《一品奸臣》 第1章 初夏 大景,盛隆元年。 阳光透过树梢,洒下了盎然夏意。 赵家后院,赵勋趴在树下长椅上,懒洋洋,美滋滋地赏阅手中的春宫图。 “少爷,你怎么又抢小的春宫图,老爷明明要您备战春闱…” 开口之人名为祁山,家丁装扮,在火炉边灰头土脸的煽着火。 “我这不是在温书吗,你老老实实烤你的牛肉,少来烦我。” 赵勋眼睛直勾勾盯着春宫图,眉头紧皱。 “这书不好看,毫无艺术成分可言,还你。” 赵勋将春宫图丢给了祁山,站起身用长筷将铁板上的牛肉翻了个面,口水吞咽着。 “少爷,咱吃过了就去温书吧,若不然老爷又要数落您了。” “okok,好不容易搞来了宰牛书令,容我炫两口解解馋再说。” 赵勋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不管不顾的吃了起来。 家丁祁山虽然不懂ok是什么意思,但看赵勋这敷衍的态度,就知道这个所谓的ok其实是不ok的意思,很是无奈。 望着半生不熟的牛肉,祁山不禁问道:“郎中说您卧床多日只可清淡吃食,这肉又未熟,上面还挂着血水,这能吃吗?” 赵勋微微一笑:“不懂了吧,这叫肌红蛋白。” “鸡红蛋白?” 祁山挠了挠后脑勺,羞涩地笑了:“儿时倒是如此,年岁渐大,慢慢也就黑了些许。” “我说的是…算了。” 赵勋懒得解释,也无法解释,自顾自地大快朵颐。 吃完铁板牛肉,赵勋靠在石桌旁开始发呆了,目光愈发涣散。 初夏、午后、艳阳。 知了鸣叫、夏风徐徐。 赵勋喜欢这种感觉,不知柴米油盐,不想人情冷暖,只是活着,平静地活着。 上一世奔波劳碌,整日被现实摆成不同的姿势无时无刻不被蹂躏着,牛马一般的日子如同路易十六,一眼望不到头。 谁知一场车祸令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来到了大景国,来到了肃县,来到了赵家大宅,成为了赵家二少爷赵勋。 穿越成了富贵人家的小少爷,赵勋很开心,很满足,或许这就是多做好事的福报吧,毕竟他上一世经常骑老太太过马路。 祁山见到赵勋又开始如往日那般吃饱了傻笑着发呆,愁容满面。 肃县赵家,本地商贾。 赵家老爷赵大成二十年前来到肃县地界,贩马起家,积攒了偌大的家业,如今也算是县中豪商了。 幼年时期的赵勋不喜商事,喜读书,未成想还真是这块料子,去年秋季过了乡试大比博了个举人出身,县中百姓皆说赵家祖坟喷火了。 谁知泰极否来,赵勋入夏时得了怪病,无病无疾的身子骨突染恶症卧床不起,郎中去了也多是摇头叹息,只是嘱咐几声多喝滚水。 床榻之上足足躺了月余之久,倒是痊愈了,只是之后就如换了个人似的,不再如以往那般书呆子模样守在书房苦读,大好光景整日闲散着,还总是说些大家听不懂的怪话。 旁人自然不解,赵家二郎赵勋不再寒窗苦读,极为奇怪。 一个几千年后的牛马之魂二世为人不再读书,丝毫不奇怪。 按照赵勋的朴素价值观来看,穿越前苦读书,没问题,穿越后还是苦读书,那不是白穿越了吗,就没听说过谁想穿越是为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眼看着赵勋又要午休了,祁山连忙凑上前:“老爷快从县中回来了,您哪怕是做做样子温温书也成。” 赵勋睁开眼:“咱家这么有钱,让我爹给我买个官儿当当不行吗,非得参加这个科考吗?” “老爷说了,新皇登基,往年的这买官儿卖官儿手段可不敢再用了,您得是入京科考,一步一个脚印儿,寻不得捷径。” “好吧。” 赵勋点了点头,是啊,做人终究还需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毕竟除了长崎外,没有谁能够一口吃下一个胖子。 士、农、工、商,商为末,士为首,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赵家再是豪商也是商贾,没有任何社会地位可言。 赵勋用力地揉着眉头。 道理,他都懂,只是那些四书五经看得着实头大无比,字小不说,还没标点符号,读起来更是晦涩难懂。 如果是他十几岁上高中的时候穿越过来,一定能看懂。 可惜,他上过大学,因此看的很吃力。 刚犹豫着要不要去书房,影壁外传来门子的声音。 一声“老爷回来啦”,影壁后走出一人,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白胖白胖和个发面膜膜似的,面色阴沉,正是赵家老爷赵大成。 见到好大儿在,赵大成阴云密布的面容瞬间绽放出了慈爱的笑容。 “勋儿又躲懒了,来,快叫为父看看,这几日身子骨恢复的如何。” “爹,您回来了。” 赵勋快步迎了上去,心中满是暖意。 这一声“爹”,赵勋叫的心甘情愿。 赵大成对下人们宽厚,对好大儿更是无比溺爱。 关于赵勋大病初愈后不读书只摆烂这件事,急是急,从不教训。 赵勋穿越后,不但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也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爹。 穿越之初,历历在目,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能听到,能见到,身体却动不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赵大成日夜伴在床前,本是一百七八十斤的体重,生生熬没了二十斤的肥膘。 怕丫鬟粗心,赵大成亲自煎药,手上烫的满是燎泡,如同嘴里的火泡。 四十多岁的老爷们,和小媳妇似的坐在床前抹着眼泪,不敢哭出声,日日夜夜求着满天神佛保佑。 如此舐犊情深,不是“爹”又是什么。 赵勋身子慢慢好起来后,开口第一个字就是“爹”。 赵勋不由问道:“刚刚您进来时满面不爽,谁惹您了?” “还能有谁,自是那狗日县令郭尚文!” 提起这事,赵大成零帧起手,激情开麦。 “狗日的县府郭尚文欺人太甚,老子***,莫欺少年穷,有朝一日为父一旦小人得志,誓要****,将他老娘五花大绑***,当着他娘的面****他老爹,老子*****” 整整一刻钟,赵大成以肃县县令郭尚文亲娘为中心,亲爹为半径,女性亲属为支点,配以伦理、两性、人体工程学、家畜、宠物、务农用具、高难度瑜伽姿势,以殡葬行业特有动词以名词进行场景模拟,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低沉明快,每一个字都饱含深情与殷切的期盼。 足足骂了一刻钟,赵大成堪堪消退了几分怒意,气呼呼的进了正堂。 三言两语能讲明白的事,愣是被赵大成骂了一刻钟,不过好歹赵勋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州府来了位大人物,即将高升入京的知州大人。 这位知州大人高升前,巡查各城下县,欲考校诸举子文采。 若哪个读书人能令这位白大人青眼相加拜其门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肃县如今只有两位举人,除赵勋外,还有一位郭晋安,县令郭尚文的亲侄儿。 这便是说,如今赵家只有两个选择,赵勋不见这位白大人,将机会留给县令侄儿,或是想方设法见到知州大人博一次出彩儿的机会。 不见也就罢了,倘若见了,无论事后成与不成,都会遭县令记恨,成还好,若不成,赵家怕是再无法在肃县立足。 赵大成刚从城中回来,如此愤怒,正是因县令威胁了他一番。 “灭门的知府,破家的县令。” 赵勋叹了口气,望向翻箱倒柜找出一幅画像的老爹:“爹,要不…咱就将机会让给县令他侄儿怎么样?” 这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平步青云的机会,但赵勋作为21世纪的社畜,好不容易穿越成了衣食无忧的“富二代”,这辈子只想躺平摆烂当咸鱼。 都说官场凶险,他压根懒得去争,更何况还要得罪当地父母官。 官商勾结,他们家是富甲一方的商贾,最怕的就是得罪官府了,那县令他们家根本得罪不起。 所以。 浪什么浪,不如猥琐发育来的强! 赵大成捧着画像,没有听到赵勋所言,只是对着画像喃喃自语。 “孩儿他娘,你在天有灵可得保佑咱勋儿无病无灾无难无忧…” 赵勋定睛望向,很是不解。 画像上的女人是他娘亲,老爹说娘亲二十年前就过世了,只是寻常农妇。 赵勋觉得挺扯,没听说过哪个农妇穿正色锦衣上面还绣流彩银凤的。 只是赵勋一直没法追问,一追问老爹就流眼泪,说他娘死了,并且次次死法不一样,有时候说是难产死的,有时候说是生完赵勋投井自尽了,还有一次说他娘早夭,六七岁的时候走走道不小心摔死了,离谱到家。 第2章 难闲暇 赵家大宅叫大宅,实际并不大,一影壁,一正堂,前院后院四厢房,一间膳房俩长廊,大致就是这么个布局。 正堂挂着匾,上书四个字---人有所操,出自《诗经.大雅》,古代人念字是从右往左,不敢从左往右念,太狂了。 赵大成接连喝了三杯茶才顺过气儿,胸膛依旧起伏不定,气的不轻。 祁山在旁边伺候着,端着茶点,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赵大成放下了茶杯,长叹一声:“知州大人这考校,勋儿得去,非但要去,还要令知州大人青眼相加才成,勋儿如今已是举人,将来再进京科考,必定是要入仕为官的,入仕要有靠山,为父打听过了,这位知州大人不日就要升迁,如若勋儿能够拜在白大人门下,仕途必定一片平坦,这是勋儿的机缘,那狗日的县令侄儿要是敢抢了去,为父怕是又要再将一个县令满门灭…” “孩儿明白,一会孩儿就入城寻…不是您先等会!” 赵勋愣了一下:“爹您刚才说将县令满门灭什么?” “啊,啊!”赵大成哈哈一笑:“爹是说,你若不出头,爹怕是要被那县令灭咱赵家满门。” “我靠,无非是抢着拍马屁罢了,还要灭咱家满门,他至于吗?” 赵勋拧着眉,商贾虽然有钱,但士农工商,商人在古代的地位是排在最后面的,只比狗强一点。 县令好歹也是正八品的官员,要灭赵家这样的商贾之家破门灭户,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总之,勋儿不可再躲懒了。” 赵大成语重心长的拍了拍赵勋肩膀。 赵勋苦哈哈的点了点头,有点头皮发麻,着实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看来,要想活下去,咱家只能靠自己了呀! 只要自己入了仕,有了官身,县令再想动自己家,就需要顾虑一二了。 入仕为官就是唯一的活路! 书,他肯定是读不进去的,这几天他也尝试了翻一翻那些经史子集,只要翻开书,那感觉就和被绑在凳子上强迫看上海堡垒、749局、小时代、逐梦演艺圈等诸多经典不间歇连播似的。 读书不行,想要当官,那就只能从其他地方想想招了。 自己好歹也是个举人,虽然不是进士,可只要有人愿意拉一把,想要步入仕途也不是没有可能。 叹了口气,赵勋也认清了现实,想猥琐发育是没机会了,没办法踏踏实实的当废物“富二代”,那就只能想办法去官场浪一把了。 可要怎么浪呢,自己要怎么才能争取到知州大人的青睐? “勋儿,咱家未来还得靠你撑着,为父知你不愿入仕为官,因此有意躲懒…” 赵大成不知赵勋心中所想,自顾自道:“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发星星,非是为父逼勋儿做官,只是知晓这商贾实为贱业,你自幼喜读书,又无从商之意,如今既考取了功名,那便一展胸中抱负就是。” 赵勋深深看了眼老爹,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发星星,这话,不像是自己老爹能说出来的。 不过他也没多想,只是颇为无奈,觉得自己一直被老爹误会了,自己之前并非不想当官,只是没那文化水平。 要真有两把刷子,谁愿意当咸鱼呀! 谁不想当卷王,把所有人都卷死? 赵勋看了眼老爹的脸色,试探性的说道:“爹,那如果孩儿真的榜上有名了,在京中当官,离您这么远,孩儿会想您的,您也会思念孩儿的不是,要不…” “莫要忧心,吾儿可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后面还有一句话?” 赵勋:“有米自有巧妇来吹?” “错,是无钱难买好官身。” 赵大成压低了声音:“勋儿若得官身,莫要做京官,爹使用些钱财定叫你回来做个监察使。” “监察使?” “不错,这监察使位虽卑,品亦低,权却高,往日没出这知州巡查下县一事,为父与郭尚文狼狈为奸,颜面上过的去,可如今出了这事,自是再无交情可言。” 赵勋服了,头一次见着用狼狈为奸形容自己的。 “外人看似为父与郭县令是至交,实则他是利用为父敛财,哎,为父就如同被他操控的棋子一般,跟在他后面吃些残羹冷饭,这大头啊,都让他敛了去,你若为官成了言官监察使,便可纠责各州府地方官员贪官污吏,到了那时,需将郭尚文鹰犬一网打尽,有爹检举揭发提供罪证,你定能扒了他的官袍!” 赵勋倒吸了一口凉气:“爹您的意思是…让我查自己的爹,查您?” “这是什么话,你怎么能查自己的爹。” “那您的意思是?” “你虽然无法查自己的爹,可你能查别人的爹啊。” 赵大成搓了搓手,嘿嘿一笑:“你将别人的爹都抓了,那他们的钱财,不就都成了你爹我的了吗,哈哈哈哈。” 赵勋:“…” “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贪赃父子兵。” 赵大成站起身握住赵勋的手,语重心长:“吾儿啊,你可莫要辜负了爹的期待啊,入城定要见到知州大人,叫他考校你一番也好知晓你文采斐然。” 赵勋重重点了点头:“孩儿这就入城。” “好!” 赵大成重重拍了拍赵勋的肩膀:“君子一言五马分尸,爹人丑,话先说在前面,若是勋儿你再躲懒,莫怪爹夜里吊死在你床前,要你成为孤儿!” 赵勋:“…” 眼看自己都要成孤儿了,赵勋哪敢耽误,刚要回卧房换上儒袍入城,门子匆忙跑了进来。 “老爷,少爷,出事儿了。” 赵大成微微挑眉:“怎地了。” “柳村里长派了家中晚辈前来,给您递了句话,说是县府府衙遣了文吏、差役,欲丈量您前些日子在柳村东头买的良田。” “竟有此事?” 赵大成眼眶暴跳:“好你个狗县令郭尚文,竟和老子耍这般阴损手段。” 赵勋一头雾水:“丈量土地是什么意思?” “丈量土地是假,清查隐户是真。” “隐户?” “这…”赵大成犹豫了一下,没解释,拧眉道:“如今咱赵家与那狗县令已是水火不容,勋儿速速入城,怎地也要见上知州白大人,若是他对你青眼相加,那狗县令便会忌惮三分,若不然真叫他清查隐户,为父倒是无谓,只是怕那不知死活的痴蠢县令招惹了那些边关卸甲精…去吧,速速入城。” “哦,好。” 赵勋转身走出了正堂,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老爹让他温书也好,拍马屁也罢,看似是有些焦急,一副深怕被县令逼的家破人亡的模样,可又觉得老爹似乎并没有将那县令当回事。 反倒是谈到了丈量土地清查隐户的事,老爹是真的急了。 第3章 相逢不相识 穿着得体的儒袍,头发梳成大人的模样,袖里揣着一张千贯银票,赵勋离开大宅前往了县城。 阳光有些刺目,赵勋从袖中抽出了银票,微微皱眉。 “少爷,您为何愁眉不展?” 跟在身后的祁山既是家丁也是赵勋的跟班,平日赵勋出入都是由他伴着。 赵勋弹了弹银票:“但愿这位知州大人是一个纯粹的官员,只认钱,不重人品与才学。” “少爷,一千贯够吗,要不要去钱庄再取一些。” 祁山是个话多的性子,年岁与赵勋相仿,喋喋不休。 赵勋也不太确定,他觉得是够了,换算一下购买力,一贯相当于两千左右,一千贯就是二百万,二百万认个干爹,大差不差。 “阿山你老家不是莒县的吗,离州府很近吧,这位白知州官声怎么样?” “诶呦,那可是人人知晓,坊间百姓提起来,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声这狗日的是个清官儿。” “清官?”赵勋犯愁了:“那他能收我钱吗。” “怎地不能,一定能。” “为什么,百姓不都说他是清官吗?” “哎呀,狗日的清官,前面不还有狗日的吗,百姓皆说,这狗日的明面上如此清廉,背地里不知贪了多少钱财,不贪赃枉法他装什么清官儿。” “无懈可击。”赵勋一拍双掌:“出院!” 祁山傻笑着,没听懂,最近自家少爷总是说些怪话,他习惯了。 二人遛遛达达走向城外,赵勋越想越是觉得心里没底。 “不对啊。”赵勋挠着额头:“如果他是贪官的话,怎么会高升呢,还是入京去吏部担任左侍郎?” “哎呀少爷,这般简单的道理您还不懂吗,这官员就好比是癞蛤蟆下蟾蜍,一窝更比一窝毒,哪有一个好鸟,那姓白的定然也是暗中使了钱财高升。” “好吧,不过就算见到了他,他肯定还要考校一番,读了一辈子四书五经的文臣,本少爷要怎么应对?” 祁山:“没壳的王八垫桌脚,死撑,您好歹试一试。” “不是。”赵勋好奇极了:“你这一套一套,都和谁学的。” “跟您学的啊。”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和你似的生孩子嗑瓜子,逼嘴闲不住。” 祁山双眼一亮,又学了一句,迅速记在了心里。 路程不远,溜溜达达不到半个时辰,赵勋一边走,一边思索着,自己好歹也读了那么多穿越文,想要一鸣惊人应该不难。 越是想着,赵勋反倒是觉得难以抉择了。 穿越三件套,作诗、土豆、搞火药,投其所好,见人下菜碟。 如果对方注重文采,自己就作诗,来一首有气势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如果对方喜欢舞枪弄棒,自己就弄个火药,点燃之后扔知州府里让他见识见识威力… 如果对方注重民生,是个实干的官员,自己就弄个土豆… 想到这,赵勋摇了摇头,不行,土豆的原产地好像是南美洲,隔着大海呢,时间来不及是一方面,再一个是他也不会游泳。 “选择性还是多一些比较好。”赵勋若有所思:“山山呐,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如果我混不进官场的话,本少爷还能有什么出路?” “跟着老爷经商。” “经商好啊,我喜欢经商。” 赵勋打了个响指,这个他可太熟了。 穿越嘛,先写书,直接白嫖就行,四大名着,三藏溜猴、黛玉训狗、刘备求生、宋江卖友。 转念一想,赵勋觉得还是应该接地气一点,名着的话,百姓们也看不懂,还是得通俗易懂,金鳞岂是侯龙涛、年轻先进白老师、还有租客阿斌,写出来后一定卖爆。 当然,他也就是想一想,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如果这波不能舔到知州大人的关系,别说未来了,他们全家还能不能见着明天的太阳都说不定。 “先去城中打探打探消息吧。” 赵勋脸上再无嬉笑怒骂之色。 事关全家兴亡,这把他只能赢,不能输。 路程不远,官道连着肃县县城,胡思乱想的赵勋抬起头时,已是到了城外。 才至申时,百姓皆在田中忙着农事,烈日下的城门大开,城门郎躲在阴凉处打着瞌睡。 肃县是一座老城,营造建成至今六十余年,整座城就如同一个古稀老人,一辈子平平无奇毫无波澜,斑驳的城墙老旧而又整齐,没有一砖一石遭受过流矢、刀刻、火烧。 记载了六十多年的县志,寥寥几字足矣,平静,唯有平静。 没出过帝王将相,也没遭过大灾大患,有的,只是平静,人们平静的活着,时间平静的流逝,仅此而已。 天下十二道,一道一知州,知州下面是府,一府一城,城下则是县,少则七八,多则十余。 肃县无论是在府中还是道中,既不算最穷的,也不算最富的,却一定是最平淡无奇的,最为安逸的。 城是安逸的,城门郎也是安逸的。 安逸的城门郎打着瞌睡,听到了脚步上,睁开眼,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城洞中观望着。 “诶呦,当是谁,原是赵公子,不,瞧咱这记性,得叫赵举人才是。” 城门郎是个军汉,三十出头,圆滑的很,守备府中的小旗,辖着二十四个兵丁,平日负责城门进出盘查诸事。 至于这城门郎姓甚名谁,赵勋也不记得,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 “吃了没。” “吃了,吃过了吃过了。” 城门郎凑了上来,压低声音:“平日赵举人都在家中温书,今日入城定是因知州白大人,是也不是?” 说到这,城门郎嘿嘿一笑:“白大人应是还未入城,赵举人可得赶紧,半个时辰前,郭大人那侄儿将城中的奇珍古玩、书帖字画统统买了去,欲要百般讨好白大人。” 赵勋再次拱了拱手:“多谢。” “赵举人客气了。” 赵勋看了眼天色,若有所思:“既是巡查下县,会不会微服私访啊,这群大人物就愿意整这些扮猪吃饲料花活,兄弟们这几天见没见着有没有什么陌生面孔入城。” 城门郎摇了摇头,随即又伸手指向了前方:“今日只见两个刁民百姓,说是入城寻亲访友,再未见到旁人。” 赵勋顺着手指望去,只见两个庄稼汉打扮的男子向前走去,看背影应是一老者与一中年人,的确是寻常庄稼汉的打扮,一边走一边四处观望着。 “行,多谢了,改日请你吃酒。” 又客气了两句,赵勋加快脚步,带着祁山入城了。 赵勋走的快,路过老者与那中年人时,并未多看上一眼。 殊不知擦肩而过那一瞬间,老者见赵勋穿着儒袍,流露出颇有兴趣的模样。 一旁壮汉低声道:“大人,看他穿着年纪,这后生应是肃县两位举人之一。” 老者肤色古铜,高高瘦瘦,虽是庄稼汉打扮,却是满面书卷气。 望着赵勋的背影,老者微微摇了摇头:“儒袍穿的松垮,举止轻浮,家丁护院与他并肩而行毫无家风可言,想来是那名声不佳的县令之侄。” 壮汉笑道:“既是举子之一,不如卑下将他寻来,您好考校一二。” “不急。”老者摇了摇头:“先探访贵人下落,不可本末倒置。” 壮汉叹了口气:“当年陛下尚在王府时便为***多方打探,如今已是过了十余年之久,怕是…” “混账话!”老者猛皱眉头,声音压的极低:“莫说十余年,便是二十年,三十年又如何,世人不知,难道你亲军营还不知晓吗,此事乃是陛下与***毕生夙愿…” 说到一半,老者顿了顿:“这亲军营本就是为寻那贵人所设,寻不到人,你我皆无法交差。” “是,如今州府只有这肃县尚未查访,贵人若尚在人世,如今应是二十上下的年…” 老者气急,一脚踹在壮汉腿弯:“寻死之言,活腻了不成!” “是,是是,卑下又失言了。” 第4章 知识学杂了 入了城的赵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祁山聊着。 赵家财大气粗,产业极多,城外既有良也有马场,佃户、雇工足有四百余人,城内又有数十间铺子,小小的一个肃县,不知多少百姓靠着赵家吃饭。 商贾是贱业不假,可要问各阶层中谁获取消息的渠道最多,必然也是商贾。 一路走来消耗了不少体力,赵勋摸了摸肚子,又饿了。 “先找地方吃口饭,找人打听打听消息。” 自古民不与官斗,不错,可若是这官要不死不休,再是民也不可任人宰割,更何况赵勋本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从老爹赵大成三言两语之中,赵勋已经判断出了一些情况,赵家行商贾之事,多要仰仗郭尚文鼻息,如今这县太爷愈发贪得无厌欲壑难填。 如今县里出了两个举子,知州白锦楼的到来算是彻底点燃了导火索,既然如此,撕破脸是早晚的事。 一个靠着花钱买来的县令,赵勋也不是没当回事,只是没有那般忌惮。 举人,本就是从某种程度取得了“做官”的资格,如今是新朝,新皇登基,朝堂和地方官府大换血,一旦朝中的进士不足以弥补官位空缺,很多举人都有可能入仕。 这是其一,其二是赵勋还会继续参加科考,一旦入京科考成了进士,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县令想要对付升斗小民,反掌观纹一般简单,商贾,也是小民。 可一个县令想要对付举人,对付一个参加科考或许有可能成为进士的举人,很难,一个闹不好就会身败名裂丢了官身。 二人穿街过巷,很快就到了城北,百姓聚集之处。 祁山担忧不已,总觉得骂骂咧咧的自家少爷有些欠考虑。 “少爷,您这般会不会太过莽撞?” “莽?”赵勋冷笑道:“你知道莽村的莽字是怎么来的吗?” 祁山挠了挠头,不太确定:“粪字改的?” 赵勋惊呆了:“你还读过书?” “谁会读那下三滥勾当。”祁山满面傲色:“从未读过。” 赵勋:“…” 祁山抬头向前一指:“少爷若是饿了,咱去妙醉楼吧,自家产业。” 妙醉楼,三层饭庄,开在百姓居多的城北,价格不算高,平日都是百姓出入其中。 掌柜的姓孙,孙贵,赵家老人了,见到了自家少爷,连忙快步跑了出来。 “二少爷您怎地来了,可是代老爷前来过过账目?” 孙贵长的面善,和气小老头,接人待物迎来送往的,颇为圆滑,点头哈腰着,和鬼子翻译官似的。 赵勋迈步而入,有口无心:“生意怎么样。” “不如往日了,县老爷的侄儿在城南开了家客云来,县中阔气些的都去那里花销了。” 饭庄中没太多人,十二张桌,只做了四桌,赵勋不喜人多眼杂, “又是县老爷的侄儿,呵,不好好读书反而经商,真特么的不学无术。” 赵勋满面不爽:“那个客云来的菜肴比咱这好吃啊?” “算不得,还略有不如,只是门面看着大气,去的都是阔气的主儿,小老儿也想不通,吃的没咱这爽利,怎地就比咱这的食客多。” “阔气的主儿?”赵勋想了想,笑着说道:“这样,回头我给你弄个菜谱。” 孙贵意外极了:“您还懂庖厨之事?” “就是个消费心理,不是让阔佬冤大头来吗,记住,盘要大,量要少,空的地方放根草,抹点酱,撒点料,卖给冤种八贯八。” 孙贵倒吸了一口凉气:“八贯八?” “嗯,这是冤种套餐,不,不不不,是尊享套餐,卖百姓可不能卖八贯八,咱们又不靠着百姓赚钱,百姓不但不能卖贵,反而越便宜越好。” 孙贵表情古怪,连说受教了。 “行了,去忙吧,弄点菜我对付两口,再叫人去打听一下,知州的事听说了吧,找人问问下落。” “成,小老儿交代一声就亲自去。” 孙贵应了一声后转身离开了,赵勋见到一楼坐着不少人,带着祁山上了二楼,清净。 午时已过,二楼空空荡荡,赵勋寻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了。 “那个姓白的知州也不知跑哪去了,这大热天的,不会是走走道中暑死城外了吧?” 祁山没有坐下,知道赵勋着急:“小的不饿,不如小的和老孙带着人去城里打探一番。” “也好,有消息马上通知我,对了,让小二把纸笔送上来,本少爷先剽几首诗词准备准备。” 祁山离开后,小二很快就将一桌饭菜送了上来,四冷四热,四荤四素,一壶浊酒,摆了整整一桌。 本来赵勋就没胃口,看了饭菜,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家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了,就这卖相,可以说是色香味弃权,只是胜在量大罢了。 嘴比较刁的赵勋摇了摇头,加之心中烦躁,没有任何食欲。 就在此时,楼梯突然传来脚步声,赵勋望去,正是刚刚入城时见到的两个外地人,庄稼汉打扮,一老一少。 殊不知,老者正是即将高升的知州白锦楼,另一人则是京中亲军营果毅校尉马岩。 两人本是随意寻个饭庄对付一口,着实没想到又碰到了县中举子。 二人也没声张,坐在了旁边,小二凑了过去低声询问着。 “正好。”赵勋看了过去:“那老头,嘿,叫你呢,外地来的那俩,你们别点了,吃我这桌的饭菜吧,小二,把饭菜送过去。” 小二愣了一下,白锦楼却是眼底掠过一丝怒意。 毕竟是文人脾气,虽说一辈子清贫,却从未有人敢如此“施舍”过他。 强忍着怒意,白锦楼冷声道:“多谢这位公子美意,我二人虽是寻常百姓,可也知晓不饮盗泉之水,不受嗟来之食的道理。” “你个小老百姓还挺有骨气。” 赵勋乐道:“外地来的是吧,本少爷不差钱儿,你说一个小老百姓有什么可要脸的,老百姓没脸的,要脸的小老百姓不叫百姓,叫刁民。” 白锦楼愣了一下,略微一琢磨这话,更怒了,刚要发作,马岩连忙露出笑脸打了圆场。 “多谢公子好意,那我父子二人就却之不恭了。” 别看马岩是武将,还是个有骨气的武将,可他穷啊,省点是点。 “等下。” 赵勋神情微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白锦楼与马岩,满面狐疑之色。 “看你俩长的和斗地主里那包身工似的,可老的说出不受嗟来之食,小的能说出却之不恭,你二人…” 赵勋上下打量着二人,皱着眉,满面狐疑之色。 第5章 不留余地 见到赵勋生疑,白锦楼连忙解释道:“老朽本是莒县里长,携子入城探亲。” “怪不得有点文化,原来是个村官儿。” 赵勋呵呵一笑,打消了疑虑,随即挥了挥手让小二将饭菜都端了过去。 白锦楼不愿暴露身份,拱了拱手算是应付了过去。 小二很快就将文房四宝取来了,站在旁边研墨,倒是吸引了白锦楼与马岩二人的注意力。 马岩压低声音:“哪个读书人会在饭庄中做学问,莫不是知晓了大人的身份,故作此态博您青眼?” 白锦楼回头看了眼,极为不屑。 就赵勋握笔的姿势,和拿个叉要去瓜地里扎闰土的猹似的,那笔拿的都有点倒反天罡了。 白锦楼低声道:“试探一二,若是知晓本官身份,需叫他守严口风。” “是。” 马岩站起身,抓起酒壶拿着两个杯子走了过去。 “这位公子,我父子二人受您恩惠,怎地也要敬您一杯以表谢意。” 准备写诗的赵勋头都没抬:“不用了,上一边凉快去吧,别打扰本少爷。” 马岩气的够呛,读书人见的多了,无礼之人也有不少,像赵勋这种如此不知礼数的,头一次见。 不过马岩也确定了,赵勋肯定不知道白锦楼身份,若不然也不会这般失礼。 谁知马岩刚要走,赵勋双眼一亮:“等会,你们不是莒县来的吗,正好,打听点事。” “公子问就是。” “知州白大人,知道吧,白大人是不是喜欢那些没鸟用的诗词歌赋?” “那是自然。”马岩哈哈一笑:“每日离了衙署回到家中,老大人就喜做些下三…做些了不地的诗词,遇见好的诗词,砸锅卖铁都要买下来细细品读。” “那就好。” 赵勋微微松了口气:“专业对口就好,那他比较喜欢什么类型的诗词?” “公子为何问这事儿?” “哥们你是不是莒县的啊,白大人要高升了,来我们肃县见两位举子,哈哈,本少爷不才,正是二位举子之一,这不是想着等白大人来了后想要拜见一番吗,正好写几首诗投其所好。” 马岩哭笑不得,回头看了眼白锦楼。 白锦楼撇了撇嘴,应付道:“是如此,白大人喜诗词。” 赵勋:“哪方面的诗词,写景啊,还是写人啊?” “皆可。” “皆可?”赵勋挠了挠额头:“那就随便写几首吧。” 这如此应付敷衍的话一出,白锦楼又皱眉了,转过头:“听闻白大人今日便至肃县,公子这时才要作诗,恐是为时已晚。” “晚什么,就几十首诗罢了。” 一听这话,白锦楼都懒得开口了,心中冷笑连连,站起身走了过来,想要看看这胡吹大气的小儿有多么可笑。 “想起来一首完整的!” 赵勋抓起笔,唰唰唰的开始写着。 当赵勋落笔后,白锦楼神情大变,就连一旁的马岩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满面震惊之色。 赵勋落毕第一个字,“十”字。 就这个十字写的,和特么新能源电车在高速上因没充会员刹车失控似的,都快写成“卍”了。 就这第一个字,就这水平,白锦楼已经确定了传闻非虚,举人“县令之侄”郭晋安的功名,绝对是买来的! 除此之外,赵勋又打听知州之事想要投其所好,这等做派更是白锦楼极为厌恶之事。 赵勋没注意到白锦楼脸上的厌恶之色,自顾自的写着。 原本白锦楼都想回去坐着了,谁知随着赵勋继续往下写,他又彻底愣住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十年生死两茫茫…” 白锦楼下意识的将身子前倾,一遍又一遍的读者,一时之间有些痴了。 足足过了许久,白锦楼望向呲牙咧嘴继续写的赵勋,口气略缓。 “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妻子却已是身亡,公子亡妻…” “说什么呢,本少爷尚未婚娶,哪来的亡妻!” 白锦楼傻眼了:“那这悼亡诗是悼念何人?” “啊?”赵勋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是悼念亡妻的啊,我还以为…算了。” 想了想,赵勋也觉得这诗不行,本少爷行二,是二少爷,不是行三,拿亡妻博眼球,太特么掉价。 “哦对了。”赵勋双眼一亮:“又不是写自己的,是给白大人作诗,那白大人呢,白大人有妻子吗,还在世吗?” 白锦楼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胡说八道,本官…本是管辖偌大一州的白大人,为国朝操劳一生,从未娶妻!” “老屌丝光棍啊,那我换一个,他既然是当官的,那…就这个!” 赵勋低下头,继续唰唰唰。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这个怎么样?” 白锦楼张着嘴,愣是半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诗,很好,可以说是流传千古的佳作了,单单是这一首诗,已是让最喜诗文的白锦楼惊为天人了。 但是! 白锦楼想一个大逼兜子呼死赵勋。 “你这混…浑然天成的诗…” 白锦楼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又沉沉叹了口气:“白大人,是高升,是高升入京,非是被贬官发配!” 贬官发配四个字,白锦楼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哦,这样啊。” 赵勋皱了皱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是个孤寡老人连媳妇都没有,慢着,他没媳妇,难道是…我明白啦!” 唰唰唰,又是几笔,白锦楼定睛望去,险些原地去世。 分桃断袖绝嫌猜,翠被红裈兴不乖… “你,你…” 白锦楼低吼道:“虽是一生未娶,却从无龙阳之好,你胆敢羞辱本…本知州府中的知州白大人!” “靠,真尼玛事多,那就多写点让他自己挑。” 赵勋站起身撸起袖子,深吸了一口气和便秘似的,唰唰唰,再唰唰唰,继续唰唰唰,肚子里那点存货,想到哪掏到哪,可谓一泻千里。 可纸上那一个个尿呲出来一般的字,直接硬控知州白锦楼! 豪放不羁,气势磅礴的将进酒… 一首登高,情感真挚令人深思不已… 秋夜曲,优美婉约,意境深远,既是温馨也感悲凉… 一首又一首足称得上是流传千古的佳作,无不令白锦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每一首诗,都需令他细细品读,越是品读,越是震撼。 可没等他将这一首首诗词彻底“读进去”时,下一首又被“作”了出来,目不暇接。 春夏秋冬、思念诀别、山河壮丽、人文志趣,不同的诗用不同的情绪,如走马灯一般换着花样令白锦楼目眩神迷。 第6章 阴差阳错 剽了接连近二十首,赵勋终于停笔了。 近二十首,不是赵勋的极限,而是小二的极限。 小二都快给砚台磨出火星子了,跟不上赵勋的速度。 再看白锦楼,盯着赵勋的后脑勺,一句话堵在心口,死活说不出。 如此多的佳作,让白锦楼只有一个想法,一个冲动,那就是先给赵勋十个势大力沉的大逼兜子,然后再让马岩押着这小子去书房里练字去,什么时候字练好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马岩属于是半文盲,字认识,诗读不明白,不过见到白锦楼的模样也知晓了这些诗有多“绝”。 “这些…这些诗词…”白锦楼喘着粗气:“都是你作的?” 赵勋脸不红气不喘:“这不废话吗,不是我作的,还能是我剽的啊。” “倒是如此。” 白锦楼试图抚平情绪,天下诗词,他早已熟记于心,眼前的这些诗词确实没有出处,未曾听闻过,那么只剩下唯一一个不可能的可能了,正是肃县这位小小举子所作,首首皆是如此。 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承认了,又震惊的无以复加。 “哎,诗词这玩意就是小道,没什么鸟用。” 赵勋放下笔,有感而发:“考校,考校文采,文采就是诗词歌赋,有个屁用,诗词歌赋能富国还是能强民。” 摇了摇头,赵勋自顾自的说道:“上有所行下必效之,那么大个知州,考校文采考校诗词,下面的读书人就都研究诗词了,谁研究百姓去。” “胡说。” 白锦楼猛皱眉头,坐下后正色道:“你小小年纪既有如此惊世文采,岂能不知诗以言志、歌以咏怀、文以载道的道理。” “你个刁民小里长懂的还不少。” 赵勋给白锦楼倒了杯酒:“小老头,你既是里长,那我问你,你的脑袋为什么…不是,如果你有本少爷才华的一成,能做出无数千古佳作,你村儿里的那些百姓能怎么样,是能桌上多一盘菜,还是工钱多涨几文钱?” “这…” “看吧,这玩意没用,懂吗,那个白知州考校文采,考校诗词,怎么的,我是举人,我诗做的好,就能代表我能当官了,能当百姓的父母官了?” 白锦楼深深看了一眼赵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道:“小老儿愿闻公子高见…” “行吧,反正我以后肯定是要当官的,你也算是半个官员小村长,那我就和交流交流心得体会。” 枯等消息,赵勋也是闲着没事干,竖起三根手指开始装大尾巴狼了。 “经济、律法、劝学,这才是官员应该重视的,经济是商贾带动起来的,商贾有钱了,带动商业发展,商业发展的好了,税银能收上去,税银多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能当官的犯法了就罚酒三杯,百姓犯法了就关押三年,劝学,尤其是这劝学,书成了世家、官员、有钱人垄断的奢侈品,就说我们肃县的学堂,去的全是有钱人,百姓都不敢接近,接近了也听不懂,所以读书人永远是特定的阶层,特定的阶层会当官,当阶级不发生变化,并且出现…” 说到一半,赵勋嘿嘿一笑:“你懂得。” “高谈阔论如纸上谈兵。”白锦楼摇了摇头:“先说这劝学,百姓之子如何读书,自幼…” “你看你这老登,要不说这辈子当村长就是到头了。” 赵勋直接打断:“劝学无非三个难点,第一个难点,没钱,可是朝廷能出钱啊,地方府衙能出钱啊,建个学堂雇几个先生能花多少钱,第二个难点,孩子不识字,好办啊,拼音,阿啵呲嘚额佛歌…” 一边说,赵勋一边写:“这个念呜,呜握我,看,这是拼音,呜窝握,卧槽的卧,这念呲,呲熬槽的槽,卧槽,懂了吗。” 白锦楼是何等的水平,本只是略微好奇罢了,随着渐渐明白了什么意思后,那眼睛红的和什么似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就连旁边站着的马岩都张大了嘴巴,大叫道:“卑…卑鄙如我都知晓啦,连我都看明白了,这位公子厉害哇!” 赵勋:“吓我一跳,叫鸡毛!” 马岩:“鸡毛公子厉害哇!” “我…算了。”赵勋放下笔:“反正大致是这个意思,说到哪了,对,第三个难点,启蒙,三字经知道不,启蒙用的,你要是不知道的话,那就是我原创的。” 白锦楼哪敢再小看赵勋,连连摇头,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未曾听闻,还请公子指教。” “哈,那就是我原创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赵勋,再次硬控既是知州也是国朝大儒的白锦楼。 白锦楼听了几句,触电一般抓起笔,唰唰唰的写着。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呼声。 “少爷,少爷…” 赵勋连忙起身看了出去。 祁山站在饭庄外,神情焦急:“少爷,出事啦,您快下来,那老狗似是用了什么手段欲对老爷不利,还说您这举人是花了钱财买来的,要寻人去告知府城夺您的举人功名。” “靠他妈!” 赵勋勃然大怒,顾不得其他,匆匆跑走了。 再看白锦楼,同样气急败坏。 “那拼音,那三字经,还未写完,还未写完啊,竟…” “大人莫急。”马岩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大人您现了原形,何愁这小子不再指教您…不再求教您一番。” “不错,是这个道理。” 白锦楼大大松了口气,难言激动之色:“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呐,不曾想这小小肃县,竟有如此惊才艳艳之辈,虽说字写的丑陋的紧,脾气又是古怪不知礼数,可难得有…” 说到一半,白锦楼笑容一收,冷笑了起来:“刚刚外面叫嚷,听之似是有鼠辈欲对这小子不利。” “应是如此,喊的是老狗使了手段,说郭举人的功名是买来的。” “一派胡言!”白锦楼勃然大怒:“这般才学,连老夫都自愧不…连老夫都觉着不相上下,莫说小小举人,便是考取进士也是反掌观纹一般简单,岂会是花销钱财买来的。” “大人说的是,不过您也知晓,这几处下县皆是如此,浑浊不清,尤是几家商贾,无法无天。” “是如此,只是老夫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商贾竟敢污蔑县令亲族。” 白锦楼重重哼了一声,厉声道:“老夫虽是不喜那小子做派,却也惊叹于其才学,罢了,这就回客栈抄录这些绝学,抄录过后换上官袍赶至县中府衙,马将军先出城与亲军营将士入城,张贴公告告知城中百姓,本官已是考校过城中举子,县令郭尚文之侄郭晋安,喜读书、善诗文、通绝学,不可多得的年轻俊杰,老夫…老夫欲将他收入门下悉心调教,至于那贩马商贾赵家,呵,胆敢污蔑考取功名举人,罪加一等,定要严惩,先关押大牢再议。” “是!” “记得,带着将士速去府衙,莫要叫老夫的得意门…莫要叫那还不知是否能入了老夫法眼的混账小子受半点委屈。 第7章 撕破脸 赵勋与祁山汇合后,后者三言两语将了解的情况说明了一下。 原来是县衙一些文吏放出了风声,污蔑赵勋这举人功名是他爹花销钱财买来的,如今城内百姓已是议论了起来。 赵勋虽惊却也算不上怒,子虚乌有的污蔑罢了。 “正好,会会那狗县令。” 说罢,赵勋迈步朝着县衙的方向走去。 肃县一条大路,通东、南、西、北,府衙在最中心位置。 眼看着快到县衙了,祁山拉了一下赵勋的袖子:“是那县令郭老狗。” 赵勋止住了脚步,五十丈的距离,县衙外一群身着官袍的人与衙役站成三排,烈日之下也不知站了多久,几个文吏在暴晒之下不停擦汗,手搭凉棚观望不止。 “这明显是迎接领导视察的架势,看来那位白大人的确没到。” 赵勋定睛望去,挠着下巴:“郭尚文的侄儿郭晋安也在。” 郭晋安,县令之侄,肃县就出了两个举人,一个是赵勋,另一个就是郭江安。 要说这郭家与赵家,原本交情也算不错,县令郭尚文与赵大成私下里称兄道弟,当初赵勋参加乡试时,郭尚文这当县令的也没少勉励赵勋。 谁知郭尚文高估了他侄儿的个人素质,也低估了赵勋的文化水平。 被寄予厚望的郭晋安虽是成了举人,却因整日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坏名声传到了州府中,州府学官说肃县举人郭晋安文采有余,品行欠佳,就这八个字,算是关了入仕途的半扇门。 反倒是在郭尚文眼中和个书呆子似的赵家二郎赵勋,因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温书,令州府学官们赞誉有加。 一山不容二虎,一县也不容二举,小小的肃县就这么卷了起来,因关系切身利益,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县令郭尚文,与肃县最大商贾赵大成之间的关系愈发疏远。 如今即将高升的知州白锦楼来“视察”,加之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言,县令郭尚文肠子都悔青了,哪能料到赵勋成了他侄儿跻身仕途的最大绊脚石,早知如此就应极力打压赵家才是。 距离不远,午后路上也没什么人,左盼右望的郭尚文同样见到了赵勋二人。 四十有五面白无须的郭尚文瞳孔猛地一缩,似笑非笑。 “是赵家二郎,果然寻来了。” 衙署属官、文吏齐齐望去,面色各异。 县中另一位举人郭晋安斜着眼睛望去,就那长相,怎么说呢,就如同是鳄梨强暴了丑橘又劈腿了火龙果临盆时一边闹肚子一边生下了他似的,单单一个丑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长相了,就这家伙的相貌,都算得上是人身攻击触犯律法了。 “三叔,您可得寻个法子治治他,白大人入京只荐一人,万万不能叫他抢了侄儿风头。” 郭尚文微微颔首:“寻他近前。” 文吏匆匆跑了过去,将已经调整好面部表情的赵勋带了过来。 赵勋快步走来,躬身施礼:“学生见过郭大人。” 郭尚文还没开口,一旁的郭晋安先重重哼了一声。 赵勋微微看了眼这家伙,翻了个白眼,绿巨人给你做指检了,哼你妈个头哼。 “还当是谁,原来是老夫好贤侄。” 郭尚文哈哈一笑极为热络,明知故问:“今日怎地不在家中温书,烈日当头入城遭这暑热何苦。” 赵勋露出傻白甜一般的笑容:“听闻知州白大人到了肃县,学生想着拜会一番。” “原来是这般因由。” 凝望着赵勋,郭尚文轻声开口:“你等且散去打探一番。” 一众属官、文吏、衙役离开去打探消息了。 没了闲杂,郭尚文又笑了,很亲切。 “贤侄儿,平日老夫与你父私交颇深,只是最近公务繁忙少了走动,这情谊终是在的,有些话老夫就与你明说如何,免得白白闹了误会。” “大人您说就是,学生恭听。” “想来你也听闻了,如今国朝姬氏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少各州府的大人们都高升了,京中朝廷历来是厚待天下读书人的,这不,高升的诸大人们可荐一良才入京,倘若有真才实学又走了好运道,八成是要入六部九寺担个观政郎的,咱肃县只有两位举人,这是好事,二择一罢了,只是对老夫、对你爹来说,又非是好事,伤了和气的事,可算不得好事。” 顿了顿,郭尚文轻声道:“贤侄不如就此打道回府如何,回去告诉你爹,他日老夫必有厚报。” “这…”赵勋满面为难之色:“可我爹说一定要见到白大人,见不到就不要回去了。” “是吗。” “是。” 赵勋笑的甜甜的:“咱肃县只有两位举人,大人您是当地父母官,于情于理也要为学生引荐一番,对吧。” “道理,倒是这个道理,不过…” 郭尚文眯起了眼睛,话锋一转:“赵二郎,本官问你,倘若你招恶了本官,科考又失了利,日后,你赵家如何在肃县立足?” 赵勋又笑了:“当个好人过日子呗。” “呵,本官再问你,论才学,你与本官侄儿伯仲之间,你可认?” 一听这话,赵勋“噗嗤”一声没忍住,乐了。 一个赛道就俩人卷,赵勋哪能不了解“对手”,郭晋安这个举人出身,几乎就可以说是买来的,你要说他没文化吧,也读过四书五经,可你说他有文化吧,这逼崽子科考全靠运气。 劝学,也就是读书人比率,正是地方官员政绩之一。 肃县就没什么读书人,一共就去了仨人参加乡试,阅卷的主观性很强,点考的学官估计也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加上郭尚文暗中使了手段钱财,这才给自家侄儿谋了个举人出身,真要是放在州府或大城那种读书人扎堆的地方,这家伙连秀才都够呛。 想着反正也摊牌了,赵勋脸上再无恭敬之色。 “大人您刚刚说什么,说我和郭公子的才学在伯仲之间?” “是又如何。”郭江安满面傲色:“你和本少爷就是在伯仲之间,怎地,你不服!” 赵勋乐的够呛:“不是,郭公子你明白伯仲之间是什么意思吗?” “怎地不知!”郭江安梗着脖子叫道:“相传三国时孙策去世,孙权时常慰问其嫂大乔,孙权与大乔相处时间久了难免天雷勾地火,只是缠绵之时这大乔总是想着亡夫,动情忘我之际不知不觉间就喊了伯符伯符你轻点,孙权极为恼怒,说他的字是仲谋而非伯符,大乔就有时喊伯符,有时喊仲谋,因此才有了不分伯仲这个成语典故,亏你赵二郎还是举人,连这都不知晓?” 赵勋傻了,目瞪口呆地望着郭江安:“不是,剖腹产的时候麻药是不是打你脑干上了,你管这叫不分伯仲?” 没等郭江安开口,堂堂县令郭尚文下意识问道:“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赵勋服了,破案了,这老登的官身也是买的。 县城父母官,决定着县里县外上万百姓命运的县太爷,连不分伯仲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叹了口气,赵勋也懒得纠正了,拱了拱手。 “大人太过强人所难,知州白大人,学生一定要见到,如若惹得大人不快,只求大人海涵一二了。” “不知好歹!” 郭尚文也没想到平日和个书呆子似的赵勋,今日竟如此不给自己颜面。 “赵二郎,你莫要以为成了举人,本官就奈何不了你赵家,说穿了,你赵家只是商贾,依旧是民,你莫不是读书读痴傻了,民不与官斗,肃县,本官治下的地界,你赵家还想翻天不成。” “白大人本来就是见县中读书人的,郭大人您好歹得讲理吧,不能因为穿着官袍,连理都不讲了。” “理?”郭尚文闻言大笑:“本官是官,讲的是法,为何要与你讲理。” “好,不讲理,那咱就讲法,我赵家没触犯律法吧。” “法?”郭尚文笑的更大声了:“本官是何人,本官是官,凭什么与你讲法。” 赵勋挑着眉:“不你说的吗,我说讲理,你说讲法,我说讲法,你又讲理?” “错,大错特错,你讲法,本官与你讲理,你讲理,本官就与你讲法。” “我尼玛…” 赵勋张了张嘴,半晌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好像是这个道理哈。 “我要是又讲理又讲法呢。” “讲理又讲法?”郭尚文冷哼一声:“那就莫怪本官治你个滋事之罪了。” 赵勋压不住火了:“学生怎么说也是举人出身,你说搞我就搞我?” “举人不假,可举人也是人,是人,就有软肋,难不成…” 郭尚文压低了声音:“你爹赵大成,也是举人?” 赵勋猛皱起了眉头,望着满面威胁意味的郭尚文,许久,突然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诶呦好世伯,您看您这么不禁逗呢,我赵家不是仰仗着您,又哪能混到今日啊,您都发话了,侄儿我岂敢不听,您安心就是,这白大人,学生不见了,不过可得说好,您以后别忘了多多关照我赵家。” 郭尚文也是变脸老行家了,放声大笑:“好贤侄,老夫的好贤侄呐,贤侄放心,莫说老夫,便是晋安日后入仕了也不会亏待你赵家,你打小的时候老夫就觉着你通人性,果然如此。” 赵勋的笑容有些牵强,别的他也就忍了,唯独这个通人性…本少爷是金毛? 一老一小,满面笑容,四目相对,空气焦灼,眼神拉丝。 又客气了两句,赵勋施了礼,笑容灿烂地带着祁山离开了。 望着赵勋的背影,郭晋安笑呵呵的。。 “三叔儿,想不到这小子还挺识趣。” “识趣?”郭尚文冷笑一声:“待你的事情有了着落,这赵家留不得了,尤是这赵勋,说什么也要寻个法子治罪于他,此子藏拙多年,不简单。” 顿了顿,郭尚文终于下定了决心:“告知那文吏吴勇,趁着白知州还未入城,要他揭发商贾赵大成恶行,速速升堂。” 郭晋安双眼一亮,连连点头:“早就该收拾赵家父子了。” 再说赵勋与祁山二人,走出了百丈,后者一步三回头。 “少爷,您怎地未提他污蔑您功名是买来的那事?” “心照不宣的事,提不提没意义。” 寻了个荫凉处止住脚步,赵勋回忆起郭尚文那阴险的笑容,愈发觉得这老家伙未必被自己稳住了。 “不能坐以待毙,双管齐下,先一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污蔑我吗,好,你马上派人搜集一下郭家的黑料,似是而非的也可以,如果是从州城来的,走的肯定是北门,我去北城门等着,一日不来等一日,一月不来等一个月,等到来了为止,只要见到白知州能说上话,事情就有转机,明白了吗。” “明白了。”祁山重重点了点头:“二少爷您要恶人先告状!” 赵勋:“…” 第8章 污蔑 赵勋与祁山兵分两路,一个等人,一个造谣。 想法挺好,问题是赵勋低估了郭尚文的下限。 赵勋刚到北城门,妙醉楼的掌柜孙贵跑来了,满头大汗。 “二少爷,出事了,县衙升堂了,有个狗日的揭发老爷,还说有老爷的罪证!” “靠!” 一听说牵扯到老爹了,赵勋哪还有心情等知州,大热天只能继续狂奔,一路小跑赶回县衙。 孙贵跟在后面,一五一十的将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赵勋破口大骂。 “靠他大爷郭尚文,他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就在刚刚,县府中的一名文吏“检举揭发”,说是赵家老爷赵大成寻过他,想要通过他使些钱财买通知府衙署中的学官,只是这名文吏没那么大的“能量”,拒绝了。 郭尚文还火速开了堂,好多百姓围在外面看热闹。 事,肯定是没有的,赵大成没干过。 查,是查不明白的,还是因为赵大成没干过。 可一旦这事传到府城中,府城学官轻则禁止赵勋继续参加科考,重则夺了他的功名。 要知道赵大成是商贾,商贾用钱给儿子买个功名,理所应当的事。 人们,愿意相信麻匪张麻子的脸上一定有麻子。 人们,不愿意相信一个萌妹子围棋选手叫做战鹰。 阿豹曾经说过,人心中的成见,就像一座大山。 此时百姓都下了工,听闻府衙开了堂,早已是闻风而聚。 能令百姓自发聚到一起的,除了送鸡蛋外,也只有看热闹了。 赵勋带着祁山一路小跑向了县衙,到地方的时候,县衙外已是围了无数百姓,里三层外三层。 县衙外设了木栏,六名穿着差服的衙役站在木栏之后,漆红公门四敞大开。 公堂之中,衙役持水火棍分站两侧, 书案之上,摆放签筒,惊堂木等物。 县令郭尚文面容肃穆,正在“提审”文吏吴勇。 “小人句句属实,那一夜赵大成将小人叫到赵家大宅外,强行将百贯银票塞在了小人手中,说是定要寻到府城学官的门路,无论花销多少钱财,怎地也要给他赵家二郎赵勋买个举人出身。” 吴勇四十出头,长的獐头鼠目声音尖细,名为县中小吏,实为郭尚文侄儿郭晋安的跟班狗腿,平日不在衙中当差,伴着郭晋安胡天胡地欺男霸女。 “今日听闻知州大人巡查下县考校举子,小人…小人是怕赵家大老爷寻了别的门路,若真是暗中为赵家二郎操办了举人出身,这赵二郎再被戳穿了学识不佳人品败坏,那咱肃县的诸位大人,咱肃县的读书人们,咱肃县的百姓们,咱肃县在知州大人眼里岂不是…” 不得不说,吴勇的演技不错,相比之下,县令郭尚文的演技就极为浮夸了。 “呀呀呀,竟还有此事?!” 郭尚文一巴掌拍在了公案上,扯着嗓子喊道:“难怪本官听闻近些时日赵家二郎闲散度日从无温书之举,原来他这举人之身竟是花销钱财得来的。” 二人一唱一和,虽说郭尚文演技不太过关,可这逻辑怎么说也自洽了,并且三言两语就将整件事“定性”了。 看热闹的县中百姓纷纷议论了起来。 是呐,龙生龙凤生凤,商贾之子怎地能考取举人功名… 难怪总是见到赵二郎闲晃着,前些日子还见他拿着书卷在赵家大宅外打瞌睡… 诶呦,前些年隆城不就有一举人,也是花销钱财买的功名,东窗事发,知州府抓了不少学官… 那姓吴的虽说也不是什么好鸟,可他说的是啊,知州大人来咱肃县,到时考校了知晓赵二郎是个草包,损了颜面的可是咱肃县… 眼看着围在外面越来越多的百姓被“误导”了,郭尚文嘴角微微上扬,极为自得。 就在此时,另一位举人郭晋安适时入场,快步走进公堂之中,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那赵家二郎可不能见知州大人,见了丢的可是咱肃县所有人的脸面,叔父,应该把赵二郎关押起来!” “诶!”郭尚文挑了挑眉:“公堂之上,岂能胡乱攀认,不可叫叔父,免得旁人以为本官不公。” “大人说的是。” “不过好侄儿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叔父我亦是以为应将…” “慢着!” 一声大吼,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是赵勋带着祁山推开人群径直走入公堂。 看到是赵家二郎,百姓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了起来,三言两语之间便真的将赵勋当成了“有罪之人”。 赵勋充耳不闻,走入公堂之内面无表情,祁山站于身侧。 “来的好。” 郭尚文一拍惊堂木,先声夺人:“赵勋,本官问你,你父赵大成可寻过衙中文吏花销钱财买你举人出身!” 赵勋鸟都没鸟郭尚文,只是看向吴勇,朗声开口。 “吴勇,你说我爹寻你走门路,何时何年何月何日,除你之外还有何人在场?” 吴勇的目光先是躲闪,紧接着梗着脖子叫道:“就是那一夜,那一夜你爹…” “那一夜是哪一夜!” “就是那…” “你说百贯银票,银票出自哪家钱庄。” “夜中看不真亮,我…” “你不过区区文吏,也未听闻过在州府有亲朋好友,我爹为何要寻你?” “这…” 来的路上,赵勋已是问过祁山关于这吴勇的底细。 赵勋凝望着吴勇,微微眯起了眼睛:“吴勇,你出生于东海邳城外的一处渔村,十六岁时跟着你老娘来到了肃县投奔你舅舅,如今家中只有一老娘…” 冷笑了一声,赵勋突然竖起了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剪刀手。 “我赵勋敢发誓,我爹从未寻过你欲用百贯银票买举人之身,我赵勋口出谎言,天打雷劈,如若事后查出确有此事,我赵家愿离开肃县,那么你呢,你吴勇敢不敢用你老娘的性命发誓!” 听闻此言,吴勇神情一滞。 赵勋重重哼了一声:“百姓可都看着呢,就算本少爷见不到知州大人,事后我赵家还是要将此事查个一清二楚,到了那时自然会戳破你的谎言,你若胆敢拿你老娘发誓,后果不用我多说了吧。” 公堂外的百姓早已是有二三百人,讲道理,查证据,问细节,论律法,相比这些,百姓们更看重的是另一种更加朴实的东西,一些他们了解,他们看重,他们愿意深信不疑的东西。 本就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又事发突然,古人最是重“孝”,有这事也就罢了,如果没有这事,一旦吴勇发了誓,最后证明这家伙撒谎,那么无论是他还是他老娘,将永远无法在肃县立足。 要知道古代和后世可不同,很多人一辈子都出不了一村一县,谁若是没了“信誉”或是有了污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遭人嫌恶。 果然,吴勇的额头见汗了,支支吾吾说不出只言片语。 见到吴勇不说话,面露难色,堂外百姓们的目光有了变化,齐齐望向吴勇,面带狐疑。 郭晋安望向吴勇,低声道:“无需顾虑,作誓就是,待本少爷得了知州赏识当了大官平步青云,带着你入京就好。” “卧槽!”赵勋惊呆了:“都不背人了是不是,我还站这呢!” 第9章 正主儿 可惜,郭晋安说的话,赵勋和祁山能听到,吴勇能听到,两侧衙役也能听到,唯独公堂外的百姓听不到。 听到郭晋安许诺,吴勇一咬牙,回头喊道:“好,乡亲们,我吴勇今日起誓,若有半句虚言,我老娘五马分尸死不瞑目曝尸荒野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赵勋叹了口气,这家伙是真孝顺,还给自己加了戏。 百姓们满意了,连连点头,连老娘死无葬身之地都说出来了,看来是实话。 眼看着“民意”又开始一边倒了,祁山双眼一亮:“慢着!” 所有人都看向了祁山,只见这小子盯着吴勇,拧眉问道:“你个狗日的出身东海的渔村是不是?” 吴勇:“是又如何。” 祁山:“那你对着妈祖发誓。” 话音一落,吴勇如遭雷击,面色剧变。 祁山笑了,抬高音量:“说啊,对着妈祖起誓,有本事你他娘的对着妈祖发誓!” 郭晋安见到吴勇又怂了,连忙催促道:“快起誓,本少爷将来带你吃香喝辣。” “这,这…” 吴勇不断吞咽着口水,死活说不出口。 百姓们,再次用狐疑的目光看向了他。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在了公案之上,县令郭尚文冷声开口。 “赵勋,究竟是本官担了这肃县县令,还是你赵家二郎担了肃县县令。” 赵旭眉头一挑,冲着郭尚文施了一礼:“自然是大人。” 对线吴勇这种小吏,哪怕是同为举人的郭晋安,赵勋都没放在眼里,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一个草包狗腿子,二人不足为惧,唯独郭尚文这个县令,能力如何先不说,主要是身上穿的这身官袍代表着阶级和某种正确的正义。 “你将本官这公堂当成了何处,本官断案,你赵二郎上蹿下跳,可是未将本官放在眼里!” “大人言重了,事关我赵家名声,难道学生还不能辩驳一番?” “空穴来风必有因,你赵家若没花销钱财,为何吴勇会检举你爹!” “好一个空穴来风必有因。” 赵勋也懒得装了,一背手:“那好,学生也检举,检举你侄儿郭晋安的举人之身是买来的,就在那一夜,大人你拿着十贯银票找我爹,让我爹寻州府之中的学官。” 一语落毕,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堂外的百姓也是无语至极,这不是卡布达超级变身上下颠倒,嘴里说逼话吗,吴勇是否污蔑赵大成,尚且不知,赵勋肯定是污蔑郭晋安了,就没听说过当官的给商贾塞钱找关系的,而且还就塞十贯钱。 赵勋似笑非笑,只等这老王八蛋暴跳如雷,然后彻底事情闹大。 “哦,你想揭发本官。”谁知郭尚文表情极为平静,风轻云淡:“本官不予受案。” “啥玩意?”赵勋登时怒了:“他检举我爹就火速开堂,我检举你侄儿你就不予受理?” 郭尚文点了点头:“怎地,你不服气?” “我…” 郭尚文笑了:“本官非但不予受案,还要定你个污蔑之罪,来人,押入大牢!” 赵勋的瞳孔猛然缩成了针尖一般,祁山连忙喊道:“老狗你敢,我家少爷是举人!” “倒是如此,不过你家少爷这举人功名是买来的,此事暂且不论,倒是你…” 郭尚文再次拍了一下惊堂木:“你家少爷是举人,难道你这刁民也是举人不成,胆敢辱骂本官,来人,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赵勋勃然大怒:“你敢!” “怎地,你赵二郎也要辱骂本官不成。” 话音刚落,一名衙役突然跑了进来,兴奋的面庞涨红。 “大人,喜事,大好事,大喜事,知州府来了人,张贴了告示,张贴了告示!” 郭尚文霍然而起:“白大人入城了?” “非但入城了,还有军马护卫,已是张贴了告示,告示所言,肃县人杰地灵,人才辈出,郭公子文采斐然诗文无双,有治国安邦之能,白大人欲收郭公子为徒悉心调教,这是要为朝廷荐才呢。” “嗡”的一声,堂内堂外炸了起来。 郭尚文郭晋安叔侄儿人,无一不是面露狂喜之色。 原本郭尚文还有些犹豫要不要不顾后果将赵勋押入大牢,现在一看自己侄儿竟如此被知州大人“看重”,哪还有顾虑,大手一挥。 “将赵二郎押入后衙大牢,晋安,速速陪叔父我去接迎知州大人。” 郭晋安得意非凡,指着赵勋叫嚣道:“赵二郎,你完蛋啦,你爹也完蛋啦,胆敢招惹本少爷,本少爷要你父子二人生死两难,哇哈哈哈哈。” 祁山满面厉色,却又不敢发作,只是望着赵勋。 赵勋反倒是平静了下来,本能的感觉到不对劲。 这白大人还没入城,就先张贴告示说要收郭晋安为弟子,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郭家已经使了钱财,事情早就\"内定\"了。 可事情既然内定了,郭尚文没必要兵行险着让一个小吏污蔑老爹,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下雨天浇地,多此一举吗。 眼看着拿着水火棍的衙役已经围住了赵勋,堂外再次传来骚动。 甲胄摩擦之声不绝于耳,随着整齐的脚步声,数十名身穿红甲的军士快步走向正堂,皆是腰插刀身背弓,满面肃杀之气。 肃县刁民们何时见过这等阵仗,极为慌乱的让到了两旁。 领头之人非但着甲,还佩着半遮面的虎头盔,腰间挂着云纹佩饰。 公案之后的郭尚文大惊失色,旁人不识得,他岂会认不出,竟是一个从五品的武将,还是京中的武将。 郭尚文不敢怠慢,快步走了过去,连忙整理了一下官袍,躬身施礼。 “下官肃县县令郭尚文,见过将军。” 从五品将军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微微侧头,三十名甲士顿时将公堂围了个水泄不通,百姓们既怕又兴奋,让到两旁也不敢窃窃私语,只是瞪大眼睛竖起耳朵看着热闹。 赵勋也回过了头,只是因郭尚文挡着,看不清这佩戴头盔的将军面容。 “本将马岩。”马岩左手按住腰间佩剑,朗声道:“衙中可是在开堂?” “回将军的话,是。” “可是与肃县商贾赵大成之子赵勋有关。” “是。” “定案便是。”马岩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那赵勋颠倒是非,鼠辈匪类污蔑同为举人的郭晋安,可谓心思歹毒有愧读书人之身,白大人自会夺了他举人之身。” 郭尚文连连点头:“将军说的是,将军说的是哇,白大人更是火眼金睛,正是如此,是如此的啊,赵家二郎非但污蔑下官侄儿,还说下官侄儿的官身是买来的,他还要揭发下官侄儿,应重惩,不可轻饶!” 马岩露出笑容:“安心便是,白大人迟些便会赶来,自是要为郭举人讨个公道。” 说罢,马岩拱了拱手:“本将倒是要恭喜郭县令了,你那侄儿一表人才,即将拜入白大人门下,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郭尚文激动的都快哭出来了,连连点头:“将军吉言,将军吉言,晋安,还不快来拜会将军。” 郭晋安蹭地一下窜了过来,丑脸涨的通红:“学生郭晋安,见过将军。” 原本笑吟吟的马岩,愣了一下:“你是何人?” 郭晋安激动的小舌头都发抖了:“学生正是郭晋安,县中举人。” “你怎会是…” 没等马岩说完,公案下的赵勋突然开了口。 “我赵家愿献上全部家财,只求保下学生举人出身,还望…” 深吸了一口气,赵勋躬身施礼:“望郭县令大人不记小人过,学生自此安心在家中读书,再不敢哗众取宠!” 郭晋安猖狂大笑:“晚啦,被夺了举人出身,你赵家家产本就成了我郭家…” 郭尚文神情一变,狠狠瞪了郭晋安一眼。 “慢着!”马岩突然将面前的叔侄二人粗暴的推开,满面呆滞之色,指着赵勋:“你…” 赵勋抬起头,同样愣住了:“你…” “你是刚刚那…” “你是刚刚那…” 二人,四目相对,眼神拉丝,即将勾芡。 马岩张大了嘴巴:“你才是赵勋?” 赵勋同样张大了嘴巴:“你是个将军?” 马岩木然的转头,望向郭晋安:“他是赵勋,你才是郭晋安?” 郭晋安下意识点了点头,不废话嘛,都说了好几遍了。 马岩的大脑有些宕机,瞅了瞅郭晋安,又瞅了瞅赵勋,清澈的双眼,散发出从未被智慧污染过的目光。 “本将想明白啦!” 马岩一拍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是郭晋安揭发赵勋功名不实,而非赵勋揭发郭晋安功名不实!” 一语落毕,马岩吼道:“都愣着作甚,还不将郭晋安拿下!” 围住赵勋的一群军伍们又开始围住郭晋安了。 郭尚文大急:“将军,将军这是下官侄儿,他是举人出身呐。” “哦。”马岩风轻云淡:“怎地,你不服气。” 郭尚文张着嘴,又急又怒,却又是既不敢怒又不敢言,满面无措。 殊不知,又听到这一声“怎地你不服气”的赵勋,双眼之中迸发出从未有过的色彩。 此时,外面传来鸣鞭之声,马岩神情一震:“白大人到了。” 第10章 一锅端 白锦楼极为低调,堂堂知州,随行只有七人,除了一名老仆外,余者皆是护卫。 掌执鞭以趋辟,一名护卫打鞭吆喝,百姓无不退避。 白锦楼从客栈换上了官袍一路来到县衙,短短不足三里的路,惊动了全城,城中乡绅、读书人,跟随后方亦步亦趋。 马岩带着随行将士候在衙署之外,本是围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已被驱离远远避开。 六神无主的郭尚文带着一众属官站在马岩身后,炎炎烈日,冷汗止不住的流淌。 再看站在郭尚文身后的赵勋,脸上并没有任何喜悦之色,反而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此时的赵勋已经想明白怎么回事了,阴差阳错,自己随意卖弄一番,竟卖弄到“正主儿”身上了,因此引得知州白锦楼青眼有加。 站在旁边的祁山兴奋的说道:“少爷,您是走了大运气,竟真碰见了知州大人。” “运气?” 赵勋微微摇了摇头,是啊,运气,这一次是运气,下一次呢,两世为人,难道每次遇到麻烦,遇到有人使绊子,都要靠运气化解吗,运气,早晚会用完的,上一世他就认识一个倒霉催,中了彩票二等奖,刚走出领奖大厅,出门就被大卡车给撞死了。 一个小小的县令,大庭广众如此肆无忌惮的污蔑无辜之人,并且还是一个举人出身的读书人,险些令他父子二人破门灭家,这一次化险为夷是因运气,下一次呢,幸运女神不会永远眷顾着他。 赵勋抬头望向前方郭尚文的背影,嘴角呈现出一种并非笑容的弧,轻声呢喃着。 县令大人,出来混,终归是要还的,莫怪本少爷无情了。 此时官轿已是落下,马岩快步迎上前掀开轿帘,低声与白锦楼交流着,将所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 白锦楼面露诧异,着实没想到如此惊才艳艳之辈并非官员亲族,而是商贾之子。 片刻后,身穿官袍的白锦楼走出了轿子,目光阴沉扫向衙外诸官吏。 要么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美女主播靠美颜,紫色官袍略微老旧,上绘飞禽腾云,腰缠代表从三品金玉带,随从手托三梁进贤冠。 除远远让开的百姓外,官吏、衙役,无不躬身施礼,连偷看一眼都不敢。 下了官轿的白锦楼并未走进衙署,扫向诸人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赵勋的身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白锦楼的目光,赵勋抬起头,一老一少,四目相对。 赵勋摆出了一副自以为很舔狗,很谄媚的笑容。 白锦楼也笑了,原本像是慈祥的笑容,或是因官袍衬托,或是因那正的发邪的面容,也或是因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势,笑容又显的略微肃穆。 “大人。”早已是冷汗打湿了全身的郭尚文快步走上前去,声音颤颤巍巍。 “下官肃县县令郭尚文,见过大人。” 弯腰施着礼的郭尚文壮着胆子抬起头:“下官侄儿不知为何,被…被…被马将军麾下押入了大牢,下官敢问,下官侄儿何罪之有?” 白锦楼凝望着郭尚文,足足半晌后,冷声开口。 “本官听闻,郭晋安自幼读书,是也不是。”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下官侄儿聪颖好学,熟读四书五…” 白锦楼打断道:“哪家书楼书院,先生又是何人。” “这…这…晋安自幼都是由下官教授诗文的。” 白锦楼眼底掠过了一丝厌恶,没头没尾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诗如何。” 郭尚文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道:“好,好诗,好诗好诗。”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又如何?” “额…好,好诗好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如何?” “好诗,好诗好诗。” 郭尚文如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张口只有“好诗”二字。 “郭县令。” 白锦楼终于不念诗了,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人之能为人,由腹中有诗书,诗书勤乃有,不勤腹空虚。” 郭尚文满面茫然,没听懂,正如他听不懂刚刚那些诗词一般。 “本官入肃县时遇了百姓,百姓言,你这肃县县令实为草包,本官不敢尽信,却又心生疑惑,见了举人赵勋,误以为他是你那侄儿郭晋安,观他文采斐然,本官还当是误会于你,现在方知…” 顿了顿,白锦楼朗声道:“你这肃县县令,的确是草包。” 这“草包”二字厉声厉色,郭尚文如遭雷击,摇摇欲坠。 一语落毕,身材枯瘦的白锦楼一把将郭尚文推开,极为粗暴,郭尚文身子一软被推倒在地,再无一丝一毫斯文可言。 白锦楼看都没看一眼郭尚文,右手背负身后,径直走向赵勋。 堂外鸦雀无声,单单是知州大人的一声“草包”,就足以令郭尚文的仕途止步了,更别说在外人眼中,这位即将高升的知州大人还将郭尚文一把推倒在地,由此可见其厌恶程度。 白锦楼来到赵勋面前,再次露出了笑容,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拍了拍赵勋的肩膀,再轻轻点了点头。 赵勋连忙施礼,舔狗笑容愈发浓厚。 不待赵勋拍出马屁,白锦楼已是抬腿入了衙署,头也不回:“肃县通判何在。” 通判牛通下意识打了个机灵,匆匆跑了进去,马岩带来的将士则是快步挡在了公堂之外,阻断了所有人的目光。 片刻后,又是一声“草包”,白锦楼吼道:“县丞何在!” 县丞和让狗撵似的跑了进去。 “蠢货!” “县尉何在…” “庸才!” “主簿何在…” “饭桶!” “录事何在…” “废物!” 白锦楼的怒吼与谩骂声,如同九霄神雷一样,炸响在肃县一众官员耳中,尚未被叫进去的人们,无一不是瑟瑟发抖。 堂堂知州大人,那就和嘴里含了开塞露似的,张口就喷,但凡被点到名字叫进去的,就没有不挨骂的。 马岩来到赵勋旁边,乐呵呵的:“老大人尚在知州府时就耳闻过这肃县官场浊乱不堪,来时遇了百姓也曾询问过只言片语,果然,肃县官场没一个好鸟。” 赵勋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接口。 马岩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其实赵勋也是,问题是前者是从五品的将军,是一个可以当着县令面直接将人家侄儿押入大牢的从五品将军。 见到又一位官员被赶了出来,马岩嘿嘿一笑,低声说道:“赵举人,虽说本将跟随白大人时日尚短,可州里谁不知老大人学富十几车,最喜鼓捣文墨,还从未听他夸奖过何人,你是头一个,如今你入了老大人的法眼,未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将来真若是担了京官儿,可莫要忘了兄弟我。” 一听这话,赵勋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将军…诶呀,叫将军太见外了,叫你一声哥哥怎么样。” “成,兄弟我是武人,怎地叫都成,不讲究的。” 赵勋看了一眼公堂,下意识摸了一下袖中的银票,将声音压的极低:“那冒昧的问一下,就是…就是老大人有没什么喜好,特别偏爱的。” “喜好?”马岩摇了摇头:“只知闲暇时读那些下三烂的四书五经。” “那其他个人爱好呢,特殊癖好之类的。” “特殊癖好是何意?” “怎么说呢?”赵勋挠了挠头:“就是老大人有没有什么特点,与众不同之处。” “倒是有。”马岩双眼一亮:“穷!” 赵勋懵了:“啥意思?” “兄弟就这么和你说吧,白大人上坟都是空手去的。” 赵勋:“…” 殊不知,二人一副说说笑笑的模样,引得旁人无暇遐想。 第11章 尘埃暂落 正如马岩所说,白锦楼真的很穷。 纵观白锦楼的一生,那就是莫欺少年穷、莫欺青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各种穷。 白锦楼的老爹是前朝官员,也是穷了一辈子,不但穷,还倒霉,被牵连到前朝王爷谋反一案中,失了官职成了白身。 虽说家里穷,但他老爹有不少书,学问也不错,因此白锦楼有读书的条件。 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十六岁的年纪去京中参加科考。 别人参加科考,坐马车、做牛车、坐轿子。 白锦楼不是,进京赶考和荒野求生没区别,差点没死半道上,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赶到了京中,最终会试拔得头筹开启了仕途之路。 性子刚正,疾恶如仇,白锦楼的仕途并不顺利,可以说是三起三落三落三落再三落。 残酷的现实干涸了白锦楼的眼眶,却未曾磨平他的棱角。 也正是因为白锦楼总是遭遇不公正与排挤,反倒是在士林之中享有极大的声名。 这种日渐响亮且被越来越多读书人熟知的好名声,也令他在双鬓花白之际开始被朝廷重视,朝廷将他视为朝廷的门面之一,短短数年之中从通判升任为了知府,再从知府成为知州,直到现在即将入京成为吏部左侍郎。 年岁渐大,官位越高,白锦楼的脾气反而愈发暴躁。 正如现在这般,公堂之中,肃县官吏十余人,几乎被一锅端,一众官吏站在两侧魂不附体瑟瑟发抖。 白锦楼是真正的“内行”,青年、中年时期满哪得罪人,令他的官职一贬再贬,历史最低点甚至成为了流外官边城杂任,正是因有这份“履历”,县中公文、籍录、账目,一眼便可看出猫腻。 一边看公文,一边问询肃县官员,三言两语之间就知道整个肃县官场充斥着酒囊饭袋、贪官污吏。 本来白锦楼不是为了整治当地官场而来的,甚至不是为了考校两位举子而来。 作为州府知州,白锦楼倒是知晓府城下的各县低阶官员充斥着酒囊饭袋,只是没成想比他预料中的还要严重,县衙之中,竟是一个良善都寻不出。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大庭广众污蔑一个“极有才华”的举子,单单是这一件事就足以让白锦楼暴跳如雷。 值得一提的是,白锦楼“共情”了。 白锦楼出身属于是家道中落中的家道中落,都快落到地下室了,赵勋呢,商贾出身,有钱是有钱,可商贾出身这身份极为低贱。 出身都不好,学识又特别好,同样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与排挤,还贼他娘的倒霉,狠狠共情! 种种原因,白锦楼勃然大怒,公堂内十余位官吏如同被放了气的充气娃娃,生无可恋。 白锦楼是知州,即将成为吏部左侍郎,吏部又掌管着天下官员的生杀大权。 别说白锦楼要高升,哪怕是不高升,仅凭这位知州一声蠢货、饭桶、废物,这些县衙中的官员,仕途全完! 官场上,很多话不用说的太白,白锦楼没有马上夺了他们的官职,给他们保留最后一丝体面,令他们可以短期内主动请辞,自脱官袍,可如果他们不想体面的话,不用白锦楼开口,府城的知府衙署中有的是人帮他们体面。 “啪”的一声,白锦楼一巴掌拍在了公案上。 “滚,统统给本官滚出去!” 众官吏狼狈跑出,有官身的官员魂不附体,站在公堂外打着摆子,那些无品无级的文吏,已是跪了地上,如丧考批。 堂外的马岩也是头一次见到白锦楼发这么大脾气,不由快步走了进去。 “各处下县多是前朝入仕官员,有些滥竽充数之人也是人之常情,何必这么大火气。” “他处也就罢了。”白锦楼压低声音:“若是贵人当真隐姓埋名于肃县这地界,有朝一日归京,难免告知宫中所见所闻,莫要忘了,这肃县可是老夫治下。” 顿了顿,白锦楼满面后怕之色:“还好,今日遭这不公之事是商贾之子赵勋,若是贵人,你我人头难保。” 马岩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听明白了。 “大人,将军,大人,大人大人…” 一声声轻唤从堂外传来,赵勋伸着个脑袋,满面讨好笑容。 白锦楼哑然失笑,微微颔首:“近前来。” 赵勋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脸上讨好笑容愈发浓厚。 并非赵勋想要打扰白锦楼,只是心里急的够呛。 干嘛呢搁这,就肃县这群官吏,赶紧趁热打铁拉出去枪毙十分钟得了,光在里面骂有个屁用。 白锦楼宽慰道:“知你心中委屈,在客栈时老夫已是问询过了,举人郭晋安不学无术少见读书之举,仗着其叔父县令郭尚文撑腰,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过上几日,州府学官自会夺了他举人之身。” 赵勋面露喜色,躬身施礼:“大人英明。” “算不得英明。” 白锦楼长叹一声:“倘若老夫真的英明,又岂会让一众草包成了你肃县的父母官。” 赵勋没随意接口,心里倒是挺理解白锦楼的。 换了后世,在美国的话这老头几乎就是州长了,没听说哪个州长天天盯着某个街道办事处主任的。 白锦楼指了指公案上的刑判公文:“老夫问你,你自幼长于肃县,多年来,这肃县究竟有多少害民欺民之举,又有多少冤案?” “这…” 赵勋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说害民吧,肯定有,官员巧取豪夺百姓良田。 欺民呢,肯定也有,比如郭晋安,还有县中其他的大少爷大公子之类的,每天出门溜达,谁要是不欺负几个百姓的话,出门都不好意思和同行们打招呼。 至于这冤假错案,但凡闹到县衙,只要银票给的多,被告也能成原告,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不,应该说是常识,不是秘密。 “大人,就我们肃县吧,怎么说呢。” 赵勋挠了挠后脑勺:“几乎没有律法可言,都是县令说了算。” “笑话,难道这县衙成了郭尚文的一言堂不成,朗朗乾坤,我大景…” 说到一半,老白头说不下去了。 说那些有个屁用啊,乾坤真要是朗朗的话,他也遇不到这事儿。 “其他下县也就罢了,可这肃县,肃县。” 白锦楼目光极为坚毅:“不可如此浑浊不清充斥着魍魉鬼魅!” 赵勋面露诧异,白锦楼哪怕不入京高升,那也是堂堂知州,肃县不过是一处下县罢了,这老头为何会如此重视? 见到赵勋不解的模样,白锦楼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着问道:“赵举人,老夫问你,如若你担了这县令一职,如何叫这肃县官场化浊为清。” 赵勋神情一动,这明显是考校了。 沉吟片刻,赵勋刚要开口,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白锦楼到了后一通狂喷,不出意外的话,肃县一众官员都要落马。 问题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白锦楼不会永远留在肃县,而且肃县的这些官员早已是根深蒂固,最多夺了官职,又不是灭他们满门… 想到这,赵勋再次施了一礼,随即背负双手,朗声开口吐出两个字:“律法。” “律法?” “是,学生以为,律法。” 赵勋深吸了一口气:“律法的初衷是为了让人们对侵犯做出反抗,而非限制住人们的双手任人宰割。” 白锦楼神情微动,面露思索之色,片刻后,终于开了口。 “马岩。” “末将在。” “今日起,肃县县令郭尚文闭门思过,你暂且担了这肃县县令一职,先将县中历年来的民案统统查阅一番,若有疑点定要再审,不可怠慢。” 马岩傻眼了,他倒是知道白锦楼的意思,说白了,就是给“贵人”留个好印象,如果贵人真的隐姓埋名生活在肃县的话。 “大人,您还是另选贤才吧,末将冲杀战阵,成,要末将判案,这…这不是强人所难嘛,末将做不到的哇。” “无须忧心,赵举人会从旁相助。” 赵勋低下了头,再次施了一礼,看不见的面容,嘴角微微上扬。 酒囊饭袋、尸位素餐,这八个字,未必能夺了郭尚文这群人的官职。 可官官相护、错判害民、贪赃枉法等事,不但会夺了这群人的官职,说不定还会要了他们的命! 白锦楼看向赵勋,表情莫名:“莫要叫老夫失望。” “学生定不负老大人所望。” 无需多说,心里都和明镜似的。 赵勋知道,老白头已经对自己青眼有加了,只是如今尚不能看出自己的上限在哪,所以要不断的“考校”。 “还有一事。” 白锦楼不由压低了声音:“老夫听闻肃县柳村东侧有着不少隐户,可有此事。” “倒是有。”赵勋点了点头:“几年前天灾人祸不断,不少流民都跑到肃县了,县衙倒是造册了,不过只是一部分,听人说大部分都是隐户。” “好!” 白锦楼神情一震,又看向了马岩:“老夫这就去柳村暗访一番,赵举人,就由你来送老夫出城吧。” 第12章 编外人员 一老一少走出公堂,赵勋原本落后半步,白锦楼微微一笑,令他并肩而行,马岩带着一众将士跟在三丈开外。 即将高升入吏部担任左侍郎的知州大人,一举一动无不令人瞩目,县中举子赵勋与其同行,不知会令多少人浮想联翩。 夕阳即将西沉,老旧的城墙轮廓染描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原本身材就极为高瘦的白锦楼,影子被拉的长长的。 直到走出了百丈,白锦楼终于开了口。 “老夫来这肃县,本是要考校县中举子,倘若遇才学尚佳后辈,品性亦可,便会收为弟子带入京中。” 赵勋不由紧张了起来,没有轻易接口。 其实这也是某种不算规矩的规矩,很多地方文臣如果高升入京,一般会带至少一个读书人随行,多是有功名或是准备会试的读书人,名义上也是“师徒”身份,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一般情况下带入京中的多是自家子侄,令其增长见识结交人脉,也算是历练一番了。 白锦楼的情况不同,终身未娶,又算是寒门出身,没任何亲朋好友,更没有什么青眼有加的后辈。 谁要是能入了白锦楼的法眼,可以说是半只脚迈入了官场,并且起点很高,只要过了会试,十有八九是要在京中为官的。 “你之才学,单诗词歌赋一道便不下于老夫,老夫原本欲要将你纳入门下。” 正当赵勋恨不得高歌一曲的时候,白锦楼又摇了摇头。 “只是刚刚回到客栈中,又品读了一番你所做的诗词,老夫,无颜将你纳入门下。” 赵勋傻眼了:“不是,大人您的意思是您不…不是,我不配啊?” 白锦楼止住了脚步,凝望着赵勋。 “诗词,是以言志,是以喻理,是以思情,可你作的诗词,也只是诗词罢了。” 赵勋神情微动,懂了,装逼没装明白,光装出个形状,没装出个核。 诗词,要看心境、看情感、看经历,根据某种阅历表达出某种深刻的精神,说通俗点,就是要有“故事背景”。 那么多旷世佳作流传千古,就没听说过哪个诗人是一大早起床瞎溜达,随即一拍额头寻思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做首诗吧,然后就将诗作出来流川千古了。 赵勋剽诗的时候也没多想,想到哪剽到哪,好多诗词根本就不是他这个年纪,他这个阅历能够作出来的。 白锦楼没有听说过这些诗词,倒没有怀疑赵勋是剽窃的,因此才认为这小子只有“诗才”,仅仅只是有诗才罢了。 见到赵勋大失所望的模样,白锦楼哑然失笑。 “你曾问老夫,我这知州白大人可是最喜没鸟用的诗词。” 赵勋满面尴尬:“额…学生不太会说话,当时,当时…” “不错,若国泰民安,诗词歌赋自是锦上添花,正如你所说,上有所行下必效之,知州考校文采考校诗词,读书人也好,官员也罢,皆研学诗词,谁又会去治民爱民。” 说到这,白锦楼苦笑连连:“老夫,已是许久未见过读书人谈民了。” 这是实话,在州城中,这老头不知见了多少读书人,但凡见到他的读书人,那都恨不得苦读所学的通通倒出来,表现出来。 可就是这些将来会入仕为官的读书人们,却从来没有哪个探讨过民生,聊过百姓。 “老夫问你,你可愿入朝为官。” 赵勋连连点头,问的不是废话吗,不想当官科考干什么,闲的蛋疼奶酸啊。 “好,丈夫不报国,终为愚贱人,既如此,待老夫了结了差事后,你随老夫入京吧。” “学生铭感五内。” 赵勋躬身施礼,并没有狂拍马屁,他能看出来,白锦楼根本不吃这一套。 “不过在此之前,你需从旁协助马将军。” “老大人您放心就是。”赵勋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县衙判的那些冤假错案,在县中都不是什么秘密,好查。” “除了这与民有关的冤案,还有你所言的律、商、学三事,若你有所起色,老夫入京后定为朝廷举荐于你。” 赵勋再次傻眼。 吃饭喝酒吹牛b,没必要这么认真的吧? 白锦楼抚须一笑:“三件事你若有所成效,民,肃县之民,定会夸赞朝廷,赞颂宫中。” 赵勋没听明白。 初听之下,不就是让百姓夸当官的吗,那好办,一家发两斤鸡蛋就完事了。 转念一想,赵勋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这么简单,刚刚在衙署时,这老头说要去柳村暗访一番,其中定有其他隐情。 白锦楼没过多解释,赵勋自然不会主动去问,前者不说,他问了也白问。 “莫要叫老夫失望,无需再送,去吧,告知家中长辈,明日始,你助马将军一臂之力。” “是,那学生目送您。” 白锦楼不是一个喜欢客套的人,赵勋也没那个资格让他客套,再次背负双手大步朝前,马岩快步追了上去。 待二人走的远了,白锦楼轻声道:“贵人,定是在肃县隐姓埋名。” 马岩不由问道:“您为何如此笃定。” “刚刚入衙时翻阅过民籍公文,各下县唯此处有着大量隐户,若老夫猜的不错,贵人应在肃县隐居,八成是在柳村。” “原来如此。”马岩喜笑颜开:“寻到就成,寻到了也好回京交差。” “便是寻到了也莫要声张,需先行禀明宫中,八成,***会亲自将贵人接回去。” 马岩神情一震:“***亲自前来?” “应是如此,你需留在肃县,待***凤驾至,应不会大张旗鼓,肃县民风彪悍,谈及县中官员无不唾骂,因此对朝廷极为失望,种种民怨,一旦从百姓或是贵人空中传入***之耳,老夫失了颜面是小,州府一众同僚难免遭受诘难是大。” 马岩吞咽了一口口水,作为亲军营的人马,他可是知道***的脾气,别的皇室宗亲,那是一生气就砍人,***,那是一不砍人就生气。 马岩点了点头,找到了人,派人传密信禀报宫中,如果***亲自前来的话,少说也要三个月到半年的事件,利用这段时间,令肃县百姓称赞朝廷,敬畏宫中,人人都说国朝好。 这件事马岩倒是懂了,可另一件事他不懂。 “大人,那为何不从州府调拨干吏来这肃县任职,末将是武人,那赵公子也不过是举人罢了,末将怕…” “不可,如此兴师动众,惊了贵人再次遁世匿踪如何是好。” 马岩恍然大悟:“这便是大人刚刚在衙署为何辱骂县中官员的缘由,这群狗日的官位不保,末将也好留在县中镇场面。” 白锦楼微微颔首,这个意思,肃县的一众官员的确是一群酒囊饭袋、贪赃枉法之徒,顺势而为罢了。 “马将军也莫要忧心,赵勋生于肃县长于肃县,又是难得心有百姓的读书人,为你出谋划策足矣。” “成。” 马岩咧嘴笑了:“赵兄弟一看就是老实本分之人,书又读的好,脑袋灵光,末将多听他的就是。” 一听“老实本分”这四个字,白锦楼深深看了眼马岩,没好意思吭声。 马岩看不出来,白锦楼岂会眼拙,第一次在饭庄谋面时他就知道,赵勋这小子对所谓的官员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哪怕是面对他这位知州大人,所谓的恭敬也不过都是表面功夫罢了。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种事,他只需要一个好评,“贵人”对他的五星好评。 如果“贵人”可以给他一个五星好评,他不介意给赵勋一个五星好评。 第13章 大人大量 “人生呐人生,怎就不叫我感慨万千,哇哈哈哈。” 白锦楼前脚出城,后脚赵勋就现原型了,一身儒袍敞开怀松松垮垮,原本恭敬的面容左脸写着嚣张,右脸写着欠干,迈着八爷步,和个螃蟹似的晃着膀子从城南离开了,回家告知老父亲这个“好消息”。 祁山喜滋滋的,不停地追问,赵勋咧着嘴就开始吹牛b,自己在饭庄时如何虎躯一震,白锦楼纳头便拜,自己又如何舌灿莲花,老白头又如何娇躯一哆嗦大呼过瘾后劲无穷。 县城本就不大,消息传开了,外界皆以为知州大人收了举人赵勋为弟子。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天色渐暗,赵勋二人走在满是黄土的土路上,路过百姓纷纷凑上来打招呼,说两句客气话。 诶呦,二郎呐,婶儿就说没看错人儿,从小见你灵醒… 将来二郎你入京做了大官,派个十万八万大军给邻村的那口井抢回来… 赵家二小子,你家祖坟埋哪去了,俺爹过几日准备吊死,死了也埋过去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赵二少爷,咱可不能忘了本,你当大官儿了得想着乡亲们,俺小叔子有一膀子力气,二少爷您看看能不能给他寻个差事当个尚书什么的… 赵勋哈哈大笑,挥着手开始胡逼咧咧。 没问题,安排,必须全安排… 李婶儿,过两天你把你家那擀面杖送衙门去,当警棍使… 还有你家那菜板子也送过去,当防爆盾用… 王叔儿,回头你给你院儿门口那大黄狗做做工作,去州府上差,警犬大队大队长,正畜级… 诶呦,这不张公子吗,还没追上吴家小姐呢,兄弟我出息了,过两天给你送到守备营里寻个差事,以后别给吴家小姐当舔狗了,当她当军犬… 百姓们哈哈大笑,听着赵勋的胡言乱语早已见怪不怪了,无非凑个热闹罢了。 来到城门前,赵勋回头挥了挥手,笑容满面,嘟嘟囔囔。 “他妈的一群刁民,本少爷被提审的时候屁都没放一个,还搁那看热闹,现在本少爷傍上大腿了,想让我给你们家擀面杖弄个事业编,做梦呢!” 一旁的祁山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吭声,也不是人家提的擀面杖这事啊。 守着城门的还是之前的城门郎,离的老远见了赵勋,一路小跑冲刺。 “哎呀娘亲二少爷呐。” 城门郎满面谄媚之色:“小人这一下午都担忧着您,就知您吉星高照断不会出闪失的。” 县中百姓,在他们眼里什么县令、知府、知州啊,区别不大,反正都是狗日当官的。 相比百姓,城门郎哪能不知这知州是什么样的大员,天下十二道,十二位知州皆是封疆大吏,赵勋能博得一位知州如此青眼有加,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肃县就这么大个地界,城东寡妇夜里喊一声死鬼轻点,一刻钟后城西百姓能脑补出二十多个版本,从人到兽无所不包,更何况城门郎等守卒哪个不是消息灵通之辈。 “多谢兄弟挂念。”赵勋拱了拱手,面露微笑:“改日请你吃酒。” 城门郎连连摆手:“请你,不,请您,小人请您吃酒才是,您得了闲暇定要赏脸。” “那可说好了,地方我来挑,一醉方休,兄弟们做东。” 城门郎闻言,顿时心花怒放,连连点头。 又客气了几句,城门郎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随即一咬牙,压低了声音。 “二少爷,您平日与人为善性子敦厚,这是好事,可防人之心不可无,郭县令不是省油的灯,今日满衙的大人都挨了骂,他们日后定会对您使绊子。” 赵勋笑容不变,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说道:“哪能啊,咱郭县令大人大度,哪能计较这种小事,更何况将我视为亲儿子一样的白世伯…啊不不不,看我这嘴又差点说漏了,我是说更何况是知州白大人训斥的他,和我也没关系啊。” 城门郎瞳孔猛地一缩,随即露出了一副“我懂得”的表情。 “是是是,二少爷说的是,小人知晓,知州大人骂上一声饭桶,咱肃县这县令算是做到头了,只是还有一事,二少爷可知城南陈公。” “陈公?” “自然是陈奉瑾陈公,小人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当得真,二少爷您得自己掂量。” “兄弟你说。” “陈公虽说致了仕,可陈大少爷陈远山前些年却成了咱州府的监察副使,陈大人膝下只有一女,宝贝的紧,据说…据说十多年前,这陈家小小姐与郭家定了一桩娃娃亲,就是与郭晋安郭公子,如今这娃娃亲还作不作数尚且不知,总之两家走动的勤,郭县令逢个年节都会去陈府拜访。” 顿了顿,城门郎将音量又压低了几分。 “如今因二少爷您这事,郭晋安定会被夺了举人之身,两家娃娃亲若是不作数还好,可要是还作数,郭县令寻去叫冤,依小人看,这陈家不会坐视不管。” “原来如此。” 赵勋哈哈一笑,随即再次拱了拱手:“不会的,咱郭县令是什么人,那可是大人大量心胸开阔豁然大度性情高远草他血妈淡泊名利公私分明的好官儿,岂会和我一般见识,不过今日闹了这么大误会,过上几天怎么说我也得带些贵重礼物寻郭大人登门赔罪一番才是。” 城门郎深深看了一眼赵勋,又笑道:“成,那成,小人也是多言语一声。” “好,别忘了改日请学生吃酒,告辞。” “夜了,您慢些。” 就这样,赵勋笑呵呵的带着祁山离开了,勾肩搭背。 待二人彻底走远了,一旁军汉凑了过来。 “郭老狗是个什么德行县中谁人不知,哪会轻易放过他,这赵二郎果真是读书读傻了,不死不休的仇怨,他竟还夸赞郭老狗,还说上门赔罪,真是蠢的出奇。” “谁若说他痴蠢…”城门郎微微摇了摇头:“那才是蠢不自知。” “这是何意?” “嘴上与咱说笑,心里防着呢,都知晓县中衙役和不少兄弟要看郭尚文的脸色过活。” 军汉似懂非懂:“他怕咱是郭老狗的人,失了言,会传进郭老狗耳中?” “是如此,他精着呢,看似没心肝儿不以为意的模样,就是想令人小瞧他。” 城门郎望着赵勋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赵二郎是个人物,今日不是,他日定是。” “就凭他防着咱?” “凭结交白大人前,他说请咱吃酒,结交白大人后,要咱请他吃酒。” 第14章 夜中龌龊 赵勋到家时已是入夜,门子撒丫子往里跑,大喊着二少爷回来了。 没等赵勋踏过门槛儿,赵大成已是迎了上来,满面红光。 “诶呦,勋儿怎地回来了,为何不在城中伴着知州大人。” 赵家可是养着不少人,除了田产佃户外,城中几处商铺都有着大量人手,今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早就有人告知赵大成了。 赵大成嘴上怪着赵勋没有留在城中拍马屁,手上已是拉着赵勋往里走了。 “回来也好,走,陪爹喝几杯。” 老爹不由分说将赵勋拉到后花园,石桌上已是摆了几盘小菜,两壶浊酒。 赵勋面带笑容,先给老爹倒了杯酒后这才坐下。 “听说了,都听说了,勋儿就是给爹涨脸,给咱赵家涨脸。” 老爹一口将杯中酒抽干,擦了擦嘴,满面得意之色。 “看看那郭县令侄儿的尊容,长的和他娘的用尿呲出来似的,也敢和我儿抢风头,我呸!” 老爹一口大浓痰吐在了祁山的脚面上,满面鄙夷之色。 “爹,才哪到哪啊,这事还不算完。” 赵勋再次给老爹倒了杯酒,笑吟吟的说道:“郭晋安的举人肯定是保不住了,污蔑我的那个文吏吴勇,孩儿定会叫他生死两难,不过郭尚文是县令,知州虽说比他大了好几级,可朝堂官员似乎并不是说罢免就罢免的,哪怕只是个县令也要朝廷和吏部点头走程序。” “哎呀,无需担忧,白大人不日入京高升,担的正是吏部左侍郎一职,郭尚文如今就是窑子里的醉鬼,哆嗦不了几下的。” 赵勋表面上连连点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凡事最忌半场开香槟,一旦得罪人了,万万不可手软,趁他病要命才是。 白锦楼如今离开了肃县,马岩以武代文暂掌县衙,可名义上郭尚文还是县令,这老王八蛋官袍一日不脱,他赵勋也一日难以安眠。 敬了老爹一杯,赵勋问道:“爹,你知道陈瑾吗?” “知晓,城南陈公,问他作甚。” “听闻他孙女和郭晋安定了娃娃亲。” “是有此事。” 提到这事,老爹又乐了:“十多年前的事,那时郭老狗的侄儿长的还初具人形,谁知随着年岁渐大,竟生出一副这世上怕是只有他老娘才会怜爱他的丑脸。” 赵勋双眼一亮:“娃娃亲不作数了?” “应是如此,不过陈家和郭老狗倒是有往来,平日里走的也勤。” 老爹微微一笑:“提到这事爹倒是想起来了,三年前,爹无意间见了陈家小小姐,生的是美艳非凡,爹还去了陈家欲求亲呢。” “还有这么个事吗,没听您说过啊。” “这…” 老爹干笑一声:“陈家单单是要这聘礼就吓死个人。” 赵勋没当回事:“所以给您回绝了。” “也不算回绝了,只是没谈妥罢了。” “什么意思?” 老爹面色通红,没吭声。 旁边的祁山没忍住,嘎嘎笑道:“老爷说,钱,他不想给,人,他还想要,怎么办,陈家人就让老爷滚。” 赵勋:“…” 赵大成恨恨的说道:“非是爹强盗行径,而是那陈家人摆明了看不上咱商贾,开口便是万贯,万贯,他娘的万贯老子都够让他陈家再搭一个了,连她老娘也嫁过来。” 赵勋傻眼了:“她老娘来了嫁谁啊?” “当然是为父。” 赵勋竖起大拇指,老爹果然是商贾,还知道买一赠一,既给自己找了个新娘,也给自己找了个新娘。 其实都是玩笑话,说白了根本不是钱的事,陈家根本看不上赵家,谁叫赵家是商贾呢。 要知道陈家可是有人当官的,还是个监察使,寻常门户哪敢轻易得罪,当然,普通人也配不上人家的千金小姐。 “老子还瞧不起他陈家闺女呢。” 老爹满面不屑:“那陈家闺女可不是好名声,听闻看似面儿上落落大方美艳动人,实则水性杨花,在府城待过几年,私下里勾搭了不少达官贵人之子。” 赵勋笑了笑,没当回事,古人就是如此,听风就是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知道呢。 老爹是海量,赵勋敬了几杯后让祁山也坐下来了,陪着赵大成一起喝。 赵家没什么家风可言,来往的下人都会喜滋滋的说上两句夸赞的话,赵大成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消退下去。 赵勋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家”的感觉。 其实上一世的赵勋很可怜,孤独,无助。 从小就是孤儿,因此步入社会后,靠着一张嘴,到处认干妈。 孤独的活着,就连女朋友都没有,只能蹭左邻右舍的。 没有枕边人,床上来来往往,并非是他渣男,而是怕悲伤,只要新欢换的快,没有悲伤只有爱,他只是渴求一份爱罢了。 人是群居动物,需要情感上的羁绊与相互认同,赵勋也是如此,赵家大宅中,有着倾尽一切关爱着自己的父亲,有着真心希望自己好的下人们,有着太多太多自己无比珍视的人与事。 赵勋的目光愈发有些迷离。 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所珍视的,谁想夺走,他就要和谁拼命。 想到这,赵勋的目光出现了几丝变化,愈发坚毅。 县令又如何,别说县令,就是知州也不行,当官的怎么了,还不都是只有一条命,北漂白,南狂飙,一言不合朝头敲,风浪越大鱼越贵,爱的越深肉越碎,干就完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勋明日还要去衙署找马岩,先行离开回到了卧房之中,拿起了纸笔后,写了三个大字,律、商、学。 望着这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赵勋脑中开始思索了起来。 ………… 夜,城南陈家宅邸正堂。 县令郭尚文痛哭流涕,跪在人称“陈公”的陈奉瑾面前,满面委屈之色。 陈奉瑾老态龙钟,一身里衣包裹着枯瘦的身躯,或许是因为岁数大了,或许是因身体有疾,嘴角总是不由自主的抽动着,和老年版的尼古拉斯.带药似的。 “干爹,干爹这一次您得救我,赵家欺人太甚,白锦楼欺人太甚,孩儿可是县令,白锦楼再是知州,他也不能大庭广众下丝毫颜面不给孩儿留啊,若是您不救孩儿,莫说晋安的举人,就连孩儿这官身怕是,怕是…孩儿非是贪恋权位,而是想着若当不成这肃县县令,以后又该如何孝顺您啊。” 陈奉瑾嘴角抽动了一下,面色阴沉如水。 郭尚文抬头打量了一番,见到陈奉瑾不吭声,开始煽风点火。 “干爹,您虽说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可怎地也是有着大儒之名,年岁又长,既白锦楼来了肃县,理应拜会您一番才是,白锦楼他…他明明就是没将您放在眼里啊。” 人老成精,陈奉瑾可不会因他人三言两语就脑子发热的小年轻,呷了口茶。 “为何从未听闻过白锦楼与那卑贱商贾之子有交情?” “暗中使了钱财,定是暗中使了钱财。” “胡言乱语,白锦楼性子孤傲不假,却是极为清廉,哪会收取商贾钱财,不过…” 话锋一转,陈奉瑾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过人总归是变的,他即将高升入京,若无钱财傍身,京中寸步难行。” “是是,干爹您说的是,一定是赵家使了钱财,定是如此。” “倘若真有此事倒也好办,他尚未入京担吏部之职,又岂可随意夺了晋安举人与你官身,单单是这一件事,便可让远山弹他一本令他身败名裂。” 一听这话,郭尚文脸上闪过一丝狂喜之色。 陈奉瑾之子陈远山,州府监察副使,品级虽低,却有弹劾官员之权。 监察台在京中是一个很特殊的衙门,下设十二衙,一道一衙,独立于各州府衙门之外,风闻奏事不受地方官府统辖。 真要是被监察使盯上了,别说知州,便是京中六部九寺的侍郎、尚书之流都会饱受猜疑,如若查到了实证,轻则贬职,重则夺官,因此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与监察使势如水火。 “去吧,在府中安分些,过上几日远山归来时,老夫会与他提及此事的。” 郭尚文连忙站起身,心中大定,马屁拍了一大通后才告退离开。 这老王八蛋前脚刚走,管家匆匆跑了进来。 “老爷,小小姐又出府去城中夜游去啦。” 原本满面阴沉的陈奉瑾,脸上顿时如同绽放的老菊花一般,满面溺爱。 “去就是了,丫头自幼生性跳脱,只要她心里爽利怎地都成。” “可总是这般下去,怕是会惹人闲话,县中已是传出了流言蜚语。” “无妨,背地里多嘴多舌,老夫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可若是谁惹了丫头不快…” 陈奉瑾重重哼了一声:“老夫要他们狗命!” 第15章 财富需自由 第二日天亮,赵勋起了个大早,带着祁山入城了。 平静许久的城,因知州大人亲临并大骂一通,隐隐暗流涌动。 入城时太阳初升,赵勋还未吃过早饭,入城后也不急于去衙门,想着去哪里吃个早点。 结果一路都快走到衙门了,愣是没找到吃早点的地方。 肃县本就是如此,城中有权有势的,宅邸中自有下人备好丰盛的早餐,平头百姓,裤衩子都洗飞边儿了都舍不得换,哪会在外面花钱吃饭,早餐这种事,一碗凉水半张饼便能应付了事,更何况寻常百姓并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一日只用上两餐。 赵勋摸着肚子,吐槽道:“哪怕有个兰州拉面馆也行啊。” 祁山:“少爷,兰州拉面是何意?” 赵勋没解释,有些怀念上一世了。 兰州拉面馆,进了饭店全是npc,后厨拉面和炒菜的老板,上菜的漂亮老板娘,趴在没人桌子上写作业兼跑堂的小姑娘,就好像全国统一规格似的。 想到这,赵勋灵光一闪,磨刀不误砍柴工,当官是当官,赚钱是赚钱,两者相辅相成,没钱当不了大官,自己抽空得研究研究怎么搞钱了。 空着肚子朝着县衙走,路过百姓见到穿着儒袍的赵勋,不管是否相识,不如昨天那般热情的打着招呼。 百姓就是如此,牛在吼,马在啸,牛马说收到,行尸走肉一般过着自己的日子,旁人的生死荣辱,终究是旁人的生活。 一路来到了县衙外,站在门口的一群差役和刚死了老娘似的,各个哭丧着脸。 都是两张脸,见了官吏,笑脸相逢,见了百姓,横的和二大爷似的。 如今知州大人令县令闭门思过,其他一众官员也被喷了一通,前程未卜。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这些跟着官吏混的差役难免心中发虚,不知还能不能抱住“铁饭碗”。 见到赵勋来了,一群衙役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先让路再施礼。 “你们忙你们的。” 赵勋和来视察的领导似的,微笑颔首,背着手溜溜达达进县衙了。 县衙大门朝外开,公堂对着外,两旁月亮门,过了月亮门便是班房有八,再深入,既叫后衙也叫后院,牢狱一座,叫做地牢,实则建在地上,平日里关押的都是些醉汉与一些讨公道的刁民。 赵勋带着祁山进入正堂,穿着一身墨黑色长袍便装的马岩正趴在公案上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虽是武人看似睡的沉,警觉的很,听到了脚步声猛然抬起头,满脸哈喇子。 赵勋连忙拱手施礼:“学生见过马将军。” 一旁祁山低下头,论身份,他是没资格施礼的。 打着哈欠的马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原来是赵兄弟,无需如此拘谨。” 赵勋看向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马将军这是看公文看了一夜?” 马岩干笑一声,他不是看公文看了一夜,是看了一眼公文后睡了一夜。 此次护卫白锦楼,亲军营他只带了五人,其他二百人都是州府守备营与折冲府的将士,按规矩,这些军士不能驻扎与城内,需在城外安营扎寨。 马岩现在暂且主政肃县,没办法去城外营帐中睡觉,城中他又没亲朋好友,只能在衙署中过夜。 赵勋客气了一句:“马将军可否用过饭食,不如让家中小厮去给您买些吃食?” “哎呀,无需如此拘谨见外。” 马岩站起身,扭了扭腰晃了晃屁股:“时日尚短,你不知晓兄弟性情,俗话说的好,商鞅知马力,比干见人心,咱兄弟相处的久了你便懂了,咱是粗人,无需那么客套。” 赵勋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该不该纠正。 说这家伙是个武将吧,还有点文化,说起话来不像寻常百姓那么“白”和“通俗”,要说这家伙有文化吧,知识都他妈学杂了,和郭晋安都有的一比。 “来的正好。” 马岩快步走来,一把拉住了赵勋的胳膊:“兄弟是武人,军中厮杀汉,哪里懂这县中主政诸事,你脑子灵醒,又熟读下三烂的诗文,可得帮兄弟过过眼。” 赵勋苦笑不已,站在了书案旁。 其实他也看不懂,可不能说,不但不能说,还要装出一副很懂的模样,一旦掌握了主动权,才有机会彻底弄死郭尚文与郭晋安叔侄二人。 扫了一眼公文,赵勋道:“那学生就…献丑了?” “丑,快丑。” 赵勋清了清嗓子,指着公文说道:“以学生拙见,县中政务不过三件事,防止造反,确保税银上缴,以及审案。” 马岩抽了抽鼻子,也不知是听没听进去。 “县尉掌兵,有人行大逆不道之举,直接过去削他们,主簿负责税银,清点账册等事,县令总领一县,判案审案。” 马岩微微“哦”了一声,这是常识,不用说他也懂。 赵勋观瞧了一下马岩的神情,开始隐隐露出獠牙了。 “马将军,学生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啊,昨天看白老大人那意思,是想还肃县一片朗朗乾坤?” “对对,是如此。” 马岩小鸡啄米一般的点着头:“无论用什么法子,得叫县中百姓说当官的好,说朝廷的好。” “所以老大人多次提及要重审那些冤案、错案,学生以为也是应如此,民怨,就是因这些冤案与错案导致的。” 赵勋装模作样看了一眼公文,继续说道:“而导致冤案与错案的,正是县中官吏,县中官吏又官官相护,同时欺压百姓,这就是说需将肃县官员们…” 马岩恍然大悟:“统统剁了,剁稀碎!” 赵勋傻了,他想说需将肃县官吏们排斥在外。 一时之间,赵勋也不知马岩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深深看了眼马岩,赵勋决定还是再试探一番吧,别是搁那吹牛b,自己再当真了。 “如马将军所说,想要让百姓称赞朝廷,那就得让百姓富起来。” “咋富?” “财富自由,百姓们财富自由。” 赵勋继续引导:“就说城外的田产,其中十之八九都是官吏们名下,这些财富原本应是百姓们的,现在却成了贪官污吏们的了,因此想要让百姓们实现财富自由,必须…” “懂了!”马岩一拍双掌:“咱们将官吏的财富抢过来,财富就自由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将这些财富抢…罚没到县衙之中,以县衙的名义使用这些钱财,去做让百姓实现财富自由的事。” “这本将就不懂了。”马岩拧着眉:“财富在贪官污吏的手中,它不自由,咱们抢来了,财富它自由了,可咱们再将钱财充公,财富又不自由了,那这不是白折腾吗,咱得让它自由啊。” 赵勋:“…” “不如这般,咱将他们的钱财抢来后,对半分,这样财富就自由了。” 看热闹的祁山都听不下去了:“到将军你和少爷的手里,不还是不自由吗?” “诶,这是什么话,本将可以自由的花销啊,怎地不自由。” 祁山拱了拱手:“将军高见。” 赵勋无语至极,高见个屁,这和那群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而且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搞钱,而是为了人,搞人。 整个县衙,上至县令郭尚文,下至寻常小吏,全是蛇鼠一窝,他得罪了一个郭尚文,就等于得罪了所有人,如果这群官吏代表肃县的话,那么他赵勋就是全县公敌,钱,不重要,人,其实也不重要,没有这群人,才是最重要的。 “不如这样。” 赵勋提议道:“学生带将军在城里转一转,看看那些商铺如何。” 马岩双眼一亮:“看看哪里的财富不自由?” 赵勋服了,他是真看出来了,这家伙不是试探自己,而是发自肺腑的想搞钱。 第16章 北市见闻 昨日赵勋与白锦楼分别后,后者又对马岩嘱咐了一番,简而概之还要在“观察观察”赵勋。 如果赵勋真的有才华,是当官儿的料子,那么就可以让他放手去干,争取三个月内一改百姓对官府的印象。 如若赵勋只是为了私仇,一心只想着搞死郭尚文等人,那么只能说这小子是个没什么格局只重私心徒有才华的读书人,不堪大用。 马岩是武将,也是粗人,也很少用脑子,可不代表他傻,之所以一副无头苍蝇的模样,其实就是想要看看赵勋是否徒有其表。 当然,赵勋更不傻子,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出了公堂,马岩走在前侧,路过衙役时直接开骂。 “看你们娘了个蛋的看,再看将你们的狗眼塞你们腚眼子里!” 衙役们吓的瑟瑟发抖,都快躲到墙根底下了。 马岩和个恶霸似的,走出衙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衙门口有一条大黄狗,一脚踹了过去。 一脚惊起熟睡狗,横穿大路晃着走,赵旭和祁山对视一眼,二人竟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狗。 赵勋快步跟上,背着手的马岩斜着眼睛:“昨日入城入的急,还未来得及逛一逛,兄弟要带本将去何处观瞧。” 赵勋有些犹豫了。 本来他想着去城北溜达一圈,找几个百姓问问,从人们口中了解到肃县官吏们平日里是如何欺压百姓的。 结果现在一看,这马岩可能比县中官吏们还他妈可恨,至少郭尚文那群人没说出门的时候踹两脚大黄狗,这也太贱了。 赵旭有点看不懂了,老白头给马岩留下,到底是为了平民怨啊,还是为了加速百姓造反? “算了,先去城南吧。” “为何去城南。” “想让将军看看城南的富,看看县中有钱人过的多么奢华。” 马岩哭笑不得:“本将可是从京中来的,京中哪家府邸不是挥金如土,哪是你这小小肃县可比的。” “将军说的是,学生只是想让将军看看城南的富之后,再带将军去城北,看看百姓们的穷。” 马岩侧目不已,不再说笑:“带路。” 县衙就在最中心的位置,朝南走百步就算是城南了,先过牌坊,牌坊后两侧店铺林立,多是酒肆、客栈、青楼,及文人骚客所去的“高奢”店铺,多卖文人字画与奇珍古玩。 商铺多为木质结构,招牌高悬,涂以红漆,幌子随着微风起舞。 此时刚过辰时,路上并无太多行人,多是各家府邸的马车与小厮在城中采买。 赵勋止住脚步站在牌坊下:“肃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的店铺一共有七十九家,将军猜一猜,如果我们将肃县官吏全部砍死,将军猜猜七十九家商铺会少多少东家。” “半数?” “七十家。” 马岩倒吸了一口凉气:“七十家商铺,背后东家皆是县中官吏?” “不错。” “那剩下九家呢,为何不一起砍了。” 赵勋满面黑线:“剩下九个是我家开的。” “哦,原来如此,那就先留着,不砍。” 马岩打了个哈哈,四处观望了起来,许多商铺后面便是宅邸,在他眼里也算不得奢华大气有档次。 “无甚可看的,走,去城北转转。” 就这样,三人开始往回走,过了县衙走向城北。 路上的百姓多了起来,皆是去各处上工,其中半数则是去城外务农。 也没人认识马岩,百姓又是匆匆赶路,并没有太多人注意赵勋三人。 眼看到了城北,马岩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脏乱差三字已不足以形容百姓聚集的城北了,尘土飞扬,两侧商铺多是破旧,说是商铺,多是棚屋或是大布遮阳,叫卖之声倒是不绝于耳,售卖的多是些不值钱的玩意,粗布、绿菜、糙米等物。 尤其是牌坊下三辆牛车,上面堆满了从南市各家府邸运来的粪桶以及泔水,恶臭扑鼻。 令马岩皱眉并非北市环境,而是出入百姓的衣衫,无一不是补丁满身,竟有不少百姓赤脚行路。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来肃县之前,马岩陪同白锦楼去过其他几处下县,虽说百姓也是忙于生计,却也没有哪个县城如肃县百姓这般。 与衣衫无关,与是否赤脚赶路无关,而是神情。 马岩从这些百姓的脸上,看到了麻木,看到了绝望,看到了那种对世道艰辛的麻木,看到了对这种麻木只能认命的绝望。 白锦楼曾对马岩说过,一座城,不看所谓的官员政绩,不看衙署上缴多少税银,只需看百姓就好,看百姓的脸,看百姓的肚子,看百姓站着时,坐下时,走动时,从百姓的脸上可以看到一切。 “北市也有县衙官吏的铺子。” 赵勋抬起手臂指了过去:“北市最赚钱的三家铺面,其中两家的东家是县令,另一家的东家是县尉。” “卖的何物。” “两家青楼,一家赌档。” “青楼赌档?!”马岩面露厌恶之色:“堂堂一县县令,竟操持这等污秽之地。” “铁公鸡、瓷仙鹤、玻璃耗子白虎批,郭尚文不但一毛不拔,还雁过拔毛。” 赵勋指向北市中唯一一座三层建筑:“荡春阁,青楼,郭尚文名下。” 马岩极为困惑:“百姓都他娘的穷成这样了,还会去光顾他那窑子?” 一旁的祁山解释道:“薄利多销,见利就走,进去就脱,脱了就捅,走量。” “原来如此。” 祁山又补充了一句:“二百文便可爽快一番。” 马岩双眼一亮:“妓家相貌如何?” 祁山:“尚可。” 马岩:“身段怎样?” 祁山乐了:“最好的自然老鸨子柳娘了,最是风骚。” 赵勋点了点头,那倒是,十里八村都知道,荡春阁的老鸨子艳名远播,属于是肃县必玩项目,都快成旅游业特色了。 马岩搓了搓手,看向荡春阁:“什么时辰开张。” 赵勋面色古怪:“将军问这个干什么?” “这…兄弟我是粗人,不瞒你说,做事向来直来直往,既然那青楼的东家是郭尚文,本将这几日…” 赵勋接口道:“一探虚实?” “不是,本将这几日憋得慌。” 赵勋:“…” 马岩看向祁山:“确定是二百文吧?” “是。” “能挂县衙的账目吗?” 祁山服了,二百文都他娘的挂账,还要挂公账? 赵勋深深看了眼马岩,从五品的将军,不应该啊,这家伙也太没品了。 猛然间,赵勋突然注意到马岩的眼神,望见百姓时的眼神,极为复杂,带着几分怜悯,也带着几分愤怒。 赵勋微微松了口气,很多事就是如此,需要透过事物的表象看透内在。 就比如上一世,传言霍金是萝莉岛的常客,世人想不通,老霍都成那样了,他上岛能干嘛? 后来不也辟谣了吗,原来霍金去萝莉岛是演电影去了,扮演一个半身不遂的丈夫,主演是演他媳妇的大洋马以及一个黑大汉,老霍只负责坐在轮椅上直哆嗦就行。 想到这,赵勋流露出灿烂的笑容,打趣道:“那好,不如晚上学生做东,请将军去荡春阁潇洒潇洒。” 马岩突然伸出手掌。 赵勋目瞪口呆:“你要找五个?” 马岩握紧手掌成拳,狠狠一挥。 赵勋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全都要?” “本将的意思是,除了郭尚文,将他名下青楼抢过来归本将,本将何时想玩就去玩,玩的尽兴,哇哈哈哈哈哈。” 赵勋:“…” 赵勋也是服了,之前他倒是猜测马岩有可能不干人事,只是实实没想到,这家伙连拟人的事都不准备干了。 就在赵勋犹豫要不要吐槽的时候,身后传来百姓惊呼之声。 三人回头,只见是一匹快马迎面而来,马上之人年岁不大二十出头,驾马即将冲入人群非但不拉缰绳,反而嚣张叫骂着让百姓统统滚开。 眼看着这家伙就要冲入人群之中,赵勋完全是本能反应,一脚踹向了是身旁牛车。 “哗啦”一声,粪桶与泔水桶齐齐落在了地上,骑着马的年轻人想要猛拉缰绳时已经晚了。 骏马人立而起,年轻人骑术不精,登时摔倒在地,又是一桶粪水滚落下来,浇了个满头满脸。 年轻人狼狈不堪,满身污秽之物,起也不是,继续躺着也不是,张着嘴就准备开骂。 “呕…呕呕呕…呕…” 赵勋试探性的问道:“耶?” “呕…狗东西好胆…呕…本公子…呕,陈家…呕…” 赵勋满面关切之色:“别着急,你先把嘴里东西咽下去再慢慢说。” 祁山深以为然:“寝不言,食不语。” 第17章 贵人之秘 面容还算俊美的公子哥,一边骂一边挣扎着想要起身,脚下一滑,再次摔倒在地,浅蓝色的长衫满是污物。 百姓们哈哈大笑,一副拍手称快的模样。 赵勋冲着马岩眨了眨眼睛:“看到没,让百姓们开心是一件很容易得事。” 马岩若有所思:“这狗日的平日就是这般莽撞?” “没见过,但是能看出来,这比崽子平常就骑着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呕…是你,贱贾之子赵二…呕…郎!” 年轻人可算爬起来了,刚才看的很清楚,就是赵勋一脚给牛车上的桶踹翻的,张牙舞爪就冲了上去和赵勋拼命。 赵勋赶紧往马岩后面躲,祁山也跟着往后退,深怕被这家伙碰着之后恶心好几天。 是挺恶心的,一边往上冲,一边满嘴躺着“水儿”,满身恶臭,和喷吐僵尸似的。 年轻人并非无名之辈,能骑马的就没有普通人,大号陈隽,。 一看都快无路可退了,马岩掀开长衫下摆,伸手抓向后方,噗嗤一声,也不知道是抽出个什么东西,抡圆了就甩了出去,电光火石之间抽打在了陈隽身上令其倒飞出去,又躺那了。 赵勋定睛一看,虚惊一场,光听声还以为是拉珠,原来是软鞭。 马岩吼了一声:“闹市纵马何其张狂,又胆敢袭扰本将,重罪严惩,来人!” 声音一落,人群中突然跑来五个百姓装扮的大汉,不由分说就围了过去,然后…掩着鼻子各退三步,面面相觑,没法下手,太他娘的恶心了,踹都嫌脏了鞋子。 马岩叫道:“拿下,押入县衙大牢!” 五个乔装打扮的亲军将士只能强忍着恶心,满面嫌弃的抓着陈隽的头发将他提溜了起来。 陈隽也是吓傻了,听到了马岩自称本将,哪能不知是昨天入城的从五品将军。 “将军大人,学生有眼不识泰山,此番误会,是误会…呕…” 被抓着头发的陈隽极为狼狈,刚要再喊,旁边将士一个势大力沉的大逼兜子呼他后脑勺上了,嘎的一声,这小子晕了过去。 抱着膀子的赵勋呵呵一笑:“一看昨天就熬夜了,倒头就睡。” 马岩望着徘徊骏马:“哪家的愣头青?” 赵勋耸了耸肩:“不知道,不过他刚刚吃饱之前喊了一声陈。” “陈?” “八成是城南陈家。” 马岩神情一动:“前朝渠城长史陈奉瑾,独子陈远山担任州城监察副使?” “好像是吧,反正家里有当官的,郭尚文和他家走的挺近。” “这…” 马岩开始拧眉了,想了想,突然将手中软鞭强行塞在了祁山手里,随即一脸埋怨。 “哎呀,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能动粗呢。” 祁山低头望着软鞭,没反应过来。 赵勋目瞪口呆:“哎我去,你妈了个…不是,马将军你几个意思啊?” 马岩讪笑着:“误会,都是误会,苦主若是事后追问,那…对,那也是赵举人你拦马在先。” 赵勋终于确定了,这家伙哪是连拟人的事都不干,那是和人沾边的事统统不干。 见到赵勋满面鄙夷的样子,马岩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非是本将怕那陈家,只是有紧要军务在身,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行,可以。” 赵勋一把拍掉祁山手中的软鞭:“京中从五品的将军,领教了,告辞。” 说完,赵勋拉着祁山就走。 马岩心里咯噔一声,赵勋转身时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 他见过那种眼神,在京中时他经常见到,那是一种厌恶,一种鄙夷到骨子里的厌恶目光,每次去青楼没钱结账说姑娘们说下次一定时,总是会遭受这种眼神。 望着赵勋渐行渐远的背影,马岩一咬牙,捡起地上软鞭终究还是追了上去。 “兄弟,兄弟且慢,兄弟等等,哎呀,本将也有难言之隐。” 赵勋脚步不停,冷声道:“从五品的将军,见纨绔骑着马撞向百姓,屁都没放一个不说,见到一个读书人拦住了,出手后得知对方身份,第一想法就是甩锅,甩给无辜之人,呵呵,马将军你这从五品,莫非是靠甩锅甩出来的?” “你…” 马岩又羞又怒:“你不过一区区举人,还羞辱上本将了。” 赵勋不言不语,继续加快脚步。 反而是祁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马岩说的对,好歹是从五品的将军,自家少爷这般冷言冷语,太过莽撞。 祁山还是太单纯了,正是因为马岩追上来,赵勋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成,成,本将错了总成了吧。” 马岩一把拉住了赵勋,没好气的说道:“本将非是怕那陈家,当真是不想节外生枝,若是监察台的碎嘴子知晓了本将,定会打探底细,到了那时,本将无法隐瞒身份。” “什么意思?” “本将非是京中兵部从五品的将军。” “啊?”赵勋愣住了:“你不是兵部将军?” “本将不喜诓骗旁人,事到如今就与你和盘托出吧,你知晓了内情也好从旁协助本将。” 马岩四下看了看,声音压得极低,指了指自己后,吐出了两个字---亲军。 赵勋没听明白:“亲谁?” “自然是天子,亲天子…不是,亲军,天子亲军。” “天子亲军?!”赵勋面色剧变:“皇帝陛下直接管辖的宫中精锐?” “不错。” 马岩一背手,面露傲色:“天子秘卒,宫中鹰犬,陛下爪牙,皇帝狗腿子,说的就是我们亲军,本将是宫中亲军营营中校尉。” 赵勋心里满是戒备:“天子亲军来我们小小肃县干什么?” 天子亲军是何意,赵勋还是懂的,无非就是类似于东厂西厂锦衣卫之类的,这群逼崽子整天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权利还极大,能够直接面见天子打小报告,和过年去农村爷爷家的孙子似的,院里一站,瞅着鸡鸭鹅,指谁谁死。 “原本这番话是不应与你说的,白老大人临走前曾说过,你的才学无需考校,老大人更加注重的是品性,刚刚你拦了那愣头青足见品性,为一下人竟敢与本将翻脸也可观瞧出你是重情重义之辈,兄弟我还是敬佩的。” 说到这,马岩露出了笑容:“虽你只是我马岩刚交的朋友,马某不愿隐瞒于你,我与白老大人巡查各处下县并非是因考校读书人一事,而是寻人。” 赵勋:“寻谁?” 马岩:“贵人。” 祁山不由问道:“多贵?” 马岩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指了指天空。 祁山瞳孔猛地一缩:“天价!” 赵勋:“…” 马岩再次压低了声音:“皇室宗亲。” 赵勋更加狐疑:“皇室宗亲跑肃县干鸡毛,体验农家乐来了,想玩走地鸡啊?” 按照赵勋对皇室的刻板印象,但凡隐瞒身份跑民间来嘚瑟的,十个里面八个是想泡姑娘,泡的还是大老娘们,泡不上就玩扮猪吃老虎那一套,然后让老娘们倒贴。 “其中详情马某不便多说,你二人只需知晓,白老大人已是快寻到贵人了,寻到贵人便可入京交差,本将则是要留在肃县,直至宫中派人将贵人迎入京中。” “原来是这样啊。” 赵勋恍然大悟,很多想不清楚的问题都捋出头绪了。 “怪不得白老大人问隐户的事,也难怪你们需要短期之内让肃县百姓夸赞朝廷和宫中。” “是如此,因此马某才需兄弟你从旁协助,倘若如了白老大人的愿,本将与老大人非但可以入京交差,说不成,兄弟的名字也可上达天听。” 一听这话,赵勋浑身上下顿时充满了动力,激动的不行。 马岩嘿嘿一笑:“只要你让马某满意了,马某令白老大人满意了,保你平步青云。” 赵勋也乐了,连连点头,那本少爷还舔你干个锤子,连姓白那老头都不用舔了,我直接舔贵人好不好。 马岩正色道:“记得,此事万万不可走露丝毫风声。” 赵勋连连点头,就差赌咒发誓了。 当然要保密了,外传出去,不知道要多少人一起舔贵人,竞争太激烈了,必须要保密,打死也不往外说。 越是想,赵勋越是得意,这叫什么,这叫信息差,掌握了别人不知道的信息,就掌握了财富密码,能让一个知州和亲军校尉跑这穷乡僻壤来找人,可想而知这位贵人有多贵,到时候给贵人舔好了,还怕一个县令,急眼了连知州一起弄! 第18章 小人得志 三人往县衙赶了,心思各异。 赵勋心花怒放,身负皇宫密令的天子亲军、隐姓埋名的宫中贵人,对自己来说就俩字,特么的机遇! 马岩总是不由自主的侧目观察赵勋,怎么就这么巧,一大早到北市,偏偏就在牌坊下碰到了陈家子弟,偏偏这个陈家与县令郭尚文交好,偏偏赵勋又与郭尚文水火不容。 祁山有些闷闷不乐,他不想大热天来回折腾,他想干点轻松的差事,今天一大早听闻管家昨夜领了少爷五贯钱入城,彻夜未归,也不知道是去哪潇洒了,他也想领钱在城中潇洒。 眼看到了衙署,马岩问起了正事:“兄弟,既然马某和你交了底儿,你也知晓了个中详情,这陈家…” “懂。” 赵勋点了点头:“不想让陈家那个监察使盯着你们是吧,这样,一会我去地牢和陈家那倒霉催唠唠,不过有个要求。” “说就是。” “县衙中全是郭尚文的狗腿子,包括那些衙役,人多眼杂,最好能将那些文吏和差役换了。” 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马岩,赵勋继续说道:“找些信的过的人,比如马哥你带来的将士们,将文吏和差役给替换了,省的暴露了贵人的事儿。” “有道理,极有道理。” 马岩深以为然:“好,哥哥我这就出城叫儿郎们入衙,你先回衙署候着。” 老马是利索人,交代了一句后正好看到旁边有个骑马的公子哥,跑过去后一把拉住缰绳,一声“拿来吧你”就给人家公子哥薅下来了,翻身上马后一夹马腹,出城了。 “我尼玛…” 赵勋都看呆了,这是天子亲军啊,还是职业悍匪。 差点坐了个屁墩儿的公子哥有点发懵,一脸“发生甚木事”了的表情。 “这…他…马…我…” 赵勋看向公子哥,爱莫能助:“我也不认识那逼人。” 公子哥连忙起身:“光天化日抢我马,就在县衙外?” 见到马岩都狂奔出百米开外了,公子哥又急又怒,看向衙署外的差役吼道:“报官,本公子要报官,还他娘的有王法了吗!” 赵勋耸了耸肩:“那你得等会了,开不了堂,县府大人还没回来。” “何时去的,何时回来!” 赵勋指向了马岩的背影:“这不刚去吗,等他回来应该能开堂吗,你看看怎么告他,” 公子哥傻眼了:“那狗日…那英俊不凡威武卓群之人就是昨日入城暂代县令之职的将军大人?” “嗯,如假包换。” “竟是他。”公子哥冷笑一声:“那一匹马够吗,学生再给他送去几匹吧。” 赵勋哈哈大笑,拉着祁山进入了县衙,一路进入了公堂后嘱咐了起来。 “阿山你马上回家,将天子亲军和贵人的事告诉爹,让我爹多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柳村,暗中调查那些隐户,看谁长的像贵人,一旦有消息后马上派人来通知我。” 祁山犹豫了一下:“少爷,马将军不是说这事要保密吗,不许您告知旁人。” “哎呀,本少爷这不是怕保守不住秘密吗,这才多找几个人一起帮我保守。” “哦~~~”祁山恍然大悟:“懂了,小的这就去。” 祁山撒丫子跑走了,公堂中只剩下了赵勋,心中开始思索了起来。 还是要继续探口风,打探消息,贵人是男是女,年方几何,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又为什么跑肃县隐姓埋名,这些,都需从马岩的口中得知。 踱着步想了片刻,赵勋心中有了主意,贵人的事、搞郭尚文、防陈家,其实都是一件事,互相之间都有所关联,办明白了一件事,其他事也能搞定。 想到这,赵勋背着手,轻哼着广岛快乐曲儿走向了地牢。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地牢不在地下,在地上,就是十来间加固后的瓦房连在一起绕成一圈儿,肃县是小地方,能被抓进来的犯的也都是“小事”,真要是恶贯满盈的也不会被关在这,防备比较松懈。 过了月亮门,两个拿着水火棍的狱卒守在那里,见到是赵勋,连忙施礼问安。 如果用最简短的一个词来形容赵勋,那就是知州眼前红人。 宰相门前七品官,就是这个意思,如今赵勋并无官身,可他做任何事都代表着知州大人,自然可以随意出入监牢。 赵勋伸出手,不用吭声,狱卒低头将钥匙递了过去后让开身。 就这样,赵勋大摇大摆的进入了监牢。 进入监牢,赵勋颇为意外。 过道宽达一米有余,两侧木栏,木栏后就算是牢房了,足有五平米右的空间,四四方方,阳光充足还有木窗,地上铺着干草,既不潮湿阴暗,也没有任何令人不适的味道。 牢房二十二间,左右各十一,只关押了两个人,还都是昨天进来的,一个是举人郭晋安,另一个则是污蔑赵大成的吴勇,二人都在最里侧的牢房,还是面对面。 至于刚刚被带回的陈家人,被其他几个亲军抓后衙干洗去了,就是一边干他一边给他洗。 听到了脚步声,穿着囚衣的吴勇将脸贴在木栏上想要看清楚来人。 待看清楚了是赵勋,吴勇眼眶暴跳:“是你!” “吃了没。” 赵勋扭头看了眼对面的牢房,嘴角上扬。 对面的牢房里关押的郭晋安,这家伙竟四仰八叉的躺在干草上呼呼大睡,还打着鼾,角落放着一个木盘,上面有吃剩的饭菜,明显不是狱卒提供的,多是肉食与茶点,旁边还放着一个小酒壶。 吴勇注意到只有赵勋独自一人前来,面色阴晴不定。 赵勋抱着膀子,瞅了瞅呼呼大睡的郭晋安,又看了看吴勇,笑而不语。 足足许久,吴勇压低声音:“赵公子,小人也是听命行事,此事你可怪不到小人头上。” “你瞅瞅你长的那个????样吧,獐头鼠目猥猥琐琐的,不过本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懒得和你一般见识,行了,下辈子你长点记性就好。” 说完,赵勋转身踹了两脚木栏:“睡你妈呢,郭尚文死了,赶紧起来给你叔儿摔盆儿去。” 郭晋安猛然睁开眼,满面茫然:“叔父,叔父怎地了…是你,赵二郎?!” “哈喽,吃早饭没。” 郭晋安连忙爬起身,满面戒备之色:“你来作甚,意欲何为!” “就是过来看看你,问你吃没吃过早饭。” “未吃,怎地。” “没吃正好,吃我一脚!” 一语落毕,赵勋突然一脚踹了过去,小腿穿过木栏缝隙,结结实实的踹在了郭晋安的下腹部。 自幼锦衣玉食的郭晋安,身子骨本来就弱,加之年纪轻轻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挨了一脚后顿时捂住腹部跪倒在地,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布满了全身。 收回腿的赵勋乐呵呵的说道:“没别的事,就是顺道过来让你看看什么叫小人得志的嘴脸,本少爷可不是君子,本少爷是小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一天到晚,这几天我回闲下来就过来揍你,你尽快脱敏适应适应,脱敏之后我每天按时按点过来揍你。” “你,你敢,你敢打我!” 郭晋安何曾受过这般屈辱,强行站起身,咬着牙就要和赵勋拼命,然后,就没什么然后了,又挨了一脚。 这一脚可谓是势大力沉,郭晋安被这一脚撅出去至少两米,瘫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捂住腹部的郭晋安目眦欲裂:“你个出身卑贱的商贾小民,胆敢打本公子…” 赵勋摊了摊手:“怎地,你不服气。” “你…有本事放本公子出去,本公子要杀了你!” “哦。” 赵勋拿出钥匙,一边撸袖子一边开锁:“那我进去就完事了呗。” 郭晋安面色大变:“你厨起!” 第19章 追与躲 城外,赵家大宅。 赵大成正蹲在老槐树下撮着牙花子。 祁山事无巨细,一五一十的将马岩所说一事和盘托出。 “寻贵人,老爷我在肃县厮混了这么多年,也没瞧见哪个鸟人长的像贵人,贱人到是有不少。” 挠了挠屁股,赵大成仰着头:“这群狗日的怕不是寻错地方了。” “这小的就不知了,总之那姓马的是这般说的。” “八成是寻错了地界,知道了,回去跟着勋儿,一会老子叫人打探一番去。” 祁山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再看蹲在地上的赵大成,原本和没睡醒似的双目,隐隐冒出了精光。 “老爷。” 身材消瘦的马夫悄声无息的走了过来,微微弯腰低头。 赵大成支着膝盖缓缓站起身,微微眯起了双眼。 “早知如此,就不应叫勋儿考这功名。” “悔之已晚,末将以为不如…” 赵大成狠狠瞪了一眼马夫,马夫连忙改口:“小的以为,不如将白锦楼与姓马的灭了口,以免夜长梦多。” 赵大成一巴掌呼在了马夫的脑门上:“你去膳房寻个炒勺给你脑袋里面那浆糊颠匀了再他娘的放屁行不行,白锦楼是知州,死了一位知州那是什么后果,现在只是寻人,宰了白锦楼,朝廷是要来平乱的,更何况宫中定会猜测是老子下的手,白锦楼死不死的老子不鸟他,怕就怕叫宫中笃定我就在肃县。” “也是。” 马夫揉了揉脑门:“可总这般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啊,要不,您带着兄弟们去南关,出了南关遁入山林,听闻山林之中各部打的厉害,您将他们全平了也建个国开个朝算了。” “也不是不行,只是如何与勋儿解释。” “您就和二少爷说,说…说闲着也是无事可做,建个国玩玩?” “不妥。” 赵大成摇了摇头:“二十年前那一战,老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孔老二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人无信而不立,不立就是软,老子答应兄弟们避时度日远离纷争,总归是要做到的。” “您仁义。” “一会你快马赶去柳村,让兄弟们回山里,先闹闹匪患拖延一阵子,见机行事,若能扮了山匪绑了白锦楼最好,懂了吗。” “懂了。”马夫激动了:“宰了他,朝廷派大军平叛,再宰了朝廷大军!” 越说,马夫越激动:“以战养战、招降官军、广发檄文、先定州府、再夺兵关、挥师北伐、直捣黄龙、定鼎京中、夺取皇宫、登基为帝、荡平四海八荒!” 赵大成破口大骂:“胡说八道,州府有四处折冲府,先定沧城才是,夺了沧城后再攻…不是…” 说到一半,赵大成抬脚就踹:“谁他娘的要造反了,胡咧咧什么!” 挨了一脚的马夫干笑一声,揉了揉大腿,俩人大眼瞪小眼。 互相瞅了半天,赵大成叹了口气,郁闷至极。 “那娘们气量当真是小,老子既没偷她银票也没抢她财货,不就是令她给老子生个孩子吗,又不要她养,更未花销过她一文钱,这都追了快二十年了,怎地还不死心,晦气!” 马夫低着头,不敢吭声,二十年前的事,不是他,也不是任何人可以随意评说的,除了当事人赵大成以及被害人,也就是***。 “卸甲离营、入山为匪、下山经商,好不容易过了安生日子,谁知娃打小就喜读那些下三烂的四书五经,还要科考,哎,原本想着随他去吧,谁知又被那娘们寻到了,还有那新皇,这群人就没正事可做了吗,朝堂政事不理,整日寻老子作甚!” “对了,年前听过路商队所说,几处边关不消停,打打和和,外患不断,会不会…会不会是宫中想要您重掌帅旗统军征伐?” “快二十年了,从新皇尚是皇子时她就寻,应是因孩子而非战事。” 赵大成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老子也就罢了,勋儿万万不可叫宫中寻到,做个商贾之子也好,入仕为官也罢,总归是有诸多退路,也终究是他向往之事,过的舒坦,活的爽利就好,就这般定下了,先去柳村,寻些人入山,先闹了匪患再说,如往年那般,只劫世家商队与高门大阀,莫碰百姓。” “您放心,兄弟们知道如何做。” 马夫单膝跪地,刚要做出领命姿态,又挨了赵大成一脚,揉着屁股跑走了。 赵大成忧容满面,回到正堂之中从箱子里找出了画像,观望半天,突然嘿嘿一笑。 “这娘们莫不是…想着寻到我后今再令她生个一儿半女,毕竟老子勇如虎豹猛不可挡,哈哈哈哈。” ………… 县府,牢狱。 郭晋安畏缩在墙角,鼻青脸肿瑟瑟发抖,眼泪混合着鼻涕止不住的流淌,旁边掉落了半颗门牙,是鼻子破了眼眶也肿了,全身上下满哪都是脚印。 “呜呜…呜呜呜…”郭晋安如同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从小…从小我爹都没这么打过我,我,我呜呜呜呜…” “憋回去!” 赵勋一嘴巴子呼了过去,厉声厉色。 “这么多年来,你带着一群狗腿子招摇过市,还最喜欢去百姓聚集的北市…” 赵勋越说越气,又是一个大嘴巴子。 “夺百姓田产时,放火烧了人家的粮,你怎么不哭!” “那些被你掀翻的摊子,站在摊子后面跪地祈饶的百姓求饶时,你怎么不哭!” “但凡你到了北市,大姑娘小媳妇无不仓皇而逃,那时你怎么不哭,反而哈哈大笑!” 缓缓蹲下身,赵勋轻声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我至少不去欺负比我弱小的人,你不同,你非但不是好人,你还是一个极为卑劣毫无品格的王八蛋,记住我说的话,一天三顿,我尽量抽出时间过来揍你,哪天缺个一两顿也不用着急,我言而有信,第二天一定加倍补上。” 说罢,赵勋站起身,走出监牢后将大黄铜锁穿上后哼着小曲离开了。 来到了牢房外,赵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神清气爽。 一名穿着黑衫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微微拱手。 “某是马将军麾下,见过赵举人,” “哦你好,初次见面怎么称呼。” “赵公子称某丁三便可,此刻起,某替换那些狱卒守在此处。” “原来是丁兄” 赵勋四下看了看,随即说道:“不能全换,至少留一人,衙役和狱卒都成,最好是狱卒。” 刀条脸丁三面带困惑:“为何。” “总之留下一个,留下的那个最好是和郭家走的近,就是那种…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为了讨好郭家,甚至可以偷偷将郭晋安放跑的人。” 丁三哭笑不得:“知州大人关押的人,便是关系走的再近也不敢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将人放跑。” “他敢不敢不重要,重要的是,外人以为他敢。” 说完后,赵勋呵呵一笑,再次拱了拱手,离开了。 第20章 威胁 赵勋并没有回到公堂,去了后衙,陈家子弟陈隽刚被干洗完,穿着一身杂役的衣服,既不敢叫也不敢骂。 同为亲军,马岩不想被监察使盯上节外生枝,其他几个人管你这个那个的,敢逼逼赖赖,沙包大的拳头直接照头砸。 有一说一,陈隽的面容很俊美,不过不是那种阳刚的俊美,而是阴柔,就是那种去成都某些特色酒吧溜达一圈就要去肛肠科办个会员卡的那种俊美。 赵勋冲着两个亲军抱了抱拳:“麻烦二位兄弟了,马将军说了,让我和他单独聊聊。” 两个亲军认识赵勋,不过也不热络,点了点头后就离开了。 俩暴徒一走,陈隽顿时来劲了:“姓赵的,本公子认得你,你个小小商贾之子竟敢阴我,你死定啦,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那你得问你娘啊,我上哪知道去,别在这瞎赖啊,和我没关系。” “你…你敢…” “行了,别一会直接脑溢血死这。” 靠在了月亮门上,赵勋笑道:“陈隽,陈家子弟,州府监察副使陈远山是你的三伯,你爹是杜城军器监少监。” “你知晓我?!” “肃县就这么大,能骑着马的在城中横冲直撞的也就那么几个,其中最娘炮的就是你。” 陈隽满面狐疑:“你知道我是谁还敢阴我!” “坐。”赵勋指了指石桌:“聊聊。” “你意欲何为!” “一大早着急出城,干嘛去啊。” “与你何干。” “那我猜猜。” 赵勋走了过去,坐在了石凳上,自顾自的说道:“你陈家的马厩中多是短途马,跑不了太远,昨夜你陈家下人去了城外的庄子牵回去一匹骏马,跑远路的,也就是你今天早上骑的那匹。” 陈隽面色大变:“你怎地知晓!” “城门是辰时开,你陈家子弟是辰时过半用早饭,也就是说你陈家人即便出城也要巳时前后,你们陈家都是读书人,没几个会骑马,下人倒是会骑,不过很多事并不能下人去办,那么既是心腹又能骑马的,只有你,因此应该会派你这种没事就去州府溜达的小纨绔,对不对。”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骑术也很拉胯,而且每次出城都是巳时,巳时出城,夏季入夜前就能到州府,再让我猜猜看哈。” 赵勋笑容更浓:“告状去是不是,知州大人来了肃县,蛮横无理的将肃县官吏全部赶出了衙署,监察使嘛,键盘侠,最喜欢挑战高难度了,专挑高品级的官员下手,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并且郭家…” “胡说,本公子根本不知道你在乱讲什么!” “好,那就说另外一件事。” 赵勋打了个响指:“陈远山除了年关时很少回肃县,然而每次他回来时,你就装模作样在书房里温书,装的和个好人似的,至于原因嘛,家风,听闻这位陈大人性子极为刚正,疾恶如仇,至少经营的人设是疾恶如仇,对吧,因此” “不错。”陈隽重重哼了一声:“知州大人再是身居高位,也不可随意夺了县府官位,晋安兄的功名便是要夺也是州府学官定论,他凭什么…” “凭你陈隽常年出入赌档、青楼。” “你说什么。” “凭你陈隽有荡春阁一成份子。” 陈隽面露惊恐之色:“你怎地知晓?” “你这智商是怎么当跑腿的,满城百姓谁不知道,额对,除了陈远山不知道,诶呦,自家子弟与当地官府合伙经营青楼,这要是传出去了,陈大人…” 赵勋勾了勾手指:“郭尚文背地里干的事,干了多少欺民辱民之事,你清楚,你比谁都清楚,他会完蛋,早晚会完蛋,对吧。” “信口胡说,口说无凭,更何况我陈家与县府大人…” “听我说完,我知道,我人微言轻,就算告知世人陈远山大人子侄后辈与当地官府勾结也没人信,再说能压的了陈远山的人都在京中,在朝廷,所以即便我叫破了喉咙也没用,只会让人觉得我污蔑监察使,但是呢,刚刚在北市抽你一鞭子的是从五品的将军,从京中来的从五品的将军,你陈家搞我,我就绑上京中的将军,京中的将军算不得人微言轻吧,将军,武人,那都是一根筋,见到陈远山搞他,那他在肃县的所见所闻,比如听闻某位监察使的子侄与官员勾结的事,肯定会四处宣扬,监察使,名声,哈,后果你也能想的到。” 陈隽面色一变再变,赵勋再次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坐下,好好聊聊。” 犹豫再三,陈隽终究是坐下了,不知为何,赵勋笑容满面的模样,尤其是那满是戏谑的眼神,令他没来由的感到心慌。 “其实说白了,陈家根本算不得与郭尚文狼狈为奸,郭尚文不过是舔着脸隔三岔五讨好你们陈家罢了,也没什么利益往来,当然,除了某些年轻后辈,是吧,那么何必呢,陈家何必蹚这浑水,最后一个闹不好惹得一身骚,完全没必要啊,你说对不对。” 陈隽有些不太确定:“你…你是在威胁我?” “不算吧,就是吓唬你,如果陈远山搞我的靠山,也就是白知州,那么相当于搞我,搞我,我搞不了陈远山,但是我可以搞你,让从五品的将军搞陈远山,陈远山名声败坏了,你猜他会搞谁,他会不会打断你的狗腿。” 陈隽犹豫了一下:“应该会。” “回答正确,加十分。” 赵勋给陈隽点了个赞:“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陈隽眼珠子滴流乱转,犹豫了一下:“可此事是阿爷命本公子去办,并非是我说了算。” “从肃县到州府,一天路程,回来,也是一天路程,算上在州府待上一日,三日,只要三日,陈公子给我三日时间,三日内,我要郭尚文身败名裂,陈家恨不得马上与他划清界限的身败名裂。” “你究竟是…” “如果三日后我失言,你再去州府,事后有人问起来,你就说遇到山匪了,因纵马狂奔走失了路,因此才耽误了三日。” “可…” “如果你不同意,我马上找人,你也知道县中有多少百姓指望我赵家吃饭,我让全城百姓都骂你,说你与郭尚文勾结,说你常年出入青楼赌档,你干过的,要说,你没干过的,也要说,就是污蔑你,日日说,夜夜说,确保陈远山回来后,一定能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鸟人!”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脚步声,人未到,声先传。 “兄弟,哥哥回来了,将士们都调入城了,走,喝两盅去。” 赵勋霍然而起,一把将陈隽提溜起来,厉声嘶吼。 “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我敬爱的马将军毫无干系,我赵勋一力承当,那软鞭也是我抽的,莫要让陈监察使寻马将军麻烦!” 陈隽一脸懵逼,大脑完全宕机。 赵勋一把将陈隽推开:“好,都是出来混的,按江湖规矩,单挑,我将你放倒,见了血,叫我行凶者,咱们法治进行时见,你将我放倒,见了血,叫我被害者,咱们村口大席见。” 陈隽张大嘴巴:“这是何…” 话没说完,赵勋一个小助跑,抬腿就踹。 陈隽眼前一花,后仰在地,摔的七荤八素。 正好马岩走了进来,双目灼灼。 赵勋勾了勾手指:“如何,服不服输!” 挣扎着爬起来的陈隽咧着嘴,啥玩意啊,啥意思啊,上来就给我一脚? “兄弟!” 马岩深吸了一口气,动情动色。 “你这个兄弟,我马岩认下了,着实没想到你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辈,我马岩是军中汉子,岂会让你独自背了这黑锅,来,一起上!” 说罢,马岩一个小助跑,然后一个大飞脚,正中陈隽心口。 再次躺在地上的陈隽,强忍疼痛苦苦挣扎,想要爬起来。 挨揍,他已经不在乎了。 疼痛,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他只想讨个说法,给自己的智商讨个说法,到底因为点啥啊,刚刚还威胁我呢,现在上来咣咣就是两脚,先让我搞明白咋回事再揍不迟啊! 第21章 水到渠成 陈隽离开县衙的时候满头包,刚刚总想说点什么,问点什么,话到嘴边就挨逼兜子。 接连挨了三个逼兜子后,他妥协了,也断了为自己的智商讨个公道的念想了。 出县衙的时候,赵勋给他送出来的,一脚一脚送出来的。 上了马的陈隽,现在都不怎么考虑东窗事发被陈远山打断狗腿了,现在他只怕赵勋,太他娘的残暴了。 “知道该怎么办吧。” 面带微笑的赵勋仰着头,望着马上鼻青脸肿的陈隽:“自己找个地方猫三天,三天后回来,你陈家人到时候会感谢你的。” 陈隽吞咽了一口口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点什么,望着赵勋满面笑容的模样,下意识点了点头,离开了。 直到驾着马离开了百丈开外,陈隽鬼使神差的回过了头,果然,衙署外,赵勋依旧望着他,还如同欢送老友一样挥了挥手。 陈隽妥协了,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不按赵勋所说,他一定会很惨,很惨很惨,这种预感极为强烈。 陈隽的背影刚消失在了赵勋的视线尽头,祁山也回来了。 “和老爹说了?” “说了,老爷会派人去柳村打探。” “那就好。” 赵勋的目光扫过天际线,喃喃自语道:“陈家暂时不用担心了,接下来该弄死郭尚文这个县令了。” 祁山望着赵勋,直挠后脑勺,他发觉自家少爷自从大病初愈后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不单单是总说着怪话,目光也变的,嬉笑怒骂的表面之下,仿佛隐藏着什么。 “走,和马将军商量商量去。” 二人回了衙署,此时县衙中已有三十多名军伍,原本的那些衙役、差役聚集在各处班房之中,丁三正在挨个单独询问,看看谁和郭晋安走的比较近。 赵勋进入公堂的时候,马岩正翻阅着今年入春后至今的案录,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其实很多事用不着开堂,如果只是升斗小民之间的矛盾,县令都不用露面,随便找个文吏甚至衙役就能处理,能调解就调解,调解不了双方当场干一架,然后全抓进去关几天就老实了。 肃县之所有很多案录,实际上是体现政绩所用,表明县令每日多么忙碌,事无巨细的去管,去处理。 “无刑案。” 马岩抬起头,极为失望:“人命刑案尚可翻上一翻,多是狗屁倒灶之事,也定不出那郭尚文是好是孬。” 马岩的想法比较单纯,先从刑案开始,既然郭尚文收好处就乱判,只要寻到了苦主就可以告知州府,州府那边定了性,郭尚文就再无县令之权,在此之前,郭尚文依旧是大景朝的官员,穿着官袍,不能随意处置。 “刑案肯定是有的,单单是我就听说过几件,而且都是颠倒黑白之事。” “哦?”马岩双眼一亮:“出了人命?” “是,记忆最深应该是六七年前的事儿。” 马岩连忙拿起笔来,准备记录好后让人明察暗访。 赵勋看向祁山:“朱家村的事还记得吗?” “记得。” 祁山骂了声娘:“朱家村的寡妇王招娣给她老爹迁坟时,在棺材板子里找到了个玉扳指,好物件能卖不少钱,拿了后去城中当铺卖,当铺掌柜的给的少,只给三百文,王招娣不卖,谁知第二日官府去了人,说是前些时日县令的侄儿郭晋安丢了枚玉扳指,和王招娣手里那枚分毫不差。” 马岩的眉头皱的和蜡笔小新似的:“诬陷?” “是诬陷。”祁山骂骂咧咧的继续说道:“还升了堂,王招娣被关押进了牢狱之中,足足关了小半年,待王招娣回了家后,整日发狠要与郭尚文拼命,说玉扳指价值几何已是不在乎了,她在乎名声,在乎被县衙污蔑成贼偷的名声,之后…” “之后怎地了?” “过了没几日,投了井,还有…还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被她抱着一同投了井。” “什么?!” 马岩霍然而起,勃然大怒。 赵勋极为平静,暗中观察着马岩,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放过。 “气煞本将,气煞本将,气死老子啦。” 马岩可谓暴跳如雷:“那王招娣死便死了,怎地也带着孩子…受了冤枉就寻了短见,这是何苦,郭尚文更是可恶,殊为可恶,本将,本将…” 赵勋叹了口气:“马将军,我不知你入营前是个什么出身,也不知你是否了解真正的百姓。” “何意?” “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本就艰难度日,受了冤屈还入了牢狱,即便是被放出来了,名声也没了,没人会雇她上工,农活也做不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不想死,她更不想让自己的骨肉死,可她走不出肃县,她也无法在肃县活着,她只能死,死了,才能证明清白,带着孩子死不止是因为她死了后孩子没人管,或许更是因为不想让她的孩子也挣扎在这操蛋的世道中生不如死。” 收回目光,赵勋摇了摇头:“这世道,寻常百姓和案板上的鱼肉没有区别,鱼儿被千刀万剐叫做鱼生,百姓,呵呵,叫做人生。” 马岩胸膛起伏不定,足足许久,凝望着赵勋与祁山:“此事千真万确,你二人可敢以性命作保?” 赵勋微微皱眉,祁山却是急忙说道:“不是污蔑,说假话天打雷轰!” “好!” 马岩拿起纸笔:“这就书写密信送于宫中,既本将遇了这事,那就破一次规矩,待本将写完了密信后,带上儿郎们去捉拿那郭尚文。” 赵勋神情一震:“马兄的意思是…” “我是亲军,有先斩后奏之权,只是需先秘禀宫中,大不了回京罚上几年俸禄。” 亲军,的确可以先斩后奏,先抓了郭尚文再说,但是这样也会暴露他亲军的身份,耽误了寻找“贵人”之事。 马岩一连写了十几个字,叹息不已。 “那王招娣的娃娃刚刚降生,哎,生的最后一笔,何尝不是死的第一笔。” 一听这话,祁山满面敬佩之色,看向马岩:“还真是,这二笔居然参透了生死。” 赵勋惊呆了:“你还认字呢?” “以前不认。”祁山得意的说道:“老爷总问我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后来小的就学会了。” 赵勋竖起大拇指表示敬佩,随即走上前,冲着马岩拱了拱手。 “办一个小小县令何须动用亲军特权,我倒是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哦,不太成熟就别说了,我接着写密信。” 赵勋:“…” 第22章 难言明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建立在相互了解之上,现在大家虽然有了初步的信任,却没有过多的了解,出现这种情况也是人之常情。 赵勋极富耐心:“杀鸡何用宰牛刀,想要搞垮郭尚文,并不需要亮明亲军身份。” “哦?”马岩抬起头:“计将什么出?” 赵勋微微一笑:“你下面不是有个叫做丁三的军伍吗,他和你说留下几个狱卒的事了吧。” “倒是说了,有何用意。” 赵勋对祁山打了个眼色,后者歪着脑袋,满脸问号。 “把门关上。” “哦哦,好。” 祁山嘟嘟囔囔的,下次直接说就好,挤眉弄眼谁知道什么意思。 还是那句话,信息差。 如果马岩暴露了亲军身份,那么说不定就会暴露贵人的事,到了那时候,“舔”这条赛道上,一定会涌入很多竞争者一起卷,这并非赵勋想要见到的。 不错,亲军要抓乃至要砍一个县令,可以说是伯约殴打蔡徐坤,纯纯的姜维打鸡,但是没必要。 赵勋给马岩倒了杯茶:“小弟没混过官场,也不知道理解的对不对,我说一下我的见解,哪里说错了,你纠正。” “直言就是。” “白老大人是知州,可正因是知州,所以才需要按照规矩办事,规矩,允许他骂县令,甚至殴打县令,乃至将一个县令打的半死,可规矩不允许地方任何官员在不经过吏部和朝廷的允许下,被任何上官扒了官袍,哪怕是知州想要扒一个小小县令的官袍。” “对喽。”马岩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马岩心里也闹心,怕赵勋觉得一个从五品的将军,一个知州,连个县令都收拾不了,平白遭了耻笑。 “不过作为知州,白大人倒是可以让州府的学官夺了举人、秀才的功名,郭晋安这个举人的功名很有可能来路不正,加之污蔑了我,老大人这才将他关进县衙牢狱之中,只是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哪怕是坐实了郭晋安举人功名不实,最多让郭尚文名声扫地,还是影响不了他的县令之位。” 赵勋坐下后,继续说道:“老大人让你暂代县令之职,其实也不符合规矩,只是为了寻找贵人才特事特办,老大人将马兄留下,又让我从旁协助,本意应是完全不想让郭尚文继续担任这个县令的。” 马岩依旧连连点头:“对,对极啦,老大人就是此意。” 提起这件事,马岩也是挠头不已。 一个小小县令,他不在乎,别说知州了,就是他冒充的这个从五品将军,那都可以将一个县令随意辱骂、羞辱、蹂躏、塔尺、磋磨、捣鼓,变着花样弄人家,让人家颜面扫地、斯文无存、生死两难,唯独有一点,没办法扒了对方的官袍,因为这是规矩,也是明文记载在《景律》之中的“铁律”! 如果上官可以随意夺了属官或是下面官员的官袍,无疑会导致地方某些官员将衙署变成一言堂的概率。 “马兄不用急,单靠郭晋安污蔑我的事,确实没办法让郭尚文丢掉官袍,最多就是些什么类似管教不严、教子无方之类不算罪名的罪名,对吧。” “不错,不伤筋骨,肃县不是京中,官员名声与仕途无关,更何况那狗县令本就毫无官声可言。” “所以说想要一次彻底搞死郭尚文,那就需要大量的罪证,欺民害民、官官相护、贪赃枉法的罪证。” 马岩双眼亮了起来:“你有罪证?” “有。” “需铁证如山,若只是百姓检举揭发却无实证,未必能一击制胜。” “罪证太多了,去郭府搜查一番就能找到。” “你是说叫我带着人马冲进郭府之中搜查罪证?” 马岩苦笑连连:“这可不成,若无名义,不可如此蛮横强入官员府邸,真这般做下了,事后他说是我等栽赃陷害该如何。” 这是实话,和《景律》无关,和规矩有关。 制定规矩的人,其制定的规矩多是为了保护自己。 官员,是一个阶层,县令,也是官员。 因此那些看不见摸不着但大家必须遵守的规矩之中,的确是不允许官员府邸被随意闯入的,真要是谁都能去,那些贪赃枉法得来的财货,那些账目,甚至是在后花园埋下的尸体,岂不是一找一个准,手段不正义,结果就不符合正义。 “我知道,名义,一个正当的名义,如果我们有一个正当的名义进入郭府,那么在郭府中找出的任何罪证都没有破了规矩,符合程序。” “名义?” “不错,名义,正当名义。” “计将安那个出?” “安,计将安出。” 赵勋无语至极,没那个水平就别卖弄。 拱了拱手,赵勋说道:“马兄,不是我卖关子,而是我现在没办法和盘托出,并非信不过你,只是我的法子太过凶险,如果东窗事发的话,我独自一人承担就好,不想牵连到马兄身上。” 说完后,赵勋露出了某种悲壮又仗义、孤独又自信,如同赴死一般的壮烈神情。 “哦。”马岩挠了挠下巴:“那你别说了。” “我…” 赵勋鼻子都气歪了,生生将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还以为马岩会感动的一塌糊涂,说上一句做兄弟在心中有事一起扛之类的,结果这王八蛋竟然来了句“哦,那你别说了”。 马岩嘿嘿一笑:“懂,兄弟懂,知道的人越少,成事儿的机会越高,明白,不问,兄弟不问,不但不问,也不提,只字不提,你自己看着办就成,事后与我无关。” 赵勋深吸了一口气,竖起大拇指:“马将军仗义,真…他妈的仗义!” “兄弟夸奖了。” “告辞。” 赵勋二话不说,带着祁山离开了,办正事去了。 殊不知原本满面鸡贼笑容的马岩,在赵勋离开后微微叹了口气。 他是武人,却不是傻子,岂会听不出赵勋要使用一些不符合法理的手段。 作为一个亲军,别说帮,哪怕是知道赵勋会使用不符合法理的手段去收拾一个官员,一旦被人得知的话,他马岩倒是无所谓,朝廷管不到他,可赵勋的名声就要彻底毁了。 任何步入官场的官员,一旦和亲军厮混到一起去,都会成为异类,会成为所有官员所排斥的异类。 第23章 万事俱备 赵勋带着祁山钻进了牢狱之中。 二人不是找郭晋安,而是找吴勇。 打开牢房,赵勋与祁山二人进去之后就是一顿锤,连打带踹,吴勇连个屁都没放出来呢就被揍的满脸鲜血。 另一侧牢房中郭晋安瑟瑟发抖,瞳孔扩到了极致。 他看到了赵勋后腰别着一把刀,一把短刀,一把闪烁着寒光夺人双目的短刀。 将吴勇生生揍的晕死过去后,赵勋突然转过头,露出森然的表情。 “你叔父人脉挺广啊,连州府的监察使都能叫回肃县保你,行,监察使得罪不起,我赵勋认栽了。” 郭晋安闻言又惊又喜,脱口叫道:“陈世伯要回来了?” 赵勋重重哼了一声,一旁祁山说道:“二少爷咱和他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反正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咱是商贾,怎地也翻不了身了,老爷已是准备好了盘缠,先宰了这姓吴的出一口恶气,毁尸灭迹后再回来将那狗日的也一同宰…” “小点声!” 赵勋狠狠瞪了一眼祁山,随即二人抓着吴勇的头发将他拽出去。 郭晋安心惊胆颤,连忙喊道:“赵二郎,你杀人灭口,你要杀人灭口,你要毁尸灭迹,你无法无天了不成!” 赵勋根本不鸟他,和祁山抓着死狗一般的吴勇就这么离开了。 再看郭晋安,浑身止不住的哆嗦,越是想越是害怕,片刻后疯了一样冲到木栏前大吼大叫。 “来人,快来人,赵二郎要谋害本公子…” “来人啊,赵二郎毁尸灭迹,他胆大包天…” “赵二郎想要谋害本公子,他杀了吴勇,他还要杀本公子后遁逃跑掉,快来人…” 牢房之中,只有郭晋安一声声嘶吼之声,没有任何回应。 郭晋安越是想,越是恐惧,恐惧到了极致,双腿止不住的打摆子。 喊声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嘶哑,扑通一声,郭晋安瘫倒在地,痛哭流涕。 就在此时,牢房入口处终于传来了声音,郭晋安如同溺水之中见到了救命稻草,连忙爬起来大声呼喊着。 终于有人出现了,而且是两个人,两个穿着差役服侍的狱卒。 两个狱卒浑身酒气,其中一个低着头被另一个人搀扶着。 郭晋安认识这个被搀扶的狱卒,忘记叫什么名字了,也或许是从未问过他的名字,只是脸熟,另一人反倒是极为面生。 “快来,快放本公子出去,快,那赵二郎要杀人,要谋害本公子!” 面生的狱卒将醉的神志不清的“同伴”放下,快步跑了过来,满嘴酒气。 “郭公子您怎地了。” “快放我出去,快,只要你放我出去了,本公子给你钱财,给你金山银山,快。” “这…” 狱卒满面犹豫之色,压低声音:“二哥倒是想着放您出去,只是,只是那赵家二郎还在县衙之中,若是小人放您出去了岂不是要大祸临头。” “他都要杀人灭口了,吴勇,你衙署中的文吏吴勇已是被带走了,下一个就轮到本公子了,还不快放我离开!” “这…” 狱卒一咬牙,随即指向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狱卒,满面贪婪之色。 “刚刚二哥说要是给您方便定会得不少好处,知晓您大方,可小人若是放您离开,那是要担着干系的,这好处…” “十贯,不,一百贯,给你一百贯!” 早已慌了心神的郭晋安只想速速离开避免杀身之祸,双手用力的抓着木栏:“只要你放我离开,你百贯,本公子一言九鼎。” “一百贯,当真是一百贯?”狱卒喜笑颜开:“有这百贯,天大的干系小人也敢担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需到了夜中,我叫二哥将牢门钥匙送来,夜中无人看守您才能走脱。” “晚了,到了夜中就晚啦。” “郭公子别急,刚刚听那将军说,他片刻后要带赵二郎去城外丈量土地,赵二郎说入夜后做东为那将军洗尘,待吃过喝过了是否回衙署也不知晓,即便回来了您也走脱了,安心就是。” “此话当真,你莫要听错了,若是害了本公子性命,我叔父不会饶过你的。” “当真当真,定是当真的。” “好!”郭晋安一咬牙:“你就守在牢外,若是见了赵二郎去而复返定要来救我,莫要让他害我性命。” “您安心就是。” 狱卒连连点头,随即将不省人事的另一名狱卒带走了,留下郭晋安继续在牢房之中惶恐不安。 这狱卒出了地牢,满面嫌弃的将搀扶的“同伴”扔在地上。 牢外,赵勋笑着问道:“办好了?” “办好了,信了,信的死死的。” 狱卒嘿嘿笑着:“二少爷您安心就是,都按您吩咐的办了。” “行。”赵勋从怀里拿出了一贯钱递给狱卒:“回饭庄里忙活去吧,对了,记得告诉孙掌柜的,赶紧给妙醉楼的厨子换了,那菜做的都是些什么玩意,狗都不吃。” 刚接过银票的狱卒傻眼了:“二少爷,小的就是厨子。” “哦,那…那你多多加强学习,我要求比较高,别往心里去哈。” 厨子满面幽怨之色,拿着银票走了。 赵勋用脚踢了踢醉的不省人事的狱卒:“昨天抓郭晋安的时候,这家伙随身带着银票没。” “应是带了,您是要?” “银票上面都有特殊的印记,谁家取的都有标识,全部找来,放在这狱卒的怀里,告诉丁三,每过半个时辰掰开他的嘴,往里面灌酒,千万不能让他醒来。” “是,小的这就去。” 祁山跑开后,赵勋呵呵一笑,你马岩的不是怕招惹是非吗,就安排你手下的人去办,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谁都别想好。 官场亦如修罗场,还未入阵,已是杀气扑面而来,行差踏错便要粉身碎骨,两世为人的赵勋,除了老爹,谁也信不过! 待祁山找来银票后,赵勋则是要拜访一个人,或是一群人,整个计划中最有可能出现的变数,陈家人。 “空着手去不好,随意买点礼物吧,走,前往陈宅。” 第24章 恶言 陈宅,位于城南,陈家宅邸也是整座城中占地最大的私人宅邸。 城中无不知晓,肃县最为位高权重之人正是县令郭尚文,因郭尚文对外宣称他是城南陈公的“干儿子”。 城南陈公陈奉瑾,以老朽自居,就是这位两鬓花白的老朽,凡外来者,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世家子弟,皆会前去拜会一番。 城内高门大院,谁若与旁人有了私怨,不会去县衙辨个是非对错,而是来陈府求见陈公主持公道。 大门上挂牌匾,诗礼传家四字耀眼夺目,两侧门子站于台阶之上,漆红色的中门满是灰尘。 再看两侧侧门,整洁亮丽,唯独中门既老旧也布满了灰尘。 并非下人疏忽,而是陈家要告知世人,陈家人已经许久没有为人开过中门了。 赵勋只带了祁山一人,自报身份,学生赵勋,拜会陈公。 门子面无表情,进内通禀。 赵勋耐心等待,身旁只有捧着一副刚买来字画的祁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艳阳高照,等了足足一刻钟,祁山脸上已经满是不耐之色。 赵勋负手而立,面无表情。 又是一刻钟过去了,足足半个小时,祁山已经开始低声咒骂了。 赵勋走上前,冲着年纪幼小不过十来岁出头的门子说道:“再去知会一声,举人赵勋,欲见州府监察副使之父陈奉瑾。” 门子神情微变。 刚刚赵勋用的词是学生、拜会,以及陈公,现在,则是县中举人、欲见,非但直呼陈奉瑾其名,前面还加了个监察使之父。 “你这读书人好不知深浅,我家大老爷…” “少废话,将我的原话告诉陈奉瑾,半炷香,见不到活人,我转身就走,日后别说本少爷没给你陈家颜面。” “你…” 赵勋抬起手:“再逼逼呼死你。” 门子一缩脖子,气呼呼的跑进了府中。 祁山满面崇拜之色,自家少爷,是真他娘的不知死活啊。 这次只等了片刻,侧门微微打开,一个管家打扮的老者走了出来,一个字还没说呢,先重重的哼了一声。 老管家年过五十,满面倨傲,站在台阶上,看赵勋都是用鼻孔看的。 “寻我家老爷何事。” “怎么的。”赵勋斜着眼睛:“你就是陈奉瑾啊。” “你这无礼后辈,明知故问,老夫…” “知道我是来找陈奉瑾的,你既然不是,还问我来意,我要是能和你说,我告诉门子我是来找你这管家的好不好,活这么大岁数不长脑子吗!” “你…” “好,那我走了。”赵勋耸了耸肩:“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走了,你进去,陈奉瑾会询问你,问我到底什么来意,你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然后你们胡乱猜猜,越猜越困惑,困惑我为何如此有恃无恐,猜测是否有什么依仗,甚至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有什么你们陈家的把柄,越是想,越是想不到,越想不到,陈奉瑾越生气,越生气,越会看你不顺眼,知道为什么嘛,因为你现在站在这里逼逼赖赖不让我进去,所以我走了。” 老管家愣了一下,随即二话不说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勋翻了个白眼,带着祁山往里走,路过老管家的时候还嘟囔了一句。 “这么大岁数了,贱不贱啊你。” 老管家气的胡子乱颤,赵勋回头:“多说一个字,我转身就走。” 老管家深吸了一口气,牙齿都快咬碎了,愣是一个字没敢说,低下头,强忍怒意。 “低头和老二开会呢,愣着干毛呢,带路啊。” 老管家差点没被气的原地去世,只能快走两步,在前面领路。 陈家宅邸很大,绕过影壁无一不是景致,赵勋没心情也没兴趣,跟着管家直入正堂。 “大老爷尚在卧房之中,还未…” 赵勋自顾自的坐下,打断道:“别告诉我根本没通禀,是你这个管家自作主张将我晾在外面。” “不,不不不。”管家连忙摆手:“非是如此,是大老爷说…” “说什么,说先将我晾在外面,也好让来往的人看看你陈家多大的谱,看看我这个知州眼前的红人,县中举人,在你陈家面前也得夹着尾巴乖乖做人是不是。” 管家眼底掠过一丝极为诧异之色。 深深看了一眼赵勋,管家道上一声“自便”,匆匆去找陈奉瑾了,都忘记说一声正堂不是祁山这种下人可以随意踏进来的。 “少爷,小的感觉您变了,变了好多。” 站在赵勋身后的祁山弯下腰:“以前的您很是木讷,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现在这小嘴和宅中那些老少娘们似的叽叽喳喳闲不住,真是厉害。” “我…不是,以前的我,揍过你吗?” “瞧您这话说的,您也打不过小的啊。” 赵勋:“…” “当然,小的也不敢还手,嘿嘿,如今您能说会道的,您教教小的,小的也想和您似的让人听小的说话,不想叫旁人总说小的屁话多,说的都是废话。” 赵勋没好气的说道:“多读书吧。” “读什么书?” “四书五经、女诫律法、刑律商经、母猪的产后护理,你随便,读书就行。” “可小的不认字啊。” “学,生死两个字你不就是学会了吗。” “小的懂了。” 赵勋只是随意应付一句,却不知身后的祁山,双眼迸发出某种极为强烈的色彩。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微咳,赵勋连忙站起身。 陈奉瑾来了,在一个年轻貌美的丫鬟搀扶下,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赵勋连忙躬身施礼:“学生赵勋,久闻陈公大名,今日得以拜会喜不自胜,如有叨扰,还望陈公海涵。” 原本是垂着头走进来的陈奉瑾,突然止住了脚步,微微抬起头,凝望着赵勋。 “不是说是个无礼黄口小儿嘛,倒是知晓礼数。” 赵勋微微一笑,刚要再开口,陈奉瑾又道:“商贾之子,低贱卑微,入了我陈家正堂,是应喜不自胜。” 赵勋的笑容凝固了,祁山面露怒色。 陈奉瑾继续朝着前走,声音不高也不低。 “赚取了些铜臭之物,读了几本书,就当真以为成了读书人,好笑,好笑至极,卑贱商贾,也配。” 丫鬟扶着陈奉瑾坐下后,转身去泡茶。 茶香四溢,丫鬟端着茶盘走向赵勋,谁知陈奉瑾突然呵斥。 “粗蠢的东西,若是贵客来了自是要奉茶,他一卑贱商贾之子,饮些井水就是,哪配香茗,滚下去。” 丫鬟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茶盘回身认错,又惊又俱的快步走了出去。 第25章 迷雾重重 如果说侮辱一条鱼最好的方法,是将它变成西湖醋鱼,那么在肃县陈家大宅最为侮辱一个人的方法,那就是让他喝“井水”。 肃县无人不知,陈家度日奢华,平日饮茶用水皆是城外拉来的山泉,至于井中井水,则是用于沐浴以及喂养牲畜。 赵勋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淡淡的那么坐着,似笑非笑。 祁山低下头,恶狠狠的说道:“少爷,您没听出来吧,他羞辱您。” 赵勋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维持不住了,陈奉瑾,只是侮辱他的尊严,他妈的祁山,正在侮辱他的智商! “如若陈公…” 赵勋淡淡的望向陈奉瑾:“每羞辱我一句,便能多活一个时辰,那么请便吧。” “你说什么!” “黄土都埋天灵盖的年纪了,多说一句少一句,尽情说。” “你…” “嘎”的一声,陈奉瑾一仰头,差点没抽过去,守在外面的管家连忙跑了进来。 “老爷,大老爷,大老爷您顺顺气儿,您快顺顺儿。” 这把年纪的陈奉瑾何曾被人当着面如此戳中“痛点”,指向赵勋低吼出了一个字“撵”。 管家扭过头,叫了几嗓子,五六个家丁跑了进来,虎视眈眈。 赵勋拿起茶杯,幽幽开了口:“监察使,前途无量,若因一清廉县令不惧强权勇斗一道知州,自会声名大涨,可如若这县令草菅人命贪赃枉法,反倒是知州遭人污蔑,这监察使,呵,怕是要止步与副使之职了。” 陈奉瑾瞳孔猛地一缩,冷哼一声:“滚出去。” 管家一挥手:“将这二人撵出去。” 陈奉瑾:“你们滚出去!” 管家楞了一下,随即赶紧将一群家丁哄了出去。 陈奉瑾紧紧盯着赵勋:“你刚刚那番话是何意。” “你猜呢。” 陈奉瑾面色阴晴不定,又是微微哼了一声:“肃县县令郭尚文是生是死,官声如何,政绩佳否,与我陈家何干,与我儿远山何干。” “不用试探了,我知道你已经派人去州府找陈远山了,你想保郭尚文的县令之位,也想保郭晋安的举人功名,对不对。” 陈奉瑾又沉默了,足足半晌,道:“白知州派你来的?” “不,相信你也知道,白老大人离城了,如今在县衙中主事的是马岩马将军,我并不代表任何人,只是自己要来…” “就凭你?”陈奉瑾不耐烦的打断道:“你一商贾之子也敢在老夫面前哗众取宠。” “或许你看不出来,其实我是一个很喜欢动脑子的人。” 赵勋呷了口茶,笑着说道:“动脑子猜测,猜测别人的行为动机,如果我猜的不错,其实你并没有打定主意保下郭尚文与郭晋安,可你依旧派人通知了陈远山,至于难以取舍的原因,无非是不想旁人担了这肃县县令一职,郭尚文以你马首是瞻,事事顺从,因此你陈家在肃县就是土霸王,如今新皇登基,地方官员一个萝卜一个坑,京中那么多世家子弟想要外放博些政绩履历,要是个没有背景的顶替了郭尚文倒也好说,可要是哪个出自高门大阀的公子哥担任了县令,未必会给你陈家面子,更不会放任你陈家在肃县当土霸王。” 陈奉瑾不为所动,自顾自的喝了口茶。 “郭晋安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你看不上眼,可郭尚文膝下无子,将郭晋安视如己出,因此你就算要保也是保一双,不能只保一人,可你终究没有下定决心,因为一个小小县令,和即将高升的知州大人作对,哪怕你儿子是监察使,这买卖并不划算。” 说到这里,赵勋走上前,主动为陈奉瑾添了新茶,见到对方没拒绝,嘴角微微上扬,后退着坐了回去。 “我只有一件事想不通,陈家要名望有名望,要家业有家业,昨日我又再次派人打探了一番,陈家从未参与过郭尚文敛财之事,所谓的娃娃亲也早就不作数了,既如此,郭尚文这个县令,究竟有什么价值让你难以取舍,难道只是因为他当这个县令对你陈家百般顺从吗?” 陈奉瑾笑了,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带着一种老谋深算又有点算不明白的神情。 “你先告诉老夫,谁走露了消息。” “昨日白老大人在衙署中痛骂郭尚文,叫他滚出衙署闭门思过,他虽是小小县令,却不会坐以待毙,因此我让人暗中跟着他。” “原来如此,见他来了此处,你又派人守在府外,今早瞧见隽儿骑乘快马离开,方才断定老夫派人赶赴州府去寻远山。” “不错,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了,为什么要犹豫是否保住郭尚文。” “因你。” “我?” “因你。”陈奉瑾哼笑了一声:“区区商贾,怎会攀上知州高枝儿,定是暗中使了钱财,你赵家虽非商贾令人轻视,这么多年来却也没少赚取家产,暗中给了白锦楼多少,能令他收你为徒,怕不是要献上家产十之八九。” “分逼没花,主打陪伴,你想错了。” 陈奉瑾又笑了,满面轻视的笑。 “谁和你说老夫寻了远山,是为了保郭尚文?” 赵勋微微一愣,紧接着神色大变。 “郭尚文死活,你并不在乎,你在乎的是要让你儿陈远山对付白老大人。” 陈奉瑾颇为意外:“倒是生了个好头脑,接着说。” 这一番话等于是变相承认了,赵勋猛皱眉头。 “陈远山担任地方监察使已有六年之久,能被当成政绩检举揭发的官员,基本都被他搞的差不多了,想要再进一步,就需要搞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令他声名大涨,你陈家…误以为白老大人私下收了我赵家钱财,因此你叫他回来调查此事,一旦坐实的话,他就可以踩着白老大人上位!” 陈奉瑾哈哈大笑,笑了足足半晌,突然笑容一收。 “可惜,真真是可惜了,如若你并非商贾出身,愿给我陈家做狗,愿以远山为主,老夫说不定还能送你一场造化。” 赵勋也笑了,淡淡的笑。 “这一切都基于一个前提,那就是我赵家的确私下贿赂了白老大人,如果我赵家没收买白老大人呢,平白无故得罪招惹一个未来的吏部左侍郎,后果…你比我清楚吧。” “便是你赵家没使了钱财又如何,你这黄口小儿倒也有几分灵醒,老夫不妨告诉你,上错了船,会引得杀身之祸,白锦楼,他担不了京中吏部侍郎,莫说吏部侍郎,便是知州之位也难保。” 赵勋心里咯噔一声:“什么意思?” “滚吧。” 陈奉瑾指了指门外:“老夫言尽于此,不知死活的蠢东西,待你赵家迎来灭顶之灾时,老夫会为你赵家浅坟再埋上一捧黄土。” “原来如此,我的事只是一个诱因,你手里有白老大人的把柄,至少你自以为有白老大人的把柄,或是以为即将找到白老大人的把柄。” 听闻此言,陈奉瑾猛地抬起头望向赵勋,目光卓卓。 赵勋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 “我有一计,可在今夜令郭尚文死无葬身之地,这计,也可令你陈家颜面扫地。” “你吓老夫?!” 双目相对,皆不作声。 赵勋毫不退让。 陈奉瑾面色一变再变,足足许久,再次挥了挥手,门外守着的管家和家丁又齐齐退出了十步之远。 “不知为何,老夫信你,信你一个区区商贾之子会令一县县府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会信你令我陈家颜面扫地,好,来人,奉茶。” 赵勋微微一笑:“山泉水泡的,谢谢,再上点茶点,中午没吃饭呢。” 第26章 揣测 下人们,退了。 茶,香茗,送上来了,山泉水泡的,不过没有茶点。 一老一少,相互望着。 陈奉瑾率先开口:“说吧,今夜,你要如何令郭尚文死无葬身之地。” “你先说,关于白老大人的把柄。” “白锦楼来了肃县,是为寻人,是也不是。” 赵勋面无表情,可惜,祁山微微张了张嘴,意外极了。 注意到祁山表情的陈奉瑾恍然大悟:“果真如此,难怪你说未私下收买了白锦楼,原来是白锦楼告知你等他此行来肃县的目的,要你助他寻人。” 祁山一惊一乍:“他咋知道捏。” 赵勋沉沉地叹了口气,随即指向门外。 祁山:“咋地啦少爷。” “你先出去。” “为啥呀?” “三个数,一,二…” 祁山转头就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门外,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陈奉瑾紧紧盯着赵勋:“此人,就在肃县这地界,关乎白锦楼生死,是也不是。” 赵勋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一言不发。 “你可曾想过,寻到了这人后,如此道貌岸然的白锦楼当真会放过你,你又如何令他相信你会守口如瓶,就不怕他将你灭了口。” 赵勋还是不吭声,只是捧着茶杯望着那一抹翠绿。 “你是聪明人,若老夫猜的不错,白锦楼并未告知你实情,是也不是。” “额…这…哈…就是吧…” “罢了,这人是谁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入京高升前,白锦楼会收拾首尾。” 赵勋垂着头,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 “老夫为官多载,岂会不知这般道理。” 陈奉瑾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说道:“地方官员想要调任,想要高升,尤是入京高升,哪个不收拾好了首尾才敢离开,哪个敢留下把柄假以时日被人拿捏,这人,他能寻到,可他带不走,只要远山回来了,他定是带不走的,有了这人,远山就可声名大噪。” “哇哦。”赵勋表情极为浮夸:“原来是这样婶儿的,不过我倒是挺好奇,你为什么和我和盘托出,就不怕我提醒白老大人?” “你是聪明人。” 说罢,陈奉瑾指了指一旁的茶杯,赵勋会意,弯着腰快步上前添了新茶。 陈奉瑾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赵勋,举人,商贾出身的举人,你这举人莫要痴心妄想了,入仕,呵,便是会试都难过,莫说白锦楼到时自身难保,就是他全身而退入京高升,也定不会提携于你。” 陈奉瑾的语气愈发轻蔑:“商贾之子想要做官,笑话,何为商贾,商贾逐利,背信之徒弃义之辈,怎会为官,岂可叫你为官,商贾就如同粪土,白锦楼道貌岸然最是在意声名,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声名,他要高升入京,岂会将一捧粪土放在身上丢人现眼,岂会将一捧旁人避之不及的粪土放在身上遭人唾弃,赵家小儿,莫要痴心妄想了,为官,你也配。” 望向依旧面无表情的赵勋,陈奉瑾颇为意外,着实没想到前者到现在没破防。 “遥想二十年前,你父赵大成如丧家之犬一般来我肃县,野狗一般无个容身之处,与数十个粗汉开山打矿,因没个清白出身,连工钱也不敢要,若不是老夫见他可怜要县衙给他们工钱,怕早已死在了山上。” 赵勋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变化。 “商贾,果真是商贾,过上清净日子吃上口饱饭,竟欲壑难填想要赚取钱财,上百个穷酸凑了钱财养马贩马,走了好运道为州府送去了不少良驹积攒了家业,自以为有了身份,竟想着和我陈家人讨价还价,可笑,可笑至极,赵大成可笑,你也可笑,商贾,卑贱如狗的东西…” “你他妈说够了没有!” 赵勋突然大骂,一把将身旁茶盘扫落,豁然而起:“莫欺少年穷,将来,本少爷就当个官给你看看,走着瞧,哼!” 一语落毕,一副怒到极致模样的赵勋转身就走,嘴里暗暗赌咒发誓,将来一定会当官活出个人样给所有瞧不起他赵家的人们看看! 直到气呼呼的赵勋真的带着祁山离开了,陈奉瑾满面自得之色。 “真是不成器的东西,三言两语便被激的如此恼怒,难当大用,不足为惧。” 管家快步走了进来,先是拍了几句马屁,随即低声问道:“大老爷,他要如何令郭县令死无葬身之地,又是如何令咱家颜面扫地?” 陈奉瑾楞了一下,紧接着脸上自得的表情凝固了,开始走形。 是啊,刚刚明明说好了,老夫告诉你我陈家为何要收拾白锦楼,你再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法子将郭尚文置于死地,这…这他娘的也不讲江湖规矩啊! “他…”陈奉瑾老脸有些发红,木呆呆的说道:“他,他怒了,就…就气呼呼的走了,似是,似是怒意太甚,忘记…说了?” 老管家顿时叫道:“他耍你,老爷他耍你啊老爷!” 陈奉瑾的嘴角,又开始抽抽了。 没错,赵勋是给他耍了,刚刚还一副气到不行赌咒发狠的模样,出了陈府,撒丫子就跑,乐的和三孙子似的。 直到跑出了百步开外,赵勋回到确定没人追来,收起了笑意。 “不能耽误了,马上回衙署,按计划行事。” 祁山重重点了点头,虽然他根本没看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俩人再次一路小跑,果然,刚跑进巷子,杵着拐的陈奉瑾带着一群家丁追出来了,一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怒骂连连。 骂了半天,陈奉瑾喘着粗气:“这小贼,气煞老夫,气煞老夫,老夫竟平白告知了他内情,气煞老夫。” 管家不由问道:“那小儿不会去寻白锦楼通风报信吧?” “无需担忧。” 陈奉瑾嘴角抽抽了一下:“小贼卑劣,鬼精的很,说起来,也并非他耍了老夫,老夫也是猜测之后试探一番,看他模样,正是被老夫说中紧要所在,白锦楼不带护卫只带老仆随从一人离开,果真是为了寻人收拾首尾,哼,待远山回来了,稍加一查便可真相大白。” 一群管家管事家丁又开始拍马屁了,大老爷高明之类的。 正如陈奉瑾所说,很多地方官员如果高升的话,的确会“收拾收尾”彻底善后,烂账、人命官司、活着的苦主等等等等,只要是阻拦他高升的任何因素,只要威胁到官员高升后仕途的任何因素,都会在官员走之前统统清除。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地方官员尚在任时,可以应对任何“意外因素”,一旦离开,任何一个意外因素都会成为导火索。 肃县遍布陈家耳目,加之白锦楼去了各处下县明察暗访寻人,最主要的是白锦楼又离开了,只带着一个老仆,种种迹象无不表明白锦楼再做某些“见不得光”的事。 昨夜陈奉瑾思前想后一番,最终认为白锦楼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寻人,八成是为了遮掩住某些见不得光的事。 人,总是以自己的见识和阅历去揣摩他人。 人,也总是会用自己的道德水准衡量他人。 人,更不会承认自己的阴暗,只会用阴暗包裹光明,从而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的阴暗。 第27章 不服气么 郭府,也在城南,距离陈府只有近百丈的距离。 相比陈府的富丽堂皇,郭府相对比较低调,占地不大,院墙老旧,大门破败。 毕竟是官员,皆知官不修衙的道理,又岂会将自己居住的府邸建造的奢华大气上档次。 都知道郭尚文贪赃枉法富得流油,可堂堂县令总不可能每天上差的时候大金链子小金表一天三顿小烧烤吧。 可叫人知,勿叫人见,就是这个道理。 此时的郭府前院中,几乎一天一夜未睡的郭尚文顶着黑眼圈,来回踱着步。 地面上散落着许多账本,账房与两名管事站在一旁垂着头,和媳妇跟着二舅私奔了似的,哭丧着脸。。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郭尚文咬牙切齿:“那赵大成明明占了那么多田产,有着那么多地契,为何,为何丝毫猫腻都查不出来!” 压力都集中在账房身上,大家齐齐看向他。 账房留着八字胡,从昨日下午到现在,私账公账都翻烂了,但凡和赵大成有关的账目,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看不知道,这一看,直接怀疑人生了。 赵大成是二十年前到的肃县,最早是流民,怀中抱着尚在襁褓的赵勋,身后跟着一群遭灾的乡民,百十人左右,先是做苦力开矿,后是修路当壮丁,足足干满了三年才有了个清白身份。 之后百十多人凑了钱开始养马,准确的说,是凑了钱交给上上一任县令,允许他们贩马经商。 那时,郭尚文还是县中典簿,见到赵大成真的将马场和草场建起来了,并且这钱财越赚越多,没少从赵大成身上压榨好处。 直到十年前,赵家大宅建了起来,郭尚文开始涉足别的产业,有了现钱就购买地契、田产,开办饭庄、酒肆。 七年前,郭尚文开始担任肃县县令,赵家但凡赚钱的产业,他都会索要三到五成的份子。 当然,作为回报,郭尚文也会倾斜一些“政策”,甚至是为了让赵大成扩建草场、马场而让县衙通过“合法”的手段霸占百姓田产,然后再低价卖给赵大成。 按照郭尚文的想法,他和赵大成可以说是一条船上的人,官商勾结都是往轻了说,而且他这县令还占着主动权,通过账目等物随意拿捏赵大成。 昨日下午回来后,郭尚文就想着威胁一番赵家,让管事将历年来的账本翻出来,标记出赵大成“非法”收入的账目。 这不细查还好,一仔细查,账房傻眼了,郭尚文也懵了。 冷不丁一看,账目上关于赵家的“上供”极为明确,可多次查验后,发现这些数字和赵大成应上缴的税银完全一致,分文不差。 这就是说,哪怕将这些账目公开,赵大成完全可以说是“交税”了,但是直接交给了县老爷郭尚文,郭尚文私自将这些“税银”给截留了。 至于郭尚文占的赵家产业份子,也是有迹可循,如果将这些份子所得的钱财公布,赵大成屁事没有,反倒是郭家这边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投钱”了,和明抢没区别,赵大成反而成受害者了。 最重要的是,郭尚文倒卖过官粮,让赵大成私自发卖。 赵大成的确卖了,但是卖给谁不知道,也没人在意,账房等人也是无意中发现了几件“巧合”的事。 但凡赵大成将“官粮”卖了后,上缴税银要比平日多出不少,除此之外,三个月内,定会以赈灾或是救济为名,捐出大量米面交于县府发放百姓。 一次是巧合,十余年来怎么可能次次都是巧合,账房计算了一下,确定了,郭尚文被坑了,被坑的死死的。 赵大成捐赠的米粮,和倒卖的官粮,数额对的上,这是其一。 其二,按米粮市价,赵大成多缴出的税银,同样和倒卖的官粮对的上。 这就是说,赵大成不但将官粮“还回来了”,还多还了一倍。 最令账房无语的是,郭尚文还傻乎乎的以为赵大成算错账了,多缴了税银,因此私下里将这些多出来的税银揣进自己的腰包里了。 账房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和账本打了大半辈子交道,这么多年来丝毫漏洞都没看出来,要不是郭尚文要他甄别一下所有关于赵大成的账目,他怕是到死都和郭尚文一个想法,通过多年来的账目足以置赵大成于死地。 说的再通俗点,十余年来,从郭尚文收的赵大成第一笔钱时,给赵大成“做账”的人就已经为郭尚文下好套了,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儿又一套儿,妇产科促销,一环儿扣一环儿,赵家完全摘出去了,郭家给锅全背了。 “不会,断然不会!” 郭尚文直到现在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赵大成不过是寻常商贾,走了运道赚了钱财,岂懂金银账目这等高深之事,他身旁皆是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汉,怎可有这等奇人异士为他清账,断无可能!” 账房张了张嘴,又将话咽回去了,说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挨骂,不如不说。 本来郭尚文就够闹心的了,影壁外传来开门的声音,门子匆匆跑了进来,没等开口,又是一人狼狈窜了进来。 “叔父!” 声嘶力竭的一声“叔父”,一身崭新儒袍涕泪交加的郭晋安冲了过来。 “安儿?”郭尚文面露惊喜之色:“马将军将你放回来了?” 满脸鼻涕眼泪的郭晋安一个滑跪来到郭尚文面前,哭的稀里哗啦。 “叔父救我,叔父救侄儿!” 郭尚文连忙将郭晋安搀扶了起来:“先起来,快起来叫叔父好好看看,可是在牢狱中受了委屈。” “叔父,侄儿…侄儿险些被赵勋谋害,险些身死牢狱,叔父给安儿报仇!” 被搀扶起来的郭晋安,面容逐渐扭曲,咬牙切齿道:“侄儿要那赵勋死,叔父,你定要想个法子宰了那赵勋,这卑贱商贾之子歹毒至极,险些害了侄儿性命。” 郭尚文一头雾水:“这是何意?” “他…他杀害了吴勇。” “什么?” “他知晓了您寻陈家为咱主持公道,自知再无活路,竟想杀了吴勇与侄儿出口恶气再遁逃出城!” “这…” 郭尚文瞳孔猛地一缩,本能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刚要再问,外面突然传来了吵闹声,紧接着便是影壁后的正门被一脚踹开。 数十军伍快步而入,腰挎长刀,满面肃杀之气,眨眼之间就将站在正堂外的所有郭家人围了起来。 “放肆!”郭尚文勃然大怒:“本官乃是朝廷吏部所封一方命官,尔等敢强闯本官宅邸!” “郭大人。” 一身黑色长衫的赵勋从影壁之后走了出来,右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郭晋安,公然污蔑县中举人,知州大人下令将他关押,谁知郭晋安竟敢收买狱卒脱逃,这也就罢了,被收买之人贼胆包天,逃离之前潜入班房盗走了数年来的税银账目。” 郭尚文满心乱麻:“还有此事?” “给我搜。” 赵勋也不解释,猛地一挥手:“窝藏脱狱逃犯,逃犯又携公文账目,搜,所有信件往来、公文账目,统统找出来,掘地三尺。” “你敢!”郭尚文目眦欲裂:“你污蔑本官,本官何时窝藏…” 赵勋抬起手,指向了满面苍白之色的郭晋安。 “那他,又为何在此处?” 郭尚文彻底慌了:“安儿…安儿是刚刚赶了回来,独自一人,你不可胡乱栽赃。” “是吗。”赵勋笑了:“在监牢时明明穿着囚服,既大人说刚刚赶到,他又为何换了一身整洁的儒袍。” “你放屁!”郭晋安脱口叫道:“是那狱卒给我换上的。” 赵勋耸了耸肩:“果然勾结了那狱卒,都愣着做什么,搜!” 郭尚文,如遭雷击。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早些时他听说了一件事,县衙所有差役、狱卒都被赶了出去,唯独留下了一名狱卒,只留下了这一名狱卒。 眼看着军伍们冲进了府中,郭晋安大急:“叔父,叔父您快斥退他们,您…” 郭尚文充耳不闻,老脸煞白,猛的看向面无表情的赵勋,瞳孔缩成了针尖一般。“是你,定是你,你坑害晋安!” “证据。”赵勋伸出手:“污蔑这种事,是不是你郭家人的传统,而且还专盯着我一个人污蔑。” “你放屁!”郭尚文喊道:“明明是你污蔑本官侄儿。” “很委屈是吧。” 赵勋快步走到郭尚文面前,轻声道:“记得之前在公堂时,你授意吴勇污蔑我爹时,大人觉得是否有些似曾相识。” 郭尚文张大了嘴巴:“你…” “就是污蔑你。”赵勋淡淡的说道:“怎地,你不服气?” 第28章 罢了 军伍们冲进去后,整个郭府鸡飞狗跳,所有下人都被撵出了房门,惊恐不安。 郭尚文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望着轻笑的赵勋,眼眶不断暴跳。 一切的一切,他都想明白了,赵勋的确污蔑了郭晋安,只是这种污蔑更加高明,高明到了大喊大叫的郭晋安直到现在还误以为他真的“收买”了狱卒,不断叫嚷他根本不知道狱卒为什么要偷走公文账目。 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 赵勋,知道郭晋安有多冤枉,因此嘴里只吐出了两个字----拿下。 拿下二字出口,祁山与另一名军伍拿着绳索,不由分说就将郭晋安捆了起来押出郭府,任由这倒霉催声嘶力竭的叫喊着。 直到郭晋安的声音彻底消失,郭尚文如同泄了气的充气娃娃一般,摇摇欲坠,险些瘫倒在地。 赵勋一个箭步上前,搀扶住了郭尚文,满面关切之色。 “大人平日俯首案牍忙于公务,可得好好保重身体。” 郭尚文如同触电一般推开赵勋,咬牙切齿:“你好歹毒的心思!” 赵勋耸了耸肩:“俩逼炒菜一个鸟味,和您学的嘛,大人。” “你有意将晋安放回来,他入了府,你便有理由带着人闯进府中,又编织账目被盗一时,你可借此由头搜查府中,再将所寻之物纳入证文带回衙署之中,此事必会闹到州府之中,本官…本官再无翻身可能,你这卑贱商贾之子欲将我郭家置于死地!” 虎入羊群的军士们倒是懒得搭理郭尚文,也没听到这家伙在说什么。 倒是站在赵勋身后的祁山,张大了嘴巴,一会看看郭尚文,一会又瞅瞅赵勋的后脑勺,嘴巴越张越大。 赵勋交代他做了好多事,但是没具体解释,祁山也是听之任之没细想,现在可算明白了什么意思。 “如我所料,能将你置于死地的证据,果然都被你放在家中。” 赵勋背着手走向了角落,随即冲着郭尚文勾了勾手指。 郭尚文面色一变再变,最终一咬牙,快步走了过去。 “赵勋,本官与你爹相交十余年,虽因为晋安一事有所误会,可终究不是不可化解的仇怨,不如…”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赵勋见到没人注意到这里,轻声问道:“按理来说,我不过是一个书呆子罢了,你的第一想法,应该是知州大人授意并设计的这一切,你为什么笃定是我一手策划的?” “账目!”郭尚文深吸了一口气:“你赵家,好城府,好隐忍。” “账目?”赵勋不明所以:“什么账目。” “事到如今,赵二郎你还在装傻不成。” 说到这里,郭尚文满面惨然之色:“老夫认输了,老夫输的心服口服,历年关于你赵家账目,竟无丝毫漏洞可寻,看似可要挟你父的账目,却无一不是令老夫生死两难之绞索。” 赵勋更懵了,完全没听明白。 郭尚文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县令的威势,语气近乎哀求。 “放我郭家一马,老夫日后必有…” 赵勋轻声打断道:“如果被冲进家中的是赵家,大人您…会放过我赵家吗?” 郭尚文呆住了,望着赵勋那平静的双目,原本甚至可以卑躬屈膝的求饶之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勋的目光,平静且坚定,坚定的没有任何动摇的可能性。 “大人体面一些吧。” 赵勋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拍拍郭尚文的肩膀,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你这身儒袍,似乎比官袍还要肮脏几分,是读书的时候,你的灵魂就已污秽不堪,还是当了官之后呢,大人你…多保重吧。” 说罢,赵勋转过身就要离开。 “慢着。”郭尚文咬牙低吼:“本官要如何体面!” “主动辞了官职,脱掉官袍,入狱吧,白大人回来时,我不会为你求情,不过我可以尽量尝试郭晋安活着,虽然他以后活着可能比死了还要痛苦。” 赵勋说这番时没有回头,背对着郭尚文,说完后,带着祁山进入了月亮门。 他要挨个翻看账目,翻看信件,翻看所有记录于纸上之物,确保郭尚文垮台时不会波及到老爹,不会波及到自家,更要确保郭尚文,一定垮台! 进入了后院,赵勋轻声对祁山嘱咐几句,后者点了点头,拿着火把来到井口,伸着头望着。 “看不真亮啊。” 祁山举起火把,刚要扔进去,赵勋一把拦住了他。 “生时已是够可怜了,不要损了尸身,下去吧。” 祁山哦了一声,将绳索固定好后进入了井中。 赵勋回头走向惶恐不安的管家,指向井口:“有尸骨吗。” “老朽…老朽不知你…” “郭家完蛋了,我会掘地三尺找出所有秘密,所有郭大人试图隐藏的肮脏秘密,将你知道的说出来,若不然,以共犯严惩。” “噗通”一声,管家跪倒在地:“有,在马厩,马厩下,当年晋安少爷在城外玷污了一农女,她那不知死活的…她爹爹寻上门来,因冲撞了老爷,被府中下人无意中用棍棒打…打死了,就埋在马厩之中。” “去,挖出来,亲手挖出来,少了一根骨头,我打断你十根骨头,若有丝毫敢亵渎死者之举,我要你一起陪葬。” 管家汗如雨下,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赵勋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大喊出声。 “张贴告示,郭家伏法,县令郭尚文已无官职,罪不可恕,明日辰时开堂,县中百姓皆可状与公堂之上,郭家所得不法之财,无需充入州府,留于肃县县衙,分文不留,皆偿于冤苦百姓。” 一语落毕,周围军伍无不止住脚步,齐齐看向赵勋,面色莫名。 亦是亲军的丁三犹豫了一下,凑上前来轻声道:“公子何苦,此举不合规矩,恐惹火烧身,不利仕途。” “我是商贾之子,或许…或许没机会入仕为官了。” 赵勋耸了耸肩:“既然没办法当官,至少也要让我余生能睡上踏实觉,走在城中时也可挺起腰杆。” “可如若白大人责怪于公子,怕是…” “如果他责怪我,我更不会跟他入京科考入仕为官了,就这么定了,命人张贴告示吧。” 丁三面露动容,随即单膝跪地:“公子高义。” 周围军伍无不单膝跪地,齐声呐喊:“公子高义。” 甲片摩擦之声传来,一身甲胄的马岩快步走来。 “马兄怎么来了,不是说身体欠安要在衙署中休息吗。” “带着我麾下儿郎做这事,哥哥我哪还能脱的开干系。” 说罢,马岩突然冲着赵勋施了一礼。 “马某,代肃县百姓,谢公子为民除害!” 赵勋干笑一声,摸了摸鼻子:“自保罢了。” 第29章 尘埃落定 当赵勋一行人离开郭府时,已是快天亮了。 郭尚文再未有过任何挣扎之举,枯坐在书房之中,只是那么坐着,双目无神的坐着。 书案上,摆着他从不离身的官印,以及叠的四四方方一尘不染的官袍。 军伍们只带走了账目、不应存放与家中的公文、以及大量私信、密信,还有一具尸骨。 银票,一张都没拿,只是全被记录了下来,哪里存的,谁取过,存取又是何人。 郭家人,郭尚文,自今夜之后,将如一个全身赤裸的人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所有秘密,所以见不得光的事,统统暴露在世人眼前。 这事,压不住的,无人敢压。 程序正义,入郭府是捉拿逃犯,以及追回税银账目。 郭尚文,窝藏了逃犯。 追回税银账目时,发现了大量不法证据。 因此,结果也是正义的。 郭尚文不但官身不保,牢狱之灾也免不了。 两日,不过才两日。 两日前,县令郭尚文在肃县威风八面,予取予夺。 两日后,县令郭尚文身败名裂,罪行昭告于众。 直到此刻,郭尚文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切。 明明,只是两个年轻人,两个举子间的争斗。 明明,只是一个商贾之子,一个卑贱出身的黄口小儿。 明明,肃县是平静的,他这个县令也是平静的,一切,都那么平静。 两日,自云端之上,坠入万劫不复! 缓缓站起身,郭尚文双目无神的走向床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将长绸卷在了一起,又慢慢仰起头,将长缎扔到了房梁之上。 房门被一脚踹开,丁三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公子说了,你会死。” 丁三一把将长绸拽了下来,抱着膀子站在一旁,冷酷的一逼。 “公子还说了,你未到死的时候。” “哇”的一声,郭尚文瘫倒在地痛哭流涕,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何为生死两难,一切,一切的一切,都被赵勋算到了,他甚至能想到,能想到继续活着依旧会被赵勋算计着,直到他再无一丝一毫的利用价值,在此之前,他连死都做不到。 “商贾之子,一个小小商贾之子,举人,不过是举人出身,商贾之子,哈,哈哈哈哈哈…” 哭着,笑着,笑着,哭着,郭尚文略显肥胖的身躯,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依旧笑着,哭着,哭着,笑着。 ………… 县衙公堂之中,赵勋面色虽是疲惫,又有些忍俊不禁。 “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陈家以为老大人前往各处下县寻访贵人,是为了杀人灭口之类的事。” 马岩也乐的够呛:“他娘的想瞎了心,倘若老大人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宫中岂会将这般紧要差事交于他。” “是啊,心是脏的,看谁都是脏的。” 赵勋哈哈一笑,随即开玩笑似的说道:“要不是我知道内情,没准还真信了,不过马兄你说这事也是奇怪,我都不知道怎么信的你们,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你是天子亲军我就信你是天子亲军,我都没看过你的信物、腰牌、文书之类的,就是代表你亲军身份的东西。” 马岩微微一愣,紧接嘟嘟囔囔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腰牌。 “无需试探了,知道你小子是什么意思,看,这就是亲军腰牌。” 腰牌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非铝非金非铝合金,也不是玉,像是某种动物牙齿打造的,上面的图案有些模糊不清了,大致能看出正面是个“麟”字。 “这就是亲军腰牌,当年陛下尚在王府时,封地有一支幼麟营,营中虎贲无不对陛下忠心耿耿,就连王府护卫也是从中挑选,陛下登基后,幼麟营就成了亲军营。” “哎呀,不用解释的那么清楚,兄弟我就是随口一问,还能真不信你吗,收起来,快收起来,弄的好像谁不信你似的。” 马岩叫道:“你他娘的都伸手抢过去了。” 抓过腰牌的赵勋上下把玩一番:“就是看个稀奇,头一次见,别说是真的腰牌,就是给我看个破木板子兄弟都信你,咱俩这关系…哦对,这东西怎么辨别真假啊?” 马岩:“…” 赵勋又瞅了两眼,半信半疑,这破玩意做工也不算那么精美,不太上档次,主要是他没见过这东西,一时也无法断定是真是假。 还真不是赵勋多心,两世为人,他什么事没见过。 就说上一世,网络那么发达,很多信息也是公开的,结果三个沙雕冒充老干妈经营部经理,拿个假印章跑腾讯签合作协议去了,结果还真签成了。 所以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要胆子大,女鬼放产假,这年头,什么样的虎逼都有。 见到赵勋都准备拿咬了,马岩一把将腰牌夺了回来,急忙岔开话题。 “接下来该如何操办,郭家再无起死回生之力,以愚兄之见,趁他病要他病,罪证齐全,先押入大牢再说。” “不急。” “不急?” “等个人。” “谁?” “昨天我拜访了一个人,他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更是一个习惯于掌控全局的人,不出意外他该来拜访我了。” “陈家人?” “嗯。” 赵勋的目光看向了堂外,望向天边的一抹鱼肚白,目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马哥,问你个事,你和我说句实话,就是我…我这种出身商贾的读书人,算是读书人吗,如果算是的话,真的有可能通过会试科考为官吗?” 马岩闻言,神情一滞,随即哈哈笑道:“朝廷择才不拘一格,贤弟忠肝义胆心怀百姓,又有连白老大人都赞叹不已的诗文才学,会的,定会的。” “那你赌咒发誓,撒谎天打五雷轰。” “我…”马岩避开了赵勋的目光:“哎呀,这种事兄弟我哪里懂啊,你问白大人,他懂。” “好吧。” 赵勋耸了耸肩,很多事已经看开了,希望如火,失望如烟,人生就是如此,一边点火,一边冒烟,不想被烟熏,火点的小一些就好。 “贤弟刚刚说陈家人要拜访你,这话是何意。” “如果我当不上官的话,只能留在肃县经商,就当是留一条后路吧。” 马岩侧目看了眼赵勋,心中暗暗惋惜不已,这小子如若不是商贾出身该有多好。 似是注意到马岩的目光,赵勋展颜一笑。 日出了,黑暗将被驱散,阳光映在赵勋的脸上,明媚,爽朗。 只是那明媚与爽朗的阳光,只照耀在了半张面庞上。 第30章 交易 肃县的平静被打破了。 军伍们将公告贴满了整座城。 赵勋特意要求公告使用大白话,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并且还要军伍站在公告下一遍又一遍的读着,解释着。 起因,县令郭尚文之侄郭晋安污蔑同为举子的赵勋,知州白锦楼将郭晋安关押大牢,等候发落。 过程,贼胆包天的郭晋安收买县衙狱卒走脱,狱卒走脱时经郭晋安授意盗走衙中账本,以掩县令郭尚文不法罪证。 结果,主政县衙的马将军,率麾下将士追入郭府之中,擒住郭晋安后搜寻账目,却无意间查出县令郭尚文多项罪证以及无名尸骨,连夜审查询问,得知多年来郭尚文为祸一方,草菅人命、欺压良善、巧取豪夺,累累罪行铁证如山。 围在公告旁的百姓们,既没有击掌相庆,也没有欢呼雀跃,有的,只是困惑,浓浓的困惑。 州府来的官员,不也是官员吗,官员为何要抓官员? 这种困惑,令百姓们有着极不真实的感觉。 整座县城,城里城外,上到九十九,下到小母狗,是人是鬼谁不知晓郭尚文恶行累累,为何现在才抓? 百姓们散了,就算抓了又如何,没了一个郭尚文,还有勺下文,还有筷中文,都是当官的,哪有一个好鸟。 尤其是告示所写,百姓可检举揭发,县衙也可为百姓推翻旧案,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直白的告诉百姓们,大家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没冤瞎编。。 奈何,还是没有百姓去县衙中敲击鸣冤鼓。 这种情况完全是赵勋始料未及的,人们并非是怕郭尚文,而是不信任官府。 在府衙中枯等的赵勋愈发焦急。 郭尚文等人再无翻身的可能,不假。 可他要将这事办成铁案,办成即便有任何程序上的漏洞也没有任何人敢质疑的铁案,这就需要百姓参与进来,需要民意参与进来,需要汹涌民意进行主导。 坐在公堂门槛儿上的赵勋回过头,瞅了一眼趴在公案上呼呼大睡的马岩,猛翻白眼。 来往路过的军伍见到赵勋,态度大变,虽说没面露笑容,却无一不是拱手施礼。 这就是军伍与官员的区别之一,大多数军伍都是出身百姓,他们,理解百姓的苦与痛,感同身受。 能够理解他们苦痛之人,是他们的朋友。 然而能够为他们的苦痛止住眼泪之人,是他们的手足。 “不行。” 赵勋开始挠头了:“山山,不行咱找几个托儿吧。” 坐在旁边的祁山直打哈欠:“少爷说咋办就咋办。” “不不不,不能找托儿,不可留下任何把柄,要是因小失大可就坏了。” 一时之间,赵勋犹豫不决。 正值挠头之际,一名军伍领着一个老者走了进来。 赵勋双眼一亮,老者,他认识,陈家的管家。 管家走来,面色莫名,施了一礼:“赵公子,我家老爷候在衙外马车之中,还请公子移步一叙。” “比我预料的早了一些。” 赵勋站起身,打了个响指:“肘。” 一路出了县衙,陈家马车就停在外面,马车奢华,通体艳红,车厢外侧一个小小的“陈”字代表着主人的身份。 律法有载,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乘轿乘车的,人分三六九等,台分真空拖鞋,不同阶层的人出行工具也不同。 官员、卸任官员,可乘马车。 陈奉瑾曾担任官职,还是地方中级官职,告老还乡后享有乘马车的特权。 文臣,可乘轿。 武将,可御马。 王公贵族随便,倒立托马斯全旋往前走都没人管。 至于百姓,不允许乘轿和骑马。 其实这条律法和放屁没太大区别,可以理解为月薪低于三千的百姓不准购买法拉利。 马车的门是打开的,车厢中只有一人,嘴角时不时抽动两下的陈奉瑾。 赵勋弯腰进入了马车之中,坐在了陈奉瑾对面。 “小儿倒是好手段。” 陈奉瑾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可惜,你商贾出身,若是出自寒门,老夫说不准还会提携你一番。” “谢谢嗷。” 赵勋打了个哈欠:“说吧,一大早找我什么事。” “粗鄙不堪毫无礼数,出身商贾难登大雅之堂。” 赵勋撇了撇嘴,商贾吃你家大米了还是怎么的,明天我爹给城里粮店全关了,饿死你个老棺材板。 陈奉瑾看向窗外,幽幽的说道:“郭尚文,再无生路可言。” “嗯呢,咋的。” “倒也不算是故弄玄虚,只是老夫还有一事不明。” “说。” “昨日你亲口所言,既可将郭尚文死无葬身之地,又可叫我陈家颜面扫地,郭尚文,算得上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可我陈家要如何颜面扫地?” “好奇吧,慌不慌,粗不粗,大不大,怕不怕,叫爸爸,嘿嘿。” 赵勋乐道:“对外说跑了俩人,一个郭晋安,一个狱卒,郭晋安是在郭府里面抓的,狱卒是在你陈家门口抓的。” 陈奉瑾瞳孔猛地一缩:“不知内情者误以为那狱卒是我陈家授意,郭尚文罪行累累,我陈家既要救他那侄儿,必是与郭家狼狈为奸,到了那时我陈家百口莫辩。” “嗯,就是这个意思。” “慢着。”陈奉瑾花白的眉头一跳:“你并未透露实言,还有后招,是也不是。” “没了。” “真没了?” 赵勋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嗯,真没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呵,倒是生了个灵醒脑袋。” 说罢,陈奉瑾闭起了眼睛:“滚吧。” 赵勋没动弹,而是满面失望之色。 陈奉瑾笑了,又睁开了眼睛:“怎地,大失所望。” “什么大失所望。” “你以为老夫寻你,是想知晓郭尚文是否会牵连到我陈家?” “是的。”赵勋叹了口气:“看来你们陈家的确没参与进郭尚文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儿。” 陈奉瑾面露轻蔑之色:“无知小儿,坏了一区区县令官身便目中无人。” “话别说的太早。”赵勋不怒反笑:“我只许略施小计,未尝不可将你陈家拉下水。” “收起你的小计吧,哼,真是可笑至极。” 赵勋:“…” “以为老夫知你想的是何歹毒心思,郭尚文已是走投无路,为保命可胡乱攀咬,你以为只需威胁他一番,承诺一番,他便可攀咬我陈家,想要以此威胁老夫?” “不是,你陈家的确不算清白,你没和郭尚文苟且,不代表你陈家小辈没有。” “什么?” 陈奉瑾面色微变:“谁人敢背着老夫与郭尚文苟且!” “就是那个,那个一脸月经不调的家伙。” 赵勋想都没想就把那倒霉催出卖了,一拍大腿:“哦对,叫陈隽,他和郭晋安玩的好,郭家名下的产业他还占了些份子。” 陈奉瑾眼眶暴跳,不吭声,气呼呼的。 “其实不算什么大事。”赵勋又笑了:“做个交易,你同意,这事就算揭过去了,你想怎么弄死陈隽那是你的事,郭尚文伏法,保证没人会提到你陈家人。” 陈奉瑾满面不甘:“交易?” “你陈家站出来,带个头,让百姓知道陈家不会护着郭尚文,让百姓知道,郭尚文死定了,让百姓知道,连陈家人都要踩一脚郭尚文,百姓们自然会去击鼓鸣冤。” 陈奉瑾面露思索之色,足足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也好,不过你要告知老夫,你怎地知晓陈隽这不肖子孙被郭晋安引入歧途?” “大哥,他本身就搁歧途上一路狂奔好不好,算了。” “少废话,你是怎地知晓陈隽私事?” 赵勋挠了挠额头:“你陈家下人估计也知道。” 陈奉瑾:“下人也知?” 赵勋又补了一句:“全城都知道。” 陈奉瑾的面色更不好看了。 守在马车外的祁山来了个暴击:“就你不知道。” 第31章 谎言之躯 陈奉瑾肺都气炸了。 还真如赵勋所说,全城都知道陈隽和郭晋安玩的好,俩人经常结伴去酒楼、赌档、青楼,好多郭晋安名下的产业,里面的伙计、小儿,见了陈隽都称呼为二东家。 百姓知道,陈家好多下人,甚至是管事、管家也知道。 不过大家不会和陈奉瑾说,没必要说,说了能怎么样,陈奉瑾给陈隽揍一顿,然后呢,陈隽姓陈,他们这些下人可不姓陈,以后陈隽找他们麻烦,陈奉瑾还会给他们出头不成? “滚,滚下车去。” 陈奉瑾气呼呼的说道:“老夫一言九鼎,自会令人来衙署揭发郭尚文,你这黄口小儿也莫要得意,日后见到我陈家人夹着尾巴绕道而行,莫要招惹我陈家人,若不然莫怪老夫叫你生死两难。” “行了行了,这么大岁数了整天就知道吹牛b。” 赵勋一脚将车门踹开,屁股没动地方,故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奉瑾是发现了,见一次赵勋,就有折寿的风险。 “有屁快放,又怎地了。” “算了。”赵勋转过身:“你说的不错,我可能真的当不成官。” 陈奉瑾又来劲了,哈哈笑道:“卑贱之身,商贾之子,做官,痴心妄想。” “做不了官,我只能留在肃县,肃县,肯定是你们陈家说了算,以后能关照关照我吗,至少也别找我爹和我的麻烦,行不行。” 陈奉瑾愈发得意:“看老夫心情是否爽利,若不爽利,顷刻间便可叫你生不如死。” “好吧,那我先下手为强了,走了,过几天我抽空弄死你们陈家人。” 说罢,赵勋转身就要下车。 “慢着。” 陈奉瑾急了,一把拉住赵勋:“说,你又要故弄什么玄虚!” 换了别人说这话,陈奉瑾只会冷笑,认为对方吹牛b,可不知道什么,这一番话从赵勋口中说出来,他心里发虚,总觉得这小子真有这个能耐。 “说之前,两个条件。” 赵勋满面正色:“第一个条件,如果我没办法当官,以后陈家不要找我赵家的麻烦,第二个条件,欠我一个人情,不是你陈家欠我一个人情,而是你欠我一个人情。” 陈奉瑾凝望着赵勋,嘴角抽了一下:“莫要卖关子,有屁快放。” “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可保你陈家,不,是保你儿陈远山的仕途,乃至性命,作为交换条件,日后你不要找我赵家麻烦,第二件事,送你儿陈远山一个好处,大好处,至于交换条件,我没想好,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吧。” “口口声声所谓人情。” 陈奉瑾好笑不已:“真是没见识的小儿,这般幼稚可笑还痴心妄想步入官场,人情,谁会认这人情,官道仕途尔虞我诈,种种言说情真意切,又与放屁何异,你竟相信人情之言。” “你随便,如果你日后不承认这个人情,无非就是让我失去对你尊重罢了。” “尊重?” 陈奉瑾眼底掠过一丝莫名,冷哼道:“满嘴虚言,谁会信你尊重老夫。” “尊重,不是敬重,我可以骂你,可以说你坏话,甚至可以和你对着干,但是我会尊重你,因为你肃县的无冕之王。” 听到“无冕之王”四个字,陈奉瑾吓了一跳,可并未发作,紧紧凝望着赵勋,最终吐出了一口浊气。 “好,若是你没满嘴胡言乱语故弄玄虚,老夫,就算欠下了你一个人情。” “成交。” 赵勋喜笑颜开:“第一件事,别搞白老大人,引火烧身,他根本不是来收拾收尾的,做没做亏心事我不知道,却和来肃县无关,他找人不假,但是找的人和他无关,和京中有关,是受某位京中达官贵人的私下请求找人,好像是哪个达官贵人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还是私生女之类的,反正大致是这个情况。” “此言当真?”陈奉瑾面色一变再变:“你莫要诓骗老夫。” “有什么可骗你的,你用后鞧想想,马岩,兵部从五品的将军,白老大人一直是外放官员,他和兵部有关系吗,凭什么兵部能派一个从五品的将军来护卫他入京,而且还是护卫这么久并不急着入京。” “倒是有几分道理。” 陈奉瑾若有所思:“老夫之前还有所怀疑,白锦楼秋末初冬才需入京担任吏部一职,京中为何入夏便派人前来。” “对喽。” 赵勋点头说道:“不过你得保密,这事要是走漏了风声,事关兵部某位大人的私密,到时候你陈家的麻烦可不止是白锦楼了,而是兵部。” “好,老夫暂且信你,如若有朝一日知晓你诓骗老夫,我陈家…”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第二件事。” 赵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县令虽小,罪行却是令人发指,说罪恶滔天也不为过,白老大人来到肃县,不是为了办一个县令,估计白老大人也不在乎是谁办了这县令,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办案的人,将这件事办成铁案的人,是一个两袖清风、为乡亲百姓出头、受到一县百姓赞誉的肃县大英雄是一个监察使呢,这个监察副使,带着铁证与案犯入京,如果这个监察使前脚入京,后脚…就有无数百姓跋山涉水拿着万民伞去朝廷感谢这位监察副使,你说这监察副使,能不能仕途再上一步?” 陈奉瑾的老脸,变了,似是扭曲,似是憧憬,又似是某种难掩的激动之色。 “万民伞?” “嗯,无数百姓,数百上千,用血摁的手印,代表所有乡亲,代表所有读书人,代表所有人,不远万里赶到京中,告知朝廷,也让满京城都知道,在无人问津的肃县,一位监察副使,如同照亮黑夜的一盏明灯,为一地百姓带来的光明,新皇登基,地方官员调换,朝廷,不正是需要这种典型的地方官员吗。” 陈奉瑾干瘪的嘴唇微微张起,呼吸愈发急促。 “那百姓…” “给我一千贯,不,不不不,是全城百姓凑了钱,为这些代表百姓的百姓凑了钱,前往京中。” “你…” 陈奉瑾足足半晌才平复了心情,望着赵勋,双目灼灼。 “果真,你赵家果真没有使了钱财才令你入了白锦楼的法眼,你有此心机才能,难怪白锦楼高看你一眼。” 赵勋耸了耸肩:“不错,一文没花,无意中碰到了白老大人,得了他的赏识。” “小子,老夫并非喜弄虚作假之人,远山他的前途自有我陈家人谋划,无需你从旁献计。” 赵勋也不失望:“好吧,我就是个提议,那就这样,拜拜。” 眼看赵勋都下马车了,陈奉瑾抚须一笑:“更何况,州府监察使本就有执律审案之权,民意如此,也自会有百姓入京为吾儿扬名夸赞。” “你妈了个…”赵勋傻眼了,张大了嘴巴:“你还要不要点逼…” 陈奉瑾一关车门:“日后遭了难,可寻老夫,恭敬些,带上重礼,老夫若心情爽利说不成会为你化解一二。” 赵勋笑了,冲着马车施了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32章 认罪伏法 陈奉瑾是否信守承诺,赵勋不敢打包票。 他赌的不是陈奉瑾的人品,而是智商,在利益面前进行正确选择的智商。 事实证明,陈奉瑾的智商达到了平均线,半个时辰后,陈家管事带着一群佃户击鼓鸣冤,人证有七,陈年旧事,郭尚文担任典簿期间贪墨官粮及抢占良田。 公堂呢,坐在书案后的马岩听过事情始末,一拍惊堂木:“弄死他!” 赵勋都服了,弯腰低头说道:“先记录口供。” “对,对。”马岩连连点头:“先记录口供,记录完了弄死他!” 赵勋:“…” 旁边的文吏唰唰唰的记录着,不敢有半字遗漏。 陈府管家,满面无奈。 其实就是打个样儿做个表率罢了,陈家诗礼传家,不喜沾惹尘埃,这种官司之类的事情从不参与,都是私下处理,怕丢人。 管家望着马岩,试探性的问道:“马将军,今早我家老爷与赵公子…” “诶!”赵勋猛皱眉头:“说多少遍了,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管家:“???” 赵勋:“马将军如今暂代县令一职,这位老登你来击鼓鸣冤,是因揭发原县令郭尚文的罪证,与私事无关。” “对,对对对。”管家意会:“与私事无关,赵公子是聪慧人儿,我家大老爷都说赵公子此子非凡,要么收下当狗,要么趁早打断狗腿,大老爷也是好多年没如此夸赞过…” “你他妈快歇会吧!” 赵勋骂了一声,扭头看向依旧唰唰唰的文吏:“这你还记个鸡毛。” 文吏继续写着:“鸡毛何意,哪个鸡,哪个毛。” “怪不得只能当文吏。”赵勋一把夺过纸笔:“滚蛋,我自己记。” 这文吏算是县衙中少有的老实人,只是老实过头了,一点眼力价都没有。 放下纸笔,赵勋快步来到管家面前。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老朽姓李,李拜山。” 赵勋乐了:“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李拜仕,老家东北的。” 李拜山摇了摇头:“不知公子何意,老朽是家中独子。” “好吧,你这样,带着这群佃户去县衙外面,叫唤,嗷嗷叫的那种,说马将军为你们主持公道,为百姓主持公道,撒泼打滚的叫,喜极而泣的那种叫。”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我陈家诗礼传家,岂能做出如此哗众取宠之举,况且大老爷嘱咐过,莫要太过引人注目。” “动动脑子好不好。”赵勋压低了声音:“抓一个小小的县令,算不得什么事,将盘踞肃县多年欺民害民的一众贪官污吏一网打尽,这才是政绩,马将军是武将,这事不归他管,归上官管,也归监察使管,事情闹的越大,抓的人越多,罪证越详实,那么将这群王八蛋一网打尽的某位官员,某位监察使,某位陈姓的监察副使,越劳苦功劳,越政绩亮眼,明白了吗。” “哦~~~” 李拜山双眼放出了骇人的光芒,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懂了,懂了懂了,老朽懂了,这就去。” 赵勋流露出犊子可叫的神情:“去吧。” 李拜山一挥手,带着佃户们离开了,片刻后,外面就传来了哭爹喊娘的声音,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百姓。 马岩歪着脑袋,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困惑。 “你与他嘀咕了什么?” “卖个人情。” “人情?” “陈奉瑾的儿子陈远山快回来了,就是在州府当监察副使的那家伙,要抓的人太多,最后这案子让他来办吧,让他成为肃县的英雄,还肃县数万百姓朗朗乾坤。” 马岩顿时不乐意了:“大小也是功劳,这等好事你为何不想着我?” “大哥,你是亲军,陛下让你来找人的,你不找人,抓什么贪官污吏,你让陛下怎么想,我没见过陛下,但是我知道一般来说市面上常见的皇帝,根本不可能在乎一个小小的下令。” “倒也是,那为何不将这功劳送给白老大人?” “他入城待了两个时辰不到就走了,成天见不到影子,抓人的时候不在,审案的时候不在,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再者说了,和你情况不是一样吗,寻贵人的事最重要,贵人找到了还好,没找到呢,贵人没找到,抓了一群贪官污吏,陛下会怎么想,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不错,一棒见血。” 马岩点了点头,再次暗暗叹息,赵勋如果有一个说的过去的家世该有多好,哪怕是落魄寒门也成,只要寻到了贵人,又有白锦楼背书,入京为官后成就不可限量。 想到这,马岩猛然抬起头,双目灼灼。 “你怕你无法入京为官,这才卖了陈家一个人情?” 赵勋耸了耸肩:“是的,无论是否找到贵人,你们都要离开,如果我没办法当官,我会留在肃县,肃县,陈家说了算,我肯定要为我赵家日后做打算。” 虽说接触时日尚短,赵勋也大致看出马岩的性情了,的确是出身军中的汉子,没什么太多的心眼,就算有,也犯不着用在自己身上,在各取所需的前提下可以慢慢建立双方友谊,无需绕来绕去。 “知晓,懂。” 马岩点了点头,不以为意,他喜欢赵勋的直白,而且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行吧,我都一夜没睡了,接下来就麻烦马兄了,我得回去让我爹宽宽心,正好再补个觉。” “慢着。” 马岩一把拉住了赵勋:“如今只是可将郭尚文等宵小之辈一网打尽,可老大人当时还说了需治政清明百姓夸赞,之前说的那…那…对,商、学、律,又该如何操办。” “一件一件来,我心里有数,明天一大早我过来,咱俩一起商量商…”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了惊呼声,公堂内的众人齐齐循声望去。 郭尚文出现了。 粗布长袍,花白的头发披散着,脚踏草鞋垂首径直而来。 衙外百姓纷纷让到两侧,窃窃私语,面色各异。 更令人无比震惊的是,这土皇帝一样的县老爷,进入正堂后竟是双膝跪在了地上。 “老夫自知罪孽深重无饶恕之理,依律严惩难逃罪责。” 抬起头,如同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郭尚文,那布满血丝的双目紧紧盯着赵勋,满面哀求之色。 “只求赵公子放老夫侄儿郭晋安一命,若赵公子高抬贵手,老夫便是以命相抵也可。” 这一声哀求,两侧充数的衙役无不收回目光,心中悲凉。 人的天性很古怪,可以理解为善良,也可以理解为贱。 当别人欺辱你时,无比愤恨,恨不得玉石俱焚。 可当这个人如同丧家之犬跪在你面前哀求你时,又会令很多人生出恻隐之心,这并非是善良,而是贱。 其实赵勋也很贱,郭尚文年过五十,无论做下多么丧尽天良的事,终究是一位老者,而且如今也认罪了,认任何罪,只为换他侄儿一条生路。 “哎。” 赵勋长叹一声,来到了郭尚文面前,终究还是心软了,口气中也带着几分怜惜。 “来人,先打二十大板,然后装囚车里游街,绕全城,连续五天,百姓可以扔石头、烂菜叶子和大粪,只要不扔死,想怎么扔就怎么扔,早中午各一次,五天之后养好了伤再打三十大板,依次累计增加,千万别打死,也不能让他好活。” 公堂之中,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赵勋微微摇了摇头:“哎,本公子,为何总是下不了狠心。” 公案后的马岩吞咽了一口口水,活菩萨,他见多了,活阎王,他也见过,明明是活阎王非要装活菩萨的,头一次见。 第33章 笑谈 郭尚文认罪伏法了。 赵勋用一种屈辱到了极致的方式令他伏法了。 百姓,终于如赵勋所期盼的那般,击掌相庆,欢呼雀跃。 囚车缓慢的在城中游街,节俭过日子的百姓们也难得大方了一把,将石头塞进鸡蛋壳里狠狠砸了过去。 进囚车之前,百姓们在观望。 进囚车之后,百姓们彻底放飞了,连骂带打。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大景律法,百姓不懂。 公告说郭尚文完蛋了,因他触犯了哪条哪条律法。 可在百姓的朴素价值观里,不懂律法的他们,只知道律法会如何约束自己,不清楚律法是否可以约束达官贵人,触犯的是同样的律法,百姓会被重打三十大板,官员,或许只是罚酒三杯。 如今见到郭尚文被打了板子装进囚车之中,百姓们终于确定这家伙彻底完蛋了。 赵勋离开衙署后,马岩也让麾下军士们将其他官吏全部扔进了大牢之中,肃县衙署,实质意义上的被一锅端了。 马岩傻乐着,站在衙署外,被百姓们称作青天大老爷。 百姓们是真心感激马岩的,夸奖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青天大老爷,京中来的青天大老爷哇这是… 没想到这将军别看长的丑,人还怪心善来着… 听说是从五品的将军,别回去了,以后就咱肃县的县令吧… 这一刻,马岩突然觉得找贵人并不重要了,给百姓做主,比找贵人重要。 与此同时,赵家大宅中,爷俩又喝上了。 老赵容光焕发,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小赵面露苦笑,一杯接着一杯的躲。 喝的是“浊酒”,也就是最常见的酒,酒液带点淡绿色,有点像是木系野生史莱姆榨汁。 古时候的酒度数普遍不高,最高也就二十度左右,用酒曲和谷物自然发酵而成,和后世的黄酒有些相似。 赵勋不贪杯,也不喜欢喝酒。 上一世也没什么业余爱好或是特殊癖好,主要是穷,一天天当牛马累的和什么似的,下了班回到小小的家里,连个上吊的地方都没有,上哪培养业余爱好去。 “勋儿啊,好,这事做的好,叫他腚眼子瞧人有眼无珠,敢招惹勋儿,活该,郭尚文死不足惜,其他的那些狗官也翻不了身了,来,这一杯,爹代表所有肃县刁民们敬你。” 赵勋连忙摆手:“您这是哪的话,哪有爹敬儿子的。” “无妨,你把全肃县的刁民都当你爹就是了。” 赵勋:“…” “该敬的,哇哈哈哈哈。” 老爹爆发出了野马脱缰一般的大笑声,得意非凡。 一杯酒下肚,老爹收起笑容:“儿呐,如今郭尚文完蛋,肃县之中还能压得住咱的只有陈家了,你说…有没有什么法子将陈家也废了?” 赵勋神情微变:“爹和陈家有仇怨?” “自然是有,之前不是还和你说过吗,爹去求亲,陈老狗羞辱为父。” 赵勋无语至极,去求亲,结果你说的是啥,钱,不想给,人,你还想要,羞辱你,不打你就不错了。 “其实陈家在肃县也挺好的,俗话说的好,枪打出头鸟…” “诶,话不可能这么说。”老爹给赵勋倒了杯酒:“俗话又说了,鸟大了,什么林子都能钻,陈家也经商,只是碍于情面不喜声张,别的不说,单单是咱家马场的营生,陈家就眼红多年了。” “还有这事吗?” “爹还能骗你,只是陈家人没出面,让郭尚文那老狗做的说客。” 赵勋皱了皱眉,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如果陈家真的觊觎咱家产业的话,的确是要防范一番了。” 想了想,赵勋问道:“这几天我看陈家那意思,不算是和郭尚文狼狈为奸,而且郭尚文也没攀咬陈家,两家到底什么关系啊?” “肯定有猫腻,陈家不清白,若不然,郭尚文岂会对外宣称他是陈奉瑾的干儿子。” “您说的有道理。” 赵勋点头表示认同,神仙难日打滚逼,就郭尚文这小小县令,哪能不经过陈家的允许就敢满哪说他是陈奉瑾的干儿子。 赵勋转过头,让祁山坐下陪着一起喝。 祁山坐下后,赵勋问道:“昨夜让你办的事办了吗。” “您说哪件事,是找人将马将军腰牌画下来,还是想法子暗中收买陈家的下人?” “揍郭晋安那事。” “哦,对,揍了,怎么没揍,打了半个时辰。” 祁山呲牙乐道:“按您说的,只要揍不死,就往死里揍,问他陈家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打没了半条命,说什么都不知道。” “奇了怪了。” 赵勋愈发困惑,郭晋安是一个怕死的人,更是一个怕疼的人,如果陈家真的收了郭家的好处,这家伙没理由和小嘴抹了印度神油似的这么硬,都没打没了半条命还守口如瓶,难道陈家一点黑料都没有吗? 越是想,赵勋越觉得说不通,之前听闻郭尚文总是晚上去拜访陈奉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要想人前显贵就得后门遭罪,难道俩人名为干爹干儿子,实则是干爹干儿子? 赵大成看向祁山,问道:“下死力气了吗,是不是打的不够狠?” “老爷您还不相信小的吗,都打的跪地求饶了,还央求小的给他一个痛快的,宁死也不想被这般毒打了。” “死?”赵勋冷笑连连:“想的美,阎王叫你三更死,曾毅叫你留下来,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之前给我好好活着。” 提起杯的老爹微微看了眼赵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赵勋注意到了老爹的异样,心里咯噔一声,试探性的问道:“爹,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 老爹爽朗一笑:“也好,人善被人欺,活孬被夫弃,男儿生在天地间是该狠厉些,爹只是想起你大病初愈前,性子厚道不与人争,这遭了一场大病如同换了个人似的,要不是你这模样没变,还是像爹,还以为你被哪个狗日的山精鬼怪附身了呢。” 赵勋:“…” 祁山瞅了瞅赵勋,又看了看老爹,挠着额头。 其实小赵长的并不像老赵,老赵的长相冷不丁一看,和个发面膜膜似的,再仔细盯着看,又觉得圆滚滚的身体带着几分悍勇,只是被总挂在脸上的笑容和几分窝囊气给掩盖住了。 再看小赵,小赵长的虽不算丑,也绝称不上美男子,只能说颇有英气,加之总是笑着,会给人一种不着调的感觉。 祁山不由说道:“少爷,小的觉着您长的不像老爷。” 赵勋看向赵大成,也是有口无心:“爹,孩儿长的像娘亲是吧?” “这…” 听到赵勋提到“娘亲”,赵大成的面色有些古怪,眼神闪烁:“哎呀,有的娃娃吧,随他娘,有的娃娃随他爹,至于勋儿你…” “随谁?” “随他去吧。”赵大成哈哈一笑,提起酒杯:“不说这个,不提这个,说陈家。” “爹,正好和您说件事。” “勋儿你说就是。” 赵勋坐直了身体:“暂时先别得罪陈家了,关于白知州带我入京这事八字还没一撇,而且您也知道,士、农、工、商,哪怕是我科考了也未必真的能当官,当不了官儿还得回来,要是连陈家也得罪了,怕以后没有立足之地,当然,也是好事,回来孝顺您,咱爷俩一起经商。” 原本赵勋还想着宽慰老爹,殊不知赵大成心里隐隐一痛,反倒是安慰起了赵勋。 “是爹这商贾连累你了,勋儿莫要气馁,事在人为,更何况这官儿当了也是烦累,孔老二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对,对对,富则独善其身,穷则横行霸道,当不了官儿敛不到财,咱就横行霸道的活着,也省的受气,人生在世,心中爽利才是紧要之事。” 赵勋竖起大拇指:“您英明。” 一旁的祁山迅速将孔老二所说的“经典”记在心中,最近他很是羡慕赵勋一张小嘴叭叭叭在那唬人的模样,因此有了很强烈的学习欲望。 第34章 落不定的尘埃 老爹的体型在那摆着呢,但凡黑点,活脱脱一个袈裟掠夺者。 几壶酒浊酒下去,脸不红气不喘,牛b吹的是越来越大胆。 三壶酒下去之前,他是肃县的,三壶酒下去后,肃县是他的。 老赵喝个没完,小赵实在撑不住了,给祁山留下后回房睡觉去了。 赵大成见到好大儿走了,也没什么继续喝的兴趣了,对祁山嘱咐了一声。 “回城,去县衙监牢,再毒打郭晋安几个时辰,老子就不信了,陈家就一点见不得光的事都没有?” 祁山无语至极,只能再抓紧炫了几口拿起酒壶离开了。 其实赵大成也不是一门心思要搞陈家,他就是不相信陈家这种鸟人,怎么可能是干净的。 回到房中的赵勋,近乎一日一夜没睡,沾床就着,睡的极为踏实。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赵勋还没睡够就被叫醒了,祁山叫醒的。 叫床的祁山满身血污:“少爷,少爷出事了,您快醒醒。” 赵勋睁开眼,见到祁山满是鲜血,诈尸一样的坐了起来。 “你受伤了?” “不,不是,不是小的。”祁山满面焦急:“是郭尚文那老狗的血。” “郭尚文?” 赵勋连忙爬起身,确定祁山一根毛都没掉,大大松了口气。 “慢慢说,怎么回事。” “昨夜老爷和小的饮完了酒,让小的回衙署,说是再打一顿郭晋安,想着能不能打出陈家不为人知的秘密,倒是打了,打累了就在监牢中睡了,之后,之后…” “一口气说完!” “一大早城中有一农妇名为吕春儿入衙署探监郭尚文说是要询问一些旧事狱卒放她进入了监牢谁知这吕春儿怀里藏了一把铁剪待进了郭尚文跟前一剪刀扎在了郭尚文的胸口上献血喷涌小的就在一旁虽说懂些医术可终究还是救的晚了郭尚文一命呜呼。” “我特么让你一口气说完,谁让你不加标点符…不是,郭尚文死了?” “死的透透的。” “等会。”赵勋极为诧异:“你还懂医术?” “懂啊。”祁山面带自得:“郭尚文倒下后,小的连忙蹲下大力按压他的人中,哎,伤势过重,小的也是俏闺女蹲在了灶台前,缸中无米。” “那叫巧妇,不是俏妇,什么玩意俏闺女,还有,那叫巧妇难为无米…算了。” 赵勋心烦意乱的开始穿衣服,一边穿一边问怎么回事。 “昨日郭尚文不是认罪伏法了吗,一众属官被马将军捉了,这群人狗咬狗,着实攀咬出不少骇人之事,其中有一桩与农妇吕春儿有关。” “继续说。” “吕春儿的爷们三年前入营从军,出了关,三年来没有半点音讯,吕春儿总是去守备营问,守备营让她寻县衙,县衙又说不知情,让她去州府问,想去州府,城门郎让她出示路引,她没有,只能去县衙要,到了县衙,县衙说这事归守备营管,又去守备营,守备营说谁让她来的她就找谁去,她去找城门郎,城门郎又说是县衙定的,要找去找县衙,她…” “行了行了,说重点,就是紧要的。” “紧要的就是吕春儿整日以泪洗面,直到半年前,她又去衙署守着,守到了郭尚文,郭尚文似是烦了,狗嘴胡咧咧,说吕春儿的爷们八成是逃卒,临阵脱逃的懦夫,不敢回来,吕春儿也不知是信了没信,总之是变的痴痴傻傻了,逢人便说她爷们不是逃卒,不是懦夫。” 穿好衣服的赵勋坐在了床边,耐下心:“那到底是不是逃卒?” “不是,昨日马将军不是审了其他人吗,原来两年前州府兵备来了公文,说是吕春儿的爷们战死在了关外,朝廷也发了抚恤,还分了地,郭尚文私下了截留了。” “草他妈!”赵勋目眦欲裂:“郭尚文果然该死。” “若只是如此,吕春儿不会发疯。” 祁山叹了口气:“吕春儿的爷们其实没死,只是边军那边弄错了名录,今年开春时,吕春儿的爷们回来了,因是夜里回来的,入城时盘查说不清身份,得同村的里长和乡里乡亲们证明才行,守城门的就将人交给了城中差役,差役又将人带回县衙,郭尚文知晓后生怕东窗事发,要知道他私下截留的可不止是吕春儿爷们一人的抚恤,足有数十人,要是被揭发了这事根本盖不住,一狠心,这狗日的就杀人灭口了,郭府中后花园埋藏的第二具尸体,正是吕春儿她家爷们的。” 听到这里,赵勋的牙齿已经咬的咯咯作响了,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即便两世为人,自以为早已见识过人性的恶,可人性真正的恶,还是会一次又一次令他惊骇,令他感到背脊发寒,一次又一次突破他的认知。 “少爷,少爷。” 祁山打量着沉默不语的赵勋,轻声问道:“您能保下吕春儿吗?” “我…” 赵勋哑然,郭尚文死了,已经不是能不能保下吕春儿的事儿了,而是整件事都变了性质。 郭尚文死不死,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郭尚文死之前,一切都要符合“正义”。 如果郭尚文死的“不正义”,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将会变的不正义,因为执行正义人,是百姓,百姓,代表不了正义。 可惜,代表正义的人,不在肃县,甚至不在州府。 “马岩怎么说?” “他说活该。” 赵勋毫不意外,叹了口气:“走吧,进城,去衙署。” 说罢,起身,推门,赵勋猛然看到门口正站在老爹赵大成。 赵大成背着右手,叹息连连,明显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儿啊。” 赵旭强颜欢笑:“爹,今天起来这么早。” “勋儿。” 赵大成伸出手,一副要阻拦赵勋离开的模样:“此事就交由那姓马的操办吧,莫要…莫要…” 赵勋摇头苦笑:“爹,可…” 赵大成满面纠结之色:“此事干系重大,百姓行刺官员,哪怕只是小小县令,那也是官员,如今这世道,官员说了算,官员又岂会容忍百姓随意宰了官员,郭尚文再是丧尽天良他也是官员,这就是个烫手山芋,谁碰谁倒霉,勋儿不…不可…不可再去沾惹这…” 说到这,赵大成突然面露狰狞之色,猛地放下手,和精神分裂似的。 “勋儿,入城,他娘的保下那吕春儿,军伍为国征战,这群狗日的胆敢截留军伍抚恤,还敢欺辱军伍亲族,死不足惜,该杀!” 赵大成让开身,和发狠似的:“去吧勋儿,保下那农妇,施手为之,莫要有后顾之忧,出了事,爹担着就是!” 赵勋心中叹息。 这事哪有那么容易,死的是官员,堂堂县令,杀官员的还是百姓,谁能保下,谁要是敢保下,岂不是表态支持百姓可动用“私刑”吗,谁敢表态谁死,知州白锦楼也不行! 赵勋没说那么多,冲着老爹点了点头:“孩儿尽力,咱赵家一个人参与就行了,您在家中歇着,孩儿先去看看怎么个事儿。” 第35章 欲疯魔 出了赵家大宅,赵勋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骂。 不是骂郭尚文,而是骂自己当不了官儿,因为只有当官才能乘坐马车,这进出城十来里,大热天跑一趟都容易中暑。 一路跑进城,来到衙署外,赵勋和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似的,满身大汗。 衙署外已是人山人海,赵勋从来不知道肃县竟然有这么多大活人,将衙署围的水泄不通。 百姓们并未喧哗,没有吵闹,只是跪着,跪在衙署外,男女老少都有。 祁山低声道:“少爷,这都是给吕春儿求情的乡亲。” 赵勋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望着那些垂着头只是跪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百姓,只能轻手轻脚的走进了衙署之中。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赵勋,一张张悲苦、无助的面容呈现在了赵勋的面前。 可这一张张悲苦、无助的面容,面容上的双眼,望向赵勋的目光,充满了哀求。 赵勋的心,如同针扎一般。 百姓们,只是望着他,充满哀求的目光望着他,沉默地望着他。 这种沉默,并非振聋发聩,而是一种更加强烈、猛烈的情感,一种压抑到了极致却无比强烈、猛烈的情感。 赵勋下意识的避开这些目光,不知不觉中,已是攥紧了拳头。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被任何人期盼、哀求的感觉。 马岩正站在公堂外,几名亲军和守备营军伍严阵以待组成了人墙。 公堂外,地上还有一具尸体,正是郭尚文,被草席盖着,草席染满了鲜血。 公堂内,一个被反绑着双手的女人跪在那里,看不清面容,布裙打满了补丁,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赵勋来到马岩面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马岩也是一声叹息:“此事就不劳赵公子插手了,本将自有决断。” 赵勋微微一愣:“马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是你哥!” 马岩大声训斥道:“本将主政肃县县衙,出了这么大的事自会秉公操办,讲不得半点人情,你这县中举子又无官身,与你何干。” 祁山怒了:“诶你这鸟人怎地翻脸不认…” 赵勋狠狠瞪了一眼祁山,随即摇头苦笑:“其实本来我不想管的,和我没关系,可是离开家的事后,我爹让我保住吕春儿,哪怕是来的路上,我也觉得应该躲的远远的,只是…” 赵勋转过身,指向跪在外面的百姓。 “我难免在想,如果我也是百姓呢,任人宰割的百姓呢,今日,我不为他人鸣不平,他日,又有何人为我诉不公,更何况,我不想让我爹失望,很久了,已经很久很久了,很久没有人对我抱有任何期望了,连我自己都不曾对自己抱有期望,可如今,我爹,这么多人…” “糊涂啊你!” 马岩连忙走下台阶,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 “人活着,屁事没有,你就是将他打个半死,无人管,可人死了,这事哪是你一个小小举子可掺和的,你本就是商贾出身,坏了规矩别说当官,当人都难,就是白老大人来了也需秉公办理要吕春儿偿命,朝廷,得是朝廷才能杀郭尚文。” “朝廷?偿命?” 原本还算平静的赵勋,突然就怒了,低吼道:“郭尚文杀吕春儿夫君时,谁他妈给吕春儿夫君偿命了,郭尚文杀的人,朝廷弄死郭尚文就是正义,吕春儿为夫君报仇,就他妈不是正义了,那郭尚文杀的是杀的是吕春儿夫君,还是朝廷的夫君!” “这…” “朝廷要给谁正义,是吕春儿这个受害者要的正义,还是朝廷的正义,官员的正义,吕春儿夫君被害死时,朝廷不讲正义,吕春儿无法伸张正义时用她自己的方法找寻正义,朝廷开始讲正义了,到底这正义是给谁看的,给受害者,还是官员看的!” “哎呀,你莫要喊叫嘛,哥哥我是怕你趟这浑水。” 不得不说,马岩是真的关心赵勋,口水被喷了满脸,顾不上擦,只是不断安抚。 “你到底还想不想当官了,你要正义,成,你得先当了官才能要来正义,如若你沾惹这事,别说官儿了,举人之身都难保,日后再碰见这种事儿,你要如何伸张正义,你不只是还能与那些百姓一般跪在地上?” 赵勋沉默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狂躁的内心,依旧狂躁着,只是脸上,只有平静,满是悲哀的平静。 就在此时,跪在正堂中的吕春儿,回过了头,看向了赵勋。 这一道目光,令赵勋如遭雷击。 那是一张极为青涩的面孔,可青涩的面孔又布满了风霜。 这张望向赵勋的面容,这个绽放出了笑容,某种像是感激的笑容。 祁山说吕春儿是农妇,成亲足有四年,平日靠做着针线活计度日,赵勋原本以为这真的是一个“农妇”,可吕春儿似只是一个孩子,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容,难掩稚气。 “她…”赵勋的瞳孔顿时缩的如同针尖一般:“她多大?” “乾盛四年生人,年方十六。” “什么?”赵勋眼眶暴跳:“她十二岁时就嫁为人妇了?” 马岩叹了口气:“是。” “十六岁!”赵勋咬牙切齿:“十二岁嫁人,刚成亲,夫君上了战场,十三岁的女人,不,十三岁的孩子,夫君不知所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状告无门,走投无路,整日以泪洗面,整整三年,三年后得知真相,天都塌了,最终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手刃了杀死夫君的仇人,你们他妈的要抓她,要她偿命?!” 马岩垂下头,喃喃的做不出声。 一旁的亲军丁三,看了眼赵勋的脸色小声道:“吕春儿已认罪伏法,说可一命抵一命,再说她…她本就不想活了。” “去你妈的!” 赵勋挥起拳头就要砸,丁三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本就不想活了,谁逼的,为什么不想活了,什么叫一命抵一命,凭什么郭尚文那狗官的命值可以与她的命相抵!” 丁三老脸通红,主动走上前:“某是粗人,无甚脑子说错了话,公子息怒,您打就是。” 就在此时,望着赵勋的吕春儿,明明素未谋面的吕春儿,已是泪如雨下,摇着头,不断摇着头,冲着赵勋不断摇着头。 吕春儿用力的摇着头,紧紧咬着嘴唇,咬的,是那么的用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只有目光对视,什么都没说,赵勋,却看出了善良,看出了吕春儿那质朴的善良,哪怕经历过这世间最为歹毒与痛苦的折磨,哪怕已有死志,吕春儿,依旧善良,依旧不希望牵连到任何人。 殷红的鲜血,顺着吕春儿的下巴流淌着。 鲜红的血如钢针一般,刺痛了赵勋的每一寸肌肤。 无力,宛若一张密不通风的大网笼罩全身,陷进了皮肤,融入到了骨骼,最终勒紧他的心脏,如同绞索一样缠绕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欲要抹杀他的良知与本性。 赵勋紧紧攥着拳头,目光迎上吕春儿的双眼,又羞愧的下了头,自己,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你是举子,虽是商贾出身,可终是举子,不是百姓。” 马岩轻声道:“你若将你当成百姓的身份为官,说只有百姓才会说出的话,做只有百姓才会做出的事,莫说商贾出身,便是世家出身,你也当不成官儿的。” 这一番话,如千金大石猛猛压在了赵勋的心头。 “好人,活的艰难,坏人,活的逍遥,既然好人做不成好官,那我赵勋…” 赵勋突然笑了,笑的极为狰狞,狰狞的面容是如此的骇人。 “就做恶人,就做奸人,恶人,总可以当官吧,奸人,总可以当大官吧,至恶至奸的大官,总可以随心所欲问心无愧吧!” 一语落毕,赵勋猛然转过身,大步走向了衙署外,走向了早就停在衙署外的马车。 马车,有着陈家标记,陈家家主陈奉瑾,古井无波的双目,遥遥注视着衙署内外所发生的一切。 第36章 民意、正义 赵勋径直来到了马车前,躬身,重重施了一礼。 车门是关闭的,车窗是打开的,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陈奉瑾那似笑非笑的老脸。 衙署中,是代表正义的公堂。 公堂中,是伸张了正义却又要被正义所制裁的吕春儿。 公堂外,是代表真正正义却无能为力的亲军。 亲军前,是一具早就应该被正义裁决的尸体。 尸体远处,是无数跪倒在地的百姓。 百姓身后,是躬身行礼的赵勋。 赵勋面前,是一辆马车,紧闭的马车只打开了一扇窗户。 亲军、杀人者、尸体、百姓、举子、高门。 该死之人,即便死了,也要害人。 最为朴实的人们,只能跪下。 心怀正义的人,却要卑躬屈膝。 艳阳四射,万里无云,晴空之下这座平静的城,不同阶层的人,交织出了这模糊了正邪是非的世道。 许久,足足许久,赵勋猛然抬起头,直视陈奉瑾。 “你帮,是不帮!” 车旁的管家李拜山眉头猛皱,不待开口训斥,赵勋已是伸手拉向了车门。 “大胆!” 管家上前挡住,陈奉瑾微微颔首:“允他入前。” 赵勋一肩膀将管家拱开,弯腰进入了车厢之中。 坐在了陈奉瑾的对面,赵勋再次问道:“你帮是不帮。” “帮?” 陈奉瑾笑了,苍老的面容满是讥讽之色。 “老夫为何要帮你?” 凝望着赵勋,陈奉瑾讥讽之色愈发浓厚:“郭尚文死了,莫说远山还未归来,便是回来了,亦是唯恐避之不及,保那粗鄙农妇,我呸,老夫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白白坏了吾儿远山的好前程!” “你…” 赵勋勃然大怒,又强行将怒意压了回去:“郭尚文该死,你知道的,吕春儿罪不至死,你也知道的,我没当过官,你当过,我不了解官场,你了解,告诉我,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笑话,傻了不成凑上前去引火烧身。” “那你为什么让我进来。” “奚落一番罢了。” 陈奉瑾抽动着嘴角,干瘪的嘴唇发出了有些瘆人的笑声。 “不如你求老夫一番如何。” “好,我求你。” 赵勋没有任何犹豫:“你要是能保下吕春儿,我赵勋愿做你陈家的狗。” 陈奉瑾下意识向后缩了缩身子:“你求老夫,为何要撸袖子?” “显得比较心城。”赵勋双目灼灼:“你果然有法子,是不是!” “有。” 陈奉瑾突然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可老夫帮不了你。” “我说的是真的,我愿意给陈家当狗,但是你陈家以后必须罩着我,确保我能当官。” “错,大错特错。” 陈奉瑾微微摇了摇头:“老夫,是欣赏你的,只是…” “只是什么。” “你若不因吕春儿求老夫,老夫,就是收下你的忠心悉心调教一番又如何,他日保你扶摇直上做那人上人,可如今恰恰是因你明明举人出身,却要为一素未谋面的农妇甘愿做我陈家的狗,你竟是这般性子,老夫非但不会要你拜入我陈家门下,此事过后,老夫还要将你赶出肃县。” “赶出肃县”这四个字,陈奉瑾说的斩钉截铁,毫无余地可言。 赵勋面色一变再变,随即冷笑连连:“因为本少爷好人,你他妈是坏人,对不对!” 陈奉瑾不答反问:“我陈家,家财几何。” “家财万贯。” “不错,大富之家,那你可知我陈家这大富之家最大的财富是什么。” “田产,人脉关系,家中子弟当官。” “错,又错,大错特错。” 陈奉瑾缓缓抬起手指向了车厢外的百姓们:“我陈家最大的财富,是他们,巨富之家的财富,是穷人。” 赵勋眼眶暴跳。 陈奉瑾收回了手臂:“你要为百姓出头,要百姓记着你的好,要百姓对你感恩戴德,这无疑灭我陈家财路,肃县,留不得你,我陈家,更是收不得你,真若是助你飞黄腾达,早晚有一日,你还会碰到王春儿,赵春儿,到了那时,你依旧要招惹是非,惹了大祸会牵连到我陈家,老夫,岂会收你,岂会容你,又岂会助你。” “老登!”赵勋已有翻脸的征兆了:“之前说好的互相合作,送你儿子陈远山好名声,现在事情出了岔子你就想抽身而退,好处都让你占了,有锅跑的比谁都远,你别让我小瞧你!” “哈,哈哈哈哈哈。” 陈奉瑾大笑连连,脸上再次浮现出满是讥讽的神色:“难不成你当真是读书读的痴傻了,趋吉避凶这道理你还不懂。”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帮不帮我,如果不帮,日后别后悔。” “悔?”陈奉瑾已是没了耐心:“小子,老夫原本还高看你一眼,如今你这般无赖模样,老夫已断定你他日难成大器。” 说罢,陈奉瑾一指车门:“滚吧。” “好,你千万别后悔,日后你那监察使儿子埋怨你、责怪你、怨恨你的时候,你可别说本少爷没给你机会。” 原本陈奉瑾只是没了耐心,见到赵勋已是无能狂怒到胡言乱语的模样了,连话都懒得说,只是冷笑。 一脚踹开车门,赵勋气呼呼的走下了马车。 “老爷,咱回吧。” 管家低头轻声说道:“观赵家小二刚刚那番恼羞成怒的模样也不过如此,不足为惧,过上几日派人将信件送到州府学官手中,再将赵家父子撵出肃县就是,您莫动怒。” 陈奉瑾微微颔首,刚要将车窗拉上,突然见到赵勋并未走进公堂,而是来到了郭尚文的尸体旁,缓缓蹲下。 所有人都望着赵勋,大感困惑。 只见蹲下的赵勋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随即大声问道:“什么,你说不追究啦?” 这一声大喊,在场之人无不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赵勋又喊了一声:“哦对,大点声,哦,你说你想要用剪刀自杀,吕春儿发现后夺了过去,然后你撞上去的,哦~~~原来如此,好好好,我让文吏记下,吕春儿是无辜的。” 这话一落下,所有人心中只有想法,赵勋疯了。 赵勋,的确是疯了,大喊了几声后,突然跑进公堂之中,拿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剪,正是吕春儿行凶时所用。 拿着剪刀的赵勋跑回尸体旁,再次大吼。 “郭尚文,你为祸肃县无恶不作,多少良善百姓因你破门灭家,今日,我赵勋不是举子,只是寻常百姓,就在此时此地诛杀于你!” 一语落毕,赵勋用剪刀狠狠扎在尸体之上。 不少百姓尖叫出声,再看赵勋,将剪刀丢给了祁山。 “去,攮他一下。” 祁山一头雾水,不明白赵勋什么意思,胜在听话,还翻倍了,噗嗤噗嗤连攮三下。 赵勋夺过剪刀后扔到了衙署外,也就是百姓面前。 “今日为民除害,罪责我一力承担,杀人者,肃县赵家二郎,赵勋!” 不少人依旧面面相觑着,谁知就在此时,跪在最前方的一位老妪,颤颤巍巍的捡起来地上的剪刀后,杵着拐杖走到尸体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了下去。 老妪转过身,扔掉剪刀,干瘪的嘴唇,露出了孩童一般的笑容。 “杀人者,牛村牛桂花。” “俺来。” 一声怒吼,一个庄稼汉突然扑了过去,如同抢夺金银财宝似的夺过剪刀,狠狠刺在尸体上。 庄稼汉转过头,掐着腰,看向老妻身旁的幼子,用力的挺起瘦弱的胸脯,无比骄傲。 “杀人者,城北王贵贵!” 接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剪,仿佛稀世珍宝一样,被无数百姓争相抢夺。 老人、孩子… 男人、女人… 或大或小,或老或少… 就连被抱在怀中的少年,也会在爹娘的指引下摸一下那把满是鲜血的铁剪。 “杀人者,朱有福…” “杀人者,李无灾…” “杀人者,我叫…” “杀人者…” “杀人者…” 一声声杀人者,郭尚文的尸体,千疮百孔。 公堂中吕春儿,痛哭流涕,冲着满城百姓不断磕着头,一次又一次,鲜血染红了额头,泪如雨下。 万里无云的晴空,高挂的艳阳,似乎又火热了几分。 第37章 吃过见过 百姓们,又跪了下来,一群接着一群。 跪在尸体旁,跪在公堂前,认罪,伏法! 马车之中的陈奉瑾,双眼一花,晕厥了过去。 晕厥的时间并不长,陈奉瑾很快就被管家给“摇”醒了。 醒来之前,陈奉瑾做了个梦,那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晕厥时间里,他做了一个最美的梦。 梦中,他的大儿子陈远山身穿一身洁白的儒袍,腰挂监察副使腰牌。 陈远山站在尸体旁,形象是如此的高大,圣洁的不可直视。 圣洁的监察使大人,拿起了剪刀,狠狠刺入百死莫赎的郭县令身上,愿舍弃官袍与一切,为民请命! 县中无数百姓,为保监察使大人,为监察使大人不受丝毫罪责,一拥而上,抢夺凶器,一一刺在了狗官的尸体之上。 整整一县百姓,无不赞颂这位监察使。 整整一县百姓,甘愿为监察使顶罪身死。 事儿,传到了州府,传到了京中,传到了朝廷,传到了宫中。 天下读书人,无不赞扬,无不心怀敬仰。 何为文人傲骨,这便是! 何为读书人气节,这便是! 何为心怀百姓舍身不惧,这便是! 监察使大人,有着偌大名声的监察使大人,入京了,升官了,受到器重了,背后的家族,肃县陈家,扬名国朝。 可惜,梦,终究是梦。 陈奉瑾睁开眼清醒时,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连狗都没看他一眼,衙署内跪满了百姓,每一个百姓都说自己才是“行凶者”、“杀人者”,每一个百姓都说吕春儿与赵勋是无辜的,每一个百姓,都在为吕春儿与赵勋作证,证明郭尚文没死,是自己杀死的。 站在台阶上的马岩,咧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群亲军,以丁三为首,齐齐朝着赵勋行了军中礼节。 赵勋耸了耸肩,笑容是那么的轻佻。 马岩吞咽了一口口水,望向赵勋,鬼使神差的说道:“你是该做官,如今你还未入官场,却已有文臣至高之位三分形髓。” “文臣至高之位?”赵勋咧嘴乐道:“宰相?” 马岩:“指鹿为马。” 赵勋:“…” 是的,指鹿为马,郭尚文早就死了,吕春儿杀的,赵勋无疑是指鹿为马,在数百上千人的眼皮子底下,指鹿为马。 可这又如何,数百上千百姓,说郭尚文没死。 汹涌的民意,说郭尚文没死。 那么,郭尚文就是没死。 数百上千百姓,汹涌的民意,说凶手是他们,那么…民意岂会是行凶者呢。 民意,只是叫一个县令死罢了,谁若不服,来肃县捉拿了这数千百姓就是,谁若不服,捉拿了数千百姓后担着永世骂名就好。 “兄,兄弟。” 马岩现在都不敢正眼看赵勋了,结结巴巴的说道:“接,接下来呢?” “记录啊,郭尚文死于百姓乱刀…不,乱拳之下,由此可见郭尚文罪孽天理不容人神共愤,还有证物,证物是那把剪刀,人证是所有百姓,记录所有口供,口供越多越好,呈报给州府,让州府派人来查就是了,该抓谁抓谁,该审谁审谁,对了,我推荐州府监察使过来查这案子,监察使吗,铁面无私,奉公守法,就让监察使来查吧,哈哈哈哈。” 马岩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面露犹豫之色,随即突然一把将赵勋拉进了公堂角落。 赵勋摊了摊手:“多说无益,事都已经办完了,接下来就看…” “不,不不,兄弟非是这个意思。” 马岩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不瞒你说,商贾出身难以为官,不过哥哥能给你指另一条路。” “什么意思?” “亲军,亲军如何,先斩后奏皇权特许,无需受任何窝囊气,好贤弟你可有兴趣?” 赵勋愣住了,刚要开口,跟进来的祁山乐道:“皇权特许,那你刚才怎么不斩了郭尚文呢?” 马岩:“…” 祁山又补了一刀:“县令都不敢抓,如果这都不算受窝囊气,那真受窝囊气的时候,得多窝囊啊,啧啧啧,不敢想。” 马岩气的呼哧带喘的,愣是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赵勋是真的来兴趣了,那可是亲军,能直接见皇帝的。 “马哥你没开玩笑吧,亲军什么待遇啊。” 马岩微微一笑:“先说这俸禄,每月三贯大钱…” 祁山乐不可支:“我家少爷一日的零花钱就有十贯。” “多少?”马岩张大了嘴巴:“多少钱?” 祁山“十贯,一日。” “那…”马岩直勾勾地望着赵勋:“咱爹还缺儿子不?” 赵勋:“…” 赵勋和祁山哥俩对视了一眼,觉得马岩这亲军应该官职不咋高,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呢? 其实还真不是马岩没见过世面,只是身份太过特殊。 天子亲军,俸禄是宫中给的,不像外朝官员,看得见的俸禄不多,看不见的俸禄,海了去的。 先不说马岩这群亲军本身就不敢收受贿赂,谁敢去行贿,行贿亲军,找死不成。 马岩自幼从军,真没见过什么大钱,即便主子当了皇帝他成了亲军,平日负责的卫戍宫中安全等差事,这还成了亲军后第一次离京接触“地方阔佬”。 话说回来,赵大成对赵勋也的确是溺爱,别看只是商贾,还是在一个县城混的商贾,主要他养马,官方特供,直接将马卖到军器监和各处折冲府。 相比之下,别看陈家有钱,规矩多,就说陈隽罢,属于是直系子弟,也只能去账房领取五贯大钱,而且还是一个月领一次。 再一个是赵勋根本不花钱,以前都不出屋就知道读书,没地方花钱。 老赵家就俩主子,小的不花钱,老的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去青楼溜达溜达,就是老赵天天在青楼待着,往死凿,一天十二个时辰不休息,上到老鸨子下到龟公,给所有人凿出茧子来,一个月也花不了几个钱,要知道赵家马场光是一匹骏马市价就百贯起步。 之前赵大成让赵勋给白锦楼塞钱,只是不确定老白头敢不敢收罢了,真要是敢收的话,赵大成哪会让赵勋拿一千贯银票,而是按斤给。 “赵…赵公子,你…您…” 满是讨好语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赵勋转过身,只见是满面谄媚笑容的陈府管家李拜山。 李拜山局促不安的搓着手,满面堆笑:“赵公子,我家大老爷问…问您,如此民意,能不能想个法子也分…分我陈家一些甜头,日后必有厚…” 赵勋一指门口。 李拜山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连连点头:“懂,懂了,老朽这就滚。” 第38章 所谓监察使 百姓们开始录口供了,和过年一般喜气洋洋。 吕春儿被妙醉楼的掌柜孙贵带走了,走之前对着赵勋一口一个恩公,喊一声恩公磕一个响头。 赵勋坐在公堂书案后,把玩着惊堂木。 祁山站在旁边,直打瞌睡。 马岩蹲在一旁,袖着个手,和等活的力工似的。 “兄弟,再考虑考虑,入了亲军营谁还敢欺辱你,有哥哥我护着你,咱一起吃香喝辣。” 赵勋听的直咧嘴,还吃香喝辣,康师傅香辣牛肉面啊,一个月俸禄都没本少爷一日的零花钱多,好意思吗。 赵勋对当天子亲军这事没兴趣,原因有三。 一,八字没一撇,马岩也没说百分百能进去。 二,一入宫门喷似海,没自由不说,规矩还多,说不定哪天走路因为先迈左腿就被销户了。 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那是真的给人家当狗了,刚刚说愿意给陈家当狗,其实就是想要借助陈家这个平台起步,先穿袜子后穿鞋,先当孙子再当爷,羽翼丰满之后,陈家算个屁啊,可要是当了亲军,给皇帝当狗,那这个舔狗可真成终身制了,生是宫中人,死是宫中死人,想离职可以,先没一户口本。 赵勋刚刚也考虑了,自己商贾出身,入仕为官会受到排挤不假,难道入亲军营就不会受到排挤了? 天子亲军营,那都是一群军伍,骁勇善战的虎贲,就自己这小身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进去了也照样是异类。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刻板印象。 就和后世的电影哪吒似的,狂卷国内多少票房,为什么日本网友就说不喜欢,骂的体无完肤,不还是因为刻板印象吗,哪吒的主演是谁,一个胖子,一个小男孩,日本网友当然不喜欢了,这就是刻板印象,一点包容心都没有。 “算了,就算科考失利我也可以回来当个商贾,暂时不考虑入亲军营。” 赵勋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惊堂木。 商贾也好,亲军也罢,是第二第三志愿,他的第一志愿是当官,当大官,当不被欺负并且可以随时随地欺负别人的大官。 吕春儿那稚嫩又饱受沧桑的面容,依旧徘徊在他的脑海之中。 与之鲜明对比的则是陈奉瑾那满是讥讽的面容,如同高高坐在云端之上俯视着水深火热的人间,主宰着根本他根本毫无资格操纵的芸芸众生。 赵勋这几日不止一次幻想着,如果自己是官员,哪怕同为八九品的县令,身份相同的话,他能玩死陈奉瑾,还能附赠一个郭尚文,可惜,他只是举人,不是官员。 一名差役匆匆跑了进来,点头哈腰,将一张请帖放在了公案上。 “赵公子,陈家派人送来的请帖,说是入了夜要宴请您。” “宴请我?” 赵勋撇了撇嘴,拿起请帖拆开。 外是红色纸板,上绘牡丹。 内是绢纸,由上而下,由右至左。 称之赵勋举人,正文是庄中新酿美酒需友人共饮,欲于今夜设薄宴府中与君同品,巴拉巴拉巴巴拉… 落款陈奉瑾敬邀,梅月寅日。 “黄鼠狼过年叫鸡,没安好心。” 赵勋冷笑连连,真拿本少爷当全国可飞小天使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马岩站起身,望着请帖笑骂道:“这群狗日的真是两张脸,灾灾难难见了便避,有了好处喜笑颜开,不去,入了夜,咱兄弟去喝两杯。” 赵勋没吭声,若有所思。 陈奉瑾邀他赴宴,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他儿子,州府监察副使陈远山。 监察使这个官位极为特殊,官声口碑两极分化。 想要当监察使,必须有两个显着的特点,第一个,能喷,第二个,名声。 是否能喷,决定能否胜任这个职务。 名声是好是坏是大是小,决定着监察使的仕途能走多远。 关于监察使的口碑,两极分化极为严重。 有的人认为,监察使出来混就靠三件事,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不畏强权。 有人的则认为,监察使出来混也靠三件事,栽赃嫁祸,出卖兄弟,照顾嫂子。 事实上两种监察使都有,第一种,那是真的头铁,大部分在京中,看不爽了直接骂,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从着装到礼仪,从人品到才学,从能力到名声,有一定点不符合规矩的,私下骂,公开骂,上朝接着骂。 第二种监察使,一般都是各道各州府的监察使,这群王八蛋为了入京高升,可以说是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吃大哥喝大哥,背后骂大哥der得呵,前脚称兄道弟生死与共,套出话来后脚就给人家卖了,黑料是一套又一套,把人家往死里整。 赵勋很清楚,陈奉瑾想要借“肃县民意”助他好大儿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监察使最为注重名声,名声呢,又大多和百姓有关,百姓说这个人名声好,官声好,一旦传到朝廷耳中,为了树立典型,一般都会高升重用。 昨天赵勋让人打听了关于陈远山的事,根据反馈回来的结果,陈远山果非善男信女,通俗点来说,就是这家伙多多少少有点大病。 有的人当官,求财,有的人当官,求权,陈远山这位监察使,他是既不求财也不求权,当官只为报复社会。 据说陈远山到了府城为官第一天,和知府干起来了,给人家知府老头打的鼻青脸肿的。 就因为知府设宴款待他,然后席间有一个舞姬是不小心踩碎了一个酒壶啊还是踢翻了个什么东西,被州府一顿喷,陈远山当场不乐意了,说人家知府度量小,还不是讽刺或是阴阳怪气,是直接怼,俩人吵吵了一通最后动上手了,陈家为了摆平这件事听闻没少花钱搭人情。 得罪完了知府,陈远山又开始招惹府城的世家,天天啥也不干,就在城门口蹲着,但凡见到哪个公子哥骑马就拦住逮府衙去,大致意思就是这群公子哥不是文臣武将,骑马属于是无证驾驶。 除了世家子,商贾他也得罪,一个监察使不研究黑料,研究税收去,三天两头举报哪个哪个商贾偷税漏税。 你要说他可哪得罪人大人物,百姓夸他也行,还不是,百姓更烦他,天天和个二流子似的可哪闲逛,总给百姓讲大道理,什么人之所以为人,与禽兽不同之处在于什么什么的,百姓不能因为是百姓而不注重涵养如何如何的。 陈远山在州府当官当到现在正好三年,能活到现在,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 之前的时候赵勋也有个初步想法,通过交好陈家来交好陈远山,日后为官入仕,能够交好一位监察副使,肯定是有诸多好处的。 了解陈远山是个什么玩意后,赵勋彻底打消了这个年头,这家伙就是个纯纯的脑瘫,躲都来不及呢,谁会上赶着交好。 “不去,不但不去,我还得想办法搞一搞陈家!” 赵勋直接将请帖撕的稀碎,骂骂咧咧的。 刚刚在车厢之中,陈奉瑾已经“露出”了底牌,他陈家,容不得赵勋这种人在肃县搞风搞雨,双方最主要的矛盾在于百姓,在于陈家将百姓当做了“私产”,陈家不允许任何人动他们的“私产”。 这就是陈家的逆鳞,肃县,只能有一个能够“引导”百姓的聪明人,这个人,只能姓陈! 第39章 千娇 整整一日,无数百姓记录了“口供”,来的几乎都是城北城东的百姓。 后来赵勋这一看也没个头,只能按“地区”进行记录,城里的还是城外的,城北的还是城东的,牛村的还是马村的,几十人上百人一起记录,整整忙碌了一天百姓才离去,个个喜笑颜开,每个人都很满足。 因为他们救了人,因为别人救了人,仅此而已。 入夜,赵勋、祁山、马岩三人,装溜溜达达前去了城南,准备一醉方休。 至于陈家宴请,赵勋不但没去,还没派人知会一声。 三人和个螃蟹似的横着往城南走,马勋侧目看着嬉皮笑脸的赵勋,心中不解。 “兄弟,你之前不还是说想要卖陈家个人情,日后若仕途无门回了肃县,陈家也好照拂你一二。” 赵勋撇了撇嘴,略显不屑。 陈家宴请他,是因为通过今天这件事,又高看了他一眼。 可也正是因为今天这件事,赵勋反而愈发将陈家小瞧。 如果陈奉瑾没有说出那一句“富人的最大财富是穷人”,赵勋还会如以前那般忌惮陈家,这句话一说出来,赵勋彻底瞧不上陈家了。 没有人可以将百姓当私产,如果有的话,那他绝对是个煞笔,大煞笔! 没错,百姓是最安分的,可一旦将他们逼急了,百姓又是最凶悍的。 今天你让百姓跪下,明天,百姓就会让你趴那,这是铁一般的事实,由历史无数次证明过的事实。 赵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耸了耸肩:“之前想着陈奉瑾的儿子在州府当监察副使,很忌惮,这几天打听清楚了那个陈远山是个什么德行后,发现陈家也就那样,不足为惧。” 马岩点了点头,陈远山的事他也听白锦楼提及过,这家伙的确是个脑残。 “不用担心,陈家也就那样,县中一霸而已,就算我没办法当官回来做商贾,照样不怕他。” “虽说如此,不过今日兄弟你还是有些孟浪了。” 马岩是真拿赵勋当自己人了,苦口婆心说道:“脑子灵醒归灵醒,吕春儿也是保住了,可那铁剪不应你来捅,若是日后当真有人追究起来,法不责众是不假,可你毕竟是带头的。” 赵勋微微一笑,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带头,起到表率作用。 只有这样,未来一旦和陈奉瑾彻底撕破脸皮,他才有与陈家人对抗的筹码。 “放心吧,就因为我带头了,百姓们才不会让我冻死。” 马岩一头雾水:“何意?” 耸了耸肩,赵勋岔开话题:“不说这些,今夜咱们好好喝两杯。” “好,好好。” 相比城北、城东到了夜晚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城南极为热闹,两侧林立的商铺多是有钱阔佬出入之地,酒楼、饭庄也多。 到了市南,赵勋打了个响指:“马哥想吃什么,随意挑地方,今夜小弟做东。” “哎呀这…这这这…” 马岩腼腆一笑:“愚兄痴长你几岁,岂能叫你花销做东。” “哦,那你做东吧。” “额…”马岩满面尴尬:“下次,下次一定。” “行了,你说你想吃什么就行。” “这城南是繁华不少,愚兄也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站在牌坊下的马岩东瞧瞧细看看,明明是从京中来的,却表露出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赵勋是真的饿了,催促道:“想去哪直说就行,不用管花销多少。” “好,咱是自家人,那哥哥我就不客气了,就那吧。” 马岩抬手一指,赵勋与祁山二人望去,愣了一下。 二层小楼,莺莺燕燕,香气扑鼻,牌匾三个大字---千娇阁。 都不用看二楼栏杆后面那群挥舞手帕的姑娘了,光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楼,青楼,全是姑娘的青楼。 “看出来了。”赵勋无语至极:“你是真饿了。” “不,不饿不饿。”马岩干笑一声:“就是憋得慌。” 赵勋有些犹豫。 实际上他对这种场所有些排斥,首先是卫生问题,好多姑娘们的工龄可能比自己年纪都大,鬼知道和多少人亲密接触过,万一和个丧尸母体似的满身大毛小病的,碰一下手都容易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犯不上。 其次是这地方人多眼杂,他有许多事要问马岩,说话不方便。 赵勋刚要劝说两句,祁山这个二五仔已经介绍上了。 “马将军挑的地方好,千娇阁的姑娘最美了,屁股如磨盘,胸脯像大鼓,腰身粗又壮,得劲儿的很。” 马岩哈哈大笑:“本将就稀罕这个。” 说话间,二人已经勾肩搭背迈腿朝前走了,赵勋暗暗吐了句槽,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原本赵勋没有任何兴趣,尤其是听祁山的描述,什么磨盘、大鼓、粗又壮之类的,这是逛青楼啊,还是来练器械健身的? 结果到了门口,赵勋双眼一亮。 站在二楼的小姐姐们可谓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薄裙之下若隐若现,红纱罩住了下半张面庞,反而让人浮想联翩想要一睹芳容。 仰着头的赵勋再无抗拒,这群小姐姐的容貌应该差不到哪去,主要是身材过关,光是这身材就值得他进去浪一浪了。 刚刚入夜,千娇阁内并无太多恩客,只有几桌外地来的商贾坐在一楼饮酒。 龟公年纪小,十七八的岁数,见来了人连忙弯腰迎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回头喊着“贵客至”。 很多人都有一个误区,龟公一个个长的极为猥琐,和鬼子翻译官似的。 实则不然,龟公多大是俊俏少年,甚至还是些美少年,迎来送往的,岂会容貌丑陋。 听到龟公叫了“贵客至”,一身绿裙的老鸨子也快步走了出来,人未到,职业性的妩媚笑声先传耳旁。 马岩双眼大放光芒,就连赵勋都是眼前一亮。 三十上下的年纪,保养极好,肤若凝脂黛眉红唇,不足三丈的距离款款而来,纤细腰身如水蛇一般微微扭动,桃花杏眼极具魅惑。 老鸨子唤为柳兮,阁中姑娘都称呼为柳姐或是兮娘,至于真正的名字则无人知晓。 老鸨子也算是青楼掌柜的,千娇阁又是城中最大青楼,消息灵通的很,哪能认不出赵勋与马岩二人的身份。 “月圆美景临,逢喜贵客来,原来是赵举人与马将军,喜死人家了。” 红裙近乎衣衫半裸柳兮带着一阵香风,恨不得一把扑进马岩怀中,满面娇媚之色,如同见到了日思夜想的老情人儿似的,尤其是那眼神,勾人的很。 赵勋心中暗暗佩服,果然是专业的,那眼神看人都快拉丝了,多多少少带点易欲症。 真别说,别看马岩der的呵的,好歹顶的是从五品将军的身份,来到这小小肃县,的确算得上是大人物。 柳兮给龟公打了个眼色令其退避,上前挽住了马岩的胳膊亲自招待。 马岩和解放天性了似的,哈哈大笑,顿时上下其手一番,手掌上厚厚的茧子,都快给人家柳兮身上的绿裙摸勾丝了。 第40章 兴师问罪 千娇阁,阁中姑娘的确千娇百媚,见到老鸨子亲自挽着胳膊将人带进来,齐齐弯腰行礼,无不抛着媚眼问着安,袒着胸口露着…露着半拉扎。 祁山没见过什么世面,眼睛都不知该往哪看了。 赵勋倒是见怪不怪,真要想看,上一世影视圈各种颁奖典礼看的比这个过瘾。 一楼只有十多个小姐姐,站成两排,赵勋打量了一眼,暗暗点头,质量还是过关的。 赵勋又有新的感悟了。 凡事有利必有弊,古代虽然没有网络,可也没有网红啊,哪像后世,足疗等各种娱乐场所,质量越来越下降,网友们也是,天天点赞刷礼物,纯纯的有病,不点赞,不刷礼物,让她们回归到本身的行业,花更少的钱,享受更优质的服务,不比听一声感谢大哥强啊。 一楼十多张桌子,中间是个大木台子,小姐姐会有才艺表演,那是真的才艺,不是什么擦边一字马倒挂蜡,而是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突出一个“雅”字,主打的就是个反差。 当然也有祁山说的那种高吨位选手,有喜欢玩俗的,就有喜欢玩雅的,好多公子哥俗的雅的都玩腻了,就总想尝试玩点邪的,总之,千娇阁如其名,什么样的女子都有。 赵勋好歹是举人,更何况马岩还是个从五品的将军,自然不会在嘈杂的一楼,柳兮带着三人上了二楼。 二楼更加清净,屏风隔出了单独的空间,消费也更高,低消三贯大钱起步,至少得点两个小姐姐作陪。 二楼尚无客人,柳兮将三人带到了最靠窗的位置,既有私密性,也能看到窗外的夜间熙熙攘攘。 三人刚落座,两个妓家就将茶点、干果、茶盘摆在了矮桌上,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盯着赵勋。 同样是上钟,人和人不同,赵勋是举人,知书达理,老爹又是县中阔佬,算是高质量的客人。 再看其他客人,大多数都是些粗鄙商贾、傲慢公子哥以及一些低品级官吏,不好伺候。 “再送些好酒来,都先出去吧。” 赵勋从袖中抽出了一张十贯面值的银票放在了桌子上:“我和马将军有私事要聊,一会再叫诸位作陪尽兴。” “诶呦赵公子您出手就是阔绰,用不上,用不上的。” 嘴上说着用不上,柳兮纤手微微一挥,银票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是一大堆奉承的话变着花样夸了几句。 马岩在柳兮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这才意犹未尽的挥了挥手。 老鸨子带着姑娘们下去了,等了片刻,酒水也被送来了。 赵勋给马岩倒了杯酒,苦笑不已,他看出来了,这家伙是真憋坏了,眼睛都快冒绿光了,狼哇的。 “如果马兄有兴趣的话,晚上可以在这留宿。” 赵勋敬了马岩一杯:“一应花销都算小弟的。” 一听这话,马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兄弟仗义,日后真若是入了京,遇了难事,兄弟有半句推辞就是小娘养的!” 赵勋面带微笑。 酒桌上的话,当不得真的。 “好,那可说定了。” 不当回事是不当回事,赵勋想要顺着这个话题打听点别的事。 “马哥,你们亲军在宫中当差,平常很威风吧。” “威风,威风的紧。” 马岩一拍大腿:“不是兄弟夸口,陛下登基后,幼麟营的兄弟们统统入了禁卫之中,京中谁不知道咱能自由出入宫中的幼麟营是亲军,军中粗汉历来被文臣们瞧不上,都说咱是丘八,是厮杀汉,可有了这亲军的名头,谁还敢当着咱的面骂咱丘八。” 赵勋竖起大拇指:“那必须的啊,都亲军了,谁敢当着面骂你们,找死不成。” 马岩愈发自得:“那是自然,都背地里骂,不敢再当面骂了。” 赵勋:“…” “这么威风吗?”祁山双眼放光:“那小的这种出身,能入亲军营吗?” “你?” 马岩哑然失笑:“虽说是军中粗汉,可都是陛下当年王府老人,便是当年入幼麟营时也得有根脚。” “根脚?” “就说本将吧,本将祖上是军器监的粮商,供应军中所需,还有丁三,寒门出身,祖上是地方豪绅,你呢,你这祖上是作甚的。” 祁山:“山匪,劫道的,专劫粮商、豪绅的。” 马岩差点没让祁山一句话给怼出内伤,骂了声娘:“不清白,入不了。” 祁山嘿嘿一笑,没当回事,他就是随口一问罢了,亲军那点俸禄,他还瞧不上呢。 “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京中呢。” 赵勋装作有口无心的模样问道:“京中是天子脚下,一定很太平吧,百姓安居乐业,满城能臣干吏,朝廷治政有为。” “算是,算是吧,哈,哈哈。” “那陛下呢,陛下是个什么性子,能说说吗,万一我真的当官了,当京官儿了,没准还能见到陛下呢。” 提到了天子,马岩顿时坐直了身体,冲着东侧拱了拱手,满面敬仰之色:“他娘的英明神武!” 赵勋一脑袋问号,英明神武就英明神武呗,前面加个他娘的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赵勋又问道:“陛下对臣子呢,对文臣武将怎么样,宽厚吗?” “这…” 马岩犹豫了一会,面色有些古怪:“怎地说呢,文武有别。” “怎么个别法?” “看似朝廷重文轻武,陛下也是如此,可兄弟们谁不知晓,陛下最是体恤军伍们,只是对京中的将军们更是严厉,同样是闯了祸,换了文臣,骂上两声罚些俸禄无关痛痒,若是武将,啧啧啧,刘广善,知晓不?” 赵勋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前兵部郎中。” “那是大官。” “不错,刘广善本是前朝的官员,陛下登基后对其并不喜爱,因此人最喜胡吹大气,平日也就罢了,陛下初登基时,关外草原狗崽子叩关,刘广善前去监军,到了边关作威作福,连边关大帅都不放在眼中,争功冒进导致边关五城险些被破,草原狗崽子退兵后刘广善这狗日的也回了京中,本是戴罪之身,竟说非他之错,而是边军大帅与将领们无能。” 赵勋没轻易接口。 马岩继续说道:“那一日本将正好在宫中守着大殿,狗日的刘广善罪孽深重不自知,还敢胡吹大气,叫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说什么要是让他镇守边关五城,定能兵发五路平灭草原异族。” 赵勋猛皱眉头,这熊样的听起来不像是武将,像键盘侠。 “之后呢,陛下怎么说。” 马岩嘿嘿乐了:“陛下允了,当场封他为车裂将军,要他一人兵分五路前往边关,入草原腹地痛击异族。” “他不是个吹牛b的选手吗,怎么还真让他…等等,车裂将军是啥意思,还有,一个人,怎么兵分五路?” “还能怎么分,五马分尸,解气,哈哈。” 赵勋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接给五马分尸了,这…这也太残暴了吧,好歹是兵部郎中,这算什么?” 祁山接口道:“算尸出有名?” 赵勋叹了口气:“大哥你以后多读…算了,你以后离书远点。” “因此本将才说,文武有别。” 马岩自斟自饮了一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当差,尤其是武将,不好混,不好混的。” 赵勋深深看了一眼马岩,日你大爷,皇帝这么残暴,你特么还想让本少爷加入亲军! 见到赵勋满面不爽,马岩又道:“倒也非是说武将不好混,只是陛下极为在意军伍,寻常军伍,谁若是害了军伍,陛下绝不会放过他,不掌兵倒还好,厮混着,陛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哦那就好,我是读书人,走的也是文的路子,陛下对文臣怎么样?” “厚爱,厚爱至极。” 马岩酸酸的说道:“陛下最喜那些酸儒,登基前尚不是如此,也不知怎地了,登了基,反而极为敬重那些名士大儒。” 赵勋笑呵呵的说道:“位置不同了,正常,敬重名士大儒好,那我以后尽量当个名士,那陛下讨厌什么呢?” “讨厌商贾,陛下说商贾重利无情无义,无奸不商品性极脏,无利不起早,如那青楼贱婊…” “行了大哥你别说了。” 赵勋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觉得今天这顿酒喝的都有点多余,没事回家睡大觉多好,花着钱,还被pua一顿。 本来就够闹心的,楼下突然传来了吵闹,随即是匆忙的脚步声,三人齐齐望向扭头。 赵勋刚将脑袋伸出去,一声娇斥从楼梯口传来。 “贱贾赵家二郎赵勋,给姑奶奶滚出来!” 赵勋一脸懵逼:“这还有特色节目吗?” 第41章 恶妇 并非特色节目,而是兴师问罪。 六个人,下人装束,黑衫,左胸口绣了一个小小的“陈”字。 除了六个陈家家丁外,还有一名女子,气势汹汹,俏目寒霜。 明明是女子,来了青楼也就罢了,跋扈到了没边了,娇喝了一声后吐出一个字---搜! 一群家丁抬脚就踹,将两侧屏风一一踹倒。 听到动静的赵勋走了出来,一头雾水。 祁山和马岩紧随其后,不说前者,只说后者马岩,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赵勋从最里侧的屏风后走了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嚣张跋扈的女子,神情微微恍惚了一下,女子正好也看到了他。 率领陈家家丁的,自然是陈家人,陈奉瑾最为宠爱的孙女,也就是脑残陈远山的独女,陈玉娇! 陈玉娇并非无知刁蛮少女,三十有二,要知道在古代任何一个朝代,这个年纪基本上都算是半只脚迈到奶奶辈儿了。 三十二岁还未嫁人,外界众说纷纭,版本五花八门。 有的说她心如蛇蝎,男人避之不及的。 有说她水性杨花,和州府不少高门大阀的公子哥纠缠不清。 还有说她其实是州府某个世家家主包养的小的,连个名分都没有。 前几年传言很多,最近这两年倒是没这么多传言了,版本也同统一了,大家普遍认为陈家小小姐其实就是一个被府城某个世家家主包养的外房小妾但又水性杨花与不少公子哥暧昧不清并蛇蝎心肠的跋扈老娘们。 别的不说,能与不少府城公子哥暧昧不清,肯定有本钱,陈玉娇也的确有本钱,本钱很足。 容貌,可以说是绝色,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天生一张当三儿的脸。 瀑布一般的如云黑发随意披散在脑后,一袭黑衫将高挑的身材衬托的恰到好处,白皙的皮肤在黑色的衬托下愈发耀眼。 微微扬起的下巴,明明是极为跋扈的模样,又带着几分优雅与魅惑。 要说勾人的长相,千娇阁多的是,其中佼佼者肯定是老鸨子柳兮。 柳兮也来了,满面慌张之色,和陈玉娇一比,顿显相形见绌。 老鸨子柳兮的魅,是那种男人见到后恨不得抛家弃子变卖家产也要睡上一睡的媚。 陈玉娇的媚,是那种即便你知道抛家弃子变卖家产也睡不到却又日思夜想的媚。 柳兮的媚,是表皮,是皮囊。 文案撩得很,追你又不肯,没钱叫我滚,无情又残忍,说的就是这种。 陈玉娇的媚,是骨子里的魅,是那种任何女人见到之后都得hei-tui上一口骂一句狐狸精的媚。 赵勋走出来后,明明第一次见到对方,一眼就认出来了。 本身就打听过了,陈家一家三代,各有各的特色,陈奉瑾,老狐狸,陈远山,大傻逼,陈玉娇,小贱货… 尤其是陈玉娇,美艳的不可方物,肃县就这么大,容貌如此出众,又带着一群陈家狗腿子,除了陈家小小姐还能有谁。 赵勋认出了陈玉娇,后者同样如此。 “你就是赵勋!” 陈玉娇果然跋扈,微微眯起眼睛,开口就做成了陈奉瑾三天才做成的事。 “给你几分颜面就敢开染坊,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哼,难道你爹赵大成未教授过你何为礼数吗,对了,赵大成不过区区贱贾,懂什么礼数。” 短短一句话,赵勋就将陈玉娇厌恶到了骨子里。 这种女人,他见过太多太多了,仗着家里长辈有点小钱小权,在一亩三分地上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觉着全世界都应该围着自己转,直到有一天踢到了铁板吃尽苦头甚至连累了全家。 赵勋面无表情:“是陈奉瑾让你来的?” “不知道死活的狗东西,阿爷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赵勋笑了,笑的很灿烂。 “回去告诉陈奉瑾,没错,我宁可来青楼玩,也不想去你陈家,至少,青楼比你陈家干净不少。” “你找死!” 陈玉娇顿时气的花枝乱颤,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 正当赵勋以为这蠢娘们一声令下要家丁打过来时,对方居然也笑了,怒极反笑。 “好啊,喜欢来这等烟花留下,好,滚过来!” 话音落下,老鸨子柳兮被一名家丁粗暴的推到了陈玉娇的身旁。 “跪下!” 面无血色的柳兮下意识跪倒在地,柔若无骨的双肩止不住的瑟瑟发抖着。 陈玉娇一伸手,旁边的家丁递上了一根藤条。 居高临下的陈玉娇冷笑道:“姑奶奶不伤你的脸蛋儿,知你还指望着脸蛋赚取狗男人的钱财,将裙子撩起来!” 本是历经风尘的柳兮,紧紧咬住了嘴唇,苍白的面容满是屈辱,两行清泪顺着下巴流淌到了地上,只能死死闭住眼睛如同一条狗一样趴了下去,撩起了衣裙,露出了一片雪白。 祁山大怒,然后又吞咽了一口口水,吞咽一口口水后,又满面怒容,怒了几秒,继续盯着看。 “啪”的一声,藤条狠狠抽打在了柳兮的屁股。 柳兮吃痛不已,紧紧咬住牙关,那一道血痕是如此的显眼。 陈玉娇扔掉藤条:“再叫那人贾之子踏入你千娇阁半步,下一次,姑奶奶抽烂你的脸!” 祁山勃然大怒:“你他娘的欺人太…” 赵勋一把挡住了祁山,面无表情。 祁山气的够呛,冲着马岩说道:“马将军,她哪是抽老鸨子的屁股,分明是抽你的脸,扒光了裙子抽你的脸!” 马岩转过身,伸手将桌上的酒杯拿了过来,随即一饮而尽。 一杯酒抽干,马岩冷笑道:“老子是京中从五品的武将,活腻了不成,胆敢扰了本将的雅兴,让陈奉瑾滚过来,本将要亲自问问他,是如何教导的家中小辈!” 那些陈家家丁纷纷避开马岩吃人一样的目光,心中满是无奈,实际上根本不是陈奉瑾让他们来的。 两刻钟前,陈府已经摆好的宴席,就等着赵勋上门,结果左等右等等不到,陈奉瑾就让人去打探,倒是打探到了,有人见到了赵勋,跑青楼来了。 陈奉瑾得知后,暴跳如雷。 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他们陈家的脸可以说丢尽了,宁可去青楼,也不去陈家赴宴,没有这么羞辱人的。 相比虽是怒却没有马上进行任何举措的陈奉瑾,陈玉娇哪里会忍,顿时叫了一群家丁狗腿子跑到了千娇阁兴师问罪。 打一个举人,陈家这群下人倒是敢,大不了被告官呗,罪不至死,可要对一个将军,从五品的将军动手,就是杀了他们,他们也不敢。 值得一提的是,千娇阁是城南王家名下的产业,王家在肃县也要仰仗陈家鼻息,更别说一个小小的老鸨子了。 “将军好大的威风。” 陈家下人惧怕,陈玉娇非但不怕,反而嘴角微微上扬着。 “肃县旁人怕你,小女子倒算不得畏惧,既是京城来的,不知可否与京营都尉于坚于将军相识。” 马岩神情微变:“你认识于都尉?” “那是自然,于将军本出自州城,入京前常来肃县我陈家拜访,小女子还需叫他一声世伯呢。” 说到这里,陈玉娇看向赵勋:“马将军是性情中人,喜好风流之事,这城中大大小小的青楼,将军随意花销,都算在我陈玉娇的头上,至于他…” 陈玉娇猛地眯起了双眼:“大人不如去三楼小憩片刻如何,小女子这就叫阁中所有女子入房作陪一番,定叫将军尽兴,如何。” 第42章 丢人败兴 陈玉娇很狂,因她有狂的底气。 这份底气,令她对一位从五品的将军并不算太过忌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官场也是如此,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是你来我往猥猥琐琐。 陈家往上数七代人,都有子弟为官,最高做到了京中九寺少卿。 官职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场中的人脉。 县中、府城中、州城中、京中、陈家都有亲朋好友故旧世交。 这种人脉,令陈玉娇无需忌惮一个从五品的将军,更不会将一个小小举人放在眼中。 “有趣,有趣至极。” 马岩抱着膀子笑道:“白老大人出城前,命本将暂掌县中衙署公务,无县令之名,有县令之权,既执掌一县公务,难道你陈家小小姐还要当着本将的面行凶一位举子不成,这未免太不将我马某人放在眼中了吧。” “大人哪的话,人家不过是个柔弱女子罢了,哪会行恶做这打打杀杀之事。” 见到马岩似乎不给面子,陈玉娇娇媚一笑,指向赵勋。 “小女子不过是想要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狗东西走到外面,再跪下来磕几个响头赔罪罢了,也好县中百姓知晓,我陈家给出的颜面,可不是什么跳梁小丑谁都可以扫落的。” “让我给你跪下,还要磕头?” 赵勋乐的够呛,也抬起了手指,指向一群陈家家丁。 “你瞅瞅你们这群逼人长的,还想打我,打一位举人,他妈的欺负老百姓欺负习惯了吧,怎么的,日子不过了,癌症晚期了,不活了,揍我一顿以后天天缩在陈府里不出门了,老死在里面,还是城中没亲戚了?” 说到这,赵勋突然捏了捏拳骨:“来,动我一下试试,有一个算一个,包括你们的朋友,亲戚,碰我一下,今夜过后,我赵家出钱,一条腿一百贯,现砸现给,看看我赵家能不能将你们全废了!” “此话当真?”马岩双眼放光:“一条一百贯?” 说罢,马岩猛然看向一群陈家家丁,嘴唇蠕动,估计是搁那数数呢。 陈玉娇秀眉紧皱,着实没想到一个饱读诗书的举子,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和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别。 再看那群陈家下人,齐齐低下头,深怕被赵勋记在眼里。 是的,他们是跟着陈家吃饭的,不假,可他们不姓陈,就是一群家丁罢了,连护院都不算上,真要是以后出门,突然冲过来一群人抡断他们的狗腿,找谁说理去,难道陈家还真的能为他们这些下人主持公道不成。 再者说了,一条腿,一百贯,足足一百贯,他们自己都想砸自己了。 “瞎了你们的狗眼!” 祁山面露兴奋之色,突然从腰后抽出了一把短刀,舔了舔嘴唇,和个变态似的。 赵勋吓了一跳:“你出门怎么还带把刀呢?” “老爷让的。” “莫要冲动。” 马岩拦住了祁山,随即向前走了两步,笑了,笑的有些不符合他的粗犷容貌,有些儒雅。 “本将在京中厮混多年,倒是见过不少如你这般的跋扈女子,不知天高地厚。” 陈玉娇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既然将军不愿给京营都尉于将军的颜面,不知将军知晓鸿胪寺…” 话未说完,马岩冷哼一声,随即将手中酒杯向后一扔,扔出了窗外。 酒杯碎裂之声传来,下一秒,楼下突然传来阵阵脚步之声。 紧接着,便是一个又一个壮硕男子冲了上来。 连长什么样都没看到呢,这群人跑上来后见人就打,下手极为狠辣,而且人数越来越多。 陈家狗腿子们根本没反应过来,刚转过身就被踹倒,一丝一毫的还手之力都没有,躺地上后依旧来不及有任何动作,被铺天盖地的大脚丫子给淹没了。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转眼之间乱成了一团,冲上来的人和暴徒似的,除了陈玉娇外,见人就打,拳拳到肉,下手极为狠辣。 十来个人,几个呼吸的功夫,六个陈家家丁全躺下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极为突兀,陈玉娇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早已是花容失色,刚刚见到这群人冲上来打人时下意识往后退着,撞倒了屏风后还极为狼狈的护住脸,深怕也被痛殴一顿。 仿佛上一秒,陈玉娇带着一群狗腿子还嚣张跋扈。 下一秒,陈家人全部躺在地上东倒西歪,至于陈玉娇,早已时瘫倒在地,本能的感到惧怕,惧怕到了骨子里。 因为打人的这群暴徒,太过沉默,殴打陈家家丁时一言不发,冰冷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对生命该有的敬重,仿佛下一秒就会面无表情的扭断每个陈家人的脖子。 赵勋双眼双目灼灼,望着马岩宽厚的背影,双目迸发出极为强烈的神采。 摔杯为号,暴徒冲了过来,刹那间便将这些狗腿子打没了半条命,如此煞气,太他妈帅了! 暴徒同样不多,也就十来个,打完了人,冲着马岩这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匆匆跑下了楼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亲军!” 望着满地的陈家狗腿子,赵勋喃喃着亲军二字,如此威风,如此霸气,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入亲军营,至少,不会被随意欺辱! 想到这,赵勋拱了拱手,刚要对马岩道谢,谁知这家伙突然转过头,满脑袋问号。 “刚刚那群人…谁啊?” 赵勋愣住了:“不是你的人?” 不待马岩再开口,楼梯又传来了脚步声,丁三带着四个穿着黑衫的亲军跑了上来。 这群人见到满哪都是鼻青脸肿的陈家狗腿子,面面相觑。 丁三不由问道:“马将军,这是怎么了?” 马岩也是一头雾水:“你们怎么才来。” “兄弟们在远处守着,听到了摔杯之声就看了一会,见到有人冲上来,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对了,那杯子将军摔的吗?” “废话。” 马岩吼道:“这群狗日的想要当着本将的面行凶,自是要严惩一番。” 丁三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打过了吗,咱还打吗,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再说了,兄弟们下手也没个轻重,见了血还要赔汤药费,咱也没钱可赔啊,闹到了州府将来回了京还要挨骂,不值当啊。” 四个亲军连连点头,一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模样。 马岩一指楼梯口:“滚!” 丁三嘴里也不知是嘟囔了一声什么,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马岩回过头:“额…” 祁山嘎嘎乐道:“那是咱家的人,几处铺子里的小二、厨子伙夫。” “靠。” 望向马岩,赵勋满面鄙夷之色,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本少爷就是当狗、当牛马,当什么都不当亲军,打人之前还想着能不能赔的起钱,真尼玛窝囊! “姓赵的!” 一声尖锐的喊叫传来,陈玉娇如同泼妇一般:“敢动手打我陈家人,我陈家人和你没完。” “傻比!” 赵勋翻了个白眼,走过前去突然抬起手。 陈玉娇吓了一跳,本能的捂住脸向后退了两步,谁知不小心踩到了裙角,重心不稳仰面而倒,狼狈的不能再狼狈了。 赵勋哈哈大笑:“装逼不成反被草,都愣着干什么,大家快笑话她啊。” 第43章 猜测 闹成了这副场面,也没办法继续喝酒摸姑娘了。 原本兴致勃勃的马岩也彻底失去了兴趣,也不知是为何,总是暗暗打量赵勋。 就这样,三人离开了千娇阁,留下一片狼藉。 赵勋走下楼梯时,瘫坐在地上狼狈至极的陈玉娇还搁那骂的,和个泼妇似的。 离开了千娇阁,赵勋既无奈又好笑的说道:“扫了马哥的雅兴了,要不然咱换一家,继续嗨皮?” “不了不了。” 马岩哈哈一笑:“今夜是非不论,怎地说也是见了血,陈家八成会含血喷人闹上一闹,愚兄先回衙署了,以免陈家颠倒是非,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那行,改天咱哥俩再好好喝点。” 赵勋也有点累了,拱了拱手带着祁山离开了。 殊不知,马岩并没有迈步走回衙署,而是驻足久久,望着赵勋的背影若有所思。 直到赵勋与祁山二人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马岩扭头冲着后方勾了勾手指,远处站在阴暗巷子中的丁三快步跑了过来。 “说说,刚刚你们听到了摔杯声后,那些冲进千娇阁的人从何处来,行走坐卧是何模样,离开后又去了何处。” “军伍,老卒,军中虎贲!” 丁三口气无比笃定:“兄弟们的本事,大哥你是知晓的,刚刚离的最近的四儿,就守在千娇阁旁,从大哥你进去后,他一直没瞧见任何反常之处,直到酒杯从二楼丢下来时,那些人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小四儿喊了一声后大家才从远处赶来。” “丁四事先未发现任何古怪之处?” “是,对了,刚刚二哥带着我们进去时,注意到一人右臂极为粗大,若是军伍,不是陌刀手便是马弓手。” “当真?”马岩瞳孔猛地一缩:“丙三瞧清楚了?” “瞧清楚了,二哥在幼麟营时本就是马弓手,瞧不得差。” 说完后,丁三问道:“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赵家的人。” “护院?” “赵家铺子中的小二杂役。” “赵家?”丁三一头雾水:“赵家怎地养了一群卸甲老卒,咱来的时候也没听说城中有哪支大营的好手解甲归…” 说到这里,丁三神色突变,满面震惊之色:“难道是贵人麾下?!” “果然被白老大人说中了,贵人,就在肃县。” 丁三惊讶至极:“大哥的意思是,贵人,贵人难不成是…是那商贾父子?!” “不。”马岩摇了摇头:“断然不会。” “啊?”丁三又不懂了:“贵人是大帅爷,遁了世定会带些亲随,那些汉子又是军中虎贲,这都对得上啊,怎地又不是了?” “笑话,怎会是区区商贾,贵人的脾气你还不知晓吗,军中谁不知贵人性烈如火受不得半点屈,连宫中和朝廷都不放在眼里,倘若真是商贾赵大成,岂会容忍赵公子被个小小县令与陈家人欺辱,早就灭他们满门了。” “倒也是。” 丁三下意识点了点头:“贵人的脾气,可比宫中二位主子暴虐的多。” “这是其一,其二,长公主当年只怀有一子,若是贵人未死携子遁世,这赵二郎是哪冒出来的,二郎就不应叫二郎了,而是叫大郎。” “大哥说的是!” 丁三恍然大悟:“赵公子是二郎,行二,可不是吗,大哥说的对极了,不是赵家父子。” 顿了顿,丁三又开始挠头了。 “可刚刚那群人又是怎地一回事。” “应是屈身在赵家上工隐瞒身份。” 听闻此言,丁三面露喜色:“那兄弟们顺藤摸瓜,盯着这些人迟早寻到贵人。” “哪来的脸说。” 马岩怒其不争的骂道:“都他娘的跑眼皮子底下了,你们愣是没察觉出异常,还想着暗中盯着他们,你当那些贵人麾下和你们一般都是草包不成。” 丁三满面尴尬,都是眼高于顶之辈,谁也不服谁,可若是和贵人亲随以及麾下相比,他们是真的不敢吹嘘,打心眼里觉得有着云泥之别。 幼麟营是精锐不假,还前往过边关参加过几场守城之战。 可贵人当年镇守另一处边关,那都不是守城了,偌大个边关都没什么守军,天天跑异族上的地盘掐架干仗,还不让投降,打的异族天天想法子越过封锁线跑京中告状,就没这么欺负人的。 想到这,丁三深深的叹了口气:“当年若不是那些狗日的文臣颠倒黑白,先皇又似是怕贵人功高盖主,加之粮草调度被出了岔子,如此凶悍的边城南军,又怎会…” “够了,莫要再胡咧咧了。” 马岩打断了丁三,摇了摇头:“莫要轻举妄动,待白老大人回来后在做定夺。” “是。” ………… 此时的赵勋刚出城,走在官道上骂骂咧咧的。 “亲军,我靠,天子御用狗腿子,不欺男霸女也就罢了,打人之前还想着能不能赔得起钱,服了,就这样也好意思称亲军?” 祁山连连点头,也是满面鄙夷之色:“都还不如咱家的下人和佃户们,要小的说,您干脆也别做官了,如今郭老狗死了,您再想个法子弄垮陈家,以后您就留在肃县作威作福、欺男霸女、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这多爽利,不比当官强。” 赵勋摇了摇头,没办法解释。 商贾本就不受待见,这是一方面,主要的是商贾还不能赚太多的钱,赚的越多,死的越快。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他行商的话,早晚会被别人惦记,就是再低调都没用,还是得抱大腿。 可大腿再粗,那都是别人的,只有自己成了大腿,才能庇佑一大家子。 “目前为止,还是先找到老白口中的那位贵人再说吧。” 赵旭挠了挠后脑勺:“这个贵人到底是谁啊,怎么和个蟊贼似的东躲西藏猥猥琐琐的,做啥伤天害理的事了,怎么还藏起来了。” 俩人一边走一边唠,眼看快到家的时候,赵勋想起了刚刚在千娇阁的一幕。 “对了,那些都是咱家在南市铺子里的伙计?” “是,小的认识他们,以前总跟着老爷入城去点账,见过几次,逢年过节也会来家中给老爷问安,应是谁瞧见你了,又看到陈家人冲了上去,这才叫上了人给您解围。” “一个个这么能打吗?” 赵勋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一个个和暴徒似的,揍人连眼都不眨一下,明显是惯犯了。” “哎呀,老爷经商这么多年,家中也有商队,牵着马贩着货,走南北闯东西,这世道处处不太平,路贼山匪总是遇见,手上没点狠头也护不住商队啊,前几年停了商队,老爷心善,总不能叫他们没个着落,之后就随意寻了活计叫他们做,好歹吃喝不愁。” “原来如此。” 赵勋点了点头,没当回事。 “二少爷,那陈家呢,这算是撕破脸了吧,您可得提防点。” “先下手为强。”赵勋放下刚刚卷起的袖子:“陈奉瑾滴水不漏,找不到切入点,不过…” 赵勋露出了笑容。 老狐狸陈奉瑾的确是滴水不漏,可这老家伙有个儿子,还是个脑残,这个脑残儿子的闺女似乎也没什么智商,从这二人身上找突破口就好。 第44章 尾后针 赵勋回到家时,赵大成正在后花园点账,旁边站着一个小老头。 见到赵勋回来了,赵大成抬起头哈哈大笑,满面红光。 “听闻了,听闻了,不愧是吾儿,好,好的很,有勇有谋,有胆有识,有爹当年的一二分风采。” 赵大成快步上前,一把将赵勋搂在怀中,那叫一个额骄傲。 “是百姓保下的吕春儿,孩儿不过引导一番罢了。” 赵勋感觉快被老爹抱的透不过气了,干笑时,目光不由看向了一副账房先生模样的小老头。 小老头不但小,他还老,也就一米五出头的模样,留着三寸鼠须,长的和公交车钱包掠夺者似的,见到赵勋望了过来,连忙弯腰行礼。 “二少爷您安康富贵。” 赵勋对这个小老头有印象,每逢月初、月中、月底都会过来点账,平常倒是见不到。 “那爹您忙,明天一早我还得去衙署一趟,先休息了。” “成,成,勋儿一定是累坏…” 说到一半,松开赵勋的赵大成突然嗅了嗅鼻子,随即乐了,嘿嘿笑着。 “勋儿这是…去青楼了?” 赵勋诧异无比:“您怎么知道。” 赵大成又嗅了嗅鼻子:“去的千娇阁,这味道…柳兮,老鸨子柳兮对不对。” 赵勋张大了嘴巴,卧槽,老爹这鼻子是找边牧借的? “还有…对,还有桃红,桃红与锦莲儿对不对。” 赵勋不知道谁是桃红和锦莲儿,不过在千娇阁的时候,老鸨子的确是带了两个妓家。 “勋儿就是随爹,哈哈哈哈,好眼光。” 赵大成哈哈大笑:“那柳兮最是骚浪,让男人舒坦的本事可谓是城中一绝经验老道。” 赵勋无语至极,决定以后不带马岩去千娇阁了,这要是马岩给人家老鸨子玩了,岂不是和老爹成了同道中人,太尴尬了。 “孩儿什么都没干,是马将军非要去的,孩儿去休息了,爹您快忙吧。” “成成,去吧。” 无奈的赵勋三步并作两步回卧房了,祁山见到石桌上放着一壶酒,抓起来吨吨吨的就往嘴里灌。 赵大成一脚踹在了祁山的屁股上,没好气的说道:“孙贵刚刚回来了,说是陈家人不痛快,找了勋儿的麻烦,怎地一回事。” 祁山将酒壶放下,原原本本的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下。 “他娘的陈家欺人太甚,见咱是商贾就想骑在咱头上拉屎,没天理没王法了!” 赵大成听过之后骂骂咧咧的,又踹了一脚祁山:“滚去歇息吧,明日一早陪着勋儿入城,寸步不可离。” 祁山应了一声,将酒壶也带走了,回屋歇息去了。 待祁山也离开了,赵大成坐了回去,面容平静。 “老爷。” 账房吴乘风打量了一下赵大成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陈家虽说不会善罢甘休,可也没那胆子害了人命,如今宫中已是派了人来肃县,加之前些年因贩马一事已是宰了道中一个县令一个典簿,若是因为陈家兄弟们又要月黑风高杀人放火,怕是再难掩下踪迹。” “是啊,带着勋儿安生了这么多年,不能因一个不开眼的陈家而暴露。” 赵大成将手插入袖中,望向高挂在夜空中的圆月,目光有些迷离。 “陈家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井底之蛙罢了,再是蛮横也不会害了性命,就先忍让一番吧,待白锦楼与姓马的那两个傻鸟回了京再收拾陈家不迟。” “您说的是。” “至于今夜护着的那些人,叫他们入山吧,以免被人盯上。” 吴乘风应了一声,流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屁就放。” “您说当年那一战,宫中是否知晓内情了?” “与战事无关,那小娘皮八成是思念老子了,更想追回儿子。” 心烦意乱的赵大成不愿多谈,挥了挥手:“先让陈家活些日子,还有那郭家人,斩草需除根,打探一番除了郭晋安那丑鬼外,郭尚文是否还有其他亲族在世,若是有,统统宰了,莫要过上些时日哪个不开眼的跳出来招惹勋儿不快。” “知晓,卑下告退。” “滚吧,没事少在勋儿面前现眼,你他娘的长的就不像良善,勋儿再以为老子误交匪类。” 吴乘风:“…” ………… 要么说好良言劝不住该死的鬼,赵大成想着先放陈家人一马,殊不知此时的陈府之中,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向着取死之路狂奔不止。 “阿爷,我不会放过他的,今日之辱,我一定加倍奉还,十倍奉还,百倍奉还!” 正堂外,六名鼻青脸肿的陈家下人跪成一排,长鞭被面容几近狰狞的陈玉娇抓在手中。 “啪”的一声,长鞭狠狠落下,抽打在了顶着俩熊猫眼的下人身上,皮开肉绽。 陈奉瑾站在旁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任由陈玉娇将鞭子狠狠的抽打在这些倒了血霉的下人身上。 所谓下人,与奴仆无异,主家予取予夺,好多高门大院里,下人被活活打死也是屡见不鲜之事。 跪成一排的下人深知陈玉娇脾性,紧紧咬着牙关,既不敢求饶也不敢躲闪,只是跪在那里任由长鞭抽打在身上。 足足抽了十几下,陈玉娇这才将鞭子扔掉,几名女婢连忙走了上来为其扇风驱热、奉茶擦汗。 “滚!” 陈玉娇一声“滚”,下人们如蒙大赦,强忍着巨疼站起身倒退离开。 “阿爷。” 陈玉娇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我这就去书信信件送去府城,要府城学官夺了那狗东西的举人,待他成了白身,我一定要让他生死两难!” 陈奉瑾面露犹豫之色,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事情经过他已经知道了,虽说宠爱孙女,心里也清楚赵勋并非有意,就算赵家下人不出现,赵勋也不可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更何况当时马岩也在。 要说今夜这事,陈奉瑾肯定是生气的,多少年没主动邀请外人做客了,结果不但没来,还去青楼了,这也就罢了,家里下人还被揍了,这是完全不将陈家放在眼里。 只是陈奉瑾觉得如果因此兴师动众与赵家撕破脸皮的话,未免有些仓促。 倒不是忌惮赵大成,陈奉瑾总觉得赵勋这人太“阴险”,满肚子坏水,除此之外,真要是将赵勋如何,不等同于扫了白锦楼的颜面吗。 “阿爷也恨不得将那赵二郎大卸八块,只是知州白锦楼高升在即,又对那小子青眼有加,州府的学官怕是不好出手,不如待白锦楼入京后再做定夺?” “那就寻大学官!” 陈玉娇冷笑连连:“白锦楼未经州府学官将郭晋安关押牢狱,这算什么,他哪将州府学官放在了眼中。” 陈奉瑾闻言神情微动:“娇儿的意思是…” 陈玉娇脸上露出了某种极为阴险的笑容,压低声音。 “寻大学官,要大学官亲至肃县…” “赵家是商贾,大学官最是厌恶商贾…” “那狗东西道德败坏,夜夜在青楼寻欢作乐,哪有读书人的样子,一旦叫大学官知晓了…” “郭尚文那事儿虽说法不责众,可第一个动手的不正是那狗东西吗,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抓不成百姓,还抓不成领头的人么,大学官一定会夺了他的举人…” “府城谁不知道,大学官公私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别说白锦楼,就是吏部尚书亲至,大学官也不会给半点颜面,只要大学官知晓了赵家狗东西的所作所为,科考、举人,做梦,倒是看他还如何猖狂! 第45章 知己知彼 赵勋起了个大早,天刚亮,饭都没吃就带着祁山入城了,直奔县衙。 二人到地儿的时候马岩正在后衙练武,拿着一把斩马大刀舞的虎虎生风,一旁的军伍们连连叫好。 来到人群后面,赵勋颇感兴趣。 马岩的身材很魁梧,并不如后世网上所说的什么古代武将都有将军肚脂包肌之类的,这家伙就是单纯的壮,一身腱子肉,一胸口的护心毛,都快连胡子上了,挥舞着斩马大刀用全是军中把式,势大力沉的劈砍无不带着破空之声。 祁山满面崇拜之色:“好是厉害。” 赵勋猛翻白眼。 厉害个屁啊,练这玩意有啥用啊,出去揍个人都得先寻思寻思兜里那俩钱儿够不够赔汤药费的,练点便宜的得了。 有人注意到赵勋来了,连忙问好,其他人纷纷回头,一一问安,神情极为敬重。 军中汉子就是如此,除了同袍外很难认可外人,尤其是读书人,一旦当他们接纳了、认同了、敬重了某个人后,无论什么出身,都会将其视为自己人,甚至是当成生死同袍。 “来了兄弟。” 马岩将斩马大刀丢给了丁三,挥了挥手让众人散去了。 丁三将大刀放进了特制的刀鞘中,又将旁边的水桶拎了起来。 马岩这家伙是一点都不讲究,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将裤子脱了,滴了当啷的。 丁三将水桶里的水都泼了过去,马岩和个大金毛似的甩了甩头:“爽哉!” 赵勋望向斩马刀:“刚刚马哥练的,都是军中的武艺?” “不错,战阵上的把式。” “挺刚烈啊。” “那是,军营中厮混的汉子,哪个不刚烈。” 赵勋张了张嘴,想了想后决定换一种说法:“挺刚猛啊。” “刚猛,自然刚烈。” 赵勋:“…” 马岩穿好了衣服,与赵勋并肩走进了公堂之中。 太阳初升,炎炎热意开始升起,赵勋解开了儒袍,敞着个怀儿。 “陈家昨夜没派人来倒打一耙?” “倒是没有,愚兄回了衙署后还派人去陈家外守着,除了听到了鞭子抽打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陈家也未派人来衙署。” “鞭子的声音?” 赵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抽谁知道吗?” “一听这话就知你赵家主子都心善,没拿下人出气的习惯。” “什么意思?” “自是那铩羽而归的恶娘们用鞭子抽下人出气,高门之中这种事司空见惯,主子在外面受了气,总是会拿下人出气,八成是左右伴着那恶娘们的六个废物家丁,丁三说听着声得有十几二十下,抽的不轻。” 马岩一屁股坐在了公案上,正色道:“昨夜回来后,我和曾在州府守备营混过的两个弟兄们打听了一番,这陈玉娇,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具体说说。” “陈玉娇平日都在府城居住,常出入各家府邸与不少世家子交好,府衙中的不少官员也都与她熟识,还有一事,陈奉瑾那儿子陈远山是个愣头青,曾在州城时与府城的知府大打出手,据说此事就是陈玉娇为她爹陈远山化解的。” “一个女子让一城知府卖她面子,不简单啊。” “看不出还有这能耐。”打瞌睡的祁山来了兴趣:“她只是靠着出身陈家而已,府城的大人物们都要卖她情面?” “陈家干系不大。”马岩挠了挠下巴的胡子茬,分析道:“应是夜入各府做那穿花蝴蝶。” 祁山:“啥意思?” 赵勋:“到处睡觉。” 祁山恍然大悟,这么说他就懂了。 马岩挑了挑眉:“这恶娘们非是善男信女,白白长了一副好皮囊,莫看她昨日见动了手吓的瑟瑟发抖,平日里可跋扈的很,最富心机,能够在府城各家府邸自由出入,哪是寻常女子能做到的,还有一些不知真假的传闻,心地如何不提,单单说她那容貌,也可称之绝色了,生成这般模样,府城那么多好色的公子哥无人敢碰她,不少人说是她知州府哪位大人的禁脔。” “交际花罢了。”这种事赵勋见得多了,并不意外。 马岩嘱咐道:“不可不防,陈玉娇本就是妇人,看那性子想来也是睚眦必报,贤弟莫要大意。” 赵勋回想起昨夜离开时陈玉娇那眼神,微微点了点头:“是啊,不可不防,既然梁子结下了,也好,反正早晚都要与陈家彻底翻脸,一个也是搞,一群也是弄,直接全干了吧。” 马岩就和看热闹不怕事大似的:“有什么打算?” “先搞清楚陈玉娇想怎么搞我,搞清楚之后我就可以弄她了。” “需哥哥我帮忙吗。” 赵勋摇了摇头:“她估计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法子,真要是这样,我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什么正道,暂时也没什么头绪,就不先和马哥说了。” “好,若是遇了麻烦定要来寻我,你先了结了陈家之事再办白老大人交代的差事不迟。” “行,我先去摸一摸门路。” 赵勋拱了拱手,带着祁山离开了。 出了衙署,祁山问道:“二少爷,您如何打算的?” “去城北,妙醉楼。” 祁山一头雾水,只能听之任之。 大热天别说跑,就是走都要出一身汗,赵勋暗暗决定,回头和马岩说一声,弄个马车挂在他的名下,这一天天的来回跑,早晚中暑。 顶着烈日一路来到了妙醉楼,掌柜的孙贵正站在门口点验今日的食材,见了赵勋连忙上前问安。 一大早哪会有食客,赵勋随意寻了个桌子坐下,让孙贵坐在了自己对面。 “老孙啊,听祁山说平常你和城北的百姓们处的都挺好?” “还成,老爷心善,逢个年节,都会让我们送些米粮给百姓,还有北市的好多铺子,药堂、医馆,都是咱家的产业,百姓们要是手头紧巴着,遇了难处也不收取钱财,都说咱赵家是积善之家。” “那就好,去帮我打听点事。” “二少爷您说。” “陈家的下人们,他们的亲族应该有不少居住在城北的。” 赵勋压低了声音:“昨夜陈家小小姐陈玉娇带着六个家丁去了城南千娇阁,被揍的满头包,回了陈府后似乎又挨了鞭子,本来就伤的不轻,还被抽了一顿,今天也没法给陈家当牛马了,估计不是在家里修养就是去了医馆治伤,给这六个人找出来,还有他们的喜好,家里几口人,地里几亩田,田里几头牛,都打听出来。” 孙贵点了点头,不由问道:“二少爷您是要?” “看看能不能收买他们,帮我盯着点陈家是其一,其二是陈玉娇可能要耍点手段对付我,我想知道这死三八想使什么手段。” 孙贵瞳孔猛地一缩,随即站起身:“这就去,二少爷您稍待片刻,午时之前定有眉目。” “行,尽快。” 孙贵和小二交代了几句,换了身衣服匆匆离开了。 “山山,你跑一趟衙署。” “二少爷您吩咐。” “之前从郭尚文府里不是搜出来一大堆账目和私信吗,让马将军找找有没有与陈家那个…那家伙叫什么来着,就是之前站在北市拦住那人。” 祁山:“吃屎那小子?” “对对对,就是那个小馋猫,一脸的月经不调,叫什么玩意来着?” “狗日的陈隽。” “对,让马将军找找有没有和陈隽有关的账目、私信之类的,有的话全带来,如果没有的话,去一趟监牢,问问那些文吏和郭家的狗腿子,打听关于陈隽的事,尤其是见不得光,连陈家都不知道的事。” “小的这就去。” 祁山刚要离开,想到自家少爷还没吃饭,照着小二的屁股踹了一脚。 “去后厨给咱二少爷弄点吃的。” “二少爷吃什么合口?” 祁山想了想:“一大早弄些清淡的,酱肘子弄一个,再烧几个丸子,弄只鸡,越肥越好。” 小二都懵了,这叫一大早吃清淡的,那中午吃啥啊,搂着一头猪直接生啃啊? 赵勋破口大骂:“你特么想自己吃就说自己吃,别打着我的名义胡扯。” 第46章 你来我往 赵勋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望向来来往往的百姓。 他喜欢观察人,观察别人,观察每一个人。 不同的人,不同的脸谱。 不同的脸谱,又代表着不同的故事。 赵勋也曾观察过陈奉瑾,观察着这位肃县的土皇帝。 从陈奉瑾的脸上,他看到了某种厌烦,任何与平静无关的事,都会令他厌烦,无比的厌烦,那是一种疲惫,一种挣脱不开、摆脱不掉的疲惫。 赵勋的思绪渐渐飘散,自己会不会也有一日如陈奉瑾这般,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最终成为一个为家族、为子女操碎心的腐朽老者,直到被抬进坟墓的那一刻方得解脱? “二少爷,二少爷。” 一声声轻唤,将赵勋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啊?” 赵勋的瞳孔终于对焦了,这才见到不知何时孙贵已经回来了,旁边站着一个紧张到了极点的中年男人,脸上一道血痕很是醒目。 赵勋记得这个男人,正是昨日陈玉娇带到千娇阁的六个倒霉催之一。 “扑通”一声,倒霉催跪在了地上,二话不说,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孙贵说道:“张阿贵,陈府下人,他老娘年前染了风寒险些死在了床头上,还是咱医馆的郎中文先生亲自赶了过去照料多日,分文未取,堪堪将他老娘的命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张阿贵顿时痛哭流涕。 “赵公子,小人也是身不由己,在陈府当差,我们做下人的哪敢说说出个不字,事先也不知晓是去城南寻您的不痛快,小的不敢欺瞒您,哪怕昨夜小小姐一声令下,小人也不敢碰您,赵家救了我娘的命,小人哪能恩将仇…” “好了,我相信你。”赵勋将张阿贵拉起来:“坐。” 张阿贵的腿有些瘸,颤颤巍巍的坐下,既不安又惊恐。 “老孙。” “二少爷您吩咐。” “今日开始,每个月给他娘送至少价值两贯钱的米面、布匹、肉菜,每个月的月末,叫郎中去他家中为他老娘诊治一番,老人岁数大了,冬天天气寒,记得要送去一些炭火,总之你多留心,老人需要什么就送去什么,还有,如果有一天张阿贵被撵出了陈府,给他寻个差事,工钱不能低于他在陈府当差所得。” 孙贵应道:“您仁善。” “扑通”一声,张阿贵又跪下了,这次加倍了,磕了六个响头,咣咣咣的。 “起来吧。”赵勋的笑容如沐春风:“你是陈家狗腿子不错,可一个孝顺老娘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去呢。” “从今往后,小人的命就是您的了!” 张阿贵一副赌咒发誓的模样:“您让小人往东,小人绝不往西,您让小人追狗,小人绝不撵鸡!” 其实好多高门大院中的下人,工钱并不高,甚至是没有工钱,管个吃住罢了,最多逢年过节给些赏钱,仅此而已。 陈家倒是有工钱,不高,每个月只有六百文,区区六百文,除掉给张阿贵老娘抓药钱和日常用度,分文不剩。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如今这世道,人不值钱的,你不干,有的是帕鲁干,活着已是不易,混上口吃食饿不死,再有个遮风挡雨之地,可以说是多数百姓最大的奢望了。 “不兜圈子,问你个事。” 赵勋竖起一根手指:“你们昨夜从千娇阁离开后,不,从我离开后开始讲,陈玉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好,小人知无不言。” 张阿贵没有丝毫犹豫:“昨夜您离开后,小小姐说您这贱贾出身的狗东西,狗命不保,早晚有一日要你死无葬身之地,还说你面容丑陋一看就知是宵小之辈,落在小小姐手里,先打断你的狗腿,再撕烂你的狗嘴,最后砸碎你的狗牙…” “你先等会吧,除了对我的容貌进行主观性的失实恶意扭曲评判外,她就没说别的了,除了骂我说没说别的?” “没。”张阿贵摇了摇头:“骂了一路。” 赵勋:“…” 孙贵给赵勋倒了杯茶,问道:“回府之后说了什么,二少爷说你们似是挨鞭子了,可有此事。” “是。” 张阿贵道上这一声“是”时,脸上并没有任何怨毒之色,只有平静,那种仿佛家常便饭早已习惯的平静。 赵勋问道:“陈奉瑾当时在吗?” “大老爷在。” “说了什么。” “大老爷似乎有顾虑,说您是知州大人的人,不宜轻举妄动,不过小小姐对您恨之入骨,不听劝,反倒是大老爷被小小姐说服了。” “嗯。”赵勋呷了口茶,不急不躁的问道:“两个人都说什么了,陈玉娇怎么说服的陈奉瑾。” “小小姐叫我们退下了,小人因要为小小姐准备饭菜,在月亮门外候了片刻,听的也是断断续续的,应是与府城大学官有关,说是要将大学官请来,好似…好似…对,说要叫大学官夺了您的举人,至于如何夺,小人没听清,只听了个只言片语,与郭县令有关,还说什么领头的。” “果然。”赵勋神情微动,点了点头:“还有其他的吗?” “没了,小人只听到这些。” “好。” 赵勋看向孙贵:“找账房支取三十贯送到他老娘那,让他老娘先藏起来,半年之后再用。” “赵公子您…” 张阿贵眼睛红了,哽咽道:“您不用给小人钱,这是小人欠赵家的,小人还不完您赵家的恩情,世世代代还不完。” “你应得的,回去养伤吧。” “不养了,小人不养了。”张阿贵擦了擦眼泪,正色道:“小人过了午后就回去,回府里守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想法子告知您,免得您被主家害了。” “不用,养伤重要。”赵勋笑着摇了摇头:“昨日挨打挨的不轻,又被鞭子抽了,养不好容易落下病根,去吧,养伤去,什么时候养好了再回去陈府当差。” “赵公子您…您…” 张阿贵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的流淌了,这一刻,他无比的后悔,当初怎地就入了陈府,应是入赵家才是,哪怕在陈府做个管事,甚至是管家,都不如在赵家做个寻常佃户。 老孙将千恩万谢的张阿贵带出去了,小二也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 祁山就和掐点似的,饭菜刚放上就回来了,鬼鬼祟祟的,坐在了赵勋对面后,将几封书信放在了桌上。 第47章 多谢 夜,北市富贵坊赌档,后巷。 一身锦衣的陈隽骂骂咧咧的甩了甩,再擦了擦手,随即提起裤子,转身欲要走回赌档。 守着后门的疤脸汉子满面堆笑:“夜了,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陈隽一个大逼兜子甩了过去:“怎地,怕本少爷没钱还账不成!” 疤脸汉子敢怒不敢言,只得捂住脸陪着小心。 “诶呦我的陈公子呐,只是单单今日您就欠下二十余贯了,刚刚东家都说了,要是再放您回来耍,小人得遭老罪喽,今夜您手气也不成,不如过几日再来耍,当小人求求您了。” “狗东西!” 陈隽哼了一声,骂道:“当初郭晋安管着赌坊时本公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告诉你主子,莫要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他们王家是怎么将富贵坊盘下来的。” “是是,您说的是。” 陈隽看了眼天色,问道:“什么时辰了?” “戌时。” “好,本公子回府读书了,过几日再来大杀四方。” 朝着疤脸汉子的小腿踢了一脚,陈隽这才背着手转身离开了。 走在阴暗的巷子中,陈隽越想越生气。 陈家有很多子弟,直系的,旁支的,尤其是年轻的第三代子弟,并非都在肃县,大多数在府城与州城。 陈隽算是直系子弟,只是天资不高,从十六岁开始科考,参加了三次,只有一个秀才功名。 读书不行,能力也没有,陈家自然不会倾注太多资源与精力,不过好歹是直系子弟,就令陈隽留在肃县伴着陈奉瑾当个闲散公子哥。 陈隽生性好赌,常出入赌档赌坊,因此爱财,正是因为爱财,与郭晋安走的极近,平日大手大脚的花销也是郭晋安出钱。 如今郭尚文死了,郭晋安被抓了,陈隽没了进账,手痒了想要玩两把,手气还不好,分逼没赢,倒欠二十多贯。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这家伙被陈奉瑾派出城找陈远山结果被赵勋给堵住了,这小子还挺听话,真的在城外待了两天。 正如赵勋对他所说,郭家完蛋了,陈隽只能回城按照赵勋所说,说是碰到山匪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赵勋早就给他卖了,陈奉瑾已经得知陈隽掺和了郭家的产业,抡着拐杖这顿削。 陈奉瑾揍完之后叫陈隽彻底与郭家的产业割裂划清界限,还禁止陈隽再找账房支取“零花钱”。 “他娘的扫把星,都怪赵二郎那狗东西。” 眼看快走出巷子了,陈隽暗暗骂道:“待阿姐废了你,本公子定要叫你好看!” 话音刚落,巷子出口突然被堵上了。 “又见面了,小馋猫。” 低着头的陈隽面色大惊,抬头望去,失声惊叫:“是你,赵二郎!” 赵勋穿着一身黑衫,抱着膀子,身后站着手里不知拎着什么的祁山。 “你,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猜。” 赵勋笑吟吟的走了过来,吓的陈隽不断后退,没退了两步,又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陈隽下意识回头,只见是一个面无表情的高瘦老头,肩上还挂着一个药箱。 老头姓文,文博,城北医馆回春堂的郎中。 文博看着瘦弱,手劲不小,一把将陈隽推到了赵勋面前。 本来吧,陈隽是不怕赵勋的,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子,区区举人罢了。 可自从得知郭尚文死了并且了解了一些内情后,不知为何,他一想起赵勋那灿烂的笑容就打心眼里恐惧。 “你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陈隽色厉内荏的叫道:“上次你打本公子,我还没…没…” “没什么,没报官啊,你可以报,走,我带你去。” 陈隽又想骂娘了,如今谁不知主政衙署的马岩和你赵二郎好的都快穿一条浪莎了,去报了官,照样挨揍。 赵勋从怀里拿出了几封信,在陈隽眼前晃了晃。 “看不出来你小子胆儿挺肥啊,连你陈家佃户的租子都敢瞒报。” 陈隽面色剧变:“信,信怎么在你手里,郭尚文不是…不是说烧了吗?” “白痴,当然是从郭家搜出来的。” 赵勋满面可怜之色:“你是一点脑子都不长啊,郭尚文为什么要郭晋安接近你,不就是为了拿捏你吗,你以为郭尚文帮你掩盖佃户的事是出于好心吗,他要威胁你的,蠢货。” “你还给我!” 陈隽伸手欲抢,被赵勋一脚踹在了前者的心口上,将其踹了个大马趴。 “你,你到底要如何,你…你害的我还不够吗!” 陈隽都快哭出来了,怒也不是,跑也不是,早已是六神无主。 赵勋打了个响指,随即蹲下身。 祁山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赵勋,陈隽这才看到,原来是一副拐杖。 “过去在老家,卖一副正宗的关东拐,讲究多了去了,要学会坑、蒙、拐、骗,特别是这个坑字,比方我现在卖拐,看到对面来了个我不认识的人,我也要卖,走两步,没事走两步,不管对方瘸没瘸,都要接受邀请走两步,否则就是不给面子,陈公子,请起吧,没事走两步。” 说罢,赵勋突然抓住陈隽的头发,一把将其提溜了起来。 不等陈隽做出任何反应,等候多时的文博一脚踹在了陈隽的胯骨上,势大力沉。 惨嚎之声只发出了一半,文博单手抓住陈隽膝盖处,一扭,一回,一退,嘎嘣一声,陈隽顿感剧痛,不过只有一刹那。 赵勋松开了手,陈隽瘫倒在地,左腿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你,你们,你们…” “嘘。” 赵勋将手指竖在了嘴唇前,轻声道:“今天找你来,一共两件事,第一件事,废了你的腿,第二件事,问你关于陈玉娇的信息。” “你说什么,你,你废了我的腿?” “是的,回去告诉陈奉瑾和陈玉娇,说我打断了你的腿,说我欺人太甚。” “你…老子和你拼啦,你敢…” 赵勋一个逼兜子呼了上去:“白痴,只是错骨罢了,腿会肿胀,没有知觉,用不了力,外观看起来和断了没区别,三日后你去回春堂,文先生是会为你正骨,再躺个几天你又能活蹦乱跳了,不过再经过我的允许前你要一直装瘸,现在,信件先还你一半,事情了解后,剩下的一半当着你的面烧毁。” “真的吗?” 瘫在地上的陈隽半信半疑:“我的腿没断,你,你没骗我,信件也都会毁掉?” “你是真的一点脑子都没长啊,真要只是想废了你,打断你狗腿就是,说这么多废话骗你干什么?” “也,也是。” 陈隽大大地松了口气:“你要说话算话。” 一旁的郎中笑道:“三日后你来,老夫为你正骨,不收诊金。” “哦,那…”陈隽如释重负:“那多谢了。” 赵勋回头看向祁山,指着陈隽乐道:“看见没,他还得谢谢咱。” 第48章 分内之事 赵勋当着陈隽的面,烧了两封信。 陈隽杵着拐,擦干了泪水走出了小巷,背影是那么的萧索。 陈家反应自不必说,陈奉瑾暴跳如雷,陈玉娇银牙紧咬,与赵家势不两立,定要将赵勋打回原形。 赵勋回家美美睡了一觉后,第二日没来衙署,和老爹要了一大笔钱财后,又派人打探关于府城大学官之事。 商贾名声不好,但信息渠道却极广,也是各阶层中获取信息最为便利的一个群体。 整整一日,赵勋都在书房中写写画画,入夜的时候,关于府城大学官的信息一一汇总回来。 厉沧均,琼南道教育系统扛把子。 五十有五,琼南道士林领袖,道中所有读书人见了厉沧均无一不尊称为“师”。 天下十二道,每一道设一知州,名义上是权力最大的官员,实际上并非如此,一道政务可划为三,民生、军务、劝学。 就说琼南道,知州白锦楼主管民生,衙署在州城,但不具体负责“劝学”。 负责劝学的是大学官,这个劝学包括地方科考、学院、书院、学监的兴办,以及科考中的院试与乡试,说通俗点,那就是但凡和读书人有关的事,他都能管。 大学官并不是“职务”,职务叫做州学长史,下面还有诸多学官,也就是州学博士。 州学官员的衙署并不在州城,而是在府城,与府衙的知府等一众官员办公。 相比知州白锦楼那跌宕起伏伏伏伏的大半生,大学官厉沧均可以说是按部就班无风无险。 能够混官场,混成掌管一道读书人生死的大学官,这种高官走到今天主要靠三件事,一,个人能力,二,出身背景,三,人脉关系。 三者,厉沧均皆占。 个人能力方面,十六岁科考,连过院试、乡试,之后入京参加会试夺得头筹,再入宫参加殿试,被先帝钦封状元,破格入礼部担了八品主事,之后官运亨通,二十年的时间里一路胜任到了礼部郎中,原本应靠资历熬到侍郎之位,只因回家守孝,后主动要求外放留在琼南道担任学官,掌琼南道大学官之权。 出身背景方面更是根正苗红,祖上十几代全是官员,其中半数都在礼部担任过要职,书香门第诗礼传家。 人脉关系可谓得天独厚,他爹,他爷爷,他爷爷的爹,往上数,不知有着多少门生故吏身居高位。 可以这么说,如果厉沧均想的话,他随时可以再回到京中这个权力中枢,六部九寺正五品起步。 不过厉沧均似乎是岁数大了,也没什么野心和对权力的渴望,只管着一亩三分地上关于读书人的事,很多年没入京了。 但凡在琼南道混的,尤其是士林中人,包括各种型号的秀才啊、举人之类的,凡是读书人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宁可得罪知州白锦楼,也不能得罪大学官厉沧均。 知州白锦楼刚正不阿,哪怕知道谁错了,那也需要有证据才去法办,照章行事。 厉沧均不是,这老家伙只要是认为哪个读书人错了,没二话,先夺了功名再说,眼里历来揉不得沙子,对读书人极为严苛。 这老家伙没什么喜好,金银财宝美女佳人,毫无兴趣,要说厌恶之事,由,极为痛恨厌恶,那就是商贾。 读书人多出自世家,这些世家子弟自幼读书通过科举入仕,当官后反哺家族。 很多世家子并不是读书的料,家族内部卷的和什么似的,因此十个世家子,真正当官的可能只有那么一两个。 读书读了那么多年了,也培养那么久,也不能说当不了官就直接宰了吧,因此大多数的世家会让这些世家子负责家族名下的田产、商队、铺子等诸多产业。 涉及到了赚钱的行当,那就是商贾之举了。 这种人之常情的操作到了厉沧均的眼里,那就属于是改正归邪自甘堕落。 儒学教导人们读书,不是为了让读书人当不了官就去从商的,厉沧均认为从商是贱业,会令人变的市侩,变的锱铢必较,变的为了利益六亲不认,属于是邪魔外道。 至于大学官厉沧均和陈奉瑾的私交,其实并没有,有私交的是陈远山。 别看在府城、州城,狗都嫌弃陈远山,唯独厉沧均,老稀罕陈远山了,恨不得当亲儿子对待,就得意陈远山那死出,认为读书人都应该像陈远山那样,为了“公理”六亲不认。 值得一提的是,陈远山现在还活的好好的,或多或少也是因为有厉沧均罩着。 陈奉瑾和陈玉娇二人,没有任何资格将厉沧均请来,即便知道肃县出了个败类,最多来个寻常的博士。 可要是陈远山开口的话,加之郭尚文一事,以及赵勋是商贾出身,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原因加起来,厉沧均一定会来! “这么看来如果只是在肃县混,或是琼南道混,拜白锦楼的码头,还真就不如拜厉沧均的码头。” 坐在书房中的赵勋冷笑连连:“陈玉娇那个死三八还挺歹毒,这要是换了别人百分之一万会被搞死,还好本少爷料敌先机。” “二少爷,今日城中有些传闻。” 靠着门的祁山挠着后脑勺说道:“应是陈家放出来的,说您之所以弄死郭尚文,还带着人封了郭府邸,实为要掩盖罪证,说咱家这么多年来与郭尚文狼狈为奸,郭家人做下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咱家占了一半。” “百姓们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咱家在百姓心中可是大善名。” “那就好,不过百姓们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放出这些谣言的陈家需要大学官厉沧均相信。” “这人不是没来呢吗?” “先在县中放出谣言,然后让谣言扩散到府城传到学官、传到大学官的耳中,之后陈玉娇让陈远山说服大学官亲自赶来,剩下的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大学官会夺了我的举人功名。” “小的没听懂,咱家没做过的事,他凭什么夺您功名。” “凭他们是大学官,凭他们是陈家。” “大学官与陈家狼狈为奸!” “不。”赵勋露出了莫名的笑容:“正是因为大学官与陈家并非狼狈为奸,所以陈家…自寻死路!” 祁山兴奋了起来:“二少爷您要如何防范。” “无需防范,做好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 “嗯,白老大人走之前交代的事。” 第49章 蛇蝎心肠 一场豪雨说来就来,持续了整整三日,雨下的比依萍找她爸要钱的那一夜还要大。 夜,雷鸣不断,电光照耀了大地,亦刺破了天穹。 一闪而过的雷光,显露了赵勋那张der呵的逼脸。 站在旁边的马岩望着如同鬼屋一般的大宅,挠头不已。 祁山撑着油伞:“二少爷,这成吗?”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大院外刚刚挂上的牌匾,至道书院。 院是老的,匾是新的。 “你要不直接将伞全顶你自己身上得了,雨水顺着伞沿全滴我身上了,都不如不给我打。” “二少爷您莫怪,小的一时没留神。” 祁山应了一声,然后彻底将油伞挡在自己头上了。 赵勋从怀里掏出了名册:“十二个孩子,对吧。” “按您要求的,脑子灵醒,都是自家人的崽子。” 马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放弃了,冲着一群军伍叫道:“都愣着作甚,还不进去拾掇拾掇,他娘的这可是书院,你们这群狗日的杀才,怕是这辈子都踏不进这等下三滥…这等高雅之处。” 一群军伍耷拉着脑袋走了进去,拿着工具,满脸不情愿。 马岩侧目看了眼雨中的赵勋,死活想不通,弄个书院,还要亲自教孩子读书写字,这和收拾陈家有什么关系? 赵勋倒是解释了,说是“分内之事”,白锦楼临走前要他与马岩做三件事,学、商、律。 三件事中的学,也可以理解为办书院,可眼巴前的麻烦事应该是不让大学官来了后夺他举人功名才对。 马岩也没追问,怕追问的越深,越有暴露自己真实智商的风险,只能听之任之了。 雨夜,军伍们忙活了起来,一个个浇的和落汤坤似的,忙里忙外。 院子很大,原本是县中典簿的宅子。 典簿被捉了,罪大恶极,起步就是抄家,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两说,这大宅闲着也是闲着,被赵勋用县衙的名义“接管”了。 军伍干活就是麻利,不到半个时辰,该搬出来的全搬出来了,卧房、书房、全部封上,正堂大门拆掉,两个厢房全房矮桌。 “兄弟们辛苦了。” 赵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十贯银票,递给了丁三:“大半夜下着雨,辛苦大家了,给兄弟们喝酒。” 丁三连忙将银票塞进了怀里,生怕慢一些就要被马岩夺走。 周围们的军伍见了银票,哪还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恨不得给这破院全拆了再重新盖起来。 忙活的差不多了,马岩到底还是没忍住,来到了赵勋面前。 “最慢二十日,最快十日,如果陈家能请得动厉沧均,你不想法子应付过去,反而操办这什么书院是何意,和哥哥说句实话,到底如何想的?” 看得出来,马岩是真的急了,也是真的将赵勋当朋友了。 马岩将赵勋当自己人,赵勋又何尝不将马岩当亲生的朋友。 “不能说,不是信不过你,而是一旦说了,如果这事没成的话,你多少都要沾点关系。” “本将是亲军,怕他个鸟。” “就是因为你是亲军。” 赵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如果有一天我入仕为官,入朝为官,陛下说不定会问你,问你关于我的事,你怎么回答。” “照实说啊,人仗义、阔气、满肚子坏…满肚子如怀了崽子的妇人一般全是诗书,干练之才,得重用。” “如果我搞垮了陈家,用某种不正当手段的方法搞垮了陈家,陛下问你,你又该怎么说?” “这…” 马岩终于听懂了,难怪这几日赵勋总是回避一些问题。 是啊,赵勋和他说,他的确能帮上忙,可帮了之后呢,如果这些手段见不得光,天子真要是有朝一日问起来的话,他实话实说还是帮着隐瞒? 隐瞒了,那就是欺君之罪。 不隐瞒,那就等于给赵勋卖了。 “成,兄弟懂了,不问就是,你小子想的还怪远嘞,如今只是小小举子,都奢望到了假以时日入京为官上达天听,不知是说你未雨绸缪好,还是痴心妄想。” “未雨绸缪吧。” 赵勋耸了耸肩:“人总要有梦想吧,没有梦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马岩干笑一声,没听懂。 赵勋最后又溜达了一圈,很满意,与马岩勾肩搭背进入了马车之中,一群人各回各家各找各马。 ………… 陈府,正堂。 陈奉瑾站在屋檐之下,面色有些阴沉。 “瞧清楚了,当真是个书院?” “是,瞧得一清二楚,叫做至道书院。” 管家李拜山垂着头:“马将军与不少军士一同出的城,用的是之前那典簿的宅子,还买了不少纸笔,赵二郎出城时还拿着一把戒尺,一副要亲自教书的模样,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莫非是白锦楼交代的?” “打探过了,衙署中无人知晓。” 李拜山也很困惑,最近陈奉瑾让他一直盯着赵勋,因此知道这小子要办书院。 其实很多地方的书院教书先生,还真是秀才和举人。 这些读书人科考失利后会被一些乡绅和府邸高薪聘请担任教书先生,也有一些家境殷实的读书人自掏腰包创办书院教书博个名声,这种事不算稀奇。 问题是这事出在了赵勋身上,陈家人就觉得很稀奇。 以赵勋目前的处境,要么,在家好好读书,备战科考会试。 要么,想法子对抗陈家,手段尽出。 结果令陈家没想到的是,赵勋和个神经病似的,突然搞起了书院。 书院好搞,问题是教谁啊,城中的读书人就那么几个,都在私塾读书,再者说了,满城谁不知道赵勋得罪了陈家,哪敢把自家孩子送去求学。 “您无需忧心,小小姐已是办妥了,用不了几日大学官就会赶来,到了那时,赵二郎这功名怎地也保不住了,成了白身后,您与小小姐还不是想如何教训就如何教训。” “话虽如此,可心里总觉着…” 陈奉瑾有一种迟疑,一种说不上强烈若隐若现的迟疑。 将大学官请来彻底让将赵家踩进泥泞之中翻不了身,有些草率,太过草率,两家的恩怨,怎地就闹到了这般地步。 “罢了,怎地也要给玉娇出口恶气,肃县,也的确容不得赵家二郎这后生。” 陈奉瑾微微叹息了一口,想起赵勋面对自己时毫无敬畏的面容,不知怎地,突然觉得有些惋惜。 “还有一事,小小姐寻了府城中的友人,看那意思,是要亲自动手将赵家斩草除根,您看是否需要过问一番,赵家可还供着几处折冲府的军马。” “无需过问,她自幼便是这个性子,劝不成,说不动,由着她吧。” 又是一道银蛇一般的闪电划破了夜空,紧接着便是轰隆巨响。 没来由的,陈奉瑾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第50章 大学官 雨季到了,豪雨一场接着一场。 日子过的飞快,难得艳阳天。 十余日前,人们还纷纷议论陈、赵两家纷争,谁知过了这么久,两家相安无事。 正当人们渐渐淡忘此事以为肃县又恢复平静时,一位大人物的到来吸引了全城的目光。 琼南道大学官厉沧均,驾临肃县! 相比之前低调而来知州白锦楼,厉沧均可谓是排场十足,轰动全城。 厉沧均是陈家想法子请来的,按理来说,既然陈家知道日子,那就应提前告知县衙,至少提前三日,也好让全城各阶层利用三日的时间进行“迎接准备”。 当然,陈家怕的就是有人准备,因此今日差一刻钟辰时才派人告知县衙与城南各家宅邸。 城中乡绅无不狂奔出城,能穿儒袍的穿儒袍,穿不了儒袍的束发,家中还算成器的子弟全都带上,争取在大学官面前露露脸刷刷存在感。 州、府、县,大学官算是“州”一级别的官员,按规矩,县衙官员应带领城中各阶层代表出城三里迎接。 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马岩带着人赶到北城门时,大队人马都下官道了。 二十八名衙役开路,负责驱散行人。 两侧旗手高举州学官旗,前后四十守备府军士骑在马上负责护卫。 队伍正中是三驾马车,拉车骏马毛色统一,膘肥体壮。 最中间的一驾也插着官旗,大学官就在其中,其余两架为随行书吏所乘。 近百人的队伍可谓排场十足,马岩都不是第一个到的,第一个到是陈家,正好在城外最前方的位置。 此时的陈奉瑾换了一身老旧儒袍,未带家丁、护院,身后只有孙女陈玉娇、管家李拜山二人。 城门郎“临时征召”了四十多个百姓,站在城外装出一副欢喜鼓舞的模样。 越来越多的乡绅赶到城外,骑在马上的马岩面色阴沉如水。 马岩哪能不知陈家要将大学官请来,可他是死活没料到,陈家这群王八蛋没提前通知他。 陈家不告知外界,马岩理解,毕竟要瞒着赵勋,怕赵勋有所准备。 只是如今马岩统掌着肃县县衙,陈家于情于理都要提前个一两日告知于他,也好让县衙有所准备。 只提前了一刻钟,都不如不说,分明是没有将他这个从五品的将军放在眼里。 近百人的队伍很快就到了北城门外,马岩下了马,刚要快步走上前去,陈奉瑾已是先行一步。 其实真要说马岩将大学官当回事了,也不是。 朝堂上的文臣武将互看不顺眼,地方上的文武官员也是相互制衡,这都不假,但马岩是空降来的,待两天就走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真实身份,天子亲军,别说只管读书人的大学官,就是各地边军大帅都管不着他,亲军只听天子号令。 马岩之所以一副紧张的模样,无非是想给大学官留个好印象,一会进城的时候也能见缝插针为赵勋说说好话,若不然,真要是平常走在路上遇到大学官,他鸟都不鸟。 “陈奉瑾你个老匹夫。” 二人快步前行迎接,马岩气呼呼的说道:“致仕已无官身,按规矩,无需你与本将出迎上前。” 陈奉瑾倒腾着两条老寒腿,微微哼了一声:“马将军,明人不说暗话,老夫也不怕告诉你,大学官就是我陈家请来的。” “什么?”马岩张大了嘴巴:“为何,你为何要将大学官请来?” “自是为你那好贤弟赵勋而来。” “你…”马岩的惊讶异常:“你,哇哇哇,你好歹毒的心思,说,你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陈奉瑾也是大意了,光顾着低头前行,但凡他抬起头侧目瞅一眼就能看出来马岩是装的,这家伙的演技太浮夸了。 三步两步之间,二人已是来到了马车前,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陈奉瑾弯腰拱手:“陈奉瑾,恭迎州学长史厉大人。” 马岩也连忙施礼:“兵部骑都尉马岩,恭迎厉大人。” 车窗被缓缓推开,面无表情的厉沧均看向了二人。 这是一张极为威严的国字大脸,苍髯如戟目光如炬。 官袍宽大,是因身材壮硕,单单是肩膀就比常人宽大了几分。 这哪里是一个文臣的长相,若不是穿着文官服侍,任是何人见了都以为是军中猛将。 厉沧均看向车厢外的二人,最终目光落在了陈奉瑾的身上,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 “原来是玉德兄,日头火热何须辛劳出城。” “玉德”是陈奉瑾的字,古人取字,与名相辅相成。 就比如石家庄赵云赵子龙,云从龙,风从虎,名为云,字为子龙。 陈奉瑾的“瑾”字,本指美玉,玉又与时常与“德”相关,美德。 “应有之意,多年未见大人风采依旧。” 陈奉瑾还是拱着手,面容带着几分恭恭敬之色 厉沧均年岁比陈奉瑾小了不少,坐在马车之中,那模样,那神情,那说出的话与口吻,有点像是长者面对小辈。 这就属于是专业对口了,但凡是读书人,甭管老少,见了学官都要保持恭敬,更何况还是大学官,还是厉沧均这种名声在外的大学官。 “无需施礼。”厉沧均露出了些许笑容:“上一次本官在州府与你一叙,已是过了四年有余,短短四年,玉德兄添了些许老态。” 陈奉瑾放下手,苦笑道:“到了这般年纪…” 话没说完,厉沧均轻声打断道:“既已致仕,又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应在家中享着闲暇之福才是,何须沾惹尘埃劳心劳力。” 陈奉瑾神情微变,面露几分尴尬。 厉沧均没有继续说下去,点到为止,随即将目光转移到了马岩身上。 “马将军。” “末将在。” “本官问你,白大人去了何处。” “视察柳村等地。” “是吗。”厉沧均收起了笑容,淡淡的说道:“一道知州巡查各县考校各城举子,倒是抢了本官的差事。” “大人误会了,白老大人即将入京为官,多年来…” “是啊,即将高升了,高升吏部,了不得,了不得的白知州,令京中武将担任县令主一县之政,不知是白知州想要入吏部后改一改这官场的规矩,还是本官久不入京孤陋寡闻,国朝,如今可武代文官署政一方了吗?” 马岩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着实没想到厉沧均这大学官一点面子都不给。 “入城。” 厉沧均猛地拉上车窗,既未等马岩解释,也不邀陈奉瑾上车。 再看马、陈二人,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车队缓缓移动,众人只能快步跟上。 陈玉娇来到了陈奉瑾面前,低声问道:“大学官怎地没邀阿爷入车同乘。” “此事,终究是孟浪了。” “这是什么意思?” “厉大人知晓是被咱陈家利用了,不过…罢了,厉大人眼里揉不得沙子,道内读书人莫说胡作非为,便是私德稍有瑕疵也会重惩,今日,赵家二郎的举人功名,再难傍身。” 陈玉娇嘴角微微上扬,厉沧均如何看待陈家,她不在乎,她只有一个目的,要赵勋丢了功名,身败名裂! 第51章 恶人先告状 车队浩浩荡荡的入城了。 厉沧均除了和在城外和马岩与陈奉瑾二人说话时拉开了车窗,入城后再未拉开,直到衙署外方才推开车门缓缓走下。 后方跟着一大群人,城中但凡有点身份的,只要没被打断狗腿,都跑出来跟在后面,比之白锦楼低调入城时还要肃穆几分。 众星捧月一般的厉沧均下了马车后,背着手径直走进了衙署,未入公堂,而是走向了后衙。 谁都可以跟在车队后面,但是有资格进入县衙的人就屈指可数了,随行军伍组成人墙,只有马岩、陈奉瑾、陈玉娇三人跟了进去,就连陈府管家李拜山都被拦在了外面。 三人快步跟上,到了后衙,还以为厉沧均是舟车劳顿想要歇息一番,谁知这家伙竟然直接进入了牢狱之中。 三人心思各异,不过只有马岩跟了下去,陈奉瑾与陈玉娇没进去。 下了地牢,两名狱卒不认识人,认识官袍,连忙让开身。 因郭尚文诸多罪证被曝光,牵连了不少人,光是官吏就关押了七个,等着州府告知朝廷好叫京中吏部派人提审。 “举人郭晋安何在。” 下了地牢,厉沧均看向狱卒,狱卒连忙在前引路,一直走到了最里侧。 马岩、陈奉瑾、陈玉娇三人大感困惑,心里和明镜似的,大学官来肃县是为了赵勋,这怎么还找上郭晋安了。 厉沧均来到了牢房外,猛皱眉头。 郭晋安就坐在角落,他也早就得知了郭尚文的死讯,整个人蓬头垢面披头散发,双目无神。 听到了脚步声,郭晋安缓缓抬起头,见到厉沧均后脸上闪过一丝恍惚之色,紧接着连滚带爬扑了过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大学官,您是大学官,学生郭晋安,学生是被冤枉的,是赵家害了学生,还害了学生叔父,还请大学官…” “住口!” 厉沧均冷哼一声,背着手居高临下:“本官问你,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何意。” 跪在地上的郭晋安愣了一下。 厉沧均又问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出自何处?” “这…这…” 厉沧均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当年你入州府考取功名时,《豳风.七月》作解,你洋洋洒洒答了足有二百六十七字,再将这二百余字述于本官。” 郭晋安如遭雷击,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果然。” 厉沧均眼眶暴跳,猛然扭头看向马岩:“今日本官就夺了他的功名,一应罪行,以白身惩之,不可轻饶!” 马岩一头雾水,这唱的又是哪一处,不是来搞赵勋的吗? 郭晋安扯着嗓子喊叫:“大学官,大学官,学生…” “鼠辈!” 留下“鼠辈”二字,厉沧均转身就走,脸上满是厌恶的神情。 马岩跟在后面,不由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本官听闻白知州赶至肃县时,不分青红皂白便将这鼠辈关押起来,那时心中困惑,白知州此举虽说与法理不合,可定是有其深意,思来想去便查阅了郭晋安考录,翻阅过后果然瞧出了猫腻,两张考录书卷笔迹差别极大。” 马岩脱口道:“寻了旁人代其科考?!” “不错。” “郭晋安好大的胆子。”马岩眼眶暴跳:“陛下登基后最是厌恶此事,小小肃县,不过县令之侄,敢如前朝那般弄虚作假,定要严惩。” 厉沧均头都不回,淡淡的说道:“此事由本官管辖,不劳马将军费心了。” 马岩撇了撇嘴,装什么孙子。 二人出了地牢,厉沧均突然见到了陈奉瑾旁边站着的陈玉娇,眼底掠过一丝无奈之色。 “陈家妮子。” “陈家小女陈玉娇,拜见厉大人。” 陈玉娇哪有平日那般跋扈模样,蹲身施礼,仿佛真的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一般。 “若老夫猜的不错,久不归肃县的远山突来府城寻了老夫,言说肃县举子赵勋为非作歹诸事,应是你告知远山的吧。” 马岩微微看了眼厉沧均,这老家伙面对别人时,哪怕面对陈奉瑾时,自称的都是本官,见到了陈玉娇,自称的却是老夫。 其实就是有点类似爱屋及乌,厉沧均极为欣赏陈远山,陈玉娇又是陈远山的亲闺女,自然亲近几分。 “大人火眼金睛,是小女子将此事告知于家父。” 陈玉娇撒谎都不带眨眼的:“小女子本意是想家父回肃县查办此事,却未曾想劳烦了厉大人大驾,小女子惶恐。” “不算劳烦,去年至今肃县只出了两位举子,这两位举子其言其行其功名,无不引得州学衙署议论纷纷,郭晋安实乃鼠辈,功名不实,又牵连到诸多罪案之中,老夫岂能不来,至于另一位出身商贾之家的举子赵勋…” 背着手的厉沧均微微眯起了眼睛:“人与事,是你爹与老夫说的,你爹又是因你之故寻了老夫,既老夫来了,那便原原本本言说一番吧。” “是,小女子不敢隐瞒。” 陈玉娇娇媚的双目迎向厉沧均的目光,满面坦然之色。 “赵勋罪责有三,其一,私德败坏,常出入青楼夜夜笙歌,这事儿,马将军可作证。” 马岩老脸一红,以前赵勋去没去过青楼他不知道,但他那一夜的确和赵勋一同去了千娇阁。 “你个刁蛮恶妇,明明是你带着人…” “只问将军,小女子寻到赵举人时,赵举人是否正在青楼千娇阁中寻欢作乐。” 不带马岩解释,陈玉娇继续说道:“那一夜因阿爷邀请,见赵举人迟迟不来,小女子便去询问,见了衙署外的百姓,百姓言说,这般时辰应是去了千娇阁。” 要么说陈玉娇极有心计,同样的一件事,同样的一句话,换下说辞,明明是同样的一个事实,概念完全不同了。 赵勋不去青楼,事实。 赵勋没去青楼,也是事实。 赵勋今夜没去青楼,还是事实。 陈玉娇说的是问了百姓,百姓答看时辰的话应该是去了千娇阁。 这话冷不丁一听,明显是赵勋和上班打卡似的,到点就去青楼,老嫖客了。 而且这个所谓的“百姓”,明显是子虚乌有的。 奈何,马岩没那么多心眼子,加之也不了解赵勋以前是个什么德行,是否喜爱去这等烟花柳巷更不清楚,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再看厉沧均,脸上又浮现出了厌恶之色。 州府无人不知,大学官厉沧均最是不喜读书人贪恋女色。 可以这么说,就因为厉沧均在府城署理公务,好多读书人都“搬家”了,这位大学官凭着一己之力,直接把各家青楼、花船干成夕阳产业了,不知多少小姐姐被迫下岗。 就厉沧均刚上任那两年,州府的老实人都不够用了。 第52章 气势汹汹 见到厉沧均已是信了几分,陈玉娇继续信口雌黄。 “私德败坏为其一,其二,举人赵勋颠倒黑白罔顾律法,郭尚文是被民妇吕春儿所杀,赵勋指鹿为马…” “你放屁!”马岩急了:“郭尚文那时没死,本将还听到二人交谈了一番。” “好,既郭尚文不是吕春儿所杀,又是何人杀死的,若郭尚文那一日未死,便是赵勋所杀,那马将军告知小女子,凶手,究竟是吕春儿,还是赵勋。” “这…这…” “若是吕春儿所杀,赵勋罔顾律法颠倒黑白,若是赵勋所杀,害人性命胆大妄为。” 马岩慌不择言:“是百姓,对,百姓们所杀,法不责众。” “那么小女子再问,凶器是何物,又是何人率先用凶器刺向了郭尚文。” 马岩张着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事他也和赵勋提及过,极为担忧,可不知为何赵勋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模样。 见到马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厉沧均冷笑连连:“难怪远山怒不可遏,好一个举人赵勋,读书人竟做害人性命之事,裹胁民意颠倒黑白,其心可诛,将他寻来,看他如何辩解,若此事属实,本官绝不轻饶他!” “大人息怒。” 马岩下意识指向陈玉娇:“此为诬陷,是陈家诬陷赵公子,是私怨,陈家其心可诛,污蔑…” “不错,是私怨。” 陈玉娇语气平淡:“厉大人,这便是小女子要说的罪责之三,举人赵勋,光天化日之下,携家丁数人,将小女子堂弟陈隽打至断腿,还说给我陈家一个教训,要我陈家莫要多管闲事。” “如此张狂?” 厉沧均挑了挑眉:“他一商贾之子,敢当街对你陈家人下这般重手?” “小女子不敢有半句虚言,堂弟陈隽亦有秀才功名在身,平日温书习文鲜少离府,举人赵勋目无王法,欺人太甚!” 厉沧均不由看向陈奉瑾,后者说道:“千真万确,我陈家人俱可作保,未有半句失实虚言。” “好一个商贾之后举人赵勋。” 厉沧均重重哼了一声:“将他带进来,老夫亲自为你陈家讨个公道。” 陈玉娇火上浇油:“赵勋并未在衙署外等候,大人您入城时,赵勋也未出城迎接。” “学官入城,他竟置之不理?” “大人切莫误会。”马岩说道:“赵公子并未在城中。” “不在城中,又在何处。” “城外书院。” “书院?” “是,前些日子赵公子办了书院,平日都在教授学子。” “笑话!”厉沧均满面不屑之色:“他不过区区举人罢了,又是商贾出身,何德何能开办书院教授学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大人说的是。”陈玉娇见缝插针:“小女子也听闻过此事,据说那书院简陋至极,外人不可擅进,又鲜少有读书之声传出,反倒是路过的百姓多能听到幼童追逐打闹的动静儿,可不像是个正经书院,还有,教授的又都是他陈家佃户之后,要小女子说,此举定是想要博声名。” “佃户之后,莫非是…百姓之子?!” 厉沧均闻言更怒,怒极反笑:“好,好,那本官就亲自去看看,这哗众取宠的小儿是如何教授百姓之子读书习字!” 话音落,厉沧均一甩官袍,大步流星走出了后衙,怒气勃发,气势汹汹。 陈奉瑾刚要追上,马岩幽幽的说道:“青楼那事儿,小儿女间斗嘴一番罢了,你陈家竟想要赶尽杀绝,这心胸,呵,还有,刚刚连本将都敢顶撞,怎地,这是要连本将一起收拾?” 陈奉瑾还没吭声呢,陈玉娇满面不屑。 “本姑娘当夜便劝说过将军抽身事外,是将军不识抬举。” “住口!”陈奉瑾狠狠瞪了一眼陈玉娇:“莫要胡言乱语。” “何须怕他,京中兵部从五品的武将罢了。” 马岩都被气乐了,亲军,天子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还被一个府城下县的小世家女子给威胁了。 不过马岩懒得计较,快步追了上去,紧随厉沧均身后。 出了衙署,厉沧均进入马车,这次倒是邀陈奉瑾和陈玉娇乘车了,只不过不是同乘一车,坐在了后面的马车里。 厉沧均还特意交代一声,其他人留在衙署,只带着马岩、陈家二人前往城外,还嘱咐了一声叫“苦主”陈隽赶去城外当面对质。 这次伴着厉沧均同去的人倒是不多,十来个,两驾马车,以及马岩和六名军士。 关于刚刚成立的至道书院,城里倒是传开了,大家就是瞧个热闹罢了,没当回事,赵家对外公开说的是并非赵勋教书,装个样子罢了,实际就是找一群孩子当伴读书童而已。 位置不远,出了南城门就是,原本县中典簿的宅子。 无论从师资力量、位置、名分上来看,这就不是一个正经的书院,要不然陈玉娇也不会紧抓着这一点煽风点火搬弄是非。 一行人来到城外时,厉沧均率先走出车厢,举目望向连城一片的田地,目光最终田地之间的一处大院。 “厉大人,就是那里。” 陈玉娇提着裙角快步走了过来:“那处宅院可不是陈家的产业,原本是典簿居所,也不知怎地了,被赵勋要去了办了这不知所谓的至道书院。” 跟在后面的马岩气的够呛,陈玉娇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下下见血,字字伤人,心思歹毒至极。 马车没办法继续前行,厉沧均一撩官袍,快步而行。 众人跟在身后,片刻就到了书院外。 书院大门非但紧闭,门口还站着两个家丁,赵家家丁。 两侧家丁一看来了官员,对视了一眼后只能施礼。 马岩说道:“大学官来了,入内通禀赵公子速速出迎。” “不必了。” 厉沧均哪里肯等,走上台阶就要闯进去,谁知两个家丁突然伸出了手拦住了他。 陈奉瑾大怒:“狗胆,敢拦府学长史大人,还不快滚开!” 陈玉娇阴阳怪气道:“赵家家风本就如此,跋扈惯了。” “这位大人。” 左侧的瘦高家丁满面难色:“我家二少爷说了,这时辰正是孩子们习文,外人是不可打扰的。” “混账话!” 本就怒到极致的厉沧均一把推开左侧家丁:“莫不成是藏污纳垢之地,教书之处连本官也敢阻拦,滚开!” 话音刚落,大院正门从里侧推开了,正主儿赵勋,终于出现了。 门外众人,齐齐愣住了。 第53章 无以复加 正主儿赵勋出现了,推开了大门,平静的面容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一尘不染的洁白儒袍穿在身上,头发并未束起,随意披散在脑后被一个草绳扎住。 左手背负身后,右手握着一本泛黄的《诗经》。 明媚的阳光洒在赵勋白皙的面容上,嘴角似是上扬,又仿佛本是这般无时无刻不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明明是读书人,有些不修边幅,平添了几分凌乱与沧桑。 可要说不修边幅,那无暇的儒袍和修长的手指,加之令人心生亲近之感的笑容,犹如胸有万千诗书的贵公子一般。 众人的脸上无不是出现了片刻的恍惚之色,就连最熟悉赵勋的马岩都愣住了。 没办法,赵勋的站位、微表情、着装,包括阳光照耀的角度,足足排练了数十次。 陈奉瑾使劲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站在门槛处的年轻人,哪里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总是嬉笑怒骂毫无涵养的可恨后生。 “你就是赵勋?” 厉沧均背负双手,冷声质问。 “是学生。” 赵勋不亢不卑,拱手施礼:“想必大人正是州学长史大学官厉大人了,学生赵勋,拜见厉大人。” 厉沧均目光越过赵勋望向院内,只见正堂外有十二个年岁不一的孩子,皆穿布衣盘膝而坐,扭着头略显惊恐地望了过来,最前方则是一条长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 见此情景,厉沧均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还真是办了学堂。” 用的是“学堂”,而非书院。 赵勋微微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还是那副不亢不卑的模样。 厉沧均没动弹,冷笑道:“你知本官要来。” “不知。” “那你这是何意。” “今早城中寻常未听闻大人前来,此时见了大人,又见陈公与陈家小小姐,学生岂能不知大人何意。” “哦?”厉沧均还是没动弹:“那你倒是说说,本官何意。” “大人无意。” “无意?” “大人本无意,奈何陈家另有其意,因此大人不敢轻易叫陈家如意,这才亲自赶来一证是非。” 厉沧均神情微动,陈玉娇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陈家另有其意,少在厉大人面前搬弄是非。” “赵勋。”厉沧均淡淡的说道:“你以为短短几日办了个至道书院,便可博取些声名,是也不是。” 赵勋笑而不语。 “本官问你话,为何不答。” “学生如何答才可叫大人速速离去,以免吓了诸多学子。” “你说什么?”厉沧均勃然大怒:“狗胆小儿,本官乃是州学长史,你在此招摇撞…” 话没说完,赵勋微微叹息了一口,轻声道:“陈家若如意,学生一力承担便是,只容大人允学生授完这最后一课。” “好,好,好啊。”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厉沧均一指院内:“今日本官就看你这小儿如何卖弄,你一商贾之后,区区举子,何来的底气开办学院教授学子!” “多谢大人。” 赵勋只是再次微微施礼,右手背负身后,就这么直接走了回去,厉沧均怒意更甚。 陈玉娇走上前:“大人何须听他废话,这人最擅故弄玄虚,您都来了他还敢大放厥词,可不能轻饶。” 厉沧均没吭声,只是眯着眼睛望向赵勋。 陈奉瑾对陈玉娇打了个眼色,他已经看出厉沧均怒到了极致,过犹不及,陈家人无需再煽风点火了,单单是赵勋表现出的态度,对大学官表现出的态度,事后定会身败名裂。 赵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的回到了诸多学子面前,嘴角勾勒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 “莫怕,授课了。” 突然“哇”的一声,一个最角落的孩子痛哭出声。 赵勋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快步走上前。 那孩子哭的稀里哗啦,哽咽着问道:“爹爹说了,我们早晚会害了您,不让我们来,您还非叫我们来,那个大官儿,那个大官儿是来抓您的对不对。” “不,那位大人是学官。” 赵勋蹲下身,擦了擦孩童的眼泪,速记转身回到了长桌前,朗声开口。 “今日,最后一课。” 一群孩子迅速站起身,齐齐施礼:“请学兄授文。” “混账!” 站在一旁的厉沧均气的吹胡子瞪眼:“授学之人,竟称学兄而非先生,赵勋,你这黄口小儿连礼仪二字都不知,来人,将这…” “敢问大人,学生何时担了这些学子的先生?” 厉沧均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想来大人是误会了,学生何德何能自称师者。” “何意?” “既大人允学生授完这最后一课,可否片刻后再问罪学生,还望大人莫要再出声吓了诸学子。” “你…” 厉沧均深吸了一口气:“好,授,授你的学,本官就在此处看着。” 赵勋收回了目光,看向诸学子。 “抱歉,这一日比我预想的日子早上一些,既如此,那便教授你等最后一课。” 一群孩子们连忙坐下,正襟危坐。 “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你等知晓,学兄我出身商贾,士、农、工、商的商,如今学兄已有功名,举人之功名,商贾之后可读书,难道诸学弟这些百姓之子的身份就不可读书吗,就需自惭、自卑、自暴自弃吗?” 赵勋的脸上绽放出了大大的笑容:“若论出身,诸学弟比学兄可要好的多,连学兄都可读书,可考取功名,你等又如何不能,这,便是我为何站在此处的缘故。” 陈玉娇与陈奉瑾面面相觑,厉沧均却笑了,笑的极为鄙夷。 “果真是故弄玄虚之徒,你办了这所谓至道书院,为的就是这一日吧,为的就是待州府学官前来,你好惺惺作态一番。” 说罢,厉沧均突然一把将旁边的孩子提溜了起来。 “娃娃,说,这几日你那所谓的学兄,是不是就在此处教你等装神弄鬼,启蒙之文一字未授,只告知你等如何与他做戏,是也不是。” 吸溜着鼻涕的孩子满面惊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果真是如此,马将军,还愣着作甚,敢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将这小儿拿下。” 马岩下意识看向赵勋,剧本就写到这,接下来咋演,他完全不知道。 谁知就在此时,那被抓住的娃娃突然弱弱的开了口。 “只有今日,今日未…未来得及教授,平日里是,是教的。” 陈玉娇上前一步,杏眼圆睁:“这位大人是学官,比县令还要大的学官,你这不知轻重的野孩子胆敢口出虚言,大人动了怒,你爹娘都护不住你。” 孩子顿时吓的面色苍白,下意识喊出了口。 “教了教了,真的教了,人之初、性本善…” 幼不学,老何为… 亲师友、习礼仪… 其他孩童本就是惶恐不安,下意识跟着大声背了出来。 整齐如一的背诵声音,令所有孩子都恢复了平日的常态,各个摇头晃脑。 再看厉沧均,先是一愣,紧接着神情大变,最后眼睛瞪得溜圆。 “慢,慢些!”厉沧均下意识叫道:“待本官统统记下再说。” 本是无心一喊,旁边的孩子连忙抓起笔,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厉沧均张大了嘴巴,堂堂学官居然骂了娘:“你他娘的还会写字?!” “哇”的一声,孩子又哭了,看向赵勋:“学兄,他骂俺。” “啪”的一声,赵勋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了书案上:“学院之内,人人平等,友爱和睦,不可辱骂他人!” 原本满面威严的厉沧均一缩脖子:“莫要恼怒,本官只是…” 说到一半,厉沧均老脸一红,连忙板着脸说道:“少说废话,教他们继续背,快,快快快快快!” 哭鼻子的孩童仰着头:“那你要先赔礼噢。” 厉沧均:“…” 大学官的老脸,更红了。 孩童擦了擦眼泪,又笑了:“学兄说要尊老爱幼,俺原谅你了。” 说罢,孩童坐下身,拿起纸笔:“写给你看。” 随着那歪歪扭扭的字真的一一写出来后,厉沧均的嘴,张的大大的。 令他震惊的是,能写出字的,不止一个孩子! 第54章 一声叹息 孩子们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握笔的姿势一脉相承,和要插谁似的。 姿势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孩子都会写字,而且不止一个字。 作为大学官的厉沧均,眼睛瞪得大大的,震惊之余张着嘴,一时都不知该从哪问起了。 马岩倒是毫不意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赵勋就是这么硬控白锦楼的。 不过这次赵勋没作诗,过犹不及,上次作诗被打差评了,货不对板。 陈玉娇顿时花容失色。 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文也不是不下于寻常读书人,哪能不知这一幕带给了厉沧均多大震撼。 陈奉瑾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嘴角抽搐的速度越来越快。 陈玉娇彻底慌了心神,脱口道:“厉大人莫要被那狗东西诓骗了,这些野孩子定是他有意寻来的,八成早就启蒙了,若不然生在寻常百姓家岂会识字!” 赵勋笑了,微微下压了一下双手,孩子们终于停止了“背诵”和“默写”。 陈玉娇急的不行,刚想抓起一个孩子“逼问”,赵勋先声夺人。 “陈家小姐,你可欺我,骂我,打杀我,却不可辱诸学弟。” 一番话说的冷如寒冰,仿佛陈玉娇再造次他就会上前拼命一般。 厉沧均眼珠子乱转,不断观察这些孩子,越是观察,心中越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不是真的百姓之子,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缓缓蹲下身,厉沧均问道:“本官…不,爷爷问你,来此处之前,可识字?” “不识字。” 孩子就是如此,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傻乎乎的笑着,摇着头。 “爹娘说了,祖宗保佑,能跟着学兄学几个字,每日都来,每日都学,学了,爹娘就夸俺,别人也夸赞俺,想学,爱学。” 厉沧均愈发紧张:“你可写多少字?” 孩子歪着头,掰着手指头算着,掰了半天,又背上了。 人之初,性本善… 背了五十多个字,孩子确定了:“大半都会写。” 其他孩子来劲了,挺起胸膛,有说认六十多个字的,又说能写七十多个字的,一时之间闹哄哄的。 陈玉娇可算找到机会了,讥讽道:“不过数十字罢了。” 话音落,厉沧均突然回过了头,目光很平静:“之前你与本官说,这书院,办了不过数日罢了。” 陈玉娇哑口无言,再无一丝胡搅蛮缠的余地。 不足十天的功夫,从零开始,教会了十来个孩子,还是百姓之子,足有数十字,这已是算的上是天方夜谭之事了。 厉沧均猛然见到这些矮桌是中空的,里面放着一张张黄纸,不由的伸手抽出来一张。 望着上面的拼音,厉沧均皱眉问道:“这是何意?” 赵勋:“学生教授学弟们所用的拼…” 厉沧均:“老夫不听你说,听他们说。” 赵勋张了张嘴,你马勒戈壁! 一群半大的孩子们又七嘴八舌的解释了起来,拼音,阿啵呲嘚,接连背了三夜,还有说一夜就背下来的,闹哄哄的和个菜市场似的。 可厉沧均却震惊的无以复加,他终于听明白了,通过拼音识字,字下面有拼音标注,然后学《三字经》,一个字一个字的认,学会了就背,一个字一个字的背,因此才有能短短不足十日便背了写了这么多字。 别说厉沧均了,一旁站着的陈奉瑾都眼眶暴跳,一想到通过这些拼音就可以短时间内认那么多字,呼吸越来越粗重。 自始至终,赵勋只是平静的站着,看着。 厉沧均抓着写有拼音和三字经的黄纸,如获至宝,眼睛都拔不出来了,曾经呼过不下两位数官员也未曾颤抖的双臂,不由自主的轻微抖动着。 足足许久,厉沧均终于收回了目光,望向赵勋,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要询问,要探讨,要深入交流。 陈玉娇见到二人四目相对,那眼神别说拉丝了,都快爆浆了,心里咯噔一声。 “厉大人,他…他就算学识好,品行却是极差的,您最重品行!” 厉沧均充耳不闻,对着赵勋点了点头,充满鼓励的神色:“继续授课吧。” 谁知赵勋却摇了摇头,表情瞬间调整到恰到好处,看向一群孩子。 “诸学弟,学兄…” 欲言又止,最终一言不发。 只是一言不发,顿时令厉沧均感受到了某种心碎的感觉,那种痛,那种伤,那种无法言说的苦闷与绝望,曾几何时,不正是他所经历过的吗。 赵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表情拿捏恰到好处,双手一背,缓缓开口。 “学弟们,读书,自强,莫要在意他人说什么,他人的眼睛,是我们的监牢,他人的思想,是我们的牢笼,莫要妄自菲薄。” 说罢,赵勋一声叹息。 厉沧均的目光,彻底变了。 这一声叹息,他听出了太多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那是一种布洛芬都缓解不了痛,那是一种夜深人静时寡妇难言的忧伤,也是五保户深深的迷茫,更是退休老干部对秘书的恋恋不舍,一声叹息,令人心碎不已。 “记住学兄的话,学兄我只是商贾之后,如跳梁小丑一般创办这至道书院被人讥讽哗众取宠,学兄,不过是为了让你等知晓,百姓之子也可读书,也可自强,也可知晓至理,更可心怀天下,散去吧。” 孩子们齐齐站起身:“学兄辛苦。” “慢!”厉沧均触电一般大吼道:“不可称为学兄,赵勋可担师者!” “不可。”赵勋缓缓摇头:“大人不可。” 旁边演技最佳的孩子连忙摇头:“学兄说了,可称师者唯有一人,孔圣,至圣先师,万世师表至圣先师,余者,皆是达先之者,教授的本就是至圣先师的绝学,有何资格称之为师。” “原来如此。” 厉沧均连连点头:“有道理,极有道理,不错,师者唯有一人,至圣先师,赵勋,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感悟,不错,当真是不错,老夫甚是欣慰。” 赵勋拱了拱手,随即冲着孩子们点了点头:“诸学弟,散了吧,记得,为人子,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便是孝,百善孝为先。” 孩子们再次施礼,满面不舍的一一离开了,临走之前还咬着牙瞅了几眼这群“不速之客”,在他们单纯的认知里,无法再读书,正是因为这群“不速之客”。 厉沧均老脸通红,总想解释点什么,又知道解释不清楚,只能哑然不语。 当孩子们全都离开了,厉沧均看向赵勋,口气斩钉截铁:“你之才学,已非举子…” “大人!” 早就急了的陈玉娇一时忘记了尊卑,斥道:“这人最是心术不正,您可不能被他蒙骗了。” 厉沧均倒是平静,对赵勋轻声道:“陈家言说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更有当街行凶之事,可有隐情,若有,与老夫直言便是,老夫不信有如此才学的好后生会是如此心性。” 赵勋还没说什么呢,陈玉娇大急:“厉大人,小女子…” 厉沧均脸上已经呈现出不耐烦的神色了:“本官,是在问他,而非问你。” 第55章 对质 面对陈玉娇的咄咄逼人,赵勋表现的很平静。 没有自证,没有辩驳,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他也是这样,厉沧均越急:“老夫问你话,为何不答。” “学生要如何答。” “你这是何意。” 厉沧均反倒是急了,他不愿如此惊才艳艳的后辈如陈家人形容那般狰狞丑恶。 值得一提的是,来之前,厉沧均在陈玉娇面前自称老夫,其他人面前自称本官。 现在,厉沧均在赵勋面前自称老夫,在陈玉娇面前,则是自称本官了。 “你本就无话可说。” 陈玉娇得意极了:“厉大人,小女子没有骗您,就是他行凶打了小女子堂哥陈隽,堂哥片刻就会赶到。” 赵勋还是不吭声,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拿起桌上的黄纸,微微折叠了起来。 “赵公子!”厉沧均越来越急,都称呼“公子”了:“为何一言不发,是否有内情,是否有隐情,若是有,老夫在此,你言说便是。” 赵勋还是折着黄纸,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你…” 厉沧均都想骂娘了,刚刚那短短一刻钟,听闻了三字经,知晓了拼音,转瞬之间,他在脑海之中描绘出了一个梦想了半辈子的美景,想要实现美景中的一切,赵勋,不可或缺! 可如果赵勋真的如陈家人所说那般劣迹斑斑是个宵小之辈,那么一切又都是空中阁楼。 这种感觉,就如同落入哥布林窝的平胸女骑士,绑住后被注射了药物,胸口发痒,发胀,隐隐有了某种预感,结果过了好几天,哥布林突然告诉她,哈哈,给你注射的药物是我们最新研发的残忍药剂,会让平胸女人幻想自己即将变成巨乳御姐,感觉涨涨的,痒痒的,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的空欢喜… 现在厉沧均就是这种感觉,深怕启蒙用的《三字经》和识字用的拼音,出自一个“宵小之辈”。 眼看着厉沧均愈发急切,门外传来走动声,苦主,陈隽出现了。 陈隽拄着双拐,在李拜山的搀扶下略显不安地走了进来。 厉沧均猛然回头,恶声恶语:“你就是那无意间摔断双腿的陈隽?” 陈隽:“???” 陈奉瑾都看不下去了:“大人,是被赵家二郎打断的。” “哦,对,之前你是这般污…这般说的。” 陈玉娇又来劲了,得意的看向赵勋:“我堂弟来了,你可敢对质。” 赵勋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陈玉娇一把将陈隽拉了过来:“这位正是大学官厉大人,厉大人会为你主持公道。” 陈隽没办法施礼,只能低头:“学生陈隽,见过厉大…” “废话少说,原原本本道出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官绝不饶你。” 陈隽吞咽了一口口水,抬手指向赵勋,刚要说些什么,突然注意到赵勋手中的黄纸,被叠成信封状的黄纸,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堂弟你快说啊,在家中修养十余日,不正是拜他所赐吗。” “是…是有…”陈隽紧张不安的看向赵勋:“是有此事…吧?” 陈奉瑾不由侧目,这怎么还带个“吧”呢。 “厉大人。” 陈奉瑾走上前:“隽儿自幼木讷,鲜少与人争执,更莫说遭人毒手,自那一夜后无法安睡,整日惶恐度日,如今见了逞凶之人,难免心中惧怕。” 厉沧均满面不屑:“这般鼠胆还欲考取功名做官,哼。” 陈奉瑾:“…” 陈玉娇气的够呛,狠狠在陈隽后腰拧了一下:“快说,原原本本的说!” “厉大人,学生…学生是…是挨了打。” 陈玉娇纠正道:“毒打!” 陈隽看了眼赵勋的脸色:“也…不算毒,尚能忍受。” 陈玉娇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厉大人您看,堂兄他在床榻上修养至今,也不知是否能痊愈,您是大学官,怎地也要为他主持公道。” “是这个道理。”厉沧均回头看向赵勋,催促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快狡辩一番。” “你陈家为何要如此逼我,我赵勋,又哪里得罪你们了。” 赵勋可算是开口了,迈步来到陈隽面前,随即突然伸出手,一把将陈隽腋下的两根拐杖夺走了。 下一秒,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陈隽傻乎乎的冷在原地,还保持着架拐的造型,但是刚刚抬起的右腿本能的落地了,站的还挺直。 陈家人,陈奉瑾、陈玉娇、李拜山,全傻眼了。 空气都仿佛凝结了,再看厉沧均,先是一楞,紧接着双眼犹如快要喷出火来一般。 陈隽可算反应过来了,极为浮夸的“啊呀”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马岩抬腿作势要踹,陈隽连忙爬起身要跑。 “你…你们陈家…”厉沧均气喘如牛:“胆敢戏耍本官?!” “厉大人息怒。” 饶是陈奉瑾这个老狐狸也彻底慌了神:“陈家不敢,陈家岂会戏耍厉大人,定是…定是隽儿,定是陈隽这狗东西,这狗东西…” 说到一半,陈奉瑾也懵了。 当时被人抬回来的时候,腿是断了啊,管家李拜山就粗通医术,摸了好几遍,的的确确是断了啊,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了? “啪”的一声,陈玉娇一耳光扇了过去,狠狠抽在了陈隽的脸上。 “你敢装病!” 不得不说,陈玉娇这脑子是转的快。 捂着脸的陈隽也不知该如何辩解,真要是说出了实情,那可就真的会被打断腿了。 “厉大人,我陈家管教不严,出了堂弟这口出虚言的蠢货是我陈家不对,可赵勋真的对他行了凶殴打于他。” 赵勋手里把玩着黄纸,轻声问道:“敢问陈公子,何时、何地。” “夜,夜里,就…就在城北,城北巷子中。” “哪一处巷子。” “富…富贵坊。” 一听“富贵坊”三个字,陈奉瑾和陈玉娇无不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赵勋明知故问:“富贵坊是何处。” “就是…就是一处赌档。” “赌档,好一个赌档。”厉沧均都被气笑了:“陈兄,若本官记得不错,你陈家小小姐说此人平日只知温书,鲜少出府,更未招惹过是非,是也不是。” 陈奉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老脸红的和什么似的。 赵勋走上前,望着陈隽,如同一个多年好友一般关切。 “陈公子,浪子回头为时不晚,我辈读书人有三不沾,这其中之一最是烧钱,又戒不掉,你可知是什么嗜好。” 陈隽犹豫了一下:“烧纸?” 赵勋:“…” “放屁。”马岩都看不下去了:“是赌,厉大人,赌鬼之言最不可信,为了钱,亲爹亲娘都卖得。” “是极,污蔑赵公子,你陈家好大的胆。” “大人息怒。”赵勋凝望着陈隽,满面关切之色:“陈公子,若真是遇了歹人,为何不报官呢,无妨,今日厉大人在,马将军也在,原原本本将事情经过说了就是,厉大人与马将军,一定会寻到行凶之人。” 陈隽张了张嘴,望着满面关切的赵勋,心里虚的不行。 现在他都不怕陈奉瑾了,老头子最多打他一顿,可赵勋,就眼前这主儿,不知为何,他觉得赵勋能玩死他,死都死不痛快的那种玩死。 陈玉娇叫道:“本就是你,堂兄赌咒发誓就是你,其他事他会扯谎,这件事断然不会骗我与阿爷!” 陈隽满面犹豫之色,赵勋突然嘴角微微上扬,眯起了眼睛。 “那个…” 陈隽打了个机灵,垂下头,声如蚊蝇:“容貌倒是有…有几分相似,就是…就是现在再观瞧一番,不…不是赵公子,打我那人,比…比他高壮几分。” 第56章 善良之人 陈隽,改口了。 苦主,改供了。 陈家人,如遭雷击了。 厉沧均,怒到极致了。 “啪”的一声,陈玉娇一个耳光狠狠抽在了陈隽的身上,双眼,满是冷意。 陈隽捂着脸,只是低着头。 “不,不不不,还有一事。” 胸膛起鼓不定的陈玉娇和输红了眼的赌徒似的:“厉大人,还有一事,郭尚文之事,就是赵勋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不可放过他!” 闻言,赵勋微微仰起头,呈四十五度角,一声长叹。 “为我大景基业无恙,这罪责,学生担了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厉沧均肃然起敬,拱了拱手:“老夫佩服。” 陈奉瑾都想骂人了,啥玩意啊你就佩服,知道咋回事吗你就搁这佩服,佩服你爹呢佩服! “此事的确是有隐情,学生也自知罪孽深重,会一力承当罪责,只是…” 这一次赵勋没有装腔作势,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厉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好好,借几步都成,赵公子请。” 看的出来,厉沧均现在比谁都担心赵勋出事。 谁知赵勋刚走两步,又叹了口气:“罢了,若是与大人密谈,此事传出去了,终究会影响大人清名。” 厉沧均张了张嘴,心中长叹,如今这世道,像赵公子这般总是为他人着想的读书人,太难得了! “不错,行凶之人的确是吕春儿。” 赵勋看向陈玉娇,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你说的不错,是我赵勋颠倒黑白。” “你…你不否认了?” 陈玉娇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不由叫道:“厉大人,他承认了,他终于承认了。” “学生非但颠倒黑白,还利用了百姓。” 赵勋越说,陈玉娇越是兴奋,兴奋的双腿都有点哆嗦了。 “学生颠倒黑白,利用百姓,不,是裹挟民意,罪该万死。” 赵勋不停自爆,陈玉娇的嘴里突然发出了某种类似猫科动物的叫声,双眼眼仁不由自主的向上翻了一下。 “哎。” 赵勋背着手,满面的悲天悯人之色。 “厉大人可知,吕春儿的夫君是军伍,为国征战的军伍。” “不错,老夫是已知晓了一些内情。” “那么厉大人可知,郭尚文并非贪赃了吕春儿夫君一人的抚恤。” 厉沧均点了点头:“四十有二,足足贪了四十二人。” “是啊,四十有二,得知此事后,学生不由在想,单单一个肃县就有四十二人,那府城下县呢,州城下县呢,各道下县呢,吕春儿,不能死,吕春儿,不能是凶手。” “赵公子之意是?” “陛下初登大宝,国朝各边关枕戈待旦,尤是南关,距离肃县不过数日的路程,肃县至南关又有数营折冲府与守备营,若吕春儿身死,各营军伍如何作想,保家卫国征战四方,战死沙场后的抚恤却被县令贪了去,家中妻子受辱整日以泪洗面,熬不住了杀了县令,又被官府严惩一命抵一命,试问,天下军伍作何感想?” 说到这里,赵勋突然紧攥着拳头,嘶吼道:“学生,可做不仁不义之人,可做罔顾律法之人,更可身死,只为叫州府,叫朝廷,叫国朝给天下军伍一个公道,只为不叫天下军伍寒心,只叫不因郭尚文这狗贼丧心病狂导致天下军伍怨恨朝廷,为我大景基业稳固,我赵勋,死又何妨!” 陈奉瑾,傻了,眼珠子发直。 陈玉娇,懵了,张大了嘴巴。 厉沧均,动容了,望向赵勋,脸上,只剩下了敬佩与心疼之色。 “呜呜呜…” 马岩突然捂住了嘴巴,痛哭出声:“赵公子你…未曾想,赵公子你竟如此…如此为我们军伍着想,兄弟…兄弟呜呜呜…” 赵勋差点没崩住,脑子有坑吧,别人不知道咋回事,你还不知道吗,搁那哭什么呢,我靠! 马岩哭了,陈奉瑾,也想哭,不止想哭,死的心都有了。 这一刻,他无比的确定,赵勋这个小王八蛋,绝对早就知道大学官要来,这一切的一切,肯定是蓄谋已久的。 每一步,所有的一切,从裹胁民意那一刻开始,他就开始预谋了,就等某些人,或是他们陈家人上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吞苦果。 “赵公子。” 厉沧均突然伸出了手,轻轻拍打在了赵勋的肩膀上,一次又一次,足足三次。 “老夫…老夫惭愧,惭愧啊,创办学堂,撰蒙学之书,老夫惭愧,自行惭愧,遭人诬陷,泰然处之,心境高远,老夫惭愧,惭愧至极,心怀天下,为国为民,老夫惭愧,惭愧且羞愧,今日,老夫竟想兴师问罪与你,老夫…” “大人言重了。” 赵勋洒脱一笑,随即来到面容几乎扭曲的陈玉娇面前。 “我知你误会了学生,既是误会,学生定是有错的,可至道书院无辜,那些孩子,那些学弟何辜,正如那一夜你要学生跪地祈饶,学生,愿跪于你的面前,只求你高抬贵手,不要命人拆了此处,不要叫那些孩子…无书可读。” 说罢,赵勋突然撩起袍子,微微弯曲膝盖。 “不准跪!” 厉沧均爆喝出声:“老夫叫你不准跪,谁要你跪,老夫与他拼命!” 陈玉娇缓缓闭上了眼睛,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委屈,天大的委屈,至少,她觉得自己挺委屈的,因为被赵勋给玩了,换着花样,各种姿势,玩了一遍又一遍! 赵勋虽是没跪,可又转头看向陈奉瑾。 “陈公您曾说过,百姓是您的私产,既是您的私产,学生恳求于您,叫百姓读书,叫孩子们读书,唯有读书,唯有读书…” 赵勋的突然激动了起来:“唯有读书,方可齐家治国平天下,唯有让更多的人读书,我辈读书人,方不负孔圣教诲啊!” “嘎”的一声,陈奉瑾双眼一花,终究是晕死了过去。 赵勋又转头了,继续望着闭着眼睛生无可恋的陈玉娇。 “学生知晓,知晓一切皆因那一夜,那一夜你陈家邀学生赴宴,学生…学生并非不识抬举,而是若赴了宴,陈公定问吕春儿一事,学生不想连累你陈家,只想着一力承当,不愿牵连无辜,哎,怪学生,怪学生没有告知你们实情。” 毫无意外,“扑通”一声,又气晕过去一个,陈玉娇仰头就倒。 再看厉沧均,心都快碎了,眼睛通红,这孩子…为何如此善良? 第57章 志同道合 陈家,一败涂地。 一共就来了四个人,晕过去俩。 剩下俩,一个反骨仔,一个管家,哆哆嗦嗦。 “赵勋。” 厉沧均突然板起了脸,双目紧紧望着赵勋,无比的郑重。 “你虽博学多才,可因出身商贾身份低贱,科考为官仕途必然不顺,老夫问你,可愿拜老夫为师。” 马岩眼珠子瞪得和什么似的。 这可是大学官,品级不如知州,更不如即将高升吏部侍郎的知州,但厉沧均声名在外,又是管着一道读书人的大学官,真要是能够拜入这老家伙的门下,不说其他地方,至少琼南道再没人敢拿赵勋“商贾之后”的身份做文章。 “多谢大人美意。” 赵勋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学生才疏学浅…” “无需妄自菲薄,老夫对你喜爱至极,更为难得的是你与老夫竟有…罢了,此事稍后再提,我只问你,可愿拜老夫门下一尝夙愿。” 赵勋愣了一下,一尝夙愿是什么意思,自己能有什么夙愿,给陈家人全家打包扔火葬场里都烧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真要是拜在一道大学官门下,似乎是比拜白锦楼门下强。 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赵勋也看明白好多事。 自己是商贾出身,白锦楼说给自己弄到京中科考,之前不知道,现在明白了,这个承诺含金量其实并不高,不需要你老白头带我去京中,我不一样科考吗。 至于抱大腿成为老白头的弟子,赵勋现在也有点犹豫。 他也打听清楚了,白锦楼这老头刚正不阿不假,问题是太刚正不阿了,都阿过头了,官场沉浮几十年,起起落落落落落,可哪儿得罪人,就算到了京中成为吏部左侍郎,估计还会得罪人,指不定哪天就被他连累了。 最重要一点,白锦楼是有“考核”的,商、律、学,得给肃县整明白才行。 相比而言,看看人家厉沧均,不绕圈子,一句话,跟着老夫混,老夫带你飞。 片刻衡量,赵勋有了决定。 通过科考在京中为官,很难,如果科考之后让厉沧均想办法给自己调回琼南道为官的话,那岂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我浪了吗。 想到这,赵勋垂下头,准备先矜持一下。 “大人,学生不过是区区举人罢了,如今…” “也好,是老夫考虑不周了。” 赵勋还没矜持完呢,厉沧均苦笑道:“险些忘记了,白知州本就欲将你收入门下,老夫岂能夺人所爱,难怪白知州初入肃县便对你青眼有加,好,好,不提此事了。” 赵勋傻眼了,卧槽,这老头也太没诚意了吧。 厉沧均也是洒脱,说不收就不收了,回头看向李拜山,满面厌恶之色。 “你!” “小人…”李拜山吓得够呛:“小人在。” 厉沧均:“可有功名?” “小人,小人没有功名。” “滚!” 一声“滚”,李拜山转身就跑,都跑出门槛儿了才想起来,陈奉瑾和陈玉娇还搁地上撅着呢,只能回来先搀扶起陈奉瑾。 厉沧均又看向陈隽:“你。” “学…学生在。” “可有功名。” “学生是…是秀才出身。” “好,以后你便是白身了,滚!” 陈隽张大了嘴巴,啥玩意啊,怎么了我就成白身了? 厉沧均眯起了眼睛:“怎地,你不服气?” “学生,学生只是…” “若是不服,本官便禁了你科考资格!” 陈隽二话不说,扛起陈玉娇就跑,他怕再晚一会,自己都容易丧失呼吸空气的资格了。 片刻间,陈家人全滚蛋了,院中只剩下了赵勋、马岩、厉沧均三人。 厉沧均又看向马岩,指了指门口。 “我也走啊?” 厉沧均没吭声,依旧指着门口。 马岩无奈至极,嘴里也不知道是嘟囔了一句什么,满面不爽的走出了院子。 没了旁人,厉沧均一屁股坐在了矮桌上,看向赵勋,满面笑意。 “不曾想,不曾想呐,老夫这把年纪,竟在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此地此处,遇了志同道合之辈,你我,同道中人,同道哇!” 说罢,厉沧均似是嫌天气闷热,一把扯开了官袍前襟。 赵勋面色有些古怪,下意识后退半步,志同道合…志同…同道… 看向唯一的出口,赵勋愈发不安。 他可是听说过,这群当官的玩的老变态了,别人跑青楼,要么玩姑娘,要么喝酒,这群当官的叫了一群姑娘,非要给人家讲《论语》,还要让姑娘们换着花样夸朝廷,相当变态了。 “老夫开门见山,肃县举子赵勋,你可愿随老夫前往府城开办书院,教授百姓读书之处的书院,以你的才学,入京科考后定能名列前茅,到了那时,老夫用尽浑身解数也要为你谋一个琼南道的学官之位,三年之内,保你正八品,如何。” “学官?” “不错,学官,与老夫共事,改一改这世道!” 这一次,厉沧均开始微微仰起头,望着有些阴郁的天空,呈四十五度角。 “那一年,我十七岁,他也十七岁…” 厉沧均的目光,愈发迷离。 随着厉沧均愈发悲凉的口吻缓缓道出,埋藏在最心底的秘密与不甘,多年来第一次倾诉出口,还是对一个首次谋面的年轻人。 其实这个故事赵勋知道,而且今天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为这个“故事”量身打造的。 厉沧均自幼读书,天赋极佳,入京科考前曾有一个形影不离的书童,伴读书童,这个书童与厉沧均同年,伴随着他度过了整个童年,二人不是兄弟,亲如兄弟。 如果说厉沧均是天赋极佳的话,那么这个书童就是天才中的天才,无论是悟性还是学习能力,远超厉沧均,如果参加科考的话,名列三甲手拿把攥。 那时候还是前朝,科考极为混乱,很多人的功名都是买来的,舞弊之事层出不穷。 过了乡试后,厉沧均做了一件暖心、单纯,但是又令他悔恨终生的事,背着家里花钱找了学官,让书童考了童子试成了秀才。 书童成为秀才后,又伴着厉沧均前往府城参加乡试。 出来混,就有敌人,厉家也是如此。 书童没发挥好,忘记控分了,直接成了解元,也就是乡试第一。 之后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和厉家不对付的另一个出身世家的读书人揭发了这个书童,原本顶替别人身份的书童最多就是被夺了功名,而且是学官负责的。 但因这个书童是乡试第一,影响极为不好,府城直接将书童抓了,揭发他的读书人入了监牢对其严刑拷打,想要让他攀咬厉沧均,最后失手打死了这名书童。 最终结果是什么,对厉沧均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书童死了,那个他幼年最好的玩伴,唯一的朋友,死了,因他的“好意”而死。 之后厉沧均为官,在京中一直致力于让科考对百姓敞开大门,希望百姓也能读上书。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将他摁在泥泞里毒打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厉沧均才放弃了礼部的官职,回到琼南道担任学官。 即便是回了琼南道,厉沧均也没有放弃曾经的梦想,可惜,天下哪里都一样,成为读书人科考做官,这是世家和有钱人的特权,岂会让他如意。 关于厉沧均的这些经历,并非是秘密,赵勋了解到其底细后,这才量身定做了“至道书院”,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 目的,达成了,很完美。 只是当厉沧均这位当事人缓缓将当年的事与所亲身经历的一切缓缓说出口后,赵勋已是不知不觉间坐在了对面,叹息连连。 “凭什么,为何,这是哪门子道理!” 厉沧均的双眼早已湿润模糊,紧紧攥着拳头:“为何百姓不可读书,为何百姓读书就要死,老夫不甘,我厉沧均不甘,我…” “好。” 轻轻的一声“好”,赵勋站起身,冲着厉沧均施了重重一礼。 “我去府城开办百姓书院,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这个人情你有一天会还,在此之前我会尽量让更多的百姓之子读上书,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到这,赵勋露出了笑容:“如果因为这件事有人要我死,你要救我,如果没救成我,我赵勋真的死了,请你不要忘记你的梦想,更不要放弃你的梦想,坚持下去,直到死的那一天。” 厉沧均满面动容之色,许久之后猛然站起身,将官袍系好,又后退三步,重重朝着赵勋回了一礼。 “厉沧均,不敢忘,不敢弃!” 所谓志同道合,正是如此,无关地位,无关年纪,唯,关乎理想。 第58章 心境 肃县全城,无不关注着大学官的到来。 就连百姓也是如此,消息早就传开了,闹得沸沸扬扬。 谁都不是傻子,大学官要找赵勋,还是陈家人陪着去的,用后脑勺想都知道怎么回事。 不说其他阶层,只说百姓早已是骂声一片。 以前,陈家的名声尚可,没事发发粮,也不祸害百姓,又在肃县混了十几代了,百姓眼里也算是良善之家。 不过也要分谁比,和赵家比,陈家真就不咋地。 老赵是商贾,城外良田无数,还有马场,城内十几家铺子,不知多少百姓靠着赵家吃饭。 小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但抓了为祸多年的县令郭尚文,还保下了吕春儿,又弄了个书院,一些百姓之子们去读书识字,善名一时无两。 现在陈家让大学官过来收拾赵勋,百姓哪能不骂,都眼巴巴的等着信,想着要不要自发集结起来找大学官给赵勋求情。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 最先入城的是陈家人,去的时候跟着大学官,乘坐的马车。 回来的时候,腿儿着走进城的,前些日子天天拄着拐的陈隽,今日不拄拐了,脸上全是巴掌印。 四个陈家人一个比一个狼狈,平常端坐云端出门连马车都不离开的陈奉瑾,满身是汗,走两步喘三次,背后满是灰尘。 嚣张跋扈的陈玉娇也强不到哪去,柳眉倒竖,入城的时候狠狠瞪着望向自己的百姓们,也就和百姓发发狠了。 李拜山跟在陈奉瑾后面,外袍都脱下来了,为陈奉瑾遮着太阳。 一时之间,人们猜测纷纷。 陈家吃瘪了是肯定的,要不然也不会腿着回来,可人们更关注的是,赵二郎怎么样了? 等了没多久,不到半个时辰,大学官的马车回来了,车窗是打开的,赵勋也在里面。 二人相对而坐,谈笑风生,如同多年好友一般,更有百姓看到赵勋也不知说了什么,堂堂大学官竟前倾着身子一副求教的模样倾听着。 百姓们笑了,扛着农具回地里干活去了。 一路来到了衙署,大学官下了车并没有入内,手中抓着一摞子黄纸,对着赵勋不断点头,还时不时拍着赵勋的胳膊,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模样,引人猜测纷纷。 二人在衙署外又低声交流了片刻,厉沧均这才回到马车上,连午饭都不吃,来的匆忙,走的更加匆忙,不过半日,就这么离开了,看得出来,是专程送赵勋回来的。 赵勋与马岩站在衙署外,目送着车队离开。 “我马岩服气了。” 马岩咧着嘴说道:“便是在京中兄弟我都听闻过这位大学官,名满天下,凡是读书人就没有不怕他的,没成想今日竟与你这般投缘,不,不止是投缘,和亲兄弟似的,不但邀你去府城,还要你科考之后将你弄回琼南道当学官,兄弟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看得出来,马岩是真心佩服。 多年军旅生涯,又在京中担任亲军,也是吃过见过的,哪能不知如今出来混都要有根脚,要是没个好家世,即便为官也是寸步难行。 读书人多了,想当官的也多了,可他从没听闻过没背景的哪个年轻人晃着膀子就能抱上大腿。 赵勋倒好,这出身都不如普通人,结果非但令知州青眼有加,就连专业对口还差着辈分的大学官都与他称兄道弟了。 侧目看了眼微笑着的赵勋,马岩不由问道:“既兄弟受邀前往府城,那白老大人…你这么做,会不会不讲江湖道义啊?” “咱兄弟之间已经没避讳了。” 赵勋收回了目光,一边朝着衙署内走一边开口说道:“地方官员高升京中,会带着家中后辈或是徒弟拜访京中高官,既是加深人脉关系,也是让后辈与徒弟露露脸,对吧。” “是啊,要不然那狗日的县令谋害你作甚,不正是想让他侄儿攀上白老大人的高枝儿吗。” “那你说白老大人入京后,能带我拜访谁?” “自然是拜访京中…” 说到一半,马岩愣住了,面色愈发古怪。 是啊,白老大人也没朋友啊,别说在京中,在琼南道都没什么朋友。 “前段时间我让人打听了一下关于白老大人的事儿,根据我了解的信息来看,当初白老大人也在京中担任过官职,但是因为得罪人,三番五次被调离京中,对吧。” “不错,是有此事,白老大人遭宵小之辈陷害,不止一次。” “那这些所谓的宵小之辈如今还活着吗,能陷害他的人也是当官的吧,如果活着,活到今天,官职也不低了吧?” “自是如此,那时白老大人怎地也是…” 又是说到一半,马岩说不下去了,暗暗骂了声娘,赵勋什么意思,他懂了。 进入了正堂,赵勋满面苦笑。 “不是不讲江湖道义,我出来混拖家带口的,不止要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爹考虑,白老大人高升,还是吏部,京中不少人眼红这个位置吧,更有不少人不想让白老大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吧,京中,他朋友没有,仇人不少,那我跟着他入京,有前途吗?” “是啊,你说的是。”马岩叹了口气:“丁点前途都没有,不但没有,还他娘的容易死在京中。” “那就结了呗。”赵勋摊了摊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白老大人没有找到你们口中的贵人,他还能高升吗,宫中,还会让他担任吏部左侍郎吗,不如我换一个说法,是白老大人即将担任吏部左侍郎,宫中要他寻找贵人,还是他寻找到了贵人,宫中才会让他担任吏部左侍郎?” 说完后,赵勋紧紧望着马岩,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 几秒钟之后,赵勋略显失望,果然,一切都如他所料。 马岩沉默着,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答案,随即苦笑出声。 “蛮好,去做学官,跟着大学官在府城混,也蛮好的。” 赵勋拱了拱手:“谢谢马哥。” 马岩一头雾水:“为何谈谢?” 赵勋没有解释,转过身望向堂外,望向逐渐晴朗的天空,眉宇之间满是无奈。 他知道白锦楼是好人,更是好官。 可惜,他赵勋不是官,目前不是。 更可惜的是,这个世道,好人,好官,命都不长。 他赵勋又岂能将全家性命和前途托付到一个真正的好人,好官的身上? 他会入京,会入京科考,但一定不会以白锦楼弟子的身份入京科考。 无声地叹了口气,赵勋暗暗摇头,老白啊,不是本少爷不想跟你混,而是你自己混的也实在不咋地。 第59章 再入陈府 赵勋很清楚,大学官来了,大学官走了,自己只能算得上是挡住了陈家的明枪暗箭,事情,远远没有解决。 这几日起得早,天天去教书,赵勋难得在衙署班房中补了个觉。 日落月升,入夜了,赵勋伸着懒腰从班房中走出时,祁山正蹲在门口双眼望天。 “二少爷,您醒啦。” 祁山站起身,乐呵呵的:“老孙刚走,按您的吩咐一直盯着陈家,狗日的陈家人中午回了府后,大门紧闭,无人进出,也不知又憋什么坏水。” “丢人现眼了呗。” 赵勋摸了摸肚子:“马哥呢,叫着一起吃饭去,还欠他一顿饭呢。” “走了,骑着马走了。” “去哪了?” “城外来了个人,看那模样像是白知州带走那老仆,也不知说了什么,马将军骑着马就走了,很是焦急。” “白老大人的老仆?” “是,对,小的隐隐约约的听着,那意思是要马将军去接人。” “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祁山挠着后脑勺:“对,马将军将他那把斩马大刀也带走了,二少爷,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 赵勋面露思索之色。 贵人肯定没找到,如果找到的话,马岩不带守备府的军伍可以理解,但不会不带丁三等亲军,更不会只身一人还带着兵器。 “马哥名义上执掌衙署,实际就是睡大觉,遇到了问题都会问我,也习惯了让我帮他出谋划策…” 赵勋不由皱起了眉头:“现在急匆匆的走了,代表一定是遇到麻烦了,但遇到麻烦没告知我,说明这个麻烦我解决不了,也不是能通过动脑筋解决的,还带着兵器,难道是…对,柳村!” 赵勋猛然看向祁山:“柳村的民风是不是特别彪悍?” “算不上吧,小的陪着老爷去过几次,乡亲们就是长的丑恶,人看着还成,对老爷也极为恭敬。”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赵勋百撕不得骑姐,想了片刻:“算了,既然不和咱说,也没必要节外生枝,不过很有可能白老大人快回来了,不能拖了,走,去一趟陈府。” “去陈府作甚?” “走就是。” 赵勋没有解释那么多,顾不得吃饭了,带着祁山快步走出了衙署。 二人行走在夜色中,祁山性子本就多话,问着赵勋去找陈家人的缘由。 “过几天去府城混,走之前,我必须确保陈家不会找我爹的麻烦,我爹老实,没什么歪脑筋,斗不过陈家的。” 祁山点了点头,老爷性子耿直,陈家真要是是坏,老爷很容易被欺负。 “少爷您决定好了吗,府城可不是什么人都可厮混的,听说大人物多着呢,纨绔子弟、官员、还有许多豪商,都不是好相与的。” “机会与风险并存。”赵勋耸了耸肩:“而且还有州学的学官罩着,问题不大,正好拓展拓展人脉。” “可咱家是商贾,达官贵人瞧不起咱,您去的又是府城的衙署,您也没当过官啊,该如何厮混?” “那有什么不好混的。” 赵勋笑着说道:“领导在,我干活,领导不在我就干同事,职场上就这么点事。” 祁山没听懂,但是他觉得二少爷说的对。 闲谈之间,二人已经到了陈府外。 陈府还是那个陈府,门口站着门子。 门子自然是认识赵勋的,见到这家伙来了,顿时吓了个机灵,不断往后退。 “你…你要…”小门子说话都带颤音了:“你不要过来啊!” 赵勋走上台阶,门子鼓起勇气伸直手臂拦在了他的面前。 “啪”的一声,一个大逼兜子呼在了小门子的脑门上,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趁着门子捂着脑门的空挡,赵勋一脚将侧门踹开。 “陈奉瑾滚出来,小爷收你来了!” 先踹门,再大喊,自然惊动了陈家人。 赵勋刚走进去绕过影壁,一大群陈家下人围了过来。 见到是这位赵家二郎,下人们又齐齐后退了一步,看的出来,都挺怕的。 最近赵勋风头无两,先是搞死了郭尚文,当着数百上千人的面“鞭尸”,还在千娇阁将一群陈家下人揍的鼻青脸肿,尤其是今日,陈家人装逼不成反被日,陈奉瑾中午回来后一病不起,现在还搁床上杵着呢。 陈奉瑾还强点,床上半死不活的躺着,小小姐陈玉娇回来后,所见之物全都砸了,砸完了不过瘾,又给陈隽一顿踹,和疯了似的。 “给陈奉瑾叫出来。” 面对十多个下人,赵勋抱着膀子,横的和什么似的:“滚开,本少爷在正堂等他,只等一炷香。” 说罢,赵勋径直走向正堂,挡在前方的陈家下人纷纷让开。 “赵公子!” 管家李拜山快步走了过来,拦住了赵勋,面色阴沉如水:“你莫要欺人太甚。” “我发现你这个鸟人纯纯的是有病,让我走是吧,行,那我走了啊,以后你陈家出事的时别过来求我,对了,到了那时候记得告诉陈奉瑾是你将我赶走的。” 李拜山先是重重一哼,紧接着大骂道:“都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奉茶,来,赵公子,请您入正堂稍待片刻,小人这就去通禀大老爷。” “贱。” 赵勋翻了个白眼,背着手进入了正堂之中,和进自家似的,大马金刀往那一坐,翘起了二郎腿。 几个呼吸的功夫,一个容貌较好的婢女端着茶点走了进来。 谁知这女婢刚跨过门槛儿,一直纤细的手臂狠狠拍了下来。 茶盘摔的粉碎,差点散落一地,女婢下意识跪倒在地。 一巴掌打落茶点的陈玉娇走了进来,柳眉倒竖,面色阴沉如水。 “姓赵的。” 换了一身浅色红裙的陈玉娇紧紧攥着拳头:“你这卑贱商贾之子,不要以为一时得意就可将我陈家不放在眼中,我不会放过你的,早晚有一日…” 说到一半,陈玉娇更怒,因为赵勋的目光根本没与她对视,而是下移了几公分,一眨不眨的盯着。 “你…你这登徒子,姑奶奶挖了你的狗眼!” “哦。”赵勋收回了目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过几天我会去府城,然后搞死你爹,搞死你爹之后,再搞死你们陈家。” “你说什么?!”陈玉娇眼眶暴跳:“你…胆敢口出狂言,爹爹是监察使,检查副使!” “他是个六他是。” 赵勋笑了,笑的很玩味:“用你那水滴好好想,就你爹那德行,那脑子,那行事作风,能斗的过我吗,再用你那蜜桃臀想想,以我睚眦必报的性格,如今又被厉大人青眼有加,我会放过你爹吗,搞完你爹,没了你爹,你陈家是个啥,你陈家还有啥?” 陈玉娇如遭雷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知父莫若女,陈远山那是个什么智商,陈玉娇比谁都清楚。 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连她爷爷陈奉瑾都接连数次在赵勋身上吃了亏,更别说他那智商无限接近负数的老爹陈远山了。 赵勋打了个响指,笑意渐浓:“对了,还有你在州城的那些朋友啊、老相好啊、老情人之类的,他们会因为一个本来就看不顺眼的陈远山,来得罪明显更受大学官重视同时是白知州亲信的我吗?” “你…” “坐。”赵勋指向对面的凳子。 陈玉娇冷哼道:“你算什么狗东西,也敢…” “最后一次。”赵勋突然收起笑容眯起了眼睛:“坐。” 望向赵勋那毫无感情色彩的双眼,陈玉娇突然感到没来由的心悸,鬼使神差的就那么走了过去坐下了。 只是当她彻底坐下后,又顿觉受到了奇耻大辱,没等发作,赵勋轻声开了口, “现在开始,闭嘴,听我说。” “你凭什么…” 赵勋满脸不耐烦:“那就滚出去,让陈奉瑾来!” “你…”陈玉娇又羞又怒,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又羞又怒,最终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 赵勋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陈玉娇的身上扫视着,笑意渐浓。 “陈家到底是谁主事,你说了算,还是陈奉瑾说了算。” “与你何干!” “接下来,任何问题,任何话,我只说一次。” 赵勋的口吻如同命令一般,充满了不容置疑:“再你最后一次,谁说了算。” “我…我可做主。” 看似强硬的陈玉娇,下意识错开了目光,仿佛不与其对视,就感受不到赵勋那肆无忌惮的目光一般。 赵勋似笑非笑,这种碧池,上一世他见多了,也对付的多了,只要找到弱点,随意拿捏、把玩、揉搓。 第60章 秘密 不知不觉间,赵勋已经占据了主动权,完全的主动权。 舔陈家的,县令郭尚文,挂了。 陈家想舔的,大学官厉沧均,现在都带点舔赵勋的意思了。 陈玉娇不知道她走了之后厉沧均和赵勋谈了什么,但她见到了厉沧均望着赵勋那目光,如同发现了沧海遗珠一般,更何况厉沧均离时,亲自将赵勋送回了县衙,连她爹陈远山都从未有过这种待遇。 正如刚刚赵勋所说,爱是会转移的,以前厉沧均爱陈远山,现在则是将这份爱转移到了赵勋身上,爱的更加深沉,更加浓烈。 陈玉娇太明白官员的德行了,只要新欢换的快,没有悲伤只有爱。 赵勋真要是去了府城,以他的手段,弄她爹陈远山就和弄小鸡崽子似的,她爹能被赵勋给活活玩死。 以前,陈玉娇觉得自己有的使手段和力气。 现在,她觉得面对赵勋的手段,那是一丝一毫的力气都用不上来。 “按道理来说,斩草除根,去了府城我应该对付你爹陈远山,免得以后你陈家再找我麻烦,不过…” 一声“不过”,陈玉娇不由紧张了起来,呼吸略微粗重。 赵勋似笑非笑,眼神轻佻。 望着赵勋的模样,陈玉娇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秀眉不由皱了起来。 “你…” 凝望着赵勋,陈玉娇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之色,随即同样露出了笑容,极为妩媚。 “你与我见过的那些男人,并无不同。” 说到这,陈玉娇似是无意的挺了挺胸膛,眼神有些迷离。 “不是你想什么呢。” 赵勋彻底服了:“我是说,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们陈家,相信你们陈家以后不会找我麻烦,怎么确保你们陈家不敢找我麻烦。” “你…”陈玉娇脱口问道:“你不想与我共度春宵?” “我…” 这一下反倒是给赵勋问愣住了,盯着陈玉娇,鬼使神差的问道:“能度吗?” 陈玉娇张了张嘴,紧接着变色突变,柳眉倒竖:“你个登徒子,姑奶奶我才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浪荡女子!” “是你先提的好不好,服了。” 赵勋收回了目光,还不水性杨花,空穴来风必有因,不是进气就是屁,装什么贞洁烈女。 “开门见山,与你陈家井水不犯河水不是不可以。” 赵勋坐直了身体:“两个条件,先说第一个条件,告诉我一些事。” “什么事?” “你爹最早是在州城当差,得罪了很多人,包括知府,知府那件事我知道,厉沧均保下的他,但是因为陈远山得罪了很多人,被打发到州城下面的府城了,到了府城他还是得罪人,能够活到现在,都是因为你在暗中周旋,对不对。” 陈玉娇的眼神有着几分变化,面色也有些莫名。 “那么好,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搞定你爹得罪的那些人,怎么让他们不找你爹麻烦的。” 陈玉娇的目光有些躲闪:“爹爹是检查副使,谁敢轻易招惹他。” “不说是吧,那就是没得谈喽,告辞,在家等着你爹的死讯吧。” 赵勋站起身,作势欲走。 “慢着。” 陈玉娇猛然抬起头:“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不会再招惹我陈家。” “古代医学这么发达吗,什么样的胎都能保下来?” 赵勋是真的服了:“你怎么好意思问我的,最早因为郭尚文你爷爷找到了我,我们达成了一致,我还说送你爹陈远山一份功劳,结果呢,结果郭尚文死了,你爷爷坐视不管,还想看我笑话,对不对。” 陈玉娇微微哼了一声:“是又如何。” “郭尚文身死那事,是你爷爷先威胁的我,说肃县百姓是你们陈家私产,意思是说我赵勋动你陈家私产了,还威胁我要弄死我,对不对!” 陈玉娇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之后呢,之后你爷爷一看我如此英俊潇洒富有头脑多次化险为夷,又心生了拉拢之心,邀请我来你们陈家做客,是不是。” “那是看得起你,谁知你非但不领情,还如此倨傲,更是不知礼数。” “去尼玛的。”赵勋身体猛然前倾,满面冷意:“每次和你爷爷交谈时,你爷爷张口我是商贾之后,闭口要收我当狗,我翻脸了吗,并没有,对不对!” 陈玉娇没吭声,下意识垂下目光,不过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较劲似的盯着赵勋。 “之后就是你爷爷邀我晚上来你家吃饭,换位思考,你三番五次被别人羞辱,开口商贾之后闭口狗的,又被多次威胁,你能来吗,你敢来吗,来了干什么,再被羞辱,再被威胁,甚至是被乱刀砍死,来来来,你摸着你的大雷对天发誓,换了你,你敢来吗。” “大雷是何意?” “那特么是重点吗,我问你,换了是你,你敢来吗!” “我…” 陈玉娇再是跋扈,也心知赵勋说的是事实,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换了是自己的话,的确不敢来。 “我不来,人之常情,结果你呢,又蹦跶出个你,带着一群狗腿子去青楼堵我,还想让我跪地上向你磕头认错,你家下人想打我,被我家下人揍了,我占据了上风,可我没动你吧,我没让我家下人动你吧,对不对,我已经很大度了吧。” 陈玉娇想起当时的情况,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目光有些躲闪。 “再再再然后,怎么回事你比我清楚。” 赵勋越说越起,突然站起身迈步来到陈玉娇面前:“看着我!” 说罢,赵勋突然伸出手挑起了陈玉娇的下巴,冷声道:“从始至终,都是你陈家不断找我麻烦,一次又一次,从始至终,哪一次是我赵勋主动找你陈家的麻烦,我说的一点都没错吧。” 被挑起下巴的陈玉娇本想甩脱,只是对上赵勋那充满冷意的双目,一时有些失神,身子也有些发软不听使唤。 “现在你问我,你陈家怎么才能相信我,你好意思吗,你哪来的脸说这话?” 明明是被辱骂,明明极为屈辱,被强迫对上赵勋双眼的陈玉娇,不知为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种屈辱到了极致的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除了屈辱外,还有某种怪异之感。 赵勋终于抽回手了,气呼呼的回到座位上。 “本少爷没那么多耐心和你废话,告诉我,你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让府城那么达官贵人给你面子,别告诉我只是靠身体出卖色相。” “你胡说!”一听这话,陈玉娇一副急于争辩的模样叫道:“我才没有。” “信你我都不如给秦始皇打五百块钱。” 赵勋不屑道:“对女人来说,容貌搭配任何能力都是绝杀,唯独只拥有美貌,这对女人来说无疑是最悲哀的事。” “你…”陈玉娇又咬了一下嘴唇,有些羞涩的问道:“也觉得我美么?” “我尼玛…”赵勋都服了:“你把我当舔狗了是不是,少给我来这套,都快飞边儿了装什么清纯玉女,如果我猜的不错,你肯定掌握了不少府城达官贵人见不得光的秘密,以此来要挟他们,对不对,现在把这些秘密分享给我,我保证不动你们陈家。” “你…” 陈玉娇又羞又怒,紧紧攥着粉拳,面对赵勋那颇为鄙夷的目光,从未有过的屈辱之感如一张大网覆盖了全身。 “是啊,我常夜入各家府邸,都说我陈玉娇水性杨花,那又如何,不错,我陈玉娇是水性杨花,位高权重者都可与我一度春宵,那有如何,你与我有什么区别,我陈玉娇水性杨花,难道你赵勋就是什么…” “行了行了,本少爷没兴趣听你的浪荡史,你爱上哪扬上哪扬去,我只要秘密,有一日能够保全自己,或是威胁别人的秘密。” “没有秘密,只是床笫之间用尽浑身解数哄那些臭男人罢了,赵勋,你和我是同一种人,我们都很肮脏,肮脏到了令人唾弃,肮脏到了连自己都厌恶至极,不是吗。” “对对对,是是是,自己待着吧,神经病。” 赵勋彻底失去了耐心,站起身迈腿就走,眼看着迈过了门槛儿,身后传来陈玉娇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挑衅。 “赵二郎,我是有秘密,不错,可你当真想要知道这个秘密吗,你若是知道了,小心身死族灭。” “哦。” 赵勋回过头,嘿嘿一笑:“那算了,我不想知道了,我还是搞你爹吧,至少你爹好欺负,我也不会身死族灭。” “你…” 陈玉娇霍然而起,火冒三丈:“给我站住!” 赵勋收起笑容,正色道:“最后一次机会,别在这跟我继续水字数了,你说,还是不说!” “老夫来说吧。” 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堂内的二人,陈奉瑾从门后露出了身形,面无表情。 第61章 前朝旧事 刚刚赵勋光顾着 pua陈玉娇了,没注意到陈奉瑾站在了门外。 走进来的陈奉瑾坐下后,抽搐着嘴角,满面疲惫劳累之色。 赵勋乐呵呵地说道:“年纪大了就别老往外跑,看吧,今天差点没死在书院里。” 陈奉瑾嘴角抽搐的频率更高了,陈玉娇怒目而视。 别人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赵勋倒好,三天河东,三天河西。 明明只是一个举人,还是商贾之后,再看陈家,肃县土皇帝,赵家与陈家,都不是一个段位的。 再看现在,赵勋坐在正堂之中,十句话里九句话都在寒颤陈家人,陈家人也只能咬牙受着。 “老夫,信,信你去了府城后,吾儿远山绝非你赵家二郎的敌手。” 赵勋嘿嘿一笑,就你儿子那智商,别说本少爷了,祁山都能…算了,祁山和对方半斤八两。 “老夫同样也信,你是信守承诺之人,好,远山是老夫独子,自要保全他的性命,既然你想要我陈家把柄,给你便是。” 赵勋深深看了一眼陈奉瑾,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老家伙刚刚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某种戏谑之色,又回想起刚刚陈玉娇所说“身死族灭”这四个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不等赵勋开口,陈奉瑾声音沙哑地说道:“玉娇,并非我陈家血脉。” 赵勋愣了一下:“什么意思,大马路上捡的?” “玉娇并非远山之女,这秘密,只有郭尚文与郭晋安二人知晓,你若不信,可寻尚在牢狱之中的郭晋安查证一番,玉娇的身份,正是郭尚文初至肃县时为她暗中操办的。” 赵勋恍然大悟,怪不得两家走的那么近,原来如此。 “这秘密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赵勋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换一个。” “听老夫说完,赵家二郎,老夫知你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反而心存善念,若不然也不会保下吕春儿。” “少戴高帽,说再多我也不会和你们陈家就此揭过,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再跟我在这水字数,我马上走,过几天去府城搞你那个傻儿子去。” “你怕我陈家再招惹于你,好,那老夫就告知你玉娇的身份,玉娇她…她是张家后人,张问苍之后,张问苍的孙女。” 赵勋神情微变,沉默了足足半晌,不由张口道:“张问苍是哪个?” 正堂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陈奉瑾傻了,强忍住眼泪的陈玉娇也傻了,二人齐齐望着赵勋,如同望着一个足金足赤的大傻缺。 足足看了许久,陈奉瑾终于确定了,赵勋不是装的,他是真不知道张问苍是谁。 “前朝南关大帅,张问苍张大帅,连张大帅你都不知?” “哦,原来是他啊。”赵勋干笑一声:“你早说是南关大帅…什么,这死三八是南关叛军贼首的原南关大帅亲孙女?!” “不错。” 提起了张问苍,陈奉瑾脸上满是浓浓的悲痛。 “南地百姓,无不感激张大帅三十年来抵抗异族护我南地周全,玉娇,正是张大帅遗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 说到这里,陈奉瑾凝望着赵勋:“赵二郎,你可以告知官府,告知朝廷,揭发我陈家,不过,你也可为我陈家保守秘密。” 赵勋鼻子都气歪了,竖起大拇指:“老狐狸,你够狠!” 这一刻,赵勋终于明白为什么陈玉娇刚刚说“身死族灭”这四个字了,也终于明白陈奉瑾那眼底那莫名之色了。 没错,掌握这个秘密,的确会随时让陈家人全部完蛋。 问题是他还真的没办法告知朝廷,举报之后呢,陈奉瑾都说了,南地百姓,无数百姓,对已经死了的张问苍,对这个被朝廷认定为叛军贼首的上一任南关大帅,无不感恩戴德。 如果他举报了,陈家是完蛋了,可他也没办法继续在南地混了,南地百姓会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还想当官,当人都够呛。 一时之间,赵勋既气又怒。 气的是难以抉择,怒的是到底还是被陈奉瑾这老狐狸给耍了。 知道了这个秘密,哪是拿捏陈家,分明是被陈家拿捏。 如果不举报,有一天这件事天下皆知,陈家被抓了,这群王八蛋就可以拉着他赵勋一起下水,因为他知道这个秘密,这种事,谁沾谁死。 陈奉瑾紧紧盯着赵勋,看似镇定,实则心里慌得一批,他也是在赌,赌赵勋有点人性。 陈玉娇倒是没看赵勋,而是紧紧咬着嘴唇,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其实刚刚冷不丁一听到“张问苍”这个名时,赵勋的确没联想起来,陈奉瑾说道“南关大帅”这四个字后,潮水一般的“记忆”瞬间充斥在了脑海之中。 张问苍,一个五十余年间南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不,应该说是国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大景朝就四处边关,张问苍也是开朝以来担任边关大帅时间最长的一人。 二十年前,朝廷调派京中各营来到南地赶赴南关,以捉拿反贼为由,夺了张问苍的军权,过了没多久,张问苍就死了。 那么大一个南关大帅,死了,之后朝廷对外公布,张问苍是反贼,见事情暴露自缢而死。 关于这件事,南地民间一直有所议论,普遍认为张问苍是被污蔑的。 这位南关大帅执掌边关近二十年,大半辈子戎马生涯可谓劳苦功高,更是爱民如子,爱兵如子,军中威望极盛,真要是想要造反的话,岂会被一群京中来的文臣如此轻易夺了军权杀死。 还有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言,说是和前朝驸马爷有关,真正造反的是这位担任过南关副帅的驸马爷,张问苍想要保住这位前朝驸马爷,因此遭受连累殒命南关。 “南关大帅张问苍,我知道,知道他在南地百姓心中的地位,如果你陈家小小姐陈玉娇真的是他唯一的血脉后人…” 赵勋终于有了决断,苦笑一声:“好,我会找郭晋安查证一番,如果是真的,那么…那么就是我与你们陈家的秘密,这个秘密一旦暴露,你们陈家是要身死族灭,我赵家何尝不是如此。” 陈奉瑾露出了笑容,自己,赌赢了。 微微看了眼陈玉娇,赵勋问道:“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 “除了已经身死的郭尚文外,只有郭晋安,与我陈家人,以及你。” “你们陈家人知道这个秘密的有多少?” “老夫、远山、玉娇,以及李管家。” “不行,知道的人太多了。”赵勋望向门口守着的李拜山:“给他宰了吧,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风险。” 李拜山:“???” 赵勋哈哈一笑:“开个小玩笑,看给你吓的。” 李拜山大大松了口气。 赵勋笑容一收:“不过你不算陈家人,又不是当官的,长着一副卖主求荣的模样,如果有一天这事暴露了,肯定是你举报的。” 李拜山:“…” 陈奉瑾无奈至极:“李管家侍奉老夫三十余载,老夫信得过他。” 赵勋略显鄙夷:“能够背后捅你刀子的,永远是你信得过的人。” 陈奉瑾闻言神情微变,深深看了眼赵勋,没来由地突然有些懊悔,不,是后悔,后悔自己为何没有第一次见到赵勋时就拉拢他,也不对,不应是拉拢,而是真心相待。 看着赵勋,陈奉瑾有一种强烈预感,日后这小子,要么出人头地,要么人头落地,总之,绝不会碌碌无为平平淡淡。 “赵二郎,你与我陈家仇怨其实算不得什么,我陈家在肃县也并非大奸大恶之辈,百姓心中我陈家当真算得上是积善之家,你若愿与我陈家化干戈为玉帛,老夫可对你做出承诺,无论你日后身在何处,只要老夫还活着,只要你爹还在肃县,老夫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辱了你爹。” 赵勋都懒得吐槽,除了你们陈家,谁还敢欺负我爹。 “行吧,暂时达成一致,告辞。” 赵勋站起身:“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陈奉瑾略有不甘:“我陈家如此真心相待也无法与你赵二郎化敌为友?” “错,是我不会亲近你们陈家,不但不会亲近你们陈家,还会没事就找你们麻烦,当然,不会让你们伤筋动骨。” “姓赵的!”陈玉娇柳眉倒竖:“你莫要欺人太甚。” “胸大无脑这四个字,此时在你身上真的是具象化了。” 赵勋抬腿就往外走:“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朝廷抓了你陈家人,你们陈家人拉我下水的话,我一定会否认说根本不知道这个事,还会说是你们想要置我于死地才胡乱攀咬污蔑,你猜官府信不信,官府一定会信,因为咱们两家关系不好,因为我没事就找你们麻烦,反之,如果咱们两家关系好,那么代表我八成知道这个秘密,既然如此,为什么我要和你们亲近。” 陈玉娇哑口无言,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陈奉瑾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后悔到了骨子里,陈家,千不该万不该,怎地就好端端招惹了赵家二郎赵勋呢! 第62章 南关二帅 赵勋走的潇洒,离开陈府时背着手,横的和什么似的。 离开陈府,带着哈欠连连的祁山足足走出了百步,赵勋这才暗暗骂了声娘,悔的肠子都青了。 好端端的没事跑陈府来干什么,现在爽了,知道这么大一个秘密,会身死族灭的秘密,这不是犯贱吗。 赵勋越骂越生气,连白锦楼都带着一起骂了,如果不是这老头突然要回来,自己也不会提前找上陈家。 摸着肚子的祁山问道:“二少爷,咱回衙署还是回家?” “去千娇阁。” “青楼?”祁山双眼一亮:“二少爷您终于开窍了。” “开个屁窍。” 赵勋没好气的解释道:“县中有点地位的人都会去千娇阁,八卦都是从那传出来的,之前那死三八和老鸨子说禁止我入内的事已经传开了,现在咱要去千娇阁公开露面,为了让县中所有人知道,陈家并不能拿我怎么样,咱赵家也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 祁山似懂非懂:“有道理。” 究竟有什么道理,祁山也不知道,他就知道去青楼就有道理。 马车还在衙署,赵勋懒得回去,直奔南市,路上也好厘清一些事情。 “对了阿山,前南关大帅张问苍你知道吧。” “哪能不知道,南地谁不知道张大帅。” 提起这位南关大帅,祁山敬仰之情滔滔不绝,也不知道和谁学的,一边说,还一边冲着夜空拱了拱手。 “其他地方不敢说,在南地,小的可以打包票,没人觉着张大帅是反贼。” “那朝廷为什么说他是反贼?” “八成和前朝驸马爷有关。” 祁山一副卖弄的模样继续说道:“要问小的这辈子最敬佩谁,那必然是张大帅,可要问军中的好汉们最敬佩谁,也只有前朝驸马爷了,二少爷您别不信,小的同乡有不少南关卸甲的老卒,都说要问带兵打仗,只有前朝驸马爷胜过张大帅一筹了。” 相比赵勋那只有听到名字或是某些“关键词”才能触发出详细的“记忆”,祁山对前朝的事,尤其是南地发生的事儿,如数家珍。 前朝驸马爷,可以说是大景朝开朝至今最富传奇色彩的人,没有之一。 祖籍出身是哪里的,谁也不知道,众说纷纭,只知道是南地的。 成名是因科考,以寻常百姓身份参加的科考,才十七岁的年纪,一路过关斩将到殿试,被前朝皇帝钦点为状元,就连前朝的公主也就是本朝长公主都心生爱恋之情,之后状元郎成了驸马爷。 不过都说这位驸马爷心怀天下,原本是想当官为民请命的,成了驸马后反而无法获得官身,在京中那几年郁郁寡欢,直到跟随长公主回到南地公主府后,事情发生了转机。 那时候国朝也是内忧外患,一些皇子王爷明争暗斗,南地的康王直接起兵造反想要自立为王。 康王的封地距离公主府并不远,事发突然,举旗造反后连占数城,朝廷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眼看着南地要陷入战火之中,谁也没想到,公主府中的驸马爷,竟直接带着八百公主府护卫去平乱了,短短两个月,失城全部夺回,光是降卒就有三万之多,最终生擒了康王。 这并非是驸马爷的巅峰,而是开始,平了乱后,南关外的异族打了过来,驸马爷又带着三万降卒赶去南关帮着守城。 本来这位驸马爷是没有兵权的,守城的事也不应该归他管,结果他非跑帅帐里给大帅张问苍献计,张问苍没当回事,驸马爷也没鸟张问苍,带着公主府八百悍卒出关,足足三个月,毫无音讯,都以为他死关外了。 谁知三个月后,异族大军集结完毕,想要一举攻破关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消失了三个多月的驸马爷带着八百悍卒从敌军后方杀了过来,直捣黄龙斩将夺旗,同时毁了敌军无数粮草令敌军斗志尽失,南边军也趁机出关,半日就击溃了异族大军。 自此一战,驸马爷名动天下,朝廷破格令他担任南关副帅。 到这里,依旧不是这位驸马爷的巅峰,担任副帅后驸马爷不甘心被动守城,多次带领精锐出关作战。 可以这么说,自从这位驸马爷担任南关副帅后,南关异族再未靠近过边关。 直到多年后人们才知道,这些南关异族一退再退,深怕被驸马爷抓着往死揍。 当然,异族也不是软柿子,实在是被驸马爷打的狠了,兵行险着,一咬牙,挑选出了一百个最精锐的猛士。 这百名猛士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成功便成仁,他们要突破驸马爷的封锁线,入南关,去京城,找汉人皇帝告状去,告驸马爷的状,太他娘的欺负人了,连投降都不让投! 可惜,那时朝堂已是乱势尽显,京中有了一些传闻,说是这位驸马爷想要通敌造反,宫中并未定论,却也派人来南关夺取副帅军权,大致意思就是让这位驸马爷回到公主府消停待着,不需要他继续统兵了。 驸马爷倒是回公主府了,京中又出事了,老皇帝要驾崩,京中乱成一片,连南关粮草都断了好久,内忧来了,外患紧随其后,关外异族估计是知道驸马爷不掌军权了,又集结大军想要攻关。 驸马爷得知后,未经朝廷允许,再次赶赴边关抵御外敌。 可惜,外敌尚未击溃,监朝的太子说驸马爷通敌造反,朝廷派兵捉拿,而且还是派了数万大军。 之后发生的事情,祁山不知道,世人也不知道,人们只知道南关大帅张问苍畏罪自缢,被朝廷定义为乱党贼首,驸马爷同样如此,逃到了关外传言是死在了乱军之中。 听祁山时而气愤时而悲凉着将他所了解的事情说了一遍后,赵勋感慨万千。 “如果张大帅和那位驸马爷真的想造反的话,哪会这么轻易地死掉,遭人嫉妒陷害,或是功高震主,哎,可惜了。” 一声长叹,赵勋突然觉得在这世道混也没什么意思,果然是好人不长命。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是来到了千娇阁外。 赵勋整理了一下心情:“算了,和咱们无关,也都是二十年前发生的事了,走,看看姑娘喝两杯去。” 祁山也是没心没肺之人,刚刚还一副愤慨的模样,进了千娇阁,见到衣衫半裸的妓家们,吞咽着口水搓着手,都快支棱起来了。 第63章 无辜之人 入夜已久,此时正是千娇阁人声鼎沸之时,县中有钱阔佬纷来沓至。 迎来送往的龟公站在门口,腰背就没挺直过。 赵勋也不是第一次来,不用龟公引路,带着祁山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龟公本就忙碌,擦肩而过刚说两句吉祥话,赵勋已经走进去了。 一楼已是人满为患,酒味、汗味、胭脂味扑鼻而来。 衣衫半裸的妓家穿梭其中,如蝴蝶一般展翅游走,一走一过,身上得多百十来个指纹。 台上四个舞姬随着鼓点翩翩而动,长袖招展伴着阵阵香风。 赵勋不喜太过嘈杂的环境,与祁山一前一后上了楼梯,去了二楼雅间。 妓家本就忙碌,也没人注意到赵勋二人。 二楼自然清净,毕竟花销更高,一般冤大头也舍不得,得是那种榜一大冤种才会来二楼潇洒。 还是老位置,最里侧靠窗,推开屏风坐了进去,直到这时还没人注意到最近风头正劲的举子赵家二郎现身千娇阁。 没人注意,自然没人招呼,赵勋也不在乎,扭头看向窗外。 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们,他突然觉得有一种不真实感,这种不真实感,也令他心中升起了几分迷茫。 大半个月前,他还整夜想着如何对付一个县令。 再看如今,短短不到二十日,自己竟有了那么多的选择,只是每个选择,都有着相应的风险。 “山山啊,你觉得少爷我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啊?”祁山挠了挠额头,干笑一声:“小的本想说靠脚走,又本能觉得您不是这个意思,对吧?” 赵勋惊呆了,这小子都会率先剔除错误答案了。 “我的意思是说,少爷我现在有很多选择,马岩是亲军、白锦楼是未来吏部左侍郎、厉沧均是州府大学官,这些关系都能用上,都能给我铺路,还有科考,老爹说要是能过了会试,他可以花钱让我当个监察使,你觉得我应该怎么选?” “您不是说要去州府办那什么下三滥的学堂吗。” “这是事儿,要办的事儿,不是路,未来我要走的路,懂吗?” “哦~~~” 祁山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但是让人一看就知道他鸡毛没听懂的表情。 “那少爷您不如就跟着那个大学官混,将来做下三滥的学官,整日老气横秋人模狗样的,也算光宗耀祖了。” “不。”赵勋摇了摇头:“厉沧均的船可以上,但不能驻足太久,他的梦想太遥远,遥远到了需要爬到山巅,站在权利顶峰后方有可能实现,在这个期间会有无数人想要让他摔死,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那您就去亲军营,天子鹰犬,皇帝狗腿子,整日欺男霸女招摇过市猪狗不如,多威风。” “话是不假,可这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八字硬,给八字写纸上能砍树才行,伴君如伴虎,只要和皇家沾边,那就如将军的恩情利滚利,根本还不完,命都是皇帝的,说杀你就杀你。” 祁山挠了挠后脑勺:“那您就寻个能让您开心的差事,令您心中爽利的。” “开心的?”赵勋若有所思,片刻后露出了笑容:“我保下吕春儿时就很开心,百姓在夸我,吕春儿不断给我磕头感谢我,爹为我骄傲,那时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您是想当个好官儿,那就跟着白大人,他也是好官儿。” “他比厉沧均还危险,厉沧均至少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白锦楼是专凑危墙下面杵着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这事您问小的,小的也不懂啊。” 祁山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突然一拍大腿,双眼亮了:“那咱叫姑娘吧。” 赵勋:“…” “不都说吗,当官的就喜来青楼,来了青楼叫了姑娘,张口家国大事,闭口天下百姓,您将来要当官,那您得叫姑娘啊。” 赵勋张了张嘴,觉得这逻辑狗屁不通,但是冷不丁一下,又特么很有道理。 “行吧。” 赵勋觉得还是先见了白锦楼再说,点了点头:“好吧,叫俩姑娘,弄点吃的,快一点,我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待的太久。” 见到赵勋可算办正事了,祁山拉开了屏风,伸头就喊。 “来姑娘,快,快快快,我家少爷憋不住啦!” 赵勋都懒得骂,习惯了,发明祁山的人一定是个天才,这脑回路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听到了叫嚷声,片刻后香风阵阵,丰腴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诶呦二位爷,您将奴这千娇阁当什么了,大声叫嚷着的话儿,奴听了脸上都臊得…” 话没说完,开口之人可谓花容失色。 来人正是千娇阁老鸨子柳娘,刚刚还满面妩媚的神情,一看是赵勋,双腿一软险些栽倒。 “扫把…赵公子?!” 柳娘如同白日见鬼一般,“扑通”跪在了地上,满面哀求。 赵勋吓了一跳:“不是,你这是几个意思?” 柳娘的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一把抱住了赵勋的双腿,那叫一个可怜。 “赵公子,赵爷,赵祖宗,您是奴的祖宗,亲祖宗,求您快走吧,奴这千娇阁庙小,容不得您这尊大佛,让陈家小小姐知晓奴让您踏进千娇阁,奴可是要丢了命的。” 满面哀求之色的柳娘,眼泪一串一串地掉,说话都变了声,怕到了极致。 赵勋哑然失笑:“我和赵家没事了,没听说今天关于大学官的事吗?” 柳娘哪能没听说,可陈家就算是在赵勋手里吃瘪了,那也是神仙打架,陈家收拾不了赵勋,还收拾不了她一个青楼老鸨子吗。 “小祖宗,您去他处消遣吧,奴…奴怕死了。” 柳娘是真的怕,跪在地上死活不起:“求您了,奴求您了,要是叫…” “慢着!” 赵勋瞳孔猛地一缩,因为角度问题,加上柳娘今天穿的又是浅色抹胸,因此看到半露的胸脯上是一条殷红色的痕迹。 “这是…”赵勋不由皱眉:“你这奶白的雪子上…不是,你这胸口上白花花的鞭痕是怎么一回事?” “那一夜您走后,陈家小小姐又…又狠狠抽了奴的鞭子。” 就和深怕赵勋不信似的,柳娘一拉抹胸,果然是一道鞭痕,横跨双峰连深峡,白的触目惊心,大的人神共愤。 祁山勃然大怒,气的说话都变了腔调:“还抽其他地方了吗,快给我康康!” 遇到了倒霉的人,人们之所以会视而不见,正是怕惹火烧身,这也是为何上一世很多人宁可扶钢卷也不扶老人。 赵勋也是如此,世道冷,心自然冷。 可若是因为自己,无辜的人受了牵连,赵勋不会视而不见,又想起刚刚正堂时陈玉娇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厌恶至极。 “去。”赵勋一把将柳娘扶了起来:“将陈玉娇那死三八叫来,今日,本少爷为你讨个公道。” 一听这话,柳娘撒腿就跑。 她可不是想要赵勋为自己讨公道,而是看出赵勋不会离开,只能派人快去告知陈玉娇,免得惹火烧身。 赵勋气呼呼的说道:“既白知州让我协助马将军署理县中政务,现在看到无辜良善被欺负了,本少爷自然要为百姓讨个公道!” “少爷您说的是。”祁山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小的也帮您,小的会治伤,一会帮老鸨子好好揉…好好治一治。” 赵勋再次将目光看向了窗外。 陈家啊陈家,不是本少爷专逮着你们猛k,要怪只怪你们将那个秘密告诉我,未雨绸缪,时不时的锤锤你们也好有朝一日和你们撇清关系。 第64章 莫名其妙 陈府在城南,千娇阁也在城南,距离不远,并没有等太久。 作为满城皆知的跋扈大小姐,陈玉娇带着一群陈家狗腿子赶来后,那就和来抢地盘似的。 一群人进了千娇阁后,原本还热闹非凡的一楼,顿时鸦雀无声,甭管喝没喝多,一看是陈玉娇,全清醒了,噤若寒蝉。 穿花蝴蝶一般的妓家们,连忙退到一旁惊恐不安。 陈玉娇目光扫过所有人,面无表情一指门口。 下一秒,全都贴着墙边跑了出去,深怕遭受无妄之灾。 赵勋坐的位置靠窗,瞧见了众人快步逃离,心中对陈玉娇的厌恶愈发浓厚。 不过这次陈玉娇倒是长记性了,一言不发赶走了所有人后并没有让陈家狗腿子一起上楼,独自一人走了上来,走到最里侧后拉开屏风。 看向自斟自饮的赵勋,陈玉娇先是微微哼了一声。 “你又想怎样?” 赵勋头都没抬,双手缓缓转动着酒杯:“那一夜我离开后,你又用鞭子抽打这里的老鸨子了?” “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陈玉娇轻蔑地笑道:“难不成那浪蹄子是你的老相好,你想为她出口气?” “刚刚在你们陈府时,你说我们是同一种人。” 赵勋用脚尖勾住了旁边的凳子,轻轻踹了过去。 “想到你说的这句话后,我从心里到生理都有着强烈的不适,不是因为我比你高上,而是因为你比我更加卑劣。” 陈玉娇不怒反笑,坐下后挑起下巴:“赵家二少爷又要说教了是吗,好,本小姐听着就是。” “人性的恶会体现在很多地方,利用手中的小小权势极尽刁难其他人,你在府城到处睡觉,又与这里的老鸨子柳娘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你是为了权势,她是为了钱财,你出身好罢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明明你们没什么不同,你又有什么资格用鞭子抽打她。” “原来是那贱人寻你告了状。” “不,与她无关,只聊你,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这种恶最为卑劣,自己受苦,便将更多的苦难施加给其他人,这难道不是一种卑劣到了极致的恶吗。” “赵二郎!” 赵勋总是能够三言两语挑动起陈玉娇的火气:“再与你说最后一次,在府城,我并非如你想的那般水性杨花。” “哦。”赵勋抱着膀子满面戏谑:“那你就是完璧之身喽。” “你…” “不是你装什么贞洁烈妇。” “我虽不是完璧之身,可也不是…” 陈玉娇银牙紧咬,突然一指看热闹的祁山:“滚出去!” 祁山学着赵勋的模样抱着膀子:“你他娘的又不是老子主子。” “赵二郎。”陈玉娇气呼呼的说道:“你不是喜欢威胁别人吗,好,本小姐今日就教你如何威胁府城的达官贵人们,想要听,就让你家下人滚出去。” 赵勋有了几分兴趣,对祁山微微点了点头。 山山略显失望,只能走了出去守在楼梯口。 陈玉娇也不知道一天天哪来那么多气,抓起酒壶一饮而尽。 “赵二郎,本小姐在府城并非人尽可夫,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你们这些狗男人,软言细语哄一哄便不知东南西北,本小姐略施手段就可叫他们酩酊大醉,醉了酒,就会失言…” 越往后说,陈玉娇的声音越小,目光也有些躲闪,最终微微垂下了头。 “待他们醉了,只是入房,却…却未入身。” 赵勋哈哈大笑,乐的够呛:“逗你爹呢。” “你不信?” “废话,你说的前半段,我信,喝了酒的男人最喜欢吹牛b,说着说着也会暴露出一些把柄,这个我信,至于你说的入房不入身,我不了解女人,我还不了解男人吗,喝的越多,越是一身牛劲没地方用,都进屋了还能放过你?” “你可恶!”陈玉娇满面红霞,又羞又怒:“我是…我是与好多府城达官贵人有着肌肤之亲,只是…只是并未入身,我…我会…” “会什么?” 陈玉娇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靠,明白了!”赵勋终于反应了过来:“感情你还是个扶导员啊,对对对,还有城中擅口技者…” “住口!”陈玉娇一拍桌子:“你究竟要羞辱我到什么时候。” 赵勋干笑一声,不继续pua了。 陈玉娇的这一番话,赵勋觉得还是有可信度的,这死三八在府城闯出这么大的浪名,自然是有几分本事,正像他说的,不了解女人,还不了解男人吗,男人只要是彻底喝多了后,除了嘴硬,哪都不硬。 “你说我是为了权势,错,大错特错,我不在乎名节,只想知晓当年究竟是谁害了我张家满门!” 赵勋耸了耸肩,丝毫不感兴趣。 “不错,我陈玉娇是与许多狗男人有过肌肤之亲,我要他们的把柄,我要了解他们的秘密,我甚至会要挟他们,这一切,都是为了…” “行了行了行了。”赵勋打断后打了个哈欠:“没兴趣听你的心路历程。” “我要你帮我!” “啊?”赵勋一脸懵逼:“我帮你什么?” “你以为我为何要寻你,又为何告知你如此丑事,我要你帮我!” 陈玉娇双目灼灼地望着赵勋:“你是我见过最富于心计的狗男人,你要去府城,当年断了南军粮草的就是府城的人,调动折冲府军伍的也是府城的人,你帮我,帮我查出这一切,查出当年为何朝廷说我张家是反贼,又是谁逼死了我张家满门!” 赵勋无语至极,都是二十年旧事了,怎么查,再者说了,自己嫌活命长,没事主动牵扯到这种事之中找死? 陈玉娇一挺胸口:“知你不愿,我给你好处。” 赵勋扫了一眼:“好处不够大,没兴趣。” “会试过后未必为官,你又是商贾出身,十有八九仕途无望,可若是你能成为琼南道监察使呢。” “监察使?” “不错,过了会试还有殿试,你是商贾出身,朝廷岂会让你参加殿试,既无法参加殿试,只能在京中候着,吏部也不会为你这商贾之后封官的。” 见到赵勋微微皱眉,陈玉娇低声道:“你可知我陈家为何不怕白锦楼,因他那吏部左侍郎做不长久,你可去府城、州城打听打听,白锦楼仇敌无数,京中也是如此,他这种人在京中混不长久的,你若是真成了他的弟子,下场堪忧。” 赵勋下意识敲了敲桌面:“继续说。” “本朝不比前朝,前朝时,只要有了功名,再寻些人脉花销些钱财,是人是狗都可做外放监察使,如今姬氏新皇登基,前朝地方官员朝不保夕,谁还敢寻人脉花销钱财,被人知晓了,别说官身,性命都会不保。” 赵勋没吭声,之前老爹倒是和他说过,只要过了会试,老爹会想办法花钱让他当个监察使。 随着这段时间增长见闻,加之从马岩那套出了不少话,的确如陈玉娇所说,老爹的想法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赵二郎。”陈玉娇的身体向前倾了倾,轻声道:“我陈家世代为官,诗礼传家声名在外,加之我在府城颇有颜面,爹爹又是监察副使,乡绅荐、副使保,我陈玉娇再为你暗中疏通关系,你做一个府城监察使可谓轻而易举,如何?” 赵勋神情微动,陈玉娇的话是令他动心了。 人生,总要多几个选择,多几个备选方案。 目前来看,白锦楼是有点靠不住。 至于厉沧均,可借势,但不能一直在这条贼船上待着。 那么成为一道监察使,单单是这个官职的特殊性就足以护住赵家周全了,至少没人敢主动欺负自家。 思考片刻,赵勋还是摇了摇头:“不错,我是动心了,但我信不过你,我不喜欢与卑劣的人合作。” “我说了,为了查出当年的真相,我陈玉娇愿赌上一切,付出一切。” “是吗。”赵勋嘴角微微上扬:“这可是你说的。” “我虽女子,却也重信守诺。” “好。”赵勋伸出头:“柳娘,来一下。” 陈玉娇本能的感觉到事情不妙:“你要做什么?” “一报还一报,你怎么抽的柳娘,柳娘就如何抽你。” “你说什么?!” 陈玉娇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面露惊恐。 那一夜,她抽打柳娘的位置极为隐私。 “你连自己做的恶所欠的债都不愿偿还…” 赵勋抱着膀子摇了摇头:“又要我如何相信刚刚和我说的一番话。” “好!” 陈玉娇一咬牙,突然从袖中抽出了软鞭,死死闭住眼睛后,颤抖的手指轻解衣衫。 赵勋傻眼了,还得…脱衣服抽吗,城里人玩的这么花吗? 陈玉娇眼泪唰唰的流淌着,猛然睁开眼睛,银牙紧咬:“我知你想要羞辱我一解心头之恨,本小姐今日成全你,让你看,看个够!” 赵勋张大了嘴巴,不是,我说啥了啊我就…我就…我就却之不恭吧。 第65章 世道 柳娘紧张不安走进屏风后时,定睛一瞧,傻了。 洁白修长的身躯一丝不挂,堂堂陈姐小小姐环抱双胸静静站在角落,狠狠瞪着赵勋,不甘示弱。 二人双目对视,空气焦灼。 俩人其实就是一副相互挑衅的模样,可看在柳娘眼里,二人相互对望着,一个翘首以盼,一个丝丝牵挂。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还不滚进来!” 陈玉娇厉斥一声,木木呆呆的柳娘连忙走了进来,不安,无措。 “奴哪里惹的您不痛快,您…” “够了!” 本来赵勋还有点心软了,一看陈玉娇那跋扈模样,再次硬了起来。 指了指桌上的软鞭,赵勋翘了起来,翘起二郎腿:“抽她。” 柳娘二话不说,顿时跪倒在地,本能的撩起裙摆。 “你撅那干什么。”赵勋服了:“我说你抽她,不是她抽你!” 柳娘张大了嘴巴:“奴…奴…” “是,没错,站起来,用鞭子抽她,之前她怎么抽你的,你就怎么抽回来,明白了吗。” “不,不不不,奴不敢。” 柳娘终于听明白了,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奴不敢,赵公子您放过奴吧,您这是要奴的命,奴不敢,奴哪能…” “哪那么多废话。” 陈玉娇抄起鞭子就丢了过去:“贱人,你若是再磨磨蹭蹭,姑奶奶要你好看。” 说罢,陈玉娇也懒得环胸遮挡了,反正也挡不住。 “赵二郎,我陈玉娇说话算话,如你的意,就叫这贱人与你一同欺辱我,他日到了府城你要助我行事,若不然,今日之耻百倍奉还!” 跪在地上的柳娘终于听懂了,原来老娘是你们y的一环啊。 赵勋将身体瘫软的柳娘扶了起来,轻声道:“你放心,事后她绝不会找你麻烦,如果她找你麻烦的话,我不会放过她,尤其是她爹陈远山,相信我,是吧,陈家小小姐。” 柳娘还是摇头,不敢,死活也不碰那软鞭。 陈玉娇略显得意:“这可不是本小姐出尔反尔,是这贱人不敢,怕就算你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不敢动本小姐分毫。” “是吗。”赵勋耸了耸肩:“那就算了,你之前说的事作罢。” “你…明明是她不敢。” “她不敢,你就让她敢,不会吧不会吧,陈家小小姐,刚刚你不会是料到了她不敢对你动手,所以惺惺作态一副愿为那件事付出一切的决绝模样?” “你胡说!” 陈玉娇顿时如同被掏中…如同应激一般,捡起鞭子丢给了柳娘。 “两鞭子,本小姐如何打的你,你就如何还回来,若你这贱人不敢,本小姐就再抽打你二十鞭子,二百鞭子,将你抽的皮开肉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本就惊惧到了极致的柳娘,突然一咬牙,出手如电,抓起鞭子就狠狠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连赵勋都没反应过来,软鞭狠狠抽在了陈玉娇的前胸。 陈玉娇顿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嘴巴张到了极致,可这种从未体验过的疼痛令她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赵勋都看傻了,着实没想到柳娘不但敢抽,还敢用尽全身力气去抽,就这一下,他看着都疼。 其实赵勋并不是真的想将陈玉娇如何,相比所谓的用鞭子抽,他的主要目的是践踏陈玉娇那高高在上的尊严,如果为了监察使这个官职未来二人合作,他需要掌握主动权。 陈玉娇这种跋扈到了骨子里的性子,至少在面对他时必须全部收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令对方尊严尽失,没有任何体面可言。 最重要的是,赵勋觉得柳娘就算是抽了,也就是蜻蜓点水一般意思意思罢了,自己也是吓唬吓唬陈玉娇而已,谁成想,这老鸨子这么虎! 本来这一鞭子就将陈玉娇胸口抽出了一道深深血痕,没等赵勋反应过来,又是鞭影袭去。 啪的一声,瘫在地上的陈玉娇顿时如同煮熟的虾米,弓起了背,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嘴里发出了某种近乎与本能的声音,随即止不住的颤抖着,就连口水都从嘴角流淌了下来。 第二鞭子抽的是屁股,和柳娘的是同一位置。 抽出两鞭子的柳娘也没好到哪去,她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触电一般扔掉鞭子后,连忙跪在地上,抖的比陈玉娇还厉害,俩人对着抖。 “赵…赵二郎!” 痛到无以复加侧身弓着腰的陈玉娇缓缓转过头,紧紧咬住牙关,毫无血色的面容,挤出了一丝笑容。 “你…答应过我…查出…查出那件事,助我…不要骗…骗我…” 疼痛令陈玉娇每说一个字都极为困难,赵勋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拍了拍柳娘的肩膀。 “去吧,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要不然不止陈家,我也不会放过你。” “是,是,奴绝不敢多言多语。” 柳娘如蒙大赦,看都不敢再看一眼陈玉娇,慌乱的跑了出去。 赵勋捡起地上的衣裙,缓缓蹲在了陈玉娇的面前。 “答应你了,我会尽力打听调查当年张家被陷害一事,如果你们张家的确是被陷害的。” 赵勋轻柔的将衣服盖在了陈玉娇的身上:“自己穿吧,去府城之前我会告诉你的。” 陈玉娇苍白的面容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可疼痛又席卷了全身。 赵勋摇了摇头,刚站起身要离开,陈玉娇又突然叫住了他。 “我…我痛。” “柳娘也痛,你在府中抽打的那些下人,同样痛。” “我…”陈玉娇用力咬了咬牙:“你为我…为我穿上衣衫,我…我痛,动一下,便痛。” 赵勋闻言只好转过身,轻轻搀扶着陈玉娇,这才发现对方如同刚被水中捞出来一样,浑身湿漉漉的,冰冷的汗水裹满了全身。 搀扶了几下,陈玉娇根本站不起来,赵勋只好拦腰将其抱起,缓缓放在了凳子上。 陈玉娇死死闭住眼睛,既不挣扎也不开口。 “坐好,扶住我的肩膀。” 先是轻薄的浅红抹胸,再是对襟裙衫,直到抓住陈玉娇的双脚缓缓伸展了一下后,赵勋才抬起了头。 “疼吗?” 陈玉娇脸上已是恢复了几分血色,紧紧咬住嘴唇,轻轻“嗯”了一声。 “忍着点。” 赵勋又耐心的为陈玉娇套上了锦履,站起身后将最后半臂外衫盖在了后者的肩膀上。 眼看着完事了,陈玉娇突然“哇”的一声,泣不成声。 “只有…只有娘亲为我这般穿过衣服,娘亲、爹爹,还有…” 随着这一声痛哭,陈玉娇眼泪止不住的流淌着,撕心裂肺,狠狠的抱住赵勋的腰部,越搂越紧。 赵勋深深的叹了口气。 南关大帅张问苍,爱民如子,爱兵如子,南地百姓,无不赞颂。 张问苍之子张云步,虽出将门却弃武从文,饱读诗书学富五车。 如若张家没有被逼死满门,这般家世,这样的家风,陈玉娇自幼无忧无虑的成长至今,还会像现在这般嚣张跋扈吗? 操蛋的或许不是陈玉娇,而是这世道。 低下头,赵勋没来由的说道:“如果你张家人在天有灵,或许并不希望你为他们伸冤,更或许不希望你为他们复仇。” 陈玉娇还是哭着,哭的近乎无法呼吸,幼年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中徘徊。 “不如换一种方式活着吧,陈奉瑾与陈远山将你视为己出,只有灵魂被爱,血肉才会疯狂滋长。” “爱?”陈玉娇终于抬起了头,满面眼泪与鼻涕花了妆容,看起来是那么的好笑:“没有人,没有人会爱我。” “不。”赵勋摇了摇头:“会有的,仇恨像一根长绳,很粗,很长,不断缠绕着你,捆绑着你,令你无法呼吸,直到有一天你再面对你所真爱的人时,陈奉瑾,陈远山,早已变的面目全非,无颜,也无法再将爹爹二字叫出口。” “我不懂。”陈玉娇满面茫然之色:“我真的不懂。” “总之,学会善待别人,爱别人,终有一天,也会有人爱你。” 鬼使神差的,陈玉娇问道:“那你呢,你会…爱我吗?” “抱歉,我喜欢轻熟风。” 赵勋耸了耸肩:“家里还煲着汤,告辞。” 说罢,赵勋一把推开陈玉娇,大步走出,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恋爱大师董天宝曾经说过,当有一个女人能左右你的心思时,不要犹豫,直接干掉她! 第66章 公堂惊夜 赵勋快步走出了千娇阁,祁山跟在身后,满面八卦。 “少爷少爷,二少爷。” 跟上来的祁山直搓手:“刚刚您怎地那陈家小小姐了。” “没怎么她啊,你听到什么了?” “小的…那小的听到可多了。” 祁山嘿嘿笑着:“您问她,粗不粗,大不大,您是不是给她办啦?” “什么玩意粗不粗大不大。”赵勋哭笑不得:“我是和她说仇恨像一根长绳,很长很粗的长绳。” 祁山张大了嘴巴:“绑着办的?!” “我说她会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直到有一天见到陈远山等亲人时,她要怎样叫出爹爹二字。” 祁山满面崇拜之色:“绑起来后一边办,您还一边让她叫爹爹!” “我…” 赵勋长叹了一声,突然觉得,自己面对郭尚文、陈家人时,似乎也不算累,这群人加起来都未必如面对祁山时糟心。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马蹄声,一个骑着马的军伍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赵公子,可算寻到你了。” 马上骑士正是丁三,眼看不到两米距离猛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吓的祁山瞬间躲到了赵勋身后。 赵勋,傻了,木然扭过头望向祁山:“山少爷,小的,不是,你他妈…” 祁山也是闹了个大红脸,一把将赵勋扯到了身后,伸直双臂:“呀呀呀,莫要伤到我家少爷!” 赵勋彻底服了,头一次见到遇到危险下人往主子身后躲的,这都不如陈家的那群狗腿子。 一脚将祁山踹开,赵勋骂道:“以后出来逛青楼再也不带你了。” 祁山揉着屁股,满面通红:“少爷您误会啦,小的…小的当年被老爷救下时,那些骑着马的匪…” 不等祁山解释完,骑在马上的丁三说道:“赵公子速速上马,白大人已被马将军接回了城,就在衙署中候着你。” “回来了?!” 赵勋神情一震,顾不得其他,一伸手被丁三拉上了马。 “赵公子搂住我的腰。” “好,你慢点啊,人家还是第一次骑马。” 祁山连忙叫道:“少爷,少爷少爷,那我呢?” “你他妈走着回去!” 战马再次狂奔,片刻间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徒留祁山一人挠着后脑勺,闹心扒拉的。 丁三骑术精湛,伏低身子不断夹着马腹,夜中城内,一路疾驰。 赵勋是真的第一次骑马,虽然坐在后面,难免紧张不安,都没工夫问白锦楼的事。 还好距离不远很快就到了衙署,丁三翻身下马后将赵勋搀扶了下来。 “公子莫要耽搁了,白大人就在正堂中等候,速去。” “哦,好好,对了,回头你告诉我一下你这腹肌咋练的。” 丁三:“???” 赵勋转身跑向衙署,他是真的挺有兴趣,刚才也是无意之间“摸”到的,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摸了半天愣是没数出来丁三有多少块腹肌,好像都不止六块,和玉米成精似的。 衙署内灯火通明,十几名军伍守在门口,见是赵勋连忙让到两侧。 一路跑进正堂,白锦楼就坐在书案之后,面色阴沉的如同老伴被共享了似的。 “学生刚刚…” 跑进正堂的赵勋愣住了,白锦楼,竟然变样了。 人没变,脸变了。 言简意赅来说,仨字,鼻青脸肿。 详细点说,那是脸肿如猪头,眼眶都青了,嘴角也破了,鼻子有点歪,一副庄稼汉打扮,身上的粗布衣裳全是大脚印子。 站在旁边的马岩,看向赵勋,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赵勋!” 叫了一声名字,“啪”的一声,惊堂木狠狠拍在了公案上,白锦楼低吼道:“您究竟是不是读书人!” 赵勋愣了一下:“是啊,我功名是考来的,不是买来的。” “你还在老夫面前装傻!” 白锦楼气的呼哧带喘地:“读书人,哪能是你这般心性!” “不是大人,学生怎么了,学生不懂您的意思。” “那个…额…” 马岩连忙对赵勋打了个眼色:“白老大人知晓吕春儿一事了。” 赵勋瞳孔猛地一缩,不再吭声了。 “举人,好一个举人赵勋,你眼中究竟有没有王法。” 白锦楼越说越来气:“你这般心性岂会是一个读书人,大庭广众朗朗乾坤,颠倒黑白搬弄是非,郭尚文明明已是身死多时,你竟敢在公堂之外指鹿为马!” 赵勋垂下了头颅:“学生只是想要保下吕春儿。” “郭尚文再是作恶多端,那也不应由一介草民滥用私刑,她一民妇也就罢了,你是读书人,你这读书人难道也不通刑律不成!” 白锦楼微微眯起了眼睛,摇了摇头:“竟还裹胁百姓,你可曾想过,你并非是救吕春儿,而是害了吕春儿,不但害了吕春儿,还不知要连累多少百姓。” “学生知错。” “知错,知错,本官堂堂琼南道知州,统一道民生、律令,本知州问你,举人赵勋你该当何罪!” “学生并不精通刑律。”赵勋微微抬起头:“敢问大人,学生应被定下什么罪名?” “罢黜举人之身,不得科考,关押牢狱,死的是我大景官员,理应上禀刑部论罪。” 马岩神情大变:“老大人,当时…” 白锦楼:“住口!” 马岩一咬牙,刚要再说些什么,赵勋冲着他摇了摇头。 马岩心里咯噔一声,因为冲他摇头的赵勋,此时面无表情,清冷的双目,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失望,不,是绝望,绝望与某种痛恨。 “大人。” 赵勋突然径直走向书案,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学生想问,郭尚文,是善,是恶?” “自然是恶。” “吕春儿,是善,是恶。” “这…”白锦楼的目光有些躲闪:“国法难容,无关善恶。” “好,国法。”赵勋嘴角微微上扬着:“吕春儿夫君被朝廷定为战死,发下抚恤,却被县令贪了,那时候,国法在哪,您这掌管一道律令的知州大人,又在哪。” 白锦楼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吕春儿杀了郭尚文,是,不假,可为何那么多百姓愿为她遮掩,为什么,您一定是觉得因为百姓愚昧,因为百姓不懂国法,对吗。” “你…”白锦楼气的吹胡子瞪眼:“赵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胆敢如此…” “是啊,百姓不懂国法,百姓不懂的太多了,那些所谓的狗屁律令,他妈的全是看不懂的之乎者也,明明是给百姓看的,可哪个百姓能看懂,我知道,官员嘛,为的就是不让百姓看懂,为什么不让百姓看懂,因为你们可以用百姓不懂的律法严惩百姓,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国法,无法保护百姓的国法,算你娘的什么国法!” 马岩顿时变颜变色:“赵勋你疯了不成!” 第67章 知州,白锦楼 马岩吓的够呛,他知道赵勋胆子大,却未想到胆子如此之大。 赵勋是疯了。 这些时日他所经历的一切,所有的一切,让他对这个世道无比的厌恶。 坏人,总是能够逍遥法外,哪怕最后伏法,可他只是一条命罢了,又能偿了多少人的苦难? 好人,总是受尽凌辱,一个小小的肃县,多少百姓活的痛不欲生。 这些,读书人知道,当官的知道,朝廷知道,想来皇帝也知道。 可这些读书人,这些当官的,这些朝廷大臣,宫中皇帝,他们在乎什么,他们又敢了什么,他们甚至不愿将目光移向百姓多看一眼。 “我疯了?”赵勋突然笑了,大笑出声:“一个才十七岁,十七岁走投无路的孩子,被逼的去杀人,白锦楼你还有脸问我是不是读书人,我知道,你要高升嘛,当吏部侍郎,本少爷今天就告诉你,不稀罕,见到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被逼的走投无路,被必死,坐视不管才能当官,本少爷不稀罕,去尼玛的,知州算个屁,全城百姓为我作证,到时候我还要告你诬告,老王八蛋,靠你大爷!” 一痛怒骂过后,赵勋转身就走,马岩张大了嘴巴,完全傻了。 再看白锦楼,险些没晕厥过去。 眼看着赵勋如此决绝的走了,都快迈过门槛儿了,“啪”的一声,又是惊堂木狠狠拍下。 “混账东西,给老夫站住!” 赵勋转过头,满面挑衅之色:“怎么的,迫不及待的要将本少爷押入大牢。” 白锦楼猛然看向马岩:“你先回避一下。” 马岩一头雾水:“老大人,末将…” “老夫,要亲自教训教训这目无法纪的混账东西。” “哎呀卧槽。”赵勋撸起了袖子:“本少爷怕你不成,来,你试试,我今天不讹没你半套房子我和你一个姓。” “马将军!”白锦楼一指大门:“出去!” 马岩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微变,随即快步走了出去,还对赵勋打了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眼色。 马岩走就罢了,还将门给关上了。 赵勋冷笑连连,已经准备躺地上了。 门被合上后,白锦楼终于开口了:“你这蠢货,那马岩…哎呀,那马岩是天子亲军,宫中鹰犬!” 刚要坐地上的赵勋愣了一下,白锦楼连忙起身,快步来到赵勋面前,一巴掌呼在了这小子的额头上。 “你可知何为天子亲军,那是天子亲信,说不定他日入了京,你在肃县所作所为一举一动都会被他禀明宫中,你…哎呀你气死老夫了。” 此时的白锦楼哪还有刚才那般愤怒模样,连忙将傻眼的赵勋扶了起来。 “怎地如此糊涂,便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保下吕春儿,那也要等老夫回来后再好好谋划一番,这般鲁莽,那姓马的若是回京后告知宫中,你死都不知如何死的!” 赵勋张大了嘴巴,望着愈发焦急的白锦楼:“老棺…不是,老大人,您…” “真是痴蠢至极。” 白锦楼又给了赵勋一个逼兜子:“老夫训斥于你,你口说知错求饶,老夫再言说念你惩治贪官污吏略有功劳,事后你我二人再…罢了,真是气煞老夫,你身上可有钱财?” “啊?”赵勋大脑都快宕机了:“钱财?” “此事不可再拖延了,你也不能回到家中寻你爹爹索要钱财,不可叫他知情,难免连累了他。” 说罢,白锦楼在身上一阵摸索:“将你身上的钱都拿出来,那姓马的一穷二白最是吝啬,观那模样也是见钱眼开的货色,老夫这里有一贯二百一十六文,你有多少,凑一凑,尝试可否用钱财堵住他的嘴。” “您…我…” 望着眼前这位堂堂知州既是慌乱又是担忧不安的模样,赵勋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愣着作甚,快拿出钱财,老夫好歹要升任吏部侍郎,一会亲自贿赂于他,他收了钱,又能拿老夫这未来吏部侍郎的把柄,此事说不定能成,快,快拿出钱财来。” “老大人您…”赵勋的双眼愈发湿润:“他可是天子亲军,要是不收您的钱,还告知宫中,您就不怕…” “怕个屁,老夫声名在外,大不了夺了老夫官身,能保下你,老夫怎地也要尝试一番。” “老大人!”赵勋突然一把抱住了白锦楼,吓了老头一跳。 “听说您无儿无女,我赵勋…以后给您养老吧!” 白锦楼一把将赵勋推开:“说什么鬼话,快将身上钱财拿出来。” 赵勋哪能再装,连忙起身,满面羞愧之色。 “我知道他是天子亲军。” “你知晓了?”白锦楼神情微变:“那你怎地还胆敢当着他的面…” “他也捅了。” “何意?” “当时我也想过怕他事后打我小报告,然后就…就让祁山把铁剪给了他,他没有任何犹豫就捅了尸体,连捅了三下,还挺意犹未尽的。” “他也参与其中了?!” 白锦楼双眼大放光芒:“若是如此,若是如此老夫…老夫岂不是可省下一贯二百一十六文钱!” 一击双掌,白锦楼露出了笑容:“好,妙哉,此人也算是真性情,未必会告发于你,太好了。” “大人您真的不怪我?” “怪你,为何怪你。” “众目睽睽,颠倒黑白,我还…” “笑话。”白锦楼一挥衣袖:“这世道颠倒黑白之人还少了不成,世家子横行霸道欺辱百姓,百姓告了官,世家子颠倒黑白,衙门官员亦是颠倒黑白,朝廷重臣官官相护,百姓苦不堪言,到了他们口中却颠倒黑白成了太平盛世,他们敢颠倒黑白,你为何不可颠倒黑白!” 赵勋满面诧异之色,他还以为白锦楼是那种极为古板迂腐之人。 “不颠倒黑白,你如何救下吕春儿那孩子,不颠倒黑白,你如何让肃县无数百姓欢欣雀跃,若可救人,若能叫百姓展颜欢笑,就是颠倒了黑白又如何,律法,律法算个屁,律法还不是朝廷说了算!” 说到这,白锦楼满面正色:“赵勋,你定要记得,他日若是为官你欲为百姓伸张正义,就要比那些人更善颠倒黑白、更通指鹿为马、更精奸诈狡猾之道,可是记下了。” 赵勋二话不说,整了整衣衫,躬身施礼。 “学生,谨记,铭记终生。” 白锦楼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突然走到门口处,一把推开大门,愤怒大吼。 “马岩,给本官滚过来。” 赵勋回过头,一脸懵逼。 没等马岩跑进来,白锦楼破口大骂:“好你个马岩,胆敢泄露亲军身份,你好大的胆子,此行若出了岔子定是因你口风不严,信不信老夫禀明宫中治你大罪!” 马岩傻了,完全没搞明白情况。 再看白锦楼,突然转过头,冲着赵勋眨了眨眼睛。 赵勋恍然大悟,满面佩服之色,跟着老白学,一辈子都学不完。 更令赵勋没想到的是,白锦楼突然话锋一转,重重哼了一声:“不过本官极为欣赏赵勋这混账小子,哼,若不是此事牵连到他,本官定会禀明宫中严惩于你,那么赵勋与吕春儿一事,马亲军你…是否要想个法子令老夫安心一二?” 马岩张了张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下意识看向赵勋,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困惑。 第68章 四次 夜,静悄悄。 面对白锦楼的一片坦诚与真心爱护,赵勋再不是人也不可能继续隐瞒了,一五一十的将他与马岩二人的“深厚交情”和盘托出。 这一次,白锦楼是真的怒了,搞了半天,小丑竟是我自己?! 没有任何意外,白锦楼先给马岩喷了一顿,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喷完了马岩,白锦楼恶狠狠的看向赵勋,然后…又开始喷马岩了。 马岩呲牙笑着,只要赵勋没事,他无所谓,挨骂而已,在宫中挨骂的次数还少嘛,早就习惯了。 赵勋望着怒喷的白锦楼,望着呲牙乐的马岩,心中涌起阵阵暖意,自己,何其幸运,小小的肃县,来的却是知州与亲军,自己这小小的举子,又让这二人尽力爱护… 白锦楼终于止住了骂声,气呼呼的回到了座位上。 老白也是没想到,亲军,天子亲军,短短几日,竟和一个小小的县中举子要好到了这个程度,透露了身份不说,还主动言说了宫中交代的差事。 “话说您脸上这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赵勋盯着白锦楼,困惑不解,这是让谁揍成这个熊样,满身大脚印子。 提起这事,白锦楼又开始喷马岩了。 “你这亲军是如何当的,不是说各处村镇民风朴实…” “四次,整整四次,老夫被打了四次…” “毒打,整整四次,无一不是毒打…” “村中男女老少…” 马岩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干笑着。 赵勋张大了嘴巴,柳村村民这么猛的吗? 被喷了满脸口水的马岩干笑着,丁三从外面跑了进来:“白大人,马将军,城北的郎中来了。” 马岩连忙搀扶起白锦楼:“先疗伤,治过了伤您再责怪末将不迟。” 鼻青脸肿的白锦楼极为憔悴,伤到不重,主要的是累,气呼呼的被丁三带去了后衙。 老头走了,赵勋望向满面苦笑的马岩:“到底怎么回事啊,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挨了打呢?” 马岩:“四顿。” 赵勋:“是,我知道,挨了四顿打。” 马岩纠正道:“毒打。” 赵勋无语至极,这是重点吗? “真是古怪。”马岩坐在了书案上,皱着眉说道:“不应如此,老大人前往柳村那一日,不愿多带随从,哥哥我还派人询问了一番,这柳村和各处村镇民风朴实,各村之间也少有争端,看似皆是良善,怎地见人就打?” “是啊,我也问过祁山和其他人,柳村村民都挺老实的,到底怎么一回事?” “老大人不敢明察怕惊动了贵人,只得暗访,到了柳村后便以探亲访友为由询问村民,说是二十年前有一老友应是在柳村,村民告知老大人,二十年前的确有一外乡人,不过并非居于村中,而是在南侧二十六里的狗牙山上。” “狗牙山我知道。” 赵勋依稀有点印象,算是肃县附近最高的山了。 “听到是二十年前的外乡人,老大人欣喜若狂,带着老仆离了柳村前往狗牙山,然后…” “然后怎么了?” “然后差点没死半道上。” 赵勋:“…” 马岩乐道:“老大人走遍了整座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山里还有猛兽,缺吃少喝山路又险,老大人差一点就死山上了。” “之后呢?” “老大人回到了柳村寻到了告知他狗牙山一事的老汉,老汉说他记错了,老大人气急败坏,也不知怎地就吵了起来,之后就被村民打了一顿,这是第一次被打。” 马岩竖起一根手指:“毒打。” 赵勋无语至极:“大哥你一口气说完行吗。” “老大人哪肯罢休,急了,就说他是官员,要严惩这群刁民,柳村村民连说是老汉年纪大了,记差了,二十年前的确有外乡人来了柳村,非是居住在狗牙山,是狗牙山以北的另一片荒山。” “让我猜猜,又没找到?” “不错,这就不得不提起第二次挨打了,毒打。” 赵勋:“…” “老大人毫无所获,气急败坏再次回了柳村,质问这些刁民是不是戏耍于他,村民不信他是官员,又是毒打一顿,第二次毒打,这次还惊动了里长,里长告知老大人,村民极为排外,柳村多年前是来过不少外乡人,其中并无老大人寻找之人。” 说到这里,马岩皱起了眉头:“老大人断定那里长有所隐瞒,哥哥我也是如此想的,老大人见到问不出,便趁着夜色潜入村中,谁知刚过村口就遇了孩童,一放牛回来的女娃,然后…然后女娃哭着叫来一群村民,这是第三次毒打。” 赵勋服了,堂堂知州也是真够憋屈的,让一群村民给揍了,还是好几次,次次毒打。 “这不,打了第三次,老大人就被捉了,告知了村民他真的是官员,是州府的官员,村民不信,放了老仆回来告知哥哥我,要哥哥我去领人。” 赵勋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才三次啊,还有一顿毒打呢?” “哥哥这不是去了吗,路上肚中饥饿就吃了些吃食,耽误了片刻去的有些晚了,老大人就…就又被毒打了一次。” 听过了事情经过,赵勋已经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了,白锦楼能活着回来,估计祖宗在下面没少托关系。 “不过这柳村,是有古怪。”马岩跳下了书案,抱着膀子说道:“村中百姓绝非善男信女。” “怎么说?” “归来时寻问过官道驿衙小吏,柳村三面环山,群山之后山匪众多,翻过群山便是通往南关的官道,十余年来,山匪劫掠商队之事层出不穷,折冲府将士数次入山剿匪,每次都是扑了个空。” 赵勋不明所以:“这能代表什么?” “上山为匪,下山为民!” “柳村的百姓是山匪?” “只是怀疑,前朝时各道山匪多如牛毛,这些所谓的山匪其中不少本就是百姓,活不下去了才上山为匪,劫到了吃喝便回到村镇之中度日。” 赵勋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的说道:“应该不能吧,柳村百姓活的挺好的,有地种,还有不少村民在我赵家马场上工,我爹从未亏待过他们,村民不愁吃穿,没必要当山匪吧。” 马岩没吭声,刚才“赎人”的时候,那些看似和庄稼汉似的柳村村民给他的印象极深。 到了村口下了马,数十个村民高举火把,看到他第一眼并非是打量他的容貌,而是看向心口、咽喉两个位置。 下了马之后,马岩感觉自己并非是被一群村民围住了,而是被困在战阵之中,困在了必死的战阵之中。 就在此时,丁三又快步走了进来。 “马将军,赵公子,白大人寻你们去后衙,说是有要事相商。” 第69章 巧合罢了 后衙多是班房,赵勋与马岩到了的时候,白锦楼正坐在石桌旁。 郎中已经为白锦楼检查了一遍,确定都是皮外伤,没伤筋动骨,主要是难看,鼻青脸肿的,过几天消肿就好了。 赵勋认识郎中,回春堂的文博,之前在赌坊后巷“收拾”陈隽的就是这总是笑眯眯的小老头。 文博并没有主动和赵勋打招呼,收拾好药箱看向丁三:“诊金三百五十文。” 丁三一脸郁闷,和另外两个亲军凑了半天,还差十九文。 赵勋在旁边一脸懵逼,这亲军也太尼玛穷了吧。 待文博走了后,白锦楼看向马岩:“屏退左右。” 马岩回头打了眼色,所有军伍都快步离开了。 没了外人,白锦楼让赵勋坐在了他的对面。 “除了马将军与你说关于寻找贵人一事外,我二人还有身负一件宫中交代的差事,极为机密。” 马岩神情大急:“老大人三思,莫要害了赵兄弟!” 赵勋狐疑的看向马岩,这家伙还有别的事瞒着自己? “赵勋是信得过之人。” “末将知晓,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倘若…” 白锦楼摇了摇头:“柳村一行,老夫可笃定,那些村民定与贵人有关。” “老大人的意思是?” “马将军戎马半生,难道看不出那些柳村村民的古怪之处?” “倒是看了出来,只是…”马岩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虽是极力隐藏,却难掩凶悍,要么出身军中,要么是山中匪盗。” “不错,应是出身军中,若老夫猜的不错,十有八九这些柳村村民多是当年贵人亲随与麾下。” 马岩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震惊之色,事实上他也有这种猜测。 白锦楼又看向赵勋:“你自幼长于肃县,定然知晓南关二帅。” “南关二帅…”赵勋眼底掠过一丝莫名:“知道,大帅张问苍,副帅前朝驸马爷,前者自缢,后者畏罪出关死于乱军之中。” “你说的这前朝驸马爷,正是我二人寻找的贵人,前朝驸马爷、前朝南关副帅,长公主夫君赵修。” 赵勋神情微变:“前朝那会张问苍与这位驸马成了叛军后,宫中不是说长公主与驸马爷赵修…” “不。”白锦楼叹了口气:“那是前朝时宫中迫于…罢了,总之二十年间,长公主从未放弃过查访驸马爷赵修的下落。” 赵勋更困惑了:“可朝廷不是说这位驸马爷是反贼吗?” “这便需提及老夫与马将军的另一件差事了。” 马岩插口道:“老大人,末将以为,此事干系重大,太过凶险,不应牵连到赵公子。” “听老夫细细道来。”白锦楼冲着赵勋露出了笑容:“原本老夫是不应告知于你的,正如马将军所说,此时干系重大,可老夫…你是个好孩子,老夫多年未见过的好孩子了,你出身商贾,想要入仕为官,即便有老夫提携于你亦会经历千难万阻,你非但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聪慧的孩子,不用老夫多说,你也知我这即将高升的吏部侍郎,哪怕入了京也不会顺风顺水,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老夫身败名裂乃至身死族灭。” 赵勋干笑一声,没好意思接口。 “老夫想要提携你,想要你入仕为官,更想要你做京官,做大官儿,做为民除害,为民伸张正义的好官,可正如此,老夫更不能害了你。” “您的意思是…” “商贾之后想要做官,做重臣,那就应寻靠山,你为官,老夫可做你的靠山,你若想做重臣,老夫若百般提携与你反倒是害了你,因此,老夫为你再寻一个靠山如何。” 赵勋神情微动,连忙坐直了身体。 “老夫与马将军不但要寻找贵人下落,更要查清当年关于南军反叛一事,张问苍张大帅,死的冤,副帅赵修,亦是冤,长公主既要寻回赵副帅,亦要为张家与赵修平反。” 赵勋恍然大悟,难怪只是暗访不敢明察。 一旁的马岩叹了口气,坐下身说道:“此事不知牵扯到了多少人,当年京中、朝廷,无人不说张大帅与赵副帅是乱党叛军,如今这些人依旧在京中,依旧身居高位,寻到贵人,难,想要叫贵人恢复驸马爷的身份,难上加难。” “明白了。”赵勋点了点头:“长公主想要风光大…不是,想要光明正大的将驸马爷接回宫中,因此才要给他平反,但是京中有太多人不想长公主为驸马爷平反,因为当年这些人都是帮凶。” “不错,既有帮凶,自然有主谋。” 白锦楼与马岩对视一眼,后者叹了口气:“牵扯进此事的不止有王公贵族,更有不少世家,不过这些人多是听风便是雨,世人说南军叛乱是因有人向朝廷呈了证据,这所谓罪证,包括张大帅与驸马爷的书信往来,还有南关外的异族信物,前朝太子将这些罪证在朝中公开后,宫中才派大军捉拿张大帅与驸马爷。” 白锦楼:“然而多年来前朝太子守口如瓶,并未告知外界这罪证究竟是谁交予他的,直到陛下即将登基,太子自知无望大宝,自缢于东宫之中,自此,此事便成了无头冤案,长公主与陛下要老夫与马将军明察暗访,如今毫无线索,只知那些罪证是琼南道某些官员或是世家交予东宫。” 赵勋诧异极了:“这怎么可能,南地无不感激张大帅与赵副帅保家卫国护我南地百姓,怎么会有人害他们?” “你虽天资聪颖,却不知人心险恶,百姓是感激张大帅与贵人,可那些官员呢,那些世家呢,那些将百姓视为草芥予取予夺,却因南关二帅心向百姓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的官员与世家呢?” “原来如此。” 赵勋懂了,有驸马爷和南关大帅的存在,这群王八蛋不敢再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的欺民害民。 “这便是马将军前来琼南道协助老夫的目的,既寻贵人下落,也查当年内情。” 赵勋点了点头,搞清楚来龙去脉了。 白锦楼继续说道:“长公主在密信提及,贵人心思缜密难寻其踪,查访时留意像是出身军伍之人,那些柳村岂不是正如长公主信中所言,只是老夫前往柳村怕是已惊动了贵人,因此只得先行回到州城,不可再让贵人起疑。” “您要回去?” “不错,老夫先回州府书写信件告知宫中,免得贵人再遁世难觅,你与马将军则要前往府城。” 说到这里,白锦楼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勋的臂膀。 “当年朝廷派遣大军前往南关前,正是府城断了南军粮草,府城定有知晓当年陷害南关二帅内情之人,你助马将军查出当年实情,一旦有所进展,你之功劳必上达天听,假以时日步入仕途有宫中照拂,再无需顾忌商贾出身的低贱身份。” 赵勋站起身,朝着白锦楼深深施了一礼。 千言万语,皆在这长身一拜之中。 白锦楼将赵勋搀扶了起来,满面笑容:“为官之道,老夫不甚精通,老夫只知做人无非四字,问心无愧。” “学生谨记。” 赵勋犹豫了一下,问道:“柳村不少百姓都在我赵家上工,要不要学生让我爹打探打探?” “不可再莽撞。” “好吧。” “不过…”白锦楼深深看了眼赵勋:“贵人姓氏为赵,你也为赵姓,贵人二十年前下落不明,你父赵大成也是二十年前来到了肃县,倒是极巧。” 马岩顿时张大了嘴巴:“难不成赵兄弟就是…” “断然不会。”白锦楼摇了摇头,笑道:“贵人那是何等智慧,其智如妖,既是隐世岂会用本姓。” 马岩挠了挠额头:“对,别说贵人了,就算是末将,末将都要换个姓氏。” 白锦楼继续说道:“更何况赵勋并非独子,而是幼子,当年长公主只诞下一子,非是二子。” “对对对。”马岩连连点头:“是如此,赵兄弟行二,他上面还有个哥哥。” 赵勋满面失望,自己要是贵人之子该有多好。 不过转念一想,赵勋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自己有哥哥吗? 想了半天,赵勋“回忆”起来了,自己的确有个哥哥,在外面负责商队,每三年回家一次,就待那么一两天,不过老爹似乎并不喜欢自己这位兄长,总是对其骂骂咧咧的,都不如对待下人。 第70章 胖子、驸马爷、副帅 白锦楼折腾了大半个月,骨头都快折腾散架了,与赵勋再无保留后就回班房睡觉去了。 马岩作为亲军,则是要将老白的推测和了解的情况写在信中,派遣亲军送往京城交于宫中。 这是规矩,白锦楼要写密信,马岩同样要如此,哪怕写的内容都差不多。 俩人一个休息一个写信,赵勋反倒是没事了,此时已是夜深,白锦楼让他回家和老爹待两天,准备完全后正好借着厉沧均的邀请之名前往府城。 离开了衙署,赵勋碰见了刚溜溜达达走回来的祁山。 赵勋都懒得骂,进入了马车之中,祁山赶车,二人前往城外。 车厢之中,赵勋百感交集。 白锦楼与马岩,已是他对他再无隐瞒,再无保留,可自己却隐瞒了张问苍孙女陈玉娇之事。 赵勋也并非有意隐瞒,而是顾虑太多。 陈玉娇是个疯批,作为女人,内心已经被仇恨所填满,无论是三观还是性格,都已近乎扭曲。 如果他告知了白锦楼二人,那么接下来的失态发展将会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不出意外,白锦楼会见陈玉娇,了解详细情况。 陈玉娇这个疯批一看宫中要为她张家平反,很有可能不再隐忍,行事风格变本加厉,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甚至是暴露白锦楼寻找贵人一事也不是不可能。 “南关二帅,大帅张问苍,副帅前朝驸马爷赵修,张问苍、赵修、张问苍、赵修…” 赵勋不断呢喃重复着二帅的名字,眉头紧皱。 能污蔑陷害边关的大帅和副帅,其中还有一个战功赫赫的当朝驸马爷,背后之人岂会是寻常之辈。 虽然陈玉娇又菜又爱玩,可毕竟借助陈家的力量暗查了这么多年,甚至利用女性优势可以出入各家府邸,结果这么多年来不还是丝毫信息没查出来吗,那么自己和马岩到了府城,又哪能轻易的查出蛛丝马迹? 胡思乱想着,赵勋眉头越皱越深。 “驸马爷赵修到底在哪,如果这个叼毛真藏在柳村,老爹和家中下人不可能这么多年来毫无察觉。”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出城下了官道,停在了赵家大宅外。 打瞌睡的门子见了马车,明明都快子时了,跑回去大呼小叫一番,赵勋刚走下马车,穿着一身里衣的赵大成快步迎了出来。 老爹眉开眼笑,和战地重逢似的。 自从赵勋为了应付陈家搞了个至道书院,足有十余日没回来过了,多日不见,老爹喜气洋洋。 原本身心疲惫的赵勋,见了老爹后,愈发觉得自己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被老爹带着进了大宅,赵勋侧目,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爹,您那大脸盘子上的笑容,以后就由孩儿来守护吧! 多日未见,父子二人难免多聊了几句,不过都是赵大成在说,赵勋在听。 关于南关二帅、宫中差事、陈玉娇以及柳村的事,赵勋只字未提。 不提,只是不想让老爹牵扯到这些破事之中,知道的越少也就越安全。 赵勋也是累成狗了,见到他只打瞌睡,赵大成就催促着他回卧房睡觉去。 殊不知,赵勋熟睡后,老爹从卧房中走了出来,背着手来到了大宅之外。 走出了半步,赵大成驻足,满面不屑之色。 “想找到老子,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老爷。” 暗中走出一个消瘦的身影,正是回春堂郎中文博。 “卑下以为…” “你自称卑下就叫帅爷,叫老爷你就自称小的。” 赵大成面对这些亲随时那就和吃枪药了似的:“再胡咧咧叫勋儿听到了,老子捏爆你的卵!” 文博下意识一夹双腿:“小的失言,您息怒。” “事情办的如何了。 “按您的吩咐,四顿,足足四顿,毒打,之后要那姓马的将人带回去了。” “好。”赵大成嘿嘿一笑:“那老货当年在军中做过监军,姓马的那鸟人八成是亲军,二人再是眼拙也会看出柳村那群狗日的出身军中。” “您说的是,那位马将军将人带走时心中定然生了疑。” 看了眼赵大成的脸色,文博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接下来…” “你整日看病看傻了不成,不长脑子吗,这事还要来问老子?” 文博干笑一声:“小的愚钝,您吩咐。” “在柳村寻几个狗日的,再找个一个年岁和老子相仿的,要英俊一些的,魁梧一些的,玉树临风一些的,就是那种一看便知文武双全战无不胜天下无二如老子这般气度不凡的。” “您的意思是,寻人假冒您?” “不错,叫他们出关,留下些踪迹可寻,还有,前些日子不是让你们找了那些助纣为虐的郭家人吗,抓来统统宰了,伪装成村民尸体留在柳村。” 文博恍然大悟:“叫宫中误以为您一直以来隐姓埋名生活在柳村,因那知州前往惊动了您,您不但带着人出关了,临走之前还将知情人给灭了口?” 捧着肚子的赵大成问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蠢货!”赵大成骂道:“还有一定要寻一个看模样就知文武双全战无不胜天下无二的人,若不然宫中岂会相信。” 文博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大成,没好意思吭声。 要说以前吧,什么文武双全之类的,那是真的,没吹嘘,可现在吧,估计就是给副帅扔长公主面前,人家也未必能认出来了,这都胖成个什么熊样了,以前在军中,走到哪,右手都摁在剑柄上,再看现在,走到哪,都得双手捧着个肚子。 “小的记下了,一早就去安排。” “对了。”赵大成锤了锤后腰:“记得过几日开两副药送过来。” 文博大惊:“帅爷,您身子骨怎地了?” “哎呀,就是这几日去青楼待的久了。” 文博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您是要何方子?” “就说你蠢,这他娘的还用问嘛,就是那种蚯蚓吃了后能当铁钉用的方子,懂了吗。” 文博无奈至极,壮着胆子建议道:“要不您看看…以后一气就找一两个,这去一次就寻五六个,一折腾就是两三个时辰,牛也受不了啊,别说您了,您每次玩过后,第二日青楼的妓家都来寻小的开药,走路都打晃儿。”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赵大成转身走向大宅:“将差事办了,方子也别忘了。” “小的还是觉得您最好多保重身…” “你怎地那么多废话,老子是商贾,咱家本就贩马,商贾赚了钱,不去青楼难道买甲胄练兵不成,你以为宫中那娘们是好糊弄的,你究竟长没长脑子?” 文博恍然大悟,为了不让人生疑,得干一行爱一行,但是…但是这也太能干了吧。 第71章 演技 赵勋难得睡了个踏实觉,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床。 伸着懒腰走出卧房,赵勋仰头望着万里晴空,突然有些不舍。 人就是这样,人生也是如此。 没办法驻足停留,为了生活也好生存也罢,不想走也得被推着走。 原本以为解决了一个县令就能在肃县过安省日子,又蹦跶出个陈家。 陈家收拾过了,肃县却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只能说是天意。 “州城,哎。” 赵勋朝着月亮门叫了一嗓子:“山山,祁山,你又跑哪去了!” 两个呼吸,祁山从月亮门外跑了进来。 “二少爷,您醒啦。” “我爹呢。” “去城里了,一大早就去了。” “这还没月底了,去城里查账吗?” “不是。”祁山回头让下人端些吃的过来后解释道:“郭尚文不是死了吗,除去查抄的银票和财货外,还有不少郭家的私产,其中有一些地,老爷说正好您与马将军、白知州私交好,老爷想去问问他二人能不能从县衙低价买下来,也好赚个大便宜。” 赵勋摇头不已,老爹这也太心急了,好歹这件事彻底定论了再说,传出去了,定会叫旁人不耻。 不过转念一想,赵勋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商贾嘛,为了赚钱要什么脸皮,遇到这种便宜都不捡,那是商贾吗。 吃过了“早午饭”,赵勋将管家和几个下人叫来,交代了几件事后发觉无事可做,带着祁山走出了赵家大宅。 正值午时,趴在田间的老牛满身泥泞,光秃秃的尾巴驱赶着虫儿,在田中劳作的人们直起腰,三五成群的走向冒着炊烟的瓦房,说说笑笑结伴而行。 赵家大宅旁有一条小溪,除了夜晚外,总是许多妇人蹲在那里锤捣衣物,大嗓门串着闲话,不是这家长就是那家短,谁家又是不长不短还不中用。 赵勋二人沿着官道漫无目的的走着,路过百姓纷纷热情洋溢的打着招呼。 百姓永远是这般朴实,只要你做了好事,哪怕身份再是低微也不会瞧不起你。 上位者永远是那般虚伪,哪怕你十恶不赦,只要你身份高贵依旧对你笑脸相逢。 百姓,关心善恶。 上位者,关心利益。 赵勋喜欢有很多百姓的肃县,讨厌有很多达官贵人的府城。 止住了脚步,赵勋回头望向视线尽头的赵家大宅。 “当有一天我拥有了可以保护咱们一大家子的地位,我一定会回来,我喜欢这里。” 祁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的不喜欢,全他娘的是刁民。” 这小子一大早去溪边捉鱼,尿急就在溪边解决了,被一群老娘们挥舞着捣衣锤追了半里路。 不怪他被追,一开始他往溪水里呲,被一群老娘们骂了,然后这家伙转过身继续呲,滴了当啷的和挑衅似的,不追他追谁。 “山山啊,过几天我就要去府城了。” 赵勋突然见到地上有一根树枝,很长,很直的树枝,并且顶端还有三个岔开的枝芽。 任何男人,无论多大岁数,没有人可以拒绝一个像是三叉戟的木棍。 赵勋弯腰捡了起来,挥舞了两下如获至宝:“你要跟着我去吗。” “小的当然要去。” 祁山乐道:“您去哪,小的就去哪。” “我先和你说清楚,府城不比咱们肃县,当官的多,世家子多,不小心得罪了某个人,这家伙可能一句话就会让咱们死无葬身之地。” “小的知道,大人物,咱惹不起。” “嗯,所以咱们尽量低调,行事要谨慎。” “您怎么说,小的怎么做。” “不过听说府城的姑娘也多,全是大家闺秀。” 赵勋略微向往:“你去过府城吗,沿途也有好几座大城。” “没去过,不过听闻过。” “漂亮姑娘多吗?” “贼多。” “真的假的。”赵勋双眼放光:“话说我还没成亲,说不定还能碰见看对眼的。” “您和贼看对眼做什么?” “我和贼…”赵勋终于反应过来了:“你说贼多就是…贼挺多的意思呗?” “嗯,山匪也多。” 祁山说的是实话,越是靠近南边关,山匪流寇越多。 二十年前张问苍事件之后,好多军伍怕被连累逃出了营,只能落草为寇,足有上万人不止。 要知道这些军伍可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又是成群结队,少则数十,多则上千,根本不是各城各县兵备府的辅兵可以应付的。 别说事情只过去二十年,就是过去三十年,五十年,这些人都没有清白身份,根本无法改头换面过平常人的生活,因此只能居于山中,遇到剿匪官兵,能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流窜作案。 加之天灾人祸不断,大量的流民没有被官府妥善安置,其中男女老少都有,最终也入了山成了山匪,好多年轻人也接棒成了匪二代甚至是匪三代。 到了五六年前,朝廷开始和南关外的异族议和,南军也腾出手来,调拨了不少各营精锐去了折冲府,没事就上山剿匪,几乎没什么大规模的匪窝了,平常跑官道上打劫的,也多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小毛贼,欺负欺负过路百姓罢了,成规模的山匪寨子也不是没有,只是很少,一般碰不到。 “二少爷,当年小的就是遇了匪,老爷路过才将小的救了下来,那些山匪也不知哪抢的马,看模样还懂军中把式,冲来撞去的,将官道上那些世家商队护院撞的骨断肉裂,因此小的…” 祁山侧目看了眼赵勋,强颜欢笑道:“小的一见到挂着马甲的战马冲来就怕的慌,您别气小的,下一次,下一次哪怕是千军万马,小得都挡在您前面。” “怪不得。”赵勋微微一笑:“心理阴影,慢慢克服就好。” 闲谈说笑间,二人又走回了大宅,刚准备找点事做,赵大成回来了。 赵勋主动迎了出去,准备和老爹说说关于去府城的事。 赵大成喜气洋洋,一边往里走,一边哈哈大笑。 “勋儿就是有颜面,哈哈哈哈,有颜面很,爹见到了那知州大人,诶呦,那么大个官儿,对爹很是热络,还有马将军,那可是军中的将军,好是威风,好是煞气,哎呀呀,爹当年要是也从军就好了,不求做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哪怕是管着百十人的校尉也成,不枉世间走一遭。” 赵勋哑然失笑,没想到老爹还有个从军梦。 不过一看老爹那体型,再想到老爹与人为善的性子,赵勋觉得老爹还是做商贾挺好,这要是从了军,不得被军中那些军伍欺负死。 第72章 启程 三日后,清晨。 赵家大宅外,十六名仆人站成两排,含泪相送。 仆人们的确挺不舍的,只要赵勋不在家中,赵大成每天和吃枪药似的,看谁都不顺眼。 老爹眼睛红红的将一个包袱交给了赵勋:“儿啊,儿啊儿啊,为父舍不得勋儿。” 赵勋接过轻飘飘的包袱:“爹,这包袱里是什么。” “爹给你带的土特产,到了府城,呜呜呜,为父…” 老爹是真的想哭了,二十年来,赵勋从来没出过远门。 赵勋打开包袱,无语至极。 这特产是挺土的,全是银票,从千贯到一贯,少说上万。 “您看您,都说的好好的,多则半年少则两三个月,办完了事就回来,在家好好读书陪着您直到去京中科考。” 这三日来,赵勋也是颇为无奈,关于他去府城的事,老爹赞成是赞成,就是不舍,极为不舍。 “好,勋儿大了,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是应出去闯闯。” 老爹艰难的收拾好了心情,看向赵勋身后的祁山与马腹:“到了府城你二人要是照顾不周,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祁山嬉皮笑脸的应着,马夫则是连连点头。 此次去往府城赵勋只带两个人,一个是祁山,一个是马夫。 原本赵勋连马夫都不想带,祁山又不是不会驾车,是老爹强行要求的。 关于马夫,赵勋总觉得这家伙有点古怪,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古怪,连名字都古怪。 这家伙的名字就叫马夫,姓马,本名叫马??,老爹嫌这家伙的名字拗口,然后就叫马夫改名为马夫了。 然后是这家伙的性格,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问什么答什么,不问从来不主动说话。 又瘦又高,像个竹竿子,脸上还没二两肉,和个骷髅头似的,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平常在家里见到了,赵勋也几乎没和马夫说过话,这家伙天天在马厩中待着,总是一副和马儿低声交谈的模样,也不与任何人亲近,吃喝拉撒都和马儿在一起。 “爹,您回去吧,到了府城我给您写信,就一日一夜的路程,您要是想我了,写信告诉我,孩儿回来看您。” “成,成,爹去看你,无需勋儿舟车劳顿。” 老爹的脸上满是浓浓的不舍,终究还是拉着赵勋的手将他送进了马车。 “爹,您保重!” “勋儿定要照顾好自己,受了屈就回来,饿了多吃肉,夜里多睡上片刻,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吃的胖一些,多吃肉,多吃肉的。” 老爹依依不舍的关上了车门,冲着马夫骂了一声,鞭响,健马缓缓前行。 赵勋将脑袋伸出了车窗,冲着老爹挥着手。 老爹也挥着手,挥着挥着,眼睛又红了,直到马车上了官道,这才转过身进入了宅中,原本每日都挺起的胸脯和腰杆,不知不觉间弯下了些许。 马车在官道上并未加速,赵勋将脑袋伸出了车外:“在城南等候片刻。” 马夫回过了头,也不知是应了一声什么,缓缓拉动缰绳。 车厢内,坐在赵勋面前的祁山很是兴奋,他还从未去过府城,事实上他从未去过任何一座大城。 府城,实际叫桐城。 每一道都有一座州城,一座府城。 州城算是一道权利中枢,知州及州府衙署一众属官近百人,统管着一城的政务,也是唯一能够与京中朝廷对接的城池,同时驻扎着大量的兵力。 州城之下,则是府城。 府城未必是一道最大的城池,但一定是最富的城池,叫的上名的世家、商贾,几乎都在府城。 整个琼南道,大城十二座,单单府城桐城一城的税收就占了四成有余,其富裕程度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桐城也是朝廷粮草送往南关边军的必经之路,也是最后的中转站。 粮草未必是京中送来的,非战事由州城在其他各城征集,之后送往桐城,桐城再负责组织人手送至边关。 因此,统管一地三道的南地军器监衙署也在桐城,除此之外,还有州学、监察司两大衙署。 州学衙署统管一道“劝学”,监察司则是统管南地三道的监察使。 说,如果琼南道是一个“国家”的话,州城有着六部,府城则是有着九寺,两者缺一不可,相辅相成。 “二少爷,以您的性子,到了府城一定会结交不少达官贵人,咱赵家飞黄腾达是早晚的事儿。” 赵勋哑然失笑,风险与机遇并存倒是不假,可惜自己应邀前往州学衙署这事与机遇关系不大,相反,全是风险。 赵勋也没办法和祁山解释,自己现在也有点两眼一抹黑,目前唯一了解的就是府城四大公权力,互相都不对付。 军器监,负责南边军后勤,总是盯着府衙的税银,想要修葺城墙、提高军伍待遇、更换军器等事。 府衙那边呢,又天天抱怨监察司的监察使们游手好闲,对城中纨绔子弟和各个世家没什么约束力。 监察司又嫌州学官员多管闲事,除了劝学外,天天找读书人乃至一些文官的麻烦,读书人也就算了,好多品级低的文官,应该是监察使来管才对。 不过真要说府衙、军器监、监察司、州学四个衙署势如水火,也不是。 这些衙署中充斥着大量来自世家的官员,不同的衙署,可能有来自同一个家族的官员,这种情况简直不要太普遍。 因此很多人都说,想要在府城混出头,未必需要交好某个衙署,只需要交好某个家族就行。 “午时的时候,老大人也要离开回到州城了吧。” 祁山回道:“是,前一日是这么说的。” 赵勋点了点头,前一日夜晚老白和马岩来了家里一趟,谈了不少,喝的更多。 老白怕惊动了贵人,先行回州城,等待宫中下一步指示,其次是调拨一些官吏来肃县补齐空缺。 马岩则是要留在肃县,等州城那些官吏来了后才前往府城与赵勋会合。 值得一提的是,马岩这次前往府城不能再以京中从五品兵部将军的身份露面了,而是以赵家下人暗中调查。 这也是为什么赵勋没办法带赵家下人的缘故,马岩、丁三,外加三个亲军,光是他们就有五人。 赵勋一个商贾之后,还是从下县来的,带一大群家丁和下人未免太过引人注目。 马车很快到了南城门,马车停在官道外。 马蹄声传来,赵勋拉开了车窗,定睛一看,极为诧异。 陈玉娇竟是骑马来的,赵勋着实没想到这死三八骑术还挺好。 一身黑衣的陈玉娇英姿飒爽,脸上带着赵旭从未见过的笑容。 赵勋不由多看了一眼,在他的印象中,这死三八整日顶着一张未亡人愁苦面容,不是正在胡搅蛮缠,就是准备胡搅蛮缠,从未像今日这般,如同一个正常人似的露出笑容。 第73章 夜中匪 陈玉娇翻身下马,来到了马车旁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本就如此,充满笑意的双眸带着几分媚色。 “昨夜收到你的信了,我来送你。” 赵勋打了个哈欠:“哦。” “谢谢你。” 赵勋没吭声,陈玉娇突然将脑袋伸进了车窗,四下看了看。 “赵二郎,多谢。” 初晨的阳光洒在陈玉娇的面容上,哪还有赵勋印象中那跋扈刁蛮的模样。 陈玉娇说的“信”,赵勋亲笔所写,昨夜祁山前往陈府外交给了陈玉娇。 信中除了提及他今日要走外,还说了另外一件事,关于一个人,如今的南地三道军器监监正姜敬祖。 根据白锦楼与马岩的推断来看,姜敬祖应该和二十年前张问苍事件有所关联。 二十年前姜敬祖并非军器监的监正,而是军器监负责运送粮草的校尉。 当年在京中率先拿出南军造反证据的是前朝太子,看似太子和姜敬祖毫无关系,但在张问苍事件发生之前,姜敬祖的二姐入了东宫成了东宫妃子,之后姜敬祖一路平步青云,直到一年前成了军器监的监正。 姜敬祖的二姐并不姓姜,而且最初是通过选秀入的宫。 选秀有很多女子,皇帝腰子有限,不可能照单全收。 那些没被皇帝看上眼的选秀女子,会被皇帝赏赐王公贵族或是大臣,姜敬祖的二姐就是没被看上,被送去了东宫当日用品。 张问苍事件早期,朝廷是先通过桐城的军器监先断了南军的粮草。 如果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前朝太子的话,那么姜敬祖很有可能参与了进去,并且在后期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要不然也不会升官升的那么快,如果这一切属实的话,姜敬祖和太子之间的联系就是他二姐。 这些事是马岩告诉赵勋的,后者考虑许久,最终决定将这个情况写在了信中告知陈玉娇,陈玉娇看完后当着祁山的面将信烧毁了。 “自己去查吧,这些事都是我给白大人和马将军灌多了后才打听出来的,冒着很大风险。” 赵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还有,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张大帅,总之,你小心点。” “多谢你挂念。” 陈玉娇从马腹下拿出了几个食盒递了进来:“知晓你一大早就启程,路上吃,我亲自为你做的。” “哦。”赵勋将手放在车窗上:“走了,拜拜,还有,过几天你在去府城。” “为什么?” “与你撇清关系,一个小小的肃县,两个人前后脚去的府城,会让人将你我联系到一起。” 陈玉娇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你总是这般谨慎。” “没事多笑笑,虽然不好看,但也不算太难看,拜拜。” 赵勋一把关上了车窗:“走。” 马夫扬起了马鞭,马车回到了官道上,速度越来越快。 直到离了至少一里之遥,赵勋突然拉开车窗,将几个食盒全部扔了出去。 祁山满面可惜:“闻着蛮香的,您怎地都丢掉了。” “怕下毒。” “您不是和她狼狈为奸了吗,她还能害您?” “防人之心不可,我睡会,告诉马夫路上不用停,越快到府城越好。” 说罢,赵勋缓缓合上双眼。 坐在马车中并不舒服,马车是木轮的,更没有减震,官道也并非一路坦途,颠簸不止,近乎一日一夜的路程,对赵勋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其实赵勋不喜欢坐“长途车”,与是否舒适无关。 每一次“长途”,或是奔向陌生的启程,或是重拾不愿回首的遗忘,人们总是踏上离别,奔赴自以为是的新起点,之后产生新的交集,随后再踏上离别,周而复始,永远困在旅途之中。 赵勋的确是累了,短短三日,要么和马岩喝,要么和老爹喝,要么和白锦楼、马岩、老爹一起喝,三天喝七顿,睡的也不安生,老爹总是毫无声息的来到床边注视着他,浓浓不舍。 车厢内的不舒适与颠簸,抵不过赵勋的生理极度疲惫,片刻后就传出轻微的呼声。 马夫的技术很好,知道赵勋熟睡后,不求速度只求安稳。 马车行驶在官道之上,过了午时,过了午后,直到太阳落山马车才缓缓停下。 半梦半醒的祁山睁开眼睛,见到赵勋还在睡,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马夫正在给马儿喂食草料,歇息片刻。 祁山拍了拍马头:“到哪了。” “茫县。” “茫县?!”祁山神情微动:“前些日子商队刘管事不是说这地界有山匪吗,要不要先入茫县歇息一夜?” “少爷说,赶路,越快越好。” “碰到山匪怎么办?” “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 马夫没解释,自顾自的给马儿喂食草料。 祁山略有担忧:“还是入城吧,真要是碰见山匪了,跑都跑不了。” 马夫的声音依旧平静:“不会。” 这一声短短二字“不会”,无比的笃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语气。 祁山想了想,马夫平常也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应该是来过好几次,既然这家伙说“不会”,那么应该是不用担忧的。 单纯的祁山并没有多想,解开裤子撒了泡尿,又回车厢里了。 在官道旁停留了一刻钟左右,马车再次行驶在夜色之中。 睡了整整七个时辰的赵勋终于醒了,感觉浑身骨头都酥了,睁开眼问了一下时辰,很是开心。 人在旅途,最令人开心之事莫过于上车一闭眼,再睁眼时已经快到站了,当然,行李得在。 古代夜间赶路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别说寻常人了,就是官员出行也得带着护卫。 赵勋不知深浅,祁山初出茅庐,唯一有经验的只有马夫了,偏偏这个马夫和没长心似的,在茫县这片经常有山匪出入之地夜间赶路。 马车又行了近一个时辰,马儿突然鸣了一声,车厢猛地一顿,祁山差点没一脑袋把赵勋的肋骨顶断。 赵勋都不知道该骂什么了,上路前老爹说多注意安全,他觉得自己应该多注意祁山。 “少爷稍待!” 外面传来马夫的吼声,赵勋岂能安静等着,连忙拉开车窗,这才看到,夜色之中站着一个朦胧人影,正好拦在了官道中间。 再看驾车马夫,满面阴沉之色,抽出火把,有意无意的照亮了一下车厢侧面的“赵”字标记。 结果拦在前方的人影非但没退,反而漫步走了过来。 脚下长刀出鞘,马夫右手持刀,左手高举火把,翻身下车后,双眼之中迸发出毫无感情色彩的冷光,如噬人猛兽。 第74章 来历不明 赵勋一脚踹开车门,带着祁山快步走了下来。 马夫大急,连忙将赵勋护在身后。 夜色中的人影终于显露出了真容,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裳,赤着脚,手里拎着一把断刀,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大致身形,佝偻着腰,看起来有些瘦弱。 马夫眉头紧皱,附近既无山也无水,不可能有埋伏,“山匪”,他接触的太多了,一般都是成群结队的出没,少说也得十几人,哪有单独行动的,劫的还是马车,不合常理。 眼看着对方接近只有两丈距离,马夫一言不发,舔了舔干瘪的嘴唇,不苟言笑的面容,突然变的有些狰狞,似是对某些东西的渴望。 “打…打劫!” 对方终于开口了,听声音年纪不大,咋咋呼呼的挥舞着不到半米长的断刀:“识相的,交…交出钱财,没钱…没钱给两口吃的也…也成。” 也不知道是底气不足还是怎么回事,明明上来打劫的,说话磕磕巴巴,极为气虚。 马夫右手手腕转动,舞出了一个刀花,要不是护着赵勋,他早就冲上去了。 劫匪继续朝前走着,直到不足一丈的距离才停下。 赵勋也终于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了,苍白的面容没有任何血色,可那双眼睛却很亮,亮的吓人,十分清澈,清澈的仿佛没有受到过任何世俗的污染一样,看年纪也就二十多岁不到三十。 “二少爷,就他一人。” 又暗暗观察了一遍,马夫狞笑道:“小的先去宰了他,您且车中稍待。” “等会。” 赵勋拉住了马夫,冲着劫匪喊道:“不是哥们,你是不是专业的,刀都断了。” 劫匪用断刀胡乱劈砍了两下:“杀…杀人,够了。” 赵勋都乐了:“你是不是第一次打劫啊。” 劫匪楞了一下:“你…你能看出?” “废话,谁打劫大半夜站路中间,你也不怕被马车撞死。” “我…我可拦住,拦住马…马匹。” “还是个磕巴。”赵勋猛翻白眼:“你想劫多少钱。” 马夫一头雾水,回头看了眼赵勋。 赵勋的确生了恻隐之心,他听说过,南地好多劫匪并非无恶不作,一些是当年的南边关乱军,或是其后代,更多的则是走投无路的流民百姓。 这些所谓“山匪”几乎不碰百姓,不,应该说肃县附近到南边关的山匪,但凡有名号的从来不碰百姓,反倒是好多当地百姓受灾没吃的了,成群结队跑山上骂骂咧咧的管山匪们要点。 对方只有独自一人,单独犯案也就算了,还是个新手,说话也磕磕巴巴的,拿把破刀舞舞扎扎,赵勋觉得对方一点威胁都没有。 “劫…”劫匪望着赵勋,微微挑眉:“劫点…劫点是点,你…你能给多少。” 赵勋哭笑不得:“你想多少。” “三百…不,五百文!”劫匪小心翼翼的说道:“五百文…成,成吗,不成还…还能商量。” “还以为是碰见劫道的,原来是个臭要饭的。” 赵勋都不想吐槽了,你说出来要饭不拿碗,拿个破刀干什么,还是断刀。 “去,山山,取一贯钱给他。” 连抠搜的祁山都懒得计较了,不用回车厢,直接从怀里拿出了一贯银票,揉了两下扔了过去。 劫匪微微一愣,捡起银票展开:“这…这么容易?” 赵勋挥了挥手:“赶紧滚蛋,出来要饭还带把刀,还特么是断刀,不知道的再以为你是打劫的。” 劫匪顿时怒了,梗着脖子叫道:“我…我就是打…打劫的。” “打劫你要五百文?” “我…”劫匪脸一红:“手生,不…不敢要太多,怕…怕你们不给。” “还说不是要饭的!” 劫匪:“…” “服了。”赵勋再次挥了挥手:“滚蛋吧,别浪费本少爷时间。” “慢,慢着。” 劫匪突然向前走了两步,马夫连忙竖起长刀。 “你们去…去何处。” 马夫满面戒备之色:“与你何干。” “能…能送我…送我些路程吗,我,从山中走出,迷…迷路了。” 赵勋彻底服了:“不是,你到底是干嘛的啊。” “我…我…” 劫匪看了眼马车,双眼一亮:“我…我会驾…驾车,我,我帮你…你们驾车,你…你们若是去…去州城,我…我驾到州城,少…少劫你们五百文…六…六百文也成,但,但要给我留,留四百问吃,吃饭。” “听你说话是真费劲!” 赵勋看向车夫:“这家伙是不是流民啊。” “说不好。” 马夫也不太确定,前段时间是雨季,大雨接连下了好久,的确毁了不少田地,天灾之后必有人祸,是有一些百姓被逼的成了流民。 “还有一夜的路程,让他帮你一起驾车吧,你在旁边看着,让他把刀扔了,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一脚给他踹下去,摔死他。” 赵勋说完后,也不等马夫劝说,打着哈欠回到车厢里了。 那劫匪见到赵勋同意,极为欣喜,一把将断刀扔到了官道下,自顾自的上了马车,双手抓住缰绳。 马夫犹豫了一下,只好上去坐在旁边,手中长刀却未入鞘。 车厢内,祁山奇怪极了:“二少爷,您不是说小心为上吗,这什么来路都不知道,您叫他同行?”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没有人会独自一人在夜中拦着狂奔的马车,相信我,你家少爷看人很准,至少他不是匪类,也没有坏心。” 祁山没吭声,他从不相信“看人准”这种事,他以前也觉得自己看人准,刚到赵府的时候总觉得自家老爷雷厉风行像是将军出身,结果时间久了,发现就是个普通胖商贾罢了。 车厢外,马夫观察了一下旁边的劫匪,见到对方双手虽脏却没有任何茧子,根本不是练家子,又有意无意的用肩膀撞了一下,差点没给这小子拱下去。 马夫确定对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后,慢慢放下了戒心。 “我家少爷心善,你若不知好歹,莫怪某取你性命。” 劫匪闷声闷气:“谢,谢谢。” 马夫没好气的问道:“怎么称呼。” “小弟…小弟孔文。” “出自何处,为何沦落至此。” “小…小弟…小弟…” 说着说着,孔文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垂下了脑袋,再无声息。 马夫神情大变,突然见到孔文后背与腹部溢出了暗红色的血迹。 马车,再次“急停”。 不过这一次赵勋一脑袋撞在了祁山怀里。 赵勋学聪明了,俩人换地方了。 第75章 抗揍的读书人 马车又停下了。 赵勋、祁山、马夫蹲成一圈,三人低头瞅着被平放在地上的孔文。 此时孔文已是陷入昏迷,上衣被扯开,腹部一个大大的血洞,也不知是用什么草药敷了上去,勉强止血。 “咬痕!” 马夫用火把照了两下,面色极为古怪。 “虎齿,虎齿咬痕。” 赵勋倒吸了一口凉气:“被老虎给咬了?” 马夫将孔文的身体侧了过来,嗅了嗅鼻子,指向后背血肉模糊的伤口:“抓痕。” “我去。”赵勋惊呆了:“这小子命太大了吧,被老虎咬了一口,又被拍了一巴掌,居然能活到现在?” “不,咬痕倒是猛虎,这抓痕,有蜜香,再看爪印,是熊爪,被山熊所伤。” 赵勋张大了嘴巴,与祁山面面相觑。 “不但碰到老虎了,还脱离虎口,脱离了虎口,又碰见熊了,挨了一逼兜子又跑了,然后活到现在?” 赵勋满面不可置信,这小子的身材不但不壮硕,相反还有些瘦弱,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怎么可能没有命丧虎口熊爪? 马夫问道:“救是不救?” “这还有救吗?”赵勋眯着眼睛:“都伤成这个熊样了,还能出来要饭,意志力这么强大吗?” “可救。” “那就尝试救一救吧。” “是。” 马夫站起身,从马腹下方解开了包袱,拿出了一大堆瓶瓶罐罐:“老爷叫文先生调配的药物,有外伤所用,妙用无穷。” 马夫看着冷酷,也是个热心肠,忙活了一通,不但给孔文敷药喂药,还为其绑上了厚重的药布。 足足折腾了一刻钟,马夫看向赵勋,面露询问之色。 “估计我以后也难有积攒福气的机会了,就积德行善一次吧,抱进车厢里,咱们继续赶路,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造化吧。” 马夫点头,拦腰将孔文抱进车车厢,祁山满面不爽。 车厢就那么点地方,放一个伤者,对面再坐一个赵勋,祁山只能与马夫在外面挤在一起了。 祁山不时回头:“那小子到底什么来路。” “寻常人罢了。” “寻常人能在猛兽嘴里活下来?” 马夫没吭声,他说的“寻常人”并不是指这件事。 没成为猛兽的腹中餐,的确很古怪,他说的“寻常”是指孔文的外表特征,准确的说是身材。 双手没有任何茧子,没有干过农活,也没拿过任何兵刃。 瘦,瘦的肋骨清晰可见,代表生活拮据日子过的艰难,经常吃不饱饭。 眼神很清澈,没有任何凶光,“打劫”的时候紧张到了极致,明显是第一次干这事。 这种受了重伤又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别说伤害大家,能不能活着见到一会的太阳都是两说。 事实上马夫多虑了,孔文不但见到了初升的太阳,还坐起来给车座下面的干粮全炫光了。 赵勋也是睡着了,睁开眼时吓了一跳,孔文这家伙和饿死鬼投胎似的,刚将最后一块肉干咽进了肚子里。 要知道两包袱的馕饼与肉干可是赵勋三人一天一夜的口粮,都没怎么动,这会全被孔文一个人吃光了。 见到赵勋醒来,孔文嘴角似乎是上扬了一下,好像想要笑,但是又不善于做出笑这个表情。 “我饿了。” “看出来了。”赵勋咧着嘴:“你多长时间没吃饭了?” “十日…不,十二日。” 赵勋猛翻白眼,看着挺老实的家伙满嘴屁话,还十二天没吃过饭,挨饿德都不敢吹这牛b。 “你叫孔文是吧,你要去府城?” “是。”孔文指了指腹部的伤:“大恩不言谢,他日涌泉相报。” 赵勋上下打量了一番孔文:“读过书?” “读过。” “原来只是一个读书人啊。” 赵勋略显失望。 按照正常剧本,突然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如果这是个女人的话,那么一定有着大背景,然后以身相许,如果是个男人的话,一定是高手,就是一个能打好几万那种,一辈子只给救命恩人卖命。 结果眼前这家伙不是女的就算了,还是个特别能吃的读书人,这不就是废物中的废物吗,“捡到”这种家伙都属于是负资产了,一点用都没有。 赵勋都懒得客气了:“一个读书人,怎么混成这个逼样。” “逼为何意?” “就是…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是读书人,为什么会大半夜跑到官道上要饭?” “打劫,是打劫!” 吃饱了,底气足了说话也磕巴了。 孔文瞪着眼睛说道:“跪地上拿着碗,那是要饭,拿着刀拦在路上,叫做打劫,我拿的是刀,不是碗!” “好吧好吧。”赵勋哭笑不得:“我可以推开车门一脚给你踹下去,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这么做吗。” “心善。” “少拍马屁,因为我很好奇一个读书人怎么会跑到官道上要…跑到官道上打劫。” “家道中落。” “再家道中落也没听说谁落到官道上打劫的。” “有道理。”孔文微微挑眉,思考了一番,道:“爹娘被狗官害死了,家产被官府夺了,未婚妻被恶少抢了,我又遭受全村村民的误会,只能背负血海深仇逃离家乡。” 赵勋惊呆了:“不是,你拿我当什么了,我也是读书人,不是编辑,啥啊这是,玄幻小说开篇投稿呢?” “你不信?” “废话!” “那我如何说你才能信?” 赵勋撇了撇嘴:“编个走心点的。” “譬如呢?” 赵勋要急眼了:“你问谁呢!” “好。”孔文再次面露思索之色,片刻后试探性问道:“你可知何为浪迹天涯的浪漫,走遍千山万水、看遍大好河山,从不再某一处驻足停留,终其一生皆在旅途。” 赵勋:“通缉犯?” 孔文:“游学!” 二人四目相对,足足半晌,赵勋放弃了。 他从孔文清澈的双眼之中感受到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对方不善于撒谎,第二件事,对方也不会说实话。 孔文注意到赵勋穿着儒袍,问道:“你也是读书人?” “不,我是官府通缉犯。” 孔文认真问道:“杀了几人?” 赵勋看向孔文,最终确定了,对方没开玩笑,真以为自己是通缉犯。 孔文又问:“兄台要去府城?” “嗯。” “去府城作何。” 赵勋:“投案自首。” 孔文再次点头:“浪子回头,为时不晚。” “你是不是脑子秀逗了?”赵勋鼻子都气歪了:“我,读书人,投案自首个屁,我去府城办学…我去府城读书。” “那你为何说你杀了人?” 赵勋彻底放弃了,拱了拱手:“我刚才逗你玩呢,懂吗。” “原来如此。”孔文露出了笑容:“兄台真有趣。” “没你有趣。” “我无趣,兄台有趣。” “好吧好吧。”赵勋指了指孔文身上的药布:“你这小坤崽子似的体格,怎么从山中猛兽嘴里存活下来的。” 孔文面不改色:“山中猎户所救。” “哦。” 赵勋没往心里去,山中的确有很多猎户,肃县旁边的群山也有,以捕杀猛兽贩卖骨皮度日,也的确有一些猎户从跑下山的猛兽口中救下一些倒霉催。 “你既入府城读书,我能否跟随你左右,也好…” 孔文明显不是一个善于露出笑容的人,和个神经病似的,突然一拍大腿。 “对啊,是了,是极,我可做你书童伴你左右。” “没兴趣。”赵勋随口问道:“不过你真读过四书五经啊?” “倒背如流。” “真的吗,我不信。” “四书五经,挑一个。” “《尚书》?” “天达离合配,云凌概胜,雄之虎龙,儡曰湜曰皞曰…” 赵勋一脑袋问号:“什么意思?” “《尚书》。” “你背呢?” “嗯,倒背。” 赵勋:“…” 孔文双眼亮晶晶的:“做你书童,如何?” “你来路不明,我说了,没兴趣。” “那我继续背,维时敷式,渊载震载,厚傅德成…” 赵勋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脑瓜子嗡嗡的。 赵勋是不吭声了,孔文背的越大声,而且还是倒背,真.倒背如流。 足足一刻钟,这家伙越背越快,赵勋实在是忍不了:“行了行了,你牛b行了吧。” “你同意了?” “不是,你倒背如流有个屁用,本少爷也是读书人,我也倒背如流,比你更厉害,要你有什么用。” 孔文沉默了,又是一副面露思索之色。 想了一会,孔文正色道:“我抗打。” 赵勋张了张嘴,这一点,他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这哪是抗打啊,这家伙的八字写纸上都能砍树用。 孔文指了指自己腹部上的伤:“我抗打,有人害你,我为你挡刀枪弓矢。” 一听这话,赵勋还真来了兴趣。 自己就祁山这一个跟班,平常唠嗑会心率高不说,遇到危险还躲自己身后,论性价比的话,一个读书人,一个抗揍的读书人,是比祁山强太多太多了。 “你可想好了,到了州府后我会去州学衙署,琼南道副监察使陈远山是我干儿子,州学大学官是我八拜之交,我会找他们两个想办法核实你的身份,如果你不是什么好鸟会被直接关押大牢,懂吗?” “懂。” 孔文没有任何犹豫之色:“以后我就是你的书童了,你叫什么。” 赵勋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开始闭目养神了起来。 孔文拱了拱手:“我叫孔文。” “我知道。” “那你叫什么。” 赵勋叹了口气:“我叫赵勋,道上兄弟给面子叫一声赵举人,不给面子叫一声二爷。” “好,赵勋,以后我就是你的书童了。” 赵勋:“…” 第76章 初见闻 人生本就如此,大家都循规蹈矩的活着,最终活成了一个模样,碌碌无为。 大多数人习惯循规蹈矩,令人安心,因无数碌碌无为之人用一生的平凡证明了一件事,这种人生规矩很安全,可以安全活到老,活到死。 赵勋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因此车厢中多了一个抗揍的读书人。 不循规蹈矩,不代表他不长脑子。 辰时过半,马车下了官道,琼南道府城桐城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赵勋几乎未睡,用脚踹了踹一直睡到现在的孔文。 “下车吧,跟着马夫一起牵着马入城。” 换上了祁山备用衣物的孔文睁开眼睛,刚刚大吃了一顿,又睡了三个时辰,气色明显好多了,身上的两处伤口也彻底止了血。 赵勋深深看了一眼孔文,还是有些诧异。 孔文睡之前拿清水洗了把脸,赵勋着实没想这小子身材看着挺娘炮的,长相还挺俊朗,两道剑眉下是明亮双目,五官极为立体,这要是生在后世,捯饬捯饬就可以出道了。 孔文推开车门跳了下去,与马夫一同牵马,将祁山换了进来。 祁山进来后,赵勋低声吩咐道:“你先去城门口找城门郎,给他一贯钱,告诉他咱们在路上捡到一个人,身份不明自称是流民,让城门郎拿海捕公文上的画像对比一下,看看是不是通缉逃犯什么的。” “那要不是通缉逃犯的话,又没个身份,城门郎也不让他进啊。” “如果不让进的话把这个给他看。 赵勋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牌,玉牌上面是一个“厉”字,代表州府大学官厉沧均厉府。 祁山接过玉牌,不明所以:“先亮出身份,不就不用给城门郎钱了吗?” “尽量不用这块玉牌,收了钱,不是逃犯又不让入城的话,再亮出玉牌不迟。” 祁山挠了挠后脑勺,不太懂,也懒得问,推开车门又下去了。 赵勋拉开了车窗,望向巍峨的城墙,心中难免升起几分激动。 相比肃县,桐城更加符合赵勋对“古城”的幻想。 近七丈高的城墙斑驳老旧,密密麻麻的矢痕与满是裂纹的砖石,无一不诉说着这座琼南道最富裕之城遭受过多少次战争的璀璨。 连着群山的角楼与东城门城墙区域站满了弓手,城头旗帜随风起舞,垛口处的大弩虽未装填,却时时刻刻对准东城门等待入城的各色人等。 护城河后,是数以百计准备入城的百姓,缓缓步入城门下方排队待行。 城门有三,一大二小,大城门百姓可出入,盘查最是严密,、十二名军伍一组,两组人马一一盘查入城百姓,观瞧之后稍觉可疑便会将全身搜个遍。 剩下两侧小城门,一为商队进出,二为私用马车、马匹往返。 琼南道的富裕离不开成群结队的商贾,右侧小城门等候入城的商队足足排到了两里开外,拉车的牲畜散发着令人掩鼻的气味。 赵勋一行人乘坐的是马车,走另一侧小城门,祁山先行跑了过去,低声与城门郎交流着。 祁山倒是拿出了一贯钱银票,结果对方非但没领情,反而叫了一嗓子,十二个腰间挎刀的守备府军士快步赶来。 祁山只好拿出玉牌,军士连忙散去,刚刚还一副铁面无私的城门郎满面堆笑,找出了一大堆画像一一看过后留下几张加深了印象后,这才快步跑出了门洞,一副前来迎接马车入城的讨好模样。 马夫走在前方,孔文牵着马,赵勋坐在马车之中。 城门郎没有盘查,看似满面讨好的笑容,实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孔文,随即对一旁的祁山微微摇了摇头。 马车就这么畅通无阻的入了城。 有玉牌的马车,从下官道到入城,将近两里的距离,只用了不足一刻钟。 没玉牌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等候入城,一刻钟,至多前行了数十步罢了。 大景朝的各城布局相仿,衙署在城最中间的位置,北城区多是百姓聚集,南城区达官贵人,东、西二城区设一“商市”,驻一兵备府,商贾扎堆。 赵勋一行人走的是北城门,进了城门便是北市,行人如织,叫卖之声络绎不绝。 刚进城门,两侧林立商铺光是客栈就有不下三十,每一处客栈占地极大,除了中间三层建筑外,左有马厩右有仓房。 又钻回车厢里的祁山,眼睛都不够用了,兴奋至极。 “少爷您看,一进城就能看到青楼…” “少爷您看,又一家青楼…” “还是青楼…” “青楼…” 赵勋也有点傻眼了,可不是怎么的,刚进城就看到十来家青楼,这是府城啊,还是于家大鸡窝,怎么这么多青楼? 这才辰时过半,一大早,各家青楼的二楼已经站上姑娘了,挥舞着手帕招揽客人。 不但青楼多,赌档也多,还有牙行,都是一片连着一片,十几二十家连在一起。 青楼及赌档,赵勋不排斥,有需求就有供应,唯独这个牙行令他极为厌恶。 牙行也可以理解为中介,任何交易都可以通过牙行进行。 商业无非买卖二字,有买有卖就成了商业行为。 牙行的作用就是为买寻卖,为卖寻买。 除此之外还涉及到一些定价、存储、垫资、作保、商税等事。 真正让赵勋厌恶的并非是这些事,而是牙行可以合法买卖人口。 大户人家需要仆人,需要下人,人家也不可能跑百姓面前问人家是否卖儿卖女,因此就会找牙行。 牙行的卑鄙之处,在于他们会让本就走投无路的百姓雪上加霜。 没人喜欢天灾人祸,除了牙行。 遇了天灾人祸,就会出现大量流民,大量走投无路的百姓。 一旦哪里聚集大量的流民,牙行就会第一时间出现,用几贯钱,甚至只是一小袋米换了人家的儿女,然后高价卖给各家府邸为奴为仆。 赵勋觉得,没有任何人可以给百姓定价,牙行也不行,可这个操蛋的世道,牙行的的确确给百姓定了价,而且极低,低到令人发指。 民间百姓常说,通过一个牙行就可以看出当地父母官是个什么德行。 这话的意思是说很多牙行背后的东家,实则就是当地的官员。 官员和牙行是一伙的,那么官府自然对牙行没有任何约束力,可想而知牙行会做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二少爷,小的觉着…” 祁山皱着眉,指向车窗外的百姓:“这府城的百姓们,似乎…似乎不比咱萧县的百姓看着富裕。” 赵勋神情微动,仔细看着过往百姓,越是看,眉头越是皱成了川字。 正如祁山所说,这琼南道最富裕的城,城中的百姓,似乎比小小肃县的百姓更为窘迫。 同为百姓,都穿着粗布衣裳,可府城百姓身上的补丁,比肃县百姓衣服上的补丁更多。 在肃县,至少能在百姓脸上看到笑容。 在府城,只能看到百姓急匆匆的赶着路,低着头,双眼之中没有任何憧憬、期望。 最重要的是,肃县百姓不会让七八岁的孩子一起上工、一起务农。 然而在府城之中,随处可见半大的孩子跟在长辈身后,或是背着沉重的草筐,或是扛着农具,或是用稚嫩的肩膀拉着板车… 赵勋脸上的厌恶之色更为浓烈。 “这就是整整一道最富裕的城池,呵呵。” 入了最富裕的城。 放眼皆是青楼、赌档、牙行。 百姓匆匆忙忙,衣衫褴褛,如行尸走肉。 这就是赵勋的初印象,对此,只有“呵呵”二字。 祁山不由问道:“这百姓看着也不富裕啊,为何都说桐城是最富裕的城?” “可能和平均收入有关吧。” “小的不懂。” “就是…比如咱肃县,之前县令郭尚文与总来咱家的李老汉,俩人家产加起来应该是肃县首富。” 祁山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李老汉。” “每天早上来咱家拉泔水的那老头。” “哦~~~”祁山恍然大悟:“您这么说,小的就懂了。” 第77章 城中凶徒 赵勋并没有直接前往州学衙署,而是先入住了一家叫做云来居的客栈。 相比刚入城的那些连在一片的客栈,云来居从外观上看明显档次高一些,入内后也是如此,一楼十二张桌子摆放整齐,小二驱赶着蚊虫,见来了人殷勤上前。 掌柜的从柜台走出,施礼问安后令小二出去将马车牵到马厩之中。 “公子安康,可是刚入城,是先歇息片刻,还是果腹一番。” 掌柜的是个小老头,头发花白相貌寻常,脸上挂着令人亲切的笑容。 赵勋叫祁山将行李送上了三楼客房,马夫则是带着孔文寻一家医馆再仔细看看伤势。 习惯性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赵勋对掌柜的笑道:“掌柜的怎么称呼。” “小姓王,四邻八舍都管小老儿叫王掌柜的。” 掌柜的很热情,给赵勋倒了杯茶:“公子穿着儒袍,是读书人吧。” “是,学生是读书人。” “读书好,读书将来做大官,公子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将来定是做大官的。” 说罢,掌柜的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坐在了对面:“公子可是第一次来府城?” “不错,是第一次来。” “公子仙乡何处,入城是寻友还是读书?” 赵勋捧着茶盏,似笑非笑:“平常的时候,住客都要被掌柜的盘问一番,还是掌柜的只问我?” 掌柜的老脸闪过一丝尴尬之色,连连摆了摆手:“是小老儿失了礼数,公子见谅,这不还是因那城中狂徒一事吗。” “城中狂徒?” “看来公子当真是第一次来咱州府。” 掌柜的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出了那事儿后,城中人心惶惶,也不知官府何时才能抓了那狂徒。” 赵勋无语至极:“你说的这狂徒到底是?” “事情还要从入夏那会说起,那也是第一桩惨案,人是在北城城墙根儿发现的,那姑娘惨的很,头上包着粗布,脖颈缠着细绳,遍体鳞伤,不着片缕,惨的很呐,府衙早前当是采花恶徒,查了三日,一无所获,谁知第三日夜里,又出了事儿,还是个姑娘,受那狂徒所害,只是这次是在城西寻到的,也是头上包了一层又一层粗布,脖颈缠着细绳,身上丝毫遮掩没有,至今接连出了六次事儿,同一人所为,丧心病狂。” 赵勋猛皱眉头:“害了这么多女子,一点线索都没找到?” “那些被害的女子只知是夜中在房里睡着,发觉闯进来人不等喊叫就被勒晕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已是被蒙了黑布,那杀千刀的恶贼将她们打了极惨,又瞧不见凶徒是个什么模样,只知说话文绉绉的,像是个读书人。” 掌柜的干笑一声:“若不然,小老儿哪敢对公子如此冒失盘根问底,如今城里呐,大家看读书人也不恭敬了,瞧见谁都像是凶徒,这不,连州城的监察副使陈大人都来督办此案了,追查了这么久也没个线索,听闻州府派人告知京中刑部了,不知刑部来了人后能否将那狂徒捉拿。” “读书人,读书人…” 赵勋的眼底掠过一抹异色,正好祁山走了下来。 “二少爷,都收拾妥当了,三间房,您一间甲字房,小的在您左面一间乙字房,马夫和那小白脸在您右侧丁字房。” “不是,为什么你是乙字房,他俩是最差的丁字房啊?” “小的不是您的跟班儿吗,是您的心腹,他俩不比小的。” 赵勋哭笑不得,懒得计较。 路上干粮都被孔文吃了,祁山摸着肚子坐了下来:“掌柜的,去,叫后厨上些酒肉,赶了一夜的路,我家少爷都饿了。” “成,这就去。” 掌柜的离开后,赵勋压低了声音:“去打听点事,现在就去。” “您说。” “府城最近出了王八蛋,和采花贼似的专挑女子下手,接连害了六个姑娘,您去打听打听,事无巨细都打听清楚,包括时间、凶徒的一些描述、官府是否有线索等等。” 祁山不明所以:“您打听这事做什么?” “那逼养的可能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祁山神情微变:“您是说孔文?!” “先打听打听。” “哦,好,您别乱跑,候着小的。” 祁山不敢耽误,快步走了出去。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一大早的,都是些清粥小菜。 赵勋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祁山还没等回来,马夫回来了。 相比祁山,人家马夫可规矩的多,站在了旁边没坐下,弯腰说话,恭恭敬敬。 “皮外伤,未伤到骨头,郎中倒是惊着了,头一次见到能从猛虎山熊嘴里捡回命的人。” “坐,边吃边说。” 马夫坐下,没动筷,继续说道:“伤的不重,敷着药,郎中说是静养几日,那孔文满不在乎,活蹦乱跳。” “是吗,问你个事。” 赵勋将一碗粥推了过去:“你吃你的,就是你觉得,那孔文,是好人吗?” “这世道,好人坏人小的可看不出,不过…” “不过什么?” “刚刚在医馆外,也不知是谁家公子哥出行,骑着马,马速也快,吓的医馆外的一个老丈摔在了菜摊旁,孔文嘴上未说什么,脸上却满是愤恨之色,见老丈不好爬起来便帮了把手,瞧着心善。” “哦?”赵勋颇为意外:“会不会是装的?” “装的?”马夫不明所以:“为何要装。” “没什么,总之你和他形影不离。” 赵勋三言两语将掌柜和他说的情况讲述了一遍,马夫听过之后要了摇头。 “应不是孔文。” “为什么?” “官府丝毫线索没有,只猜测是个读书人,姓甚名谁不知,身材样貌不知,统统不知,既不知,又无法查,若是孔文的话,为何要逃进山中,府城读书人多如牛毛,在府城中继续躲藏多好,无需出城。” “有道理,最好不是他,是他的话咱们很有可能引火上身,总之你不能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小的明白。” 马夫霍然而起,快步跑出了客栈,找孔文去了。 第78章 陈家铁头娃 赵勋吃过了饭,上了三楼客房,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房间不大,胜在干净,临街的房间,隔音自然不好,熙熙攘攘的声音清晰入耳。 不到半个时辰,马夫和孔文回来了,前者和赵勋打了个招呼,后者回屋继续呼呼大睡。 大家虽与孔文结识不久,不过也大致能看出某些特质了,能吃能睡,巨他妈能吃,以及能睡! 眼看快到午时了,祁山也回来了,一五一十将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 赵勋听过后,微微松了口气,应该与孔文无关,那所谓的狂徒最近犯案是在两日前。 大家是今日子时也就是凌晨碰到的孔文,从时间上来看不是那么“充裕”。 看孔文那模样,明显在山中待了好几日了,腹部和后背的伤势虽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但绝不是新伤,除非他是先被虎熊所伤,然后拖着伤先入城犯案,再出城要饭。 迄今为止,凶徒一共犯下了六件案子,最近一次也就是两日之前,行凶未果。 当夜跑到北市一处民居之中想要掳走熟睡民女,被人发现后一路逃窜跑到了南市,夜晚巡城的武卒追了片刻,凶徒消失在了南城区。 由此断定,这个凶徒十有八九不是寻常百姓。 要知道城南除了南市那些商铺外,其他建筑都是“府”或“宅”,全是达官贵人的居所。 两日前,也正是因为城南居住的全是达官贵人,武卒没办法入府搜查,要是换了城北的话,早就挨家挨户的踹门了。 可能是读书人,消失在了城南,人们难免猜测,凶徒必然出自哪个高门大户。 凶徒应该是身材极为健硕之人,前几次作案都是将受害人勒晕,然后扛出房间跳出院墙再扔进马车之中,单单说扛着一个人跳出院墙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受害者并没有受到侵犯,只是挨了打,打的很惨,骨裂多处,除了肉体上的伤害外,这些受害者都有极大的心理阴影,要知道她们被发现时不着片缕,其中最严重的两个女子已经有寻短见之举。 “城南居住着好多官员是吧。” 赵勋眉头皱的和什么似的:“究竟是因为凶徒出自城南,官府查到了线索不敢公开或是遮掩了下来,还是真的一无所获?” “应不是官官相护,这事不止闹到了州城,官府还派人去京中告知了刑部,府城官员就是在胆大妄为也不敢遮掩下来。” “刑部的人什么时候来?” “那就不知了,不过陈家那个监察副使陈远山,一直在府城查这案子。” “难怪,之前出了那么多事陈远山都没回肃县,倒是个好官儿。” 不由得,赵勋对素未谋面的陈远山心生了几分好感。 他在肃县和陈家斗了这么久,连大学官都去了,陈远山这个陈家人却没有回去,反而留在府城中查案。 “盯着点那个孔文。” “马夫看着呢。” “你也多看着点。” 赵勋从床上走了下来,来到床边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面:“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么大个府城,凶徒连犯下六次案件,连根毛都没查到,可想而知桐城府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酒囊饭袋。” 祁山没吭声,觉得自己二少爷多多少少有点冤枉府衙了。 根据他打听的情况来看,这事闹的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府衙除了衙役外,也将折冲府的都尉叫来了,破例调派了二百骑卒晚上一起巡夜,因为怀疑凶徒是读书人,州府学衙也参与了进来。 折冲府、州府学衙、监察司,算是三大衙署合力查案,前所未有,因此不能说府衙不尽力,只能说凶徒太狡猾了,没留下太多的蛛丝马迹可查。 “小的有一件事想不通。” 祁山来到了床边,挠着额头问道:“这凶徒如同采花贼一般,可明明是掳走了姑娘,却未作出任何禽兽之事,这是为什么?” 赵勋还被问愣住了。 根据受害者所说,凶徒也不是不好使,好使,但是没使,光搁人家姑娘身上蹭,那是真.只蹭蹭不进去,相当变态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变态更是如此。” 赵勋摇了摇头,试图不再去想这件事,凶徒一事,与他此行目的无关,他只要顾好眼前的事就好。 “让马夫和孔文继续休息吧。” 赵勋转过身,将儒袍袖子放了下来整理一番:“去学衙一趟找大学官。” “二少爷咱空着手去吗?” “大学官不在乎这个,没必要。” 赵勋鲜少有敬佩之人,厉沧均算一个,这老头不在乎任何身外之物,甚至连名声都不怎么在乎,这辈子唯一的梦想就是让百姓也可以读的上书。 拎着礼物上门的话,价值不高,没必要,价值太高,人家也不会收,再说去的是衙署,学衙中还多学官,瞧见了也不好。 祁山和马夫打了个招呼后,赵勋带着前者离开了客栈。 来到依旧热闹非凡的北市之中,赵勋发现路过百姓瞧见自己后多多少少带点戒备。 也是正常,以前百姓对读书人只有恭敬,出了凶徒那事后,读书人的风评差到了极点,现在人们但凡瞧见读书人,难免怀疑猜测是不是那凶徒。 这也是负责劝学的学官们主动参与查案的原因,早点查清楚了怎么回事,早点恢复读书人的名声。 当然,如果凶徒真的是读书人的话,学衙就算清理门户也没用,府城百姓照样骂,除非凶徒并非读书人。 一路走出了北市,赵勋左瞧右看了一番也就失去兴趣了。 相比肃县,无非就是人与商铺更多了,路更宽了,整体而言还不如肃县呢,至少他在肃县走路可以和个螃蟹似的,在府城,稍微晃着点膀子就容易撞到人。 直到走出北市牌坊近百丈,赵勋看明白了,不是府城人多,而是府城百姓聚集的城边人多,也是离城北远,路上的行人也就越少,多是些穿着华服的商贾,或是穿着青色长衫的高门大阀子弟,百姓几乎瞧不见了。 州学衙署紧临府衙,都在城中央,衙署一大一小,一个是占地极广的大院,一个如同书楼一般的三层建筑。 路过府衙的时候,赵勋难免多看了几眼。 烈日炎炎,守在门口的衙役挺直胸膛,手持水火棍,官吏出入不止,门口停着不少马车与轿子。 守门衙役见到赵勋伸着脑袋往里看,又身穿儒袍,顿时挑眉凝望过去。 赵勋连忙继续超前走,两个衙署是挨着的,结果没等到州学衙署门口,阵阵叫喊之声传来。 叫嚷之人也是穿着儒袍,明显是个读书人,就站在台阶下。 “厉沧均老匹夫,有胆色你出来,缩头乌龟,缩头老乌龟,我呸,你一日不出,我就一日不离!” 州学衙署也是衙署,门口同样有衙役,这俩衙役只是交叉着水火棍,一副任打任骂就是不让进的模样。 赵勋与祁山对视一眼,堂堂大学官这么没牌面吗,自家衙署门口,被一个读书人直呼其名破口大骂? 就在此时,那叫骂之人抬起手:“好你个老匹夫,你终于肯出来了。” 俩阻拦衙役楞了一下,下意识回过头,结果后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再看那角码之人,突然一弯腰低着头就往里钻,和蟊贼似的。 俩衙役反应极快,被耍之后一把抓住叫骂之人的后脖颈子,道上一声得罪了,一个抱上身,一个搂下身,给这家伙抬了出来后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 “好,好好好!” 一连说了四个“好”字,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然后往那一蹲,和要碰瓷谁似的。 正好赵勋与祁山二人走了过来,这家伙见到赵勋穿儒袍,神情微变,霍然而起。 “你是读书人,哪家府邸,看着面生,报上姓名!” 一连串的发问,和谁欠他钱似的,赵勋也终于看清楚对方的容貌了。 一身儒袍满是褶皱与灰尘,下摆竟有两块菱形补丁,麻绳束发,像是四十出头,又有可能是保养极好只有三十岁出头,身材挺拔瘦而不弱,两条蜡笔小新一样的大粗眉微微皱着,面容极为刚毅,就是那种典型的伟光正长相,瞪着双眼带着几分不怒自威,但是因为两条大粗眉的缘故,令人心生几分滑稽之感。 “学生赵勋。”赵勋微微拱手:“敢问阁下是…” “赵勋,赵勋…” 对方大粗眉挑了挑:“这名儿似是有些耳熟,城中从未见过你,出自哪家,可是外乡人,若是,为何来府城,何时到的,两日前的夜晚你又身在何处?” 又是一连串的问题,和审犯人似的,赵勋难免心中不爽:“你谁啊?” “本官,琼南道监察司监察副使陈远山。” 赵勋张大了嘴巴,原来这家伙就是陈家那个虎逼啊! 第79章 甘做小丑 赵勋没想到这么巧,眼前竟是“久闻大名”的陈远山。 “学生赵勋。”赵勋再次行礼:“见过陈大人。” “少废话,两日前你身在何处。” “今天刚到的府城。”赵勋没好气的说道:“两日前我还在肃县呢。” “肃县?” 陈远山微微一愣,紧接终于想起来了:“难怪这名儿听着耳熟,你就是那商贾赵大成之子赵勋赵二郎?” 赵勋耸了耸肩:“正是学生。” “原来是你!” 陈远山后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赵勋,大粗眉又皱了起来。 “玉娇妹子…不是,吾女陈玉娇在信中多次提及于你,你在肃县胡作非为无法无天,哼哼。” 哼了两声,陈远山冷笑道:“就连本官之父陈奉瑾那老狐狸都在你手上吃了亏,想不到竟如此年纪轻轻。” 赵勋张了张嘴,头一次听说有人形容自己爹是老狐狸的。 “说,你来府城作何?” 一听这话赵勋就知道了,眼前这家伙还没“更新消息”,不知道自己和陈家化干戈为玉帛了。 “学生受邀前来。” “谁邀你来的?” 赵勋抱了抱拳:“与州学学衙有关,与监察司无关,大人…应该没权利过问吧?” 陈远山眉头猛地一跳,凝望着赵勋,足足半晌:“有道理,监察司是管不到学衙,那你去吧。” 赵勋:“…” 只见陈远山转过头,继续忙活自己的事,也就是大喊大叫。 厉沧均你个老匹夫,你出来,有本事你出来… 大学官,城中读书人出事了,你快出来… 厉沧均,你夫人被马车撞啦… 老匹夫,本官日嫩先人…” 一旁的赵勋都呆住了,他知道陈远山很der,但是他是死活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der。 最让赵勋想不通的是,厉沧均不是对陈远山视如己出吗? 之前厉沧均跑肃县,不也因为陈玉安的缘故吗,光靠陈奉瑾和陈玉娇,根本请不动这位大学官。 二人关系这么好,这怎么又跑人家门口骂上了呢? 赵勋深深看了眼陈远山,虽然不知内情,不过心中暗暗决定以后还是离这家伙远点吧,太特么der了。 拿出玉牌,赵勋快步走上前,刚亮出来没等说话,两个衙役神情大变,一个施礼一个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勋不由道:“二位知道…” “赵公子快请,厉大人早已交代过,快请入衙。” “多谢。” 赵勋就这么畅通无阻的带着祁山走了进去。 “诶,诶诶诶,你们等会!” 身后的陈远山见状顿时叫道:“他能进,本官为何不可进,这是何意?” 两个衙役赶紧竖起水火棍,满面苦涩。 “大人您莫要再为难小的了,老大人说了,您进去半步,打断我们狗腿。” “慢着。”陈远山一指赵勋背影:“那是本官堂弟,本官要陪着他进去,快快让开,快!” 俩衙役根本不吃这一套,还表弟,之前这狗日的大半夜跑过来,非说大学官府邸着火了,还说厉沧均的母亲被火烧死了,结果厉沧均跑出来后直接被陈远山给堵住了。 当时厉沧均还纳闷呢,他老娘都死十来年了,好端端的怎么又死了一次。 州学衙署不像是衙署,从布局看的话,像是一个私人宅邸,大院,与赵家大宅倒是有几分相似,没有影壁,进去之后就是正堂,两侧各有三间班房,后衙也是一个大院,后为库房,左、右同样是班房。 不止是赵勋,府城很多人都想不通,大学官对陈远山好的和对待亲儿子似的,结果陈远山丝毫不领情,还总有冲撞之举。 午后静谧,学衙静悄悄的,各处班房开着窗,学官们趴在案头呼呼大睡,闲散至极,倒也没人见到赵勋二人。 没人领路,赵勋只能往正堂走,也是巧了,厉沧均刚伸着懒腰从正堂中走了出来。 厉沧均见到赵勋,满面喜色,连忙快步上前。 “好贤弟,你可算来了。” 几日不见,直接称呼“好贤弟”了,给刚要施礼的赵勋都整不会了。 满面红光的厉沧均不由分说拉住了赵勋胳膊,三步并作两步将其拉进了正堂之中,不忘回头喊一句“奉茶”。 赵勋坐下后,厉沧均抚须大笑:“愚兄昨日还思念着你为何还不前来,莫不是知晓险阻萌生退意了,是愚兄的错,贤弟非常人也,素有大志,心怀天下,岂会临阵脱逃。” 赵勋干笑一声。 其实这一声“贤弟”也不算无福消受,毕竟厉沧均这条贼船几乎可以说是注定要沉的,他所谓的梦想也是既不可望也不可及,赵勋过来开办学堂,那都是拿命在赌。 衙中是有文吏的,听到了叫喊声端着茶点快步走了进来。 文吏见赵勋面生,非但带着下人进来,还坐在了厉沧均对面,主要是大学官没坐主位,难免多打量了几眼。 待文吏离开后,厉沧均脸上依旧满是激动之色。 “肃县一别愚兄甚是想念,你可知归途中老夫观那三字经,观那拼音,越是看,越是心潮澎湃,好,好啊。” 赵勋哑然失笑,呷了口茶。 “既贤弟来了,愚兄这心也安下了。” 都能给赵勋当爹的年纪,厉沧均一口一个愚兄,丝毫不别扭,赵勋也慢慢习惯了。 “好贤弟,离别那一日你可是卖了大关子,说这学院要办又不可轻易办,待你来了再告知愚兄,愚兄整日心痒难耐,现在你可算来了,也该告知详情了吧。” 赵勋放下茶杯,坐直身体。 一看赵勋这模样,厉沧均也收起了笑容。 “府城之中,所有读书人,所有文官,没有任何人希望出现一家可以让百姓读书的书院。” 赵勋看向门外,压低了几分声音:“所以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老大人…一个老哥哥你为我量身打造,不,为这个书院量身打造的契机。” “契机?” “书院,要办,快办,但不能说是招收平民之子,而是招收达官贵人之子。” “这是为何,达官贵人之子岂会入这书院就读?” “要的就是他们不来。”赵勋嘴角微微上扬:“他们为何不来,因我只是举人,只是商贾之后,开办书院教学定会引来耻笑,可我赵勋是个要脸的人,要颜面的人,要脸的我恼羞成怒了,好,这书院办起来,没有学子,很丢人,恼羞成怒感觉丢人的我和疯子一般大嚷大叫,叫嚷你们这群达官贵人之子不来读,那我就教授平民之子,所以说,我赵勋就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上蹿下跳让他们笑话,让他们耻笑,直到有一天,他们笑着笑着突然发现,越来越多的平民之子,读书了,认字了,甚至可以考取功名了,虽然,到了那时我赵勋早已沦为满城笑柄。” 话音落,赵勋再次拿起茶杯,神情平淡。 再看厉沧均,突然站起身,朝着赵勋深深施了一礼。 第80章 查案进行时 厉沧均坐回凳子后,眼睛红红的,望着赵勋总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赵勋的表情依旧平淡。 这的确是他的计划,但又不是全部计划。 至于其他细节,没必要和厉沧均说。 人,做好事可以,但是不能做滥好人。 “对了。” 赵勋不想继续聊这个事了,岔开话题:“刚刚在衙署外碰到了监察副使陈远山陈大人,怎么还跑州学衙署门口骂大街了呢?” 听到“陈远山”这仨字,老头满面苦笑。 “远山他…哎。” 看的出来,厉沧均的确是稀罕陈远山,都被骂成这个熊样了,还一口一个远山呢。 不过现在爱已经转移的差不多了,厉沧均更爱赵勋,自然不会隐瞒。 “这城中出了一丧心病狂之人,远山想要将此人捉拿归案,因此对愚兄颇为不满。” “是夜晚潜入民居羞辱百姓女子那事吗?” “不错,看来贤弟已是听闻过了,虽说如今尚无实证,不过这凶徒应是读书人,出自城南某处府邸。” 厉沧均叹了口气:“远山急于将那凶徒绳之於法,因此欲亲自前往城南各家府邸搜寻,此事谈何容易,桐城是府城,各家门户哪个没有根脚,在朝为官、告老还乡、诗礼传家,多事如此,谁敢强行破门而入。” “是这个道理,不过老哥哥你是大学官,他就算想要搜查各家府邸,那也求不到你身上啊,他不应该找知府大人吗?” “府衙岂会允他,正因老夫是大学官,远山另辟蹊径,要愚兄对外说已是笃定凶犯是城中读书人,既是读书人,我学署便可彻查,前往各家府邸询问。” 赵勋无语至极,陈远山真坑啊。 冷不丁一听,挺有道理的,学衙管不了各家府邸,却能管城中所有读书人,就说真的是某个读书人犯案了,去各家府邸溜达一圈,问询一圈,貌似没什么问题。 可往深了一想,这分明让厉沧均和学衙往火坑里跳。 现在还没确定凶犯是读书人,如果最后发现不是读书人呢,学衙还有公信力了吗,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其次是入各家府邸,这等于是将全城达官贵人给得罪了一遍,别说学衙,府衙都不敢。 “远山莽撞不假,可也是为了捉拿凶犯。” 厉沧均摇了摇头:“一片为民伸张正义赤诚之心,愚兄是知晓的,只是这般冲动不计后果万万不可取。” 赵勋苦笑道:“那也不能天天让他在外面骂街啊,太难看了。” “无妨,又不是第一次。” 老头认真的解释道:“远山这孩子其实私下里与老夫并不亲密。” “不是说你将他视如己出?” “是如此,只是他不愿与愚兄亲近。” “这是为何?” “哎。”厉沧均沉沉的叹了口气:“尤记得当年他酒醉冲撞了知府,老夫为他周旋,之后他对老夫说,这世道不容他,他早晚会死,他害了自己就够了,哪能再害旁人。” 赵勋终于明白了,陈远山不与厉沧均亲近,是因怕早晚害了他所在乎与在乎他的人。 “不提此事了。” 厉沧均端起茶杯:“总之,此事再等三五日就好了,他骂便是,愚兄早已见怪不怪了。” “三五日是什么意思?” “今早京中已来了公文,刑部左侍郎亲自来府城查案,这位左侍郎为官十载,不知捉拿了多少贼人凶徒,有他前来,此案定会水落石出。” 赵勋颇为意外:“连刑部左侍郎都来了?” “不错,此事已是传到了各家府邸,说来可笑,不少府邸的公子哥竟也带着家丁、护院想要查出些蛛丝马迹。” 赵勋越听越迷糊:“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看来贤弟从未关注京中风云,刑部在六部九寺中算不得势大,但这左侍郎为人刚正,京中为官十载,名声极大,数次科考舞弊之案皆由他主审,不知抓了多少朝臣勋贵,府城读书人多会科考,心里想着若是能在这位刑部左侍郎面前出出风头,将来入京时也好受其照拂一二。” 赵勋恍然大悟,和之前自己在肃县的情况差不多,白锦楼来“视察”,自己和郭家不也想着在大人物面前露露脸为日后铺路吗。 “瞎几把裹乱。” 赵勋不屑道:“四书五经都没看明白,学人家破案,帮倒忙。” “贤弟所言极是,读书人好好读书便是,哪里懂的破案。” “嗯,他们的确不懂。”赵勋突然一拍胸口:“可我懂啊。” 厉沧均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勋双目灼灼:“老哥哥不瞒你说,其实弟弟我真的懂的破案,不敢说十拿九稳,至少比那群傻缺读书人强,要不…让我试试,当然,我不是为了在刑部左侍郎面前露脸,主要是为了给咱府城百姓一个公道。” “这…”厉沧均满面困惑:“贤弟真懂这缉凶之道?” “反正比那群读书人懂。” 厉沧均半信半疑:“贤弟不是说自幼长于肃县整日读书问道,怎地又懂这缉凶之事?” “这个怎么解释呢,就是…对,我们之前那个县令郭尚文,知道吧,他就是被我拿下的,铁证如山,这案子就是我办的。” 厉沧均下意识点了点头,这个他倒是听说过,姓马那个将军就是个武夫,一直都是赵勋从旁协助。 “可此事是由府衙统管,学衙只是提供了一些读书人名录,便是贤弟想要追查此事,也并非是由愚兄说了算的。” “没事,我找姓陈那虎逼去。” 见到有门儿,赵勋笑呵呵的说道:“不过老哥哥你得帮我保密啊,要是大肆宣扬的话,万一没查明白那就太丢人了,比我开办学堂还丢人。” “你这么一说…”厉沧均双眼一亮:“那不如大肆宣扬一番也好,反正都要丢人,多多丢人,多多益善,也好日后开办学院令人更加耻笑于你。” “你马勒戈…”赵勋撤回了一个器官,没好气的说道:“你也知道的当初吕春儿的事,我赵勋最见不得百姓被欺负,怎么能故意查不明白呢。” “是如此,对对,贤弟爱民之心日月可鉴,好,那你去查,若是远山不允,愚兄再想个法子说服他。” 赵勋都没好意思吭声,还说服人家,估计陈远山见了你都容易化身鬣狗掏你两下子。 “那行,老哥哥你先忙,我初来乍到的还要在城中探探门路,正好看能不能帮忙查案,开办学院的事得从长计议,咱慢慢来。” “贤弟老成之言。” 见到赵勋起身要离开,厉沧均亲自相送,但是没送到门口,门口还有人堵他呢。 和厉沧均道别后,赵勋走向衙署门口,跟在后面的祁山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二少爷,您怎地还懂查案呢?” 赵勋耸了耸肩。 没穿过丝袜,还没撕过浪莎吗,上一世一千来集柯南、十三季《犯罪心理》、十五季《csi》,那是白看的吗。 别说凶徒是人,就算是鬼也能查出蛛丝马迹,他还看过十五季温家双煞呢。 第81章 三要素 赵勋走出了学衙,陈远山果然还在门口堵着呢,往那一蹲和个盲流子似的,哪能看出这是一个监察使,还是整整一道的监察副使。 陈远山见到赵勋出来了,站起身就跑了过来。 不等这家伙开口,赵勋先声夺人。 “陈玉娇并非你女儿,而是张家唯一后人” “你怎知…”陈远山大惊失色:“谁人与你…” “跟我来。” 赵勋微微侧头,自顾自的带着祁山往前走,陈远山连忙快步追了上去,忐忑不安。 来往皆是两个衙署的官吏,陈远山不敢随意开口询问,只能跟在后面。 走出了百丈又入了北市,百姓熙熙攘攘,陈远山依旧没办法开口询问。 直到进了客栈回了房间,差点没憋死的陈远山这才反身将门关上,将声音压的极低。 “你从何得知,可是我爹那老狐狸与你说的,还是刁蛮跋扈无理取闹无风起浪惹是生非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陈玉娇与你说的!” 赵勋着实没想到,陈远山对陈玉娇的定位竟然这么准确。 “快说,为何你知晓我陈家秘事!” 赵勋拿起茶壶给瞪着眼睛的陈远山倒了杯冷茶,又让祁山上外面守着去,这才缓缓坐下。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先听我说。” “那快说,说啊说啊说啊,快说快说,你倒是说啊,快说!” “首先,我不喜欢你们陈家,无论是陈奉瑾还是陈玉娇。” 陈远山坐下身,点了点头:“我也不喜欢。” “啊?” “不是,本官是说,我不喜欢你不喜欢我们陈家。” “好吧,虽然我不喜欢你们陈家,但是我敬佩张大帅,因此我会帮助你们。” “帮?”陈远山斜着眼睛看了眼赵勋:“就凭你?” “不错,就凭我,凭我仅在半日之内得到了知州白锦楼的赏识,凭我仅在半日之内就得到了大学官厉沧均的赏识,凭我仅在三日内就将县令郭尚文一党一网打尽,凭我仅靠一张逼嘴就保下了吕春儿,凭我在肃县揍你的陈家人满地打滚叫爹爹。” “那又如何。”陈远山重重的哼了一声:“虽然你很厉害。” “还有,凭我得知陈玉娇的真实身份后,相比较你们查了多年张家之事一无所获,我却可以在短短三日内,得知当年前朝太子陷害张大帅一事与今琼南道军器监监正有关,这位监正当年有一个姐姐被送入东宫成为东宫妃子,之后她与琼南道军器监有过多次书信往来。” “还有此事?!” 陈远山闻言神情大动,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 “难怪姜敬祖升迁如此之快,是了,定与他有关,若不然他一个小小校尉,岂会入营多年从未升迁,张家被陷害后,二十年竟胜任到了如今这军器监监正之职。” “我答应陈玉娇了会帮你们查,你可以不相信你爹和你陈玉娇的人品,但是你应该相信他们看人的眼光,通过调查出姜敬祖足以证明我有能力帮助你们,不过现在我们要聊的,不是张家的事,而是城中羞辱百姓之女的凶徒。” “此事与你何干?” “我可以帮你。” “帮本官?”陈远山乐了,乐的有些轻蔑:“你一区区读书人,商贾之后,不过是得了个举人功名罢了,便是生的机敏也从未离过肃县,何来的胆量口出狂言。” “好。”赵勋翘起二郎腿:“监察副使大人,查案三要素,你懂吗。” “要谁?” “要素。” “素是何人?” “素是…不是。”赵勋竖起手指:“犯罪动机、犯罪手段、犯罪目的,这叫查案三要素,懂吗。” 陈远山摇了摇头:“不懂。” “不懂就听我说,先说动机。”赵勋将杯中凉茶一口气灌进了嘴里:“所谓犯罪动机,是指凶徒为什么要这么干,究竟是什么事、什么人、什么诱因令他实施犯罪,当我们知道了动机,就可以锁定凶徒的一个大概身份背景。” 陈远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知不觉间,小小的房间内,赵勋已经用最快的时间掌握了主动权。 “第二个要素,犯罪手段,这个你们已经知道了,翻墙入户,勒晕被害人,背着被害人翻墙逃跑,扔进马车,或是一直背着被害人走在暗巷之中,最后施以暴行。” “不错,人神共愤,猪狗不如!”陈远山攥紧拳头咬牙道:“本官定要捉拿到他,叫他…” “闭嘴,听我说。” 陈远山一缩脖子:“哦。” “通过犯罪手段,可以推测出出一件事,他知道巡夜武卒的巡逻路线,你不觉得很古怪吗,武卒巡夜的路线经常改变,兵备府负责调度,还要提前两日交给府衙,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完全掌握武卒的巡夜路线。” “啪”的一声,陈远山一拍大腿:“本官知晓了,凶徒是巡夜武卒!” “从现在开始!”赵勋深吸了一口气:“我说,你听,我问,你再答,懂了吗。” 陈远山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本官是监察副使,你客气一些。” “你他妈听不听!” “听,听听听,你说就是,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犯罪手段,往往可以体现出智力水平、犯罪经验、以及他的某种特性。” 陈远山摇了摇头:“你言谈极为古怪,许多话,本官听不懂。” 赵勋近乎失去耐心了:“我他妈问你了吗!” “哦,好好,你先说,说过本官再问。” “第三个要素,犯罪目的,类似的案件,要么劫财,要么劫色,可他既没劫财也没劫色,很古怪,对吧。” “对啊,本官也…”陈远山说到一半,抬头问道:“本官可以开口吧?” “说!” “古怪至极,他既不劫财,也不劫色,那他劫…劫什么?” “劫开我最神秘的等待!”赵勋都服了:“你问谁呢搁这,事情发生了这么久,一直都是你在查,我刚到这,你什么都没查到?” 陈远山面色一红:“本官是监察副使,不…不善此道。” “既然不懂,你在这查什么呢?” “为民除害!” 赵勋坐直身体,缓缓深呼吸三次:“好吧,带我去见被害人,犯罪手段现在我们知道了,接下来搞清楚犯罪动机,或是犯罪目的,只要搞清楚了其中之一,就有查案的方向,明白吗?” “不明白。”陈远山站起身:“不过你讲的有道理,本官听你的。” 说罢,陈远山整了整衣衫,躬身施礼,极为正式。 “陈远山,谢赵公子拔刀相助,为民除害!” 第82章 丧心病狂 赵勋走出了房门,拐弯将右侧房间推开。 房屋内,马夫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声音连忙起身。 床榻上,孔文正在呼呼大睡,旁边摆满了食盒。 赵勋走了过去:“别睡了,跟我一起办事去。” 四仰八叉躺着的孔文揉了揉眼睛:“我累,郎中说我要修养身体。” “少在这装。” 赵勋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说道:“从现在开始,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为何?” “因为你是书童。” “那我今日不做你书童了,睡够了,明日再做你书童。” 赵勋鼻子都气歪了,这玩意还能请假? 马夫拉着脸:“少废话,二少爷吩咐什么你就做什么。” 孔文满面不爽的坐起身,嘟嘟囔囔的:“早知昨夜不劫你…” 赵勋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捂住孔文的嘴巴。 还好陈远山在客栈门口等候,并未跟来。 孔文拍掉了赵勋的手臂:“为何要摸我?” “谁摸你了。” 赵勋擦了擦手掌,没好气的说道:“现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兜圈子,城里出了凶徒歹人,可能是个读书人。” 孔文神情微变。 赵勋敏锐的察觉到了孔文脸上的异色,心中满是戒备。 “你…”赵勋眯起了眼睛:“知道这事?” 话音落下,马夫突然站起身挡在了赵勋身前。 赵勋扭头望向祁山:“看见没,看见没看见没,这才是正常操作,将本少爷挡在身后,而不是挡在本少爷的身后。” 祁山愁容满面,这事过不去了是不是。 孔文拧着眉:“此事与你何干?” “少废话,先回答我,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郎中说的。” 孔文低头看了眼自己腹部的伤口:“贼人可恶,满城皆知,郎中见我是外乡人,又像是读书人,起了疑,盘问几句,我不与他说,他便心生戒备,本想让伙计报官,又见我伤势后发觉非是新伤,那贼人行凶是两日前,我这伤至少也过了十余个时辰,距离府城最近并有虎熊猛兽的的山林足有半日路程,郎中这才打消疑虑,并告知了我关于行凶贼人之事。” “这样啊。”赵勋微微点头:“那我现在让马夫去医馆问的话,郎中不会否认这件事吧。” 孔文不明所以:“郎中为何否认?” “没事了,郎中打消疑虑,我没有,找出凶徒之前,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哦~~~”孔文终于听明白了,一指赵勋:“好哇,原来你怀疑那丧心病狂之人是我?!” “因为你来历不明,连家乡是哪都不告诉我,说的又是官话,身上的可疑之处太多了。” 孔文梗着脖子叫道:“不是我!” “那就跟我走,你的伤势已经开始恢复了,全是皮外伤不影响走动,要么,你现在滚,我去告诉官府,让官府查你,要么,跟着我,直到找到凶徒。” “好。”孔文站起身,穿好了衣服:“找到凶徒后,你要赔情于我。” “我赔你俩嘴巴子。” 赵勋翻了个白眼,将马夫留下,就这样带着祁山与孔文离开了客栈,与门外陈远山汇合。 六个被害女子,都在百姓聚集的城北,距离并不远。 北市是北市,城北是城北。 北市两侧是林立的商铺,商铺之后就是连成一片的民房了。 穿街过巷,距离最近的就在客栈后方不足两里。 府城虽富裕,可这富裕只是表象,来到了民房区,赵勋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后世的城中村。 同样的拥挤不堪,同样的七拐八绕,屋子挨着屋子,院落连着院落,很多连“路”都算不上的小道仅容一人可过。 陈远山在前带路,走了一刻钟,来到了靠着城墙根的小院前。 赵勋四下打量了一番,解开了心中一个困惑。 要知道即便是深夜,此处依旧人多眼杂,稍微闹出一点动静都会精通街坊邻居。 此处院落正好靠在城墙根,走出不到十丈就是一条绕城的大路,因此犯案时才没有惊动任何人。 “齐招娣。” 陈远山来到破旧的木门前:“被歹人所害时,还有五日她便要成亲,如今…” 没有说完,陈远山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祁山骂了声娘,可想而知,还有五日成亲,突然遭遇了这事儿,夫家哪会再与齐招娣成亲。 老旧木门并未挂锁,里面也没插上门栓,虚掩着,陈远山轻轻推开,跨进了门槛。 院内极为简陋,两侧堆满了木柴,还有一块磨盘,房屋只有一间。 事实上这已经算是百姓中条件不错的了,府城中很多上工的百姓都居住在城外。 “齐老丈,齐姑娘,家中可有人在,学生陈远山。” 接连叫了两次,正对的大房房门被推开,一个拄着拐的老丈颤颤巍巍走了出来,头发胡子花白,身上没二两肉,如行将就木一般。 “可是…可是陈大人?” 老者似有些眼疾,用力的睁着眼有些看不清。 陈远山快步走上前,搀扶住了老丈:“是学生,冒昧打扰打扰,是想见一见齐姑娘。” “当真是陈大人,您又来了。” 老丈被陈远山搀扶坐在了磨盘旁的木凳上,低声交谈了几句。 赵勋走了过去,拱了拱手:“学生赵勋,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老丈又眯起了眼睛,似乎是想要看清楚赵勋的长相。 陈远山低声道:“齐老丈,学生有一不情之请,事关您的孙女齐招娣,与我同行的赵公子精通查案一道,想要与齐招娣问询一番,不知…” 老丈已经能猜到了陈远山的来意了,叹了口气,似是想要摇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娃娃就在屋内,她要是让您进去,让您问,您就问吧,娃娃受了苦,七魂六魄丢了大半,要是不见您,您也别怪她。” “万万不会。” 陈远山看了一眼赵勋,二人刚要进去,房门已经被打开,一个穿着满是补丁布裙女子走了出来。 “民女,见过陈大人。”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陈远山脸上倒是没什么异色,赵勋则是眼眶暴跳。 齐招娣,第一个被害人,那时刚刚入春,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之多,足有百日。 明明过了百日,明明并未伤筋动骨,可齐招娣的脸上、手腕、手背、小腿以及脚踝,足有十余条疤痕,长则一支,短则半寸,无一不是利器所伤,这种疤痕,将会伴随终生。 再看祁山与孔文二人,已是咬牙切齿。 说句不是人的话,作为一个女子,被玷污了也好过满身伤疤,被玷污了,至少还能嫁人,可这般模样,便是走出房门见人都难。 第83章 情景重现 齐招娣的容貌并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长相,但极为秀气,瓜子脸,修长的眉,大大的眼睛,用民间的话来说,容貌很旺夫。 再看如今,那下颚上足有半指长的疤痕触目惊心,原本明媚的双目空洞无神,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齐招娣知晓陈远山的来意,将她爷爷搀扶回了房间后,冲着大家一一施了礼。 陈远山令齐招娣坐下后,看向赵勋。 “抱歉齐姑娘。” 赵勋缓缓蹲下身,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愿回想那一夜你的遭遇,可我必须让你明白,你还会想起的,日日夜夜都会想起,想起后,会惧怕,会战栗,这种恐惧将会伴随你一辈子,除非我们抓到伤害你的人,让你亲眼看到伤害你的人被绳之於法,甚至是死在你面前,只有这一刻到来后,你才会安稳的睡在床上不用惧怕再做噩梦。” 齐招娣空洞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水雾,紧紧咬着苍白的嘴唇。 “你们,能抓到他吗?” 陈远山一副赌咒发誓的模样:“一日抓不到他,本官一日不离开府城!” 赵勋深深看了一眼陈远山,表情莫名,这话,他相信。 亲爹都快被搞死了结果连家都不回,是个心怀百姓的好官,就是多少有点哄堂大孝了。 “我…” 齐招娣终究是没有忍住,泪水一串一串的滑落在了那骇人的伤疤下。 “齐姑娘,我知道官府已经问过你多次,陈大人也是如此,我想知道的是,有没有其他的遗漏,事后你回想起于之前说法有些出入的细节等等?” 齐招娣强忍住泪水摇了摇头。 “我记得…只记得恍惚间听到了土娃叫声。” “土娃?” “爹爹从毛家村带回来的狗崽儿,它喜欢刨土,民女就叫它土娃。” 说到这里,齐招娣痛哭出声:“他糟践了我,还杀了土娃,他为什么要杀了土娃,土娃…” 齐招娣年岁并不大,才十五,古代女子十四五岁成亲大有人在。 十五的年纪,还是个孩子,真正的孩子。 对许多孩子来说,猫猫狗狗并不是宠物,而是同伴,玩伴,乃至是家人。 齐招娣的爹爹在下县做佃户,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家中只有她爷爷,身体又不便,平日陪伴她的只有土娃。 出事第二日,齐招娣被带回家中,如同死了一次,当见到土娃的尸体后,仿佛被杀死了第二次,这种打击早已令她欲寻短见,要不是要照顾爷爷,或许早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就在此时,孔文突然上前,轻轻抱住齐招娣,不断轻轻拍打着,低声安慰着。 男未婚女未嫁,这种举动明显是不合时宜的。 赵勋微微皱眉,陈远山也是如此,不过二人并未开口。 “儿时我娘也叫我养了一只狗儿,不,不是狗儿,是一条狼…” “我唤它流云,它的毛发如同流云一般,好看的紧,与我日夜陪伴…” “娘亲不喜欢流云,因流云总是抱着师姐的腿晃动身子,如登徒子一般…” 听到这里,齐招娣仰起头,竟然笑了。 “土娃也是,烦人的很,总是骂它,它不听,我舍不得打。” 陈远山诧异至极,他来过好多次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齐招娣露出笑容与人敞开心扉,哪怕只是一瞬。 赵勋与祁山对视了一眼,他捕捉到了两个关键词,师姐,以及狼。 单说这个狼,赵勋就没听说过哪个正经人家养宠物养狼的。 不过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赵勋轻声问道:“那贼人将你勒晕后,背着你翻墙离开,对吗?” “是。” “你既然晕了过去,又怎么能确定?” 齐招娣松开了保住孔文腰部的双臂,面色有些发红:“夜里,院门是挂着锁的,爷爷说,锁是完好的。” 陈远山指向右侧院墙:“捕快第二日查验了一番,那里是一处脚印。” 赵勋点了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院墙并不高,但是也不矮,两米上下。 赵勋四下看了看,又原地蹦跶了两下。 孔文走了上来:“案犯那一夜,附近是否有可借力之物?” 赵勋没好气的说道:“你抢我台词了知不知道。” 齐招娣摇了摇头:“到了夜里木凳要收进屋中,院中除了木柴与磨盘,再无他物。” 陈远山走上前,指了一下院墙中间位置:“脚印就是在这里见到的,半枚。” “这怎么可能。” 赵勋伸直手臂抓住勾住墙沿,微微一跳,费劲巴拉的骑了上去。 “是不是搞错了,我爬上来都有点费劲,更别说那王八蛋还要背着齐姑娘。” “本官也是如此想的,困惑至极。” 陈远山摇头道:“因此本官断定,凶徒应是借助了某种工具,逃离时将工具也一同带走了。” 赵勋跳了下来,面露思索之色。 如果是工具的话,要么是钩锁之类的,要么是踮脚的。 钩锁不可能,一个男人加一个女子,至少二百斤,使用钩锁的话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么只能是踮脚的,还是那句话,加起来至少两百斤,能够支撑的东西倒是有不少。 “对了。”赵勋望着陈远山:“两日前,武卒差点抓到那家伙,那时候在附近找没找到任何工具,或是他背着,拿着某种工具。” “没有,只能瞧见背着一个包袱,想来里面是粗布与细绳。” 粗布和细绳,前者套脑袋,后者勒脖子,没办法借力使用。 正当赵勋困惑不解的时候,孔文也不知和齐招娣说了什么,让人家满面羞红不断摇头。 孔文直接转过身,微微下蹲弯腰,齐招娣一咬牙,双手勾住了前者的脖子。 众人面面相觑,只见孔文将齐招娣背起来后,如履平地来到墙壁旁。 “抱紧我。” 齐招娣脸红的不行,微微“嗯”了一声。 大家看明白了,孔文应该是模仿凶徒重现当时的情景。 没错,孔文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突然弯下了腰,随即双脚用力一点,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只剩下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孔文已是双脚站在了两米高的墙壁上,还背着个大活人,脸不红气不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凶徒,应是这般跳上来的。” 第84章 怪力乱神 院内,鸦雀无声。 陈远山咧着大嘴,使劲揉了揉眼睛。 祁山满面崇拜之色。 赵勋张大了嘴巴,一脑瓜子问号,不对啊,自己这明明是架空历史类,这怎么还干出修仙的呢? 孔文转过身,又轻轻跳到了墙壁的另一侧,齐招娣吓坏了,惊叫了半声,因为没等后半声叫出来呢,孔文又跳回墙壁上了,最终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赵勋震惊的无以复加:“你怎么跳上去的?” 孔文表情平淡:“用腿。” “废话…我是问你特么…不是,请问,您是如何蹦上去的?” 孔文:“从小力气大。” 赵勋无语至极:“糊弄傻小子呢!” 祁山:“连我都不信。” 孔文将吓的够呛的齐招娣放了下来,语气极为笃定:“凶徒,定是习武之人。” 这话不用他说,连傻小…连祁山都知道了,正常人也不可能背着个大活人原地起跳那么高。 陈远山倒是没追问,满面兴奋之色:“读书人习武,不多见,绝不多见,查,可查,查的下去了!” 越是说着,陈远山越激动:“难怪可甩脱武卒,说得通了,都说得通了。” 赵勋问道:“城中哪个读书人习武?” 陈远山楞了一下:“不道哇。” “那你激动个屁。” 赵勋抱着膀子靠在磨盘上,深深看了一眼孔文,面露思索之色。 因为有了新进展,陈远山继续兴奋:“习武之人身材健硕,身材健硕的读书人可不多见,少之又少!” 祁山突然一指孔文:“你看他。” “他怎地了?” 祁山:“他健硕吗?” 陈远山:“…” 事情,又进入了死胡同。 孔文,用自身证明,凶徒可以不借助任何工具翻墙。 但是,孔文同样用自身证明,习武之人未必身强体健,还有可能和个鸡崽子似的,然而满城的读书人,十有八九全是鸡崽子体格。 最主要的是,文人是鄙夷武夫的,因此即便哪个读书人习武,那也不会四处宣传。 陈远山在府城中追查了好几个月,从来没听说过哪个读书人习武。 “如果不是读书人呢?” 赵勋打了个响指:“有没有哪个将军,或者是武将致仕后在南城居住?” “没有。”陈远山摇了摇头:“皆是文人世家。” “好吧,去另一家,再见一个受害者。” “可是可,只是本官早已见过数次,她们所知晓的,本官也知晓,非是本官不愿叫你见她们,而是再提此事,会令她们…” “就是因为你见过很多次,什么都没看出来,所以我才要见。” 陈远山不乐意了:“本官不通查案,却也不是酒囊饭…” “那我问你,受害人有没有什么共同性?” “共同性?” “就是相同点。” “都是女子?” “除了这个呢,除了都是女子,都是民女,都居于城北,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相同点?” 陈远山不吭声了。 “说啊,咋的,早上起来猛了,声带忘家里了,你不是挺能说吗。” “这…似是无其他共同之处了。” “这就是不寻常的地方,她们一定有其他共同点,只是你没看出来。” 赵勋的口气无比笃定:“连犯六次案,都在城北,第三次出事之后,衙役、武卒、折冲府骑卒,夜间在城北加强了戒备,结果他依旧敢犯事,你好好想想,如果是随机犯案的话,不可能继续来城北,这就代表被害人有一定的共通性,这种共通性绝对是诱因,诱发他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继续作案,找到这个诱因,我们就距离真相更近一步。” 陈远山点了点头:“本官虽然听不懂,但是本官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祁山:“我也是。” 孔文:“嗯嗯嗯。” 告别了齐招娣,陈远山带着大家来到了第二个被害者的家中。 地点并不在靠近城墙根的位置,不过距离城墙也不远,比齐招娣的位置远出了五十丈左右。 门是紧锁的,受害女子爹娘都在,死活不开门,哪怕陈远山自报家门也没用,女子双亲哭着求着让陈远山别再来了。 原本陈远山都放弃了,赵勋突然一脚踹在了门上,然后…木门纹丝不动,他腿震的有点发麻。 陈远山解释道:“出了事儿后,吴家人换了新门,极为厚重。” “靠。” 赵勋不断拍打着门:“开门,官府查案,快点的。” 陈远山大怒:“你这是何意,吴家人本就受了惊吓,你这般莽撞…” “我在救人。” 赵勋淡淡的说道:“凶犯不会停手的,他会犯下更多的罪案,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他在挑衅官府,挑衅全城,直到有一天,他的犯罪手法和手段将会升级,更加丧心病狂,与其让更多的女子生不如死,我宁愿令吴玉娘再痛苦一次,至少,我会找到那个王八蛋后可以令她不再担惊受怕的活下去。” 陈远山沉默了,最终叹息了一口朝着屋内喊道:“本官琼南道监察司监察副使,今日前来办案,若再将本官拒之门外,莫怪本官…” “我来!” 一旁的孔文突然吐气开声,一抖手臂,低吼一声:“怪力乱神掌!” “砰”的一声,足有十公分厚的木门,直接被击穿了,清晰的掌印令在场三人无不瞠目结舌。 孔文面无表情,将手伸进去,从里侧挑开了门栓。 门被推开了,门后的吴玉娘双亲脸都吓白了,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孔文率先走了进去,抱了抱拳:“我只是书童,门,叫他赔。” 说完孔文还指了指凌乱在风中的赵勋。 陈远山吞咽了一口口水:“他是你的书童?” 赵勋:“不…不是。” “那是何人?” “就是路上碰到个要饭…不是,他…” 望着木门的赵勋,惊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那么厚的一个木门,如果只是击穿的话,倒不至于令众人震惊,主要是就击穿了一个掌印,掌心和五指位置清晰可见。 “二…二少爷。” 祁山磕磕巴巴的问道:“他,他他他…他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人,还有这掌…掌…怪力乱神是…是何意?” 赵勋上哪知道啊,怪力乱神,他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问题是这明明是出自《论语》,怎么成他妈掌法了? 仨人在原地持续震惊中,孔文已是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院中,紧接着便是屋内惊叫连连,应是受害人吴玉娘发出的声音。 赵勋连忙快步跑了进去,冲进房中才看到吴玉娘蜷缩在墙角,如此炎热的天气,身上裹着厚厚的被褥,瑟瑟发抖。 同样是面容清秀,同样是露出的皮肤有数道疤痕,赵勋却是神情大动。 “果然如此。” 赵勋没有做任何停留,转身就往外跑:“走,去见其他人!” 第85章 孔氏武门 第三个受害者、第四个、第五个,直到六个受害者全都见过了面,赵勋愈发确定心中的想法。 大家只知道赵勋看出了什么,确定了什么。 至于看出什么确定什么,赵勋没说,一路小跑回到了客栈,并让陈远山马上找人将整座城的地图找来。 满腹疑问的陈远山亲自跑了一趟兵备府,祁山则是被赵勋打发到了诗社、书楼等处打听一些事。 房间之内,只有赵勋与孔文二人,门口站着马夫。 赵勋趴在书案上,将凶犯作案的时间和大致位置进行对比。 果然如他所料,这家伙就是在挑衅官府,挑衅全城制造恐慌,犯案的地点越来越靠近人多眼杂的北市,也就是一旦被发现,走脱的几率越来越小,甚至最后一次直接在巡夜武卒眼皮子低下犯案,玩脱了,没绑到人,最后逃之夭夭了。 孔文坐在床上,哈欠连连。 将时间全部记录好后,赵勋敲了敲桌面,喃喃道:“你到底是谁?” 片刻后,赵勋回头:“问你话呢,你到底是谁。” “哦,你问我啊。” 孔文抽了抽鼻子:“我叫孔文。” “我知道你叫孔文,你懂武艺?” “略懂。” “一掌将木门击穿,你管这叫略懂?” 孔文点了点头:“粗通。” “我…” 赵勋转过身体,正色道:“普通读书人不会习武,普通人家也不会养狼当宠物,你出身不凡,可却流落成了臭要…拦路打劫的,这代表你走投无路了,一个不普通的家族之子走投无路了,无非是得罪了更加厉害的人。” 顿了顿,赵勋说道:“我不喜欢麻烦,因为我一定会遇到很多麻烦,我更讨厌未知的麻烦,所以请你离开吧,我会让祁山给你一百贯,你想去哪里去哪里,离我远一点就好,如果将来你的麻烦找到我,我会毫不隐瞒的告知如何认识你的,又让你如何离开的,不过我会否认为你治伤并给了你银票的事,与你撇清关系。” “哦。” 孔文站起身:“多谢,我去挑几件衣物,银票只要十贯的,十张。” 说完后,孔文走向了门口,推门就要离开。 “不是你等会。”赵勋气的够呛:“你说啊!” “说什么?” “一般这种情况应该和盘托出了啊,你得说啊,说你是个什么来历,什么情况,我靠,你还真走啊?” “我有麻烦,你怕麻烦,你叫我离开,我自然离开,你是一个好人,我不喜欢为好人带去麻烦。” 赵勋使劲揉着眉心:“服了。” 孔文困惑道:“你不想我走?” “不是想不想让你走,而是…” 赵勋顿感心累无比,这碰到的都是什么人啊,陈远山是如此,孔文也是如此,七仙女跳皮筋儿,一个更比一个嘚儿。 “你究竟要不要我走?” “你总得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吧。” “告诉你了,你就不叫我走了?” “不,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哦。”孔文转身,又坐回了床榻上:“我叫孔文。” “说重点!” “出自孔家。” “废话。” “至圣先师的孔。” 赵勋想骂人了:“你能不能别说废话了,不是至圣先师那个孔,还能恐龙扛狼那个恐吗!” “祖上,至圣先师。” “我祖上还盘古…不是等会。”赵勋瞳孔猛地一缩:“孔老二…不是不是,孔圣人,是你祖先?!” “不错。” “孔圣人的那个孔圣人,孔夫子?!” “是。” “真的假的?”赵勋张大了嘴巴:“骗我你就死全家!。” “哦?”孔文满面遗憾之色:“早知刚刚应骗你的。” 赵勋:“???” “我是孔家后人,不过是孔氏武门后人,而非文宗。” “什么意思?” “曲阜本家,文宗后人,各代衍圣公,我为武门后人,沿承祖上武学。” “曲阜是文宗,武门…学的是武学?” 赵勋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你是说,孔子会武术?” “祖上文武双全,世人只知文之绝学,不知武艺非凡。” “不是吧。”赵勋是真的惊着了:“孔子除了儒学,还传下武学了?” “是。” “真的吗,我不信。” “不然你以为,祖上有何依仗携门徒周游列国,受各国君主敬若上宾。” “你这么一说…”赵勋挠了挠下巴:“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哈。” 赵勋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吃了这么大一个瓜,孔子居然文武双全,不但能说,还能打! “那孔圣人传下来的武学,都有什么。” “《论语》。” “论语不是…不是儒学吗?” “亦是武学。” “什么意思?” “怪力乱神掌、不重则威拳、三人我师阵、闻道君子剑等诸多绝学。” 赵勋张大了嘴巴:“你…我…这…都他妈啥啊这是?” “遇怪异、勇力、叛乱奸邪之人,以重掌击之,此为怪力乱神掌。” 赵勋:“…” “遇不赦之徒,不施重手难以威服,此为不重则威拳。” 赵勋咧着嘴,脑瓜子嗡嗡的。 “敌众我寡可与同伴攻守进退,三剑成阵,敌众,并非皆诛,不可滥杀之,将其制服,理应以师者教导从善,此为三人我师阵。” 赵勋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至于这闻道君子剑,重在这君子二字,先探闻对方家住何处,知晓对方居于何处后,趁夜,携剑,杀之,此为闻道君子剑。” “闻道是…打听道路的这个闻道啊?” 赵勋可算找到机会开口了:“先打听怎么去人家住哪,然后大半夜偷袭,这是君子吗,这不小人行径吗?” 孔文:“闻道小人剑不好听。” 赵勋下意识点了点头:“是不好听,太…不是,这是重点吗!” “祖上绝学,哪是后人可随意更改的。” “服了。” 赵勋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孔子,竟然会武学,孔家,然后还分出两个“派系”,一个学文,一个练武… “那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误入深山,山熊欲食虎崽,见之不忍,拦之。” 赵勋已经麻木了:“然后呢?” “护下虎崽,猛虎下山,猛虎护崽心切,与山熊战作一团。” “再然后呢?” “本是误会,理应化干戈为玉帛,祖上有言,有教无类,我自要教授二兽一番。” 刚刚麻木的赵勋又激动了:“有教无类还包括小动物啊?” “万物皆有灵,总之,我教授了一番。” “咋教授的?” “就是…”孔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二兽不通人言,教之不懂,似是对我极为不耐,竟弃幼崽抱头鼠…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你给俩猛兽揍了啊?” 赵勋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得打多狠啊,连孩子都不要了? “略施手段罢了,并未起杀心。” “好吧,好吧好吧。” 赵勋使劲的拍了拍脸颊:“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流落到山林之中了?” “文宗,不堪教化!” “什么意思?” “祖训,应教化天下,有教无类,而不是要这绝学只传所谓读书人!” 孔文突然激动了起来:“各朝各代衍圣公,将祖上绝学视为晋升之道,贪图名利高高在上,又与达官贵人心思鬼魅之辈为伍,此为数典忘祖之举,我既是武门传人,岂可坐视不管!”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被革除族谱了。” 赵勋:“…” 孔文小声道:“还挨了三天打。” 想了想,孔文又补了一句:“但我也没服软!” 第86章 只欠东风 关于孔文所说的一切,赵勋相信,因为前者可以一掌击穿实心木门。 关于孔文想要留下的请求,赵勋同意,因为前者可以一掌击穿实心木门。 关于孔文认为作为书童应该也有工钱的事,赵勋深表赞同,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比实心木门更厚实。 孔文很满意,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将撸起的袖子放下后,美滋滋躺在床上准备继续呼呼大睡。 这家伙没回屋,躺在了赵勋的床上,给出的理由是马夫长得丑,他不想和马夫同房。 赵勋依旧赞同,和自己没有实心木门抗揍无关,而是觉得马夫同样没实心木门抗揍。 孔文刚躺下,祁山回来了,核实了一些事,关于陈玉娇的事,的确是浪名在外,在府城也很有牌面,与很多世家公子哥及官员交好。 祁山刚汇报完了解的情况,陈远山也回来了,胳膊下面夹着几卷竹简与一摞子城中舆图。 赵勋站起身,将舆图铺在了桌子上刚拿起笔,突然注意到窗外街面上有府衙衙役仰头往上看。 窗户是一直开着的,赵勋没事就往外看,看百姓,看车马,因此他可以确定,半分钟前,客栈外并没有站着衙役。 原本只是平淡无奇的一件事,赵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将脑袋伸了出去,果然,还有一个衙役走进了客栈之中。 “这些舆图是从府衙中取来的?” 陈远山点了点头,见到赵勋望着窗外,不由问道:“不错,怎地了。” “你是不是被跟踪了。” 赵勋指向街对面。 陈远山凑过去看了一眼,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说道:“舆图不可带出衙署,本官这监察副使也无权调阅,是从后衙房库中抢出来的。” “这样啊。” 赵勋没往心里去,的确,陈远山一天天和个二杆子似的,给人家衙署的“内部文件”抢出来,府衙肯定派人跟着。 收回了目光,赵勋在南城区划了一个圈,随着不断询问两日前武卒追缉凶徒的细节,这个圈越来越小。 “只剩下五家府邸了!” 陈远山望着不断被缩小的圈,激动的小舌头都发抖了:“莫非,凶徒就出自这五家府邸?” “不,只有这五家府邸没有嫌疑。” 陈远山:“…” 一旁的祁山都服了,他也以为自家少爷正在锁定“嫌疑圈”,结果没成想是排除法,还只排除了五家,要知道城南大大小小的宅邸少说也有上百。 祁山与陈远山满面失望,赵勋的表情却截然相反。 “接下来就好办了。” 赵勋露出了少见的兴奋之色:“我已经知道凶犯是谁了。” “此话当真?!” 陈远山一把抓住了赵勋的胳膊:“何人,姓甚名谁。” “暂时不知道。”赵勋挣脱开了陈远山:“不过我已经有了凶徒的侧写。” “侧写是何意?” “大致背景、性格特点、部分诱因。” 陈远山一脑袋问号,听不懂。 “相信我。” 赵勋重重地点了点头:“接下来咱们只要等一个人。” “谁。” “陈玉娇。” 一听到“陈玉娇”这仨字,陈远山就头大无比:“为何等她?” “她最了解城中的公子哥,包括读书人,不,准确的说,是各家府邸的秘事,哪一件秘事符合侧写,符合我的猜想,那么凶徒十有八九就出自这家府邸。” 赵勋无比正式的说道:“我相信城中一定有一处府邸,这处府邸肮脏不堪,有着诸多不可告人之秘。” 陈远山哭笑不得:“家家皆如此。” 赵勋:“…” “你究竟是如何想的,莫要在卖关子了,急煞本官。” “抱歉。” 赵勋摇了摇头:“如果和你说了,你一定会胡乱猜测,因为你自以为同样对各家府邸了解,这种带有误导性的了解会影响我的判断,最重要的是,你影响我的判断后会进行深查,最终极有可能打草惊蛇,你与陈玉娇,我选择相信陈玉娇,在此之前,我只能等,你也要等,” 望着赵勋那自信满满的模样,陈远山回想今日下午大家所遭遇的一切,最终点了点头。 “本官相信你,本官等你,追查凶徒一事,有所差遣吩咐便是,本官绝无二话。” 说罢,陈远山抱了抱拳,数月来紧锁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几分。 “放心,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告辞。” 陈远山也许久没有睡上一个踏实觉了,虽然与赵勋只是初次见面,可不知为何,他愿意相信赵勋。 不过有一说一,赵勋的确有进展,比他鸡毛没查到强多了,最主要的就是“翻墙之谜”,是不是读书人不知道,但一定习过武,光是这一个极为特殊的特征就算是大进展了。 陈远山离开后,赵勋望着窗外,微微挑眉。 原本他以为外面的那些府衙衙役跟着陈远山,是因怕舆图出了岔子。 可陈远山走出客栈后,这些衙役连忙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根本不是明着“跟随”,更像“跟踪”。 “山山。” “小的在。” “你下楼一趟问问掌柜的,刚才进来的那个衙役都说了什么。” “哦,好。” 祁山快步走了出去。 等了片刻,祁山回来了:“衙役问掌柜的陈大人是否在客栈中居住,又问来寻谁,何时来寻的,寻的人又是何底细,问的极细,掌柜的如实说了。” 赵勋挠了挠下巴,面露思索。 “二少爷,区区衙役,打探一道监察副使的行踪,这事古怪,能差使衙役的都是府衙的官儿,府衙的官儿盯着监察副使作何?” “陈远山是府城出了名的惹祸精,当地官员派人盯着也无可厚非,不过也不排除其他情况。” “其他情况?” “舆图,打草惊蛇了。” “小的不懂。” “先别急着下结论,咱们初来乍到很多情况不清楚,先等陈玉娇来吧,就这两天了。” “哦,二少爷您饿了吗?” “不饿。” 祁山摸了摸肚子:“小的饿了。” 躺床上的孔文和诈尸似的坐了起来:“我也是。” 赵勋懒得搭理这俩二货,望向窗外,嘴角浮现出了些许笑意。 “以破了令全城人心惶惶的大案作为本少爷的登台第一曲…” 赵勋打了个响指:“完美!” 第87章 东风未来邪风至 府城很大,光是城中记录在府衙名册中的就足有八万余人。 八万人放在后世肯定是不多,后世一个镇子少则数千多则数十万。 古代不比后世,大景朝过五万人口的都算是“大城”了。 东、南、西、北四地十二道,大大小小城池二百多座,超过十万人口的大城只有三十多座,要知道哪怕整个国朝的权力中枢京城,人口也不过才五十万出头。 八万人的大城,赵勋自然要好好逛一逛,整整三日,带着祁山与孔文将桐城东南西北走了个遍。 原本赵勋并不喜欢桐城,因为城北的百姓太过落魄。 当他真正将桐城彻底逛上一遍后,他不止是不喜这座城了,而是厌恶,因为城南太过富裕。 是啊,桐城的确富裕,百姓都他妈被压榨得皮包骨头了,能不富吗。 溜达了三日,赵勋印象最深的就是城中的读书人,很豪放。 豪放,并非贬义,也非褒义,而是一种敢于表达。 城中的读书人,敢于表达他们就是一群衣冠禽兽,喝酒闹事,当街调戏大姑娘小媳妇,招摇过市,横行霸道。 城中的读书人,敢于表达他们从四书五经中领悟的为人之道,见到不平事,大声呵斥,甚至敢于撸袖子上前打架。 城中的读书人,敢于表达他们的“中庸”,不激烈、不平静,不张狂、不低调,不出众也不平凡。 大多数的读书人都很“中庸”,中庸到了你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瑕疵,也看不到任何闪光点,仿佛读书人就是一个符号,某种职业,一个生产流水线快速组成起来的一具具躯壳,内核全都是一样的,读书,当官,反哺家族,培养下一代,告老还乡,死。 入城第四日的夜晚,陈玉娇终于来了,只身一人走进客栈,来到三楼,敲开了房门。 听到了敲门声,在床上四仰八叉躺着的孔文看了看赵勋。 赵勋看了看孔文,俩人大眼瞪小眼。 “就是再能打,你也是书童吧,书童睡我床也就算了,连门都让我去开?” “哦。”孔文站起身:“第一次做书童,多多见谅。” 赵勋已经懒得吐槽了,该吐的槽,这几日都吐的差不多了。 孔文,与他年纪相仿,估计以前一直是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傻孩子。 不会社交,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对任何事都充满好奇。 赵勋,不喜欢孔文,极不喜欢。 因为这家伙总是在房间里光着膀子。 因为这家伙之前还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随着每天吃四顿饭后,短短几天,不但有了胸肌,还有腹肌,和画上去的似的。 因为这家伙可谓是文武双全,用孔文的话来说,打从他记事起就做两件事,今天读书,明天练武,大后天上午读书,下午练武,大大后天挨打,因为他既不想读书了,又不想练武了,然后大大大后天读书,大大大大后天,练武。 被革除族谱之前,他一直是这么生活的。 孔文走过去将房门打开后,一袭红裙明艳动人的陈玉娇站在了房门外,似笑非笑。 陈玉娇不认识孔文,不由多看了一眼,因为这家伙又光膀子了,主要是长得也英俊。 孔文就是扫了一眼陈玉娇,然后回屋继续躺床上装尸体。 坐在窗前的赵勋转过身,微笑致意:“来了老妹儿。” 陈玉娇走进房门,盈盈一笑:“赵二郎。” 仿佛见到多年友人一般,陈玉娇坐在了方桌旁:“为何不居于南城客栈,你又不缺钱。” 赵勋翻了个白眼,我缺命。 城南全是达官贵人,就祁山那个熊样的,走路姿势比本少爷还狂,还有更离谱的孔文,看谁都是直勾勾的,这要是不小心得罪哪个大人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初来乍到还是低调点好。 “见过我爹了?” “嗯。” “观感如何。” 赵勋呵呵一笑:“符合我的刻板印象。”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事,夸你爹呢。” 陈玉娇似娇似嗔的瞪了一眼赵勋:“我才不信。” 赵勋愣了一下,本少爷和你的关系,还没到抛媚眼的程度吧? “你为何不问我怎知你在此处?” “如果你连在城中找一个人都做不到,那你在桐城根本没浪明…不就是浪得虚名了吗。” 陈玉娇看向床上躺着的孔文:“他是何人?” 孔文歪着脑袋:“我是书童。” “书童?”陈玉娇极为困惑:“书童这般不知礼数?” 孔文:“我是不知礼数的书童。” 陈玉娇:“…” “甭搭理他。”赵勋站起身,为陈玉娇倒了杯茶:“快问快答。” “快问快答是何…” “读书人、深藏不漏,出自商贾或是官员之家,容貌算不得英俊,通过贿赂或是其他手段了解到守备营夜间武卒巡逻路线,年纪四十以下,心高气傲,善于隐忍,喜欢挑战,喜欢挑战极为困难的事,并对官府没有任何敬畏之心,想到了谁?” 陈玉娇言简意赅:“你。” 赵勋:“…” 陈玉娇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讲什么?” “凶徒的事。”赵勋耸了耸肩:“我帮你爹查这案子呢。” 陈玉娇面色大变,身体本能的绷紧了一下。 赵勋微微看了一眼陈玉娇,不太确定的说道:“大半个月前,凶徒这事是闹的最严重的时候,往年你都在府城待着,突然回到了肃县,不会是因为这个事吧?” “是有些惧怕。”陈玉娇捧起茶杯:“城中女子,谁不惧怕。” “大姐,你想多了,人家只劫黄花大闺女,像你这种,凶徒看不上眼的。” “你…” “好了,不开玩笑了,想到了谁?” “多,极多。”陈玉娇认真的说道:“城中世家宅邸足有数十,所谓世家子,自幼受家学家训所教,整日抛头露面多是纨绔子弟,至于家中受器重的子弟,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又善于隐忍,武卒巡夜路线并非机密之事,略施手段便可知悉。” “那咱们再多一些条件。” 赵勋坐回了凳子上:“家中长辈极为溺爱,或是极为厌恶他,溺爱到了听之任之,厌恶到了非打即骂。” 陈玉娇摇了摇头:“还是有很多。” “那就再排除一个,排除极为厌恶,如果是读书人的话,长辈又极为厌恶的话,不可能让他习武丢人,我问过我的书童,练武这种事不是偷偷摸摸就能练出来的。” “依旧有许多。”陈玉娇还是摇头:“城中的确有一些公子哥习武,多是花架子想要博个文武双全的名声罢了,单单是我想到的就有二十余人。” “再增加一个条件。”赵勋露出了笑容:“从这二十人里,找出一个从不去青楼的。” “十七人。” “未成婚。” “十二人。” “十二人,好,最后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 赵双目灼灼:“曾传出,或能看出,此人与…” 话没说完,陈玉娇没好气的说道:“赵二郎,我知你异于常人又生了个七窍玲珑心肝,可查案这种事哪是你一个读书人懂得,我求你入城,是想让你帮我查清当年旧事,而非此案,查案这事儿,交给我爹爹便是了。” 赵勋服了:“你真以为你爹懂查案啊?” “这是什么话。”陈玉娇不乐意了:“我爹虽是监察副使,可最善为民除害,多少欺民害民之人都是被我爹爹捉拿的,若问城中谁可将那凶徒绳之以法,必是我爹爹。” 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推开,祁山神色极为激动,刚要开口,见到陈玉娇也在, 赵勋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抓到了,凶徒抓到了!” 陈玉娇霍然而起:“谁?” 祁山:“你爹。” “看,就说爹爹一定能抓到凶徒。”陈玉娇得意极了,又问:“凶徒是谁。” 祁山:“你爹。” 第88章 似真似假 陈玉娇傻了,连续问了三次,得到了祁山三次不一样的回答,分别是你爹、你父亲、陈远山。 赵勋快步上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城北又有一个姑娘遇害了,不,未遇害,陈远山那狗日的暴露了行踪,一路跑回城南,巡夜武卒将他捉拿了,随身包袱中有粗布与细绳。” “你胡说!” 陈玉娇气的花枝乱颤:“爹爹决不会是那凶徒。” 祁山:“又不是我说的,人赃并获,都押到府衙了。” “赵勋!”陈玉娇猛然转过头,慌乱无措:“爹爹定是被冤枉的,你去,你快去,为他洗清罪名还他公道。” 赵勋猛皱眉头,一言不发。 “你快去啊。” 陈玉娇急的不行,一把抓住了赵勋的双手,长长的指甲近乎刺入到赵勋手腕之中。 赵勋沉声问道:“你爹,习武吗?” “平日里是会打些看不懂的拳法,强健体魄所习。” 赵勋瞳孔猛地一缩:“娶妻了没有?” 陈玉娇触电一般松开了手,声音尖锐:“你什么意思?” “回答我。” “娶…娶了。” “如果陈远山被冤枉的,那么就告诉实话,到底娶没娶!” 陈玉娇死死咬了一下嘴唇:“尚未娶亲,阿爷命人假扮成我娘亲,又对外说她产下我后病故了,爹爹他…算不得娶亲。” “有其他女人吗?” “爹爹一心为民,刚正不阿…” “少废话,有没有女人和一心为民刚正不阿有个屁的关系,我只问你他有没有其他女人?” “没有。” “靠。”赵勋用力地揉了揉眉心:“走,去府衙。” 一路跑出了客栈,已是入夜,街面上叫骂连连,事情已经传开了,近乎所有人都涌向府衙。 祁山、孔文、陈玉娇三人,追着赵勋狂奔。 事情的走向,完全出乎了赵勋的意料。 越是城中心的府衙,越是人满为患,仿佛满城的怒火都被点燃了,哪里都是叫骂声,哪里都是愤恨的面容。 赵勋不断的推开阻挡在前面的人群,面色阴沉至极,脑中不断回想着与陈远山所接触的点点滴滴。 出身陈家,自幼苦读四书五经,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入京科考,明明可以做京官儿,非要当监察使… 当了监察使,见人就干,和疯狗一样,得罪了无数人… 下放到了琼南道,疯狗加强 plus,连当地知府都揍… 为了保护南关大帅张问苍唯一血脉,甘愿终身不娶… 见到苦主时,那关切的面容,那近乎感同身受的痛苦… 得知有了进展后舒展的眉头,绽放的笑容… 赵勋艰难前行着,心中愈发动摇。 是他? 不是他? 如果是他的话,好多事都解释清楚了。 可真的是他的话,反而更多的事解释不清。 如果不是他的话,为什么会被官府武卒抓到? 从本心上讲,赵勋不愿相信陈远山是凶徒。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这世道最令人看不穿的,不正是人心吗。 好不容易来到府衙外,赵勋如同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无法自由进退。 折冲府骑卒大声吼着。 手拿水火棍的武卒与衙役。 数不胜数的百姓,用最恶毒诅咒辱骂着琼南道监察副使陈远山! 满身汗液的陈玉娇面色苍白,高耸的胸膛紧紧贴在赵勋身后。 自幼锦衣玉食的她,何曾经历过这种场面。 人挤着人,仿佛潮水一般,每一张面孔都是无比的狰狞,口中所叫骂之人正是她最敬爱的人陈远山。 “赵二郎,赵二郎,爹爹他…” 本就一路跑动,又惶恐至极,陈玉娇娇躯颤抖不已。 宽厚的手掌握住了陈玉娇的手,赵勋转过身:“接下来听我说,按照我说的做。” “可我爹爹…” “闭嘴,听我说!” 赵勋突然伸手将陈玉娇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随即艰难的弯下腰抓了一把泥土,不由分说涂抹在了她的脸上。 祁山也被挤的够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跑到赵勋身边。 孔文就比较厉害了,这家伙和双腿生根似的,面不红气不喘,任由别人无意间撞了他也巍峨不动,见到民意汹涌,还应景的挥舞了一下手臂喊几声“打死陈远山”,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 陈玉娇终究还是女人,眼里已经有了泪花。 “听我说,这事肯定不对,官员被抓,官府第一反应应该是将事情先压下来,搞清楚具体细节之后才会公开,而不是事发不到半个时辰就闹的满城皆知。” 赵勋又用脏兮兮的手在陈玉娇脸上糊了一把:“我要进去,进入府衙搞清楚怎么一回事,你不能跟我进来,非但不能跟进来,还不能暴露你的身份,除非你想被数以百计千计的百姓活活打死。” 陈玉娇闻言顿时花容失色,惊恐到了极致。 “山山。” 祁山连推带踹,堪堪来到赵勋旁边:“小…小的,小的在。” “寸步不离,保护好她。” 不等祁山吭声,赵勋突然大吼道:“都滚开,老子要冲进去捅死陈远山那狗日的,刀子不长眼,伤到其他人别怪老子,老子要大开杀戒,呀呀呀呀!” 附近百姓无不大惊失色,下意识就要让开身,赵勋找准机会,左突右冲,终于跑到了衙署外。 祁山根本没反应过来,等想跟过去的时候赵勋已经冲进了人群之中,无奈之下只好看住陈玉娇。 还是孔文机灵,赵勋在前他在后,寸步不离。 倒不是他想保护赵勋,而是他想看热闹,近距离跟着进衙署看热闹。 前有骑卒拦路,赵勋从怀里拿出“厉”字腰牌:“学政学官,让开!” 骑卒见到赵勋身穿儒袍又拿腰牌,并未生疑,调转马头让开了路,任由赵勋与孔文一前一后进了衙门。 红墙高院,衙役数排,如临大敌。 黑衣武卒组成人墙,堵住府衙大门。 赵勋高举腰牌,衙役、武卒纷纷让开。 刚踏进衙署,赵勋瞳孔猛地一缩。 他见到陈远山了,那个原本穿着打着补丁儒袍,行事莽撞的陈远山,被反绑着双手,就跪在正堂之外,嘴巴还被堵住了,两个衙役用水火棍死死摁住他。 陈远山,一道监察副使竟被如此对待,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了,铁证如山! 公堂之外十余人,除了一众衙役外,还有几个穿着华服或是儒袍的公子哥,唯一穿着官袍的,正是正四品官员桐城知府李忠言。 所有人都站在李忠言身侧,只有一人站在陈远山身旁,勃然大怒的琼南道大学官厉沧均。 第89章 府城官场 李忠言,琼南道府城知府,正四品。 身宽体胖,身穿官袍挎翠绿玉带,长须过胸,面容阴沉。 人,模样倒是寻常,看着颇为威严。 不过正四品的官袍穿谁身上都威严,祁山穿了也威严。 “李忠言!” 厉沧均应是听闻消息后匆忙从府中赶来,只穿着一身里衣,吹胡子瞪眼。 “远山为人城中谁不知晓,他岂会是那恶徒,本官以性命作保,断然不会是他!” 李忠言身旁站着几个公子哥,看样子有不少读书人,大多不敢迎向其目光,只有二人面无惧色,一高壮,一矮胖,虽说身材差异极大,面容倒是有着几分相似,应是兄弟二人,皆穿着儒袍。 “大学官。” 李忠言目光下垂,望向只是跪在那里毫无挣扎之意的陈远山,重重的哼了一声。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到了这时,大学官还要保他吗,本府知你青眼于他,当心惹火烧身。” “你威胁本官!” “本府不过是好言相劝罢了。” “陈远山!”厉沧均一把抽出陈远山口中的布条,低吼道:“还不快解释一番,快说到底是怎地一回事。” “下官…” 陈远山脸上带着一片血痕,极为狼狈,鼻子和嘴角都破了,可那神情并非焦急,而是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厉沧均见这家伙还是如往日那般肉乎乎的,一巴掌呼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快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与下官无关。” “听到了吗,与他无关。” 厉沧均作势要为陈玉安松绑,李忠言身旁的壮硕公子哥突然叫道:“老匹夫你敢!” 明明是穿着儒袍的读书人,竟称大学官为“老匹夫”,可周围人包括衙役,脸上却没有任何惊诧之色。 “大哥不可失礼。” 容貌有着几分相似的矮胖公子哥,呵斥道:“还不快给厉大人赔罪。” “二弟,这老匹夫…” “住口!” 明明比壮硕公子哥矮了一头,看着又肥胖,还是当弟弟的,却令他的兄长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爹爹。” 矮胖公子哥看向李忠言:“孩儿以为此案尚有疑点,陈大人又是品行端正之人,可否…可否允孩儿询问一番。” 原来这矮胖公子哥竟是知府李忠言之子,这也就是说,他称为大哥的另一人,正是李忠言长子。 李坦、李荡兄弟二人,正是李忠言膝下二子。 弟弟李荡快步上前,冲着厉沧均躬身施了一礼:“家兄莽撞,大学官莫与他一般计较。” 厉沧均明显是认识李荡的,语气缓和了几分:“李学子无需多言,此事牵扯远山清名,你自幼博学多才博览群书,又明辨是非,若能为陈远山洗清冤屈,老夫感激不尽。” “学生有愧。” 身躯肥胖的李荡连弯腰都有点费劲,刚要有所动作,突然注意到远处鬼鬼祟祟的赵勋。 他看到了赵勋,其他人也是如此。 见到自己“暴露”了,赵勋只能快步走上前。 两名差役拦住了他,李忠言沉声道:“你是何人?” 厉沧均也转过了头,见到是赵勋,双眼一亮:“肃县举人赵勋,前些日子与陈远山合查凶徒一案,贤弟…赵公子速速近前来,告知他们远山并非凶徒。”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肃县,大家知道,举人赵勋,听都没听过。 倒是李忠言旁边一个属官似是想起来了什么,低声说了一阵。 李忠言凝望着赵勋,朗声道:“前些日子白大人前往肃县,对一举人夸赞不绝,这举人又一举揭发了肃县县令郭尚文,原来是你。” 赵勋连忙施礼:“正是学生。” 李忠言突然笑了,只是这笑容带着几分冷意:“赵举人之名,本官算得上是如雷贯耳。” 一个知府,对一个区区举人说“如雷贯耳”,明显是捧杀。 果不其然,李忠言话锋一转:“本官前些日子还极为奇怪,你在肃县多年,郭尚文为祸多年,他之恶行你早已知悉,为何早不揭发,晚不揭发,偏偏白知州到你肃县后才揭发。” 赵勋神情微变。 这问的不是废话吗,郭尚文是县令,在肃县只手遮天,找谁揭发去,自己敲击鸣冤鼓,然后郭尚文喊一声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不等赵勋开口,那壮硕公子哥也就是李忠言长子李坦,故意抬高了音量。 “听说你爹是商贾,果然深得经商之道,有本钱哪能随意用,得是有了好处才可下注,本公子佩服。” 两侧公子哥纷纷耻笑,望着赵勋的面容,毫不掩饰的轻蔑。 李坦又笑道:“懂经商的读书人,若是做了官,不敢想,本公子不敢想啊,哈哈哈哈。” “大哥。” 李荡回过身,稀疏的眉毛拧在了一起:“赵公子义举肃县无人不知,为何到了你口里便满是奚落,此时此刻又关乎陈大人清名,你要再是胡闹便回到家中读书,莫要丢人现眼!” 做弟弟的一番话说的极为严厉,当哥哥却也只能干笑一声。 李荡又看向赵勋,拱了拱手苦笑道:“学生李荡,家兄孟浪了,赵举人见谅。” 对方可是知府之子,赵勋连忙回礼:“李学兄客气。” 初次见面,虽说李荡有些痴肥,可这谦逊模样着实让赵勋心生几分好感。 美丑,只是外表,终究只是外表。 衡量一个人,评价一个人,总是要看内心的。 同父异母,另一位知府家的大少爷,赵勋则是反感至极,不由看了过去。 兄长李坦,虽说嘴欠无礼,可却生了一副好皮囊,身材伟岸容貌英俊,只是双眼极为轻佻,而且望着陈远山总是一副不怀好意,又带着几分洋洋得意的模样。 赵勋猛然想起之前陈远山对他说的细节,那一夜武卒追凶徒时,虽说隔得远却能看个大概身形轮廓,胖瘦与否无法确定,只知比寻常人高上一些。 赵勋并未声张,站在一旁,一副不想牵扯过深的模样。 再看那李荡,将陈远山扶了起来后,满面歉意:“大人也知此事令百姓惶恐成何等模样,武卒捉拿了您,难免手中无轻重,倘若此事与大人无关,家父必为大人讨个公道。” 陈远山似乎也认识李荡,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感激的笑容。 “此事,的确与本官无关” “那为何武卒说您一路逃窜直到城南,又有包袱在手,包袱中既有粗布也有细绳,这二物与凶犯所用一致,不知大人如何解释?” “原本在宅中书写公文,听到门外响动出门查看,见地上有一包袱,捡起后四下张望了片刻,之后便是武卒从远处冲了过来将本官捉拿。” 李忠言冷笑道:“还想狡辩,那你院中夜行黑衣又作何解释!” 陈远山满面茫然之色:“这…本官不知,不知那黑衣为何在院落之中。” “铁证如山还敢嘴硬,陈远山,事到如今,莫怪本官不念旧情,来人,押入大牢!” “李忠言!” 不得不说,厉沧均是真的爱陈远山,一脚将旁边衙役踹开,指着知府李忠言就开骂。 “本官知你历来不喜远山,不,非是不喜,而是怀恨在心,当年远山初至时,你醉酒张狂,又欺辱女婢,远山看不过与你口角争执,还将你打的你抱头鼠窜,此事沦为全城笑柄,说,是不是你陷害的远山!” “老狗胆敢!”李忠言气的吹胡子瞪眼:“莫以为你是大学官本官就怕你,你若再胡乱攀咬,当心本官查你与案犯同谋。” 厉沧均那是什么脾气,张口就喷。 李忠言还没吭声,他长子李坦直接骂娘。 一时之间,公堂外吵闹不休。 赵勋彻底服了,这府城官场也太乱套了吧。 知府儿子,管大学官叫老匹夫。 大学官,怒喷知府。 知府另一个儿子,当弟弟的骂哥哥。 几个也不知是哪家公子哥,还在旁边起哄架秧子。 其他官员连连摇头,反倒是当事人陈远山,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和没事人似的。 孔文嘿嘿笑道:“当官真有趣。” 第90章 真凶 虽说场面乱的不行,赵勋好歹听明白怎么回事了,的确疑点重重。 按照武卒的说法,他们一路从靠近城北的位置追到刚进城南区,贴着墙根追的,路途很远,差点没累死他们,越追,人越多。 武卒们一路追到城南,正好见到陈远山站在门口拿着个包袱,最终过去扑倒捉拿。 本来武卒们也不确定,可陈远山居住的小院门是敞开的,院里有一套夜行衣。 按照陈远山的说法,他居住的小院很小,听到外面传来类似踹门的声音后就出去查看。 到了门口看到了包袱,刚捡起来,气喘吁吁的武卒就冲上来将他抓住。 至于院子里那套夜行衣,他表示不知从何而来,且不属于自己。 然而被押来后,夜行衣却刚好合陈远山的身。 目前来看,这些所谓的证据,对陈远山来说极为不利。 赵勋了解了前因后果,又回头看向衙署外气势汹汹的百姓们,无奈的叹了口气。 按道理来说,这些证据算不得铁证,哪怕他赵勋是一个旁观者,不谈论与陈远山的交情,只是一个旁观者,那也能感觉出,陈远山的一番解释可以自圆其说。 府衙内还是吵闹着,原本赵勋还无法确定陈远山是否有嫌疑,现在,他确定了。 除此之外,他还确定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该参与了,也该站队了。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知府大人,可知府大人明显对他极为不满,不是一般的不满。 厉沧均是他暂时的靠山,且与知府不和。 陈远山,让他心生了几分尊敬。 杂七杂八的原因加在了一起,赵勋终于开口了,朗声开口。 “数月,接连犯案六次,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赵勋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人,见到大家都望了过来,再次提高了几分音量。 “从城北到城南,被追了一路,凶徒一直在控制距离,武卒既追不上看不清容貌,又没让凶徒脱离视线,唯独进入城南巷子时消失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赵勋弯下腰,拍了拍陈远山膝盖上的灰尘:“明明可以甩脱武卒,凶徒没有这么做,反而傻乎乎的跑到自己的家门口,拎着装有作案工具的包袱,又将夜行衣放在院子里,院门四敞大开,如此拙劣的栽赃手段,你们都是…” 站起身的赵勋,目光扫过所有人,最终落在知府李忠言的脸上。 “不,不是你们,是凶徒,难道是蠢货吗?” 李忠言不为所动:“百密恐有一疏!” “那么再问大人,陈大人一路从城北跑到城南,他出汗了吗,追他的武卒,出汗了吗,陈大人气喘了吗,追他的武卒,气喘了吗?” “你怎知他未出汗气喘?” “懂了,讲理,您就讲法,讲法,您就讲理,不讲理不讲法,您就说我滋事。” 赵勋耸了耸肩:“不过您别忘了,他是监察使,一道监察副使,这案子,已经呈报到了京中刑部,卷宗、细节,任何猫腻之处,刑部都会一一查阅,一一核实,现在,您能将陈大人关押起来,甚至让他离开这里被百姓活活打死,可若是刑部来了人,最终发现这是冤案,冤死的是堂堂一道监察副使,您这知府怕是难逃其咎吧。” 一旁的厉沧均喜笑颜开:“是极,对极,李忠言,你不可放肆!” 陈远山冲着赵勋傻乐:“你可真会说,再多说点。” 赵勋翻了个白眼。。 “好一个舌灿莲花的商贾之后,区区举人,你胆敢教训起本官来了。” 赵勋抱拳拱手:“大人言重了,学生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就事论事。”李忠言冷笑连连:“本官,记住你了。” 赵勋瞳孔猛地一缩,这种眼神,他在别人身上看到过,郭尚文! 望着李忠言,赵勋极为不解。 明明只是第一次谋面,为何这位知府大人竟对自己这般恶感? 知府李忠言,并非是厌恶他,而是厌恶陈远山,赵勋的出现,明显打乱他想要快刀斩乱麻的计划。 转念一想,赵勋猛然回忆起一件事,郭尚文府中搜出了很多信件,其中就有州府的回信,虽说没署名,不过一副“老大哥”的口吻。 之前赵勋也有所猜测,郭尚文恶名昭着还能当县令当到如今,州府肯定是有关系的,加之刚刚李忠言听到自己名字马上变脸厉声厉色,郭尚文在州府的关系,八成就是眼前这位知府大人李忠言。 “商贾之后,举人赵勋,小小举子竟为一十恶不赦的凶徒辩解,既你不要名声,如此恬不知耻,本官,成全你,来人,带苦主齐招娣!” 话音落,一个文吏陪着齐招娣走了过来。 齐招娣走来时,瑟瑟发抖,路过李忠言时,下意识看向了李坦。 那原本跋扈的李坦,竟满面鼓励之色微微点头。 赵勋心头一惊,不由看向陈远山:“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也不知晓,刚刚被抓入府衙时,李知府用一屏风将我挡在后面,还让本官自话自说。” 赵勋神色微变:“通过声音辨认凶徒?!” “什么意思?” 赵勋没有解释,望着既是惊恐又是紧紧咬着牙关的齐招娣,若有所思。 “苦主齐招娣。” 开口的并非是李忠言,而是他长子李坦。 “百姓就在衙外,知府大人也会为你讨回公道,你来告知我等,这陈远山,是不是当初掳走你的人。” “啪”的一声,齐招娣突然一个耳光重重抡在了陈远山的脸上。 “是他!” 齐招娣咬牙切齿道:“就是他的声音,掳走民女的人,就是他,就是这害了民女名节又假惺惺来寻民女查案的陈远山,猪狗不如的畜生!” 站在赵勋后面的孔文双眼放光:“还真是他啊。” 挨了一巴掌的陈远山如遭雷击。 被抓了,被冤枉,陈远山看似傻乎乎没搞清楚情况,可终究是没有惧怕,因他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一切与他无关。 可齐招娣认定他是凶徒,这让陈远山无法接受,完全无法接受。 “齐姑娘,本官…你为何…” “陈远山!”李忠言大步朝前,脸上的快意都不掩饰了:“就知你是伪君子,事到如今,你还有何狡辩的?” “父亲且慢。” 矮胖子李荡转过身,面带几分哀求之色:“陈大人素有清名,岂会…” “荡儿你自幼心善,总是想着谁都与你这般心肠好。” 李忠言满面慈爱之色,想要将李荡拉开。 李坦也走了过来:“二弟,莫要再为他言说了,难道你还不知晓他令父亲多年来颜面尽失不成。” “可…”李荡涨红了脸,还想要为陈远山辩解,也不知是因情绪激动还是怎样,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李忠言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喊道:“素娘,素娘快端药来,都愣着作甚,还不快叫本官夫人将汤药端来!” 几个属官连忙跑向了后衙,李荡连喘气都有些费劲了,即便如此,竟还伸直了手臂挡在了陈远山面前,连连摇头。 就连厉沧均都看不下去了,主动上去轻轻拍打着李荡的后背。 赵勋无动于衷,只是望着恨不得与陈远山同归于尽的齐招娣,完全想不通,完完全全想不通,齐招娣,为何会指认陈远山? 李荡犯了旧疾,众人早已乱作一团。 赵勋一把将厉沧均扯了过来,不太确定的问道:“齐招娣为什么会在这里,谁带来的?” “听闻府衙寻来的。” “府衙?” “贤弟,老夫的好贤弟啊。” 厉沧均早已是六神无主了:“快寻个法子,定不是远山,一定不是远山,你要帮他!” 赵勋叹息不已,苦主都指认了,自己虽说距离找到真凶只差一步,可终究是还没确定某些事,又能如何保下陈远山,如何翻盘。 无法翻盘也就算了,现在他给自己都搭进去了。 府城,各个阶层包括百姓,大家需要一个凶徒,无论这个凶徒是谁。 就在此时,一个妇人带着一群丫鬟从后衙冲了过来,众人连忙让开。 赵勋看向妇人,焦急且端庄,明显是李忠言的夫人,算不上绝色,却也是国泰民安的长相,落落大方得体有度。 “荡儿,荡儿如何了。” 妇人连忙蹲下身,将碗中汤药灌入李荡口中。 厉沧均叹息道:“这孩子自幼体弱多病,先天腹疾缠身,多年来饱受病痛折磨,却又乐天知命,心底善良聪敏好学,入夏时考取了举功名,在府城这些年,不仅没有养成骄奢淫逸的习性,反倒……” 看得出来,厉沧均对一些看的上眼的年轻人,真的是爱护至极。 知府家的二公子李荡,虽说容貌不佳,体型痴肥,可的确是聪颖好学,唯独身体不好,正如厉沧均所说,刚喝了汤药,腹痛难忍,突然放出了一个屁,面色这才好上一些。 旁边倒是无人耻笑,知晓李荡身体不好。 叹息着的厉沧均,突然见到赵勋根本没搭理自己,只是双目灼灼的望着李忠言,望着李家二子,望着李忠言的夫人,望着那些年轻的读书人,望着所有人。 赵勋的双眼越来越亮,拼图的最后一片,他已经触摸到了。 “凶徒难道是…” 赵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目光一一在那些公子哥的身上扫视着。 在场所有人,面色各异。 看热闹的、讥笑的、关心的、掩饰的、异样的,不同的人,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出身背景。 “来人,将案犯陈远山押入大牢!” 李忠言的怒斥声,打断了赵勋的思索。 “靠你妈!” 赵勋瞳孔猛然对焦在一起,距离真相他只差一步,只差最后那一步,他甚至感觉触摸到了真相,咫尺之遥,结果生生被李忠言打断了思索。 “孔文!” 面色近乎狰狞的赵勋吼了一声。 看热闹的孔文吓了一机灵:“作甚?” “保护好陈远山!”赵勋暗暗骂了声娘:“赌一把,你保护好陈远山,不让任何人碰他,给我争取一些时间,我马上回来。” 孔文微微哦了一声,开始舒展筋骨。 一旁的厉沧均紧张的问道:“可是…可是有破局之法?” “厉大人,你也保护好陈远山,为我争取时间。” 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声,和赌徒输红了眼似的赵勋转身跑出了衙署,火急火燎。 他已经猜测出凶徒是谁了,就在府衙之中,只要通过陈玉娇求证一些事后,下一章…不是,片刻就能揪出真凶! 第91章 真相 赵勋跑出去了,临走之前那无比真挚的面容,孔文不知如何做想,反正厉沧均是真的信了,深信。 当一个男人极为真挚的说出一些话时,总会令人信服。 比如他说最近太累了… 今天状态不行… 平常真不这样… 下次干死你… 眼看着一副小人得志模样李忠言要让衙役将陈远山拿下,厉沧均猛然一声大吼。 “李忠言,半个时辰,若再无新证表明陈远山凶徒,老夫,愿去这大学官官职!” 这一声吼,震惊了所有人,从李忠言到那些世家公子哥,包括衙役,无不面露惊容。 都知道厉沧均一直极为爱护陈远山,却也没想到大学官愿用官职作保。 就连陈远山都急了,刚要开口,挨了厉沧均一个大逼兜子。 “可你等若是不给老夫这半个时辰…” 厉沧均那威严的老脸上,五官都快扭曲了,嘴里发出了桀桀怪笑之声。 “我厉家,便与你等结为世仇,死仇,不死不休!” 倒吸凉气之声不绝于耳,就连李忠言的脸上都闪过一丝惧怕。 君子,可欺以方。 厉沧均就是君子,他从不会利用手中职权来对付任何人,哪怕看很多官员和读书人不顺眼。 正因如此,李忠言敢和厉沧均大呼小叫,包括他的长子李坦,一口一个老匹夫。 可厉沧均非但是大学官,他还是厉家人。 厉家人,门生故吏遍天下,单单是厉家中与厉沧均平辈的,京中就有七人为官,其中三人在六部九寺担任要职。 一个知府,或许不会怕大学官,但是他一定会怕一个家族,一个世代为官培养出无数官员的家族。 当一个在家族中辈分极高的世家子弟代表“家族”说出不死不休这四个字时,这已经不是威胁了,而是…而是不死不休。 “好。” 李忠言终究是退步了,咬牙道:“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厉沧均狞笑着用目光扫过其他人:“你等,可有异议!” 众人无不避开厉沧均凶狠的目光,谁也没想到,历来虽说脾气火爆却鲜少真的动怒的厉沧均,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旁边刚做完伸展运动的孔文,略显失望,他还从来没打过官员呢。 所有人都要给厉沧均面子,不得不给他面子,准确的说,是谁也无法承受厉家全族的怒火,除了一个人,泣不成声的齐招娣。 “狗贼!” 被李坦搀扶住的齐招娣,突然挣脱开来,张牙舞爪的扑向了陈远山。 “砰”的一声,声音并不重,孔文出手了。 一个弹指,行话叫做脑瓜崩,直接弹在了齐招娣的额头上。 齐招娣眼皮子一翻,就那么瘫软到底晕死了过去。 整个衙署,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望向了孔文。 孔文面无表情:“赵勋说了,不许任何人靠近。” 大家依旧望着孔文,如同望着一个魔教中人。 “我是书童。”孔文抽了抽鼻子:“听话的书童。” 李荡怒不可遏,快步冲了过去:“你这混账东西,齐姑娘是苦主,她本就遭受…” 孔文抬起手,又摆了个兰花指的造型,看向李荡额头。 李荡顿时吓了一个机灵,原地急刹车。 止住身影后,李荡似是又觉得丢面子,只能将齐招娣搀扶起来掩饰尴尬。 晃了半天,齐招娣悠悠转醒,双眼都不对焦了。 李忠言气的快原地爆炸了:“好一个狂妄书童,好一个商贾之后,好一个肃县举子,胆敢在本官公堂内行凶,将他拿下!” 不敢和厉沧均彻底撕破脸皮,还能怕一个小小书童吗。 眼看着一群衙役围了上来,赵勋终于回来了,气喘吁吁。 “凶犯,非是陈大人!” 一声大吼,赵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厉沧均面露狂喜之色:“可有新证?” “有。” 这一声“有”说的斩钉截铁,众人面面相觑。 李忠言厉声道:“黄口小儿若胆敢颠倒黑白,本官定会将你治罪。” “你他妈先管好你自己吧。” 赵勋快步走到了陈远山旁,露出了笑容:“我说了,我会帮你,我做到了,记得,你们又欠我一个人情。” 陈远山紧张的问道:“寻到…寻到真凶了?” “不错。” 一声“有”,一声“不错”,没有任何犹豫,充满了自信,就连李忠言都满面狐疑。 彻底成为全场焦点的赵勋,望向躺在李荡怀中的齐招娣,无奈的叹了口气。 “如果我猜的不错,今天有人代表府衙去找你,对吧。” 齐招娣终于回过神了,指着赵勋骂道:“我记得你,你也是狗贼,你与那个狗贼是一伙的。” 赵勋无动于衷,自顾自的说道:“其实你根本不记得凶徒将你掳走后说话时的声音,而是有人暗示你,如果我猜的不错,今天找你的人,说官府抓到凶徒了,但是因位高权重,案子有些难下定论。” 齐招娣脸上闪过一丝恍惚,不知是否默认,总之没有反驳。 赵勋直视着齐招娣的双眼:“那个人说,被抓到的人一定是凶徒,他拿着包袱,包袱里有粗布,有细绳,从城北被追到城南,行凶时所穿的衣物也被发现在家中,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告诉你,那个人就是凶徒,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暗示你,只要你指认了,说他的声音吻合,凶徒,就会被绳之於法,对吗。” 齐招娣秀眉紧皱,下意识看向了一群衙役。 赵勋露出了笑容:“之后你就被带到县衙中,陈大人被屏风挡住,看不清你面容,你自己好好想想,其实你根本不记得凶徒的声音了,可在你的潜意识里,你的内心里,已经将这个人当做了凶徒,因此你才笃定他正是凶徒,齐姑娘,我想问你,你仔细回想一下,你真的记得凶徒的声音吗?” “住口!” 李坦突然叫道:“你这算什么新证,你又是什么身份,哪里轮得到你…” “你派的人对吗,派人找了齐姑娘,不断暗示她你们抓到了真凶,然后让她来指认。” 赵勋似笑非笑地望着李坦:“不要急着否认,一查就知,这种事,很好查的。” “你说什么?”李坦面色大变,看向猛皱眉头的李忠言:“爹爹,他污蔑我,他污蔑孩儿。” 厉沧均大骂道:“好哇,原来是你这狗东西陷害远山!” “我没有,本公子…” “我说了。”赵勋抱着膀子:“这种事,一查就能查出来,这件事闹的太大了,又牵扯到了一位监察副使,你父亲知府大人也无法只手遮天,刑部的左侍郎大人也快到了,继续狡辩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说到这里,赵勋看向两侧衙役:“敢污蔑一道监察副使,知府家的公子或许有可能全身而退,可你们这些毫无根脚的衙役,李家,真的会保下你们吗,朝廷,又会放过你们吗?” “扑通”一声,一个衙役突然跪在了地上,面色惨白。 “是,是大少爷让小人去的,小人只是听命行事,大少爷说陈大人一定是凶徒,还说齐招娣…说齐招娣无甚头脑,稍加指引定会…” “闭嘴!” 李坦哪能在站得住,冲过去照着衙役的面门就是一脚。 可这一举动,也无疑证实了衙役说的是实话。 谁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真的是陷害污蔑,陷害陈远山的,还是知府长子! 厉沧均早已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只是没等他开口,李坦突然冲上去,一个耳光扇在了他的哥哥脸上。 李荡望着自己的兄长,又惊又怒:“凶徒…凶徒真的是你?!” “这…这怎么可能?” 李忠言如遭雷击,呆若木鸡,看这模样,明显不知情。 他是没晕,他大夫人刘素娘晕了过去。 整个衙署都炸窝了,任是谁都没想到,此事竟与知府大公子有关。 “不是他。” 赵勋又开了口,摇头道:“他只是想要陷害陈大人,为他父亲出一口恶气,凶徒,另有其人。” 听闻此言,李坦如释重负,傻乎乎的对赵勋报以感激的眼神。 其实没什么区别了,是不是凶徒他也陷害了监察副使,这事连知府都遮掩不了。 第92章 凶徒! 赵勋这个逼崽子,和个写网文的扑街似的。 原本大家以为凶徒是李荡,谁知赵勋非要营造一波三折的剧情走向,又说凶徒另有其人。 “李坦只是被利用了,傻乎乎的被利用了。” 赵勋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商贾之后,区区举人,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被在场所有人竖起耳朵听着。 “真正的凶徒,其实从一开始就想要嫁祸陈大人,加上今天,犯案一共七次,七次之中,只有两次行凶未果,两次都被武卒发现并追击,可这两次,其实都是他有意为之。” 赵勋突然抬高了音量:“第六次犯案,他是故意暴露行踪,一路逃到南市,从那时候他就准备陷害陈大人了,不,有可能是第一次犯案之前,他就想好了要陷害陈大人,这本就是早有预谋之事,若不然,接连两次凶徒明明可以甩开武卒,为什么保持着距离,既让武卒们追不上,又让武卒们无法放弃。” 看向两侧衙役和后方武卒,赵勋继续说道:“用你们的猪脑子好好想想,两次追踪,是不是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明明看着快追上了,死活追不上,明明想要放弃了,又出现凶徒的踪迹,只能让你们去追,可死活又追不上,是不是?” 一群武卒们不由的连连点头,还真是这么回事,两次事发,他们私下里也聊过这个事,感觉和被戏耍了似的。 见到武卒不住点头的模样,其他人顿时交头接耳了起来。 李忠言面色阴沉如水:“先不提吾儿被误会一事,本府问你,你如何断定凶徒有意为之,还有,你莫要婆婆妈妈,凶徒到底是何人!” 从这句话就可以听出来,李忠言已经承认陈远山是无辜的了。 “知府大人不妨耐心一点,至少,今日能抓到凶徒,抓到凶徒后,咱府城的知府大人不会再闹出笑话冤枉无辜。” “你…” “七次犯案,前六次,受害者也就是苦主,有一个共同性。” 一旁李荡不由接口道:“年轻女子,皆是即将成亲?” “不错。”赵勋点了点头:“可奇怪的是,第七次,今天这一次,苦主是一个是有夫之妇,前六个苦主,年纪不到十七,今天这个有夫之妇已经年过三十了。” 李荡满面困惑:“这是因何缘故?” “因凶徒本就没想下手。” 赵勋看向陈远山:“陈大人,可还记得当初我要你从府衙拿出的那份舆图吗。” “记得。” “那份舆图被我标注了五家府邸。” “是,当初本官还以为是凶徒就在这五家府邸之中,你却说只有这五家府邸没有嫌疑。” “不错。”赵勋看向李忠言:“还请大人命人将城南舆图取来。” 李忠言拧着眉:“你到底要耍什么花样,快说凶徒是何人。” 厉沧均骂道:“少在那里罗里吧嗦,速速命人将舆图取来!” 不待李忠言开口,李荡冲着一名文吏叫道:“去!” 文吏连忙快步跑向了后衙。 事到如今,大家只能等着了。 片刻后,文吏将舆图取来,赵勋将其展开放在地上后,用手画了一个圈。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围了过来。 “第六次犯案的时候,武卒追了许久,那时我就奇怪,凶徒多次逃离了武卒视线,为何不隐藏起来,明明没有被看到长相才是他为什么不成功逃离,之后我想通了,只有一种可能性,武卒追他,他在遛狗。” 众武卒面面相觑。 赵勋回过头:“别介意,我只是精准的形容一下,并非说你们真的是狗,下次记得巡夜的时候牵几条狗,比你们好使。” 众武卒:“…” 指着舆图,赵勋继续说道:“唯一的可能性,他故意让武卒们追,这里,这五家府邸,看,可以说是四通八达,通往不同的方向,但如果我们换一种思考方式,无论从五家府邸哪家门前或后院走过,都能够通往一处府邸,唯一一处府邸,看,只有这一处。” 陈远山一拍大腿:“我家!” “不错,那时我并不知道这里是陈大人的居所,刚刚在外面问了陈玉…刚刚才知道。” 赵勋缓缓站起身:“凶徒早就想嫁祸陈大人了,但并不想最近动手,因为他无法确定自己嫁祸成功后会收手,无法确定自己能够忍住不再去残害那些女子,嫁祸,会是最后一次犯案。” 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听的入了迷,包括李忠言。 意思都听懂了,说通俗点,那就是凶徒只有彻底“腻味”了,才会用最后一次犯案未遂嫁祸给陈远山。 李荡不由问道:“凶徒起初就要嫁祸给陈大人,这代表,此人记恨陈大人?” 大家又齐齐看向陈远山,厉沧均不由问道:“你到底得罪了何人,可是在场众人?” 陈远山重重哼了一声,目光扫过一群公子哥和一大堆官员:“都得罪过。” 厉沧均:“…” 赵勋:“得罪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凶徒原本没有打算就此收手,他还没有玩够。” 李荡猛皱眉头:“今日,凶徒并未按计划行事?” “不错,因为他误会了,误会了一件事。” “误会?” “前几日陈大人从府衙中抢出舆图,惊动了他。” 李荡神情一动:“因此凶徒提前行事?” “应该是,不过我估计凶徒也无法确定,这三日来,凶徒应该是暗中关注着陈大人,怀疑陈大人看出了他的诡计,毕竟那份舆图我用笔标记过,一共标记了那五家府邸,凶徒应是误以为陈大人快要接近真相了,所以才提前行事。” “原来如此。”李荡拱了拱手,面露钦佩之色:“赵公子心思缜密,学生佩服。” 赵勋会心一笑:“李公子过誉了。” 李忠言又叫道:“凶徒到底是何人,事关吾儿清名,快说!!” 赵勋微微一笑:“大人放心,凶徒不是你家大公子。” 李忠言松了口气:“这就好。” 赵勋:“是你家二公子。” “二…荡…你说什么?!” 李忠言勃然大怒:“你胆敢胡乱攀咬。” 其他人也是“嗡”的一下炸了。 “李荡。”赵勋后退了几步,站在孔文身后:“这么多年,你一定装的很辛苦吧。” 听到赵勋说自己的二弟是凶徒,李坦比他爹还激动,夺过衙役水火棍就要与赵勋拼命。 其他人也是震惊异常,谩骂有之、为其辩解有之、哭笑不得有之,就连厉沧均与陈远山二人,都是满面狐疑之色。 赵勋不为所动,直勾勾的望着李荡:“我不过是一个举人罢了,还是商贾之后,敢在大庭广众说你就是凶徒,聪明如你,应该知道我自然有了铁证,那么凶徒李公子,还想接着玩下去吗?” 李荡面色一变再变,仿佛受了极大的冤屈似的:“赵公子你…学生…” “留给自己一些体面吧。” 赵勋如同一个多年好友一般劝说道:“刚刚我说了,没有铁证,我一个举人污蔑你,无疑是取死之道,体面一些,我相信你也很困惑哪里露出破绽被我看了出来,难道你不好奇吗,不如承认吧,至少,可以体面一些,同时满足你的好奇心。” “辱我二弟!”李坦怒发冲冠,抡着水火棍就冲了上来:“本少爷要你狗命!” 眼看着孔文都眯起眼睛准备动手了,水火棍,突然被手掌握住了。 知府家二公子李荡,那有些痴肥的读书人,轻描淡写的握住水火棍。 李荡面无表情,右手高高抬起抓住水火棍,凝望着赵勋,嘴角微微上扬着。 “不错,本少爷,的确是极为好奇,说吧,哪里露出了破绽。” 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除了赵勋与看热闹的孔文外,每个人的表情,都如同白日见鬼一般,震惊的无以复加。 “扑通”一声,知府李忠言如同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样,瘫软在地。 “荡儿,岂能是你,岂会是你,你骗为父的,你骗为父的,你快说,你…” “住口!” 李荡猛然回头,满面厉色:“本少爷在问赵勋,莫要聒噪!” 一语落毕,从小体弱多病的李荡突然夺过水火棍,随手一甩。 只见那实心的水火棍竟然插进了李忠言面前的青砖之中,碎成数段,木屑纷飞。 尖锐的木屑,擦破了李忠言的眉骨,鲜血横流。 第93章 尘埃终落定 谁也没想到,与人为善、彬彬有礼、体弱多病的知府家二公子,竟如此大逆不道。 崩裂的水火棍… 惊恐至极的知府李忠言… 满面狰狞足以算是承认自己是凶徒的李荡… 不知所措的衙役、差役,无法接受事实的兄长李坦… 除了赵勋与孔文外,所有人,无一不是震惊的无以复加。 面对这一切,面对所有如同看怪物一样看自己的众人,李荡仿佛毫不在乎,只是凝望着赵勋。 “说。”李荡如同变了个人似的,似是冷笑,似是狞笑,也似是疯癫:“我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 赵勋突然抬起手,指向了角落里的一个人,一个所有人都忽视的人。 正是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人,是除了赵勋与孔文外唯一镇定的人,知府李忠言的大夫人刘素娘。 大家齐齐望向刘素娘,这才看到这位平日里端庄贤淑的知府夫人,姣好的面容满是恨意。 “你恨她,对吗。” 站在孔文身后的赵勋收回手臂:“恨到了骨子里,她不是你的生母,对外,她宠溺你,关怀备至,可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她恨你,正如你恨她一样,她只爱她的亲生骨肉也就是你的兄长李坦,而非你这个幼年丧母的死胖子。” 兄长李坦怒吼道:“你他娘的有种再说…” 李荡阴恻恻的看向李坦:“住口。” 李坦呆住了,望着李荡那陌生的模样,如坠冰窟。 “如果本少爷猜的不错,你初来乍到,能知晓我李家秘事…陈玉娇入城了,对吗。” 望向赵勋,李荡脸上浮现出某种欣赏的色彩:“继续说。” “第一处破绽,其实并非是你露出来的,而是知府大夫人,看到她第一眼后,知道我想起来谁吗。” “那些苦主。” “不错。”赵勋点了点头:“她们的共同性,并非是未婚女子,而是与大夫人容貌相似。” 赵勋将这话一说出口,大家连连看向刘素娘,随即又看向齐招娣,下意识的点着头,二人的容貌,的确有几分相似。 刘素娘是知府夫人,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穿着华贵。 齐招娣是百姓之女,脸上有着伤疤,穿的补丁布裙,一副柔软可怜的模样。 天差地别的二人,哪会让人们看出某些“相同”之处。 “家族,世家,家族中的世家子。” 赵勋摇了摇头:“李坦、李荡兄弟二人,大哥生的玉树临风,又是长子,可惜,身边皆是狐朋狗友,整日泡在烟花柳巷之中,既无功名,也无读书之举,李家那么多家族资源根本用不到这个废物的身上。” 李荡倒是没怒,只是如同失了神一般望着他这辈子最为在乎的人,二弟李荡。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他的二弟,也就是你,李荡,你非但没有英俊的容貌,反而痴肥,看起来很蠢,但你并不蠢,非但不蠢,你自幼博览群书,记忆超群,四书五经读的滚瓜烂熟,考取功名易如反掌,这对某些人来说,是一个威胁。” 赵勋移动着目光,望向了满面冷意的刘素娘:“我说的对吗,大夫人。” 刘素娘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李荡,满面阴冷之色。 赵勋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十几岁,不,可能几岁的时候,因你的容貌,还有多病的身体,知府大人也很厌恶你,可你又展露出了过人的天赋,领悟能力、学习能力、坚强的意志等等,慢慢的,知府大人开始关注你,开始不那么厌恶你了,或许从那时候开始,自幼丧母的你渴望这种关注,渴望这种爱,奈何,你对你兄长的地位产生了威胁,这种威胁,令刘素娘对你恨之入骨。” “目前为止…”李荡非但不怒,反而笑了:“继续说。” 没有反驳,只说了一声“继续说”,无疑代表赵勋的猜测也好推测也罢,都是正确的。 “为给你留些体面,细节我就不说了,只说…” “我要你说!” “你确定?” “说!” “好。”赵勋再次抛出了一个大瓜:“你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府衙,再次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流露出无以复加的震惊之色。 “看来大部分人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有一个人知道,很清楚。” 赵勋望向刘素娘:“就是你,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你造成的。”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赵勋语速愈发的快。 “刘素娘,母凭子贵的道理,我懂,但我不懂你为何如此狠毒,你本是寻常女子,十六岁时即将成亲,因在田间漫步被尚是知县县府的李忠言,也就是知府大人见到了,三日后,李忠言派人将你强行从家中带走,不,不是强行,你双亲贪财,算是将你卖到了李家,自此,你成了李忠言的小妾…” “住口!”李忠言疯了一样冲向赵勋:“住口,胡说,统统都是胡说!” “滚回去!” 李荡突然出手,转身一脚将李忠言踹飞足足三米有余,撞倒了一名文吏。 惊叫之声接二连三,李荡面无表情:“继续说。” “刘素娘的遭遇,与城中被害苦主,那些女子,毫无二致,你恨刘素娘,所以找到了与刘素娘容貌相似的苦主们施以暴行,可你并未侵犯她们,我之前原本是想不通的,以为你患有隐疾因此不举,可事实并非如此,根据苦主所说,你这个死变态不但殴打她们,还在支棱的状态下蹭她们,如果我猜的不错,刘素娘曾让人羞辱过你,让男人羞辱过你,并且不止一次,而是多次,甚至是多年,这也导致了你无法对女人进行最为亲密的举动。” 李荡的面色终于变了,双目发红,呼吸越来越急促,依旧没有反驳。 “刘素娘改变了你,不断折磨你,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成为你兄长李坦的绊脚石,可想而知,知府家的二公子居然有龙阳之好,这个消息一旦被曝出,你自然不会再对李坦产生威胁,你有腹疾,旧疾缠身,这病,也与刘素娘有关吧。” 李荡狞笑道:“不错,是这贱人下的毒,幼年时,下的毒!” “不但下毒,还令男人羞辱你,一次又一次,以此为要挟你,至于诱因,让你爆发的诱因,入夏时,也就是第一起案件发生之前,那时候,你的人生只有一次变化,那就是你科考了,并取得了功名,刘素娘再次威胁了你,对不对,她对你说,如果你继续科考,她就会让所有人知道,你这个死胖子有龙阳之好,自此,你爆发了,心中的恨彻底爆发了,将毒手伸向那些无辜的女子,把她们当成了刘素娘进行殴打、羞辱!” 李荡突然哈哈大笑,笑的如同癫狂一般,眼泪和口水都流了下来。 附近那些公子哥,那些官员,那些文吏,无不下意识的后退着。 赵勋依旧说着:“你想毁掉的,不是陈远山,甚至不是你的兄长李坦,如果我没有出现,你会继续为陈大人洗清冤屈,之后让世人知道是李坦陷害了陈大人,但李坦完蛋并非你的最终目的,你还要让你爹李忠言也完蛋,让世人以为是对陈大人怀恨在心的李忠言授意李坦栽赃嫁祸,即便如此,这仍不是你的最终目的,当你爹李忠言也完蛋后,李家也随之衰败,刘素娘便再无依靠,那时,你就可以将心中所有的怒火,毫无保留地倾泻到刘素娘身上。” “啪…” “啪啪…” “啪啪啪…” 状若癫狂的李荡,竟然鼓起了掌:“幼年时,李忠言见我体弱多病,对我并不喜爱,刘素娘那贱人趁机想要将我赶走,以治病为由,命人将我带去竹县一处道观之中,她不够狠心,她应派人杀了我才是,天不绝我,道观观主师傅不但为我治病,还教授了一身保命功夫。” “猜到了你有奇遇,消失了整整四年,四年后,王者归来对吗,不,变态归来。” “我没有害那些女子,我是救她们,本少在救她们,你不懂,没有人懂,可我不在乎。” “身型呢,你又矮又胖,借用了什么工具让武卒误以为你身材较高?” “锦履厚靴。” “原来如此。”赵勋点了点头:“突然有些遗憾,要不是牵扯到陈大人,其实我是愿意看你们这群王八蛋自取灭亡的。” “最后一件事。” 李荡突然紧紧眯起了双目:“我不信,不信你单凭刘素娘那贱人与那些苦主容貌相似便可推测出真凶是我。” “药。” “药?” “你喝了刘素娘喂给你的汤药,为了装作依旧有腹疾的模样,放了一个屁。” “屁?” “是的,屁。”赵勋打了个响指:“我在一个叫做成都的地方生活过一阵子,因此…算了,这个不重要。” “不,告知我,告知于我,让我输的明白。” “好吧。”赵勋耸了耸肩:“寻常人放屁的声音,是噗,你放屁,是哈,所谓大同小异正是如此。” “大同小异?!” “嗯,放屁的声音是哈,因为大,大,代表是同,龙阳之好,还是个受,声音如果是噗,因为小,小,代表异性恋,用不到那里。” 赵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这就是大同小异的意思,有了猜测,有了方向,接下来,求证就好了,正如你所说,我求证了陈玉娇,得知了你李家秘事,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联系到了一起。” “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屁,一个屁,我李荡,竟以一个屁露出了破绽,屁,哈哈哈哈哈!” 李荡再次发出了癫狂的笑声,随即突然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如猛虎扑羊一般飞扑向了刘素娘。 一枚铜钱,精准地射在了李荡的后脑上。 锋利的匕首,距离刘素娘的面门,只有半指之遥。 李荡,满面不甘,终究还是晕死了过去。 孔文甩了一下衣袖:“贫贱不移镖。” 赵勋:“…” “其实那是一文钱,不是镖。”孔文看向赵勋:“记得还我。” 赵勋猛翻白眼,这给你贱的! 第94章 登台第一曲 府衙中,公堂外,一片狼藉。 一城知府李忠言,瘫坐在地上,丢了魂儿一样。 李府大公子李坦,面色惨白,回想起多年来与二弟相处的一幕幕,泪水一串一串的往下滴。 大夫人刘素娘,被一群下人拦住,张牙舞爪地要将晕倒在地的李坦生吞活剥。 晕倒在地的李坦,肥胖的身躯趴在那里,如同一团扭曲的肉,令人望之遍体生寒。 李家,全是怪物! 知府被权利和金钱蒙蔽了双眼,如同瞎子一样走在仕途之上,看不到城北百姓与城南达官贵人的日子有着多大的区别。 两位公子,一个横行霸道招摇过市,一个看似彬彬有礼却是引得满城恐慌的心理变态。 就连平日里端庄得体的大夫人,面具之下,隐藏着令人作呕的丑陋与不堪。 赵勋摇了摇头。 事情比他预想的顺利的多,李坦竟然主动承认了。 其实就算李坦不承认也没用,他是聪明人,他比谁都清楚,接连六次犯案外加一次栽赃嫁祸,能隐藏至今并非是手段多么高明,只是因为没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只要锁定了嫌疑人,太多蛛丝马迹可寻,铁证如山是早晚的事。 就如同赵勋所说,他有铁证,这些铁证,包括衙役们的供词、特制的工具、犯案时间节点等等等等,所有证据都可以串联到一起。 这个事实,李坦知道,赵勋也知道,或许这也是前者没有狡辩的原因吧。 “不,不,不不不!” 瘫坐在地上的知府李忠言突然爬了起来,疯了一样冲向了府衙大门,大吼大叫。 “将门关上,快,将门关上,不准任何人出去,不准任何人进来,快,快啊!” 赵勋望着如同发疯一样的李忠言,满面鄙夷之色。 “不,不能传出去,此事万万不可传出去。” 李忠言伸直手臂,站在门槛前,疯狂的目光扫向每一个人。 “你们不能走,不能离开,谁也不准离开,不许将此事透露出去,不,不可叫任何人知晓此事真相!” 陈远山勃然大怒:“李忠言,你疯了不成!” “陈远山,不,不不,陈大人,陈大人、大学官,我们是多年老相识了,此事,此事得是遮掩过去…” 知府李忠言,的确是疯了,不疯,又岂会说出这等疯话。 “王公子,你与坦儿最是要好,他虽栽赃了陈远…不不不,他虽被荡儿利用了…” “吴家少爷,老夫与你父情同手足,多年来你吴家惹了多少麻烦,不都是老夫为你…” “任永,你有今日这般地位,你这一身官袍,不都是哥哥我对你提携至今吗,此事你…” “诸位,诸位…” 越是说,李忠言越是抽噎,终究还是再次瘫软在地,哭嚎不已。 “此事,不可传出去啊,若不然本府,本府仕途尽毁,这官袍也保不住了…” “我李忠言为官三十载,这事要遮掩,要遮掩呐,京中吏部主事是本府同乡,他定能…” “遮掩,遮掩呐…” “老夫的官袍,本府的官袍,三十载,本府才有今时今日这般地位…” 李忠言,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知府应有的模样,哭着,闹着,无法接受事实,无法接受自己即将失去所有的一切。 是啊,这官袍,他无法再穿了,两个儿子,一个陷害监察副使,一个犯下惊动京中刑部的大案,他这当爹的,难逃其咎。 哭着哭着,李忠言又笑了,大声嚎叫着,李坦非是他儿子,李坦的生母是个贱人,与某个不知名的人生下李坦,所做一切,与他无关。 笑着笑着,又骂了,骂刘素娘,同样是贱人,害他李家,害他李忠言丢了官位。 赵勋只是冷眼旁观着。 知府,在哭,是因为舍不得官袍,可却不曾想过,为官多年又有多少人如他今日这般,失去了一切。 知府,在笑,想要推脱一切,却不曾想,又有多少无辜之人,连推脱的机会都没有。 知府,在骂,骂刘素娘害了他,却不曾想,要不是当年他见色起意,用尽手段将马上要成亲的刘素娘纳入府中,又岂会发生今日这事儿。 “滚开。” 赵勋终于动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脚将瘫坐在门口的知府李忠言踹翻在地。 “好狗不挡路。” 抬腿从李忠言的身上迈了过去,赵勋,就这么离开了,背着手,满面冷笑。 衙外,是死死抓住祁山胳膊,将祁山抓的呲牙咧嘴的陈玉娇。 陈玉娇也哭过,刚刚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到了。 见到了赵勋,陈玉娇连忙擦干眼泪,破涕为笑,脏兮兮的面容看起来极为滑稽。 赵勋也笑了,微微伸出手,陈玉娇楞了一下,不解其意。 “算了。” 赵勋没解释,掐着腰极为嚣张:“今日开始,府城,将会响彻我赵勋的大名,哈哈哈。” 大笑三声,赵勋看了眼依旧不知情还在那叫骂不休的百姓们,转过身,低调的离开了。 祁山与孔文跟在赵勋身后,三人如同没事人一样,离开了满是妖魔鬼怪的府城衙署。 陈玉娇终于反应过来了,或许是没明白赵勋的意思,也或许误会了什么,快步跑了过去,一把搂住了赵勋的右臂,将脑袋依偎在赵勋的肩头,如同一个小女人一般。 “谢谢你。” “谢谢你…” “谢谢你来…”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呢喃着,这一刻,陈玉娇无比的庆幸。 庆幸在肃县,陈家与赵勋没有鱼死网破,庆幸赵勋来到了府城,庆幸她“爹”陈远山没有给赵勋留下恶感,庆幸所有的一切,关于赵勋的一切。 不知为何,陈玉娇有一种预感,赵勋,一定会帮她查清楚当年关于张家的内情,一定会的! 赵勋任由陈玉娇挽住自己的手臂,哪怕没有人关注他,哪怕百姓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是挺起胸膛,嘴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不知为何,搞倒一个官员,弄垮一个府城知州,很爽,很他妈过瘾!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搬到城南的客栈了。” 赵勋看向祁山,难得爽快一把:“晚上吃完饭,哥请你去府城最好的青楼。” 祁山兴奋的脸都涨红了:“小的也能玩?” “给你叫俩。” 祁山动情的喊道:“二少爷,您对小的真好。” 陈玉娇却是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如同吃醋一般。 赵勋猛翻白眼,本少爷想睡谁睡谁,想上哪睡上哪睡,就特么不睡你,哼你大爷你哼! “少爷,您可真厉害,在肃县,你搞垮了一个县令,来府城,您搞垮了一个知府,要是去了州城,怕是知州也难逃您的魔掌。” 祁山说到这,双眼一亮:“要是有一天您去了京城,那皇…” “你他妈闭嘴!” 第95章 木桶中的水 根据赵勋上一世的泡妞经验,一个男人,应该学会何时离开,学会找到最适合的时机离开。 赖着不走,容易被当成舔狗。 恰当的时机选择离开,就算别人不会觉得潇洒,至少不将他当舔狗。 很多事都是如此,该退就退。 抓到了凶徒,搞垮了知府一大家子,之后的事情与他无关,直接离开就行,神秘、潇洒,一副高人风范。 至少在陈玉娇眼中,赵勋就很神秘莫测。 走在路上,小鸟依人一样的陈玉娇总是不由自主的看向赵勋。 赵勋有些不舒服,不是不喜欢女人搂着自己胳膊,而是不喜欢陈玉娇搂着他的胳膊。 “不是,你老缠着我干什么,你爹差点没被削死,你去看看你爹好不好。” “在府城中,我不想叫人见到我与爹爹在一起。” 陈玉娇笑吟吟的:“你那么聪明,知道原因的对不对。” 赵勋点了点头,当然知道,你那名声和桐城必玩项目似的,人家陈远山刚正不阿一心为民,公开一起出现是不合适。 “不是等会。” 赵勋更不爽了:“你怕给你爹丢人,那你在这搂着我是什么意思,我就不怕丢人了?” 陈玉娇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之色“你…你觉得和人家在一起,丢人么?” “也不是丢人。”赵勋温柔的说道:“是很特么丢人!” “你…” 陈玉娇一把松开双手:“本姑娘还嫌你这商贾之后丢人呢。” “行了,别在这烦我了,去做点正事吧。” “什么意思?” “李家完蛋了,府城的权利格局会变,有的人,倒霉,有的人,升官发财,就像你说的,我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商贾之后,可陈大人不是,陈大人参与查案了,还被冤枉了,又是监察副使,谁会倒霉,谁会升官发财,陈大人有一定主导权。” 陈玉娇闻言神情微动,再无那副小女人的模样:“告辞。” “拜了个拜。” 这就是和聪明人沟通的好处,换了个没脑子的人,张口“不懂”,闭口“不明白”,烦的一比。 “二少爷。” 见到陈玉娇快步走了,祁山问道:“小的不懂,不明白您刚刚和她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哎。”赵勋沉沉地叹了口气,造孽啊! 祁山嘿嘿笑道:“小的也想做聪明人,您多教教我,日后小的给您办事您也省心不是。” “倒是有几分道理。” “对对,您都说有道理了。” “那让我教你,把你变聪明后为本少爷办事,或是去青楼搂俩姑娘,二选一,你选哪个。” 祁山也不是傻子,直到赵勋考验他呢,没有任何犹豫:“选姑娘。” 赵勋:“…” 祁山问道:“那小的就要一个姑娘,您只教小的一半,怎么样?” 赵勋侧目看了眼祁山,感觉这家伙的智商似乎稍微上涨那么那么一丢丢。 “算了,你还是选俩姑娘吧。” 赵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加快脚步走向客栈,他现在只想在木桶里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神清气爽的去青楼溜达一圈。 并非是有什么色心,青楼,可以说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了,甭管读书人还是商贾,包括官员,晚上唯一能去的娱乐场所除了赌档就是青楼了。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祁山好奇极了。 “二少爷,小的整日陪伴在您身边,也没见您怎么查案,您是怎么知道凶徒是知府家二公子的?” 赵勋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没吭声。 祁山感慨道:“刚刚您出来问陈玉娇关于知府家二公子的底细,陈玉娇还说这二公子是城中难得的良善公子,还真像您说的,不能只看外表,看到的地方是白,看不见的地方,指不定都黑成什么样了。” 赵勋一脑袋问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这种话是挺符合自己的风格。 “本来没想到是他,之前只是大致猜测出凶徒的一些背景了。” 赵勋耸了耸肩:“抓到他是迟早的事,至于说他良善,呵,我一个小小举人,一个商贾之后,他对我彬彬有礼的,反而让我怀疑,人心最是复杂,人也是最会伪装的智慧生物,我曾经错信过两个人,之后再也不相信所谓的表象了。” “您错信过谁?” “天地会总舵主,以及奔雷手文泰来。” 祁山摇了摇头,没听说过,旁边的孔文煞有其事的说道:“听这名号就知是高手。” 闲聊之中,三人来到了客栈外,掌柜的不在,就小二自己,伸着脑袋往外看,逢人便问凶徒的事。 祁山刚要为自家二少爷吹两句牛b,被赵勋瞪了一眼。 三人上了楼,祁山叫着马夫弄了个大木桶,放了一桶温水后送进了屋中。 赵勋脱光衣服钻进了木桶里,顿感一阵轻松。 “吁~~~好水儿~~~” 自从入城后,赵勋没有一夜睡的安生。 城北的客栈全都临街,白日极为吵闹,晚上也不消停。 自从出了凶徒的事后,武卒、折冲府将士、各衙衙役、差役,全跑城北巡逻来了,尤其是那些骑卒。 暗巷、小巷,马也进不去,那群折冲府骑卒只能在北市晃悠,晚上吵的要死。 人声、马声,加上夜晚商队出入,赵勋都感觉自己像是躺菜市场中间睡觉。 深吸了一口气,赵勋将脑袋锁进水中,足足憋了半分钟才和显形似的将脑袋伸了出来。 “爽!” 大口的呼吸着,赵勋顿时觉得由内而外的舒爽。 舒爽过后,则是浓浓的困倦感,不由得,赵勋缓缓合上了双眼。 不知不觉中,赵勋就这么泡在木桶中睡着了。 像是过了十几秒,也或许是过了好久好久,后背传来冰凉的触感。 赵勋猛然睁开了眼睛,不等转过头,身后传来吐气如兰的声音。 “谢谢你。” 赵勋松了口气,没有回过头,微微“哦”了一声。 冰凉的触感在赵勋的后背游走着,最终攀附到他的双肩上,轻轻的揉捏着。 赵勋再次放松了下来,缓缓闭上双眼,听之任之。 似是衣衫轻轻落地之声,赵勋的身体被轻轻向前推了一下,火热的躯体慢慢探入水中,直到整个身体都进入了木桶之中。 双臂从后紧紧抱住了赵勋,陈玉娇似乎不满足,如同八爪鱼一样,又有双腿紧紧缠绕在了他的腰部,搂的是那么用力。 “许久了,许久许久了,我未曾想过,我还可以依靠过任何人。” 陈玉娇将脸庞贴在了赵勋的后背上,双手又开始不老实了。 赵勋的呼吸也逐渐急促了起来。 陈玉娇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身体却越来越用力,仿佛希望将赵勋彻底包裹起来一般。 “日后,我会依靠你,无论你喜不喜欢,我都会依靠你。” ………… 隔壁,祁山望着将耳朵贴在墙壁上的孔文,不由问道:“那女人不会对二少爷不利吧?” “不会。”孔文侧耳听着:“我是书童。” 祁山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他给我工钱?” 祁山更懵了:“和这有什么干系。” “他死了,没人给我工钱,我需要工钱。” 祁山懂了:“那你怎么能确定她对二少爷没有任何歹心?” “有歹心之人,我会看出来。” “怎么看出来?” “目光中有隐瞒。” 孔文说完后,指向躺在床上的马夫:“就比如他,他对你和赵勋就有许多隐瞒。” 祁山哭笑不得:“他一个马夫,隐瞒什么。” 闭目养神的马夫面露惊容,不过很快掩饰下去了,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祁山站起身:“我也偷听一会。” “莫动!”孔文突然闭上了眼睛:“有动静了。” 祁山凑了过去:“什么动静。” “嘎吱,嘎吱嘎吱…” 祁山:“???” 孔文:“啊,啊啊,额,嗯…哦~~~~” 祁山张大了嘴巴:“二少爷不会是给她…” 孔文:“说,还特么敢不敢瞧不起商贾之后了,让你瞧不起商贾…让你瞧不起商贾…叫举人爸爸…” 第96章 垮台 祁山很失落,他的左右手各一个姑娘的青楼梦泡汤了。 赵勋睡下了,房门都被反锁了。 眼看到了后半夜,祁山想去敲门问问还去不去青楼了,被马夫一顿喷。 活这么多年,马夫就没听说过谁家下人大半夜给自家少爷叫醒逛青楼的。 祁山是一个执拗的人,他坚信自家二少爷不会耍他的,瞪着眼睛一直等到了快天亮,最终只能接受残酷的现实。 对祁山来说,这无疑是艰难的一夜。 不但没搂上姑娘,床还被孔文给占了。 日上三竿赵旭才起床。 他其实早起来了,只不过因为日上三竿。 陈玉娇走出房门的时候,双腿都打颤,走之前狠狠瞪了一眼赵勋。 赵勋也是真没拿陈玉娇当正经姑娘,体力不够,姿势来凑。 可以这么说,就小时候陈奉瑾送给陈玉娇的布娃娃,她都没敢这么掰过。 赵勋嘿嘿一笑:“有空来玩哈。” “登徒子!” 骂了一声,陈玉娇扶着墙离开了。 好不容易颤颤巍巍下了楼,陈玉娇又想骂人了,忘了一件事,又扶着把手颤颤巍巍的走回了楼上,来到房间门口将一张纸条扔了进去,再次扶着墙下楼,几步路,折腾的满头大汗。 赵勋滴了当啷地站起身将纸条捡了起来,见到上面是一处地址。 赵勋终于想起来了,陈玉娇昨夜是断断续续的提到这事了,关于让他在府城期间搬到城南的一处院落中居住。 因为当时陈玉娇话都说不连贯,好多是语气词,赵勋当时又忙着别的事,没听清。 “也好。” 天气炎热,木桶中的水也不亮,赵勋跨了进去,准备洗个澡再出门。 结果等钻进木桶的时候,赵勋突然觉得不对劲。 洗澡,是因为昨夜出了一身汗,身上也被陈玉娇溅了很多水儿。 这木桶也是战场之一,同样被陈玉娇溅了很多水,洗都不如不洗。 赵勋连忙爬起身,叫了两嗓子让隔壁的祁山端盆水来。 祁山还在隔壁睡着呢,孔文倒是听到了,装没听到,他不认为书童的工钱里包括端水。 还是马夫老实,不止端了盆水,还拿来几个食盒。 “一会收拾收拾退房,搬到城南去。” 打扫床铺的马夫应了一声“成”。 赵勋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一边吃一边问道:“阿山呢?” “还在睡着。” “到底谁是少爷啊。” 赵勋吐了句槽,三口两口吃过清粥小菜。 “一会我告诉你位置,你将马车和包袱行李送过去,我去一趟学衙拜访厉沧均。” 相比祁山,马夫简直不要太省心,从他嘴里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成”以及“是”。 一看这都退房了,马夫也懒得收拾了,四下看了看,将房间里茶盒中的茶叶全倒袖口里了。 赵勋让马夫去叫床,给祁山叫起来,他则是先下楼找掌柜的去了。 掌柜的正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听到了脚步声一看是赵勋,笑容中满是莫名的神色。 要知道古代的房子就没有隔音这一说的,更何况是客栈。 昨夜掌柜的也跑府衙外面看热闹去了,回来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一进客栈就感觉楼上和要塌了似的,很是羡慕,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赵勋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 “掌柜的早。” 来到柜台前,赵勋问道:“昨夜的事掌柜的听说了吧。” “怎地没听说,昨个夜里就在府衙外面看着呢,离的近,瞧的真亮…” 说到这,掌柜的笑道:“昨夜还有个狗日的从衙署里跑出来,鬼鬼祟祟的,看容貌和公子您还有几分相似呢。” 赵勋无语至极,那狗日的就是本少爷! “瞧我这嘴,可不能再骂读书人了,真相大白了,竟是官宦子弟。” 掌柜的从柜台里拿出了两个茶碗,一边叹息着说道:“想不到,着实想不到,那凶徒居然是知府家的二公子。” “是啊,谁能想到呢,城中百姓什么反应,大家怎么说的?” “还能如何说,官宦子弟怎地了,知府家的少爷怎地了。” 越说,掌柜的越是来气,越是激动,“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了柜台上。 “就是王公贵族祸害了这么多姑娘,那也要严惩,知府之子怎地了,知府之子…” 说到这,掌柜的神情一变,压低了声音。 “看公子模样,似是未听说这内情。” “内情?” “知府李大人也完蛋了,昨夜大学官与监察副使令折冲府的军士将知府一家子都抓了,他那夫人,他那两个公子,就连知府李大人也被关押了起来。” “知府也被关押了?” 赵勋略显困惑:“他官儿肯定是做不成了不假,但也不至于被关押啊。” “原本是抓了他那两个儿子,府衙中的衙役都出来贴公告了,小老儿的侄儿就在府衙中当差,打探了一番,原本该抓的都抓了,这事儿算是结了,谁知去了个女子,也不知和监察副使陈大人说了什么,之后陈大人说是要搜查罪证,带着人去了李府,这不去不知道,一去可是吓人的很,知府大人也不知暗地了做了多少亏心事,搜出了如山的铁证,倒是与凶徒一案无关,而是其他的什么事,陈大人当场就将知府李大人给抓了。” “原来如此。” 赵勋终于听明白了,掌柜的口中的“女子”,肯定是陈玉娇。 李荡昨日已经认罪了,陈玉娇去找陈远山,也不是为了李荡的事,而是想要彻底搞垮李忠言,名义上是以搜查罪证为由罢了,实际上是找出李忠言不法证据。 这一套,赵勋曾经在肃县玩过,陈玉娇学的倒是挺快。 掌柜的还在那说着他打听到的“内部消息”,不止李忠言被抓了,好多府衙的官吏也被抓了。 因为抓的是府衙的官吏,连知府也被抓了,现在主政的是大学官厉沧均、副监察使陈远山二人,估计州城那边很快就会派人过来接替。 “行,掌柜的你先忙着。” 赵勋走出了客栈,面露思索之色。 之前他听陈玉娇说过,知府李忠言,与军器监监正姜敬祖私交颇好。 陈玉娇想要一棒子将李忠言打死,会不会是为了从李忠言口中得知姜敬祖之事? 当年姜敬祖可是也参与进了谋害南关大帅的阴谋之中。 想到这,赵勋决定先不去学衙了,先去府衙溜达一圈,反正俩衙署挨在一起。 第97章 一波又起 离了客栈,赵勋带着祁山与孔文前往了府衙。 一护院,一书童,也算是市面上常见的大少爷出行配置了,算不得张扬。 不过只有赵勋知道,家丁一出事就往自家少爷后面躲,书童不喜欢读书,喜欢打小动物。 北市中,一走一过的百姓都在聊着昨夜之事。 祁山骄傲的挺起胸膛,总是想要和百姓说,凶徒是他家少爷抓到的。 孔文还是那副活不起的模样,耷拉着个脑袋跟在赵勋后面。 到了府衙门口,赵勋刚要上前,俩衙役连忙让开身。 别人不认识赵勋,这群衙役还能不认识吗,肃县来的举人,闻个屁就能破案,相当的厉害了。 今日衙署极为忙碌,昨夜抓了不少官吏,好多学衙的学官跑来顶班来了。 和衙役一样,作为厉沧均的属官,他们知道赵勋的来历,见到了一个穿着儒袍的陌生人走了进来,立马对上了号,窃窃私语着。 赵勋置若罔闻,径直走进了公堂。 厉沧均正坐在书案后,满面疲惫之色,旁边站在直打哈欠的陈远山,二人望着低头正在聊着什么。 赵勋刚要跨过门槛儿打声招呼,一阵香风闪过。 “爹爹,世兄,好啦好啦。” 只见一个穿着米白色裙装的女子抓着两根竹签子,火急火燎跑进了公堂之中。 听到了声音,厉沧均与陈远山二人抬起头,正好看到了赵勋。 厉沧均老脸一红,连忙起身:“靖儿莽莽撞撞成何体统,好贤弟,你怎地来了。” 被称为“靖儿”的女子下意识转过身,这才看清楚赵勋面容,刚刚冲进来时,她还以为是某个学官。 赵勋同样看清楚了“靖儿”的模样,略微恍惚了一下。 一袭米白薄裙,至多双十年华, 乌亮秀发如云一般,瀑布一样垂在后肩,肌肤如凝脂一般细腻白皙,小巧的瓜子脸泛着淡淡的红晕,吹弹可破。 本应是小家碧玉一样的女子,脸上脏兮兮的仿佛被烟熏过,两只手各抓了一个竹签,每根竹签上面串着三个烤包子。 厉靖儿歪着脑袋望着赵勋,似是很困惑为什么没见过这小子。 厉沧均见到亲闺女这般“丑态”被赵勋看到,板着脸说道:“还不快叫人。” 厉靖儿望着赵勋,犹豫了一下:“人?” 赵勋:“…” “赵兄弟。” 陈远山快步走了过来,如同见到多年好友似的:“刚刚还想着去客栈寻你。” 一听“赵兄弟”三个字,厉靖儿顿时如同见到偶像一般双眼放光。 “你就是闻屁缉凶的赵公子?” 赵勋满头黑线,刚要解释,厉靖儿突然将竹签递了过来:“你吃。” 竹签子差点没杵赵勋脸上,厉沧均老脸发红:“姑娘家家的怎地满嘴不雅之语,莫要在这里添乱,回府疯去…回府读书去吧。” “哦。” 厉靖儿撅了一下嘴,望着赵勋:“吃吗,我烤的。” 赵勋哭笑不得:“吃过早饭了,多谢姑娘美意。” “我叫厉靖儿,大学官是我爹爹。” “原来是厉府…” 赵勋话还没说完呢,厉靖儿一声“告辞”,抓着俩竹签子又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了。 厉沧均干笑一声:“整日忙于公务,疏于对小女管教,贤弟见笑了。” 赵勋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口。 厉靖儿这个名字,他还真知道,之前在肃县的时候打听过。 厉沧均是个好官儿,不假,但是人家老头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家里不缺钱,别看岁数一大把,光夫人小妾加起来就有十几号,快四十的时候还纳过妾,岁数当他孙女都够了,因此幼女厉靖儿今年才十九岁,也是厉府中最受宠的小姐。 厉沧均嘴上说是疏于管教,实际上就是太溺爱了。 一种米养百种人,都是过度溺爱,陈家小小姐陈玉娇,那是什么脾气,到处睡觉。 再看厉靖儿,虽说同样整日抛头露面,却没人取笑她。 脾气好,古灵精怪,从不仗着家世欺负人,还总去北市转悠,城北两处善堂和一处医馆都是她这个未出嫁的姑娘开办的。 昨夜之前,百姓要是提起城中出挑有好名声的高门府邸世家子,就俩人,一个是知府家二公子李荡,另一个就是厉靖儿了。 厉靖儿也的确是人美心善又孝顺,知道老爹忙活了一夜,一大早送来吃食,就是跑进来的时候冲的太快,险些摔倒了,食盒里中的粥水洒了一地,就剩六个包子能吃,还掉地上了。 厉靖儿将包子捡起来后在裙子上擦了擦又吹了吹,想到老爹胃不好,之后跑后衙生了火烤了一会才拿进来的。 都是老熟人了,赵勋也懒得客气,走上前看了眼书案上堆的和小山似的各种公文以及书信,还有一个木盒子,里面全是地契和银票。 “这是…” “李忠言府中找出来的。” 提起这事,陈远山看向厉沧均,恨恨的说道:“就说是个狗官,你还叫我莫要多管闲事,如何,连军器都敢贪墨!” 厉沧均叹了口气:“老夫哪能不知这李忠言并非善类,只是从未想过他竟有如此狗胆。” “军器?” 赵勋一头雾水,今早听说这事的时候,他以为李忠言最多就是贪钱、夺地欺负百姓等。 陈远山刚要说怎么回事,厉沧均摇了摇头:“此事干系重大,还是少知为妙,免得惹火烧身。” 赵勋哑然失笑:“不说你叫我一声贤弟,就说办书院的事,我是拿命跟着你一起赌,咱怎么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吧。” “好贤弟误会了,此事牵扯极大定会惊动朝廷,凡知情者必会被深查,便是即将赶到府城的刑部侍郎也难以抉择,八成,宫中会派亲军前来。” 一听“亲军”俩字,赵勋反倒是放下心了,亲军,那可是老熟人啊,这不赶巧了吗这不。 “我和陈大人一起破的案,因为抓到了凶徒才会搜查李府,因为搜查李府,才出了军器的事。” 赵勋笑吟吟的说道:“我早就无法抽身世外了,不是吗。” 厉沧均沉吟片刻,最终对陈远山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告知他吧。” 陈远山解释道:“李忠言贪墨军器一事,并非是因在李府中搜出了证物,而是凶徒李荡揭发。” 赵勋恍然大悟,李荡巴不得全家完蛋。 陈远山弯腰在书案上抽出一份账目,事无巨细将目前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 第98章 大事件 军器,顾名思义,就是军中所使用的“器械”,攻城器、守城器,多为南关使用,也有一些重城要镇会调拨一些用于守城。 东、南、西、北四地,一地一个军器监,军器监下面还有三个军器司,一道一个。 琼南道的军器司就在府城,城外,折冲府大营旁。 军中所用的战马、甲胄、刀剑枪矛盾牌以及长短弓,也由军器监负责供应。 琼南道靠近南边关,边军对军器的需求量极大,军器司又在府城,因此和府衙两个衙署有着极深的往来。 这倒不是什么秘密,朝廷允许。 军器司下面是有匠作营的,专门负责打造军器,名义上归工部管辖,军器监监督。 各道都有匠作营,忙的忙死,闲的闲死。 靠近边关的匠作营一天恨不得九九六干到暴毙为止,距离边关比较远的的军器司和匠作营,整日睡大觉晒太阳。 琼南道的匠作营就属于前者,一天十二个时辰,开工至少七个时辰,即便如此也很难满足南边关的需求。 在这个前提下,军器司就会拜托州城或者府城出面,让“民间”一些作坊、工坊参与进来。 就比如肃县的赵家,马场养的马匹专门供给一处兵备府与两处折冲府。 一般人也接不了这个活,比如桐城,都是城中世家在做,有的养马,有的开山挖矿,还有一部分冶炼金属,和这些“外包”对接的都是州城或者府城。 琼南道这边,军器司委托府衙进行监督协调,由知府李忠言亲自负责。 昨夜只是李坦、李荡兄弟二人被抓了,知府李忠言肯定要避嫌。 大学官厉沧均也好,监察副使陈远山也罢,二人谁来负责都行,前者品级高一些,后者管辖范围更广一些。 二人本就是好友,自然没什么争权之说,取长补短互相配合就是。 本来这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等刑部的侍郎过来审一下就好,在此之前二人固定证据,暂时统管城中政务。 结果昨夜赵勋“点醒”了陈玉娇,城中的局势肯定会变,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趁着陈远山现在能够拍板,就应该一棒子将李家打死,包括跟着李家人混的那些狗腿子,省得以后这群人报复陈远山、赵勋二人。 陈玉娇回了衙署找到了陈远山,结果也是误打误撞,本想借着搜查罪证的由头再前往李府,谁知恨不得全家死光光的凶徒李荡,直接向他人爆料了他爹,说他爹多年来贪没军器。 凶徒一事,闹的城中人心惶惶,是大案不假,不过大案是“地方性质”。 涉及军器,而且还是供给南关边军的军器,这都不是大案了,而是“大事件”,涉及到了军伍和边防,一定要禀告朝廷,之后不知要有多少官员掉脑袋。 陈远山第一时间带着人去了李府,果然,搜查出很多证据。 贪没军器的事倒是没多少铁证,只能算是指向性证据,倒是其他关于知府贪赃枉法的罪证搜出来不少。 关于军器的事,证据具有指向性是不假,可又完全算不得铁证。 之所以马上将李忠言抓了,主要基于三点事实。 第一,与匠作营合作的十余家作坊,李忠言占份子,而且是大头,这个事实是李荡爆出来的。 第二,匠作营的几个主事,包括军器监的几个校尉,与李忠言私交极好,称兄道弟,这个是通过信件往来看出来的。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多年来,南边军不止一次跑到府衙和军器监去闹,甲胄和纸糊的一样、守城器粗糙滥制、刀剑枪矛杂质太多,训练的时候够用,真踏上战阵了,用两下就有裂纹,而且军器数量和边军要求的数字也相差不少。 厉沧均和陈远山在琼南道为官多年,知道军器肯定有猫腻,只不过这件事和他二人无关,加之军器监也好,南军也罢,都是兵部管辖,说通俗点,和文官集团没关系,管这闲事干嘛,真要是闹到京中,兵部内部自己就解决了。 现在二人不这么想了,如果李忠言参与其中的话,属于是地方“文武勾结”,这是朝廷大忌,准确的说,触碰到了宫中的底线。 宫中,允许地方武将与文臣互相牵制,互相不对付,甚至大打出手,但绝对不允许文臣与武将狼狈为奸勾搭到一起去,更何况还涉及到了边关城防。 赵勋听过前因始末后,后悔了。 厉沧均这老头不错,这种事,的确不应该是他这个小小举人能够参与进去的,别说参与,就是知情都容易惹火烧身。 “当我没听过。”赵勋当机立断,拱了拱手:“告辞。” 水太深了,连赵勋都知道能避多远避多远。 军器,军器监负责,供给南边军。 产量跟不上,李忠言牵头让一些世家参与进来。 表面上看,南边军是受害者,因为军器质量不过关。 南边军只是闹,并没有闹大,也没有捅到朝廷。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南边军那边收好处了。 收谁的好处,不言而喻,不是军器监就是李忠言。 这就是说,军器监、府城内的世家,以及南边军,三方势力,均获了利,并且身居高位者中有人中饱私囊。 初来乍到的赵勋,哪个都得罪不起,遇到这种事,能避多远避多远。 道了一声告辞,赵勋撒腿就跑,深怕厉沧均或是陈远山强行让他吃瓜。 快步走出府衙,见到没人追上来,赵勋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悔的肠子都青了,没事打听这事干什么,贱不贱。 “二少爷,您怎地了?” 刚刚进入公堂的时候,祁山和孔文是在外面等着的,因此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没事,就是…哎,好奇心杀死猫,果然是这样。” 赵勋叹了口气。 三方势力,均获了利,可吃亏的却是军伍,是那些为守护国朝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伍们。 赵勋又何尝不想管,不想查,不想将那些丧尽天良的王八蛋一网打尽。 可他只是商贾之后,只是举人,若是他有资本也能喊上一声省厅我找祁同伟、市局我找赵东来、中央我找钟小艾这种话,别说三方势力,八方势力他都敢硬刚一下。 “这个操蛋的世道,做正义之事都要有靠山,有背景,我他妈…” 赵勋骂了一声,突然觉得索然无趣了起来,昨夜捉到凶徒一事令心中升起几分自豪和骄傲之感,荡然无存。 “赵举人、赵公子、赵兄弟,贤弟~~~” 本来就够闹心的了,陈远山突然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 赵勋转过身,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陈远山跑到赵勋面前,重重的点了点头。 “事关边关军伍,这事,我管定了,好贤弟,你再助我一臂之力!” 赵勋愣住了,望着陈远山那坚毅的面庞,那激动的神色,那一心为国为民不惧生死的模样,心中某一个角落,被狠狠触动了。 深吸了一口气,赵勋重重的点了点头:“滚!” 第99章 再跳火坑 问,一个男人如果墨迹起来会有多么遭人嫌。 答,请看vc…请看陈远山。 府衙在城中心,赵勋没回客栈,去的是城南陈玉娇给他安排的住处。 目的地距离府衙,不到三里路。 三里路,陈远山就在赵勋后面,说事实、摆道理、聊家国、讲初心。 到了城南,穿街过巷,陈远山与赵勋并肩而行,目光灼灼。 开口就是我辈读书人、孔圣教化、男儿世上走一遭… 闭口就是不惧生死、为民请命、千刀万剐… 好不容易到地方了,马夫正在收拾院落,陈远山一下窜了进去,面对着赵勋后退着往里走,小嘴还搁那叭叭呢。 “愚兄知晓你亦是性情中人,才思敏捷有勇有谋一心为民,是我陈远山为数不多敬佩之人,如今琼南道出了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愚兄独木难支,贤弟为何不与愚兄联手将那些伤天害理之人统统缉拿归案?” 赵勋将陈远山扒拉到一旁,四下看了看,院落不大,也不算小。 一个小院一张桌,四个石凳一后院,一处膳房一口井,加起来五间屋子。 院落应是许久没人住了,满是落尘,老槐树上面还有个鸟窝,不过胜在平常所用一应俱全,可以是拎包入住。 马夫肩上披着麻布:“三处卧房,您住的房间打扫过了,小的与祁山住在偏房,你看成吗。” 孔文突然跑去了最大的房间:“先到先选!” 马夫都懒得搭理这家伙。 “怎么都成。” 赵勋对住处没什么要求,清净就行,大致看了一眼后坐在了石凳上,斜着眼睛望向陈远山。 陈远山自来熟坐在了旁边,满面堆笑。 “你想查案,可以,自己去,别带上我。” 赵勋敲了敲桌面:“你出身陈家,很多亲朋好友在南地都是大人物,这也是你得罪了那么多人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可我呢,我是什么人?” 陈远山:“商贾之后,区区举人,无名小卒。” “我的意思是…算了。” 赵勋都不想骂了,摇了摇头:“之前我帮你查案还帮你洗清冤屈,不求你报恩,至少你不能恩将仇报吧。” 陈远山干笑一声,见到祁山和马夫去了后院,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个名字---姜敬祖。 赵勋神情微变,没吭声。 陈远山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正色道:“你之前与我说,军器监监正姜敬祖曾与冤死张大帅满门一事有关,如今李忠言贪墨军器牵扯极广,兵备府尚且不知,城中各家府邸也不晓,可此事定然与军器监有关,姜敬祖生性多疑,军器监内又多是他之心腹…” “你是说,姜敬祖参与了,不,应该说是,很有可能他才是幕后之人?” “是有所怀疑。”陈远山站起身,抱了抱拳:“愚兄无颜面要你入这火坑之中,只是当年张大帅一事,愚兄定要查个一清二楚,贤弟又曾应允过玉娇,你我二人为何不联手借此机会调查当年旧事。” 赵勋的内心动摇了,这次是真的动摇了。 答应过陈玉娇的事,他不是很在乎,能帮就帮一把,帮不了也不会惹得一身腥。 但想调查当年旧事的可不止是陈家,宫中也派了亲军过来,算算日子,这几天马岩也快来了。 那么如果帮助马岩将这件事调查个清清楚楚,自己的名字,一定会上达天听,有朝一日入京,宫中说不定能对自己… 赵勋面露思索之色,心中权衡利弊。 就算自己现在不参与,马岩来了后肯定也会查,以他那难以启齿的智商,肯定会求自己帮忙。 想到这,赵勋苦笑了一声,说了一声“坐”。 堂堂一道监察副使,顿时面露喜色,和听话的小学生似的一板一眼的坐下了。 “大学官怎么说?” “厉大人劝说愚兄将此事甩给刑部侍郎,退避三舍。” “大学官是真的爱你。” 赵勋哑然失笑,军器的事和学衙无关,但和监察使有关,监察使就是搅屎棍,哪里有屎搅哪里,什么事都能管一管。 真要问监察使具体负责什么事,他们也不知道,但不管出了什么事,他们还都能负责负责,就很神奇。 要说他们是言官吧,他们不止能逼逼,还能协调各衙署。 要说他们不是言官吧,出来混就靠一张嘴,既能将大事压下去,也能将小事捅上去。 俗话说得好,有理有据找警察,无理取闹找记者,伤天害理找调解,丧心病狂找小莉。 监察使呢,既像警察,能负责某个案件,又像记者,靠着一张嘴造谣生事,或是揭露罪恶,还可以像调解员,令某些衙署或是官员一笑泯恩仇,不过很多时候和小莉似的,越忙越特么忙,纯纯捣乱来的。 所以说贪墨军器这事,监察使还真能管一管,并且是明面上管。 话又说回来,真要是将事放在明面上的话,陈远山也管不了多久,朝廷肯定会派人过来负责。 “行吧,我考虑两天。”赵勋没有将话说死,问道:“你想怎么查?” “审问李忠言。”陈远山和个变态似的,狞笑道:“本官早就看他不爽利了,如今他沦为阶下囚落到本官手中,还不是想将他揉扁就揉扁,想将他搓圆就搓圆。” 陈远山是刚正不阿,不代表他“大度”,这家伙刚到琼南道的时候就和知府李忠言结下了梁子,大打出手。 这么多年来,作为知府的李忠言也想搞掉陈远山。 奈何陈家也不是吃素的,加之大学官厉沧均对陈远山爱的深沉爱的纯粹,监察使这身份也特殊,李忠言虽说没机会搞垮陈远山,平日里利用知府这身份下个绊子,背后说点坏话,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陈远山也懒得与李忠言一般见识,当然,主要是他也没办法见识,堂堂监察副使,轻易不出手,出手全miss。 “我觉得李忠言不会轻易开口。” 赵勋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还得找个其他突破口。” “如何突破。” “陈玉娇。” “何意?”陈远山愣了一下:“你为何要突破玉娇?” “我昨夜已经把她给突…不是,我的意思是,要找其他突破口,陈玉娇比你清楚城中那些达官贵人见不得光的事,先让她看看能不能打听出来还有谁参与贪墨军器这事,如果有线索的话,能不能将这些线索联系到姜敬祖身上,而且要快,一旦刑部侍郎到了,这件事就不是你说的算了。” “贤弟这么一说,愚兄倒是想到了一人。” “谁啊。” “姜敬祖最为宠爱的幼子姜飞熊。” 赵勋摇了摇头:“没听过。” “姜敬祖幼子姜飞熊多次前往厉府求亲,对厉靖儿爱慕至极,此人喜好吹嘘又无甚心机口无遮拦,也有军职在身,军器监宣节副尉,统管的正是军器司下的匠作营,贪墨军器一事,他必然知情。” 赵勋点了点头:“你和他熟吗?” “还算熟络。” “有多熟?” “抓过他六次。” 赵勋:“…” 第100章 半日闲 赵勋终究是答应了陈远山的请求,一起查案。 不过赵勋有两个条件。 一,陈远山先查,如果这家伙一个月内没横尸街头的话,赵勋入伙。 二,即便入伙,赵勋也是暗中查,查出成果了,功劳算他的,没查明白,陈远山背锅。 面对赵勋这两个条件,陈远山就给出俩字评价,他娘的仗义! 陈远山真心觉得赵勋仗义,这事牵扯太大了,查起来不管是明是暗,只要上了贼船,作为一个小小举人,不横死街头的几率基本上是小于等于零。 陈远山离开后,祁山和马夫凑了过来。 “二少爷,小的觉得不妥。” 说这话的不是祁山,而是马夫。 赵勋望着平日里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马夫:“怎么的了呢?” “姜敬祖的名号小的听说过,咱家马场豢养的马匹年根儿的时候会送去折冲府和兵备府,管家和营中几个校尉私交颇好,各营军伍们聊过姜敬祖,对这位监正大人惧怕的很。” “说来听听。” “琼南道这地界,文臣、武将、世家,都要给他几分颜面。” “黑白通吃呗。” 赵勋点了点头,不意外,陈远山也提及了一些,朝廷每年调拨钱粮给军器监从而保证各地军备,这里面的油水可大了去了,手指缝里稍微露出一点都够无数人撑死,有钱就有权,有权就有钱,更何况监正这个职位本身就位高权重。 “小的还听闻一件事,好多人都知晓。” “说说看。” “去年发生的事了,军器司有个校尉,说上面的军器监贪墨了南边军的军器,派人去京中告到了朝廷,朝廷派工部来查,来的是一个郎中,还没到边关呢,死半道上了,山匪所杀。” 赵勋神情微变:“姜敬祖下的手?” “不止是那郎中死了,军器司那校尉也死了,家中失了火,一家十六口无一生还,郎中、校尉,都死了,一前一后发生的事。” 一旁的祁山不由问道:“连六部郎中都死了,朝廷不了了之?” “朝廷没动静,管家说或许是新皇登基的缘故,京中乱的很,朝廷顾不上。” 祁山蹲在旁边:“这不都登基小半年了,京中还乱着呢?” 马夫摇了摇头,他上哪知道去啊。 “我知道了。” 赵勋翘起二郎腿,喃喃道:“看来事情比我想的还要危险。” 马夫看着赵勋,欲言又止:“那二少爷您…” “静观其变,等刑部那位侍郎和马岩到了再说。” 说完后,赵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快中午了吧,准备干饭。” 马夫应了一声,拎着筐头子去买菜了。 别看人家叫马夫,性价比极高,乱时挡刀、行时驾马、饿时做饭、闲时打扫,领一份工钱,干好几个人的活,比祁山强多了。 赵勋没有起身,觉得应该在再和陈玉娇好好聊一聊。 桐城作为府城,在这座城中,他只看到了艳阳之下的市井百态,却看不清错综复杂的势力纠葛,想要声名鹊起,明枪无所谓,主要是这个暗箭,都不知道从哪射出来的。 马夫很快回来了,一条鱼、半筐饼、两把绿菜和一些肉蛋。 生火、做饭,不到半个时辰,四菜一汤摆到了石桌上。 马夫气呼呼的,其实做了六个菜,之所以少俩是因为他刚才上井旁打水,也就放个屁的功夫,一回去,少两盘子菜,孔文蹲在门口,满嘴油,非说刚才跑进来一只野猫。 赵勋倒是不介意,毕竟人家可以一掌击穿实木门,这种小事没必要计较的,菜才几个钱,再贵还能比医药费高吗。 “先说一下规矩。” 赵勋转动着竹筷,正色道:“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没有什么下人之分,只有自己人和外人,自己人在一起不用拘谨,吃饭就一起吃,在一张桌子上吃。” 这话就是说给马夫听的,祁山和孔文早就坐下了,饼都抓手里了。 马夫苦笑连连,只好坐了下来,四个人开始大快朵颐。 吃过了午饭,赵勋开始分配工作了。 作为脑力劳动者,赵勋需要午休。 作为体力劳动者,祁山和马夫需要出去打探消息,关于百姓对知府垮台的反应,各家府邸有没有什么新的动向,府城又是如何洗牌的等等。 至于混吃等死谁都使唤不动的孔文,爱干啥干啥去吧。 交代完工作,赵勋伸着懒腰回屋睡觉去了。 祁山与马夫离开后,孔文竟然破天荒的没有摆烂睡觉,寻了个树杈子,在卧房门口“练剑”,呵呵哈黑的。 本来赵勋还挺有兴趣,趴窗户上想要看看传说中的“武学”到底是什么样的。 结果看了半天,发现孔文练的把式都没有第八套广播体操动作幅度大。 一根破树杈子抓在手里,孔文如同树懒附身,动作慢的要死,和画面没加载完毕似的,都掉帧了。 就是一个简单的前刺,从提起树杈子到刺出去,愣是墨迹了将近三分钟不止。 赵勋看的眼睛发直,越来越困,最终彻底失去了兴趣,回床上午休了。 刚睡着,孔文开始叫唤了,声音还特别大。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呀呀呀,这一剑,你知否…… 温故而知新,一斩百会,二刺中府,三提内关,四扫神门… 三人敌,必有可破者,击弱御强… 吃我一剑,定叫你如松柏凋也… “我靠你大爷!” 赵勋终于忍不住了,气呼呼的从床上做起来,朝着窗外喊道:“小点声,让不让人睡觉了。” 孔文扭过头:“那我晚上练?” 赵勋服了,彻底服了:“那你还是现在练吧,小点声。” “没气势。” “你滚远点练去!” 孔文也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嘴里的声音是小了,手上的动作开始快了,破树杈子都舞出残影了,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嗖嗖嗖的。 赵勋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躺下身,堵住耳朵。 孔文见到赵勋不吭声了,又开始叫上了。 赵勋这一觉睡得,半梦半醒,梦里全是《论语》,还不是原版的,做梦都梦见孔夫子了,撸着袖子带着一群弟子,跑铜锣湾跟陈浩南竞选街道办主任去了。 第101章 通判有请 清闲的日子持续整整三日,赵勋也在小院中宅了三日,每天就是等消息,听消息,分析消息。 祁山和马夫打探回来的消息都是大路货,百姓们平常聊的,猜的,没什么太大价值。 倒是昨夜陈玉娇带来了一些“内部”消息,说到后半夜,实质内容不算太多,就剩语气词了。 一大早陈玉娇扶着墙走了,赵勋穿好衣服坐在了石桌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通过昨夜陈玉娇说的情况,现在本少爷基本上已经算是给城中各方势力摸透了。” 一旁的祁山点了点头,没好意思吭声,这哪是给城中势力搞透了,分明是给人家陈玉娇搞透了,刚才离开时上马车都费劲。 甭管怎么透的,现在赵勋的确是了解城中的复杂局势了。 但凡是官员,都需要吏部任命,到了知府这级别的得是朝廷任命,吏部只能报上去提供参考意见。 地方官员还有一个硬性规定,不能在家乡担任官员。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换了不官位,换家乡就完事了呗。 因此很多官员到哪上任直接拖家带口过去,然后想办法“连任”定居。 从程序上来讲,本地的官员,乃至琼南道的官员,无法接李忠言的位置,朝廷会从京中挑选官员担任桐城知州。 不过世事无绝对,也有特殊情况。 在朝廷挑选出接任李忠言知州位置之前,这个位置不能空着。 之前肃县就是这个情况,郭尚文从回家闭门思过,到之后彻底完蛋,都是由马岩暂代县令一职。 桐城也是如此,有人暂代知府一职。 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天,这四天来,是大学官厉沧均以及监察副使陈远山统管府衙政务,今日一大早,桐城通判成了代知府。 通判姓方,方云师,以前祖籍北地的,当了本地通判后,拖家带口过来的,上老下小都在桐城。 理论上来讲,朝廷让人接替知府之职,从决定,到人过来,少说三个月,多则半年。 在决定人选之前,朝廷会派吏部的人过来看看府城这边到底怎么个情况,然后回京汇报,最终进行商讨决定人选。 吏部应该是不会派人过来了,刑部已经来了个侍郎,这几天就会到。 三个月,到半年,在这个期间,如果方云师有着极为优异的“表现”,会有大概率彻底坐稳知府之位,毕竟朝廷也要考虑到谁能熟悉州府政务等因素。 事实上这位方云师现在也是这么干的,今日一大早从厉沧均手中接过知府官印后,第一件事就是抓人,从上到下,将平日里府衙中所有和李家走得近的低品级官员与文吏全部抓进了大狱,亲自一一审问。 光是公文和公告就张贴了十二张,现在全城百姓都在唠这事。 “根据陈玉娇所说,三日来,方云师拜访了许多城中的府邸,应该是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 赵勋掏着耳朵:“如果真叫这位方大人上位了,军器的事怕是没法查了。” 祁山似懂非懂:“二少爷您的意思是,这狗日的通判和军器监是一伙的?” 赵勋摇了摇头,昨夜他透陈玉娇的时候,也有过同样的疑问。 陈玉娇咿咿呀呀啊啊啊的也说不清楚,大致意思就是方云师和李忠言并非深交,不过也没什么间隙,大家各干各的。 赵勋倒是有些别的想法,通判并非是地方官员选拔上来的,由朝廷任命,虽说品级上不如知府,但在某种意义上是可以监督知府的,事实上也有监察职权,确保朝廷政令通达。 确保倒是确保了,朝廷政令的确在桐城事无巨细的执行了,但因李忠言对权柄看的极重,衙署都快成一言堂了,关于地方政务,方云师想插手也插不上。 按照赵勋的想法,一把手猖狂成这样,能够监察的二把手多年来不闻不问,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就算没有同流合污也是个得过且过的“庸官”。 也是巧了,正聊着这位上了城中头条热搜的通判,两个衙役来到了门口。 “可是赵公子居所?” “怎地。”祁山走了过去:“何事?” 年纪较大的衙役应是见过赵勋,见到正主儿在,抱拳施礼。 “方大人有请。” “方大人…”赵勋站起身:“方云师方大人吗?” “正是。”衙役解释道:“方大人着手二公…凶徒李荡一案,请公子前往府衙协助一二。” “案子不是查清楚了吗,李荡也认罪了,还要我协助什么?” “小人听命行事,不知内情。” “好吧。” 毕竟是府城二把手,未来也有可能是府城一把手,赵勋没拒绝的道理,也没拒绝的资格,让差役稍等片刻,回屋换了上儒袍。 换好了衣服,赵勋没带祁山,只带了孔文。 毕竟是见官员,又带护院又带书童的,哪来那么大排场,而且孔文比祁山能打,形象气质也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跟着两个衙役走出了小巷,外面还停着一辆府衙的马车。 赵勋也没想到规格还挺高,进入马车后不紧不慢的前往府衙。 到府衙,下马车,跟着衙役走,去的不是公堂,而是后堂,后衙的后堂。 赵勋与孔文穿过月亮门后,衙役指了指后堂就离开了。 后衙只有一处后堂,两侧是班房,一般都是“内部人员”开会用的。 赵勋见到后堂没有任何衙役和官员、文吏,微微看了眼孔文。 孔文和没睡醒似的,耷拉着眼皮子。 来都来了,赵勋只能走入后堂。 后堂两侧是木凳,最前方是一个书案,书案上面堆满了公文,公文后坐的正是府衙最新主人,暂代知府之位的通判方云师。 “学生赵勋,拜见方大人。” 跨进门槛前行散步,赵勋躬身施礼。 公文后的方云师站了起来,面露微笑。 “不错,仪表堂堂。” 赵勋抬起头,刚要说“大人过誉了”,楞了一下。 就方云师的长相,怎么说呢,就差给反派俩字刻脑门上了。 第102章 欺人太甚 通判方云师,很瘦,瘦得和吃了豹胎易筋丸似的。 主要是他还有胡子,半长不短,过颈不过胸,稀稀疏疏的,冷不丁一看快六十了,细看也就五十上下。 脸不但瘦,还长,下巴也尖,扔城外都能犁两亩地,脸颊向内凹陷,嘴巴薄,特别薄,没有任何血色,主要是眼神,明明笑着,又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就这种长相,放后世上了公交车上,全车人包括司机,都得下意识摸一下兜里的手机。 说他丑吧,不是,并非那种看一眼就做噩梦的长相。 说他瘦吧,还不是单纯的瘦,就脸瘦,身材和正常人没区别。 说他长得奸诈吧,这家伙还穿着官袍。 要么说官袍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如果方云师不穿官袍,那就是个地铁痴汉或公交手机掠夺者的长相,穿上了官袍,又让人觉得这家伙可能是整日办公操劳过度了。 赵勋连忙将视线收了回来,再次施礼。 他并不是肤浅的人,知道不能以貌取人,就和上一世见的那些专家似的,哪个不是长得满脸伟光正,一脸光明正大,结果一开口,唠的全是阴间的嗑,一句人话都没有。 “仪表堂堂,年少有为,好,本官甚是欣慰。” 方云师抚须一笑:“坐。” “大人您先坐。” “知书达理,不错。” 方云师没有回到书案后,坐在了左侧首位上,见到赵勋也坐下了,看了眼孔文。 “赵公子书童?” “是。” “堂外候着去。” 孔文歪着脑袋,没动弹,我也不收你工钱,你凭什么使唤我? 赵勋回头瞪了一眼孔文:“外面等着。” “哦。” 孔文嘟囔了一声,给工钱的说了算。 “本官本在城中担任通判一职,谁知李忠言这老匹夫私下里竟是如此道貌岸然之徒。” 方云师摇了摇头,叹息连连:“如今李忠言伏法,可这府城却不能无知府,城中诸名士大儒、府衙诸同僚,多番劝说本官,本官恐城中出了乱子,只好今日起担了这知府一职。” 赵勋连忙站起身施了一礼:“大人贤德之名城中无人不知,就连出身肃县的学生也听闻过您,大人来统管府城政务是民心所向,怎可推脱。” 方云师闻言又笑了,赞赏地笑着。 赵勋坐下后,同样面带笑容,傻白甜地笑着。 “赵公子是知书达理之人,本官喜欢与知书达理之人商讨大事。” 一听“大事”二字,赵勋心中满是戒备。 凝望着赵勋,方云师轻声说道:“读书人,总要科考入仕有个官身才是,赵公子才学极佳,尚在肃县便获知州白大人青睐,又与大学官厉大人私交颇深,由此可见,赵公子这才学是极佳的。” “学生羞愧,白大人与厉大人…” “无需自谦,不止是才学,才干更是出类拔萃,若不然也不会助府衙查清这惊动全城的大案。” 听到“协助府衙”这四个字,赵勋眼底掠过一丝异色,没吭声,静待下文。 “才学极佳,才干出众,虽说商贾出身,日后入京科考也未必会博不出一个名堂。” 方云师收回了目光,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只是终究商贾出身,可惜了。” 赵勋一副恭顺的模样:“大人见教。” “以你才学,科考入仕不难,不过要想做京官,难,难如登天。” 顿了顿,方云师轻笑道:“不过这京官又有何可做的,难道在琼南道、在州城、在府城做了官,就无法为民请命了吗,要本官说,回琼南道做官也好,说不定日后赵公子还会成为本官同僚。” “学生不懂。”赵勋和个刚出道的素人似的:“科考入仕,就算离京担任地方官员,也没法回到祖籍家乡吧。” “诶,事在人为,更何况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说到这里,方云师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你暗中助本官将李家贼人一网打尽,怎地也算本官欠你个大大的人情,待你他日科考入仕为官,本官自会保你回琼南道担任官职,便是来这府城为官也不是不可,以你的才干,本官再多加提携一番,他日平步青云并非难事。” 赵勋脸上恭敬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了。 刚刚他就觉得不对劲,对方说自己“协助衙署”破案。 好嘛,现在直接从协助衙署变成“暗中助本官”破案了。 赵勋的眉头不经意的微微皱了起来。 他很生气。 他生气的点不在于对方想抢自己的功劳,在于,对方明知道白锦楼对自己青眼有加,明知道自己和陈远山关系匪浅,明知道自己与大学官称兄道弟,既然都知道,还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暗示”自己。 赵勋不相信一个在知府面前都得夹着尾巴做人的家伙,敢同时得罪知州、监察副使以及大学官。 既然不敢得罪,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对方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放在眼里! “大人…” 赵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沉吟片刻后说道:“学生不敢在大人面前装傻,您的意思,学生听明白了,可这案子是学生和监察副使陈远山陈大人一起破的,陈大人那边…” “不装傻吗,要本官说,你赵勋可是装傻的高手。” 方云师猛地收起了笑容,阴恻恻的说道:“陈大人是什么性情,本官比你知晓,本官不但知晓他是什么性情,更知晓陈大人追查数月无果,是你赵勋将这案子破了,与陈大人毫无关系,赵公子,赵举人,赵勋,怎地,觉着本官开出的价码不够?” 赵勋面无表情,可心中,更生气了。 如此直白的提到价码,甚至是带着几分威胁的意思,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居高临下的口吻,无不让他对眼前这位通判更加厌恶。 方云师又笑了,笑的很是戏谑。 “是不是觉着白知州对你青眼有加就可前途无量了,是不是觉着监察副使与你一同查案令你声名大噪了,是不是觉着大学官与你私交极好,这府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要卖你几分薄面?” 身体向前倾了倾,方云师冷笑道:“赵勋,你不过是个商贾之后罢了,低贱商贾出身,想做京官儿,当真是惹人发笑,莫说做官,过会试无疑是痴人说梦,本官不怕告诉你,大学官,也只是大学官罢了,琼南道府城的大学官,监察副使,哼,不知他这官袍还能穿上几年,就连即将高升的白知州,便是入京了京中吏部又能如何,啧啧啧,泥菩萨过江罢了。” 冷冷地望着赵勋,方云师将身体后仰回原本的位置。 “莫不是以为本官真的不了解你的本性,装什么知书达理良善之辈,良善之人岂敢查案,岂敢查过案子后从堂堂知府身上跨了过去,本官看得起你,给你一条康庄大道,考虑些时日再来寻本官,若不然…” 话没说完,威胁之意扑面而来。 赵勋没有问若不然会如何,站起身,躬身施礼。 “叨扰大人了,学生告辞。” 方云师挥了挥手,如同赶苍蝇一样。 赵勋面无异色,还没等走出房门(此处根据推测修改,可按实际情况调整),方云师微微哼了一声。 “锱铢必较的商贾出身罢了,呵,不识抬举。” 第103章 宰了 走出府衙,赵勋并没有出门左拐奔学衙找厉沧均告状去,只是面色平静的走着,回小院。 孔文陪伴在身侧,欲言又止。 直到进入了巷子中,孔文很是好奇:“你不生气?” “你听到了?” “听到了,打小我就比别人听的远,看的远。” “哦。”赵勋耸了耸肩:“不生气。” “案子是你破的,他想抢功,他威胁你,他瞧不起你,他侮辱你,他不把你当人看,你为何不生气,他还说你贱。” “他特么说的是卑贱,不是贱,你耳朵…算了。” 赵勋嘴角微微上扬,一副真的毫不在意的模样:“没什么可生气的,这个世道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我觉得很公平。” “公平个屁,要是公平,那姓方的敢这么和我说话抢功劳?” 孔文很执拗,摇着头:“不,我还是觉得世道很公平。” “那你说说,哪里公平。” “一贯钱,每个人的命都值一贯钱,无论是你,还是我,或是刚刚那个官员。” “一贯钱?”赵勋一头雾水:“谁和你说人命只值一贯钱的。” “去北市,打一口刀,只需一贯钱,这口刀可杀你,可杀我,可杀那个官员,可杀任何人,可杀天下人,人命只值一贯钱,世道,公平。” 赵勋深深看了眼孔文,想反驳,又觉得挺有道理的。 孔文伸出手臂,轻轻拍了拍赵勋的肩膀。 “莫要生气,他不是好人,我能看出来,你去对付他,若你对付不了他,给我一贯钱买刀,再给我十张肉饼,我为你杀他。” 赵勋满面恶寒,脑补了一下。 月深人静,一个冷酷的杀手翻墙进入了官员府邸,一脚踹开卧房的门,手中长刀寒光闪烁。 官员梦中惊醒,大叫道,你是何人! 杀手面无表情,有人出十张肉饼,买你的命… “不是,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赵勋面色有些莫名:“你真的杀过人?” “没有,我想试一试。” 赵勋:“…” 孔文淡淡的说道:“你要信我,我可分辨忠奸,那人,坏,坏到了骨子里,我可看出来。” “好吧。” 赵勋也觉得方云师不是什么好东西,应该是个坏种,至于坏到什么地步,那就不得而知了。 关于孔文说的什么他能看出好人坏人,赵勋没当回事,面由心生这种事,不能说不准,但也不能说完全准。 一路回到小院,还没推门进去,听到了院中传出爽朗的笑声。 赵勋神情一动,推开院门,只见马岩正在坐在石桌旁与祁山侃大山。 听到声音,马岩回过头,站起身,哈哈大笑。 “兄弟,哥哥想死你啦。” 赵勋面带笑容快步走了过去,刚要喊一声“马兄”,马岩已是一个箭步抱住了赵勋。 用力的拍了拍赵勋的肩膀,马岩神色激动。 “就知兄弟你合哥哥胃口,好,好兄弟,好汉子。” 看的出来,算不得久别的重逢,马岩真的很开心。 “刚入城正想着去哪里寻你,充耳皆是关于闻屁破案一事。” 在肃县离别时,赵勋也不知道到了府城居住在哪里,只说会在客栈中。 当时他想的是马岩好歹是天子亲军,在府城中找个人算不得困难。 实际上还真不好找,毕竟马岩别说亲军身份了,从五品将军这身份都不会再用了,而是以赵家人的身份入城。 入了城,城门郎一盘问,马岩说他是肃县赵家护院,再一细问,对上了,城门郎很热情,周围的百姓也连连夸赞。 也是巧了,前几日马夫离开客栈时,掌柜的还打听了一番,之后才知道原来赵勋就是“闻屁”公子,说什么也要亲自将马车驾过来,因此掌柜的得知赵勋居住在哪里。 城门郎呢,又知道赵勋之前居住在客栈,马岩到客栈一问,顺理成章找到了这里。 “哥哥初到琼南道时,在州城便听闻了此案,还是白老大人亲自书写的信件送入京中要吏部来查,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这案子竟被兄弟你给破了。” 马岩当时听到这事的时候怒发冲冠,要不是暗中办着皇差,他都想亲自来府城一趟将凶徒揪出。 “碰巧罢了。” 赵勋耸了耸肩,和马岩坐在石凳上后,让祁山泡茶去,孔文则是回到卧房中睡大觉等着开饭。 马岩看向孔文的背景:“这小白脸是何人?” “路上捡的书童。” “哦。”马岩也没当回事,毕竟孔文长的的确没什么威胁感。 赵勋问道:“府城的官吏到肃县了?” “到了,不到的话哥哥哪能来的这么快。” 说到这,马岩从地上拿起了包袱:“走的时候你爹还来寻哥哥,说将这包袱给你带来。” 赵勋接过包袱,轻飘飘的,打开后苦笑不已。 还是土特产,全是银票。 马岩则是瞪圆了眼睛:“额滴亲娘,怎地这么多钱财,一路上我还当是家书。” “怕我缺钱花吧。” 赵勋将包袱系好:“之前带来的钱还没怎么花呢。” “这得有几千贯了吧。”马岩满面羡慕之色:“商贾就是阔气,啧啧啧,伯父还缺儿子不。” “马哥你别闹了。” 赵勋将包袱递给放下茶盘的祁山,一副有口无心的模样说道:“马哥你羡慕我这商贾出身,可这府城中当官不羡慕,不止不羡慕,还极为鄙夷,觉得商贾好欺负。” “这是什么话,商贾出身虽是卑贱了些,可兄弟你将府城这凶徒一案破获,百姓也好官员也罢,感激你还来不及,怎地又拿你这出身叽叽歪歪。” “也就咱哥俩聊天,我能和你说怎么破的案子,出了这个门我就要改口,案子不是我破的。” “何意?”马岩大粗眉顿时挑了起来:“明明是你破的案子,为何要改口。” “刚刚我去了府衙一趟…哎。” 赵勋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不说也罢,谁叫我只是个没背景没靠山的小举人呢,不说了不说了。” “哦。”马岩点了点头:“那就不说了,快到午时了,饿了,出去寻些饭食果腹。” 赵勋:“…” 眼看着马岩都起身了,赵勋也没法装了:“不是,大哥你再问问我啊。” “问什么?” “问谁要抢我功劳,谁侮辱我,谁欺负我了啊!” “不是不说吗。” 赵勋彻底无语了,这家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好吧,方云师,通判方云师。” 赵勋没好气的说道:“他想抢我功劳,还威胁我了。” “方云师?” 马岩神情微动,思索了片刻,伸手入怀,拿出了一张牛皮纸。 赵勋旁光一扫,定眼一瞧,只见牛皮纸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名,足有二十多个。 “这上面的名字都是谁?” “巧了。”马岩一拍大腿,乐道:“方云师也在上面,成,想个法子宰了他。” 赵勋:“???” 第104章 入营 马岩是真的拿赵勋当兄弟看待了,牛皮纸往石桌上一拍,指着方云师的名字,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看起来傻乎乎的。 名字很多,二十多个,除了方云师外,赵勋还认出了其他几个名字,这些人他没见过,听过,听陈玉娇提过。 不过赵勋也不太确定,陈玉娇说这些名字的时候磕磕巴巴的,而且好多听起来也不像是名字,什么陈啊啊啊江、王哦哦轻点云涛、李不是那里哦哦哦的之类的。 赵勋不解其意,望着马岩。 马岩轻声道:“前朝太子当权时被提拔的官员。” 赵勋瞳孔猛地一缩:“难道这是宫中…是我想的那样吗?” 马岩反倒是懵了:“你想的什么样?” “必杀名单?” 马岩哭笑不得:“宫中信不过他们罢了,既然信不过,自然是没了官袍为妙。” “明白了,前朝臣子不得陛下信任,又是地方位高权重者。” 赵勋对其他人没兴趣,只是望着方云师的名字,若有所思。 虽然只和方云师见了一面,可赵勋知道,自己和对方绝对成不了“朋友”,要么,自己想办法搞垮对方,要么,成为案板上的鱼腩任方云师宰割。 矛盾不可调和之处就在于凶徒一案,凶徒一案,事关功劳。 他赵勋需要这份功劳,有了这份功劳,就可稍微弥补一下商贾出身这个身份上的先天不足。 方云师,同样需要这份功劳,有了这份功劳,大概率可以稳坐知府之位。 任何一个阶层,任何职业,都有不同的“说话方式”和特殊的表发方式。 就比如东北人,你问他某一件事他不会,他要是说不会,那他一定会。 他要是说还行,那绝对是精通。 如果他说一般,不用想,肯定嘎嘎猛。 可他要是说嘎嘎猛的话,没任何悬念,他完全不会,吹牛b呢。 官员也是如此,越是官儿大,说话方式越讲究一个“余地”。 能拐弯抹角就坚决不开门见山。 能百分百办到的事必须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能和你虚与委蛇就绝对不会翻脸,哪怕有着深仇大恨。 方云师,暂代知府的通判,面对一个举人,一个有着大学官、监察副使乃至知州靠山并且声名鹊起的举人,直接口出威胁,话说的不能再白了,要么,势在必得,要么,完全没把赵勋当人看,或者是他势在必得,因为没把赵勋当人看。 就好比女主播似的,面对榜一大哥时,一般都是小心翼翼的要礼物,慢慢试探,不会刚吊到手就狮子大开口。 如果直接狮子大开口,只有一种可能,一次性买卖能弄多少弄多少,完全是把榜一大哥当冤大头。 赵勋觉得自己在方云师眼里就是当一次性耗材用,见到自己不识趣,装都懒得装了,口出威胁就要你一千个嘉年…就要你这份功劳了,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这事很奇怪,十分奇怪,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赵勋见到马岩将名单收进了怀中,喃喃道:“按道理来说,我的靠山是监察副使、大学官、知州,他不应该这么肆无忌惮,不怕我把他威胁我的事告诉陈大人,告诉厉大人,告诉白老大人吗?” 就是喃喃自语,赵勋也没想着马岩能给出一个答案,谁知后者哈哈一笑,竟得意了起来。 “赵兄弟也有挠头求教哥哥的时候,哈哈,别的事,哥哥不敢说,问官员,哥哥在京中也厮混了不少时日,再是了解他们不过了。” 赵勋半信半疑:“你知道方云师怎么想的?” “白老大人、陈远山、厉大人,这三人可有共同一处?” “都是当官的?” “错,琼南道之外赶赴此地就任官员,说的再直白些,他们三人,不会在琼南道久留。” “白老大人即将高升不假,陈大人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再干一个坤年…不是,再干两年半按照规矩应该调到其他道,可厉大人是大学官,都干多少年了也没准备挪窝啊。” “厉大人家眷亲族可在琼南道,可在府城?” “好像还真没有,除了一个闺女外,府里都是下人奴仆以及几个小妾,其他直系亲族都不…” 说到这,赵勋终于明白了。 可不是吗,厉沧均一直想要整个狠活,弄几个让百姓就读的书院。 只要这书院开起来了,定然会威胁到世家门阀的利益,水火不容是早晚的事,厉沧均岂会让亲族居住在府城之中。 马岩笑吟吟的问道:“想通了?” “想通了,三位大人的相同之处就是没打算在府城扎根。” “不错,你观瞧这府城,说了算的是府衙,其他衙署各司其职,可这些官员呐,早晚要走,因此这府城说了算的并非是官员,而是城中世家,也如同肃县,是那狗官郭尚文说了算吗,不,是陈家说了算。” 赵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方云师不怕白老大人、厉大人、陈大人,是觉得三位大人没法将他如何,而且他也有靠山,他的靠山才是府城真正说了算的,想要做知府,就要取舍,彻底投靠府城内的世家,获得世家支持让他做这个知府,既然有了这些人做靠山,他当然不怕三位大人了。” “对喽。”马岩很是欣慰:“兄弟这脑子好用,哥哥我就是这个意思,威胁你得罪三位大人,换了平常,他不会这么做,如今为了做这知府得罪你,得罪三位大人又能如何,反正他有府城的诸世家支持。” “原来如此。” 所有的困惑都迎刃而解了,赵勋连连点头。 其实之前他也或多或少猜测到了一些,老白头要去京中任职,陈远山又是个愣头青,厉沧均管不到官员只能管读书人,三个人看似官职一个比一个高,实际上屁用不定,还真没什么威胁性,就如同方云师所说,老白头到了京中,属于是泥菩萨蝶泳自身难保,别说搞别人,别人不搞就不错了。 见到赵勋“开窍”了,马岩拍了拍胸口放牛皮纸的位置,正色道:“接下来,哥哥也该好好和你说说这名册是怎地一回事了。” “不就是前朝太子一派扶持起来的地方官员吗,寻个由头撤换或是搞掉就好了。” “若真有这么简单,陛下也不会叫哥哥我在暗中打探这些人的底细了。” 赵勋打了个哈欠,没太大兴趣,之前说寻贵人,然后又说调查当年旧事,现在又弄出一份名单,都不知道马岩这群亲军到底要办多少皇差。 马岩端起茶,许久未饮,似是在下什么决心。 足足许久,马岩终于开口了。 “兄弟,入亲军营吧。” 说罢,马岩再次伸手入怀,只不过掏出的不是牛皮纸,而是一块腰牌,上面写着一个“麟”字。 第105章 未谋面,已生夷 赵勋神情微动,这分明是亲军腰牌,崭新的。 “兄弟。”马岩低声道:“肃县发生的事儿,哥哥我事无巨细书写信件禀告宫中,离开肃县时,亲军送来了宫中密信以及这腰牌,信中,提及到了你。” “我?!” “不错,陛下内侍执笔,举人赵勋除肃县恶官,是为有谋,护民女吕春儿,是为有勇,获白锦楼赞誉,是为才学过人,此等人才难得,再观效一些时日,若得马将军你这这悍勇无双忠厚仁义机敏过人德才兼备乃朕肱骨之臣的信任,可破例允他入亲军营,无需领取宫中俸禄,入营身份保密,他可科考入朝为官为宫中办差。” 赵勋神情大变。 “陛下之意是叫哥哥我再观效你些时日,原本哥哥也是如此想的,谁知你初到府城就破了这么大一桩案子。” 马岩笑呵呵的继续说道:“无甚可观效的了,腰牌给你,你入亲军营后也可入朝为官,不耽误。” “等下。”赵勋满面狐疑的望着马岩:“这信,是陛下写的?” “陛下口述,内侍太监执笔。” “哦~~~”赵勋微微皱着眉:“有原件儿吗,信给我看看。” “这…”马岩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下意识紧了紧袖口:“丢了。” “宫中密信,你给弄丢了?” “额…丢了。” “别搁这侮辱我智商。”赵勋看向马岩的袖口:“拿来给我看看,要是真的,我可以入亲军营。” 马岩面露狂喜:“此话当真,愿与哥哥我成为同袍?” “嗯,但是信件得给我看看。” “这信件…” “不给看就算了,我拒绝这事。” “好,说话算话。”马岩一咬牙,从袖口里抽出信件,面色有些尴尬的放在了石桌上,嘀咕了一句:“大差不差,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信件并非内侍执笔,而是陛下亲笔。” “陛下亲笔?!” 赵勋迫不及待的展开信件,刚看到前一行,傻眼了。 信,很简短,通篇大白话,很白很白的那种。 这小子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马岩你他娘的不会是收人家好处了吧? 胆敢骗朕,回京后朕扒了你的皮。 如若你没诓骗朕,这叫赵勋的小举人满肚子坏水倒也算是个人才,也罢,到了府城你再观效观效,能办差就叫他入亲军营吧,将来做了官也好当宫中眼线。 谨记,如若这狗日的有着什么鬼心思,寻个由头宰了他,你不是说他家财万贯吗,将他家的银票都抢了送回宫中,朕缺钱花了。 赵勋收回了目光,嘴巴张成了o型。 “这是…陛下亲笔所写?” 马岩满面通红:“额…那个…就是…不错,是陛下亲笔。” “平常陛下他和别人说话也这么毫无素…这么浅显易懂吗?” “亲军嘛,宫中鹰犬,陛下就…就随意一些,平日里不是这般的,哥哥不骗你,平日里陛下可是极为仁德,文韬武略,朝中文武都赞扬陛下。” 马岩越说,声音越小,老脸通红。 “富有四海的陛下,还惦记一个小小商贾的家产?” “这…陛下就是…就是说笑罢了,兄弟你别…别误…” “好!” 赵勋突然一把将桌上的腰牌收进怀里,从未有过的郑重。 “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赵勋,就是天子亲军宫中鹰犬了!” 马岩惊呆了:“此话当真?” “当真。” “你…”马岩又惊又喜:“还当你会拒绝。” 赵勋露出了微笑:“为什么会拒绝?” “我以为你知晓了陛下那德性…那德行具备九五至尊的模样,会有所犹豫。” 赵勋脸上的笑意渐浓。 原本,他是应该拒绝的,伴君如伴虎。 可通过这信件,天子亲笔信件,他能够确定一件事,伴君如伴虎,分人! 天子肯定不是一般炮,即便他在肃县也听闻过,天子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前朝太子党羽,夷三族起步,诛九族不算封顶,多少带点宁杀错不放过的意思了,手段之狠厉,令多少朝中官员乃至地方官员主动上书请辞。 但从这封信件上,赵勋看到了其他别的东西,那就是天子对亲军,至少对马岩有着某种极为特殊的情感。 当一个人,总是说打死你,扒你皮,那么他几乎不会打死你,扒你皮,就如同赵勋对祁山似的。 亲军营是当年天子封地幼麟营中军伍,之后成了王府护卫,天子登基后幼麟营才成了亲军营。 这就是说,在天子当年还是王爷四面楚歌的时候,幼麟营属于是天子的老班底了。 对于这些相处多年的军伍,天子极为信任、宽厚。 赵勋不了解天子,但他了解马岩,了解马岩的智商,因此他可以确定一件事。 入亲军营只要保证一件事就可以了,那就是忠心耿耿没有任何二心,能力反倒是次要的。 更让赵勋喜出望外的是,他可以继续科考,甚至能够通过科考当官,不过要做一个朝堂二五仔,明面上是官员,其实是效忠宫中的亲军。 能成为亲军抱上宫中的大腿,还能继续当官,赵勋哪能不同意,求之不得。 “说定了,不准反悔。” 赵勋难免有些激动:“以后就跟着马哥混了,对了,我入了亲军营,算几品官啊?” “无品。” “五品?!”赵勋喜出望外:“起步这么高吗?” “高吗?”马岩不明所以:“以军职算,入营只是小旗,无品级,三年后若是不出岔子,可担旗官,算是宫中册封的从九品,不过以兄弟你的才干,定会…” “等会,是无品啊,没有那个无,不是二加三那个五啊?” 马岩哭笑不得:“你初入亲军营,至多算是甲士,哪来的品级。” “靠。”赵勋失望至极:“那你呢,马哥你几品,真正的品级。” 一听这话,马岩满面得意:“若以入营年限来看,哥哥我至多是从五品,不过哥哥我其实是正五品,少熬了三年资历。” “哦,意思就是能力出众的话,不用熬资历。” “也不是看能力,是…” 马岩压低了声音:“这话,哥哥只告诉你一人,其实哥哥使了钱财,升迁才如此之快。” “真的吗。”赵勋来兴趣了:“花多少钱,贿赂谁能升的快点?” “自然是陛下,只有陛下才可册封亲军官职,嘿嘿。” “陛下?”赵勋一脑袋问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是不知。”马岩越是说越得意:“三年,省吃俭用,哥哥我足足存了三年的俸禄私下贿赂了陛下,不过算不得什么,陛下应允我了,做两年正五品的亲军武将,宫中可每个月多发我一贯五百文,啧啧啧,足足多发一贯半,月月如此,陛下还说,两年后还可给哥哥我升迁。” “正五品比从五品多了一贯五百文,那是多了不少。” 赵勋连连点头:“存三年钱,少熬一年资历,的确…” 说到一半,赵勋突然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不是你先等会,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以前你每个月的俸禄是三贯钱,对吧。” “不错。” “那…三年就是一百零八贯…” 赵勋的表情愈发古怪了:“你把这一百零八贯存起来之后贿赂陛下,成为了正五品的将军,以后每个月多得一贯五百文,干两年,又能升迁?” “对对对。”马岩连连点头,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到时候再使些钱财,一定能升迁,这种事,陛下从未食言过。” “不是,三年一百零八贯,你把俸禄全给陛下了,陛下给你升官,每个月多发一贯半,两年,那…那不还是一百零八贯吗?” 马岩楞了一下:“这么巧吗?” “这是巧吗?”赵勋凝望着马岩,不太确定的问道:“有没有可能,这就等于是…宫中分逼没给你,你白干了三年?” 马岩喃喃的说道:“可我升官了啊。” “升官谁说了算?” “陛下啊。” “给亲军发多少俸禄,谁说了算?” “陛下啊。” “那理论来讲,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 赵勋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想让谁升官谁就升官?” “是啊,怎地了。” “那你为啥花钱贿赂陛下?” “因为陛下说了算啊。” 赵勋张了张嘴,事,倒是这么个事,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呢。 “那个什么。” 赵勋将腰牌掏了出来,轻轻的放在桌子上:“我不想当亲军了,刚才,就是开个小玩笑。” “慢着!”马岩突然一拍大腿,霍然而起:“你是说,我存了三年俸禄,贿赂陛下,陛下给我升官后,发给我的俸禄竟他娘的是老子存的那些钱,我…我白干了三年?” 赵勋犹豫了一下:“也不能这么说,你虽然没领到俸禄,可好歹升官了。” “可升不升那不是陛下说了算吗!” “对啊,所以说这钱花的不冤枉,至少你升官了啊。” “那有个屁用!”马岩呼吸开始粗重了:“亲军营中的军伍是不可暴露身份的,升不升官,世人也不知晓,有个屁用。” “那你贿赂陛下给你升官干什么?” “他说能多发我俸禄啊,一个月多给一贯五百文!” 赵勋:“…” “哦~~~”马岩终于反应过来了,破口大骂:“难怪那狗日的好端端的寻本将,问老子想不想升官发财。” “卧槽。”赵勋都惊呆了:“陛下主动找的你索要贿赂?!” 马岩二话不说,把自己腰牌也掏出来了,狠狠拍在石桌上。 “老子也不干了,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这不!” 赵勋微微看了眼马岩,纳闷不已。 亲军营门槛儿,这么低的吗,都没个智商评测之类的吗? 想到这,赵勋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怪不得信中说“无需领取宫中俸禄”,刚刚还以为是为了保密身份,原来是尼玛不想给工资! 第106章 开启主线 石桌旁,两个人。 一举子,一亲军。 举子望着亲军腰牌,很是犹豫,自己倒是不缺钱,主要是这老板,他妈的多多少少不像个人! 亲军望着腰牌,也很犹豫,他不但很缺钱,他也是真的不太想干了,太他娘的欺负人了! 还有一件事,马岩都没好意思说。 之前他在宫中,天子和他说,干两年,存两年钱,再贿赂天子,可以继续升官。 马岩当时有点不太乐意,已经紧紧巴巴三年了,再为了升官省吃俭用,没啥意思,这穷日子太难熬了。 天子给他讲事实,摆道理,再升官,俸禄不就更多了吗,现在吃点苦,以后不就爽了吗。 马岩当时还算了一下,还真是这回事,决定继续紧紧巴巴穷两年,为了以后嘛。 现在赵勋一语惊醒梦中人,马岩都想造反了。 存三年钱,贿赂天子,升官,结果发的俸禄是他贿赂的钱。 将发下来也就是贿赂出去的钱存起来,两年之后继续贿赂,然后继续升官,之后再被忽悠,再存钱,再贿赂,再升官,到最后,活到老穷到老,分逼没挣,打几十年白工! 其实这时候马岩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问题的根本不是钱的事,而是品级的事。 亲军的官职是宫中封的,和朝廷以及吏部无关,宫中想怎么封就怎么封。 要知道亲军的身份是保密的,别说正五品,就是封他当太上皇了,走出皇宫也没办法告诉别人,该什么样还什么样,屁用没有! 孔文突然走了出来,忍住笑:“亲军可真有趣。” 马岩大惊失色:“你听到了?” 孔文点了点头:“我耳朵好用。” 赵勋连忙说道:“信得过,信得过信得过,书童,不会暴露你身份的。” 六神无主的马岩垂下头,没计较这事。 孔文是热心肠的人,走了过来拍了拍马岩的肩膀。 “这位将军,莫要如此伤悲。”孔文轻声安慰道:“虽然多年来你一文钱没赚到,可好歹累着了,凡事想开点就好。” 赵勋:“…” 马岩茫然的抬起头,双目无神。 本来赵勋挺闹心的,无缘无故得罪了一个通判,现在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其实也不算那么悲惨,反正比亲军强。 “慢着!” 马岩突然满面狰狞,一把从怀里掏出了那张牛皮纸,咬牙切齿:“本将,要他们死,统统死!” 赵勋还是头一次见到马岩这般骇人模样:“你怎么了?” “本将,要他们死!” 马岩狞笑道:“陛下曾说过,这些人留不得,若是能灭了他们,将他们抄家,会与本将分他们家产。” “还有提成分红呢?”赵勋神情微动:“你能分多少?” “一成。” “才一成?” “不少了。”马岩的表情越来越瘆人:“陛下才得两成。” “那剩下七成呢。” 马岩:“给宫中。” 赵勋又懵了:“宫中不就是陛下的吗,有什么区别?” 马岩楞了一下:“对哦。” “你对个屁啊还搁那对哦。”赵勋实在忍不住了:“你和我说实话,你们亲军营入营考核,到底考不考智商,马哥你关系究竟是有多硬,这脑子居然能入亲军营?” 孔文皱眉道:“这位将军本来就傻,你莫要再戳他痛处了。” 马岩勃然大怒:“他娘的说谁傻,你算什么狗东西。” “我是书童。”孔文面无表情:“每个月三贯大钱。” 马岩:“…” 孔文:“不拖欠。” 马岩:“你…” 赵勋一把给孔文推开:“上一边待着去吧,别刺激他了。” 孔文往前走了两步,蹲在月亮门门口,继续看热闹。 眼看马岩都要暴走了,赵勋没好气的说道:“这些人无一不是大人物,全都家财万贯,将他们家产抄了,哪怕你只占一成,那也不止是几百贯,几千贯,甚至几万贯,干一次,一辈子衣食无忧,我看这个方云师就应该挺有钱的。” 马岩双眼放光:“对啊!” “是这个道理。”孔文笑着说道:“如果宫中说话算话的话。” 马岩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孔文看向赵勋,指了指马岩:“他急了。” 马岩一巴掌拍在牛皮纸上:“旁人不知,那方云师,堂堂府城通判,竟想贪你功劳,除掉他夺他家产,本将要一成,反正抄家后的家产也要本将送入京中,本将先行将那一成家产拿了,免得那狗…那够仁德的陛下不认账。” 孔文:“以后不给你俸禄,扣完那一成再说。” 马岩猛然转过身,撸起袖子就要干:“老子和你拼啦!” 孔文:“又急了。” 赵勋连忙拉住马岩:“别和他一般见识,他脑子不好用。” “我脑子是不好用。”说这话的时候,孔文别有深意看了眼马岩。 “你他娘的欺人太甚,本将今日非要…” 赵勋再次拉住马岩,困惑极了,孔文虽说平日里不招人待见,但从来没像今天似的这么讨人厌,抓着一个人往死里怼。 “晚上,晚上做东,请马哥去青楼,府城姑娘比肃县强的可不止一个档次,晚上马哥你随便点,别搭理他,晚上带你去,不带他去。” “哼!” 马岩气呼呼的坐了回去:“本将非是好色之徒,只因憋的久…不是,是给贤弟你一个面子。” 赵勋狠狠瞪了一眼孔文,后者嬉皮笑脸,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 扫了一眼孔文,赵勋突然觉得这家伙望着马岩的目光,好像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色彩,像是鄙夷,又像是恨,可又觉得不是恨或是鄙夷,而是某种愤怒。 没多想,赵勋岔开话题:“行了行了,说正事,名单上面的这些人,都是陛下要除掉的吗?” “至少也要夺了他们的官位。” 马岩看了眼赵勋:“此中内情不可告知外人,兄弟你可想好,入了亲军营便不能反悔了。” “哎呀行吧,我又不缺钱,打白工也无所谓。” 马岩惨兮兮:“我缺。” “那我平常多接济接济你吧,好了,说正事,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 “世家之祸。” “什么意思。” “天下世家多如过江之鲫,多是自诩世家又掀不起风浪之徒。” 马岩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可也有动摇国朝根基之豪族,这些世家豪族,前朝时多依附太子一党,不,不应是依附,而是下注太子,陛下登基后,他们那看似恭敬,实则不然,陛下恨,恨他们无惧。” 赵勋越听越迷糊:“恨他们无惧是什么意思?” “下错了注,陛下登基,这些人理应惧怕陛下清算他们。” “他们根本不怕?” “不错,就是因不怕,无惧,自以为根深蒂固有恃无恐,陛下才将他们视为心腹大患,南地三道,琼南道府城最是富裕,这富裕的府城就有一些这般世家,名单上的官员,多是这些世家走狗。” “原来如此。” 赵勋听明白了,世家培养官员,官员反哺世家,这些官员就是世家的狗,世家的猎犬,世家的爪牙,在各道各城,他们为世家谋利,在朝堂上,他们为世家发声。 想要除掉这些世家,或是让这些世家惧怕,第一步就是将他们的狗、猎犬、爪牙全部弄死。 “那方云师呢”赵勋指着方云师的名字:“他是哪家的狗?” “方家。” “方家?”赵勋一头雾水:“之前没听说过府城有方家这一号啊。” “非是琼南道,方家开枝散叶到了桐城罢了。” “这样啊,那我问个事。”赵勋看了眼马岩,尽量婉转:“不是弟弟我信不过你,这么多世家,这么多官员,陛下还让你查另外两件事,加上你一共才五个亲军,陛下让你除掉这些人,你脑子…你人手也不够用啊。” 马岩神秘一笑:“说白了,都是一个差事。” “什么意思?” “你来猜猜,这些人名儿中,又有多少参与了当年暗害贵人与张大帅的宵小之辈。” 赵勋恍然大悟。 的确是一个差事,只要找到了贵人,调查出当年怎么回事,那么就可以精准的进行“清算”了。 目前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按照宫中对世家的了解,这牛皮纸上的人,肯定有不少参与了当年的事。 刚刚马岩就说了,这些人多多少少和前朝太子有关。 前朝太子,又是冤枉驸马爷与张大帅的主谋。 寻找贵人、调查当年真相、将参与此事的人一网打尽,说白了,其实就是一个因果一件事。 “好!” 赵勋站起身,嘴角微微上扬。 “那就先从搞方云师开始!” 第107章 告官 一直以来,赵勋嘴上不说,身份出身带给他的劣势和无形的压力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 如今成了天子亲军,情况自然大不同了。 什么知州知府大学官,什么通判监正世家子,谁鸟他们,皇帝最大!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赵勋看似表面上如同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一样,整日待在小院里温书,实则通过日夜与陈玉娇的深入交流了解城中各家府邸与官员的情况。 顶着个赵家护院身份的马岩,总是在问,一日问好几次,他有些看不懂赵勋的意思。 赵勋每次的回答都是等,再等,继续等,还是要等。 等了足足五日,赵勋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事儿,一纸公告,张贴在了县衙门口。 公告被孔文原原本本抄录带回来后,马岩看了内容,气的火冒三丈,赵勋看了内容,笑的和偷到一百只鸡的黄鼠狼一样。 公告的内容是关于凶徒一案,凶徒内情一案。 在暂代知府的通判方云师方大人日夜不眠的审问调查下,原知府李忠言作恶多端,甚至嫁祸暗害琼南道检查副使陈远山,恶行累累,铁证如山,对其罪行供认不讳。 李忠言幼子李荡,更是丧心病狂坐下无数骇人恶事,证据确凿。 那么问题来了,李忠言的官声其实还算可以,这才过去几天,怎么就“铁证如山”了? 公告上面详细的解释了,因为府城英明伟大足智多谋的通判方云师方大人,早就盯上李忠言了,暗中搜集罪证多年,期间与大义灭亲的李忠言长子李坦里应外合,就等铁证如山时一举揭露李忠言的真面目将其绳之以法。 除此之外,方云师已经将凶徒锁定到了李荡身上,只不过是怕时机不成熟才没有轻易捉拿,原本想要等刑部侍郎来了后,一举将父子二人捉拿归案,谁知跳出来个肃县举人赵勋,无奈之下,英明伟大足智多谋的方云师方大人只能提前收网。 别说马岩了,祁山和马夫看了这公告后都气的破口大骂。 唯有赵勋和孔文二人没有生气,后者是已经生完气了,前者是早就预料到了。 “他娘的没有王法了不成,胆敢如此颠倒黑白。” 马岩气的都哆嗦了:“李忠言作恶多年,方云师那狗日的能不知道,早不揭发晚不揭发,想要抢功的时候揭发?” “他揭发个屁啊他揭发。” 赵勋表情淡然的捧着茶杯:“还暗中搜查罪证多年,忽悠百姓呢。” “气煞本将!” 马岩是真的生气了,着实没想到地方官员一个通判罢了,竟这么不要脸。 看了眼赵勋,马岩略微感慨,如果赵勋没有成为亲军,没有与他结识,只是一个没有任何靠山的小小举人,遇到方云师这种明抢功劳的官员,那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听之任之,稍有不从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贤弟,不能饶了他!” 马岩恨恨的说道:“刑部左侍郎刁文俊刁大人为人正直铁面无私,到了府城后,你定要告知他方云师是何嘴脸,万万不能叫他得逞。” “功劳都被抢了,我一个小小举人,哪能轻易见到刑部侍郎大人,再说方云师也不可能让我见啊。” “那该如何是好。” “有一句话说的好,女娲欲其亡,必先令其狂,方云师现在就很狂。” 赵勋乐呵呵的说道:“不过他现在狂的还不够,得让他再狂一些。” 马岩和祁山异口同声:“什么意思?” 赵勋微微看了眼马岩,对这家伙的智商水平怀疑程度再次下降了几分,能和祁山在同一时间说出同样的话,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还是有聪明人,孔文就很聪明,望着公文说道:“想要嫁祸陈远山的不是那狗官长子李坦吗,怎地李坦又成了大义灭亲之人了。” 赵勋打了个响指,终于有人问道关键点了。 “弃父保儿,不对,应该是父爱如山,也不对,总之就是李忠言自知完蛋了,不如认罪保下一个儿子李坦,这应该是李忠言和方云师私下里达成的协议,李忠言认罪,将罪名一力承当,这也是方云师敢抢功的依仗,只要李忠言这个案犯认罪,他说的话就有很大的可信性,承认方云师所说,与方云师配合,让方云师成为真正破获此案的人。” 马岩与祁山对视一眼。 马岩:“你听明白了吗?” 祁山:“明白了,将军你呢。” 马岩:“那我也明白了。” 俩人倒是没胡说,赵勋都说的都这么直白了,俩人再听不明白都白活这么大岁数了,无非就是在赵勋面前有点不自信罢了。 正如赵勋所说,这就是方云师的依仗。 李荡认罪那一夜,陈远山和厉沧均借着查证据的由头给李府搜查了一遍,搜出不少罪证。 这些罪证和李荡没什么关系,和李忠言有关系,未必能将李忠言置于死地,但官身肯定是不保了。 李忠言呢,最看重的又是他那一身官袍,对他来说,不当官,其实和死了差不多。 虽然这家伙不是人,害民欺民辱民,可他也是当爹的,他将想要将李家拉入深渊的幼子李荡恨之入骨,对自幼孝顺的长子李坦依旧爱的深沉爱的浓烈。 不用想就知道,方云师说服了李忠言,让李忠言把李坦的罪名也扛下来,至少还能保下一个儿子。 当然,如今已经获得了城内各家府邸各方势力支持的方云师,估计也没少威胁李忠言,如果李忠言不从,全家老少都要完蛋,说白了,李忠言就是没得选。 既然李忠言选择按照方云师所说,那么后者想要抢夺功劳就轻而易举了,让李忠言和李坦父子二人口供一致,最后方云师靠着这份查案功劳稳坐知府之位,至于商贾出身的小举人赵勋,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好了,该干正事了。” 赵勋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大家齐齐望向赵勋,面带询问之色。 “走,敲鼓,鸣冤鼓,状告,代知府通判,方云师!” 所有人的表情几乎都是一样的,包括孔文,满脸加粗加大加黑并且的大写的大大的问号! 第108章 下战书 青天白日府衙外,鼓声阵阵惊府城。 随着咚咚擂鼓之声不绝于耳,府衙中跑出了一大群官吏,其中就包括了怒气冲冲的方云师。 击鼓之人自然是赵勋,旁边站着孔文、陈远山、厉沧均三人。 鸣冤鼓这个东西很神奇,百姓可以敲,申冤诉苦伸张正义。 但是吧,官员又不想百姓敲,因此就这一面破鼓,平常无论刮风下雨都要有衙役守着,禁止任何百姓敲击只有百姓可以敲击的鸣冤鼓。 衙役本来是不让敲的,俩衙役,一个挨了一脚,一个挨了一个耳光,踹人的厉沧均,扇嘴巴子的是陈远山。 “厉大人,陈大人!” 方云师满面阴沉的快步走来,拱了拱手:“这是何意?” “啪嗒”一声,赵勋将鼓锤扔在了地上,拍了拍手转过身。 “方大人,又见面了。” “是你?!” 方云师瞳孔猛地一缩,面色更加阴沉。 厉沧均笑而不语,只是站在赵勋身旁,陈远山则是冷笑连连,手上拿着纸笔。 “大人不是暂代知府之位吗,不,就算不代知府您也是通判,鸣冤鼓…” 赵勋笑吟吟的:“自然是有冤情才敲击鸣冤鼓。” 此时正是午时,来往百姓最多的时候,赵勋也是掐着点开始敲鼓的,已有三四十个百姓聚集到了一起看热闹,窃窃私语着。 “冤情?” 方云师深深看了一眼赵勋,随即将目光落在了厉沧均的身上。 “厉大人,本府想问,您这是何意?” “本官闲暇无事,突闻击鼓之声,不知出了何事,赶来凑一凑这热闹罢了。” 方云师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又看向陈远山:“陈大人又是何意?” 陈远山冷哼一声,随即看向赵勋:“此时就记?” 赵勋服了,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 陈远山一脚踹在了旁边衙役的肚子上,衙役吃痛,弯腰捧腹。 “撅好!” 陈远山叫了一声,将黄纸铺在衙役背上,唰唰唰开始写了。 “正如学生刚刚所说,有了冤情,就要击鼓,陈大人是监察副使,肯定要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 方云师心里咯噔一声,定睛瞧去,只见陈远山正在写他的名字,书写格式正是府衙判案用的。 “好!” 方云师一咬牙:“既是有冤情,入衙审理就是,随本官入公堂。” “流程不对吧。”赵勋微微一笑:“应该是文吏先来问什么冤情,记录在案,然后呈交给刑律班房,刑律班房根据实情斟酌是否开堂,开堂之后再…” “无需你一小小举人教本府如何署理政务。” 方云师下意识看了眼越聚越多的百姓,口含威胁:“赵勋,本府可要告诉你,若是无理取闹,本官定会将你治罪,你要告谁。” “你喽。” “你说什么?!”方云师勃然大怒:“你莫不是戏耍本府!” 一群官吏面面相觑,着实没想到一个小小举人,竟敢告一个知府,哪怕是暂代知府之职。 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都敢抬腿从原知府李忠言的身上跨过去,似乎状告知府也没什么太过骇人听闻了。 “学生哪敢戏耍你啊,告的就是你。” 方云师怒极反笑:“小小举人竟敢污蔑本官,来人,拿下!” “慢着。”陈远山冷冷地说道:“赵勋是读书人,举人,敲击鸣冤鼓,通判不问因由便要拿下,这府城,这天下,难道没王法了,还是你方云师,只手遮天!” 不等方云师开口,陈远山又开始唰唰唰的记录了。 “你…” 方云师双眼就和要喷火似的,见到陈远山事无巨细的记录着,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强压怒意。 “好,本府倒要听听,你为何状告本府!” “嗯。” 赵勋转过身,双手卷个喇叭花,冲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喊道:“方大人,今早看了府衙贴的公告,您早就知道李家背地里残害百姓,之后您将他们一网打尽,对不对。” “你乱嚷嚷什么!” 方云师怒道:“本府在这里,你对百姓叫喊什么。” “你说什么?”赵勋继续喊:“你说和百姓无关?” “你放…你胡说八道,本府何时这般说了。” “公文所写,你为了将李忠言、李荡父子二人一网打尽,隐忍多时,只为暗中搜集铁证,是,还是不是。” “是又如何!” “好。” 赵勋见到陈远山一字不落地将二人对话全都记下来了,面色一变,厉斥开口。 “好你个道貌岸然方云师,凶徒李荡犯案足有六起,既你知晓李家所作所为,为何不制止,正是因你的不制止,城中多少百姓惶恐不安,多少女子受苦受害,今日我赵勋敲击鸣冤鼓,正是为那些受害女子状告你这府城通判,正因你知情不报才导致他们被李荡所害,说,你该当何罪。” “你说什么?!” 方云师气急败坏的叫道:“本官…本官也是…也是那一夜后才知晓李家所作所为!” “放你妈的屁,公告上写的清清楚楚,你说早就知道李家所作所为了。” “那…那是猜测,那一夜之后才铁证如山。” “去你大爷的。”赵勋破口大骂:“那一夜你根本没出现,从在府衙对质到李荡认罪,再到去李府搜查证据,最终将李家父子关押,自始至终,你一次都没出现,还是事发之后第四日你暂代府尹开始才去了牢狱审问李家父子。” “这…” “这什么这,要么,是你早知道李家父子所作所为,知而不告,害百姓惶恐,害又有数名女子被害,要么,是公告上写的一切都是胡说八道,你根本没有暗中调查李家父子。” 赵勋突然向前一步,望着额头已经见了汗的方云师,冷哼了一声:“公告上说了,李家父子已经认罪伏法,李坦大义灭亲,好,姑且相信公告所说,那么时间节点呢,你什么时候开始查的,李坦什么时候开始告诉你李家内幕的,你有什么时候掌握的罪证,时间呢,日期呢,在什么地方,你们又是怎么谈的。” “你不过是一小小举人,本官为何要与你说!” “好吧。”赵勋耸了耸肩,后退两步,看向陈远山:“轮到你了。” 陈远山甩了甩毛笔,挺起腰杆:“他没资格,本官可有资格,方云师,本官问你,公告上说了,李家父子已经认罪伏法,李坦大义灭亲,好,姑且…姑且…” 说到一半,陈远山扭头看向赵勋:“下面怎么说来着?” 赵勋无声的叹了口气,早知道和厉沧均对一下台词好了。 “哎呀算了。” 陈远山直接现了原型:“方云师,现在本官要替身李家父子,不止是李忠言与李荡,还有你说的那大义灭亲的李坦,若与公文所说有所出入,哼哼,方云师,莫怪本官将你告到京中,告到朝廷!” “你,你们…” 方云师已是慌张了起来。 正如赵勋所说,他光想着抢功了,好多细节问题根本没有考虑清楚,再一个是他根本没想到赵勋敢和陈远山跑府衙外面“闹事”。 当然最主要的是,如赵勋所说,想要圆上一个谎言,就需要十个谎言,十个谎言,就需要一百个,一百个谎言,就需要…反正很多。 “方大人。” 赵勋再次向前走了两步,身体前倾,轻声道:“想抢功,不是不可以,好说好商量嘛,学生又不是不讲理的人,问题是…” 听到这话,方云师面色微变:“赵举人请说。” “问题是你他妈长得太丑了,看你就很不爽,等死吧,傻比,刑部左侍郎今天就到。” “你说什么?!” 方云师面色剧变:“今日就到?” 赵勋:“逗你呢,我乱说的。” 方云师大大松了口气。 赵勋:“已经到了。” “什么?!” “又逗你呢,我哪知道什么时候到。” 赵勋哈哈大笑,陈远山也跟着笑,虽然他没搞清楚笑点在哪。 “你…好你个商贾之后,本府…” “告诉城中那些支持你的各家府邸。” 赵勋竟轻轻拍了拍方云师的肩膀:“下次,选一个长脑子的家伙当傀儡。” “你什么意思!” “李忠言都不是什么有智商的人,多年来给你压的孙子似的连个屁都不敢放,我搞他都和玩似的,更何况是你这个…” 说到一半,赵勋冲着陈远山破口大骂:“这尼玛还记什么,给后面的掐了,不是,涂了!” 第109章 各施手段 赵勋用事实告诉大家,什么才叫做监察使的正确打开方式。 监察使是“监察”,是监督的监,督察的察。 监察使靠什么闯荡江湖,不是靠政绩,不是靠抓多少人,而是靠名声。 拥有一个好名声的监察使,他的人,他说的话,基本上就代表着对错了。 观察,记录,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经过告知世人,这才是监察使的正确打开方式。 而不是整天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没屁搁勒嗓子,成天骂大街。 监察使记录,大学官作证,公堂之外,百姓聚集,周围有府衙官员与文吏。 一五一十,一笔一划,清清楚楚。 赵勋吹干了黄纸上的墨迹,晃着膀子带着人离开了。 再看站在原地的方云师,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他犯的错,其实和能力不足、考虑不周、做事马虎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他真的这么无能,也不可能干到通判这个位置。 要说他唯一的错,那就是根本没将赵勋放在眼里。 他虑到了陈远山的“没管辖权”和“没脑子”,也考虑到了厉沧均“不知情”以及“未参与”,唯独没考虑赵勋的反应,潜意识里,他认为赵勋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方云师紧紧盯着赵勋的背影,直到后者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第一想法就是令人备轿,前往城南。 殊不知,人群之中也有两双眼睛盯着他,正是马岩与丁三。 见到方云师钻进了轿子里,马岩感慨道:“赵兄弟果然料事如神,方云师定是寻他那靠山去了。” 说罢,二人跟在轿子后方,看看方云师今日要去几家府邸,哪家府邸待的时间长,哪家府邸待的时间短,出来的时候是笑是愁,都要清清楚楚记下来。 方云师并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他更不知道的是,他又犯了一个错误。 此时,他不应去找他的靠山,而是应找出了赵勋外另一个变数,那就是李忠言的长子李坦。 方云师会犯错,赵勋不会。 离开府衙后,赵勋和厉沧均与陈远山二人分别,带着孔文回到了小院中。 此时的小院角落里,一个麻袋不断的蠕动(蛄蛹)。 蠕动(蛄蛹)者正是府衙公文中所写大义灭亲的李忠言长子李坦。 见到赵勋回来了,祁山与马夫将麻袋的口子解开。 祁山骂骂咧咧的:“这狗日的居住在客栈之中,还想跑,还好老马在院墙后给他堵住了。” “没惊动太多人吧?” “没,亮的是监察使的腰牌,进了房,这狗日的跳出窗户就要跑。” 祁山抓住李坦的头发,将他从麻袋里拽了出来。 这家伙嘴里堵着裹腿,鼻青脸肿,也不知是被揍的还是磕的摔的。 手被反绑了,嘴也堵住了,就一双眼珠子能动,见到是赵勋,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支支吾吾的叫着。 “先听我说。” 赵勋来到墙角缓缓蹲下:“我是读书人,你也是读书人,咱们应当用文明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当然,我也不是星露谷玩家,如果你不想文明,我也可以为你订制一套比较野蛮的解决方案。” 拍了拍李坦的脑袋,赵勋站起身:“说正事,你和方云师有一个交易,你不是大义灭亲的人,他也不是破案的官,他想要功劳,你想要保命,因此有了这个交易,对吧。” 李坦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开,狠狠地盯着赵勋,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不知道你想过没有,不提你爹,不提你弟弟,就说你,大哥,你陷害的可是陈远山陈大人,一道监察副使,到了京中那也是员外郎乃至侍郎级别的官员,这种事,不是你说了算,更不是方云师说了算的。” 李坦的目光有些躲闪。 “刑部侍郎马上来了,肯定是要过问这个案子的,你说你是大义灭亲,陈大人说就是你陷害了他,你猜猜,刑部侍郎信你,还是信监察副使。” 赵勋耸了耸肩:“反正是我的话,我肯定信监察副使,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这个你和方云师说的话根本经不起推敲,方云师所说的铁证,全是陈大人和大学官从你家搜出来的,时间节点对不上,你说你大义灭亲,你除了提供修改过的证词,还提供什么了,你们这个交易想要成功,前提必须是陈大人对这件事不闻不问,懂了吗。” 赵勋用脚尖勾过来一个小马扎,蹲下后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方云师背后的靠山和金主要怎么说服陈大人,我只知道陈大人不会被说服,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本身你在城中的名声就不好,不是大义灭亲的人,你们串供内容又经不起推敲,从京中来的刑部大人又不是好糊弄的,最后只有一个结果。” “啪”的一声,赵勋打了个响指:“你不但嫁祸暗害当朝监察副使,还试图隐瞒罪行,罪加一等,最后还是要回牢里。” 李坦的神色有些激动,眼神也不如刚刚那般死猪不怕开水烫。 望着李坦不停变换的神色,赵勋幽幽的说道:“最重要的一点,你以为方云师稳坐知府之位后会放过你吗,一旦他真的成了知府,这座城唯一可以检举揭发他的,只有你,等这件事风波平息了,我是他的话,我一定会干掉你,你爹当过知府,作为你爹的好大儿,应该很清楚让一个人消失有多么容易吧。” 话音落,赵勋伸手抽出李坦嘴里的裹腿:“好了,你可以说话了,我建议你说亲爱的举人哥哥请你给我一条活路。” 李坦的确是开口,但是没听取赵勋的建议,冷笑着说道:“狗东西,你根本不知晓你招惹了谁!” “回答错误。” 赵勋将裹腿丢给祁山,后者粗暴的又将裹腿塞进了李坦的嘴里。 “你只剩下一个选择了,多年来你仗着你爹是知府,为非作歹坏事做绝,陈大人会在城中寻到所有被你欺负过害过的苦主,人证、物证,铁证如山,统统交给刑部侍郎,对了,我记得刑部侍郎是可以直接判处绞刑的,也不知道你够不够格,不过没问题,我家有钱,不缺钱,咱哪怕花点,找点关系,高低给你争取个死刑。” 第110章 自下而上 城南,吴府。 正堂中,如今怎么说也算是府城一把手的方云师,乖巧的如同一个孩子站在那里,垂着脑袋,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他站着,另一人坐着。 坐着的人叫吴达通,只有三十岁出头,可那模样,那神态,那眼神,如同一个严厉长辈似的令方云师连大气都不敢喘。 “有趣。” 吴达通的面容很俊美,面白无瑕,也未留须,左手放在木椅把手上,右手把玩着茶杯。 “代知府,通判。” 吴达通似笑非笑的望着方云师:“肃县举人,其父又是商贾,有趣至极。” “吴公子,这小小举人与陈远山走的极…” “小小举人,就在衙署之外,令你这大大的通判颜面尽失,颜面尽失也就罢了,束手无策,说出的话,无一不是漏洞,无一不是把柄。” 吴达通摇着头:“这小小举人倘若只是才学出众获白锦楼、厉沧均、陈远山三人青睐,他又是如何破的李坦一案,单单是这一件事,你就不应该小瞧他。” “愚兄并非小瞧他,事后也是寻了他,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觉得他不过一小小举人罢了,识抬举,虚与委蛇一番,若不识抬举,就是抢了他的功劳又如何,待你坐稳知府之位,怎地也要寻个法子教训教训他。” 方云师敢怒不敢言,明显是被吴达通说中了当时的想法。 “此事怪我,考虑不周,那姓赵的在府衙外说看出了破绽。” 方云师抬头小心翼翼的打量吴达通,继续说道:“还往吴公子费些心思,堵住陈远山与厉沧均二人的嘴,至于那姓赵的举人,我定会叫他生死两难。” “堵住陈远山与厉沧均的嘴?”吴达通哈哈大笑:“你当我是谁,神仙不成,若是能拉拢这二人何须等到今天。” “那该如何是好?” “你捅出的篓子,自然是要你自己收拾首尾。” 吴达通放下茶杯,面无表情:“来人,送客。” “吴公子!” 方云师神情大变,一咬牙低声道:“本官做这府尹,吴家高枕无忧,吴大人的姐夫也能高枕无忧,可若是换了其他人,无论谁担这府尹,多年来军器的事情…” “方云师。”吴达通眯起了眼睛:“你在威胁我?” “不敢,吴公子误会了,李忠言多年来为姜将军遮掩军器的事情,我虽不知情,却也知晓这是捅破天之事,李忠言做事不妥当,谁知还有什么把柄遗忘了下来,若是叫旁人做了这知府,一旦…吴公子,我方云师莫说知府,便是做了知州,也愿为姜将军做牛做马,还请吴公子为我将此事遮掩过去。” 吴达通沉默了许久,最终微微颔首:“去吧。” 方云师闻言大喜,连忙拱手施礼,态度恭敬的倒退了出去。 过了片刻,管家走了进来:“大少爷,方大人离开了。” “哼,想抢别人的功劳,又不知该如何堵住别人的嘴巴,这种蠢货,姐夫要他何用。” “您的意思是?” “倒是那举人赵勋…” 吴达通敲了敲桌面,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 小院中,陈玉娇难得正儿八经毫发无伤衣衫完整的坐在石凳上。 赵勋一直在点头,直到陈玉娇说完后,这才开口问道:“就是说,真正在府城说了算的,是吴家,城中吴家说了算的是吴达通,他爹是京中太仆寺少卿,除此之外,他姐又是南地三道军器监监正姜敬祖的二夫人。” “不错,李忠言被抓后,第一个去牢狱中见李忠言的并非方云师,而是吴达通,到了第二日,府衙中才传出李坦暗中帮助方云师搜查李家罪证一事。” “明白了,和李忠言达成交易的并不是方云师,而是这个吴达通。” “此人城府极深,府城不少世家都要看他脸色,就连李忠言也是如此。” 陈玉娇双目如同秋水一般望着赵勋,低声道:“你要小心行事,莫要出了岔子,莫要让我担忧。” 赵勋猛翻白眼:“你还是把这套用在其他舔狗身上吧,我不吃这一套。” 陈玉娇不怒反笑,笑的极为妩媚:“可人家吃。” “吃什么。” “你说呢。” 赵勋无语至极:“你能有点正经样子吗,聊正事呢。” “现在要人家正经了,之前…” “行了行了,这么大人了,有点羞耻心行不行。” 赵勋揉了揉眉心:“可算联系到姜敬祖的身上了,按照你的猜测,方云师既然会去找吴达通,那么吴达通会怎么办?” “想方设法堵住爹爹与大学官的嘴。” “那我呢。”赵勋指了指自己:“我是当事人,功劳是我的,他怎么不想法子堵住我的嘴?” 陈玉娇笑而不语,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赵勋气急:“我就是无名小卒呗。” “好了好了,知道你厉害。”陈玉娇抛了个大大的媚眼:“旁人不知,人家知晓的,你最是厉害了。” 赵勋张了张嘴,最后选择还是不接这话茬了,顺着这话茬聊下去的话,那就太极八荒了。 陈玉娇为赵勋倒了杯茶,正色道:“爹爹断然不会卖吴达通面子的,他知晓,至于厉大人,厉大人虽说对读书人严厉,可对府城官吏和世家子们倒是和善,也是城中出了名的做不到的事从来不答应,答应的事从来做不到。” 赵勋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玉娇自顾自的说道:“吴达通知晓无法说服爹爹,也知晓无法说服大学官,因此他会寻姜敬祖。” “你爹和大学官会卖姜敬祖面子?” “不会。”陈玉娇摇了摇头,秀眉微皱:“可城中各家府邸都知晓一件事。” “什么事。” “在琼南道,没有姜敬祖堵不住的嘴,也没有姜敬祖做不成的事儿。” “这么厉害吗?”赵勋不由问道:“那如果想要见姜敬祖的话,是不是得先集齐七颗龙珠啊?” “什么意思?” 赵勋没解释,撇了撇嘴,很是不屑。 三道军器监监正,文武通吃,这是不假。 可要说这个军器监监正在琼南道一手遮天想干什么干什么,那百分百是吹牛逼,除非他手里有几十万兵马! 第111章 缜密 吴达通露面的速度比赵勋预料的要快。 这家伙不但露面了,还亲自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艳阳高照,一身墨色儒袍,一把折扇,轻声叩响了院门。 一大早,赵勋准备去学衙找厉沧均打探打探吴达通的底细,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叩门声。 打开门,二人四目相对。 吴达通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拱手施礼,令人心生好感。 “想必,公子就是最近府城中闻名遐迩的赵举人了。” 赵勋没见过吴达通,不知为何,第一时间就对上号了。 同样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同样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礼节。 “学生赵勋,久闻吴进士大名。” 吴达通笑意更浓,赵勋做了个请的手势。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称吴达通为吴进士了,事实上城中真正知道这家伙底细的人屈指可数,对其了解知表不知里。 十年前,吴达通参加科考,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前往京中参加会试,并且还过了。 这个年纪,这个出身,只要参加了殿试,哪怕是排名最后也可在京中为官,起步很高,至少也是六部九寺的观政郎。 结果这家伙根本没有参加殿试,直接以身体不适为由回琼南道了。 别说他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有问题,正常人也会咬牙坚持下来,殿试,只要能参加就能当官。 用陈玉娇的话来说,吴达通似乎将科考当成了一个游戏,科考,只是为了证明他可以当官,而不是为了当官。 赵勋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想骂人。 人和人真的不能比,看看人家吴达通,再看看他,前者能当官,就不当,就是玩,后者别说当官了,参加个科考都和鸣人去老丈人家似的,受尽了白眼。 吴达通还不是空手来的,手里拎着一幅画卷。 “久闻赵公子之名,心中仰慕,薄礼不成敬意。” 进了院,吴达通双手将画卷递给了赵勋。 赵勋还是第一次收礼,接过画卷后也不知该不该展开。 此时院中只有孔文一个大闲人,祁山和马夫去采买东西了,马岩昨夜带着亲军出城了,说是去哪个折冲府一趟。 在旁边看热闹的孔文终于想起自己是书童了,过去将画卷接过来,随意展开。 赵勋望向画卷,他不懂画画,但能看出来绝对是名家手笔,画的太…太画画了。 画卷中是一处山巅,一个穿着儒袍的人站在悬崖边捧着书,后面是一个极为简易的草房。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吴达通微笑着说道:“祝赵公子,通会试、入金殿、踏仕途。” 赵勋深深的看了一眼吴达通,心中百味杂陈。 吴达通的面容,太过真挚,仿佛一个多年老友勉力一般。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却能改变自己的人生! 这简短的十个字,触动了赵勋的心弦。 白锦楼、马岩、陈远山、厉沧均,包括陈玉娇,如今都算得上是赵勋的朋友。 但这些朋友对他想要科考入朝为官这件事,都抱有一种并不看好的态度,话说的没那么直白,直白点来讲就是白折腾。 仿佛每个人都认为他无法通过科考当官。 见到赵勋沉默,吴达通自顾自的坐在了石桌旁。 这一举动,又是另赵勋眼底掠过了一丝诧异。 去别人家做客,尤其是读书人,哪怕居所再简陋也是要请到屋内的。 这处小院倒是来过很多人,陈玉娇、陈远山、厉沧均,都算得上是有身份的人,不过赵勋从来没将他们请进过屋内,都是在石桌旁谈,大家也不在乎。 赵勋不由说道:“吴进士是贵客,还是入屋一叙吧。” “何来的贵客,陈家小小姐、陈大人、厉大人,不都在此处与你商谈吗。” 赵勋神情微变:“你暗中监视我?!” “赵公子误会了。” 吴达通指了指右手边的位置:“陈大人有一习惯,喜正阳。” “什么意思?” “除了喜正阳外,陈大人监察使令牌挂在侧后腰内侧,鲜少示人,坐卧时压于股下,凝重时又会身子前倾双腿用力,久而久之难免留下坐痕,观石凳边缘处。” 赵勋定睛望去,可不是怎的,石凳边缘处的确有一丝微小的痕迹,仿佛用什么金属摩擦过似的。 回忆一番,赵勋心中连呼卧槽。 陈远山这个棒槌总是一惊一乍的,尤其是说话的时候,动不动就身体前倾,全身神经都快要绷紧了。 这个,赵勋知道,但他不知道陈远山会将监察使令牌别在侧后腰位置,更不知道这个位置也会导致他将令牌压在半拉大腿和扒拉屁股下面。 吴达通又将目光看向地面:“每当陈大人身子前倾时,双脚便会用力。” 赵勋震惊至极,果然,陈远山常坐的石凳前方有一个小土包,高出地面一公分不到,明显是用靴子蹬的。 “大学官,厉大人。” 吴达通指向另一侧的位置,石桌边缘。 “厉大人出身不俗,平日里只戴一盘戒,以玉镶金,谈论政务时常以指敲书案,心思过重,又以指下压。” 赵勋打量了过去,果然,石桌边缘同样有痕迹,要不是仔细辨认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吴达通拈着手指,在石桌缝隙处夹起了一根肉眼难辨的黑色毛发。 “大学官家中有一名为珏儿的黑猫,平日在府中常抱于怀中。” 赵勋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这件事,连他都不知道。 凝望着吴达通,赵勋问道:“那陈玉娇呢?” “陈家小小姐。” 提到陈玉娇,吴达通笑着摇了摇头:“心思缜密八面玲珑,可惜,非是男儿身。” 顿了顿,吴达通继续说道:“你鲜少离开此处,却又对城中各家府邸及官吏了如指掌,你总不会是神仙吧,既不是神仙,自是有人相告,大学官与李忠言井水不犯河水,陈大人又从不出入各家府邸,思来想去,也只有陈家小小姐了,你二人你又同出肃县,加之你与陈大人私交极密,不难猜想。” 赵勋拱起手,一声“佩服”,发自内心。 “赵公子。”吴达通坐直了身体:“知你不喜拐弯抹角,吴某今日前来,只问你一件事。” “吴进士请说?” “琼南道,我为你杀三个人,如何。” 赵勋一头雾水:“我为什么要杀人?” “今日不杀,明日也会杀,早晚会杀,想要飞黄腾达,岂能不杀人。” 吴达通再次露出了笑容:“三条人命,换赵公子与吴某深交,如何?” 赵勋满面戒备之色:“吴进士是读书人,张口闭口打打杀杀,不妥吧。” “这世道浑浊的令我厌恶,厌恶到了骨子里,虚与委蛇、阿谀奉承、勾心斗角,难道赵公子就不厌烦吗,难道赵公子就不厌恶吗。” 吴达通的双眼仿佛可以洞穿人心一般,幽幽的说道:“如方云师那等酒囊饭袋缺智少谋之徒,只因身居高位令你日夜难安,与其斗智,劳心,与其斗勇,又是劳力,赵公子大好年华,岂能耗费到这等痴蠢之辈的身上,何不要吴某为你除掉他,交好吴某一人,吴某便可为你杀掉无数个令你劳心劳力的方云师,这买卖,不划算吗。” “他是通判!” “通判,就死不得吗?” 二人四目相对。 赵勋的心跳,越来越快。 吴达通的笑容,越来越浓。 第112章 此刻 小院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止是赵勋面色凝重,就连日常摆烂的孔文都依靠在门框上,不是看热闹,而是戒备,深深的戒备。 孔文不喜欢吴达通,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位兄长,一位身材瘦弱却是文宗武门中最让他忌惮与不喜之人。 “抱歉。” 足足许久,赵勋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我应该骗你,假意顺从,然后有一天捅你一刀,从你的背后捅过去,一刀致命。” 说出这番话后,赵勋仿佛得到了某种解脱,再次露出了笑容。 “可我又觉得不应该骗你,或许是因你会识破我,或许是因我不想用这种手段对付你。” “好,好,好。” 吴达通也笑了,非但笑了,仿佛还微微松了口气。 “赵公子坦诚,若是你真的顺从了…” 赵勋接口道:“你反而不会拉拢我。” 吴达通神情一滞。 “对吧。”赵勋耸了耸肩:“如果我真的顺从你了,自此之后在你眼中,我和方云师就没有任何不同了,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如方云师那样被你榨干利用价值后彻底抛弃,你不是一个喜欢留下麻烦的人,所以当你抛弃别人时,也会带走他的性命,今日你来这里也不是拉拢我的,你的内心里,希望我是你的敌人。” “赵公子。” “吴进士。” 吴达通居然拍起了手掌:“难怪你会拒绝我,好,极好。” 又是两声好,吴达通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 “可惜了。” 一声可惜了,吴达通长叹一声:“知己难逢,相逢却是敌,悲也叹乎。” 赵勋收回了目光。 他的内心里,又何尝不觉得有些可惜,有些遗憾,不知为何,他觉得吴达通和自己是同一类人,至少有着某种相同的特质。 “那便告辞了。” 吴达通站起身:“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抱歉。”赵勋起身相送:“你是大人物,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你可以给我一个痛快,可我是小人物,人微言轻,和你斗,我会百般挣扎,等我干掉你的时候,一定会用尽全力,正因用尽全力,所以…你应该会死的很痛苦。” “莫要忧心,到了那一日,我不怪你。” 明明像是威胁的话,吴达通依旧笑着,左手背负在身后,径直走向院门。 赵勋再次感慨万千,换了任何人听了自己这句话,肯定会说一声“就凭你”,再看吴达通,一句“我不怪你”,窥斑见豹。 “对了。” 赵勋突然问道:“既然咱们聊的这么尽兴,不如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干掉我吧,至少让这个游戏公平点,我说了,我是小人物。” “不是游戏,是生死之斗。” “不好意思,是生死之斗,那敢问吴进士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吴达通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放缓。 赵勋苦笑一声:“还真是一个冷酷的叼毛。” 谁知当吴达通双脚迈出门槛儿时,突然回过了头,轻轻说出了两个字---此刻。 赵勋愣了一下,没等想明白这个“此刻”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吴达通已经离开了。 “此刻?”赵勋念叨了两声,神色剧变:“他已经布好局了?!” 孔文快步走了过来。 “作为书童,我想与你说句话。” “说什么?” “与这种人为敌,最好杀了他。” 平日里看起来和个窝囊废受气包似的孔文,一番话说的杀气腾腾:“杀了他,尽快,若不然,你一定会死的很惨。” 赵勋没吭声,面露思索之色回到石凳上。 足足做了许久,赵勋神情微变:“你马上给山山和马夫找回来,别让他们在外面嘚瑟了,对,再去一趟学衙,还有要找陈远山、陈玉娇,告诉他们,吴达通准备动手了,不,是已经开始动手了。” “不去。”孔文摇头将院门关上:“他死之前,我在你身边。” “什么意思?” “你死了,我拿不到工钱。” 赵勋:“…” 孔文不去将人叫回来,赵勋也满腹心事,不断思考着,整理着,推演着。 思考着吴达通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自己。 整理着目前已知的信息,自己能够有什么底牌。 推演着吴达通使用什么手段,自己又要如何反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间,差一刻午时,院门被不停的砸着。 赵勋猛然转过身,孔文轻声道:“莫怕,祁山、马夫。” 果然,外面传来祁山的喊声,有活口没,快开门,出事了,出大事啦。 孔文将门打开,祁山和马夫快步走了进来,前者慌乱不堪,后者面色阴沉如水。 跑到赵勋面前,祁山连气都没喘匀:“二少爷,凶徒,又有凶徒了。” “什么凶徒?” “半个时辰前,城外又发现一个女子,全身赤裸,伤痕累累,和之前那些苦主一般无二。” “什么?!”赵勋霍然而起:“李荡逃狱了?” 马夫接口道:“李荡还在狱中,人们都说…说抓错人了。” “怎么可能抓错人了,李荡当时都认罪了,作案…” 说到一半,赵勋面色剧变,一屁股坐回到凳子上了:“吴达通!” 孔文不由道:“是吴达通派人做的吗?” “一定是他,刚刚他走的时候,我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对付我,他说此刻。” 赵勋眼眶都开始微微抖动了:“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一定会引导舆论,让人们以为凶徒不是李荡。” 孔文:“为什么?” “抹杀我的功劳!” 孔文恍然大悟:“你是闻屁公子,在城中很有名,刑部侍郎来了会夸赞你。” “有功劳,他没办法轻易动我,没功劳,他对付我的时候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赵勋话音刚落,陈远山突然冲了进来。 “贤弟!” 火急火燎跑进来的陈远山进来就吼道:“在此之前,你从未来过府城对不对?” “啊?”赵勋一脸懵逼:“是啊,问这个干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还好。” 陈远山大大松了口气:“也不知哪里传出的消息,说城中有百姓见过你,多是在凶案发生的前后几日。” “吴达通!”赵勋霍然而起,破口大骂:“我草泥马!” 第113章 劝说 赵勋很少动怒,反而是越怒越不在意,无非是宣泄一下罢了。 这次,他是真的怒了。 两世为人,他就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不,应该说是阴险的人! 其他人也听明白了,这已经不止是否定赵勋功劳的事了,而是想嫁祸赵勋。 “贤弟无需忧心。” 陈远山也不是傻子:“今早我还见过李荡,供认不讳,若是…” “你早上去府衙监牢了?” 赵勋猛然一惊:“今天早上去的。” “是啊,他还说想见你呢,愚兄未理会他。” 赵勋面色煞白,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久久不发一言。 陈远山问道:“怎地了?” “我…” 赵勋站起身,什么都没说,回屋了。 众人面面相觑,祁山看马夫,马夫看陈远山,陈远山看孔文。 四个人,唯独只有孔文皱着眉,其他人的表情都是懵逼的。 孔文一脚踹在了院门上,抬手插上门栓。 “赵勋说,谁也不需离开。” 陈远山一头雾水:“为何,本官也不可离开吗?” “赵勋说你笨,他招惹了厉害的人,你这种笨人,会成为他的弱点。” 陈远山一脸懵逼:“你说的,还是他说的?” “他说你笨,我也觉得你笨,他没说你会成为他的弱点,但是他一定这么想,我也是这么想的。” 陈远山张了张嘴,竟然没有反驳。 孔文看了眼天色,又看向马夫:“事已至此,先吃饭吧,我饿了。” 马夫没吭声,去膳房了,他倒是知道,赵勋似乎在屋子中独自思考,现在问也问不出来什么。 饭菜很快就做好了,赵勋也正好走出了房门。 大家齐齐看向他,赵勋问道:“死了吗?” 陈远山:“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叩门声。 “陈玉娇。” 孔文将院门打开,果然,门口站着面色憔悴的陈玉娇。 祁山奇怪的问道:“你怎知是她。” 孔文没解释,陈玉娇望向赵勋:“李荡死了。” 众人闻言色变,陈远山最是惊慌,反倒是赵勋却笑了。 “你们吃吧。” 赵勋抓起桌上的寒门士子图:“孔文陪我走一趟,其他人不用担心,吃你们的。” 陈远山想要开口问,赵勋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陈玉娇又惊又喜:“你有破局的法子了?” 赵勋看了眼陈玉娇,又看了眼陈远山,果然不是亲生父女,差距太大了,陈玉娇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陈远山还是一脸懵懵的状态。 “看情况,就看吴达通想不想死了,等着我吧。” 没有解释太多,赵勋带着没吃上饭满脸不情愿的孔文走了出去。 平常赵勋不喜欢在城中坐马车,今天不坐都不行了,孔文驾车,前往了城南。 没去过吴府,赵勋却知道吴府在哪。 到了吴府外,赵勋走下马车,没等开口,门子竟然直接打开了侧门。 “赵公子请随小人入府,老爷等候多时。” 赵勋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带着孔文进入了吴府。 吴达通是一个很低调的人,吴府同样如此,过了影壁并没有任何令眼前一亮的景色,相反,无论是房屋还是精致都显得有些老旧,府内也没有太多仆人。 正堂之中,不过两个多时辰未见的吴达通,换了一身有些破旧的儒袍,就坐在那里。 见了赵勋,吴达通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 赵勋让孔文在门口等着,径直走进去后坐在了客位上,笑吟吟的。 吴达通面露喜色:“你不是来求饶的?” “不。”赵勋摇了摇头:“学生哪能让吴进士失望。” 吴达通霍然而起,主动为赵勋倒了杯茶,满面喜色。 “这才有趣。” “多谢。” 拿起了茶杯,赵勋突然叹了口气。 “其实到最后,你还是会失望。” “这是何意?” “因为从一开始你就输了,从你觉得对付我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输了。” “愿闻高见。” “人们喜欢道听途说,将听来的,再通过自己的嘴巴说出去,说的人多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赵勋呷了口茶:“城中又出现了凶徒,作案手法和李荡一模一样,你不应该这么做的,你我之间的争斗,为什么要牵连到无辜之人的身上。” “李荡死了,不值得可怜,无辜之人受害,才会令人值得可怜。” “好吧,这笔账我先记在你身上,回到刚才的话题,在你的操控下,城中百姓会慢慢认为李荡并不是凶徒,或者凶徒并非只有一人。” 吴达通点了点头,示意继续说。 “同时你又放出消息,说我在凶徒犯案前后出现在府城之中。” “不错,嫁祸你。” “可我之前在肃县。” “谁能证明?” “那见我的人多了,我能找出数十个在肃县见过我的人。” “府城见到你的人也很多,我也可找出数十人。” “好吧。”赵勋耸了耸肩:“还有其他后手对吗?” “不错。” “想将陈远山也拉下去,是不是。” 吴达通继续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我一个小小举子也就罢了,他是监察副使,一个监察副使,这么容易被你污蔑陷害吗?” 吴达通的目光有些变换,轻叹了一声。 “在琼南道,莫说监察副使,便是正使,我吴某人想要他的命也并非难事,陈大人,吴某是敬佩的,他活成了吴某想活的样子,你可知当年为何我未参加殿试。” “不是想证明你很厉害吗。” “不。”吴达通摇了摇头:“是因不愿活成我现在的模样。” 赵勋愣了一下:“可你还是活成了现在的样子。” “是啊,是啊。” 连说了两个“是啊”,吴达通正色道:“你不应将陈大人拉下水,他是我为数不多敬佩之人,可想要除掉你,就必须让他失了官身,望赵公子使劲浑身解数与我斗上一斗,尽力搭救陈大人。” “无需担心,你输定了。” “为何如此笃定。” 吴达通为赵勋添了新茶:“你若有十成胜算,将我置于死地便好,何需登门拜访。” “因为想要你停手。” 赵勋紧紧凝望着吴达通:“我不知道你接下来如何打算,我只知道你还会害死更多无辜的人,你害人,可以,与我无关,可我不能容忍你因为我而害人,停手吧,趁你现在没有害死人,我只要半条命,如果你将人害死了,我就会让你死。” “百姓的命,不值钱。” “我知道,可我的命值钱,现在不值钱,未来值钱。” “吴某不懂。” “未来的我,怕是会很难睡个安稳觉,因此我要少作孽,百姓因我被害,我不为他们讨个公道就会睡不好。” 第114章 当断则断 吴达通摇了摇头:“我不信你。” “自己考虑,记住我说的话,你不停手,我就干掉你。” 吴达通猛然看向赵勋,死死望着,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 足足许久,吴达通面色慢慢变得有些狰狞:“你到底有何倚仗!” “你猜。” “你不过是举人罢了,又是商贾之后,如何再扭转乾坤,难道…” 吴达通神情一变:“府城中可颠倒乾坤的唯有一人,不,应说府城中唯一可一手遮天的只有一人,即将赶来的刑部左侍郎大人!” 赵勋没吭声,也不敢有任何情绪起伏。 “不,不不不。”吴达通连连摇头:“从未听闻过琼南道有任何人与刑部左侍郎私交密切,你再诓骗…慢着!” 吴达通面露惊容:“你本是肃县一举人,在此之前,世人也从未想过你会与知州大人结为好友,还有陈大人,厉大人…” “是啊,很奇妙对吧。” 吴达通再次陷入了沉默,表情一会一变。 足足许久,吴达通突然说道:“好,我停手,可你要是诓骗于我,我便收回我所说的话。” “哪句话。” “让你死个痛快,诓骗于我,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过上几日后,你的余生会感谢你今天做的决定。” 说罢,赵勋站起身,微微说了告辞,背着双手走出了正堂。 “还有一事。” 吴达通朗声道:“那被害女子非是苦主,不过是收了钱财罢了,百姓,并不如你想的那般良善。” 不知为何,听到了这句话,赵勋突然松了口气,头也不回地问道:“我和陈大人的名声,值多少钱?” “五百贯罢了。” “操。” “无需觉得少,她本就欠我吴府天大的恩情,五百贯,是我给她的。” 赵勋猛翻白眼,还不如不解释,感情不是自己在那女的眼里值五百贯,是在你吴达通眼里,老子就值五百贯。 “拜拜。” 赵勋冲着门口的孔文点了点头,二人就这么离开了吴府。 再看吴达通,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面露思索之色。 足足过了一刻钟,守在门口的管家走了进来。 “老爷,赵公子会不会只是信口开河?” “不会。” “可老朽想不通,他难道真与刑部左侍郎大人有私交?” “若是有,他就不会在府衙外与方云师唇枪舌剑,多此一举。” “既没有,他如何破局?” 吴达通又沉默了,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老管家看了眼吴达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您好久未如此费心费力了,此局百密无疏,赵公子插翅难逃,仅凭他三言两语便放弃,会不会……有些武断?” “百密无疏吗?”吴达通苦笑道:“倘若真的百密无疏,为何你会想到刑部左侍郎,既刑部左侍郎可一言断生死,就算不得百密无疏。” “可赵公子与刑部左侍郎大人并无私交。” 老管家很是不甘心,又弄出一个凶徒,还有传出赵勋早就在府城露面的谣言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局已经布好了,接下来一环扣着一环,赵勋没有任何逃出生天的可能。 至少,老管家是这么想的。 “罢了。”吴达通露出了笑容,很洒脱的笑容:“我喜欢陈大人,每当他惹祸时,我很开心,仿佛我就是——他就是我,陈大人做了我本应做的事,也好,静静看着就是,就当——为了陈大人。” “多年来,您已经暗中为陈大人…” “那是我一厢情愿。” 老管家犹豫了一下,低着头说道:“可姜将军说过,府城知府,必须是咱的人,您放过赵公子,可他不会放过方通判。” “方云师本就不堪重用,弃便弃了。” “但方云师厉害京中姜监正,姜将军…” 吴达通幽幽地看向了老管家,轻声问道:“你是我吴家人,还是姜家人?” 老管家面色剧变,连忙施礼:“老朽糊涂。” “去吧。” “是。” ………… 再说赵勋,和孔文回到了小院后,依旧没有和陈远山等人解释什么,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打探消息的马夫回来了,头一天那个被发现的苦主,也就是吴府安排的人,消失了。 紧接着便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那女子本就是疯子,经常衣衫不整的出入城内外如何如何的,私下里经常骂官府和朝廷如何如何的。 现在,人没了,这个人似乎也是个疯子,加之官府出面“辟谣”说根据初步查证,那苦主就是自导自演,见到事情败露就跑了,家里的细软都带走了。 至于李荡之死,属于是畏罪自杀,有人证,有物证。 自此,谣言不攻自破。 而这一切都是在半日一夜之内发生的,赵勋即便心里有所准备也是略微后怕,吴达通在府城,果然是手段通天,自己之前在肃县颠倒黑白的手段和这家伙一比,完全上不了台面,都不是一个档次。 一夜未离开的陈玉娇恨不得扑到赵勋身上,满面崇拜之色。 “你真是厉害,连吴达通都要退缩,快说,你如何做到的。” 陈远山也是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赵勋,好奇极了。 “说服他收手罢了。” 赵勋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让他认识到,他根本不会是我的对手,招惹我,他一定会死的很惨。” 陈玉娇一把挽住了赵勋的胳膊,抛出了一个媚眼:“才怪,他岂会轻易相信你,快告诉我,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赵勋看向陈远山:“你管管你闺女行吗?” 陈远山吃着包子,含糊不清:“不是亲生的。” 赵勋:“…” 陈玉娇:“你快告诉我。” “不可说,说了,你会倒霉。” 陈玉娇神情微变,随即淡然的坐了下来,不再追问。 “聪明的女人。” 赵勋哈哈一笑,开始吃早饭了。 “小的知道!” 正当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祁山突然一拍了额头,兴奋地说道:“小的知晓少爷有什么倚仗。” 众人理都没理他,包括赵勋也是如此。 谁知祁山下意识看了眼赵勋的袖口,赵勋满面诧异之色,袖口中,有一块腰牌,天子亲军幼麟营的腰牌! 看向祁山,赵勋微微摇了摇头。 祁山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件事要保密,不过对于大家不问他这件事,还是极为不爽的。 是啊,天子亲军,这就是赵勋的倚仗。 有了这块腰牌,他本身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马岩已经说了,刑部左侍郎是天子在朝堂上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 这位刑部左侍郎到了府城,握有对任何事,对任何人的生杀大权。 吴达通再怎么污蔑赵勋,越是污蔑,手段也是激烈,他死的就越惨。 笑话,人家刑部左侍郎会信你一个世家子,还是信两个天子亲军,更何况其中一位天子亲军还是皇帝尚是皇子时就跟随左右的绝对心腹。 当然,赵勋也不会主动对吴达通暴露天子亲军的身份,没这必要,怎么弄死吴达通,那是刑部左侍郎的事。 之所以去找吴达通,正如赵勋所说,他不想因为两人的争斗害了更多无辜的百姓。 不过吴达通能够真的收手,这一点倒是赵勋始料未及的。 或许,吴达通真有看穿人心的本事吧,没有任何依据,仅仅凭着赵勋的几句话就能够确定一些事。 三口两口吃完早饭,赵勋擦了擦嘴。 “算他识相,好了,接下来,该办正事了。” 陈远山:“何事?” “办书院,收拾全城读书人与世家子!” 想了想,赵勋又补了一句:“或许应该说是收拾全城的世家。” 第115章 占鸠巢 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雨降临在了府城。 大雨瓢泼,雨势之大,依萍见了都要直呼内行。 持续了一日的大雨直到入夜,伴随着电闪雷鸣,刑部左侍郎刁文俊到达府城。 一身甲胄,身后三百折冲府将士,队伍中间是二十六台囚车。 北城门三里处,无数被淋的和落汤鸡似的府城官员、乡绅、读书人,恭迎左侍郎大人的到来。 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刁文俊仿佛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微眯的双眼扫视了一圈所有人,嘴里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入城。 闪电划过,照亮了刁文俊那刚毅的面庞,雷声轰鸣。 刁文俊来迟了,比所有人预想的时间都要迟。 因为剿匪。 剿匪的事,不归刑部管,归州城与府城管。 不该剿匪的刑部侍郎,带着不该抓贼的折冲府将士,入山进林,连剿七处匪巢,杀贼千人,活捉贼首二十六人。 刁文俊入城了,押送囚车的折冲府将士没有入城,停留在了城外。 囚车被打开,二十六个贼首反绑双手跪在地上。 刀光闪过,二十六颗人头落在了地上,血水被雨水冲刷着,城中官吏、乡绅、读书人,不知有多少被吓的肝胆俱裂。 这就是刑部左侍郎刁文俊,入城第一件事,杀人。 没人知道刁文俊是什么意思,人们只知道原本有些意思的府城达官贵人,不敢再有什么意思了。 虽是刑部侍郎,也是文臣,却穿甲胄,入城第一件事就是杀人,骑着马直奔衙署。 下马,卸甲,穿着湿漉漉的里衣,刁文俊背着双手,就站在公堂屋檐下。 左侍郎大人站在屋檐下,没有进入正堂。 一群官吏只能躬身站在雨中,施礼。 像是下马威,就是下马威,不知何意的下马威。 一刻钟,足足一刻钟,数十名官吏从里到外湿透了,刁文俊终于说话了。 刑部左侍郎大人,不但说话了,还笑了。 “哎呀呀,雨势渐大,夜色渐深,怎地都站在这里造这苦楚,又未当差,何须迎接本官,快,快快回府喝一碗姜汤暖暖身子,莫要害了病,都散了吧,散去。” 府衙官吏抬起头,面容有些茫然。 刁文俊又是哈哈一笑,转过身,进入了正堂。 所有人都看向了方云师,闹不清楚这位刑部左侍郎大人是个什么意思。 方云师面色阴晴不定。 按道理、按流程、按规矩,甭管按什么,京中高官到了府城,地方官员迎接,然后大家相互客气。 作为东道主的地方官员设宴,品级最高的几个官员和城中最有地位的乡绅们作陪,喝喝酒唠唠嗑,摸摸舞女唱唱歌,之后的事情都好办了。 结果这刁文俊,入城不提前通知也就罢了,还杀人,杀人也就算了,故意站在屋檐下,让一群地方官员淋的和什么似的。 说他对地方官员不满吧,人家没训斥。 说对地方官员没意见吧,连杀人带让人淋雨的,着实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说也是如今府城名义上的最高官员,方云师只能迈步走进了正堂中。 只是进了正堂后,方云师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刁文俊坐在书案之后,双手枕在后脑,双脚交叉搭在堆满公文的书案上,黄泥混合着雨水顺着靴子流淌着,公文满是污迹。 那些公文,都是方云师精心准备的,关于一些政绩,他的政绩。 刁文俊似笑非笑,明明看到方云师走了进来,却又是一副没看到的模样,双眼望着天花板。 “大人。” 方云师轻唤了一声,刁文俊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连忙收回双腿站起身。 “想必你就是方云师方通判了。” “是下官,久闻刁大人之名,今日得见实乃府城幸事。” 方云师拱手施礼:“大人舟车劳顿,下官在府中设宴备下几杯薄酒,还请大人赏三分颜…” “诶!” 刁文俊大手一挥,笑道:“有劳方通判了,无需客气,本官日夜兼程身子乏累,片刻后就在后衙歇息了。” 方云师连忙说道:“后衙简陋,大人岂能居于后衙,城南有一处宅邸,早已…” “诶!” 又是一声诶,又是大手一挥,又是被打断。 “多谢方通判美意,本官停留数日就会离开,无需如此麻烦。” 一听“停留数日”就会离开,方云师心下一喜。 “有劳大人不远万里赶赴府城,早知能抓到凶徒,府城岂敢劳烦刑部,劳烦大人。” “有何劳烦的,何况这案子算不得了结。” 方云师不解:“可凶徒已是抓到了,大人您的意思是?” 刁文俊淡淡的问道:“凶徒死了,为何而死,为何死在了府衙牢狱之中?” “这,这是因凶徒…” “凶徒既然抓到了,为何又有了苦主,那似是而非的苦主,如今下落何方?” 说到这里,刁文俊背手一步一步走向方云师。 “凶徒,竟是知府之子,滑天下之大稽,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堂堂知府,多年来作恶多端,还是因他那凶徒之子被抓到后,你琼南道大学官与监察副使入府搜查才寻到了李忠言的罪证。” 说到这里,刁文俊若有所指:“府衙一众官员,多年来,对李忠言那些罪行,丝毫不知?” “大人误会。”方云师顿时变颜变色:“李忠言极善伪装,他私下里做下的恶事,下官毫不知情,下官与一众属官亦毫不知情。” “不知情吗?” 刁文俊似笑非笑道:“不是说方通判多年来一直案子搜查李忠言罪证吗。” 李忠言如遭雷击,他就是再傻也反应过来了,刁文俊早就派人来了府城,城中发生的一切,对方,统统知道! “时候不早了。” 刁文俊挥了挥手:“本官要歇息了,方通判也回府歇息吧。” “下官…下官告退。” “还有一事。”刁文俊转过身走向书案:“方通判多日来暂代知府一职,多有操劳,就在府中歇息几日吧,府衙公务,本官署理就是。” 第116章 对接 大雨依旧下着,越下越大。 方云师离开衙署后,面色阴沉到了极点,乘轿一路来到吴府外,这才看到府外停着一辆马车。 车窗是打开的,吴达通就坐在车厢中。 下轿后的方云师快步走上前,一把拉开车门后钻了进去。 吴达通望着浑身湿漉漉的方云师,微微皱眉。 “那姓刁的,究竟是何意!” 吴达通咬牙切齿道:“本官是通判,是代知府的通判,他占了后衙不说,还叫本官在家中歇息,他究竟是何意!” “这般不给颜面么?”吴达通扭头望向窗外,看着雨幕:“一五一十,原原本本。” 方云师强压住胸中怒火,将刚刚在公堂中发生的一切一一道来。 吴达通听过之后,摇头苦笑。 “刚刚我也去了城外,人头滚滚,好是威风,好是煞气。” “他剿匪便剿,杀了就是,为何要押到府城外斩首,是立威不成?” 吴达通缓缓拉上车窗:“刁大人只是要告知你们,他,是敢杀人的,敢在大庭广众下杀人。” 还有一句话吴达通没有说,无论是根据他对刁文俊的了解,还是刁文俊的官职,府城的官员,不值得人家去立威,只是释放一个信号罢了。 “他杀的是匪,我府衙一众官员是读书人,是文臣,是官员!” “你觉得,京中皆说未来会担任刑部尚书的刑部左侍郎刁文俊刁大人,想要将一个通判,将一群府衙官员变成匪,难吗?” “你这是什么话,怎能如此危言耸听,官匪岂能…” 话没说完,管家从雨中走来,轻轻敲了敲车门。 吴达通突然有些紧张,连忙拉开车窗。 管家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点头。 吴达通神色剧变,脸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恐。 望着管家,吴达通的呼吸有些粗重:“亲眼所见?” “是。” 得到了准确的答复,吴达通深吸了一口气。 方云师扭头:“亲眼见到了什么?” 管家没搭理他,只是垂首站在车窗外,任由风吹雨淋。 “方通判。” 吴达通将身体向前倾了倾,拍了拍方云师的膝盖。 面对吴达通这从未有过的“亲昵”动作,吴达通一头雾水。 “保重。” 没头没尾说了句保证,吴达通率先走出了车厢,管家撑起油伞,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了吴府,徒留方云师一人坐在车厢满头雾水。 吴达通没有前往正堂,而是回了书房,坐下后有些失神。 过了许久,吴达通的眉头越皱越深。 “为何,这是为何,他若当真与刁文俊有私交,何须在肃县、在府城数次受辱?” 吴达通抬头望向管家,再次问道:“亲眼所见?” “是,亲眼所见,守了不足一刻钟,刁大人换了便装独自一人前往城南。” “赵勋居所?” “是,开门的是赵公子护院。” “祁山?” “并非祁山,另一人,前些日子才到城中的,出城了四日,今日日落后才入的城,也就是刁大人入城前一个时辰。” “刁文俊进了小院?” “是。” “为何?”吴达通眉头拧的和什么似的,死活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何,说不通,处处说不通!” 管家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吴达通。 吴达通打小就有一个毛病,平常看起来温文儒雅,可一旦想不通什么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发疯,暴躁至极。 事实的确如此,吴达通已经开始站起身来回踱着步了,表情管理也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自幼丧母,其父赵大成不过是商贾罢了…” “除了科考,从未离开过肃县…” “白锦楼、厉沧均、陈远山…” “传言明明是个书呆子…” 门子快步跑了进来,在管家身旁耳语了一阵。 明明很轻的声音,吴达通猛然转过身,低吼道:“又怎地了!” 门子吓了一跳:“禀老爷,方大人求见。” “不见!” 吴达通满面厌恶之色:“叫他滚!” 门子看了眼管家,后者只能点了点头。 几家欢喜几家愁,吴达通好多事想不通,另一人则是不断地被通,各种通。 此时城南一处院落中,刑部左侍郎刁文俊连连点头,连连赞叹。 “原来如此,哦哦哦…” “竟是这般,对对对…” “还好还好,是是是…” 屋内,刁文俊坐在首位,旁边坐在赵勋,站着马岩。 随着赵勋将李忠言一家子那些破烂事娓娓道来后,刁文俊感慨万千。 “难怪马将军要赵举人入亲军营,诶,本官倒是错失人才,你如此机敏慧眼如炬,本官早来些时日,怎么地也要将你纳入我刑部为官。” 赵勋哑然失笑,要么说人这个命运真的挺怪,以前是想当官都难,现在是上赶着“聘用”。 不止是刁文俊,前几天厉沧均和陈远山还来找过赵勋,前者说是让他入学衙,后者让他入监察司。 赵勋倒是真的考虑了,马岩说的很清楚,亲军是亲军,还可以干“兼职”,不耽误。 马岩满面得意:“本将从不会看错人,如何,刁大人也觉得这小子将来会成气候吧。” “不错,不错不错。” 连说了三个不错,刁文俊收起了笑容。 “既赵举人成了亲军,本官也不遮掩。” 说这句话的时候,刁文俊看的是马岩:“宫中陛下与长公主殿下,并非是信不过马将军,而是觉着马将军…” 马岩摆手笑道:“知晓,二位主子觉着本将脑子不灵醒,这才接着府城凶徒一事让刁大人过来。” 刁文俊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将目光落在了赵勋身上,刁文俊收起了笑容:“那依赵举人的意思,接下来,该如何查?” “姜敬祖!” 赵勋给刁文俊倒了杯茶:“李忠言一定知道内情,大人一定要将李忠言保护好,不过又不能明着来,明着来会打草惊蛇。” 刁文俊点了点头:“继续说。” “姜敬祖是南地军器监监正,陛下与长公主殿下调查当年旧事,是暗中调查,所以更不能明着来,想要将姜敬祖拿下,就得以正当的手段。” “哦?”刁文俊来了兴趣:“何为正当?” “虽然现在没有实证,不过十之八九他这么多年来做了不少恶,只要将他绳之以法关押起来,刁大人还不是想如何将他拿捏就如何拿捏。” 刁文俊没有吭声,面露思索之色。 赵勋和马岩对视一眼,都没有继续开口。 过了许久,刁文俊问道:“李忠言、方云师、吴达通,三择一,你如何选?” “李忠言。” “为何。” “姜敬祖是吴达通的姐夫,看似吴达通可以直接联系到姜敬祖身上,但是这家伙不是善男信女,这么多年来极为低调,没有任何把柄可抓。” 顿了顿,赵勋继续说道:“方云师是通判,看吴达通那意思,只是利用方云师罢了,这就代表方云师不是姜敬祖一党的核心人物,搞他没意思,容易打草惊蛇,所以觉得还是从李忠言身上下手比较好,不过李忠言做了这么多年知府,手中有很多各家府邸的把柄,很多世家都要保他。” 这也是为什么赵勋没让陈远山公开李忠言罪证的缘故,值得一提的是,吴达通就好似与他有所默契一般,同样没有将风声传出去。 “双管齐下。” 赵勋对刁文俊拱了拱手:“李忠言就交给大人了,学生也会尝试将姜敬祖钓出来。” “钓?” “不错,钓。” 第1章 初夏 大景,盛隆元年。 阳光透过树梢,洒下了盎然夏意。 赵家后院,赵勋趴在树下长椅上,懒洋洋,美滋滋地赏阅手中的春宫图。 “少爷,你怎么又抢小的春宫图,老爷明明要您备战春闱…” 开口之人名为祁山,家丁装扮,在火炉边灰头土脸的煽着火。 “我这不是在温书吗,你老老实实烤你的牛肉,少来烦我。” 赵勋眼睛直勾勾盯着春宫图,眉头紧皱。 “这书不好看,毫无艺术成分可言,还你。” 赵勋将春宫图丢给了祁山,站起身用长筷将铁板上的牛肉翻了个面,口水吞咽着。 “少爷,咱吃过了就去温书吧,若不然老爷又要数落您了。” “okok,好不容易搞来了宰牛书令,容我炫两口解解馋再说。” 赵勋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不管不顾的吃了起来。 家丁祁山虽然不懂ok是什么意思,但看赵勋这敷衍的态度,就知道这个所谓的ok其实是不ok的意思,很是无奈。 望着半生不熟的牛肉,祁山不禁问道:“郎中说您卧床多日只可清淡吃食,这肉又未熟,上面还挂着血水,这能吃吗?” 赵勋微微一笑:“不懂了吧,这叫肌红蛋白。” “鸡红蛋白?” 祁山挠了挠后脑勺,羞涩地笑了:“儿时倒是如此,年岁渐大,慢慢也就黑了些许。” “我说的是…算了。” 赵勋懒得解释,也无法解释,自顾自地大快朵颐。 吃完铁板牛肉,赵勋靠在石桌旁开始发呆了,目光愈发涣散。 初夏、午后、艳阳。 知了鸣叫、夏风徐徐。 赵勋喜欢这种感觉,不知柴米油盐,不想人情冷暖,只是活着,平静地活着。 上一世奔波劳碌,整日被现实摆成不同的姿势无时无刻不被蹂躏着,牛马一般的日子如同路易十六,一眼望不到头。 谁知一场车祸令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来到了大景国,来到了肃县,来到了赵家大宅,成为了赵家二少爷赵勋。 穿越成了富贵人家的小少爷,赵勋很开心,很满足,或许这就是多做好事的福报吧,毕竟他上一世经常骑老太太过马路。 祁山见到赵勋又开始如往日那般吃饱了傻笑着发呆,愁容满面。 肃县赵家,本地商贾。 赵家老爷赵大成二十年前来到肃县地界,贩马起家,积攒了偌大的家业,如今也算是县中豪商了。 幼年时期的赵勋不喜商事,喜读书,未成想还真是这块料子,去年秋季过了乡试大比博了个举人出身,县中百姓皆说赵家祖坟喷火了。 谁知泰极否来,赵勋入夏时得了怪病,无病无疾的身子骨突染恶症卧床不起,郎中去了也多是摇头叹息,只是嘱咐几声多喝滚水。 床榻之上足足躺了月余之久,倒是痊愈了,只是之后就如换了个人似的,不再如以往那般书呆子模样守在书房苦读,大好光景整日闲散着,还总是说些大家听不懂的怪话。 旁人自然不解,赵家二郎赵勋不再寒窗苦读,极为奇怪。 一个几千年后的牛马之魂二世为人不再读书,丝毫不奇怪。 按照赵勋的朴素价值观来看,穿越前苦读书,没问题,穿越后还是苦读书,那不是白穿越了吗,就没听说过谁想穿越是为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眼看着赵勋又要午休了,祁山连忙凑上前:“老爷快从县中回来了,您哪怕是做做样子温温书也成。” 赵勋睁开眼:“咱家这么有钱,让我爹给我买个官儿当当不行吗,非得参加这个科考吗?” “老爷说了,新皇登基,往年的这买官儿卖官儿手段可不敢再用了,您得是入京科考,一步一个脚印儿,寻不得捷径。” “好吧。” 赵勋点了点头,是啊,做人终究还需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毕竟除了长崎外,没有谁能够一口吃下一个胖子。 士、农、工、商,商为末,士为首,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赵家再是豪商也是商贾,没有任何社会地位可言。 赵勋用力地揉着眉头。 道理,他都懂,只是那些四书五经看得着实头大无比,字小不说,还没标点符号,读起来更是晦涩难懂。 如果是他十几岁上高中的时候穿越过来,一定能看懂。 可惜,他上过大学,因此看的很吃力。 刚犹豫着要不要去书房,影壁外传来门子的声音。 一声“老爷回来啦”,影壁后走出一人,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白胖白胖和个发面膜膜似的,面色阴沉,正是赵家老爷赵大成。 见到好大儿在,赵大成阴云密布的面容瞬间绽放出了慈爱的笑容。 “勋儿又躲懒了,来,快叫为父看看,这几日身子骨恢复的如何。” “爹,您回来了。” 赵勋快步迎了上去,心中满是暖意。 这一声“爹”,赵勋叫的心甘情愿。 赵大成对下人们宽厚,对好大儿更是无比溺爱。 关于赵勋大病初愈后不读书只摆烂这件事,急是急,从不教训。 赵勋穿越后,不但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也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爹。 穿越之初,历历在目,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能听到,能见到,身体却动不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赵大成日夜伴在床前,本是一百七八十斤的体重,生生熬没了二十斤的肥膘。 怕丫鬟粗心,赵大成亲自煎药,手上烫的满是燎泡,如同嘴里的火泡。 四十多岁的老爷们,和小媳妇似的坐在床前抹着眼泪,不敢哭出声,日日夜夜求着满天神佛保佑。 如此舐犊情深,不是“爹”又是什么。 赵勋身子慢慢好起来后,开口第一个字就是“爹”。 赵勋不由问道:“刚刚您进来时满面不爽,谁惹您了?” “还能有谁,自是那狗日县令郭尚文!” 提起这事,赵大成零帧起手,激情开麦。 “狗日的县府郭尚文欺人太甚,老子***,莫欺少年穷,有朝一日为父一旦小人得志,誓要****,将他老娘五花大绑***,当着他娘的面****他老爹,老子*****” 整整一刻钟,赵大成以肃县县令郭尚文亲娘为中心,亲爹为半径,女性亲属为支点,配以伦理、两性、人体工程学、家畜、宠物、务农用具、高难度瑜伽姿势,以殡葬行业特有动词以名词进行场景模拟,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低沉明快,每一个字都饱含深情与殷切的期盼。 足足骂了一刻钟,赵大成堪堪消退了几分怒意,气呼呼的进了正堂。 三言两语能讲明白的事,愣是被赵大成骂了一刻钟,不过好歹赵勋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州府来了位大人物,即将高升入京的知州大人。 这位知州大人高升前,巡查各城下县,欲考校诸举子文采。 若哪个读书人能令这位白大人青眼相加拜其门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肃县如今只有两位举人,除赵勋外,还有一位郭晋安,县令郭尚文的亲侄儿。 这便是说,如今赵家只有两个选择,赵勋不见这位白大人,将机会留给县令侄儿,或是想方设法见到知州大人博一次出彩儿的机会。 不见也就罢了,倘若见了,无论事后成与不成,都会遭县令记恨,成还好,若不成,赵家怕是再无法在肃县立足。 赵大成刚从城中回来,如此愤怒,正是因县令威胁了他一番。 “灭门的知府,破家的县令。” 赵勋叹了口气,望向翻箱倒柜找出一幅画像的老爹:“爹,要不…咱就将机会让给县令他侄儿怎么样?” 这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平步青云的机会,但赵勋作为21世纪的社畜,好不容易穿越成了衣食无忧的“富二代”,这辈子只想躺平摆烂当咸鱼。 都说官场凶险,他压根懒得去争,更何况还要得罪当地父母官。 官商勾结,他们家是富甲一方的商贾,最怕的就是得罪官府了,那县令他们家根本得罪不起。 所以。 浪什么浪,不如猥琐发育来的强! 赵大成捧着画像,没有听到赵勋所言,只是对着画像喃喃自语。 “孩儿他娘,你在天有灵可得保佑咱勋儿无病无灾无难无忧…” 赵勋定睛望向,很是不解。 画像上的女人是他娘亲,老爹说娘亲二十年前就过世了,只是寻常农妇。 赵勋觉得挺扯,没听说过哪个农妇穿正色锦衣上面还绣流彩银凤的。 只是赵勋一直没法追问,一追问老爹就流眼泪,说他娘死了,并且次次死法不一样,有时候说是难产死的,有时候说是生完赵勋投井自尽了,还有一次说他娘早夭,六七岁的时候走走道不小心摔死了,离谱到家。 第2章 难闲暇 赵家大宅叫大宅,实际并不大,一影壁,一正堂,前院后院四厢房,一间膳房俩长廊,大致就是这么个布局。 正堂挂着匾,上书四个字---人有所操,出自《诗经.大雅》,古代人念字是从右往左,不敢从左往右念,太狂了。 赵大成接连喝了三杯茶才顺过气儿,胸膛依旧起伏不定,气的不轻。 祁山在旁边伺候着,端着茶点,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赵大成放下了茶杯,长叹一声:“知州大人这考校,勋儿得去,非但要去,还要令知州大人青眼相加才成,勋儿如今已是举人,将来再进京科考,必定是要入仕为官的,入仕要有靠山,为父打听过了,这位知州大人不日就要升迁,如若勋儿能够拜在白大人门下,仕途必定一片平坦,这是勋儿的机缘,那狗日的县令侄儿要是敢抢了去,为父怕是又要再将一个县令满门灭…” “孩儿明白,一会孩儿就入城寻…不是您先等会!” 赵勋愣了一下:“爹您刚才说将县令满门灭什么?” “啊,啊!”赵大成哈哈一笑:“爹是说,你若不出头,爹怕是要被那县令灭咱赵家满门。” “我靠,无非是抢着拍马屁罢了,还要灭咱家满门,他至于吗?” 赵勋拧着眉,商贾虽然有钱,但士农工商,商人在古代的地位是排在最后面的,只比狗强一点。 县令好歹也是正八品的官员,要灭赵家这样的商贾之家破门灭户,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总之,勋儿不可再躲懒了。” 赵大成语重心长的拍了拍赵勋肩膀。 赵勋苦哈哈的点了点头,有点头皮发麻,着实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看来,要想活下去,咱家只能靠自己了呀! 只要自己入了仕,有了官身,县令再想动自己家,就需要顾虑一二了。 入仕为官就是唯一的活路! 书,他肯定是读不进去的,这几天他也尝试了翻一翻那些经史子集,只要翻开书,那感觉就和被绑在凳子上强迫看上海堡垒、749局、小时代、逐梦演艺圈等诸多经典不间歇连播似的。 读书不行,想要当官,那就只能从其他地方想想招了。 自己好歹也是个举人,虽然不是进士,可只要有人愿意拉一把,想要步入仕途也不是没有可能。 叹了口气,赵勋也认清了现实,想猥琐发育是没机会了,没办法踏踏实实的当废物“富二代”,那就只能想办法去官场浪一把了。 可要怎么浪呢,自己要怎么才能争取到知州大人的青睐? “勋儿,咱家未来还得靠你撑着,为父知你不愿入仕为官,因此有意躲懒…” 赵大成不知赵勋心中所想,自顾自道:“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发星星,非是为父逼勋儿做官,只是知晓这商贾实为贱业,你自幼喜读书,又无从商之意,如今既考取了功名,那便一展胸中抱负就是。” 赵勋深深看了眼老爹,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发星星,这话,不像是自己老爹能说出来的。 不过他也没多想,只是颇为无奈,觉得自己一直被老爹误会了,自己之前并非不想当官,只是没那文化水平。 要真有两把刷子,谁愿意当咸鱼呀! 谁不想当卷王,把所有人都卷死? 赵勋看了眼老爹的脸色,试探性的说道:“爹,那如果孩儿真的榜上有名了,在京中当官,离您这么远,孩儿会想您的,您也会思念孩儿的不是,要不…” “莫要忧心,吾儿可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后面还有一句话?” 赵勋:“有米自有巧妇来吹?” “错,是无钱难买好官身。” 赵大成压低了声音:“勋儿若得官身,莫要做京官,爹使用些钱财定叫你回来做个监察使。” “监察使?” “不错,这监察使位虽卑,品亦低,权却高,往日没出这知州巡查下县一事,为父与郭尚文狼狈为奸,颜面上过的去,可如今出了这事,自是再无交情可言。” 赵勋服了,头一次见着用狼狈为奸形容自己的。 “外人看似为父与郭县令是至交,实则他是利用为父敛财,哎,为父就如同被他操控的棋子一般,跟在他后面吃些残羹冷饭,这大头啊,都让他敛了去,你若为官成了言官监察使,便可纠责各州府地方官员贪官污吏,到了那时,需将郭尚文鹰犬一网打尽,有爹检举揭发提供罪证,你定能扒了他的官袍!” 赵勋倒吸了一口凉气:“爹您的意思是…让我查自己的爹,查您?” “这是什么话,你怎么能查自己的爹。” “那您的意思是?” “你虽然无法查自己的爹,可你能查别人的爹啊。” 赵大成搓了搓手,嘿嘿一笑:“你将别人的爹都抓了,那他们的钱财,不就都成了你爹我的了吗,哈哈哈哈。” 赵勋:“…” “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贪赃父子兵。” 赵大成站起身握住赵勋的手,语重心长:“吾儿啊,你可莫要辜负了爹的期待啊,入城定要见到知州大人,叫他考校你一番也好知晓你文采斐然。” 赵勋重重点了点头:“孩儿这就入城。” “好!” 赵大成重重拍了拍赵勋的肩膀:“君子一言五马分尸,爹人丑,话先说在前面,若是勋儿你再躲懒,莫怪爹夜里吊死在你床前,要你成为孤儿!” 赵勋:“…” 眼看自己都要成孤儿了,赵勋哪敢耽误,刚要回卧房换上儒袍入城,门子匆忙跑了进来。 “老爷,少爷,出事儿了。” 赵大成微微挑眉:“怎地了。” “柳村里长派了家中晚辈前来,给您递了句话,说是县府府衙遣了文吏、差役,欲丈量您前些日子在柳村东头买的良田。” “竟有此事?” 赵大成眼眶暴跳:“好你个狗县令郭尚文,竟和老子耍这般阴损手段。” 赵勋一头雾水:“丈量土地是什么意思?” “丈量土地是假,清查隐户是真。” “隐户?” “这…”赵大成犹豫了一下,没解释,拧眉道:“如今咱赵家与那狗县令已是水火不容,勋儿速速入城,怎地也要见上知州白大人,若是他对你青眼相加,那狗县令便会忌惮三分,若不然真叫他清查隐户,为父倒是无谓,只是怕那不知死活的痴蠢县令招惹了那些边关卸甲精…去吧,速速入城。” “哦,好。” 赵勋转身走出了正堂,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老爹让他温书也好,拍马屁也罢,看似是有些焦急,一副深怕被县令逼的家破人亡的模样,可又觉得老爹似乎并没有将那县令当回事。 反倒是谈到了丈量土地清查隐户的事,老爹是真的急了。 第3章 相逢不相识 穿着得体的儒袍,头发梳成大人的模样,袖里揣着一张千贯银票,赵勋离开大宅前往了县城。 阳光有些刺目,赵勋从袖中抽出了银票,微微皱眉。 “少爷,您为何愁眉不展?” 跟在身后的祁山既是家丁也是赵勋的跟班,平日赵勋出入都是由他伴着。 赵勋弹了弹银票:“但愿这位知州大人是一个纯粹的官员,只认钱,不重人品与才学。” “少爷,一千贯够吗,要不要去钱庄再取一些。” 祁山是个话多的性子,年岁与赵勋相仿,喋喋不休。 赵勋也不太确定,他觉得是够了,换算一下购买力,一贯相当于两千左右,一千贯就是二百万,二百万认个干爹,大差不差。 “阿山你老家不是莒县的吗,离州府很近吧,这位白知州官声怎么样?” “诶呦,那可是人人知晓,坊间百姓提起来,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声这狗日的是个清官儿。” “清官?”赵勋犯愁了:“那他能收我钱吗。” “怎地不能,一定能。” “为什么,百姓不都说他是清官吗?” “哎呀,狗日的清官,前面不还有狗日的吗,百姓皆说,这狗日的明面上如此清廉,背地里不知贪了多少钱财,不贪赃枉法他装什么清官儿。” “无懈可击。”赵勋一拍双掌:“出院!” 祁山傻笑着,没听懂,最近自家少爷总是说些怪话,他习惯了。 二人遛遛达达走向城外,赵勋越想越是觉得心里没底。 “不对啊。”赵勋挠着额头:“如果他是贪官的话,怎么会高升呢,还是入京去吏部担任左侍郎?” “哎呀少爷,这般简单的道理您还不懂吗,这官员就好比是癞蛤蟆下蟾蜍,一窝更比一窝毒,哪有一个好鸟,那姓白的定然也是暗中使了钱财高升。” “好吧,不过就算见到了他,他肯定还要考校一番,读了一辈子四书五经的文臣,本少爷要怎么应对?” 祁山:“没壳的王八垫桌脚,死撑,您好歹试一试。” “不是。”赵勋好奇极了:“你这一套一套,都和谁学的。” “跟您学的啊。”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和你似的生孩子嗑瓜子,逼嘴闲不住。” 祁山双眼一亮,又学了一句,迅速记在了心里。 路程不远,溜溜达达不到半个时辰,赵勋一边走,一边思索着,自己好歹也读了那么多穿越文,想要一鸣惊人应该不难。 越是想着,赵勋反倒是觉得难以抉择了。 穿越三件套,作诗、土豆、搞火药,投其所好,见人下菜碟。 如果对方注重文采,自己就作诗,来一首有气势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如果对方喜欢舞枪弄棒,自己就弄个火药,点燃之后扔知州府里让他见识见识威力… 如果对方注重民生,是个实干的官员,自己就弄个土豆… 想到这,赵勋摇了摇头,不行,土豆的原产地好像是南美洲,隔着大海呢,时间来不及是一方面,再一个是他也不会游泳。 “选择性还是多一些比较好。”赵勋若有所思:“山山呐,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如果我混不进官场的话,本少爷还能有什么出路?” “跟着老爷经商。” “经商好啊,我喜欢经商。” 赵勋打了个响指,这个他可太熟了。 穿越嘛,先写书,直接白嫖就行,四大名着,三藏溜猴、黛玉训狗、刘备求生、宋江卖友。 转念一想,赵勋觉得还是应该接地气一点,名着的话,百姓们也看不懂,还是得通俗易懂,金鳞岂是侯龙涛、年轻先进白老师、还有租客阿斌,写出来后一定卖爆。 当然,他也就是想一想,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如果这波不能舔到知州大人的关系,别说未来了,他们全家还能不能见着明天的太阳都说不定。 “先去城中打探打探消息吧。” 赵勋脸上再无嬉笑怒骂之色。 事关全家兴亡,这把他只能赢,不能输。 路程不远,官道连着肃县县城,胡思乱想的赵勋抬起头时,已是到了城外。 才至申时,百姓皆在田中忙着农事,烈日下的城门大开,城门郎躲在阴凉处打着瞌睡。 肃县是一座老城,营造建成至今六十余年,整座城就如同一个古稀老人,一辈子平平无奇毫无波澜,斑驳的城墙老旧而又整齐,没有一砖一石遭受过流矢、刀刻、火烧。 记载了六十多年的县志,寥寥几字足矣,平静,唯有平静。 没出过帝王将相,也没遭过大灾大患,有的,只是平静,人们平静的活着,时间平静的流逝,仅此而已。 天下十二道,一道一知州,知州下面是府,一府一城,城下则是县,少则七八,多则十余。 肃县无论是在府中还是道中,既不算最穷的,也不算最富的,却一定是最平淡无奇的,最为安逸的。 城是安逸的,城门郎也是安逸的。 安逸的城门郎打着瞌睡,听到了脚步上,睁开眼,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城洞中观望着。 “诶呦,当是谁,原是赵公子,不,瞧咱这记性,得叫赵举人才是。” 城门郎是个军汉,三十出头,圆滑的很,守备府中的小旗,辖着二十四个兵丁,平日负责城门进出盘查诸事。 至于这城门郎姓甚名谁,赵勋也不记得,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 “吃了没。” “吃了,吃过了吃过了。” 城门郎凑了上来,压低声音:“平日赵举人都在家中温书,今日入城定是因知州白大人,是也不是?” 说到这,城门郎嘿嘿一笑:“白大人应是还未入城,赵举人可得赶紧,半个时辰前,郭大人那侄儿将城中的奇珍古玩、书帖字画统统买了去,欲要百般讨好白大人。” 赵勋再次拱了拱手:“多谢。” “赵举人客气了。” 赵勋看了眼天色,若有所思:“既是巡查下县,会不会微服私访啊,这群大人物就愿意整这些扮猪吃饲料花活,兄弟们这几天见没见着有没有什么陌生面孔入城。” 城门郎摇了摇头,随即又伸手指向了前方:“今日只见两个刁民百姓,说是入城寻亲访友,再未见到旁人。” 赵勋顺着手指望去,只见两个庄稼汉打扮的男子向前走去,看背影应是一老者与一中年人,的确是寻常庄稼汉的打扮,一边走一边四处观望着。 “行,多谢了,改日请你吃酒。” 又客气了两句,赵勋加快脚步,带着祁山入城了。 赵勋走的快,路过老者与那中年人时,并未多看上一眼。 殊不知擦肩而过那一瞬间,老者见赵勋穿着儒袍,流露出颇有兴趣的模样。 一旁壮汉低声道:“大人,看他穿着年纪,这后生应是肃县两位举人之一。” 老者肤色古铜,高高瘦瘦,虽是庄稼汉打扮,却是满面书卷气。 望着赵勋的背影,老者微微摇了摇头:“儒袍穿的松垮,举止轻浮,家丁护院与他并肩而行毫无家风可言,想来是那名声不佳的县令之侄。” 壮汉笑道:“既是举子之一,不如卑下将他寻来,您好考校一二。” “不急。”老者摇了摇头:“先探访贵人下落,不可本末倒置。” 壮汉叹了口气:“当年陛下尚在王府时便为***多方打探,如今已是过了十余年之久,怕是…” “混账话!”老者猛皱眉头,声音压的极低:“莫说十余年,便是二十年,三十年又如何,世人不知,难道你亲军营还不知晓吗,此事乃是陛下与***毕生夙愿…” 说到一半,老者顿了顿:“这亲军营本就是为寻那贵人所设,寻不到人,你我皆无法交差。” “是,如今州府只有这肃县尚未查访,贵人若尚在人世,如今应是二十上下的年…” 老者气急,一脚踹在壮汉腿弯:“寻死之言,活腻了不成!” “是,是是,卑下又失言了。” 第4章 知识学杂了 入了城的赵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祁山聊着。 赵家财大气粗,产业极多,城外既有良也有马场,佃户、雇工足有四百余人,城内又有数十间铺子,小小的一个肃县,不知多少百姓靠着赵家吃饭。 商贾是贱业不假,可要问各阶层中谁获取消息的渠道最多,必然也是商贾。 一路走来消耗了不少体力,赵勋摸了摸肚子,又饿了。 “先找地方吃口饭,找人打听打听消息。” 自古民不与官斗,不错,可若是这官要不死不休,再是民也不可任人宰割,更何况赵勋本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从老爹赵大成三言两语之中,赵勋已经判断出了一些情况,赵家行商贾之事,多要仰仗郭尚文鼻息,如今这县太爷愈发贪得无厌欲壑难填。 如今县里出了两个举子,知州白锦楼的到来算是彻底点燃了导火索,既然如此,撕破脸是早晚的事。 一个靠着花钱买来的县令,赵勋也不是没当回事,只是没有那般忌惮。 举人,本就是从某种程度取得了“做官”的资格,如今是新朝,新皇登基,朝堂和地方官府大换血,一旦朝中的进士不足以弥补官位空缺,很多举人都有可能入仕。 这是其一,其二是赵勋还会继续参加科考,一旦入京科考成了进士,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县令想要对付升斗小民,反掌观纹一般简单,商贾,也是小民。 可一个县令想要对付举人,对付一个参加科考或许有可能成为进士的举人,很难,一个闹不好就会身败名裂丢了官身。 二人穿街过巷,很快就到了城北,百姓聚集之处。 祁山担忧不已,总觉得骂骂咧咧的自家少爷有些欠考虑。 “少爷,您这般会不会太过莽撞?” “莽?”赵勋冷笑道:“你知道莽村的莽字是怎么来的吗?” 祁山挠了挠头,不太确定:“粪字改的?” 赵勋惊呆了:“你还读过书?” “谁会读那下三滥勾当。”祁山满面傲色:“从未读过。” 赵勋:“…” 祁山抬头向前一指:“少爷若是饿了,咱去妙醉楼吧,自家产业。” 妙醉楼,三层饭庄,开在百姓居多的城北,价格不算高,平日都是百姓出入其中。 掌柜的姓孙,孙贵,赵家老人了,见到了自家少爷,连忙快步跑了出来。 “二少爷您怎地来了,可是代老爷前来过过账目?” 孙贵长的面善,和气小老头,接人待物迎来送往的,颇为圆滑,点头哈腰着,和鬼子翻译官似的。 赵勋迈步而入,有口无心:“生意怎么样。” “不如往日了,县老爷的侄儿在城南开了家客云来,县中阔气些的都去那里花销了。” 饭庄中没太多人,十二张桌,只做了四桌,赵勋不喜人多眼杂, “又是县老爷的侄儿,呵,不好好读书反而经商,真特么的不学无术。” 赵勋满面不爽:“那个客云来的菜肴比咱这好吃啊?” “算不得,还略有不如,只是门面看着大气,去的都是阔气的主儿,小老儿也想不通,吃的没咱这爽利,怎地就比咱这的食客多。” “阔气的主儿?”赵勋想了想,笑着说道:“这样,回头我给你弄个菜谱。” 孙贵意外极了:“您还懂庖厨之事?” “就是个消费心理,不是让阔佬冤大头来吗,记住,盘要大,量要少,空的地方放根草,抹点酱,撒点料,卖给冤种八贯八。” 孙贵倒吸了一口凉气:“八贯八?” “嗯,这是冤种套餐,不,不不不,是尊享套餐,卖百姓可不能卖八贯八,咱们又不靠着百姓赚钱,百姓不但不能卖贵,反而越便宜越好。” 孙贵表情古怪,连说受教了。 “行了,去忙吧,弄点菜我对付两口,再叫人去打听一下,知州的事听说了吧,找人问问下落。” “成,小老儿交代一声就亲自去。” 孙贵应了一声后转身离开了,赵勋见到一楼坐着不少人,带着祁山上了二楼,清净。 午时已过,二楼空空荡荡,赵勋寻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了。 “那个姓白的知州也不知跑哪去了,这大热天的,不会是走走道中暑死城外了吧?” 祁山没有坐下,知道赵勋着急:“小的不饿,不如小的和老孙带着人去城里打探一番。” “也好,有消息马上通知我,对了,让小二把纸笔送上来,本少爷先剽几首诗词准备准备。” 祁山离开后,小二很快就将一桌饭菜送了上来,四冷四热,四荤四素,一壶浊酒,摆了整整一桌。 本来赵勋就没胃口,看了饭菜,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家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了,就这卖相,可以说是色香味弃权,只是胜在量大罢了。 嘴比较刁的赵勋摇了摇头,加之心中烦躁,没有任何食欲。 就在此时,楼梯突然传来脚步声,赵勋望去,正是刚刚入城时见到的两个外地人,庄稼汉打扮,一老一少。 殊不知,老者正是即将高升的知州白锦楼,另一人则是京中亲军营果毅校尉马岩。 两人本是随意寻个饭庄对付一口,着实没想到又碰到了县中举子。 二人也没声张,坐在了旁边,小二凑了过去低声询问着。 “正好。”赵勋看了过去:“那老头,嘿,叫你呢,外地来的那俩,你们别点了,吃我这桌的饭菜吧,小二,把饭菜送过去。” 小二愣了一下,白锦楼却是眼底掠过一丝怒意。 毕竟是文人脾气,虽说一辈子清贫,却从未有人敢如此“施舍”过他。 强忍着怒意,白锦楼冷声道:“多谢这位公子美意,我二人虽是寻常百姓,可也知晓不饮盗泉之水,不受嗟来之食的道理。” “你个小老百姓还挺有骨气。” 赵勋乐道:“外地来的是吧,本少爷不差钱儿,你说一个小老百姓有什么可要脸的,老百姓没脸的,要脸的小老百姓不叫百姓,叫刁民。” 白锦楼愣了一下,略微一琢磨这话,更怒了,刚要发作,马岩连忙露出笑脸打了圆场。 “多谢公子好意,那我父子二人就却之不恭了。” 别看马岩是武将,还是个有骨气的武将,可他穷啊,省点是点。 “等下。” 赵勋神情微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白锦楼与马岩,满面狐疑之色。 “看你俩长的和斗地主里那包身工似的,可老的说出不受嗟来之食,小的能说出却之不恭,你二人…” 赵勋上下打量着二人,皱着眉,满面狐疑之色。 第5章 不留余地 见到赵勋生疑,白锦楼连忙解释道:“老朽本是莒县里长,携子入城探亲。” “怪不得有点文化,原来是个村官儿。” 赵勋呵呵一笑,打消了疑虑,随即挥了挥手让小二将饭菜都端了过去。 白锦楼不愿暴露身份,拱了拱手算是应付了过去。 小二很快就将文房四宝取来了,站在旁边研墨,倒是吸引了白锦楼与马岩二人的注意力。 马岩压低声音:“哪个读书人会在饭庄中做学问,莫不是知晓了大人的身份,故作此态博您青眼?” 白锦楼回头看了眼,极为不屑。 就赵勋握笔的姿势,和拿个叉要去瓜地里扎闰土的猹似的,那笔拿的都有点倒反天罡了。 白锦楼低声道:“试探一二,若是知晓本官身份,需叫他守严口风。” “是。” 马岩站起身,抓起酒壶拿着两个杯子走了过去。 “这位公子,我父子二人受您恩惠,怎地也要敬您一杯以表谢意。” 准备写诗的赵勋头都没抬:“不用了,上一边凉快去吧,别打扰本少爷。” 马岩气的够呛,读书人见的多了,无礼之人也有不少,像赵勋这种如此不知礼数的,头一次见。 不过马岩也确定了,赵勋肯定不知道白锦楼身份,若不然也不会这般失礼。 谁知马岩刚要走,赵勋双眼一亮:“等会,你们不是莒县来的吗,正好,打听点事。” “公子问就是。” “知州白大人,知道吧,白大人是不是喜欢那些没鸟用的诗词歌赋?” “那是自然。”马岩哈哈一笑:“每日离了衙署回到家中,老大人就喜做些下三…做些了不地的诗词,遇见好的诗词,砸锅卖铁都要买下来细细品读。” “那就好。” 赵勋微微松了口气:“专业对口就好,那他比较喜欢什么类型的诗词?” “公子为何问这事儿?” “哥们你是不是莒县的啊,白大人要高升了,来我们肃县见两位举子,哈哈,本少爷不才,正是二位举子之一,这不是想着等白大人来了后想要拜见一番吗,正好写几首诗投其所好。” 马岩哭笑不得,回头看了眼白锦楼。 白锦楼撇了撇嘴,应付道:“是如此,白大人喜诗词。” 赵勋:“哪方面的诗词,写景啊,还是写人啊?” “皆可。” “皆可?”赵勋挠了挠额头:“那就随便写几首吧。” 这如此应付敷衍的话一出,白锦楼又皱眉了,转过头:“听闻白大人今日便至肃县,公子这时才要作诗,恐是为时已晚。” “晚什么,就几十首诗罢了。” 一听这话,白锦楼都懒得开口了,心中冷笑连连,站起身走了过来,想要看看这胡吹大气的小儿有多么可笑。 “想起来一首完整的!” 赵勋抓起笔,唰唰唰的开始写着。 当赵勋落笔后,白锦楼神情大变,就连一旁的马岩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满面震惊之色。 赵勋落毕第一个字,“十”字。 就这个十字写的,和特么新能源电车在高速上因没充会员刹车失控似的,都快写成“卍”了。 就这第一个字,就这水平,白锦楼已经确定了传闻非虚,举人“县令之侄”郭晋安的功名,绝对是买来的! 除此之外,赵勋又打听知州之事想要投其所好,这等做派更是白锦楼极为厌恶之事。 赵勋没注意到白锦楼脸上的厌恶之色,自顾自的写着。 原本白锦楼都想回去坐着了,谁知随着赵勋继续往下写,他又彻底愣住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十年生死两茫茫…” 白锦楼下意识的将身子前倾,一遍又一遍的读者,一时之间有些痴了。 足足过了许久,白锦楼望向呲牙咧嘴继续写的赵勋,口气略缓。 “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妻子却已是身亡,公子亡妻…” “说什么呢,本少爷尚未婚娶,哪来的亡妻!” 白锦楼傻眼了:“那这悼亡诗是悼念何人?” “啊?”赵勋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是悼念亡妻的啊,我还以为…算了。” 想了想,赵勋也觉得这诗不行,本少爷行二,是二少爷,不是行三,拿亡妻博眼球,太特么掉价。 “哦对了。”赵勋双眼一亮:“又不是写自己的,是给白大人作诗,那白大人呢,白大人有妻子吗,还在世吗?” 白锦楼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胡说八道,本官…本是管辖偌大一州的白大人,为国朝操劳一生,从未娶妻!” “老屌丝光棍啊,那我换一个,他既然是当官的,那…就这个!” 赵勋低下头,继续唰唰唰。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这个怎么样?” 白锦楼张着嘴,愣是半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诗,很好,可以说是流传千古的佳作了,单单是这一首诗,已是让最喜诗文的白锦楼惊为天人了。 但是! 白锦楼想一个大逼兜子呼死赵勋。 “你这混…浑然天成的诗…” 白锦楼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又沉沉叹了口气:“白大人,是高升,是高升入京,非是被贬官发配!” 贬官发配四个字,白锦楼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哦,这样啊。” 赵勋皱了皱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是个孤寡老人连媳妇都没有,慢着,他没媳妇,难道是…我明白啦!” 唰唰唰,又是几笔,白锦楼定睛望去,险些原地去世。 分桃断袖绝嫌猜,翠被红裈兴不乖… “你,你…” 白锦楼低吼道:“虽是一生未娶,却从无龙阳之好,你胆敢羞辱本…本知州府中的知州白大人!” “靠,真尼玛事多,那就多写点让他自己挑。” 赵勋站起身撸起袖子,深吸了一口气和便秘似的,唰唰唰,再唰唰唰,继续唰唰唰,肚子里那点存货,想到哪掏到哪,可谓一泻千里。 可纸上那一个个尿呲出来一般的字,直接硬控知州白锦楼! 豪放不羁,气势磅礴的将进酒… 一首登高,情感真挚令人深思不已… 秋夜曲,优美婉约,意境深远,既是温馨也感悲凉… 一首又一首足称得上是流传千古的佳作,无不令白锦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每一首诗,都需令他细细品读,越是品读,越是震撼。 可没等他将这一首首诗词彻底“读进去”时,下一首又被“作”了出来,目不暇接。 春夏秋冬、思念诀别、山河壮丽、人文志趣,不同的诗用不同的情绪,如走马灯一般换着花样令白锦楼目眩神迷。 第6章 阴差阳错 剽了接连近二十首,赵勋终于停笔了。 近二十首,不是赵勋的极限,而是小二的极限。 小二都快给砚台磨出火星子了,跟不上赵勋的速度。 再看白锦楼,盯着赵勋的后脑勺,一句话堵在心口,死活说不出。 如此多的佳作,让白锦楼只有一个想法,一个冲动,那就是先给赵勋十个势大力沉的大逼兜子,然后再让马岩押着这小子去书房里练字去,什么时候字练好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马岩属于是半文盲,字认识,诗读不明白,不过见到白锦楼的模样也知晓了这些诗有多“绝”。 “这些…这些诗词…”白锦楼喘着粗气:“都是你作的?” 赵勋脸不红气不喘:“这不废话吗,不是我作的,还能是我剽的啊。” “倒是如此。” 白锦楼试图抚平情绪,天下诗词,他早已熟记于心,眼前的这些诗词确实没有出处,未曾听闻过,那么只剩下唯一一个不可能的可能了,正是肃县这位小小举子所作,首首皆是如此。 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承认了,又震惊的无以复加。 “哎,诗词这玩意就是小道,没什么鸟用。” 赵勋放下笔,有感而发:“考校,考校文采,文采就是诗词歌赋,有个屁用,诗词歌赋能富国还是能强民。” 摇了摇头,赵勋自顾自的说道:“上有所行下必效之,那么大个知州,考校文采考校诗词,下面的读书人就都研究诗词了,谁研究百姓去。” “胡说。” 白锦楼猛皱眉头,坐下后正色道:“你小小年纪既有如此惊世文采,岂能不知诗以言志、歌以咏怀、文以载道的道理。” “你个刁民小里长懂的还不少。” 赵勋给白锦楼倒了杯酒:“小老头,你既是里长,那我问你,你的脑袋为什么…不是,如果你有本少爷才华的一成,能做出无数千古佳作,你村儿里的那些百姓能怎么样,是能桌上多一盘菜,还是工钱多涨几文钱?” “这…” “看吧,这玩意没用,懂吗,那个白知州考校文采,考校诗词,怎么的,我是举人,我诗做的好,就能代表我能当官了,能当百姓的父母官了?” 白锦楼深深看了一眼赵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道:“小老儿愿闻公子高见…” “行吧,反正我以后肯定是要当官的,你也算是半个官员小村长,那我就和交流交流心得体会。” 枯等消息,赵勋也是闲着没事干,竖起三根手指开始装大尾巴狼了。 “经济、律法、劝学,这才是官员应该重视的,经济是商贾带动起来的,商贾有钱了,带动商业发展,商业发展的好了,税银能收上去,税银多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能当官的犯法了就罚酒三杯,百姓犯法了就关押三年,劝学,尤其是这劝学,书成了世家、官员、有钱人垄断的奢侈品,就说我们肃县的学堂,去的全是有钱人,百姓都不敢接近,接近了也听不懂,所以读书人永远是特定的阶层,特定的阶层会当官,当阶级不发生变化,并且出现…” 说到一半,赵勋嘿嘿一笑:“你懂得。” “高谈阔论如纸上谈兵。”白锦楼摇了摇头:“先说这劝学,百姓之子如何读书,自幼…” “你看你这老登,要不说这辈子当村长就是到头了。” 赵勋直接打断:“劝学无非三个难点,第一个难点,没钱,可是朝廷能出钱啊,地方府衙能出钱啊,建个学堂雇几个先生能花多少钱,第二个难点,孩子不识字,好办啊,拼音,阿啵呲嘚额佛歌…” 一边说,赵勋一边写:“这个念呜,呜握我,看,这是拼音,呜窝握,卧槽的卧,这念呲,呲熬槽的槽,卧槽,懂了吗。” 白锦楼是何等的水平,本只是略微好奇罢了,随着渐渐明白了什么意思后,那眼睛红的和什么似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就连旁边站着的马岩都张大了嘴巴,大叫道:“卑…卑鄙如我都知晓啦,连我都看明白了,这位公子厉害哇!” 赵勋:“吓我一跳,叫鸡毛!” 马岩:“鸡毛公子厉害哇!” “我…算了。”赵勋放下笔:“反正大致是这个意思,说到哪了,对,第三个难点,启蒙,三字经知道不,启蒙用的,你要是不知道的话,那就是我原创的。” 白锦楼哪敢再小看赵勋,连连摇头,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未曾听闻,还请公子指教。” “哈,那就是我原创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赵勋,再次硬控既是知州也是国朝大儒的白锦楼。 白锦楼听了几句,触电一般抓起笔,唰唰唰的写着。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呼声。 “少爷,少爷…” 赵勋连忙起身看了出去。 祁山站在饭庄外,神情焦急:“少爷,出事啦,您快下来,那老狗似是用了什么手段欲对老爷不利,还说您这举人是花了钱财买来的,要寻人去告知府城夺您的举人功名。” “靠他妈!” 赵勋勃然大怒,顾不得其他,匆匆跑走了。 再看白锦楼,同样气急败坏。 “那拼音,那三字经,还未写完,还未写完啊,竟…” “大人莫急。”马岩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大人您现了原形,何愁这小子不再指教您…不再求教您一番。” “不错,是这个道理。” 白锦楼大大松了口气,难言激动之色:“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呐,不曾想这小小肃县,竟有如此惊才艳艳之辈,虽说字写的丑陋的紧,脾气又是古怪不知礼数,可难得有…” 说到一半,白锦楼笑容一收,冷笑了起来:“刚刚外面叫嚷,听之似是有鼠辈欲对这小子不利。” “应是如此,喊的是老狗使了手段,说郭举人的功名是买来的。” “一派胡言!”白锦楼勃然大怒:“这般才学,连老夫都自愧不…连老夫都觉着不相上下,莫说小小举人,便是考取进士也是反掌观纹一般简单,岂会是花销钱财买来的。” “大人说的是,不过您也知晓,这几处下县皆是如此,浑浊不清,尤是几家商贾,无法无天。” “是如此,只是老夫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商贾竟敢污蔑县令亲族。” 白锦楼重重哼了一声,厉声道:“老夫虽是不喜那小子做派,却也惊叹于其才学,罢了,这就回客栈抄录这些绝学,抄录过后换上官袍赶至县中府衙,马将军先出城与亲军营将士入城,张贴公告告知城中百姓,本官已是考校过城中举子,县令郭尚文之侄郭晋安,喜读书、善诗文、通绝学,不可多得的年轻俊杰,老夫…老夫欲将他收入门下悉心调教,至于那贩马商贾赵家,呵,胆敢污蔑考取功名举人,罪加一等,定要严惩,先关押大牢再议。” “是!” “记得,带着将士速去府衙,莫要叫老夫的得意门…莫要叫那还不知是否能入了老夫法眼的混账小子受半点委屈。 第7章 撕破脸 赵勋与祁山汇合后,后者三言两语将了解的情况说明了一下。 原来是县衙一些文吏放出了风声,污蔑赵勋这举人功名是他爹花销钱财买来的,如今城内百姓已是议论了起来。 赵勋虽惊却也算不上怒,子虚乌有的污蔑罢了。 “正好,会会那狗县令。” 说罢,赵勋迈步朝着县衙的方向走去。 肃县一条大路,通东、南、西、北,府衙在最中心位置。 眼看着快到县衙了,祁山拉了一下赵勋的袖子:“是那县令郭老狗。” 赵勋止住了脚步,五十丈的距离,县衙外一群身着官袍的人与衙役站成三排,烈日之下也不知站了多久,几个文吏在暴晒之下不停擦汗,手搭凉棚观望不止。 “这明显是迎接领导视察的架势,看来那位白大人的确没到。” 赵勋定睛望去,挠着下巴:“郭尚文的侄儿郭晋安也在。” 郭晋安,县令之侄,肃县就出了两个举人,一个是赵勋,另一个就是郭江安。 要说这郭家与赵家,原本交情也算不错,县令郭尚文与赵大成私下里称兄道弟,当初赵勋参加乡试时,郭尚文这当县令的也没少勉励赵勋。 谁知郭尚文高估了他侄儿的个人素质,也低估了赵勋的文化水平。 被寄予厚望的郭晋安虽是成了举人,却因整日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坏名声传到了州府中,州府学官说肃县举人郭晋安文采有余,品行欠佳,就这八个字,算是关了入仕途的半扇门。 反倒是在郭尚文眼中和个书呆子似的赵家二郎赵勋,因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温书,令州府学官们赞誉有加。 一山不容二虎,一县也不容二举,小小的肃县就这么卷了起来,因关系切身利益,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县令郭尚文,与肃县最大商贾赵大成之间的关系愈发疏远。 如今即将高升的知州白锦楼来“视察”,加之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言,县令郭尚文肠子都悔青了,哪能料到赵勋成了他侄儿跻身仕途的最大绊脚石,早知如此就应极力打压赵家才是。 距离不远,午后路上也没什么人,左盼右望的郭尚文同样见到了赵勋二人。 四十有五面白无须的郭尚文瞳孔猛地一缩,似笑非笑。 “是赵家二郎,果然寻来了。” 衙署属官、文吏齐齐望去,面色各异。 县中另一位举人郭晋安斜着眼睛望去,就那长相,怎么说呢,就如同是鳄梨强暴了丑橘又劈腿了火龙果临盆时一边闹肚子一边生下了他似的,单单一个丑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长相了,就这家伙的相貌,都算得上是人身攻击触犯律法了。 “三叔,您可得寻个法子治治他,白大人入京只荐一人,万万不能叫他抢了侄儿风头。” 郭尚文微微颔首:“寻他近前。” 文吏匆匆跑了过去,将已经调整好面部表情的赵勋带了过来。 赵勋快步走来,躬身施礼:“学生见过郭大人。” 郭尚文还没开口,一旁的郭晋安先重重哼了一声。 赵勋微微看了眼这家伙,翻了个白眼,绿巨人给你做指检了,哼你妈个头哼。 “还当是谁,原来是老夫好贤侄。” 郭尚文哈哈一笑极为热络,明知故问:“今日怎地不在家中温书,烈日当头入城遭这暑热何苦。” 赵勋露出傻白甜一般的笑容:“听闻知州白大人到了肃县,学生想着拜会一番。” “原来是这般因由。” 凝望着赵勋,郭尚文轻声开口:“你等且散去打探一番。” 一众属官、文吏、衙役离开去打探消息了。 没了闲杂,郭尚文又笑了,很亲切。 “贤侄儿,平日老夫与你父私交颇深,只是最近公务繁忙少了走动,这情谊终是在的,有些话老夫就与你明说如何,免得白白闹了误会。” “大人您说就是,学生恭听。” “想来你也听闻了,如今国朝姬氏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少各州府的大人们都高升了,京中朝廷历来是厚待天下读书人的,这不,高升的诸大人们可荐一良才入京,倘若有真才实学又走了好运道,八成是要入六部九寺担个观政郎的,咱肃县只有两位举人,这是好事,二择一罢了,只是对老夫、对你爹来说,又非是好事,伤了和气的事,可算不得好事。” 顿了顿,郭尚文轻声道:“贤侄不如就此打道回府如何,回去告诉你爹,他日老夫必有厚报。” “这…”赵勋满面为难之色:“可我爹说一定要见到白大人,见不到就不要回去了。” “是吗。” “是。” 赵勋笑的甜甜的:“咱肃县只有两位举人,大人您是当地父母官,于情于理也要为学生引荐一番,对吧。” “道理,倒是这个道理,不过…” 郭尚文眯起了眼睛,话锋一转:“赵二郎,本官问你,倘若你招恶了本官,科考又失了利,日后,你赵家如何在肃县立足?” 赵勋又笑了:“当个好人过日子呗。” “呵,本官再问你,论才学,你与本官侄儿伯仲之间,你可认?” 一听这话,赵勋“噗嗤”一声没忍住,乐了。 一个赛道就俩人卷,赵勋哪能不了解“对手”,郭晋安这个举人出身,几乎就可以说是买来的,你要说他没文化吧,也读过四书五经,可你说他有文化吧,这逼崽子科考全靠运气。 劝学,也就是读书人比率,正是地方官员政绩之一。 肃县就没什么读书人,一共就去了仨人参加乡试,阅卷的主观性很强,点考的学官估计也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加上郭尚文暗中使了手段钱财,这才给自家侄儿谋了个举人出身,真要是放在州府或大城那种读书人扎堆的地方,这家伙连秀才都够呛。 想着反正也摊牌了,赵勋脸上再无恭敬之色。 “大人您刚刚说什么,说我和郭公子的才学在伯仲之间?” “是又如何。”郭江安满面傲色:“你和本少爷就是在伯仲之间,怎地,你不服!” 赵勋乐的够呛:“不是,郭公子你明白伯仲之间是什么意思吗?” “怎地不知!”郭江安梗着脖子叫道:“相传三国时孙策去世,孙权时常慰问其嫂大乔,孙权与大乔相处时间久了难免天雷勾地火,只是缠绵之时这大乔总是想着亡夫,动情忘我之际不知不觉间就喊了伯符伯符你轻点,孙权极为恼怒,说他的字是仲谋而非伯符,大乔就有时喊伯符,有时喊仲谋,因此才有了不分伯仲这个成语典故,亏你赵二郎还是举人,连这都不知晓?” 赵勋傻了,目瞪口呆地望着郭江安:“不是,剖腹产的时候麻药是不是打你脑干上了,你管这叫不分伯仲?” 没等郭江安开口,堂堂县令郭尚文下意识问道:“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赵勋服了,破案了,这老登的官身也是买的。 县城父母官,决定着县里县外上万百姓命运的县太爷,连不分伯仲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叹了口气,赵勋也懒得纠正了,拱了拱手。 “大人太过强人所难,知州白大人,学生一定要见到,如若惹得大人不快,只求大人海涵一二了。” “不知好歹!” 郭尚文也没想到平日和个书呆子似的赵勋,今日竟如此不给自己颜面。 “赵二郎,你莫要以为成了举人,本官就奈何不了你赵家,说穿了,你赵家只是商贾,依旧是民,你莫不是读书读痴傻了,民不与官斗,肃县,本官治下的地界,你赵家还想翻天不成。” “白大人本来就是见县中读书人的,郭大人您好歹得讲理吧,不能因为穿着官袍,连理都不讲了。” “理?”郭尚文闻言大笑:“本官是官,讲的是法,为何要与你讲理。” “好,不讲理,那咱就讲法,我赵家没触犯律法吧。” “法?”郭尚文笑的更大声了:“本官是何人,本官是官,凭什么与你讲法。” 赵勋挑着眉:“不你说的吗,我说讲理,你说讲法,我说讲法,你又讲理?” “错,大错特错,你讲法,本官与你讲理,你讲理,本官就与你讲法。” “我尼玛…” 赵勋张了张嘴,半晌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好像是这个道理哈。 “我要是又讲理又讲法呢。” “讲理又讲法?”郭尚文冷哼一声:“那就莫怪本官治你个滋事之罪了。” 赵勋压不住火了:“学生怎么说也是举人出身,你说搞我就搞我?” “举人不假,可举人也是人,是人,就有软肋,难不成…” 郭尚文压低了声音:“你爹赵大成,也是举人?” 赵勋猛皱起了眉头,望着满面威胁意味的郭尚文,许久,突然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诶呦好世伯,您看您这么不禁逗呢,我赵家不是仰仗着您,又哪能混到今日啊,您都发话了,侄儿我岂敢不听,您安心就是,这白大人,学生不见了,不过可得说好,您以后别忘了多多关照我赵家。” 郭尚文也是变脸老行家了,放声大笑:“好贤侄,老夫的好贤侄呐,贤侄放心,莫说老夫,便是晋安日后入仕了也不会亏待你赵家,你打小的时候老夫就觉着你通人性,果然如此。” 赵勋的笑容有些牵强,别的他也就忍了,唯独这个通人性…本少爷是金毛? 一老一小,满面笑容,四目相对,空气焦灼,眼神拉丝。 又客气了两句,赵勋施了礼,笑容灿烂地带着祁山离开了。 望着赵勋的背影,郭晋安笑呵呵的。。 “三叔儿,想不到这小子还挺识趣。” “识趣?”郭尚文冷笑一声:“待你的事情有了着落,这赵家留不得了,尤是这赵勋,说什么也要寻个法子治罪于他,此子藏拙多年,不简单。” 顿了顿,郭尚文终于下定了决心:“告知那文吏吴勇,趁着白知州还未入城,要他揭发商贾赵大成恶行,速速升堂。” 郭晋安双眼一亮,连连点头:“早就该收拾赵家父子了。” 再说赵勋与祁山二人,走出了百丈,后者一步三回头。 “少爷,您怎地未提他污蔑您功名是买来的那事?” “心照不宣的事,提不提没意义。” 寻了个荫凉处止住脚步,赵勋回忆起郭尚文那阴险的笑容,愈发觉得这老家伙未必被自己稳住了。 “不能坐以待毙,双管齐下,先一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污蔑我吗,好,你马上派人搜集一下郭家的黑料,似是而非的也可以,如果是从州城来的,走的肯定是北门,我去北城门等着,一日不来等一日,一月不来等一个月,等到来了为止,只要见到白知州能说上话,事情就有转机,明白了吗。” “明白了。”祁山重重点了点头:“二少爷您要恶人先告状!” 赵勋:“…” 第8章 污蔑 赵勋与祁山兵分两路,一个等人,一个造谣。 想法挺好,问题是赵勋低估了郭尚文的下限。 赵勋刚到北城门,妙醉楼的掌柜孙贵跑来了,满头大汗。 “二少爷,出事了,县衙升堂了,有个狗日的揭发老爷,还说有老爷的罪证!” “靠!” 一听说牵扯到老爹了,赵勋哪还有心情等知州,大热天只能继续狂奔,一路小跑赶回县衙。 孙贵跟在后面,一五一十的将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赵勋破口大骂。 “靠他大爷郭尚文,他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就在刚刚,县府中的一名文吏“检举揭发”,说是赵家老爷赵大成寻过他,想要通过他使些钱财买通知府衙署中的学官,只是这名文吏没那么大的“能量”,拒绝了。 郭尚文还火速开了堂,好多百姓围在外面看热闹。 事,肯定是没有的,赵大成没干过。 查,是查不明白的,还是因为赵大成没干过。 可一旦这事传到府城中,府城学官轻则禁止赵勋继续参加科考,重则夺了他的功名。 要知道赵大成是商贾,商贾用钱给儿子买个功名,理所应当的事。 人们,愿意相信麻匪张麻子的脸上一定有麻子。 人们,不愿意相信一个萌妹子围棋选手叫做战鹰。 阿豹曾经说过,人心中的成见,就像一座大山。 此时百姓都下了工,听闻府衙开了堂,早已是闻风而聚。 能令百姓自发聚到一起的,除了送鸡蛋外,也只有看热闹了。 赵勋带着祁山一路小跑向了县衙,到地方的时候,县衙外已是围了无数百姓,里三层外三层。 县衙外设了木栏,六名穿着差服的衙役站在木栏之后,漆红公门四敞大开。 公堂之中,衙役持水火棍分站两侧, 书案之上,摆放签筒,惊堂木等物。 县令郭尚文面容肃穆,正在“提审”文吏吴勇。 “小人句句属实,那一夜赵大成将小人叫到赵家大宅外,强行将百贯银票塞在了小人手中,说是定要寻到府城学官的门路,无论花销多少钱财,怎地也要给他赵家二郎赵勋买个举人出身。” 吴勇四十出头,长的獐头鼠目声音尖细,名为县中小吏,实为郭尚文侄儿郭晋安的跟班狗腿,平日不在衙中当差,伴着郭晋安胡天胡地欺男霸女。 “今日听闻知州大人巡查下县考校举子,小人…小人是怕赵家大老爷寻了别的门路,若真是暗中为赵家二郎操办了举人出身,这赵二郎再被戳穿了学识不佳人品败坏,那咱肃县的诸位大人,咱肃县的读书人们,咱肃县的百姓们,咱肃县在知州大人眼里岂不是…” 不得不说,吴勇的演技不错,相比之下,县令郭尚文的演技就极为浮夸了。 “呀呀呀,竟还有此事?!” 郭尚文一巴掌拍在了公案上,扯着嗓子喊道:“难怪本官听闻近些时日赵家二郎闲散度日从无温书之举,原来他这举人之身竟是花销钱财得来的。” 二人一唱一和,虽说郭尚文演技不太过关,可这逻辑怎么说也自洽了,并且三言两语就将整件事“定性”了。 看热闹的县中百姓纷纷议论了起来。 是呐,龙生龙凤生凤,商贾之子怎地能考取举人功名… 难怪总是见到赵二郎闲晃着,前些日子还见他拿着书卷在赵家大宅外打瞌睡… 诶呦,前些年隆城不就有一举人,也是花销钱财买的功名,东窗事发,知州府抓了不少学官… 那姓吴的虽说也不是什么好鸟,可他说的是啊,知州大人来咱肃县,到时考校了知晓赵二郎是个草包,损了颜面的可是咱肃县… 眼看着围在外面越来越多的百姓被“误导”了,郭尚文嘴角微微上扬,极为自得。 就在此时,另一位举人郭晋安适时入场,快步走进公堂之中,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那赵家二郎可不能见知州大人,见了丢的可是咱肃县所有人的脸面,叔父,应该把赵二郎关押起来!” “诶!”郭尚文挑了挑眉:“公堂之上,岂能胡乱攀认,不可叫叔父,免得旁人以为本官不公。” “大人说的是。” “不过好侄儿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叔父我亦是以为应将…” “慢着!” 一声大吼,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是赵勋带着祁山推开人群径直走入公堂。 看到是赵家二郎,百姓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了起来,三言两语之间便真的将赵勋当成了“有罪之人”。 赵勋充耳不闻,走入公堂之内面无表情,祁山站于身侧。 “来的好。” 郭尚文一拍惊堂木,先声夺人:“赵勋,本官问你,你父赵大成可寻过衙中文吏花销钱财买你举人出身!” 赵勋鸟都没鸟郭尚文,只是看向吴勇,朗声开口。 “吴勇,你说我爹寻你走门路,何时何年何月何日,除你之外还有何人在场?” 吴勇的目光先是躲闪,紧接着梗着脖子叫道:“就是那一夜,那一夜你爹…” “那一夜是哪一夜!” “就是那…” “你说百贯银票,银票出自哪家钱庄。” “夜中看不真亮,我…” “你不过区区文吏,也未听闻过在州府有亲朋好友,我爹为何要寻你?” “这…” 来的路上,赵勋已是问过祁山关于这吴勇的底细。 赵勋凝望着吴勇,微微眯起了眼睛:“吴勇,你出生于东海邳城外的一处渔村,十六岁时跟着你老娘来到了肃县投奔你舅舅,如今家中只有一老娘…” 冷笑了一声,赵勋突然竖起了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剪刀手。 “我赵勋敢发誓,我爹从未寻过你欲用百贯银票买举人之身,我赵勋口出谎言,天打雷劈,如若事后查出确有此事,我赵家愿离开肃县,那么你呢,你吴勇敢不敢用你老娘的性命发誓!” 听闻此言,吴勇神情一滞。 赵勋重重哼了一声:“百姓可都看着呢,就算本少爷见不到知州大人,事后我赵家还是要将此事查个一清二楚,到了那时自然会戳破你的谎言,你若胆敢拿你老娘发誓,后果不用我多说了吧。” 公堂外的百姓早已是有二三百人,讲道理,查证据,问细节,论律法,相比这些,百姓们更看重的是另一种更加朴实的东西,一些他们了解,他们看重,他们愿意深信不疑的东西。 本就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又事发突然,古人最是重“孝”,有这事也就罢了,如果没有这事,一旦吴勇发了誓,最后证明这家伙撒谎,那么无论是他还是他老娘,将永远无法在肃县立足。 要知道古代和后世可不同,很多人一辈子都出不了一村一县,谁若是没了“信誉”或是有了污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遭人嫌恶。 果然,吴勇的额头见汗了,支支吾吾说不出只言片语。 见到吴勇不说话,面露难色,堂外百姓们的目光有了变化,齐齐望向吴勇,面带狐疑。 郭晋安望向吴勇,低声道:“无需顾虑,作誓就是,待本少爷得了知州赏识当了大官平步青云,带着你入京就好。” “卧槽!”赵勋惊呆了:“都不背人了是不是,我还站这呢!” 第9章 正主儿 可惜,郭晋安说的话,赵勋和祁山能听到,吴勇能听到,两侧衙役也能听到,唯独公堂外的百姓听不到。 听到郭晋安许诺,吴勇一咬牙,回头喊道:“好,乡亲们,我吴勇今日起誓,若有半句虚言,我老娘五马分尸死不瞑目曝尸荒野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赵勋叹了口气,这家伙是真孝顺,还给自己加了戏。 百姓们满意了,连连点头,连老娘死无葬身之地都说出来了,看来是实话。 眼看着“民意”又开始一边倒了,祁山双眼一亮:“慢着!” 所有人都看向了祁山,只见这小子盯着吴勇,拧眉问道:“你个狗日的出身东海的渔村是不是?” 吴勇:“是又如何。” 祁山:“那你对着妈祖发誓。” 话音一落,吴勇如遭雷击,面色剧变。 祁山笑了,抬高音量:“说啊,对着妈祖起誓,有本事你他娘的对着妈祖发誓!” 郭晋安见到吴勇又怂了,连忙催促道:“快起誓,本少爷将来带你吃香喝辣。” “这,这…” 吴勇不断吞咽着口水,死活说不出口。 百姓们,再次用狐疑的目光看向了他。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在了公案之上,县令郭尚文冷声开口。 “赵勋,究竟是本官担了这肃县县令,还是你赵家二郎担了肃县县令。” 赵旭眉头一挑,冲着郭尚文施了一礼:“自然是大人。” 对线吴勇这种小吏,哪怕是同为举人的郭晋安,赵勋都没放在眼里,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一个草包狗腿子,二人不足为惧,唯独郭尚文这个县令,能力如何先不说,主要是身上穿的这身官袍代表着阶级和某种正确的正义。 “你将本官这公堂当成了何处,本官断案,你赵二郎上蹿下跳,可是未将本官放在眼里!” “大人言重了,事关我赵家名声,难道学生还不能辩驳一番?” “空穴来风必有因,你赵家若没花销钱财,为何吴勇会检举你爹!” “好一个空穴来风必有因。” 赵勋也懒得装了,一背手:“那好,学生也检举,检举你侄儿郭晋安的举人之身是买来的,就在那一夜,大人你拿着十贯银票找我爹,让我爹寻州府之中的学官。” 一语落毕,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堂外的百姓也是无语至极,这不是卡布达超级变身上下颠倒,嘴里说逼话吗,吴勇是否污蔑赵大成,尚且不知,赵勋肯定是污蔑郭晋安了,就没听说过当官的给商贾塞钱找关系的,而且还就塞十贯钱。 赵勋似笑非笑,只等这老王八蛋暴跳如雷,然后彻底事情闹大。 “哦,你想揭发本官。”谁知郭尚文表情极为平静,风轻云淡:“本官不予受案。” “啥玩意?”赵勋登时怒了:“他检举我爹就火速开堂,我检举你侄儿你就不予受理?” 郭尚文点了点头:“怎地,你不服气?” “我…” 郭尚文笑了:“本官非但不予受案,还要定你个污蔑之罪,来人,押入大牢!” 赵勋的瞳孔猛然缩成了针尖一般,祁山连忙喊道:“老狗你敢,我家少爷是举人!” “倒是如此,不过你家少爷这举人功名是买来的,此事暂且不论,倒是你…” 郭尚文再次拍了一下惊堂木:“你家少爷是举人,难道你这刁民也是举人不成,胆敢辱骂本官,来人,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赵勋勃然大怒:“你敢!” “怎地,你赵二郎也要辱骂本官不成。” 话音刚落,一名衙役突然跑了进来,兴奋的面庞涨红。 “大人,喜事,大好事,大喜事,知州府来了人,张贴了告示,张贴了告示!” 郭尚文霍然而起:“白大人入城了?” “非但入城了,还有军马护卫,已是张贴了告示,告示所言,肃县人杰地灵,人才辈出,郭公子文采斐然诗文无双,有治国安邦之能,白大人欲收郭公子为徒悉心调教,这是要为朝廷荐才呢。” “嗡”的一声,堂内堂外炸了起来。 郭尚文郭晋安叔侄儿人,无一不是面露狂喜之色。 原本郭尚文还有些犹豫要不要不顾后果将赵勋押入大牢,现在一看自己侄儿竟如此被知州大人“看重”,哪还有顾虑,大手一挥。 “将赵二郎押入后衙大牢,晋安,速速陪叔父我去接迎知州大人。” 郭晋安得意非凡,指着赵勋叫嚣道:“赵二郎,你完蛋啦,你爹也完蛋啦,胆敢招惹本少爷,本少爷要你父子二人生死两难,哇哈哈哈哈。” 祁山满面厉色,却又不敢发作,只是望着赵勋。 赵勋反倒是平静了下来,本能的感觉到不对劲。 这白大人还没入城,就先张贴告示说要收郭晋安为弟子,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郭家已经使了钱财,事情早就\"内定\"了。 可事情既然内定了,郭尚文没必要兵行险着让一个小吏污蔑老爹,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下雨天浇地,多此一举吗。 眼看着拿着水火棍的衙役已经围住了赵勋,堂外再次传来骚动。 甲胄摩擦之声不绝于耳,随着整齐的脚步声,数十名身穿红甲的军士快步走向正堂,皆是腰插刀身背弓,满面肃杀之气。 肃县刁民们何时见过这等阵仗,极为慌乱的让到了两旁。 领头之人非但着甲,还佩着半遮面的虎头盔,腰间挂着云纹佩饰。 公案之后的郭尚文大惊失色,旁人不识得,他岂会认不出,竟是一个从五品的武将,还是京中的武将。 郭尚文不敢怠慢,快步走了过去,连忙整理了一下官袍,躬身施礼。 “下官肃县县令郭尚文,见过将军。” 从五品将军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微微侧头,三十名甲士顿时将公堂围了个水泄不通,百姓们既怕又兴奋,让到两旁也不敢窃窃私语,只是瞪大眼睛竖起耳朵看着热闹。 赵勋也回过了头,只是因郭尚文挡着,看不清这佩戴头盔的将军面容。 “本将马岩。”马岩左手按住腰间佩剑,朗声道:“衙中可是在开堂?” “回将军的话,是。” “可是与肃县商贾赵大成之子赵勋有关。” “是。” “定案便是。”马岩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那赵勋颠倒是非,鼠辈匪类污蔑同为举人的郭晋安,可谓心思歹毒有愧读书人之身,白大人自会夺了他举人之身。” 郭尚文连连点头:“将军说的是,将军说的是哇,白大人更是火眼金睛,正是如此,是如此的啊,赵家二郎非但污蔑下官侄儿,还说下官侄儿的官身是买来的,他还要揭发下官侄儿,应重惩,不可轻饶!” 马岩露出笑容:“安心便是,白大人迟些便会赶来,自是要为郭举人讨个公道。” 说罢,马岩拱了拱手:“本将倒是要恭喜郭县令了,你那侄儿一表人才,即将拜入白大人门下,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郭尚文激动的都快哭出来了,连连点头:“将军吉言,将军吉言,晋安,还不快来拜会将军。” 郭晋安蹭地一下窜了过来,丑脸涨的通红:“学生郭晋安,见过将军。” 原本笑吟吟的马岩,愣了一下:“你是何人?” 郭晋安激动的小舌头都发抖了:“学生正是郭晋安,县中举人。” “你怎会是…” 没等马岩说完,公案下的赵勋突然开了口。 “我赵家愿献上全部家财,只求保下学生举人出身,还望…” 深吸了一口气,赵勋躬身施礼:“望郭县令大人不记小人过,学生自此安心在家中读书,再不敢哗众取宠!” 郭晋安猖狂大笑:“晚啦,被夺了举人出身,你赵家家产本就成了我郭家…” 郭尚文神情一变,狠狠瞪了郭晋安一眼。 “慢着!”马岩突然将面前的叔侄二人粗暴的推开,满面呆滞之色,指着赵勋:“你…” 赵勋抬起头,同样愣住了:“你…” “你是刚刚那…” “你是刚刚那…” 二人,四目相对,眼神拉丝,即将勾芡。 马岩张大了嘴巴:“你才是赵勋?” 赵勋同样张大了嘴巴:“你是个将军?” 马岩木然的转头,望向郭晋安:“他是赵勋,你才是郭晋安?” 郭晋安下意识点了点头,不废话嘛,都说了好几遍了。 马岩的大脑有些宕机,瞅了瞅郭晋安,又瞅了瞅赵勋,清澈的双眼,散发出从未被智慧污染过的目光。 “本将想明白啦!” 马岩一拍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是郭晋安揭发赵勋功名不实,而非赵勋揭发郭晋安功名不实!” 一语落毕,马岩吼道:“都愣着作甚,还不将郭晋安拿下!” 围住赵勋的一群军伍们又开始围住郭晋安了。 郭尚文大急:“将军,将军这是下官侄儿,他是举人出身呐。” “哦。”马岩风轻云淡:“怎地,你不服气。” 郭尚文张着嘴,又急又怒,却又是既不敢怒又不敢言,满面无措。 殊不知,又听到这一声“怎地你不服气”的赵勋,双眼之中迸发出从未有过的色彩。 此时,外面传来鸣鞭之声,马岩神情一震:“白大人到了。” 第10章 一锅端 白锦楼极为低调,堂堂知州,随行只有七人,除了一名老仆外,余者皆是护卫。 掌执鞭以趋辟,一名护卫打鞭吆喝,百姓无不退避。 白锦楼从客栈换上了官袍一路来到县衙,短短不足三里的路,惊动了全城,城中乡绅、读书人,跟随后方亦步亦趋。 马岩带着随行将士候在衙署之外,本是围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已被驱离远远避开。 六神无主的郭尚文带着一众属官站在马岩身后,炎炎烈日,冷汗止不住的流淌。 再看站在郭尚文身后的赵勋,脸上并没有任何喜悦之色,反而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此时的赵勋已经想明白怎么回事了,阴差阳错,自己随意卖弄一番,竟卖弄到“正主儿”身上了,因此引得知州白锦楼青眼有加。 站在旁边的祁山兴奋的说道:“少爷,您是走了大运气,竟真碰见了知州大人。” “运气?” 赵勋微微摇了摇头,是啊,运气,这一次是运气,下一次呢,两世为人,难道每次遇到麻烦,遇到有人使绊子,都要靠运气化解吗,运气,早晚会用完的,上一世他就认识一个倒霉催,中了彩票二等奖,刚走出领奖大厅,出门就被大卡车给撞死了。 一个小小的县令,大庭广众如此肆无忌惮的污蔑无辜之人,并且还是一个举人出身的读书人,险些令他父子二人破门灭家,这一次化险为夷是因运气,下一次呢,幸运女神不会永远眷顾着他。 赵勋抬头望向前方郭尚文的背影,嘴角呈现出一种并非笑容的弧,轻声呢喃着。 县令大人,出来混,终归是要还的,莫怪本少爷无情了。 此时官轿已是落下,马岩快步迎上前掀开轿帘,低声与白锦楼交流着,将所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 白锦楼面露诧异,着实没想到如此惊才艳艳之辈并非官员亲族,而是商贾之子。 片刻后,身穿官袍的白锦楼走出了轿子,目光阴沉扫向衙外诸官吏。 要么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美女主播靠美颜,紫色官袍略微老旧,上绘飞禽腾云,腰缠代表从三品金玉带,随从手托三梁进贤冠。 除远远让开的百姓外,官吏、衙役,无不躬身施礼,连偷看一眼都不敢。 下了官轿的白锦楼并未走进衙署,扫向诸人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赵勋的身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白锦楼的目光,赵勋抬起头,一老一少,四目相对。 赵勋摆出了一副自以为很舔狗,很谄媚的笑容。 白锦楼也笑了,原本像是慈祥的笑容,或是因官袍衬托,或是因那正的发邪的面容,也或是因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势,笑容又显的略微肃穆。 “大人。”早已是冷汗打湿了全身的郭尚文快步走上前去,声音颤颤巍巍。 “下官肃县县令郭尚文,见过大人。” 弯腰施着礼的郭尚文壮着胆子抬起头:“下官侄儿不知为何,被…被…被马将军麾下押入了大牢,下官敢问,下官侄儿何罪之有?” 白锦楼凝望着郭尚文,足足半晌后,冷声开口。 “本官听闻,郭晋安自幼读书,是也不是。”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下官侄儿聪颖好学,熟读四书五…” 白锦楼打断道:“哪家书楼书院,先生又是何人。” “这…这…晋安自幼都是由下官教授诗文的。” 白锦楼眼底掠过了一丝厌恶,没头没尾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诗如何。” 郭尚文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道:“好,好诗,好诗好诗。”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又如何?” “额…好,好诗好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如何?” “好诗,好诗好诗。” 郭尚文如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张口只有“好诗”二字。 “郭县令。” 白锦楼终于不念诗了,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人之能为人,由腹中有诗书,诗书勤乃有,不勤腹空虚。” 郭尚文满面茫然,没听懂,正如他听不懂刚刚那些诗词一般。 “本官入肃县时遇了百姓,百姓言,你这肃县县令实为草包,本官不敢尽信,却又心生疑惑,见了举人赵勋,误以为他是你那侄儿郭晋安,观他文采斐然,本官还当是误会于你,现在方知…” 顿了顿,白锦楼朗声道:“你这肃县县令,的确是草包。” 这“草包”二字厉声厉色,郭尚文如遭雷击,摇摇欲坠。 一语落毕,身材枯瘦的白锦楼一把将郭尚文推开,极为粗暴,郭尚文身子一软被推倒在地,再无一丝一毫斯文可言。 白锦楼看都没看一眼郭尚文,右手背负身后,径直走向赵勋。 堂外鸦雀无声,单单是知州大人的一声“草包”,就足以令郭尚文的仕途止步了,更别说在外人眼中,这位即将高升的知州大人还将郭尚文一把推倒在地,由此可见其厌恶程度。 白锦楼来到赵勋面前,再次露出了笑容,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拍了拍赵勋的肩膀,再轻轻点了点头。 赵勋连忙施礼,舔狗笑容愈发浓厚。 不待赵勋拍出马屁,白锦楼已是抬腿入了衙署,头也不回:“肃县通判何在。” 通判牛通下意识打了个机灵,匆匆跑了进去,马岩带来的将士则是快步挡在了公堂之外,阻断了所有人的目光。 片刻后,又是一声“草包”,白锦楼吼道:“县丞何在!” 县丞和让狗撵似的跑了进去。 “蠢货!” “县尉何在…” “庸才!” “主簿何在…” “饭桶!” “录事何在…” “废物!” 白锦楼的怒吼与谩骂声,如同九霄神雷一样,炸响在肃县一众官员耳中,尚未被叫进去的人们,无一不是瑟瑟发抖。 堂堂知州大人,那就和嘴里含了开塞露似的,张口就喷,但凡被点到名字叫进去的,就没有不挨骂的。 马岩来到赵勋旁边,乐呵呵的:“老大人尚在知州府时就耳闻过这肃县官场浊乱不堪,来时遇了百姓也曾询问过只言片语,果然,肃县官场没一个好鸟。” 赵勋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接口。 马岩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其实赵勋也是,问题是前者是从五品的将军,是一个可以当着县令面直接将人家侄儿押入大牢的从五品将军。 见到又一位官员被赶了出来,马岩嘿嘿一笑,低声说道:“赵举人,虽说本将跟随白大人时日尚短,可州里谁不知老大人学富十几车,最喜鼓捣文墨,还从未听他夸奖过何人,你是头一个,如今你入了老大人的法眼,未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将来真若是担了京官儿,可莫要忘了兄弟我。” 一听这话,赵勋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将军…诶呀,叫将军太见外了,叫你一声哥哥怎么样。” “成,兄弟我是武人,怎地叫都成,不讲究的。” 赵勋看了一眼公堂,下意识摸了一下袖中的银票,将声音压的极低:“那冒昧的问一下,就是…就是老大人有没什么喜好,特别偏爱的。” “喜好?”马岩摇了摇头:“只知闲暇时读那些下三烂的四书五经。” “那其他个人爱好呢,特殊癖好之类的。” “特殊癖好是何意?” “怎么说呢?”赵勋挠了挠头:“就是老大人有没有什么特点,与众不同之处。” “倒是有。”马岩双眼一亮:“穷!” 赵勋懵了:“啥意思?” “兄弟就这么和你说吧,白大人上坟都是空手去的。” 赵勋:“…” 殊不知,二人一副说说笑笑的模样,引得旁人无暇遐想。 第11章 尘埃暂落 正如马岩所说,白锦楼真的很穷。 纵观白锦楼的一生,那就是莫欺少年穷、莫欺青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各种穷。 白锦楼的老爹是前朝官员,也是穷了一辈子,不但穷,还倒霉,被牵连到前朝王爷谋反一案中,失了官职成了白身。 虽说家里穷,但他老爹有不少书,学问也不错,因此白锦楼有读书的条件。 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十六岁的年纪去京中参加科考。 别人参加科考,坐马车、做牛车、坐轿子。 白锦楼不是,进京赶考和荒野求生没区别,差点没死半道上,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赶到了京中,最终会试拔得头筹开启了仕途之路。 性子刚正,疾恶如仇,白锦楼的仕途并不顺利,可以说是三起三落三落三落再三落。 残酷的现实干涸了白锦楼的眼眶,却未曾磨平他的棱角。 也正是因为白锦楼总是遭遇不公正与排挤,反倒是在士林之中享有极大的声名。 这种日渐响亮且被越来越多读书人熟知的好名声,也令他在双鬓花白之际开始被朝廷重视,朝廷将他视为朝廷的门面之一,短短数年之中从通判升任为了知府,再从知府成为知州,直到现在即将入京成为吏部左侍郎。 年岁渐大,官位越高,白锦楼的脾气反而愈发暴躁。 正如现在这般,公堂之中,肃县官吏十余人,几乎被一锅端,一众官吏站在两侧魂不附体瑟瑟发抖。 白锦楼是真正的“内行”,青年、中年时期满哪得罪人,令他的官职一贬再贬,历史最低点甚至成为了流外官边城杂任,正是因有这份“履历”,县中公文、籍录、账目,一眼便可看出猫腻。 一边看公文,一边问询肃县官员,三言两语之间就知道整个肃县官场充斥着酒囊饭袋、贪官污吏。 本来白锦楼不是为了整治当地官场而来的,甚至不是为了考校两位举子而来。 作为州府知州,白锦楼倒是知晓府城下的各县低阶官员充斥着酒囊饭袋,只是没成想比他预料中的还要严重,县衙之中,竟是一个良善都寻不出。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大庭广众污蔑一个“极有才华”的举子,单单是这一件事就足以让白锦楼暴跳如雷。 值得一提的是,白锦楼“共情”了。 白锦楼出身属于是家道中落中的家道中落,都快落到地下室了,赵勋呢,商贾出身,有钱是有钱,可商贾出身这身份极为低贱。 出身都不好,学识又特别好,同样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与排挤,还贼他娘的倒霉,狠狠共情! 种种原因,白锦楼勃然大怒,公堂内十余位官吏如同被放了气的充气娃娃,生无可恋。 白锦楼是知州,即将成为吏部左侍郎,吏部又掌管着天下官员的生杀大权。 别说白锦楼要高升,哪怕是不高升,仅凭这位知州一声蠢货、饭桶、废物,这些县衙中的官员,仕途全完! 官场上,很多话不用说的太白,白锦楼没有马上夺了他们的官职,给他们保留最后一丝体面,令他们可以短期内主动请辞,自脱官袍,可如果他们不想体面的话,不用白锦楼开口,府城的知府衙署中有的是人帮他们体面。 “啪”的一声,白锦楼一巴掌拍在了公案上。 “滚,统统给本官滚出去!” 众官吏狼狈跑出,有官身的官员魂不附体,站在公堂外打着摆子,那些无品无级的文吏,已是跪了地上,如丧考批。 堂外的马岩也是头一次见到白锦楼发这么大脾气,不由快步走了进去。 “各处下县多是前朝入仕官员,有些滥竽充数之人也是人之常情,何必这么大火气。” “他处也就罢了。”白锦楼压低声音:“若是贵人当真隐姓埋名于肃县这地界,有朝一日归京,难免告知宫中所见所闻,莫要忘了,这肃县可是老夫治下。” 顿了顿,白锦楼满面后怕之色:“还好,今日遭这不公之事是商贾之子赵勋,若是贵人,你我人头难保。” 马岩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听明白了。 “大人,将军,大人,大人大人…” 一声声轻唤从堂外传来,赵勋伸着个脑袋,满面讨好笑容。 白锦楼哑然失笑,微微颔首:“近前来。” 赵勋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脸上讨好笑容愈发浓厚。 并非赵勋想要打扰白锦楼,只是心里急的够呛。 干嘛呢搁这,就肃县这群官吏,赶紧趁热打铁拉出去枪毙十分钟得了,光在里面骂有个屁用。 白锦楼宽慰道:“知你心中委屈,在客栈时老夫已是问询过了,举人郭晋安不学无术少见读书之举,仗着其叔父县令郭尚文撑腰,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过上几日,州府学官自会夺了他举人之身。” 赵勋面露喜色,躬身施礼:“大人英明。” “算不得英明。” 白锦楼长叹一声:“倘若老夫真的英明,又岂会让一众草包成了你肃县的父母官。” 赵勋没随意接口,心里倒是挺理解白锦楼的。 换了后世,在美国的话这老头几乎就是州长了,没听说哪个州长天天盯着某个街道办事处主任的。 白锦楼指了指公案上的刑判公文:“老夫问你,你自幼长于肃县,多年来,这肃县究竟有多少害民欺民之举,又有多少冤案?” “这…” 赵勋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说害民吧,肯定有,官员巧取豪夺百姓良田。 欺民呢,肯定也有,比如郭晋安,还有县中其他的大少爷大公子之类的,每天出门溜达,谁要是不欺负几个百姓的话,出门都不好意思和同行们打招呼。 至于这冤假错案,但凡闹到县衙,只要银票给的多,被告也能成原告,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不,应该说是常识,不是秘密。 “大人,就我们肃县吧,怎么说呢。” 赵勋挠了挠后脑勺:“几乎没有律法可言,都是县令说了算。” “笑话,难道这县衙成了郭尚文的一言堂不成,朗朗乾坤,我大景…” 说到一半,老白头说不下去了。 说那些有个屁用啊,乾坤真要是朗朗的话,他也遇不到这事儿。 “其他下县也就罢了,可这肃县,肃县。” 白锦楼目光极为坚毅:“不可如此浑浊不清充斥着魍魉鬼魅!” 赵勋面露诧异,白锦楼哪怕不入京高升,那也是堂堂知州,肃县不过是一处下县罢了,这老头为何会如此重视? 见到赵勋不解的模样,白锦楼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着问道:“赵举人,老夫问你,如若你担了这县令一职,如何叫这肃县官场化浊为清。” 赵勋神情一动,这明显是考校了。 沉吟片刻,赵勋刚要开口,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白锦楼到了后一通狂喷,不出意外的话,肃县一众官员都要落马。 问题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白锦楼不会永远留在肃县,而且肃县的这些官员早已是根深蒂固,最多夺了官职,又不是灭他们满门… 想到这,赵勋再次施了一礼,随即背负双手,朗声开口吐出两个字:“律法。” “律法?” “是,学生以为,律法。” 赵勋深吸了一口气:“律法的初衷是为了让人们对侵犯做出反抗,而非限制住人们的双手任人宰割。” 白锦楼神情微动,面露思索之色,片刻后,终于开了口。 “马岩。” “末将在。” “今日起,肃县县令郭尚文闭门思过,你暂且担了这肃县县令一职,先将县中历年来的民案统统查阅一番,若有疑点定要再审,不可怠慢。” 马岩傻眼了,他倒是知道白锦楼的意思,说白了,就是给“贵人”留个好印象,如果贵人真的隐姓埋名生活在肃县的话。 “大人,您还是另选贤才吧,末将冲杀战阵,成,要末将判案,这…这不是强人所难嘛,末将做不到的哇。” “无须忧心,赵举人会从旁相助。” 赵勋低下了头,再次施了一礼,看不见的面容,嘴角微微上扬。 酒囊饭袋、尸位素餐,这八个字,未必能夺了郭尚文这群人的官职。 可官官相护、错判害民、贪赃枉法等事,不但会夺了这群人的官职,说不定还会要了他们的命! 白锦楼看向赵勋,表情莫名:“莫要叫老夫失望。” “学生定不负老大人所望。” 无需多说,心里都和明镜似的。 赵勋知道,老白头已经对自己青眼有加了,只是如今尚不能看出自己的上限在哪,所以要不断的“考校”。 “还有一事。” 白锦楼不由压低了声音:“老夫听闻肃县柳村东侧有着不少隐户,可有此事。” “倒是有。”赵勋点了点头:“几年前天灾人祸不断,不少流民都跑到肃县了,县衙倒是造册了,不过只是一部分,听人说大部分都是隐户。” “好!” 白锦楼神情一震,又看向了马岩:“老夫这就去柳村暗访一番,赵举人,就由你来送老夫出城吧。” 第12章 编外人员 一老一少走出公堂,赵勋原本落后半步,白锦楼微微一笑,令他并肩而行,马岩带着一众将士跟在三丈开外。 即将高升入吏部担任左侍郎的知州大人,一举一动无不令人瞩目,县中举子赵勋与其同行,不知会令多少人浮想联翩。 夕阳即将西沉,老旧的城墙轮廓染描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原本身材就极为高瘦的白锦楼,影子被拉的长长的。 直到走出了百丈,白锦楼终于开了口。 “老夫来这肃县,本是要考校县中举子,倘若遇才学尚佳后辈,品性亦可,便会收为弟子带入京中。” 赵勋不由紧张了起来,没有轻易接口。 其实这也是某种不算规矩的规矩,很多地方文臣如果高升入京,一般会带至少一个读书人随行,多是有功名或是准备会试的读书人,名义上也是“师徒”身份,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一般情况下带入京中的多是自家子侄,令其增长见识结交人脉,也算是历练一番了。 白锦楼的情况不同,终身未娶,又算是寒门出身,没任何亲朋好友,更没有什么青眼有加的后辈。 谁要是能入了白锦楼的法眼,可以说是半只脚迈入了官场,并且起点很高,只要过了会试,十有八九是要在京中为官的。 “你之才学,单诗词歌赋一道便不下于老夫,老夫原本欲要将你纳入门下。” 正当赵勋恨不得高歌一曲的时候,白锦楼又摇了摇头。 “只是刚刚回到客栈中,又品读了一番你所做的诗词,老夫,无颜将你纳入门下。” 赵勋傻眼了:“不是,大人您的意思是您不…不是,我不配啊?” 白锦楼止住了脚步,凝望着赵勋。 “诗词,是以言志,是以喻理,是以思情,可你作的诗词,也只是诗词罢了。” 赵勋神情微动,懂了,装逼没装明白,光装出个形状,没装出个核。 诗词,要看心境、看情感、看经历,根据某种阅历表达出某种深刻的精神,说通俗点,就是要有“故事背景”。 那么多旷世佳作流传千古,就没听说过哪个诗人是一大早起床瞎溜达,随即一拍额头寻思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做首诗吧,然后就将诗作出来流川千古了。 赵勋剽诗的时候也没多想,想到哪剽到哪,好多诗词根本就不是他这个年纪,他这个阅历能够作出来的。 白锦楼没有听说过这些诗词,倒没有怀疑赵勋是剽窃的,因此才认为这小子只有“诗才”,仅仅只是有诗才罢了。 见到赵勋大失所望的模样,白锦楼哑然失笑。 “你曾问老夫,我这知州白大人可是最喜没鸟用的诗词。” 赵勋满面尴尬:“额…学生不太会说话,当时,当时…” “不错,若国泰民安,诗词歌赋自是锦上添花,正如你所说,上有所行下必效之,知州考校文采考校诗词,读书人也好,官员也罢,皆研学诗词,谁又会去治民爱民。” 说到这,白锦楼苦笑连连:“老夫,已是许久未见过读书人谈民了。” 这是实话,在州城中,这老头不知见了多少读书人,但凡见到他的读书人,那都恨不得苦读所学的通通倒出来,表现出来。 可就是这些将来会入仕为官的读书人们,却从来没有哪个探讨过民生,聊过百姓。 “老夫问你,你可愿入朝为官。” 赵勋连连点头,问的不是废话吗,不想当官科考干什么,闲的蛋疼奶酸啊。 “好,丈夫不报国,终为愚贱人,既如此,待老夫了结了差事后,你随老夫入京吧。” “学生铭感五内。” 赵勋躬身施礼,并没有狂拍马屁,他能看出来,白锦楼根本不吃这一套。 “不过在此之前,你需从旁协助马将军。” “老大人您放心就是。”赵勋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县衙判的那些冤假错案,在县中都不是什么秘密,好查。” “除了这与民有关的冤案,还有你所言的律、商、学三事,若你有所起色,老夫入京后定为朝廷举荐于你。” 赵勋再次傻眼。 吃饭喝酒吹牛b,没必要这么认真的吧? 白锦楼抚须一笑:“三件事你若有所成效,民,肃县之民,定会夸赞朝廷,赞颂宫中。” 赵勋没听明白。 初听之下,不就是让百姓夸当官的吗,那好办,一家发两斤鸡蛋就完事了。 转念一想,赵勋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这么简单,刚刚在衙署时,这老头说要去柳村暗访一番,其中定有其他隐情。 白锦楼没过多解释,赵勋自然不会主动去问,前者不说,他问了也白问。 “莫要叫老夫失望,无需再送,去吧,告知家中长辈,明日始,你助马将军一臂之力。” “是,那学生目送您。” 白锦楼不是一个喜欢客套的人,赵勋也没那个资格让他客套,再次背负双手大步朝前,马岩快步追了上去。 待二人走的远了,白锦楼轻声道:“贵人,定是在肃县隐姓埋名。” 马岩不由问道:“您为何如此笃定。” “刚刚入衙时翻阅过民籍公文,各下县唯此处有着大量隐户,若老夫猜的不错,贵人应在肃县隐居,八成是在柳村。” “原来如此。”马岩喜笑颜开:“寻到就成,寻到了也好回京交差。” “便是寻到了也莫要声张,需先行禀明宫中,八成,***会亲自将贵人接回去。” 马岩神情一震:“***亲自前来?” “应是如此,你需留在肃县,待***凤驾至,应不会大张旗鼓,肃县民风彪悍,谈及县中官员无不唾骂,因此对朝廷极为失望,种种民怨,一旦从百姓或是贵人空中传入***之耳,老夫失了颜面是小,州府一众同僚难免遭受诘难是大。” 马岩吞咽了一口口水,作为亲军营的人马,他可是知道***的脾气,别的皇室宗亲,那是一生气就砍人,***,那是一不砍人就生气。 马岩点了点头,找到了人,派人传密信禀报宫中,如果***亲自前来的话,少说也要三个月到半年的事件,利用这段时间,令肃县百姓称赞朝廷,敬畏宫中,人人都说国朝好。 这件事马岩倒是懂了,可另一件事他不懂。 “大人,那为何不从州府调拨干吏来这肃县任职,末将是武人,那赵公子也不过是举人罢了,末将怕…” “不可,如此兴师动众,惊了贵人再次遁世匿踪如何是好。” 马岩恍然大悟:“这便是大人刚刚在衙署为何辱骂县中官员的缘由,这群狗日的官位不保,末将也好留在县中镇场面。” 白锦楼微微颔首,这个意思,肃县的一众官员的确是一群酒囊饭袋、贪赃枉法之徒,顺势而为罢了。 “马将军也莫要忧心,赵勋生于肃县长于肃县,又是难得心有百姓的读书人,为你出谋划策足矣。” “成。” 马岩咧嘴笑了:“赵兄弟一看就是老实本分之人,书又读的好,脑袋灵光,末将多听他的就是。” 一听“老实本分”这四个字,白锦楼深深看了眼马岩,没好意思吭声。 马岩看不出来,白锦楼岂会眼拙,第一次在饭庄谋面时他就知道,赵勋这小子对所谓的官员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哪怕是面对他这位知州大人,所谓的恭敬也不过都是表面功夫罢了。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种事,他只需要一个好评,“贵人”对他的五星好评。 如果“贵人”可以给他一个五星好评,他不介意给赵勋一个五星好评。 第13章 大人大量 “人生呐人生,怎就不叫我感慨万千,哇哈哈哈。” 白锦楼前脚出城,后脚赵勋就现原型了,一身儒袍敞开怀松松垮垮,原本恭敬的面容左脸写着嚣张,右脸写着欠干,迈着八爷步,和个螃蟹似的晃着膀子从城南离开了,回家告知老父亲这个“好消息”。 祁山喜滋滋的,不停地追问,赵勋咧着嘴就开始吹牛b,自己在饭庄时如何虎躯一震,白锦楼纳头便拜,自己又如何舌灿莲花,老白头又如何娇躯一哆嗦大呼过瘾后劲无穷。 县城本就不大,消息传开了,外界皆以为知州大人收了举人赵勋为弟子。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天色渐暗,赵勋二人走在满是黄土的土路上,路过百姓纷纷凑上来打招呼,说两句客气话。 诶呦,二郎呐,婶儿就说没看错人儿,从小见你灵醒… 将来二郎你入京做了大官,派个十万八万大军给邻村的那口井抢回来… 赵家二小子,你家祖坟埋哪去了,俺爹过几日准备吊死,死了也埋过去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赵二少爷,咱可不能忘了本,你当大官儿了得想着乡亲们,俺小叔子有一膀子力气,二少爷您看看能不能给他寻个差事当个尚书什么的… 赵勋哈哈大笑,挥着手开始胡逼咧咧。 没问题,安排,必须全安排… 李婶儿,过两天你把你家那擀面杖送衙门去,当警棍使… 还有你家那菜板子也送过去,当防爆盾用… 王叔儿,回头你给你院儿门口那大黄狗做做工作,去州府上差,警犬大队大队长,正畜级… 诶呦,这不张公子吗,还没追上吴家小姐呢,兄弟我出息了,过两天给你送到守备营里寻个差事,以后别给吴家小姐当舔狗了,当她当军犬… 百姓们哈哈大笑,听着赵勋的胡言乱语早已见怪不怪了,无非凑个热闹罢了。 来到城门前,赵勋回头挥了挥手,笑容满面,嘟嘟囔囔。 “他妈的一群刁民,本少爷被提审的时候屁都没放一个,还搁那看热闹,现在本少爷傍上大腿了,想让我给你们家擀面杖弄个事业编,做梦呢!” 一旁的祁山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吭声,也不是人家提的擀面杖这事啊。 守着城门的还是之前的城门郎,离的老远见了赵勋,一路小跑冲刺。 “哎呀娘亲二少爷呐。” 城门郎满面谄媚之色:“小人这一下午都担忧着您,就知您吉星高照断不会出闪失的。” 县中百姓,在他们眼里什么县令、知府、知州啊,区别不大,反正都是狗日当官的。 相比百姓,城门郎哪能不知这知州是什么样的大员,天下十二道,十二位知州皆是封疆大吏,赵勋能博得一位知州如此青眼有加,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肃县就这么大个地界,城东寡妇夜里喊一声死鬼轻点,一刻钟后城西百姓能脑补出二十多个版本,从人到兽无所不包,更何况城门郎等守卒哪个不是消息灵通之辈。 “多谢兄弟挂念。”赵勋拱了拱手,面露微笑:“改日请你吃酒。” 城门郎连连摆手:“请你,不,请您,小人请您吃酒才是,您得了闲暇定要赏脸。” “那可说好了,地方我来挑,一醉方休,兄弟们做东。” 城门郎闻言,顿时心花怒放,连连点头。 又客气了几句,城门郎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随即一咬牙,压低了声音。 “二少爷,您平日与人为善性子敦厚,这是好事,可防人之心不可无,郭县令不是省油的灯,今日满衙的大人都挨了骂,他们日后定会对您使绊子。” 赵勋笑容不变,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说道:“哪能啊,咱郭县令大人大度,哪能计较这种小事,更何况将我视为亲儿子一样的白世伯…啊不不不,看我这嘴又差点说漏了,我是说更何况是知州白大人训斥的他,和我也没关系啊。” 城门郎瞳孔猛地一缩,随即露出了一副“我懂得”的表情。 “是是是,二少爷说的是,小人知晓,知州大人骂上一声饭桶,咱肃县这县令算是做到头了,只是还有一事,二少爷可知城南陈公。” “陈公?” “自然是陈奉瑾陈公,小人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当得真,二少爷您得自己掂量。” “兄弟你说。” “陈公虽说致了仕,可陈大少爷陈远山前些年却成了咱州府的监察副使,陈大人膝下只有一女,宝贝的紧,据说…据说十多年前,这陈家小小姐与郭家定了一桩娃娃亲,就是与郭晋安郭公子,如今这娃娃亲还作不作数尚且不知,总之两家走动的勤,郭县令逢个年节都会去陈府拜访。” 顿了顿,城门郎将音量又压低了几分。 “如今因二少爷您这事,郭晋安定会被夺了举人之身,两家娃娃亲若是不作数还好,可要是还作数,郭县令寻去叫冤,依小人看,这陈家不会坐视不管。” “原来如此。” 赵勋哈哈一笑,随即再次拱了拱手:“不会的,咱郭县令是什么人,那可是大人大量心胸开阔豁然大度性情高远草他血妈淡泊名利公私分明的好官儿,岂会和我一般见识,不过今日闹了这么大误会,过上几天怎么说我也得带些贵重礼物寻郭大人登门赔罪一番才是。” 城门郎深深看了一眼赵勋,又笑道:“成,那成,小人也是多言语一声。” “好,别忘了改日请学生吃酒,告辞。” “夜了,您慢些。” 就这样,赵勋笑呵呵的带着祁山离开了,勾肩搭背。 待二人彻底走远了,一旁军汉凑了过来。 “郭老狗是个什么德行县中谁人不知,哪会轻易放过他,这赵二郎果真是读书读傻了,不死不休的仇怨,他竟还夸赞郭老狗,还说上门赔罪,真是蠢的出奇。” “谁若说他痴蠢…”城门郎微微摇了摇头:“那才是蠢不自知。” “这是何意?” “嘴上与咱说笑,心里防着呢,都知晓县中衙役和不少兄弟要看郭尚文的脸色过活。” 军汉似懂非懂:“他怕咱是郭老狗的人,失了言,会传进郭老狗耳中?” “是如此,他精着呢,看似没心肝儿不以为意的模样,就是想令人小瞧他。” 城门郎望着赵勋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赵二郎是个人物,今日不是,他日定是。” “就凭他防着咱?” “凭结交白大人前,他说请咱吃酒,结交白大人后,要咱请他吃酒。” 第14章 夜中龌龊 赵勋到家时已是入夜,门子撒丫子往里跑,大喊着二少爷回来了。 没等赵勋踏过门槛儿,赵大成已是迎了上来,满面红光。 “诶呦,勋儿怎地回来了,为何不在城中伴着知州大人。” 赵家可是养着不少人,除了田产佃户外,城中几处商铺都有着大量人手,今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早就有人告知赵大成了。 赵大成嘴上怪着赵勋没有留在城中拍马屁,手上已是拉着赵勋往里走了。 “回来也好,走,陪爹喝几杯。” 老爹不由分说将赵勋拉到后花园,石桌上已是摆了几盘小菜,两壶浊酒。 赵勋面带笑容,先给老爹倒了杯酒后这才坐下。 “听说了,都听说了,勋儿就是给爹涨脸,给咱赵家涨脸。” 老爹一口将杯中酒抽干,擦了擦嘴,满面得意之色。 “看看那郭县令侄儿的尊容,长的和他娘的用尿呲出来似的,也敢和我儿抢风头,我呸!” 老爹一口大浓痰吐在了祁山的脚面上,满面鄙夷之色。 “爹,才哪到哪啊,这事还不算完。” 赵勋再次给老爹倒了杯酒,笑吟吟的说道:“郭晋安的举人肯定是保不住了,污蔑我的那个文吏吴勇,孩儿定会叫他生死两难,不过郭尚文是县令,知州虽说比他大了好几级,可朝堂官员似乎并不是说罢免就罢免的,哪怕只是个县令也要朝廷和吏部点头走程序。” “哎呀,无需担忧,白大人不日入京高升,担的正是吏部左侍郎一职,郭尚文如今就是窑子里的醉鬼,哆嗦不了几下的。” 赵勋表面上连连点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凡事最忌半场开香槟,一旦得罪人了,万万不可手软,趁他病要命才是。 白锦楼如今离开了肃县,马岩以武代文暂掌县衙,可名义上郭尚文还是县令,这老王八蛋官袍一日不脱,他赵勋也一日难以安眠。 敬了老爹一杯,赵勋问道:“爹,你知道陈瑾吗?” “知晓,城南陈公,问他作甚。” “听闻他孙女和郭晋安定了娃娃亲。” “是有此事。” 提到这事,老爹又乐了:“十多年前的事,那时郭老狗的侄儿长的还初具人形,谁知随着年岁渐大,竟生出一副这世上怕是只有他老娘才会怜爱他的丑脸。” 赵勋双眼一亮:“娃娃亲不作数了?” “应是如此,不过陈家和郭老狗倒是有往来,平日里走的也勤。” 老爹微微一笑:“提到这事爹倒是想起来了,三年前,爹无意间见了陈家小小姐,生的是美艳非凡,爹还去了陈家欲求亲呢。” “还有这么个事吗,没听您说过啊。” “这…” 老爹干笑一声:“陈家单单是要这聘礼就吓死个人。” 赵勋没当回事:“所以给您回绝了。” “也不算回绝了,只是没谈妥罢了。” “什么意思?” 老爹面色通红,没吭声。 旁边的祁山没忍住,嘎嘎笑道:“老爷说,钱,他不想给,人,他还想要,怎么办,陈家人就让老爷滚。” 赵勋:“…” 赵大成恨恨的说道:“非是爹强盗行径,而是那陈家人摆明了看不上咱商贾,开口便是万贯,万贯,他娘的万贯老子都够让他陈家再搭一个了,连她老娘也嫁过来。” 赵勋傻眼了:“她老娘来了嫁谁啊?” “当然是为父。” 赵勋竖起大拇指,老爹果然是商贾,还知道买一赠一,既给自己找了个新娘,也给自己找了个新娘。 其实都是玩笑话,说白了根本不是钱的事,陈家根本看不上赵家,谁叫赵家是商贾呢。 要知道陈家可是有人当官的,还是个监察使,寻常门户哪敢轻易得罪,当然,普通人也配不上人家的千金小姐。 “老子还瞧不起他陈家闺女呢。” 老爹满面不屑:“那陈家闺女可不是好名声,听闻看似面儿上落落大方美艳动人,实则水性杨花,在府城待过几年,私下里勾搭了不少达官贵人之子。” 赵勋笑了笑,没当回事,古人就是如此,听风就是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知道呢。 老爹是海量,赵勋敬了几杯后让祁山也坐下来了,陪着赵大成一起喝。 赵家没什么家风可言,来往的下人都会喜滋滋的说上两句夸赞的话,赵大成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消退下去。 赵勋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家”的感觉。 其实上一世的赵勋很可怜,孤独,无助。 从小就是孤儿,因此步入社会后,靠着一张嘴,到处认干妈。 孤独的活着,就连女朋友都没有,只能蹭左邻右舍的。 没有枕边人,床上来来往往,并非是他渣男,而是怕悲伤,只要新欢换的快,没有悲伤只有爱,他只是渴求一份爱罢了。 人是群居动物,需要情感上的羁绊与相互认同,赵勋也是如此,赵家大宅中,有着倾尽一切关爱着自己的父亲,有着真心希望自己好的下人们,有着太多太多自己无比珍视的人与事。 赵勋的目光愈发有些迷离。 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所珍视的,谁想夺走,他就要和谁拼命。 想到这,赵勋的目光出现了几丝变化,愈发坚毅。 县令又如何,别说县令,就是知州也不行,当官的怎么了,还不都是只有一条命,北漂白,南狂飙,一言不合朝头敲,风浪越大鱼越贵,爱的越深肉越碎,干就完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勋明日还要去衙署找马岩,先行离开回到了卧房之中,拿起了纸笔后,写了三个大字,律、商、学。 望着这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赵勋脑中开始思索了起来。 ………… 夜,城南陈家宅邸正堂。 县令郭尚文痛哭流涕,跪在人称“陈公”的陈奉瑾面前,满面委屈之色。 陈奉瑾老态龙钟,一身里衣包裹着枯瘦的身躯,或许是因为岁数大了,或许是因身体有疾,嘴角总是不由自主的抽动着,和老年版的尼古拉斯.带药似的。 “干爹,干爹这一次您得救我,赵家欺人太甚,白锦楼欺人太甚,孩儿可是县令,白锦楼再是知州,他也不能大庭广众下丝毫颜面不给孩儿留啊,若是您不救孩儿,莫说晋安的举人,就连孩儿这官身怕是,怕是…孩儿非是贪恋权位,而是想着若当不成这肃县县令,以后又该如何孝顺您啊。” 陈奉瑾嘴角抽动了一下,面色阴沉如水。 郭尚文抬头打量了一番,见到陈奉瑾不吭声,开始煽风点火。 “干爹,您虽说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可怎地也是有着大儒之名,年岁又长,既白锦楼来了肃县,理应拜会您一番才是,白锦楼他…他明明就是没将您放在眼里啊。” 人老成精,陈奉瑾可不会因他人三言两语就脑子发热的小年轻,呷了口茶。 “为何从未听闻过白锦楼与那卑贱商贾之子有交情?” “暗中使了钱财,定是暗中使了钱财。” “胡言乱语,白锦楼性子孤傲不假,却是极为清廉,哪会收取商贾钱财,不过…” 话锋一转,陈奉瑾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过人总归是变的,他即将高升入京,若无钱财傍身,京中寸步难行。” “是是,干爹您说的是,一定是赵家使了钱财,定是如此。” “倘若真有此事倒也好办,他尚未入京担吏部之职,又岂可随意夺了晋安举人与你官身,单单是这一件事,便可让远山弹他一本令他身败名裂。” 一听这话,郭尚文脸上闪过一丝狂喜之色。 陈奉瑾之子陈远山,州府监察副使,品级虽低,却有弹劾官员之权。 监察台在京中是一个很特殊的衙门,下设十二衙,一道一衙,独立于各州府衙门之外,风闻奏事不受地方官府统辖。 真要是被监察使盯上了,别说知州,便是京中六部九寺的侍郎、尚书之流都会饱受猜疑,如若查到了实证,轻则贬职,重则夺官,因此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与监察使势如水火。 “去吧,在府中安分些,过上几日远山归来时,老夫会与他提及此事的。” 郭尚文连忙站起身,心中大定,马屁拍了一大通后才告退离开。 这老王八蛋前脚刚走,管家匆匆跑了进来。 “老爷,小小姐又出府去城中夜游去啦。” 原本满面阴沉的陈奉瑾,脸上顿时如同绽放的老菊花一般,满面溺爱。 “去就是了,丫头自幼生性跳脱,只要她心里爽利怎地都成。” “可总是这般下去,怕是会惹人闲话,县中已是传出了流言蜚语。” “无妨,背地里多嘴多舌,老夫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可若是谁惹了丫头不快…” 陈奉瑾重重哼了一声:“老夫要他们狗命!” 第15章 财富需自由 第二日天亮,赵勋起了个大早,带着祁山入城了。 平静许久的城,因知州大人亲临并大骂一通,隐隐暗流涌动。 入城时太阳初升,赵勋还未吃过早饭,入城后也不急于去衙门,想着去哪里吃个早点。 结果一路都快走到衙门了,愣是没找到吃早点的地方。 肃县本就是如此,城中有权有势的,宅邸中自有下人备好丰盛的早餐,平头百姓,裤衩子都洗飞边儿了都舍不得换,哪会在外面花钱吃饭,早餐这种事,一碗凉水半张饼便能应付了事,更何况寻常百姓并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一日只用上两餐。 赵勋摸着肚子,吐槽道:“哪怕有个兰州拉面馆也行啊。” 祁山:“少爷,兰州拉面是何意?” 赵勋没解释,有些怀念上一世了。 兰州拉面馆,进了饭店全是npc,后厨拉面和炒菜的老板,上菜的漂亮老板娘,趴在没人桌子上写作业兼跑堂的小姑娘,就好像全国统一规格似的。 想到这,赵勋灵光一闪,磨刀不误砍柴工,当官是当官,赚钱是赚钱,两者相辅相成,没钱当不了大官,自己抽空得研究研究怎么搞钱了。 空着肚子朝着县衙走,路过百姓见到穿着儒袍的赵勋,不管是否相识,不如昨天那般热情的打着招呼。 百姓就是如此,牛在吼,马在啸,牛马说收到,行尸走肉一般过着自己的日子,旁人的生死荣辱,终究是旁人的生活。 一路来到了县衙外,站在门口的一群差役和刚死了老娘似的,各个哭丧着脸。 都是两张脸,见了官吏,笑脸相逢,见了百姓,横的和二大爷似的。 如今知州大人令县令闭门思过,其他一众官员也被喷了一通,前程未卜。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这些跟着官吏混的差役难免心中发虚,不知还能不能抱住“铁饭碗”。 见到赵勋来了,一群衙役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先让路再施礼。 “你们忙你们的。” 赵勋和来视察的领导似的,微笑颔首,背着手溜溜达达进县衙了。 县衙大门朝外开,公堂对着外,两旁月亮门,过了月亮门便是班房有八,再深入,既叫后衙也叫后院,牢狱一座,叫做地牢,实则建在地上,平日里关押的都是些醉汉与一些讨公道的刁民。 赵勋带着祁山进入正堂,穿着一身墨黑色长袍便装的马岩正趴在公案上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虽是武人看似睡的沉,警觉的很,听到了脚步声猛然抬起头,满脸哈喇子。 赵勋连忙拱手施礼:“学生见过马将军。” 一旁祁山低下头,论身份,他是没资格施礼的。 打着哈欠的马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原来是赵兄弟,无需如此拘谨。” 赵勋看向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马将军这是看公文看了一夜?” 马岩干笑一声,他不是看公文看了一夜,是看了一眼公文后睡了一夜。 此次护卫白锦楼,亲军营他只带了五人,其他二百人都是州府守备营与折冲府的将士,按规矩,这些军士不能驻扎与城内,需在城外安营扎寨。 马岩现在暂且主政肃县,没办法去城外营帐中睡觉,城中他又没亲朋好友,只能在衙署中过夜。 赵勋客气了一句:“马将军可否用过饭食,不如让家中小厮去给您买些吃食?” “哎呀,无需如此拘谨见外。” 马岩站起身,扭了扭腰晃了晃屁股:“时日尚短,你不知晓兄弟性情,俗话说的好,商鞅知马力,比干见人心,咱兄弟相处的久了你便懂了,咱是粗人,无需那么客套。” 赵勋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该不该纠正。 说这家伙是个武将吧,还有点文化,说起话来不像寻常百姓那么“白”和“通俗”,要说这家伙有文化吧,知识都他妈学杂了,和郭晋安都有的一比。 “来的正好。” 马岩快步走来,一把拉住了赵勋的胳膊:“兄弟是武人,军中厮杀汉,哪里懂这县中主政诸事,你脑子灵醒,又熟读下三烂的诗文,可得帮兄弟过过眼。” 赵勋苦笑不已,站在了书案旁。 其实他也看不懂,可不能说,不但不能说,还要装出一副很懂的模样,一旦掌握了主动权,才有机会彻底弄死郭尚文与郭晋安叔侄二人。 扫了一眼公文,赵勋道:“那学生就…献丑了?” “丑,快丑。” 赵勋清了清嗓子,指着公文说道:“以学生拙见,县中政务不过三件事,防止造反,确保税银上缴,以及审案。” 马岩抽了抽鼻子,也不知是听没听进去。 “县尉掌兵,有人行大逆不道之举,直接过去削他们,主簿负责税银,清点账册等事,县令总领一县,判案审案。” 马岩微微“哦”了一声,这是常识,不用说他也懂。 赵勋观瞧了一下马岩的神情,开始隐隐露出獠牙了。 “马将军,学生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啊,昨天看白老大人那意思,是想还肃县一片朗朗乾坤?” “对对,是如此。” 马岩小鸡啄米一般的点着头:“无论用什么法子,得叫县中百姓说当官的好,说朝廷的好。” “所以老大人多次提及要重审那些冤案、错案,学生以为也是应如此,民怨,就是因这些冤案与错案导致的。” 赵勋装模作样看了一眼公文,继续说道:“而导致冤案与错案的,正是县中官吏,县中官吏又官官相护,同时欺压百姓,这就是说需将肃县官员们…” 马岩恍然大悟:“统统剁了,剁稀碎!” 赵勋傻了,他想说需将肃县官吏们排斥在外。 一时之间,赵勋也不知马岩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深深看了眼马岩,赵勋决定还是再试探一番吧,别是搁那吹牛b,自己再当真了。 “如马将军所说,想要让百姓称赞朝廷,那就得让百姓富起来。” “咋富?” “财富自由,百姓们财富自由。” 赵勋继续引导:“就说城外的田产,其中十之八九都是官吏们名下,这些财富原本应是百姓们的,现在却成了贪官污吏们的了,因此想要让百姓们实现财富自由,必须…” “懂了!”马岩一拍双掌:“咱们将官吏的财富抢过来,财富就自由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将这些财富抢…罚没到县衙之中,以县衙的名义使用这些钱财,去做让百姓实现财富自由的事。” “这本将就不懂了。”马岩拧着眉:“财富在贪官污吏的手中,它不自由,咱们抢来了,财富它自由了,可咱们再将钱财充公,财富又不自由了,那这不是白折腾吗,咱得让它自由啊。” 赵勋:“…” “不如这般,咱将他们的钱财抢来后,对半分,这样财富就自由了。” 看热闹的祁山都听不下去了:“到将军你和少爷的手里,不还是不自由吗?” “诶,这是什么话,本将可以自由的花销啊,怎地不自由。” 祁山拱了拱手:“将军高见。” 赵勋无语至极,高见个屁,这和那群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而且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搞钱,而是为了人,搞人。 整个县衙,上至县令郭尚文,下至寻常小吏,全是蛇鼠一窝,他得罪了一个郭尚文,就等于得罪了所有人,如果这群官吏代表肃县的话,那么他赵勋就是全县公敌,钱,不重要,人,其实也不重要,没有这群人,才是最重要的。 “不如这样。” 赵勋提议道:“学生带将军在城里转一转,看看那些商铺如何。” 马岩双眼一亮:“看看哪里的财富不自由?” 赵勋服了,他是真看出来了,这家伙不是试探自己,而是发自肺腑的想搞钱。 第16章 北市见闻 昨日赵勋与白锦楼分别后,后者又对马岩嘱咐了一番,简而概之还要在“观察观察”赵勋。 如果赵勋真的有才华,是当官儿的料子,那么就可以让他放手去干,争取三个月内一改百姓对官府的印象。 如若赵勋只是为了私仇,一心只想着搞死郭尚文等人,那么只能说这小子是个没什么格局只重私心徒有才华的读书人,不堪大用。 马岩是武将,也是粗人,也很少用脑子,可不代表他傻,之所以一副无头苍蝇的模样,其实就是想要看看赵勋是否徒有其表。 当然,赵勋更不傻子,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出了公堂,马岩走在前侧,路过衙役时直接开骂。 “看你们娘了个蛋的看,再看将你们的狗眼塞你们腚眼子里!” 衙役们吓的瑟瑟发抖,都快躲到墙根底下了。 马岩和个恶霸似的,走出衙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衙门口有一条大黄狗,一脚踹了过去。 一脚惊起熟睡狗,横穿大路晃着走,赵旭和祁山对视一眼,二人竟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狗。 赵勋快步跟上,背着手的马岩斜着眼睛:“昨日入城入的急,还未来得及逛一逛,兄弟要带本将去何处观瞧。” 赵勋有些犹豫了。 本来他想着去城北溜达一圈,找几个百姓问问,从人们口中了解到肃县官吏们平日里是如何欺压百姓的。 结果现在一看,这马岩可能比县中官吏们还他妈可恨,至少郭尚文那群人没说出门的时候踹两脚大黄狗,这也太贱了。 赵旭有点看不懂了,老白头给马岩留下,到底是为了平民怨啊,还是为了加速百姓造反? “算了,先去城南吧。” “为何去城南。” “想让将军看看城南的富,看看县中有钱人过的多么奢华。” 马岩哭笑不得:“本将可是从京中来的,京中哪家府邸不是挥金如土,哪是你这小小肃县可比的。” “将军说的是,学生只是想让将军看看城南的富之后,再带将军去城北,看看百姓们的穷。” 马岩侧目不已,不再说笑:“带路。” 县衙就在最中心的位置,朝南走百步就算是城南了,先过牌坊,牌坊后两侧店铺林立,多是酒肆、客栈、青楼,及文人骚客所去的“高奢”店铺,多卖文人字画与奇珍古玩。 商铺多为木质结构,招牌高悬,涂以红漆,幌子随着微风起舞。 此时刚过辰时,路上并无太多行人,多是各家府邸的马车与小厮在城中采买。 赵勋止住脚步站在牌坊下:“肃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的店铺一共有七十九家,将军猜一猜,如果我们将肃县官吏全部砍死,将军猜猜七十九家商铺会少多少东家。” “半数?” “七十家。” 马岩倒吸了一口凉气:“七十家商铺,背后东家皆是县中官吏?” “不错。” “那剩下九家呢,为何不一起砍了。” 赵勋满面黑线:“剩下九个是我家开的。” “哦,原来如此,那就先留着,不砍。” 马岩打了个哈哈,四处观望了起来,许多商铺后面便是宅邸,在他眼里也算不得奢华大气有档次。 “无甚可看的,走,去城北转转。” 就这样,三人开始往回走,过了县衙走向城北。 路上的百姓多了起来,皆是去各处上工,其中半数则是去城外务农。 也没人认识马岩,百姓又是匆匆赶路,并没有太多人注意赵勋三人。 眼看到了城北,马岩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脏乱差三字已不足以形容百姓聚集的城北了,尘土飞扬,两侧商铺多是破旧,说是商铺,多是棚屋或是大布遮阳,叫卖之声倒是不绝于耳,售卖的多是些不值钱的玩意,粗布、绿菜、糙米等物。 尤其是牌坊下三辆牛车,上面堆满了从南市各家府邸运来的粪桶以及泔水,恶臭扑鼻。 令马岩皱眉并非北市环境,而是出入百姓的衣衫,无一不是补丁满身,竟有不少百姓赤脚行路。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来肃县之前,马岩陪同白锦楼去过其他几处下县,虽说百姓也是忙于生计,却也没有哪个县城如肃县百姓这般。 与衣衫无关,与是否赤脚赶路无关,而是神情。 马岩从这些百姓的脸上,看到了麻木,看到了绝望,看到了那种对世道艰辛的麻木,看到了对这种麻木只能认命的绝望。 白锦楼曾对马岩说过,一座城,不看所谓的官员政绩,不看衙署上缴多少税银,只需看百姓就好,看百姓的脸,看百姓的肚子,看百姓站着时,坐下时,走动时,从百姓的脸上可以看到一切。 “北市也有县衙官吏的铺子。” 赵勋抬起手臂指了过去:“北市最赚钱的三家铺面,其中两家的东家是县令,另一家的东家是县尉。” “卖的何物。” “两家青楼,一家赌档。” “青楼赌档?!”马岩面露厌恶之色:“堂堂一县县令,竟操持这等污秽之地。” “铁公鸡、瓷仙鹤、玻璃耗子白虎批,郭尚文不但一毛不拔,还雁过拔毛。” 赵勋指向北市中唯一一座三层建筑:“荡春阁,青楼,郭尚文名下。” 马岩极为困惑:“百姓都他娘的穷成这样了,还会去光顾他那窑子?” 一旁的祁山解释道:“薄利多销,见利就走,进去就脱,脱了就捅,走量。” “原来如此。” 祁山又补充了一句:“二百文便可爽快一番。” 马岩双眼一亮:“妓家相貌如何?” 祁山:“尚可。” 马岩:“身段怎样?” 祁山乐了:“最好的自然老鸨子柳娘了,最是风骚。” 赵勋点了点头,那倒是,十里八村都知道,荡春阁的老鸨子艳名远播,属于是肃县必玩项目,都快成旅游业特色了。 马岩搓了搓手,看向荡春阁:“什么时辰开张。” 赵勋面色古怪:“将军问这个干什么?” “这…兄弟我是粗人,不瞒你说,做事向来直来直往,既然那青楼的东家是郭尚文,本将这几日…” 赵勋接口道:“一探虚实?” “不是,本将这几日憋得慌。” 赵勋:“…” 马岩看向祁山:“确定是二百文吧?” “是。” “能挂县衙的账目吗?” 祁山服了,二百文都他娘的挂账,还要挂公账? 赵勋深深看了眼马岩,从五品的将军,不应该啊,这家伙也太没品了。 猛然间,赵勋突然注意到马岩的眼神,望见百姓时的眼神,极为复杂,带着几分怜悯,也带着几分愤怒。 赵勋微微松了口气,很多事就是如此,需要透过事物的表象看透内在。 就比如上一世,传言霍金是萝莉岛的常客,世人想不通,老霍都成那样了,他上岛能干嘛? 后来不也辟谣了吗,原来霍金去萝莉岛是演电影去了,扮演一个半身不遂的丈夫,主演是演他媳妇的大洋马以及一个黑大汉,老霍只负责坐在轮椅上直哆嗦就行。 想到这,赵勋流露出灿烂的笑容,打趣道:“那好,不如晚上学生做东,请将军去荡春阁潇洒潇洒。” 马岩突然伸出手掌。 赵勋目瞪口呆:“你要找五个?” 马岩握紧手掌成拳,狠狠一挥。 赵勋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全都要?” “本将的意思是,除了郭尚文,将他名下青楼抢过来归本将,本将何时想玩就去玩,玩的尽兴,哇哈哈哈哈哈。” 赵勋:“…” 赵勋也是服了,之前他倒是猜测马岩有可能不干人事,只是实实没想到,这家伙连拟人的事都不准备干了。 就在赵勋犹豫要不要吐槽的时候,身后传来百姓惊呼之声。 三人回头,只见是一匹快马迎面而来,马上之人年岁不大二十出头,驾马即将冲入人群非但不拉缰绳,反而嚣张叫骂着让百姓统统滚开。 眼看着这家伙就要冲入人群之中,赵勋完全是本能反应,一脚踹向了是身旁牛车。 “哗啦”一声,粪桶与泔水桶齐齐落在了地上,骑着马的年轻人想要猛拉缰绳时已经晚了。 骏马人立而起,年轻人骑术不精,登时摔倒在地,又是一桶粪水滚落下来,浇了个满头满脸。 年轻人狼狈不堪,满身污秽之物,起也不是,继续躺着也不是,张着嘴就准备开骂。 “呕…呕呕呕…呕…” 赵勋试探性的问道:“耶?” “呕…狗东西好胆…呕…本公子…呕,陈家…呕…” 赵勋满面关切之色:“别着急,你先把嘴里东西咽下去再慢慢说。” 祁山深以为然:“寝不言,食不语。” 第17章 贵人之秘 面容还算俊美的公子哥,一边骂一边挣扎着想要起身,脚下一滑,再次摔倒在地,浅蓝色的长衫满是污物。 百姓们哈哈大笑,一副拍手称快的模样。 赵勋冲着马岩眨了眨眼睛:“看到没,让百姓们开心是一件很容易得事。” 马岩若有所思:“这狗日的平日就是这般莽撞?” “没见过,但是能看出来,这比崽子平常就骑着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呕…是你,贱贾之子赵二…呕…郎!” 年轻人可算爬起来了,刚才看的很清楚,就是赵勋一脚给牛车上的桶踹翻的,张牙舞爪就冲了上去和赵勋拼命。 赵勋赶紧往马岩后面躲,祁山也跟着往后退,深怕被这家伙碰着之后恶心好几天。 是挺恶心的,一边往上冲,一边满嘴躺着“水儿”,满身恶臭,和喷吐僵尸似的。 年轻人并非无名之辈,能骑马的就没有普通人,大号陈隽,。 一看都快无路可退了,马岩掀开长衫下摆,伸手抓向后方,噗嗤一声,也不知道是抽出个什么东西,抡圆了就甩了出去,电光火石之间抽打在了陈隽身上令其倒飞出去,又躺那了。 赵勋定睛一看,虚惊一场,光听声还以为是拉珠,原来是软鞭。 马岩吼了一声:“闹市纵马何其张狂,又胆敢袭扰本将,重罪严惩,来人!” 声音一落,人群中突然跑来五个百姓装扮的大汉,不由分说就围了过去,然后…掩着鼻子各退三步,面面相觑,没法下手,太他娘的恶心了,踹都嫌脏了鞋子。 马岩叫道:“拿下,押入县衙大牢!” 五个乔装打扮的亲军将士只能强忍着恶心,满面嫌弃的抓着陈隽的头发将他提溜了起来。 陈隽也是吓傻了,听到了马岩自称本将,哪能不知是昨天入城的从五品将军。 “将军大人,学生有眼不识泰山,此番误会,是误会…呕…” 被抓着头发的陈隽极为狼狈,刚要再喊,旁边将士一个势大力沉的大逼兜子呼他后脑勺上了,嘎的一声,这小子晕了过去。 抱着膀子的赵勋呵呵一笑:“一看昨天就熬夜了,倒头就睡。” 马岩望着徘徊骏马:“哪家的愣头青?” 赵勋耸了耸肩:“不知道,不过他刚刚吃饱之前喊了一声陈。” “陈?” “八成是城南陈家。” 马岩神情一动:“前朝渠城长史陈奉瑾,独子陈远山担任州城监察副使?” “好像是吧,反正家里有当官的,郭尚文和他家走的挺近。” “这…” 马岩开始拧眉了,想了想,突然将手中软鞭强行塞在了祁山手里,随即一脸埋怨。 “哎呀,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能动粗呢。” 祁山低头望着软鞭,没反应过来。 赵勋目瞪口呆:“哎我去,你妈了个…不是,马将军你几个意思啊?” 马岩讪笑着:“误会,都是误会,苦主若是事后追问,那…对,那也是赵举人你拦马在先。” 赵勋终于确定了,这家伙哪是连拟人的事都不干,那是和人沾边的事统统不干。 见到赵勋满面鄙夷的样子,马岩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非是本将怕那陈家,只是有紧要军务在身,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行,可以。” 赵勋一把拍掉祁山手中的软鞭:“京中从五品的将军,领教了,告辞。” 说完,赵勋拉着祁山就走。 马岩心里咯噔一声,赵勋转身时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 他见过那种眼神,在京中时他经常见到,那是一种厌恶,一种鄙夷到骨子里的厌恶目光,每次去青楼没钱结账说姑娘们说下次一定时,总是会遭受这种眼神。 望着赵勋渐行渐远的背影,马岩一咬牙,捡起地上软鞭终究还是追了上去。 “兄弟,兄弟且慢,兄弟等等,哎呀,本将也有难言之隐。” 赵勋脚步不停,冷声道:“从五品的将军,见纨绔骑着马撞向百姓,屁都没放一个不说,见到一个读书人拦住了,出手后得知对方身份,第一想法就是甩锅,甩给无辜之人,呵呵,马将军你这从五品,莫非是靠甩锅甩出来的?” “你…” 马岩又羞又怒:“你不过一区区举人,还羞辱上本将了。” 赵勋不言不语,继续加快脚步。 反而是祁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马岩说的对,好歹是从五品的将军,自家少爷这般冷言冷语,太过莽撞。 祁山还是太单纯了,正是因为马岩追上来,赵勋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成,成,本将错了总成了吧。” 马岩一把拉住了赵勋,没好气的说道:“本将非是怕那陈家,当真是不想节外生枝,若是监察台的碎嘴子知晓了本将,定会打探底细,到了那时,本将无法隐瞒身份。” “什么意思?” “本将非是京中兵部从五品的将军。” “啊?”赵勋愣住了:“你不是兵部将军?” “本将不喜诓骗旁人,事到如今就与你和盘托出吧,你知晓了内情也好从旁协助本将。” 马岩四下看了看,声音压得极低,指了指自己后,吐出了两个字---亲军。 赵勋没听明白:“亲谁?” “自然是天子,亲天子…不是,亲军,天子亲军。” “天子亲军?!”赵勋面色剧变:“皇帝陛下直接管辖的宫中精锐?” “不错。” 马岩一背手,面露傲色:“天子秘卒,宫中鹰犬,陛下爪牙,皇帝狗腿子,说的就是我们亲军,本将是宫中亲军营营中校尉。” 赵勋心里满是戒备:“天子亲军来我们小小肃县干什么?” 天子亲军是何意,赵勋还是懂的,无非就是类似于东厂西厂锦衣卫之类的,这群逼崽子整天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权利还极大,能够直接面见天子打小报告,和过年去农村爷爷家的孙子似的,院里一站,瞅着鸡鸭鹅,指谁谁死。 “原本这番话是不应与你说的,白老大人临走前曾说过,你的才学无需考校,老大人更加注重的是品性,刚刚你拦了那愣头青足见品性,为一下人竟敢与本将翻脸也可观瞧出你是重情重义之辈,兄弟我还是敬佩的。” 说到这,马岩露出了笑容:“虽你只是我马岩刚交的朋友,马某不愿隐瞒于你,我与白老大人巡查各处下县并非是因考校读书人一事,而是寻人。” 赵勋:“寻谁?” 马岩:“贵人。” 祁山不由问道:“多贵?” 马岩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指了指天空。 祁山瞳孔猛地一缩:“天价!” 赵勋:“…” 马岩再次压低了声音:“皇室宗亲。” 赵勋更加狐疑:“皇室宗亲跑肃县干鸡毛,体验农家乐来了,想玩走地鸡啊?” 按照赵勋对皇室的刻板印象,但凡隐瞒身份跑民间来嘚瑟的,十个里面八个是想泡姑娘,泡的还是大老娘们,泡不上就玩扮猪吃老虎那一套,然后让老娘们倒贴。 “其中详情马某不便多说,你二人只需知晓,白老大人已是快寻到贵人了,寻到贵人便可入京交差,本将则是要留在肃县,直至宫中派人将贵人迎入京中。” “原来是这样啊。” 赵勋恍然大悟,很多想不清楚的问题都捋出头绪了。 “怪不得白老大人问隐户的事,也难怪你们需要短期之内让肃县百姓夸赞朝廷和宫中。” “是如此,因此马某才需兄弟你从旁协助,倘若如了白老大人的愿,本将与老大人非但可以入京交差,说不成,兄弟的名字也可上达天听。” 一听这话,赵勋浑身上下顿时充满了动力,激动的不行。 马岩嘿嘿一笑:“只要你让马某满意了,马某令白老大人满意了,保你平步青云。” 赵勋也乐了,连连点头,那本少爷还舔你干个锤子,连姓白那老头都不用舔了,我直接舔贵人好不好。 马岩正色道:“记得,此事万万不可走露丝毫风声。” 赵勋连连点头,就差赌咒发誓了。 当然要保密了,外传出去,不知道要多少人一起舔贵人,竞争太激烈了,必须要保密,打死也不往外说。 越是想,赵勋越是得意,这叫什么,这叫信息差,掌握了别人不知道的信息,就掌握了财富密码,能让一个知州和亲军校尉跑这穷乡僻壤来找人,可想而知这位贵人有多贵,到时候给贵人舔好了,还怕一个县令,急眼了连知州一起弄! 第18章 小人得志 三人往县衙赶了,心思各异。 赵勋心花怒放,身负皇宫密令的天子亲军、隐姓埋名的宫中贵人,对自己来说就俩字,特么的机遇! 马岩总是不由自主的侧目观察赵勋,怎么就这么巧,一大早到北市,偏偏就在牌坊下碰到了陈家子弟,偏偏这个陈家与县令郭尚文交好,偏偏赵勋又与郭尚文水火不容。 祁山有些闷闷不乐,他不想大热天来回折腾,他想干点轻松的差事,今天一大早听闻管家昨夜领了少爷五贯钱入城,彻夜未归,也不知道是去哪潇洒了,他也想领钱在城中潇洒。 眼看到了衙署,马岩问起了正事:“兄弟,既然马某和你交了底儿,你也知晓了个中详情,这陈家…” “懂。” 赵勋点了点头:“不想让陈家那个监察使盯着你们是吧,这样,一会我去地牢和陈家那倒霉催唠唠,不过有个要求。” “说就是。” “县衙中全是郭尚文的狗腿子,包括那些衙役,人多眼杂,最好能将那些文吏和差役换了。” 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马岩,赵勋继续说道:“找些信的过的人,比如马哥你带来的将士们,将文吏和差役给替换了,省的暴露了贵人的事儿。” “有道理,极有道理。” 马岩深以为然:“好,哥哥我这就出城叫儿郎们入衙,你先回衙署候着。” 老马是利索人,交代了一句后正好看到旁边有个骑马的公子哥,跑过去后一把拉住缰绳,一声“拿来吧你”就给人家公子哥薅下来了,翻身上马后一夹马腹,出城了。 “我尼玛…” 赵勋都看呆了,这是天子亲军啊,还是职业悍匪。 差点坐了个屁墩儿的公子哥有点发懵,一脸“发生甚木事”了的表情。 “这…他…马…我…” 赵勋看向公子哥,爱莫能助:“我也不认识那逼人。” 公子哥连忙起身:“光天化日抢我马,就在县衙外?” 见到马岩都狂奔出百米开外了,公子哥又急又怒,看向衙署外的差役吼道:“报官,本公子要报官,还他娘的有王法了吗!” 赵勋耸了耸肩:“那你得等会了,开不了堂,县府大人还没回来。” “何时去的,何时回来!” 赵勋指向了马岩的背影:“这不刚去吗,等他回来应该能开堂吗,你看看怎么告他,” 公子哥傻眼了:“那狗日…那英俊不凡威武卓群之人就是昨日入城暂代县令之职的将军大人?” “嗯,如假包换。” “竟是他。”公子哥冷笑一声:“那一匹马够吗,学生再给他送去几匹吧。” 赵勋哈哈大笑,拉着祁山进入了县衙,一路进入了公堂后嘱咐了起来。 “阿山你马上回家,将天子亲军和贵人的事告诉爹,让我爹多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柳村,暗中调查那些隐户,看谁长的像贵人,一旦有消息后马上派人来通知我。” 祁山犹豫了一下:“少爷,马将军不是说这事要保密吗,不许您告知旁人。” “哎呀,本少爷这不是怕保守不住秘密吗,这才多找几个人一起帮我保守。” “哦~~~”祁山恍然大悟:“懂了,小的这就去。” 祁山撒丫子跑走了,公堂中只剩下了赵勋,心中开始思索了起来。 还是要继续探口风,打探消息,贵人是男是女,年方几何,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又为什么跑肃县隐姓埋名,这些,都需从马岩的口中得知。 踱着步想了片刻,赵勋心中有了主意,贵人的事、搞郭尚文、防陈家,其实都是一件事,互相之间都有所关联,办明白了一件事,其他事也能搞定。 想到这,赵勋背着手,轻哼着广岛快乐曲儿走向了地牢。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地牢不在地下,在地上,就是十来间加固后的瓦房连在一起绕成一圈儿,肃县是小地方,能被抓进来的犯的也都是“小事”,真要是恶贯满盈的也不会被关在这,防备比较松懈。 过了月亮门,两个拿着水火棍的狱卒守在那里,见到是赵勋,连忙施礼问安。 如果用最简短的一个词来形容赵勋,那就是知州眼前红人。 宰相门前七品官,就是这个意思,如今赵勋并无官身,可他做任何事都代表着知州大人,自然可以随意出入监牢。 赵勋伸出手,不用吭声,狱卒低头将钥匙递了过去后让开身。 就这样,赵勋大摇大摆的进入了监牢。 进入监牢,赵勋颇为意外。 过道宽达一米有余,两侧木栏,木栏后就算是牢房了,足有五平米右的空间,四四方方,阳光充足还有木窗,地上铺着干草,既不潮湿阴暗,也没有任何令人不适的味道。 牢房二十二间,左右各十一,只关押了两个人,还都是昨天进来的,一个是举人郭晋安,另一个则是污蔑赵大成的吴勇,二人都在最里侧的牢房,还是面对面。 至于刚刚被带回的陈家人,被其他几个亲军抓后衙干洗去了,就是一边干他一边给他洗。 听到了脚步声,穿着囚衣的吴勇将脸贴在木栏上想要看清楚来人。 待看清楚了是赵勋,吴勇眼眶暴跳:“是你!” “吃了没。” 赵勋扭头看了眼对面的牢房,嘴角上扬。 对面的牢房里关押的郭晋安,这家伙竟四仰八叉的躺在干草上呼呼大睡,还打着鼾,角落放着一个木盘,上面有吃剩的饭菜,明显不是狱卒提供的,多是肉食与茶点,旁边还放着一个小酒壶。 吴勇注意到只有赵勋独自一人前来,面色阴晴不定。 赵勋抱着膀子,瞅了瞅呼呼大睡的郭晋安,又看了看吴勇,笑而不语。 足足许久,吴勇压低声音:“赵公子,小人也是听命行事,此事你可怪不到小人头上。” “你瞅瞅你长的那个????样吧,獐头鼠目猥猥琐琐的,不过本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懒得和你一般见识,行了,下辈子你长点记性就好。” 说完,赵勋转身踹了两脚木栏:“睡你妈呢,郭尚文死了,赶紧起来给你叔儿摔盆儿去。” 郭晋安猛然睁开眼,满面茫然:“叔父,叔父怎地了…是你,赵二郎?!” “哈喽,吃早饭没。” 郭晋安连忙爬起身,满面戒备之色:“你来作甚,意欲何为!” “就是过来看看你,问你吃没吃过早饭。” “未吃,怎地。” “没吃正好,吃我一脚!” 一语落毕,赵勋突然一脚踹了过去,小腿穿过木栏缝隙,结结实实的踹在了郭晋安的下腹部。 自幼锦衣玉食的郭晋安,身子骨本来就弱,加之年纪轻轻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挨了一脚后顿时捂住腹部跪倒在地,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布满了全身。 收回腿的赵勋乐呵呵的说道:“没别的事,就是顺道过来让你看看什么叫小人得志的嘴脸,本少爷可不是君子,本少爷是小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一天到晚,这几天我回闲下来就过来揍你,你尽快脱敏适应适应,脱敏之后我每天按时按点过来揍你。” “你,你敢,你敢打我!” 郭晋安何曾受过这般屈辱,强行站起身,咬着牙就要和赵勋拼命,然后,就没什么然后了,又挨了一脚。 这一脚可谓是势大力沉,郭晋安被这一脚撅出去至少两米,瘫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捂住腹部的郭晋安目眦欲裂:“你个出身卑贱的商贾小民,胆敢打本公子…” 赵勋摊了摊手:“怎地,你不服气。” “你…有本事放本公子出去,本公子要杀了你!” “哦。” 赵勋拿出钥匙,一边撸袖子一边开锁:“那我进去就完事了呗。” 郭晋安面色大变:“你厨起!” 第19章 追与躲 城外,赵家大宅。 赵大成正蹲在老槐树下撮着牙花子。 祁山事无巨细,一五一十的将马岩所说一事和盘托出。 “寻贵人,老爷我在肃县厮混了这么多年,也没瞧见哪个鸟人长的像贵人,贱人到是有不少。” 挠了挠屁股,赵大成仰着头:“这群狗日的怕不是寻错地方了。” “这小的就不知了,总之那姓马的是这般说的。” “八成是寻错了地界,知道了,回去跟着勋儿,一会老子叫人打探一番去。” 祁山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再看蹲在地上的赵大成,原本和没睡醒似的双目,隐隐冒出了精光。 “老爷。” 身材消瘦的马夫悄声无息的走了过来,微微弯腰低头。 赵大成支着膝盖缓缓站起身,微微眯起了双眼。 “早知如此,就不应叫勋儿考这功名。” “悔之已晚,末将以为不如…” 赵大成狠狠瞪了一眼马夫,马夫连忙改口:“小的以为,不如将白锦楼与姓马的灭了口,以免夜长梦多。” 赵大成一巴掌呼在了马夫的脑门上:“你去膳房寻个炒勺给你脑袋里面那浆糊颠匀了再他娘的放屁行不行,白锦楼是知州,死了一位知州那是什么后果,现在只是寻人,宰了白锦楼,朝廷是要来平乱的,更何况宫中定会猜测是老子下的手,白锦楼死不死的老子不鸟他,怕就怕叫宫中笃定我就在肃县。” “也是。” 马夫揉了揉脑门:“可总这般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啊,要不,您带着兄弟们去南关,出了南关遁入山林,听闻山林之中各部打的厉害,您将他们全平了也建个国开个朝算了。” “也不是不行,只是如何与勋儿解释。” “您就和二少爷说,说…说闲着也是无事可做,建个国玩玩?” “不妥。” 赵大成摇了摇头:“二十年前那一战,老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孔老二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人无信而不立,不立就是软,老子答应兄弟们避时度日远离纷争,总归是要做到的。” “您仁义。” “一会你快马赶去柳村,让兄弟们回山里,先闹闹匪患拖延一阵子,见机行事,若能扮了山匪绑了白锦楼最好,懂了吗。” “懂了。”马夫激动了:“宰了他,朝廷派大军平叛,再宰了朝廷大军!” 越说,马夫越激动:“以战养战、招降官军、广发檄文、先定州府、再夺兵关、挥师北伐、直捣黄龙、定鼎京中、夺取皇宫、登基为帝、荡平四海八荒!” 赵大成破口大骂:“胡说八道,州府有四处折冲府,先定沧城才是,夺了沧城后再攻…不是…” 说到一半,赵大成抬脚就踹:“谁他娘的要造反了,胡咧咧什么!” 挨了一脚的马夫干笑一声,揉了揉大腿,俩人大眼瞪小眼。 互相瞅了半天,赵大成叹了口气,郁闷至极。 “那娘们气量当真是小,老子既没偷她银票也没抢她财货,不就是令她给老子生个孩子吗,又不要她养,更未花销过她一文钱,这都追了快二十年了,怎地还不死心,晦气!” 马夫低着头,不敢吭声,二十年前的事,不是他,也不是任何人可以随意评说的,除了当事人赵大成以及被害人,也就是***。 “卸甲离营、入山为匪、下山经商,好不容易过了安生日子,谁知娃打小就喜读那些下三烂的四书五经,还要科考,哎,原本想着随他去吧,谁知又被那娘们寻到了,还有那新皇,这群人就没正事可做了吗,朝堂政事不理,整日寻老子作甚!” “对了,年前听过路商队所说,几处边关不消停,打打和和,外患不断,会不会…会不会是宫中想要您重掌帅旗统军征伐?” “快二十年了,从新皇尚是皇子时她就寻,应是因孩子而非战事。” 赵大成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老子也就罢了,勋儿万万不可叫宫中寻到,做个商贾之子也好,入仕为官也罢,总归是有诸多退路,也终究是他向往之事,过的舒坦,活的爽利就好,就这般定下了,先去柳村,寻些人入山,先闹了匪患再说,如往年那般,只劫世家商队与高门大阀,莫碰百姓。” “您放心,兄弟们知道如何做。” 马夫单膝跪地,刚要做出领命姿态,又挨了赵大成一脚,揉着屁股跑走了。 赵大成忧容满面,回到正堂之中从箱子里找出了画像,观望半天,突然嘿嘿一笑。 “这娘们莫不是…想着寻到我后今再令她生个一儿半女,毕竟老子勇如虎豹猛不可挡,哈哈哈哈。” ………… 县府,牢狱。 郭晋安畏缩在墙角,鼻青脸肿瑟瑟发抖,眼泪混合着鼻涕止不住的流淌,旁边掉落了半颗门牙,是鼻子破了眼眶也肿了,全身上下满哪都是脚印。 “呜呜…呜呜呜…”郭晋安如同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从小…从小我爹都没这么打过我,我,我呜呜呜呜…” “憋回去!” 赵勋一嘴巴子呼了过去,厉声厉色。 “这么多年来,你带着一群狗腿子招摇过市,还最喜欢去百姓聚集的北市…” 赵勋越说越气,又是一个大嘴巴子。 “夺百姓田产时,放火烧了人家的粮,你怎么不哭!” “那些被你掀翻的摊子,站在摊子后面跪地祈饶的百姓求饶时,你怎么不哭!” “但凡你到了北市,大姑娘小媳妇无不仓皇而逃,那时你怎么不哭,反而哈哈大笑!” 缓缓蹲下身,赵勋轻声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我至少不去欺负比我弱小的人,你不同,你非但不是好人,你还是一个极为卑劣毫无品格的王八蛋,记住我说的话,一天三顿,我尽量抽出时间过来揍你,哪天缺个一两顿也不用着急,我言而有信,第二天一定加倍补上。” 说罢,赵勋站起身,走出监牢后将大黄铜锁穿上后哼着小曲离开了。 来到了牢房外,赵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神清气爽。 一名穿着黑衫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微微拱手。 “某是马将军麾下,见过赵举人,” “哦你好,初次见面怎么称呼。” “赵公子称某丁三便可,此刻起,某替换那些狱卒守在此处。” “原来是丁兄” 赵勋四下看了看,随即说道:“不能全换,至少留一人,衙役和狱卒都成,最好是狱卒。” 刀条脸丁三面带困惑:“为何。” “总之留下一个,留下的那个最好是和郭家走的近,就是那种…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为了讨好郭家,甚至可以偷偷将郭晋安放跑的人。” 丁三哭笑不得:“知州大人关押的人,便是关系走的再近也不敢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将人放跑。” “他敢不敢不重要,重要的是,外人以为他敢。” 说完后,赵勋呵呵一笑,再次拱了拱手,离开了。 第20章 威胁 赵勋并没有回到公堂,去了后衙,陈家子弟陈隽刚被干洗完,穿着一身杂役的衣服,既不敢叫也不敢骂。 同为亲军,马岩不想被监察使盯上节外生枝,其他几个人管你这个那个的,敢逼逼赖赖,沙包大的拳头直接照头砸。 有一说一,陈隽的面容很俊美,不过不是那种阳刚的俊美,而是阴柔,就是那种去成都某些特色酒吧溜达一圈就要去肛肠科办个会员卡的那种俊美。 赵勋冲着两个亲军抱了抱拳:“麻烦二位兄弟了,马将军说了,让我和他单独聊聊。” 两个亲军认识赵勋,不过也不热络,点了点头后就离开了。 俩暴徒一走,陈隽顿时来劲了:“姓赵的,本公子认得你,你个小小商贾之子竟敢阴我,你死定啦,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那你得问你娘啊,我上哪知道去,别在这瞎赖啊,和我没关系。” “你…你敢…” “行了,别一会直接脑溢血死这。” 靠在了月亮门上,赵勋笑道:“陈隽,陈家子弟,州府监察副使陈远山是你的三伯,你爹是杜城军器监少监。” “你知晓我?!” “肃县就这么大,能骑着马的在城中横冲直撞的也就那么几个,其中最娘炮的就是你。” 陈隽满面狐疑:“你知道我是谁还敢阴我!” “坐。”赵勋指了指石桌:“聊聊。” “你意欲何为!” “一大早着急出城,干嘛去啊。” “与你何干。” “那我猜猜。” 赵勋走了过去,坐在了石凳上,自顾自的说道:“你陈家的马厩中多是短途马,跑不了太远,昨夜你陈家下人去了城外的庄子牵回去一匹骏马,跑远路的,也就是你今天早上骑的那匹。” 陈隽面色大变:“你怎地知晓!” “城门是辰时开,你陈家子弟是辰时过半用早饭,也就是说你陈家人即便出城也要巳时前后,你们陈家都是读书人,没几个会骑马,下人倒是会骑,不过很多事并不能下人去办,那么既是心腹又能骑马的,只有你,因此应该会派你这种没事就去州府溜达的小纨绔,对不对。”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骑术也很拉胯,而且每次出城都是巳时,巳时出城,夏季入夜前就能到州府,再让我猜猜看哈。” 赵勋笑容更浓:“告状去是不是,知州大人来了肃县,蛮横无理的将肃县官吏全部赶出了衙署,监察使嘛,键盘侠,最喜欢挑战高难度了,专挑高品级的官员下手,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并且郭家…” “胡说,本公子根本不知道你在乱讲什么!” “好,那就说另外一件事。” 赵勋打了个响指:“陈远山除了年关时很少回肃县,然而每次他回来时,你就装模作样在书房里温书,装的和个好人似的,至于原因嘛,家风,听闻这位陈大人性子极为刚正,疾恶如仇,至少经营的人设是疾恶如仇,对吧,因此” “不错。”陈隽重重哼了一声:“知州大人再是身居高位,也不可随意夺了县府官位,晋安兄的功名便是要夺也是州府学官定论,他凭什么…” “凭你陈隽常年出入赌档、青楼。” “你说什么。” “凭你陈隽有荡春阁一成份子。” 陈隽面露惊恐之色:“你怎地知晓?” “你这智商是怎么当跑腿的,满城百姓谁不知道,额对,除了陈远山不知道,诶呦,自家子弟与当地官府合伙经营青楼,这要是传出去了,陈大人…” 赵勋勾了勾手指:“郭尚文背地里干的事,干了多少欺民辱民之事,你清楚,你比谁都清楚,他会完蛋,早晚会完蛋,对吧。” “信口胡说,口说无凭,更何况我陈家与县府大人…” “听我说完,我知道,我人微言轻,就算告知世人陈远山大人子侄后辈与当地官府勾结也没人信,再说能压的了陈远山的人都在京中,在朝廷,所以即便我叫破了喉咙也没用,只会让人觉得我污蔑监察使,但是呢,刚刚在北市抽你一鞭子的是从五品的将军,从京中来的从五品的将军,你陈家搞我,我就绑上京中的将军,京中的将军算不得人微言轻吧,将军,武人,那都是一根筋,见到陈远山搞他,那他在肃县的所见所闻,比如听闻某位监察使的子侄与官员勾结的事,肯定会四处宣扬,监察使,名声,哈,后果你也能想的到。” 陈隽面色一变再变,赵勋再次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坐下,好好聊聊。” 犹豫再三,陈隽终究是坐下了,不知为何,赵勋笑容满面的模样,尤其是那满是戏谑的眼神,令他没来由的感到心慌。 “其实说白了,陈家根本算不得与郭尚文狼狈为奸,郭尚文不过是舔着脸隔三岔五讨好你们陈家罢了,也没什么利益往来,当然,除了某些年轻后辈,是吧,那么何必呢,陈家何必蹚这浑水,最后一个闹不好惹得一身骚,完全没必要啊,你说对不对。” 陈隽有些不太确定:“你…你是在威胁我?” “不算吧,就是吓唬你,如果陈远山搞我的靠山,也就是白知州,那么相当于搞我,搞我,我搞不了陈远山,但是我可以搞你,让从五品的将军搞陈远山,陈远山名声败坏了,你猜他会搞谁,他会不会打断你的狗腿。” 陈隽犹豫了一下:“应该会。” “回答正确,加十分。” 赵勋给陈隽点了个赞:“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陈隽眼珠子滴流乱转,犹豫了一下:“可此事是阿爷命本公子去办,并非是我说了算。” “从肃县到州府,一天路程,回来,也是一天路程,算上在州府待上一日,三日,只要三日,陈公子给我三日时间,三日内,我要郭尚文身败名裂,陈家恨不得马上与他划清界限的身败名裂。” “你究竟是…” “如果三日后我失言,你再去州府,事后有人问起来,你就说遇到山匪了,因纵马狂奔走失了路,因此才耽误了三日。” “可…” “如果你不同意,我马上找人,你也知道县中有多少百姓指望我赵家吃饭,我让全城百姓都骂你,说你与郭尚文勾结,说你常年出入青楼赌档,你干过的,要说,你没干过的,也要说,就是污蔑你,日日说,夜夜说,确保陈远山回来后,一定能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鸟人!”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脚步声,人未到,声先传。 “兄弟,哥哥回来了,将士们都调入城了,走,喝两盅去。” 赵勋霍然而起,一把将陈隽提溜起来,厉声嘶吼。 “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我敬爱的马将军毫无干系,我赵勋一力承当,那软鞭也是我抽的,莫要让陈监察使寻马将军麻烦!” 陈隽一脸懵逼,大脑完全宕机。 赵勋一把将陈隽推开:“好,都是出来混的,按江湖规矩,单挑,我将你放倒,见了血,叫我行凶者,咱们法治进行时见,你将我放倒,见了血,叫我被害者,咱们村口大席见。” 陈隽张大嘴巴:“这是何…” 话没说完,赵勋一个小助跑,抬腿就踹。 陈隽眼前一花,后仰在地,摔的七荤八素。 正好马岩走了进来,双目灼灼。 赵勋勾了勾手指:“如何,服不服输!” 挣扎着爬起来的陈隽咧着嘴,啥玩意啊,啥意思啊,上来就给我一脚? “兄弟!” 马岩深吸了一口气,动情动色。 “你这个兄弟,我马岩认下了,着实没想到你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辈,我马岩是军中汉子,岂会让你独自背了这黑锅,来,一起上!” 说罢,马岩一个小助跑,然后一个大飞脚,正中陈隽心口。 再次躺在地上的陈隽,强忍疼痛苦苦挣扎,想要爬起来。 挨揍,他已经不在乎了。 疼痛,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他只想讨个说法,给自己的智商讨个说法,到底因为点啥啊,刚刚还威胁我呢,现在上来咣咣就是两脚,先让我搞明白咋回事再揍不迟啊! 第21章 水到渠成 陈隽离开县衙的时候满头包,刚刚总想说点什么,问点什么,话到嘴边就挨逼兜子。 接连挨了三个逼兜子后,他妥协了,也断了为自己的智商讨个公道的念想了。 出县衙的时候,赵勋给他送出来的,一脚一脚送出来的。 上了马的陈隽,现在都不怎么考虑东窗事发被陈远山打断狗腿了,现在他只怕赵勋,太他娘的残暴了。 “知道该怎么办吧。” 面带微笑的赵勋仰着头,望着马上鼻青脸肿的陈隽:“自己找个地方猫三天,三天后回来,你陈家人到时候会感谢你的。” 陈隽吞咽了一口口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点什么,望着赵勋满面笑容的模样,下意识点了点头,离开了。 直到驾着马离开了百丈开外,陈隽鬼使神差的回过了头,果然,衙署外,赵勋依旧望着他,还如同欢送老友一样挥了挥手。 陈隽妥协了,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不按赵勋所说,他一定会很惨,很惨很惨,这种预感极为强烈。 陈隽的背影刚消失在了赵勋的视线尽头,祁山也回来了。 “和老爹说了?” “说了,老爷会派人去柳村打探。” “那就好。” 赵勋的目光扫过天际线,喃喃自语道:“陈家暂时不用担心了,接下来该弄死郭尚文这个县令了。” 祁山望着赵勋,直挠后脑勺,他发觉自家少爷自从大病初愈后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不单单是总说着怪话,目光也变的,嬉笑怒骂的表面之下,仿佛隐藏着什么。 “走,和马将军商量商量去。” 二人回了衙署,此时县衙中已有三十多名军伍,原本的那些衙役、差役聚集在各处班房之中,丁三正在挨个单独询问,看看谁和郭晋安走的比较近。 赵勋进入公堂的时候,马岩正翻阅着今年入春后至今的案录,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其实很多事用不着开堂,如果只是升斗小民之间的矛盾,县令都不用露面,随便找个文吏甚至衙役就能处理,能调解就调解,调解不了双方当场干一架,然后全抓进去关几天就老实了。 肃县之所有很多案录,实际上是体现政绩所用,表明县令每日多么忙碌,事无巨细的去管,去处理。 “无刑案。” 马岩抬起头,极为失望:“人命刑案尚可翻上一翻,多是狗屁倒灶之事,也定不出那郭尚文是好是孬。” 马岩的想法比较单纯,先从刑案开始,既然郭尚文收好处就乱判,只要寻到了苦主就可以告知州府,州府那边定了性,郭尚文就再无县令之权,在此之前,郭尚文依旧是大景朝的官员,穿着官袍,不能随意处置。 “刑案肯定是有的,单单是我就听说过几件,而且都是颠倒黑白之事。” “哦?”马岩双眼一亮:“出了人命?” “是,记忆最深应该是六七年前的事儿。” 马岩连忙拿起笔来,准备记录好后让人明察暗访。 赵勋看向祁山:“朱家村的事还记得吗?” “记得。” 祁山骂了声娘:“朱家村的寡妇王招娣给她老爹迁坟时,在棺材板子里找到了个玉扳指,好物件能卖不少钱,拿了后去城中当铺卖,当铺掌柜的给的少,只给三百文,王招娣不卖,谁知第二日官府去了人,说是前些时日县令的侄儿郭晋安丢了枚玉扳指,和王招娣手里那枚分毫不差。” 马岩的眉头皱的和蜡笔小新似的:“诬陷?” “是诬陷。”祁山骂骂咧咧的继续说道:“还升了堂,王招娣被关押进了牢狱之中,足足关了小半年,待王招娣回了家后,整日发狠要与郭尚文拼命,说玉扳指价值几何已是不在乎了,她在乎名声,在乎被县衙污蔑成贼偷的名声,之后…” “之后怎地了?” “过了没几日,投了井,还有…还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被她抱着一同投了井。” “什么?!” 马岩霍然而起,勃然大怒。 赵勋极为平静,暗中观察着马岩,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放过。 “气煞本将,气煞本将,气死老子啦。” 马岩可谓暴跳如雷:“那王招娣死便死了,怎地也带着孩子…受了冤枉就寻了短见,这是何苦,郭尚文更是可恶,殊为可恶,本将,本将…” 赵勋叹了口气:“马将军,我不知你入营前是个什么出身,也不知你是否了解真正的百姓。” “何意?” “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本就艰难度日,受了冤屈还入了牢狱,即便是被放出来了,名声也没了,没人会雇她上工,农活也做不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不想死,她更不想让自己的骨肉死,可她走不出肃县,她也无法在肃县活着,她只能死,死了,才能证明清白,带着孩子死不止是因为她死了后孩子没人管,或许更是因为不想让她的孩子也挣扎在这操蛋的世道中生不如死。” 收回目光,赵勋摇了摇头:“这世道,寻常百姓和案板上的鱼肉没有区别,鱼儿被千刀万剐叫做鱼生,百姓,呵呵,叫做人生。” 马岩胸膛起伏不定,足足许久,凝望着赵勋与祁山:“此事千真万确,你二人可敢以性命作保?” 赵勋微微皱眉,祁山却是急忙说道:“不是污蔑,说假话天打雷轰!” “好!” 马岩拿起纸笔:“这就书写密信送于宫中,既本将遇了这事,那就破一次规矩,待本将写完了密信后,带上儿郎们去捉拿那郭尚文。” 赵勋神情一震:“马兄的意思是…” “我是亲军,有先斩后奏之权,只是需先秘禀宫中,大不了回京罚上几年俸禄。” 亲军,的确可以先斩后奏,先抓了郭尚文再说,但是这样也会暴露他亲军的身份,耽误了寻找“贵人”之事。 马岩一连写了十几个字,叹息不已。 “那王招娣的娃娃刚刚降生,哎,生的最后一笔,何尝不是死的第一笔。” 一听这话,祁山满面敬佩之色,看向马岩:“还真是,这二笔居然参透了生死。” 赵勋惊呆了:“你还认字呢?” “以前不认。”祁山得意的说道:“老爷总问我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后来小的就学会了。” 赵勋竖起大拇指表示敬佩,随即走上前,冲着马岩拱了拱手。 “办一个小小县令何须动用亲军特权,我倒是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哦,不太成熟就别说了,我接着写密信。” 赵勋:“…” 第22章 难言明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建立在相互了解之上,现在大家虽然有了初步的信任,却没有过多的了解,出现这种情况也是人之常情。 赵勋极富耐心:“杀鸡何用宰牛刀,想要搞垮郭尚文,并不需要亮明亲军身份。” “哦?”马岩抬起头:“计将什么出?” 赵勋微微一笑:“你下面不是有个叫做丁三的军伍吗,他和你说留下几个狱卒的事了吧。” “倒是说了,有何用意。” 赵勋对祁山打了个眼色,后者歪着脑袋,满脸问号。 “把门关上。” “哦哦,好。” 祁山嘟嘟囔囔的,下次直接说就好,挤眉弄眼谁知道什么意思。 还是那句话,信息差。 如果马岩暴露了亲军身份,那么说不定就会暴露贵人的事,到了那时候,“舔”这条赛道上,一定会涌入很多竞争者一起卷,这并非赵勋想要见到的。 不错,亲军要抓乃至要砍一个县令,可以说是伯约殴打蔡徐坤,纯纯的姜维打鸡,但是没必要。 赵勋给马岩倒了杯茶:“小弟没混过官场,也不知道理解的对不对,我说一下我的见解,哪里说错了,你纠正。” “直言就是。” “白老大人是知州,可正因是知州,所以才需要按照规矩办事,规矩,允许他骂县令,甚至殴打县令,乃至将一个县令打的半死,可规矩不允许地方任何官员在不经过吏部和朝廷的允许下,被任何上官扒了官袍,哪怕是知州想要扒一个小小县令的官袍。” “对喽。”马岩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马岩心里也闹心,怕赵勋觉得一个从五品的将军,一个知州,连个县令都收拾不了,平白遭了耻笑。 “不过作为知州,白大人倒是可以让州府的学官夺了举人、秀才的功名,郭晋安这个举人的功名很有可能来路不正,加之污蔑了我,老大人这才将他关进县衙牢狱之中,只是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哪怕是坐实了郭晋安举人功名不实,最多让郭尚文名声扫地,还是影响不了他的县令之位。” 赵勋坐下后,继续说道:“老大人让你暂代县令之职,其实也不符合规矩,只是为了寻找贵人才特事特办,老大人将马兄留下,又让我从旁协助,本意应是完全不想让郭尚文继续担任这个县令的。” 马岩依旧连连点头:“对,对极啦,老大人就是此意。” 提起这件事,马岩也是挠头不已。 一个小小县令,他不在乎,别说知州了,就是他冒充的这个从五品将军,那都可以将一个县令随意辱骂、羞辱、蹂躏、塔尺、磋磨、捣鼓,变着花样弄人家,让人家颜面扫地、斯文无存、生死两难,唯独有一点,没办法扒了对方的官袍,因为这是规矩,也是明文记载在《景律》之中的“铁律”! 如果上官可以随意夺了属官或是下面官员的官袍,无疑会导致地方某些官员将衙署变成一言堂的概率。 “马兄不用急,单靠郭晋安污蔑我的事,确实没办法让郭尚文丢掉官袍,最多就是些什么类似管教不严、教子无方之类不算罪名的罪名,对吧。” “不错,不伤筋骨,肃县不是京中,官员名声与仕途无关,更何况那狗县令本就毫无官声可言。” “所以说想要一次彻底搞死郭尚文,那就需要大量的罪证,欺民害民、官官相护、贪赃枉法的罪证。” 马岩双眼亮了起来:“你有罪证?” “有。” “需铁证如山,若只是百姓检举揭发却无实证,未必能一击制胜。” “罪证太多了,去郭府搜查一番就能找到。” “你是说叫我带着人马冲进郭府之中搜查罪证?” 马岩苦笑连连:“这可不成,若无名义,不可如此蛮横强入官员府邸,真这般做下了,事后他说是我等栽赃陷害该如何。” 这是实话,和《景律》无关,和规矩有关。 制定规矩的人,其制定的规矩多是为了保护自己。 官员,是一个阶层,县令,也是官员。 因此那些看不见摸不着但大家必须遵守的规矩之中,的确是不允许官员府邸被随意闯入的,真要是谁都能去,那些贪赃枉法得来的财货,那些账目,甚至是在后花园埋下的尸体,岂不是一找一个准,手段不正义,结果就不符合正义。 “我知道,名义,一个正当的名义,如果我们有一个正当的名义进入郭府,那么在郭府中找出的任何罪证都没有破了规矩,符合程序。” “名义?” “不错,名义,正当名义。” “计将安那个出?” “安,计将安出。” 赵勋无语至极,没那个水平就别卖弄。 拱了拱手,赵勋说道:“马兄,不是我卖关子,而是我现在没办法和盘托出,并非信不过你,只是我的法子太过凶险,如果东窗事发的话,我独自一人承担就好,不想牵连到马兄身上。” 说完后,赵勋露出了某种悲壮又仗义、孤独又自信,如同赴死一般的壮烈神情。 “哦。”马岩挠了挠下巴:“那你别说了。” “我…” 赵勋鼻子都气歪了,生生将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还以为马岩会感动的一塌糊涂,说上一句做兄弟在心中有事一起扛之类的,结果这王八蛋竟然来了句“哦,那你别说了”。 马岩嘿嘿一笑:“懂,兄弟懂,知道的人越少,成事儿的机会越高,明白,不问,兄弟不问,不但不问,也不提,只字不提,你自己看着办就成,事后与我无关。” 赵勋深吸了一口气,竖起大拇指:“马将军仗义,真…他妈的仗义!” “兄弟夸奖了。” “告辞。” 赵勋二话不说,带着祁山离开了,办正事去了。 殊不知原本满面鸡贼笑容的马岩,在赵勋离开后微微叹了口气。 他是武人,却不是傻子,岂会听不出赵勋要使用一些不符合法理的手段。 作为一个亲军,别说帮,哪怕是知道赵勋会使用不符合法理的手段去收拾一个官员,一旦被人得知的话,他马岩倒是无所谓,朝廷管不到他,可赵勋的名声就要彻底毁了。 任何步入官场的官员,一旦和亲军厮混到一起去,都会成为异类,会成为所有官员所排斥的异类。 第23章 万事俱备 赵勋带着祁山钻进了牢狱之中。 二人不是找郭晋安,而是找吴勇。 打开牢房,赵勋与祁山二人进去之后就是一顿锤,连打带踹,吴勇连个屁都没放出来呢就被揍的满脸鲜血。 另一侧牢房中郭晋安瑟瑟发抖,瞳孔扩到了极致。 他看到了赵勋后腰别着一把刀,一把短刀,一把闪烁着寒光夺人双目的短刀。 将吴勇生生揍的晕死过去后,赵勋突然转过头,露出森然的表情。 “你叔父人脉挺广啊,连州府的监察使都能叫回肃县保你,行,监察使得罪不起,我赵勋认栽了。” 郭晋安闻言又惊又喜,脱口叫道:“陈世伯要回来了?” 赵勋重重哼了一声,一旁祁山说道:“二少爷咱和他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反正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咱是商贾,怎地也翻不了身了,老爷已是准备好了盘缠,先宰了这姓吴的出一口恶气,毁尸灭迹后再回来将那狗日的也一同宰…” “小点声!” 赵勋狠狠瞪了一眼祁山,随即二人抓着吴勇的头发将他拽出去。 郭晋安心惊胆颤,连忙喊道:“赵二郎,你杀人灭口,你要杀人灭口,你要毁尸灭迹,你无法无天了不成!” 赵勋根本不鸟他,和祁山抓着死狗一般的吴勇就这么离开了。 再看郭晋安,浑身止不住的哆嗦,越是想越是害怕,片刻后疯了一样冲到木栏前大吼大叫。 “来人,快来人,赵二郎要谋害本公子…” “来人啊,赵二郎毁尸灭迹,他胆大包天…” “赵二郎想要谋害本公子,他杀了吴勇,他还要杀本公子后遁逃跑掉,快来人…” 牢房之中,只有郭晋安一声声嘶吼之声,没有任何回应。 郭晋安越是想,越是恐惧,恐惧到了极致,双腿止不住的打摆子。 喊声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嘶哑,扑通一声,郭晋安瘫倒在地,痛哭流涕。 就在此时,牢房入口处终于传来了声音,郭晋安如同溺水之中见到了救命稻草,连忙爬起来大声呼喊着。 终于有人出现了,而且是两个人,两个穿着差役服侍的狱卒。 两个狱卒浑身酒气,其中一个低着头被另一个人搀扶着。 郭晋安认识这个被搀扶的狱卒,忘记叫什么名字了,也或许是从未问过他的名字,只是脸熟,另一人反倒是极为面生。 “快来,快放本公子出去,快,那赵二郎要杀人,要谋害本公子!” 面生的狱卒将醉的神志不清的“同伴”放下,快步跑了过来,满嘴酒气。 “郭公子您怎地了。” “快放我出去,快,只要你放我出去了,本公子给你钱财,给你金山银山,快。” “这…” 狱卒满面犹豫之色,压低声音:“二哥倒是想着放您出去,只是,只是那赵家二郎还在县衙之中,若是小人放您出去了岂不是要大祸临头。” “他都要杀人灭口了,吴勇,你衙署中的文吏吴勇已是被带走了,下一个就轮到本公子了,还不快放我离开!” “这…” 狱卒一咬牙,随即指向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狱卒,满面贪婪之色。 “刚刚二哥说要是给您方便定会得不少好处,知晓您大方,可小人若是放您离开,那是要担着干系的,这好处…” “十贯,不,一百贯,给你一百贯!” 早已慌了心神的郭晋安只想速速离开避免杀身之祸,双手用力的抓着木栏:“只要你放我离开,你百贯,本公子一言九鼎。” “一百贯,当真是一百贯?”狱卒喜笑颜开:“有这百贯,天大的干系小人也敢担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需到了夜中,我叫二哥将牢门钥匙送来,夜中无人看守您才能走脱。” “晚了,到了夜中就晚啦。” “郭公子别急,刚刚听那将军说,他片刻后要带赵二郎去城外丈量土地,赵二郎说入夜后做东为那将军洗尘,待吃过喝过了是否回衙署也不知晓,即便回来了您也走脱了,安心就是。” “此话当真,你莫要听错了,若是害了本公子性命,我叔父不会饶过你的。” “当真当真,定是当真的。” “好!”郭晋安一咬牙:“你就守在牢外,若是见了赵二郎去而复返定要来救我,莫要让他害我性命。” “您安心就是。” 狱卒连连点头,随即将不省人事的另一名狱卒带走了,留下郭晋安继续在牢房之中惶恐不安。 这狱卒出了地牢,满面嫌弃的将搀扶的“同伴”扔在地上。 牢外,赵勋笑着问道:“办好了?” “办好了,信了,信的死死的。” 狱卒嘿嘿笑着:“二少爷您安心就是,都按您吩咐的办了。” “行。”赵勋从怀里拿出了一贯钱递给狱卒:“回饭庄里忙活去吧,对了,记得告诉孙掌柜的,赶紧给妙醉楼的厨子换了,那菜做的都是些什么玩意,狗都不吃。” 刚接过银票的狱卒傻眼了:“二少爷,小的就是厨子。” “哦,那…那你多多加强学习,我要求比较高,别往心里去哈。” 厨子满面幽怨之色,拿着银票走了。 赵勋用脚踢了踢醉的不省人事的狱卒:“昨天抓郭晋安的时候,这家伙随身带着银票没。” “应是带了,您是要?” “银票上面都有特殊的印记,谁家取的都有标识,全部找来,放在这狱卒的怀里,告诉丁三,每过半个时辰掰开他的嘴,往里面灌酒,千万不能让他醒来。” “是,小的这就去。” 祁山跑开后,赵勋呵呵一笑,你马岩的不是怕招惹是非吗,就安排你手下的人去办,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谁都别想好。 官场亦如修罗场,还未入阵,已是杀气扑面而来,行差踏错便要粉身碎骨,两世为人的赵勋,除了老爹,谁也信不过! 待祁山找来银票后,赵勋则是要拜访一个人,或是一群人,整个计划中最有可能出现的变数,陈家人。 “空着手去不好,随意买点礼物吧,走,前往陈宅。” 第24章 恶言 陈宅,位于城南,陈家宅邸也是整座城中占地最大的私人宅邸。 城中无不知晓,肃县最为位高权重之人正是县令郭尚文,因郭尚文对外宣称他是城南陈公的“干儿子”。 城南陈公陈奉瑾,以老朽自居,就是这位两鬓花白的老朽,凡外来者,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世家子弟,皆会前去拜会一番。 城内高门大院,谁若与旁人有了私怨,不会去县衙辨个是非对错,而是来陈府求见陈公主持公道。 大门上挂牌匾,诗礼传家四字耀眼夺目,两侧门子站于台阶之上,漆红色的中门满是灰尘。 再看两侧侧门,整洁亮丽,唯独中门既老旧也布满了灰尘。 并非下人疏忽,而是陈家要告知世人,陈家人已经许久没有为人开过中门了。 赵勋只带了祁山一人,自报身份,学生赵勋,拜会陈公。 门子面无表情,进内通禀。 赵勋耐心等待,身旁只有捧着一副刚买来字画的祁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艳阳高照,等了足足一刻钟,祁山脸上已经满是不耐之色。 赵勋负手而立,面无表情。 又是一刻钟过去了,足足半个小时,祁山已经开始低声咒骂了。 赵勋走上前,冲着年纪幼小不过十来岁出头的门子说道:“再去知会一声,举人赵勋,欲见州府监察副使之父陈奉瑾。” 门子神情微变。 刚刚赵勋用的词是学生、拜会,以及陈公,现在,则是县中举人、欲见,非但直呼陈奉瑾其名,前面还加了个监察使之父。 “你这读书人好不知深浅,我家大老爷…” “少废话,将我的原话告诉陈奉瑾,半炷香,见不到活人,我转身就走,日后别说本少爷没给你陈家颜面。” “你…” 赵勋抬起手:“再逼逼呼死你。” 门子一缩脖子,气呼呼的跑进了府中。 祁山满面崇拜之色,自家少爷,是真他娘的不知死活啊。 这次只等了片刻,侧门微微打开,一个管家打扮的老者走了出来,一个字还没说呢,先重重的哼了一声。 老管家年过五十,满面倨傲,站在台阶上,看赵勋都是用鼻孔看的。 “寻我家老爷何事。” “怎么的。”赵勋斜着眼睛:“你就是陈奉瑾啊。” “你这无礼后辈,明知故问,老夫…” “知道我是来找陈奉瑾的,你既然不是,还问我来意,我要是能和你说,我告诉门子我是来找你这管家的好不好,活这么大岁数不长脑子吗!” “你…” “好,那我走了。”赵勋耸了耸肩:“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走了,你进去,陈奉瑾会询问你,问我到底什么来意,你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然后你们胡乱猜猜,越猜越困惑,困惑我为何如此有恃无恐,猜测是否有什么依仗,甚至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有什么你们陈家的把柄,越是想,越是想不到,越想不到,陈奉瑾越生气,越生气,越会看你不顺眼,知道为什么嘛,因为你现在站在这里逼逼赖赖不让我进去,所以我走了。” 老管家愣了一下,随即二话不说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勋翻了个白眼,带着祁山往里走,路过老管家的时候还嘟囔了一句。 “这么大岁数了,贱不贱啊你。” 老管家气的胡子乱颤,赵勋回头:“多说一个字,我转身就走。” 老管家深吸了一口气,牙齿都快咬碎了,愣是一个字没敢说,低下头,强忍怒意。 “低头和老二开会呢,愣着干毛呢,带路啊。” 老管家差点没被气的原地去世,只能快走两步,在前面领路。 陈家宅邸很大,绕过影壁无一不是景致,赵勋没心情也没兴趣,跟着管家直入正堂。 “大老爷尚在卧房之中,还未…” 赵勋自顾自的坐下,打断道:“别告诉我根本没通禀,是你这个管家自作主张将我晾在外面。” “不,不不不。”管家连忙摆手:“非是如此,是大老爷说…” “说什么,说先将我晾在外面,也好让来往的人看看你陈家多大的谱,看看我这个知州眼前的红人,县中举人,在你陈家面前也得夹着尾巴乖乖做人是不是。” 管家眼底掠过一丝极为诧异之色。 深深看了一眼赵勋,管家道上一声“自便”,匆匆去找陈奉瑾了,都忘记说一声正堂不是祁山这种下人可以随意踏进来的。 “少爷,小的感觉您变了,变了好多。” 站在赵勋身后的祁山弯下腰:“以前的您很是木讷,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现在这小嘴和宅中那些老少娘们似的叽叽喳喳闲不住,真是厉害。” “我…不是,以前的我,揍过你吗?” “瞧您这话说的,您也打不过小的啊。” 赵勋:“…” “当然,小的也不敢还手,嘿嘿,如今您能说会道的,您教教小的,小的也想和您似的让人听小的说话,不想叫旁人总说小的屁话多,说的都是废话。” 赵勋没好气的说道:“多读书吧。” “读什么书?” “四书五经、女诫律法、刑律商经、母猪的产后护理,你随便,读书就行。” “可小的不认字啊。” “学,生死两个字你不就是学会了吗。” “小的懂了。” 赵勋只是随意应付一句,却不知身后的祁山,双眼迸发出某种极为强烈的色彩。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微咳,赵勋连忙站起身。 陈奉瑾来了,在一个年轻貌美的丫鬟搀扶下,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赵勋连忙躬身施礼:“学生赵勋,久闻陈公大名,今日得以拜会喜不自胜,如有叨扰,还望陈公海涵。” 原本是垂着头走进来的陈奉瑾,突然止住了脚步,微微抬起头,凝望着赵勋。 “不是说是个无礼黄口小儿嘛,倒是知晓礼数。” 赵勋微微一笑,刚要再开口,陈奉瑾又道:“商贾之子,低贱卑微,入了我陈家正堂,是应喜不自胜。” 赵勋的笑容凝固了,祁山面露怒色。 陈奉瑾继续朝着前走,声音不高也不低。 “赚取了些铜臭之物,读了几本书,就当真以为成了读书人,好笑,好笑至极,卑贱商贾,也配。” 丫鬟扶着陈奉瑾坐下后,转身去泡茶。 茶香四溢,丫鬟端着茶盘走向赵勋,谁知陈奉瑾突然呵斥。 “粗蠢的东西,若是贵客来了自是要奉茶,他一卑贱商贾之子,饮些井水就是,哪配香茗,滚下去。” 丫鬟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茶盘回身认错,又惊又俱的快步走了出去。 第25章 迷雾重重 如果说侮辱一条鱼最好的方法,是将它变成西湖醋鱼,那么在肃县陈家大宅最为侮辱一个人的方法,那就是让他喝“井水”。 肃县无人不知,陈家度日奢华,平日饮茶用水皆是城外拉来的山泉,至于井中井水,则是用于沐浴以及喂养牲畜。 赵勋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淡淡的那么坐着,似笑非笑。 祁山低下头,恶狠狠的说道:“少爷,您没听出来吧,他羞辱您。” 赵勋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维持不住了,陈奉瑾,只是侮辱他的尊严,他妈的祁山,正在侮辱他的智商! “如若陈公…” 赵勋淡淡的望向陈奉瑾:“每羞辱我一句,便能多活一个时辰,那么请便吧。” “你说什么!” “黄土都埋天灵盖的年纪了,多说一句少一句,尽情说。” “你…” “嘎”的一声,陈奉瑾一仰头,差点没抽过去,守在外面的管家连忙跑了进来。 “老爷,大老爷,大老爷您顺顺气儿,您快顺顺儿。” 这把年纪的陈奉瑾何曾被人当着面如此戳中“痛点”,指向赵勋低吼出了一个字“撵”。 管家扭过头,叫了几嗓子,五六个家丁跑了进来,虎视眈眈。 赵勋拿起茶杯,幽幽开了口:“监察使,前途无量,若因一清廉县令不惧强权勇斗一道知州,自会声名大涨,可如若这县令草菅人命贪赃枉法,反倒是知州遭人污蔑,这监察使,呵,怕是要止步与副使之职了。” 陈奉瑾瞳孔猛地一缩,冷哼一声:“滚出去。” 管家一挥手:“将这二人撵出去。” 陈奉瑾:“你们滚出去!” 管家楞了一下,随即赶紧将一群家丁哄了出去。 陈奉瑾紧紧盯着赵勋:“你刚刚那番话是何意。” “你猜呢。” 陈奉瑾面色阴晴不定,又是微微哼了一声:“肃县县令郭尚文是生是死,官声如何,政绩佳否,与我陈家何干,与我儿远山何干。” “不用试探了,我知道你已经派人去州府找陈远山了,你想保郭尚文的县令之位,也想保郭晋安的举人功名,对不对。” 陈奉瑾又沉默了,足足半晌,道:“白知州派你来的?” “不,相信你也知道,白老大人离城了,如今在县衙中主事的是马岩马将军,我并不代表任何人,只是自己要来…” “就凭你?”陈奉瑾不耐烦的打断道:“你一商贾之子也敢在老夫面前哗众取宠。” “或许你看不出来,其实我是一个很喜欢动脑子的人。” 赵勋呷了口茶,笑着说道:“动脑子猜测,猜测别人的行为动机,如果我猜的不错,其实你并没有打定主意保下郭尚文与郭晋安,可你依旧派人通知了陈远山,至于难以取舍的原因,无非是不想旁人担了这肃县县令一职,郭尚文以你马首是瞻,事事顺从,因此你陈家在肃县就是土霸王,如今新皇登基,地方官员一个萝卜一个坑,京中那么多世家子弟想要外放博些政绩履历,要是个没有背景的顶替了郭尚文倒也好说,可要是哪个出自高门大阀的公子哥担任了县令,未必会给你陈家面子,更不会放任你陈家在肃县当土霸王。” 陈奉瑾不为所动,自顾自的喝了口茶。 “郭晋安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你看不上眼,可郭尚文膝下无子,将郭晋安视如己出,因此你就算要保也是保一双,不能只保一人,可你终究没有下定决心,因为一个小小县令,和即将高升的知州大人作对,哪怕你儿子是监察使,这买卖并不划算。” 说到这里,赵勋走上前,主动为陈奉瑾添了新茶,见到对方没拒绝,嘴角微微上扬,后退着坐了回去。 “我只有一件事想不通,陈家要名望有名望,要家业有家业,昨日我又再次派人打探了一番,陈家从未参与过郭尚文敛财之事,所谓的娃娃亲也早就不作数了,既如此,郭尚文这个县令,究竟有什么价值让你难以取舍,难道只是因为他当这个县令对你陈家百般顺从吗?” 陈奉瑾笑了,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带着一种老谋深算又有点算不明白的神情。 “你先告诉老夫,谁走露了消息。” “昨日白老大人在衙署中痛骂郭尚文,叫他滚出衙署闭门思过,他虽是小小县令,却不会坐以待毙,因此我让人暗中跟着他。” “原来如此,见他来了此处,你又派人守在府外,今早瞧见隽儿骑乘快马离开,方才断定老夫派人赶赴州府去寻远山。” “不错,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了,为什么要犹豫是否保住郭尚文。” “因你。” “我?” “因你。”陈奉瑾哼笑了一声:“区区商贾,怎会攀上知州高枝儿,定是暗中使了钱财,你赵家虽非商贾令人轻视,这么多年来却也没少赚取家产,暗中给了白锦楼多少,能令他收你为徒,怕不是要献上家产十之八九。” “分逼没花,主打陪伴,你想错了。” 陈奉瑾又笑了,满面轻视的笑。 “谁和你说老夫寻了远山,是为了保郭尚文?” 赵勋微微一愣,紧接着神色大变。 “郭尚文死活,你并不在乎,你在乎的是要让你儿陈远山对付白老大人。” 陈奉瑾颇为意外:“倒是生了个好头脑,接着说。” 这一番话等于是变相承认了,赵勋猛皱眉头。 “陈远山担任地方监察使已有六年之久,能被当成政绩检举揭发的官员,基本都被他搞的差不多了,想要再进一步,就需要搞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令他声名大涨,你陈家…误以为白老大人私下收了我赵家钱财,因此你叫他回来调查此事,一旦坐实的话,他就可以踩着白老大人上位!” 陈奉瑾哈哈大笑,笑了足足半晌,突然笑容一收。 “可惜,真真是可惜了,如若你并非商贾出身,愿给我陈家做狗,愿以远山为主,老夫说不定还能送你一场造化。” 赵勋也笑了,淡淡的笑。 “这一切都基于一个前提,那就是我赵家的确私下贿赂了白老大人,如果我赵家没收买白老大人呢,平白无故得罪招惹一个未来的吏部左侍郎,后果…你比我清楚吧。” “便是你赵家没使了钱财又如何,你这黄口小儿倒也有几分灵醒,老夫不妨告诉你,上错了船,会引得杀身之祸,白锦楼,他担不了京中吏部侍郎,莫说吏部侍郎,便是知州之位也难保。” 赵勋心里咯噔一声:“什么意思?” “滚吧。” 陈奉瑾指了指门外:“老夫言尽于此,不知死活的蠢东西,待你赵家迎来灭顶之灾时,老夫会为你赵家浅坟再埋上一捧黄土。” “原来如此,我的事只是一个诱因,你手里有白老大人的把柄,至少你自以为有白老大人的把柄,或是以为即将找到白老大人的把柄。” 听闻此言,陈奉瑾猛地抬起头望向赵勋,目光卓卓。 赵勋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 “我有一计,可在今夜令郭尚文死无葬身之地,这计,也可令你陈家颜面扫地。” “你吓老夫?!” 双目相对,皆不作声。 赵勋毫不退让。 陈奉瑾面色一变再变,足足许久,再次挥了挥手,门外守着的管家和家丁又齐齐退出了十步之远。 “不知为何,老夫信你,信你一个区区商贾之子会令一县县府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会信你令我陈家颜面扫地,好,来人,奉茶。” 赵勋微微一笑:“山泉水泡的,谢谢,再上点茶点,中午没吃饭呢。” 第26章 揣测 下人们,退了。 茶,香茗,送上来了,山泉水泡的,不过没有茶点。 一老一少,相互望着。 陈奉瑾率先开口:“说吧,今夜,你要如何令郭尚文死无葬身之地。” “你先说,关于白老大人的把柄。” “白锦楼来了肃县,是为寻人,是也不是。” 赵勋面无表情,可惜,祁山微微张了张嘴,意外极了。 注意到祁山表情的陈奉瑾恍然大悟:“果真如此,难怪你说未私下收买了白锦楼,原来是白锦楼告知你等他此行来肃县的目的,要你助他寻人。” 祁山一惊一乍:“他咋知道捏。” 赵勋沉沉地叹了口气,随即指向门外。 祁山:“咋地啦少爷。” “你先出去。” “为啥呀?” “三个数,一,二…” 祁山转头就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门外,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陈奉瑾紧紧盯着赵勋:“此人,就在肃县这地界,关乎白锦楼生死,是也不是。” 赵勋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一言不发。 “你可曾想过,寻到了这人后,如此道貌岸然的白锦楼当真会放过你,你又如何令他相信你会守口如瓶,就不怕他将你灭了口。” 赵勋还是不吭声,只是捧着茶杯望着那一抹翠绿。 “你是聪明人,若老夫猜的不错,白锦楼并未告知你实情,是也不是。” “额…这…哈…就是吧…” “罢了,这人是谁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入京高升前,白锦楼会收拾首尾。” 赵勋垂着头,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 “老夫为官多载,岂会不知这般道理。” 陈奉瑾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说道:“地方官员想要调任,想要高升,尤是入京高升,哪个不收拾好了首尾才敢离开,哪个敢留下把柄假以时日被人拿捏,这人,他能寻到,可他带不走,只要远山回来了,他定是带不走的,有了这人,远山就可声名大噪。” “哇哦。”赵勋表情极为浮夸:“原来是这样婶儿的,不过我倒是挺好奇,你为什么和我和盘托出,就不怕我提醒白老大人?” “你是聪明人。” 说罢,陈奉瑾指了指一旁的茶杯,赵勋会意,弯着腰快步上前添了新茶。 陈奉瑾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赵勋,举人,商贾出身的举人,你这举人莫要痴心妄想了,入仕,呵,便是会试都难过,莫说白锦楼到时自身难保,就是他全身而退入京高升,也定不会提携于你。” 陈奉瑾的语气愈发轻蔑:“商贾之子想要做官,笑话,何为商贾,商贾逐利,背信之徒弃义之辈,怎会为官,岂可叫你为官,商贾就如同粪土,白锦楼道貌岸然最是在意声名,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声名,他要高升入京,岂会将一捧粪土放在身上丢人现眼,岂会将一捧旁人避之不及的粪土放在身上遭人唾弃,赵家小儿,莫要痴心妄想了,为官,你也配。” 望向依旧面无表情的赵勋,陈奉瑾颇为意外,着实没想到前者到现在没破防。 “遥想二十年前,你父赵大成如丧家之犬一般来我肃县,野狗一般无个容身之处,与数十个粗汉开山打矿,因没个清白出身,连工钱也不敢要,若不是老夫见他可怜要县衙给他们工钱,怕早已死在了山上。” 赵勋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变化。 “商贾,果真是商贾,过上清净日子吃上口饱饭,竟欲壑难填想要赚取钱财,上百个穷酸凑了钱财养马贩马,走了好运道为州府送去了不少良驹积攒了家业,自以为有了身份,竟想着和我陈家人讨价还价,可笑,可笑至极,赵大成可笑,你也可笑,商贾,卑贱如狗的东西…” “你他妈说够了没有!” 赵勋突然大骂,一把将身旁茶盘扫落,豁然而起:“莫欺少年穷,将来,本少爷就当个官给你看看,走着瞧,哼!” 一语落毕,一副怒到极致模样的赵勋转身就走,嘴里暗暗赌咒发誓,将来一定会当官活出个人样给所有瞧不起他赵家的人们看看! 直到气呼呼的赵勋真的带着祁山离开了,陈奉瑾满面自得之色。 “真是不成器的东西,三言两语便被激的如此恼怒,难当大用,不足为惧。” 管家快步走了进来,先是拍了几句马屁,随即低声问道:“大老爷,他要如何令郭县令死无葬身之地,又是如何令咱家颜面扫地?” 陈奉瑾楞了一下,紧接着脸上自得的表情凝固了,开始走形。 是啊,刚刚明明说好了,老夫告诉你我陈家为何要收拾白锦楼,你再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法子将郭尚文置于死地,这…这他娘的也不讲江湖规矩啊! “他…”陈奉瑾老脸有些发红,木呆呆的说道:“他,他怒了,就…就气呼呼的走了,似是,似是怒意太甚,忘记…说了?” 老管家顿时叫道:“他耍你,老爷他耍你啊老爷!” 陈奉瑾的嘴角,又开始抽抽了。 没错,赵勋是给他耍了,刚刚还一副气到不行赌咒发狠的模样,出了陈府,撒丫子就跑,乐的和三孙子似的。 直到跑出了百步开外,赵勋回到确定没人追来,收起了笑意。 “不能耽误了,马上回衙署,按计划行事。” 祁山重重点了点头,虽然他根本没看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俩人再次一路小跑,果然,刚跑进巷子,杵着拐的陈奉瑾带着一群家丁追出来了,一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怒骂连连。 骂了半天,陈奉瑾喘着粗气:“这小贼,气煞老夫,气煞老夫,老夫竟平白告知了他内情,气煞老夫。” 管家不由问道:“那小儿不会去寻白锦楼通风报信吧?” “无需担忧。” 陈奉瑾嘴角抽抽了一下:“小贼卑劣,鬼精的很,说起来,也并非他耍了老夫,老夫也是猜测之后试探一番,看他模样,正是被老夫说中紧要所在,白锦楼不带护卫只带老仆随从一人离开,果真是为了寻人收拾首尾,哼,待远山回来了,稍加一查便可真相大白。” 一群管家管事家丁又开始拍马屁了,大老爷高明之类的。 正如陈奉瑾所说,很多地方官员如果高升的话,的确会“收拾收尾”彻底善后,烂账、人命官司、活着的苦主等等等等,只要是阻拦他高升的任何因素,只要威胁到官员高升后仕途的任何因素,都会在官员走之前统统清除。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地方官员尚在任时,可以应对任何“意外因素”,一旦离开,任何一个意外因素都会成为导火索。 肃县遍布陈家耳目,加之白锦楼去了各处下县明察暗访寻人,最主要的是白锦楼又离开了,只带着一个老仆,种种迹象无不表明白锦楼再做某些“见不得光”的事。 昨夜陈奉瑾思前想后一番,最终认为白锦楼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寻人,八成是为了遮掩住某些见不得光的事。 人,总是以自己的见识和阅历去揣摩他人。 人,也总是会用自己的道德水准衡量他人。 人,更不会承认自己的阴暗,只会用阴暗包裹光明,从而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的阴暗。 第27章 不服气么 郭府,也在城南,距离陈府只有近百丈的距离。 相比陈府的富丽堂皇,郭府相对比较低调,占地不大,院墙老旧,大门破败。 毕竟是官员,皆知官不修衙的道理,又岂会将自己居住的府邸建造的奢华大气上档次。 都知道郭尚文贪赃枉法富得流油,可堂堂县令总不可能每天上差的时候大金链子小金表一天三顿小烧烤吧。 可叫人知,勿叫人见,就是这个道理。 此时的郭府前院中,几乎一天一夜未睡的郭尚文顶着黑眼圈,来回踱着步。 地面上散落着许多账本,账房与两名管事站在一旁垂着头,和媳妇跟着二舅私奔了似的,哭丧着脸。。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郭尚文咬牙切齿:“那赵大成明明占了那么多田产,有着那么多地契,为何,为何丝毫猫腻都查不出来!” 压力都集中在账房身上,大家齐齐看向他。 账房留着八字胡,从昨日下午到现在,私账公账都翻烂了,但凡和赵大成有关的账目,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看不知道,这一看,直接怀疑人生了。 赵大成是二十年前到的肃县,最早是流民,怀中抱着尚在襁褓的赵勋,身后跟着一群遭灾的乡民,百十人左右,先是做苦力开矿,后是修路当壮丁,足足干满了三年才有了个清白身份。 之后百十多人凑了钱开始养马,准确的说,是凑了钱交给上上一任县令,允许他们贩马经商。 那时,郭尚文还是县中典簿,见到赵大成真的将马场和草场建起来了,并且这钱财越赚越多,没少从赵大成身上压榨好处。 直到十年前,赵家大宅建了起来,郭尚文开始涉足别的产业,有了现钱就购买地契、田产,开办饭庄、酒肆。 七年前,郭尚文开始担任肃县县令,赵家但凡赚钱的产业,他都会索要三到五成的份子。 当然,作为回报,郭尚文也会倾斜一些“政策”,甚至是为了让赵大成扩建草场、马场而让县衙通过“合法”的手段霸占百姓田产,然后再低价卖给赵大成。 按照郭尚文的想法,他和赵大成可以说是一条船上的人,官商勾结都是往轻了说,而且他这县令还占着主动权,通过账目等物随意拿捏赵大成。 昨日下午回来后,郭尚文就想着威胁一番赵家,让管事将历年来的账本翻出来,标记出赵大成“非法”收入的账目。 这不细查还好,一仔细查,账房傻眼了,郭尚文也懵了。 冷不丁一看,账目上关于赵家的“上供”极为明确,可多次查验后,发现这些数字和赵大成应上缴的税银完全一致,分文不差。 这就是说,哪怕将这些账目公开,赵大成完全可以说是“交税”了,但是直接交给了县老爷郭尚文,郭尚文私自将这些“税银”给截留了。 至于郭尚文占的赵家产业份子,也是有迹可循,如果将这些份子所得的钱财公布,赵大成屁事没有,反倒是郭家这边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投钱”了,和明抢没区别,赵大成反而成受害者了。 最重要的是,郭尚文倒卖过官粮,让赵大成私自发卖。 赵大成的确卖了,但是卖给谁不知道,也没人在意,账房等人也是无意中发现了几件“巧合”的事。 但凡赵大成将“官粮”卖了后,上缴税银要比平日多出不少,除此之外,三个月内,定会以赈灾或是救济为名,捐出大量米面交于县府发放百姓。 一次是巧合,十余年来怎么可能次次都是巧合,账房计算了一下,确定了,郭尚文被坑了,被坑的死死的。 赵大成捐赠的米粮,和倒卖的官粮,数额对的上,这是其一。 其二,按米粮市价,赵大成多缴出的税银,同样和倒卖的官粮对的上。 这就是说,赵大成不但将官粮“还回来了”,还多还了一倍。 最令账房无语的是,郭尚文还傻乎乎的以为赵大成算错账了,多缴了税银,因此私下里将这些多出来的税银揣进自己的腰包里了。 账房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和账本打了大半辈子交道,这么多年来丝毫漏洞都没看出来,要不是郭尚文要他甄别一下所有关于赵大成的账目,他怕是到死都和郭尚文一个想法,通过多年来的账目足以置赵大成于死地。 说的再通俗点,十余年来,从郭尚文收的赵大成第一笔钱时,给赵大成“做账”的人就已经为郭尚文下好套了,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儿又一套儿,妇产科促销,一环儿扣一环儿,赵家完全摘出去了,郭家给锅全背了。 “不会,断然不会!” 郭尚文直到现在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赵大成不过是寻常商贾,走了运道赚了钱财,岂懂金银账目这等高深之事,他身旁皆是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汉,怎可有这等奇人异士为他清账,断无可能!” 账房张了张嘴,又将话咽回去了,说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挨骂,不如不说。 本来郭尚文就够闹心的了,影壁外传来开门的声音,门子匆匆跑了进来,没等开口,又是一人狼狈窜了进来。 “叔父!” 声嘶力竭的一声“叔父”,一身崭新儒袍涕泪交加的郭晋安冲了过来。 “安儿?”郭尚文面露惊喜之色:“马将军将你放回来了?” 满脸鼻涕眼泪的郭晋安一个滑跪来到郭尚文面前,哭的稀里哗啦。 “叔父救我,叔父救侄儿!” 郭尚文连忙将郭晋安搀扶了起来:“先起来,快起来叫叔父好好看看,可是在牢狱中受了委屈。” “叔父,侄儿…侄儿险些被赵勋谋害,险些身死牢狱,叔父给安儿报仇!” 被搀扶起来的郭晋安,面容逐渐扭曲,咬牙切齿道:“侄儿要那赵勋死,叔父,你定要想个法子宰了那赵勋,这卑贱商贾之子歹毒至极,险些害了侄儿性命。” 郭尚文一头雾水:“这是何意?” “他…他杀害了吴勇。” “什么?” “他知晓了您寻陈家为咱主持公道,自知再无活路,竟想杀了吴勇与侄儿出口恶气再遁逃出城!” “这…” 郭尚文瞳孔猛地一缩,本能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刚要再问,外面突然传来了吵闹声,紧接着便是影壁后的正门被一脚踹开。 数十军伍快步而入,腰挎长刀,满面肃杀之气,眨眼之间就将站在正堂外的所有郭家人围了起来。 “放肆!”郭尚文勃然大怒:“本官乃是朝廷吏部所封一方命官,尔等敢强闯本官宅邸!” “郭大人。” 一身黑色长衫的赵勋从影壁之后走了出来,右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郭晋安,公然污蔑县中举人,知州大人下令将他关押,谁知郭晋安竟敢收买狱卒脱逃,这也就罢了,被收买之人贼胆包天,逃离之前潜入班房盗走了数年来的税银账目。” 郭尚文满心乱麻:“还有此事?” “给我搜。” 赵勋也不解释,猛地一挥手:“窝藏脱狱逃犯,逃犯又携公文账目,搜,所有信件往来、公文账目,统统找出来,掘地三尺。” “你敢!”郭尚文目眦欲裂:“你污蔑本官,本官何时窝藏…” 赵勋抬起手,指向了满面苍白之色的郭晋安。 “那他,又为何在此处?” 郭尚文彻底慌了:“安儿…安儿是刚刚赶了回来,独自一人,你不可胡乱栽赃。” “是吗。”赵勋笑了:“在监牢时明明穿着囚服,既大人说刚刚赶到,他又为何换了一身整洁的儒袍。” “你放屁!”郭晋安脱口叫道:“是那狱卒给我换上的。” 赵勋耸了耸肩:“果然勾结了那狱卒,都愣着做什么,搜!” 郭尚文,如遭雷击。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早些时他听说了一件事,县衙所有差役、狱卒都被赶了出去,唯独留下了一名狱卒,只留下了这一名狱卒。 眼看着军伍们冲进了府中,郭晋安大急:“叔父,叔父您快斥退他们,您…” 郭尚文充耳不闻,老脸煞白,猛的看向面无表情的赵勋,瞳孔缩成了针尖一般。“是你,定是你,你坑害晋安!” “证据。”赵勋伸出手:“污蔑这种事,是不是你郭家人的传统,而且还专盯着我一个人污蔑。” “你放屁!”郭尚文喊道:“明明是你污蔑本官侄儿。” “很委屈是吧。” 赵勋快步走到郭尚文面前,轻声道:“记得之前在公堂时,你授意吴勇污蔑我爹时,大人觉得是否有些似曾相识。” 郭尚文张大了嘴巴:“你…” “就是污蔑你。”赵勋淡淡的说道:“怎地,你不服气?” 第28章 罢了 军伍们冲进去后,整个郭府鸡飞狗跳,所有下人都被撵出了房门,惊恐不安。 郭尚文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望着轻笑的赵勋,眼眶不断暴跳。 一切的一切,他都想明白了,赵勋的确污蔑了郭晋安,只是这种污蔑更加高明,高明到了大喊大叫的郭晋安直到现在还误以为他真的“收买”了狱卒,不断叫嚷他根本不知道狱卒为什么要偷走公文账目。 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 赵勋,知道郭晋安有多冤枉,因此嘴里只吐出了两个字----拿下。 拿下二字出口,祁山与另一名军伍拿着绳索,不由分说就将郭晋安捆了起来押出郭府,任由这倒霉催声嘶力竭的叫喊着。 直到郭晋安的声音彻底消失,郭尚文如同泄了气的充气娃娃一般,摇摇欲坠,险些瘫倒在地。 赵勋一个箭步上前,搀扶住了郭尚文,满面关切之色。 “大人平日俯首案牍忙于公务,可得好好保重身体。” 郭尚文如同触电一般推开赵勋,咬牙切齿:“你好歹毒的心思!” 赵勋耸了耸肩:“俩逼炒菜一个鸟味,和您学的嘛,大人。” “你有意将晋安放回来,他入了府,你便有理由带着人闯进府中,又编织账目被盗一时,你可借此由头搜查府中,再将所寻之物纳入证文带回衙署之中,此事必会闹到州府之中,本官…本官再无翻身可能,你这卑贱商贾之子欲将我郭家置于死地!” 虎入羊群的军士们倒是懒得搭理郭尚文,也没听到这家伙在说什么。 倒是站在赵勋身后的祁山,张大了嘴巴,一会看看郭尚文,一会又瞅瞅赵勋的后脑勺,嘴巴越张越大。 赵勋交代他做了好多事,但是没具体解释,祁山也是听之任之没细想,现在可算明白了什么意思。 “如我所料,能将你置于死地的证据,果然都被你放在家中。” 赵勋背着手走向了角落,随即冲着郭尚文勾了勾手指。 郭尚文面色一变再变,最终一咬牙,快步走了过去。 “赵勋,本官与你爹相交十余年,虽因为晋安一事有所误会,可终究不是不可化解的仇怨,不如…”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赵勋见到没人注意到这里,轻声问道:“按理来说,我不过是一个书呆子罢了,你的第一想法,应该是知州大人授意并设计的这一切,你为什么笃定是我一手策划的?” “账目!”郭尚文深吸了一口气:“你赵家,好城府,好隐忍。” “账目?”赵勋不明所以:“什么账目。” “事到如今,赵二郎你还在装傻不成。” 说到这里,郭尚文满面惨然之色:“老夫认输了,老夫输的心服口服,历年关于你赵家账目,竟无丝毫漏洞可寻,看似可要挟你父的账目,却无一不是令老夫生死两难之绞索。” 赵勋更懵了,完全没听明白。 郭尚文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县令的威势,语气近乎哀求。 “放我郭家一马,老夫日后必有…” 赵勋轻声打断道:“如果被冲进家中的是赵家,大人您…会放过我赵家吗?” 郭尚文呆住了,望着赵勋那平静的双目,原本甚至可以卑躬屈膝的求饶之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勋的目光,平静且坚定,坚定的没有任何动摇的可能性。 “大人体面一些吧。” 赵勋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拍拍郭尚文的肩膀,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你这身儒袍,似乎比官袍还要肮脏几分,是读书的时候,你的灵魂就已污秽不堪,还是当了官之后呢,大人你…多保重吧。” 说罢,赵勋转过身就要离开。 “慢着。”郭尚文咬牙低吼:“本官要如何体面!” “主动辞了官职,脱掉官袍,入狱吧,白大人回来时,我不会为你求情,不过我可以尽量尝试郭晋安活着,虽然他以后活着可能比死了还要痛苦。” 赵勋说这番时没有回头,背对着郭尚文,说完后,带着祁山进入了月亮门。 他要挨个翻看账目,翻看信件,翻看所有记录于纸上之物,确保郭尚文垮台时不会波及到老爹,不会波及到自家,更要确保郭尚文,一定垮台! 进入了后院,赵勋轻声对祁山嘱咐几句,后者点了点头,拿着火把来到井口,伸着头望着。 “看不真亮啊。” 祁山举起火把,刚要扔进去,赵勋一把拦住了他。 “生时已是够可怜了,不要损了尸身,下去吧。” 祁山哦了一声,将绳索固定好后进入了井中。 赵勋回头走向惶恐不安的管家,指向井口:“有尸骨吗。” “老朽…老朽不知你…” “郭家完蛋了,我会掘地三尺找出所有秘密,所有郭大人试图隐藏的肮脏秘密,将你知道的说出来,若不然,以共犯严惩。” “噗通”一声,管家跪倒在地:“有,在马厩,马厩下,当年晋安少爷在城外玷污了一农女,她那不知死活的…她爹爹寻上门来,因冲撞了老爷,被府中下人无意中用棍棒打…打死了,就埋在马厩之中。” “去,挖出来,亲手挖出来,少了一根骨头,我打断你十根骨头,若有丝毫敢亵渎死者之举,我要你一起陪葬。” 管家汗如雨下,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赵勋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大喊出声。 “张贴告示,郭家伏法,县令郭尚文已无官职,罪不可恕,明日辰时开堂,县中百姓皆可状与公堂之上,郭家所得不法之财,无需充入州府,留于肃县县衙,分文不留,皆偿于冤苦百姓。” 一语落毕,周围军伍无不止住脚步,齐齐看向赵勋,面色莫名。 亦是亲军的丁三犹豫了一下,凑上前来轻声道:“公子何苦,此举不合规矩,恐惹火烧身,不利仕途。” “我是商贾之子,或许…或许没机会入仕为官了。” 赵勋耸了耸肩:“既然没办法当官,至少也要让我余生能睡上踏实觉,走在城中时也可挺起腰杆。” “可如若白大人责怪于公子,怕是…” “如果他责怪我,我更不会跟他入京科考入仕为官了,就这么定了,命人张贴告示吧。” 丁三面露动容,随即单膝跪地:“公子高义。” 周围军伍无不单膝跪地,齐声呐喊:“公子高义。” 甲片摩擦之声传来,一身甲胄的马岩快步走来。 “马兄怎么来了,不是说身体欠安要在衙署中休息吗。” “带着我麾下儿郎做这事,哥哥我哪还能脱的开干系。” 说罢,马岩突然冲着赵勋施了一礼。 “马某,代肃县百姓,谢公子为民除害!” 赵勋干笑一声,摸了摸鼻子:“自保罢了。” 第29章 尘埃落定 当赵勋一行人离开郭府时,已是快天亮了。 郭尚文再未有过任何挣扎之举,枯坐在书房之中,只是那么坐着,双目无神的坐着。 书案上,摆着他从不离身的官印,以及叠的四四方方一尘不染的官袍。 军伍们只带走了账目、不应存放与家中的公文、以及大量私信、密信,还有一具尸骨。 银票,一张都没拿,只是全被记录了下来,哪里存的,谁取过,存取又是何人。 郭家人,郭尚文,自今夜之后,将如一个全身赤裸的人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所有秘密,所以见不得光的事,统统暴露在世人眼前。 这事,压不住的,无人敢压。 程序正义,入郭府是捉拿逃犯,以及追回税银账目。 郭尚文,窝藏了逃犯。 追回税银账目时,发现了大量不法证据。 因此,结果也是正义的。 郭尚文不但官身不保,牢狱之灾也免不了。 两日,不过才两日。 两日前,县令郭尚文在肃县威风八面,予取予夺。 两日后,县令郭尚文身败名裂,罪行昭告于众。 直到此刻,郭尚文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切。 明明,只是两个年轻人,两个举子间的争斗。 明明,只是一个商贾之子,一个卑贱出身的黄口小儿。 明明,肃县是平静的,他这个县令也是平静的,一切,都那么平静。 两日,自云端之上,坠入万劫不复! 缓缓站起身,郭尚文双目无神的走向床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将长绸卷在了一起,又慢慢仰起头,将长缎扔到了房梁之上。 房门被一脚踹开,丁三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公子说了,你会死。” 丁三一把将长绸拽了下来,抱着膀子站在一旁,冷酷的一逼。 “公子还说了,你未到死的时候。” “哇”的一声,郭尚文瘫倒在地痛哭流涕,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何为生死两难,一切,一切的一切,都被赵勋算到了,他甚至能想到,能想到继续活着依旧会被赵勋算计着,直到他再无一丝一毫的利用价值,在此之前,他连死都做不到。 “商贾之子,一个小小商贾之子,举人,不过是举人出身,商贾之子,哈,哈哈哈哈哈…” 哭着,笑着,笑着,哭着,郭尚文略显肥胖的身躯,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依旧笑着,哭着,哭着,笑着。 ………… 县衙公堂之中,赵勋面色虽是疲惫,又有些忍俊不禁。 “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陈家以为老大人前往各处下县寻访贵人,是为了杀人灭口之类的事。” 马岩也乐的够呛:“他娘的想瞎了心,倘若老大人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宫中岂会将这般紧要差事交于他。” “是啊,心是脏的,看谁都是脏的。” 赵勋哈哈一笑,随即开玩笑似的说道:“要不是我知道内情,没准还真信了,不过马兄你说这事也是奇怪,我都不知道怎么信的你们,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你是天子亲军我就信你是天子亲军,我都没看过你的信物、腰牌、文书之类的,就是代表你亲军身份的东西。” 马岩微微一愣,紧接嘟嘟囔囔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腰牌。 “无需试探了,知道你小子是什么意思,看,这就是亲军腰牌。” 腰牌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非铝非金非铝合金,也不是玉,像是某种动物牙齿打造的,上面的图案有些模糊不清了,大致能看出正面是个“麟”字。 “这就是亲军腰牌,当年陛下尚在王府时,封地有一支幼麟营,营中虎贲无不对陛下忠心耿耿,就连王府护卫也是从中挑选,陛下登基后,幼麟营就成了亲军营。” “哎呀,不用解释的那么清楚,兄弟我就是随口一问,还能真不信你吗,收起来,快收起来,弄的好像谁不信你似的。” 马岩叫道:“你他娘的都伸手抢过去了。” 抓过腰牌的赵勋上下把玩一番:“就是看个稀奇,头一次见,别说是真的腰牌,就是给我看个破木板子兄弟都信你,咱俩这关系…哦对,这东西怎么辨别真假啊?” 马岩:“…” 赵勋又瞅了两眼,半信半疑,这破玩意做工也不算那么精美,不太上档次,主要是他没见过这东西,一时也无法断定是真是假。 还真不是赵勋多心,两世为人,他什么事没见过。 就说上一世,网络那么发达,很多信息也是公开的,结果三个沙雕冒充老干妈经营部经理,拿个假印章跑腾讯签合作协议去了,结果还真签成了。 所以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要胆子大,女鬼放产假,这年头,什么样的虎逼都有。 见到赵勋都准备拿咬了,马岩一把将腰牌夺了回来,急忙岔开话题。 “接下来该如何操办,郭家再无起死回生之力,以愚兄之见,趁他病要他病,罪证齐全,先押入大牢再说。” “不急。” “不急?” “等个人。” “谁?” “昨天我拜访了一个人,他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更是一个习惯于掌控全局的人,不出意外他该来拜访我了。” “陈家人?” “嗯。” 赵勋的目光看向了堂外,望向天边的一抹鱼肚白,目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马哥,问你个事,你和我说句实话,就是我…我这种出身商贾的读书人,算是读书人吗,如果算是的话,真的有可能通过会试科考为官吗?” 马岩闻言,神情一滞,随即哈哈笑道:“朝廷择才不拘一格,贤弟忠肝义胆心怀百姓,又有连白老大人都赞叹不已的诗文才学,会的,定会的。” “那你赌咒发誓,撒谎天打五雷轰。” “我…”马岩避开了赵勋的目光:“哎呀,这种事兄弟我哪里懂啊,你问白大人,他懂。” “好吧。” 赵勋耸了耸肩,很多事已经看开了,希望如火,失望如烟,人生就是如此,一边点火,一边冒烟,不想被烟熏,火点的小一些就好。 “贤弟刚刚说陈家人要拜访你,这话是何意。” “如果我当不上官的话,只能留在肃县经商,就当是留一条后路吧。” 马岩侧目看了眼赵勋,心中暗暗惋惜不已,这小子如若不是商贾出身该有多好。 似是注意到马岩的目光,赵勋展颜一笑。 日出了,黑暗将被驱散,阳光映在赵勋的脸上,明媚,爽朗。 只是那明媚与爽朗的阳光,只照耀在了半张面庞上。 第30章 交易 肃县的平静被打破了。 军伍们将公告贴满了整座城。 赵勋特意要求公告使用大白话,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并且还要军伍站在公告下一遍又一遍的读着,解释着。 起因,县令郭尚文之侄郭晋安污蔑同为举子的赵勋,知州白锦楼将郭晋安关押大牢,等候发落。 过程,贼胆包天的郭晋安收买县衙狱卒走脱,狱卒走脱时经郭晋安授意盗走衙中账本,以掩县令郭尚文不法罪证。 结果,主政县衙的马将军,率麾下将士追入郭府之中,擒住郭晋安后搜寻账目,却无意间查出县令郭尚文多项罪证以及无名尸骨,连夜审查询问,得知多年来郭尚文为祸一方,草菅人命、欺压良善、巧取豪夺,累累罪行铁证如山。 围在公告旁的百姓们,既没有击掌相庆,也没有欢呼雀跃,有的,只是困惑,浓浓的困惑。 州府来的官员,不也是官员吗,官员为何要抓官员? 这种困惑,令百姓们有着极不真实的感觉。 整座县城,城里城外,上到九十九,下到小母狗,是人是鬼谁不知晓郭尚文恶行累累,为何现在才抓? 百姓们散了,就算抓了又如何,没了一个郭尚文,还有勺下文,还有筷中文,都是当官的,哪有一个好鸟。 尤其是告示所写,百姓可检举揭发,县衙也可为百姓推翻旧案,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直白的告诉百姓们,大家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没冤瞎编。。 奈何,还是没有百姓去县衙中敲击鸣冤鼓。 这种情况完全是赵勋始料未及的,人们并非是怕郭尚文,而是不信任官府。 在府衙中枯等的赵勋愈发焦急。 郭尚文等人再无翻身的可能,不假。 可他要将这事办成铁案,办成即便有任何程序上的漏洞也没有任何人敢质疑的铁案,这就需要百姓参与进来,需要民意参与进来,需要汹涌民意进行主导。 坐在公堂门槛儿上的赵勋回过头,瞅了一眼趴在公案上呼呼大睡的马岩,猛翻白眼。 来往路过的军伍见到赵勋,态度大变,虽说没面露笑容,却无一不是拱手施礼。 这就是军伍与官员的区别之一,大多数军伍都是出身百姓,他们,理解百姓的苦与痛,感同身受。 能够理解他们苦痛之人,是他们的朋友。 然而能够为他们的苦痛止住眼泪之人,是他们的手足。 “不行。” 赵勋开始挠头了:“山山,不行咱找几个托儿吧。” 坐在旁边的祁山直打哈欠:“少爷说咋办就咋办。” “不不不,不能找托儿,不可留下任何把柄,要是因小失大可就坏了。” 一时之间,赵勋犹豫不决。 正值挠头之际,一名军伍领着一个老者走了进来。 赵勋双眼一亮,老者,他认识,陈家的管家。 管家走来,面色莫名,施了一礼:“赵公子,我家老爷候在衙外马车之中,还请公子移步一叙。” “比我预料的早了一些。” 赵勋站起身,打了个响指:“肘。” 一路出了县衙,陈家马车就停在外面,马车奢华,通体艳红,车厢外侧一个小小的“陈”字代表着主人的身份。 律法有载,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乘轿乘车的,人分三六九等,台分真空拖鞋,不同阶层的人出行工具也不同。 官员、卸任官员,可乘马车。 陈奉瑾曾担任官职,还是地方中级官职,告老还乡后享有乘马车的特权。 文臣,可乘轿。 武将,可御马。 王公贵族随便,倒立托马斯全旋往前走都没人管。 至于百姓,不允许乘轿和骑马。 其实这条律法和放屁没太大区别,可以理解为月薪低于三千的百姓不准购买法拉利。 马车的门是打开的,车厢中只有一人,嘴角时不时抽动两下的陈奉瑾。 赵勋弯腰进入了马车之中,坐在了陈奉瑾对面。 “小儿倒是好手段。” 陈奉瑾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可惜,你商贾出身,若是出自寒门,老夫说不准还会提携你一番。” “谢谢嗷。” 赵勋打了个哈欠:“说吧,一大早找我什么事。” “粗鄙不堪毫无礼数,出身商贾难登大雅之堂。” 赵勋撇了撇嘴,商贾吃你家大米了还是怎么的,明天我爹给城里粮店全关了,饿死你个老棺材板。 陈奉瑾看向窗外,幽幽的说道:“郭尚文,再无生路可言。” “嗯呢,咋的。” “倒也不算是故弄玄虚,只是老夫还有一事不明。” “说。” “昨日你亲口所言,既可将郭尚文死无葬身之地,又可叫我陈家颜面扫地,郭尚文,算得上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可我陈家要如何颜面扫地?” “好奇吧,慌不慌,粗不粗,大不大,怕不怕,叫爸爸,嘿嘿。” 赵勋乐道:“对外说跑了俩人,一个郭晋安,一个狱卒,郭晋安是在郭府里面抓的,狱卒是在你陈家门口抓的。” 陈奉瑾瞳孔猛地一缩:“不知内情者误以为那狱卒是我陈家授意,郭尚文罪行累累,我陈家既要救他那侄儿,必是与郭家狼狈为奸,到了那时我陈家百口莫辩。” “嗯,就是这个意思。” “慢着。”陈奉瑾花白的眉头一跳:“你并未透露实言,还有后招,是也不是。” “没了。” “真没了?” 赵勋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嗯,真没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呵,倒是生了个灵醒脑袋。” 说罢,陈奉瑾闭起了眼睛:“滚吧。” 赵勋没动弹,而是满面失望之色。 陈奉瑾笑了,又睁开了眼睛:“怎地,大失所望。” “什么大失所望。” “你以为老夫寻你,是想知晓郭尚文是否会牵连到我陈家?” “是的。”赵勋叹了口气:“看来你们陈家的确没参与进郭尚文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儿。” 陈奉瑾面露轻蔑之色:“无知小儿,坏了一区区县令官身便目中无人。” “话别说的太早。”赵勋不怒反笑:“我只许略施小计,未尝不可将你陈家拉下水。” “收起你的小计吧,哼,真是可笑至极。” 赵勋:“…” “以为老夫知你想的是何歹毒心思,郭尚文已是走投无路,为保命可胡乱攀咬,你以为只需威胁他一番,承诺一番,他便可攀咬我陈家,想要以此威胁老夫?” “不是,你陈家的确不算清白,你没和郭尚文苟且,不代表你陈家小辈没有。” “什么?” 陈奉瑾面色微变:“谁人敢背着老夫与郭尚文苟且!” “就是那个,那个一脸月经不调的家伙。” 赵勋想都没想就把那倒霉催出卖了,一拍大腿:“哦对,叫陈隽,他和郭晋安玩的好,郭家名下的产业他还占了些份子。” 陈奉瑾眼眶暴跳,不吭声,气呼呼的。 “其实不算什么大事。”赵勋又笑了:“做个交易,你同意,这事就算揭过去了,你想怎么弄死陈隽那是你的事,郭尚文伏法,保证没人会提到你陈家人。” 陈奉瑾满面不甘:“交易?” “你陈家站出来,带个头,让百姓知道陈家不会护着郭尚文,让百姓知道,郭尚文死定了,让百姓知道,连陈家人都要踩一脚郭尚文,百姓们自然会去击鼓鸣冤。” 陈奉瑾面露思索之色,足足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也好,不过你要告知老夫,你怎地知晓陈隽这不肖子孙被郭晋安引入歧途?” “大哥,他本身就搁歧途上一路狂奔好不好,算了。” “少废话,你是怎地知晓陈隽私事?” 赵勋挠了挠额头:“你陈家下人估计也知道。” 陈奉瑾:“下人也知?” 赵勋又补了一句:“全城都知道。” 陈奉瑾的面色更不好看了。 守在马车外的祁山来了个暴击:“就你不知道。” 第31章 谎言之躯 陈奉瑾肺都气炸了。 还真如赵勋所说,全城都知道陈隽和郭晋安玩的好,俩人经常结伴去酒楼、赌档、青楼,好多郭晋安名下的产业,里面的伙计、小儿,见了陈隽都称呼为二东家。 百姓知道,陈家好多下人,甚至是管事、管家也知道。 不过大家不会和陈奉瑾说,没必要说,说了能怎么样,陈奉瑾给陈隽揍一顿,然后呢,陈隽姓陈,他们这些下人可不姓陈,以后陈隽找他们麻烦,陈奉瑾还会给他们出头不成? “滚,滚下车去。” 陈奉瑾气呼呼的说道:“老夫一言九鼎,自会令人来衙署揭发郭尚文,你这黄口小儿也莫要得意,日后见到我陈家人夹着尾巴绕道而行,莫要招惹我陈家人,若不然莫怪老夫叫你生死两难。” “行了行了,这么大岁数了整天就知道吹牛b。” 赵勋一脚将车门踹开,屁股没动地方,故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奉瑾是发现了,见一次赵勋,就有折寿的风险。 “有屁快放,又怎地了。” “算了。”赵勋转过身:“你说的不错,我可能真的当不成官。” 陈奉瑾又来劲了,哈哈笑道:“卑贱之身,商贾之子,做官,痴心妄想。” “做不了官,我只能留在肃县,肃县,肯定是你们陈家说了算,以后能关照关照我吗,至少也别找我爹和我的麻烦,行不行。” 陈奉瑾愈发得意:“看老夫心情是否爽利,若不爽利,顷刻间便可叫你生不如死。” “好吧,那我先下手为强了,走了,过几天我抽空弄死你们陈家人。” 说罢,赵勋转身就要下车。 “慢着。” 陈奉瑾急了,一把拉住赵勋:“说,你又要故弄什么玄虚!” 换了别人说这话,陈奉瑾只会冷笑,认为对方吹牛b,可不知道什么,这一番话从赵勋口中说出来,他心里发虚,总觉得这小子真有这个能耐。 “说之前,两个条件。” 赵勋满面正色:“第一个条件,如果我没办法当官,以后陈家不要找我赵家的麻烦,第二个条件,欠我一个人情,不是你陈家欠我一个人情,而是你欠我一个人情。” 陈奉瑾凝望着赵勋,嘴角抽了一下:“莫要卖关子,有屁快放。” “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可保你陈家,不,是保你儿陈远山的仕途,乃至性命,作为交换条件,日后你不要找我赵家麻烦,第二件事,送你儿陈远山一个好处,大好处,至于交换条件,我没想好,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吧。” “口口声声所谓人情。” 陈奉瑾好笑不已:“真是没见识的小儿,这般幼稚可笑还痴心妄想步入官场,人情,谁会认这人情,官道仕途尔虞我诈,种种言说情真意切,又与放屁何异,你竟相信人情之言。” “你随便,如果你日后不承认这个人情,无非就是让我失去对你尊重罢了。” “尊重?” 陈奉瑾眼底掠过一丝莫名,冷哼道:“满嘴虚言,谁会信你尊重老夫。” “尊重,不是敬重,我可以骂你,可以说你坏话,甚至可以和你对着干,但是我会尊重你,因为你肃县的无冕之王。” 听到“无冕之王”四个字,陈奉瑾吓了一跳,可并未发作,紧紧凝望着赵勋,最终吐出了一口浊气。 “好,若是你没满嘴胡言乱语故弄玄虚,老夫,就算欠下了你一个人情。” “成交。” 赵勋喜笑颜开:“第一件事,别搞白老大人,引火烧身,他根本不是来收拾收尾的,做没做亏心事我不知道,却和来肃县无关,他找人不假,但是找的人和他无关,和京中有关,是受某位京中达官贵人的私下请求找人,好像是哪个达官贵人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还是私生女之类的,反正大致是这个情况。” “此言当真?”陈奉瑾面色一变再变:“你莫要诓骗老夫。” “有什么可骗你的,你用后鞧想想,马岩,兵部从五品的将军,白老大人一直是外放官员,他和兵部有关系吗,凭什么兵部能派一个从五品的将军来护卫他入京,而且还是护卫这么久并不急着入京。” “倒是有几分道理。” 陈奉瑾若有所思:“老夫之前还有所怀疑,白锦楼秋末初冬才需入京担任吏部一职,京中为何入夏便派人前来。” “对喽。” 赵勋点头说道:“不过你得保密,这事要是走漏了风声,事关兵部某位大人的私密,到时候你陈家的麻烦可不止是白锦楼了,而是兵部。” “好,老夫暂且信你,如若有朝一日知晓你诓骗老夫,我陈家…”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第二件事。” 赵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县令虽小,罪行却是令人发指,说罪恶滔天也不为过,白老大人来到肃县,不是为了办一个县令,估计白老大人也不在乎是谁办了这县令,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办案的人,将这件事办成铁案的人,是一个两袖清风、为乡亲百姓出头、受到一县百姓赞誉的肃县大英雄是一个监察使呢,这个监察副使,带着铁证与案犯入京,如果这个监察使前脚入京,后脚…就有无数百姓跋山涉水拿着万民伞去朝廷感谢这位监察副使,你说这监察副使,能不能仕途再上一步?” 陈奉瑾的老脸,变了,似是扭曲,似是憧憬,又似是某种难掩的激动之色。 “万民伞?” “嗯,无数百姓,数百上千,用血摁的手印,代表所有乡亲,代表所有读书人,代表所有人,不远万里赶到京中,告知朝廷,也让满京城都知道,在无人问津的肃县,一位监察副使,如同照亮黑夜的一盏明灯,为一地百姓带来的光明,新皇登基,地方官员调换,朝廷,不正是需要这种典型的地方官员吗。” 陈奉瑾干瘪的嘴唇微微张起,呼吸愈发急促。 “那百姓…” “给我一千贯,不,不不不,是全城百姓凑了钱,为这些代表百姓的百姓凑了钱,前往京中。” “你…” 陈奉瑾足足半晌才平复了心情,望着赵勋,双目灼灼。 “果真,你赵家果真没有使了钱财才令你入了白锦楼的法眼,你有此心机才能,难怪白锦楼高看你一眼。” 赵勋耸了耸肩:“不错,一文没花,无意中碰到了白老大人,得了他的赏识。” “小子,老夫并非喜弄虚作假之人,远山他的前途自有我陈家人谋划,无需你从旁献计。” 赵勋也不失望:“好吧,我就是个提议,那就这样,拜拜。” 眼看赵勋都下马车了,陈奉瑾抚须一笑:“更何况,州府监察使本就有执律审案之权,民意如此,也自会有百姓入京为吾儿扬名夸赞。” “你妈了个…”赵勋傻眼了,张大了嘴巴:“你还要不要点逼…” 陈奉瑾一关车门:“日后遭了难,可寻老夫,恭敬些,带上重礼,老夫若心情爽利说不成会为你化解一二。” 赵勋笑了,冲着马车施了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32章 认罪伏法 陈奉瑾是否信守承诺,赵勋不敢打包票。 他赌的不是陈奉瑾的人品,而是智商,在利益面前进行正确选择的智商。 事实证明,陈奉瑾的智商达到了平均线,半个时辰后,陈家管事带着一群佃户击鼓鸣冤,人证有七,陈年旧事,郭尚文担任典簿期间贪墨官粮及抢占良田。 公堂呢,坐在书案后的马岩听过事情始末,一拍惊堂木:“弄死他!” 赵勋都服了,弯腰低头说道:“先记录口供。” “对,对。”马岩连连点头:“先记录口供,记录完了弄死他!” 赵勋:“…” 旁边的文吏唰唰唰的记录着,不敢有半字遗漏。 陈府管家,满面无奈。 其实就是打个样儿做个表率罢了,陈家诗礼传家,不喜沾惹尘埃,这种官司之类的事情从不参与,都是私下处理,怕丢人。 管家望着马岩,试探性的问道:“马将军,今早我家老爷与赵公子…” “诶!”赵勋猛皱眉头:“说多少遍了,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管家:“???” 赵勋:“马将军如今暂代县令一职,这位老登你来击鼓鸣冤,是因揭发原县令郭尚文的罪证,与私事无关。” “对,对对对。”管家意会:“与私事无关,赵公子是聪慧人儿,我家大老爷都说赵公子此子非凡,要么收下当狗,要么趁早打断狗腿,大老爷也是好多年没如此夸赞过…” “你他妈快歇会吧!” 赵勋骂了一声,扭头看向依旧唰唰唰的文吏:“这你还记个鸡毛。” 文吏继续写着:“鸡毛何意,哪个鸡,哪个毛。” “怪不得只能当文吏。”赵勋一把夺过纸笔:“滚蛋,我自己记。” 这文吏算是县衙中少有的老实人,只是老实过头了,一点眼力价都没有。 放下纸笔,赵勋快步来到管家面前。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老朽姓李,李拜山。” 赵勋乐了:“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李拜仕,老家东北的。” 李拜山摇了摇头:“不知公子何意,老朽是家中独子。” “好吧,你这样,带着这群佃户去县衙外面,叫唤,嗷嗷叫的那种,说马将军为你们主持公道,为百姓主持公道,撒泼打滚的叫,喜极而泣的那种叫。”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我陈家诗礼传家,岂能做出如此哗众取宠之举,况且大老爷嘱咐过,莫要太过引人注目。” “动动脑子好不好。”赵勋压低了声音:“抓一个小小的县令,算不得什么事,将盘踞肃县多年欺民害民的一众贪官污吏一网打尽,这才是政绩,马将军是武将,这事不归他管,归上官管,也归监察使管,事情闹的越大,抓的人越多,罪证越详实,那么将这群王八蛋一网打尽的某位官员,某位监察使,某位陈姓的监察副使,越劳苦功劳,越政绩亮眼,明白了吗。” “哦~~~” 李拜山双眼放出了骇人的光芒,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懂了,懂了懂了,老朽懂了,这就去。” 赵勋流露出犊子可叫的神情:“去吧。” 李拜山一挥手,带着佃户们离开了,片刻后,外面就传来了哭爹喊娘的声音,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百姓。 马岩歪着脑袋,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困惑。 “你与他嘀咕了什么?” “卖个人情。” “人情?” “陈奉瑾的儿子陈远山快回来了,就是在州府当监察副使的那家伙,要抓的人太多,最后这案子让他来办吧,让他成为肃县的英雄,还肃县数万百姓朗朗乾坤。” 马岩顿时不乐意了:“大小也是功劳,这等好事你为何不想着我?” “大哥,你是亲军,陛下让你来找人的,你不找人,抓什么贪官污吏,你让陛下怎么想,我没见过陛下,但是我知道一般来说市面上常见的皇帝,根本不可能在乎一个小小的下令。” “倒也是,那为何不将这功劳送给白老大人?” “他入城待了两个时辰不到就走了,成天见不到影子,抓人的时候不在,审案的时候不在,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再者说了,和你情况不是一样吗,寻贵人的事最重要,贵人找到了还好,没找到呢,贵人没找到,抓了一群贪官污吏,陛下会怎么想,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不错,一棒见血。” 马岩点了点头,再次暗暗叹息,赵勋如果有一个说的过去的家世该有多好,哪怕是落魄寒门也成,只要寻到了贵人,又有白锦楼背书,入京为官后成就不可限量。 想到这,马岩猛然抬起头,双目灼灼。 “你怕你无法入京为官,这才卖了陈家一个人情?” 赵勋耸了耸肩:“是的,无论是否找到贵人,你们都要离开,如果我没办法当官,我会留在肃县,肃县,陈家说了算,我肯定要为我赵家日后做打算。” 虽说接触时日尚短,赵勋也大致看出马岩的性情了,的确是出身军中的汉子,没什么太多的心眼,就算有,也犯不着用在自己身上,在各取所需的前提下可以慢慢建立双方友谊,无需绕来绕去。 “知晓,懂。” 马岩点了点头,不以为意,他喜欢赵勋的直白,而且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行吧,我都一夜没睡了,接下来就麻烦马兄了,我得回去让我爹宽宽心,正好再补个觉。” “慢着。” 马岩一把拉住了赵勋:“如今只是可将郭尚文等宵小之辈一网打尽,可老大人当时还说了需治政清明百姓夸赞,之前说的那…那…对,商、学、律,又该如何操办。” “一件一件来,我心里有数,明天一大早我过来,咱俩一起商量商…”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了惊呼声,公堂内的众人齐齐循声望去。 郭尚文出现了。 粗布长袍,花白的头发披散着,脚踏草鞋垂首径直而来。 衙外百姓纷纷让到两侧,窃窃私语,面色各异。 更令人无比震惊的是,这土皇帝一样的县老爷,进入正堂后竟是双膝跪在了地上。 “老夫自知罪孽深重无饶恕之理,依律严惩难逃罪责。” 抬起头,如同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郭尚文,那布满血丝的双目紧紧盯着赵勋,满面哀求之色。 “只求赵公子放老夫侄儿郭晋安一命,若赵公子高抬贵手,老夫便是以命相抵也可。” 这一声哀求,两侧充数的衙役无不收回目光,心中悲凉。 人的天性很古怪,可以理解为善良,也可以理解为贱。 当别人欺辱你时,无比愤恨,恨不得玉石俱焚。 可当这个人如同丧家之犬跪在你面前哀求你时,又会令很多人生出恻隐之心,这并非是善良,而是贱。 其实赵勋也很贱,郭尚文年过五十,无论做下多么丧尽天良的事,终究是一位老者,而且如今也认罪了,认任何罪,只为换他侄儿一条生路。 “哎。” 赵勋长叹一声,来到了郭尚文面前,终究还是心软了,口气中也带着几分怜惜。 “来人,先打二十大板,然后装囚车里游街,绕全城,连续五天,百姓可以扔石头、烂菜叶子和大粪,只要不扔死,想怎么扔就怎么扔,早中午各一次,五天之后养好了伤再打三十大板,依次累计增加,千万别打死,也不能让他好活。” 公堂之中,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赵勋微微摇了摇头:“哎,本公子,为何总是下不了狠心。” 公案后的马岩吞咽了一口口水,活菩萨,他见多了,活阎王,他也见过,明明是活阎王非要装活菩萨的,头一次见。 第33章 笑谈 郭尚文认罪伏法了。 赵勋用一种屈辱到了极致的方式令他伏法了。 百姓,终于如赵勋所期盼的那般,击掌相庆,欢呼雀跃。 囚车缓慢的在城中游街,节俭过日子的百姓们也难得大方了一把,将石头塞进鸡蛋壳里狠狠砸了过去。 进囚车之前,百姓们在观望。 进囚车之后,百姓们彻底放飞了,连骂带打。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大景律法,百姓不懂。 公告说郭尚文完蛋了,因他触犯了哪条哪条律法。 可在百姓的朴素价值观里,不懂律法的他们,只知道律法会如何约束自己,不清楚律法是否可以约束达官贵人,触犯的是同样的律法,百姓会被重打三十大板,官员,或许只是罚酒三杯。 如今见到郭尚文被打了板子装进囚车之中,百姓们终于确定这家伙彻底完蛋了。 赵勋离开衙署后,马岩也让麾下军士们将其他官吏全部扔进了大牢之中,肃县衙署,实质意义上的被一锅端了。 马岩傻乐着,站在衙署外,被百姓们称作青天大老爷。 百姓们是真心感激马岩的,夸奖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青天大老爷,京中来的青天大老爷哇这是… 没想到这将军别看长的丑,人还怪心善来着… 听说是从五品的将军,别回去了,以后就咱肃县的县令吧… 这一刻,马岩突然觉得找贵人并不重要了,给百姓做主,比找贵人重要。 与此同时,赵家大宅中,爷俩又喝上了。 老赵容光焕发,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小赵面露苦笑,一杯接着一杯的躲。 喝的是“浊酒”,也就是最常见的酒,酒液带点淡绿色,有点像是木系野生史莱姆榨汁。 古时候的酒度数普遍不高,最高也就二十度左右,用酒曲和谷物自然发酵而成,和后世的黄酒有些相似。 赵勋不贪杯,也不喜欢喝酒。 上一世也没什么业余爱好或是特殊癖好,主要是穷,一天天当牛马累的和什么似的,下了班回到小小的家里,连个上吊的地方都没有,上哪培养业余爱好去。 “勋儿啊,好,这事做的好,叫他腚眼子瞧人有眼无珠,敢招惹勋儿,活该,郭尚文死不足惜,其他的那些狗官也翻不了身了,来,这一杯,爹代表所有肃县刁民们敬你。” 赵勋连忙摆手:“您这是哪的话,哪有爹敬儿子的。” “无妨,你把全肃县的刁民都当你爹就是了。” 赵勋:“…” “该敬的,哇哈哈哈哈。” 老爹爆发出了野马脱缰一般的大笑声,得意非凡。 一杯酒下肚,老爹收起笑容:“儿呐,如今郭尚文完蛋,肃县之中还能压得住咱的只有陈家了,你说…有没有什么法子将陈家也废了?” 赵勋神情微变:“爹和陈家有仇怨?” “自然是有,之前不是还和你说过吗,爹去求亲,陈老狗羞辱为父。” 赵勋无语至极,去求亲,结果你说的是啥,钱,不想给,人,你还想要,羞辱你,不打你就不错了。 “其实陈家在肃县也挺好的,俗话说的好,枪打出头鸟…” “诶,话不可能这么说。”老爹给赵勋倒了杯酒:“俗话又说了,鸟大了,什么林子都能钻,陈家也经商,只是碍于情面不喜声张,别的不说,单单是咱家马场的营生,陈家就眼红多年了。” “还有这事吗?” “爹还能骗你,只是陈家人没出面,让郭尚文那老狗做的说客。” 赵勋皱了皱眉,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如果陈家真的觊觎咱家产业的话,的确是要防范一番了。” 想了想,赵勋问道:“这几天我看陈家那意思,不算是和郭尚文狼狈为奸,而且郭尚文也没攀咬陈家,两家到底什么关系啊?” “肯定有猫腻,陈家不清白,若不然,郭尚文岂会对外宣称他是陈奉瑾的干儿子。” “您说的有道理。” 赵勋点头表示认同,神仙难日打滚逼,就郭尚文这小小县令,哪能不经过陈家的允许就敢满哪说他是陈奉瑾的干儿子。 赵勋转过头,让祁山坐下陪着一起喝。 祁山坐下后,赵勋问道:“昨夜让你办的事办了吗。” “您说哪件事,是找人将马将军腰牌画下来,还是想法子暗中收买陈家的下人?” “揍郭晋安那事。” “哦,对,揍了,怎么没揍,打了半个时辰。” 祁山呲牙乐道:“按您说的,只要揍不死,就往死里揍,问他陈家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打没了半条命,说什么都不知道。” “奇了怪了。” 赵勋愈发困惑,郭晋安是一个怕死的人,更是一个怕疼的人,如果陈家真的收了郭家的好处,这家伙没理由和小嘴抹了印度神油似的这么硬,都没打没了半条命还守口如瓶,难道陈家一点黑料都没有吗? 越是想,赵勋越觉得说不通,之前听闻郭尚文总是晚上去拜访陈奉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要想人前显贵就得后门遭罪,难道俩人名为干爹干儿子,实则是干爹干儿子? 赵大成看向祁山,问道:“下死力气了吗,是不是打的不够狠?” “老爷您还不相信小的吗,都打的跪地求饶了,还央求小的给他一个痛快的,宁死也不想被这般毒打了。” “死?”赵勋冷笑连连:“想的美,阎王叫你三更死,曾毅叫你留下来,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之前给我好好活着。” 提起杯的老爹微微看了眼赵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赵勋注意到了老爹的异样,心里咯噔一声,试探性的问道:“爹,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 老爹爽朗一笑:“也好,人善被人欺,活孬被夫弃,男儿生在天地间是该狠厉些,爹只是想起你大病初愈前,性子厚道不与人争,这遭了一场大病如同换了个人似的,要不是你这模样没变,还是像爹,还以为你被哪个狗日的山精鬼怪附身了呢。” 赵勋:“…” 祁山瞅了瞅赵勋,又看了看老爹,挠着额头。 其实小赵长的并不像老赵,老赵的长相冷不丁一看,和个发面膜膜似的,再仔细盯着看,又觉得圆滚滚的身体带着几分悍勇,只是被总挂在脸上的笑容和几分窝囊气给掩盖住了。 再看小赵,小赵长的虽不算丑,也绝称不上美男子,只能说颇有英气,加之总是笑着,会给人一种不着调的感觉。 祁山不由说道:“少爷,小的觉着您长的不像老爷。” 赵勋看向赵大成,也是有口无心:“爹,孩儿长的像娘亲是吧?” “这…” 听到赵勋提到“娘亲”,赵大成的面色有些古怪,眼神闪烁:“哎呀,有的娃娃吧,随他娘,有的娃娃随他爹,至于勋儿你…” “随谁?” “随他去吧。”赵大成哈哈一笑,提起酒杯:“不说这个,不提这个,说陈家。” “爹,正好和您说件事。” “勋儿你说就是。” 赵勋坐直了身体:“暂时先别得罪陈家了,关于白知州带我入京这事八字还没一撇,而且您也知道,士、农、工、商,哪怕是我科考了也未必真的能当官,当不了官儿还得回来,要是连陈家也得罪了,怕以后没有立足之地,当然,也是好事,回来孝顺您,咱爷俩一起经商。” 原本赵勋还想着宽慰老爹,殊不知赵大成心里隐隐一痛,反倒是安慰起了赵勋。 “是爹这商贾连累你了,勋儿莫要气馁,事在人为,更何况这官儿当了也是烦累,孔老二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对,对对,富则独善其身,穷则横行霸道,当不了官儿敛不到财,咱就横行霸道的活着,也省的受气,人生在世,心中爽利才是紧要之事。” 赵勋竖起大拇指:“您英明。” 一旁的祁山迅速将孔老二所说的“经典”记在心中,最近他很是羡慕赵勋一张小嘴叭叭叭在那唬人的模样,因此有了很强烈的学习欲望。 第34章 落不定的尘埃 老爹的体型在那摆着呢,但凡黑点,活脱脱一个袈裟掠夺者。 几壶酒浊酒下去,脸不红气不喘,牛b吹的是越来越大胆。 三壶酒下去之前,他是肃县的,三壶酒下去后,肃县是他的。 老赵喝个没完,小赵实在撑不住了,给祁山留下后回房睡觉去了。 赵大成见到好大儿走了,也没什么继续喝的兴趣了,对祁山嘱咐了一声。 “回城,去县衙监牢,再毒打郭晋安几个时辰,老子就不信了,陈家就一点见不得光的事都没有?” 祁山无语至极,只能再抓紧炫了几口拿起酒壶离开了。 其实赵大成也不是一门心思要搞陈家,他就是不相信陈家这种鸟人,怎么可能是干净的。 回到房中的赵勋,近乎一日一夜没睡,沾床就着,睡的极为踏实。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赵勋还没睡够就被叫醒了,祁山叫醒的。 叫床的祁山满身血污:“少爷,少爷出事了,您快醒醒。” 赵勋睁开眼,见到祁山满是鲜血,诈尸一样的坐了起来。 “你受伤了?” “不,不是,不是小的。”祁山满面焦急:“是郭尚文那老狗的血。” “郭尚文?” 赵勋连忙爬起身,确定祁山一根毛都没掉,大大松了口气。 “慢慢说,怎么回事。” “昨夜老爷和小的饮完了酒,让小的回衙署,说是再打一顿郭晋安,想着能不能打出陈家不为人知的秘密,倒是打了,打累了就在监牢中睡了,之后,之后…” “一口气说完!” “一大早城中有一农妇名为吕春儿入衙署探监郭尚文说是要询问一些旧事狱卒放她进入了监牢谁知这吕春儿怀里藏了一把铁剪待进了郭尚文跟前一剪刀扎在了郭尚文的胸口上献血喷涌小的就在一旁虽说懂些医术可终究还是救的晚了郭尚文一命呜呼。” “我特么让你一口气说完,谁让你不加标点符…不是,郭尚文死了?” “死的透透的。” “等会。”赵勋极为诧异:“你还懂医术?” “懂啊。”祁山面带自得:“郭尚文倒下后,小的连忙蹲下大力按压他的人中,哎,伤势过重,小的也是俏闺女蹲在了灶台前,缸中无米。” “那叫巧妇,不是俏妇,什么玩意俏闺女,还有,那叫巧妇难为无米…算了。” 赵勋心烦意乱的开始穿衣服,一边穿一边问怎么回事。 “昨日郭尚文不是认罪伏法了吗,一众属官被马将军捉了,这群人狗咬狗,着实攀咬出不少骇人之事,其中有一桩与农妇吕春儿有关。” “继续说。” “吕春儿的爷们三年前入营从军,出了关,三年来没有半点音讯,吕春儿总是去守备营问,守备营让她寻县衙,县衙又说不知情,让她去州府问,想去州府,城门郎让她出示路引,她没有,只能去县衙要,到了县衙,县衙说这事归守备营管,又去守备营,守备营说谁让她来的她就找谁去,她去找城门郎,城门郎又说是县衙定的,要找去找县衙,她…” “行了行了,说重点,就是紧要的。” “紧要的就是吕春儿整日以泪洗面,直到半年前,她又去衙署守着,守到了郭尚文,郭尚文似是烦了,狗嘴胡咧咧,说吕春儿的爷们八成是逃卒,临阵脱逃的懦夫,不敢回来,吕春儿也不知是信了没信,总之是变的痴痴傻傻了,逢人便说她爷们不是逃卒,不是懦夫。” 穿好衣服的赵勋坐在了床边,耐下心:“那到底是不是逃卒?” “不是,昨日马将军不是审了其他人吗,原来两年前州府兵备来了公文,说是吕春儿的爷们战死在了关外,朝廷也发了抚恤,还分了地,郭尚文私下了截留了。” “草他妈!”赵勋目眦欲裂:“郭尚文果然该死。” “若只是如此,吕春儿不会发疯。” 祁山叹了口气:“吕春儿的爷们其实没死,只是边军那边弄错了名录,今年开春时,吕春儿的爷们回来了,因是夜里回来的,入城时盘查说不清身份,得同村的里长和乡里乡亲们证明才行,守城门的就将人交给了城中差役,差役又将人带回县衙,郭尚文知晓后生怕东窗事发,要知道他私下截留的可不止是吕春儿爷们一人的抚恤,足有数十人,要是被揭发了这事根本盖不住,一狠心,这狗日的就杀人灭口了,郭府中后花园埋藏的第二具尸体,正是吕春儿她家爷们的。” 听到这里,赵勋的牙齿已经咬的咯咯作响了,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即便两世为人,自以为早已见识过人性的恶,可人性真正的恶,还是会一次又一次令他惊骇,令他感到背脊发寒,一次又一次突破他的认知。 “少爷,少爷。” 祁山打量着沉默不语的赵勋,轻声问道:“您能保下吕春儿吗?” “我…” 赵勋哑然,郭尚文死了,已经不是能不能保下吕春儿的事儿了,而是整件事都变了性质。 郭尚文死不死,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郭尚文死之前,一切都要符合“正义”。 如果郭尚文死的“不正义”,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将会变的不正义,因为执行正义人,是百姓,百姓,代表不了正义。 可惜,代表正义的人,不在肃县,甚至不在州府。 “马岩怎么说?” “他说活该。” 赵勋毫不意外,叹了口气:“走吧,进城,去衙署。” 说罢,起身,推门,赵勋猛然看到门口正站在老爹赵大成。 赵大成背着右手,叹息连连,明显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儿啊。” 赵旭强颜欢笑:“爹,今天起来这么早。” “勋儿。” 赵大成伸出手,一副要阻拦赵勋离开的模样:“此事就交由那姓马的操办吧,莫要…莫要…” 赵勋摇头苦笑:“爹,可…” 赵大成满面纠结之色:“此事干系重大,百姓行刺官员,哪怕只是小小县令,那也是官员,如今这世道,官员说了算,官员又岂会容忍百姓随意宰了官员,郭尚文再是丧尽天良他也是官员,这就是个烫手山芋,谁碰谁倒霉,勋儿不…不可…不可再去沾惹这…” 说到这,赵大成突然面露狰狞之色,猛地放下手,和精神分裂似的。 “勋儿,入城,他娘的保下那吕春儿,军伍为国征战,这群狗日的胆敢截留军伍抚恤,还敢欺辱军伍亲族,死不足惜,该杀!” 赵大成让开身,和发狠似的:“去吧勋儿,保下那农妇,施手为之,莫要有后顾之忧,出了事,爹担着就是!” 赵勋心中叹息。 这事哪有那么容易,死的是官员,堂堂县令,杀官员的还是百姓,谁能保下,谁要是敢保下,岂不是表态支持百姓可动用“私刑”吗,谁敢表态谁死,知州白锦楼也不行! 赵勋没说那么多,冲着老爹点了点头:“孩儿尽力,咱赵家一个人参与就行了,您在家中歇着,孩儿先去看看怎么个事儿。” 第35章 欲疯魔 出了赵家大宅,赵勋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骂。 不是骂郭尚文,而是骂自己当不了官儿,因为只有当官才能乘坐马车,这进出城十来里,大热天跑一趟都容易中暑。 一路跑进城,来到衙署外,赵勋和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似的,满身大汗。 衙署外已是人山人海,赵勋从来不知道肃县竟然有这么多大活人,将衙署围的水泄不通。 百姓们并未喧哗,没有吵闹,只是跪着,跪在衙署外,男女老少都有。 祁山低声道:“少爷,这都是给吕春儿求情的乡亲。” 赵勋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望着那些垂着头只是跪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百姓,只能轻手轻脚的走进了衙署之中。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赵勋,一张张悲苦、无助的面容呈现在了赵勋的面前。 可这一张张悲苦、无助的面容,面容上的双眼,望向赵勋的目光,充满了哀求。 赵勋的心,如同针扎一般。 百姓们,只是望着他,充满哀求的目光望着他,沉默地望着他。 这种沉默,并非振聋发聩,而是一种更加强烈、猛烈的情感,一种压抑到了极致却无比强烈、猛烈的情感。 赵勋下意识的避开这些目光,不知不觉中,已是攥紧了拳头。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被任何人期盼、哀求的感觉。 马岩正站在公堂外,几名亲军和守备营军伍严阵以待组成了人墙。 公堂外,地上还有一具尸体,正是郭尚文,被草席盖着,草席染满了鲜血。 公堂内,一个被反绑着双手的女人跪在那里,看不清面容,布裙打满了补丁,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赵勋来到马岩面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马岩也是一声叹息:“此事就不劳赵公子插手了,本将自有决断。” 赵勋微微一愣:“马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是你哥!” 马岩大声训斥道:“本将主政肃县县衙,出了这么大的事自会秉公操办,讲不得半点人情,你这县中举子又无官身,与你何干。” 祁山怒了:“诶你这鸟人怎地翻脸不认…” 赵勋狠狠瞪了一眼祁山,随即摇头苦笑:“其实本来我不想管的,和我没关系,可是离开家的事后,我爹让我保住吕春儿,哪怕是来的路上,我也觉得应该躲的远远的,只是…” 赵勋转过身,指向跪在外面的百姓。 “我难免在想,如果我也是百姓呢,任人宰割的百姓呢,今日,我不为他人鸣不平,他日,又有何人为我诉不公,更何况,我不想让我爹失望,很久了,已经很久很久了,很久没有人对我抱有任何期望了,连我自己都不曾对自己抱有期望,可如今,我爹,这么多人…” “糊涂啊你!” 马岩连忙走下台阶,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 “人活着,屁事没有,你就是将他打个半死,无人管,可人死了,这事哪是你一个小小举子可掺和的,你本就是商贾出身,坏了规矩别说当官,当人都难,就是白老大人来了也需秉公办理要吕春儿偿命,朝廷,得是朝廷才能杀郭尚文。” “朝廷?偿命?” 原本还算平静的赵勋,突然就怒了,低吼道:“郭尚文杀吕春儿夫君时,谁他妈给吕春儿夫君偿命了,郭尚文杀的人,朝廷弄死郭尚文就是正义,吕春儿为夫君报仇,就他妈不是正义了,那郭尚文杀的是杀的是吕春儿夫君,还是朝廷的夫君!” “这…” “朝廷要给谁正义,是吕春儿这个受害者要的正义,还是朝廷的正义,官员的正义,吕春儿夫君被害死时,朝廷不讲正义,吕春儿无法伸张正义时用她自己的方法找寻正义,朝廷开始讲正义了,到底这正义是给谁看的,给受害者,还是官员看的!” “哎呀,你莫要喊叫嘛,哥哥我是怕你趟这浑水。” 不得不说,马岩是真的关心赵勋,口水被喷了满脸,顾不上擦,只是不断安抚。 “你到底还想不想当官了,你要正义,成,你得先当了官才能要来正义,如若你沾惹这事,别说官儿了,举人之身都难保,日后再碰见这种事儿,你要如何伸张正义,你不只是还能与那些百姓一般跪在地上?” 赵勋沉默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狂躁的内心,依旧狂躁着,只是脸上,只有平静,满是悲哀的平静。 就在此时,跪在正堂中的吕春儿,回过了头,看向了赵勋。 这一道目光,令赵勋如遭雷击。 那是一张极为青涩的面孔,可青涩的面孔又布满了风霜。 这张望向赵勋的面容,这个绽放出了笑容,某种像是感激的笑容。 祁山说吕春儿是农妇,成亲足有四年,平日靠做着针线活计度日,赵勋原本以为这真的是一个“农妇”,可吕春儿似只是一个孩子,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容,难掩稚气。 “她…”赵勋的瞳孔顿时缩的如同针尖一般:“她多大?” “乾盛四年生人,年方十六。” “什么?”赵勋眼眶暴跳:“她十二岁时就嫁为人妇了?” 马岩叹了口气:“是。” “十六岁!”赵勋咬牙切齿:“十二岁嫁人,刚成亲,夫君上了战场,十三岁的女人,不,十三岁的孩子,夫君不知所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状告无门,走投无路,整日以泪洗面,整整三年,三年后得知真相,天都塌了,最终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手刃了杀死夫君的仇人,你们他妈的要抓她,要她偿命?!” 马岩垂下头,喃喃的做不出声。 一旁的亲军丁三,看了眼赵勋的脸色小声道:“吕春儿已认罪伏法,说可一命抵一命,再说她…她本就不想活了。” “去你妈的!” 赵勋挥起拳头就要砸,丁三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本就不想活了,谁逼的,为什么不想活了,什么叫一命抵一命,凭什么郭尚文那狗官的命值可以与她的命相抵!” 丁三老脸通红,主动走上前:“某是粗人,无甚脑子说错了话,公子息怒,您打就是。” 就在此时,望着赵勋的吕春儿,明明素未谋面的吕春儿,已是泪如雨下,摇着头,不断摇着头,冲着赵勋不断摇着头。 吕春儿用力的摇着头,紧紧咬着嘴唇,咬的,是那么的用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只有目光对视,什么都没说,赵勋,却看出了善良,看出了吕春儿那质朴的善良,哪怕经历过这世间最为歹毒与痛苦的折磨,哪怕已有死志,吕春儿,依旧善良,依旧不希望牵连到任何人。 殷红的鲜血,顺着吕春儿的下巴流淌着。 鲜红的血如钢针一般,刺痛了赵勋的每一寸肌肤。 无力,宛若一张密不通风的大网笼罩全身,陷进了皮肤,融入到了骨骼,最终勒紧他的心脏,如同绞索一样缠绕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欲要抹杀他的良知与本性。 赵勋紧紧攥着拳头,目光迎上吕春儿的双眼,又羞愧的下了头,自己,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你是举子,虽是商贾出身,可终是举子,不是百姓。” 马岩轻声道:“你若将你当成百姓的身份为官,说只有百姓才会说出的话,做只有百姓才会做出的事,莫说商贾出身,便是世家出身,你也当不成官儿的。” 这一番话,如千金大石猛猛压在了赵勋的心头。 “好人,活的艰难,坏人,活的逍遥,既然好人做不成好官,那我赵勋…” 赵勋突然笑了,笑的极为狰狞,狰狞的面容是如此的骇人。 “就做恶人,就做奸人,恶人,总可以当官吧,奸人,总可以当大官吧,至恶至奸的大官,总可以随心所欲问心无愧吧!” 一语落毕,赵勋猛然转过身,大步走向了衙署外,走向了早就停在衙署外的马车。 马车,有着陈家标记,陈家家主陈奉瑾,古井无波的双目,遥遥注视着衙署内外所发生的一切。 第36章 民意、正义 赵勋径直来到了马车前,躬身,重重施了一礼。 车门是关闭的,车窗是打开的,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陈奉瑾那似笑非笑的老脸。 衙署中,是代表正义的公堂。 公堂中,是伸张了正义却又要被正义所制裁的吕春儿。 公堂外,是代表真正正义却无能为力的亲军。 亲军前,是一具早就应该被正义裁决的尸体。 尸体远处,是无数跪倒在地的百姓。 百姓身后,是躬身行礼的赵勋。 赵勋面前,是一辆马车,紧闭的马车只打开了一扇窗户。 亲军、杀人者、尸体、百姓、举子、高门。 该死之人,即便死了,也要害人。 最为朴实的人们,只能跪下。 心怀正义的人,却要卑躬屈膝。 艳阳四射,万里无云,晴空之下这座平静的城,不同阶层的人,交织出了这模糊了正邪是非的世道。 许久,足足许久,赵勋猛然抬起头,直视陈奉瑾。 “你帮,是不帮!” 车旁的管家李拜山眉头猛皱,不待开口训斥,赵勋已是伸手拉向了车门。 “大胆!” 管家上前挡住,陈奉瑾微微颔首:“允他入前。” 赵勋一肩膀将管家拱开,弯腰进入了车厢之中。 坐在了陈奉瑾的对面,赵勋再次问道:“你帮是不帮。” “帮?” 陈奉瑾笑了,苍老的面容满是讥讽之色。 “老夫为何要帮你?” 凝望着赵勋,陈奉瑾讥讽之色愈发浓厚:“郭尚文死了,莫说远山还未归来,便是回来了,亦是唯恐避之不及,保那粗鄙农妇,我呸,老夫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白白坏了吾儿远山的好前程!” “你…” 赵勋勃然大怒,又强行将怒意压了回去:“郭尚文该死,你知道的,吕春儿罪不至死,你也知道的,我没当过官,你当过,我不了解官场,你了解,告诉我,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笑话,傻了不成凑上前去引火烧身。” “那你为什么让我进来。” “奚落一番罢了。” 陈奉瑾抽动着嘴角,干瘪的嘴唇发出了有些瘆人的笑声。 “不如你求老夫一番如何。” “好,我求你。” 赵勋没有任何犹豫:“你要是能保下吕春儿,我赵勋愿做你陈家的狗。” 陈奉瑾下意识向后缩了缩身子:“你求老夫,为何要撸袖子?” “显得比较心城。”赵勋双目灼灼:“你果然有法子,是不是!” “有。” 陈奉瑾突然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可老夫帮不了你。” “我说的是真的,我愿意给陈家当狗,但是你陈家以后必须罩着我,确保我能当官。” “错,大错特错。” 陈奉瑾微微摇了摇头:“老夫,是欣赏你的,只是…” “只是什么。” “你若不因吕春儿求老夫,老夫,就是收下你的忠心悉心调教一番又如何,他日保你扶摇直上做那人上人,可如今恰恰是因你明明举人出身,却要为一素未谋面的农妇甘愿做我陈家的狗,你竟是这般性子,老夫非但不会要你拜入我陈家门下,此事过后,老夫还要将你赶出肃县。” “赶出肃县”这四个字,陈奉瑾说的斩钉截铁,毫无余地可言。 赵勋面色一变再变,随即冷笑连连:“因为本少爷好人,你他妈是坏人,对不对!” 陈奉瑾不答反问:“我陈家,家财几何。” “家财万贯。” “不错,大富之家,那你可知我陈家这大富之家最大的财富是什么。” “田产,人脉关系,家中子弟当官。” “错,又错,大错特错。” 陈奉瑾缓缓抬起手指向了车厢外的百姓们:“我陈家最大的财富,是他们,巨富之家的财富,是穷人。” 赵勋眼眶暴跳。 陈奉瑾收回了手臂:“你要为百姓出头,要百姓记着你的好,要百姓对你感恩戴德,这无疑灭我陈家财路,肃县,留不得你,我陈家,更是收不得你,真若是助你飞黄腾达,早晚有一日,你还会碰到王春儿,赵春儿,到了那时,你依旧要招惹是非,惹了大祸会牵连到我陈家,老夫,岂会收你,岂会容你,又岂会助你。” “老登!”赵勋已有翻脸的征兆了:“之前说好的互相合作,送你儿子陈远山好名声,现在事情出了岔子你就想抽身而退,好处都让你占了,有锅跑的比谁都远,你别让我小瞧你!” “哈,哈哈哈哈哈。” 陈奉瑾大笑连连,脸上再次浮现出满是讥讽的神色:“难不成你当真是读书读的痴傻了,趋吉避凶这道理你还不懂。”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帮不帮我,如果不帮,日后别后悔。” “悔?”陈奉瑾已是没了耐心:“小子,老夫原本还高看你一眼,如今你这般无赖模样,老夫已断定你他日难成大器。” 说罢,陈奉瑾一指车门:“滚吧。” “好,你千万别后悔,日后你那监察使儿子埋怨你、责怪你、怨恨你的时候,你可别说本少爷没给你机会。” 原本陈奉瑾只是没了耐心,见到赵勋已是无能狂怒到胡言乱语的模样了,连话都懒得说,只是冷笑。 一脚踹开车门,赵勋气呼呼的走下了马车。 “老爷,咱回吧。” 管家低头轻声说道:“观赵家小二刚刚那番恼羞成怒的模样也不过如此,不足为惧,过上几日派人将信件送到州府学官手中,再将赵家父子撵出肃县就是,您莫动怒。” 陈奉瑾微微颔首,刚要将车窗拉上,突然见到赵勋并未走进公堂,而是来到了郭尚文的尸体旁,缓缓蹲下。 所有人都望着赵勋,大感困惑。 只见蹲下的赵勋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随即大声问道:“什么,你说不追究啦?” 这一声大喊,在场之人无不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赵勋又喊了一声:“哦对,大点声,哦,你说你想要用剪刀自杀,吕春儿发现后夺了过去,然后你撞上去的,哦~~~原来如此,好好好,我让文吏记下,吕春儿是无辜的。” 这话一落下,所有人心中只有想法,赵勋疯了。 赵勋,的确是疯了,大喊了几声后,突然跑进公堂之中,拿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剪,正是吕春儿行凶时所用。 拿着剪刀的赵勋跑回尸体旁,再次大吼。 “郭尚文,你为祸肃县无恶不作,多少良善百姓因你破门灭家,今日,我赵勋不是举子,只是寻常百姓,就在此时此地诛杀于你!” 一语落毕,赵勋用剪刀狠狠扎在尸体之上。 不少百姓尖叫出声,再看赵勋,将剪刀丢给了祁山。 “去,攮他一下。” 祁山一头雾水,不明白赵勋什么意思,胜在听话,还翻倍了,噗嗤噗嗤连攮三下。 赵勋夺过剪刀后扔到了衙署外,也就是百姓面前。 “今日为民除害,罪责我一力承担,杀人者,肃县赵家二郎,赵勋!” 不少人依旧面面相觑着,谁知就在此时,跪在最前方的一位老妪,颤颤巍巍的捡起来地上的剪刀后,杵着拐杖走到尸体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了下去。 老妪转过身,扔掉剪刀,干瘪的嘴唇,露出了孩童一般的笑容。 “杀人者,牛村牛桂花。” “俺来。” 一声怒吼,一个庄稼汉突然扑了过去,如同抢夺金银财宝似的夺过剪刀,狠狠刺在尸体上。 庄稼汉转过头,掐着腰,看向老妻身旁的幼子,用力的挺起瘦弱的胸脯,无比骄傲。 “杀人者,城北王贵贵!” 接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剪,仿佛稀世珍宝一样,被无数百姓争相抢夺。 老人、孩子… 男人、女人… 或大或小,或老或少… 就连被抱在怀中的少年,也会在爹娘的指引下摸一下那把满是鲜血的铁剪。 “杀人者,朱有福…” “杀人者,李无灾…” “杀人者,我叫…” “杀人者…” “杀人者…” 一声声杀人者,郭尚文的尸体,千疮百孔。 公堂中吕春儿,痛哭流涕,冲着满城百姓不断磕着头,一次又一次,鲜血染红了额头,泪如雨下。 万里无云的晴空,高挂的艳阳,似乎又火热了几分。 第37章 吃过见过 百姓们,又跪了下来,一群接着一群。 跪在尸体旁,跪在公堂前,认罪,伏法! 马车之中的陈奉瑾,双眼一花,晕厥了过去。 晕厥的时间并不长,陈奉瑾很快就被管家给“摇”醒了。 醒来之前,陈奉瑾做了个梦,那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晕厥时间里,他做了一个最美的梦。 梦中,他的大儿子陈远山身穿一身洁白的儒袍,腰挂监察副使腰牌。 陈远山站在尸体旁,形象是如此的高大,圣洁的不可直视。 圣洁的监察使大人,拿起了剪刀,狠狠刺入百死莫赎的郭县令身上,愿舍弃官袍与一切,为民请命! 县中无数百姓,为保监察使大人,为监察使大人不受丝毫罪责,一拥而上,抢夺凶器,一一刺在了狗官的尸体之上。 整整一县百姓,无不赞颂这位监察使。 整整一县百姓,甘愿为监察使顶罪身死。 事儿,传到了州府,传到了京中,传到了朝廷,传到了宫中。 天下读书人,无不赞扬,无不心怀敬仰。 何为文人傲骨,这便是! 何为读书人气节,这便是! 何为心怀百姓舍身不惧,这便是! 监察使大人,有着偌大名声的监察使大人,入京了,升官了,受到器重了,背后的家族,肃县陈家,扬名国朝。 可惜,梦,终究是梦。 陈奉瑾睁开眼清醒时,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连狗都没看他一眼,衙署内跪满了百姓,每一个百姓都说自己才是“行凶者”、“杀人者”,每一个百姓都说吕春儿与赵勋是无辜的,每一个百姓,都在为吕春儿与赵勋作证,证明郭尚文没死,是自己杀死的。 站在台阶上的马岩,咧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群亲军,以丁三为首,齐齐朝着赵勋行了军中礼节。 赵勋耸了耸肩,笑容是那么的轻佻。 马岩吞咽了一口口水,望向赵勋,鬼使神差的说道:“你是该做官,如今你还未入官场,却已有文臣至高之位三分形髓。” “文臣至高之位?”赵勋咧嘴乐道:“宰相?” 马岩:“指鹿为马。” 赵勋:“…” 是的,指鹿为马,郭尚文早就死了,吕春儿杀的,赵勋无疑是指鹿为马,在数百上千人的眼皮子底下,指鹿为马。 可这又如何,数百上千百姓,说郭尚文没死。 汹涌的民意,说郭尚文没死。 那么,郭尚文就是没死。 数百上千百姓,汹涌的民意,说凶手是他们,那么…民意岂会是行凶者呢。 民意,只是叫一个县令死罢了,谁若不服,来肃县捉拿了这数千百姓就是,谁若不服,捉拿了数千百姓后担着永世骂名就好。 “兄,兄弟。” 马岩现在都不敢正眼看赵勋了,结结巴巴的说道:“接,接下来呢?” “记录啊,郭尚文死于百姓乱刀…不,乱拳之下,由此可见郭尚文罪孽天理不容人神共愤,还有证物,证物是那把剪刀,人证是所有百姓,记录所有口供,口供越多越好,呈报给州府,让州府派人来查就是了,该抓谁抓谁,该审谁审谁,对了,我推荐州府监察使过来查这案子,监察使吗,铁面无私,奉公守法,就让监察使来查吧,哈哈哈哈。” 马岩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面露犹豫之色,随即突然一把将赵勋拉进了公堂角落。 赵勋摊了摊手:“多说无益,事都已经办完了,接下来就看…” “不,不不,兄弟非是这个意思。” 马岩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不瞒你说,商贾出身难以为官,不过哥哥能给你指另一条路。” “什么意思?” “亲军,亲军如何,先斩后奏皇权特许,无需受任何窝囊气,好贤弟你可有兴趣?” 赵勋愣住了,刚要开口,跟进来的祁山乐道:“皇权特许,那你刚才怎么不斩了郭尚文呢?” 马岩:“…” 祁山又补了一刀:“县令都不敢抓,如果这都不算受窝囊气,那真受窝囊气的时候,得多窝囊啊,啧啧啧,不敢想。” 马岩气的呼哧带喘的,愣是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赵勋是真的来兴趣了,那可是亲军,能直接见皇帝的。 “马哥你没开玩笑吧,亲军什么待遇啊。” 马岩微微一笑:“先说这俸禄,每月三贯大钱…” 祁山乐不可支:“我家少爷一日的零花钱就有十贯。” “多少?”马岩张大了嘴巴:“多少钱?” 祁山“十贯,一日。” “那…”马岩直勾勾地望着赵勋:“咱爹还缺儿子不?” 赵勋:“…” 赵勋和祁山哥俩对视了一眼,觉得马岩这亲军应该官职不咋高,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呢? 其实还真不是马岩没见过世面,只是身份太过特殊。 天子亲军,俸禄是宫中给的,不像外朝官员,看得见的俸禄不多,看不见的俸禄,海了去的。 先不说马岩这群亲军本身就不敢收受贿赂,谁敢去行贿,行贿亲军,找死不成。 马岩自幼从军,真没见过什么大钱,即便主子当了皇帝他成了亲军,平日负责的卫戍宫中安全等差事,这还成了亲军后第一次离京接触“地方阔佬”。 话说回来,赵大成对赵勋也的确是溺爱,别看只是商贾,还是在一个县城混的商贾,主要他养马,官方特供,直接将马卖到军器监和各处折冲府。 相比之下,别看陈家有钱,规矩多,就说陈隽罢,属于是直系子弟,也只能去账房领取五贯大钱,而且还是一个月领一次。 再一个是赵勋根本不花钱,以前都不出屋就知道读书,没地方花钱。 老赵家就俩主子,小的不花钱,老的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去青楼溜达溜达,就是老赵天天在青楼待着,往死凿,一天十二个时辰不休息,上到老鸨子下到龟公,给所有人凿出茧子来,一个月也花不了几个钱,要知道赵家马场光是一匹骏马市价就百贯起步。 之前赵大成让赵勋给白锦楼塞钱,只是不确定老白头敢不敢收罢了,真要是敢收的话,赵大成哪会让赵勋拿一千贯银票,而是按斤给。 “赵…赵公子,你…您…” 满是讨好语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赵勋转过身,只见是满面谄媚笑容的陈府管家李拜山。 李拜山局促不安的搓着手,满面堆笑:“赵公子,我家大老爷问…问您,如此民意,能不能想个法子也分…分我陈家一些甜头,日后必有厚…” 赵勋一指门口。 李拜山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连连点头:“懂,懂了,老朽这就滚。” 第38章 所谓监察使 百姓们开始录口供了,和过年一般喜气洋洋。 吕春儿被妙醉楼的掌柜孙贵带走了,走之前对着赵勋一口一个恩公,喊一声恩公磕一个响头。 赵勋坐在公堂书案后,把玩着惊堂木。 祁山站在旁边,直打瞌睡。 马岩蹲在一旁,袖着个手,和等活的力工似的。 “兄弟,再考虑考虑,入了亲军营谁还敢欺辱你,有哥哥我护着你,咱一起吃香喝辣。” 赵勋听的直咧嘴,还吃香喝辣,康师傅香辣牛肉面啊,一个月俸禄都没本少爷一日的零花钱多,好意思吗。 赵勋对当天子亲军这事没兴趣,原因有三。 一,八字没一撇,马岩也没说百分百能进去。 二,一入宫门喷似海,没自由不说,规矩还多,说不定哪天走路因为先迈左腿就被销户了。 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那是真的给人家当狗了,刚刚说愿意给陈家当狗,其实就是想要借助陈家这个平台起步,先穿袜子后穿鞋,先当孙子再当爷,羽翼丰满之后,陈家算个屁啊,可要是当了亲军,给皇帝当狗,那这个舔狗可真成终身制了,生是宫中人,死是宫中死人,想离职可以,先没一户口本。 赵勋刚刚也考虑了,自己商贾出身,入仕为官会受到排挤不假,难道入亲军营就不会受到排挤了? 天子亲军营,那都是一群军伍,骁勇善战的虎贲,就自己这小身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进去了也照样是异类。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刻板印象。 就和后世的电影哪吒似的,狂卷国内多少票房,为什么日本网友就说不喜欢,骂的体无完肤,不还是因为刻板印象吗,哪吒的主演是谁,一个胖子,一个小男孩,日本网友当然不喜欢了,这就是刻板印象,一点包容心都没有。 “算了,就算科考失利我也可以回来当个商贾,暂时不考虑入亲军营。” 赵勋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惊堂木。 商贾也好,亲军也罢,是第二第三志愿,他的第一志愿是当官,当大官,当不被欺负并且可以随时随地欺负别人的大官。 吕春儿那稚嫩又饱受沧桑的面容,依旧徘徊在他的脑海之中。 与之鲜明对比的则是陈奉瑾那满是讥讽的面容,如同高高坐在云端之上俯视着水深火热的人间,主宰着根本他根本毫无资格操纵的芸芸众生。 赵勋这几日不止一次幻想着,如果自己是官员,哪怕同为八九品的县令,身份相同的话,他能玩死陈奉瑾,还能附赠一个郭尚文,可惜,他只是举人,不是官员。 一名差役匆匆跑了进来,点头哈腰,将一张请帖放在了公案上。 “赵公子,陈家派人送来的请帖,说是入了夜要宴请您。” “宴请我?” 赵勋撇了撇嘴,拿起请帖拆开。 外是红色纸板,上绘牡丹。 内是绢纸,由上而下,由右至左。 称之赵勋举人,正文是庄中新酿美酒需友人共饮,欲于今夜设薄宴府中与君同品,巴拉巴拉巴巴拉… 落款陈奉瑾敬邀,梅月寅日。 “黄鼠狼过年叫鸡,没安好心。” 赵勋冷笑连连,真拿本少爷当全国可飞小天使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马岩站起身,望着请帖笑骂道:“这群狗日的真是两张脸,灾灾难难见了便避,有了好处喜笑颜开,不去,入了夜,咱兄弟去喝两杯。” 赵勋没吭声,若有所思。 陈奉瑾邀他赴宴,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他儿子,州府监察副使陈远山。 监察使这个官位极为特殊,官声口碑两极分化。 想要当监察使,必须有两个显着的特点,第一个,能喷,第二个,名声。 是否能喷,决定能否胜任这个职务。 名声是好是坏是大是小,决定着监察使的仕途能走多远。 关于监察使的口碑,两极分化极为严重。 有的人认为,监察使出来混就靠三件事,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不畏强权。 有人的则认为,监察使出来混也靠三件事,栽赃嫁祸,出卖兄弟,照顾嫂子。 事实上两种监察使都有,第一种,那是真的头铁,大部分在京中,看不爽了直接骂,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从着装到礼仪,从人品到才学,从能力到名声,有一定点不符合规矩的,私下骂,公开骂,上朝接着骂。 第二种监察使,一般都是各道各州府的监察使,这群王八蛋为了入京高升,可以说是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吃大哥喝大哥,背后骂大哥der得呵,前脚称兄道弟生死与共,套出话来后脚就给人家卖了,黑料是一套又一套,把人家往死里整。 赵勋很清楚,陈奉瑾想要借“肃县民意”助他好大儿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监察使最为注重名声,名声呢,又大多和百姓有关,百姓说这个人名声好,官声好,一旦传到朝廷耳中,为了树立典型,一般都会高升重用。 昨天赵勋让人打听了关于陈远山的事,根据反馈回来的结果,陈远山果非善男信女,通俗点来说,就是这家伙多多少少有点大病。 有的人当官,求财,有的人当官,求权,陈远山这位监察使,他是既不求财也不求权,当官只为报复社会。 据说陈远山到了府城为官第一天,和知府干起来了,给人家知府老头打的鼻青脸肿的。 就因为知府设宴款待他,然后席间有一个舞姬是不小心踩碎了一个酒壶啊还是踢翻了个什么东西,被州府一顿喷,陈远山当场不乐意了,说人家知府度量小,还不是讽刺或是阴阳怪气,是直接怼,俩人吵吵了一通最后动上手了,陈家为了摆平这件事听闻没少花钱搭人情。 得罪完了知府,陈远山又开始招惹府城的世家,天天啥也不干,就在城门口蹲着,但凡见到哪个公子哥骑马就拦住逮府衙去,大致意思就是这群公子哥不是文臣武将,骑马属于是无证驾驶。 除了世家子,商贾他也得罪,一个监察使不研究黑料,研究税收去,三天两头举报哪个哪个商贾偷税漏税。 你要说他可哪得罪人大人物,百姓夸他也行,还不是,百姓更烦他,天天和个二流子似的可哪闲逛,总给百姓讲大道理,什么人之所以为人,与禽兽不同之处在于什么什么的,百姓不能因为是百姓而不注重涵养如何如何的。 陈远山在州府当官当到现在正好三年,能活到现在,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 之前的时候赵勋也有个初步想法,通过交好陈家来交好陈远山,日后为官入仕,能够交好一位监察副使,肯定是有诸多好处的。 了解陈远山是个什么玩意后,赵勋彻底打消了这个年头,这家伙就是个纯纯的脑瘫,躲都来不及呢,谁会上赶着交好。 “不去,不但不去,我还得想办法搞一搞陈家!” 赵勋直接将请帖撕的稀碎,骂骂咧咧的。 刚刚在车厢之中,陈奉瑾已经“露出”了底牌,他陈家,容不得赵勋这种人在肃县搞风搞雨,双方最主要的矛盾在于百姓,在于陈家将百姓当做了“私产”,陈家不允许任何人动他们的“私产”。 这就是陈家的逆鳞,肃县,只能有一个能够“引导”百姓的聪明人,这个人,只能姓陈! 第39章 千娇 整整一日,无数百姓记录了“口供”,来的几乎都是城北城东的百姓。 后来赵勋这一看也没个头,只能按“地区”进行记录,城里的还是城外的,城北的还是城东的,牛村的还是马村的,几十人上百人一起记录,整整忙碌了一天百姓才离去,个个喜笑颜开,每个人都很满足。 因为他们救了人,因为别人救了人,仅此而已。 入夜,赵勋、祁山、马岩三人,装溜溜达达前去了城南,准备一醉方休。 至于陈家宴请,赵勋不但没去,还没派人知会一声。 三人和个螃蟹似的横着往城南走,马勋侧目看着嬉皮笑脸的赵勋,心中不解。 “兄弟,你之前不还是说想要卖陈家个人情,日后若仕途无门回了肃县,陈家也好照拂你一二。” 赵勋撇了撇嘴,略显不屑。 陈家宴请他,是因为通过今天这件事,又高看了他一眼。 可也正是因为今天这件事,赵勋反而愈发将陈家小瞧。 如果陈奉瑾没有说出那一句“富人的最大财富是穷人”,赵勋还会如以前那般忌惮陈家,这句话一说出来,赵勋彻底瞧不上陈家了。 没有人可以将百姓当私产,如果有的话,那他绝对是个煞笔,大煞笔! 没错,百姓是最安分的,可一旦将他们逼急了,百姓又是最凶悍的。 今天你让百姓跪下,明天,百姓就会让你趴那,这是铁一般的事实,由历史无数次证明过的事实。 赵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耸了耸肩:“之前想着陈奉瑾的儿子在州府当监察副使,很忌惮,这几天打听清楚了那个陈远山是个什么德行后,发现陈家也就那样,不足为惧。” 马岩点了点头,陈远山的事他也听白锦楼提及过,这家伙的确是个脑残。 “不用担心,陈家也就那样,县中一霸而已,就算我没办法当官回来做商贾,照样不怕他。” “虽说如此,不过今日兄弟你还是有些孟浪了。” 马岩是真拿赵勋当自己人了,苦口婆心说道:“脑子灵醒归灵醒,吕春儿也是保住了,可那铁剪不应你来捅,若是日后当真有人追究起来,法不责众是不假,可你毕竟是带头的。” 赵勋微微一笑,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带头,起到表率作用。 只有这样,未来一旦和陈奉瑾彻底撕破脸皮,他才有与陈家人对抗的筹码。 “放心吧,就因为我带头了,百姓们才不会让我冻死。” 马岩一头雾水:“何意?” 耸了耸肩,赵勋岔开话题:“不说这些,今夜咱们好好喝两杯。” “好,好好。” 相比城北、城东到了夜晚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城南极为热闹,两侧林立的商铺多是有钱阔佬出入之地,酒楼、饭庄也多。 到了市南,赵勋打了个响指:“马哥想吃什么,随意挑地方,今夜小弟做东。” “哎呀这…这这这…” 马岩腼腆一笑:“愚兄痴长你几岁,岂能叫你花销做东。” “哦,那你做东吧。” “额…”马岩满面尴尬:“下次,下次一定。” “行了,你说你想吃什么就行。” “这城南是繁华不少,愚兄也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站在牌坊下的马岩东瞧瞧细看看,明明是从京中来的,却表露出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赵勋是真的饿了,催促道:“想去哪直说就行,不用管花销多少。” “好,咱是自家人,那哥哥我就不客气了,就那吧。” 马岩抬手一指,赵勋与祁山二人望去,愣了一下。 二层小楼,莺莺燕燕,香气扑鼻,牌匾三个大字---千娇阁。 都不用看二楼栏杆后面那群挥舞手帕的姑娘了,光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楼,青楼,全是姑娘的青楼。 “看出来了。”赵勋无语至极:“你是真饿了。” “不,不饿不饿。”马岩干笑一声:“就是憋得慌。” 赵勋有些犹豫。 实际上他对这种场所有些排斥,首先是卫生问题,好多姑娘们的工龄可能比自己年纪都大,鬼知道和多少人亲密接触过,万一和个丧尸母体似的满身大毛小病的,碰一下手都容易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犯不上。 其次是这地方人多眼杂,他有许多事要问马岩,说话不方便。 赵勋刚要劝说两句,祁山这个二五仔已经介绍上了。 “马将军挑的地方好,千娇阁的姑娘最美了,屁股如磨盘,胸脯像大鼓,腰身粗又壮,得劲儿的很。” 马岩哈哈大笑:“本将就稀罕这个。” 说话间,二人已经勾肩搭背迈腿朝前走了,赵勋暗暗吐了句槽,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原本赵勋没有任何兴趣,尤其是听祁山的描述,什么磨盘、大鼓、粗又壮之类的,这是逛青楼啊,还是来练器械健身的? 结果到了门口,赵勋双眼一亮。 站在二楼的小姐姐们可谓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薄裙之下若隐若现,红纱罩住了下半张面庞,反而让人浮想联翩想要一睹芳容。 仰着头的赵勋再无抗拒,这群小姐姐的容貌应该差不到哪去,主要是身材过关,光是这身材就值得他进去浪一浪了。 刚刚入夜,千娇阁内并无太多恩客,只有几桌外地来的商贾坐在一楼饮酒。 龟公年纪小,十七八的岁数,见来了人连忙弯腰迎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回头喊着“贵客至”。 很多人都有一个误区,龟公一个个长的极为猥琐,和鬼子翻译官似的。 实则不然,龟公多大是俊俏少年,甚至还是些美少年,迎来送往的,岂会容貌丑陋。 听到龟公叫了“贵客至”,一身绿裙的老鸨子也快步走了出来,人未到,职业性的妩媚笑声先传耳旁。 马岩双眼大放光芒,就连赵勋都是眼前一亮。 三十上下的年纪,保养极好,肤若凝脂黛眉红唇,不足三丈的距离款款而来,纤细腰身如水蛇一般微微扭动,桃花杏眼极具魅惑。 老鸨子唤为柳兮,阁中姑娘都称呼为柳姐或是兮娘,至于真正的名字则无人知晓。 老鸨子也算是青楼掌柜的,千娇阁又是城中最大青楼,消息灵通的很,哪能认不出赵勋与马岩二人的身份。 “月圆美景临,逢喜贵客来,原来是赵举人与马将军,喜死人家了。” 红裙近乎衣衫半裸柳兮带着一阵香风,恨不得一把扑进马岩怀中,满面娇媚之色,如同见到了日思夜想的老情人儿似的,尤其是那眼神,勾人的很。 赵勋心中暗暗佩服,果然是专业的,那眼神看人都快拉丝了,多多少少带点易欲症。 真别说,别看马岩der的呵的,好歹顶的是从五品将军的身份,来到这小小肃县,的确算得上是大人物。 柳兮给龟公打了个眼色令其退避,上前挽住了马岩的胳膊亲自招待。 马岩和解放天性了似的,哈哈大笑,顿时上下其手一番,手掌上厚厚的茧子,都快给人家柳兮身上的绿裙摸勾丝了。 第40章 兴师问罪 千娇阁,阁中姑娘的确千娇百媚,见到老鸨子亲自挽着胳膊将人带进来,齐齐弯腰行礼,无不抛着媚眼问着安,袒着胸口露着…露着半拉扎。 祁山没见过什么世面,眼睛都不知该往哪看了。 赵勋倒是见怪不怪,真要想看,上一世影视圈各种颁奖典礼看的比这个过瘾。 一楼只有十多个小姐姐,站成两排,赵勋打量了一眼,暗暗点头,质量还是过关的。 赵勋又有新的感悟了。 凡事有利必有弊,古代虽然没有网络,可也没有网红啊,哪像后世,足疗等各种娱乐场所,质量越来越下降,网友们也是,天天点赞刷礼物,纯纯的有病,不点赞,不刷礼物,让她们回归到本身的行业,花更少的钱,享受更优质的服务,不比听一声感谢大哥强啊。 一楼十多张桌子,中间是个大木台子,小姐姐会有才艺表演,那是真的才艺,不是什么擦边一字马倒挂蜡,而是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突出一个“雅”字,主打的就是个反差。 当然也有祁山说的那种高吨位选手,有喜欢玩俗的,就有喜欢玩雅的,好多公子哥俗的雅的都玩腻了,就总想尝试玩点邪的,总之,千娇阁如其名,什么样的女子都有。 赵勋好歹是举人,更何况马岩还是个从五品的将军,自然不会在嘈杂的一楼,柳兮带着三人上了二楼。 二楼更加清净,屏风隔出了单独的空间,消费也更高,低消三贯大钱起步,至少得点两个小姐姐作陪。 二楼尚无客人,柳兮将三人带到了最靠窗的位置,既有私密性,也能看到窗外的夜间熙熙攘攘。 三人刚落座,两个妓家就将茶点、干果、茶盘摆在了矮桌上,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盯着赵勋。 同样是上钟,人和人不同,赵勋是举人,知书达理,老爹又是县中阔佬,算是高质量的客人。 再看其他客人,大多数都是些粗鄙商贾、傲慢公子哥以及一些低品级官吏,不好伺候。 “再送些好酒来,都先出去吧。” 赵勋从袖中抽出了一张十贯面值的银票放在了桌子上:“我和马将军有私事要聊,一会再叫诸位作陪尽兴。” “诶呦赵公子您出手就是阔绰,用不上,用不上的。” 嘴上说着用不上,柳兮纤手微微一挥,银票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是一大堆奉承的话变着花样夸了几句。 马岩在柳兮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这才意犹未尽的挥了挥手。 老鸨子带着姑娘们下去了,等了片刻,酒水也被送来了。 赵勋给马岩倒了杯酒,苦笑不已,他看出来了,这家伙是真憋坏了,眼睛都快冒绿光了,狼哇的。 “如果马兄有兴趣的话,晚上可以在这留宿。” 赵勋敬了马岩一杯:“一应花销都算小弟的。” 一听这话,马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兄弟仗义,日后真若是入了京,遇了难事,兄弟有半句推辞就是小娘养的!” 赵勋面带微笑。 酒桌上的话,当不得真的。 “好,那可说定了。” 不当回事是不当回事,赵勋想要顺着这个话题打听点别的事。 “马哥,你们亲军在宫中当差,平常很威风吧。” “威风,威风的紧。” 马岩一拍大腿:“不是兄弟夸口,陛下登基后,幼麟营的兄弟们统统入了禁卫之中,京中谁不知道咱能自由出入宫中的幼麟营是亲军,军中粗汉历来被文臣们瞧不上,都说咱是丘八,是厮杀汉,可有了这亲军的名头,谁还敢当着咱的面骂咱丘八。” 赵勋竖起大拇指:“那必须的啊,都亲军了,谁敢当着面骂你们,找死不成。” 马岩愈发自得:“那是自然,都背地里骂,不敢再当面骂了。” 赵勋:“…” “这么威风吗?”祁山双眼放光:“那小的这种出身,能入亲军营吗?” “你?” 马岩哑然失笑:“虽说是军中粗汉,可都是陛下当年王府老人,便是当年入幼麟营时也得有根脚。” “根脚?” “就说本将吧,本将祖上是军器监的粮商,供应军中所需,还有丁三,寒门出身,祖上是地方豪绅,你呢,你这祖上是作甚的。” 祁山:“山匪,劫道的,专劫粮商、豪绅的。” 马岩差点没让祁山一句话给怼出内伤,骂了声娘:“不清白,入不了。” 祁山嘿嘿一笑,没当回事,他就是随口一问罢了,亲军那点俸禄,他还瞧不上呢。 “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京中呢。” 赵勋装作有口无心的模样问道:“京中是天子脚下,一定很太平吧,百姓安居乐业,满城能臣干吏,朝廷治政有为。” “算是,算是吧,哈,哈哈。” “那陛下呢,陛下是个什么性子,能说说吗,万一我真的当官了,当京官儿了,没准还能见到陛下呢。” 提到了天子,马岩顿时坐直了身体,冲着东侧拱了拱手,满面敬仰之色:“他娘的英明神武!” 赵勋一脑袋问号,英明神武就英明神武呗,前面加个他娘的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赵勋又问道:“陛下对臣子呢,对文臣武将怎么样,宽厚吗?” “这…” 马岩犹豫了一会,面色有些古怪:“怎地说呢,文武有别。” “怎么个别法?” “看似朝廷重文轻武,陛下也是如此,可兄弟们谁不知晓,陛下最是体恤军伍们,只是对京中的将军们更是严厉,同样是闯了祸,换了文臣,骂上两声罚些俸禄无关痛痒,若是武将,啧啧啧,刘广善,知晓不?” 赵勋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前兵部郎中。” “那是大官。” “不错,刘广善本是前朝的官员,陛下登基后对其并不喜爱,因此人最喜胡吹大气,平日也就罢了,陛下初登基时,关外草原狗崽子叩关,刘广善前去监军,到了边关作威作福,连边关大帅都不放在眼中,争功冒进导致边关五城险些被破,草原狗崽子退兵后刘广善这狗日的也回了京中,本是戴罪之身,竟说非他之错,而是边军大帅与将领们无能。” 赵勋没轻易接口。 马岩继续说道:“那一日本将正好在宫中守着大殿,狗日的刘广善罪孽深重不自知,还敢胡吹大气,叫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说什么要是让他镇守边关五城,定能兵发五路平灭草原异族。” 赵勋猛皱眉头,这熊样的听起来不像是武将,像键盘侠。 “之后呢,陛下怎么说。” 马岩嘿嘿乐了:“陛下允了,当场封他为车裂将军,要他一人兵分五路前往边关,入草原腹地痛击异族。” “他不是个吹牛b的选手吗,怎么还真让他…等等,车裂将军是啥意思,还有,一个人,怎么兵分五路?” “还能怎么分,五马分尸,解气,哈哈。” 赵勋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接给五马分尸了,这…这也太残暴了吧,好歹是兵部郎中,这算什么?” 祁山接口道:“算尸出有名?” 赵勋叹了口气:“大哥你以后多读…算了,你以后离书远点。” “因此本将才说,文武有别。” 马岩自斟自饮了一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当差,尤其是武将,不好混,不好混的。” 赵勋深深看了一眼马岩,日你大爷,皇帝这么残暴,你特么还想让本少爷加入亲军! 见到赵勋满面不爽,马岩又道:“倒也非是说武将不好混,只是陛下极为在意军伍,寻常军伍,谁若是害了军伍,陛下绝不会放过他,不掌兵倒还好,厮混着,陛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哦那就好,我是读书人,走的也是文的路子,陛下对文臣怎么样?” “厚爱,厚爱至极。” 马岩酸酸的说道:“陛下最喜那些酸儒,登基前尚不是如此,也不知怎地了,登了基,反而极为敬重那些名士大儒。” 赵勋笑呵呵的说道:“位置不同了,正常,敬重名士大儒好,那我以后尽量当个名士,那陛下讨厌什么呢?” “讨厌商贾,陛下说商贾重利无情无义,无奸不商品性极脏,无利不起早,如那青楼贱婊…” “行了大哥你别说了。” 赵勋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觉得今天这顿酒喝的都有点多余,没事回家睡大觉多好,花着钱,还被pua一顿。 本来就够闹心的,楼下突然传来了吵闹,随即是匆忙的脚步声,三人齐齐望向扭头。 赵勋刚将脑袋伸出去,一声娇斥从楼梯口传来。 “贱贾赵家二郎赵勋,给姑奶奶滚出来!” 赵勋一脸懵逼:“这还有特色节目吗?” 第41章 恶妇 并非特色节目,而是兴师问罪。 六个人,下人装束,黑衫,左胸口绣了一个小小的“陈”字。 除了六个陈家家丁外,还有一名女子,气势汹汹,俏目寒霜。 明明是女子,来了青楼也就罢了,跋扈到了没边了,娇喝了一声后吐出一个字---搜! 一群家丁抬脚就踹,将两侧屏风一一踹倒。 听到动静的赵勋走了出来,一头雾水。 祁山和马岩紧随其后,不说前者,只说后者马岩,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赵勋从最里侧的屏风后走了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嚣张跋扈的女子,神情微微恍惚了一下,女子正好也看到了他。 率领陈家家丁的,自然是陈家人,陈奉瑾最为宠爱的孙女,也就是脑残陈远山的独女,陈玉娇! 陈玉娇并非无知刁蛮少女,三十有二,要知道在古代任何一个朝代,这个年纪基本上都算是半只脚迈到奶奶辈儿了。 三十二岁还未嫁人,外界众说纷纭,版本五花八门。 有的说她心如蛇蝎,男人避之不及的。 有说她水性杨花,和州府不少高门大阀的公子哥纠缠不清。 还有说她其实是州府某个世家家主包养的小的,连个名分都没有。 前几年传言很多,最近这两年倒是没这么多传言了,版本也同统一了,大家普遍认为陈家小小姐其实就是一个被府城某个世家家主包养的外房小妾但又水性杨花与不少公子哥暧昧不清并蛇蝎心肠的跋扈老娘们。 别的不说,能与不少府城公子哥暧昧不清,肯定有本钱,陈玉娇也的确有本钱,本钱很足。 容貌,可以说是绝色,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天生一张当三儿的脸。 瀑布一般的如云黑发随意披散在脑后,一袭黑衫将高挑的身材衬托的恰到好处,白皙的皮肤在黑色的衬托下愈发耀眼。 微微扬起的下巴,明明是极为跋扈的模样,又带着几分优雅与魅惑。 要说勾人的长相,千娇阁多的是,其中佼佼者肯定是老鸨子柳兮。 柳兮也来了,满面慌张之色,和陈玉娇一比,顿显相形见绌。 老鸨子柳兮的魅,是那种男人见到后恨不得抛家弃子变卖家产也要睡上一睡的媚。 陈玉娇的媚,是那种即便你知道抛家弃子变卖家产也睡不到却又日思夜想的媚。 柳兮的媚,是表皮,是皮囊。 文案撩得很,追你又不肯,没钱叫我滚,无情又残忍,说的就是这种。 陈玉娇的媚,是骨子里的魅,是那种任何女人见到之后都得hei-tui上一口骂一句狐狸精的媚。 赵勋走出来后,明明第一次见到对方,一眼就认出来了。 本身就打听过了,陈家一家三代,各有各的特色,陈奉瑾,老狐狸,陈远山,大傻逼,陈玉娇,小贱货… 尤其是陈玉娇,美艳的不可方物,肃县就这么大,容貌如此出众,又带着一群陈家狗腿子,除了陈家小小姐还能有谁。 赵勋认出了陈玉娇,后者同样如此。 “你就是赵勋!” 陈玉娇果然跋扈,微微眯起眼睛,开口就做成了陈奉瑾三天才做成的事。 “给你几分颜面就敢开染坊,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哼,难道你爹赵大成未教授过你何为礼数吗,对了,赵大成不过区区贱贾,懂什么礼数。” 短短一句话,赵勋就将陈玉娇厌恶到了骨子里。 这种女人,他见过太多太多了,仗着家里长辈有点小钱小权,在一亩三分地上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觉着全世界都应该围着自己转,直到有一天踢到了铁板吃尽苦头甚至连累了全家。 赵勋面无表情:“是陈奉瑾让你来的?” “不知道死活的狗东西,阿爷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赵勋笑了,笑的很灿烂。 “回去告诉陈奉瑾,没错,我宁可来青楼玩,也不想去你陈家,至少,青楼比你陈家干净不少。” “你找死!” 陈玉娇顿时气的花枝乱颤,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 正当赵勋以为这蠢娘们一声令下要家丁打过来时,对方居然也笑了,怒极反笑。 “好啊,喜欢来这等烟花留下,好,滚过来!” 话音落下,老鸨子柳兮被一名家丁粗暴的推到了陈玉娇的身旁。 “跪下!” 面无血色的柳兮下意识跪倒在地,柔若无骨的双肩止不住的瑟瑟发抖着。 陈玉娇一伸手,旁边的家丁递上了一根藤条。 居高临下的陈玉娇冷笑道:“姑奶奶不伤你的脸蛋儿,知你还指望着脸蛋赚取狗男人的钱财,将裙子撩起来!” 本是历经风尘的柳兮,紧紧咬住了嘴唇,苍白的面容满是屈辱,两行清泪顺着下巴流淌到了地上,只能死死闭住眼睛如同一条狗一样趴了下去,撩起了衣裙,露出了一片雪白。 祁山大怒,然后又吞咽了一口口水,吞咽一口口水后,又满面怒容,怒了几秒,继续盯着看。 “啪”的一声,藤条狠狠抽打在了柳兮的屁股。 柳兮吃痛不已,紧紧咬住牙关,那一道血痕是如此的显眼。 陈玉娇扔掉藤条:“再叫那人贾之子踏入你千娇阁半步,下一次,姑奶奶抽烂你的脸!” 祁山勃然大怒:“你他娘的欺人太…” 赵勋一把挡住了祁山,面无表情。 祁山气的够呛,冲着马岩说道:“马将军,她哪是抽老鸨子的屁股,分明是抽你的脸,扒光了裙子抽你的脸!” 马岩转过身,伸手将桌上的酒杯拿了过来,随即一饮而尽。 一杯酒抽干,马岩冷笑道:“老子是京中从五品的武将,活腻了不成,胆敢扰了本将的雅兴,让陈奉瑾滚过来,本将要亲自问问他,是如何教导的家中小辈!” 那些陈家家丁纷纷避开马岩吃人一样的目光,心中满是无奈,实际上根本不是陈奉瑾让他们来的。 两刻钟前,陈府已经摆好的宴席,就等着赵勋上门,结果左等右等等不到,陈奉瑾就让人去打探,倒是打探到了,有人见到了赵勋,跑青楼来了。 陈奉瑾得知后,暴跳如雷。 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他们陈家的脸可以说丢尽了,宁可去青楼,也不去陈家赴宴,没有这么羞辱人的。 相比虽是怒却没有马上进行任何举措的陈奉瑾,陈玉娇哪里会忍,顿时叫了一群家丁狗腿子跑到了千娇阁兴师问罪。 打一个举人,陈家这群下人倒是敢,大不了被告官呗,罪不至死,可要对一个将军,从五品的将军动手,就是杀了他们,他们也不敢。 值得一提的是,千娇阁是城南王家名下的产业,王家在肃县也要仰仗陈家鼻息,更别说一个小小的老鸨子了。 “将军好大的威风。” 陈家下人惧怕,陈玉娇非但不怕,反而嘴角微微上扬着。 “肃县旁人怕你,小女子倒算不得畏惧,既是京城来的,不知可否与京营都尉于坚于将军相识。” 马岩神情微变:“你认识于都尉?” “那是自然,于将军本出自州城,入京前常来肃县我陈家拜访,小女子还需叫他一声世伯呢。” 说到这里,陈玉娇看向赵勋:“马将军是性情中人,喜好风流之事,这城中大大小小的青楼,将军随意花销,都算在我陈玉娇的头上,至于他…” 陈玉娇猛地眯起了双眼:“大人不如去三楼小憩片刻如何,小女子这就叫阁中所有女子入房作陪一番,定叫将军尽兴,如何。” 第42章 丢人败兴 陈玉娇很狂,因她有狂的底气。 这份底气,令她对一位从五品的将军并不算太过忌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官场也是如此,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是你来我往猥猥琐琐。 陈家往上数七代人,都有子弟为官,最高做到了京中九寺少卿。 官职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场中的人脉。 县中、府城中、州城中、京中、陈家都有亲朋好友故旧世交。 这种人脉,令陈玉娇无需忌惮一个从五品的将军,更不会将一个小小举人放在眼中。 “有趣,有趣至极。” 马岩抱着膀子笑道:“白老大人出城前,命本将暂掌县中衙署公务,无县令之名,有县令之权,既执掌一县公务,难道你陈家小小姐还要当着本将的面行凶一位举子不成,这未免太不将我马某人放在眼中了吧。” “大人哪的话,人家不过是个柔弱女子罢了,哪会行恶做这打打杀杀之事。” 见到马岩似乎不给面子,陈玉娇娇媚一笑,指向赵勋。 “小女子不过是想要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狗东西走到外面,再跪下来磕几个响头赔罪罢了,也好县中百姓知晓,我陈家给出的颜面,可不是什么跳梁小丑谁都可以扫落的。” “让我给你跪下,还要磕头?” 赵勋乐的够呛,也抬起了手指,指向一群陈家家丁。 “你瞅瞅你们这群逼人长的,还想打我,打一位举人,他妈的欺负老百姓欺负习惯了吧,怎么的,日子不过了,癌症晚期了,不活了,揍我一顿以后天天缩在陈府里不出门了,老死在里面,还是城中没亲戚了?” 说到这,赵勋突然捏了捏拳骨:“来,动我一下试试,有一个算一个,包括你们的朋友,亲戚,碰我一下,今夜过后,我赵家出钱,一条腿一百贯,现砸现给,看看我赵家能不能将你们全废了!” “此话当真?”马岩双眼放光:“一条一百贯?” 说罢,马岩猛然看向一群陈家家丁,嘴唇蠕动,估计是搁那数数呢。 陈玉娇秀眉紧皱,着实没想到一个饱读诗书的举子,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和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别。 再看那群陈家下人,齐齐低下头,深怕被赵勋记在眼里。 是的,他们是跟着陈家吃饭的,不假,可他们不姓陈,就是一群家丁罢了,连护院都不算上,真要是以后出门,突然冲过来一群人抡断他们的狗腿,找谁说理去,难道陈家还真的能为他们这些下人主持公道不成。 再者说了,一条腿,一百贯,足足一百贯,他们自己都想砸自己了。 “瞎了你们的狗眼!” 祁山面露兴奋之色,突然从腰后抽出了一把短刀,舔了舔嘴唇,和个变态似的。 赵勋吓了一跳:“你出门怎么还带把刀呢?” “老爷让的。” “莫要冲动。” 马岩拦住了祁山,随即向前走了两步,笑了,笑的有些不符合他的粗犷容貌,有些儒雅。 “本将在京中厮混多年,倒是见过不少如你这般的跋扈女子,不知天高地厚。” 陈玉娇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既然将军不愿给京营都尉于将军的颜面,不知将军知晓鸿胪寺…” 话未说完,马岩冷哼一声,随即将手中酒杯向后一扔,扔出了窗外。 酒杯碎裂之声传来,下一秒,楼下突然传来阵阵脚步之声。 紧接着,便是一个又一个壮硕男子冲了上来。 连长什么样都没看到呢,这群人跑上来后见人就打,下手极为狠辣,而且人数越来越多。 陈家狗腿子们根本没反应过来,刚转过身就被踹倒,一丝一毫的还手之力都没有,躺地上后依旧来不及有任何动作,被铺天盖地的大脚丫子给淹没了。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转眼之间乱成了一团,冲上来的人和暴徒似的,除了陈玉娇外,见人就打,拳拳到肉,下手极为狠辣。 十来个人,几个呼吸的功夫,六个陈家家丁全躺下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极为突兀,陈玉娇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早已是花容失色,刚刚见到这群人冲上来打人时下意识往后退着,撞倒了屏风后还极为狼狈的护住脸,深怕也被痛殴一顿。 仿佛上一秒,陈玉娇带着一群狗腿子还嚣张跋扈。 下一秒,陈家人全部躺在地上东倒西歪,至于陈玉娇,早已时瘫倒在地,本能的感到惧怕,惧怕到了骨子里。 因为打人的这群暴徒,太过沉默,殴打陈家家丁时一言不发,冰冷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对生命该有的敬重,仿佛下一秒就会面无表情的扭断每个陈家人的脖子。 赵勋双眼双目灼灼,望着马岩宽厚的背影,双目迸发出极为强烈的神采。 摔杯为号,暴徒冲了过来,刹那间便将这些狗腿子打没了半条命,如此煞气,太他妈帅了! 暴徒同样不多,也就十来个,打完了人,冲着马岩这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匆匆跑下了楼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亲军!” 望着满地的陈家狗腿子,赵勋喃喃着亲军二字,如此威风,如此霸气,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入亲军营,至少,不会被随意欺辱! 想到这,赵勋拱了拱手,刚要对马岩道谢,谁知这家伙突然转过头,满脑袋问号。 “刚刚那群人…谁啊?” 赵勋愣住了:“不是你的人?” 不待马岩再开口,楼梯又传来了脚步声,丁三带着四个穿着黑衫的亲军跑了上来。 这群人见到满哪都是鼻青脸肿的陈家狗腿子,面面相觑。 丁三不由问道:“马将军,这是怎么了?” 马岩也是一头雾水:“你们怎么才来。” “兄弟们在远处守着,听到了摔杯之声就看了一会,见到有人冲上来,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对了,那杯子将军摔的吗?” “废话。” 马岩吼道:“这群狗日的想要当着本将的面行凶,自是要严惩一番。” 丁三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打过了吗,咱还打吗,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再说了,兄弟们下手也没个轻重,见了血还要赔汤药费,咱也没钱可赔啊,闹到了州府将来回了京还要挨骂,不值当啊。” 四个亲军连连点头,一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模样。 马岩一指楼梯口:“滚!” 丁三嘴里也不知是嘟囔了一声什么,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马岩回过头:“额…” 祁山嘎嘎乐道:“那是咱家的人,几处铺子里的小二、厨子伙夫。” “靠。” 望向马岩,赵勋满面鄙夷之色,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本少爷就是当狗、当牛马,当什么都不当亲军,打人之前还想着能不能赔的起钱,真尼玛窝囊! “姓赵的!” 一声尖锐的喊叫传来,陈玉娇如同泼妇一般:“敢动手打我陈家人,我陈家人和你没完。” “傻比!” 赵勋翻了个白眼,走过前去突然抬起手。 陈玉娇吓了一跳,本能的捂住脸向后退了两步,谁知不小心踩到了裙角,重心不稳仰面而倒,狼狈的不能再狼狈了。 赵勋哈哈大笑:“装逼不成反被草,都愣着干什么,大家快笑话她啊。” 第43章 猜测 闹成了这副场面,也没办法继续喝酒摸姑娘了。 原本兴致勃勃的马岩也彻底失去了兴趣,也不知是为何,总是暗暗打量赵勋。 就这样,三人离开了千娇阁,留下一片狼藉。 赵勋走下楼梯时,瘫坐在地上狼狈至极的陈玉娇还搁那骂的,和个泼妇似的。 离开了千娇阁,赵勋既无奈又好笑的说道:“扫了马哥的雅兴了,要不然咱换一家,继续嗨皮?” “不了不了。” 马岩哈哈一笑:“今夜是非不论,怎地说也是见了血,陈家八成会含血喷人闹上一闹,愚兄先回衙署了,以免陈家颠倒是非,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那行,改天咱哥俩再好好喝点。” 赵勋也有点累了,拱了拱手带着祁山离开了。 殊不知,马岩并没有迈步走回衙署,而是驻足久久,望着赵勋的背影若有所思。 直到赵勋与祁山二人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马岩扭头冲着后方勾了勾手指,远处站在阴暗巷子中的丁三快步跑了过来。 “说说,刚刚你们听到了摔杯声后,那些冲进千娇阁的人从何处来,行走坐卧是何模样,离开后又去了何处。” “军伍,老卒,军中虎贲!” 丁三口气无比笃定:“兄弟们的本事,大哥你是知晓的,刚刚离的最近的四儿,就守在千娇阁旁,从大哥你进去后,他一直没瞧见任何反常之处,直到酒杯从二楼丢下来时,那些人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小四儿喊了一声后大家才从远处赶来。” “丁四事先未发现任何古怪之处?” “是,对了,刚刚二哥带着我们进去时,注意到一人右臂极为粗大,若是军伍,不是陌刀手便是马弓手。” “当真?”马岩瞳孔猛地一缩:“丙三瞧清楚了?” “瞧清楚了,二哥在幼麟营时本就是马弓手,瞧不得差。” 说完后,丁三问道:“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赵家的人。” “护院?” “赵家铺子中的小二杂役。” “赵家?”丁三一头雾水:“赵家怎地养了一群卸甲老卒,咱来的时候也没听说城中有哪支大营的好手解甲归…” 说到这里,丁三神色突变,满面震惊之色:“难道是贵人麾下?!” “果然被白老大人说中了,贵人,就在肃县。” 丁三惊讶至极:“大哥的意思是,贵人,贵人难不成是…是那商贾父子?!” “不。”马岩摇了摇头:“断然不会。” “啊?”丁三又不懂了:“贵人是大帅爷,遁了世定会带些亲随,那些汉子又是军中虎贲,这都对得上啊,怎地又不是了?” “笑话,怎会是区区商贾,贵人的脾气你还不知晓吗,军中谁不知贵人性烈如火受不得半点屈,连宫中和朝廷都不放在眼里,倘若真是商贾赵大成,岂会容忍赵公子被个小小县令与陈家人欺辱,早就灭他们满门了。” “倒也是。” 丁三下意识点了点头:“贵人的脾气,可比宫中二位主子暴虐的多。” “这是其一,其二,长公主当年只怀有一子,若是贵人未死携子遁世,这赵二郎是哪冒出来的,二郎就不应叫二郎了,而是叫大郎。” “大哥说的是!” 丁三恍然大悟:“赵公子是二郎,行二,可不是吗,大哥说的对极了,不是赵家父子。” 顿了顿,丁三又开始挠头了。 “可刚刚那群人又是怎地一回事。” “应是屈身在赵家上工隐瞒身份。” 听闻此言,丁三面露喜色:“那兄弟们顺藤摸瓜,盯着这些人迟早寻到贵人。” “哪来的脸说。” 马岩怒其不争的骂道:“都他娘的跑眼皮子底下了,你们愣是没察觉出异常,还想着暗中盯着他们,你当那些贵人麾下和你们一般都是草包不成。” 丁三满面尴尬,都是眼高于顶之辈,谁也不服谁,可若是和贵人亲随以及麾下相比,他们是真的不敢吹嘘,打心眼里觉得有着云泥之别。 幼麟营是精锐不假,还前往过边关参加过几场守城之战。 可贵人当年镇守另一处边关,那都不是守城了,偌大个边关都没什么守军,天天跑异族上的地盘掐架干仗,还不让投降,打的异族天天想法子越过封锁线跑京中告状,就没这么欺负人的。 想到这,丁三深深的叹了口气:“当年若不是那些狗日的文臣颠倒黑白,先皇又似是怕贵人功高盖主,加之粮草调度被出了岔子,如此凶悍的边城南军,又怎会…” “够了,莫要再胡咧咧了。” 马岩打断了丁三,摇了摇头:“莫要轻举妄动,待白老大人回来后在做定夺。” “是。” ………… 此时的赵勋刚出城,走在官道上骂骂咧咧的。 “亲军,我靠,天子御用狗腿子,不欺男霸女也就罢了,打人之前还想着能不能赔得起钱,服了,就这样也好意思称亲军?” 祁山连连点头,也是满面鄙夷之色:“都还不如咱家的下人和佃户们,要小的说,您干脆也别做官了,如今郭老狗死了,您再想个法子弄垮陈家,以后您就留在肃县作威作福、欺男霸女、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这多爽利,不比当官强。” 赵勋摇了摇头,没办法解释。 商贾本就不受待见,这是一方面,主要的是商贾还不能赚太多的钱,赚的越多,死的越快。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他行商的话,早晚会被别人惦记,就是再低调都没用,还是得抱大腿。 可大腿再粗,那都是别人的,只有自己成了大腿,才能庇佑一大家子。 “目前为止,还是先找到老白口中的那位贵人再说吧。” 赵旭挠了挠后脑勺:“这个贵人到底是谁啊,怎么和个蟊贼似的东躲西藏猥猥琐琐的,做啥伤天害理的事了,怎么还藏起来了。” 俩人一边走一边唠,眼看快到家的时候,赵勋想起了刚刚在千娇阁的一幕。 “对了,那些都是咱家在南市铺子里的伙计?” “是,小的认识他们,以前总跟着老爷入城去点账,见过几次,逢年过节也会来家中给老爷问安,应是谁瞧见你了,又看到陈家人冲了上去,这才叫上了人给您解围。” “一个个这么能打吗?” 赵勋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一个个和暴徒似的,揍人连眼都不眨一下,明显是惯犯了。” “哎呀,老爷经商这么多年,家中也有商队,牵着马贩着货,走南北闯东西,这世道处处不太平,路贼山匪总是遇见,手上没点狠头也护不住商队啊,前几年停了商队,老爷心善,总不能叫他们没个着落,之后就随意寻了活计叫他们做,好歹吃喝不愁。” “原来如此。” 赵勋点了点头,没当回事。 “二少爷,那陈家呢,这算是撕破脸了吧,您可得提防点。” “先下手为强。”赵勋放下刚刚卷起的袖子:“陈奉瑾滴水不漏,找不到切入点,不过…” 赵勋露出了笑容。 老狐狸陈奉瑾的确是滴水不漏,可这老家伙有个儿子,还是个脑残,这个脑残儿子的闺女似乎也没什么智商,从这二人身上找突破口就好。 第44章 尾后针 赵勋回到家时,赵大成正在后花园点账,旁边站着一个小老头。 见到赵勋回来了,赵大成抬起头哈哈大笑,满面红光。 “听闻了,听闻了,不愧是吾儿,好,好的很,有勇有谋,有胆有识,有爹当年的一二分风采。” 赵大成快步上前,一把将赵勋搂在怀中,那叫一个额骄傲。 “是百姓保下的吕春儿,孩儿不过引导一番罢了。” 赵勋感觉快被老爹抱的透不过气了,干笑时,目光不由看向了一副账房先生模样的小老头。 小老头不但小,他还老,也就一米五出头的模样,留着三寸鼠须,长的和公交车钱包掠夺者似的,见到赵勋望了过来,连忙弯腰行礼。 “二少爷您安康富贵。” 赵勋对这个小老头有印象,每逢月初、月中、月底都会过来点账,平常倒是见不到。 “那爹您忙,明天一早我还得去衙署一趟,先休息了。” “成,成,勋儿一定是累坏…” 说到一半,松开赵勋的赵大成突然嗅了嗅鼻子,随即乐了,嘿嘿笑着。 “勋儿这是…去青楼了?” 赵勋诧异无比:“您怎么知道。” 赵大成又嗅了嗅鼻子:“去的千娇阁,这味道…柳兮,老鸨子柳兮对不对。” 赵勋张大了嘴巴,卧槽,老爹这鼻子是找边牧借的? “还有…对,还有桃红,桃红与锦莲儿对不对。” 赵勋不知道谁是桃红和锦莲儿,不过在千娇阁的时候,老鸨子的确是带了两个妓家。 “勋儿就是随爹,哈哈哈哈,好眼光。” 赵大成哈哈大笑:“那柳兮最是骚浪,让男人舒坦的本事可谓是城中一绝经验老道。” 赵勋无语至极,决定以后不带马岩去千娇阁了,这要是马岩给人家老鸨子玩了,岂不是和老爹成了同道中人,太尴尬了。 “孩儿什么都没干,是马将军非要去的,孩儿去休息了,爹您快忙吧。” “成成,去吧。” 无奈的赵勋三步并作两步回卧房了,祁山见到石桌上放着一壶酒,抓起来吨吨吨的就往嘴里灌。 赵大成一脚踹在了祁山的屁股上,没好气的说道:“孙贵刚刚回来了,说是陈家人不痛快,找了勋儿的麻烦,怎地一回事。” 祁山将酒壶放下,原原本本的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下。 “他娘的陈家欺人太甚,见咱是商贾就想骑在咱头上拉屎,没天理没王法了!” 赵大成听过之后骂骂咧咧的,又踹了一脚祁山:“滚去歇息吧,明日一早陪着勋儿入城,寸步不可离。” 祁山应了一声,将酒壶也带走了,回屋歇息去了。 待祁山也离开了,赵大成坐了回去,面容平静。 “老爷。” 账房吴乘风打量了一下赵大成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陈家虽说不会善罢甘休,可也没那胆子害了人命,如今宫中已是派了人来肃县,加之前些年因贩马一事已是宰了道中一个县令一个典簿,若是因为陈家兄弟们又要月黑风高杀人放火,怕是再难掩下踪迹。” “是啊,带着勋儿安生了这么多年,不能因一个不开眼的陈家而暴露。” 赵大成将手插入袖中,望向高挂在夜空中的圆月,目光有些迷离。 “陈家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井底之蛙罢了,再是蛮横也不会害了性命,就先忍让一番吧,待白锦楼与姓马的那两个傻鸟回了京再收拾陈家不迟。” “您说的是。” “至于今夜护着的那些人,叫他们入山吧,以免被人盯上。” 吴乘风应了一声,流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屁就放。” “您说当年那一战,宫中是否知晓内情了?” “与战事无关,那小娘皮八成是思念老子了,更想追回儿子。” 心烦意乱的赵大成不愿多谈,挥了挥手:“先让陈家活些日子,还有那郭家人,斩草需除根,打探一番除了郭晋安那丑鬼外,郭尚文是否还有其他亲族在世,若是有,统统宰了,莫要过上些时日哪个不开眼的跳出来招惹勋儿不快。” “知晓,卑下告退。” “滚吧,没事少在勋儿面前现眼,你他娘的长的就不像良善,勋儿再以为老子误交匪类。” 吴乘风:“…” ………… 要么说好良言劝不住该死的鬼,赵大成想着先放陈家人一马,殊不知此时的陈府之中,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向着取死之路狂奔不止。 “阿爷,我不会放过他的,今日之辱,我一定加倍奉还,十倍奉还,百倍奉还!” 正堂外,六名鼻青脸肿的陈家下人跪成一排,长鞭被面容几近狰狞的陈玉娇抓在手中。 “啪”的一声,长鞭狠狠落下,抽打在了顶着俩熊猫眼的下人身上,皮开肉绽。 陈奉瑾站在旁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任由陈玉娇将鞭子狠狠的抽打在这些倒了血霉的下人身上。 所谓下人,与奴仆无异,主家予取予夺,好多高门大院里,下人被活活打死也是屡见不鲜之事。 跪成一排的下人深知陈玉娇脾性,紧紧咬着牙关,既不敢求饶也不敢躲闪,只是跪在那里任由长鞭抽打在身上。 足足抽了十几下,陈玉娇这才将鞭子扔掉,几名女婢连忙走了上来为其扇风驱热、奉茶擦汗。 “滚!” 陈玉娇一声“滚”,下人们如蒙大赦,强忍着巨疼站起身倒退离开。 “阿爷。” 陈玉娇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我这就去书信信件送去府城,要府城学官夺了那狗东西的举人,待他成了白身,我一定要让他生死两难!” 陈奉瑾面露犹豫之色,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事情经过他已经知道了,虽说宠爱孙女,心里也清楚赵勋并非有意,就算赵家下人不出现,赵勋也不可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更何况当时马岩也在。 要说今夜这事,陈奉瑾肯定是生气的,多少年没主动邀请外人做客了,结果不但没来,还去青楼了,这也就罢了,家里下人还被揍了,这是完全不将陈家放在眼里。 只是陈奉瑾觉得如果因此兴师动众与赵家撕破脸皮的话,未免有些仓促。 倒不是忌惮赵大成,陈奉瑾总觉得赵勋这人太“阴险”,满肚子坏水,除此之外,真要是将赵勋如何,不等同于扫了白锦楼的颜面吗。 “阿爷也恨不得将那赵二郎大卸八块,只是知州白锦楼高升在即,又对那小子青眼有加,州府的学官怕是不好出手,不如待白锦楼入京后再做定夺?” “那就寻大学官!” 陈玉娇冷笑连连:“白锦楼未经州府学官将郭晋安关押牢狱,这算什么,他哪将州府学官放在了眼中。” 陈奉瑾闻言神情微动:“娇儿的意思是…” 陈玉娇脸上露出了某种极为阴险的笑容,压低声音。 “寻大学官,要大学官亲至肃县…” “赵家是商贾,大学官最是厌恶商贾…” “那狗东西道德败坏,夜夜在青楼寻欢作乐,哪有读书人的样子,一旦叫大学官知晓了…” “郭尚文那事儿虽说法不责众,可第一个动手的不正是那狗东西吗,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抓不成百姓,还抓不成领头的人么,大学官一定会夺了他的举人…” “府城谁不知道,大学官公私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别说白锦楼,就是吏部尚书亲至,大学官也不会给半点颜面,只要大学官知晓了赵家狗东西的所作所为,科考、举人,做梦,倒是看他还如何猖狂! 第45章 知己知彼 赵勋起了个大早,天刚亮,饭都没吃就带着祁山入城了,直奔县衙。 二人到地儿的时候马岩正在后衙练武,拿着一把斩马大刀舞的虎虎生风,一旁的军伍们连连叫好。 来到人群后面,赵勋颇感兴趣。 马岩的身材很魁梧,并不如后世网上所说的什么古代武将都有将军肚脂包肌之类的,这家伙就是单纯的壮,一身腱子肉,一胸口的护心毛,都快连胡子上了,挥舞着斩马大刀用全是军中把式,势大力沉的劈砍无不带着破空之声。 祁山满面崇拜之色:“好是厉害。” 赵勋猛翻白眼。 厉害个屁啊,练这玩意有啥用啊,出去揍个人都得先寻思寻思兜里那俩钱儿够不够赔汤药费的,练点便宜的得了。 有人注意到赵勋来了,连忙问好,其他人纷纷回头,一一问安,神情极为敬重。 军中汉子就是如此,除了同袍外很难认可外人,尤其是读书人,一旦当他们接纳了、认同了、敬重了某个人后,无论什么出身,都会将其视为自己人,甚至是当成生死同袍。 “来了兄弟。” 马岩将斩马大刀丢给了丁三,挥了挥手让众人散去了。 丁三将大刀放进了特制的刀鞘中,又将旁边的水桶拎了起来。 马岩这家伙是一点都不讲究,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将裤子脱了,滴了当啷的。 丁三将水桶里的水都泼了过去,马岩和个大金毛似的甩了甩头:“爽哉!” 赵勋望向斩马刀:“刚刚马哥练的,都是军中的武艺?” “不错,战阵上的把式。” “挺刚烈啊。” “那是,军营中厮混的汉子,哪个不刚烈。” 赵勋张了张嘴,想了想后决定换一种说法:“挺刚猛啊。” “刚猛,自然刚烈。” 赵勋:“…” 马岩穿好了衣服,与赵勋并肩走进了公堂之中。 太阳初升,炎炎热意开始升起,赵勋解开了儒袍,敞着个怀儿。 “陈家昨夜没派人来倒打一耙?” “倒是没有,愚兄回了衙署后还派人去陈家外守着,除了听到了鞭子抽打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陈家也未派人来衙署。” “鞭子的声音?” 赵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抽谁知道吗?” “一听这话就知你赵家主子都心善,没拿下人出气的习惯。” “什么意思?” “自是那铩羽而归的恶娘们用鞭子抽下人出气,高门之中这种事司空见惯,主子在外面受了气,总是会拿下人出气,八成是左右伴着那恶娘们的六个废物家丁,丁三说听着声得有十几二十下,抽的不轻。” 马岩一屁股坐在了公案上,正色道:“昨夜回来后,我和曾在州府守备营混过的两个弟兄们打听了一番,这陈玉娇,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具体说说。” “陈玉娇平日都在府城居住,常出入各家府邸与不少世家子交好,府衙中的不少官员也都与她熟识,还有一事,陈奉瑾那儿子陈远山是个愣头青,曾在州城时与府城的知府大打出手,据说此事就是陈玉娇为她爹陈远山化解的。” “一个女子让一城知府卖她面子,不简单啊。” “看不出还有这能耐。”打瞌睡的祁山来了兴趣:“她只是靠着出身陈家而已,府城的大人物们都要卖她情面?” “陈家干系不大。”马岩挠了挠下巴的胡子茬,分析道:“应是夜入各府做那穿花蝴蝶。” 祁山:“啥意思?” 赵勋:“到处睡觉。” 祁山恍然大悟,这么说他就懂了。 马岩挑了挑眉:“这恶娘们非是善男信女,白白长了一副好皮囊,莫看她昨日见动了手吓的瑟瑟发抖,平日里可跋扈的很,最富心机,能够在府城各家府邸自由出入,哪是寻常女子能做到的,还有一些不知真假的传闻,心地如何不提,单单说她那容貌,也可称之绝色了,生成这般模样,府城那么多好色的公子哥无人敢碰她,不少人说是她知州府哪位大人的禁脔。” “交际花罢了。”这种事赵勋见得多了,并不意外。 马岩嘱咐道:“不可不防,陈玉娇本就是妇人,看那性子想来也是睚眦必报,贤弟莫要大意。” 赵勋回想起昨夜离开时陈玉娇那眼神,微微点了点头:“是啊,不可不防,既然梁子结下了,也好,反正早晚都要与陈家彻底翻脸,一个也是搞,一群也是弄,直接全干了吧。” 马岩就和看热闹不怕事大似的:“有什么打算?” “先搞清楚陈玉娇想怎么搞我,搞清楚之后我就可以弄她了。” “需哥哥我帮忙吗。” 赵勋摇了摇头:“她估计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法子,真要是这样,我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什么正道,暂时也没什么头绪,就不先和马哥说了。” “好,若是遇了麻烦定要来寻我,你先了结了陈家之事再办白老大人交代的差事不迟。” “行,我先去摸一摸门路。” 赵勋拱了拱手,带着祁山离开了。 出了衙署,祁山问道:“二少爷,您如何打算的?” “去城北,妙醉楼。” 祁山一头雾水,只能听之任之。 大热天别说跑,就是走都要出一身汗,赵勋暗暗决定,回头和马岩说一声,弄个马车挂在他的名下,这一天天的来回跑,早晚中暑。 顶着烈日一路来到了妙醉楼,掌柜的孙贵正站在门口点验今日的食材,见了赵勋连忙上前问安。 一大早哪会有食客,赵勋随意寻了个桌子坐下,让孙贵坐在了自己对面。 “老孙啊,听祁山说平常你和城北的百姓们处的都挺好?” “还成,老爷心善,逢个年节,都会让我们送些米粮给百姓,还有北市的好多铺子,药堂、医馆,都是咱家的产业,百姓们要是手头紧巴着,遇了难处也不收取钱财,都说咱赵家是积善之家。” “那就好,去帮我打听点事。” “二少爷您说。” “陈家的下人们,他们的亲族应该有不少居住在城北的。” 赵勋压低了声音:“昨夜陈家小小姐陈玉娇带着六个家丁去了城南千娇阁,被揍的满头包,回了陈府后似乎又挨了鞭子,本来就伤的不轻,还被抽了一顿,今天也没法给陈家当牛马了,估计不是在家里修养就是去了医馆治伤,给这六个人找出来,还有他们的喜好,家里几口人,地里几亩田,田里几头牛,都打听出来。” 孙贵点了点头,不由问道:“二少爷您是要?” “看看能不能收买他们,帮我盯着点陈家是其一,其二是陈玉娇可能要耍点手段对付我,我想知道这死三八想使什么手段。” 孙贵瞳孔猛地一缩,随即站起身:“这就去,二少爷您稍待片刻,午时之前定有眉目。” “行,尽快。” 孙贵和小二交代了几句,换了身衣服匆匆离开了。 “山山,你跑一趟衙署。” “二少爷您吩咐。” “之前从郭尚文府里不是搜出来一大堆账目和私信吗,让马将军找找有没有与陈家那个…那家伙叫什么来着,就是之前站在北市拦住那人。” 祁山:“吃屎那小子?” “对对对,就是那个小馋猫,一脸的月经不调,叫什么玩意来着?” “狗日的陈隽。” “对,让马将军找找有没有和陈隽有关的账目、私信之类的,有的话全带来,如果没有的话,去一趟监牢,问问那些文吏和郭家的狗腿子,打听关于陈隽的事,尤其是见不得光,连陈家都不知道的事。” “小的这就去。” 祁山刚要离开,想到自家少爷还没吃饭,照着小二的屁股踹了一脚。 “去后厨给咱二少爷弄点吃的。” “二少爷吃什么合口?” 祁山想了想:“一大早弄些清淡的,酱肘子弄一个,再烧几个丸子,弄只鸡,越肥越好。” 小二都懵了,这叫一大早吃清淡的,那中午吃啥啊,搂着一头猪直接生啃啊? 赵勋破口大骂:“你特么想自己吃就说自己吃,别打着我的名义胡扯。” 第46章 你来我往 赵勋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望向来来往往的百姓。 他喜欢观察人,观察别人,观察每一个人。 不同的人,不同的脸谱。 不同的脸谱,又代表着不同的故事。 赵勋也曾观察过陈奉瑾,观察着这位肃县的土皇帝。 从陈奉瑾的脸上,他看到了某种厌烦,任何与平静无关的事,都会令他厌烦,无比的厌烦,那是一种疲惫,一种挣脱不开、摆脱不掉的疲惫。 赵勋的思绪渐渐飘散,自己会不会也有一日如陈奉瑾这般,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最终成为一个为家族、为子女操碎心的腐朽老者,直到被抬进坟墓的那一刻方得解脱? “二少爷,二少爷。” 一声声轻唤,将赵勋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啊?” 赵勋的瞳孔终于对焦了,这才见到不知何时孙贵已经回来了,旁边站着一个紧张到了极点的中年男人,脸上一道血痕很是醒目。 赵勋记得这个男人,正是昨日陈玉娇带到千娇阁的六个倒霉催之一。 “扑通”一声,倒霉催跪在了地上,二话不说,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孙贵说道:“张阿贵,陈府下人,他老娘年前染了风寒险些死在了床头上,还是咱医馆的郎中文先生亲自赶了过去照料多日,分文未取,堪堪将他老娘的命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张阿贵顿时痛哭流涕。 “赵公子,小人也是身不由己,在陈府当差,我们做下人的哪敢说说出个不字,事先也不知晓是去城南寻您的不痛快,小的不敢欺瞒您,哪怕昨夜小小姐一声令下,小人也不敢碰您,赵家救了我娘的命,小人哪能恩将仇…” “好了,我相信你。”赵勋将张阿贵拉起来:“坐。” 张阿贵的腿有些瘸,颤颤巍巍的坐下,既不安又惊恐。 “老孙。” “二少爷您吩咐。” “今日开始,每个月给他娘送至少价值两贯钱的米面、布匹、肉菜,每个月的月末,叫郎中去他家中为他老娘诊治一番,老人岁数大了,冬天天气寒,记得要送去一些炭火,总之你多留心,老人需要什么就送去什么,还有,如果有一天张阿贵被撵出了陈府,给他寻个差事,工钱不能低于他在陈府当差所得。” 孙贵应道:“您仁善。” “扑通”一声,张阿贵又跪下了,这次加倍了,磕了六个响头,咣咣咣的。 “起来吧。”赵勋的笑容如沐春风:“你是陈家狗腿子不错,可一个孝顺老娘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去呢。” “从今往后,小人的命就是您的了!” 张阿贵一副赌咒发誓的模样:“您让小人往东,小人绝不往西,您让小人追狗,小人绝不撵鸡!” 其实好多高门大院中的下人,工钱并不高,甚至是没有工钱,管个吃住罢了,最多逢年过节给些赏钱,仅此而已。 陈家倒是有工钱,不高,每个月只有六百文,区区六百文,除掉给张阿贵老娘抓药钱和日常用度,分文不剩。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如今这世道,人不值钱的,你不干,有的是帕鲁干,活着已是不易,混上口吃食饿不死,再有个遮风挡雨之地,可以说是多数百姓最大的奢望了。 “不兜圈子,问你个事。” 赵勋竖起一根手指:“你们昨夜从千娇阁离开后,不,从我离开后开始讲,陈玉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好,小人知无不言。” 张阿贵没有丝毫犹豫:“昨夜您离开后,小小姐说您这贱贾出身的狗东西,狗命不保,早晚有一日要你死无葬身之地,还说你面容丑陋一看就知是宵小之辈,落在小小姐手里,先打断你的狗腿,再撕烂你的狗嘴,最后砸碎你的狗牙…” “你先等会吧,除了对我的容貌进行主观性的失实恶意扭曲评判外,她就没说别的了,除了骂我说没说别的?” “没。”张阿贵摇了摇头:“骂了一路。” 赵勋:“…” 孙贵给赵勋倒了杯茶,问道:“回府之后说了什么,二少爷说你们似是挨鞭子了,可有此事。” “是。” 张阿贵道上这一声“是”时,脸上并没有任何怨毒之色,只有平静,那种仿佛家常便饭早已习惯的平静。 赵勋问道:“陈奉瑾当时在吗?” “大老爷在。” “说了什么。” “大老爷似乎有顾虑,说您是知州大人的人,不宜轻举妄动,不过小小姐对您恨之入骨,不听劝,反倒是大老爷被小小姐说服了。” “嗯。”赵勋呷了口茶,不急不躁的问道:“两个人都说什么了,陈玉娇怎么说服的陈奉瑾。” “小小姐叫我们退下了,小人因要为小小姐准备饭菜,在月亮门外候了片刻,听的也是断断续续的,应是与府城大学官有关,说是要将大学官请来,好似…好似…对,说要叫大学官夺了您的举人,至于如何夺,小人没听清,只听了个只言片语,与郭县令有关,还说什么领头的。” “果然。”赵勋神情微动,点了点头:“还有其他的吗?” “没了,小人只听到这些。” “好。” 赵勋看向孙贵:“找账房支取三十贯送到他老娘那,让他老娘先藏起来,半年之后再用。” “赵公子您…” 张阿贵眼睛红了,哽咽道:“您不用给小人钱,这是小人欠赵家的,小人还不完您赵家的恩情,世世代代还不完。” “你应得的,回去养伤吧。” “不养了,小人不养了。”张阿贵擦了擦眼泪,正色道:“小人过了午后就回去,回府里守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想法子告知您,免得您被主家害了。” “不用,养伤重要。”赵勋笑着摇了摇头:“昨日挨打挨的不轻,又被鞭子抽了,养不好容易落下病根,去吧,养伤去,什么时候养好了再回去陈府当差。” “赵公子您…您…” 张阿贵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的流淌了,这一刻,他无比的后悔,当初怎地就入了陈府,应是入赵家才是,哪怕在陈府做个管事,甚至是管家,都不如在赵家做个寻常佃户。 老孙将千恩万谢的张阿贵带出去了,小二也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 祁山就和掐点似的,饭菜刚放上就回来了,鬼鬼祟祟的,坐在了赵勋对面后,将几封书信放在了桌上。 第47章 多谢 夜,北市富贵坊赌档,后巷。 一身锦衣的陈隽骂骂咧咧的甩了甩,再擦了擦手,随即提起裤子,转身欲要走回赌档。 守着后门的疤脸汉子满面堆笑:“夜了,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陈隽一个大逼兜子甩了过去:“怎地,怕本少爷没钱还账不成!” 疤脸汉子敢怒不敢言,只得捂住脸陪着小心。 “诶呦我的陈公子呐,只是单单今日您就欠下二十余贯了,刚刚东家都说了,要是再放您回来耍,小人得遭老罪喽,今夜您手气也不成,不如过几日再来耍,当小人求求您了。” “狗东西!” 陈隽哼了一声,骂道:“当初郭晋安管着赌坊时本公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告诉你主子,莫要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他们王家是怎么将富贵坊盘下来的。” “是是,您说的是。” 陈隽看了眼天色,问道:“什么时辰了?” “戌时。” “好,本公子回府读书了,过几日再来大杀四方。” 朝着疤脸汉子的小腿踢了一脚,陈隽这才背着手转身离开了。 走在阴暗的巷子中,陈隽越想越生气。 陈家有很多子弟,直系的,旁支的,尤其是年轻的第三代子弟,并非都在肃县,大多数在府城与州城。 陈隽算是直系子弟,只是天资不高,从十六岁开始科考,参加了三次,只有一个秀才功名。 读书不行,能力也没有,陈家自然不会倾注太多资源与精力,不过好歹是直系子弟,就令陈隽留在肃县伴着陈奉瑾当个闲散公子哥。 陈隽生性好赌,常出入赌档赌坊,因此爱财,正是因为爱财,与郭晋安走的极近,平日大手大脚的花销也是郭晋安出钱。 如今郭尚文死了,郭晋安被抓了,陈隽没了进账,手痒了想要玩两把,手气还不好,分逼没赢,倒欠二十多贯。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这家伙被陈奉瑾派出城找陈远山结果被赵勋给堵住了,这小子还挺听话,真的在城外待了两天。 正如赵勋对他所说,郭家完蛋了,陈隽只能回城按照赵勋所说,说是碰到山匪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赵勋早就给他卖了,陈奉瑾已经得知陈隽掺和了郭家的产业,抡着拐杖这顿削。 陈奉瑾揍完之后叫陈隽彻底与郭家的产业割裂划清界限,还禁止陈隽再找账房支取“零花钱”。 “他娘的扫把星,都怪赵二郎那狗东西。” 眼看快走出巷子了,陈隽暗暗骂道:“待阿姐废了你,本公子定要叫你好看!” 话音刚落,巷子出口突然被堵上了。 “又见面了,小馋猫。” 低着头的陈隽面色大惊,抬头望去,失声惊叫:“是你,赵二郎!” 赵勋穿着一身黑衫,抱着膀子,身后站着手里不知拎着什么的祁山。 “你,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猜。” 赵勋笑吟吟的走了过来,吓的陈隽不断后退,没退了两步,又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陈隽下意识回头,只见是一个面无表情的高瘦老头,肩上还挂着一个药箱。 老头姓文,文博,城北医馆回春堂的郎中。 文博看着瘦弱,手劲不小,一把将陈隽推到了赵勋面前。 本来吧,陈隽是不怕赵勋的,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子,区区举人罢了。 可自从得知郭尚文死了并且了解了一些内情后,不知为何,他一想起赵勋那灿烂的笑容就打心眼里恐惧。 “你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陈隽色厉内荏的叫道:“上次你打本公子,我还没…没…” “没什么,没报官啊,你可以报,走,我带你去。” 陈隽又想骂娘了,如今谁不知主政衙署的马岩和你赵二郎好的都快穿一条浪莎了,去报了官,照样挨揍。 赵勋从怀里拿出了几封信,在陈隽眼前晃了晃。 “看不出来你小子胆儿挺肥啊,连你陈家佃户的租子都敢瞒报。” 陈隽面色剧变:“信,信怎么在你手里,郭尚文不是…不是说烧了吗?” “白痴,当然是从郭家搜出来的。” 赵勋满面可怜之色:“你是一点脑子都不长啊,郭尚文为什么要郭晋安接近你,不就是为了拿捏你吗,你以为郭尚文帮你掩盖佃户的事是出于好心吗,他要威胁你的,蠢货。” “你还给我!” 陈隽伸手欲抢,被赵勋一脚踹在了前者的心口上,将其踹了个大马趴。 “你,你到底要如何,你…你害的我还不够吗!” 陈隽都快哭出来了,怒也不是,跑也不是,早已是六神无主。 赵勋打了个响指,随即蹲下身。 祁山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赵勋,陈隽这才看到,原来是一副拐杖。 “过去在老家,卖一副正宗的关东拐,讲究多了去了,要学会坑、蒙、拐、骗,特别是这个坑字,比方我现在卖拐,看到对面来了个我不认识的人,我也要卖,走两步,没事走两步,不管对方瘸没瘸,都要接受邀请走两步,否则就是不给面子,陈公子,请起吧,没事走两步。” 说罢,赵勋突然抓住陈隽的头发,一把将其提溜了起来。 不等陈隽做出任何反应,等候多时的文博一脚踹在了陈隽的胯骨上,势大力沉。 惨嚎之声只发出了一半,文博单手抓住陈隽膝盖处,一扭,一回,一退,嘎嘣一声,陈隽顿感剧痛,不过只有一刹那。 赵勋松开了手,陈隽瘫倒在地,左腿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你,你们,你们…” “嘘。” 赵勋将手指竖在了嘴唇前,轻声道:“今天找你来,一共两件事,第一件事,废了你的腿,第二件事,问你关于陈玉娇的信息。” “你说什么,你,你废了我的腿?” “是的,回去告诉陈奉瑾和陈玉娇,说我打断了你的腿,说我欺人太甚。” “你…老子和你拼啦,你敢…” 赵勋一个逼兜子呼了上去:“白痴,只是错骨罢了,腿会肿胀,没有知觉,用不了力,外观看起来和断了没区别,三日后你去回春堂,文先生是会为你正骨,再躺个几天你又能活蹦乱跳了,不过再经过我的允许前你要一直装瘸,现在,信件先还你一半,事情了解后,剩下的一半当着你的面烧毁。” “真的吗?” 瘫在地上的陈隽半信半疑:“我的腿没断,你,你没骗我,信件也都会毁掉?” “你是真的一点脑子都没长啊,真要只是想废了你,打断你狗腿就是,说这么多废话骗你干什么?” “也,也是。” 陈隽大大地松了口气:“你要说话算话。” 一旁的郎中笑道:“三日后你来,老夫为你正骨,不收诊金。” “哦,那…”陈隽如释重负:“那多谢了。” 赵勋回头看向祁山,指着陈隽乐道:“看见没,他还得谢谢咱。” 第48章 分内之事 赵勋当着陈隽的面,烧了两封信。 陈隽杵着拐,擦干了泪水走出了小巷,背影是那么的萧索。 陈家反应自不必说,陈奉瑾暴跳如雷,陈玉娇银牙紧咬,与赵家势不两立,定要将赵勋打回原形。 赵勋回家美美睡了一觉后,第二日没来衙署,和老爹要了一大笔钱财后,又派人打探关于府城大学官之事。 商贾名声不好,但信息渠道却极广,也是各阶层中获取信息最为便利的一个群体。 整整一日,赵勋都在书房中写写画画,入夜的时候,关于府城大学官的信息一一汇总回来。 厉沧均,琼南道教育系统扛把子。 五十有五,琼南道士林领袖,道中所有读书人见了厉沧均无一不尊称为“师”。 天下十二道,每一道设一知州,名义上是权力最大的官员,实际上并非如此,一道政务可划为三,民生、军务、劝学。 就说琼南道,知州白锦楼主管民生,衙署在州城,但不具体负责“劝学”。 负责劝学的是大学官,这个劝学包括地方科考、学院、书院、学监的兴办,以及科考中的院试与乡试,说通俗点,那就是但凡和读书人有关的事,他都能管。 大学官并不是“职务”,职务叫做州学长史,下面还有诸多学官,也就是州学博士。 州学官员的衙署并不在州城,而是在府城,与府衙的知府等一众官员办公。 相比知州白锦楼那跌宕起伏伏伏伏的大半生,大学官厉沧均可以说是按部就班无风无险。 能够混官场,混成掌管一道读书人生死的大学官,这种高官走到今天主要靠三件事,一,个人能力,二,出身背景,三,人脉关系。 三者,厉沧均皆占。 个人能力方面,十六岁科考,连过院试、乡试,之后入京参加会试夺得头筹,再入宫参加殿试,被先帝钦封状元,破格入礼部担了八品主事,之后官运亨通,二十年的时间里一路胜任到了礼部郎中,原本应靠资历熬到侍郎之位,只因回家守孝,后主动要求外放留在琼南道担任学官,掌琼南道大学官之权。 出身背景方面更是根正苗红,祖上十几代全是官员,其中半数都在礼部担任过要职,书香门第诗礼传家。 人脉关系可谓得天独厚,他爹,他爷爷,他爷爷的爹,往上数,不知有着多少门生故吏身居高位。 可以这么说,如果厉沧均想的话,他随时可以再回到京中这个权力中枢,六部九寺正五品起步。 不过厉沧均似乎是岁数大了,也没什么野心和对权力的渴望,只管着一亩三分地上关于读书人的事,很多年没入京了。 但凡在琼南道混的,尤其是士林中人,包括各种型号的秀才啊、举人之类的,凡是读书人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宁可得罪知州白锦楼,也不能得罪大学官厉沧均。 知州白锦楼刚正不阿,哪怕知道谁错了,那也需要有证据才去法办,照章行事。 厉沧均不是,这老家伙只要是认为哪个读书人错了,没二话,先夺了功名再说,眼里历来揉不得沙子,对读书人极为严苛。 这老家伙没什么喜好,金银财宝美女佳人,毫无兴趣,要说厌恶之事,由,极为痛恨厌恶,那就是商贾。 读书人多出自世家,这些世家子弟自幼读书通过科举入仕,当官后反哺家族。 很多世家子并不是读书的料,家族内部卷的和什么似的,因此十个世家子,真正当官的可能只有那么一两个。 读书读了那么多年了,也培养那么久,也不能说当不了官就直接宰了吧,因此大多数的世家会让这些世家子负责家族名下的田产、商队、铺子等诸多产业。 涉及到了赚钱的行当,那就是商贾之举了。 这种人之常情的操作到了厉沧均的眼里,那就属于是改正归邪自甘堕落。 儒学教导人们读书,不是为了让读书人当不了官就去从商的,厉沧均认为从商是贱业,会令人变的市侩,变的锱铢必较,变的为了利益六亲不认,属于是邪魔外道。 至于大学官厉沧均和陈奉瑾的私交,其实并没有,有私交的是陈远山。 别看在府城、州城,狗都嫌弃陈远山,唯独厉沧均,老稀罕陈远山了,恨不得当亲儿子对待,就得意陈远山那死出,认为读书人都应该像陈远山那样,为了“公理”六亲不认。 值得一提的是,陈远山现在还活的好好的,或多或少也是因为有厉沧均罩着。 陈奉瑾和陈玉娇二人,没有任何资格将厉沧均请来,即便知道肃县出了个败类,最多来个寻常的博士。 可要是陈远山开口的话,加之郭尚文一事,以及赵勋是商贾出身,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原因加起来,厉沧均一定会来! “这么看来如果只是在肃县混,或是琼南道混,拜白锦楼的码头,还真就不如拜厉沧均的码头。” 坐在书房中的赵勋冷笑连连:“陈玉娇那个死三八还挺歹毒,这要是换了别人百分之一万会被搞死,还好本少爷料敌先机。” “二少爷,今日城中有些传闻。” 靠着门的祁山挠着后脑勺说道:“应是陈家放出来的,说您之所以弄死郭尚文,还带着人封了郭府邸,实为要掩盖罪证,说咱家这么多年来与郭尚文狼狈为奸,郭家人做下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咱家占了一半。” “百姓们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咱家在百姓心中可是大善名。” “那就好,不过百姓们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放出这些谣言的陈家需要大学官厉沧均相信。” “这人不是没来呢吗?” “先在县中放出谣言,然后让谣言扩散到府城传到学官、传到大学官的耳中,之后陈玉娇让陈远山说服大学官亲自赶来,剩下的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大学官会夺了我的举人功名。” “小的没听懂,咱家没做过的事,他凭什么夺您功名。” “凭他们是大学官,凭他们是陈家。” “大学官与陈家狼狈为奸!” “不。”赵勋露出了莫名的笑容:“正是因为大学官与陈家并非狼狈为奸,所以陈家…自寻死路!” 祁山兴奋了起来:“二少爷您要如何防范。” “无需防范,做好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 “嗯,白老大人走之前交代的事。” 第49章 蛇蝎心肠 一场豪雨说来就来,持续了整整三日,雨下的比依萍找她爸要钱的那一夜还要大。 夜,雷鸣不断,电光照耀了大地,亦刺破了天穹。 一闪而过的雷光,显露了赵勋那张der呵的逼脸。 站在旁边的马岩望着如同鬼屋一般的大宅,挠头不已。 祁山撑着油伞:“二少爷,这成吗?”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大院外刚刚挂上的牌匾,至道书院。 院是老的,匾是新的。 “你要不直接将伞全顶你自己身上得了,雨水顺着伞沿全滴我身上了,都不如不给我打。” “二少爷您莫怪,小的一时没留神。” 祁山应了一声,然后彻底将油伞挡在自己头上了。 赵勋从怀里掏出了名册:“十二个孩子,对吧。” “按您要求的,脑子灵醒,都是自家人的崽子。” 马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放弃了,冲着一群军伍叫道:“都愣着作甚,还不进去拾掇拾掇,他娘的这可是书院,你们这群狗日的杀才,怕是这辈子都踏不进这等下三滥…这等高雅之处。” 一群军伍耷拉着脑袋走了进去,拿着工具,满脸不情愿。 马岩侧目看了眼雨中的赵勋,死活想不通,弄个书院,还要亲自教孩子读书写字,这和收拾陈家有什么关系? 赵勋倒是解释了,说是“分内之事”,白锦楼临走前要他与马岩做三件事,学、商、律。 三件事中的学,也可以理解为办书院,可眼巴前的麻烦事应该是不让大学官来了后夺他举人功名才对。 马岩也没追问,怕追问的越深,越有暴露自己真实智商的风险,只能听之任之了。 雨夜,军伍们忙活了起来,一个个浇的和落汤坤似的,忙里忙外。 院子很大,原本是县中典簿的宅子。 典簿被捉了,罪大恶极,起步就是抄家,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两说,这大宅闲着也是闲着,被赵勋用县衙的名义“接管”了。 军伍干活就是麻利,不到半个时辰,该搬出来的全搬出来了,卧房、书房、全部封上,正堂大门拆掉,两个厢房全房矮桌。 “兄弟们辛苦了。” 赵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十贯银票,递给了丁三:“大半夜下着雨,辛苦大家了,给兄弟们喝酒。” 丁三连忙将银票塞进了怀里,生怕慢一些就要被马岩夺走。 周围们的军伍见了银票,哪还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恨不得给这破院全拆了再重新盖起来。 忙活的差不多了,马岩到底还是没忍住,来到了赵勋面前。 “最慢二十日,最快十日,如果陈家能请得动厉沧均,你不想法子应付过去,反而操办这什么书院是何意,和哥哥说句实话,到底如何想的?” 看得出来,马岩是真的急了,也是真的将赵勋当朋友了。 马岩将赵勋当自己人,赵勋又何尝不将马岩当亲生的朋友。 “不能说,不是信不过你,而是一旦说了,如果这事没成的话,你多少都要沾点关系。” “本将是亲军,怕他个鸟。” “就是因为你是亲军。” 赵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如果有一天我入仕为官,入朝为官,陛下说不定会问你,问你关于我的事,你怎么回答。” “照实说啊,人仗义、阔气、满肚子坏…满肚子如怀了崽子的妇人一般全是诗书,干练之才,得重用。” “如果我搞垮了陈家,用某种不正当手段的方法搞垮了陈家,陛下问你,你又该怎么说?” “这…” 马岩终于听懂了,难怪这几日赵勋总是回避一些问题。 是啊,赵勋和他说,他的确能帮上忙,可帮了之后呢,如果这些手段见不得光,天子真要是有朝一日问起来的话,他实话实说还是帮着隐瞒? 隐瞒了,那就是欺君之罪。 不隐瞒,那就等于给赵勋卖了。 “成,兄弟懂了,不问就是,你小子想的还怪远嘞,如今只是小小举子,都奢望到了假以时日入京为官上达天听,不知是说你未雨绸缪好,还是痴心妄想。” “未雨绸缪吧。” 赵勋耸了耸肩:“人总要有梦想吧,没有梦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马岩干笑一声,没听懂。 赵勋最后又溜达了一圈,很满意,与马岩勾肩搭背进入了马车之中,一群人各回各家各找各马。 ………… 陈府,正堂。 陈奉瑾站在屋檐之下,面色有些阴沉。 “瞧清楚了,当真是个书院?” “是,瞧得一清二楚,叫做至道书院。” 管家李拜山垂着头:“马将军与不少军士一同出的城,用的是之前那典簿的宅子,还买了不少纸笔,赵二郎出城时还拿着一把戒尺,一副要亲自教书的模样,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莫非是白锦楼交代的?” “打探过了,衙署中无人知晓。” 李拜山也很困惑,最近陈奉瑾让他一直盯着赵勋,因此知道这小子要办书院。 其实很多地方的书院教书先生,还真是秀才和举人。 这些读书人科考失利后会被一些乡绅和府邸高薪聘请担任教书先生,也有一些家境殷实的读书人自掏腰包创办书院教书博个名声,这种事不算稀奇。 问题是这事出在了赵勋身上,陈家人就觉得很稀奇。 以赵勋目前的处境,要么,在家好好读书,备战科考会试。 要么,想法子对抗陈家,手段尽出。 结果令陈家没想到的是,赵勋和个神经病似的,突然搞起了书院。 书院好搞,问题是教谁啊,城中的读书人就那么几个,都在私塾读书,再者说了,满城谁不知道赵勋得罪了陈家,哪敢把自家孩子送去求学。 “您无需忧心,小小姐已是办妥了,用不了几日大学官就会赶来,到了那时,赵二郎这功名怎地也保不住了,成了白身后,您与小小姐还不是想如何教训就如何教训。” “话虽如此,可心里总觉着…” 陈奉瑾有一种迟疑,一种说不上强烈若隐若现的迟疑。 将大学官请来彻底让将赵家踩进泥泞之中翻不了身,有些草率,太过草率,两家的恩怨,怎地就闹到了这般地步。 “罢了,怎地也要给玉娇出口恶气,肃县,也的确容不得赵家二郎这后生。” 陈奉瑾微微叹息了一口,想起赵勋面对自己时毫无敬畏的面容,不知怎地,突然觉得有些惋惜。 “还有一事,小小姐寻了府城中的友人,看那意思,是要亲自动手将赵家斩草除根,您看是否需要过问一番,赵家可还供着几处折冲府的军马。” “无需过问,她自幼便是这个性子,劝不成,说不动,由着她吧。” 又是一道银蛇一般的闪电划破了夜空,紧接着便是轰隆巨响。 没来由的,陈奉瑾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第50章 大学官 雨季到了,豪雨一场接着一场。 日子过的飞快,难得艳阳天。 十余日前,人们还纷纷议论陈、赵两家纷争,谁知过了这么久,两家相安无事。 正当人们渐渐淡忘此事以为肃县又恢复平静时,一位大人物的到来吸引了全城的目光。 琼南道大学官厉沧均,驾临肃县! 相比之前低调而来知州白锦楼,厉沧均可谓是排场十足,轰动全城。 厉沧均是陈家想法子请来的,按理来说,既然陈家知道日子,那就应提前告知县衙,至少提前三日,也好让全城各阶层利用三日的时间进行“迎接准备”。 当然,陈家怕的就是有人准备,因此今日差一刻钟辰时才派人告知县衙与城南各家宅邸。 城中乡绅无不狂奔出城,能穿儒袍的穿儒袍,穿不了儒袍的束发,家中还算成器的子弟全都带上,争取在大学官面前露露脸刷刷存在感。 州、府、县,大学官算是“州”一级别的官员,按规矩,县衙官员应带领城中各阶层代表出城三里迎接。 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马岩带着人赶到北城门时,大队人马都下官道了。 二十八名衙役开路,负责驱散行人。 两侧旗手高举州学官旗,前后四十守备府军士骑在马上负责护卫。 队伍正中是三驾马车,拉车骏马毛色统一,膘肥体壮。 最中间的一驾也插着官旗,大学官就在其中,其余两架为随行书吏所乘。 近百人的队伍可谓排场十足,马岩都不是第一个到的,第一个到是陈家,正好在城外最前方的位置。 此时的陈奉瑾换了一身老旧儒袍,未带家丁、护院,身后只有孙女陈玉娇、管家李拜山二人。 城门郎“临时征召”了四十多个百姓,站在城外装出一副欢喜鼓舞的模样。 越来越多的乡绅赶到城外,骑在马上的马岩面色阴沉如水。 马岩哪能不知陈家要将大学官请来,可他是死活没料到,陈家这群王八蛋没提前通知他。 陈家不告知外界,马岩理解,毕竟要瞒着赵勋,怕赵勋有所准备。 只是如今马岩统掌着肃县县衙,陈家于情于理都要提前个一两日告知于他,也好让县衙有所准备。 只提前了一刻钟,都不如不说,分明是没有将他这个从五品的将军放在眼里。 近百人的队伍很快就到了北城门外,马岩下了马,刚要快步走上前去,陈奉瑾已是先行一步。 其实真要说马岩将大学官当回事了,也不是。 朝堂上的文臣武将互看不顺眼,地方上的文武官员也是相互制衡,这都不假,但马岩是空降来的,待两天就走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真实身份,天子亲军,别说只管读书人的大学官,就是各地边军大帅都管不着他,亲军只听天子号令。 马岩之所以一副紧张的模样,无非是想给大学官留个好印象,一会进城的时候也能见缝插针为赵勋说说好话,若不然,真要是平常走在路上遇到大学官,他鸟都不鸟。 “陈奉瑾你个老匹夫。” 二人快步前行迎接,马岩气呼呼的说道:“致仕已无官身,按规矩,无需你与本将出迎上前。” 陈奉瑾倒腾着两条老寒腿,微微哼了一声:“马将军,明人不说暗话,老夫也不怕告诉你,大学官就是我陈家请来的。” “什么?”马岩张大了嘴巴:“为何,你为何要将大学官请来?” “自是为你那好贤弟赵勋而来。” “你…”马岩的惊讶异常:“你,哇哇哇,你好歹毒的心思,说,你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陈奉瑾也是大意了,光顾着低头前行,但凡他抬起头侧目瞅一眼就能看出来马岩是装的,这家伙的演技太浮夸了。 三步两步之间,二人已是来到了马车前,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陈奉瑾弯腰拱手:“陈奉瑾,恭迎州学长史厉大人。” 马岩也连忙施礼:“兵部骑都尉马岩,恭迎厉大人。” 车窗被缓缓推开,面无表情的厉沧均看向了二人。 这是一张极为威严的国字大脸,苍髯如戟目光如炬。 官袍宽大,是因身材壮硕,单单是肩膀就比常人宽大了几分。 这哪里是一个文臣的长相,若不是穿着文官服侍,任是何人见了都以为是军中猛将。 厉沧均看向车厢外的二人,最终目光落在了陈奉瑾的身上,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 “原来是玉德兄,日头火热何须辛劳出城。” “玉德”是陈奉瑾的字,古人取字,与名相辅相成。 就比如石家庄赵云赵子龙,云从龙,风从虎,名为云,字为子龙。 陈奉瑾的“瑾”字,本指美玉,玉又与时常与“德”相关,美德。 “应有之意,多年未见大人风采依旧。” 陈奉瑾还是拱着手,面容带着几分恭恭敬之色 厉沧均年岁比陈奉瑾小了不少,坐在马车之中,那模样,那神情,那说出的话与口吻,有点像是长者面对小辈。 这就属于是专业对口了,但凡是读书人,甭管老少,见了学官都要保持恭敬,更何况还是大学官,还是厉沧均这种名声在外的大学官。 “无需施礼。”厉沧均露出了些许笑容:“上一次本官在州府与你一叙,已是过了四年有余,短短四年,玉德兄添了些许老态。” 陈奉瑾放下手,苦笑道:“到了这般年纪…” 话没说完,厉沧均轻声打断道:“既已致仕,又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应在家中享着闲暇之福才是,何须沾惹尘埃劳心劳力。” 陈奉瑾神情微变,面露几分尴尬。 厉沧均没有继续说下去,点到为止,随即将目光转移到了马岩身上。 “马将军。” “末将在。” “本官问你,白大人去了何处。” “视察柳村等地。” “是吗。”厉沧均收起了笑容,淡淡的说道:“一道知州巡查各县考校各城举子,倒是抢了本官的差事。” “大人误会了,白老大人即将入京为官,多年来…” “是啊,即将高升了,高升吏部,了不得,了不得的白知州,令京中武将担任县令主一县之政,不知是白知州想要入吏部后改一改这官场的规矩,还是本官久不入京孤陋寡闻,国朝,如今可武代文官署政一方了吗?” 马岩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着实没想到厉沧均这大学官一点面子都不给。 “入城。” 厉沧均猛地拉上车窗,既未等马岩解释,也不邀陈奉瑾上车。 再看马、陈二人,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车队缓缓移动,众人只能快步跟上。 陈玉娇来到了陈奉瑾面前,低声问道:“大学官怎地没邀阿爷入车同乘。” “此事,终究是孟浪了。” “这是什么意思?” “厉大人知晓是被咱陈家利用了,不过…罢了,厉大人眼里揉不得沙子,道内读书人莫说胡作非为,便是私德稍有瑕疵也会重惩,今日,赵家二郎的举人功名,再难傍身。” 陈玉娇嘴角微微上扬,厉沧均如何看待陈家,她不在乎,她只有一个目的,要赵勋丢了功名,身败名裂! 第51章 恶人先告状 车队浩浩荡荡的入城了。 厉沧均除了和在城外和马岩与陈奉瑾二人说话时拉开了车窗,入城后再未拉开,直到衙署外方才推开车门缓缓走下。 后方跟着一大群人,城中但凡有点身份的,只要没被打断狗腿,都跑出来跟在后面,比之白锦楼低调入城时还要肃穆几分。 众星捧月一般的厉沧均下了马车后,背着手径直走进了衙署,未入公堂,而是走向了后衙。 谁都可以跟在车队后面,但是有资格进入县衙的人就屈指可数了,随行军伍组成人墙,只有马岩、陈奉瑾、陈玉娇三人跟了进去,就连陈府管家李拜山都被拦在了外面。 三人快步跟上,到了后衙,还以为厉沧均是舟车劳顿想要歇息一番,谁知这家伙竟然直接进入了牢狱之中。 三人心思各异,不过只有马岩跟了下去,陈奉瑾与陈玉娇没进去。 下了地牢,两名狱卒不认识人,认识官袍,连忙让开身。 因郭尚文诸多罪证被曝光,牵连了不少人,光是官吏就关押了七个,等着州府告知朝廷好叫京中吏部派人提审。 “举人郭晋安何在。” 下了地牢,厉沧均看向狱卒,狱卒连忙在前引路,一直走到了最里侧。 马岩、陈奉瑾、陈玉娇三人大感困惑,心里和明镜似的,大学官来肃县是为了赵勋,这怎么还找上郭晋安了。 厉沧均来到了牢房外,猛皱眉头。 郭晋安就坐在角落,他也早就得知了郭尚文的死讯,整个人蓬头垢面披头散发,双目无神。 听到了脚步声,郭晋安缓缓抬起头,见到厉沧均后脸上闪过一丝恍惚之色,紧接着连滚带爬扑了过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大学官,您是大学官,学生郭晋安,学生是被冤枉的,是赵家害了学生,还害了学生叔父,还请大学官…” “住口!” 厉沧均冷哼一声,背着手居高临下:“本官问你,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何意。” 跪在地上的郭晋安愣了一下。 厉沧均又问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出自何处?” “这…这…” 厉沧均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当年你入州府考取功名时,《豳风.七月》作解,你洋洋洒洒答了足有二百六十七字,再将这二百余字述于本官。” 郭晋安如遭雷击,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果然。” 厉沧均眼眶暴跳,猛然扭头看向马岩:“今日本官就夺了他的功名,一应罪行,以白身惩之,不可轻饶!” 马岩一头雾水,这唱的又是哪一处,不是来搞赵勋的吗? 郭晋安扯着嗓子喊叫:“大学官,大学官,学生…” “鼠辈!” 留下“鼠辈”二字,厉沧均转身就走,脸上满是厌恶的神情。 马岩跟在后面,不由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本官听闻白知州赶至肃县时,不分青红皂白便将这鼠辈关押起来,那时心中困惑,白知州此举虽说与法理不合,可定是有其深意,思来想去便查阅了郭晋安考录,翻阅过后果然瞧出了猫腻,两张考录书卷笔迹差别极大。” 马岩脱口道:“寻了旁人代其科考?!” “不错。” “郭晋安好大的胆子。”马岩眼眶暴跳:“陛下登基后最是厌恶此事,小小肃县,不过县令之侄,敢如前朝那般弄虚作假,定要严惩。” 厉沧均头都不回,淡淡的说道:“此事由本官管辖,不劳马将军费心了。” 马岩撇了撇嘴,装什么孙子。 二人出了地牢,厉沧均突然见到了陈奉瑾旁边站着的陈玉娇,眼底掠过一丝无奈之色。 “陈家妮子。” “陈家小女陈玉娇,拜见厉大人。” 陈玉娇哪有平日那般跋扈模样,蹲身施礼,仿佛真的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一般。 “若老夫猜的不错,久不归肃县的远山突来府城寻了老夫,言说肃县举子赵勋为非作歹诸事,应是你告知远山的吧。” 马岩微微看了眼厉沧均,这老家伙面对别人时,哪怕面对陈奉瑾时,自称的都是本官,见到了陈玉娇,自称的却是老夫。 其实就是有点类似爱屋及乌,厉沧均极为欣赏陈远山,陈玉娇又是陈远山的亲闺女,自然亲近几分。 “大人火眼金睛,是小女子将此事告知于家父。” 陈玉娇撒谎都不带眨眼的:“小女子本意是想家父回肃县查办此事,却未曾想劳烦了厉大人大驾,小女子惶恐。” “不算劳烦,去年至今肃县只出了两位举子,这两位举子其言其行其功名,无不引得州学衙署议论纷纷,郭晋安实乃鼠辈,功名不实,又牵连到诸多罪案之中,老夫岂能不来,至于另一位出身商贾之家的举子赵勋…” 背着手的厉沧均微微眯起了眼睛:“人与事,是你爹与老夫说的,你爹又是因你之故寻了老夫,既老夫来了,那便原原本本言说一番吧。” “是,小女子不敢隐瞒。” 陈玉娇娇媚的双目迎向厉沧均的目光,满面坦然之色。 “赵勋罪责有三,其一,私德败坏,常出入青楼夜夜笙歌,这事儿,马将军可作证。” 马岩老脸一红,以前赵勋去没去过青楼他不知道,但他那一夜的确和赵勋一同去了千娇阁。 “你个刁蛮恶妇,明明是你带着人…” “只问将军,小女子寻到赵举人时,赵举人是否正在青楼千娇阁中寻欢作乐。” 不带马岩解释,陈玉娇继续说道:“那一夜因阿爷邀请,见赵举人迟迟不来,小女子便去询问,见了衙署外的百姓,百姓言说,这般时辰应是去了千娇阁。” 要么说陈玉娇极有心计,同样的一件事,同样的一句话,换下说辞,明明是同样的一个事实,概念完全不同了。 赵勋不去青楼,事实。 赵勋没去青楼,也是事实。 赵勋今夜没去青楼,还是事实。 陈玉娇说的是问了百姓,百姓答看时辰的话应该是去了千娇阁。 这话冷不丁一听,明显是赵勋和上班打卡似的,到点就去青楼,老嫖客了。 而且这个所谓的“百姓”,明显是子虚乌有的。 奈何,马岩没那么多心眼子,加之也不了解赵勋以前是个什么德行,是否喜爱去这等烟花柳巷更不清楚,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再看厉沧均,脸上又浮现出了厌恶之色。 州府无人不知,大学官厉沧均最是不喜读书人贪恋女色。 可以这么说,就因为厉沧均在府城署理公务,好多读书人都“搬家”了,这位大学官凭着一己之力,直接把各家青楼、花船干成夕阳产业了,不知多少小姐姐被迫下岗。 就厉沧均刚上任那两年,州府的老实人都不够用了。 第52章 气势汹汹 见到厉沧均已是信了几分,陈玉娇继续信口雌黄。 “私德败坏为其一,其二,举人赵勋颠倒黑白罔顾律法,郭尚文是被民妇吕春儿所杀,赵勋指鹿为马…” “你放屁!”马岩急了:“郭尚文那时没死,本将还听到二人交谈了一番。” “好,既郭尚文不是吕春儿所杀,又是何人杀死的,若郭尚文那一日未死,便是赵勋所杀,那马将军告知小女子,凶手,究竟是吕春儿,还是赵勋。” “这…这…” “若是吕春儿所杀,赵勋罔顾律法颠倒黑白,若是赵勋所杀,害人性命胆大妄为。” 马岩慌不择言:“是百姓,对,百姓们所杀,法不责众。” “那么小女子再问,凶器是何物,又是何人率先用凶器刺向了郭尚文。” 马岩张着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事他也和赵勋提及过,极为担忧,可不知为何赵勋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模样。 见到马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厉沧均冷笑连连:“难怪远山怒不可遏,好一个举人赵勋,读书人竟做害人性命之事,裹胁民意颠倒黑白,其心可诛,将他寻来,看他如何辩解,若此事属实,本官绝不轻饶他!” “大人息怒。” 马岩下意识指向陈玉娇:“此为诬陷,是陈家诬陷赵公子,是私怨,陈家其心可诛,污蔑…” “不错,是私怨。” 陈玉娇语气平淡:“厉大人,这便是小女子要说的罪责之三,举人赵勋,光天化日之下,携家丁数人,将小女子堂弟陈隽打至断腿,还说给我陈家一个教训,要我陈家莫要多管闲事。” “如此张狂?” 厉沧均挑了挑眉:“他一商贾之子,敢当街对你陈家人下这般重手?” “小女子不敢有半句虚言,堂弟陈隽亦有秀才功名在身,平日温书习文鲜少离府,举人赵勋目无王法,欺人太甚!” 厉沧均不由看向陈奉瑾,后者说道:“千真万确,我陈家人俱可作保,未有半句失实虚言。” “好一个商贾之后举人赵勋。” 厉沧均重重哼了一声:“将他带进来,老夫亲自为你陈家讨个公道。” 陈玉娇火上浇油:“赵勋并未在衙署外等候,大人您入城时,赵勋也未出城迎接。” “学官入城,他竟置之不理?” “大人切莫误会。”马岩说道:“赵公子并未在城中。” “不在城中,又在何处。” “城外书院。” “书院?” “是,前些日子赵公子办了书院,平日都在教授学子。” “笑话!”厉沧均满面不屑之色:“他不过区区举人罢了,又是商贾出身,何德何能开办书院教授学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大人说的是。”陈玉娇见缝插针:“小女子也听闻过此事,据说那书院简陋至极,外人不可擅进,又鲜少有读书之声传出,反倒是路过的百姓多能听到幼童追逐打闹的动静儿,可不像是个正经书院,还有,教授的又都是他陈家佃户之后,要小女子说,此举定是想要博声名。” “佃户之后,莫非是…百姓之子?!” 厉沧均闻言更怒,怒极反笑:“好,好,那本官就亲自去看看,这哗众取宠的小儿是如何教授百姓之子读书习字!” 话音落,厉沧均一甩官袍,大步流星走出了后衙,怒气勃发,气势汹汹。 陈奉瑾刚要追上,马岩幽幽的说道:“青楼那事儿,小儿女间斗嘴一番罢了,你陈家竟想要赶尽杀绝,这心胸,呵,还有,刚刚连本将都敢顶撞,怎地,这是要连本将一起收拾?” 陈奉瑾还没吭声呢,陈玉娇满面不屑。 “本姑娘当夜便劝说过将军抽身事外,是将军不识抬举。” “住口!”陈奉瑾狠狠瞪了一眼陈玉娇:“莫要胡言乱语。” “何须怕他,京中兵部从五品的武将罢了。” 马岩都被气乐了,亲军,天子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还被一个府城下县的小世家女子给威胁了。 不过马岩懒得计较,快步追了上去,紧随厉沧均身后。 出了衙署,厉沧均进入马车,这次倒是邀陈奉瑾和陈玉娇乘车了,只不过不是同乘一车,坐在了后面的马车里。 厉沧均还特意交代一声,其他人留在衙署,只带着马岩、陈家二人前往城外,还嘱咐了一声叫“苦主”陈隽赶去城外当面对质。 这次伴着厉沧均同去的人倒是不多,十来个,两驾马车,以及马岩和六名军士。 关于刚刚成立的至道书院,城里倒是传开了,大家就是瞧个热闹罢了,没当回事,赵家对外公开说的是并非赵勋教书,装个样子罢了,实际就是找一群孩子当伴读书童而已。 位置不远,出了南城门就是,原本县中典簿的宅子。 无论从师资力量、位置、名分上来看,这就不是一个正经的书院,要不然陈玉娇也不会紧抓着这一点煽风点火搬弄是非。 一行人来到城外时,厉沧均率先走出车厢,举目望向连城一片的田地,目光最终田地之间的一处大院。 “厉大人,就是那里。” 陈玉娇提着裙角快步走了过来:“那处宅院可不是陈家的产业,原本是典簿居所,也不知怎地了,被赵勋要去了办了这不知所谓的至道书院。” 跟在后面的马岩气的够呛,陈玉娇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下下见血,字字伤人,心思歹毒至极。 马车没办法继续前行,厉沧均一撩官袍,快步而行。 众人跟在身后,片刻就到了书院外。 书院大门非但紧闭,门口还站着两个家丁,赵家家丁。 两侧家丁一看来了官员,对视了一眼后只能施礼。 马岩说道:“大学官来了,入内通禀赵公子速速出迎。” “不必了。” 厉沧均哪里肯等,走上台阶就要闯进去,谁知两个家丁突然伸出了手拦住了他。 陈奉瑾大怒:“狗胆,敢拦府学长史大人,还不快滚开!” 陈玉娇阴阳怪气道:“赵家家风本就如此,跋扈惯了。” “这位大人。” 左侧的瘦高家丁满面难色:“我家二少爷说了,这时辰正是孩子们习文,外人是不可打扰的。” “混账话!” 本就怒到极致的厉沧均一把推开左侧家丁:“莫不成是藏污纳垢之地,教书之处连本官也敢阻拦,滚开!” 话音刚落,大院正门从里侧推开了,正主儿赵勋,终于出现了。 门外众人,齐齐愣住了。 第53章 无以复加 正主儿赵勋出现了,推开了大门,平静的面容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一尘不染的洁白儒袍穿在身上,头发并未束起,随意披散在脑后被一个草绳扎住。 左手背负身后,右手握着一本泛黄的《诗经》。 明媚的阳光洒在赵勋白皙的面容上,嘴角似是上扬,又仿佛本是这般无时无刻不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明明是读书人,有些不修边幅,平添了几分凌乱与沧桑。 可要说不修边幅,那无暇的儒袍和修长的手指,加之令人心生亲近之感的笑容,犹如胸有万千诗书的贵公子一般。 众人的脸上无不是出现了片刻的恍惚之色,就连最熟悉赵勋的马岩都愣住了。 没办法,赵勋的站位、微表情、着装,包括阳光照耀的角度,足足排练了数十次。 陈奉瑾使劲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站在门槛处的年轻人,哪里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总是嬉笑怒骂毫无涵养的可恨后生。 “你就是赵勋?” 厉沧均背负双手,冷声质问。 “是学生。” 赵勋不亢不卑,拱手施礼:“想必大人正是州学长史大学官厉大人了,学生赵勋,拜见厉大人。” 厉沧均目光越过赵勋望向院内,只见正堂外有十二个年岁不一的孩子,皆穿布衣盘膝而坐,扭着头略显惊恐地望了过来,最前方则是一条长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 见此情景,厉沧均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还真是办了学堂。” 用的是“学堂”,而非书院。 赵勋微微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还是那副不亢不卑的模样。 厉沧均没动弹,冷笑道:“你知本官要来。” “不知。” “那你这是何意。” “今早城中寻常未听闻大人前来,此时见了大人,又见陈公与陈家小小姐,学生岂能不知大人何意。” “哦?”厉沧均还是没动弹:“那你倒是说说,本官何意。” “大人无意。” “无意?” “大人本无意,奈何陈家另有其意,因此大人不敢轻易叫陈家如意,这才亲自赶来一证是非。” 厉沧均神情微动,陈玉娇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陈家另有其意,少在厉大人面前搬弄是非。” “赵勋。”厉沧均淡淡的说道:“你以为短短几日办了个至道书院,便可博取些声名,是也不是。” 赵勋笑而不语。 “本官问你话,为何不答。” “学生如何答才可叫大人速速离去,以免吓了诸多学子。” “你说什么?”厉沧均勃然大怒:“狗胆小儿,本官乃是州学长史,你在此招摇撞…” 话没说完,赵勋微微叹息了一口,轻声道:“陈家若如意,学生一力承担便是,只容大人允学生授完这最后一课。” “好,好,好啊。”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厉沧均一指院内:“今日本官就看你这小儿如何卖弄,你一商贾之后,区区举子,何来的底气开办学院教授学子!” “多谢大人。” 赵勋只是再次微微施礼,右手背负身后,就这么直接走了回去,厉沧均怒意更甚。 陈玉娇走上前:“大人何须听他废话,这人最擅故弄玄虚,您都来了他还敢大放厥词,可不能轻饶。” 厉沧均没吭声,只是眯着眼睛望向赵勋。 陈奉瑾对陈玉娇打了个眼色,他已经看出厉沧均怒到了极致,过犹不及,陈家人无需再煽风点火了,单单是赵勋表现出的态度,对大学官表现出的态度,事后定会身败名裂。 赵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的回到了诸多学子面前,嘴角勾勒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 “莫怕,授课了。” 突然“哇”的一声,一个最角落的孩子痛哭出声。 赵勋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快步走上前。 那孩子哭的稀里哗啦,哽咽着问道:“爹爹说了,我们早晚会害了您,不让我们来,您还非叫我们来,那个大官儿,那个大官儿是来抓您的对不对。” “不,那位大人是学官。” 赵勋蹲下身,擦了擦孩童的眼泪,速记转身回到了长桌前,朗声开口。 “今日,最后一课。” 一群孩子迅速站起身,齐齐施礼:“请学兄授文。” “混账!” 站在一旁的厉沧均气的吹胡子瞪眼:“授学之人,竟称学兄而非先生,赵勋,你这黄口小儿连礼仪二字都不知,来人,将这…” “敢问大人,学生何时担了这些学子的先生?” 厉沧均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想来大人是误会了,学生何德何能自称师者。” “何意?” “既大人允学生授完这最后一课,可否片刻后再问罪学生,还望大人莫要再出声吓了诸学子。” “你…” 厉沧均深吸了一口气:“好,授,授你的学,本官就在此处看着。” 赵勋收回了目光,看向诸学子。 “抱歉,这一日比我预想的日子早上一些,既如此,那便教授你等最后一课。” 一群孩子们连忙坐下,正襟危坐。 “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你等知晓,学兄我出身商贾,士、农、工、商的商,如今学兄已有功名,举人之功名,商贾之后可读书,难道诸学弟这些百姓之子的身份就不可读书吗,就需自惭、自卑、自暴自弃吗?” 赵勋的脸上绽放出了大大的笑容:“若论出身,诸学弟比学兄可要好的多,连学兄都可读书,可考取功名,你等又如何不能,这,便是我为何站在此处的缘故。” 陈玉娇与陈奉瑾面面相觑,厉沧均却笑了,笑的极为鄙夷。 “果真是故弄玄虚之徒,你办了这所谓至道书院,为的就是这一日吧,为的就是待州府学官前来,你好惺惺作态一番。” 说罢,厉沧均突然一把将旁边的孩子提溜了起来。 “娃娃,说,这几日你那所谓的学兄,是不是就在此处教你等装神弄鬼,启蒙之文一字未授,只告知你等如何与他做戏,是也不是。” 吸溜着鼻涕的孩子满面惊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果真是如此,马将军,还愣着作甚,敢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将这小儿拿下。” 马岩下意识看向赵勋,剧本就写到这,接下来咋演,他完全不知道。 谁知就在此时,那被抓住的娃娃突然弱弱的开了口。 “只有今日,今日未…未来得及教授,平日里是,是教的。” 陈玉娇上前一步,杏眼圆睁:“这位大人是学官,比县令还要大的学官,你这不知轻重的野孩子胆敢口出虚言,大人动了怒,你爹娘都护不住你。” 孩子顿时吓的面色苍白,下意识喊出了口。 “教了教了,真的教了,人之初、性本善…” 幼不学,老何为… 亲师友、习礼仪… 其他孩童本就是惶恐不安,下意识跟着大声背了出来。 整齐如一的背诵声音,令所有孩子都恢复了平日的常态,各个摇头晃脑。 再看厉沧均,先是一愣,紧接着神情大变,最后眼睛瞪得溜圆。 “慢,慢些!”厉沧均下意识叫道:“待本官统统记下再说。” 本是无心一喊,旁边的孩子连忙抓起笔,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厉沧均张大了嘴巴,堂堂学官居然骂了娘:“你他娘的还会写字?!” “哇”的一声,孩子又哭了,看向赵勋:“学兄,他骂俺。” “啪”的一声,赵勋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了书案上:“学院之内,人人平等,友爱和睦,不可辱骂他人!” 原本满面威严的厉沧均一缩脖子:“莫要恼怒,本官只是…” 说到一半,厉沧均老脸一红,连忙板着脸说道:“少说废话,教他们继续背,快,快快快快快!” 哭鼻子的孩童仰着头:“那你要先赔礼噢。” 厉沧均:“…” 大学官的老脸,更红了。 孩童擦了擦眼泪,又笑了:“学兄说要尊老爱幼,俺原谅你了。” 说罢,孩童坐下身,拿起纸笔:“写给你看。” 随着那歪歪扭扭的字真的一一写出来后,厉沧均的嘴,张的大大的。 令他震惊的是,能写出字的,不止一个孩子! 第54章 一声叹息 孩子们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握笔的姿势一脉相承,和要插谁似的。 姿势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孩子都会写字,而且不止一个字。 作为大学官的厉沧均,眼睛瞪得大大的,震惊之余张着嘴,一时都不知该从哪问起了。 马岩倒是毫不意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赵勋就是这么硬控白锦楼的。 不过这次赵勋没作诗,过犹不及,上次作诗被打差评了,货不对板。 陈玉娇顿时花容失色。 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文也不是不下于寻常读书人,哪能不知这一幕带给了厉沧均多大震撼。 陈奉瑾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嘴角抽搐的速度越来越快。 陈玉娇彻底慌了心神,脱口道:“厉大人莫要被那狗东西诓骗了,这些野孩子定是他有意寻来的,八成早就启蒙了,若不然生在寻常百姓家岂会识字!” 赵勋笑了,微微下压了一下双手,孩子们终于停止了“背诵”和“默写”。 陈玉娇急的不行,刚想抓起一个孩子“逼问”,赵勋先声夺人。 “陈家小姐,你可欺我,骂我,打杀我,却不可辱诸学弟。” 一番话说的冷如寒冰,仿佛陈玉娇再造次他就会上前拼命一般。 厉沧均眼珠子乱转,不断观察这些孩子,越是观察,心中越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不是真的百姓之子,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缓缓蹲下身,厉沧均问道:“本官…不,爷爷问你,来此处之前,可识字?” “不识字。” 孩子就是如此,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傻乎乎的笑着,摇着头。 “爹娘说了,祖宗保佑,能跟着学兄学几个字,每日都来,每日都学,学了,爹娘就夸俺,别人也夸赞俺,想学,爱学。” 厉沧均愈发紧张:“你可写多少字?” 孩子歪着头,掰着手指头算着,掰了半天,又背上了。 人之初,性本善… 背了五十多个字,孩子确定了:“大半都会写。” 其他孩子来劲了,挺起胸膛,有说认六十多个字的,又说能写七十多个字的,一时之间闹哄哄的。 陈玉娇可算找到机会了,讥讽道:“不过数十字罢了。” 话音落,厉沧均突然回过了头,目光很平静:“之前你与本官说,这书院,办了不过数日罢了。” 陈玉娇哑口无言,再无一丝胡搅蛮缠的余地。 不足十天的功夫,从零开始,教会了十来个孩子,还是百姓之子,足有数十字,这已是算的上是天方夜谭之事了。 厉沧均猛然见到这些矮桌是中空的,里面放着一张张黄纸,不由的伸手抽出来一张。 望着上面的拼音,厉沧均皱眉问道:“这是何意?” 赵勋:“学生教授学弟们所用的拼…” 厉沧均:“老夫不听你说,听他们说。” 赵勋张了张嘴,你马勒戈壁! 一群半大的孩子们又七嘴八舌的解释了起来,拼音,阿啵呲嘚,接连背了三夜,还有说一夜就背下来的,闹哄哄的和个菜市场似的。 可厉沧均却震惊的无以复加,他终于听明白了,通过拼音识字,字下面有拼音标注,然后学《三字经》,一个字一个字的认,学会了就背,一个字一个字的背,因此才有能短短不足十日便背了写了这么多字。 别说厉沧均了,一旁站着的陈奉瑾都眼眶暴跳,一想到通过这些拼音就可以短时间内认那么多字,呼吸越来越粗重。 自始至终,赵勋只是平静的站着,看着。 厉沧均抓着写有拼音和三字经的黄纸,如获至宝,眼睛都拔不出来了,曾经呼过不下两位数官员也未曾颤抖的双臂,不由自主的轻微抖动着。 足足许久,厉沧均终于收回了目光,望向赵勋,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要询问,要探讨,要深入交流。 陈玉娇见到二人四目相对,那眼神别说拉丝了,都快爆浆了,心里咯噔一声。 “厉大人,他…他就算学识好,品行却是极差的,您最重品行!” 厉沧均充耳不闻,对着赵勋点了点头,充满鼓励的神色:“继续授课吧。” 谁知赵勋却摇了摇头,表情瞬间调整到恰到好处,看向一群孩子。 “诸学弟,学兄…” 欲言又止,最终一言不发。 只是一言不发,顿时令厉沧均感受到了某种心碎的感觉,那种痛,那种伤,那种无法言说的苦闷与绝望,曾几何时,不正是他所经历过的吗。 赵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表情拿捏恰到好处,双手一背,缓缓开口。 “学弟们,读书,自强,莫要在意他人说什么,他人的眼睛,是我们的监牢,他人的思想,是我们的牢笼,莫要妄自菲薄。” 说罢,赵勋一声叹息。 厉沧均的目光,彻底变了。 这一声叹息,他听出了太多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那是一种布洛芬都缓解不了痛,那是一种夜深人静时寡妇难言的忧伤,也是五保户深深的迷茫,更是退休老干部对秘书的恋恋不舍,一声叹息,令人心碎不已。 “记住学兄的话,学兄我只是商贾之后,如跳梁小丑一般创办这至道书院被人讥讽哗众取宠,学兄,不过是为了让你等知晓,百姓之子也可读书,也可自强,也可知晓至理,更可心怀天下,散去吧。” 孩子们齐齐站起身:“学兄辛苦。” “慢!”厉沧均触电一般大吼道:“不可称为学兄,赵勋可担师者!” “不可。”赵勋缓缓摇头:“大人不可。” 旁边演技最佳的孩子连忙摇头:“学兄说了,可称师者唯有一人,孔圣,至圣先师,万世师表至圣先师,余者,皆是达先之者,教授的本就是至圣先师的绝学,有何资格称之为师。” “原来如此。” 厉沧均连连点头:“有道理,极有道理,不错,师者唯有一人,至圣先师,赵勋,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感悟,不错,当真是不错,老夫甚是欣慰。” 赵勋拱了拱手,随即冲着孩子们点了点头:“诸学弟,散了吧,记得,为人子,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便是孝,百善孝为先。” 孩子们再次施礼,满面不舍的一一离开了,临走之前还咬着牙瞅了几眼这群“不速之客”,在他们单纯的认知里,无法再读书,正是因为这群“不速之客”。 厉沧均老脸通红,总想解释点什么,又知道解释不清楚,只能哑然不语。 当孩子们全都离开了,厉沧均看向赵勋,口气斩钉截铁:“你之才学,已非举子…” “大人!” 早就急了的陈玉娇一时忘记了尊卑,斥道:“这人最是心术不正,您可不能被他蒙骗了。” 厉沧均倒是平静,对赵勋轻声道:“陈家言说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更有当街行凶之事,可有隐情,若有,与老夫直言便是,老夫不信有如此才学的好后生会是如此心性。” 赵勋还没说什么呢,陈玉娇大急:“厉大人,小女子…” 厉沧均脸上已经呈现出不耐烦的神色了:“本官,是在问他,而非问你。” 第55章 对质 面对陈玉娇的咄咄逼人,赵勋表现的很平静。 没有自证,没有辩驳,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他也是这样,厉沧均越急:“老夫问你话,为何不答。” “学生要如何答。” “你这是何意。” 厉沧均反倒是急了,他不愿如此惊才艳艳的后辈如陈家人形容那般狰狞丑恶。 值得一提的是,来之前,厉沧均在陈玉娇面前自称老夫,其他人面前自称本官。 现在,厉沧均在赵勋面前自称老夫,在陈玉娇面前,则是自称本官了。 “你本就无话可说。” 陈玉娇得意极了:“厉大人,小女子没有骗您,就是他行凶打了小女子堂哥陈隽,堂哥片刻就会赶到。” 赵勋还是不吭声,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拿起桌上的黄纸,微微折叠了起来。 “赵公子!”厉沧均越来越急,都称呼“公子”了:“为何一言不发,是否有内情,是否有隐情,若是有,老夫在此,你言说便是。” 赵勋还是折着黄纸,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你…” 厉沧均都想骂娘了,刚刚那短短一刻钟,听闻了三字经,知晓了拼音,转瞬之间,他在脑海之中描绘出了一个梦想了半辈子的美景,想要实现美景中的一切,赵勋,不可或缺! 可如果赵勋真的如陈家人所说那般劣迹斑斑是个宵小之辈,那么一切又都是空中阁楼。 这种感觉,就如同落入哥布林窝的平胸女骑士,绑住后被注射了药物,胸口发痒,发胀,隐隐有了某种预感,结果过了好几天,哥布林突然告诉她,哈哈,给你注射的药物是我们最新研发的残忍药剂,会让平胸女人幻想自己即将变成巨乳御姐,感觉涨涨的,痒痒的,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的空欢喜… 现在厉沧均就是这种感觉,深怕启蒙用的《三字经》和识字用的拼音,出自一个“宵小之辈”。 眼看着厉沧均愈发急切,门外传来走动声,苦主,陈隽出现了。 陈隽拄着双拐,在李拜山的搀扶下略显不安地走了进来。 厉沧均猛然回头,恶声恶语:“你就是那无意间摔断双腿的陈隽?” 陈隽:“???” 陈奉瑾都看不下去了:“大人,是被赵家二郎打断的。” “哦,对,之前你是这般污…这般说的。” 陈玉娇又来劲了,得意的看向赵勋:“我堂弟来了,你可敢对质。” 赵勋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陈玉娇一把将陈隽拉了过来:“这位正是大学官厉大人,厉大人会为你主持公道。” 陈隽没办法施礼,只能低头:“学生陈隽,见过厉大…” “废话少说,原原本本道出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官绝不饶你。” 陈隽吞咽了一口口水,抬手指向赵勋,刚要说些什么,突然注意到赵勋手中的黄纸,被叠成信封状的黄纸,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堂弟你快说啊,在家中修养十余日,不正是拜他所赐吗。” “是…是有…”陈隽紧张不安的看向赵勋:“是有此事…吧?” 陈奉瑾不由侧目,这怎么还带个“吧”呢。 “厉大人。” 陈奉瑾走上前:“隽儿自幼木讷,鲜少与人争执,更莫说遭人毒手,自那一夜后无法安睡,整日惶恐度日,如今见了逞凶之人,难免心中惧怕。” 厉沧均满面不屑:“这般鼠胆还欲考取功名做官,哼。” 陈奉瑾:“…” 陈玉娇气的够呛,狠狠在陈隽后腰拧了一下:“快说,原原本本的说!” “厉大人,学生…学生是…是挨了打。” 陈玉娇纠正道:“毒打!” 陈隽看了眼赵勋的脸色:“也…不算毒,尚能忍受。” 陈玉娇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厉大人您看,堂兄他在床榻上修养至今,也不知是否能痊愈,您是大学官,怎地也要为他主持公道。” “是这个道理。”厉沧均回头看向赵勋,催促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快狡辩一番。” “你陈家为何要如此逼我,我赵勋,又哪里得罪你们了。” 赵勋可算是开口了,迈步来到陈隽面前,随即突然伸出手,一把将陈隽腋下的两根拐杖夺走了。 下一秒,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陈隽傻乎乎的冷在原地,还保持着架拐的造型,但是刚刚抬起的右腿本能的落地了,站的还挺直。 陈家人,陈奉瑾、陈玉娇、李拜山,全傻眼了。 空气都仿佛凝结了,再看厉沧均,先是一楞,紧接着双眼犹如快要喷出火来一般。 陈隽可算反应过来了,极为浮夸的“啊呀”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马岩抬腿作势要踹,陈隽连忙爬起身要跑。 “你…你们陈家…”厉沧均气喘如牛:“胆敢戏耍本官?!” “厉大人息怒。” 饶是陈奉瑾这个老狐狸也彻底慌了神:“陈家不敢,陈家岂会戏耍厉大人,定是…定是隽儿,定是陈隽这狗东西,这狗东西…” 说到一半,陈奉瑾也懵了。 当时被人抬回来的时候,腿是断了啊,管家李拜山就粗通医术,摸了好几遍,的的确确是断了啊,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了? “啪”的一声,陈玉娇一耳光扇了过去,狠狠抽在了陈隽的脸上。 “你敢装病!” 不得不说,陈玉娇这脑子是转的快。 捂着脸的陈隽也不知该如何辩解,真要是说出了实情,那可就真的会被打断腿了。 “厉大人,我陈家管教不严,出了堂弟这口出虚言的蠢货是我陈家不对,可赵勋真的对他行了凶殴打于他。” 赵勋手里把玩着黄纸,轻声问道:“敢问陈公子,何时、何地。” “夜,夜里,就…就在城北,城北巷子中。” “哪一处巷子。” “富…富贵坊。” 一听“富贵坊”三个字,陈奉瑾和陈玉娇无不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赵勋明知故问:“富贵坊是何处。” “就是…就是一处赌档。” “赌档,好一个赌档。”厉沧均都被气笑了:“陈兄,若本官记得不错,你陈家小小姐说此人平日只知温书,鲜少出府,更未招惹过是非,是也不是。” 陈奉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老脸红的和什么似的。 赵勋走上前,望着陈隽,如同一个多年好友一般关切。 “陈公子,浪子回头为时不晚,我辈读书人有三不沾,这其中之一最是烧钱,又戒不掉,你可知是什么嗜好。” 陈隽犹豫了一下:“烧纸?” 赵勋:“…” “放屁。”马岩都看不下去了:“是赌,厉大人,赌鬼之言最不可信,为了钱,亲爹亲娘都卖得。” “是极,污蔑赵公子,你陈家好大的胆。” “大人息怒。”赵勋凝望着陈隽,满面关切之色:“陈公子,若真是遇了歹人,为何不报官呢,无妨,今日厉大人在,马将军也在,原原本本将事情经过说了就是,厉大人与马将军,一定会寻到行凶之人。” 陈隽张了张嘴,望着满面关切的赵勋,心里虚的不行。 现在他都不怕陈奉瑾了,老头子最多打他一顿,可赵勋,就眼前这主儿,不知为何,他觉得赵勋能玩死他,死都死不痛快的那种玩死。 陈玉娇叫道:“本就是你,堂兄赌咒发誓就是你,其他事他会扯谎,这件事断然不会骗我与阿爷!” 陈隽满面犹豫之色,赵勋突然嘴角微微上扬,眯起了眼睛。 “那个…” 陈隽打了个机灵,垂下头,声如蚊蝇:“容貌倒是有…有几分相似,就是…就是现在再观瞧一番,不…不是赵公子,打我那人,比…比他高壮几分。” 第56章 善良之人 陈隽,改口了。 苦主,改供了。 陈家人,如遭雷击了。 厉沧均,怒到极致了。 “啪”的一声,陈玉娇一个耳光狠狠抽在了陈隽的身上,双眼,满是冷意。 陈隽捂着脸,只是低着头。 “不,不不不,还有一事。” 胸膛起鼓不定的陈玉娇和输红了眼的赌徒似的:“厉大人,还有一事,郭尚文之事,就是赵勋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不可放过他!” 闻言,赵勋微微仰起头,呈四十五度角,一声长叹。 “为我大景基业无恙,这罪责,学生担了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厉沧均肃然起敬,拱了拱手:“老夫佩服。” 陈奉瑾都想骂人了,啥玩意啊你就佩服,知道咋回事吗你就搁这佩服,佩服你爹呢佩服! “此事的确是有隐情,学生也自知罪孽深重,会一力承当罪责,只是…” 这一次赵勋没有装腔作势,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厉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好好,借几步都成,赵公子请。” 看的出来,厉沧均现在比谁都担心赵勋出事。 谁知赵勋刚走两步,又叹了口气:“罢了,若是与大人密谈,此事传出去了,终究会影响大人清名。” 厉沧均张了张嘴,心中长叹,如今这世道,像赵公子这般总是为他人着想的读书人,太难得了! “不错,行凶之人的确是吕春儿。” 赵勋看向陈玉娇,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你说的不错,是我赵勋颠倒黑白。” “你…你不否认了?” 陈玉娇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不由叫道:“厉大人,他承认了,他终于承认了。” “学生非但颠倒黑白,还利用了百姓。” 赵勋越说,陈玉娇越是兴奋,兴奋的双腿都有点哆嗦了。 “学生颠倒黑白,利用百姓,不,是裹挟民意,罪该万死。” 赵勋不停自爆,陈玉娇的嘴里突然发出了某种类似猫科动物的叫声,双眼眼仁不由自主的向上翻了一下。 “哎。” 赵勋背着手,满面的悲天悯人之色。 “厉大人可知,吕春儿的夫君是军伍,为国征战的军伍。” “不错,老夫是已知晓了一些内情。” “那么厉大人可知,郭尚文并非贪赃了吕春儿夫君一人的抚恤。” 厉沧均点了点头:“四十有二,足足贪了四十二人。” “是啊,四十有二,得知此事后,学生不由在想,单单一个肃县就有四十二人,那府城下县呢,州城下县呢,各道下县呢,吕春儿,不能死,吕春儿,不能是凶手。” “赵公子之意是?” “陛下初登大宝,国朝各边关枕戈待旦,尤是南关,距离肃县不过数日的路程,肃县至南关又有数营折冲府与守备营,若吕春儿身死,各营军伍如何作想,保家卫国征战四方,战死沙场后的抚恤却被县令贪了去,家中妻子受辱整日以泪洗面,熬不住了杀了县令,又被官府严惩一命抵一命,试问,天下军伍作何感想?” 说到这里,赵勋突然紧攥着拳头,嘶吼道:“学生,可做不仁不义之人,可做罔顾律法之人,更可身死,只为叫州府,叫朝廷,叫国朝给天下军伍一个公道,只为不叫天下军伍寒心,只叫不因郭尚文这狗贼丧心病狂导致天下军伍怨恨朝廷,为我大景基业稳固,我赵勋,死又何妨!” 陈奉瑾,傻了,眼珠子发直。 陈玉娇,懵了,张大了嘴巴。 厉沧均,动容了,望向赵勋,脸上,只剩下了敬佩与心疼之色。 “呜呜呜…” 马岩突然捂住了嘴巴,痛哭出声:“赵公子你…未曾想,赵公子你竟如此…如此为我们军伍着想,兄弟…兄弟呜呜呜…” 赵勋差点没崩住,脑子有坑吧,别人不知道咋回事,你还不知道吗,搁那哭什么呢,我靠! 马岩哭了,陈奉瑾,也想哭,不止想哭,死的心都有了。 这一刻,他无比的确定,赵勋这个小王八蛋,绝对早就知道大学官要来,这一切的一切,肯定是蓄谋已久的。 每一步,所有的一切,从裹胁民意那一刻开始,他就开始预谋了,就等某些人,或是他们陈家人上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吞苦果。 “赵公子。” 厉沧均突然伸出了手,轻轻拍打在了赵勋的肩膀上,一次又一次,足足三次。 “老夫…老夫惭愧,惭愧啊,创办学堂,撰蒙学之书,老夫惭愧,自行惭愧,遭人诬陷,泰然处之,心境高远,老夫惭愧,惭愧至极,心怀天下,为国为民,老夫惭愧,惭愧且羞愧,今日,老夫竟想兴师问罪与你,老夫…” “大人言重了。” 赵勋洒脱一笑,随即来到面容几乎扭曲的陈玉娇面前。 “我知你误会了学生,既是误会,学生定是有错的,可至道书院无辜,那些孩子,那些学弟何辜,正如那一夜你要学生跪地祈饶,学生,愿跪于你的面前,只求你高抬贵手,不要命人拆了此处,不要叫那些孩子…无书可读。” 说罢,赵勋突然撩起袍子,微微弯曲膝盖。 “不准跪!” 厉沧均爆喝出声:“老夫叫你不准跪,谁要你跪,老夫与他拼命!” 陈玉娇缓缓闭上了眼睛,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委屈,天大的委屈,至少,她觉得自己挺委屈的,因为被赵勋给玩了,换着花样,各种姿势,玩了一遍又一遍! 赵勋虽是没跪,可又转头看向陈奉瑾。 “陈公您曾说过,百姓是您的私产,既是您的私产,学生恳求于您,叫百姓读书,叫孩子们读书,唯有读书,唯有读书…” 赵勋的突然激动了起来:“唯有读书,方可齐家治国平天下,唯有让更多的人读书,我辈读书人,方不负孔圣教诲啊!” “嘎”的一声,陈奉瑾双眼一花,终究是晕死了过去。 赵勋又转头了,继续望着闭着眼睛生无可恋的陈玉娇。 “学生知晓,知晓一切皆因那一夜,那一夜你陈家邀学生赴宴,学生…学生并非不识抬举,而是若赴了宴,陈公定问吕春儿一事,学生不想连累你陈家,只想着一力承当,不愿牵连无辜,哎,怪学生,怪学生没有告知你们实情。” 毫无意外,“扑通”一声,又气晕过去一个,陈玉娇仰头就倒。 再看厉沧均,心都快碎了,眼睛通红,这孩子…为何如此善良? 第57章 志同道合 陈家,一败涂地。 一共就来了四个人,晕过去俩。 剩下俩,一个反骨仔,一个管家,哆哆嗦嗦。 “赵勋。” 厉沧均突然板起了脸,双目紧紧望着赵勋,无比的郑重。 “你虽博学多才,可因出身商贾身份低贱,科考为官仕途必然不顺,老夫问你,可愿拜老夫为师。” 马岩眼珠子瞪得和什么似的。 这可是大学官,品级不如知州,更不如即将高升吏部侍郎的知州,但厉沧均声名在外,又是管着一道读书人的大学官,真要是能够拜入这老家伙的门下,不说其他地方,至少琼南道再没人敢拿赵勋“商贾之后”的身份做文章。 “多谢大人美意。” 赵勋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学生才疏学浅…” “无需妄自菲薄,老夫对你喜爱至极,更为难得的是你与老夫竟有…罢了,此事稍后再提,我只问你,可愿拜老夫门下一尝夙愿。” 赵勋愣了一下,一尝夙愿是什么意思,自己能有什么夙愿,给陈家人全家打包扔火葬场里都烧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真要是拜在一道大学官门下,似乎是比拜白锦楼门下强。 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赵勋也看明白好多事。 自己是商贾出身,白锦楼说给自己弄到京中科考,之前不知道,现在明白了,这个承诺含金量其实并不高,不需要你老白头带我去京中,我不一样科考吗。 至于抱大腿成为老白头的弟子,赵勋现在也有点犹豫。 他也打听清楚了,白锦楼这老头刚正不阿不假,问题是太刚正不阿了,都阿过头了,官场沉浮几十年,起起落落落落落,可哪儿得罪人,就算到了京中成为吏部左侍郎,估计还会得罪人,指不定哪天就被他连累了。 最重要一点,白锦楼是有“考核”的,商、律、学,得给肃县整明白才行。 相比而言,看看人家厉沧均,不绕圈子,一句话,跟着老夫混,老夫带你飞。 片刻衡量,赵勋有了决定。 通过科考在京中为官,很难,如果科考之后让厉沧均想办法给自己调回琼南道为官的话,那岂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我浪了吗。 想到这,赵勋垂下头,准备先矜持一下。 “大人,学生不过是区区举人罢了,如今…” “也好,是老夫考虑不周了。” 赵勋还没矜持完呢,厉沧均苦笑道:“险些忘记了,白知州本就欲将你收入门下,老夫岂能夺人所爱,难怪白知州初入肃县便对你青眼有加,好,好,不提此事了。” 赵勋傻眼了,卧槽,这老头也太没诚意了吧。 厉沧均也是洒脱,说不收就不收了,回头看向李拜山,满面厌恶之色。 “你!” “小人…”李拜山吓得够呛:“小人在。” 厉沧均:“可有功名?” “小人,小人没有功名。” “滚!” 一声“滚”,李拜山转身就跑,都跑出门槛儿了才想起来,陈奉瑾和陈玉娇还搁地上撅着呢,只能回来先搀扶起陈奉瑾。 厉沧均又看向陈隽:“你。” “学…学生在。” “可有功名。” “学生是…是秀才出身。” “好,以后你便是白身了,滚!” 陈隽张大了嘴巴,啥玩意啊,怎么了我就成白身了? 厉沧均眯起了眼睛:“怎地,你不服气?” “学生,学生只是…” “若是不服,本官便禁了你科考资格!” 陈隽二话不说,扛起陈玉娇就跑,他怕再晚一会,自己都容易丧失呼吸空气的资格了。 片刻间,陈家人全滚蛋了,院中只剩下了赵勋、马岩、厉沧均三人。 厉沧均又看向马岩,指了指门口。 “我也走啊?” 厉沧均没吭声,依旧指着门口。 马岩无奈至极,嘴里也不知道是嘟囔了一句什么,满面不爽的走出了院子。 没了旁人,厉沧均一屁股坐在了矮桌上,看向赵勋,满面笑意。 “不曾想,不曾想呐,老夫这把年纪,竟在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此地此处,遇了志同道合之辈,你我,同道中人,同道哇!” 说罢,厉沧均似是嫌天气闷热,一把扯开了官袍前襟。 赵勋面色有些古怪,下意识后退半步,志同道合…志同…同道… 看向唯一的出口,赵勋愈发不安。 他可是听说过,这群当官的玩的老变态了,别人跑青楼,要么玩姑娘,要么喝酒,这群当官的叫了一群姑娘,非要给人家讲《论语》,还要让姑娘们换着花样夸朝廷,相当变态了。 “老夫开门见山,肃县举子赵勋,你可愿随老夫前往府城开办书院,教授百姓读书之处的书院,以你的才学,入京科考后定能名列前茅,到了那时,老夫用尽浑身解数也要为你谋一个琼南道的学官之位,三年之内,保你正八品,如何。” “学官?” “不错,学官,与老夫共事,改一改这世道!” 这一次,厉沧均开始微微仰起头,望着有些阴郁的天空,呈四十五度角。 “那一年,我十七岁,他也十七岁…” 厉沧均的目光,愈发迷离。 随着厉沧均愈发悲凉的口吻缓缓道出,埋藏在最心底的秘密与不甘,多年来第一次倾诉出口,还是对一个首次谋面的年轻人。 其实这个故事赵勋知道,而且今天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为这个“故事”量身打造的。 厉沧均自幼读书,天赋极佳,入京科考前曾有一个形影不离的书童,伴读书童,这个书童与厉沧均同年,伴随着他度过了整个童年,二人不是兄弟,亲如兄弟。 如果说厉沧均是天赋极佳的话,那么这个书童就是天才中的天才,无论是悟性还是学习能力,远超厉沧均,如果参加科考的话,名列三甲手拿把攥。 那时候还是前朝,科考极为混乱,很多人的功名都是买来的,舞弊之事层出不穷。 过了乡试后,厉沧均做了一件暖心、单纯,但是又令他悔恨终生的事,背着家里花钱找了学官,让书童考了童子试成了秀才。 书童成为秀才后,又伴着厉沧均前往府城参加乡试。 出来混,就有敌人,厉家也是如此。 书童没发挥好,忘记控分了,直接成了解元,也就是乡试第一。 之后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和厉家不对付的另一个出身世家的读书人揭发了这个书童,原本顶替别人身份的书童最多就是被夺了功名,而且是学官负责的。 但因这个书童是乡试第一,影响极为不好,府城直接将书童抓了,揭发他的读书人入了监牢对其严刑拷打,想要让他攀咬厉沧均,最后失手打死了这名书童。 最终结果是什么,对厉沧均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书童死了,那个他幼年最好的玩伴,唯一的朋友,死了,因他的“好意”而死。 之后厉沧均为官,在京中一直致力于让科考对百姓敞开大门,希望百姓也能读上书。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将他摁在泥泞里毒打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厉沧均才放弃了礼部的官职,回到琼南道担任学官。 即便是回了琼南道,厉沧均也没有放弃曾经的梦想,可惜,天下哪里都一样,成为读书人科考做官,这是世家和有钱人的特权,岂会让他如意。 关于厉沧均的这些经历,并非是秘密,赵勋了解到其底细后,这才量身定做了“至道书院”,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 目的,达成了,很完美。 只是当厉沧均这位当事人缓缓将当年的事与所亲身经历的一切缓缓说出口后,赵勋已是不知不觉间坐在了对面,叹息连连。 “凭什么,为何,这是哪门子道理!” 厉沧均的双眼早已湿润模糊,紧紧攥着拳头:“为何百姓不可读书,为何百姓读书就要死,老夫不甘,我厉沧均不甘,我…” “好。” 轻轻的一声“好”,赵勋站起身,冲着厉沧均施了重重一礼。 “我去府城开办百姓书院,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这个人情你有一天会还,在此之前我会尽量让更多的百姓之子读上书,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到这,赵勋露出了笑容:“如果因为这件事有人要我死,你要救我,如果没救成我,我赵勋真的死了,请你不要忘记你的梦想,更不要放弃你的梦想,坚持下去,直到死的那一天。” 厉沧均满面动容之色,许久之后猛然站起身,将官袍系好,又后退三步,重重朝着赵勋回了一礼。 “厉沧均,不敢忘,不敢弃!” 所谓志同道合,正是如此,无关地位,无关年纪,唯,关乎理想。 第58章 心境 肃县全城,无不关注着大学官的到来。 就连百姓也是如此,消息早就传开了,闹得沸沸扬扬。 谁都不是傻子,大学官要找赵勋,还是陈家人陪着去的,用后脑勺想都知道怎么回事。 不说其他阶层,只说百姓早已是骂声一片。 以前,陈家的名声尚可,没事发发粮,也不祸害百姓,又在肃县混了十几代了,百姓眼里也算是良善之家。 不过也要分谁比,和赵家比,陈家真就不咋地。 老赵是商贾,城外良田无数,还有马场,城内十几家铺子,不知多少百姓靠着赵家吃饭。 小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但抓了为祸多年的县令郭尚文,还保下了吕春儿,又弄了个书院,一些百姓之子们去读书识字,善名一时无两。 现在陈家让大学官过来收拾赵勋,百姓哪能不骂,都眼巴巴的等着信,想着要不要自发集结起来找大学官给赵勋求情。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 最先入城的是陈家人,去的时候跟着大学官,乘坐的马车。 回来的时候,腿儿着走进城的,前些日子天天拄着拐的陈隽,今日不拄拐了,脸上全是巴掌印。 四个陈家人一个比一个狼狈,平常端坐云端出门连马车都不离开的陈奉瑾,满身是汗,走两步喘三次,背后满是灰尘。 嚣张跋扈的陈玉娇也强不到哪去,柳眉倒竖,入城的时候狠狠瞪着望向自己的百姓们,也就和百姓发发狠了。 李拜山跟在陈奉瑾后面,外袍都脱下来了,为陈奉瑾遮着太阳。 一时之间,人们猜测纷纷。 陈家吃瘪了是肯定的,要不然也不会腿着回来,可人们更关注的是,赵二郎怎么样了? 等了没多久,不到半个时辰,大学官的马车回来了,车窗是打开的,赵勋也在里面。 二人相对而坐,谈笑风生,如同多年好友一般,更有百姓看到赵勋也不知说了什么,堂堂大学官竟前倾着身子一副求教的模样倾听着。 百姓们笑了,扛着农具回地里干活去了。 一路来到了衙署,大学官下了车并没有入内,手中抓着一摞子黄纸,对着赵勋不断点头,还时不时拍着赵勋的胳膊,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模样,引人猜测纷纷。 二人在衙署外又低声交流了片刻,厉沧均这才回到马车上,连午饭都不吃,来的匆忙,走的更加匆忙,不过半日,就这么离开了,看得出来,是专程送赵勋回来的。 赵勋与马岩站在衙署外,目送着车队离开。 “我马岩服气了。” 马岩咧着嘴说道:“便是在京中兄弟我都听闻过这位大学官,名满天下,凡是读书人就没有不怕他的,没成想今日竟与你这般投缘,不,不止是投缘,和亲兄弟似的,不但邀你去府城,还要你科考之后将你弄回琼南道当学官,兄弟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看得出来,马岩是真心佩服。 多年军旅生涯,又在京中担任亲军,也是吃过见过的,哪能不知如今出来混都要有根脚,要是没个好家世,即便为官也是寸步难行。 读书人多了,想当官的也多了,可他从没听闻过没背景的哪个年轻人晃着膀子就能抱上大腿。 赵勋倒好,这出身都不如普通人,结果非但令知州青眼有加,就连专业对口还差着辈分的大学官都与他称兄道弟了。 侧目看了眼微笑着的赵勋,马岩不由问道:“既兄弟受邀前往府城,那白老大人…你这么做,会不会不讲江湖道义啊?” “咱兄弟之间已经没避讳了。” 赵勋收回了目光,一边朝着衙署内走一边开口说道:“地方官员高升京中,会带着家中后辈或是徒弟拜访京中高官,既是加深人脉关系,也是让后辈与徒弟露露脸,对吧。” “是啊,要不然那狗日的县令谋害你作甚,不正是想让他侄儿攀上白老大人的高枝儿吗。” “那你说白老大人入京后,能带我拜访谁?” “自然是拜访京中…” 说到一半,马岩愣住了,面色愈发古怪。 是啊,白老大人也没朋友啊,别说在京中,在琼南道都没什么朋友。 “前段时间我让人打听了一下关于白老大人的事儿,根据我了解的信息来看,当初白老大人也在京中担任过官职,但是因为得罪人,三番五次被调离京中,对吧。” “不错,是有此事,白老大人遭宵小之辈陷害,不止一次。” “那这些所谓的宵小之辈如今还活着吗,能陷害他的人也是当官的吧,如果活着,活到今天,官职也不低了吧?” “自是如此,那时白老大人怎地也是…” 又是说到一半,马岩说不下去了,暗暗骂了声娘,赵勋什么意思,他懂了。 进入了正堂,赵勋满面苦笑。 “不是不讲江湖道义,我出来混拖家带口的,不止要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爹考虑,白老大人高升,还是吏部,京中不少人眼红这个位置吧,更有不少人不想让白老大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吧,京中,他朋友没有,仇人不少,那我跟着他入京,有前途吗?” “是啊,你说的是。”马岩叹了口气:“丁点前途都没有,不但没有,还他娘的容易死在京中。” “那就结了呗。”赵勋摊了摊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白老大人没有找到你们口中的贵人,他还能高升吗,宫中,还会让他担任吏部左侍郎吗,不如我换一个说法,是白老大人即将担任吏部左侍郎,宫中要他寻找贵人,还是他寻找到了贵人,宫中才会让他担任吏部左侍郎?” 说完后,赵勋紧紧望着马岩,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 几秒钟之后,赵勋略显失望,果然,一切都如他所料。 马岩沉默着,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答案,随即苦笑出声。 “蛮好,去做学官,跟着大学官在府城混,也蛮好的。” 赵勋拱了拱手:“谢谢马哥。” 马岩一头雾水:“为何谈谢?” 赵勋没有解释,转过身望向堂外,望向逐渐晴朗的天空,眉宇之间满是无奈。 他知道白锦楼是好人,更是好官。 可惜,他赵勋不是官,目前不是。 更可惜的是,这个世道,好人,好官,命都不长。 他赵勋又岂能将全家性命和前途托付到一个真正的好人,好官的身上? 他会入京,会入京科考,但一定不会以白锦楼弟子的身份入京科考。 无声地叹了口气,赵勋暗暗摇头,老白啊,不是本少爷不想跟你混,而是你自己混的也实在不咋地。 第59章 再入陈府 赵勋很清楚,大学官来了,大学官走了,自己只能算得上是挡住了陈家的明枪暗箭,事情,远远没有解决。 这几日起得早,天天去教书,赵勋难得在衙署班房中补了个觉。 日落月升,入夜了,赵勋伸着懒腰从班房中走出时,祁山正蹲在门口双眼望天。 “二少爷,您醒啦。” 祁山站起身,乐呵呵的:“老孙刚走,按您的吩咐一直盯着陈家,狗日的陈家人中午回了府后,大门紧闭,无人进出,也不知又憋什么坏水。” “丢人现眼了呗。” 赵勋摸了摸肚子:“马哥呢,叫着一起吃饭去,还欠他一顿饭呢。” “走了,骑着马走了。” “去哪了?” “城外来了个人,看那模样像是白知州带走那老仆,也不知说了什么,马将军骑着马就走了,很是焦急。” “白老大人的老仆?” “是,对,小的隐隐约约的听着,那意思是要马将军去接人。” “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祁山挠着后脑勺:“对,马将军将他那把斩马大刀也带走了,二少爷,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 赵勋面露思索之色。 贵人肯定没找到,如果找到的话,马岩不带守备府的军伍可以理解,但不会不带丁三等亲军,更不会只身一人还带着兵器。 “马哥名义上执掌衙署,实际就是睡大觉,遇到了问题都会问我,也习惯了让我帮他出谋划策…” 赵勋不由皱起了眉头:“现在急匆匆的走了,代表一定是遇到麻烦了,但遇到麻烦没告知我,说明这个麻烦我解决不了,也不是能通过动脑筋解决的,还带着兵器,难道是…对,柳村!” 赵勋猛然看向祁山:“柳村的民风是不是特别彪悍?” “算不上吧,小的陪着老爷去过几次,乡亲们就是长的丑恶,人看着还成,对老爷也极为恭敬。”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赵勋百撕不得骑姐,想了片刻:“算了,既然不和咱说,也没必要节外生枝,不过很有可能白老大人快回来了,不能拖了,走,去一趟陈府。” “去陈府作甚?” “走就是。” 赵勋没有解释那么多,顾不得吃饭了,带着祁山快步走出了衙署。 二人行走在夜色中,祁山性子本就多话,问着赵勋去找陈家人的缘由。 “过几天去府城混,走之前,我必须确保陈家不会找我爹的麻烦,我爹老实,没什么歪脑筋,斗不过陈家的。” 祁山点了点头,老爷性子耿直,陈家真要是是坏,老爷很容易被欺负。 “少爷您决定好了吗,府城可不是什么人都可厮混的,听说大人物多着呢,纨绔子弟、官员、还有许多豪商,都不是好相与的。” “机会与风险并存。”赵勋耸了耸肩:“而且还有州学的学官罩着,问题不大,正好拓展拓展人脉。” “可咱家是商贾,达官贵人瞧不起咱,您去的又是府城的衙署,您也没当过官啊,该如何厮混?” “那有什么不好混的。” 赵勋笑着说道:“领导在,我干活,领导不在我就干同事,职场上就这么点事。” 祁山没听懂,但是他觉得二少爷说的对。 闲谈之间,二人已经到了陈府外。 陈府还是那个陈府,门口站着门子。 门子自然是认识赵勋的,见到这家伙来了,顿时吓了个机灵,不断往后退。 “你…你要…”小门子说话都带颤音了:“你不要过来啊!” 赵勋走上台阶,门子鼓起勇气伸直手臂拦在了他的面前。 “啪”的一声,一个大逼兜子呼在了小门子的脑门上,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趁着门子捂着脑门的空挡,赵勋一脚将侧门踹开。 “陈奉瑾滚出来,小爷收你来了!” 先踹门,再大喊,自然惊动了陈家人。 赵勋刚走进去绕过影壁,一大群陈家下人围了过来。 见到是这位赵家二郎,下人们又齐齐后退了一步,看的出来,都挺怕的。 最近赵勋风头无两,先是搞死了郭尚文,当着数百上千人的面“鞭尸”,还在千娇阁将一群陈家下人揍的鼻青脸肿,尤其是今日,陈家人装逼不成反被日,陈奉瑾中午回来后一病不起,现在还搁床上杵着呢。 陈奉瑾还强点,床上半死不活的躺着,小小姐陈玉娇回来后,所见之物全都砸了,砸完了不过瘾,又给陈隽一顿踹,和疯了似的。 “给陈奉瑾叫出来。” 面对十多个下人,赵勋抱着膀子,横的和什么似的:“滚开,本少爷在正堂等他,只等一炷香。” 说罢,赵勋径直走向正堂,挡在前方的陈家下人纷纷让开。 “赵公子!” 管家李拜山快步走了过来,拦住了赵勋,面色阴沉如水:“你莫要欺人太甚。” “我发现你这个鸟人纯纯的是有病,让我走是吧,行,那我走了啊,以后你陈家出事的时别过来求我,对了,到了那时候记得告诉陈奉瑾是你将我赶走的。” 李拜山先是重重一哼,紧接着大骂道:“都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奉茶,来,赵公子,请您入正堂稍待片刻,小人这就去通禀大老爷。” “贱。” 赵勋翻了个白眼,背着手进入了正堂之中,和进自家似的,大马金刀往那一坐,翘起了二郎腿。 几个呼吸的功夫,一个容貌较好的婢女端着茶点走了进来。 谁知这女婢刚跨过门槛儿,一直纤细的手臂狠狠拍了下来。 茶盘摔的粉碎,差点散落一地,女婢下意识跪倒在地。 一巴掌打落茶点的陈玉娇走了进来,柳眉倒竖,面色阴沉如水。 “姓赵的。” 换了一身浅色红裙的陈玉娇紧紧攥着拳头:“你这卑贱商贾之子,不要以为一时得意就可将我陈家不放在眼中,我不会放过你的,早晚有一日…” 说到一半,陈玉娇更怒,因为赵勋的目光根本没与她对视,而是下移了几公分,一眨不眨的盯着。 “你…你这登徒子,姑奶奶挖了你的狗眼!” “哦。”赵勋收回了目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过几天我会去府城,然后搞死你爹,搞死你爹之后,再搞死你们陈家。” “你说什么?!”陈玉娇眼眶暴跳:“你…胆敢口出狂言,爹爹是监察使,检查副使!” “他是个六他是。” 赵勋笑了,笑的很玩味:“用你那水滴好好想,就你爹那德行,那脑子,那行事作风,能斗的过我吗,再用你那蜜桃臀想想,以我睚眦必报的性格,如今又被厉大人青眼有加,我会放过你爹吗,搞完你爹,没了你爹,你陈家是个啥,你陈家还有啥?” 陈玉娇如遭雷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知父莫若女,陈远山那是个什么智商,陈玉娇比谁都清楚。 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连她爷爷陈奉瑾都接连数次在赵勋身上吃了亏,更别说他那智商无限接近负数的老爹陈远山了。 赵勋打了个响指,笑意渐浓:“对了,还有你在州城的那些朋友啊、老相好啊、老情人之类的,他们会因为一个本来就看不顺眼的陈远山,来得罪明显更受大学官重视同时是白知州亲信的我吗?” “你…” “坐。”赵勋指向对面的凳子。 陈玉娇冷哼道:“你算什么狗东西,也敢…” “最后一次。”赵勋突然收起笑容眯起了眼睛:“坐。” 望向赵勋那毫无感情色彩的双眼,陈玉娇突然感到没来由的心悸,鬼使神差的就那么走了过去坐下了。 只是当她彻底坐下后,又顿觉受到了奇耻大辱,没等发作,赵勋轻声开了口, “现在开始,闭嘴,听我说。” “你凭什么…” 赵勋满脸不耐烦:“那就滚出去,让陈奉瑾来!” “你…”陈玉娇又羞又怒,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又羞又怒,最终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 赵勋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陈玉娇的身上扫视着,笑意渐浓。 “陈家到底是谁主事,你说了算,还是陈奉瑾说了算。” “与你何干!” “接下来,任何问题,任何话,我只说一次。” 赵勋的口吻如同命令一般,充满了不容置疑:“再你最后一次,谁说了算。” “我…我可做主。” 看似强硬的陈玉娇,下意识错开了目光,仿佛不与其对视,就感受不到赵勋那肆无忌惮的目光一般。 赵勋似笑非笑,这种碧池,上一世他见多了,也对付的多了,只要找到弱点,随意拿捏、把玩、揉搓。 第60章 秘密 不知不觉间,赵勋已经占据了主动权,完全的主动权。 舔陈家的,县令郭尚文,挂了。 陈家想舔的,大学官厉沧均,现在都带点舔赵勋的意思了。 陈玉娇不知道她走了之后厉沧均和赵勋谈了什么,但她见到了厉沧均望着赵勋那目光,如同发现了沧海遗珠一般,更何况厉沧均离时,亲自将赵勋送回了县衙,连她爹陈远山都从未有过这种待遇。 正如刚刚赵勋所说,爱是会转移的,以前厉沧均爱陈远山,现在则是将这份爱转移到了赵勋身上,爱的更加深沉,更加浓烈。 陈玉娇太明白官员的德行了,只要新欢换的快,没有悲伤只有爱。 赵勋真要是去了府城,以他的手段,弄她爹陈远山就和弄小鸡崽子似的,她爹能被赵勋给活活玩死。 以前,陈玉娇觉得自己有的使手段和力气。 现在,她觉得面对赵勋的手段,那是一丝一毫的力气都用不上来。 “按道理来说,斩草除根,去了府城我应该对付你爹陈远山,免得以后你陈家再找我麻烦,不过…” 一声“不过”,陈玉娇不由紧张了起来,呼吸略微粗重。 赵勋似笑非笑,眼神轻佻。 望着赵勋的模样,陈玉娇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秀眉不由皱了起来。 “你…” 凝望着赵勋,陈玉娇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之色,随即同样露出了笑容,极为妩媚。 “你与我见过的那些男人,并无不同。” 说到这,陈玉娇似是无意的挺了挺胸膛,眼神有些迷离。 “不是你想什么呢。” 赵勋彻底服了:“我是说,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们陈家,相信你们陈家以后不会找我麻烦,怎么确保你们陈家不敢找我麻烦。” “你…”陈玉娇脱口问道:“你不想与我共度春宵?” “我…” 这一下反倒是给赵勋问愣住了,盯着陈玉娇,鬼使神差的问道:“能度吗?” 陈玉娇张了张嘴,紧接着变色突变,柳眉倒竖:“你个登徒子,姑奶奶我才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浪荡女子!” “是你先提的好不好,服了。” 赵勋收回了目光,还不水性杨花,空穴来风必有因,不是进气就是屁,装什么贞洁烈女。 “开门见山,与你陈家井水不犯河水不是不可以。” 赵勋坐直了身体:“两个条件,先说第一个条件,告诉我一些事。” “什么事?” “你爹最早是在州城当差,得罪了很多人,包括知府,知府那件事我知道,厉沧均保下的他,但是因为陈远山得罪了很多人,被打发到州城下面的府城了,到了府城他还是得罪人,能够活到现在,都是因为你在暗中周旋,对不对。” 陈玉娇的眼神有着几分变化,面色也有些莫名。 “那么好,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搞定你爹得罪的那些人,怎么让他们不找你爹麻烦的。” 陈玉娇的目光有些躲闪:“爹爹是检查副使,谁敢轻易招惹他。” “不说是吧,那就是没得谈喽,告辞,在家等着你爹的死讯吧。” 赵勋站起身,作势欲走。 “慢着。” 陈玉娇猛然抬起头:“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不会再招惹我陈家。” “古代医学这么发达吗,什么样的胎都能保下来?” 赵勋是真的服了:“你怎么好意思问我的,最早因为郭尚文你爷爷找到了我,我们达成了一致,我还说送你爹陈远山一份功劳,结果呢,结果郭尚文死了,你爷爷坐视不管,还想看我笑话,对不对。” 陈玉娇微微哼了一声:“是又如何。” “郭尚文身死那事,是你爷爷先威胁的我,说肃县百姓是你们陈家私产,意思是说我赵勋动你陈家私产了,还威胁我要弄死我,对不对!” 陈玉娇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之后呢,之后你爷爷一看我如此英俊潇洒富有头脑多次化险为夷,又心生了拉拢之心,邀请我来你们陈家做客,是不是。” “那是看得起你,谁知你非但不领情,还如此倨傲,更是不知礼数。” “去尼玛的。”赵勋身体猛然前倾,满面冷意:“每次和你爷爷交谈时,你爷爷张口我是商贾之后,闭口要收我当狗,我翻脸了吗,并没有,对不对!” 陈玉娇没吭声,下意识垂下目光,不过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较劲似的盯着赵勋。 “之后就是你爷爷邀我晚上来你家吃饭,换位思考,你三番五次被别人羞辱,开口商贾之后闭口狗的,又被多次威胁,你能来吗,你敢来吗,来了干什么,再被羞辱,再被威胁,甚至是被乱刀砍死,来来来,你摸着你的大雷对天发誓,换了你,你敢来吗。” “大雷是何意?” “那特么是重点吗,我问你,换了是你,你敢来吗!” “我…” 陈玉娇再是跋扈,也心知赵勋说的是事实,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换了是自己的话,的确不敢来。 “我不来,人之常情,结果你呢,又蹦跶出个你,带着一群狗腿子去青楼堵我,还想让我跪地上向你磕头认错,你家下人想打我,被我家下人揍了,我占据了上风,可我没动你吧,我没让我家下人动你吧,对不对,我已经很大度了吧。” 陈玉娇想起当时的情况,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目光有些躲闪。 “再再再然后,怎么回事你比我清楚。” 赵勋越说越起,突然站起身迈步来到陈玉娇面前:“看着我!” 说罢,赵勋突然伸出手挑起了陈玉娇的下巴,冷声道:“从始至终,都是你陈家不断找我麻烦,一次又一次,从始至终,哪一次是我赵勋主动找你陈家的麻烦,我说的一点都没错吧。” 被挑起下巴的陈玉娇本想甩脱,只是对上赵勋那充满冷意的双目,一时有些失神,身子也有些发软不听使唤。 “现在你问我,你陈家怎么才能相信我,你好意思吗,你哪来的脸说这话?” 明明是被辱骂,明明极为屈辱,被强迫对上赵勋双眼的陈玉娇,不知为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种屈辱到了极致的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除了屈辱外,还有某种怪异之感。 赵勋终于抽回手了,气呼呼的回到座位上。 “本少爷没那么多耐心和你废话,告诉我,你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让府城那么达官贵人给你面子,别告诉我只是靠身体出卖色相。” “你胡说!”一听这话,陈玉娇一副急于争辩的模样叫道:“我才没有。” “信你我都不如给秦始皇打五百块钱。” 赵勋不屑道:“对女人来说,容貌搭配任何能力都是绝杀,唯独只拥有美貌,这对女人来说无疑是最悲哀的事。” “你…”陈玉娇又咬了一下嘴唇,有些羞涩的问道:“也觉得我美么?” “我尼玛…”赵勋都服了:“你把我当舔狗了是不是,少给我来这套,都快飞边儿了装什么清纯玉女,如果我猜的不错,你肯定掌握了不少府城达官贵人见不得光的秘密,以此来要挟他们,对不对,现在把这些秘密分享给我,我保证不动你们陈家。” “你…” 陈玉娇又羞又怒,紧紧攥着粉拳,面对赵勋那颇为鄙夷的目光,从未有过的屈辱之感如一张大网覆盖了全身。 “是啊,我常夜入各家府邸,都说我陈玉娇水性杨花,那又如何,不错,我陈玉娇是水性杨花,位高权重者都可与我一度春宵,那有如何,你与我有什么区别,我陈玉娇水性杨花,难道你赵勋就是什么…” “行了行了,本少爷没兴趣听你的浪荡史,你爱上哪扬上哪扬去,我只要秘密,有一日能够保全自己,或是威胁别人的秘密。” “没有秘密,只是床笫之间用尽浑身解数哄那些臭男人罢了,赵勋,你和我是同一种人,我们都很肮脏,肮脏到了令人唾弃,肮脏到了连自己都厌恶至极,不是吗。” “对对对,是是是,自己待着吧,神经病。” 赵勋彻底失去了耐心,站起身迈腿就走,眼看着迈过了门槛儿,身后传来陈玉娇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挑衅。 “赵二郎,我是有秘密,不错,可你当真想要知道这个秘密吗,你若是知道了,小心身死族灭。” “哦。” 赵勋回过头,嘿嘿一笑:“那算了,我不想知道了,我还是搞你爹吧,至少你爹好欺负,我也不会身死族灭。” “你…” 陈玉娇霍然而起,火冒三丈:“给我站住!” 赵勋收起笑容,正色道:“最后一次机会,别在这跟我继续水字数了,你说,还是不说!” “老夫来说吧。” 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堂内的二人,陈奉瑾从门后露出了身形,面无表情。 第61章 前朝旧事 刚刚赵勋光顾着 pua陈玉娇了,没注意到陈奉瑾站在了门外。 走进来的陈奉瑾坐下后,抽搐着嘴角,满面疲惫劳累之色。 赵勋乐呵呵地说道:“年纪大了就别老往外跑,看吧,今天差点没死在书院里。” 陈奉瑾嘴角抽搐的频率更高了,陈玉娇怒目而视。 别人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赵勋倒好,三天河东,三天河西。 明明只是一个举人,还是商贾之后,再看陈家,肃县土皇帝,赵家与陈家,都不是一个段位的。 再看现在,赵勋坐在正堂之中,十句话里九句话都在寒颤陈家人,陈家人也只能咬牙受着。 “老夫,信,信你去了府城后,吾儿远山绝非你赵家二郎的敌手。” 赵勋嘿嘿一笑,就你儿子那智商,别说本少爷了,祁山都能…算了,祁山和对方半斤八两。 “老夫同样也信,你是信守承诺之人,好,远山是老夫独子,自要保全他的性命,既然你想要我陈家把柄,给你便是。” 赵勋深深看了一眼陈奉瑾,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老家伙刚刚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某种戏谑之色,又回想起刚刚陈玉娇所说“身死族灭”这四个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不等赵勋开口,陈奉瑾声音沙哑地说道:“玉娇,并非我陈家血脉。” 赵勋愣了一下:“什么意思,大马路上捡的?” “玉娇并非远山之女,这秘密,只有郭尚文与郭晋安二人知晓,你若不信,可寻尚在牢狱之中的郭晋安查证一番,玉娇的身份,正是郭尚文初至肃县时为她暗中操办的。” 赵勋恍然大悟,怪不得两家走的那么近,原来如此。 “这秘密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赵勋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换一个。” “听老夫说完,赵家二郎,老夫知你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反而心存善念,若不然也不会保下吕春儿。” “少戴高帽,说再多我也不会和你们陈家就此揭过,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再跟我在这水字数,我马上走,过几天去府城搞你那个傻儿子去。” “你怕我陈家再招惹于你,好,那老夫就告知你玉娇的身份,玉娇她…她是张家后人,张问苍之后,张问苍的孙女。” 赵勋神情微变,沉默了足足半晌,不由张口道:“张问苍是哪个?” 正堂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陈奉瑾傻了,强忍住眼泪的陈玉娇也傻了,二人齐齐望着赵勋,如同望着一个足金足赤的大傻缺。 足足看了许久,陈奉瑾终于确定了,赵勋不是装的,他是真不知道张问苍是谁。 “前朝南关大帅,张问苍张大帅,连张大帅你都不知?” “哦,原来是他啊。”赵勋干笑一声:“你早说是南关大帅…什么,这死三八是南关叛军贼首的原南关大帅亲孙女?!” “不错。” 提起了张问苍,陈奉瑾脸上满是浓浓的悲痛。 “南地百姓,无不感激张大帅三十年来抵抗异族护我南地周全,玉娇,正是张大帅遗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 说到这里,陈奉瑾凝望着赵勋:“赵二郎,你可以告知官府,告知朝廷,揭发我陈家,不过,你也可为我陈家保守秘密。” 赵勋鼻子都气歪了,竖起大拇指:“老狐狸,你够狠!” 这一刻,赵勋终于明白为什么陈玉娇刚刚说“身死族灭”这四个字了,也终于明白陈奉瑾那眼底那莫名之色了。 没错,掌握这个秘密,的确会随时让陈家人全部完蛋。 问题是他还真的没办法告知朝廷,举报之后呢,陈奉瑾都说了,南地百姓,无数百姓,对已经死了的张问苍,对这个被朝廷认定为叛军贼首的上一任南关大帅,无不感恩戴德。 如果他举报了,陈家是完蛋了,可他也没办法继续在南地混了,南地百姓会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还想当官,当人都够呛。 一时之间,赵勋既气又怒。 气的是难以抉择,怒的是到底还是被陈奉瑾这老狐狸给耍了。 知道了这个秘密,哪是拿捏陈家,分明是被陈家拿捏。 如果不举报,有一天这件事天下皆知,陈家被抓了,这群王八蛋就可以拉着他赵勋一起下水,因为他知道这个秘密,这种事,谁沾谁死。 陈奉瑾紧紧盯着赵勋,看似镇定,实则心里慌得一批,他也是在赌,赌赵勋有点人性。 陈玉娇倒是没看赵勋,而是紧紧咬着嘴唇,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其实刚刚冷不丁一听到“张问苍”这个名时,赵勋的确没联想起来,陈奉瑾说道“南关大帅”这四个字后,潮水一般的“记忆”瞬间充斥在了脑海之中。 张问苍,一个五十余年间南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不,应该说是国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大景朝就四处边关,张问苍也是开朝以来担任边关大帅时间最长的一人。 二十年前,朝廷调派京中各营来到南地赶赴南关,以捉拿反贼为由,夺了张问苍的军权,过了没多久,张问苍就死了。 那么大一个南关大帅,死了,之后朝廷对外公布,张问苍是反贼,见事情暴露自缢而死。 关于这件事,南地民间一直有所议论,普遍认为张问苍是被污蔑的。 这位南关大帅执掌边关近二十年,大半辈子戎马生涯可谓劳苦功高,更是爱民如子,爱兵如子,军中威望极盛,真要是想要造反的话,岂会被一群京中来的文臣如此轻易夺了军权杀死。 还有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言,说是和前朝驸马爷有关,真正造反的是这位担任过南关副帅的驸马爷,张问苍想要保住这位前朝驸马爷,因此遭受连累殒命南关。 “南关大帅张问苍,我知道,知道他在南地百姓心中的地位,如果你陈家小小姐陈玉娇真的是他唯一的血脉后人…” 赵勋终于有了决断,苦笑一声:“好,我会找郭晋安查证一番,如果是真的,那么…那么就是我与你们陈家的秘密,这个秘密一旦暴露,你们陈家是要身死族灭,我赵家何尝不是如此。” 陈奉瑾露出了笑容,自己,赌赢了。 微微看了眼陈玉娇,赵勋问道:“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 “除了已经身死的郭尚文外,只有郭晋安,与我陈家人,以及你。” “你们陈家人知道这个秘密的有多少?” “老夫、远山、玉娇,以及李管家。” “不行,知道的人太多了。”赵勋望向门口守着的李拜山:“给他宰了吧,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风险。” 李拜山:“???” 赵勋哈哈一笑:“开个小玩笑,看给你吓的。” 李拜山大大松了口气。 赵勋笑容一收:“不过你不算陈家人,又不是当官的,长着一副卖主求荣的模样,如果有一天这事暴露了,肯定是你举报的。” 李拜山:“…” 陈奉瑾无奈至极:“李管家侍奉老夫三十余载,老夫信得过他。” 赵勋略显鄙夷:“能够背后捅你刀子的,永远是你信得过的人。” 陈奉瑾闻言神情微变,深深看了眼赵勋,没来由地突然有些懊悔,不,是后悔,后悔自己为何没有第一次见到赵勋时就拉拢他,也不对,不应是拉拢,而是真心相待。 看着赵勋,陈奉瑾有一种强烈预感,日后这小子,要么出人头地,要么人头落地,总之,绝不会碌碌无为平平淡淡。 “赵二郎,你与我陈家仇怨其实算不得什么,我陈家在肃县也并非大奸大恶之辈,百姓心中我陈家当真算得上是积善之家,你若愿与我陈家化干戈为玉帛,老夫可对你做出承诺,无论你日后身在何处,只要老夫还活着,只要你爹还在肃县,老夫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辱了你爹。” 赵勋都懒得吐槽,除了你们陈家,谁还敢欺负我爹。 “行吧,暂时达成一致,告辞。” 赵勋站起身:“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陈奉瑾略有不甘:“我陈家如此真心相待也无法与你赵二郎化敌为友?” “错,是我不会亲近你们陈家,不但不会亲近你们陈家,还会没事就找你们麻烦,当然,不会让你们伤筋动骨。” “姓赵的!”陈玉娇柳眉倒竖:“你莫要欺人太甚。” “胸大无脑这四个字,此时在你身上真的是具象化了。” 赵勋抬腿就往外走:“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朝廷抓了你陈家人,你们陈家人拉我下水的话,我一定会否认说根本不知道这个事,还会说是你们想要置我于死地才胡乱攀咬污蔑,你猜官府信不信,官府一定会信,因为咱们两家关系不好,因为我没事就找你们麻烦,反之,如果咱们两家关系好,那么代表我八成知道这个秘密,既然如此,为什么我要和你们亲近。” 陈玉娇哑口无言,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陈奉瑾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后悔到了骨子里,陈家,千不该万不该,怎地就好端端招惹了赵家二郎赵勋呢! 第62章 南关二帅 赵勋走的潇洒,离开陈府时背着手,横的和什么似的。 离开陈府,带着哈欠连连的祁山足足走出了百步,赵勋这才暗暗骂了声娘,悔的肠子都青了。 好端端的没事跑陈府来干什么,现在爽了,知道这么大一个秘密,会身死族灭的秘密,这不是犯贱吗。 赵勋越骂越生气,连白锦楼都带着一起骂了,如果不是这老头突然要回来,自己也不会提前找上陈家。 摸着肚子的祁山问道:“二少爷,咱回衙署还是回家?” “去千娇阁。” “青楼?”祁山双眼一亮:“二少爷您终于开窍了。” “开个屁窍。” 赵勋没好气的解释道:“县中有点地位的人都会去千娇阁,八卦都是从那传出来的,之前那死三八和老鸨子说禁止我入内的事已经传开了,现在咱要去千娇阁公开露面,为了让县中所有人知道,陈家并不能拿我怎么样,咱赵家也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 祁山似懂非懂:“有道理。” 究竟有什么道理,祁山也不知道,他就知道去青楼就有道理。 马车还在衙署,赵勋懒得回去,直奔南市,路上也好厘清一些事情。 “对了阿山,前南关大帅张问苍你知道吧。” “哪能不知道,南地谁不知道张大帅。” 提起这位南关大帅,祁山敬仰之情滔滔不绝,也不知道和谁学的,一边说,还一边冲着夜空拱了拱手。 “其他地方不敢说,在南地,小的可以打包票,没人觉着张大帅是反贼。” “那朝廷为什么说他是反贼?” “八成和前朝驸马爷有关。” 祁山一副卖弄的模样继续说道:“要问小的这辈子最敬佩谁,那必然是张大帅,可要问军中的好汉们最敬佩谁,也只有前朝驸马爷了,二少爷您别不信,小的同乡有不少南关卸甲的老卒,都说要问带兵打仗,只有前朝驸马爷胜过张大帅一筹了。” 相比赵勋那只有听到名字或是某些“关键词”才能触发出详细的“记忆”,祁山对前朝的事,尤其是南地发生的事儿,如数家珍。 前朝驸马爷,可以说是大景朝开朝至今最富传奇色彩的人,没有之一。 祖籍出身是哪里的,谁也不知道,众说纷纭,只知道是南地的。 成名是因科考,以寻常百姓身份参加的科考,才十七岁的年纪,一路过关斩将到殿试,被前朝皇帝钦点为状元,就连前朝的公主也就是本朝长公主都心生爱恋之情,之后状元郎成了驸马爷。 不过都说这位驸马爷心怀天下,原本是想当官为民请命的,成了驸马后反而无法获得官身,在京中那几年郁郁寡欢,直到跟随长公主回到南地公主府后,事情发生了转机。 那时候国朝也是内忧外患,一些皇子王爷明争暗斗,南地的康王直接起兵造反想要自立为王。 康王的封地距离公主府并不远,事发突然,举旗造反后连占数城,朝廷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眼看着南地要陷入战火之中,谁也没想到,公主府中的驸马爷,竟直接带着八百公主府护卫去平乱了,短短两个月,失城全部夺回,光是降卒就有三万之多,最终生擒了康王。 这并非是驸马爷的巅峰,而是开始,平了乱后,南关外的异族打了过来,驸马爷又带着三万降卒赶去南关帮着守城。 本来这位驸马爷是没有兵权的,守城的事也不应该归他管,结果他非跑帅帐里给大帅张问苍献计,张问苍没当回事,驸马爷也没鸟张问苍,带着公主府八百悍卒出关,足足三个月,毫无音讯,都以为他死关外了。 谁知三个月后,异族大军集结完毕,想要一举攻破关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消失了三个多月的驸马爷带着八百悍卒从敌军后方杀了过来,直捣黄龙斩将夺旗,同时毁了敌军无数粮草令敌军斗志尽失,南边军也趁机出关,半日就击溃了异族大军。 自此一战,驸马爷名动天下,朝廷破格令他担任南关副帅。 到这里,依旧不是这位驸马爷的巅峰,担任副帅后驸马爷不甘心被动守城,多次带领精锐出关作战。 可以这么说,自从这位驸马爷担任南关副帅后,南关异族再未靠近过边关。 直到多年后人们才知道,这些南关异族一退再退,深怕被驸马爷抓着往死揍。 当然,异族也不是软柿子,实在是被驸马爷打的狠了,兵行险着,一咬牙,挑选出了一百个最精锐的猛士。 这百名猛士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成功便成仁,他们要突破驸马爷的封锁线,入南关,去京城,找汉人皇帝告状去,告驸马爷的状,太他娘的欺负人了,连投降都不让投! 可惜,那时朝堂已是乱势尽显,京中有了一些传闻,说是这位驸马爷想要通敌造反,宫中并未定论,却也派人来南关夺取副帅军权,大致意思就是让这位驸马爷回到公主府消停待着,不需要他继续统兵了。 驸马爷倒是回公主府了,京中又出事了,老皇帝要驾崩,京中乱成一片,连南关粮草都断了好久,内忧来了,外患紧随其后,关外异族估计是知道驸马爷不掌军权了,又集结大军想要攻关。 驸马爷得知后,未经朝廷允许,再次赶赴边关抵御外敌。 可惜,外敌尚未击溃,监朝的太子说驸马爷通敌造反,朝廷派兵捉拿,而且还是派了数万大军。 之后发生的事情,祁山不知道,世人也不知道,人们只知道南关大帅张问苍畏罪自缢,被朝廷定义为乱党贼首,驸马爷同样如此,逃到了关外传言是死在了乱军之中。 听祁山时而气愤时而悲凉着将他所了解的事情说了一遍后,赵勋感慨万千。 “如果张大帅和那位驸马爷真的想造反的话,哪会这么轻易地死掉,遭人嫉妒陷害,或是功高震主,哎,可惜了。” 一声长叹,赵勋突然觉得在这世道混也没什么意思,果然是好人不长命。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是来到了千娇阁外。 赵勋整理了一下心情:“算了,和咱们无关,也都是二十年前发生的事了,走,看看姑娘喝两杯去。” 祁山也是没心没肺之人,刚刚还一副愤慨的模样,进了千娇阁,见到衣衫半裸的妓家们,吞咽着口水搓着手,都快支棱起来了。 第63章 无辜之人 入夜已久,此时正是千娇阁人声鼎沸之时,县中有钱阔佬纷来沓至。 迎来送往的龟公站在门口,腰背就没挺直过。 赵勋也不是第一次来,不用龟公引路,带着祁山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龟公本就忙碌,擦肩而过刚说两句吉祥话,赵勋已经走进去了。 一楼已是人满为患,酒味、汗味、胭脂味扑鼻而来。 衣衫半裸的妓家穿梭其中,如蝴蝶一般展翅游走,一走一过,身上得多百十来个指纹。 台上四个舞姬随着鼓点翩翩而动,长袖招展伴着阵阵香风。 赵勋不喜太过嘈杂的环境,与祁山一前一后上了楼梯,去了二楼雅间。 妓家本就忙碌,也没人注意到赵勋二人。 二楼自然清净,毕竟花销更高,一般冤大头也舍不得,得是那种榜一大冤种才会来二楼潇洒。 还是老位置,最里侧靠窗,推开屏风坐了进去,直到这时还没人注意到最近风头正劲的举子赵家二郎现身千娇阁。 没人注意,自然没人招呼,赵勋也不在乎,扭头看向窗外。 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们,他突然觉得有一种不真实感,这种不真实感,也令他心中升起了几分迷茫。 大半个月前,他还整夜想着如何对付一个县令。 再看如今,短短不到二十日,自己竟有了那么多的选择,只是每个选择,都有着相应的风险。 “山山啊,你觉得少爷我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啊?”祁山挠了挠额头,干笑一声:“小的本想说靠脚走,又本能觉得您不是这个意思,对吧?” 赵勋惊呆了,这小子都会率先剔除错误答案了。 “我的意思是说,少爷我现在有很多选择,马岩是亲军、白锦楼是未来吏部左侍郎、厉沧均是州府大学官,这些关系都能用上,都能给我铺路,还有科考,老爹说要是能过了会试,他可以花钱让我当个监察使,你觉得我应该怎么选?” “您不是说要去州府办那什么下三滥的学堂吗。” “这是事儿,要办的事儿,不是路,未来我要走的路,懂吗?” “哦~~~” 祁山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但是让人一看就知道他鸡毛没听懂的表情。 “那少爷您不如就跟着那个大学官混,将来做下三滥的学官,整日老气横秋人模狗样的,也算光宗耀祖了。” “不。”赵勋摇了摇头:“厉沧均的船可以上,但不能驻足太久,他的梦想太遥远,遥远到了需要爬到山巅,站在权利顶峰后方有可能实现,在这个期间会有无数人想要让他摔死,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那您就去亲军营,天子鹰犬,皇帝狗腿子,整日欺男霸女招摇过市猪狗不如,多威风。” “话是不假,可这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八字硬,给八字写纸上能砍树才行,伴君如伴虎,只要和皇家沾边,那就如将军的恩情利滚利,根本还不完,命都是皇帝的,说杀你就杀你。” 祁山挠了挠后脑勺:“那您就寻个能让您开心的差事,令您心中爽利的。” “开心的?”赵勋若有所思,片刻后露出了笑容:“我保下吕春儿时就很开心,百姓在夸我,吕春儿不断给我磕头感谢我,爹为我骄傲,那时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您是想当个好官儿,那就跟着白大人,他也是好官儿。” “他比厉沧均还危险,厉沧均至少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白锦楼是专凑危墙下面杵着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这事您问小的,小的也不懂啊。” 祁山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突然一拍大腿,双眼亮了:“那咱叫姑娘吧。” 赵勋:“…” “不都说吗,当官的就喜来青楼,来了青楼叫了姑娘,张口家国大事,闭口天下百姓,您将来要当官,那您得叫姑娘啊。” 赵勋张了张嘴,觉得这逻辑狗屁不通,但是冷不丁一下,又特么很有道理。 “行吧。” 赵勋觉得还是先见了白锦楼再说,点了点头:“好吧,叫俩姑娘,弄点吃的,快一点,我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待的太久。” 见到赵勋可算办正事了,祁山拉开了屏风,伸头就喊。 “来姑娘,快,快快快,我家少爷憋不住啦!” 赵勋都懒得骂,习惯了,发明祁山的人一定是个天才,这脑回路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听到了叫嚷声,片刻后香风阵阵,丰腴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诶呦二位爷,您将奴这千娇阁当什么了,大声叫嚷着的话儿,奴听了脸上都臊得…” 话没说完,开口之人可谓花容失色。 来人正是千娇阁老鸨子柳娘,刚刚还满面妩媚的神情,一看是赵勋,双腿一软险些栽倒。 “扫把…赵公子?!” 柳娘如同白日见鬼一般,“扑通”跪在了地上,满面哀求。 赵勋吓了一跳:“不是,你这是几个意思?” 柳娘的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一把抱住了赵勋的双腿,那叫一个可怜。 “赵公子,赵爷,赵祖宗,您是奴的祖宗,亲祖宗,求您快走吧,奴这千娇阁庙小,容不得您这尊大佛,让陈家小小姐知晓奴让您踏进千娇阁,奴可是要丢了命的。” 满面哀求之色的柳娘,眼泪一串一串地掉,说话都变了声,怕到了极致。 赵勋哑然失笑:“我和赵家没事了,没听说今天关于大学官的事吗?” 柳娘哪能没听说,可陈家就算是在赵勋手里吃瘪了,那也是神仙打架,陈家收拾不了赵勋,还收拾不了她一个青楼老鸨子吗。 “小祖宗,您去他处消遣吧,奴…奴怕死了。” 柳娘是真的怕,跪在地上死活不起:“求您了,奴求您了,要是叫…” “慢着!” 赵勋瞳孔猛地一缩,因为角度问题,加上柳娘今天穿的又是浅色抹胸,因此看到半露的胸脯上是一条殷红色的痕迹。 “这是…”赵勋不由皱眉:“你这奶白的雪子上…不是,你这胸口上白花花的鞭痕是怎么一回事?” “那一夜您走后,陈家小小姐又…又狠狠抽了奴的鞭子。” 就和深怕赵勋不信似的,柳娘一拉抹胸,果然是一道鞭痕,横跨双峰连深峡,白的触目惊心,大的人神共愤。 祁山勃然大怒,气的说话都变了腔调:“还抽其他地方了吗,快给我康康!” 遇到了倒霉的人,人们之所以会视而不见,正是怕惹火烧身,这也是为何上一世很多人宁可扶钢卷也不扶老人。 赵勋也是如此,世道冷,心自然冷。 可若是因为自己,无辜的人受了牵连,赵勋不会视而不见,又想起刚刚正堂时陈玉娇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厌恶至极。 “去。”赵勋一把将柳娘扶了起来:“将陈玉娇那死三八叫来,今日,本少爷为你讨个公道。” 一听这话,柳娘撒腿就跑。 她可不是想要赵勋为自己讨公道,而是看出赵勋不会离开,只能派人快去告知陈玉娇,免得惹火烧身。 赵勋气呼呼的说道:“既白知州让我协助马将军署理县中政务,现在看到无辜良善被欺负了,本少爷自然要为百姓讨个公道!” “少爷您说的是。”祁山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小的也帮您,小的会治伤,一会帮老鸨子好好揉…好好治一治。” 赵勋再次将目光看向了窗外。 陈家啊陈家,不是本少爷专逮着你们猛k,要怪只怪你们将那个秘密告诉我,未雨绸缪,时不时的锤锤你们也好有朝一日和你们撇清关系。 第64章 莫名其妙 陈府在城南,千娇阁也在城南,距离不远,并没有等太久。 作为满城皆知的跋扈大小姐,陈玉娇带着一群陈家狗腿子赶来后,那就和来抢地盘似的。 一群人进了千娇阁后,原本还热闹非凡的一楼,顿时鸦雀无声,甭管喝没喝多,一看是陈玉娇,全清醒了,噤若寒蝉。 穿花蝴蝶一般的妓家们,连忙退到一旁惊恐不安。 陈玉娇目光扫过所有人,面无表情一指门口。 下一秒,全都贴着墙边跑了出去,深怕遭受无妄之灾。 赵勋坐的位置靠窗,瞧见了众人快步逃离,心中对陈玉娇的厌恶愈发浓厚。 不过这次陈玉娇倒是长记性了,一言不发赶走了所有人后并没有让陈家狗腿子一起上楼,独自一人走了上来,走到最里侧后拉开屏风。 看向自斟自饮的赵勋,陈玉娇先是微微哼了一声。 “你又想怎样?” 赵勋头都没抬,双手缓缓转动着酒杯:“那一夜我离开后,你又用鞭子抽打这里的老鸨子了?” “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陈玉娇轻蔑地笑道:“难不成那浪蹄子是你的老相好,你想为她出口气?” “刚刚在你们陈府时,你说我们是同一种人。” 赵勋用脚尖勾住了旁边的凳子,轻轻踹了过去。 “想到你说的这句话后,我从心里到生理都有着强烈的不适,不是因为我比你高上,而是因为你比我更加卑劣。” 陈玉娇不怒反笑,坐下后挑起下巴:“赵家二少爷又要说教了是吗,好,本小姐听着就是。” “人性的恶会体现在很多地方,利用手中的小小权势极尽刁难其他人,你在府城到处睡觉,又与这里的老鸨子柳娘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你是为了权势,她是为了钱财,你出身好罢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明明你们没什么不同,你又有什么资格用鞭子抽打她。” “原来是那贱人寻你告了状。” “不,与她无关,只聊你,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这种恶最为卑劣,自己受苦,便将更多的苦难施加给其他人,这难道不是一种卑劣到了极致的恶吗。” “赵二郎!” 赵勋总是能够三言两语挑动起陈玉娇的火气:“再与你说最后一次,在府城,我并非如你想的那般水性杨花。” “哦。”赵勋抱着膀子满面戏谑:“那你就是完璧之身喽。” “你…” “不是你装什么贞洁烈妇。” “我虽不是完璧之身,可也不是…” 陈玉娇银牙紧咬,突然一指看热闹的祁山:“滚出去!” 祁山学着赵勋的模样抱着膀子:“你他娘的又不是老子主子。” “赵二郎。”陈玉娇气呼呼的说道:“你不是喜欢威胁别人吗,好,本小姐今日就教你如何威胁府城的达官贵人们,想要听,就让你家下人滚出去。” 赵勋有了几分兴趣,对祁山微微点了点头。 山山略显失望,只能走了出去守在楼梯口。 陈玉娇也不知道一天天哪来那么多气,抓起酒壶一饮而尽。 “赵二郎,本小姐在府城并非人尽可夫,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你们这些狗男人,软言细语哄一哄便不知东南西北,本小姐略施手段就可叫他们酩酊大醉,醉了酒,就会失言…” 越往后说,陈玉娇的声音越小,目光也有些躲闪,最终微微垂下了头。 “待他们醉了,只是入房,却…却未入身。” 赵勋哈哈大笑,乐的够呛:“逗你爹呢。” “你不信?” “废话,你说的前半段,我信,喝了酒的男人最喜欢吹牛b,说着说着也会暴露出一些把柄,这个我信,至于你说的入房不入身,我不了解女人,我还不了解男人吗,喝的越多,越是一身牛劲没地方用,都进屋了还能放过你?” “你可恶!”陈玉娇满面红霞,又羞又怒:“我是…我是与好多府城达官贵人有着肌肤之亲,只是…只是并未入身,我…我会…” “会什么?” 陈玉娇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靠,明白了!”赵勋终于反应了过来:“感情你还是个扶导员啊,对对对,还有城中擅口技者…” “住口!”陈玉娇一拍桌子:“你究竟要羞辱我到什么时候。” 赵勋干笑一声,不继续pua了。 陈玉娇的这一番话,赵勋觉得还是有可信度的,这死三八在府城闯出这么大的浪名,自然是有几分本事,正像他说的,不了解女人,还不了解男人吗,男人只要是彻底喝多了后,除了嘴硬,哪都不硬。 “你说我是为了权势,错,大错特错,我不在乎名节,只想知晓当年究竟是谁害了我张家满门!” 赵勋耸了耸肩,丝毫不感兴趣。 “不错,我陈玉娇是与许多狗男人有过肌肤之亲,我要他们的把柄,我要了解他们的秘密,我甚至会要挟他们,这一切,都是为了…” “行了行了行了。”赵勋打断后打了个哈欠:“没兴趣听你的心路历程。” “我要你帮我!” “啊?”赵勋一脸懵逼:“我帮你什么?” “你以为我为何要寻你,又为何告知你如此丑事,我要你帮我!” 陈玉娇双目灼灼地望着赵勋:“你是我见过最富于心计的狗男人,你要去府城,当年断了南军粮草的就是府城的人,调动折冲府军伍的也是府城的人,你帮我,帮我查出这一切,查出当年为何朝廷说我张家是反贼,又是谁逼死了我张家满门!” 赵勋无语至极,都是二十年旧事了,怎么查,再者说了,自己嫌活命长,没事主动牵扯到这种事之中找死? 陈玉娇一挺胸口:“知你不愿,我给你好处。” 赵勋扫了一眼:“好处不够大,没兴趣。” “会试过后未必为官,你又是商贾出身,十有八九仕途无望,可若是你能成为琼南道监察使呢。” “监察使?” “不错,过了会试还有殿试,你是商贾出身,朝廷岂会让你参加殿试,既无法参加殿试,只能在京中候着,吏部也不会为你这商贾之后封官的。” 见到赵勋微微皱眉,陈玉娇低声道:“你可知我陈家为何不怕白锦楼,因他那吏部左侍郎做不长久,你可去府城、州城打听打听,白锦楼仇敌无数,京中也是如此,他这种人在京中混不长久的,你若是真成了他的弟子,下场堪忧。” 赵勋下意识敲了敲桌面:“继续说。” “本朝不比前朝,前朝时,只要有了功名,再寻些人脉花销些钱财,是人是狗都可做外放监察使,如今姬氏新皇登基,前朝地方官员朝不保夕,谁还敢寻人脉花销钱财,被人知晓了,别说官身,性命都会不保。” 赵勋没吭声,之前老爹倒是和他说过,只要过了会试,老爹会想办法花钱让他当个监察使。 随着这段时间增长见闻,加之从马岩那套出了不少话,的确如陈玉娇所说,老爹的想法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赵二郎。”陈玉娇的身体向前倾了倾,轻声道:“我陈家世代为官,诗礼传家声名在外,加之我在府城颇有颜面,爹爹又是监察副使,乡绅荐、副使保,我陈玉娇再为你暗中疏通关系,你做一个府城监察使可谓轻而易举,如何?” 赵勋神情微动,陈玉娇的话是令他动心了。 人生,总要多几个选择,多几个备选方案。 目前来看,白锦楼是有点靠不住。 至于厉沧均,可借势,但不能一直在这条贼船上待着。 那么成为一道监察使,单单是这个官职的特殊性就足以护住赵家周全了,至少没人敢主动欺负自家。 思考片刻,赵勋还是摇了摇头:“不错,我是动心了,但我信不过你,我不喜欢与卑劣的人合作。” “我说了,为了查出当年的真相,我陈玉娇愿赌上一切,付出一切。” “是吗。”赵勋嘴角微微上扬:“这可是你说的。” “我虽女子,却也重信守诺。” “好。”赵勋伸出头:“柳娘,来一下。” 陈玉娇本能的感觉到事情不妙:“你要做什么?” “一报还一报,你怎么抽的柳娘,柳娘就如何抽你。” “你说什么?!” 陈玉娇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面露惊恐。 那一夜,她抽打柳娘的位置极为隐私。 “你连自己做的恶所欠的债都不愿偿还…” 赵勋抱着膀子摇了摇头:“又要我如何相信刚刚和我说的一番话。” “好!” 陈玉娇一咬牙,突然从袖中抽出了软鞭,死死闭住眼睛后,颤抖的手指轻解衣衫。 赵勋傻眼了,还得…脱衣服抽吗,城里人玩的这么花吗? 陈玉娇眼泪唰唰的流淌着,猛然睁开眼睛,银牙紧咬:“我知你想要羞辱我一解心头之恨,本小姐今日成全你,让你看,看个够!” 赵勋张大了嘴巴,不是,我说啥了啊我就…我就…我就却之不恭吧。 第65章 世道 柳娘紧张不安走进屏风后时,定睛一瞧,傻了。 洁白修长的身躯一丝不挂,堂堂陈姐小小姐环抱双胸静静站在角落,狠狠瞪着赵勋,不甘示弱。 二人双目对视,空气焦灼。 俩人其实就是一副相互挑衅的模样,可看在柳娘眼里,二人相互对望着,一个翘首以盼,一个丝丝牵挂。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还不滚进来!” 陈玉娇厉斥一声,木木呆呆的柳娘连忙走了进来,不安,无措。 “奴哪里惹的您不痛快,您…” “够了!” 本来赵勋还有点心软了,一看陈玉娇那跋扈模样,再次硬了起来。 指了指桌上的软鞭,赵勋翘了起来,翘起二郎腿:“抽她。” 柳娘二话不说,顿时跪倒在地,本能的撩起裙摆。 “你撅那干什么。”赵勋服了:“我说你抽她,不是她抽你!” 柳娘张大了嘴巴:“奴…奴…” “是,没错,站起来,用鞭子抽她,之前她怎么抽你的,你就怎么抽回来,明白了吗。” “不,不不不,奴不敢。” 柳娘终于听明白了,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奴不敢,赵公子您放过奴吧,您这是要奴的命,奴不敢,奴哪能…” “哪那么多废话。” 陈玉娇抄起鞭子就丢了过去:“贱人,你若是再磨磨蹭蹭,姑奶奶要你好看。” 说罢,陈玉娇也懒得环胸遮挡了,反正也挡不住。 “赵二郎,我陈玉娇说话算话,如你的意,就叫这贱人与你一同欺辱我,他日到了府城你要助我行事,若不然,今日之耻百倍奉还!” 跪在地上的柳娘终于听懂了,原来老娘是你们y的一环啊。 赵勋将身体瘫软的柳娘扶了起来,轻声道:“你放心,事后她绝不会找你麻烦,如果她找你麻烦的话,我不会放过她,尤其是她爹陈远山,相信我,是吧,陈家小小姐。” 柳娘还是摇头,不敢,死活也不碰那软鞭。 陈玉娇略显得意:“这可不是本小姐出尔反尔,是这贱人不敢,怕就算你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不敢动本小姐分毫。” “是吗。”赵勋耸了耸肩:“那就算了,你之前说的事作罢。” “你…明明是她不敢。” “她不敢,你就让她敢,不会吧不会吧,陈家小小姐,刚刚你不会是料到了她不敢对你动手,所以惺惺作态一副愿为那件事付出一切的决绝模样?” “你胡说!” 陈玉娇顿时如同被掏中…如同应激一般,捡起鞭子丢给了柳娘。 “两鞭子,本小姐如何打的你,你就如何还回来,若你这贱人不敢,本小姐就再抽打你二十鞭子,二百鞭子,将你抽的皮开肉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本就惊惧到了极致的柳娘,突然一咬牙,出手如电,抓起鞭子就狠狠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连赵勋都没反应过来,软鞭狠狠抽在了陈玉娇的前胸。 陈玉娇顿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嘴巴张到了极致,可这种从未体验过的疼痛令她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赵勋都看傻了,着实没想到柳娘不但敢抽,还敢用尽全身力气去抽,就这一下,他看着都疼。 其实赵勋并不是真的想将陈玉娇如何,相比所谓的用鞭子抽,他的主要目的是践踏陈玉娇那高高在上的尊严,如果为了监察使这个官职未来二人合作,他需要掌握主动权。 陈玉娇这种跋扈到了骨子里的性子,至少在面对他时必须全部收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令对方尊严尽失,没有任何体面可言。 最重要的是,赵勋觉得柳娘就算是抽了,也就是蜻蜓点水一般意思意思罢了,自己也是吓唬吓唬陈玉娇而已,谁成想,这老鸨子这么虎! 本来这一鞭子就将陈玉娇胸口抽出了一道深深血痕,没等赵勋反应过来,又是鞭影袭去。 啪的一声,瘫在地上的陈玉娇顿时如同煮熟的虾米,弓起了背,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嘴里发出了某种近乎与本能的声音,随即止不住的颤抖着,就连口水都从嘴角流淌了下来。 第二鞭子抽的是屁股,和柳娘的是同一位置。 抽出两鞭子的柳娘也没好到哪去,她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触电一般扔掉鞭子后,连忙跪在地上,抖的比陈玉娇还厉害,俩人对着抖。 “赵…赵二郎!” 痛到无以复加侧身弓着腰的陈玉娇缓缓转过头,紧紧咬住牙关,毫无血色的面容,挤出了一丝笑容。 “你…答应过我…查出…查出那件事,助我…不要骗…骗我…” 疼痛令陈玉娇每说一个字都极为困难,赵勋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拍了拍柳娘的肩膀。 “去吧,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要不然不止陈家,我也不会放过你。” “是,是,奴绝不敢多言多语。” 柳娘如蒙大赦,看都不敢再看一眼陈玉娇,慌乱的跑了出去。 赵勋捡起地上的衣裙,缓缓蹲在了陈玉娇的面前。 “答应你了,我会尽力打听调查当年张家被陷害一事,如果你们张家的确是被陷害的。” 赵勋轻柔的将衣服盖在了陈玉娇的身上:“自己穿吧,去府城之前我会告诉你的。” 陈玉娇苍白的面容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可疼痛又席卷了全身。 赵勋摇了摇头,刚站起身要离开,陈玉娇又突然叫住了他。 “我…我痛。” “柳娘也痛,你在府中抽打的那些下人,同样痛。” “我…”陈玉娇用力咬了咬牙:“你为我…为我穿上衣衫,我…我痛,动一下,便痛。” 赵勋闻言只好转过身,轻轻搀扶着陈玉娇,这才发现对方如同刚被水中捞出来一样,浑身湿漉漉的,冰冷的汗水裹满了全身。 搀扶了几下,陈玉娇根本站不起来,赵勋只好拦腰将其抱起,缓缓放在了凳子上。 陈玉娇死死闭住眼睛,既不挣扎也不开口。 “坐好,扶住我的肩膀。” 先是轻薄的浅红抹胸,再是对襟裙衫,直到抓住陈玉娇的双脚缓缓伸展了一下后,赵勋才抬起了头。 “疼吗?” 陈玉娇脸上已是恢复了几分血色,紧紧咬住嘴唇,轻轻“嗯”了一声。 “忍着点。” 赵勋又耐心的为陈玉娇套上了锦履,站起身后将最后半臂外衫盖在了后者的肩膀上。 眼看着完事了,陈玉娇突然“哇”的一声,泣不成声。 “只有…只有娘亲为我这般穿过衣服,娘亲、爹爹,还有…” 随着这一声痛哭,陈玉娇眼泪止不住的流淌着,撕心裂肺,狠狠的抱住赵勋的腰部,越搂越紧。 赵勋深深的叹了口气。 南关大帅张问苍,爱民如子,爱兵如子,南地百姓,无不赞颂。 张问苍之子张云步,虽出将门却弃武从文,饱读诗书学富五车。 如若张家没有被逼死满门,这般家世,这样的家风,陈玉娇自幼无忧无虑的成长至今,还会像现在这般嚣张跋扈吗? 操蛋的或许不是陈玉娇,而是这世道。 低下头,赵勋没来由的说道:“如果你张家人在天有灵,或许并不希望你为他们伸冤,更或许不希望你为他们复仇。” 陈玉娇还是哭着,哭的近乎无法呼吸,幼年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中徘徊。 “不如换一种方式活着吧,陈奉瑾与陈远山将你视为己出,只有灵魂被爱,血肉才会疯狂滋长。” “爱?”陈玉娇终于抬起了头,满面眼泪与鼻涕花了妆容,看起来是那么的好笑:“没有人,没有人会爱我。” “不。”赵勋摇了摇头:“会有的,仇恨像一根长绳,很粗,很长,不断缠绕着你,捆绑着你,令你无法呼吸,直到有一天你再面对你所真爱的人时,陈奉瑾,陈远山,早已变的面目全非,无颜,也无法再将爹爹二字叫出口。” “我不懂。”陈玉娇满面茫然之色:“我真的不懂。” “总之,学会善待别人,爱别人,终有一天,也会有人爱你。” 鬼使神差的,陈玉娇问道:“那你呢,你会…爱我吗?” “抱歉,我喜欢轻熟风。” 赵勋耸了耸肩:“家里还煲着汤,告辞。” 说罢,赵勋一把推开陈玉娇,大步走出,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恋爱大师董天宝曾经说过,当有一个女人能左右你的心思时,不要犹豫,直接干掉她! 第66章 公堂惊夜 赵勋快步走出了千娇阁,祁山跟在身后,满面八卦。 “少爷少爷,二少爷。” 跟上来的祁山直搓手:“刚刚您怎地那陈家小小姐了。” “没怎么她啊,你听到什么了?” “小的…那小的听到可多了。” 祁山嘿嘿笑着:“您问她,粗不粗,大不大,您是不是给她办啦?” “什么玩意粗不粗大不大。”赵勋哭笑不得:“我是和她说仇恨像一根长绳,很长很粗的长绳。” 祁山张大了嘴巴:“绑着办的?!” “我说她会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直到有一天见到陈远山等亲人时,她要怎样叫出爹爹二字。” 祁山满面崇拜之色:“绑起来后一边办,您还一边让她叫爹爹!” “我…” 赵勋长叹了一声,突然觉得,自己面对郭尚文、陈家人时,似乎也不算累,这群人加起来都未必如面对祁山时糟心。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马蹄声,一个骑着马的军伍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赵公子,可算寻到你了。” 马上骑士正是丁三,眼看不到两米距离猛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吓的祁山瞬间躲到了赵勋身后。 赵勋,傻了,木然扭过头望向祁山:“山少爷,小的,不是,你他妈…” 祁山也是闹了个大红脸,一把将赵勋扯到了身后,伸直双臂:“呀呀呀,莫要伤到我家少爷!” 赵勋彻底服了,头一次见到遇到危险下人往主子身后躲的,这都不如陈家的那群狗腿子。 一脚将祁山踹开,赵勋骂道:“以后出来逛青楼再也不带你了。” 祁山揉着屁股,满面通红:“少爷您误会啦,小的…小的当年被老爷救下时,那些骑着马的匪…” 不等祁山解释完,骑在马上的丁三说道:“赵公子速速上马,白大人已被马将军接回了城,就在衙署中候着你。” “回来了?!” 赵勋神情一震,顾不得其他,一伸手被丁三拉上了马。 “赵公子搂住我的腰。” “好,你慢点啊,人家还是第一次骑马。” 祁山连忙叫道:“少爷,少爷少爷,那我呢?” “你他妈走着回去!” 战马再次狂奔,片刻间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徒留祁山一人挠着后脑勺,闹心扒拉的。 丁三骑术精湛,伏低身子不断夹着马腹,夜中城内,一路疾驰。 赵勋是真的第一次骑马,虽然坐在后面,难免紧张不安,都没工夫问白锦楼的事。 还好距离不远很快就到了衙署,丁三翻身下马后将赵勋搀扶了下来。 “公子莫要耽搁了,白大人就在正堂中等候,速去。” “哦,好好,对了,回头你告诉我一下你这腹肌咋练的。” 丁三:“???” 赵勋转身跑向衙署,他是真的挺有兴趣,刚才也是无意之间“摸”到的,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摸了半天愣是没数出来丁三有多少块腹肌,好像都不止六块,和玉米成精似的。 衙署内灯火通明,十几名军伍守在门口,见是赵勋连忙让到两侧。 一路跑进正堂,白锦楼就坐在书案之后,面色阴沉的如同老伴被共享了似的。 “学生刚刚…” 跑进正堂的赵勋愣住了,白锦楼,竟然变样了。 人没变,脸变了。 言简意赅来说,仨字,鼻青脸肿。 详细点说,那是脸肿如猪头,眼眶都青了,嘴角也破了,鼻子有点歪,一副庄稼汉打扮,身上的粗布衣裳全是大脚印子。 站在旁边的马岩,看向赵勋,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赵勋!” 叫了一声名字,“啪”的一声,惊堂木狠狠拍在了公案上,白锦楼低吼道:“您究竟是不是读书人!” 赵勋愣了一下:“是啊,我功名是考来的,不是买来的。” “你还在老夫面前装傻!” 白锦楼气的呼哧带喘地:“读书人,哪能是你这般心性!” “不是大人,学生怎么了,学生不懂您的意思。” “那个…额…” 马岩连忙对赵勋打了个眼色:“白老大人知晓吕春儿一事了。” 赵勋瞳孔猛地一缩,不再吭声了。 “举人,好一个举人赵勋,你眼中究竟有没有王法。” 白锦楼越说越来气:“你这般心性岂会是一个读书人,大庭广众朗朗乾坤,颠倒黑白搬弄是非,郭尚文明明已是身死多时,你竟敢在公堂之外指鹿为马!” 赵勋垂下了头颅:“学生只是想要保下吕春儿。” “郭尚文再是作恶多端,那也不应由一介草民滥用私刑,她一民妇也就罢了,你是读书人,你这读书人难道也不通刑律不成!” 白锦楼微微眯起了眼睛,摇了摇头:“竟还裹胁百姓,你可曾想过,你并非是救吕春儿,而是害了吕春儿,不但害了吕春儿,还不知要连累多少百姓。” “学生知错。” “知错,知错,本官堂堂琼南道知州,统一道民生、律令,本知州问你,举人赵勋你该当何罪!” “学生并不精通刑律。”赵勋微微抬起头:“敢问大人,学生应被定下什么罪名?” “罢黜举人之身,不得科考,关押牢狱,死的是我大景官员,理应上禀刑部论罪。” 马岩神情大变:“老大人,当时…” 白锦楼:“住口!” 马岩一咬牙,刚要再说些什么,赵勋冲着他摇了摇头。 马岩心里咯噔一声,因为冲他摇头的赵勋,此时面无表情,清冷的双目,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失望,不,是绝望,绝望与某种痛恨。 “大人。” 赵勋突然径直走向书案,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学生想问,郭尚文,是善,是恶?” “自然是恶。” “吕春儿,是善,是恶。” “这…”白锦楼的目光有些躲闪:“国法难容,无关善恶。” “好,国法。”赵勋嘴角微微上扬着:“吕春儿夫君被朝廷定为战死,发下抚恤,却被县令贪了,那时候,国法在哪,您这掌管一道律令的知州大人,又在哪。” 白锦楼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吕春儿杀了郭尚文,是,不假,可为何那么多百姓愿为她遮掩,为什么,您一定是觉得因为百姓愚昧,因为百姓不懂国法,对吗。” “你…”白锦楼气的吹胡子瞪眼:“赵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胆敢如此…” “是啊,百姓不懂国法,百姓不懂的太多了,那些所谓的狗屁律令,他妈的全是看不懂的之乎者也,明明是给百姓看的,可哪个百姓能看懂,我知道,官员嘛,为的就是不让百姓看懂,为什么不让百姓看懂,因为你们可以用百姓不懂的律法严惩百姓,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国法,无法保护百姓的国法,算你娘的什么国法!” 马岩顿时变颜变色:“赵勋你疯了不成!” 第67章 知州,白锦楼 马岩吓的够呛,他知道赵勋胆子大,却未想到胆子如此之大。 赵勋是疯了。 这些时日他所经历的一切,所有的一切,让他对这个世道无比的厌恶。 坏人,总是能够逍遥法外,哪怕最后伏法,可他只是一条命罢了,又能偿了多少人的苦难? 好人,总是受尽凌辱,一个小小的肃县,多少百姓活的痛不欲生。 这些,读书人知道,当官的知道,朝廷知道,想来皇帝也知道。 可这些读书人,这些当官的,这些朝廷大臣,宫中皇帝,他们在乎什么,他们又敢了什么,他们甚至不愿将目光移向百姓多看一眼。 “我疯了?”赵勋突然笑了,大笑出声:“一个才十七岁,十七岁走投无路的孩子,被逼的去杀人,白锦楼你还有脸问我是不是读书人,我知道,你要高升嘛,当吏部侍郎,本少爷今天就告诉你,不稀罕,见到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被逼的走投无路,被必死,坐视不管才能当官,本少爷不稀罕,去尼玛的,知州算个屁,全城百姓为我作证,到时候我还要告你诬告,老王八蛋,靠你大爷!” 一痛怒骂过后,赵勋转身就走,马岩张大了嘴巴,完全傻了。 再看白锦楼,险些没晕厥过去。 眼看着赵勋如此决绝的走了,都快迈过门槛儿了,“啪”的一声,又是惊堂木狠狠拍下。 “混账东西,给老夫站住!” 赵勋转过头,满面挑衅之色:“怎么的,迫不及待的要将本少爷押入大牢。” 白锦楼猛然看向马岩:“你先回避一下。” 马岩一头雾水:“老大人,末将…” “老夫,要亲自教训教训这目无法纪的混账东西。” “哎呀卧槽。”赵勋撸起了袖子:“本少爷怕你不成,来,你试试,我今天不讹没你半套房子我和你一个姓。” “马将军!”白锦楼一指大门:“出去!” 马岩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微变,随即快步走了出去,还对赵勋打了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眼色。 马岩走就罢了,还将门给关上了。 赵勋冷笑连连,已经准备躺地上了。 门被合上后,白锦楼终于开口了:“你这蠢货,那马岩…哎呀,那马岩是天子亲军,宫中鹰犬!” 刚要坐地上的赵勋愣了一下,白锦楼连忙起身,快步来到赵勋面前,一巴掌呼在了这小子的额头上。 “你可知何为天子亲军,那是天子亲信,说不定他日入了京,你在肃县所作所为一举一动都会被他禀明宫中,你…哎呀你气死老夫了。” 此时的白锦楼哪还有刚才那般愤怒模样,连忙将傻眼的赵勋扶了起来。 “怎地如此糊涂,便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保下吕春儿,那也要等老夫回来后再好好谋划一番,这般鲁莽,那姓马的若是回京后告知宫中,你死都不知如何死的!” 赵勋张大了嘴巴,望着愈发焦急的白锦楼:“老棺…不是,老大人,您…” “真是痴蠢至极。” 白锦楼又给了赵勋一个逼兜子:“老夫训斥于你,你口说知错求饶,老夫再言说念你惩治贪官污吏略有功劳,事后你我二人再…罢了,真是气煞老夫,你身上可有钱财?” “啊?”赵勋大脑都快宕机了:“钱财?” “此事不可再拖延了,你也不能回到家中寻你爹爹索要钱财,不可叫他知情,难免连累了他。” 说罢,白锦楼在身上一阵摸索:“将你身上的钱都拿出来,那姓马的一穷二白最是吝啬,观那模样也是见钱眼开的货色,老夫这里有一贯二百一十六文,你有多少,凑一凑,尝试可否用钱财堵住他的嘴。” “您…我…” 望着眼前这位堂堂知州既是慌乱又是担忧不安的模样,赵勋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愣着作甚,快拿出钱财,老夫好歹要升任吏部侍郎,一会亲自贿赂于他,他收了钱,又能拿老夫这未来吏部侍郎的把柄,此事说不定能成,快,快拿出钱财来。” “老大人您…”赵勋的双眼愈发湿润:“他可是天子亲军,要是不收您的钱,还告知宫中,您就不怕…” “怕个屁,老夫声名在外,大不了夺了老夫官身,能保下你,老夫怎地也要尝试一番。” “老大人!”赵勋突然一把抱住了白锦楼,吓了老头一跳。 “听说您无儿无女,我赵勋…以后给您养老吧!” 白锦楼一把将赵勋推开:“说什么鬼话,快将身上钱财拿出来。” 赵勋哪能再装,连忙起身,满面羞愧之色。 “我知道他是天子亲军。” “你知晓了?”白锦楼神情微变:“那你怎地还胆敢当着他的面…” “他也捅了。” “何意?” “当时我也想过怕他事后打我小报告,然后就…就让祁山把铁剪给了他,他没有任何犹豫就捅了尸体,连捅了三下,还挺意犹未尽的。” “他也参与其中了?!” 白锦楼双眼大放光芒:“若是如此,若是如此老夫…老夫岂不是可省下一贯二百一十六文钱!” 一击双掌,白锦楼露出了笑容:“好,妙哉,此人也算是真性情,未必会告发于你,太好了。” “大人您真的不怪我?” “怪你,为何怪你。” “众目睽睽,颠倒黑白,我还…” “笑话。”白锦楼一挥衣袖:“这世道颠倒黑白之人还少了不成,世家子横行霸道欺辱百姓,百姓告了官,世家子颠倒黑白,衙门官员亦是颠倒黑白,朝廷重臣官官相护,百姓苦不堪言,到了他们口中却颠倒黑白成了太平盛世,他们敢颠倒黑白,你为何不可颠倒黑白!” 赵勋满面诧异之色,他还以为白锦楼是那种极为古板迂腐之人。 “不颠倒黑白,你如何救下吕春儿那孩子,不颠倒黑白,你如何让肃县无数百姓欢欣雀跃,若可救人,若能叫百姓展颜欢笑,就是颠倒了黑白又如何,律法,律法算个屁,律法还不是朝廷说了算!” 说到这,白锦楼满面正色:“赵勋,你定要记得,他日若是为官你欲为百姓伸张正义,就要比那些人更善颠倒黑白、更通指鹿为马、更精奸诈狡猾之道,可是记下了。” 赵勋二话不说,整了整衣衫,躬身施礼。 “学生,谨记,铭记终生。” 白锦楼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突然走到门口处,一把推开大门,愤怒大吼。 “马岩,给本官滚过来。” 赵勋回过头,一脸懵逼。 没等马岩跑进来,白锦楼破口大骂:“好你个马岩,胆敢泄露亲军身份,你好大的胆子,此行若出了岔子定是因你口风不严,信不信老夫禀明宫中治你大罪!” 马岩傻了,完全没搞明白情况。 再看白锦楼,突然转过头,冲着赵勋眨了眨眼睛。 赵勋恍然大悟,满面佩服之色,跟着老白学,一辈子都学不完。 更令赵勋没想到的是,白锦楼突然话锋一转,重重哼了一声:“不过本官极为欣赏赵勋这混账小子,哼,若不是此事牵连到他,本官定会禀明宫中严惩于你,那么赵勋与吕春儿一事,马亲军你…是否要想个法子令老夫安心一二?” 马岩张了张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下意识看向赵勋,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困惑。 第68章 四次 夜,静悄悄。 面对白锦楼的一片坦诚与真心爱护,赵勋再不是人也不可能继续隐瞒了,一五一十的将他与马岩二人的“深厚交情”和盘托出。 这一次,白锦楼是真的怒了,搞了半天,小丑竟是我自己?! 没有任何意外,白锦楼先给马岩喷了一顿,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喷完了马岩,白锦楼恶狠狠的看向赵勋,然后…又开始喷马岩了。 马岩呲牙笑着,只要赵勋没事,他无所谓,挨骂而已,在宫中挨骂的次数还少嘛,早就习惯了。 赵勋望着怒喷的白锦楼,望着呲牙乐的马岩,心中涌起阵阵暖意,自己,何其幸运,小小的肃县,来的却是知州与亲军,自己这小小的举子,又让这二人尽力爱护… 白锦楼终于止住了骂声,气呼呼的回到了座位上。 老白也是没想到,亲军,天子亲军,短短几日,竟和一个小小的县中举子要好到了这个程度,透露了身份不说,还主动言说了宫中交代的差事。 “话说您脸上这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赵勋盯着白锦楼,困惑不解,这是让谁揍成这个熊样,满身大脚印子。 提起这事,白锦楼又开始喷马岩了。 “你这亲军是如何当的,不是说各处村镇民风朴实…” “四次,整整四次,老夫被打了四次…” “毒打,整整四次,无一不是毒打…” “村中男女老少…” 马岩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干笑着。 赵勋张大了嘴巴,柳村村民这么猛的吗? 被喷了满脸口水的马岩干笑着,丁三从外面跑了进来:“白大人,马将军,城北的郎中来了。” 马岩连忙搀扶起白锦楼:“先疗伤,治过了伤您再责怪末将不迟。” 鼻青脸肿的白锦楼极为憔悴,伤到不重,主要的是累,气呼呼的被丁三带去了后衙。 老头走了,赵勋望向满面苦笑的马岩:“到底怎么回事啊,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挨了打呢?” 马岩:“四顿。” 赵勋:“是,我知道,挨了四顿打。” 马岩纠正道:“毒打。” 赵勋无语至极,这是重点吗? “真是古怪。”马岩坐在了书案上,皱着眉说道:“不应如此,老大人前往柳村那一日,不愿多带随从,哥哥我还派人询问了一番,这柳村和各处村镇民风朴实,各村之间也少有争端,看似皆是良善,怎地见人就打?” “是啊,我也问过祁山和其他人,柳村村民都挺老实的,到底怎么一回事?” “老大人不敢明察怕惊动了贵人,只得暗访,到了柳村后便以探亲访友为由询问村民,说是二十年前有一老友应是在柳村,村民告知老大人,二十年前的确有一外乡人,不过并非居于村中,而是在南侧二十六里的狗牙山上。” “狗牙山我知道。” 赵勋依稀有点印象,算是肃县附近最高的山了。 “听到是二十年前的外乡人,老大人欣喜若狂,带着老仆离了柳村前往狗牙山,然后…” “然后怎么了?” “然后差点没死半道上。” 赵勋:“…” 马岩乐道:“老大人走遍了整座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山里还有猛兽,缺吃少喝山路又险,老大人差一点就死山上了。” “之后呢?” “老大人回到了柳村寻到了告知他狗牙山一事的老汉,老汉说他记错了,老大人气急败坏,也不知怎地就吵了起来,之后就被村民打了一顿,这是第一次被打。” 马岩竖起一根手指:“毒打。” 赵勋无语至极:“大哥你一口气说完行吗。” “老大人哪肯罢休,急了,就说他是官员,要严惩这群刁民,柳村村民连说是老汉年纪大了,记差了,二十年前的确有外乡人来了柳村,非是居住在狗牙山,是狗牙山以北的另一片荒山。” “让我猜猜,又没找到?” “不错,这就不得不提起第二次挨打了,毒打。” 赵勋:“…” “老大人毫无所获,气急败坏再次回了柳村,质问这些刁民是不是戏耍于他,村民不信他是官员,又是毒打一顿,第二次毒打,这次还惊动了里长,里长告知老大人,村民极为排外,柳村多年前是来过不少外乡人,其中并无老大人寻找之人。” 说到这里,马岩皱起了眉头:“老大人断定那里长有所隐瞒,哥哥我也是如此想的,老大人见到问不出,便趁着夜色潜入村中,谁知刚过村口就遇了孩童,一放牛回来的女娃,然后…然后女娃哭着叫来一群村民,这是第三次毒打。” 赵勋服了,堂堂知州也是真够憋屈的,让一群村民给揍了,还是好几次,次次毒打。 “这不,打了第三次,老大人就被捉了,告知了村民他真的是官员,是州府的官员,村民不信,放了老仆回来告知哥哥我,要哥哥我去领人。” 赵勋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才三次啊,还有一顿毒打呢?” “哥哥这不是去了吗,路上肚中饥饿就吃了些吃食,耽误了片刻去的有些晚了,老大人就…就又被毒打了一次。” 听过了事情经过,赵勋已经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了,白锦楼能活着回来,估计祖宗在下面没少托关系。 “不过这柳村,是有古怪。”马岩跳下了书案,抱着膀子说道:“村中百姓绝非善男信女。” “怎么说?” “归来时寻问过官道驿衙小吏,柳村三面环山,群山之后山匪众多,翻过群山便是通往南关的官道,十余年来,山匪劫掠商队之事层出不穷,折冲府将士数次入山剿匪,每次都是扑了个空。” 赵勋不明所以:“这能代表什么?” “上山为匪,下山为民!” “柳村的百姓是山匪?” “只是怀疑,前朝时各道山匪多如牛毛,这些所谓的山匪其中不少本就是百姓,活不下去了才上山为匪,劫到了吃喝便回到村镇之中度日。” 赵勋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的说道:“应该不能吧,柳村百姓活的挺好的,有地种,还有不少村民在我赵家马场上工,我爹从未亏待过他们,村民不愁吃穿,没必要当山匪吧。” 马岩没吭声,刚才“赎人”的时候,那些看似和庄稼汉似的柳村村民给他的印象极深。 到了村口下了马,数十个村民高举火把,看到他第一眼并非是打量他的容貌,而是看向心口、咽喉两个位置。 下了马之后,马岩感觉自己并非是被一群村民围住了,而是被困在战阵之中,困在了必死的战阵之中。 就在此时,丁三又快步走了进来。 “马将军,赵公子,白大人寻你们去后衙,说是有要事相商。” 第69章 巧合罢了 后衙多是班房,赵勋与马岩到了的时候,白锦楼正坐在石桌旁。 郎中已经为白锦楼检查了一遍,确定都是皮外伤,没伤筋动骨,主要是难看,鼻青脸肿的,过几天消肿就好了。 赵勋认识郎中,回春堂的文博,之前在赌坊后巷“收拾”陈隽的就是这总是笑眯眯的小老头。 文博并没有主动和赵勋打招呼,收拾好药箱看向丁三:“诊金三百五十文。” 丁三一脸郁闷,和另外两个亲军凑了半天,还差十九文。 赵勋在旁边一脸懵逼,这亲军也太尼玛穷了吧。 待文博走了后,白锦楼看向马岩:“屏退左右。” 马岩回头打了眼色,所有军伍都快步离开了。 没了外人,白锦楼让赵勋坐在了他的对面。 “除了马将军与你说关于寻找贵人一事外,我二人还有身负一件宫中交代的差事,极为机密。” 马岩神情大急:“老大人三思,莫要害了赵兄弟!” 赵勋狐疑的看向马岩,这家伙还有别的事瞒着自己? “赵勋是信得过之人。” “末将知晓,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倘若…” 白锦楼摇了摇头:“柳村一行,老夫可笃定,那些村民定与贵人有关。” “老大人的意思是?” “马将军戎马半生,难道看不出那些柳村村民的古怪之处?” “倒是看了出来,只是…”马岩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虽是极力隐藏,却难掩凶悍,要么出身军中,要么是山中匪盗。” “不错,应是出身军中,若老夫猜的不错,十有八九这些柳村村民多是当年贵人亲随与麾下。” 马岩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震惊之色,事实上他也有这种猜测。 白锦楼又看向赵勋:“你自幼长于肃县,定然知晓南关二帅。” “南关二帅…”赵勋眼底掠过一丝莫名:“知道,大帅张问苍,副帅前朝驸马爷,前者自缢,后者畏罪出关死于乱军之中。” “你说的这前朝驸马爷,正是我二人寻找的贵人,前朝驸马爷、前朝南关副帅,长公主夫君赵修。” 赵勋神情微变:“前朝那会张问苍与这位驸马成了叛军后,宫中不是说长公主与驸马爷赵修…” “不。”白锦楼叹了口气:“那是前朝时宫中迫于…罢了,总之二十年间,长公主从未放弃过查访驸马爷赵修的下落。” 赵勋更困惑了:“可朝廷不是说这位驸马爷是反贼吗?” “这便需提及老夫与马将军的另一件差事了。” 马岩插口道:“老大人,末将以为,此事干系重大,太过凶险,不应牵连到赵公子。” “听老夫细细道来。”白锦楼冲着赵勋露出了笑容:“原本老夫是不应告知于你的,正如马将军所说,此时干系重大,可老夫…你是个好孩子,老夫多年未见过的好孩子了,你出身商贾,想要入仕为官,即便有老夫提携于你亦会经历千难万阻,你非但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聪慧的孩子,不用老夫多说,你也知我这即将高升的吏部侍郎,哪怕入了京也不会顺风顺水,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老夫身败名裂乃至身死族灭。” 赵勋干笑一声,没好意思接口。 “老夫想要提携你,想要你入仕为官,更想要你做京官,做大官儿,做为民除害,为民伸张正义的好官,可正如此,老夫更不能害了你。” “您的意思是…” “商贾之后想要做官,做重臣,那就应寻靠山,你为官,老夫可做你的靠山,你若想做重臣,老夫若百般提携与你反倒是害了你,因此,老夫为你再寻一个靠山如何。” 赵勋神情微动,连忙坐直了身体。 “老夫与马将军不但要寻找贵人下落,更要查清当年关于南军反叛一事,张问苍张大帅,死的冤,副帅赵修,亦是冤,长公主既要寻回赵副帅,亦要为张家与赵修平反。” 赵勋恍然大悟,难怪只是暗访不敢明察。 一旁的马岩叹了口气,坐下身说道:“此事不知牵扯到了多少人,当年京中、朝廷,无人不说张大帅与赵副帅是乱党叛军,如今这些人依旧在京中,依旧身居高位,寻到贵人,难,想要叫贵人恢复驸马爷的身份,难上加难。” “明白了。”赵勋点了点头:“长公主想要风光大…不是,想要光明正大的将驸马爷接回宫中,因此才要给他平反,但是京中有太多人不想长公主为驸马爷平反,因为当年这些人都是帮凶。” “不错,既有帮凶,自然有主谋。” 白锦楼与马岩对视一眼,后者叹了口气:“牵扯进此事的不止有王公贵族,更有不少世家,不过这些人多是听风便是雨,世人说南军叛乱是因有人向朝廷呈了证据,这所谓罪证,包括张大帅与驸马爷的书信往来,还有南关外的异族信物,前朝太子将这些罪证在朝中公开后,宫中才派大军捉拿张大帅与驸马爷。” 白锦楼:“然而多年来前朝太子守口如瓶,并未告知外界这罪证究竟是谁交予他的,直到陛下即将登基,太子自知无望大宝,自缢于东宫之中,自此,此事便成了无头冤案,长公主与陛下要老夫与马将军明察暗访,如今毫无线索,只知那些罪证是琼南道某些官员或是世家交予东宫。” 赵勋诧异极了:“这怎么可能,南地无不感激张大帅与赵副帅保家卫国护我南地百姓,怎么会有人害他们?” “你虽天资聪颖,却不知人心险恶,百姓是感激张大帅与贵人,可那些官员呢,那些世家呢,那些将百姓视为草芥予取予夺,却因南关二帅心向百姓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的官员与世家呢?” “原来如此。” 赵勋懂了,有驸马爷和南关大帅的存在,这群王八蛋不敢再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的欺民害民。 “这便是马将军前来琼南道协助老夫的目的,既寻贵人下落,也查当年内情。” 赵勋点了点头,搞清楚来龙去脉了。 白锦楼继续说道:“长公主在密信提及,贵人心思缜密难寻其踪,查访时留意像是出身军伍之人,那些柳村岂不是正如长公主信中所言,只是老夫前往柳村怕是已惊动了贵人,因此只得先行回到州城,不可再让贵人起疑。” “您要回去?” “不错,老夫先回州府书写信件告知宫中,免得贵人再遁世难觅,你与马将军则要前往府城。” 说到这里,白锦楼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勋的臂膀。 “当年朝廷派遣大军前往南关前,正是府城断了南军粮草,府城定有知晓当年陷害南关二帅内情之人,你助马将军查出当年实情,一旦有所进展,你之功劳必上达天听,假以时日步入仕途有宫中照拂,再无需顾忌商贾出身的低贱身份。” 赵勋站起身,朝着白锦楼深深施了一礼。 千言万语,皆在这长身一拜之中。 白锦楼将赵勋搀扶了起来,满面笑容:“为官之道,老夫不甚精通,老夫只知做人无非四字,问心无愧。” “学生谨记。” 赵勋犹豫了一下,问道:“柳村不少百姓都在我赵家上工,要不要学生让我爹打探打探?” “不可再莽撞。” “好吧。” “不过…”白锦楼深深看了眼赵勋:“贵人姓氏为赵,你也为赵姓,贵人二十年前下落不明,你父赵大成也是二十年前来到了肃县,倒是极巧。” 马岩顿时张大了嘴巴:“难不成赵兄弟就是…” “断然不会。”白锦楼摇了摇头,笑道:“贵人那是何等智慧,其智如妖,既是隐世岂会用本姓。” 马岩挠了挠额头:“对,别说贵人了,就算是末将,末将都要换个姓氏。” 白锦楼继续说道:“更何况赵勋并非独子,而是幼子,当年长公主只诞下一子,非是二子。” “对对对。”马岩连连点头:“是如此,赵兄弟行二,他上面还有个哥哥。” 赵勋满面失望,自己要是贵人之子该有多好。 不过转念一想,赵勋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自己有哥哥吗? 想了半天,赵勋“回忆”起来了,自己的确有个哥哥,在外面负责商队,每三年回家一次,就待那么一两天,不过老爹似乎并不喜欢自己这位兄长,总是对其骂骂咧咧的,都不如对待下人。 第70章 胖子、驸马爷、副帅 白锦楼折腾了大半个月,骨头都快折腾散架了,与赵勋再无保留后就回班房睡觉去了。 马岩作为亲军,则是要将老白的推测和了解的情况写在信中,派遣亲军送往京城交于宫中。 这是规矩,白锦楼要写密信,马岩同样要如此,哪怕写的内容都差不多。 俩人一个休息一个写信,赵勋反倒是没事了,此时已是夜深,白锦楼让他回家和老爹待两天,准备完全后正好借着厉沧均的邀请之名前往府城。 离开了衙署,赵勋碰见了刚溜溜达达走回来的祁山。 赵勋都懒得骂,进入了马车之中,祁山赶车,二人前往城外。 车厢之中,赵勋百感交集。 白锦楼与马岩,已是他对他再无隐瞒,再无保留,可自己却隐瞒了张问苍孙女陈玉娇之事。 赵勋也并非有意隐瞒,而是顾虑太多。 陈玉娇是个疯批,作为女人,内心已经被仇恨所填满,无论是三观还是性格,都已近乎扭曲。 如果他告知了白锦楼二人,那么接下来的失态发展将会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不出意外,白锦楼会见陈玉娇,了解详细情况。 陈玉娇这个疯批一看宫中要为她张家平反,很有可能不再隐忍,行事风格变本加厉,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甚至是暴露白锦楼寻找贵人一事也不是不可能。 “南关二帅,大帅张问苍,副帅前朝驸马爷赵修,张问苍、赵修、张问苍、赵修…” 赵勋不断呢喃重复着二帅的名字,眉头紧皱。 能污蔑陷害边关的大帅和副帅,其中还有一个战功赫赫的当朝驸马爷,背后之人岂会是寻常之辈。 虽然陈玉娇又菜又爱玩,可毕竟借助陈家的力量暗查了这么多年,甚至利用女性优势可以出入各家府邸,结果这么多年来不还是丝毫信息没查出来吗,那么自己和马岩到了府城,又哪能轻易的查出蛛丝马迹? 胡思乱想着,赵勋眉头越皱越深。 “驸马爷赵修到底在哪,如果这个叼毛真藏在柳村,老爹和家中下人不可能这么多年来毫无察觉。”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出城下了官道,停在了赵家大宅外。 打瞌睡的门子见了马车,明明都快子时了,跑回去大呼小叫一番,赵勋刚走下马车,穿着一身里衣的赵大成快步迎了出来。 老爹眉开眼笑,和战地重逢似的。 自从赵勋为了应付陈家搞了个至道书院,足有十余日没回来过了,多日不见,老爹喜气洋洋。 原本身心疲惫的赵勋,见了老爹后,愈发觉得自己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被老爹带着进了大宅,赵勋侧目,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爹,您那大脸盘子上的笑容,以后就由孩儿来守护吧! 多日未见,父子二人难免多聊了几句,不过都是赵大成在说,赵勋在听。 关于南关二帅、宫中差事、陈玉娇以及柳村的事,赵勋只字未提。 不提,只是不想让老爹牵扯到这些破事之中,知道的越少也就越安全。 赵勋也是累成狗了,见到他只打瞌睡,赵大成就催促着他回卧房睡觉去。 殊不知,赵勋熟睡后,老爹从卧房中走了出来,背着手来到了大宅之外。 走出了半步,赵大成驻足,满面不屑之色。 “想找到老子,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老爷。” 暗中走出一个消瘦的身影,正是回春堂郎中文博。 “卑下以为…” “你自称卑下就叫帅爷,叫老爷你就自称小的。” 赵大成面对这些亲随时那就和吃枪药了似的:“再胡咧咧叫勋儿听到了,老子捏爆你的卵!” 文博下意识一夹双腿:“小的失言,您息怒。” “事情办的如何了。 “按您的吩咐,四顿,足足四顿,毒打,之后要那姓马的将人带回去了。” “好。”赵大成嘿嘿一笑:“那老货当年在军中做过监军,姓马的那鸟人八成是亲军,二人再是眼拙也会看出柳村那群狗日的出身军中。” “您说的是,那位马将军将人带走时心中定然生了疑。” 看了眼赵大成的脸色,文博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接下来…” “你整日看病看傻了不成,不长脑子吗,这事还要来问老子?” 文博干笑一声:“小的愚钝,您吩咐。” “在柳村寻几个狗日的,再找个一个年岁和老子相仿的,要英俊一些的,魁梧一些的,玉树临风一些的,就是那种一看便知文武双全战无不胜天下无二如老子这般气度不凡的。” “您的意思是,寻人假冒您?” “不错,叫他们出关,留下些踪迹可寻,还有,前些日子不是让你们找了那些助纣为虐的郭家人吗,抓来统统宰了,伪装成村民尸体留在柳村。” 文博恍然大悟:“叫宫中误以为您一直以来隐姓埋名生活在柳村,因那知州前往惊动了您,您不但带着人出关了,临走之前还将知情人给灭了口?” 捧着肚子的赵大成问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蠢货!”赵大成骂道:“还有一定要寻一个看模样就知文武双全战无不胜天下无二的人,若不然宫中岂会相信。” 文博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大成,没好意思吭声。 要说以前吧,什么文武双全之类的,那是真的,没吹嘘,可现在吧,估计就是给副帅扔长公主面前,人家也未必能认出来了,这都胖成个什么熊样了,以前在军中,走到哪,右手都摁在剑柄上,再看现在,走到哪,都得双手捧着个肚子。 “小的记下了,一早就去安排。” “对了。”赵大成锤了锤后腰:“记得过几日开两副药送过来。” 文博大惊:“帅爷,您身子骨怎地了?” “哎呀,就是这几日去青楼待的久了。” 文博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您是要何方子?” “就说你蠢,这他娘的还用问嘛,就是那种蚯蚓吃了后能当铁钉用的方子,懂了吗。” 文博无奈至极,壮着胆子建议道:“要不您看看…以后一气就找一两个,这去一次就寻五六个,一折腾就是两三个时辰,牛也受不了啊,别说您了,您每次玩过后,第二日青楼的妓家都来寻小的开药,走路都打晃儿。”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赵大成转身走向大宅:“将差事办了,方子也别忘了。” “小的还是觉得您最好多保重身…” “你怎地那么多废话,老子是商贾,咱家本就贩马,商贾赚了钱,不去青楼难道买甲胄练兵不成,你以为宫中那娘们是好糊弄的,你究竟长没长脑子?” 文博恍然大悟,为了不让人生疑,得干一行爱一行,但是…但是这也太能干了吧。 第71章 演技 赵勋难得睡了个踏实觉,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床。 伸着懒腰走出卧房,赵勋仰头望着万里晴空,突然有些不舍。 人就是这样,人生也是如此。 没办法驻足停留,为了生活也好生存也罢,不想走也得被推着走。 原本以为解决了一个县令就能在肃县过安省日子,又蹦跶出个陈家。 陈家收拾过了,肃县却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只能说是天意。 “州城,哎。” 赵勋朝着月亮门叫了一嗓子:“山山,祁山,你又跑哪去了!” 两个呼吸,祁山从月亮门外跑了进来。 “二少爷,您醒啦。” “我爹呢。” “去城里了,一大早就去了。” “这还没月底了,去城里查账吗?” “不是。”祁山回头让下人端些吃的过来后解释道:“郭尚文不是死了吗,除去查抄的银票和财货外,还有不少郭家的私产,其中有一些地,老爷说正好您与马将军、白知州私交好,老爷想去问问他二人能不能从县衙低价买下来,也好赚个大便宜。” 赵勋摇头不已,老爹这也太心急了,好歹这件事彻底定论了再说,传出去了,定会叫旁人不耻。 不过转念一想,赵勋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商贾嘛,为了赚钱要什么脸皮,遇到这种便宜都不捡,那是商贾吗。 吃过了“早午饭”,赵勋将管家和几个下人叫来,交代了几件事后发觉无事可做,带着祁山走出了赵家大宅。 正值午时,趴在田间的老牛满身泥泞,光秃秃的尾巴驱赶着虫儿,在田中劳作的人们直起腰,三五成群的走向冒着炊烟的瓦房,说说笑笑结伴而行。 赵家大宅旁有一条小溪,除了夜晚外,总是许多妇人蹲在那里锤捣衣物,大嗓门串着闲话,不是这家长就是那家短,谁家又是不长不短还不中用。 赵勋二人沿着官道漫无目的的走着,路过百姓纷纷热情洋溢的打着招呼。 百姓永远是这般朴实,只要你做了好事,哪怕身份再是低微也不会瞧不起你。 上位者永远是那般虚伪,哪怕你十恶不赦,只要你身份高贵依旧对你笑脸相逢。 百姓,关心善恶。 上位者,关心利益。 赵勋喜欢有很多百姓的肃县,讨厌有很多达官贵人的府城。 止住了脚步,赵勋回头望向视线尽头的赵家大宅。 “当有一天我拥有了可以保护咱们一大家子的地位,我一定会回来,我喜欢这里。” 祁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的不喜欢,全他娘的是刁民。” 这小子一大早去溪边捉鱼,尿急就在溪边解决了,被一群老娘们挥舞着捣衣锤追了半里路。 不怪他被追,一开始他往溪水里呲,被一群老娘们骂了,然后这家伙转过身继续呲,滴了当啷的和挑衅似的,不追他追谁。 “山山啊,过几天我就要去府城了。” 赵勋突然见到地上有一根树枝,很长,很直的树枝,并且顶端还有三个岔开的枝芽。 任何男人,无论多大岁数,没有人可以拒绝一个像是三叉戟的木棍。 赵勋弯腰捡了起来,挥舞了两下如获至宝:“你要跟着我去吗。” “小的当然要去。” 祁山乐道:“您去哪,小的就去哪。” “我先和你说清楚,府城不比咱们肃县,当官的多,世家子多,不小心得罪了某个人,这家伙可能一句话就会让咱们死无葬身之地。” “小的知道,大人物,咱惹不起。” “嗯,所以咱们尽量低调,行事要谨慎。” “您怎么说,小的怎么做。” “不过听说府城的姑娘也多,全是大家闺秀。” 赵勋略微向往:“你去过府城吗,沿途也有好几座大城。” “没去过,不过听闻过。” “漂亮姑娘多吗?” “贼多。” “真的假的。”赵勋双眼放光:“话说我还没成亲,说不定还能碰见看对眼的。” “您和贼看对眼做什么?” “我和贼…”赵勋终于反应过来了:“你说贼多就是…贼挺多的意思呗?” “嗯,山匪也多。” 祁山说的是实话,越是靠近南边关,山匪流寇越多。 二十年前张问苍事件之后,好多军伍怕被连累逃出了营,只能落草为寇,足有上万人不止。 要知道这些军伍可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又是成群结队,少则数十,多则上千,根本不是各城各县兵备府的辅兵可以应付的。 别说事情只过去二十年,就是过去三十年,五十年,这些人都没有清白身份,根本无法改头换面过平常人的生活,因此只能居于山中,遇到剿匪官兵,能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流窜作案。 加之天灾人祸不断,大量的流民没有被官府妥善安置,其中男女老少都有,最终也入了山成了山匪,好多年轻人也接棒成了匪二代甚至是匪三代。 到了五六年前,朝廷开始和南关外的异族议和,南军也腾出手来,调拨了不少各营精锐去了折冲府,没事就上山剿匪,几乎没什么大规模的匪窝了,平常跑官道上打劫的,也多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小毛贼,欺负欺负过路百姓罢了,成规模的山匪寨子也不是没有,只是很少,一般碰不到。 “二少爷,当年小的就是遇了匪,老爷路过才将小的救了下来,那些山匪也不知哪抢的马,看模样还懂军中把式,冲来撞去的,将官道上那些世家商队护院撞的骨断肉裂,因此小的…” 祁山侧目看了眼赵勋,强颜欢笑道:“小的一见到挂着马甲的战马冲来就怕的慌,您别气小的,下一次,下一次哪怕是千军万马,小得都挡在您前面。” “怪不得。”赵勋微微一笑:“心理阴影,慢慢克服就好。” 闲谈说笑间,二人又走回了大宅,刚准备找点事做,赵大成回来了。 赵勋主动迎了出去,准备和老爹说说关于去府城的事。 赵大成喜气洋洋,一边往里走,一边哈哈大笑。 “勋儿就是有颜面,哈哈哈哈,有颜面很,爹见到了那知州大人,诶呦,那么大个官儿,对爹很是热络,还有马将军,那可是军中的将军,好是威风,好是煞气,哎呀呀,爹当年要是也从军就好了,不求做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哪怕是管着百十人的校尉也成,不枉世间走一遭。” 赵勋哑然失笑,没想到老爹还有个从军梦。 不过一看老爹那体型,再想到老爹与人为善的性子,赵勋觉得老爹还是做商贾挺好,这要是从了军,不得被军中那些军伍欺负死。 第72章 启程 三日后,清晨。 赵家大宅外,十六名仆人站成两排,含泪相送。 仆人们的确挺不舍的,只要赵勋不在家中,赵大成每天和吃枪药似的,看谁都不顺眼。 老爹眼睛红红的将一个包袱交给了赵勋:“儿啊,儿啊儿啊,为父舍不得勋儿。” 赵勋接过轻飘飘的包袱:“爹,这包袱里是什么。” “爹给你带的土特产,到了府城,呜呜呜,为父…” 老爹是真的想哭了,二十年来,赵勋从来没出过远门。 赵勋打开包袱,无语至极。 这特产是挺土的,全是银票,从千贯到一贯,少说上万。 “您看您,都说的好好的,多则半年少则两三个月,办完了事就回来,在家好好读书陪着您直到去京中科考。” 这三日来,赵勋也是颇为无奈,关于他去府城的事,老爹赞成是赞成,就是不舍,极为不舍。 “好,勋儿大了,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是应出去闯闯。” 老爹艰难的收拾好了心情,看向赵勋身后的祁山与马腹:“到了府城你二人要是照顾不周,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祁山嬉皮笑脸的应着,马夫则是连连点头。 此次去往府城赵勋只带两个人,一个是祁山,一个是马夫。 原本赵勋连马夫都不想带,祁山又不是不会驾车,是老爹强行要求的。 关于马夫,赵勋总觉得这家伙有点古怪,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古怪,连名字都古怪。 这家伙的名字就叫马夫,姓马,本名叫马??,老爹嫌这家伙的名字拗口,然后就叫马夫改名为马夫了。 然后是这家伙的性格,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问什么答什么,不问从来不主动说话。 又瘦又高,像个竹竿子,脸上还没二两肉,和个骷髅头似的,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平常在家里见到了,赵勋也几乎没和马夫说过话,这家伙天天在马厩中待着,总是一副和马儿低声交谈的模样,也不与任何人亲近,吃喝拉撒都和马儿在一起。 “爹,您回去吧,到了府城我给您写信,就一日一夜的路程,您要是想我了,写信告诉我,孩儿回来看您。” “成,成,爹去看你,无需勋儿舟车劳顿。” 老爹的脸上满是浓浓的不舍,终究还是拉着赵勋的手将他送进了马车。 “爹,您保重!” “勋儿定要照顾好自己,受了屈就回来,饿了多吃肉,夜里多睡上片刻,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吃的胖一些,多吃肉,多吃肉的。” 老爹依依不舍的关上了车门,冲着马夫骂了一声,鞭响,健马缓缓前行。 赵勋将脑袋伸出了车窗,冲着老爹挥着手。 老爹也挥着手,挥着挥着,眼睛又红了,直到马车上了官道,这才转过身进入了宅中,原本每日都挺起的胸脯和腰杆,不知不觉间弯下了些许。 马车在官道上并未加速,赵勋将脑袋伸出了车外:“在城南等候片刻。” 马夫回过了头,也不知是应了一声什么,缓缓拉动缰绳。 车厢内,坐在赵勋面前的祁山很是兴奋,他还从未去过府城,事实上他从未去过任何一座大城。 府城,实际叫桐城。 每一道都有一座州城,一座府城。 州城算是一道权利中枢,知州及州府衙署一众属官近百人,统管着一城的政务,也是唯一能够与京中朝廷对接的城池,同时驻扎着大量的兵力。 州城之下,则是府城。 府城未必是一道最大的城池,但一定是最富的城池,叫的上名的世家、商贾,几乎都在府城。 整个琼南道,大城十二座,单单府城桐城一城的税收就占了四成有余,其富裕程度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桐城也是朝廷粮草送往南关边军的必经之路,也是最后的中转站。 粮草未必是京中送来的,非战事由州城在其他各城征集,之后送往桐城,桐城再负责组织人手送至边关。 因此,统管一地三道的南地军器监衙署也在桐城,除此之外,还有州学、监察司两大衙署。 州学衙署统管一道“劝学”,监察司则是统管南地三道的监察使。 说,如果琼南道是一个“国家”的话,州城有着六部,府城则是有着九寺,两者缺一不可,相辅相成。 “二少爷,以您的性子,到了府城一定会结交不少达官贵人,咱赵家飞黄腾达是早晚的事儿。” 赵勋哑然失笑,风险与机遇并存倒是不假,可惜自己应邀前往州学衙署这事与机遇关系不大,相反,全是风险。 赵勋也没办法和祁山解释,自己现在也有点两眼一抹黑,目前唯一了解的就是府城四大公权力,互相都不对付。 军器监,负责南边军后勤,总是盯着府衙的税银,想要修葺城墙、提高军伍待遇、更换军器等事。 府衙那边呢,又天天抱怨监察司的监察使们游手好闲,对城中纨绔子弟和各个世家没什么约束力。 监察司又嫌州学官员多管闲事,除了劝学外,天天找读书人乃至一些文官的麻烦,读书人也就算了,好多品级低的文官,应该是监察使来管才对。 不过真要说府衙、军器监、监察司、州学四个衙署势如水火,也不是。 这些衙署中充斥着大量来自世家的官员,不同的衙署,可能有来自同一个家族的官员,这种情况简直不要太普遍。 因此很多人都说,想要在府城混出头,未必需要交好某个衙署,只需要交好某个家族就行。 “午时的时候,老大人也要离开回到州城了吧。” 祁山回道:“是,前一日是这么说的。” 赵勋点了点头,前一日夜晚老白和马岩来了家里一趟,谈了不少,喝的更多。 老白怕惊动了贵人,先行回州城,等待宫中下一步指示,其次是调拨一些官吏来肃县补齐空缺。 马岩则是要留在肃县,等州城那些官吏来了后才前往府城与赵勋会合。 值得一提的是,马岩这次前往府城不能再以京中从五品兵部将军的身份露面了,而是以赵家下人暗中调查。 这也是为什么赵勋没办法带赵家下人的缘故,马岩、丁三,外加三个亲军,光是他们就有五人。 赵勋一个商贾之后,还是从下县来的,带一大群家丁和下人未免太过引人注目。 马车很快到了南城门,马车停在官道外。 马蹄声传来,赵勋拉开了车窗,定睛一看,极为诧异。 陈玉娇竟是骑马来的,赵勋着实没想到这死三八骑术还挺好。 一身黑衣的陈玉娇英姿飒爽,脸上带着赵旭从未见过的笑容。 赵勋不由多看了一眼,在他的印象中,这死三八整日顶着一张未亡人愁苦面容,不是正在胡搅蛮缠,就是准备胡搅蛮缠,从未像今日这般,如同一个正常人似的露出笑容。 第73章 夜中匪 陈玉娇翻身下马,来到了马车旁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本就如此,充满笑意的双眸带着几分媚色。 “昨夜收到你的信了,我来送你。” 赵勋打了个哈欠:“哦。” “谢谢你。” 赵勋没吭声,陈玉娇突然将脑袋伸进了车窗,四下看了看。 “赵二郎,多谢。” 初晨的阳光洒在陈玉娇的面容上,哪还有赵勋印象中那跋扈刁蛮的模样。 陈玉娇说的“信”,赵勋亲笔所写,昨夜祁山前往陈府外交给了陈玉娇。 信中除了提及他今日要走外,还说了另外一件事,关于一个人,如今的南地三道军器监监正姜敬祖。 根据白锦楼与马岩的推断来看,姜敬祖应该和二十年前张问苍事件有所关联。 二十年前姜敬祖并非军器监的监正,而是军器监负责运送粮草的校尉。 当年在京中率先拿出南军造反证据的是前朝太子,看似太子和姜敬祖毫无关系,但在张问苍事件发生之前,姜敬祖的二姐入了东宫成了东宫妃子,之后姜敬祖一路平步青云,直到一年前成了军器监的监正。 姜敬祖的二姐并不姓姜,而且最初是通过选秀入的宫。 选秀有很多女子,皇帝腰子有限,不可能照单全收。 那些没被皇帝看上眼的选秀女子,会被皇帝赏赐王公贵族或是大臣,姜敬祖的二姐就是没被看上,被送去了东宫当日用品。 张问苍事件早期,朝廷是先通过桐城的军器监先断了南军的粮草。 如果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前朝太子的话,那么姜敬祖很有可能参与了进去,并且在后期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要不然也不会升官升的那么快,如果这一切属实的话,姜敬祖和太子之间的联系就是他二姐。 这些事是马岩告诉赵勋的,后者考虑许久,最终决定将这个情况写在了信中告知陈玉娇,陈玉娇看完后当着祁山的面将信烧毁了。 “自己去查吧,这些事都是我给白大人和马将军灌多了后才打听出来的,冒着很大风险。” 赵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还有,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张大帅,总之,你小心点。” “多谢你挂念。” 陈玉娇从马腹下拿出了几个食盒递了进来:“知晓你一大早就启程,路上吃,我亲自为你做的。” “哦。”赵勋将手放在车窗上:“走了,拜拜,还有,过几天你在去府城。” “为什么?” “与你撇清关系,一个小小的肃县,两个人前后脚去的府城,会让人将你我联系到一起。” 陈玉娇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你总是这般谨慎。” “没事多笑笑,虽然不好看,但也不算太难看,拜拜。” 赵勋一把关上了车窗:“走。” 马夫扬起了马鞭,马车回到了官道上,速度越来越快。 直到离了至少一里之遥,赵勋突然拉开车窗,将几个食盒全部扔了出去。 祁山满面可惜:“闻着蛮香的,您怎地都丢掉了。” “怕下毒。” “您不是和她狼狈为奸了吗,她还能害您?” “防人之心不可,我睡会,告诉马夫路上不用停,越快到府城越好。” 说罢,赵勋缓缓合上双眼。 坐在马车中并不舒服,马车是木轮的,更没有减震,官道也并非一路坦途,颠簸不止,近乎一日一夜的路程,对赵勋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其实赵勋不喜欢坐“长途车”,与是否舒适无关。 每一次“长途”,或是奔向陌生的启程,或是重拾不愿回首的遗忘,人们总是踏上离别,奔赴自以为是的新起点,之后产生新的交集,随后再踏上离别,周而复始,永远困在旅途之中。 赵勋的确是累了,短短三日,要么和马岩喝,要么和老爹喝,要么和白锦楼、马岩、老爹一起喝,三天喝七顿,睡的也不安生,老爹总是毫无声息的来到床边注视着他,浓浓不舍。 车厢内的不舒适与颠簸,抵不过赵勋的生理极度疲惫,片刻后就传出轻微的呼声。 马夫的技术很好,知道赵勋熟睡后,不求速度只求安稳。 马车行驶在官道之上,过了午时,过了午后,直到太阳落山马车才缓缓停下。 半梦半醒的祁山睁开眼睛,见到赵勋还在睡,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马夫正在给马儿喂食草料,歇息片刻。 祁山拍了拍马头:“到哪了。” “茫县。” “茫县?!”祁山神情微动:“前些日子商队刘管事不是说这地界有山匪吗,要不要先入茫县歇息一夜?” “少爷说,赶路,越快越好。” “碰到山匪怎么办?” “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 马夫没解释,自顾自的给马儿喂食草料。 祁山略有担忧:“还是入城吧,真要是碰见山匪了,跑都跑不了。” 马夫的声音依旧平静:“不会。” 这一声短短二字“不会”,无比的笃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语气。 祁山想了想,马夫平常也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应该是来过好几次,既然这家伙说“不会”,那么应该是不用担忧的。 单纯的祁山并没有多想,解开裤子撒了泡尿,又回车厢里了。 在官道旁停留了一刻钟左右,马车再次行驶在夜色之中。 睡了整整七个时辰的赵勋终于醒了,感觉浑身骨头都酥了,睁开眼问了一下时辰,很是开心。 人在旅途,最令人开心之事莫过于上车一闭眼,再睁眼时已经快到站了,当然,行李得在。 古代夜间赶路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别说寻常人了,就是官员出行也得带着护卫。 赵勋不知深浅,祁山初出茅庐,唯一有经验的只有马夫了,偏偏这个马夫和没长心似的,在茫县这片经常有山匪出入之地夜间赶路。 马车又行了近一个时辰,马儿突然鸣了一声,车厢猛地一顿,祁山差点没一脑袋把赵勋的肋骨顶断。 赵勋都不知道该骂什么了,上路前老爹说多注意安全,他觉得自己应该多注意祁山。 “少爷稍待!” 外面传来马夫的吼声,赵勋岂能安静等着,连忙拉开车窗,这才看到,夜色之中站着一个朦胧人影,正好拦在了官道中间。 再看驾车马夫,满面阴沉之色,抽出火把,有意无意的照亮了一下车厢侧面的“赵”字标记。 结果拦在前方的人影非但没退,反而漫步走了过来。 脚下长刀出鞘,马夫右手持刀,左手高举火把,翻身下车后,双眼之中迸发出毫无感情色彩的冷光,如噬人猛兽。 第74章 来历不明 赵勋一脚踹开车门,带着祁山快步走了下来。 马夫大急,连忙将赵勋护在身后。 夜色中的人影终于显露出了真容,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裳,赤着脚,手里拎着一把断刀,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大致身形,佝偻着腰,看起来有些瘦弱。 马夫眉头紧皱,附近既无山也无水,不可能有埋伏,“山匪”,他接触的太多了,一般都是成群结队的出没,少说也得十几人,哪有单独行动的,劫的还是马车,不合常理。 眼看着对方接近只有两丈距离,马夫一言不发,舔了舔干瘪的嘴唇,不苟言笑的面容,突然变的有些狰狞,似是对某些东西的渴望。 “打…打劫!” 对方终于开口了,听声音年纪不大,咋咋呼呼的挥舞着不到半米长的断刀:“识相的,交…交出钱财,没钱…没钱给两口吃的也…也成。” 也不知道是底气不足还是怎么回事,明明上来打劫的,说话磕磕巴巴,极为气虚。 马夫右手手腕转动,舞出了一个刀花,要不是护着赵勋,他早就冲上去了。 劫匪继续朝前走着,直到不足一丈的距离才停下。 赵勋也终于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了,苍白的面容没有任何血色,可那双眼睛却很亮,亮的吓人,十分清澈,清澈的仿佛没有受到过任何世俗的污染一样,看年纪也就二十多岁不到三十。 “二少爷,就他一人。” 又暗暗观察了一遍,马夫狞笑道:“小的先去宰了他,您且车中稍待。” “等会。” 赵勋拉住了马夫,冲着劫匪喊道:“不是哥们,你是不是专业的,刀都断了。” 劫匪用断刀胡乱劈砍了两下:“杀…杀人,够了。” 赵勋都乐了:“你是不是第一次打劫啊。” 劫匪楞了一下:“你…你能看出?” “废话,谁打劫大半夜站路中间,你也不怕被马车撞死。” “我…我可拦住,拦住马…马匹。” “还是个磕巴。”赵勋猛翻白眼:“你想劫多少钱。” 马夫一头雾水,回头看了眼赵勋。 赵勋的确生了恻隐之心,他听说过,南地好多劫匪并非无恶不作,一些是当年的南边关乱军,或是其后代,更多的则是走投无路的流民百姓。 这些所谓“山匪”几乎不碰百姓,不,应该说肃县附近到南边关的山匪,但凡有名号的从来不碰百姓,反倒是好多当地百姓受灾没吃的了,成群结队跑山上骂骂咧咧的管山匪们要点。 对方只有独自一人,单独犯案也就算了,还是个新手,说话也磕磕巴巴的,拿把破刀舞舞扎扎,赵勋觉得对方一点威胁都没有。 “劫…”劫匪望着赵勋,微微挑眉:“劫点…劫点是点,你…你能给多少。” 赵勋哭笑不得:“你想多少。” “三百…不,五百文!”劫匪小心翼翼的说道:“五百文…成,成吗,不成还…还能商量。” “还以为是碰见劫道的,原来是个臭要饭的。” 赵勋都不想吐槽了,你说出来要饭不拿碗,拿个破刀干什么,还是断刀。 “去,山山,取一贯钱给他。” 连抠搜的祁山都懒得计较了,不用回车厢,直接从怀里拿出了一贯银票,揉了两下扔了过去。 劫匪微微一愣,捡起银票展开:“这…这么容易?” 赵勋挥了挥手:“赶紧滚蛋,出来要饭还带把刀,还特么是断刀,不知道的再以为你是打劫的。” 劫匪顿时怒了,梗着脖子叫道:“我…我就是打…打劫的。” “打劫你要五百文?” “我…”劫匪脸一红:“手生,不…不敢要太多,怕…怕你们不给。” “还说不是要饭的!” 劫匪:“…” “服了。”赵勋再次挥了挥手:“滚蛋吧,别浪费本少爷时间。” “慢,慢着。” 劫匪突然向前走了两步,马夫连忙竖起长刀。 “你们去…去何处。” 马夫满面戒备之色:“与你何干。” “能…能送我…送我些路程吗,我,从山中走出,迷…迷路了。” 赵勋彻底服了:“不是,你到底是干嘛的啊。” “我…我…” 劫匪看了眼马车,双眼一亮:“我…我会驾…驾车,我,我帮你…你们驾车,你…你们若是去…去州城,我…我驾到州城,少…少劫你们五百文…六…六百文也成,但,但要给我留,留四百问吃,吃饭。” “听你说话是真费劲!” 赵勋看向车夫:“这家伙是不是流民啊。” “说不好。” 马夫也不太确定,前段时间是雨季,大雨接连下了好久,的确毁了不少田地,天灾之后必有人祸,是有一些百姓被逼的成了流民。 “还有一夜的路程,让他帮你一起驾车吧,你在旁边看着,让他把刀扔了,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一脚给他踹下去,摔死他。” 赵勋说完后,也不等马夫劝说,打着哈欠回到车厢里了。 那劫匪见到赵勋同意,极为欣喜,一把将断刀扔到了官道下,自顾自的上了马车,双手抓住缰绳。 马夫犹豫了一下,只好上去坐在旁边,手中长刀却未入鞘。 车厢内,祁山奇怪极了:“二少爷,您不是说小心为上吗,这什么来路都不知道,您叫他同行?”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没有人会独自一人在夜中拦着狂奔的马车,相信我,你家少爷看人很准,至少他不是匪类,也没有坏心。” 祁山没吭声,他从不相信“看人准”这种事,他以前也觉得自己看人准,刚到赵府的时候总觉得自家老爷雷厉风行像是将军出身,结果时间久了,发现就是个普通胖商贾罢了。 车厢外,马夫观察了一下旁边的劫匪,见到对方双手虽脏却没有任何茧子,根本不是练家子,又有意无意的用肩膀撞了一下,差点没给这小子拱下去。 马夫确定对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后,慢慢放下了戒心。 “我家少爷心善,你若不知好歹,莫怪某取你性命。” 劫匪闷声闷气:“谢,谢谢。” 马夫没好气的问道:“怎么称呼。” “小弟…小弟孔文。” “出自何处,为何沦落至此。” “小…小弟…小弟…” 说着说着,孔文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垂下了脑袋,再无声息。 马夫神情大变,突然见到孔文后背与腹部溢出了暗红色的血迹。 马车,再次“急停”。 不过这一次赵勋一脑袋撞在了祁山怀里。 赵勋学聪明了,俩人换地方了。 第75章 抗揍的读书人 马车又停下了。 赵勋、祁山、马夫蹲成一圈,三人低头瞅着被平放在地上的孔文。 此时孔文已是陷入昏迷,上衣被扯开,腹部一个大大的血洞,也不知是用什么草药敷了上去,勉强止血。 “咬痕!” 马夫用火把照了两下,面色极为古怪。 “虎齿,虎齿咬痕。” 赵勋倒吸了一口凉气:“被老虎给咬了?” 马夫将孔文的身体侧了过来,嗅了嗅鼻子,指向后背血肉模糊的伤口:“抓痕。” “我去。”赵勋惊呆了:“这小子命太大了吧,被老虎咬了一口,又被拍了一巴掌,居然能活到现在?” “不,咬痕倒是猛虎,这抓痕,有蜜香,再看爪印,是熊爪,被山熊所伤。” 赵勋张大了嘴巴,与祁山面面相觑。 “不但碰到老虎了,还脱离虎口,脱离了虎口,又碰见熊了,挨了一逼兜子又跑了,然后活到现在?” 赵勋满面不可置信,这小子的身材不但不壮硕,相反还有些瘦弱,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怎么可能没有命丧虎口熊爪? 马夫问道:“救是不救?” “这还有救吗?”赵勋眯着眼睛:“都伤成这个熊样了,还能出来要饭,意志力这么强大吗?” “可救。” “那就尝试救一救吧。” “是。” 马夫站起身,从马腹下方解开了包袱,拿出了一大堆瓶瓶罐罐:“老爷叫文先生调配的药物,有外伤所用,妙用无穷。” 马夫看着冷酷,也是个热心肠,忙活了一通,不但给孔文敷药喂药,还为其绑上了厚重的药布。 足足折腾了一刻钟,马夫看向赵勋,面露询问之色。 “估计我以后也难有积攒福气的机会了,就积德行善一次吧,抱进车厢里,咱们继续赶路,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造化吧。” 马夫点头,拦腰将孔文抱进车车厢,祁山满面不爽。 车厢就那么点地方,放一个伤者,对面再坐一个赵勋,祁山只能与马夫在外面挤在一起了。 祁山不时回头:“那小子到底什么来路。” “寻常人罢了。” “寻常人能在猛兽嘴里活下来?” 马夫没吭声,他说的“寻常人”并不是指这件事。 没成为猛兽的腹中餐,的确很古怪,他说的“寻常”是指孔文的外表特征,准确的说是身材。 双手没有任何茧子,没有干过农活,也没拿过任何兵刃。 瘦,瘦的肋骨清晰可见,代表生活拮据日子过的艰难,经常吃不饱饭。 眼神很清澈,没有任何凶光,“打劫”的时候紧张到了极致,明显是第一次干这事。 这种受了重伤又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别说伤害大家,能不能活着见到一会的太阳都是两说。 事实上马夫多虑了,孔文不但见到了初升的太阳,还坐起来给车座下面的干粮全炫光了。 赵勋也是睡着了,睁开眼时吓了一跳,孔文这家伙和饿死鬼投胎似的,刚将最后一块肉干咽进了肚子里。 要知道两包袱的馕饼与肉干可是赵勋三人一天一夜的口粮,都没怎么动,这会全被孔文一个人吃光了。 见到赵勋醒来,孔文嘴角似乎是上扬了一下,好像想要笑,但是又不善于做出笑这个表情。 “我饿了。” “看出来了。”赵勋咧着嘴:“你多长时间没吃饭了?” “十日…不,十二日。” 赵勋猛翻白眼,看着挺老实的家伙满嘴屁话,还十二天没吃过饭,挨饿德都不敢吹这牛b。 “你叫孔文是吧,你要去府城?” “是。”孔文指了指腹部的伤:“大恩不言谢,他日涌泉相报。” 赵勋上下打量了一番孔文:“读过书?” “读过。” “原来只是一个读书人啊。” 赵勋略显失望。 按照正常剧本,突然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如果这是个女人的话,那么一定有着大背景,然后以身相许,如果是个男人的话,一定是高手,就是一个能打好几万那种,一辈子只给救命恩人卖命。 结果眼前这家伙不是女的就算了,还是个特别能吃的读书人,这不就是废物中的废物吗,“捡到”这种家伙都属于是负资产了,一点用都没有。 赵勋都懒得客气了:“一个读书人,怎么混成这个逼样。” “逼为何意?” “就是…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是读书人,为什么会大半夜跑到官道上要饭?” “打劫,是打劫!” 吃饱了,底气足了说话也磕巴了。 孔文瞪着眼睛说道:“跪地上拿着碗,那是要饭,拿着刀拦在路上,叫做打劫,我拿的是刀,不是碗!” “好吧好吧。”赵勋哭笑不得:“我可以推开车门一脚给你踹下去,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这么做吗。” “心善。” “少拍马屁,因为我很好奇一个读书人怎么会跑到官道上要…跑到官道上打劫。” “家道中落。” “再家道中落也没听说谁落到官道上打劫的。” “有道理。”孔文微微挑眉,思考了一番,道:“爹娘被狗官害死了,家产被官府夺了,未婚妻被恶少抢了,我又遭受全村村民的误会,只能背负血海深仇逃离家乡。” 赵勋惊呆了:“不是,你拿我当什么了,我也是读书人,不是编辑,啥啊这是,玄幻小说开篇投稿呢?” “你不信?” “废话!” “那我如何说你才能信?” 赵勋撇了撇嘴:“编个走心点的。” “譬如呢?” 赵勋要急眼了:“你问谁呢!” “好。”孔文再次面露思索之色,片刻后试探性问道:“你可知何为浪迹天涯的浪漫,走遍千山万水、看遍大好河山,从不再某一处驻足停留,终其一生皆在旅途。” 赵勋:“通缉犯?” 孔文:“游学!” 二人四目相对,足足半晌,赵勋放弃了。 他从孔文清澈的双眼之中感受到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对方不善于撒谎,第二件事,对方也不会说实话。 孔文注意到赵勋穿着儒袍,问道:“你也是读书人?” “不,我是官府通缉犯。” 孔文认真问道:“杀了几人?” 赵勋看向孔文,最终确定了,对方没开玩笑,真以为自己是通缉犯。 孔文又问:“兄台要去府城?” “嗯。” “去府城作何。” 赵勋:“投案自首。” 孔文再次点头:“浪子回头,为时不晚。” “你是不是脑子秀逗了?”赵勋鼻子都气歪了:“我,读书人,投案自首个屁,我去府城办学…我去府城读书。” “那你为何说你杀了人?” 赵勋彻底放弃了,拱了拱手:“我刚才逗你玩呢,懂吗。” “原来如此。”孔文露出了笑容:“兄台真有趣。” “没你有趣。” “我无趣,兄台有趣。” “好吧好吧。”赵勋指了指孔文身上的药布:“你这小坤崽子似的体格,怎么从山中猛兽嘴里存活下来的。” 孔文面不改色:“山中猎户所救。” “哦。” 赵勋没往心里去,山中的确有很多猎户,肃县旁边的群山也有,以捕杀猛兽贩卖骨皮度日,也的确有一些猎户从跑下山的猛兽口中救下一些倒霉催。 “你既入府城读书,我能否跟随你左右,也好…” 孔文明显不是一个善于露出笑容的人,和个神经病似的,突然一拍大腿。 “对啊,是了,是极,我可做你书童伴你左右。” “没兴趣。”赵勋随口问道:“不过你真读过四书五经啊?” “倒背如流。” “真的吗,我不信。” “四书五经,挑一个。” “《尚书》?” “天达离合配,云凌概胜,雄之虎龙,儡曰湜曰皞曰…” 赵勋一脑袋问号:“什么意思?” “《尚书》。” “你背呢?” “嗯,倒背。” 赵勋:“…” 孔文双眼亮晶晶的:“做你书童,如何?” “你来路不明,我说了,没兴趣。” “那我继续背,维时敷式,渊载震载,厚傅德成…” 赵勋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脑瓜子嗡嗡的。 赵勋是不吭声了,孔文背的越大声,而且还是倒背,真.倒背如流。 足足一刻钟,这家伙越背越快,赵勋实在是忍不了:“行了行了,你牛b行了吧。” “你同意了?” “不是,你倒背如流有个屁用,本少爷也是读书人,我也倒背如流,比你更厉害,要你有什么用。” 孔文沉默了,又是一副面露思索之色。 想了一会,孔文正色道:“我抗打。” 赵勋张了张嘴,这一点,他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这哪是抗打啊,这家伙的八字写纸上都能砍树用。 孔文指了指自己腹部上的伤:“我抗打,有人害你,我为你挡刀枪弓矢。” 一听这话,赵勋还真来了兴趣。 自己就祁山这一个跟班,平常唠嗑会心率高不说,遇到危险还躲自己身后,论性价比的话,一个读书人,一个抗揍的读书人,是比祁山强太多太多了。 “你可想好了,到了州府后我会去州学衙署,琼南道副监察使陈远山是我干儿子,州学大学官是我八拜之交,我会找他们两个想办法核实你的身份,如果你不是什么好鸟会被直接关押大牢,懂吗?” “懂。” 孔文没有任何犹豫之色:“以后我就是你的书童了,你叫什么。” 赵勋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开始闭目养神了起来。 孔文拱了拱手:“我叫孔文。” “我知道。” “那你叫什么。” 赵勋叹了口气:“我叫赵勋,道上兄弟给面子叫一声赵举人,不给面子叫一声二爷。” “好,赵勋,以后我就是你的书童了。” 赵勋:“…” 第76章 初见闻 人生本就如此,大家都循规蹈矩的活着,最终活成了一个模样,碌碌无为。 大多数人习惯循规蹈矩,令人安心,因无数碌碌无为之人用一生的平凡证明了一件事,这种人生规矩很安全,可以安全活到老,活到死。 赵勋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因此车厢中多了一个抗揍的读书人。 不循规蹈矩,不代表他不长脑子。 辰时过半,马车下了官道,琼南道府城桐城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赵勋几乎未睡,用脚踹了踹一直睡到现在的孔文。 “下车吧,跟着马夫一起牵着马入城。” 换上了祁山备用衣物的孔文睁开眼睛,刚刚大吃了一顿,又睡了三个时辰,气色明显好多了,身上的两处伤口也彻底止了血。 赵勋深深看了一眼孔文,还是有些诧异。 孔文睡之前拿清水洗了把脸,赵勋着实没想这小子身材看着挺娘炮的,长相还挺俊朗,两道剑眉下是明亮双目,五官极为立体,这要是生在后世,捯饬捯饬就可以出道了。 孔文推开车门跳了下去,与马夫一同牵马,将祁山换了进来。 祁山进来后,赵勋低声吩咐道:“你先去城门口找城门郎,给他一贯钱,告诉他咱们在路上捡到一个人,身份不明自称是流民,让城门郎拿海捕公文上的画像对比一下,看看是不是通缉逃犯什么的。” “那要不是通缉逃犯的话,又没个身份,城门郎也不让他进啊。” “如果不让进的话把这个给他看。 赵勋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牌,玉牌上面是一个“厉”字,代表州府大学官厉沧均厉府。 祁山接过玉牌,不明所以:“先亮出身份,不就不用给城门郎钱了吗?” “尽量不用这块玉牌,收了钱,不是逃犯又不让入城的话,再亮出玉牌不迟。” 祁山挠了挠后脑勺,不太懂,也懒得问,推开车门又下去了。 赵勋拉开了车窗,望向巍峨的城墙,心中难免升起几分激动。 相比肃县,桐城更加符合赵勋对“古城”的幻想。 近七丈高的城墙斑驳老旧,密密麻麻的矢痕与满是裂纹的砖石,无一不诉说着这座琼南道最富裕之城遭受过多少次战争的璀璨。 连着群山的角楼与东城门城墙区域站满了弓手,城头旗帜随风起舞,垛口处的大弩虽未装填,却时时刻刻对准东城门等待入城的各色人等。 护城河后,是数以百计准备入城的百姓,缓缓步入城门下方排队待行。 城门有三,一大二小,大城门百姓可出入,盘查最是严密,、十二名军伍一组,两组人马一一盘查入城百姓,观瞧之后稍觉可疑便会将全身搜个遍。 剩下两侧小城门,一为商队进出,二为私用马车、马匹往返。 琼南道的富裕离不开成群结队的商贾,右侧小城门等候入城的商队足足排到了两里开外,拉车的牲畜散发着令人掩鼻的气味。 赵勋一行人乘坐的是马车,走另一侧小城门,祁山先行跑了过去,低声与城门郎交流着。 祁山倒是拿出了一贯钱银票,结果对方非但没领情,反而叫了一嗓子,十二个腰间挎刀的守备府军士快步赶来。 祁山只好拿出玉牌,军士连忙散去,刚刚还一副铁面无私的城门郎满面堆笑,找出了一大堆画像一一看过后留下几张加深了印象后,这才快步跑出了门洞,一副前来迎接马车入城的讨好模样。 马夫走在前方,孔文牵着马,赵勋坐在马车之中。 城门郎没有盘查,看似满面讨好的笑容,实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孔文,随即对一旁的祁山微微摇了摇头。 马车就这么畅通无阻的入了城。 有玉牌的马车,从下官道到入城,将近两里的距离,只用了不足一刻钟。 没玉牌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等候入城,一刻钟,至多前行了数十步罢了。 大景朝的各城布局相仿,衙署在城最中间的位置,北城区多是百姓聚集,南城区达官贵人,东、西二城区设一“商市”,驻一兵备府,商贾扎堆。 赵勋一行人走的是北城门,进了城门便是北市,行人如织,叫卖之声络绎不绝。 刚进城门,两侧林立商铺光是客栈就有不下三十,每一处客栈占地极大,除了中间三层建筑外,左有马厩右有仓房。 又钻回车厢里的祁山,眼睛都不够用了,兴奋至极。 “少爷您看,一进城就能看到青楼…” “少爷您看,又一家青楼…” “还是青楼…” “青楼…” 赵勋也有点傻眼了,可不是怎么的,刚进城就看到十来家青楼,这是府城啊,还是于家大鸡窝,怎么这么多青楼? 这才辰时过半,一大早,各家青楼的二楼已经站上姑娘了,挥舞着手帕招揽客人。 不但青楼多,赌档也多,还有牙行,都是一片连着一片,十几二十家连在一起。 青楼及赌档,赵勋不排斥,有需求就有供应,唯独这个牙行令他极为厌恶。 牙行也可以理解为中介,任何交易都可以通过牙行进行。 商业无非买卖二字,有买有卖就成了商业行为。 牙行的作用就是为买寻卖,为卖寻买。 除此之外还涉及到一些定价、存储、垫资、作保、商税等事。 真正让赵勋厌恶的并非是这些事,而是牙行可以合法买卖人口。 大户人家需要仆人,需要下人,人家也不可能跑百姓面前问人家是否卖儿卖女,因此就会找牙行。 牙行的卑鄙之处,在于他们会让本就走投无路的百姓雪上加霜。 没人喜欢天灾人祸,除了牙行。 遇了天灾人祸,就会出现大量流民,大量走投无路的百姓。 一旦哪里聚集大量的流民,牙行就会第一时间出现,用几贯钱,甚至只是一小袋米换了人家的儿女,然后高价卖给各家府邸为奴为仆。 赵勋觉得,没有任何人可以给百姓定价,牙行也不行,可这个操蛋的世道,牙行的的确确给百姓定了价,而且极低,低到令人发指。 民间百姓常说,通过一个牙行就可以看出当地父母官是个什么德行。 这话的意思是说很多牙行背后的东家,实则就是当地的官员。 官员和牙行是一伙的,那么官府自然对牙行没有任何约束力,可想而知牙行会做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二少爷,小的觉着…” 祁山皱着眉,指向车窗外的百姓:“这府城的百姓们,似乎…似乎不比咱萧县的百姓看着富裕。” 赵勋神情微动,仔细看着过往百姓,越是看,眉头越是皱成了川字。 正如祁山所说,这琼南道最富裕的城,城中的百姓,似乎比小小肃县的百姓更为窘迫。 同为百姓,都穿着粗布衣裳,可府城百姓身上的补丁,比肃县百姓衣服上的补丁更多。 在肃县,至少能在百姓脸上看到笑容。 在府城,只能看到百姓急匆匆的赶着路,低着头,双眼之中没有任何憧憬、期望。 最重要的是,肃县百姓不会让七八岁的孩子一起上工、一起务农。 然而在府城之中,随处可见半大的孩子跟在长辈身后,或是背着沉重的草筐,或是扛着农具,或是用稚嫩的肩膀拉着板车… 赵勋脸上的厌恶之色更为浓烈。 “这就是整整一道最富裕的城池,呵呵。” 入了最富裕的城。 放眼皆是青楼、赌档、牙行。 百姓匆匆忙忙,衣衫褴褛,如行尸走肉。 这就是赵勋的初印象,对此,只有“呵呵”二字。 祁山不由问道:“这百姓看着也不富裕啊,为何都说桐城是最富裕的城?” “可能和平均收入有关吧。” “小的不懂。” “就是…比如咱肃县,之前县令郭尚文与总来咱家的李老汉,俩人家产加起来应该是肃县首富。” 祁山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李老汉。” “每天早上来咱家拉泔水的那老头。” “哦~~~”祁山恍然大悟:“您这么说,小的就懂了。” 第77章 城中凶徒 赵勋并没有直接前往州学衙署,而是先入住了一家叫做云来居的客栈。 相比刚入城的那些连在一片的客栈,云来居从外观上看明显档次高一些,入内后也是如此,一楼十二张桌子摆放整齐,小二驱赶着蚊虫,见来了人殷勤上前。 掌柜的从柜台走出,施礼问安后令小二出去将马车牵到马厩之中。 “公子安康,可是刚入城,是先歇息片刻,还是果腹一番。” 掌柜的是个小老头,头发花白相貌寻常,脸上挂着令人亲切的笑容。 赵勋叫祁山将行李送上了三楼客房,马夫则是带着孔文寻一家医馆再仔细看看伤势。 习惯性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赵勋对掌柜的笑道:“掌柜的怎么称呼。” “小姓王,四邻八舍都管小老儿叫王掌柜的。” 掌柜的很热情,给赵勋倒了杯茶:“公子穿着儒袍,是读书人吧。” “是,学生是读书人。” “读书好,读书将来做大官,公子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将来定是做大官的。” 说罢,掌柜的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坐在了对面:“公子可是第一次来府城?” “不错,是第一次来。” “公子仙乡何处,入城是寻友还是读书?” 赵勋捧着茶盏,似笑非笑:“平常的时候,住客都要被掌柜的盘问一番,还是掌柜的只问我?” 掌柜的老脸闪过一丝尴尬之色,连连摆了摆手:“是小老儿失了礼数,公子见谅,这不还是因那城中狂徒一事吗。” “城中狂徒?” “看来公子当真是第一次来咱州府。” 掌柜的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出了那事儿后,城中人心惶惶,也不知官府何时才能抓了那狂徒。” 赵勋无语至极:“你说的这狂徒到底是?” “事情还要从入夏那会说起,那也是第一桩惨案,人是在北城城墙根儿发现的,那姑娘惨的很,头上包着粗布,脖颈缠着细绳,遍体鳞伤,不着片缕,惨的很呐,府衙早前当是采花恶徒,查了三日,一无所获,谁知第三日夜里,又出了事儿,还是个姑娘,受那狂徒所害,只是这次是在城西寻到的,也是头上包了一层又一层粗布,脖颈缠着细绳,身上丝毫遮掩没有,至今接连出了六次事儿,同一人所为,丧心病狂。” 赵勋猛皱眉头:“害了这么多女子,一点线索都没找到?” “那些被害的女子只知是夜中在房里睡着,发觉闯进来人不等喊叫就被勒晕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已是被蒙了黑布,那杀千刀的恶贼将她们打了极惨,又瞧不见凶徒是个什么模样,只知说话文绉绉的,像是个读书人。” 掌柜的干笑一声:“若不然,小老儿哪敢对公子如此冒失盘根问底,如今城里呐,大家看读书人也不恭敬了,瞧见谁都像是凶徒,这不,连州城的监察副使陈大人都来督办此案了,追查了这么久也没个线索,听闻州府派人告知京中刑部了,不知刑部来了人后能否将那狂徒捉拿。” “读书人,读书人…” 赵勋的眼底掠过一抹异色,正好祁山走了下来。 “二少爷,都收拾妥当了,三间房,您一间甲字房,小的在您左面一间乙字房,马夫和那小白脸在您右侧丁字房。” “不是,为什么你是乙字房,他俩是最差的丁字房啊?” “小的不是您的跟班儿吗,是您的心腹,他俩不比小的。” 赵勋哭笑不得,懒得计较。 路上干粮都被孔文吃了,祁山摸着肚子坐了下来:“掌柜的,去,叫后厨上些酒肉,赶了一夜的路,我家少爷都饿了。” “成,这就去。” 掌柜的离开后,赵勋压低了声音:“去打听点事,现在就去。” “您说。” “府城最近出了王八蛋,和采花贼似的专挑女子下手,接连害了六个姑娘,您去打听打听,事无巨细都打听清楚,包括时间、凶徒的一些描述、官府是否有线索等等。” 祁山不明所以:“您打听这事做什么?” “那逼养的可能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祁山神情微变:“您是说孔文?!” “先打听打听。” “哦,好,您别乱跑,候着小的。” 祁山不敢耽误,快步走了出去。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一大早的,都是些清粥小菜。 赵勋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祁山还没等回来,马夫回来了。 相比祁山,人家马夫可规矩的多,站在了旁边没坐下,弯腰说话,恭恭敬敬。 “皮外伤,未伤到骨头,郎中倒是惊着了,头一次见到能从猛虎山熊嘴里捡回命的人。” “坐,边吃边说。” 马夫坐下,没动筷,继续说道:“伤的不重,敷着药,郎中说是静养几日,那孔文满不在乎,活蹦乱跳。” “是吗,问你个事。” 赵勋将一碗粥推了过去:“你吃你的,就是你觉得,那孔文,是好人吗?” “这世道,好人坏人小的可看不出,不过…” “不过什么?” “刚刚在医馆外,也不知是谁家公子哥出行,骑着马,马速也快,吓的医馆外的一个老丈摔在了菜摊旁,孔文嘴上未说什么,脸上却满是愤恨之色,见老丈不好爬起来便帮了把手,瞧着心善。” “哦?”赵勋颇为意外:“会不会是装的?” “装的?”马夫不明所以:“为何要装。” “没什么,总之你和他形影不离。” 赵勋三言两语将掌柜和他说的情况讲述了一遍,马夫听过之后要了摇头。 “应不是孔文。” “为什么?” “官府丝毫线索没有,只猜测是个读书人,姓甚名谁不知,身材样貌不知,统统不知,既不知,又无法查,若是孔文的话,为何要逃进山中,府城读书人多如牛毛,在府城中继续躲藏多好,无需出城。” “有道理,最好不是他,是他的话咱们很有可能引火上身,总之你不能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小的明白。” 马夫霍然而起,快步跑出了客栈,找孔文去了。 第78章 陈家铁头娃 赵勋吃过了饭,上了三楼客房,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房间不大,胜在干净,临街的房间,隔音自然不好,熙熙攘攘的声音清晰入耳。 不到半个时辰,马夫和孔文回来了,前者和赵勋打了个招呼,后者回屋继续呼呼大睡。 大家虽与孔文结识不久,不过也大致能看出某些特质了,能吃能睡,巨他妈能吃,以及能睡! 眼看快到午时了,祁山也回来了,一五一十将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 赵勋听过后,微微松了口气,应该与孔文无关,那所谓的狂徒最近犯案是在两日前。 大家是今日子时也就是凌晨碰到的孔文,从时间上来看不是那么“充裕”。 看孔文那模样,明显在山中待了好几日了,腹部和后背的伤势虽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但绝不是新伤,除非他是先被虎熊所伤,然后拖着伤先入城犯案,再出城要饭。 迄今为止,凶徒一共犯下了六件案子,最近一次也就是两日之前,行凶未果。 当夜跑到北市一处民居之中想要掳走熟睡民女,被人发现后一路逃窜跑到了南市,夜晚巡城的武卒追了片刻,凶徒消失在了南城区。 由此断定,这个凶徒十有八九不是寻常百姓。 要知道城南除了南市那些商铺外,其他建筑都是“府”或“宅”,全是达官贵人的居所。 两日前,也正是因为城南居住的全是达官贵人,武卒没办法入府搜查,要是换了城北的话,早就挨家挨户的踹门了。 可能是读书人,消失在了城南,人们难免猜测,凶徒必然出自哪个高门大户。 凶徒应该是身材极为健硕之人,前几次作案都是将受害人勒晕,然后扛出房间跳出院墙再扔进马车之中,单单说扛着一个人跳出院墙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受害者并没有受到侵犯,只是挨了打,打的很惨,骨裂多处,除了肉体上的伤害外,这些受害者都有极大的心理阴影,要知道她们被发现时不着片缕,其中最严重的两个女子已经有寻短见之举。 “城南居住着好多官员是吧。” 赵勋眉头皱的和什么似的:“究竟是因为凶徒出自城南,官府查到了线索不敢公开或是遮掩了下来,还是真的一无所获?” “应不是官官相护,这事不止闹到了州城,官府还派人去京中告知了刑部,府城官员就是在胆大妄为也不敢遮掩下来。” “刑部的人什么时候来?” “那就不知了,不过陈家那个监察副使陈远山,一直在府城查这案子。” “难怪,之前出了那么多事陈远山都没回肃县,倒是个好官儿。” 不由得,赵勋对素未谋面的陈远山心生了几分好感。 他在肃县和陈家斗了这么久,连大学官都去了,陈远山这个陈家人却没有回去,反而留在府城中查案。 “盯着点那个孔文。” “马夫看着呢。” “你也多看着点。” 赵勋从床上走了下来,来到床边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面:“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么大个府城,凶徒连犯下六次案件,连根毛都没查到,可想而知桐城府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酒囊饭袋。” 祁山没吭声,觉得自己二少爷多多少少有点冤枉府衙了。 根据他打听的情况来看,这事闹的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府衙除了衙役外,也将折冲府的都尉叫来了,破例调派了二百骑卒晚上一起巡夜,因为怀疑凶徒是读书人,州府学衙也参与了进来。 折冲府、州府学衙、监察司,算是三大衙署合力查案,前所未有,因此不能说府衙不尽力,只能说凶徒太狡猾了,没留下太多的蛛丝马迹可查。 “小的有一件事想不通。” 祁山来到了床边,挠着额头问道:“这凶徒如同采花贼一般,可明明是掳走了姑娘,却未作出任何禽兽之事,这是为什么?” 赵勋还被问愣住了。 根据受害者所说,凶徒也不是不好使,好使,但是没使,光搁人家姑娘身上蹭,那是真.只蹭蹭不进去,相当变态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变态更是如此。” 赵勋摇了摇头,试图不再去想这件事,凶徒一事,与他此行目的无关,他只要顾好眼前的事就好。 “让马夫和孔文继续休息吧。” 赵勋转过身,将儒袍袖子放了下来整理一番:“去学衙一趟找大学官。” “二少爷咱空着手去吗?” “大学官不在乎这个,没必要。” 赵勋鲜少有敬佩之人,厉沧均算一个,这老头不在乎任何身外之物,甚至连名声都不怎么在乎,这辈子唯一的梦想就是让百姓也可以读的上书。 拎着礼物上门的话,价值不高,没必要,价值太高,人家也不会收,再说去的是衙署,学衙中还多学官,瞧见了也不好。 祁山和马夫打了个招呼后,赵勋带着前者离开了客栈。 来到依旧热闹非凡的北市之中,赵勋发现路过百姓瞧见自己后多多少少带点戒备。 也是正常,以前百姓对读书人只有恭敬,出了凶徒那事后,读书人的风评差到了极点,现在人们但凡瞧见读书人,难免怀疑猜测是不是那凶徒。 这也是负责劝学的学官们主动参与查案的原因,早点查清楚了怎么回事,早点恢复读书人的名声。 当然,如果凶徒真的是读书人的话,学衙就算清理门户也没用,府城百姓照样骂,除非凶徒并非读书人。 一路走出了北市,赵勋左瞧右看了一番也就失去兴趣了。 相比肃县,无非就是人与商铺更多了,路更宽了,整体而言还不如肃县呢,至少他在肃县走路可以和个螃蟹似的,在府城,稍微晃着点膀子就容易撞到人。 直到走出北市牌坊近百丈,赵勋看明白了,不是府城人多,而是府城百姓聚集的城边人多,也是离城北远,路上的行人也就越少,多是些穿着华服的商贾,或是穿着青色长衫的高门大阀子弟,百姓几乎瞧不见了。 州学衙署紧临府衙,都在城中央,衙署一大一小,一个是占地极广的大院,一个如同书楼一般的三层建筑。 路过府衙的时候,赵勋难免多看了几眼。 烈日炎炎,守在门口的衙役挺直胸膛,手持水火棍,官吏出入不止,门口停着不少马车与轿子。 守门衙役见到赵勋伸着脑袋往里看,又身穿儒袍,顿时挑眉凝望过去。 赵勋连忙继续超前走,两个衙署是挨着的,结果没等到州学衙署门口,阵阵叫喊之声传来。 叫嚷之人也是穿着儒袍,明显是个读书人,就站在台阶下。 “厉沧均老匹夫,有胆色你出来,缩头乌龟,缩头老乌龟,我呸,你一日不出,我就一日不离!” 州学衙署也是衙署,门口同样有衙役,这俩衙役只是交叉着水火棍,一副任打任骂就是不让进的模样。 赵勋与祁山对视一眼,堂堂大学官这么没牌面吗,自家衙署门口,被一个读书人直呼其名破口大骂? 就在此时,那叫骂之人抬起手:“好你个老匹夫,你终于肯出来了。” 俩阻拦衙役楞了一下,下意识回过头,结果后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再看那角码之人,突然一弯腰低着头就往里钻,和蟊贼似的。 俩衙役反应极快,被耍之后一把抓住叫骂之人的后脖颈子,道上一声得罪了,一个抱上身,一个搂下身,给这家伙抬了出来后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 “好,好好好!” 一连说了四个“好”字,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然后往那一蹲,和要碰瓷谁似的。 正好赵勋与祁山二人走了过来,这家伙见到赵勋穿儒袍,神情微变,霍然而起。 “你是读书人,哪家府邸,看着面生,报上姓名!” 一连串的发问,和谁欠他钱似的,赵勋也终于看清楚对方的容貌了。 一身儒袍满是褶皱与灰尘,下摆竟有两块菱形补丁,麻绳束发,像是四十出头,又有可能是保养极好只有三十岁出头,身材挺拔瘦而不弱,两条蜡笔小新一样的大粗眉微微皱着,面容极为刚毅,就是那种典型的伟光正长相,瞪着双眼带着几分不怒自威,但是因为两条大粗眉的缘故,令人心生几分滑稽之感。 “学生赵勋。”赵勋微微拱手:“敢问阁下是…” “赵勋,赵勋…” 对方大粗眉挑了挑:“这名儿似是有些耳熟,城中从未见过你,出自哪家,可是外乡人,若是,为何来府城,何时到的,两日前的夜晚你又身在何处?” 又是一连串的问题,和审犯人似的,赵勋难免心中不爽:“你谁啊?” “本官,琼南道监察司监察副使陈远山。” 赵勋张大了嘴巴,原来这家伙就是陈家那个虎逼啊! 第79章 甘做小丑 赵勋没想到这么巧,眼前竟是“久闻大名”的陈远山。 “学生赵勋。”赵勋再次行礼:“见过陈大人。” “少废话,两日前你身在何处。” “今天刚到的府城。”赵勋没好气的说道:“两日前我还在肃县呢。” “肃县?” 陈远山微微一愣,紧接终于想起来了:“难怪这名儿听着耳熟,你就是那商贾赵大成之子赵勋赵二郎?” 赵勋耸了耸肩:“正是学生。” “原来是你!” 陈远山后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赵勋,大粗眉又皱了起来。 “玉娇妹子…不是,吾女陈玉娇在信中多次提及于你,你在肃县胡作非为无法无天,哼哼。” 哼了两声,陈远山冷笑道:“就连本官之父陈奉瑾那老狐狸都在你手上吃了亏,想不到竟如此年纪轻轻。” 赵勋张了张嘴,头一次听说有人形容自己爹是老狐狸的。 “说,你来府城作何?” 一听这话赵勋就知道了,眼前这家伙还没“更新消息”,不知道自己和陈家化干戈为玉帛了。 “学生受邀前来。” “谁邀你来的?” 赵勋抱了抱拳:“与州学学衙有关,与监察司无关,大人…应该没权利过问吧?” 陈远山眉头猛地一跳,凝望着赵勋,足足半晌:“有道理,监察司是管不到学衙,那你去吧。” 赵勋:“…” 只见陈远山转过头,继续忙活自己的事,也就是大喊大叫。 厉沧均你个老匹夫,你出来,有本事你出来… 大学官,城中读书人出事了,你快出来… 厉沧均,你夫人被马车撞啦… 老匹夫,本官日嫩先人…” 一旁的赵勋都呆住了,他知道陈远山很der,但是他是死活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der。 最让赵勋想不通的是,厉沧均不是对陈远山视如己出吗? 之前厉沧均跑肃县,不也因为陈玉安的缘故吗,光靠陈奉瑾和陈玉娇,根本请不动这位大学官。 二人关系这么好,这怎么又跑人家门口骂上了呢? 赵勋深深看了眼陈远山,虽然不知内情,不过心中暗暗决定以后还是离这家伙远点吧,太特么der了。 拿出玉牌,赵勋快步走上前,刚亮出来没等说话,两个衙役神情大变,一个施礼一个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勋不由道:“二位知道…” “赵公子快请,厉大人早已交代过,快请入衙。” “多谢。” 赵勋就这么畅通无阻的带着祁山走了进去。 “诶,诶诶诶,你们等会!” 身后的陈远山见状顿时叫道:“他能进,本官为何不可进,这是何意?” 两个衙役赶紧竖起水火棍,满面苦涩。 “大人您莫要再为难小的了,老大人说了,您进去半步,打断我们狗腿。” “慢着。”陈远山一指赵勋背影:“那是本官堂弟,本官要陪着他进去,快快让开,快!” 俩衙役根本不吃这一套,还表弟,之前这狗日的大半夜跑过来,非说大学官府邸着火了,还说厉沧均的母亲被火烧死了,结果厉沧均跑出来后直接被陈远山给堵住了。 当时厉沧均还纳闷呢,他老娘都死十来年了,好端端的怎么又死了一次。 州学衙署不像是衙署,从布局看的话,像是一个私人宅邸,大院,与赵家大宅倒是有几分相似,没有影壁,进去之后就是正堂,两侧各有三间班房,后衙也是一个大院,后为库房,左、右同样是班房。 不止是赵勋,府城很多人都想不通,大学官对陈远山好的和对待亲儿子似的,结果陈远山丝毫不领情,还总有冲撞之举。 午后静谧,学衙静悄悄的,各处班房开着窗,学官们趴在案头呼呼大睡,闲散至极,倒也没人见到赵勋二人。 没人领路,赵勋只能往正堂走,也是巧了,厉沧均刚伸着懒腰从正堂中走了出来。 厉沧均见到赵勋,满面喜色,连忙快步上前。 “好贤弟,你可算来了。” 几日不见,直接称呼“好贤弟”了,给刚要施礼的赵勋都整不会了。 满面红光的厉沧均不由分说拉住了赵勋胳膊,三步并作两步将其拉进了正堂之中,不忘回头喊一句“奉茶”。 赵勋坐下后,厉沧均抚须大笑:“愚兄昨日还思念着你为何还不前来,莫不是知晓险阻萌生退意了,是愚兄的错,贤弟非常人也,素有大志,心怀天下,岂会临阵脱逃。” 赵勋干笑一声。 其实这一声“贤弟”也不算无福消受,毕竟厉沧均这条贼船几乎可以说是注定要沉的,他所谓的梦想也是既不可望也不可及,赵勋过来开办学堂,那都是拿命在赌。 衙中是有文吏的,听到了叫喊声端着茶点快步走了进来。 文吏见赵勋面生,非但带着下人进来,还坐在了厉沧均对面,主要是大学官没坐主位,难免多打量了几眼。 待文吏离开后,厉沧均脸上依旧满是激动之色。 “肃县一别愚兄甚是想念,你可知归途中老夫观那三字经,观那拼音,越是看,越是心潮澎湃,好,好啊。” 赵勋哑然失笑,呷了口茶。 “既贤弟来了,愚兄这心也安下了。” 都能给赵勋当爹的年纪,厉沧均一口一个愚兄,丝毫不别扭,赵勋也慢慢习惯了。 “好贤弟,离别那一日你可是卖了大关子,说这学院要办又不可轻易办,待你来了再告知愚兄,愚兄整日心痒难耐,现在你可算来了,也该告知详情了吧。” 赵勋放下茶杯,坐直身体。 一看赵勋这模样,厉沧均也收起了笑容。 “府城之中,所有读书人,所有文官,没有任何人希望出现一家可以让百姓读书的书院。” 赵勋看向门外,压低了几分声音:“所以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老大人…一个老哥哥你为我量身打造,不,为这个书院量身打造的契机。” “契机?” “书院,要办,快办,但不能说是招收平民之子,而是招收达官贵人之子。” “这是为何,达官贵人之子岂会入这书院就读?” “要的就是他们不来。”赵勋嘴角微微上扬:“他们为何不来,因我只是举人,只是商贾之后,开办书院教学定会引来耻笑,可我赵勋是个要脸的人,要颜面的人,要脸的我恼羞成怒了,好,这书院办起来,没有学子,很丢人,恼羞成怒感觉丢人的我和疯子一般大嚷大叫,叫嚷你们这群达官贵人之子不来读,那我就教授平民之子,所以说,我赵勋就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上蹿下跳让他们笑话,让他们耻笑,直到有一天,他们笑着笑着突然发现,越来越多的平民之子,读书了,认字了,甚至可以考取功名了,虽然,到了那时我赵勋早已沦为满城笑柄。” 话音落,赵勋再次拿起茶杯,神情平淡。 再看厉沧均,突然站起身,朝着赵勋深深施了一礼。 第80章 查案进行时 厉沧均坐回凳子后,眼睛红红的,望着赵勋总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赵勋的表情依旧平淡。 这的确是他的计划,但又不是全部计划。 至于其他细节,没必要和厉沧均说。 人,做好事可以,但是不能做滥好人。 “对了。” 赵勋不想继续聊这个事了,岔开话题:“刚刚在衙署外碰到了监察副使陈远山陈大人,怎么还跑州学衙署门口骂大街了呢?” 听到“陈远山”这仨字,老头满面苦笑。 “远山他…哎。” 看的出来,厉沧均的确是稀罕陈远山,都被骂成这个熊样了,还一口一个远山呢。 不过现在爱已经转移的差不多了,厉沧均更爱赵勋,自然不会隐瞒。 “这城中出了一丧心病狂之人,远山想要将此人捉拿归案,因此对愚兄颇为不满。” “是夜晚潜入民居羞辱百姓女子那事吗?” “不错,看来贤弟已是听闻过了,虽说如今尚无实证,不过这凶徒应是读书人,出自城南某处府邸。” 厉沧均叹了口气:“远山急于将那凶徒绳之於法,因此欲亲自前往城南各家府邸搜寻,此事谈何容易,桐城是府城,各家门户哪个没有根脚,在朝为官、告老还乡、诗礼传家,多事如此,谁敢强行破门而入。” “是这个道理,不过老哥哥你是大学官,他就算想要搜查各家府邸,那也求不到你身上啊,他不应该找知府大人吗?” “府衙岂会允他,正因老夫是大学官,远山另辟蹊径,要愚兄对外说已是笃定凶犯是城中读书人,既是读书人,我学署便可彻查,前往各家府邸询问。” 赵勋无语至极,陈远山真坑啊。 冷不丁一听,挺有道理的,学衙管不了各家府邸,却能管城中所有读书人,就说真的是某个读书人犯案了,去各家府邸溜达一圈,问询一圈,貌似没什么问题。 可往深了一想,这分明让厉沧均和学衙往火坑里跳。 现在还没确定凶犯是读书人,如果最后发现不是读书人呢,学衙还有公信力了吗,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其次是入各家府邸,这等于是将全城达官贵人给得罪了一遍,别说学衙,府衙都不敢。 “远山莽撞不假,可也是为了捉拿凶犯。” 厉沧均摇了摇头:“一片为民伸张正义赤诚之心,愚兄是知晓的,只是这般冲动不计后果万万不可取。” 赵勋苦笑道:“那也不能天天让他在外面骂街啊,太难看了。” “无妨,又不是第一次。” 老头认真的解释道:“远山这孩子其实私下里与老夫并不亲密。” “不是说你将他视如己出?” “是如此,只是他不愿与愚兄亲近。” “这是为何?” “哎。”厉沧均沉沉的叹了口气:“尤记得当年他酒醉冲撞了知府,老夫为他周旋,之后他对老夫说,这世道不容他,他早晚会死,他害了自己就够了,哪能再害旁人。” 赵勋终于明白了,陈远山不与厉沧均亲近,是因怕早晚害了他所在乎与在乎他的人。 “不提此事了。” 厉沧均端起茶杯:“总之,此事再等三五日就好了,他骂便是,愚兄早已见怪不怪了。” “三五日是什么意思?” “今早京中已来了公文,刑部左侍郎亲自来府城查案,这位左侍郎为官十载,不知捉拿了多少贼人凶徒,有他前来,此案定会水落石出。” 赵勋颇为意外:“连刑部左侍郎都来了?” “不错,此事已是传到了各家府邸,说来可笑,不少府邸的公子哥竟也带着家丁、护院想要查出些蛛丝马迹。” 赵勋越听越迷糊:“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看来贤弟从未关注京中风云,刑部在六部九寺中算不得势大,但这左侍郎为人刚正,京中为官十载,名声极大,数次科考舞弊之案皆由他主审,不知抓了多少朝臣勋贵,府城读书人多会科考,心里想着若是能在这位刑部左侍郎面前出出风头,将来入京时也好受其照拂一二。” 赵勋恍然大悟,和之前自己在肃县的情况差不多,白锦楼来“视察”,自己和郭家不也想着在大人物面前露露脸为日后铺路吗。 “瞎几把裹乱。” 赵勋不屑道:“四书五经都没看明白,学人家破案,帮倒忙。” “贤弟所言极是,读书人好好读书便是,哪里懂的破案。” “嗯,他们的确不懂。”赵勋突然一拍胸口:“可我懂啊。” 厉沧均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勋双目灼灼:“老哥哥不瞒你说,其实弟弟我真的懂的破案,不敢说十拿九稳,至少比那群傻缺读书人强,要不…让我试试,当然,我不是为了在刑部左侍郎面前露脸,主要是为了给咱府城百姓一个公道。” “这…”厉沧均满面困惑:“贤弟真懂这缉凶之道?” “反正比那群读书人懂。” 厉沧均半信半疑:“贤弟不是说自幼长于肃县整日读书问道,怎地又懂这缉凶之事?” “这个怎么解释呢,就是…对,我们之前那个县令郭尚文,知道吧,他就是被我拿下的,铁证如山,这案子就是我办的。” 厉沧均下意识点了点头,这个他倒是听说过,姓马那个将军就是个武夫,一直都是赵勋从旁协助。 “可此事是由府衙统管,学衙只是提供了一些读书人名录,便是贤弟想要追查此事,也并非是由愚兄说了算的。” “没事,我找姓陈那虎逼去。” 见到有门儿,赵勋笑呵呵的说道:“不过老哥哥你得帮我保密啊,要是大肆宣扬的话,万一没查明白那就太丢人了,比我开办学堂还丢人。” “你这么一说…”厉沧均双眼一亮:“那不如大肆宣扬一番也好,反正都要丢人,多多丢人,多多益善,也好日后开办学院令人更加耻笑于你。” “你马勒戈…”赵勋撤回了一个器官,没好气的说道:“你也知道的当初吕春儿的事,我赵勋最见不得百姓被欺负,怎么能故意查不明白呢。” “是如此,对对,贤弟爱民之心日月可鉴,好,那你去查,若是远山不允,愚兄再想个法子说服他。” 赵勋都没好意思吭声,还说服人家,估计陈远山见了你都容易化身鬣狗掏你两下子。 “那行,老哥哥你先忙,我初来乍到的还要在城中探探门路,正好看能不能帮忙查案,开办学院的事得从长计议,咱慢慢来。” “贤弟老成之言。” 见到赵勋起身要离开,厉沧均亲自相送,但是没送到门口,门口还有人堵他呢。 和厉沧均道别后,赵勋走向衙署门口,跟在后面的祁山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二少爷,您怎地还懂查案呢?” 赵勋耸了耸肩。 没穿过丝袜,还没撕过浪莎吗,上一世一千来集柯南、十三季《犯罪心理》、十五季《csi》,那是白看的吗。 别说凶徒是人,就算是鬼也能查出蛛丝马迹,他还看过十五季温家双煞呢。 第81章 三要素 赵勋走出了学衙,陈远山果然还在门口堵着呢,往那一蹲和个盲流子似的,哪能看出这是一个监察使,还是整整一道的监察副使。 陈远山见到赵勋出来了,站起身就跑了过来。 不等这家伙开口,赵勋先声夺人。 “陈玉娇并非你女儿,而是张家唯一后人” “你怎知…”陈远山大惊失色:“谁人与你…” “跟我来。” 赵勋微微侧头,自顾自的带着祁山往前走,陈远山连忙快步追了上去,忐忑不安。 来往皆是两个衙署的官吏,陈远山不敢随意开口询问,只能跟在后面。 走出了百丈又入了北市,百姓熙熙攘攘,陈远山依旧没办法开口询问。 直到进了客栈回了房间,差点没憋死的陈远山这才反身将门关上,将声音压的极低。 “你从何得知,可是我爹那老狐狸与你说的,还是刁蛮跋扈无理取闹无风起浪惹是生非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陈玉娇与你说的!” 赵勋着实没想到,陈远山对陈玉娇的定位竟然这么准确。 “快说,为何你知晓我陈家秘事!” 赵勋拿起茶壶给瞪着眼睛的陈远山倒了杯冷茶,又让祁山上外面守着去,这才缓缓坐下。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先听我说。” “那快说,说啊说啊说啊,快说快说,你倒是说啊,快说!” “首先,我不喜欢你们陈家,无论是陈奉瑾还是陈玉娇。” 陈远山坐下身,点了点头:“我也不喜欢。” “啊?” “不是,本官是说,我不喜欢你不喜欢我们陈家。” “好吧,虽然我不喜欢你们陈家,但是我敬佩张大帅,因此我会帮助你们。” “帮?”陈远山斜着眼睛看了眼赵勋:“就凭你?” “不错,就凭我,凭我仅在半日之内得到了知州白锦楼的赏识,凭我仅在半日之内就得到了大学官厉沧均的赏识,凭我仅在三日内就将县令郭尚文一党一网打尽,凭我仅靠一张逼嘴就保下了吕春儿,凭我在肃县揍你的陈家人满地打滚叫爹爹。” “那又如何。”陈远山重重的哼了一声:“虽然你很厉害。” “还有,凭我得知陈玉娇的真实身份后,相比较你们查了多年张家之事一无所获,我却可以在短短三日内,得知当年前朝太子陷害张大帅一事与今琼南道军器监监正有关,这位监正当年有一个姐姐被送入东宫成为东宫妃子,之后她与琼南道军器监有过多次书信往来。” “还有此事?!” 陈远山闻言神情大动,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 “难怪姜敬祖升迁如此之快,是了,定与他有关,若不然他一个小小校尉,岂会入营多年从未升迁,张家被陷害后,二十年竟胜任到了如今这军器监监正之职。” “我答应陈玉娇了会帮你们查,你可以不相信你爹和你陈玉娇的人品,但是你应该相信他们看人的眼光,通过调查出姜敬祖足以证明我有能力帮助你们,不过现在我们要聊的,不是张家的事,而是城中羞辱百姓之女的凶徒。” “此事与你何干?” “我可以帮你。” “帮本官?”陈远山乐了,乐的有些轻蔑:“你一区区读书人,商贾之后,不过是得了个举人功名罢了,便是生的机敏也从未离过肃县,何来的胆量口出狂言。” “好。”赵勋翘起二郎腿:“监察副使大人,查案三要素,你懂吗。” “要谁?” “要素。” “素是何人?” “素是…不是。”赵勋竖起手指:“犯罪动机、犯罪手段、犯罪目的,这叫查案三要素,懂吗。” 陈远山摇了摇头:“不懂。” “不懂就听我说,先说动机。”赵勋将杯中凉茶一口气灌进了嘴里:“所谓犯罪动机,是指凶徒为什么要这么干,究竟是什么事、什么人、什么诱因令他实施犯罪,当我们知道了动机,就可以锁定凶徒的一个大概身份背景。” 陈远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知不觉间,小小的房间内,赵勋已经用最快的时间掌握了主动权。 “第二个要素,犯罪手段,这个你们已经知道了,翻墙入户,勒晕被害人,背着被害人翻墙逃跑,扔进马车,或是一直背着被害人走在暗巷之中,最后施以暴行。” “不错,人神共愤,猪狗不如!”陈远山攥紧拳头咬牙道:“本官定要捉拿到他,叫他…” “闭嘴,听我说。” 陈远山一缩脖子:“哦。” “通过犯罪手段,可以推测出出一件事,他知道巡夜武卒的巡逻路线,你不觉得很古怪吗,武卒巡夜的路线经常改变,兵备府负责调度,还要提前两日交给府衙,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完全掌握武卒的巡夜路线。” “啪”的一声,陈远山一拍大腿:“本官知晓了,凶徒是巡夜武卒!” “从现在开始!”赵勋深吸了一口气:“我说,你听,我问,你再答,懂了吗。” 陈远山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本官是监察副使,你客气一些。” “你他妈听不听!” “听,听听听,你说就是,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犯罪手段,往往可以体现出智力水平、犯罪经验、以及他的某种特性。” 陈远山摇了摇头:“你言谈极为古怪,许多话,本官听不懂。” 赵勋近乎失去耐心了:“我他妈问你了吗!” “哦,好好,你先说,说过本官再问。” “第三个要素,犯罪目的,类似的案件,要么劫财,要么劫色,可他既没劫财也没劫色,很古怪,对吧。” “对啊,本官也…”陈远山说到一半,抬头问道:“本官可以开口吧?” “说!” “古怪至极,他既不劫财,也不劫色,那他劫…劫什么?” “劫开我最神秘的等待!”赵勋都服了:“你问谁呢搁这,事情发生了这么久,一直都是你在查,我刚到这,你什么都没查到?” 陈远山面色一红:“本官是监察副使,不…不善此道。” “既然不懂,你在这查什么呢?” “为民除害!” 赵勋坐直身体,缓缓深呼吸三次:“好吧,带我去见被害人,犯罪手段现在我们知道了,接下来搞清楚犯罪动机,或是犯罪目的,只要搞清楚了其中之一,就有查案的方向,明白吗?” “不明白。”陈远山站起身:“不过你讲的有道理,本官听你的。” 说罢,陈远山整了整衣衫,躬身施礼,极为正式。 “陈远山,谢赵公子拔刀相助,为民除害!” 第82章 丧心病狂 赵勋走出了房门,拐弯将右侧房间推开。 房屋内,马夫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声音连忙起身。 床榻上,孔文正在呼呼大睡,旁边摆满了食盒。 赵勋走了过去:“别睡了,跟我一起办事去。” 四仰八叉躺着的孔文揉了揉眼睛:“我累,郎中说我要修养身体。” “少在这装。” 赵勋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说道:“从现在开始,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为何?” “因为你是书童。” “那我今日不做你书童了,睡够了,明日再做你书童。” 赵勋鼻子都气歪了,这玩意还能请假? 马夫拉着脸:“少废话,二少爷吩咐什么你就做什么。” 孔文满面不爽的坐起身,嘟嘟囔囔的:“早知昨夜不劫你…” 赵勋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捂住孔文的嘴巴。 还好陈远山在客栈门口等候,并未跟来。 孔文拍掉了赵勋的手臂:“为何要摸我?” “谁摸你了。” 赵勋擦了擦手掌,没好气的说道:“现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兜圈子,城里出了凶徒歹人,可能是个读书人。” 孔文神情微变。 赵勋敏锐的察觉到了孔文脸上的异色,心中满是戒备。 “你…”赵勋眯起了眼睛:“知道这事?” 话音落下,马夫突然站起身挡在了赵勋身前。 赵勋扭头望向祁山:“看见没,看见没看见没,这才是正常操作,将本少爷挡在身后,而不是挡在本少爷的身后。” 祁山愁容满面,这事过不去了是不是。 孔文拧着眉:“此事与你何干?” “少废话,先回答我,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郎中说的。” 孔文低头看了眼自己腹部的伤口:“贼人可恶,满城皆知,郎中见我是外乡人,又像是读书人,起了疑,盘问几句,我不与他说,他便心生戒备,本想让伙计报官,又见我伤势后发觉非是新伤,那贼人行凶是两日前,我这伤至少也过了十余个时辰,距离府城最近并有虎熊猛兽的的山林足有半日路程,郎中这才打消疑虑,并告知了我关于行凶贼人之事。” “这样啊。”赵勋微微点头:“那我现在让马夫去医馆问的话,郎中不会否认这件事吧。” 孔文不明所以:“郎中为何否认?” “没事了,郎中打消疑虑,我没有,找出凶徒之前,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哦~~~”孔文终于听明白了,一指赵勋:“好哇,原来你怀疑那丧心病狂之人是我?!” “因为你来历不明,连家乡是哪都不告诉我,说的又是官话,身上的可疑之处太多了。” 孔文梗着脖子叫道:“不是我!” “那就跟我走,你的伤势已经开始恢复了,全是皮外伤不影响走动,要么,你现在滚,我去告诉官府,让官府查你,要么,跟着我,直到找到凶徒。” “好。”孔文站起身,穿好了衣服:“找到凶徒后,你要赔情于我。” “我赔你俩嘴巴子。” 赵勋翻了个白眼,将马夫留下,就这样带着祁山与孔文离开了客栈,与门外陈远山汇合。 六个被害女子,都在百姓聚集的城北,距离并不远。 北市是北市,城北是城北。 北市两侧是林立的商铺,商铺之后就是连成一片的民房了。 穿街过巷,距离最近的就在客栈后方不足两里。 府城虽富裕,可这富裕只是表象,来到了民房区,赵勋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后世的城中村。 同样的拥挤不堪,同样的七拐八绕,屋子挨着屋子,院落连着院落,很多连“路”都算不上的小道仅容一人可过。 陈远山在前带路,走了一刻钟,来到了靠着城墙根的小院前。 赵勋四下打量了一番,解开了心中一个困惑。 要知道即便是深夜,此处依旧人多眼杂,稍微闹出一点动静都会精通街坊邻居。 此处院落正好靠在城墙根,走出不到十丈就是一条绕城的大路,因此犯案时才没有惊动任何人。 “齐招娣。” 陈远山来到破旧的木门前:“被歹人所害时,还有五日她便要成亲,如今…” 没有说完,陈远山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祁山骂了声娘,可想而知,还有五日成亲,突然遭遇了这事儿,夫家哪会再与齐招娣成亲。 老旧木门并未挂锁,里面也没插上门栓,虚掩着,陈远山轻轻推开,跨进了门槛。 院内极为简陋,两侧堆满了木柴,还有一块磨盘,房屋只有一间。 事实上这已经算是百姓中条件不错的了,府城中很多上工的百姓都居住在城外。 “齐老丈,齐姑娘,家中可有人在,学生陈远山。” 接连叫了两次,正对的大房房门被推开,一个拄着拐的老丈颤颤巍巍走了出来,头发胡子花白,身上没二两肉,如行将就木一般。 “可是…可是陈大人?” 老者似有些眼疾,用力的睁着眼有些看不清。 陈远山快步走上前,搀扶住了老丈:“是学生,冒昧打扰打扰,是想见一见齐姑娘。” “当真是陈大人,您又来了。” 老丈被陈远山搀扶坐在了磨盘旁的木凳上,低声交谈了几句。 赵勋走了过去,拱了拱手:“学生赵勋,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老丈又眯起了眼睛,似乎是想要看清楚赵勋的长相。 陈远山低声道:“齐老丈,学生有一不情之请,事关您的孙女齐招娣,与我同行的赵公子精通查案一道,想要与齐招娣问询一番,不知…” 老丈已经能猜到了陈远山的来意了,叹了口气,似是想要摇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娃娃就在屋内,她要是让您进去,让您问,您就问吧,娃娃受了苦,七魂六魄丢了大半,要是不见您,您也别怪她。” “万万不会。” 陈远山看了一眼赵勋,二人刚要进去,房门已经被打开,一个穿着满是补丁布裙女子走了出来。 “民女,见过陈大人。”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陈远山脸上倒是没什么异色,赵勋则是眼眶暴跳。 齐招娣,第一个被害人,那时刚刚入春,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之多,足有百日。 明明过了百日,明明并未伤筋动骨,可齐招娣的脸上、手腕、手背、小腿以及脚踝,足有十余条疤痕,长则一支,短则半寸,无一不是利器所伤,这种疤痕,将会伴随终生。 再看祁山与孔文二人,已是咬牙切齿。 说句不是人的话,作为一个女子,被玷污了也好过满身伤疤,被玷污了,至少还能嫁人,可这般模样,便是走出房门见人都难。 第83章 情景重现 齐招娣的容貌并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长相,但极为秀气,瓜子脸,修长的眉,大大的眼睛,用民间的话来说,容貌很旺夫。 再看如今,那下颚上足有半指长的疤痕触目惊心,原本明媚的双目空洞无神,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齐招娣知晓陈远山的来意,将她爷爷搀扶回了房间后,冲着大家一一施了礼。 陈远山令齐招娣坐下后,看向赵勋。 “抱歉齐姑娘。” 赵勋缓缓蹲下身,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愿回想那一夜你的遭遇,可我必须让你明白,你还会想起的,日日夜夜都会想起,想起后,会惧怕,会战栗,这种恐惧将会伴随你一辈子,除非我们抓到伤害你的人,让你亲眼看到伤害你的人被绳之於法,甚至是死在你面前,只有这一刻到来后,你才会安稳的睡在床上不用惧怕再做噩梦。” 齐招娣空洞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水雾,紧紧咬着苍白的嘴唇。 “你们,能抓到他吗?” 陈远山一副赌咒发誓的模样:“一日抓不到他,本官一日不离开府城!” 赵勋深深看了一眼陈远山,表情莫名,这话,他相信。 亲爹都快被搞死了结果连家都不回,是个心怀百姓的好官,就是多少有点哄堂大孝了。 “我…” 齐招娣终究是没有忍住,泪水一串一串的滑落在了那骇人的伤疤下。 “齐姑娘,我知道官府已经问过你多次,陈大人也是如此,我想知道的是,有没有其他的遗漏,事后你回想起于之前说法有些出入的细节等等?” 齐招娣强忍住泪水摇了摇头。 “我记得…只记得恍惚间听到了土娃叫声。” “土娃?” “爹爹从毛家村带回来的狗崽儿,它喜欢刨土,民女就叫它土娃。” 说到这里,齐招娣痛哭出声:“他糟践了我,还杀了土娃,他为什么要杀了土娃,土娃…” 齐招娣年岁并不大,才十五,古代女子十四五岁成亲大有人在。 十五的年纪,还是个孩子,真正的孩子。 对许多孩子来说,猫猫狗狗并不是宠物,而是同伴,玩伴,乃至是家人。 齐招娣的爹爹在下县做佃户,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家中只有她爷爷,身体又不便,平日陪伴她的只有土娃。 出事第二日,齐招娣被带回家中,如同死了一次,当见到土娃的尸体后,仿佛被杀死了第二次,这种打击早已令她欲寻短见,要不是要照顾爷爷,或许早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就在此时,孔文突然上前,轻轻抱住齐招娣,不断轻轻拍打着,低声安慰着。 男未婚女未嫁,这种举动明显是不合时宜的。 赵勋微微皱眉,陈远山也是如此,不过二人并未开口。 “儿时我娘也叫我养了一只狗儿,不,不是狗儿,是一条狼…” “我唤它流云,它的毛发如同流云一般,好看的紧,与我日夜陪伴…” “娘亲不喜欢流云,因流云总是抱着师姐的腿晃动身子,如登徒子一般…” 听到这里,齐招娣仰起头,竟然笑了。 “土娃也是,烦人的很,总是骂它,它不听,我舍不得打。” 陈远山诧异至极,他来过好多次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齐招娣露出笑容与人敞开心扉,哪怕只是一瞬。 赵勋与祁山对视了一眼,他捕捉到了两个关键词,师姐,以及狼。 单说这个狼,赵勋就没听说过哪个正经人家养宠物养狼的。 不过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赵勋轻声问道:“那贼人将你勒晕后,背着你翻墙离开,对吗?” “是。” “你既然晕了过去,又怎么能确定?” 齐招娣松开了保住孔文腰部的双臂,面色有些发红:“夜里,院门是挂着锁的,爷爷说,锁是完好的。” 陈远山指向右侧院墙:“捕快第二日查验了一番,那里是一处脚印。” 赵勋点了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院墙并不高,但是也不矮,两米上下。 赵勋四下看了看,又原地蹦跶了两下。 孔文走了上来:“案犯那一夜,附近是否有可借力之物?” 赵勋没好气的说道:“你抢我台词了知不知道。” 齐招娣摇了摇头:“到了夜里木凳要收进屋中,院中除了木柴与磨盘,再无他物。” 陈远山走上前,指了一下院墙中间位置:“脚印就是在这里见到的,半枚。” “这怎么可能。” 赵勋伸直手臂抓住勾住墙沿,微微一跳,费劲巴拉的骑了上去。 “是不是搞错了,我爬上来都有点费劲,更别说那王八蛋还要背着齐姑娘。” “本官也是如此想的,困惑至极。” 陈远山摇头道:“因此本官断定,凶徒应是借助了某种工具,逃离时将工具也一同带走了。” 赵勋跳了下来,面露思索之色。 如果是工具的话,要么是钩锁之类的,要么是踮脚的。 钩锁不可能,一个男人加一个女子,至少二百斤,使用钩锁的话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么只能是踮脚的,还是那句话,加起来至少两百斤,能够支撑的东西倒是有不少。 “对了。”赵勋望着陈远山:“两日前,武卒差点抓到那家伙,那时候在附近找没找到任何工具,或是他背着,拿着某种工具。” “没有,只能瞧见背着一个包袱,想来里面是粗布与细绳。” 粗布和细绳,前者套脑袋,后者勒脖子,没办法借力使用。 正当赵勋困惑不解的时候,孔文也不知和齐招娣说了什么,让人家满面羞红不断摇头。 孔文直接转过身,微微下蹲弯腰,齐招娣一咬牙,双手勾住了前者的脖子。 众人面面相觑,只见孔文将齐招娣背起来后,如履平地来到墙壁旁。 “抱紧我。” 齐招娣脸红的不行,微微“嗯”了一声。 大家看明白了,孔文应该是模仿凶徒重现当时的情景。 没错,孔文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突然弯下了腰,随即双脚用力一点,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只剩下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孔文已是双脚站在了两米高的墙壁上,还背着个大活人,脸不红气不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凶徒,应是这般跳上来的。” 第84章 怪力乱神 院内,鸦雀无声。 陈远山咧着大嘴,使劲揉了揉眼睛。 祁山满面崇拜之色。 赵勋张大了嘴巴,一脑瓜子问号,不对啊,自己这明明是架空历史类,这怎么还干出修仙的呢? 孔文转过身,又轻轻跳到了墙壁的另一侧,齐招娣吓坏了,惊叫了半声,因为没等后半声叫出来呢,孔文又跳回墙壁上了,最终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赵勋震惊的无以复加:“你怎么跳上去的?” 孔文表情平淡:“用腿。” “废话…我是问你特么…不是,请问,您是如何蹦上去的?” 孔文:“从小力气大。” 赵勋无语至极:“糊弄傻小子呢!” 祁山:“连我都不信。” 孔文将吓的够呛的齐招娣放了下来,语气极为笃定:“凶徒,定是习武之人。” 这话不用他说,连傻小…连祁山都知道了,正常人也不可能背着个大活人原地起跳那么高。 陈远山倒是没追问,满面兴奋之色:“读书人习武,不多见,绝不多见,查,可查,查的下去了!” 越是说着,陈远山越激动:“难怪可甩脱武卒,说得通了,都说得通了。” 赵勋问道:“城中哪个读书人习武?” 陈远山楞了一下:“不道哇。” “那你激动个屁。” 赵勋抱着膀子靠在磨盘上,深深看了一眼孔文,面露思索之色。 因为有了新进展,陈远山继续兴奋:“习武之人身材健硕,身材健硕的读书人可不多见,少之又少!” 祁山突然一指孔文:“你看他。” “他怎地了?” 祁山:“他健硕吗?” 陈远山:“…” 事情,又进入了死胡同。 孔文,用自身证明,凶徒可以不借助任何工具翻墙。 但是,孔文同样用自身证明,习武之人未必身强体健,还有可能和个鸡崽子似的,然而满城的读书人,十有八九全是鸡崽子体格。 最主要的是,文人是鄙夷武夫的,因此即便哪个读书人习武,那也不会四处宣传。 陈远山在府城中追查了好几个月,从来没听说过哪个读书人习武。 “如果不是读书人呢?” 赵勋打了个响指:“有没有哪个将军,或者是武将致仕后在南城居住?” “没有。”陈远山摇了摇头:“皆是文人世家。” “好吧,去另一家,再见一个受害者。” “可是可,只是本官早已见过数次,她们所知晓的,本官也知晓,非是本官不愿叫你见她们,而是再提此事,会令她们…” “就是因为你见过很多次,什么都没看出来,所以我才要见。” 陈远山不乐意了:“本官不通查案,却也不是酒囊饭…” “那我问你,受害人有没有什么共同性?” “共同性?” “就是相同点。” “都是女子?” “除了这个呢,除了都是女子,都是民女,都居于城北,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相同点?” 陈远山不吭声了。 “说啊,咋的,早上起来猛了,声带忘家里了,你不是挺能说吗。” “这…似是无其他共同之处了。” “这就是不寻常的地方,她们一定有其他共同点,只是你没看出来。” 赵勋的口气无比笃定:“连犯六次案,都在城北,第三次出事之后,衙役、武卒、折冲府骑卒,夜间在城北加强了戒备,结果他依旧敢犯事,你好好想想,如果是随机犯案的话,不可能继续来城北,这就代表被害人有一定的共通性,这种共通性绝对是诱因,诱发他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继续作案,找到这个诱因,我们就距离真相更近一步。” 陈远山点了点头:“本官虽然听不懂,但是本官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祁山:“我也是。” 孔文:“嗯嗯嗯。” 告别了齐招娣,陈远山带着大家来到了第二个被害者的家中。 地点并不在靠近城墙根的位置,不过距离城墙也不远,比齐招娣的位置远出了五十丈左右。 门是紧锁的,受害女子爹娘都在,死活不开门,哪怕陈远山自报家门也没用,女子双亲哭着求着让陈远山别再来了。 原本陈远山都放弃了,赵勋突然一脚踹在了门上,然后…木门纹丝不动,他腿震的有点发麻。 陈远山解释道:“出了事儿后,吴家人换了新门,极为厚重。” “靠。” 赵勋不断拍打着门:“开门,官府查案,快点的。” 陈远山大怒:“你这是何意,吴家人本就受了惊吓,你这般莽撞…” “我在救人。” 赵勋淡淡的说道:“凶犯不会停手的,他会犯下更多的罪案,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他在挑衅官府,挑衅全城,直到有一天,他的犯罪手法和手段将会升级,更加丧心病狂,与其让更多的女子生不如死,我宁愿令吴玉娘再痛苦一次,至少,我会找到那个王八蛋后可以令她不再担惊受怕的活下去。” 陈远山沉默了,最终叹息了一口朝着屋内喊道:“本官琼南道监察司监察副使,今日前来办案,若再将本官拒之门外,莫怪本官…” “我来!” 一旁的孔文突然吐气开声,一抖手臂,低吼一声:“怪力乱神掌!” “砰”的一声,足有十公分厚的木门,直接被击穿了,清晰的掌印令在场三人无不瞠目结舌。 孔文面无表情,将手伸进去,从里侧挑开了门栓。 门被推开了,门后的吴玉娘双亲脸都吓白了,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孔文率先走了进去,抱了抱拳:“我只是书童,门,叫他赔。” 说完孔文还指了指凌乱在风中的赵勋。 陈远山吞咽了一口口水:“他是你的书童?” 赵勋:“不…不是。” “那是何人?” “就是路上碰到个要饭…不是,他…” 望着木门的赵勋,惊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那么厚的一个木门,如果只是击穿的话,倒不至于令众人震惊,主要是就击穿了一个掌印,掌心和五指位置清晰可见。 “二…二少爷。” 祁山磕磕巴巴的问道:“他,他他他…他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人,还有这掌…掌…怪力乱神是…是何意?” 赵勋上哪知道啊,怪力乱神,他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问题是这明明是出自《论语》,怎么成他妈掌法了? 仨人在原地持续震惊中,孔文已是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院中,紧接着便是屋内惊叫连连,应是受害人吴玉娘发出的声音。 赵勋连忙快步跑了进去,冲进房中才看到吴玉娘蜷缩在墙角,如此炎热的天气,身上裹着厚厚的被褥,瑟瑟发抖。 同样是面容清秀,同样是露出的皮肤有数道疤痕,赵勋却是神情大动。 “果然如此。” 赵勋没有做任何停留,转身就往外跑:“走,去见其他人!” 第85章 孔氏武门 第三个受害者、第四个、第五个,直到六个受害者全都见过了面,赵勋愈发确定心中的想法。 大家只知道赵勋看出了什么,确定了什么。 至于看出什么确定什么,赵勋没说,一路小跑回到了客栈,并让陈远山马上找人将整座城的地图找来。 满腹疑问的陈远山亲自跑了一趟兵备府,祁山则是被赵勋打发到了诗社、书楼等处打听一些事。 房间之内,只有赵勋与孔文二人,门口站着马夫。 赵勋趴在书案上,将凶犯作案的时间和大致位置进行对比。 果然如他所料,这家伙就是在挑衅官府,挑衅全城制造恐慌,犯案的地点越来越靠近人多眼杂的北市,也就是一旦被发现,走脱的几率越来越小,甚至最后一次直接在巡夜武卒眼皮子低下犯案,玩脱了,没绑到人,最后逃之夭夭了。 孔文坐在床上,哈欠连连。 将时间全部记录好后,赵勋敲了敲桌面,喃喃道:“你到底是谁?” 片刻后,赵勋回头:“问你话呢,你到底是谁。” “哦,你问我啊。” 孔文抽了抽鼻子:“我叫孔文。” “我知道你叫孔文,你懂武艺?” “略懂。” “一掌将木门击穿,你管这叫略懂?” 孔文点了点头:“粗通。” “我…” 赵勋转过身体,正色道:“普通读书人不会习武,普通人家也不会养狼当宠物,你出身不凡,可却流落成了臭要…拦路打劫的,这代表你走投无路了,一个不普通的家族之子走投无路了,无非是得罪了更加厉害的人。” 顿了顿,赵勋说道:“我不喜欢麻烦,因为我一定会遇到很多麻烦,我更讨厌未知的麻烦,所以请你离开吧,我会让祁山给你一百贯,你想去哪里去哪里,离我远一点就好,如果将来你的麻烦找到我,我会毫不隐瞒的告知如何认识你的,又让你如何离开的,不过我会否认为你治伤并给了你银票的事,与你撇清关系。” “哦。” 孔文站起身:“多谢,我去挑几件衣物,银票只要十贯的,十张。” 说完后,孔文走向了门口,推门就要离开。 “不是你等会。”赵勋气的够呛:“你说啊!” “说什么?” “一般这种情况应该和盘托出了啊,你得说啊,说你是个什么来历,什么情况,我靠,你还真走啊?” “我有麻烦,你怕麻烦,你叫我离开,我自然离开,你是一个好人,我不喜欢为好人带去麻烦。” 赵勋使劲揉着眉心:“服了。” 孔文困惑道:“你不想我走?” “不是想不想让你走,而是…” 赵勋顿感心累无比,这碰到的都是什么人啊,陈远山是如此,孔文也是如此,七仙女跳皮筋儿,一个更比一个嘚儿。 “你究竟要不要我走?” “你总得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吧。” “告诉你了,你就不叫我走了?” “不,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哦。”孔文转身,又坐回了床榻上:“我叫孔文。” “说重点!” “出自孔家。” “废话。” “至圣先师的孔。” 赵勋想骂人了:“你能不能别说废话了,不是至圣先师那个孔,还能恐龙扛狼那个恐吗!” “祖上,至圣先师。” “我祖上还盘古…不是等会。”赵勋瞳孔猛地一缩:“孔老二…不是不是,孔圣人,是你祖先?!” “不错。” “孔圣人的那个孔圣人,孔夫子?!” “是。” “真的假的?”赵勋张大了嘴巴:“骗我你就死全家!。” “哦?”孔文满面遗憾之色:“早知刚刚应骗你的。” 赵勋:“???” “我是孔家后人,不过是孔氏武门后人,而非文宗。” “什么意思?” “曲阜本家,文宗后人,各代衍圣公,我为武门后人,沿承祖上武学。” “曲阜是文宗,武门…学的是武学?” 赵勋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你是说,孔子会武术?” “祖上文武双全,世人只知文之绝学,不知武艺非凡。” “不是吧。”赵勋是真的惊着了:“孔子除了儒学,还传下武学了?” “是。” “真的吗,我不信。” “不然你以为,祖上有何依仗携门徒周游列国,受各国君主敬若上宾。” “你这么一说…”赵勋挠了挠下巴:“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哈。” 赵勋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吃了这么大一个瓜,孔子居然文武双全,不但能说,还能打! “那孔圣人传下来的武学,都有什么。” “《论语》。” “论语不是…不是儒学吗?” “亦是武学。” “什么意思?” “怪力乱神掌、不重则威拳、三人我师阵、闻道君子剑等诸多绝学。” 赵勋张大了嘴巴:“你…我…这…都他妈啥啊这是?” “遇怪异、勇力、叛乱奸邪之人,以重掌击之,此为怪力乱神掌。” 赵勋:“…” “遇不赦之徒,不施重手难以威服,此为不重则威拳。” 赵勋咧着嘴,脑瓜子嗡嗡的。 “敌众我寡可与同伴攻守进退,三剑成阵,敌众,并非皆诛,不可滥杀之,将其制服,理应以师者教导从善,此为三人我师阵。” 赵勋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至于这闻道君子剑,重在这君子二字,先探闻对方家住何处,知晓对方居于何处后,趁夜,携剑,杀之,此为闻道君子剑。” “闻道是…打听道路的这个闻道啊?” 赵勋可算找到机会开口了:“先打听怎么去人家住哪,然后大半夜偷袭,这是君子吗,这不小人行径吗?” 孔文:“闻道小人剑不好听。” 赵勋下意识点了点头:“是不好听,太…不是,这是重点吗!” “祖上绝学,哪是后人可随意更改的。” “服了。” 赵勋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孔子,竟然会武学,孔家,然后还分出两个“派系”,一个学文,一个练武… “那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误入深山,山熊欲食虎崽,见之不忍,拦之。” 赵勋已经麻木了:“然后呢?” “护下虎崽,猛虎下山,猛虎护崽心切,与山熊战作一团。” “再然后呢?” “本是误会,理应化干戈为玉帛,祖上有言,有教无类,我自要教授二兽一番。” 刚刚麻木的赵勋又激动了:“有教无类还包括小动物啊?” “万物皆有灵,总之,我教授了一番。” “咋教授的?” “就是…”孔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二兽不通人言,教之不懂,似是对我极为不耐,竟弃幼崽抱头鼠…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你给俩猛兽揍了啊?” 赵勋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得打多狠啊,连孩子都不要了? “略施手段罢了,并未起杀心。” “好吧,好吧好吧。” 赵勋使劲的拍了拍脸颊:“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流落到山林之中了?” “文宗,不堪教化!” “什么意思?” “祖训,应教化天下,有教无类,而不是要这绝学只传所谓读书人!” 孔文突然激动了起来:“各朝各代衍圣公,将祖上绝学视为晋升之道,贪图名利高高在上,又与达官贵人心思鬼魅之辈为伍,此为数典忘祖之举,我既是武门传人,岂可坐视不管!”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被革除族谱了。” 赵勋:“…” 孔文小声道:“还挨了三天打。” 想了想,孔文又补了一句:“但我也没服软!” 第86章 只欠东风 关于孔文所说的一切,赵勋相信,因为前者可以一掌击穿实心木门。 关于孔文想要留下的请求,赵勋同意,因为前者可以一掌击穿实心木门。 关于孔文认为作为书童应该也有工钱的事,赵勋深表赞同,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比实心木门更厚实。 孔文很满意,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将撸起的袖子放下后,美滋滋躺在床上准备继续呼呼大睡。 这家伙没回屋,躺在了赵勋的床上,给出的理由是马夫长得丑,他不想和马夫同房。 赵勋依旧赞同,和自己没有实心木门抗揍无关,而是觉得马夫同样没实心木门抗揍。 孔文刚躺下,祁山回来了,核实了一些事,关于陈玉娇的事,的确是浪名在外,在府城也很有牌面,与很多世家公子哥及官员交好。 祁山刚汇报完了解的情况,陈远山也回来了,胳膊下面夹着几卷竹简与一摞子城中舆图。 赵勋站起身,将舆图铺在了桌子上刚拿起笔,突然注意到窗外街面上有府衙衙役仰头往上看。 窗户是一直开着的,赵勋没事就往外看,看百姓,看车马,因此他可以确定,半分钟前,客栈外并没有站着衙役。 原本只是平淡无奇的一件事,赵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将脑袋伸了出去,果然,还有一个衙役走进了客栈之中。 “这些舆图是从府衙中取来的?” 陈远山点了点头,见到赵勋望着窗外,不由问道:“不错,怎地了。” “你是不是被跟踪了。” 赵勋指向街对面。 陈远山凑过去看了一眼,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说道:“舆图不可带出衙署,本官这监察副使也无权调阅,是从后衙房库中抢出来的。” “这样啊。” 赵勋没往心里去,的确,陈远山一天天和个二杆子似的,给人家衙署的“内部文件”抢出来,府衙肯定派人跟着。 收回了目光,赵勋在南城区划了一个圈,随着不断询问两日前武卒追缉凶徒的细节,这个圈越来越小。 “只剩下五家府邸了!” 陈远山望着不断被缩小的圈,激动的小舌头都发抖了:“莫非,凶徒就出自这五家府邸?” “不,只有这五家府邸没有嫌疑。” 陈远山:“…” 一旁的祁山都服了,他也以为自家少爷正在锁定“嫌疑圈”,结果没成想是排除法,还只排除了五家,要知道城南大大小小的宅邸少说也有上百。 祁山与陈远山满面失望,赵勋的表情却截然相反。 “接下来就好办了。” 赵勋露出了少见的兴奋之色:“我已经知道凶犯是谁了。” “此话当真?!” 陈远山一把抓住了赵勋的胳膊:“何人,姓甚名谁。” “暂时不知道。”赵勋挣脱开了陈远山:“不过我已经有了凶徒的侧写。” “侧写是何意?” “大致背景、性格特点、部分诱因。” 陈远山一脑袋问号,听不懂。 “相信我。” 赵勋重重地点了点头:“接下来咱们只要等一个人。” “谁。” “陈玉娇。” 一听到“陈玉娇”这仨字,陈远山就头大无比:“为何等她?” “她最了解城中的公子哥,包括读书人,不,准确的说,是各家府邸的秘事,哪一件秘事符合侧写,符合我的猜想,那么凶徒十有八九就出自这家府邸。” 赵勋无比正式的说道:“我相信城中一定有一处府邸,这处府邸肮脏不堪,有着诸多不可告人之秘。” 陈远山哭笑不得:“家家皆如此。” 赵勋:“…” “你究竟是如何想的,莫要在卖关子了,急煞本官。” “抱歉。” 赵勋摇了摇头:“如果和你说了,你一定会胡乱猜测,因为你自以为同样对各家府邸了解,这种带有误导性的了解会影响我的判断,最重要的是,你影响我的判断后会进行深查,最终极有可能打草惊蛇,你与陈玉娇,我选择相信陈玉娇,在此之前,我只能等,你也要等,” 望着赵勋那自信满满的模样,陈远山回想今日下午大家所遭遇的一切,最终点了点头。 “本官相信你,本官等你,追查凶徒一事,有所差遣吩咐便是,本官绝无二话。” 说罢,陈远山抱了抱拳,数月来紧锁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几分。 “放心,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告辞。” 陈远山也许久没有睡上一个踏实觉了,虽然与赵勋只是初次见面,可不知为何,他愿意相信赵勋。 不过有一说一,赵勋的确有进展,比他鸡毛没查到强多了,最主要的就是“翻墙之谜”,是不是读书人不知道,但一定习过武,光是这一个极为特殊的特征就算是大进展了。 陈远山离开后,赵勋望着窗外,微微挑眉。 原本他以为外面的那些府衙衙役跟着陈远山,是因怕舆图出了岔子。 可陈远山走出客栈后,这些衙役连忙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根本不是明着“跟随”,更像“跟踪”。 “山山。” “小的在。” “你下楼一趟问问掌柜的,刚才进来的那个衙役都说了什么。” “哦,好。” 祁山快步走了出去。 等了片刻,祁山回来了:“衙役问掌柜的陈大人是否在客栈中居住,又问来寻谁,何时来寻的,寻的人又是何底细,问的极细,掌柜的如实说了。” 赵勋挠了挠下巴,面露思索。 “二少爷,区区衙役,打探一道监察副使的行踪,这事古怪,能差使衙役的都是府衙的官儿,府衙的官儿盯着监察副使作何?” “陈远山是府城出了名的惹祸精,当地官员派人盯着也无可厚非,不过也不排除其他情况。” “其他情况?” “舆图,打草惊蛇了。” “小的不懂。” “先别急着下结论,咱们初来乍到很多情况不清楚,先等陈玉娇来吧,就这两天了。” “哦,二少爷您饿了吗?” “不饿。” 祁山摸了摸肚子:“小的饿了。” 躺床上的孔文和诈尸似的坐了起来:“我也是。” 赵勋懒得搭理这俩二货,望向窗外,嘴角浮现出了些许笑意。 “以破了令全城人心惶惶的大案作为本少爷的登台第一曲…” 赵勋打了个响指:“完美!” 第87章 东风未来邪风至 府城很大,光是城中记录在府衙名册中的就足有八万余人。 八万人放在后世肯定是不多,后世一个镇子少则数千多则数十万。 古代不比后世,大景朝过五万人口的都算是“大城”了。 东、南、西、北四地十二道,大大小小城池二百多座,超过十万人口的大城只有三十多座,要知道哪怕整个国朝的权力中枢京城,人口也不过才五十万出头。 八万人的大城,赵勋自然要好好逛一逛,整整三日,带着祁山与孔文将桐城东南西北走了个遍。 原本赵勋并不喜欢桐城,因为城北的百姓太过落魄。 当他真正将桐城彻底逛上一遍后,他不止是不喜这座城了,而是厌恶,因为城南太过富裕。 是啊,桐城的确富裕,百姓都他妈被压榨得皮包骨头了,能不富吗。 溜达了三日,赵勋印象最深的就是城中的读书人,很豪放。 豪放,并非贬义,也非褒义,而是一种敢于表达。 城中的读书人,敢于表达他们就是一群衣冠禽兽,喝酒闹事,当街调戏大姑娘小媳妇,招摇过市,横行霸道。 城中的读书人,敢于表达他们从四书五经中领悟的为人之道,见到不平事,大声呵斥,甚至敢于撸袖子上前打架。 城中的读书人,敢于表达他们的“中庸”,不激烈、不平静,不张狂、不低调,不出众也不平凡。 大多数的读书人都很“中庸”,中庸到了你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瑕疵,也看不到任何闪光点,仿佛读书人就是一个符号,某种职业,一个生产流水线快速组成起来的一具具躯壳,内核全都是一样的,读书,当官,反哺家族,培养下一代,告老还乡,死。 入城第四日的夜晚,陈玉娇终于来了,只身一人走进客栈,来到三楼,敲开了房门。 听到了敲门声,在床上四仰八叉躺着的孔文看了看赵勋。 赵勋看了看孔文,俩人大眼瞪小眼。 “就是再能打,你也是书童吧,书童睡我床也就算了,连门都让我去开?” “哦。”孔文站起身:“第一次做书童,多多见谅。” 赵勋已经懒得吐槽了,该吐的槽,这几日都吐的差不多了。 孔文,与他年纪相仿,估计以前一直是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傻孩子。 不会社交,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对任何事都充满好奇。 赵勋,不喜欢孔文,极不喜欢。 因为这家伙总是在房间里光着膀子。 因为这家伙之前还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随着每天吃四顿饭后,短短几天,不但有了胸肌,还有腹肌,和画上去的似的。 因为这家伙可谓是文武双全,用孔文的话来说,打从他记事起就做两件事,今天读书,明天练武,大后天上午读书,下午练武,大大后天挨打,因为他既不想读书了,又不想练武了,然后大大大后天读书,大大大大后天,练武。 被革除族谱之前,他一直是这么生活的。 孔文走过去将房门打开后,一袭红裙明艳动人的陈玉娇站在了房门外,似笑非笑。 陈玉娇不认识孔文,不由多看了一眼,因为这家伙又光膀子了,主要是长得也英俊。 孔文就是扫了一眼陈玉娇,然后回屋继续躺床上装尸体。 坐在窗前的赵勋转过身,微笑致意:“来了老妹儿。” 陈玉娇走进房门,盈盈一笑:“赵二郎。” 仿佛见到多年友人一般,陈玉娇坐在了方桌旁:“为何不居于南城客栈,你又不缺钱。” 赵勋翻了个白眼,我缺命。 城南全是达官贵人,就祁山那个熊样的,走路姿势比本少爷还狂,还有更离谱的孔文,看谁都是直勾勾的,这要是不小心得罪哪个大人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初来乍到还是低调点好。 “见过我爹了?” “嗯。” “观感如何。” 赵勋呵呵一笑:“符合我的刻板印象。”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事,夸你爹呢。” 陈玉娇似娇似嗔的瞪了一眼赵勋:“我才不信。” 赵勋愣了一下,本少爷和你的关系,还没到抛媚眼的程度吧? “你为何不问我怎知你在此处?” “如果你连在城中找一个人都做不到,那你在桐城根本没浪明…不就是浪得虚名了吗。” 陈玉娇看向床上躺着的孔文:“他是何人?” 孔文歪着脑袋:“我是书童。” “书童?”陈玉娇极为困惑:“书童这般不知礼数?” 孔文:“我是不知礼数的书童。” 陈玉娇:“…” “甭搭理他。”赵勋站起身,为陈玉娇倒了杯茶:“快问快答。” “快问快答是何…” “读书人、深藏不漏,出自商贾或是官员之家,容貌算不得英俊,通过贿赂或是其他手段了解到守备营夜间武卒巡逻路线,年纪四十以下,心高气傲,善于隐忍,喜欢挑战,喜欢挑战极为困难的事,并对官府没有任何敬畏之心,想到了谁?” 陈玉娇言简意赅:“你。” 赵勋:“…” 陈玉娇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讲什么?” “凶徒的事。”赵勋耸了耸肩:“我帮你爹查这案子呢。” 陈玉娇面色大变,身体本能的绷紧了一下。 赵勋微微看了一眼陈玉娇,不太确定的说道:“大半个月前,凶徒这事是闹的最严重的时候,往年你都在府城待着,突然回到了肃县,不会是因为这个事吧?” “是有些惧怕。”陈玉娇捧起茶杯:“城中女子,谁不惧怕。” “大姐,你想多了,人家只劫黄花大闺女,像你这种,凶徒看不上眼的。” “你…” “好了,不开玩笑了,想到了谁?” “多,极多。”陈玉娇认真的说道:“城中世家宅邸足有数十,所谓世家子,自幼受家学家训所教,整日抛头露面多是纨绔子弟,至于家中受器重的子弟,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又善于隐忍,武卒巡夜路线并非机密之事,略施手段便可知悉。” “那咱们再多一些条件。” 赵勋坐回了凳子上:“家中长辈极为溺爱,或是极为厌恶他,溺爱到了听之任之,厌恶到了非打即骂。” 陈玉娇摇了摇头:“还是有很多。” “那就再排除一个,排除极为厌恶,如果是读书人的话,长辈又极为厌恶的话,不可能让他习武丢人,我问过我的书童,练武这种事不是偷偷摸摸就能练出来的。” “依旧有许多。”陈玉娇还是摇头:“城中的确有一些公子哥习武,多是花架子想要博个文武双全的名声罢了,单单是我想到的就有二十余人。” “再增加一个条件。”赵勋露出了笑容:“从这二十人里,找出一个从不去青楼的。” “十七人。” “未成婚。” “十二人。” “十二人,好,最后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 赵双目灼灼:“曾传出,或能看出,此人与…” 话没说完,陈玉娇没好气的说道:“赵二郎,我知你异于常人又生了个七窍玲珑心肝,可查案这种事哪是你一个读书人懂得,我求你入城,是想让你帮我查清当年旧事,而非此案,查案这事儿,交给我爹爹便是了。” 赵勋服了:“你真以为你爹懂查案啊?” “这是什么话。”陈玉娇不乐意了:“我爹虽是监察副使,可最善为民除害,多少欺民害民之人都是被我爹爹捉拿的,若问城中谁可将那凶徒绳之以法,必是我爹爹。” 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推开,祁山神色极为激动,刚要开口,见到陈玉娇也在, 赵勋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抓到了,凶徒抓到了!” 陈玉娇霍然而起:“谁?” 祁山:“你爹。” “看,就说爹爹一定能抓到凶徒。”陈玉娇得意极了,又问:“凶徒是谁。” 祁山:“你爹。” 第88章 似真似假 陈玉娇傻了,连续问了三次,得到了祁山三次不一样的回答,分别是你爹、你父亲、陈远山。 赵勋快步上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城北又有一个姑娘遇害了,不,未遇害,陈远山那狗日的暴露了行踪,一路跑回城南,巡夜武卒将他捉拿了,随身包袱中有粗布与细绳。” “你胡说!” 陈玉娇气的花枝乱颤:“爹爹决不会是那凶徒。” 祁山:“又不是我说的,人赃并获,都押到府衙了。” “赵勋!”陈玉娇猛然转过头,慌乱无措:“爹爹定是被冤枉的,你去,你快去,为他洗清罪名还他公道。” 赵勋猛皱眉头,一言不发。 “你快去啊。” 陈玉娇急的不行,一把抓住了赵勋的双手,长长的指甲近乎刺入到赵勋手腕之中。 赵勋沉声问道:“你爹,习武吗?” “平日里是会打些看不懂的拳法,强健体魄所习。” 赵勋瞳孔猛地一缩:“娶妻了没有?” 陈玉娇触电一般松开了手,声音尖锐:“你什么意思?” “回答我。” “娶…娶了。” “如果陈远山被冤枉的,那么就告诉实话,到底娶没娶!” 陈玉娇死死咬了一下嘴唇:“尚未娶亲,阿爷命人假扮成我娘亲,又对外说她产下我后病故了,爹爹他…算不得娶亲。” “有其他女人吗?” “爹爹一心为民,刚正不阿…” “少废话,有没有女人和一心为民刚正不阿有个屁的关系,我只问你他有没有其他女人?” “没有。” “靠。”赵勋用力地揉了揉眉心:“走,去府衙。” 一路跑出了客栈,已是入夜,街面上叫骂连连,事情已经传开了,近乎所有人都涌向府衙。 祁山、孔文、陈玉娇三人,追着赵勋狂奔。 事情的走向,完全出乎了赵勋的意料。 越是城中心的府衙,越是人满为患,仿佛满城的怒火都被点燃了,哪里都是叫骂声,哪里都是愤恨的面容。 赵勋不断的推开阻挡在前面的人群,面色阴沉至极,脑中不断回想着与陈远山所接触的点点滴滴。 出身陈家,自幼苦读四书五经,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入京科考,明明可以做京官儿,非要当监察使… 当了监察使,见人就干,和疯狗一样,得罪了无数人… 下放到了琼南道,疯狗加强 plus,连当地知府都揍… 为了保护南关大帅张问苍唯一血脉,甘愿终身不娶… 见到苦主时,那关切的面容,那近乎感同身受的痛苦… 得知有了进展后舒展的眉头,绽放的笑容… 赵勋艰难前行着,心中愈发动摇。 是他? 不是他? 如果是他的话,好多事都解释清楚了。 可真的是他的话,反而更多的事解释不清。 如果不是他的话,为什么会被官府武卒抓到? 从本心上讲,赵勋不愿相信陈远山是凶徒。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这世道最令人看不穿的,不正是人心吗。 好不容易来到府衙外,赵勋如同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无法自由进退。 折冲府骑卒大声吼着。 手拿水火棍的武卒与衙役。 数不胜数的百姓,用最恶毒诅咒辱骂着琼南道监察副使陈远山! 满身汗液的陈玉娇面色苍白,高耸的胸膛紧紧贴在赵勋身后。 自幼锦衣玉食的她,何曾经历过这种场面。 人挤着人,仿佛潮水一般,每一张面孔都是无比的狰狞,口中所叫骂之人正是她最敬爱的人陈远山。 “赵二郎,赵二郎,爹爹他…” 本就一路跑动,又惶恐至极,陈玉娇娇躯颤抖不已。 宽厚的手掌握住了陈玉娇的手,赵勋转过身:“接下来听我说,按照我说的做。” “可我爹爹…” “闭嘴,听我说!” 赵勋突然伸手将陈玉娇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随即艰难的弯下腰抓了一把泥土,不由分说涂抹在了她的脸上。 祁山也被挤的够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跑到赵勋身边。 孔文就比较厉害了,这家伙和双腿生根似的,面不红气不喘,任由别人无意间撞了他也巍峨不动,见到民意汹涌,还应景的挥舞了一下手臂喊几声“打死陈远山”,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 陈玉娇终究还是女人,眼里已经有了泪花。 “听我说,这事肯定不对,官员被抓,官府第一反应应该是将事情先压下来,搞清楚具体细节之后才会公开,而不是事发不到半个时辰就闹的满城皆知。” 赵勋又用脏兮兮的手在陈玉娇脸上糊了一把:“我要进去,进入府衙搞清楚怎么一回事,你不能跟我进来,非但不能跟进来,还不能暴露你的身份,除非你想被数以百计千计的百姓活活打死。” 陈玉娇闻言顿时花容失色,惊恐到了极致。 “山山。” 祁山连推带踹,堪堪来到赵勋旁边:“小…小的,小的在。” “寸步不离,保护好她。” 不等祁山吭声,赵勋突然大吼道:“都滚开,老子要冲进去捅死陈远山那狗日的,刀子不长眼,伤到其他人别怪老子,老子要大开杀戒,呀呀呀呀!” 附近百姓无不大惊失色,下意识就要让开身,赵勋找准机会,左突右冲,终于跑到了衙署外。 祁山根本没反应过来,等想跟过去的时候赵勋已经冲进了人群之中,无奈之下只好看住陈玉娇。 还是孔文机灵,赵勋在前他在后,寸步不离。 倒不是他想保护赵勋,而是他想看热闹,近距离跟着进衙署看热闹。 前有骑卒拦路,赵勋从怀里拿出“厉”字腰牌:“学政学官,让开!” 骑卒见到赵勋身穿儒袍又拿腰牌,并未生疑,调转马头让开了路,任由赵勋与孔文一前一后进了衙门。 红墙高院,衙役数排,如临大敌。 黑衣武卒组成人墙,堵住府衙大门。 赵勋高举腰牌,衙役、武卒纷纷让开。 刚踏进衙署,赵勋瞳孔猛地一缩。 他见到陈远山了,那个原本穿着打着补丁儒袍,行事莽撞的陈远山,被反绑着双手,就跪在正堂之外,嘴巴还被堵住了,两个衙役用水火棍死死摁住他。 陈远山,一道监察副使竟被如此对待,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了,铁证如山! 公堂之外十余人,除了一众衙役外,还有几个穿着华服或是儒袍的公子哥,唯一穿着官袍的,正是正四品官员桐城知府李忠言。 所有人都站在李忠言身侧,只有一人站在陈远山身旁,勃然大怒的琼南道大学官厉沧均。 第89章 府城官场 李忠言,琼南道府城知府,正四品。 身宽体胖,身穿官袍挎翠绿玉带,长须过胸,面容阴沉。 人,模样倒是寻常,看着颇为威严。 不过正四品的官袍穿谁身上都威严,祁山穿了也威严。 “李忠言!” 厉沧均应是听闻消息后匆忙从府中赶来,只穿着一身里衣,吹胡子瞪眼。 “远山为人城中谁不知晓,他岂会是那恶徒,本官以性命作保,断然不会是他!” 李忠言身旁站着几个公子哥,看样子有不少读书人,大多不敢迎向其目光,只有二人面无惧色,一高壮,一矮胖,虽说身材差异极大,面容倒是有着几分相似,应是兄弟二人,皆穿着儒袍。 “大学官。” 李忠言目光下垂,望向只是跪在那里毫无挣扎之意的陈远山,重重的哼了一声。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到了这时,大学官还要保他吗,本府知你青眼于他,当心惹火烧身。” “你威胁本官!” “本府不过是好言相劝罢了。” “陈远山!”厉沧均一把抽出陈远山口中的布条,低吼道:“还不快解释一番,快说到底是怎地一回事。” “下官…” 陈远山脸上带着一片血痕,极为狼狈,鼻子和嘴角都破了,可那神情并非焦急,而是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厉沧均见这家伙还是如往日那般肉乎乎的,一巴掌呼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快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与下官无关。” “听到了吗,与他无关。” 厉沧均作势要为陈玉安松绑,李忠言身旁的壮硕公子哥突然叫道:“老匹夫你敢!” 明明是穿着儒袍的读书人,竟称大学官为“老匹夫”,可周围人包括衙役,脸上却没有任何惊诧之色。 “大哥不可失礼。” 容貌有着几分相似的矮胖公子哥,呵斥道:“还不快给厉大人赔罪。” “二弟,这老匹夫…” “住口!” 明明比壮硕公子哥矮了一头,看着又肥胖,还是当弟弟的,却令他的兄长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爹爹。” 矮胖公子哥看向李忠言:“孩儿以为此案尚有疑点,陈大人又是品行端正之人,可否…可否允孩儿询问一番。” 原来这矮胖公子哥竟是知府李忠言之子,这也就是说,他称为大哥的另一人,正是李忠言长子。 李坦、李荡兄弟二人,正是李忠言膝下二子。 弟弟李荡快步上前,冲着厉沧均躬身施了一礼:“家兄莽撞,大学官莫与他一般计较。” 厉沧均明显是认识李荡的,语气缓和了几分:“李学子无需多言,此事牵扯远山清名,你自幼博学多才博览群书,又明辨是非,若能为陈远山洗清冤屈,老夫感激不尽。” “学生有愧。” 身躯肥胖的李荡连弯腰都有点费劲,刚要有所动作,突然注意到远处鬼鬼祟祟的赵勋。 他看到了赵勋,其他人也是如此。 见到自己“暴露”了,赵勋只能快步走上前。 两名差役拦住了他,李忠言沉声道:“你是何人?” 厉沧均也转过了头,见到是赵勋,双眼一亮:“肃县举人赵勋,前些日子与陈远山合查凶徒一案,贤弟…赵公子速速近前来,告知他们远山并非凶徒。”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肃县,大家知道,举人赵勋,听都没听过。 倒是李忠言旁边一个属官似是想起来了什么,低声说了一阵。 李忠言凝望着赵勋,朗声道:“前些日子白大人前往肃县,对一举人夸赞不绝,这举人又一举揭发了肃县县令郭尚文,原来是你。” 赵勋连忙施礼:“正是学生。” 李忠言突然笑了,只是这笑容带着几分冷意:“赵举人之名,本官算得上是如雷贯耳。” 一个知府,对一个区区举人说“如雷贯耳”,明显是捧杀。 果不其然,李忠言话锋一转:“本官前些日子还极为奇怪,你在肃县多年,郭尚文为祸多年,他之恶行你早已知悉,为何早不揭发,晚不揭发,偏偏白知州到你肃县后才揭发。” 赵勋神情微变。 这问的不是废话吗,郭尚文是县令,在肃县只手遮天,找谁揭发去,自己敲击鸣冤鼓,然后郭尚文喊一声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不等赵勋开口,那壮硕公子哥也就是李忠言长子李坦,故意抬高了音量。 “听说你爹是商贾,果然深得经商之道,有本钱哪能随意用,得是有了好处才可下注,本公子佩服。” 两侧公子哥纷纷耻笑,望着赵勋的面容,毫不掩饰的轻蔑。 李坦又笑道:“懂经商的读书人,若是做了官,不敢想,本公子不敢想啊,哈哈哈哈。” “大哥。” 李荡回过身,稀疏的眉毛拧在了一起:“赵公子义举肃县无人不知,为何到了你口里便满是奚落,此时此刻又关乎陈大人清名,你要再是胡闹便回到家中读书,莫要丢人现眼!” 做弟弟的一番话说的极为严厉,当哥哥却也只能干笑一声。 李荡又看向赵勋,拱了拱手苦笑道:“学生李荡,家兄孟浪了,赵举人见谅。” 对方可是知府之子,赵勋连忙回礼:“李学兄客气。” 初次见面,虽说李荡有些痴肥,可这谦逊模样着实让赵勋心生几分好感。 美丑,只是外表,终究只是外表。 衡量一个人,评价一个人,总是要看内心的。 同父异母,另一位知府家的大少爷,赵勋则是反感至极,不由看了过去。 兄长李坦,虽说嘴欠无礼,可却生了一副好皮囊,身材伟岸容貌英俊,只是双眼极为轻佻,而且望着陈远山总是一副不怀好意,又带着几分洋洋得意的模样。 赵勋猛然想起之前陈远山对他说的细节,那一夜武卒追凶徒时,虽说隔得远却能看个大概身形轮廓,胖瘦与否无法确定,只知比寻常人高上一些。 赵勋并未声张,站在一旁,一副不想牵扯过深的模样。 再看那李荡,将陈远山扶了起来后,满面歉意:“大人也知此事令百姓惶恐成何等模样,武卒捉拿了您,难免手中无轻重,倘若此事与大人无关,家父必为大人讨个公道。” 陈远山似乎也认识李荡,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感激的笑容。 “此事,的确与本官无关” “那为何武卒说您一路逃窜直到城南,又有包袱在手,包袱中既有粗布也有细绳,这二物与凶犯所用一致,不知大人如何解释?” “原本在宅中书写公文,听到门外响动出门查看,见地上有一包袱,捡起后四下张望了片刻,之后便是武卒从远处冲了过来将本官捉拿。” 李忠言冷笑道:“还想狡辩,那你院中夜行黑衣又作何解释!” 陈远山满面茫然之色:“这…本官不知,不知那黑衣为何在院落之中。” “铁证如山还敢嘴硬,陈远山,事到如今,莫怪本官不念旧情,来人,押入大牢!” “李忠言!” 不得不说,厉沧均是真的爱陈远山,一脚将旁边衙役踹开,指着知府李忠言就开骂。 “本官知你历来不喜远山,不,非是不喜,而是怀恨在心,当年远山初至时,你醉酒张狂,又欺辱女婢,远山看不过与你口角争执,还将你打的你抱头鼠窜,此事沦为全城笑柄,说,是不是你陷害的远山!” “老狗胆敢!”李忠言气的吹胡子瞪眼:“莫以为你是大学官本官就怕你,你若再胡乱攀咬,当心本官查你与案犯同谋。” 厉沧均那是什么脾气,张口就喷。 李忠言还没吭声,他长子李坦直接骂娘。 一时之间,公堂外吵闹不休。 赵勋彻底服了,这府城官场也太乱套了吧。 知府儿子,管大学官叫老匹夫。 大学官,怒喷知府。 知府另一个儿子,当弟弟的骂哥哥。 几个也不知是哪家公子哥,还在旁边起哄架秧子。 其他官员连连摇头,反倒是当事人陈远山,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和没事人似的。 孔文嘿嘿笑道:“当官真有趣。” 第90章 真凶 虽说场面乱的不行,赵勋好歹听明白怎么回事了,的确疑点重重。 按照武卒的说法,他们一路从靠近城北的位置追到刚进城南区,贴着墙根追的,路途很远,差点没累死他们,越追,人越多。 武卒们一路追到城南,正好见到陈远山站在门口拿着个包袱,最终过去扑倒捉拿。 本来武卒们也不确定,可陈远山居住的小院门是敞开的,院里有一套夜行衣。 按照陈远山的说法,他居住的小院很小,听到外面传来类似踹门的声音后就出去查看。 到了门口看到了包袱,刚捡起来,气喘吁吁的武卒就冲上来将他抓住。 至于院子里那套夜行衣,他表示不知从何而来,且不属于自己。 然而被押来后,夜行衣却刚好合陈远山的身。 目前来看,这些所谓的证据,对陈远山来说极为不利。 赵勋了解了前因后果,又回头看向衙署外气势汹汹的百姓们,无奈的叹了口气。 按道理来说,这些证据算不得铁证,哪怕他赵勋是一个旁观者,不谈论与陈远山的交情,只是一个旁观者,那也能感觉出,陈远山的一番解释可以自圆其说。 府衙内还是吵闹着,原本赵勋还无法确定陈远山是否有嫌疑,现在,他确定了。 除此之外,他还确定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该参与了,也该站队了。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知府大人,可知府大人明显对他极为不满,不是一般的不满。 厉沧均是他暂时的靠山,且与知府不和。 陈远山,让他心生了几分尊敬。 杂七杂八的原因加在了一起,赵勋终于开口了,朗声开口。 “数月,接连犯案六次,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赵勋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人,见到大家都望了过来,再次提高了几分音量。 “从城北到城南,被追了一路,凶徒一直在控制距离,武卒既追不上看不清容貌,又没让凶徒脱离视线,唯独进入城南巷子时消失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赵勋弯下腰,拍了拍陈远山膝盖上的灰尘:“明明可以甩脱武卒,凶徒没有这么做,反而傻乎乎的跑到自己的家门口,拎着装有作案工具的包袱,又将夜行衣放在院子里,院门四敞大开,如此拙劣的栽赃手段,你们都是…” 站起身的赵勋,目光扫过所有人,最终落在知府李忠言的脸上。 “不,不是你们,是凶徒,难道是蠢货吗?” 李忠言不为所动:“百密恐有一疏!” “那么再问大人,陈大人一路从城北跑到城南,他出汗了吗,追他的武卒,出汗了吗,陈大人气喘了吗,追他的武卒,气喘了吗?” “你怎知他未出汗气喘?” “懂了,讲理,您就讲法,讲法,您就讲理,不讲理不讲法,您就说我滋事。” 赵勋耸了耸肩:“不过您别忘了,他是监察使,一道监察副使,这案子,已经呈报到了京中刑部,卷宗、细节,任何猫腻之处,刑部都会一一查阅,一一核实,现在,您能将陈大人关押起来,甚至让他离开这里被百姓活活打死,可若是刑部来了人,最终发现这是冤案,冤死的是堂堂一道监察副使,您这知府怕是难逃其咎吧。” 一旁的厉沧均喜笑颜开:“是极,对极,李忠言,你不可放肆!” 陈远山冲着赵勋傻乐:“你可真会说,再多说点。” 赵勋翻了个白眼。。 “好一个舌灿莲花的商贾之后,区区举人,你胆敢教训起本官来了。” 赵勋抱拳拱手:“大人言重了,学生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就事论事。”李忠言冷笑连连:“本官,记住你了。” 赵勋瞳孔猛地一缩,这种眼神,他在别人身上看到过,郭尚文! 望着李忠言,赵勋极为不解。 明明只是第一次谋面,为何这位知府大人竟对自己这般恶感? 知府李忠言,并非是厌恶他,而是厌恶陈远山,赵勋的出现,明显打乱他想要快刀斩乱麻的计划。 转念一想,赵勋猛然回忆起一件事,郭尚文府中搜出了很多信件,其中就有州府的回信,虽说没署名,不过一副“老大哥”的口吻。 之前赵勋也有所猜测,郭尚文恶名昭着还能当县令当到如今,州府肯定是有关系的,加之刚刚李忠言听到自己名字马上变脸厉声厉色,郭尚文在州府的关系,八成就是眼前这位知府大人李忠言。 “商贾之后,举人赵勋,小小举子竟为一十恶不赦的凶徒辩解,既你不要名声,如此恬不知耻,本官,成全你,来人,带苦主齐招娣!” 话音落,一个文吏陪着齐招娣走了过来。 齐招娣走来时,瑟瑟发抖,路过李忠言时,下意识看向了李坦。 那原本跋扈的李坦,竟满面鼓励之色微微点头。 赵勋心头一惊,不由看向陈远山:“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也不知晓,刚刚被抓入府衙时,李知府用一屏风将我挡在后面,还让本官自话自说。” 赵勋神色微变:“通过声音辨认凶徒?!” “什么意思?” 赵勋没有解释,望着既是惊恐又是紧紧咬着牙关的齐招娣,若有所思。 “苦主齐招娣。” 开口的并非是李忠言,而是他长子李坦。 “百姓就在衙外,知府大人也会为你讨回公道,你来告知我等,这陈远山,是不是当初掳走你的人。” “啪”的一声,齐招娣突然一个耳光重重抡在了陈远山的脸上。 “是他!” 齐招娣咬牙切齿道:“就是他的声音,掳走民女的人,就是他,就是这害了民女名节又假惺惺来寻民女查案的陈远山,猪狗不如的畜生!” 站在赵勋后面的孔文双眼放光:“还真是他啊。” 挨了一巴掌的陈远山如遭雷击。 被抓了,被冤枉,陈远山看似傻乎乎没搞清楚情况,可终究是没有惧怕,因他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一切与他无关。 可齐招娣认定他是凶徒,这让陈远山无法接受,完全无法接受。 “齐姑娘,本官…你为何…” “陈远山!”李忠言大步朝前,脸上的快意都不掩饰了:“就知你是伪君子,事到如今,你还有何狡辩的?” “父亲且慢。” 矮胖子李荡转过身,面带几分哀求之色:“陈大人素有清名,岂会…” “荡儿你自幼心善,总是想着谁都与你这般心肠好。” 李忠言满面慈爱之色,想要将李荡拉开。 李坦也走了过来:“二弟,莫要再为他言说了,难道你还不知晓他令父亲多年来颜面尽失不成。” “可…”李荡涨红了脸,还想要为陈远山辩解,也不知是因情绪激动还是怎样,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李忠言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喊道:“素娘,素娘快端药来,都愣着作甚,还不快叫本官夫人将汤药端来!” 几个属官连忙跑向了后衙,李荡连喘气都有些费劲了,即便如此,竟还伸直了手臂挡在了陈远山面前,连连摇头。 就连厉沧均都看不下去了,主动上去轻轻拍打着李荡的后背。 赵勋无动于衷,只是望着恨不得与陈远山同归于尽的齐招娣,完全想不通,完完全全想不通,齐招娣,为何会指认陈远山? 李荡犯了旧疾,众人早已乱作一团。 赵勋一把将厉沧均扯了过来,不太确定的问道:“齐招娣为什么会在这里,谁带来的?” “听闻府衙寻来的。” “府衙?” “贤弟,老夫的好贤弟啊。” 厉沧均早已是六神无主了:“快寻个法子,定不是远山,一定不是远山,你要帮他!” 赵勋叹息不已,苦主都指认了,自己虽说距离找到真凶只差一步,可终究是还没确定某些事,又能如何保下陈远山,如何翻盘。 无法翻盘也就算了,现在他给自己都搭进去了。 府城,各个阶层包括百姓,大家需要一个凶徒,无论这个凶徒是谁。 就在此时,一个妇人带着一群丫鬟从后衙冲了过来,众人连忙让开。 赵勋看向妇人,焦急且端庄,明显是李忠言的夫人,算不上绝色,却也是国泰民安的长相,落落大方得体有度。 “荡儿,荡儿如何了。” 妇人连忙蹲下身,将碗中汤药灌入李荡口中。 厉沧均叹息道:“这孩子自幼体弱多病,先天腹疾缠身,多年来饱受病痛折磨,却又乐天知命,心底善良聪敏好学,入夏时考取了举功名,在府城这些年,不仅没有养成骄奢淫逸的习性,反倒……” 看得出来,厉沧均对一些看的上眼的年轻人,真的是爱护至极。 知府家的二公子李荡,虽说容貌不佳,体型痴肥,可的确是聪颖好学,唯独身体不好,正如厉沧均所说,刚喝了汤药,腹痛难忍,突然放出了一个屁,面色这才好上一些。 旁边倒是无人耻笑,知晓李荡身体不好。 叹息着的厉沧均,突然见到赵勋根本没搭理自己,只是双目灼灼的望着李忠言,望着李家二子,望着李忠言的夫人,望着那些年轻的读书人,望着所有人。 赵勋的双眼越来越亮,拼图的最后一片,他已经触摸到了。 “凶徒难道是…” 赵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目光一一在那些公子哥的身上扫视着。 在场所有人,面色各异。 看热闹的、讥笑的、关心的、掩饰的、异样的,不同的人,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出身背景。 “来人,将案犯陈远山押入大牢!” 李忠言的怒斥声,打断了赵勋的思索。 “靠你妈!” 赵勋瞳孔猛然对焦在一起,距离真相他只差一步,只差最后那一步,他甚至感觉触摸到了真相,咫尺之遥,结果生生被李忠言打断了思索。 “孔文!” 面色近乎狰狞的赵勋吼了一声。 看热闹的孔文吓了一机灵:“作甚?” “保护好陈远山!”赵勋暗暗骂了声娘:“赌一把,你保护好陈远山,不让任何人碰他,给我争取一些时间,我马上回来。” 孔文微微哦了一声,开始舒展筋骨。 一旁的厉沧均紧张的问道:“可是…可是有破局之法?” “厉大人,你也保护好陈远山,为我争取时间。” 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声,和赌徒输红了眼似的赵勋转身跑出了衙署,火急火燎。 他已经猜测出凶徒是谁了,就在府衙之中,只要通过陈玉娇求证一些事后,下一章…不是,片刻就能揪出真凶! 第91章 真相 赵勋跑出去了,临走之前那无比真挚的面容,孔文不知如何做想,反正厉沧均是真的信了,深信。 当一个男人极为真挚的说出一些话时,总会令人信服。 比如他说最近太累了… 今天状态不行… 平常真不这样… 下次干死你… 眼看着一副小人得志模样李忠言要让衙役将陈远山拿下,厉沧均猛然一声大吼。 “李忠言,半个时辰,若再无新证表明陈远山凶徒,老夫,愿去这大学官官职!” 这一声吼,震惊了所有人,从李忠言到那些世家公子哥,包括衙役,无不面露惊容。 都知道厉沧均一直极为爱护陈远山,却也没想到大学官愿用官职作保。 就连陈远山都急了,刚要开口,挨了厉沧均一个大逼兜子。 “可你等若是不给老夫这半个时辰…” 厉沧均那威严的老脸上,五官都快扭曲了,嘴里发出了桀桀怪笑之声。 “我厉家,便与你等结为世仇,死仇,不死不休!” 倒吸凉气之声不绝于耳,就连李忠言的脸上都闪过一丝惧怕。 君子,可欺以方。 厉沧均就是君子,他从不会利用手中职权来对付任何人,哪怕看很多官员和读书人不顺眼。 正因如此,李忠言敢和厉沧均大呼小叫,包括他的长子李坦,一口一个老匹夫。 可厉沧均非但是大学官,他还是厉家人。 厉家人,门生故吏遍天下,单单是厉家中与厉沧均平辈的,京中就有七人为官,其中三人在六部九寺担任要职。 一个知府,或许不会怕大学官,但是他一定会怕一个家族,一个世代为官培养出无数官员的家族。 当一个在家族中辈分极高的世家子弟代表“家族”说出不死不休这四个字时,这已经不是威胁了,而是…而是不死不休。 “好。” 李忠言终究是退步了,咬牙道:“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厉沧均狞笑着用目光扫过其他人:“你等,可有异议!” 众人无不避开厉沧均凶狠的目光,谁也没想到,历来虽说脾气火爆却鲜少真的动怒的厉沧均,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旁边刚做完伸展运动的孔文,略显失望,他还从来没打过官员呢。 所有人都要给厉沧均面子,不得不给他面子,准确的说,是谁也无法承受厉家全族的怒火,除了一个人,泣不成声的齐招娣。 “狗贼!” 被李坦搀扶住的齐招娣,突然挣脱开来,张牙舞爪的扑向了陈远山。 “砰”的一声,声音并不重,孔文出手了。 一个弹指,行话叫做脑瓜崩,直接弹在了齐招娣的额头上。 齐招娣眼皮子一翻,就那么瘫软到底晕死了过去。 整个衙署,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望向了孔文。 孔文面无表情:“赵勋说了,不许任何人靠近。” 大家依旧望着孔文,如同望着一个魔教中人。 “我是书童。”孔文抽了抽鼻子:“听话的书童。” 李荡怒不可遏,快步冲了过去:“你这混账东西,齐姑娘是苦主,她本就遭受…” 孔文抬起手,又摆了个兰花指的造型,看向李荡额头。 李荡顿时吓了一个机灵,原地急刹车。 止住身影后,李荡似是又觉得丢面子,只能将齐招娣搀扶起来掩饰尴尬。 晃了半天,齐招娣悠悠转醒,双眼都不对焦了。 李忠言气的快原地爆炸了:“好一个狂妄书童,好一个商贾之后,好一个肃县举子,胆敢在本官公堂内行凶,将他拿下!” 不敢和厉沧均彻底撕破脸皮,还能怕一个小小书童吗。 眼看着一群衙役围了上来,赵勋终于回来了,气喘吁吁。 “凶犯,非是陈大人!” 一声大吼,赵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厉沧均面露狂喜之色:“可有新证?” “有。” 这一声“有”说的斩钉截铁,众人面面相觑。 李忠言厉声道:“黄口小儿若胆敢颠倒黑白,本官定会将你治罪。” “你他妈先管好你自己吧。” 赵勋快步走到了陈远山旁,露出了笑容:“我说了,我会帮你,我做到了,记得,你们又欠我一个人情。” 陈远山紧张的问道:“寻到…寻到真凶了?” “不错。” 一声“有”,一声“不错”,没有任何犹豫,充满了自信,就连李忠言都满面狐疑。 彻底成为全场焦点的赵勋,望向躺在李荡怀中的齐招娣,无奈的叹了口气。 “如果我猜的不错,今天有人代表府衙去找你,对吧。” 齐招娣终于回过神了,指着赵勋骂道:“我记得你,你也是狗贼,你与那个狗贼是一伙的。” 赵勋无动于衷,自顾自的说道:“其实你根本不记得凶徒将你掳走后说话时的声音,而是有人暗示你,如果我猜的不错,今天找你的人,说官府抓到凶徒了,但是因位高权重,案子有些难下定论。” 齐招娣脸上闪过一丝恍惚,不知是否默认,总之没有反驳。 赵勋直视着齐招娣的双眼:“那个人说,被抓到的人一定是凶徒,他拿着包袱,包袱里有粗布,有细绳,从城北被追到城南,行凶时所穿的衣物也被发现在家中,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告诉你,那个人就是凶徒,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暗示你,只要你指认了,说他的声音吻合,凶徒,就会被绳之於法,对吗。” 齐招娣秀眉紧皱,下意识看向了一群衙役。 赵勋露出了笑容:“之后你就被带到县衙中,陈大人被屏风挡住,看不清你面容,你自己好好想想,其实你根本不记得凶徒的声音了,可在你的潜意识里,你的内心里,已经将这个人当做了凶徒,因此你才笃定他正是凶徒,齐姑娘,我想问你,你仔细回想一下,你真的记得凶徒的声音吗?” “住口!” 李坦突然叫道:“你这算什么新证,你又是什么身份,哪里轮得到你…” “你派的人对吗,派人找了齐姑娘,不断暗示她你们抓到了真凶,然后让她来指认。” 赵勋似笑非笑地望着李坦:“不要急着否认,一查就知,这种事,很好查的。” “你说什么?”李坦面色大变,看向猛皱眉头的李忠言:“爹爹,他污蔑我,他污蔑孩儿。” 厉沧均大骂道:“好哇,原来是你这狗东西陷害远山!” “我没有,本公子…” “我说了。”赵勋抱着膀子:“这种事,一查就能查出来,这件事闹的太大了,又牵扯到了一位监察副使,你父亲知府大人也无法只手遮天,刑部的左侍郎大人也快到了,继续狡辩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说到这里,赵勋看向两侧衙役:“敢污蔑一道监察副使,知府家的公子或许有可能全身而退,可你们这些毫无根脚的衙役,李家,真的会保下你们吗,朝廷,又会放过你们吗?” “扑通”一声,一个衙役突然跪在了地上,面色惨白。 “是,是大少爷让小人去的,小人只是听命行事,大少爷说陈大人一定是凶徒,还说齐招娣…说齐招娣无甚头脑,稍加指引定会…” “闭嘴!” 李坦哪能在站得住,冲过去照着衙役的面门就是一脚。 可这一举动,也无疑证实了衙役说的是实话。 谁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真的是陷害污蔑,陷害陈远山的,还是知府长子! 厉沧均早已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只是没等他开口,李坦突然冲上去,一个耳光扇在了他的哥哥脸上。 李荡望着自己的兄长,又惊又怒:“凶徒…凶徒真的是你?!” “这…这怎么可能?” 李忠言如遭雷击,呆若木鸡,看这模样,明显不知情。 他是没晕,他大夫人刘素娘晕了过去。 整个衙署都炸窝了,任是谁都没想到,此事竟与知府大公子有关。 “不是他。” 赵勋又开了口,摇头道:“他只是想要陷害陈大人,为他父亲出一口恶气,凶徒,另有其人。” 听闻此言,李坦如释重负,傻乎乎的对赵勋报以感激的眼神。 其实没什么区别了,是不是凶徒他也陷害了监察副使,这事连知府都遮掩不了。 第92章 凶徒! 赵勋这个逼崽子,和个写网文的扑街似的。 原本大家以为凶徒是李荡,谁知赵勋非要营造一波三折的剧情走向,又说凶徒另有其人。 “李坦只是被利用了,傻乎乎的被利用了。” 赵勋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商贾之后,区区举人,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被在场所有人竖起耳朵听着。 “真正的凶徒,其实从一开始就想要嫁祸陈大人,加上今天,犯案一共七次,七次之中,只有两次行凶未果,两次都被武卒发现并追击,可这两次,其实都是他有意为之。” 赵勋突然抬高了音量:“第六次犯案,他是故意暴露行踪,一路逃到南市,从那时候他就准备陷害陈大人了,不,有可能是第一次犯案之前,他就想好了要陷害陈大人,这本就是早有预谋之事,若不然,接连两次凶徒明明可以甩开武卒,为什么保持着距离,既让武卒们追不上,又让武卒们无法放弃。” 看向两侧衙役和后方武卒,赵勋继续说道:“用你们的猪脑子好好想想,两次追踪,是不是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明明看着快追上了,死活追不上,明明想要放弃了,又出现凶徒的踪迹,只能让你们去追,可死活又追不上,是不是?” 一群武卒们不由的连连点头,还真是这么回事,两次事发,他们私下里也聊过这个事,感觉和被戏耍了似的。 见到武卒不住点头的模样,其他人顿时交头接耳了起来。 李忠言面色阴沉如水:“先不提吾儿被误会一事,本府问你,你如何断定凶徒有意为之,还有,你莫要婆婆妈妈,凶徒到底是何人!” 从这句话就可以听出来,李忠言已经承认陈远山是无辜的了。 “知府大人不妨耐心一点,至少,今日能抓到凶徒,抓到凶徒后,咱府城的知府大人不会再闹出笑话冤枉无辜。” “你…” “七次犯案,前六次,受害者也就是苦主,有一个共同性。” 一旁李荡不由接口道:“年轻女子,皆是即将成亲?” “不错。”赵勋点了点头:“可奇怪的是,第七次,今天这一次,苦主是一个是有夫之妇,前六个苦主,年纪不到十七,今天这个有夫之妇已经年过三十了。” 李荡满面困惑:“这是因何缘故?” “因凶徒本就没想下手。” 赵勋看向陈远山:“陈大人,可还记得当初我要你从府衙拿出的那份舆图吗。” “记得。” “那份舆图被我标注了五家府邸。” “是,当初本官还以为是凶徒就在这五家府邸之中,你却说只有这五家府邸没有嫌疑。” “不错。”赵勋看向李忠言:“还请大人命人将城南舆图取来。” 李忠言拧着眉:“你到底要耍什么花样,快说凶徒是何人。” 厉沧均骂道:“少在那里罗里吧嗦,速速命人将舆图取来!” 不待李忠言开口,李荡冲着一名文吏叫道:“去!” 文吏连忙快步跑向了后衙。 事到如今,大家只能等着了。 片刻后,文吏将舆图取来,赵勋将其展开放在地上后,用手画了一个圈。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围了过来。 “第六次犯案的时候,武卒追了许久,那时我就奇怪,凶徒多次逃离了武卒视线,为何不隐藏起来,明明没有被看到长相才是他为什么不成功逃离,之后我想通了,只有一种可能性,武卒追他,他在遛狗。” 众武卒面面相觑。 赵勋回过头:“别介意,我只是精准的形容一下,并非说你们真的是狗,下次记得巡夜的时候牵几条狗,比你们好使。” 众武卒:“…” 指着舆图,赵勋继续说道:“唯一的可能性,他故意让武卒们追,这里,这五家府邸,看,可以说是四通八达,通往不同的方向,但如果我们换一种思考方式,无论从五家府邸哪家门前或后院走过,都能够通往一处府邸,唯一一处府邸,看,只有这一处。” 陈远山一拍大腿:“我家!” “不错,那时我并不知道这里是陈大人的居所,刚刚在外面问了陈玉…刚刚才知道。” 赵勋缓缓站起身:“凶徒早就想嫁祸陈大人了,但并不想最近动手,因为他无法确定自己嫁祸成功后会收手,无法确定自己能够忍住不再去残害那些女子,嫁祸,会是最后一次犯案。” 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听的入了迷,包括李忠言。 意思都听懂了,说通俗点,那就是凶徒只有彻底“腻味”了,才会用最后一次犯案未遂嫁祸给陈远山。 李荡不由问道:“凶徒起初就要嫁祸给陈大人,这代表,此人记恨陈大人?” 大家又齐齐看向陈远山,厉沧均不由问道:“你到底得罪了何人,可是在场众人?” 陈远山重重哼了一声,目光扫过一群公子哥和一大堆官员:“都得罪过。” 厉沧均:“…” 赵勋:“得罪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凶徒原本没有打算就此收手,他还没有玩够。” 李荡猛皱眉头:“今日,凶徒并未按计划行事?” “不错,因为他误会了,误会了一件事。” “误会?” “前几日陈大人从府衙中抢出舆图,惊动了他。” 李荡神情一动:“因此凶徒提前行事?” “应该是,不过我估计凶徒也无法确定,这三日来,凶徒应该是暗中关注着陈大人,怀疑陈大人看出了他的诡计,毕竟那份舆图我用笔标记过,一共标记了那五家府邸,凶徒应是误以为陈大人快要接近真相了,所以才提前行事。” “原来如此。”李荡拱了拱手,面露钦佩之色:“赵公子心思缜密,学生佩服。” 赵勋会心一笑:“李公子过誉了。” 李忠言又叫道:“凶徒到底是何人,事关吾儿清名,快说!!” 赵勋微微一笑:“大人放心,凶徒不是你家大公子。” 李忠言松了口气:“这就好。” 赵勋:“是你家二公子。” “二…荡…你说什么?!” 李忠言勃然大怒:“你胆敢胡乱攀咬。” 其他人也是“嗡”的一下炸了。 “李荡。”赵勋后退了几步,站在孔文身后:“这么多年,你一定装的很辛苦吧。” 听到赵勋说自己的二弟是凶徒,李坦比他爹还激动,夺过衙役水火棍就要与赵勋拼命。 其他人也是震惊异常,谩骂有之、为其辩解有之、哭笑不得有之,就连厉沧均与陈远山二人,都是满面狐疑之色。 赵勋不为所动,直勾勾的望着李荡:“我不过是一个举人罢了,还是商贾之后,敢在大庭广众说你就是凶徒,聪明如你,应该知道我自然有了铁证,那么凶徒李公子,还想接着玩下去吗?” 李荡面色一变再变,仿佛受了极大的冤屈似的:“赵公子你…学生…” “留给自己一些体面吧。” 赵勋如同一个多年好友一般劝说道:“刚刚我说了,没有铁证,我一个举人污蔑你,无疑是取死之道,体面一些,我相信你也很困惑哪里露出破绽被我看了出来,难道你不好奇吗,不如承认吧,至少,可以体面一些,同时满足你的好奇心。” “辱我二弟!”李坦怒发冲冠,抡着水火棍就冲了上来:“本少爷要你狗命!” 眼看着孔文都眯起眼睛准备动手了,水火棍,突然被手掌握住了。 知府家二公子李荡,那有些痴肥的读书人,轻描淡写的握住水火棍。 李荡面无表情,右手高高抬起抓住水火棍,凝望着赵勋,嘴角微微上扬着。 “不错,本少爷,的确是极为好奇,说吧,哪里露出了破绽。” 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除了赵勋与看热闹的孔文外,每个人的表情,都如同白日见鬼一般,震惊的无以复加。 “扑通”一声,知府李忠言如同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样,瘫软在地。 “荡儿,岂能是你,岂会是你,你骗为父的,你骗为父的,你快说,你…” “住口!” 李荡猛然回头,满面厉色:“本少爷在问赵勋,莫要聒噪!” 一语落毕,从小体弱多病的李荡突然夺过水火棍,随手一甩。 只见那实心的水火棍竟然插进了李忠言面前的青砖之中,碎成数段,木屑纷飞。 尖锐的木屑,擦破了李忠言的眉骨,鲜血横流。 第93章 尘埃终落定 谁也没想到,与人为善、彬彬有礼、体弱多病的知府家二公子,竟如此大逆不道。 崩裂的水火棍… 惊恐至极的知府李忠言… 满面狰狞足以算是承认自己是凶徒的李荡… 不知所措的衙役、差役,无法接受事实的兄长李坦… 除了赵勋与孔文外,所有人,无一不是震惊的无以复加。 面对这一切,面对所有如同看怪物一样看自己的众人,李荡仿佛毫不在乎,只是凝望着赵勋。 “说。”李荡如同变了个人似的,似是冷笑,似是狞笑,也似是疯癫:“我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 赵勋突然抬起手,指向了角落里的一个人,一个所有人都忽视的人。 正是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人,是除了赵勋与孔文外唯一镇定的人,知府李忠言的大夫人刘素娘。 大家齐齐望向刘素娘,这才看到这位平日里端庄贤淑的知府夫人,姣好的面容满是恨意。 “你恨她,对吗。” 站在孔文身后的赵勋收回手臂:“恨到了骨子里,她不是你的生母,对外,她宠溺你,关怀备至,可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她恨你,正如你恨她一样,她只爱她的亲生骨肉也就是你的兄长李坦,而非你这个幼年丧母的死胖子。” 兄长李坦怒吼道:“你他娘的有种再说…” 李荡阴恻恻的看向李坦:“住口。” 李坦呆住了,望着李荡那陌生的模样,如坠冰窟。 “如果本少爷猜的不错,你初来乍到,能知晓我李家秘事…陈玉娇入城了,对吗。” 望向赵勋,李荡脸上浮现出某种欣赏的色彩:“继续说。” “第一处破绽,其实并非是你露出来的,而是知府大夫人,看到她第一眼后,知道我想起来谁吗。” “那些苦主。” “不错。”赵勋点了点头:“她们的共同性,并非是未婚女子,而是与大夫人容貌相似。” 赵勋将这话一说出口,大家连连看向刘素娘,随即又看向齐招娣,下意识的点着头,二人的容貌,的确有几分相似。 刘素娘是知府夫人,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穿着华贵。 齐招娣是百姓之女,脸上有着伤疤,穿的补丁布裙,一副柔软可怜的模样。 天差地别的二人,哪会让人们看出某些“相同”之处。 “家族,世家,家族中的世家子。” 赵勋摇了摇头:“李坦、李荡兄弟二人,大哥生的玉树临风,又是长子,可惜,身边皆是狐朋狗友,整日泡在烟花柳巷之中,既无功名,也无读书之举,李家那么多家族资源根本用不到这个废物的身上。” 李荡倒是没怒,只是如同失了神一般望着他这辈子最为在乎的人,二弟李荡。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他的二弟,也就是你,李荡,你非但没有英俊的容貌,反而痴肥,看起来很蠢,但你并不蠢,非但不蠢,你自幼博览群书,记忆超群,四书五经读的滚瓜烂熟,考取功名易如反掌,这对某些人来说,是一个威胁。” 赵勋移动着目光,望向了满面冷意的刘素娘:“我说的对吗,大夫人。” 刘素娘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李荡,满面阴冷之色。 赵勋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十几岁,不,可能几岁的时候,因你的容貌,还有多病的身体,知府大人也很厌恶你,可你又展露出了过人的天赋,领悟能力、学习能力、坚强的意志等等,慢慢的,知府大人开始关注你,开始不那么厌恶你了,或许从那时候开始,自幼丧母的你渴望这种关注,渴望这种爱,奈何,你对你兄长的地位产生了威胁,这种威胁,令刘素娘对你恨之入骨。” “目前为止…”李荡非但不怒,反而笑了:“继续说。” 没有反驳,只说了一声“继续说”,无疑代表赵勋的猜测也好推测也罢,都是正确的。 “为给你留些体面,细节我就不说了,只说…” “我要你说!” “你确定?” “说!” “好。”赵勋再次抛出了一个大瓜:“你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府衙,再次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流露出无以复加的震惊之色。 “看来大部分人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有一个人知道,很清楚。” 赵勋望向刘素娘:“就是你,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你造成的。”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赵勋语速愈发的快。 “刘素娘,母凭子贵的道理,我懂,但我不懂你为何如此狠毒,你本是寻常女子,十六岁时即将成亲,因在田间漫步被尚是知县县府的李忠言,也就是知府大人见到了,三日后,李忠言派人将你强行从家中带走,不,不是强行,你双亲贪财,算是将你卖到了李家,自此,你成了李忠言的小妾…” “住口!”李忠言疯了一样冲向赵勋:“住口,胡说,统统都是胡说!” “滚回去!” 李荡突然出手,转身一脚将李忠言踹飞足足三米有余,撞倒了一名文吏。 惊叫之声接二连三,李荡面无表情:“继续说。” “刘素娘的遭遇,与城中被害苦主,那些女子,毫无二致,你恨刘素娘,所以找到了与刘素娘容貌相似的苦主们施以暴行,可你并未侵犯她们,我之前原本是想不通的,以为你患有隐疾因此不举,可事实并非如此,根据苦主所说,你这个死变态不但殴打她们,还在支棱的状态下蹭她们,如果我猜的不错,刘素娘曾让人羞辱过你,让男人羞辱过你,并且不止一次,而是多次,甚至是多年,这也导致了你无法对女人进行最为亲密的举动。” 李荡的面色终于变了,双目发红,呼吸越来越急促,依旧没有反驳。 “刘素娘改变了你,不断折磨你,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成为你兄长李坦的绊脚石,可想而知,知府家的二公子居然有龙阳之好,这个消息一旦被曝出,你自然不会再对李坦产生威胁,你有腹疾,旧疾缠身,这病,也与刘素娘有关吧。” 李荡狞笑道:“不错,是这贱人下的毒,幼年时,下的毒!” “不但下毒,还令男人羞辱你,一次又一次,以此为要挟你,至于诱因,让你爆发的诱因,入夏时,也就是第一起案件发生之前,那时候,你的人生只有一次变化,那就是你科考了,并取得了功名,刘素娘再次威胁了你,对不对,她对你说,如果你继续科考,她就会让所有人知道,你这个死胖子有龙阳之好,自此,你爆发了,心中的恨彻底爆发了,将毒手伸向那些无辜的女子,把她们当成了刘素娘进行殴打、羞辱!” 李荡突然哈哈大笑,笑的如同癫狂一般,眼泪和口水都流了下来。 附近那些公子哥,那些官员,那些文吏,无不下意识的后退着。 赵勋依旧说着:“你想毁掉的,不是陈远山,甚至不是你的兄长李坦,如果我没有出现,你会继续为陈大人洗清冤屈,之后让世人知道是李坦陷害了陈大人,但李坦完蛋并非你的最终目的,你还要让你爹李忠言也完蛋,让世人以为是对陈大人怀恨在心的李忠言授意李坦栽赃嫁祸,即便如此,这仍不是你的最终目的,当你爹李忠言也完蛋后,李家也随之衰败,刘素娘便再无依靠,那时,你就可以将心中所有的怒火,毫无保留地倾泻到刘素娘身上。” “啪…” “啪啪…” “啪啪啪…” 状若癫狂的李荡,竟然鼓起了掌:“幼年时,李忠言见我体弱多病,对我并不喜爱,刘素娘那贱人趁机想要将我赶走,以治病为由,命人将我带去竹县一处道观之中,她不够狠心,她应派人杀了我才是,天不绝我,道观观主师傅不但为我治病,还教授了一身保命功夫。” “猜到了你有奇遇,消失了整整四年,四年后,王者归来对吗,不,变态归来。” “我没有害那些女子,我是救她们,本少在救她们,你不懂,没有人懂,可我不在乎。” “身型呢,你又矮又胖,借用了什么工具让武卒误以为你身材较高?” “锦履厚靴。” “原来如此。”赵勋点了点头:“突然有些遗憾,要不是牵扯到陈大人,其实我是愿意看你们这群王八蛋自取灭亡的。” “最后一件事。” 李荡突然紧紧眯起了双目:“我不信,不信你单凭刘素娘那贱人与那些苦主容貌相似便可推测出真凶是我。” “药。” “药?” “你喝了刘素娘喂给你的汤药,为了装作依旧有腹疾的模样,放了一个屁。” “屁?” “是的,屁。”赵勋打了个响指:“我在一个叫做成都的地方生活过一阵子,因此…算了,这个不重要。” “不,告知我,告知于我,让我输的明白。” “好吧。”赵勋耸了耸肩:“寻常人放屁的声音,是噗,你放屁,是哈,所谓大同小异正是如此。” “大同小异?!” “嗯,放屁的声音是哈,因为大,大,代表是同,龙阳之好,还是个受,声音如果是噗,因为小,小,代表异性恋,用不到那里。” 赵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这就是大同小异的意思,有了猜测,有了方向,接下来,求证就好了,正如你所说,我求证了陈玉娇,得知了你李家秘事,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联系到了一起。” “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屁,一个屁,我李荡,竟以一个屁露出了破绽,屁,哈哈哈哈哈!” 李荡再次发出了癫狂的笑声,随即突然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如猛虎扑羊一般飞扑向了刘素娘。 一枚铜钱,精准地射在了李荡的后脑上。 锋利的匕首,距离刘素娘的面门,只有半指之遥。 李荡,满面不甘,终究还是晕死了过去。 孔文甩了一下衣袖:“贫贱不移镖。” 赵勋:“…” “其实那是一文钱,不是镖。”孔文看向赵勋:“记得还我。” 赵勋猛翻白眼,这给你贱的! 第94章 登台第一曲 府衙中,公堂外,一片狼藉。 一城知府李忠言,瘫坐在地上,丢了魂儿一样。 李府大公子李坦,面色惨白,回想起多年来与二弟相处的一幕幕,泪水一串一串的往下滴。 大夫人刘素娘,被一群下人拦住,张牙舞爪地要将晕倒在地的李坦生吞活剥。 晕倒在地的李坦,肥胖的身躯趴在那里,如同一团扭曲的肉,令人望之遍体生寒。 李家,全是怪物! 知府被权利和金钱蒙蔽了双眼,如同瞎子一样走在仕途之上,看不到城北百姓与城南达官贵人的日子有着多大的区别。 两位公子,一个横行霸道招摇过市,一个看似彬彬有礼却是引得满城恐慌的心理变态。 就连平日里端庄得体的大夫人,面具之下,隐藏着令人作呕的丑陋与不堪。 赵勋摇了摇头。 事情比他预想的顺利的多,李坦竟然主动承认了。 其实就算李坦不承认也没用,他是聪明人,他比谁都清楚,接连六次犯案外加一次栽赃嫁祸,能隐藏至今并非是手段多么高明,只是因为没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只要锁定了嫌疑人,太多蛛丝马迹可寻,铁证如山是早晚的事。 就如同赵勋所说,他有铁证,这些铁证,包括衙役们的供词、特制的工具、犯案时间节点等等等等,所有证据都可以串联到一起。 这个事实,李坦知道,赵勋也知道,或许这也是前者没有狡辩的原因吧。 “不,不,不不不!” 瘫坐在地上的知府李忠言突然爬了起来,疯了一样冲向了府衙大门,大吼大叫。 “将门关上,快,将门关上,不准任何人出去,不准任何人进来,快,快啊!” 赵勋望着如同发疯一样的李忠言,满面鄙夷之色。 “不,不能传出去,此事万万不可传出去。” 李忠言伸直手臂,站在门槛前,疯狂的目光扫向每一个人。 “你们不能走,不能离开,谁也不准离开,不许将此事透露出去,不,不可叫任何人知晓此事真相!” 陈远山勃然大怒:“李忠言,你疯了不成!” “陈远山,不,不不,陈大人,陈大人、大学官,我们是多年老相识了,此事,此事得是遮掩过去…” 知府李忠言,的确是疯了,不疯,又岂会说出这等疯话。 “王公子,你与坦儿最是要好,他虽栽赃了陈远…不不不,他虽被荡儿利用了…” “吴家少爷,老夫与你父情同手足,多年来你吴家惹了多少麻烦,不都是老夫为你…” “任永,你有今日这般地位,你这一身官袍,不都是哥哥我对你提携至今吗,此事你…” “诸位,诸位…” 越是说,李忠言越是抽噎,终究还是再次瘫软在地,哭嚎不已。 “此事,不可传出去啊,若不然本府,本府仕途尽毁,这官袍也保不住了…” “我李忠言为官三十载,这事要遮掩,要遮掩呐,京中吏部主事是本府同乡,他定能…” “遮掩,遮掩呐…” “老夫的官袍,本府的官袍,三十载,本府才有今时今日这般地位…” 李忠言,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知府应有的模样,哭着,闹着,无法接受事实,无法接受自己即将失去所有的一切。 是啊,这官袍,他无法再穿了,两个儿子,一个陷害监察副使,一个犯下惊动京中刑部的大案,他这当爹的,难逃其咎。 哭着哭着,李忠言又笑了,大声嚎叫着,李坦非是他儿子,李坦的生母是个贱人,与某个不知名的人生下李坦,所做一切,与他无关。 笑着笑着,又骂了,骂刘素娘,同样是贱人,害他李家,害他李忠言丢了官位。 赵勋只是冷眼旁观着。 知府,在哭,是因为舍不得官袍,可却不曾想过,为官多年又有多少人如他今日这般,失去了一切。 知府,在笑,想要推脱一切,却不曾想,又有多少无辜之人,连推脱的机会都没有。 知府,在骂,骂刘素娘害了他,却不曾想,要不是当年他见色起意,用尽手段将马上要成亲的刘素娘纳入府中,又岂会发生今日这事儿。 “滚开。” 赵勋终于动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脚将瘫坐在门口的知府李忠言踹翻在地。 “好狗不挡路。” 抬腿从李忠言的身上迈了过去,赵勋,就这么离开了,背着手,满面冷笑。 衙外,是死死抓住祁山胳膊,将祁山抓的呲牙咧嘴的陈玉娇。 陈玉娇也哭过,刚刚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到了。 见到了赵勋,陈玉娇连忙擦干眼泪,破涕为笑,脏兮兮的面容看起来极为滑稽。 赵勋也笑了,微微伸出手,陈玉娇楞了一下,不解其意。 “算了。” 赵勋没解释,掐着腰极为嚣张:“今日开始,府城,将会响彻我赵勋的大名,哈哈哈。” 大笑三声,赵勋看了眼依旧不知情还在那叫骂不休的百姓们,转过身,低调的离开了。 祁山与孔文跟在赵勋身后,三人如同没事人一样,离开了满是妖魔鬼怪的府城衙署。 陈玉娇终于反应过来了,或许是没明白赵勋的意思,也或许误会了什么,快步跑了过去,一把搂住了赵勋的右臂,将脑袋依偎在赵勋的肩头,如同一个小女人一般。 “谢谢你。” “谢谢你…” “谢谢你来…”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呢喃着,这一刻,陈玉娇无比的庆幸。 庆幸在肃县,陈家与赵勋没有鱼死网破,庆幸赵勋来到了府城,庆幸她“爹”陈远山没有给赵勋留下恶感,庆幸所有的一切,关于赵勋的一切。 不知为何,陈玉娇有一种预感,赵勋,一定会帮她查清楚当年关于张家的内情,一定会的! 赵勋任由陈玉娇挽住自己的手臂,哪怕没有人关注他,哪怕百姓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是挺起胸膛,嘴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不知为何,搞倒一个官员,弄垮一个府城知州,很爽,很他妈过瘾!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搬到城南的客栈了。” 赵勋看向祁山,难得爽快一把:“晚上吃完饭,哥请你去府城最好的青楼。” 祁山兴奋的脸都涨红了:“小的也能玩?” “给你叫俩。” 祁山动情的喊道:“二少爷,您对小的真好。” 陈玉娇却是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如同吃醋一般。 赵勋猛翻白眼,本少爷想睡谁睡谁,想上哪睡上哪睡,就特么不睡你,哼你大爷你哼! “少爷,您可真厉害,在肃县,你搞垮了一个县令,来府城,您搞垮了一个知府,要是去了州城,怕是知州也难逃您的魔掌。” 祁山说到这,双眼一亮:“要是有一天您去了京城,那皇…” “你他妈闭嘴!” 第95章 木桶中的水 根据赵勋上一世的泡妞经验,一个男人,应该学会何时离开,学会找到最适合的时机离开。 赖着不走,容易被当成舔狗。 恰当的时机选择离开,就算别人不会觉得潇洒,至少不将他当舔狗。 很多事都是如此,该退就退。 抓到了凶徒,搞垮了知府一大家子,之后的事情与他无关,直接离开就行,神秘、潇洒,一副高人风范。 至少在陈玉娇眼中,赵勋就很神秘莫测。 走在路上,小鸟依人一样的陈玉娇总是不由自主的看向赵勋。 赵勋有些不舒服,不是不喜欢女人搂着自己胳膊,而是不喜欢陈玉娇搂着他的胳膊。 “不是,你老缠着我干什么,你爹差点没被削死,你去看看你爹好不好。” “在府城中,我不想叫人见到我与爹爹在一起。” 陈玉娇笑吟吟的:“你那么聪明,知道原因的对不对。” 赵勋点了点头,当然知道,你那名声和桐城必玩项目似的,人家陈远山刚正不阿一心为民,公开一起出现是不合适。 “不是等会。” 赵勋更不爽了:“你怕给你爹丢人,那你在这搂着我是什么意思,我就不怕丢人了?” 陈玉娇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之色“你…你觉得和人家在一起,丢人么?” “也不是丢人。”赵勋温柔的说道:“是很特么丢人!” “你…” 陈玉娇一把松开双手:“本姑娘还嫌你这商贾之后丢人呢。” “行了,别在这烦我了,去做点正事吧。” “什么意思?” “李家完蛋了,府城的权利格局会变,有的人,倒霉,有的人,升官发财,就像你说的,我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商贾之后,可陈大人不是,陈大人参与查案了,还被冤枉了,又是监察副使,谁会倒霉,谁会升官发财,陈大人有一定主导权。” 陈玉娇闻言神情微动,再无那副小女人的模样:“告辞。” “拜了个拜。” 这就是和聪明人沟通的好处,换了个没脑子的人,张口“不懂”,闭口“不明白”,烦的一比。 “二少爷。” 见到陈玉娇快步走了,祁山问道:“小的不懂,不明白您刚刚和她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哎。”赵勋沉沉地叹了口气,造孽啊! 祁山嘿嘿笑道:“小的也想做聪明人,您多教教我,日后小的给您办事您也省心不是。” “倒是有几分道理。” “对对,您都说有道理了。” “那让我教你,把你变聪明后为本少爷办事,或是去青楼搂俩姑娘,二选一,你选哪个。” 祁山也不是傻子,直到赵勋考验他呢,没有任何犹豫:“选姑娘。” 赵勋:“…” 祁山问道:“那小的就要一个姑娘,您只教小的一半,怎么样?” 赵勋侧目看了眼祁山,感觉这家伙的智商似乎稍微上涨那么那么一丢丢。 “算了,你还是选俩姑娘吧。” 赵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加快脚步走向客栈,他现在只想在木桶里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神清气爽的去青楼溜达一圈。 并非是有什么色心,青楼,可以说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了,甭管读书人还是商贾,包括官员,晚上唯一能去的娱乐场所除了赌档就是青楼了。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祁山好奇极了。 “二少爷,小的整日陪伴在您身边,也没见您怎么查案,您是怎么知道凶徒是知府家二公子的?” 赵勋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没吭声。 祁山感慨道:“刚刚您出来问陈玉娇关于知府家二公子的底细,陈玉娇还说这二公子是城中难得的良善公子,还真像您说的,不能只看外表,看到的地方是白,看不见的地方,指不定都黑成什么样了。” 赵勋一脑袋问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这种话是挺符合自己的风格。 “本来没想到是他,之前只是大致猜测出凶徒的一些背景了。” 赵勋耸了耸肩:“抓到他是迟早的事,至于说他良善,呵,我一个小小举人,一个商贾之后,他对我彬彬有礼的,反而让我怀疑,人心最是复杂,人也是最会伪装的智慧生物,我曾经错信过两个人,之后再也不相信所谓的表象了。” “您错信过谁?” “天地会总舵主,以及奔雷手文泰来。” 祁山摇了摇头,没听说过,旁边的孔文煞有其事的说道:“听这名号就知是高手。” 闲聊之中,三人来到了客栈外,掌柜的不在,就小二自己,伸着脑袋往外看,逢人便问凶徒的事。 祁山刚要为自家二少爷吹两句牛b,被赵勋瞪了一眼。 三人上了楼,祁山叫着马夫弄了个大木桶,放了一桶温水后送进了屋中。 赵勋脱光衣服钻进了木桶里,顿感一阵轻松。 “吁~~~好水儿~~~” 自从入城后,赵勋没有一夜睡的安生。 城北的客栈全都临街,白日极为吵闹,晚上也不消停。 自从出了凶徒的事后,武卒、折冲府将士、各衙衙役、差役,全跑城北巡逻来了,尤其是那些骑卒。 暗巷、小巷,马也进不去,那群折冲府骑卒只能在北市晃悠,晚上吵的要死。 人声、马声,加上夜晚商队出入,赵勋都感觉自己像是躺菜市场中间睡觉。 深吸了一口气,赵勋将脑袋锁进水中,足足憋了半分钟才和显形似的将脑袋伸了出来。 “爽!” 大口的呼吸着,赵勋顿时觉得由内而外的舒爽。 舒爽过后,则是浓浓的困倦感,不由得,赵勋缓缓合上了双眼。 不知不觉中,赵勋就这么泡在木桶中睡着了。 像是过了十几秒,也或许是过了好久好久,后背传来冰凉的触感。 赵勋猛然睁开了眼睛,不等转过头,身后传来吐气如兰的声音。 “谢谢你。” 赵勋松了口气,没有回过头,微微“哦”了一声。 冰凉的触感在赵勋的后背游走着,最终攀附到他的双肩上,轻轻的揉捏着。 赵勋再次放松了下来,缓缓闭上双眼,听之任之。 似是衣衫轻轻落地之声,赵勋的身体被轻轻向前推了一下,火热的躯体慢慢探入水中,直到整个身体都进入了木桶之中。 双臂从后紧紧抱住了赵勋,陈玉娇似乎不满足,如同八爪鱼一样,又有双腿紧紧缠绕在了他的腰部,搂的是那么用力。 “许久了,许久许久了,我未曾想过,我还可以依靠过任何人。” 陈玉娇将脸庞贴在了赵勋的后背上,双手又开始不老实了。 赵勋的呼吸也逐渐急促了起来。 陈玉娇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身体却越来越用力,仿佛希望将赵勋彻底包裹起来一般。 “日后,我会依靠你,无论你喜不喜欢,我都会依靠你。” ………… 隔壁,祁山望着将耳朵贴在墙壁上的孔文,不由问道:“那女人不会对二少爷不利吧?” “不会。”孔文侧耳听着:“我是书童。” 祁山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他给我工钱?” 祁山更懵了:“和这有什么干系。” “他死了,没人给我工钱,我需要工钱。” 祁山懂了:“那你怎么能确定她对二少爷没有任何歹心?” “有歹心之人,我会看出来。” “怎么看出来?” “目光中有隐瞒。” 孔文说完后,指向躺在床上的马夫:“就比如他,他对你和赵勋就有许多隐瞒。” 祁山哭笑不得:“他一个马夫,隐瞒什么。” 闭目养神的马夫面露惊容,不过很快掩饰下去了,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祁山站起身:“我也偷听一会。” “莫动!”孔文突然闭上了眼睛:“有动静了。” 祁山凑了过去:“什么动静。” “嘎吱,嘎吱嘎吱…” 祁山:“???” 孔文:“啊,啊啊,额,嗯…哦~~~~” 祁山张大了嘴巴:“二少爷不会是给她…” 孔文:“说,还特么敢不敢瞧不起商贾之后了,让你瞧不起商贾…让你瞧不起商贾…叫举人爸爸…” 第96章 垮台 祁山很失落,他的左右手各一个姑娘的青楼梦泡汤了。 赵勋睡下了,房门都被反锁了。 眼看到了后半夜,祁山想去敲门问问还去不去青楼了,被马夫一顿喷。 活这么多年,马夫就没听说过谁家下人大半夜给自家少爷叫醒逛青楼的。 祁山是一个执拗的人,他坚信自家二少爷不会耍他的,瞪着眼睛一直等到了快天亮,最终只能接受残酷的现实。 对祁山来说,这无疑是艰难的一夜。 不但没搂上姑娘,床还被孔文给占了。 日上三竿赵旭才起床。 他其实早起来了,只不过因为日上三竿。 陈玉娇走出房门的时候,双腿都打颤,走之前狠狠瞪了一眼赵勋。 赵勋也是真没拿陈玉娇当正经姑娘,体力不够,姿势来凑。 可以这么说,就小时候陈奉瑾送给陈玉娇的布娃娃,她都没敢这么掰过。 赵勋嘿嘿一笑:“有空来玩哈。” “登徒子!” 骂了一声,陈玉娇扶着墙离开了。 好不容易颤颤巍巍下了楼,陈玉娇又想骂人了,忘了一件事,又扶着把手颤颤巍巍的走回了楼上,来到房间门口将一张纸条扔了进去,再次扶着墙下楼,几步路,折腾的满头大汗。 赵勋滴了当啷地站起身将纸条捡了起来,见到上面是一处地址。 赵勋终于想起来了,陈玉娇昨夜是断断续续的提到这事了,关于让他在府城期间搬到城南的一处院落中居住。 因为当时陈玉娇话都说不连贯,好多是语气词,赵勋当时又忙着别的事,没听清。 “也好。” 天气炎热,木桶中的水也不亮,赵勋跨了进去,准备洗个澡再出门。 结果等钻进木桶的时候,赵勋突然觉得不对劲。 洗澡,是因为昨夜出了一身汗,身上也被陈玉娇溅了很多水儿。 这木桶也是战场之一,同样被陈玉娇溅了很多水,洗都不如不洗。 赵勋连忙爬起身,叫了两嗓子让隔壁的祁山端盆水来。 祁山还在隔壁睡着呢,孔文倒是听到了,装没听到,他不认为书童的工钱里包括端水。 还是马夫老实,不止端了盆水,还拿来几个食盒。 “一会收拾收拾退房,搬到城南去。” 打扫床铺的马夫应了一声“成”。 赵勋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一边吃一边问道:“阿山呢?” “还在睡着。” “到底谁是少爷啊。” 赵勋吐了句槽,三口两口吃过清粥小菜。 “一会我告诉你位置,你将马车和包袱行李送过去,我去一趟学衙拜访厉沧均。” 相比祁山,马夫简直不要太省心,从他嘴里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成”以及“是”。 一看这都退房了,马夫也懒得收拾了,四下看了看,将房间里茶盒中的茶叶全倒袖口里了。 赵勋让马夫去叫床,给祁山叫起来,他则是先下楼找掌柜的去了。 掌柜的正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听到了脚步声一看是赵勋,笑容中满是莫名的神色。 要知道古代的房子就没有隔音这一说的,更何况是客栈。 昨夜掌柜的也跑府衙外面看热闹去了,回来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一进客栈就感觉楼上和要塌了似的,很是羡慕,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赵勋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 “掌柜的早。” 来到柜台前,赵勋问道:“昨夜的事掌柜的听说了吧。” “怎地没听说,昨个夜里就在府衙外面看着呢,离的近,瞧的真亮…” 说到这,掌柜的笑道:“昨夜还有个狗日的从衙署里跑出来,鬼鬼祟祟的,看容貌和公子您还有几分相似呢。” 赵勋无语至极,那狗日的就是本少爷! “瞧我这嘴,可不能再骂读书人了,真相大白了,竟是官宦子弟。” 掌柜的从柜台里拿出了两个茶碗,一边叹息着说道:“想不到,着实想不到,那凶徒居然是知府家的二公子。” “是啊,谁能想到呢,城中百姓什么反应,大家怎么说的?” “还能如何说,官宦子弟怎地了,知府家的少爷怎地了。” 越说,掌柜的越是来气,越是激动,“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了柜台上。 “就是王公贵族祸害了这么多姑娘,那也要严惩,知府之子怎地了,知府之子…” 说到这,掌柜的神情一变,压低了声音。 “看公子模样,似是未听说这内情。” “内情?” “知府李大人也完蛋了,昨夜大学官与监察副使令折冲府的军士将知府一家子都抓了,他那夫人,他那两个公子,就连知府李大人也被关押了起来。” “知府也被关押了?” 赵勋略显困惑:“他官儿肯定是做不成了不假,但也不至于被关押啊。” “原本是抓了他那两个儿子,府衙中的衙役都出来贴公告了,小老儿的侄儿就在府衙中当差,打探了一番,原本该抓的都抓了,这事儿算是结了,谁知去了个女子,也不知和监察副使陈大人说了什么,之后陈大人说是要搜查罪证,带着人去了李府,这不去不知道,一去可是吓人的很,知府大人也不知暗地了做了多少亏心事,搜出了如山的铁证,倒是与凶徒一案无关,而是其他的什么事,陈大人当场就将知府李大人给抓了。” “原来如此。” 赵勋终于听明白了,掌柜的口中的“女子”,肯定是陈玉娇。 李荡昨日已经认罪了,陈玉娇去找陈远山,也不是为了李荡的事,而是想要彻底搞垮李忠言,名义上是以搜查罪证为由罢了,实际上是找出李忠言不法证据。 这一套,赵勋曾经在肃县玩过,陈玉娇学的倒是挺快。 掌柜的还在那说着他打听到的“内部消息”,不止李忠言被抓了,好多府衙的官吏也被抓了。 因为抓的是府衙的官吏,连知府也被抓了,现在主政的是大学官厉沧均、副监察使陈远山二人,估计州城那边很快就会派人过来接替。 “行,掌柜的你先忙着。” 赵勋走出了客栈,面露思索之色。 之前他听陈玉娇说过,知府李忠言,与军器监监正姜敬祖私交颇好。 陈玉娇想要一棒子将李忠言打死,会不会是为了从李忠言口中得知姜敬祖之事? 当年姜敬祖可是也参与进了谋害南关大帅的阴谋之中。 想到这,赵勋决定先不去学衙了,先去府衙溜达一圈,反正俩衙署挨在一起。 第97章 一波又起 离了客栈,赵勋带着祁山与孔文前往了府衙。 一护院,一书童,也算是市面上常见的大少爷出行配置了,算不得张扬。 不过只有赵勋知道,家丁一出事就往自家少爷后面躲,书童不喜欢读书,喜欢打小动物。 北市中,一走一过的百姓都在聊着昨夜之事。 祁山骄傲的挺起胸膛,总是想要和百姓说,凶徒是他家少爷抓到的。 孔文还是那副活不起的模样,耷拉着个脑袋跟在赵勋后面。 到了府衙门口,赵勋刚要上前,俩衙役连忙让开身。 别人不认识赵勋,这群衙役还能不认识吗,肃县来的举人,闻个屁就能破案,相当的厉害了。 今日衙署极为忙碌,昨夜抓了不少官吏,好多学衙的学官跑来顶班来了。 和衙役一样,作为厉沧均的属官,他们知道赵勋的来历,见到了一个穿着儒袍的陌生人走了进来,立马对上了号,窃窃私语着。 赵勋置若罔闻,径直走进了公堂。 厉沧均正坐在书案后,满面疲惫之色,旁边站在直打哈欠的陈远山,二人望着低头正在聊着什么。 赵勋刚要跨过门槛儿打声招呼,一阵香风闪过。 “爹爹,世兄,好啦好啦。” 只见一个穿着米白色裙装的女子抓着两根竹签子,火急火燎跑进了公堂之中。 听到了声音,厉沧均与陈远山二人抬起头,正好看到了赵勋。 厉沧均老脸一红,连忙起身:“靖儿莽莽撞撞成何体统,好贤弟,你怎地来了。” 被称为“靖儿”的女子下意识转过身,这才看清楚赵勋面容,刚刚冲进来时,她还以为是某个学官。 赵勋同样看清楚了“靖儿”的模样,略微恍惚了一下。 一袭米白薄裙,至多双十年华, 乌亮秀发如云一般,瀑布一样垂在后肩,肌肤如凝脂一般细腻白皙,小巧的瓜子脸泛着淡淡的红晕,吹弹可破。 本应是小家碧玉一样的女子,脸上脏兮兮的仿佛被烟熏过,两只手各抓了一个竹签,每根竹签上面串着三个烤包子。 厉靖儿歪着脑袋望着赵勋,似是很困惑为什么没见过这小子。 厉沧均见到亲闺女这般“丑态”被赵勋看到,板着脸说道:“还不快叫人。” 厉靖儿望着赵勋,犹豫了一下:“人?” 赵勋:“…” “赵兄弟。” 陈远山快步走了过来,如同见到多年好友似的:“刚刚还想着去客栈寻你。” 一听“赵兄弟”三个字,厉靖儿顿时如同见到偶像一般双眼放光。 “你就是闻屁缉凶的赵公子?” 赵勋满头黑线,刚要解释,厉靖儿突然将竹签递了过来:“你吃。” 竹签子差点没杵赵勋脸上,厉沧均老脸发红:“姑娘家家的怎地满嘴不雅之语,莫要在这里添乱,回府疯去…回府读书去吧。” “哦。” 厉靖儿撅了一下嘴,望着赵勋:“吃吗,我烤的。” 赵勋哭笑不得:“吃过早饭了,多谢姑娘美意。” “我叫厉靖儿,大学官是我爹爹。” “原来是厉府…” 赵勋话还没说完呢,厉靖儿一声“告辞”,抓着俩竹签子又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了。 厉沧均干笑一声:“整日忙于公务,疏于对小女管教,贤弟见笑了。” 赵勋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口。 厉靖儿这个名字,他还真知道,之前在肃县的时候打听过。 厉沧均是个好官儿,不假,但是人家老头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家里不缺钱,别看岁数一大把,光夫人小妾加起来就有十几号,快四十的时候还纳过妾,岁数当他孙女都够了,因此幼女厉靖儿今年才十九岁,也是厉府中最受宠的小姐。 厉沧均嘴上说是疏于管教,实际上就是太溺爱了。 一种米养百种人,都是过度溺爱,陈家小小姐陈玉娇,那是什么脾气,到处睡觉。 再看厉靖儿,虽说同样整日抛头露面,却没人取笑她。 脾气好,古灵精怪,从不仗着家世欺负人,还总去北市转悠,城北两处善堂和一处医馆都是她这个未出嫁的姑娘开办的。 昨夜之前,百姓要是提起城中出挑有好名声的高门府邸世家子,就俩人,一个是知府家二公子李荡,另一个就是厉靖儿了。 厉靖儿也的确是人美心善又孝顺,知道老爹忙活了一夜,一大早送来吃食,就是跑进来的时候冲的太快,险些摔倒了,食盒里中的粥水洒了一地,就剩六个包子能吃,还掉地上了。 厉靖儿将包子捡起来后在裙子上擦了擦又吹了吹,想到老爹胃不好,之后跑后衙生了火烤了一会才拿进来的。 都是老熟人了,赵勋也懒得客气,走上前看了眼书案上堆的和小山似的各种公文以及书信,还有一个木盒子,里面全是地契和银票。 “这是…” “李忠言府中找出来的。” 提起这事,陈远山看向厉沧均,恨恨的说道:“就说是个狗官,你还叫我莫要多管闲事,如何,连军器都敢贪墨!” 厉沧均叹了口气:“老夫哪能不知这李忠言并非善类,只是从未想过他竟有如此狗胆。” “军器?” 赵勋一头雾水,今早听说这事的时候,他以为李忠言最多就是贪钱、夺地欺负百姓等。 陈远山刚要说怎么回事,厉沧均摇了摇头:“此事干系重大,还是少知为妙,免得惹火烧身。” 赵勋哑然失笑:“不说你叫我一声贤弟,就说办书院的事,我是拿命跟着你一起赌,咱怎么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吧。” “好贤弟误会了,此事牵扯极大定会惊动朝廷,凡知情者必会被深查,便是即将赶到府城的刑部侍郎也难以抉择,八成,宫中会派亲军前来。” 一听“亲军”俩字,赵勋反倒是放下心了,亲军,那可是老熟人啊,这不赶巧了吗这不。 “我和陈大人一起破的案,因为抓到了凶徒才会搜查李府,因为搜查李府,才出了军器的事。” 赵勋笑吟吟的说道:“我早就无法抽身世外了,不是吗。” 厉沧均沉吟片刻,最终对陈远山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告知他吧。” 陈远山解释道:“李忠言贪墨军器一事,并非是因在李府中搜出了证物,而是凶徒李荡揭发。” 赵勋恍然大悟,李荡巴不得全家完蛋。 陈远山弯腰在书案上抽出一份账目,事无巨细将目前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 第98章 大事件 军器,顾名思义,就是军中所使用的“器械”,攻城器、守城器,多为南关使用,也有一些重城要镇会调拨一些用于守城。 东、南、西、北四地,一地一个军器监,军器监下面还有三个军器司,一道一个。 琼南道的军器司就在府城,城外,折冲府大营旁。 军中所用的战马、甲胄、刀剑枪矛盾牌以及长短弓,也由军器监负责供应。 琼南道靠近南边关,边军对军器的需求量极大,军器司又在府城,因此和府衙两个衙署有着极深的往来。 这倒不是什么秘密,朝廷允许。 军器司下面是有匠作营的,专门负责打造军器,名义上归工部管辖,军器监监督。 各道都有匠作营,忙的忙死,闲的闲死。 靠近边关的匠作营一天恨不得九九六干到暴毙为止,距离边关比较远的的军器司和匠作营,整日睡大觉晒太阳。 琼南道的匠作营就属于前者,一天十二个时辰,开工至少七个时辰,即便如此也很难满足南边关的需求。 在这个前提下,军器司就会拜托州城或者府城出面,让“民间”一些作坊、工坊参与进来。 就比如肃县的赵家,马场养的马匹专门供给一处兵备府与两处折冲府。 一般人也接不了这个活,比如桐城,都是城中世家在做,有的养马,有的开山挖矿,还有一部分冶炼金属,和这些“外包”对接的都是州城或者府城。 琼南道这边,军器司委托府衙进行监督协调,由知府李忠言亲自负责。 昨夜只是李坦、李荡兄弟二人被抓了,知府李忠言肯定要避嫌。 大学官厉沧均也好,监察副使陈远山也罢,二人谁来负责都行,前者品级高一些,后者管辖范围更广一些。 二人本就是好友,自然没什么争权之说,取长补短互相配合就是。 本来这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等刑部的侍郎过来审一下就好,在此之前二人固定证据,暂时统管城中政务。 结果昨夜赵勋“点醒”了陈玉娇,城中的局势肯定会变,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趁着陈远山现在能够拍板,就应该一棒子将李家打死,包括跟着李家人混的那些狗腿子,省得以后这群人报复陈远山、赵勋二人。 陈玉娇回了衙署找到了陈远山,结果也是误打误撞,本想借着搜查罪证的由头再前往李府,谁知恨不得全家死光光的凶徒李荡,直接向他人爆料了他爹,说他爹多年来贪没军器。 凶徒一事,闹的城中人心惶惶,是大案不假,不过大案是“地方性质”。 涉及军器,而且还是供给南关边军的军器,这都不是大案了,而是“大事件”,涉及到了军伍和边防,一定要禀告朝廷,之后不知要有多少官员掉脑袋。 陈远山第一时间带着人去了李府,果然,搜查出很多证据。 贪没军器的事倒是没多少铁证,只能算是指向性证据,倒是其他关于知府贪赃枉法的罪证搜出来不少。 关于军器的事,证据具有指向性是不假,可又完全算不得铁证。 之所以马上将李忠言抓了,主要基于三点事实。 第一,与匠作营合作的十余家作坊,李忠言占份子,而且是大头,这个事实是李荡爆出来的。 第二,匠作营的几个主事,包括军器监的几个校尉,与李忠言私交极好,称兄道弟,这个是通过信件往来看出来的。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多年来,南边军不止一次跑到府衙和军器监去闹,甲胄和纸糊的一样、守城器粗糙滥制、刀剑枪矛杂质太多,训练的时候够用,真踏上战阵了,用两下就有裂纹,而且军器数量和边军要求的数字也相差不少。 厉沧均和陈远山在琼南道为官多年,知道军器肯定有猫腻,只不过这件事和他二人无关,加之军器监也好,南军也罢,都是兵部管辖,说通俗点,和文官集团没关系,管这闲事干嘛,真要是闹到京中,兵部内部自己就解决了。 现在二人不这么想了,如果李忠言参与其中的话,属于是地方“文武勾结”,这是朝廷大忌,准确的说,触碰到了宫中的底线。 宫中,允许地方武将与文臣互相牵制,互相不对付,甚至大打出手,但绝对不允许文臣与武将狼狈为奸勾搭到一起去,更何况还涉及到了边关城防。 赵勋听过前因始末后,后悔了。 厉沧均这老头不错,这种事,的确不应该是他这个小小举人能够参与进去的,别说参与,就是知情都容易惹火烧身。 “当我没听过。”赵勋当机立断,拱了拱手:“告辞。” 水太深了,连赵勋都知道能避多远避多远。 军器,军器监负责,供给南边军。 产量跟不上,李忠言牵头让一些世家参与进来。 表面上看,南边军是受害者,因为军器质量不过关。 南边军只是闹,并没有闹大,也没有捅到朝廷。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南边军那边收好处了。 收谁的好处,不言而喻,不是军器监就是李忠言。 这就是说,军器监、府城内的世家,以及南边军,三方势力,均获了利,并且身居高位者中有人中饱私囊。 初来乍到的赵勋,哪个都得罪不起,遇到这种事,能避多远避多远。 道了一声告辞,赵勋撒腿就跑,深怕厉沧均或是陈远山强行让他吃瓜。 快步走出府衙,见到没人追上来,赵勋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悔的肠子都青了,没事打听这事干什么,贱不贱。 “二少爷,您怎地了?” 刚刚进入公堂的时候,祁山和孔文是在外面等着的,因此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没事,就是…哎,好奇心杀死猫,果然是这样。” 赵勋叹了口气。 三方势力,均获了利,可吃亏的却是军伍,是那些为守护国朝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伍们。 赵勋又何尝不想管,不想查,不想将那些丧尽天良的王八蛋一网打尽。 可他只是商贾之后,只是举人,若是他有资本也能喊上一声省厅我找祁同伟、市局我找赵东来、中央我找钟小艾这种话,别说三方势力,八方势力他都敢硬刚一下。 “这个操蛋的世道,做正义之事都要有靠山,有背景,我他妈…” 赵勋骂了一声,突然觉得索然无趣了起来,昨夜捉到凶徒一事令心中升起几分自豪和骄傲之感,荡然无存。 “赵举人、赵公子、赵兄弟,贤弟~~~” 本来就够闹心的了,陈远山突然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 赵勋转过身,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陈远山跑到赵勋面前,重重的点了点头。 “事关边关军伍,这事,我管定了,好贤弟,你再助我一臂之力!” 赵勋愣住了,望着陈远山那坚毅的面庞,那激动的神色,那一心为国为民不惧生死的模样,心中某一个角落,被狠狠触动了。 深吸了一口气,赵勋重重的点了点头:“滚!” 第99章 再跳火坑 问,一个男人如果墨迹起来会有多么遭人嫌。 答,请看vc…请看陈远山。 府衙在城中心,赵勋没回客栈,去的是城南陈玉娇给他安排的住处。 目的地距离府衙,不到三里路。 三里路,陈远山就在赵勋后面,说事实、摆道理、聊家国、讲初心。 到了城南,穿街过巷,陈远山与赵勋并肩而行,目光灼灼。 开口就是我辈读书人、孔圣教化、男儿世上走一遭… 闭口就是不惧生死、为民请命、千刀万剐… 好不容易到地方了,马夫正在收拾院落,陈远山一下窜了进去,面对着赵勋后退着往里走,小嘴还搁那叭叭呢。 “愚兄知晓你亦是性情中人,才思敏捷有勇有谋一心为民,是我陈远山为数不多敬佩之人,如今琼南道出了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愚兄独木难支,贤弟为何不与愚兄联手将那些伤天害理之人统统缉拿归案?” 赵勋将陈远山扒拉到一旁,四下看了看,院落不大,也不算小。 一个小院一张桌,四个石凳一后院,一处膳房一口井,加起来五间屋子。 院落应是许久没人住了,满是落尘,老槐树上面还有个鸟窝,不过胜在平常所用一应俱全,可以是拎包入住。 马夫肩上披着麻布:“三处卧房,您住的房间打扫过了,小的与祁山住在偏房,你看成吗。” 孔文突然跑去了最大的房间:“先到先选!” 马夫都懒得搭理这家伙。 “怎么都成。” 赵勋对住处没什么要求,清净就行,大致看了一眼后坐在了石凳上,斜着眼睛望向陈远山。 陈远山自来熟坐在了旁边,满面堆笑。 “你想查案,可以,自己去,别带上我。” 赵勋敲了敲桌面:“你出身陈家,很多亲朋好友在南地都是大人物,这也是你得罪了那么多人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可我呢,我是什么人?” 陈远山:“商贾之后,区区举人,无名小卒。” “我的意思是…算了。” 赵勋都不想骂了,摇了摇头:“之前我帮你查案还帮你洗清冤屈,不求你报恩,至少你不能恩将仇报吧。” 陈远山干笑一声,见到祁山和马夫去了后院,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个名字---姜敬祖。 赵勋神情微变,没吭声。 陈远山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正色道:“你之前与我说,军器监监正姜敬祖曾与冤死张大帅满门一事有关,如今李忠言贪墨军器牵扯极广,兵备府尚且不知,城中各家府邸也不晓,可此事定然与军器监有关,姜敬祖生性多疑,军器监内又多是他之心腹…” “你是说,姜敬祖参与了,不,应该说是,很有可能他才是幕后之人?” “是有所怀疑。”陈远山站起身,抱了抱拳:“愚兄无颜面要你入这火坑之中,只是当年张大帅一事,愚兄定要查个一清二楚,贤弟又曾应允过玉娇,你我二人为何不联手借此机会调查当年旧事。” 赵勋的内心动摇了,这次是真的动摇了。 答应过陈玉娇的事,他不是很在乎,能帮就帮一把,帮不了也不会惹得一身腥。 但想调查当年旧事的可不止是陈家,宫中也派了亲军过来,算算日子,这几天马岩也快来了。 那么如果帮助马岩将这件事调查个清清楚楚,自己的名字,一定会上达天听,有朝一日入京,宫中说不定能对自己… 赵勋面露思索之色,心中权衡利弊。 就算自己现在不参与,马岩来了后肯定也会查,以他那难以启齿的智商,肯定会求自己帮忙。 想到这,赵勋苦笑了一声,说了一声“坐”。 堂堂一道监察副使,顿时面露喜色,和听话的小学生似的一板一眼的坐下了。 “大学官怎么说?” “厉大人劝说愚兄将此事甩给刑部侍郎,退避三舍。” “大学官是真的爱你。” 赵勋哑然失笑,军器的事和学衙无关,但和监察使有关,监察使就是搅屎棍,哪里有屎搅哪里,什么事都能管一管。 真要问监察使具体负责什么事,他们也不知道,但不管出了什么事,他们还都能负责负责,就很神奇。 要说他们是言官吧,他们不止能逼逼,还能协调各衙署。 要说他们不是言官吧,出来混就靠一张嘴,既能将大事压下去,也能将小事捅上去。 俗话说得好,有理有据找警察,无理取闹找记者,伤天害理找调解,丧心病狂找小莉。 监察使呢,既像警察,能负责某个案件,又像记者,靠着一张嘴造谣生事,或是揭露罪恶,还可以像调解员,令某些衙署或是官员一笑泯恩仇,不过很多时候和小莉似的,越忙越特么忙,纯纯捣乱来的。 所以说贪墨军器这事,监察使还真能管一管,并且是明面上管。 话又说回来,真要是将事放在明面上的话,陈远山也管不了多久,朝廷肯定会派人过来负责。 “行吧,我考虑两天。”赵勋没有将话说死,问道:“你想怎么查?” “审问李忠言。”陈远山和个变态似的,狞笑道:“本官早就看他不爽利了,如今他沦为阶下囚落到本官手中,还不是想将他揉扁就揉扁,想将他搓圆就搓圆。” 陈远山是刚正不阿,不代表他“大度”,这家伙刚到琼南道的时候就和知府李忠言结下了梁子,大打出手。 这么多年来,作为知府的李忠言也想搞掉陈远山。 奈何陈家也不是吃素的,加之大学官厉沧均对陈远山爱的深沉爱的纯粹,监察使这身份也特殊,李忠言虽说没机会搞垮陈远山,平日里利用知府这身份下个绊子,背后说点坏话,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陈远山也懒得与李忠言一般见识,当然,主要是他也没办法见识,堂堂监察副使,轻易不出手,出手全miss。 “我觉得李忠言不会轻易开口。” 赵勋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还得找个其他突破口。” “如何突破。” “陈玉娇。” “何意?”陈远山愣了一下:“你为何要突破玉娇?” “我昨夜已经把她给突…不是,我的意思是,要找其他突破口,陈玉娇比你清楚城中那些达官贵人见不得光的事,先让她看看能不能打听出来还有谁参与贪墨军器这事,如果有线索的话,能不能将这些线索联系到姜敬祖身上,而且要快,一旦刑部侍郎到了,这件事就不是你说的算了。” “贤弟这么一说,愚兄倒是想到了一人。” “谁啊。” “姜敬祖最为宠爱的幼子姜飞熊。” 赵勋摇了摇头:“没听过。” “姜敬祖幼子姜飞熊多次前往厉府求亲,对厉靖儿爱慕至极,此人喜好吹嘘又无甚心机口无遮拦,也有军职在身,军器监宣节副尉,统管的正是军器司下的匠作营,贪墨军器一事,他必然知情。” 赵勋点了点头:“你和他熟吗?” “还算熟络。” “有多熟?” “抓过他六次。” 赵勋:“…” 第100章 半日闲 赵勋终究是答应了陈远山的请求,一起查案。 不过赵勋有两个条件。 一,陈远山先查,如果这家伙一个月内没横尸街头的话,赵勋入伙。 二,即便入伙,赵勋也是暗中查,查出成果了,功劳算他的,没查明白,陈远山背锅。 面对赵勋这两个条件,陈远山就给出俩字评价,他娘的仗义! 陈远山真心觉得赵勋仗义,这事牵扯太大了,查起来不管是明是暗,只要上了贼船,作为一个小小举人,不横死街头的几率基本上是小于等于零。 陈远山离开后,祁山和马夫凑了过来。 “二少爷,小的觉得不妥。” 说这话的不是祁山,而是马夫。 赵勋望着平日里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马夫:“怎么的了呢?” “姜敬祖的名号小的听说过,咱家马场豢养的马匹年根儿的时候会送去折冲府和兵备府,管家和营中几个校尉私交颇好,各营军伍们聊过姜敬祖,对这位监正大人惧怕的很。” “说来听听。” “琼南道这地界,文臣、武将、世家,都要给他几分颜面。” “黑白通吃呗。” 赵勋点了点头,不意外,陈远山也提及了一些,朝廷每年调拨钱粮给军器监从而保证各地军备,这里面的油水可大了去了,手指缝里稍微露出一点都够无数人撑死,有钱就有权,有权就有钱,更何况监正这个职位本身就位高权重。 “小的还听闻一件事,好多人都知晓。” “说说看。” “去年发生的事了,军器司有个校尉,说上面的军器监贪墨了南边军的军器,派人去京中告到了朝廷,朝廷派工部来查,来的是一个郎中,还没到边关呢,死半道上了,山匪所杀。” 赵勋神情微变:“姜敬祖下的手?” “不止是那郎中死了,军器司那校尉也死了,家中失了火,一家十六口无一生还,郎中、校尉,都死了,一前一后发生的事。” 一旁的祁山不由问道:“连六部郎中都死了,朝廷不了了之?” “朝廷没动静,管家说或许是新皇登基的缘故,京中乱的很,朝廷顾不上。” 祁山蹲在旁边:“这不都登基小半年了,京中还乱着呢?” 马夫摇了摇头,他上哪知道去啊。 “我知道了。” 赵勋翘起二郎腿,喃喃道:“看来事情比我想的还要危险。” 马夫看着赵勋,欲言又止:“那二少爷您…” “静观其变,等刑部那位侍郎和马岩到了再说。” 说完后,赵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快中午了吧,准备干饭。” 马夫应了一声,拎着筐头子去买菜了。 别看人家叫马夫,性价比极高,乱时挡刀、行时驾马、饿时做饭、闲时打扫,领一份工钱,干好几个人的活,比祁山强多了。 赵勋没有起身,觉得应该在再和陈玉娇好好聊一聊。 桐城作为府城,在这座城中,他只看到了艳阳之下的市井百态,却看不清错综复杂的势力纠葛,想要声名鹊起,明枪无所谓,主要是这个暗箭,都不知道从哪射出来的。 马夫很快回来了,一条鱼、半筐饼、两把绿菜和一些肉蛋。 生火、做饭,不到半个时辰,四菜一汤摆到了石桌上。 马夫气呼呼的,其实做了六个菜,之所以少俩是因为他刚才上井旁打水,也就放个屁的功夫,一回去,少两盘子菜,孔文蹲在门口,满嘴油,非说刚才跑进来一只野猫。 赵勋倒是不介意,毕竟人家可以一掌击穿实木门,这种小事没必要计较的,菜才几个钱,再贵还能比医药费高吗。 “先说一下规矩。” 赵勋转动着竹筷,正色道:“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没有什么下人之分,只有自己人和外人,自己人在一起不用拘谨,吃饭就一起吃,在一张桌子上吃。” 这话就是说给马夫听的,祁山和孔文早就坐下了,饼都抓手里了。 马夫苦笑连连,只好坐了下来,四个人开始大快朵颐。 吃过了午饭,赵勋开始分配工作了。 作为脑力劳动者,赵勋需要午休。 作为体力劳动者,祁山和马夫需要出去打探消息,关于百姓对知府垮台的反应,各家府邸有没有什么新的动向,府城又是如何洗牌的等等。 至于混吃等死谁都使唤不动的孔文,爱干啥干啥去吧。 交代完工作,赵勋伸着懒腰回屋睡觉去了。 祁山与马夫离开后,孔文竟然破天荒的没有摆烂睡觉,寻了个树杈子,在卧房门口“练剑”,呵呵哈黑的。 本来赵勋还挺有兴趣,趴窗户上想要看看传说中的“武学”到底是什么样的。 结果看了半天,发现孔文练的把式都没有第八套广播体操动作幅度大。 一根破树杈子抓在手里,孔文如同树懒附身,动作慢的要死,和画面没加载完毕似的,都掉帧了。 就是一个简单的前刺,从提起树杈子到刺出去,愣是墨迹了将近三分钟不止。 赵勋看的眼睛发直,越来越困,最终彻底失去了兴趣,回床上午休了。 刚睡着,孔文开始叫唤了,声音还特别大。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呀呀呀,这一剑,你知否…… 温故而知新,一斩百会,二刺中府,三提内关,四扫神门… 三人敌,必有可破者,击弱御强… 吃我一剑,定叫你如松柏凋也… “我靠你大爷!” 赵勋终于忍不住了,气呼呼的从床上做起来,朝着窗外喊道:“小点声,让不让人睡觉了。” 孔文扭过头:“那我晚上练?” 赵勋服了,彻底服了:“那你还是现在练吧,小点声。” “没气势。” “你滚远点练去!” 孔文也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嘴里的声音是小了,手上的动作开始快了,破树杈子都舞出残影了,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嗖嗖嗖的。 赵勋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躺下身,堵住耳朵。 孔文见到赵勋不吭声了,又开始叫上了。 赵勋这一觉睡得,半梦半醒,梦里全是《论语》,还不是原版的,做梦都梦见孔夫子了,撸着袖子带着一群弟子,跑铜锣湾跟陈浩南竞选街道办主任去了。 第101章 通判有请 清闲的日子持续整整三日,赵勋也在小院中宅了三日,每天就是等消息,听消息,分析消息。 祁山和马夫打探回来的消息都是大路货,百姓们平常聊的,猜的,没什么太大价值。 倒是昨夜陈玉娇带来了一些“内部”消息,说到后半夜,实质内容不算太多,就剩语气词了。 一大早陈玉娇扶着墙走了,赵勋穿好衣服坐在了石桌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通过昨夜陈玉娇说的情况,现在本少爷基本上已经算是给城中各方势力摸透了。” 一旁的祁山点了点头,没好意思吭声,这哪是给城中势力搞透了,分明是给人家陈玉娇搞透了,刚才离开时上马车都费劲。 甭管怎么透的,现在赵勋的确是了解城中的复杂局势了。 但凡是官员,都需要吏部任命,到了知府这级别的得是朝廷任命,吏部只能报上去提供参考意见。 地方官员还有一个硬性规定,不能在家乡担任官员。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换了不官位,换家乡就完事了呗。 因此很多官员到哪上任直接拖家带口过去,然后想办法“连任”定居。 从程序上来讲,本地的官员,乃至琼南道的官员,无法接李忠言的位置,朝廷会从京中挑选官员担任桐城知州。 不过世事无绝对,也有特殊情况。 在朝廷挑选出接任李忠言知州位置之前,这个位置不能空着。 之前肃县就是这个情况,郭尚文从回家闭门思过,到之后彻底完蛋,都是由马岩暂代县令一职。 桐城也是如此,有人暂代知府一职。 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天,这四天来,是大学官厉沧均以及监察副使陈远山统管府衙政务,今日一大早,桐城通判成了代知府。 通判姓方,方云师,以前祖籍北地的,当了本地通判后,拖家带口过来的,上老下小都在桐城。 理论上来讲,朝廷让人接替知府之职,从决定,到人过来,少说三个月,多则半年。 在决定人选之前,朝廷会派吏部的人过来看看府城这边到底怎么个情况,然后回京汇报,最终进行商讨决定人选。 吏部应该是不会派人过来了,刑部已经来了个侍郎,这几天就会到。 三个月,到半年,在这个期间,如果方云师有着极为优异的“表现”,会有大概率彻底坐稳知府之位,毕竟朝廷也要考虑到谁能熟悉州府政务等因素。 事实上这位方云师现在也是这么干的,今日一大早从厉沧均手中接过知府官印后,第一件事就是抓人,从上到下,将平日里府衙中所有和李家走得近的低品级官员与文吏全部抓进了大狱,亲自一一审问。 光是公文和公告就张贴了十二张,现在全城百姓都在唠这事。 “根据陈玉娇所说,三日来,方云师拜访了许多城中的府邸,应该是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 赵勋掏着耳朵:“如果真叫这位方大人上位了,军器的事怕是没法查了。” 祁山似懂非懂:“二少爷您的意思是,这狗日的通判和军器监是一伙的?” 赵勋摇了摇头,昨夜他透陈玉娇的时候,也有过同样的疑问。 陈玉娇咿咿呀呀啊啊啊的也说不清楚,大致意思就是方云师和李忠言并非深交,不过也没什么间隙,大家各干各的。 赵勋倒是有些别的想法,通判并非是地方官员选拔上来的,由朝廷任命,虽说品级上不如知府,但在某种意义上是可以监督知府的,事实上也有监察职权,确保朝廷政令通达。 确保倒是确保了,朝廷政令的确在桐城事无巨细的执行了,但因李忠言对权柄看的极重,衙署都快成一言堂了,关于地方政务,方云师想插手也插不上。 按照赵勋的想法,一把手猖狂成这样,能够监察的二把手多年来不闻不问,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就算没有同流合污也是个得过且过的“庸官”。 也是巧了,正聊着这位上了城中头条热搜的通判,两个衙役来到了门口。 “可是赵公子居所?” “怎地。”祁山走了过去:“何事?” 年纪较大的衙役应是见过赵勋,见到正主儿在,抱拳施礼。 “方大人有请。” “方大人…”赵勋站起身:“方云师方大人吗?” “正是。”衙役解释道:“方大人着手二公…凶徒李荡一案,请公子前往府衙协助一二。” “案子不是查清楚了吗,李荡也认罪了,还要我协助什么?” “小人听命行事,不知内情。” “好吧。” 毕竟是府城二把手,未来也有可能是府城一把手,赵勋没拒绝的道理,也没拒绝的资格,让差役稍等片刻,回屋换了上儒袍。 换好了衣服,赵勋没带祁山,只带了孔文。 毕竟是见官员,又带护院又带书童的,哪来那么大排场,而且孔文比祁山能打,形象气质也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跟着两个衙役走出了小巷,外面还停着一辆府衙的马车。 赵勋也没想到规格还挺高,进入马车后不紧不慢的前往府衙。 到府衙,下马车,跟着衙役走,去的不是公堂,而是后堂,后衙的后堂。 赵勋与孔文穿过月亮门后,衙役指了指后堂就离开了。 后衙只有一处后堂,两侧是班房,一般都是“内部人员”开会用的。 赵勋见到后堂没有任何衙役和官员、文吏,微微看了眼孔文。 孔文和没睡醒似的,耷拉着眼皮子。 来都来了,赵勋只能走入后堂。 后堂两侧是木凳,最前方是一个书案,书案上面堆满了公文,公文后坐的正是府衙最新主人,暂代知府之位的通判方云师。 “学生赵勋,拜见方大人。” 跨进门槛前行散步,赵勋躬身施礼。 公文后的方云师站了起来,面露微笑。 “不错,仪表堂堂。” 赵勋抬起头,刚要说“大人过誉了”,楞了一下。 就方云师的长相,怎么说呢,就差给反派俩字刻脑门上了。 第102章 欺人太甚 通判方云师,很瘦,瘦得和吃了豹胎易筋丸似的。 主要是他还有胡子,半长不短,过颈不过胸,稀稀疏疏的,冷不丁一看快六十了,细看也就五十上下。 脸不但瘦,还长,下巴也尖,扔城外都能犁两亩地,脸颊向内凹陷,嘴巴薄,特别薄,没有任何血色,主要是眼神,明明笑着,又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就这种长相,放后世上了公交车上,全车人包括司机,都得下意识摸一下兜里的手机。 说他丑吧,不是,并非那种看一眼就做噩梦的长相。 说他瘦吧,还不是单纯的瘦,就脸瘦,身材和正常人没区别。 说他长得奸诈吧,这家伙还穿着官袍。 要么说官袍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如果方云师不穿官袍,那就是个地铁痴汉或公交手机掠夺者的长相,穿上了官袍,又让人觉得这家伙可能是整日办公操劳过度了。 赵勋连忙将视线收了回来,再次施礼。 他并不是肤浅的人,知道不能以貌取人,就和上一世见的那些专家似的,哪个不是长得满脸伟光正,一脸光明正大,结果一开口,唠的全是阴间的嗑,一句人话都没有。 “仪表堂堂,年少有为,好,本官甚是欣慰。” 方云师抚须一笑:“坐。” “大人您先坐。” “知书达理,不错。” 方云师没有回到书案后,坐在了左侧首位上,见到赵勋也坐下了,看了眼孔文。 “赵公子书童?” “是。” “堂外候着去。” 孔文歪着脑袋,没动弹,我也不收你工钱,你凭什么使唤我? 赵勋回头瞪了一眼孔文:“外面等着。” “哦。” 孔文嘟囔了一声,给工钱的说了算。 “本官本在城中担任通判一职,谁知李忠言这老匹夫私下里竟是如此道貌岸然之徒。” 方云师摇了摇头,叹息连连:“如今李忠言伏法,可这府城却不能无知府,城中诸名士大儒、府衙诸同僚,多番劝说本官,本官恐城中出了乱子,只好今日起担了这知府一职。” 赵勋连忙站起身施了一礼:“大人贤德之名城中无人不知,就连出身肃县的学生也听闻过您,大人来统管府城政务是民心所向,怎可推脱。” 方云师闻言又笑了,赞赏地笑着。 赵勋坐下后,同样面带笑容,傻白甜地笑着。 “赵公子是知书达理之人,本官喜欢与知书达理之人商讨大事。” 一听“大事”二字,赵勋心中满是戒备。 凝望着赵勋,方云师轻声说道:“读书人,总要科考入仕有个官身才是,赵公子才学极佳,尚在肃县便获知州白大人青睐,又与大学官厉大人私交颇深,由此可见,赵公子这才学是极佳的。” “学生羞愧,白大人与厉大人…” “无需自谦,不止是才学,才干更是出类拔萃,若不然也不会助府衙查清这惊动全城的大案。” 听到“协助府衙”这四个字,赵勋眼底掠过一丝异色,没吭声,静待下文。 “才学极佳,才干出众,虽说商贾出身,日后入京科考也未必会博不出一个名堂。” 方云师收回了目光,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只是终究商贾出身,可惜了。” 赵勋一副恭顺的模样:“大人见教。” “以你才学,科考入仕不难,不过要想做京官,难,难如登天。” 顿了顿,方云师轻笑道:“不过这京官又有何可做的,难道在琼南道、在州城、在府城做了官,就无法为民请命了吗,要本官说,回琼南道做官也好,说不定日后赵公子还会成为本官同僚。” “学生不懂。”赵勋和个刚出道的素人似的:“科考入仕,就算离京担任地方官员,也没法回到祖籍家乡吧。” “诶,事在人为,更何况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说到这里,方云师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你暗中助本官将李家贼人一网打尽,怎地也算本官欠你个大大的人情,待你他日科考入仕为官,本官自会保你回琼南道担任官职,便是来这府城为官也不是不可,以你的才干,本官再多加提携一番,他日平步青云并非难事。” 赵勋脸上恭敬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了。 刚刚他就觉得不对劲,对方说自己“协助衙署”破案。 好嘛,现在直接从协助衙署变成“暗中助本官”破案了。 赵勋的眉头不经意的微微皱了起来。 他很生气。 他生气的点不在于对方想抢自己的功劳,在于,对方明知道白锦楼对自己青眼有加,明知道自己和陈远山关系匪浅,明知道自己与大学官称兄道弟,既然都知道,还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暗示”自己。 赵勋不相信一个在知府面前都得夹着尾巴做人的家伙,敢同时得罪知州、监察副使以及大学官。 既然不敢得罪,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对方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放在眼里! “大人…” 赵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沉吟片刻后说道:“学生不敢在大人面前装傻,您的意思,学生听明白了,可这案子是学生和监察副使陈远山陈大人一起破的,陈大人那边…” “不装傻吗,要本官说,你赵勋可是装傻的高手。” 方云师猛地收起了笑容,阴恻恻的说道:“陈大人是什么性情,本官比你知晓,本官不但知晓他是什么性情,更知晓陈大人追查数月无果,是你赵勋将这案子破了,与陈大人毫无关系,赵公子,赵举人,赵勋,怎地,觉着本官开出的价码不够?” 赵勋面无表情,可心中,更生气了。 如此直白的提到价码,甚至是带着几分威胁的意思,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居高临下的口吻,无不让他对眼前这位通判更加厌恶。 方云师又笑了,笑的很是戏谑。 “是不是觉着白知州对你青眼有加就可前途无量了,是不是觉着监察副使与你一同查案令你声名大噪了,是不是觉着大学官与你私交极好,这府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要卖你几分薄面?” 身体向前倾了倾,方云师冷笑道:“赵勋,你不过是个商贾之后罢了,低贱商贾出身,想做京官儿,当真是惹人发笑,莫说做官,过会试无疑是痴人说梦,本官不怕告诉你,大学官,也只是大学官罢了,琼南道府城的大学官,监察副使,哼,不知他这官袍还能穿上几年,就连即将高升的白知州,便是入京了京中吏部又能如何,啧啧啧,泥菩萨过江罢了。” 冷冷地望着赵勋,方云师将身体后仰回原本的位置。 “莫不是以为本官真的不了解你的本性,装什么知书达理良善之辈,良善之人岂敢查案,岂敢查过案子后从堂堂知府身上跨了过去,本官看得起你,给你一条康庄大道,考虑些时日再来寻本官,若不然…” 话没说完,威胁之意扑面而来。 赵勋没有问若不然会如何,站起身,躬身施礼。 “叨扰大人了,学生告辞。” 方云师挥了挥手,如同赶苍蝇一样。 赵勋面无异色,还没等走出房门(此处根据推测修改,可按实际情况调整),方云师微微哼了一声。 “锱铢必较的商贾出身罢了,呵,不识抬举。” 第103章 宰了 走出府衙,赵勋并没有出门左拐奔学衙找厉沧均告状去,只是面色平静的走着,回小院。 孔文陪伴在身侧,欲言又止。 直到进入了巷子中,孔文很是好奇:“你不生气?” “你听到了?” “听到了,打小我就比别人听的远,看的远。” “哦。”赵勋耸了耸肩:“不生气。” “案子是你破的,他想抢功,他威胁你,他瞧不起你,他侮辱你,他不把你当人看,你为何不生气,他还说你贱。” “他特么说的是卑贱,不是贱,你耳朵…算了。” 赵勋嘴角微微上扬,一副真的毫不在意的模样:“没什么可生气的,这个世道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我觉得很公平。” “公平个屁,要是公平,那姓方的敢这么和我说话抢功劳?” 孔文很执拗,摇着头:“不,我还是觉得世道很公平。” “那你说说,哪里公平。” “一贯钱,每个人的命都值一贯钱,无论是你,还是我,或是刚刚那个官员。” “一贯钱?”赵勋一头雾水:“谁和你说人命只值一贯钱的。” “去北市,打一口刀,只需一贯钱,这口刀可杀你,可杀我,可杀那个官员,可杀任何人,可杀天下人,人命只值一贯钱,世道,公平。” 赵勋深深看了眼孔文,想反驳,又觉得挺有道理的。 孔文伸出手臂,轻轻拍了拍赵勋的肩膀。 “莫要生气,他不是好人,我能看出来,你去对付他,若你对付不了他,给我一贯钱买刀,再给我十张肉饼,我为你杀他。” 赵勋满面恶寒,脑补了一下。 月深人静,一个冷酷的杀手翻墙进入了官员府邸,一脚踹开卧房的门,手中长刀寒光闪烁。 官员梦中惊醒,大叫道,你是何人! 杀手面无表情,有人出十张肉饼,买你的命… “不是,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赵勋面色有些莫名:“你真的杀过人?” “没有,我想试一试。” 赵勋:“…” 孔文淡淡的说道:“你要信我,我可分辨忠奸,那人,坏,坏到了骨子里,我可看出来。” “好吧。” 赵勋也觉得方云师不是什么好东西,应该是个坏种,至于坏到什么地步,那就不得而知了。 关于孔文说的什么他能看出好人坏人,赵勋没当回事,面由心生这种事,不能说不准,但也不能说完全准。 一路回到小院,还没推门进去,听到了院中传出爽朗的笑声。 赵勋神情一动,推开院门,只见马岩正在坐在石桌旁与祁山侃大山。 听到声音,马岩回过头,站起身,哈哈大笑。 “兄弟,哥哥想死你啦。” 赵勋面带笑容快步走了过去,刚要喊一声“马兄”,马岩已是一个箭步抱住了赵勋。 用力的拍了拍赵勋的肩膀,马岩神色激动。 “就知兄弟你合哥哥胃口,好,好兄弟,好汉子。” 看的出来,算不得久别的重逢,马岩真的很开心。 “刚入城正想着去哪里寻你,充耳皆是关于闻屁破案一事。” 在肃县离别时,赵勋也不知道到了府城居住在哪里,只说会在客栈中。 当时他想的是马岩好歹是天子亲军,在府城中找个人算不得困难。 实际上还真不好找,毕竟马岩别说亲军身份了,从五品将军这身份都不会再用了,而是以赵家人的身份入城。 入了城,城门郎一盘问,马岩说他是肃县赵家护院,再一细问,对上了,城门郎很热情,周围的百姓也连连夸赞。 也是巧了,前几日马夫离开客栈时,掌柜的还打听了一番,之后才知道原来赵勋就是“闻屁”公子,说什么也要亲自将马车驾过来,因此掌柜的得知赵勋居住在哪里。 城门郎呢,又知道赵勋之前居住在客栈,马岩到客栈一问,顺理成章找到了这里。 “哥哥初到琼南道时,在州城便听闻了此案,还是白老大人亲自书写的信件送入京中要吏部来查,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这案子竟被兄弟你给破了。” 马岩当时听到这事的时候怒发冲冠,要不是暗中办着皇差,他都想亲自来府城一趟将凶徒揪出。 “碰巧罢了。” 赵勋耸了耸肩,和马岩坐在石凳上后,让祁山泡茶去,孔文则是回到卧房中睡大觉等着开饭。 马岩看向孔文的背景:“这小白脸是何人?” “路上捡的书童。” “哦。”马岩也没当回事,毕竟孔文长的的确没什么威胁感。 赵勋问道:“府城的官吏到肃县了?” “到了,不到的话哥哥哪能来的这么快。” 说到这,马岩从地上拿起了包袱:“走的时候你爹还来寻哥哥,说将这包袱给你带来。” 赵勋接过包袱,轻飘飘的,打开后苦笑不已。 还是土特产,全是银票。 马岩则是瞪圆了眼睛:“额滴亲娘,怎地这么多钱财,一路上我还当是家书。” “怕我缺钱花吧。” 赵勋将包袱系好:“之前带来的钱还没怎么花呢。” “这得有几千贯了吧。”马岩满面羡慕之色:“商贾就是阔气,啧啧啧,伯父还缺儿子不。” “马哥你别闹了。” 赵勋将包袱递给放下茶盘的祁山,一副有口无心的模样说道:“马哥你羡慕我这商贾出身,可这府城中当官不羡慕,不止不羡慕,还极为鄙夷,觉得商贾好欺负。” “这是什么话,商贾出身虽是卑贱了些,可兄弟你将府城这凶徒一案破获,百姓也好官员也罢,感激你还来不及,怎地又拿你这出身叽叽歪歪。” “也就咱哥俩聊天,我能和你说怎么破的案子,出了这个门我就要改口,案子不是我破的。” “何意?”马岩大粗眉顿时挑了起来:“明明是你破的案子,为何要改口。” “刚刚我去了府衙一趟…哎。” 赵勋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不说也罢,谁叫我只是个没背景没靠山的小举人呢,不说了不说了。” “哦。”马岩点了点头:“那就不说了,快到午时了,饿了,出去寻些饭食果腹。” 赵勋:“…” 眼看着马岩都起身了,赵勋也没法装了:“不是,大哥你再问问我啊。” “问什么?” “问谁要抢我功劳,谁侮辱我,谁欺负我了啊!” “不是不说吗。” 赵勋彻底无语了,这家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好吧,方云师,通判方云师。” 赵勋没好气的说道:“他想抢我功劳,还威胁我了。” “方云师?” 马岩神情微动,思索了片刻,伸手入怀,拿出了一张牛皮纸。 赵勋旁光一扫,定眼一瞧,只见牛皮纸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名,足有二十多个。 “这上面的名字都是谁?” “巧了。”马岩一拍大腿,乐道:“方云师也在上面,成,想个法子宰了他。” 赵勋:“???” 第104章 入营 马岩是真的拿赵勋当兄弟看待了,牛皮纸往石桌上一拍,指着方云师的名字,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看起来傻乎乎的。 名字很多,二十多个,除了方云师外,赵勋还认出了其他几个名字,这些人他没见过,听过,听陈玉娇提过。 不过赵勋也不太确定,陈玉娇说这些名字的时候磕磕巴巴的,而且好多听起来也不像是名字,什么陈啊啊啊江、王哦哦轻点云涛、李不是那里哦哦哦的之类的。 赵勋不解其意,望着马岩。 马岩轻声道:“前朝太子当权时被提拔的官员。” 赵勋瞳孔猛地一缩:“难道这是宫中…是我想的那样吗?” 马岩反倒是懵了:“你想的什么样?” “必杀名单?” 马岩哭笑不得:“宫中信不过他们罢了,既然信不过,自然是没了官袍为妙。” “明白了,前朝臣子不得陛下信任,又是地方位高权重者。” 赵勋对其他人没兴趣,只是望着方云师的名字,若有所思。 虽然只和方云师见了一面,可赵勋知道,自己和对方绝对成不了“朋友”,要么,自己想办法搞垮对方,要么,成为案板上的鱼腩任方云师宰割。 矛盾不可调和之处就在于凶徒一案,凶徒一案,事关功劳。 他赵勋需要这份功劳,有了这份功劳,就可稍微弥补一下商贾出身这个身份上的先天不足。 方云师,同样需要这份功劳,有了这份功劳,大概率可以稳坐知府之位。 任何一个阶层,任何职业,都有不同的“说话方式”和特殊的表发方式。 就比如东北人,你问他某一件事他不会,他要是说不会,那他一定会。 他要是说还行,那绝对是精通。 如果他说一般,不用想,肯定嘎嘎猛。 可他要是说嘎嘎猛的话,没任何悬念,他完全不会,吹牛b呢。 官员也是如此,越是官儿大,说话方式越讲究一个“余地”。 能拐弯抹角就坚决不开门见山。 能百分百办到的事必须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能和你虚与委蛇就绝对不会翻脸,哪怕有着深仇大恨。 方云师,暂代知府的通判,面对一个举人,一个有着大学官、监察副使乃至知州靠山并且声名鹊起的举人,直接口出威胁,话说的不能再白了,要么,势在必得,要么,完全没把赵勋当人看,或者是他势在必得,因为没把赵勋当人看。 就好比女主播似的,面对榜一大哥时,一般都是小心翼翼的要礼物,慢慢试探,不会刚吊到手就狮子大开口。 如果直接狮子大开口,只有一种可能,一次性买卖能弄多少弄多少,完全是把榜一大哥当冤大头。 赵勋觉得自己在方云师眼里就是当一次性耗材用,见到自己不识趣,装都懒得装了,口出威胁就要你一千个嘉年…就要你这份功劳了,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这事很奇怪,十分奇怪,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赵勋见到马岩将名单收进了怀中,喃喃道:“按道理来说,我的靠山是监察副使、大学官、知州,他不应该这么肆无忌惮,不怕我把他威胁我的事告诉陈大人,告诉厉大人,告诉白老大人吗?” 就是喃喃自语,赵勋也没想着马岩能给出一个答案,谁知后者哈哈一笑,竟得意了起来。 “赵兄弟也有挠头求教哥哥的时候,哈哈,别的事,哥哥不敢说,问官员,哥哥在京中也厮混了不少时日,再是了解他们不过了。” 赵勋半信半疑:“你知道方云师怎么想的?” “白老大人、陈远山、厉大人,这三人可有共同一处?” “都是当官的?” “错,琼南道之外赶赴此地就任官员,说的再直白些,他们三人,不会在琼南道久留。” “白老大人即将高升不假,陈大人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再干一个坤年…不是,再干两年半按照规矩应该调到其他道,可厉大人是大学官,都干多少年了也没准备挪窝啊。” “厉大人家眷亲族可在琼南道,可在府城?” “好像还真没有,除了一个闺女外,府里都是下人奴仆以及几个小妾,其他直系亲族都不…” 说到这,赵勋终于明白了。 可不是吗,厉沧均一直想要整个狠活,弄几个让百姓就读的书院。 只要这书院开起来了,定然会威胁到世家门阀的利益,水火不容是早晚的事,厉沧均岂会让亲族居住在府城之中。 马岩笑吟吟的问道:“想通了?” “想通了,三位大人的相同之处就是没打算在府城扎根。” “不错,你观瞧这府城,说了算的是府衙,其他衙署各司其职,可这些官员呐,早晚要走,因此这府城说了算的并非是官员,而是城中世家,也如同肃县,是那狗官郭尚文说了算吗,不,是陈家说了算。” 赵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方云师不怕白老大人、厉大人、陈大人,是觉得三位大人没法将他如何,而且他也有靠山,他的靠山才是府城真正说了算的,想要做知府,就要取舍,彻底投靠府城内的世家,获得世家支持让他做这个知府,既然有了这些人做靠山,他当然不怕三位大人了。” “对喽。”马岩很是欣慰:“兄弟这脑子好用,哥哥我就是这个意思,威胁你得罪三位大人,换了平常,他不会这么做,如今为了做这知府得罪你,得罪三位大人又能如何,反正他有府城的诸世家支持。” “原来如此。” 所有的困惑都迎刃而解了,赵勋连连点头。 其实之前他也或多或少猜测到了一些,老白头要去京中任职,陈远山又是个愣头青,厉沧均管不到官员只能管读书人,三个人看似官职一个比一个高,实际上屁用不定,还真没什么威胁性,就如同方云师所说,老白头到了京中,属于是泥菩萨蝶泳自身难保,别说搞别人,别人不搞就不错了。 见到赵勋“开窍”了,马岩拍了拍胸口放牛皮纸的位置,正色道:“接下来,哥哥也该好好和你说说这名册是怎地一回事了。” “不就是前朝太子一派扶持起来的地方官员吗,寻个由头撤换或是搞掉就好了。” “若真有这么简单,陛下也不会叫哥哥我在暗中打探这些人的底细了。” 赵勋打了个哈欠,没太大兴趣,之前说寻贵人,然后又说调查当年旧事,现在又弄出一份名单,都不知道马岩这群亲军到底要办多少皇差。 马岩端起茶,许久未饮,似是在下什么决心。 足足许久,马岩终于开口了。 “兄弟,入亲军营吧。” 说罢,马岩再次伸手入怀,只不过掏出的不是牛皮纸,而是一块腰牌,上面写着一个“麟”字。 第105章 未谋面,已生夷 赵勋神情微动,这分明是亲军腰牌,崭新的。 “兄弟。”马岩低声道:“肃县发生的事儿,哥哥我事无巨细书写信件禀告宫中,离开肃县时,亲军送来了宫中密信以及这腰牌,信中,提及到了你。” “我?!” “不错,陛下内侍执笔,举人赵勋除肃县恶官,是为有谋,护民女吕春儿,是为有勇,获白锦楼赞誉,是为才学过人,此等人才难得,再观效一些时日,若得马将军你这这悍勇无双忠厚仁义机敏过人德才兼备乃朕肱骨之臣的信任,可破例允他入亲军营,无需领取宫中俸禄,入营身份保密,他可科考入朝为官为宫中办差。” 赵勋神情大变。 “陛下之意是叫哥哥我再观效你些时日,原本哥哥也是如此想的,谁知你初到府城就破了这么大一桩案子。” 马岩笑呵呵的继续说道:“无甚可观效的了,腰牌给你,你入亲军营后也可入朝为官,不耽误。” “等下。”赵勋满面狐疑的望着马岩:“这信,是陛下写的?” “陛下口述,内侍太监执笔。” “哦~~~”赵勋微微皱着眉:“有原件儿吗,信给我看看。” “这…”马岩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下意识紧了紧袖口:“丢了。” “宫中密信,你给弄丢了?” “额…丢了。” “别搁这侮辱我智商。”赵勋看向马岩的袖口:“拿来给我看看,要是真的,我可以入亲军营。” 马岩面露狂喜:“此话当真,愿与哥哥我成为同袍?” “嗯,但是信件得给我看看。” “这信件…” “不给看就算了,我拒绝这事。” “好,说话算话。”马岩一咬牙,从袖口里抽出信件,面色有些尴尬的放在了石桌上,嘀咕了一句:“大差不差,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信件并非内侍执笔,而是陛下亲笔。” “陛下亲笔?!” 赵勋迫不及待的展开信件,刚看到前一行,傻眼了。 信,很简短,通篇大白话,很白很白的那种。 这小子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马岩你他娘的不会是收人家好处了吧? 胆敢骗朕,回京后朕扒了你的皮。 如若你没诓骗朕,这叫赵勋的小举人满肚子坏水倒也算是个人才,也罢,到了府城你再观效观效,能办差就叫他入亲军营吧,将来做了官也好当宫中眼线。 谨记,如若这狗日的有着什么鬼心思,寻个由头宰了他,你不是说他家财万贯吗,将他家的银票都抢了送回宫中,朕缺钱花了。 赵勋收回了目光,嘴巴张成了o型。 “这是…陛下亲笔所写?” 马岩满面通红:“额…那个…就是…不错,是陛下亲笔。” “平常陛下他和别人说话也这么毫无素…这么浅显易懂吗?” “亲军嘛,宫中鹰犬,陛下就…就随意一些,平日里不是这般的,哥哥不骗你,平日里陛下可是极为仁德,文韬武略,朝中文武都赞扬陛下。” 马岩越说,声音越小,老脸通红。 “富有四海的陛下,还惦记一个小小商贾的家产?” “这…陛下就是…就是说笑罢了,兄弟你别…别误…” “好!” 赵勋突然一把将桌上的腰牌收进怀里,从未有过的郑重。 “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赵勋,就是天子亲军宫中鹰犬了!” 马岩惊呆了:“此话当真?” “当真。” “你…”马岩又惊又喜:“还当你会拒绝。” 赵勋露出了微笑:“为什么会拒绝?” “我以为你知晓了陛下那德性…那德行具备九五至尊的模样,会有所犹豫。” 赵勋脸上的笑意渐浓。 原本,他是应该拒绝的,伴君如伴虎。 可通过这信件,天子亲笔信件,他能够确定一件事,伴君如伴虎,分人! 天子肯定不是一般炮,即便他在肃县也听闻过,天子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前朝太子党羽,夷三族起步,诛九族不算封顶,多少带点宁杀错不放过的意思了,手段之狠厉,令多少朝中官员乃至地方官员主动上书请辞。 但从这封信件上,赵勋看到了其他别的东西,那就是天子对亲军,至少对马岩有着某种极为特殊的情感。 当一个人,总是说打死你,扒你皮,那么他几乎不会打死你,扒你皮,就如同赵勋对祁山似的。 亲军营是当年天子封地幼麟营中军伍,之后成了王府护卫,天子登基后幼麟营才成了亲军营。 这就是说,在天子当年还是王爷四面楚歌的时候,幼麟营属于是天子的老班底了。 对于这些相处多年的军伍,天子极为信任、宽厚。 赵勋不了解天子,但他了解马岩,了解马岩的智商,因此他可以确定一件事。 入亲军营只要保证一件事就可以了,那就是忠心耿耿没有任何二心,能力反倒是次要的。 更让赵勋喜出望外的是,他可以继续科考,甚至能够通过科考当官,不过要做一个朝堂二五仔,明面上是官员,其实是效忠宫中的亲军。 能成为亲军抱上宫中的大腿,还能继续当官,赵勋哪能不同意,求之不得。 “说定了,不准反悔。” 赵勋难免有些激动:“以后就跟着马哥混了,对了,我入了亲军营,算几品官啊?” “无品。” “五品?!”赵勋喜出望外:“起步这么高吗?” “高吗?”马岩不明所以:“以军职算,入营只是小旗,无品级,三年后若是不出岔子,可担旗官,算是宫中册封的从九品,不过以兄弟你的才干,定会…” “等会,是无品啊,没有那个无,不是二加三那个五啊?” 马岩哭笑不得:“你初入亲军营,至多算是甲士,哪来的品级。” “靠。”赵勋失望至极:“那你呢,马哥你几品,真正的品级。” 一听这话,马岩满面得意:“若以入营年限来看,哥哥我至多是从五品,不过哥哥我其实是正五品,少熬了三年资历。” “哦,意思就是能力出众的话,不用熬资历。” “也不是看能力,是…” 马岩压低了声音:“这话,哥哥只告诉你一人,其实哥哥使了钱财,升迁才如此之快。” “真的吗。”赵勋来兴趣了:“花多少钱,贿赂谁能升的快点?” “自然是陛下,只有陛下才可册封亲军官职,嘿嘿。” “陛下?”赵勋一脑袋问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是不知。”马岩越是说越得意:“三年,省吃俭用,哥哥我足足存了三年的俸禄私下贿赂了陛下,不过算不得什么,陛下应允我了,做两年正五品的亲军武将,宫中可每个月多发我一贯五百文,啧啧啧,足足多发一贯半,月月如此,陛下还说,两年后还可给哥哥我升迁。” “正五品比从五品多了一贯五百文,那是多了不少。” 赵勋连连点头:“存三年钱,少熬一年资历,的确…” 说到一半,赵勋突然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不是你先等会,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以前你每个月的俸禄是三贯钱,对吧。” “不错。” “那…三年就是一百零八贯…” 赵勋的表情愈发古怪了:“你把这一百零八贯存起来之后贿赂陛下,成为了正五品的将军,以后每个月多得一贯五百文,干两年,又能升迁?” “对对对。”马岩连连点头,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到时候再使些钱财,一定能升迁,这种事,陛下从未食言过。” “不是,三年一百零八贯,你把俸禄全给陛下了,陛下给你升官,每个月多发一贯半,两年,那…那不还是一百零八贯吗?” 马岩楞了一下:“这么巧吗?” “这是巧吗?”赵勋凝望着马岩,不太确定的问道:“有没有可能,这就等于是…宫中分逼没给你,你白干了三年?” 马岩喃喃的说道:“可我升官了啊。” “升官谁说了算?” “陛下啊。” “给亲军发多少俸禄,谁说了算?” “陛下啊。” “那理论来讲,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 赵勋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想让谁升官谁就升官?” “是啊,怎地了。” “那你为啥花钱贿赂陛下?” “因为陛下说了算啊。” 赵勋张了张嘴,事,倒是这么个事,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呢。 “那个什么。” 赵勋将腰牌掏了出来,轻轻的放在桌子上:“我不想当亲军了,刚才,就是开个小玩笑。” “慢着!”马岩突然一拍大腿,霍然而起:“你是说,我存了三年俸禄,贿赂陛下,陛下给我升官后,发给我的俸禄竟他娘的是老子存的那些钱,我…我白干了三年?” 赵勋犹豫了一下:“也不能这么说,你虽然没领到俸禄,可好歹升官了。” “可升不升那不是陛下说了算吗!” “对啊,所以说这钱花的不冤枉,至少你升官了啊。” “那有个屁用!”马岩呼吸开始粗重了:“亲军营中的军伍是不可暴露身份的,升不升官,世人也不知晓,有个屁用。” “那你贿赂陛下给你升官干什么?” “他说能多发我俸禄啊,一个月多给一贯五百文!” 赵勋:“…” “哦~~~”马岩终于反应过来了,破口大骂:“难怪那狗日的好端端的寻本将,问老子想不想升官发财。” “卧槽。”赵勋都惊呆了:“陛下主动找的你索要贿赂?!” 马岩二话不说,把自己腰牌也掏出来了,狠狠拍在石桌上。 “老子也不干了,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这不!” 赵勋微微看了眼马岩,纳闷不已。 亲军营门槛儿,这么低的吗,都没个智商评测之类的吗? 想到这,赵勋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怪不得信中说“无需领取宫中俸禄”,刚刚还以为是为了保密身份,原来是尼玛不想给工资! 第106章 开启主线 石桌旁,两个人。 一举子,一亲军。 举子望着亲军腰牌,很是犹豫,自己倒是不缺钱,主要是这老板,他妈的多多少少不像个人! 亲军望着腰牌,也很犹豫,他不但很缺钱,他也是真的不太想干了,太他娘的欺负人了! 还有一件事,马岩都没好意思说。 之前他在宫中,天子和他说,干两年,存两年钱,再贿赂天子,可以继续升官。 马岩当时有点不太乐意,已经紧紧巴巴三年了,再为了升官省吃俭用,没啥意思,这穷日子太难熬了。 天子给他讲事实,摆道理,再升官,俸禄不就更多了吗,现在吃点苦,以后不就爽了吗。 马岩当时还算了一下,还真是这回事,决定继续紧紧巴巴穷两年,为了以后嘛。 现在赵勋一语惊醒梦中人,马岩都想造反了。 存三年钱,贿赂天子,升官,结果发的俸禄是他贿赂的钱。 将发下来也就是贿赂出去的钱存起来,两年之后继续贿赂,然后继续升官,之后再被忽悠,再存钱,再贿赂,再升官,到最后,活到老穷到老,分逼没挣,打几十年白工! 其实这时候马岩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问题的根本不是钱的事,而是品级的事。 亲军的官职是宫中封的,和朝廷以及吏部无关,宫中想怎么封就怎么封。 要知道亲军的身份是保密的,别说正五品,就是封他当太上皇了,走出皇宫也没办法告诉别人,该什么样还什么样,屁用没有! 孔文突然走了出来,忍住笑:“亲军可真有趣。” 马岩大惊失色:“你听到了?” 孔文点了点头:“我耳朵好用。” 赵勋连忙说道:“信得过,信得过信得过,书童,不会暴露你身份的。” 六神无主的马岩垂下头,没计较这事。 孔文是热心肠的人,走了过来拍了拍马岩的肩膀。 “这位将军,莫要如此伤悲。”孔文轻声安慰道:“虽然多年来你一文钱没赚到,可好歹累着了,凡事想开点就好。” 赵勋:“…” 马岩茫然的抬起头,双目无神。 本来赵勋挺闹心的,无缘无故得罪了一个通判,现在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其实也不算那么悲惨,反正比亲军强。 “慢着!” 马岩突然满面狰狞,一把从怀里掏出了那张牛皮纸,咬牙切齿:“本将,要他们死,统统死!” 赵勋还是头一次见到马岩这般骇人模样:“你怎么了?” “本将,要他们死!” 马岩狞笑道:“陛下曾说过,这些人留不得,若是能灭了他们,将他们抄家,会与本将分他们家产。” “还有提成分红呢?”赵勋神情微动:“你能分多少?” “一成。” “才一成?” “不少了。”马岩的表情越来越瘆人:“陛下才得两成。” “那剩下七成呢。” 马岩:“给宫中。” 赵勋又懵了:“宫中不就是陛下的吗,有什么区别?” 马岩楞了一下:“对哦。” “你对个屁啊还搁那对哦。”赵勋实在忍不住了:“你和我说实话,你们亲军营入营考核,到底考不考智商,马哥你关系究竟是有多硬,这脑子居然能入亲军营?” 孔文皱眉道:“这位将军本来就傻,你莫要再戳他痛处了。” 马岩勃然大怒:“他娘的说谁傻,你算什么狗东西。” “我是书童。”孔文面无表情:“每个月三贯大钱。” 马岩:“…” 孔文:“不拖欠。” 马岩:“你…” 赵勋一把给孔文推开:“上一边待着去吧,别刺激他了。” 孔文往前走了两步,蹲在月亮门门口,继续看热闹。 眼看马岩都要暴走了,赵勋没好气的说道:“这些人无一不是大人物,全都家财万贯,将他们家产抄了,哪怕你只占一成,那也不止是几百贯,几千贯,甚至几万贯,干一次,一辈子衣食无忧,我看这个方云师就应该挺有钱的。” 马岩双眼放光:“对啊!” “是这个道理。”孔文笑着说道:“如果宫中说话算话的话。” 马岩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孔文看向赵勋,指了指马岩:“他急了。” 马岩一巴掌拍在牛皮纸上:“旁人不知,那方云师,堂堂府城通判,竟想贪你功劳,除掉他夺他家产,本将要一成,反正抄家后的家产也要本将送入京中,本将先行将那一成家产拿了,免得那狗…那够仁德的陛下不认账。” 孔文:“以后不给你俸禄,扣完那一成再说。” 马岩猛然转过身,撸起袖子就要干:“老子和你拼啦!” 孔文:“又急了。” 赵勋连忙拉住马岩:“别和他一般见识,他脑子不好用。” “我脑子是不好用。”说这话的时候,孔文别有深意看了眼马岩。 “你他娘的欺人太甚,本将今日非要…” 赵勋再次拉住马岩,困惑极了,孔文虽说平日里不招人待见,但从来没像今天似的这么讨人厌,抓着一个人往死里怼。 “晚上,晚上做东,请马哥去青楼,府城姑娘比肃县强的可不止一个档次,晚上马哥你随便点,别搭理他,晚上带你去,不带他去。” “哼!” 马岩气呼呼的坐了回去:“本将非是好色之徒,只因憋的久…不是,是给贤弟你一个面子。” 赵勋狠狠瞪了一眼孔文,后者嬉皮笑脸,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 扫了一眼孔文,赵勋突然觉得这家伙望着马岩的目光,好像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色彩,像是鄙夷,又像是恨,可又觉得不是恨或是鄙夷,而是某种愤怒。 没多想,赵勋岔开话题:“行了行了,说正事,名单上面的这些人,都是陛下要除掉的吗?” “至少也要夺了他们的官位。” 马岩看了眼赵勋:“此中内情不可告知外人,兄弟你可想好,入了亲军营便不能反悔了。” “哎呀行吧,我又不缺钱,打白工也无所谓。” 马岩惨兮兮:“我缺。” “那我平常多接济接济你吧,好了,说正事,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 “世家之祸。” “什么意思。” “天下世家多如过江之鲫,多是自诩世家又掀不起风浪之徒。” 马岩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可也有动摇国朝根基之豪族,这些世家豪族,前朝时多依附太子一党,不,不应是依附,而是下注太子,陛下登基后,他们那看似恭敬,实则不然,陛下恨,恨他们无惧。” 赵勋越听越迷糊:“恨他们无惧是什么意思?” “下错了注,陛下登基,这些人理应惧怕陛下清算他们。” “他们根本不怕?” “不错,就是因不怕,无惧,自以为根深蒂固有恃无恐,陛下才将他们视为心腹大患,南地三道,琼南道府城最是富裕,这富裕的府城就有一些这般世家,名单上的官员,多是这些世家走狗。” “原来如此。” 赵勋听明白了,世家培养官员,官员反哺世家,这些官员就是世家的狗,世家的猎犬,世家的爪牙,在各道各城,他们为世家谋利,在朝堂上,他们为世家发声。 想要除掉这些世家,或是让这些世家惧怕,第一步就是将他们的狗、猎犬、爪牙全部弄死。 “那方云师呢”赵勋指着方云师的名字:“他是哪家的狗?” “方家。” “方家?”赵勋一头雾水:“之前没听说过府城有方家这一号啊。” “非是琼南道,方家开枝散叶到了桐城罢了。” “这样啊,那我问个事。”赵勋看了眼马岩,尽量婉转:“不是弟弟我信不过你,这么多世家,这么多官员,陛下还让你查另外两件事,加上你一共才五个亲军,陛下让你除掉这些人,你脑子…你人手也不够用啊。” 马岩神秘一笑:“说白了,都是一个差事。” “什么意思?” “你来猜猜,这些人名儿中,又有多少参与了当年暗害贵人与张大帅的宵小之辈。” 赵勋恍然大悟。 的确是一个差事,只要找到了贵人,调查出当年怎么回事,那么就可以精准的进行“清算”了。 目前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按照宫中对世家的了解,这牛皮纸上的人,肯定有不少参与了当年的事。 刚刚马岩就说了,这些人多多少少和前朝太子有关。 前朝太子,又是冤枉驸马爷与张大帅的主谋。 寻找贵人、调查当年真相、将参与此事的人一网打尽,说白了,其实就是一个因果一件事。 “好!” 赵勋站起身,嘴角微微上扬。 “那就先从搞方云师开始!” 第107章 告官 一直以来,赵勋嘴上不说,身份出身带给他的劣势和无形的压力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 如今成了天子亲军,情况自然大不同了。 什么知州知府大学官,什么通判监正世家子,谁鸟他们,皇帝最大!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赵勋看似表面上如同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一样,整日待在小院里温书,实则通过日夜与陈玉娇的深入交流了解城中各家府邸与官员的情况。 顶着个赵家护院身份的马岩,总是在问,一日问好几次,他有些看不懂赵勋的意思。 赵勋每次的回答都是等,再等,继续等,还是要等。 等了足足五日,赵勋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事儿,一纸公告,张贴在了县衙门口。 公告被孔文原原本本抄录带回来后,马岩看了内容,气的火冒三丈,赵勋看了内容,笑的和偷到一百只鸡的黄鼠狼一样。 公告的内容是关于凶徒一案,凶徒内情一案。 在暂代知府的通判方云师方大人日夜不眠的审问调查下,原知府李忠言作恶多端,甚至嫁祸暗害琼南道检查副使陈远山,恶行累累,铁证如山,对其罪行供认不讳。 李忠言幼子李荡,更是丧心病狂坐下无数骇人恶事,证据确凿。 那么问题来了,李忠言的官声其实还算可以,这才过去几天,怎么就“铁证如山”了? 公告上面详细的解释了,因为府城英明伟大足智多谋的通判方云师方大人,早就盯上李忠言了,暗中搜集罪证多年,期间与大义灭亲的李忠言长子李坦里应外合,就等铁证如山时一举揭露李忠言的真面目将其绳之以法。 除此之外,方云师已经将凶徒锁定到了李荡身上,只不过是怕时机不成熟才没有轻易捉拿,原本想要等刑部侍郎来了后,一举将父子二人捉拿归案,谁知跳出来个肃县举人赵勋,无奈之下,英明伟大足智多谋的方云师方大人只能提前收网。 别说马岩了,祁山和马夫看了这公告后都气的破口大骂。 唯有赵勋和孔文二人没有生气,后者是已经生完气了,前者是早就预料到了。 “他娘的没有王法了不成,胆敢如此颠倒黑白。” 马岩气的都哆嗦了:“李忠言作恶多年,方云师那狗日的能不知道,早不揭发晚不揭发,想要抢功的时候揭发?” “他揭发个屁啊他揭发。” 赵勋表情淡然的捧着茶杯:“还暗中搜查罪证多年,忽悠百姓呢。” “气煞本将!” 马岩是真的生气了,着实没想到地方官员一个通判罢了,竟这么不要脸。 看了眼赵勋,马岩略微感慨,如果赵勋没有成为亲军,没有与他结识,只是一个没有任何靠山的小小举人,遇到方云师这种明抢功劳的官员,那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听之任之,稍有不从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贤弟,不能饶了他!” 马岩恨恨的说道:“刑部左侍郎刁文俊刁大人为人正直铁面无私,到了府城后,你定要告知他方云师是何嘴脸,万万不能叫他得逞。” “功劳都被抢了,我一个小小举人,哪能轻易见到刑部侍郎大人,再说方云师也不可能让我见啊。” “那该如何是好。” “有一句话说的好,女娲欲其亡,必先令其狂,方云师现在就很狂。” 赵勋乐呵呵的说道:“不过他现在狂的还不够,得让他再狂一些。” 马岩和祁山异口同声:“什么意思?” 赵勋微微看了眼马岩,对这家伙的智商水平怀疑程度再次下降了几分,能和祁山在同一时间说出同样的话,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还是有聪明人,孔文就很聪明,望着公文说道:“想要嫁祸陈远山的不是那狗官长子李坦吗,怎地李坦又成了大义灭亲之人了。” 赵勋打了个响指,终于有人问道关键点了。 “弃父保儿,不对,应该是父爱如山,也不对,总之就是李忠言自知完蛋了,不如认罪保下一个儿子李坦,这应该是李忠言和方云师私下里达成的协议,李忠言认罪,将罪名一力承当,这也是方云师敢抢功的依仗,只要李忠言这个案犯认罪,他说的话就有很大的可信性,承认方云师所说,与方云师配合,让方云师成为真正破获此案的人。” 马岩与祁山对视一眼。 马岩:“你听明白了吗?” 祁山:“明白了,将军你呢。” 马岩:“那我也明白了。” 俩人倒是没胡说,赵勋都说的都这么直白了,俩人再听不明白都白活这么大岁数了,无非就是在赵勋面前有点不自信罢了。 正如赵勋所说,这就是方云师的依仗。 李荡认罪那一夜,陈远山和厉沧均借着查证据的由头给李府搜查了一遍,搜出不少罪证。 这些罪证和李荡没什么关系,和李忠言有关系,未必能将李忠言置于死地,但官身肯定是不保了。 李忠言呢,最看重的又是他那一身官袍,对他来说,不当官,其实和死了差不多。 虽然这家伙不是人,害民欺民辱民,可他也是当爹的,他将想要将李家拉入深渊的幼子李荡恨之入骨,对自幼孝顺的长子李坦依旧爱的深沉爱的浓烈。 不用想就知道,方云师说服了李忠言,让李忠言把李坦的罪名也扛下来,至少还能保下一个儿子。 当然,如今已经获得了城内各家府邸各方势力支持的方云师,估计也没少威胁李忠言,如果李忠言不从,全家老少都要完蛋,说白了,李忠言就是没得选。 既然李忠言选择按照方云师所说,那么后者想要抢夺功劳就轻而易举了,让李忠言和李坦父子二人口供一致,最后方云师靠着这份查案功劳稳坐知府之位,至于商贾出身的小举人赵勋,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好了,该干正事了。” 赵勋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大家齐齐望向赵勋,面带询问之色。 “走,敲鼓,鸣冤鼓,状告,代知府通判,方云师!” 所有人的表情几乎都是一样的,包括孔文,满脸加粗加大加黑并且的大写的大大的问号! 第108章 下战书 青天白日府衙外,鼓声阵阵惊府城。 随着咚咚擂鼓之声不绝于耳,府衙中跑出了一大群官吏,其中就包括了怒气冲冲的方云师。 击鼓之人自然是赵勋,旁边站着孔文、陈远山、厉沧均三人。 鸣冤鼓这个东西很神奇,百姓可以敲,申冤诉苦伸张正义。 但是吧,官员又不想百姓敲,因此就这一面破鼓,平常无论刮风下雨都要有衙役守着,禁止任何百姓敲击只有百姓可以敲击的鸣冤鼓。 衙役本来是不让敲的,俩衙役,一个挨了一脚,一个挨了一个耳光,踹人的厉沧均,扇嘴巴子的是陈远山。 “厉大人,陈大人!” 方云师满面阴沉的快步走来,拱了拱手:“这是何意?” “啪嗒”一声,赵勋将鼓锤扔在了地上,拍了拍手转过身。 “方大人,又见面了。” “是你?!” 方云师瞳孔猛地一缩,面色更加阴沉。 厉沧均笑而不语,只是站在赵勋身旁,陈远山则是冷笑连连,手上拿着纸笔。 “大人不是暂代知府之位吗,不,就算不代知府您也是通判,鸣冤鼓…” 赵勋笑吟吟的:“自然是有冤情才敲击鸣冤鼓。” 此时正是午时,来往百姓最多的时候,赵勋也是掐着点开始敲鼓的,已有三四十个百姓聚集到了一起看热闹,窃窃私语着。 “冤情?” 方云师深深看了一眼赵勋,随即将目光落在了厉沧均的身上。 “厉大人,本府想问,您这是何意?” “本官闲暇无事,突闻击鼓之声,不知出了何事,赶来凑一凑这热闹罢了。” 方云师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又看向陈远山:“陈大人又是何意?” 陈远山冷哼一声,随即看向赵勋:“此时就记?” 赵勋服了,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 陈远山一脚踹在了旁边衙役的肚子上,衙役吃痛,弯腰捧腹。 “撅好!” 陈远山叫了一声,将黄纸铺在衙役背上,唰唰唰开始写了。 “正如学生刚刚所说,有了冤情,就要击鼓,陈大人是监察副使,肯定要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 方云师心里咯噔一声,定睛瞧去,只见陈远山正在写他的名字,书写格式正是府衙判案用的。 “好!” 方云师一咬牙:“既是有冤情,入衙审理就是,随本官入公堂。” “流程不对吧。”赵勋微微一笑:“应该是文吏先来问什么冤情,记录在案,然后呈交给刑律班房,刑律班房根据实情斟酌是否开堂,开堂之后再…” “无需你一小小举人教本府如何署理政务。” 方云师下意识看了眼越聚越多的百姓,口含威胁:“赵勋,本府可要告诉你,若是无理取闹,本官定会将你治罪,你要告谁。” “你喽。” “你说什么?!”方云师勃然大怒:“你莫不是戏耍本府!” 一群官吏面面相觑,着实没想到一个小小举人,竟敢告一个知府,哪怕是暂代知府之职。 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都敢抬腿从原知府李忠言的身上跨过去,似乎状告知府也没什么太过骇人听闻了。 “学生哪敢戏耍你啊,告的就是你。” 方云师怒极反笑:“小小举人竟敢污蔑本官,来人,拿下!” “慢着。”陈远山冷冷地说道:“赵勋是读书人,举人,敲击鸣冤鼓,通判不问因由便要拿下,这府城,这天下,难道没王法了,还是你方云师,只手遮天!” 不等方云师开口,陈远山又开始唰唰唰的记录了。 “你…” 方云师双眼就和要喷火似的,见到陈远山事无巨细的记录着,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强压怒意。 “好,本府倒要听听,你为何状告本府!” “嗯。” 赵勋转过身,双手卷个喇叭花,冲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喊道:“方大人,今早看了府衙贴的公告,您早就知道李家背地里残害百姓,之后您将他们一网打尽,对不对。” “你乱嚷嚷什么!” 方云师怒道:“本府在这里,你对百姓叫喊什么。” “你说什么?”赵勋继续喊:“你说和百姓无关?” “你放…你胡说八道,本府何时这般说了。” “公文所写,你为了将李忠言、李荡父子二人一网打尽,隐忍多时,只为暗中搜集铁证,是,还是不是。” “是又如何!” “好。” 赵勋见到陈远山一字不落地将二人对话全都记下来了,面色一变,厉斥开口。 “好你个道貌岸然方云师,凶徒李荡犯案足有六起,既你知晓李家所作所为,为何不制止,正是因你的不制止,城中多少百姓惶恐不安,多少女子受苦受害,今日我赵勋敲击鸣冤鼓,正是为那些受害女子状告你这府城通判,正因你知情不报才导致他们被李荡所害,说,你该当何罪。” “你说什么?!” 方云师气急败坏的叫道:“本官…本官也是…也是那一夜后才知晓李家所作所为!” “放你妈的屁,公告上写的清清楚楚,你说早就知道李家所作所为了。” “那…那是猜测,那一夜之后才铁证如山。” “去你大爷的。”赵勋破口大骂:“那一夜你根本没出现,从在府衙对质到李荡认罪,再到去李府搜查证据,最终将李家父子关押,自始至终,你一次都没出现,还是事发之后第四日你暂代府尹开始才去了牢狱审问李家父子。” “这…” “这什么这,要么,是你早知道李家父子所作所为,知而不告,害百姓惶恐,害又有数名女子被害,要么,是公告上写的一切都是胡说八道,你根本没有暗中调查李家父子。” 赵勋突然向前一步,望着额头已经见了汗的方云师,冷哼了一声:“公告上说了,李家父子已经认罪伏法,李坦大义灭亲,好,姑且相信公告所说,那么时间节点呢,你什么时候开始查的,李坦什么时候开始告诉你李家内幕的,你有什么时候掌握的罪证,时间呢,日期呢,在什么地方,你们又是怎么谈的。” “你不过是一小小举人,本官为何要与你说!” “好吧。”赵勋耸了耸肩,后退两步,看向陈远山:“轮到你了。” 陈远山甩了甩毛笔,挺起腰杆:“他没资格,本官可有资格,方云师,本官问你,公告上说了,李家父子已经认罪伏法,李坦大义灭亲,好,姑且…姑且…” 说到一半,陈远山扭头看向赵勋:“下面怎么说来着?” 赵勋无声的叹了口气,早知道和厉沧均对一下台词好了。 “哎呀算了。” 陈远山直接现了原型:“方云师,现在本官要替身李家父子,不止是李忠言与李荡,还有你说的那大义灭亲的李坦,若与公文所说有所出入,哼哼,方云师,莫怪本官将你告到京中,告到朝廷!” “你,你们…” 方云师已是慌张了起来。 正如赵勋所说,他光想着抢功了,好多细节问题根本没有考虑清楚,再一个是他根本没想到赵勋敢和陈远山跑府衙外面“闹事”。 当然最主要的是,如赵勋所说,想要圆上一个谎言,就需要十个谎言,十个谎言,就需要一百个,一百个谎言,就需要…反正很多。 “方大人。” 赵勋再次向前走了两步,身体前倾,轻声道:“想抢功,不是不可以,好说好商量嘛,学生又不是不讲理的人,问题是…” 听到这话,方云师面色微变:“赵举人请说。” “问题是你他妈长得太丑了,看你就很不爽,等死吧,傻比,刑部左侍郎今天就到。” “你说什么?!” 方云师面色剧变:“今日就到?” 赵勋:“逗你呢,我乱说的。” 方云师大大松了口气。 赵勋:“已经到了。” “什么?!” “又逗你呢,我哪知道什么时候到。” 赵勋哈哈大笑,陈远山也跟着笑,虽然他没搞清楚笑点在哪。 “你…好你个商贾之后,本府…” “告诉城中那些支持你的各家府邸。” 赵勋竟轻轻拍了拍方云师的肩膀:“下次,选一个长脑子的家伙当傀儡。” “你什么意思!” “李忠言都不是什么有智商的人,多年来给你压的孙子似的连个屁都不敢放,我搞他都和玩似的,更何况是你这个…” 说到一半,赵勋冲着陈远山破口大骂:“这尼玛还记什么,给后面的掐了,不是,涂了!” 第109章 各施手段 赵勋用事实告诉大家,什么才叫做监察使的正确打开方式。 监察使是“监察”,是监督的监,督察的察。 监察使靠什么闯荡江湖,不是靠政绩,不是靠抓多少人,而是靠名声。 拥有一个好名声的监察使,他的人,他说的话,基本上就代表着对错了。 观察,记录,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经过告知世人,这才是监察使的正确打开方式。 而不是整天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没屁搁勒嗓子,成天骂大街。 监察使记录,大学官作证,公堂之外,百姓聚集,周围有府衙官员与文吏。 一五一十,一笔一划,清清楚楚。 赵勋吹干了黄纸上的墨迹,晃着膀子带着人离开了。 再看站在原地的方云师,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他犯的错,其实和能力不足、考虑不周、做事马虎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他真的这么无能,也不可能干到通判这个位置。 要说他唯一的错,那就是根本没将赵勋放在眼里。 他虑到了陈远山的“没管辖权”和“没脑子”,也考虑到了厉沧均“不知情”以及“未参与”,唯独没考虑赵勋的反应,潜意识里,他认为赵勋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方云师紧紧盯着赵勋的背影,直到后者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第一想法就是令人备轿,前往城南。 殊不知,人群之中也有两双眼睛盯着他,正是马岩与丁三。 见到方云师钻进了轿子里,马岩感慨道:“赵兄弟果然料事如神,方云师定是寻他那靠山去了。” 说罢,二人跟在轿子后方,看看方云师今日要去几家府邸,哪家府邸待的时间长,哪家府邸待的时间短,出来的时候是笑是愁,都要清清楚楚记下来。 方云师并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他更不知道的是,他又犯了一个错误。 此时,他不应去找他的靠山,而是应找出了赵勋外另一个变数,那就是李忠言的长子李坦。 方云师会犯错,赵勋不会。 离开府衙后,赵勋和厉沧均与陈远山二人分别,带着孔文回到了小院中。 此时的小院角落里,一个麻袋不断的蠕动(蛄蛹)。 蠕动(蛄蛹)者正是府衙公文中所写大义灭亲的李忠言长子李坦。 见到赵勋回来了,祁山与马夫将麻袋的口子解开。 祁山骂骂咧咧的:“这狗日的居住在客栈之中,还想跑,还好老马在院墙后给他堵住了。” “没惊动太多人吧?” “没,亮的是监察使的腰牌,进了房,这狗日的跳出窗户就要跑。” 祁山抓住李坦的头发,将他从麻袋里拽了出来。 这家伙嘴里堵着裹腿,鼻青脸肿,也不知是被揍的还是磕的摔的。 手被反绑了,嘴也堵住了,就一双眼珠子能动,见到是赵勋,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支支吾吾的叫着。 “先听我说。” 赵勋来到墙角缓缓蹲下:“我是读书人,你也是读书人,咱们应当用文明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当然,我也不是星露谷玩家,如果你不想文明,我也可以为你订制一套比较野蛮的解决方案。” 拍了拍李坦的脑袋,赵勋站起身:“说正事,你和方云师有一个交易,你不是大义灭亲的人,他也不是破案的官,他想要功劳,你想要保命,因此有了这个交易,对吧。” 李坦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开,狠狠地盯着赵勋,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不知道你想过没有,不提你爹,不提你弟弟,就说你,大哥,你陷害的可是陈远山陈大人,一道监察副使,到了京中那也是员外郎乃至侍郎级别的官员,这种事,不是你说了算,更不是方云师说了算的。” 李坦的目光有些躲闪。 “刑部侍郎马上来了,肯定是要过问这个案子的,你说你是大义灭亲,陈大人说就是你陷害了他,你猜猜,刑部侍郎信你,还是信监察副使。” 赵勋耸了耸肩:“反正是我的话,我肯定信监察副使,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这个你和方云师说的话根本经不起推敲,方云师所说的铁证,全是陈大人和大学官从你家搜出来的,时间节点对不上,你说你大义灭亲,你除了提供修改过的证词,还提供什么了,你们这个交易想要成功,前提必须是陈大人对这件事不闻不问,懂了吗。” 赵勋用脚尖勾过来一个小马扎,蹲下后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方云师背后的靠山和金主要怎么说服陈大人,我只知道陈大人不会被说服,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本身你在城中的名声就不好,不是大义灭亲的人,你们串供内容又经不起推敲,从京中来的刑部大人又不是好糊弄的,最后只有一个结果。” “啪”的一声,赵勋打了个响指:“你不但嫁祸暗害当朝监察副使,还试图隐瞒罪行,罪加一等,最后还是要回牢里。” 李坦的神色有些激动,眼神也不如刚刚那般死猪不怕开水烫。 望着李坦不停变换的神色,赵勋幽幽的说道:“最重要的一点,你以为方云师稳坐知府之位后会放过你吗,一旦他真的成了知府,这座城唯一可以检举揭发他的,只有你,等这件事风波平息了,我是他的话,我一定会干掉你,你爹当过知府,作为你爹的好大儿,应该很清楚让一个人消失有多么容易吧。” 话音落,赵勋伸手抽出李坦嘴里的裹腿:“好了,你可以说话了,我建议你说亲爱的举人哥哥请你给我一条活路。” 李坦的确是开口,但是没听取赵勋的建议,冷笑着说道:“狗东西,你根本不知晓你招惹了谁!” “回答错误。” 赵勋将裹腿丢给祁山,后者粗暴的又将裹腿塞进了李坦的嘴里。 “你只剩下一个选择了,多年来你仗着你爹是知府,为非作歹坏事做绝,陈大人会在城中寻到所有被你欺负过害过的苦主,人证、物证,铁证如山,统统交给刑部侍郎,对了,我记得刑部侍郎是可以直接判处绞刑的,也不知道你够不够格,不过没问题,我家有钱,不缺钱,咱哪怕花点,找点关系,高低给你争取个死刑。” 第110章 自下而上 城南,吴府。 正堂中,如今怎么说也算是府城一把手的方云师,乖巧的如同一个孩子站在那里,垂着脑袋,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他站着,另一人坐着。 坐着的人叫吴达通,只有三十岁出头,可那模样,那神态,那眼神,如同一个严厉长辈似的令方云师连大气都不敢喘。 “有趣。” 吴达通的面容很俊美,面白无瑕,也未留须,左手放在木椅把手上,右手把玩着茶杯。 “代知府,通判。” 吴达通似笑非笑的望着方云师:“肃县举人,其父又是商贾,有趣至极。” “吴公子,这小小举人与陈远山走的极…” “小小举人,就在衙署之外,令你这大大的通判颜面尽失,颜面尽失也就罢了,束手无策,说出的话,无一不是漏洞,无一不是把柄。” 吴达通摇着头:“这小小举人倘若只是才学出众获白锦楼、厉沧均、陈远山三人青睐,他又是如何破的李坦一案,单单是这一件事,你就不应该小瞧他。” “愚兄并非小瞧他,事后也是寻了他,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觉得他不过一小小举人罢了,识抬举,虚与委蛇一番,若不识抬举,就是抢了他的功劳又如何,待你坐稳知府之位,怎地也要寻个法子教训教训他。” 方云师敢怒不敢言,明显是被吴达通说中了当时的想法。 “此事怪我,考虑不周,那姓赵的在府衙外说看出了破绽。” 方云师抬头小心翼翼的打量吴达通,继续说道:“还往吴公子费些心思,堵住陈远山与厉沧均二人的嘴,至于那姓赵的举人,我定会叫他生死两难。” “堵住陈远山与厉沧均的嘴?”吴达通哈哈大笑:“你当我是谁,神仙不成,若是能拉拢这二人何须等到今天。” “那该如何是好?” “你捅出的篓子,自然是要你自己收拾首尾。” 吴达通放下茶杯,面无表情:“来人,送客。” “吴公子!” 方云师神情大变,一咬牙低声道:“本官做这府尹,吴家高枕无忧,吴大人的姐夫也能高枕无忧,可若是换了其他人,无论谁担这府尹,多年来军器的事情…” “方云师。”吴达通眯起了眼睛:“你在威胁我?” “不敢,吴公子误会了,李忠言多年来为姜将军遮掩军器的事情,我虽不知情,却也知晓这是捅破天之事,李忠言做事不妥当,谁知还有什么把柄遗忘了下来,若是叫旁人做了这知府,一旦…吴公子,我方云师莫说知府,便是做了知州,也愿为姜将军做牛做马,还请吴公子为我将此事遮掩过去。” 吴达通沉默了许久,最终微微颔首:“去吧。” 方云师闻言大喜,连忙拱手施礼,态度恭敬的倒退了出去。 过了片刻,管家走了进来:“大少爷,方大人离开了。” “哼,想抢别人的功劳,又不知该如何堵住别人的嘴巴,这种蠢货,姐夫要他何用。” “您的意思是?” “倒是那举人赵勋…” 吴达通敲了敲桌面,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 小院中,陈玉娇难得正儿八经毫发无伤衣衫完整的坐在石凳上。 赵勋一直在点头,直到陈玉娇说完后,这才开口问道:“就是说,真正在府城说了算的,是吴家,城中吴家说了算的是吴达通,他爹是京中太仆寺少卿,除此之外,他姐又是南地三道军器监监正姜敬祖的二夫人。” “不错,李忠言被抓后,第一个去牢狱中见李忠言的并非方云师,而是吴达通,到了第二日,府衙中才传出李坦暗中帮助方云师搜查李家罪证一事。” “明白了,和李忠言达成交易的并不是方云师,而是这个吴达通。” “此人城府极深,府城不少世家都要看他脸色,就连李忠言也是如此。” 陈玉娇双目如同秋水一般望着赵勋,低声道:“你要小心行事,莫要出了岔子,莫要让我担忧。” 赵勋猛翻白眼:“你还是把这套用在其他舔狗身上吧,我不吃这一套。” 陈玉娇不怒反笑,笑的极为妩媚:“可人家吃。” “吃什么。” “你说呢。” 赵勋无语至极:“你能有点正经样子吗,聊正事呢。” “现在要人家正经了,之前…” “行了行了,这么大人了,有点羞耻心行不行。” 赵勋揉了揉眉心:“可算联系到姜敬祖的身上了,按照你的猜测,方云师既然会去找吴达通,那么吴达通会怎么办?” “想方设法堵住爹爹与大学官的嘴。” “那我呢。”赵勋指了指自己:“我是当事人,功劳是我的,他怎么不想法子堵住我的嘴?” 陈玉娇笑而不语,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赵勋气急:“我就是无名小卒呗。” “好了好了,知道你厉害。”陈玉娇抛了个大大的媚眼:“旁人不知,人家知晓的,你最是厉害了。” 赵勋张了张嘴,最后选择还是不接这话茬了,顺着这话茬聊下去的话,那就太极八荒了。 陈玉娇为赵勋倒了杯茶,正色道:“爹爹断然不会卖吴达通面子的,他知晓,至于厉大人,厉大人虽说对读书人严厉,可对府城官吏和世家子们倒是和善,也是城中出了名的做不到的事从来不答应,答应的事从来做不到。” 赵勋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玉娇自顾自的说道:“吴达通知晓无法说服爹爹,也知晓无法说服大学官,因此他会寻姜敬祖。” “你爹和大学官会卖姜敬祖面子?” “不会。”陈玉娇摇了摇头,秀眉微皱:“可城中各家府邸都知晓一件事。” “什么事。” “在琼南道,没有姜敬祖堵不住的嘴,也没有姜敬祖做不成的事儿。” “这么厉害吗?”赵勋不由问道:“那如果想要见姜敬祖的话,是不是得先集齐七颗龙珠啊?” “什么意思?” 赵勋没解释,撇了撇嘴,很是不屑。 三道军器监监正,文武通吃,这是不假。 可要说这个军器监监正在琼南道一手遮天想干什么干什么,那百分百是吹牛逼,除非他手里有几十万兵马! 第111章 缜密 吴达通露面的速度比赵勋预料的要快。 这家伙不但露面了,还亲自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艳阳高照,一身墨色儒袍,一把折扇,轻声叩响了院门。 一大早,赵勋准备去学衙找厉沧均打探打探吴达通的底细,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叩门声。 打开门,二人四目相对。 吴达通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拱手施礼,令人心生好感。 “想必,公子就是最近府城中闻名遐迩的赵举人了。” 赵勋没见过吴达通,不知为何,第一时间就对上号了。 同样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同样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礼节。 “学生赵勋,久闻吴进士大名。” 吴达通笑意更浓,赵勋做了个请的手势。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称吴达通为吴进士了,事实上城中真正知道这家伙底细的人屈指可数,对其了解知表不知里。 十年前,吴达通参加科考,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前往京中参加会试,并且还过了。 这个年纪,这个出身,只要参加了殿试,哪怕是排名最后也可在京中为官,起步很高,至少也是六部九寺的观政郎。 结果这家伙根本没有参加殿试,直接以身体不适为由回琼南道了。 别说他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有问题,正常人也会咬牙坚持下来,殿试,只要能参加就能当官。 用陈玉娇的话来说,吴达通似乎将科考当成了一个游戏,科考,只是为了证明他可以当官,而不是为了当官。 赵勋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想骂人。 人和人真的不能比,看看人家吴达通,再看看他,前者能当官,就不当,就是玩,后者别说当官了,参加个科考都和鸣人去老丈人家似的,受尽了白眼。 吴达通还不是空手来的,手里拎着一幅画卷。 “久闻赵公子之名,心中仰慕,薄礼不成敬意。” 进了院,吴达通双手将画卷递给了赵勋。 赵勋还是第一次收礼,接过画卷后也不知该不该展开。 此时院中只有孔文一个大闲人,祁山和马夫去采买东西了,马岩昨夜带着亲军出城了,说是去哪个折冲府一趟。 在旁边看热闹的孔文终于想起自己是书童了,过去将画卷接过来,随意展开。 赵勋望向画卷,他不懂画画,但能看出来绝对是名家手笔,画的太…太画画了。 画卷中是一处山巅,一个穿着儒袍的人站在悬崖边捧着书,后面是一个极为简易的草房。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吴达通微笑着说道:“祝赵公子,通会试、入金殿、踏仕途。” 赵勋深深的看了一眼吴达通,心中百味杂陈。 吴达通的面容,太过真挚,仿佛一个多年老友勉力一般。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却能改变自己的人生! 这简短的十个字,触动了赵勋的心弦。 白锦楼、马岩、陈远山、厉沧均,包括陈玉娇,如今都算得上是赵勋的朋友。 但这些朋友对他想要科考入朝为官这件事,都抱有一种并不看好的态度,话说的没那么直白,直白点来讲就是白折腾。 仿佛每个人都认为他无法通过科考当官。 见到赵勋沉默,吴达通自顾自的坐在了石桌旁。 这一举动,又是另赵勋眼底掠过了一丝诧异。 去别人家做客,尤其是读书人,哪怕居所再简陋也是要请到屋内的。 这处小院倒是来过很多人,陈玉娇、陈远山、厉沧均,都算得上是有身份的人,不过赵勋从来没将他们请进过屋内,都是在石桌旁谈,大家也不在乎。 赵勋不由说道:“吴进士是贵客,还是入屋一叙吧。” “何来的贵客,陈家小小姐、陈大人、厉大人,不都在此处与你商谈吗。” 赵勋神情微变:“你暗中监视我?!” “赵公子误会了。” 吴达通指了指右手边的位置:“陈大人有一习惯,喜正阳。” “什么意思?” “除了喜正阳外,陈大人监察使令牌挂在侧后腰内侧,鲜少示人,坐卧时压于股下,凝重时又会身子前倾双腿用力,久而久之难免留下坐痕,观石凳边缘处。” 赵勋定睛望去,可不是怎的,石凳边缘处的确有一丝微小的痕迹,仿佛用什么金属摩擦过似的。 回忆一番,赵勋心中连呼卧槽。 陈远山这个棒槌总是一惊一乍的,尤其是说话的时候,动不动就身体前倾,全身神经都快要绷紧了。 这个,赵勋知道,但他不知道陈远山会将监察使令牌别在侧后腰位置,更不知道这个位置也会导致他将令牌压在半拉大腿和扒拉屁股下面。 吴达通又将目光看向地面:“每当陈大人身子前倾时,双脚便会用力。” 赵勋震惊至极,果然,陈远山常坐的石凳前方有一个小土包,高出地面一公分不到,明显是用靴子蹬的。 “大学官,厉大人。” 吴达通指向另一侧的位置,石桌边缘。 “厉大人出身不俗,平日里只戴一盘戒,以玉镶金,谈论政务时常以指敲书案,心思过重,又以指下压。” 赵勋打量了过去,果然,石桌边缘同样有痕迹,要不是仔细辨认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吴达通拈着手指,在石桌缝隙处夹起了一根肉眼难辨的黑色毛发。 “大学官家中有一名为珏儿的黑猫,平日在府中常抱于怀中。” 赵勋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这件事,连他都不知道。 凝望着吴达通,赵勋问道:“那陈玉娇呢?” “陈家小小姐。” 提到陈玉娇,吴达通笑着摇了摇头:“心思缜密八面玲珑,可惜,非是男儿身。” 顿了顿,吴达通继续说道:“你鲜少离开此处,却又对城中各家府邸及官吏了如指掌,你总不会是神仙吧,既不是神仙,自是有人相告,大学官与李忠言井水不犯河水,陈大人又从不出入各家府邸,思来想去,也只有陈家小小姐了,你二人你又同出肃县,加之你与陈大人私交极密,不难猜想。” 赵勋拱起手,一声“佩服”,发自内心。 “赵公子。”吴达通坐直了身体:“知你不喜拐弯抹角,吴某今日前来,只问你一件事。” “吴进士请说?” “琼南道,我为你杀三个人,如何。” 赵勋一头雾水:“我为什么要杀人?” “今日不杀,明日也会杀,早晚会杀,想要飞黄腾达,岂能不杀人。” 吴达通再次露出了笑容:“三条人命,换赵公子与吴某深交,如何?” 赵勋满面戒备之色:“吴进士是读书人,张口闭口打打杀杀,不妥吧。” “这世道浑浊的令我厌恶,厌恶到了骨子里,虚与委蛇、阿谀奉承、勾心斗角,难道赵公子就不厌烦吗,难道赵公子就不厌恶吗。” 吴达通的双眼仿佛可以洞穿人心一般,幽幽的说道:“如方云师那等酒囊饭袋缺智少谋之徒,只因身居高位令你日夜难安,与其斗智,劳心,与其斗勇,又是劳力,赵公子大好年华,岂能耗费到这等痴蠢之辈的身上,何不要吴某为你除掉他,交好吴某一人,吴某便可为你杀掉无数个令你劳心劳力的方云师,这买卖,不划算吗。” “他是通判!” “通判,就死不得吗?” 二人四目相对。 赵勋的心跳,越来越快。 吴达通的笑容,越来越浓。 第112章 此刻 小院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止是赵勋面色凝重,就连日常摆烂的孔文都依靠在门框上,不是看热闹,而是戒备,深深的戒备。 孔文不喜欢吴达通,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位兄长,一位身材瘦弱却是文宗武门中最让他忌惮与不喜之人。 “抱歉。” 足足许久,赵勋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我应该骗你,假意顺从,然后有一天捅你一刀,从你的背后捅过去,一刀致命。” 说出这番话后,赵勋仿佛得到了某种解脱,再次露出了笑容。 “可我又觉得不应该骗你,或许是因你会识破我,或许是因我不想用这种手段对付你。” “好,好,好。” 吴达通也笑了,非但笑了,仿佛还微微松了口气。 “赵公子坦诚,若是你真的顺从了…” 赵勋接口道:“你反而不会拉拢我。” 吴达通神情一滞。 “对吧。”赵勋耸了耸肩:“如果我真的顺从你了,自此之后在你眼中,我和方云师就没有任何不同了,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如方云师那样被你榨干利用价值后彻底抛弃,你不是一个喜欢留下麻烦的人,所以当你抛弃别人时,也会带走他的性命,今日你来这里也不是拉拢我的,你的内心里,希望我是你的敌人。” “赵公子。” “吴进士。” 吴达通居然拍起了手掌:“难怪你会拒绝我,好,极好。” 又是两声好,吴达通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 “可惜了。” 一声可惜了,吴达通长叹一声:“知己难逢,相逢却是敌,悲也叹乎。” 赵勋收回了目光。 他的内心里,又何尝不觉得有些可惜,有些遗憾,不知为何,他觉得吴达通和自己是同一类人,至少有着某种相同的特质。 “那便告辞了。” 吴达通站起身:“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抱歉。”赵勋起身相送:“你是大人物,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你可以给我一个痛快,可我是小人物,人微言轻,和你斗,我会百般挣扎,等我干掉你的时候,一定会用尽全力,正因用尽全力,所以…你应该会死的很痛苦。” “莫要忧心,到了那一日,我不怪你。” 明明像是威胁的话,吴达通依旧笑着,左手背负在身后,径直走向院门。 赵勋再次感慨万千,换了任何人听了自己这句话,肯定会说一声“就凭你”,再看吴达通,一句“我不怪你”,窥斑见豹。 “对了。” 赵勋突然问道:“既然咱们聊的这么尽兴,不如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干掉我吧,至少让这个游戏公平点,我说了,我是小人物。” “不是游戏,是生死之斗。” “不好意思,是生死之斗,那敢问吴进士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吴达通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放缓。 赵勋苦笑一声:“还真是一个冷酷的叼毛。” 谁知当吴达通双脚迈出门槛儿时,突然回过了头,轻轻说出了两个字---此刻。 赵勋愣了一下,没等想明白这个“此刻”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吴达通已经离开了。 “此刻?”赵勋念叨了两声,神色剧变:“他已经布好局了?!” 孔文快步走了过来。 “作为书童,我想与你说句话。” “说什么?” “与这种人为敌,最好杀了他。” 平日里看起来和个窝囊废受气包似的孔文,一番话说的杀气腾腾:“杀了他,尽快,若不然,你一定会死的很惨。” 赵勋没吭声,面露思索之色回到石凳上。 足足做了许久,赵勋神情微变:“你马上给山山和马夫找回来,别让他们在外面嘚瑟了,对,再去一趟学衙,还有要找陈远山、陈玉娇,告诉他们,吴达通准备动手了,不,是已经开始动手了。” “不去。”孔文摇头将院门关上:“他死之前,我在你身边。” “什么意思?” “你死了,我拿不到工钱。” 赵勋:“…” 孔文不去将人叫回来,赵勋也满腹心事,不断思考着,整理着,推演着。 思考着吴达通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自己。 整理着目前已知的信息,自己能够有什么底牌。 推演着吴达通使用什么手段,自己又要如何反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间,差一刻午时,院门被不停的砸着。 赵勋猛然转过身,孔文轻声道:“莫怕,祁山、马夫。” 果然,外面传来祁山的喊声,有活口没,快开门,出事了,出大事啦。 孔文将门打开,祁山和马夫快步走了进来,前者慌乱不堪,后者面色阴沉如水。 跑到赵勋面前,祁山连气都没喘匀:“二少爷,凶徒,又有凶徒了。” “什么凶徒?” “半个时辰前,城外又发现一个女子,全身赤裸,伤痕累累,和之前那些苦主一般无二。” “什么?!”赵勋霍然而起:“李荡逃狱了?” 马夫接口道:“李荡还在狱中,人们都说…说抓错人了。” “怎么可能抓错人了,李荡当时都认罪了,作案…” 说到一半,赵勋面色剧变,一屁股坐回到凳子上了:“吴达通!” 孔文不由道:“是吴达通派人做的吗?” “一定是他,刚刚他走的时候,我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对付我,他说此刻。” 赵勋眼眶都开始微微抖动了:“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一定会引导舆论,让人们以为凶徒不是李荡。” 孔文:“为什么?” “抹杀我的功劳!” 孔文恍然大悟:“你是闻屁公子,在城中很有名,刑部侍郎来了会夸赞你。” “有功劳,他没办法轻易动我,没功劳,他对付我的时候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赵勋话音刚落,陈远山突然冲了进来。 “贤弟!” 火急火燎跑进来的陈远山进来就吼道:“在此之前,你从未来过府城对不对?” “啊?”赵勋一脸懵逼:“是啊,问这个干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还好。” 陈远山大大松了口气:“也不知哪里传出的消息,说城中有百姓见过你,多是在凶案发生的前后几日。” “吴达通!”赵勋霍然而起,破口大骂:“我草泥马!” 第113章 劝说 赵勋很少动怒,反而是越怒越不在意,无非是宣泄一下罢了。 这次,他是真的怒了。 两世为人,他就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不,应该说是阴险的人! 其他人也听明白了,这已经不止是否定赵勋功劳的事了,而是想嫁祸赵勋。 “贤弟无需忧心。” 陈远山也不是傻子:“今早我还见过李荡,供认不讳,若是…” “你早上去府衙监牢了?” 赵勋猛然一惊:“今天早上去的。” “是啊,他还说想见你呢,愚兄未理会他。” 赵勋面色煞白,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久久不发一言。 陈远山问道:“怎地了?” “我…” 赵勋站起身,什么都没说,回屋了。 众人面面相觑,祁山看马夫,马夫看陈远山,陈远山看孔文。 四个人,唯独只有孔文皱着眉,其他人的表情都是懵逼的。 孔文一脚踹在了院门上,抬手插上门栓。 “赵勋说,谁也不需离开。” 陈远山一头雾水:“为何,本官也不可离开吗?” “赵勋说你笨,他招惹了厉害的人,你这种笨人,会成为他的弱点。” 陈远山一脸懵逼:“你说的,还是他说的?” “他说你笨,我也觉得你笨,他没说你会成为他的弱点,但是他一定这么想,我也是这么想的。” 陈远山张了张嘴,竟然没有反驳。 孔文看了眼天色,又看向马夫:“事已至此,先吃饭吧,我饿了。” 马夫没吭声,去膳房了,他倒是知道,赵勋似乎在屋子中独自思考,现在问也问不出来什么。 饭菜很快就做好了,赵勋也正好走出了房门。 大家齐齐看向他,赵勋问道:“死了吗?” 陈远山:“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叩门声。 “陈玉娇。” 孔文将院门打开,果然,门口站着面色憔悴的陈玉娇。 祁山奇怪的问道:“你怎知是她。” 孔文没解释,陈玉娇望向赵勋:“李荡死了。” 众人闻言色变,陈远山最是惊慌,反倒是赵勋却笑了。 “你们吃吧。” 赵勋抓起桌上的寒门士子图:“孔文陪我走一趟,其他人不用担心,吃你们的。” 陈远山想要开口问,赵勋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陈玉娇又惊又喜:“你有破局的法子了?” 赵勋看了眼陈玉娇,又看了眼陈远山,果然不是亲生父女,差距太大了,陈玉娇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陈远山还是一脸懵懵的状态。 “看情况,就看吴达通想不想死了,等着我吧。” 没有解释太多,赵勋带着没吃上饭满脸不情愿的孔文走了出去。 平常赵勋不喜欢在城中坐马车,今天不坐都不行了,孔文驾车,前往了城南。 没去过吴府,赵勋却知道吴府在哪。 到了吴府外,赵勋走下马车,没等开口,门子竟然直接打开了侧门。 “赵公子请随小人入府,老爷等候多时。” 赵勋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带着孔文进入了吴府。 吴达通是一个很低调的人,吴府同样如此,过了影壁并没有任何令眼前一亮的景色,相反,无论是房屋还是精致都显得有些老旧,府内也没有太多仆人。 正堂之中,不过两个多时辰未见的吴达通,换了一身有些破旧的儒袍,就坐在那里。 见了赵勋,吴达通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 赵勋让孔文在门口等着,径直走进去后坐在了客位上,笑吟吟的。 吴达通面露喜色:“你不是来求饶的?” “不。”赵勋摇了摇头:“学生哪能让吴进士失望。” 吴达通霍然而起,主动为赵勋倒了杯茶,满面喜色。 “这才有趣。” “多谢。” 拿起了茶杯,赵勋突然叹了口气。 “其实到最后,你还是会失望。” “这是何意?” “因为从一开始你就输了,从你觉得对付我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输了。” “愿闻高见。” “人们喜欢道听途说,将听来的,再通过自己的嘴巴说出去,说的人多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赵勋呷了口茶:“城中又出现了凶徒,作案手法和李荡一模一样,你不应该这么做的,你我之间的争斗,为什么要牵连到无辜之人的身上。” “李荡死了,不值得可怜,无辜之人受害,才会令人值得可怜。” “好吧,这笔账我先记在你身上,回到刚才的话题,在你的操控下,城中百姓会慢慢认为李荡并不是凶徒,或者凶徒并非只有一人。” 吴达通点了点头,示意继续说。 “同时你又放出消息,说我在凶徒犯案前后出现在府城之中。” “不错,嫁祸你。” “可我之前在肃县。” “谁能证明?” “那见我的人多了,我能找出数十个在肃县见过我的人。” “府城见到你的人也很多,我也可找出数十人。” “好吧。”赵勋耸了耸肩:“还有其他后手对吗?” “不错。” “想将陈远山也拉下去,是不是。” 吴达通继续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我一个小小举子也就罢了,他是监察副使,一个监察副使,这么容易被你污蔑陷害吗?” 吴达通的目光有些变换,轻叹了一声。 “在琼南道,莫说监察副使,便是正使,我吴某人想要他的命也并非难事,陈大人,吴某是敬佩的,他活成了吴某想活的样子,你可知当年为何我未参加殿试。” “不是想证明你很厉害吗。” “不。”吴达通摇了摇头:“是因不愿活成我现在的模样。” 赵勋愣了一下:“可你还是活成了现在的样子。” “是啊,是啊。” 连说了两个“是啊”,吴达通正色道:“你不应将陈大人拉下水,他是我为数不多敬佩之人,可想要除掉你,就必须让他失了官身,望赵公子使劲浑身解数与我斗上一斗,尽力搭救陈大人。” “无需担心,你输定了。” “为何如此笃定。” 吴达通为赵勋添了新茶:“你若有十成胜算,将我置于死地便好,何需登门拜访。” “因为想要你停手。” 赵勋紧紧凝望着吴达通:“我不知道你接下来如何打算,我只知道你还会害死更多无辜的人,你害人,可以,与我无关,可我不能容忍你因为我而害人,停手吧,趁你现在没有害死人,我只要半条命,如果你将人害死了,我就会让你死。” “百姓的命,不值钱。” “我知道,可我的命值钱,现在不值钱,未来值钱。” “吴某不懂。” “未来的我,怕是会很难睡个安稳觉,因此我要少作孽,百姓因我被害,我不为他们讨个公道就会睡不好。” 第114章 当断则断 吴达通摇了摇头:“我不信你。” “自己考虑,记住我说的话,你不停手,我就干掉你。” 吴达通猛然看向赵勋,死死望着,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 足足许久,吴达通面色慢慢变得有些狰狞:“你到底有何倚仗!” “你猜。” “你不过是举人罢了,又是商贾之后,如何再扭转乾坤,难道…” 吴达通神情一变:“府城中可颠倒乾坤的唯有一人,不,应说府城中唯一可一手遮天的只有一人,即将赶来的刑部左侍郎大人!” 赵勋没吭声,也不敢有任何情绪起伏。 “不,不不不。”吴达通连连摇头:“从未听闻过琼南道有任何人与刑部左侍郎私交密切,你再诓骗…慢着!” 吴达通面露惊容:“你本是肃县一举人,在此之前,世人也从未想过你会与知州大人结为好友,还有陈大人,厉大人…” “是啊,很奇妙对吧。” 吴达通再次陷入了沉默,表情一会一变。 足足许久,吴达通突然说道:“好,我停手,可你要是诓骗于我,我便收回我所说的话。” “哪句话。” “让你死个痛快,诓骗于我,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过上几日后,你的余生会感谢你今天做的决定。” 说罢,赵勋站起身,微微说了告辞,背着双手走出了正堂。 “还有一事。” 吴达通朗声道:“那被害女子非是苦主,不过是收了钱财罢了,百姓,并不如你想的那般良善。” 不知为何,听到了这句话,赵勋突然松了口气,头也不回地问道:“我和陈大人的名声,值多少钱?” “五百贯罢了。” “操。” “无需觉得少,她本就欠我吴府天大的恩情,五百贯,是我给她的。” 赵勋猛翻白眼,还不如不解释,感情不是自己在那女的眼里值五百贯,是在你吴达通眼里,老子就值五百贯。 “拜拜。” 赵勋冲着门口的孔文点了点头,二人就这么离开了吴府。 再看吴达通,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面露思索之色。 足足过了一刻钟,守在门口的管家走了进来。 “老爷,赵公子会不会只是信口开河?” “不会。” “可老朽想不通,他难道真与刑部左侍郎大人有私交?” “若是有,他就不会在府衙外与方云师唇枪舌剑,多此一举。” “既没有,他如何破局?” 吴达通又沉默了,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老管家看了眼吴达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您好久未如此费心费力了,此局百密无疏,赵公子插翅难逃,仅凭他三言两语便放弃,会不会……有些武断?” “百密无疏吗?”吴达通苦笑道:“倘若真的百密无疏,为何你会想到刑部左侍郎,既刑部左侍郎可一言断生死,就算不得百密无疏。” “可赵公子与刑部左侍郎大人并无私交。” 老管家很是不甘心,又弄出一个凶徒,还有传出赵勋早就在府城露面的谣言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局已经布好了,接下来一环扣着一环,赵勋没有任何逃出生天的可能。 至少,老管家是这么想的。 “罢了。”吴达通露出了笑容,很洒脱的笑容:“我喜欢陈大人,每当他惹祸时,我很开心,仿佛我就是——他就是我,陈大人做了我本应做的事,也好,静静看着就是,就当——为了陈大人。” “多年来,您已经暗中为陈大人…” “那是我一厢情愿。” 老管家犹豫了一下,低着头说道:“可姜将军说过,府城知府,必须是咱的人,您放过赵公子,可他不会放过方通判。” “方云师本就不堪重用,弃便弃了。” “但方云师厉害京中姜监正,姜将军…” 吴达通幽幽地看向了老管家,轻声问道:“你是我吴家人,还是姜家人?” 老管家面色剧变,连忙施礼:“老朽糊涂。” “去吧。” “是。” ………… 再说赵勋,和孔文回到了小院后,依旧没有和陈远山等人解释什么,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打探消息的马夫回来了,头一天那个被发现的苦主,也就是吴府安排的人,消失了。 紧接着便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那女子本就是疯子,经常衣衫不整的出入城内外如何如何的,私下里经常骂官府和朝廷如何如何的。 现在,人没了,这个人似乎也是个疯子,加之官府出面“辟谣”说根据初步查证,那苦主就是自导自演,见到事情败露就跑了,家里的细软都带走了。 至于李荡之死,属于是畏罪自杀,有人证,有物证。 自此,谣言不攻自破。 而这一切都是在半日一夜之内发生的,赵勋即便心里有所准备也是略微后怕,吴达通在府城,果然是手段通天,自己之前在肃县颠倒黑白的手段和这家伙一比,完全上不了台面,都不是一个档次。 一夜未离开的陈玉娇恨不得扑到赵勋身上,满面崇拜之色。 “你真是厉害,连吴达通都要退缩,快说,你如何做到的。” 陈远山也是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赵勋,好奇极了。 “说服他收手罢了。” 赵勋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让他认识到,他根本不会是我的对手,招惹我,他一定会死的很惨。” 陈玉娇一把挽住了赵勋的胳膊,抛出了一个媚眼:“才怪,他岂会轻易相信你,快告诉我,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赵勋看向陈远山:“你管管你闺女行吗?” 陈远山吃着包子,含糊不清:“不是亲生的。” 赵勋:“…” 陈玉娇:“你快告诉我。” “不可说,说了,你会倒霉。” 陈玉娇神情微变,随即淡然的坐了下来,不再追问。 “聪明的女人。” 赵勋哈哈一笑,开始吃早饭了。 “小的知道!” 正当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祁山突然一拍了额头,兴奋地说道:“小的知晓少爷有什么倚仗。” 众人理都没理他,包括赵勋也是如此。 谁知祁山下意识看了眼赵勋的袖口,赵勋满面诧异之色,袖口中,有一块腰牌,天子亲军幼麟营的腰牌! 看向祁山,赵勋微微摇了摇头。 祁山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件事要保密,不过对于大家不问他这件事,还是极为不爽的。 是啊,天子亲军,这就是赵勋的倚仗。 有了这块腰牌,他本身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马岩已经说了,刑部左侍郎是天子在朝堂上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 这位刑部左侍郎到了府城,握有对任何事,对任何人的生杀大权。 吴达通再怎么污蔑赵勋,越是污蔑,手段也是激烈,他死的就越惨。 笑话,人家刑部左侍郎会信你一个世家子,还是信两个天子亲军,更何况其中一位天子亲军还是皇帝尚是皇子时就跟随左右的绝对心腹。 当然,赵勋也不会主动对吴达通暴露天子亲军的身份,没这必要,怎么弄死吴达通,那是刑部左侍郎的事。 之所以去找吴达通,正如赵勋所说,他不想因为两人的争斗害了更多无辜的百姓。 不过吴达通能够真的收手,这一点倒是赵勋始料未及的。 或许,吴达通真有看穿人心的本事吧,没有任何依据,仅仅凭着赵勋的几句话就能够确定一些事。 三口两口吃完早饭,赵勋擦了擦嘴。 “算他识相,好了,接下来,该办正事了。” 陈远山:“何事?” “办书院,收拾全城读书人与世家子!” 想了想,赵勋又补了一句:“或许应该说是收拾全城的世家。” 第115章 占鸠巢 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雨降临在了府城。 大雨瓢泼,雨势之大,依萍见了都要直呼内行。 持续了一日的大雨直到入夜,伴随着电闪雷鸣,刑部左侍郎刁文俊到达府城。 一身甲胄,身后三百折冲府将士,队伍中间是二十六台囚车。 北城门三里处,无数被淋的和落汤鸡似的府城官员、乡绅、读书人,恭迎左侍郎大人的到来。 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刁文俊仿佛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微眯的双眼扫视了一圈所有人,嘴里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入城。 闪电划过,照亮了刁文俊那刚毅的面庞,雷声轰鸣。 刁文俊来迟了,比所有人预想的时间都要迟。 因为剿匪。 剿匪的事,不归刑部管,归州城与府城管。 不该剿匪的刑部侍郎,带着不该抓贼的折冲府将士,入山进林,连剿七处匪巢,杀贼千人,活捉贼首二十六人。 刁文俊入城了,押送囚车的折冲府将士没有入城,停留在了城外。 囚车被打开,二十六个贼首反绑双手跪在地上。 刀光闪过,二十六颗人头落在了地上,血水被雨水冲刷着,城中官吏、乡绅、读书人,不知有多少被吓的肝胆俱裂。 这就是刑部左侍郎刁文俊,入城第一件事,杀人。 没人知道刁文俊是什么意思,人们只知道原本有些意思的府城达官贵人,不敢再有什么意思了。 虽是刑部侍郎,也是文臣,却穿甲胄,入城第一件事就是杀人,骑着马直奔衙署。 下马,卸甲,穿着湿漉漉的里衣,刁文俊背着双手,就站在公堂屋檐下。 左侍郎大人站在屋檐下,没有进入正堂。 一群官吏只能躬身站在雨中,施礼。 像是下马威,就是下马威,不知何意的下马威。 一刻钟,足足一刻钟,数十名官吏从里到外湿透了,刁文俊终于说话了。 刑部左侍郎大人,不但说话了,还笑了。 “哎呀呀,雨势渐大,夜色渐深,怎地都站在这里造这苦楚,又未当差,何须迎接本官,快,快快回府喝一碗姜汤暖暖身子,莫要害了病,都散了吧,散去。” 府衙官吏抬起头,面容有些茫然。 刁文俊又是哈哈一笑,转过身,进入了正堂。 所有人都看向了方云师,闹不清楚这位刑部左侍郎大人是个什么意思。 方云师面色阴晴不定。 按道理、按流程、按规矩,甭管按什么,京中高官到了府城,地方官员迎接,然后大家相互客气。 作为东道主的地方官员设宴,品级最高的几个官员和城中最有地位的乡绅们作陪,喝喝酒唠唠嗑,摸摸舞女唱唱歌,之后的事情都好办了。 结果这刁文俊,入城不提前通知也就罢了,还杀人,杀人也就算了,故意站在屋檐下,让一群地方官员淋的和什么似的。 说他对地方官员不满吧,人家没训斥。 说对地方官员没意见吧,连杀人带让人淋雨的,着实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说也是如今府城名义上的最高官员,方云师只能迈步走进了正堂中。 只是进了正堂后,方云师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刁文俊坐在书案之后,双手枕在后脑,双脚交叉搭在堆满公文的书案上,黄泥混合着雨水顺着靴子流淌着,公文满是污迹。 那些公文,都是方云师精心准备的,关于一些政绩,他的政绩。 刁文俊似笑非笑,明明看到方云师走了进来,却又是一副没看到的模样,双眼望着天花板。 “大人。” 方云师轻唤了一声,刁文俊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连忙收回双腿站起身。 “想必你就是方云师方通判了。” “是下官,久闻刁大人之名,今日得见实乃府城幸事。” 方云师拱手施礼:“大人舟车劳顿,下官在府中设宴备下几杯薄酒,还请大人赏三分颜…” “诶!” 刁文俊大手一挥,笑道:“有劳方通判了,无需客气,本官日夜兼程身子乏累,片刻后就在后衙歇息了。” 方云师连忙说道:“后衙简陋,大人岂能居于后衙,城南有一处宅邸,早已…” “诶!” 又是一声诶,又是大手一挥,又是被打断。 “多谢方通判美意,本官停留数日就会离开,无需如此麻烦。” 一听“停留数日”就会离开,方云师心下一喜。 “有劳大人不远万里赶赴府城,早知能抓到凶徒,府城岂敢劳烦刑部,劳烦大人。” “有何劳烦的,何况这案子算不得了结。” 方云师不解:“可凶徒已是抓到了,大人您的意思是?” 刁文俊淡淡的问道:“凶徒死了,为何而死,为何死在了府衙牢狱之中?” “这,这是因凶徒…” “凶徒既然抓到了,为何又有了苦主,那似是而非的苦主,如今下落何方?” 说到这里,刁文俊背手一步一步走向方云师。 “凶徒,竟是知府之子,滑天下之大稽,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堂堂知府,多年来作恶多端,还是因他那凶徒之子被抓到后,你琼南道大学官与监察副使入府搜查才寻到了李忠言的罪证。” 说到这里,刁文俊若有所指:“府衙一众官员,多年来,对李忠言那些罪行,丝毫不知?” “大人误会。”方云师顿时变颜变色:“李忠言极善伪装,他私下里做下的恶事,下官毫不知情,下官与一众属官亦毫不知情。” “不知情吗?” 刁文俊似笑非笑道:“不是说方通判多年来一直案子搜查李忠言罪证吗。” 李忠言如遭雷击,他就是再傻也反应过来了,刁文俊早就派人来了府城,城中发生的一切,对方,统统知道! “时候不早了。” 刁文俊挥了挥手:“本官要歇息了,方通判也回府歇息吧。” “下官…下官告退。” “还有一事。”刁文俊转过身走向书案:“方通判多日来暂代知府一职,多有操劳,就在府中歇息几日吧,府衙公务,本官署理就是。” 第116章 对接 大雨依旧下着,越下越大。 方云师离开衙署后,面色阴沉到了极点,乘轿一路来到吴府外,这才看到府外停着一辆马车。 车窗是打开的,吴达通就坐在车厢中。 下轿后的方云师快步走上前,一把拉开车门后钻了进去。 吴达通望着浑身湿漉漉的方云师,微微皱眉。 “那姓刁的,究竟是何意!” 吴达通咬牙切齿道:“本官是通判,是代知府的通判,他占了后衙不说,还叫本官在家中歇息,他究竟是何意!” “这般不给颜面么?”吴达通扭头望向窗外,看着雨幕:“一五一十,原原本本。” 方云师强压住胸中怒火,将刚刚在公堂中发生的一切一一道来。 吴达通听过之后,摇头苦笑。 “刚刚我也去了城外,人头滚滚,好是威风,好是煞气。” “他剿匪便剿,杀了就是,为何要押到府城外斩首,是立威不成?” 吴达通缓缓拉上车窗:“刁大人只是要告知你们,他,是敢杀人的,敢在大庭广众下杀人。” 还有一句话吴达通没有说,无论是根据他对刁文俊的了解,还是刁文俊的官职,府城的官员,不值得人家去立威,只是释放一个信号罢了。 “他杀的是匪,我府衙一众官员是读书人,是文臣,是官员!” “你觉得,京中皆说未来会担任刑部尚书的刑部左侍郎刁文俊刁大人,想要将一个通判,将一群府衙官员变成匪,难吗?” “你这是什么话,怎能如此危言耸听,官匪岂能…” 话没说完,管家从雨中走来,轻轻敲了敲车门。 吴达通突然有些紧张,连忙拉开车窗。 管家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点头。 吴达通神色剧变,脸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恐。 望着管家,吴达通的呼吸有些粗重:“亲眼所见?” “是。” 得到了准确的答复,吴达通深吸了一口气。 方云师扭头:“亲眼见到了什么?” 管家没搭理他,只是垂首站在车窗外,任由风吹雨淋。 “方通判。” 吴达通将身体向前倾了倾,拍了拍方云师的膝盖。 面对吴达通这从未有过的“亲昵”动作,吴达通一头雾水。 “保重。” 没头没尾说了句保证,吴达通率先走出了车厢,管家撑起油伞,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了吴府,徒留方云师一人坐在车厢满头雾水。 吴达通没有前往正堂,而是回了书房,坐下后有些失神。 过了许久,吴达通的眉头越皱越深。 “为何,这是为何,他若当真与刁文俊有私交,何须在肃县、在府城数次受辱?” 吴达通抬头望向管家,再次问道:“亲眼所见?” “是,亲眼所见,守了不足一刻钟,刁大人换了便装独自一人前往城南。” “赵勋居所?” “是,开门的是赵公子护院。” “祁山?” “并非祁山,另一人,前些日子才到城中的,出城了四日,今日日落后才入的城,也就是刁大人入城前一个时辰。” “刁文俊进了小院?” “是。” “为何?”吴达通眉头拧的和什么似的,死活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何,说不通,处处说不通!” 管家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吴达通。 吴达通打小就有一个毛病,平常看起来温文儒雅,可一旦想不通什么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发疯,暴躁至极。 事实的确如此,吴达通已经开始站起身来回踱着步了,表情管理也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自幼丧母,其父赵大成不过是商贾罢了…” “除了科考,从未离开过肃县…” “白锦楼、厉沧均、陈远山…” “传言明明是个书呆子…” 门子快步跑了进来,在管家身旁耳语了一阵。 明明很轻的声音,吴达通猛然转过身,低吼道:“又怎地了!” 门子吓了一跳:“禀老爷,方大人求见。” “不见!” 吴达通满面厌恶之色:“叫他滚!” 门子看了眼管家,后者只能点了点头。 几家欢喜几家愁,吴达通好多事想不通,另一人则是不断地被通,各种通。 此时城南一处院落中,刑部左侍郎刁文俊连连点头,连连赞叹。 “原来如此,哦哦哦…” “竟是这般,对对对…” “还好还好,是是是…” 屋内,刁文俊坐在首位,旁边坐在赵勋,站着马岩。 随着赵勋将李忠言一家子那些破烂事娓娓道来后,刁文俊感慨万千。 “难怪马将军要赵举人入亲军营,诶,本官倒是错失人才,你如此机敏慧眼如炬,本官早来些时日,怎么地也要将你纳入我刑部为官。” 赵勋哑然失笑,要么说人这个命运真的挺怪,以前是想当官都难,现在是上赶着“聘用”。 不止是刁文俊,前几天厉沧均和陈远山还来找过赵勋,前者说是让他入学衙,后者让他入监察司。 赵勋倒是真的考虑了,马岩说的很清楚,亲军是亲军,还可以干“兼职”,不耽误。 马岩满面得意:“本将从不会看错人,如何,刁大人也觉得这小子将来会成气候吧。” “不错,不错不错。” 连说了三个不错,刁文俊收起了笑容。 “既赵举人成了亲军,本官也不遮掩。” 说这句话的时候,刁文俊看的是马岩:“宫中陛下与长公主殿下,并非是信不过马将军,而是觉着马将军…” 马岩摆手笑道:“知晓,二位主子觉着本将脑子不灵醒,这才接着府城凶徒一事让刁大人过来。” 刁文俊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将目光落在了赵勋身上,刁文俊收起了笑容:“那依赵举人的意思,接下来,该如何查?” “姜敬祖!” 赵勋给刁文俊倒了杯茶:“李忠言一定知道内情,大人一定要将李忠言保护好,不过又不能明着来,明着来会打草惊蛇。” 刁文俊点了点头:“继续说。” “姜敬祖是南地军器监监正,陛下与长公主殿下调查当年旧事,是暗中调查,所以更不能明着来,想要将姜敬祖拿下,就得以正当的手段。” “哦?”刁文俊来了兴趣:“何为正当?” “虽然现在没有实证,不过十之八九他这么多年来做了不少恶,只要将他绳之以法关押起来,刁大人还不是想如何将他拿捏就如何拿捏。” 刁文俊没有吭声,面露思索之色。 赵勋和马岩对视一眼,都没有继续开口。 过了许久,刁文俊问道:“李忠言、方云师、吴达通,三择一,你如何选?” “李忠言。” “为何。” “姜敬祖是吴达通的姐夫,看似吴达通可以直接联系到姜敬祖身上,但是这家伙不是善男信女,这么多年来极为低调,没有任何把柄可抓。” 顿了顿,赵勋继续说道:“方云师是通判,看吴达通那意思,只是利用方云师罢了,这就代表方云师不是姜敬祖一党的核心人物,搞他没意思,容易打草惊蛇,所以觉得还是从李忠言身上下手比较好,不过李忠言做了这么多年知府,手中有很多各家府邸的把柄,很多世家都要保他。” 这也是为什么赵勋没让陈远山公开李忠言罪证的缘故,值得一提的是,吴达通就好似与他有所默契一般,同样没有将风声传出去。 “双管齐下。” 赵勋对刁文俊拱了拱手:“李忠言就交给大人了,学生也会尝试将姜敬祖钓出来。” “钓?” “不错,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