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刚重生就惹到必死的王爷》 第1章 温云沐重生 温云沐死了。 死得极其屈辱,身无寸缕,被坊市买卖中最下贱的奴隶按在箭垛上任意凌虐。 身后站着的,是她已写了休书的丈夫卢家安、三妹夫卫彦、京中诸多达官贵人,以及数千西北军。 身前站着的,是她千里奔袭赶来救她的父亲平靖候,以及平靖候麾下数万东军。 她知道更远处,是她如义兄般的唐王叶垂云、理王府、平成王府的所谓“叛军”正在鏖战。 “温侯!我的岳父,降了吧!”卢家安洋洋得意地大喊,“一盏茶前收到战报,因为你提前动兵,导致合围失败,被西北军冲出包围,现叶垂云、理长风、叶辰澜均已战死。” 温云沐的上半身靠在冰凉的砖头上,手指尖已没有肉,露出被卢家安精心剔出的森森白骨。 她好恨,但没有力气了,她虚弱干瘦得甚至推不开伏在她身上的男人。 脸面、贞洁、疼痛,这些都算得了什么呢? 她的父亲、她的义兄、那些与她温家同盟的人,都被她害死了。 如果,她没有被人设计嫁给卢家安。 如果,她没那么逆来顺受,没那么愚蠢。 可惜,没有如果,她就要死了,从温云沐口中涌出的鲜血,纷纷扬扬落在城墙上。 卢家安打发走了奴隶,拉着她的头发将人扯起来,低声说:“你们温家这几个不识趣的,都要死在我们手里。” 生死间,她看到了他们如豺狼般的笑脸。 卢家安抽出剑,毫不费力地抹过温云沐的脖子,将她从城墙上踢了下去。 在人世的最后一眼,温云沐看到的是父亲吐血摔下马。 可是现在,她现在竟然还活着?! 温云沐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床顶,她认出自己正躺在未出阁前的闺房里,抱着软软的熏香缎面被,窝在无比舒适的大床上。 她拉开幔帐,瞬间,被初晨的阳光耀花了眼,涌出一包泪来,润湿了全脸。 是二世为人吧?该不会是梦吧? 温云沐怔愣着摸了下头发,果然还有一只小发簪插在原来的地方,她用发簪刺入自己的手掌,出血了,有痛感。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真的重生回来了吗?那些暗无天日中的细细思量有机会成真了吗? 无数个夜晚,她摸着冷砖,一遍遍复盘着自己的悲惨人生,暗暗祈求着,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必不会如此荒废一生,她一定要手刃仇人,保全家人。 温云沐看着自己冒血的掌心,狠狠握住了手,擦干了满脸的泪。 回来了,是的,她回来了。 “姑娘醒了!”门口出现一张饱满红润的脸,是她的贴身丫鬟冬梅,欢欣鼓舞地嚷起来,“快快,找大夫再来瞧瞧!” “不用了。”温云沐下床,就着冬梅手上的水盆子摆干净手,洗把脸平静地问:“今日府里有什么事?来了什么人?” 冬梅想了想,“也没有什么特别之事,来人倒是来了,今日韩学士第一天来家塾授课,本来姑娘是要跟着去的,但病了这几天,夫人打发人来说不必去了。” “嗯,伺候梳洗吧。” 韩学士进府,距离哥哥温徐清之死,还有两年,距离唐王兵败,尚有五年。 “夏薇。”温云沐轻唤一声,站在远处掸衣服的夏薇连忙走过来问,“姑娘,什么事?” “我头疼,你来梳吧,冬梅出去准备些各色点心,梅子的单独装屉,好带到家塾给韩先生尝尝。” “姑娘干嘛要备这些啊?茶水果子夫人应该都安置了。”冬梅放下梳子,大咧咧地问。 “让你去你就去。”温云沐在镜子里睇了冬梅一眼,冬梅忽然有些胆怯,自家姑娘平时温和得很,从来也没说过重话,怎么今天倒是发起脾气来了。 待冬梅走远了,温云沐吩咐夏薇,“你去找五姑娘,就说我在家塾园子等她,韩先生只待一年,难得有机会,我带她去听。” 夏薇愣了一下,啊?且不论这石破天惊的吩咐,她家姑娘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早起到现在这几句可抵得上一天的话。 温云沐推她一把,“快去。” 夏薇这才回过神,她素来是个嘴紧听话的,既然姑娘吩咐了,那就一刻不耽误地去找五姑娘了。 走了两步又问,“那姑娘的头发——” “我自己梳。” 在卢家熬了三年,她还有什么不会做的?想想那些年的光景,比之卢家最低等下人也不如,陪嫁带去的丫鬟们,除了主动爬了卢家安床的冬梅,一个个被都发卖掉,夏薇更是惨,因为一件斗篷,被卢家安亲手打死了。 活了一辈子,倒是也看透了许多人。 温云沐带着人在花园慢慢走,家塾设在临风阁,离几个小姐的绣楼都不近,她算着三妹妹温云婉差不多已经到了,才走到月亮门去堵温云秀,果不其然没过半盏茶功夫,温云秀就过来了,走得些许匆忙,朱钗坠儿甩得耀眼。 上一世,她和五妹温云秀交集很少。 温云秀是赵姨娘所出,而赵姨娘是她母亲的贴身医女,可她母亲刚死不久,赵姨娘就在一个雨夜成了温侯的妾室姨娘。 温云沐当然是愤恨的,所以在温云秀被温云婉母女设计害死的时候,她选择了束手旁观。 不过这辈子,温云沐终于学会了:敌之敌,便是我之友的道理。 “二姐姐。”温云秀行了礼,疑惑地望着温云沐,“母亲说韩学士的学堂只让二姐姐和三姐姐去的,二姐姐这是——” “你想去吗?”温云沐问。 “自然是想的。” “既然想,你只管跟着便是,就算是父亲母亲问起来,也有我去答话。” “是。” 到家塾时已经晚了,温云沐扫了一眼,隔着池塘也能看得出还是上辈子那些人,卫国公家的三郎卫彦、同父异母的三妹温云婉、三弟温徐铭,以及在自己怀里咽气的亲哥温徐清。 只是,那些年里,有人生,有人死,有杀戮,有背叛,而当下只有和乐融融。 恍若隔世! 进了家塾,温侯与夫人正在前厅等候韩学士,见她带着温云秀进来,俱是一愣。 “沐儿好些了吗?怎地就出来了?”温侯是武将出身,面阔嘴宽,长得十分彪悍,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但性格又是极温和的,每每见到儿女,都刻意压低了几个调子。 乍一见父亲,温云沐心中风起云涌,差点控制不住情绪,她的眼球上至今还烙着那副景象:从城墙上被踢下来的时候,坠落的很快,快到只够看父亲一眼,他魁梧的身躯在马背上摇了摇,大喊了一声沐儿,接着就喷出了一口鲜血。 父亲是和她一起落地的,她好疼,全身的骨头都断掉了扎进血肉里,也不记得是被谁抬了起来,反正还没来得及到父亲身边,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这条命,要是了结在卢家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恋生,坑了自己的爹爹呢?她好悔啊! 温云沐吞下了自己的眼泪,声音中还残留着轻不可察的颤抖,她望定父亲,嘴角含笑回话:“见过父亲母亲,女儿不孝,不过是一些小病症,却让父亲为我挂怀,现下已全好了,听闻韩先生今日来,我便带着五妹妹一起来了。” 陡然,两道有力的目光投在了温云沐面上。 那是她的继母,也是温云婉、温徐铭兄妹的生母,一手设计了她悲惨人生开端的女人:先相国的二女儿秦微舒。 “你这孩子,刚好就出来,韩学士又跑不了,怎地也要拘他一年,倒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的,何况云秀这是?”秦微舒打量了靠后站的温云秀一眼,“前些日子赵姨娘还说云秀不想来,怎么今日改了主意?” 也许是太恨了,温云沐反而冷静了下来,她行了个礼,“是女儿喊五妹妹来的,前些日子是五妹妹糊涂了,这几日她来探病,我便说她,女子无才便是德,说的是小门小户的人家,我们家是武将出身,总被人诟病说养不好姑娘,好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弃呢?五妹妹听了是这么个理,我便约了她一道来。” “养不好姑娘?”秦氏冷笑,意外感到今日这个长女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她是续弦正室,负担着子女的教养,说养不好姑娘,可不就是再打她的脸! 秦氏面上浮着几分冰冷的笑意,“这话姑娘是从哪里听来的?姑娘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居然还有这样的浑话传到耳朵里来。” “自然是听哥哥说的,至于哥哥从哪里听来的,无非是一些王孙公子嚼舌根子,倒也不是说母亲管教得不好,而是自古文武相轻,总觉得侯府是马上打下的功勋,在太平盛世,不如耕读世家来的底蕴深厚。” “胡说!”温侯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正要发作,温云沐忙挽住他的胳膊,娇憨道,“父亲也莫生气,嘴都是长在别人身上,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人家说三道四吗?我们兄弟姐妹跟着韩先生读书,学有所成自然就能堵了那些人的嘴!” “沐儿说的不错!你是姐姐,带着妹妹们好好同韩学士请教请教,要用功读书,写出几篇好文章来,给父亲长长脸!” “女儿遵命!”温云沐将温侯的胳膊又揽紧了些,他的父亲,此时此刻还活着!这是重生以来,最好的一件事了! 秦氏挑眉,困惑的表情一转而逝,只淡淡开口,“二姑娘生了一场病,气色却比以前好了,似乎也转了性似的,倒是比以前活泼了好些,险些让人不敢认了!” 温云沐站定,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还是平日里那张毫无表情的木头脸,但说不出是哪里有了变化,竟然也似有了锋芒一眼,她亦淡淡开口,“母亲说的极是,这一场病令我昏睡许久,在黄粱梦中宛如过完了一生,二世为人便是性格有些变,也是顺理成章吧?” “我看二丫头这一病竟是个好事,不止是活泼了,就连说话也俏皮了,好得很呐!”温侯站起来,吩咐着:“给五姑娘搬书案。” “爹爹不用了,五妹妹今日先同我挤一挤,免得耽误韩先生上课!” “也好。” 不久,韩学士拎着书箱来,温侯和秦氏同他又寒暄数句,这才前后离开,出门的刹那,秦氏回过头看了一眼,温云沐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的,但是………她眼里似有一闪而过的光芒。 温云沐望着秦氏远去背影,忍不住冷笑,我重生了,为什么还要夹着尾巴做人?现在,该你们还债了! “诶,温徐清,你家二妹今日看上去与往日不同啊?”卫三郎敲了敲温徐清的后背。 书案前,同温云沐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的温徐清头也没回地道,“哪里不一样?不还是长得一模一样吗!” 温家两兄妹,竟然是京中难得一见的孪生兄妹! 门口,韩学士的贵客、温府的常客:唐王叶垂云,不动声色地笑了。 “殿下。“随着韩学士一声唤,温云沐抬头望去,只见门口走进一人来,穿一袭朴素的皂色长袍,宽肩细腰,握着乌木泥金扇的手指修长有力但又苍白若纸,青筋叠在上面,像是浮在上好的锦缎上。他低头,撩袍,进门,简单束起的长发被养得太好,像一匹锦缎又亮又黑,丝丝缕缕散在鬓边遮了半边脸,顷刻他抬起了头,刀削斧砍一般轮廓分明,鼻梁笔直,一双剑眉飞扬跋扈地直奔鬓角,沉沉凤目,不悲不喜。 叶垂云?他怎么会到家塾来? 温云沐愕然。 第2章 你也是重生的? 唐王叶垂云! 一个京中最神秘莫测又最炙手可热的皇子。 皇上废了太子晋王后,很多人都开始改换门庭,叶垂云的母妃宸妃虽然早死,但一直是皇上念念不忘的心爱之人,而他又生得样貌才情俱佳,是太子的大热门人选。 可是他太乖戾,眉宇间懒散的傲慢,将大部分势力都拒之门外。 甚至生生推掉了数桩好姻缘。 渐渐地,又传出他暴戾滥杀的传闻来,愈发无人敢攀附。 叶垂云将目光在家塾内扫视一圈,冷道:“开课吧。” 所有人不敢出声,正襟危坐,开始听韩学士讲课。 温云沐倒是多看了他好几眼。 上辈子,她和他青梅竹马,十分痴迷这位冷峻的皇子,以为自己也有机会做王妃。 因为他待她不同,在哥哥去世之前,都十分和气,与亲哥别无二致。 后来,她红着脸对他表白时候,他冷漠又困惑地说:沐姐儿,我是你哥哥。 她才知道,他对她好,不过真心把她当妹妹罢了。 而那日在哥哥葬礼上的丑事,彻底也断了他把她当妹妹的心思。 可是,再活一世,温云沐死而复生的心脏又开始激动狂欢。 毕竟这位英俊潇洒的唐王殿下,是她少女心事中的唯一主角,纵然他从来没有回应过。 忽然,他回过头,与她目光对撞。 沐姐儿…… 十来年了,他第一次看清楚她的眼睛,明亮锐利,不似之前,总被浓密的睫毛掩盖着,像罩了一层水壳子。 十来年了,他竟然似乎不了解她。 今日在暖阁中,隔墙听到她与秦氏交锋,伶牙俐齿,又可曲意伏低,着实让人意外! 而现在,她居然对他笑了一下。 从三四年前起,她就不怎么出现在他面前了,说是年纪大了,男女有别,每次见面也鲜少开口讲话,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真就应了外界的评价:侯府嫡女,美则美矣,却如不入流匠人手上的泥塑,木讷、愚蠢。 可是今日,竟如此神采飞扬。 叶垂云不自觉地对着温云沐弯了弯眼睛。 温云沐一愣,上辈子叶垂云兵败死于潞水,虽说是她造成的,但也是必死的命,谁知道这辈子他又怎么样呢?万一这辈子又死了呢? 而且,他只把自己当妹妹。 这一世务必要封心锁爱,就算他笑得再俊,自己也不能沉溺情情爱爱的。 温云沐在心底长叹一声,罢了,惹不起躲得起,横竖上一世他也没看上她。 何况,她这辈子还得和别的男人纠缠。 温云沐的目光,锁定了自己大哥身后那桌的卫彦:国公府三公子。 卫三公子,自己三妹妹温云婉的好夫婿。 那日城墙之上,笑得最大声的就是他,而自己的妹妹则小鸟依人地挽着他的胳膊,一丘之貉,朋比为奸。 “这盒点心,你等下拿给卫彦,话梅味,他爱吃。” 与温云沐同坐一桌的五姑娘温云秀,微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有追问,只乖顺地说:好。 “云秀,你是庶出,父亲顾不上你的亲事,母亲也不会为你说门好的,家塾里的这些公子,是你唯一的出路和机会,殿下你肖想不了,卫三郎你或可一搏。” 她带温云秀来家塾,自然不是因为什么姐妹情深,而是有利可图。 上辈子,温云秀死于秦氏母女与卫三之手。 秦微舒想为温云婉与卫三做亲,但父亲坚决不肯,为了遮掩温云婉和卫三的私情,他们设计温云秀被卫三奸污,从而把通奸的罪名栽给了温云秀,据说还是自己的婢子冬梅通风报信的。 当天,温云秀就被秦微舒下令勒死在禾风亭。 第二天,赵姨娘的尸首在花园湖中被捞起,对外只说,教女无方,羞愤而死。 其实,温府上上下下都清楚,不过是杀人灭口,就连赵姨娘院里的丫鬟婆子,都是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 一个月后,父亲回来,可早已物是人非,证据湮灭。 自此,父亲常坐在水榭中,注视着禾风亭,约莫半年后,父亲领军去往东南,秦微舒以伤怀为名,命人把亭子拆了,盖了一座假山,从此温云秀这个名字就含冤带血地在温府销声匿迹。 温云秀的一辈子,还没有跨出内宅展开新的生活,就死在了如花一样的年纪。 如果这一世,温云秀和卫三真的生了情呢? 自然就没温云婉什么事了。 温云秀忠于侯府,不可能伙同卫三做出对侯府不利的事来。 “二姐姐,之前父亲曾有意让你与国公府议亲,二姐是看不上卫彦吗?”温云秀问。 说来也好笑,卫三这个人也算是和侯府有缘,先是被温侯看上,要说给温云沐,但大哥不同意,父亲也就作罢了。 后来家塾时又同温云婉好上了。 最后又害了温云秀。 兜兜转转,和温云婉最终蛇鼠一窝。 “嗯,但是卫彦毕竟是国公府的三公子,温云婉对他也有点意思,你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抢过来,若是你不要,趁早撂开手。” 温云秀不做声,把点心盒子提过来,放在了自己身边。 “你放心,里面没毒,便是真吃出个什么好歹,盒子是我院里的冬梅装的,拷打她便是。” “多谢二姐姐,卫彦,我要。” 此话一出,温云沐顿时对温云秀刮目相看,记忆中这个妹妹是极娴静的,毫无锋芒,因为是庶出的,总是夹着尾巴做人,被温云婉随意捏扁揉圆。 今日怎么判若两人。 温云沐的目光忍不住追随而去,只见她来到卫彦身边,低声道:“卫公子,要入了秋,日头变长,吃一点小点心,是我亲手做的。” 卫彦抬眼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姑娘,娴静温柔,白嫩娇软,说起话来,面上微带红霞。 “你是?” “我叫温云秀,行五。” “原来是五姑娘,素未谋面,请勿怪我冒昧了。” “云秀不敢。” 话落,温云秀袅袅而行,离开了。 点心是梅花形状,入口有淡淡话梅香,卫彦忍不住多食了一个,拍拍前桌的温徐清,问道:“你家五妹妹怎么从不出来会客?” “我家五妹妹喜好杏林之术,并不爱抛头露面。” “你五妹妹还会看病?” “她母亲是医女,多多少少会教一些吧——” 忽然,温徐清就被人堵了嘴,侧脸一看,自家亲妹温云沐笑吟吟地拿着个糕点塞进自己嘴里,黏黏糊糊地靠在他肩膀,“你这丫头——” “哥,好不好吃?” “好吃。” “那我明天再给你送点?送武馆去?” “你不是不爱去武馆?” “要你管!明个我还偏爱去了!” 温云沐放下小屉,转脸走了,卫彦啧啧嘴,“同你家二妹妹比起来,你家五妹妹当真是娴静。” 温徐清皱起那张俊朗又漂亮的脸,“我家二妹妹自然也是娴静的,今日只是声音大了些罢了!” 首座,叶垂云闻听此言,面上挂了几分难以察觉的笑意。 “你哥言下之意,说你不守规矩。”叶垂云望着跪在他桌前,为他添置小点心的温云沐道。 “哦,听着了。” 温云沐一脸敷衍着,只想快点走,并不抬眼看叶垂云。 这男人长着一张让人望而生情的脸,多看两眼就会意乱情迷,可是她总不能两辈子都在一个男人身上栽跟头吧! 叶垂云修长的手指在点心碟子上敲了一下,“沐姐儿,你生我的气了?” 她似乎对他有不满,爱答不理的,之前虽然不爱说话,但也是有机会就要粘着自己的,现在倒好,像是躲避瘟疫似的。 “没有。” 眼看她摆好了点心要走,叶垂云伸手握住了她的腕子,“前几日病了,可好透了?” 温云沐挣了两下,没挣开,挑眉问:“殿下也学医术了?是给我把脉看诊吗?若不是,请殿下放手,男女授受不亲,家塾人多眼杂,免得传出闲话。” 叶垂云忍俊不禁,“你我一处长大——” “那又怎么了,那是那时候小,现在我大了,过两年还要议亲,殿下别耽误我——”温云沐掰他手指,“我的病好了,劳殿下费心。” 叶垂云似笑非笑,手上松了点力气,任她把手指掰开了,只道:“宫里前几天送了些燕窝,我明日让人送过来。” “谢殿下。” 温云沐不走心地回答着,她上辈子傻,一向对外人冷僻的叶垂云对她多几分关怀,她便胡思乱想觉得王妃有望,现在她想明白了,他待她好,也不过是因为青梅竹马的情谊罢了,和男女之情并无半分关系。 关心猿,锁意马,别自作多情! 一个时辰后,家塾中人三三两两散了,温云沐在笔洗里摆着毛笔,收了桌上的书,打算要走,早就在一旁收拾停当的温云沐忽然道:“二姐,你说你做了个梦,似乎二世为人,我也是。” “嗯?此话怎讲?” “我上辈子,被主母和二姐姐害死了。” 温云沐一把将笔戳进笔洗,不动了。 她抬眼看着温云秀,下午的阳光在沐在她面上,将人照了个通透,在这一瞬间,温云沐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着的,是一个魄魂,而不是一个人。 “若是这世上有重生,我可能就是。” 陡然,温云沐背后一凉,一阵寒意直窜后脑。 温云秀将她的遭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其中有许多温云沐不清楚的细节,居然都一一对应起来。 “三姐给我下的药,卫彦强要了我,检查的婆子是主母的,勒死我的是四哥院里的人。”温云秀平静地问:“二姐,我这个梦是不是很可怕?” 一家人,皆是死敌。 温云沐一时无言,温云秀的遭遇同她一样离奇,但她把握不准,她想要做什么? “你方才说,三妹妹与卫彦有私情,你怎么知道的?” “是卫彦亲口所说,自己与温云婉情根深种,爱得如胶似漆。算起来,两人就是在家塾这段时间好上的。” 卫彦亲口所说? 温云沐自然不信什么做梦的鬼话,既然温云秀说这是卫彦亲口所说,那她自然是经历过此事的。 如此看来——温云沐心里已然有了定论,她能回来,未必别人不能。 “二姐,我想问问,后来我娘——怎么样了?” 温云沐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实话:“姨娘还活着,只是她已经死了心,住到庵里去了。” “那,也是好的,省得被主母磋磨。” “五妹妹慎言。” “二姐姐,说了怕你不信,我死过一次了。”温云秀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现在我只想让害我的人付出代价,二姐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是我院里的冬梅揭出你和卫彦的事,我也算是害你的人——” “二姐姐不是,我知道冬梅其实是主母插在二姐姐院里的。” 看来,温云秀知道的内情,的确远比上一世的自己多,温云沐沉默片刻,又道:“此事甚大,你为什么相信我?难道不怕我母亲告发你?” “若非二姐姐说你二世为人,我是断断不敢的,而且看二姐姐今日样子,绝不是平日的二姐,何况,在二姐病下的前几日,我也病了,是同样的症候,所以才冒险一试。” “原来如此。”温云沐低声道:“你想做什么?” “我要杀了卫彦和温云婉,让秦微舒和温徐铭身败名裂。” “二姐,如果你的梦是真的,你愿意帮我吗?” 温云沐收了笔,淡淡笑道:“自然,不过,这会子先不谈这个——” 远远的,她看到了从怒气冲冲的三妹温云婉,独自一人绕了进来。 忽然,啪—— 一耳光打在了温云秀的脸上。 温云婉双手叉腰,喝骂道:“两个贱货!竟然敢勾搭卫三公子!” 第3章 姐妹互殴 温云沐冷眼瞧着,这府里,名副其实的嫡女温云婉。 她是秦微舒的亲生女儿,侯府里众星捧月的三小姐,自小受尽宠爱,只要父亲不在家,在这个府里,她便说一不二。 而自己和五妹妹素来都是不敢招惹她的,尤其是温云秀,上辈子挨打挨骂都是常事。 可是今日不一样,温云秀在温云婉第二巴掌落下来的时候,灵巧躲开了。 “你还敢躲?” 温云婉愈发火大,伸手掐住了温云秀的脸,“贱货,凭你这等身份,还敢给卫三公子送点心?”话落,高扬起手正要打,被温云沐握住了手腕。 “三妹妹这是做什么?五妹妹也是父亲的女儿,你凭什么对她非打即骂?” 温云婉气笑了,果然温云秀这个贱人是因为有了温云沐撑腰才这么嚣张,她平日里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的姐姐,是吃错了什么药,敢给温云秀撑腰了? “我打她又怎么样,我还能打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碍我的眼?”说完挣脱了温云沐的手,甩了一巴掌在温云沐的脸上。 很好! 啪一声,温云沐回了手,力道自然是大多了,打得温云婉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地痛,就连珠花也飞出去一支。 她捂着脸,不敢置信,“你你你你——” 温云沐揉着脸,冷笑,“我我我——怎么了?你打我,我还不能还手吗?去啊,去和母亲哭诉我打了你啊!我告诉你,现在父亲在府,你若敢同母亲告状,我就和云秀去同父亲告状,终了这件事,看是你被罚的重些,还是我被罚得重些?” 温云婉顿时火冒三丈,她挨的一巴掌可重多了,就连嘴角都裂开了。 “你敢威胁我?” 温云沐一步步靠近温云婉,伸手攥住了她的脖子,捏得温云婉差点没呼吸上起来,长指甲重重地在温云沐手上划出几道血印子来,可对方仿佛毫无知觉是的,还不松手。 那天,她回过头,对她伸出手,说:“三妹妹,救我,救父亲。” 她说:“谁是你的三妹妹?我哪里来的姐姐和父亲?我恨透了你们,你们都去死吧。” 那一刻,温云沐就知道,她巴不得自己不姓温。 晋王事成,温家一家子都是谋逆,可她却还能站在城门上微笑,可想而知私下到底为晋王做了多少事,来坑害自己的家人。 便是在哥哥灵堂上那一桩,她都决计饶不了她! “温云婉,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以后再敢来找我和温云秀的麻烦,我会双倍奉还,不信你就试试看。” 温云沐是疯了吧?温云婉一边挣脱,一边想,她死命拉扯着温云沐的手,长指甲又在她右手划了两道血痕。 温云沐举起手,“看看,这又是你的罪证一桩,你若让我与云秀好过,那大家自然都好过,你若不肯,我便是将你推进湖里淹死了,也便死了,这个府里,我才是嫡长女。” 她竟然自称嫡长女? 嫡长女这三个字落在温云婉耳里,她立即恨得咬牙切齿。 她受尽父母宠爱,可头上偏偏顶着个所谓的嫡长女的姐姐,这位姐姐除了长相出众,样样不如她,不过因为她早年丧母,父亲格外垂怜些,就要自己处处忍让长姐。 长姐?嫡长女?什么东西,父亲的宠爱,耀眼的哥哥,未来还有一门卫国公府的好亲事,她也配? “你放屁!”温云婉尖叫着,“你敢碰我,我让母亲杀了你——”还要说话,却又被温云沐扼住了喉咙。 “滚!”温云沐低声道,“再不滚,我现在就同五妹妹去父亲处哭诉!到时别说你,你母亲敢张口辩驳一句,都是骄养纵女之错!温云婉,你再出声试试?” 温云沐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刀锋,插进了温云婉的眼睛里,让她的眼泪不受控地流了出来,但温云沐说得是事实,他们兄妹母亲早死,父亲一直觉得亏欠他们,一旦父亲在府,对他们便是万分偏爱,就连母亲也没办法争长短。 温云婉不敢做声,又羞又气,一跺脚走了。 温云沐垂下眼,对目瞪口呆的温云秀说:“明日你照常来家塾,我会协助你复仇。” 临风阁的水榭中,叶垂云和温徐清都看到了方才那一幕,虽然离得远听不清说话,但也亲眼目睹温云沐动手打了温云婉。 叶垂云摇着纸扇,若有所思地问:“你觉得不觉得,沐姐儿,似乎不一样了?” “的确是不一样了。”温徐清对身边小厮道:“请二姑娘过来。” 不多时,温云沐姿态端庄地走到水榭,对着两人行了个礼,轻声温语,“怎地哥哥和殿下还未回去?” 话落,故意绕了半圈,才坐到温徐清身边,她方才瞥了一下,从两人角度望过去,有纱帘阻挡,应当是看不清临风阁里的情形。 “哥,方才云婉欺负我和云秀,我还被她抓了一把,可是我也打了她。”温云沐先告状为强,伸出自己刻意没擦的手,亮出血痕来。 温徐清抱着双臂,看自己妹妹一脸奸猾,心想今日真是开了眼了,平日里唯唯诺诺的人,好似转性了。 温徐清伸出手,掐掐温云沐的脸,“这皮囊下是被什么鬼东西夺舍了吗?” 旁座,叶垂云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来。 温云沐拍掉温徐清的手,白他一眼,“哥,我是不是惹事了?” “怕什么,哥给你兜底。” “那你给我兜一辈子?”温云沐捧过一盏茶,眼眶子酸了一下,竟然没忍住落下泪来,温徐清死的那一日如同天塌了一般,在剩下的漫长的数年时光中,她一直抱憾哥哥早逝,却在身败名裂的那天晚上,听到卢家安说:你们温家这几个不识趣的,都要死在我们手里。 “这几个不识趣的”,除了自己和父亲,还有哥哥吗? “我们”,除了他还有谁? “怎么哭了?”温徐清掏出帕子来,帮她擦掉了眼泪,“哥不好,惹你不高兴了,哥给你兜一辈子,就算以后你嫁了人,哥也给你兜底。” “这话可是你说的,以后我给沐姐儿挑个位高权重的夫婿,我看你怎么兜底。”叶垂云打趣着端起茶盏饮着,“我看沐姐儿今日就挺好,之前总觉得你们兄妹在侯府太小心翼翼,温侯对你们极好,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你是不知道沐姐儿的难处,父亲领军出征一去就是一两年,家里内宅我又不能时时刻刻照料着,她也是怕给我们添麻烦才这样。”温徐清摆摆手,替温云沐辩解道。 “哥,既然你也有照料不到的时候,那我能不能跟武馆跟侯师父学点拳脚功夫,自己照顾自己啊?” “不行,女儿家一双手就是用来绣花习字的,干嘛要去舞刀弄枪,生了茧子怎么行?” 还没等温云沐说完,温徐清就拒绝了她,“何况武馆里臭烘烘的,一群大男人都光着膀子,你去学像什么话,哦!”他回过神来,“我说你怎么要去给武馆给我送点心,就为了这个?那你明日不要来了。” “哥!” “不行,这事没商量——”温徐清又捏捏温云沐的脸,“我看你是真被夺舍了!” “我那有个女使,拳脚功夫了得,索性让她教沐姐儿可好?”叶垂云说着话,又用扇子架住了温云沐去拿茶盏的手,“烫。” 温云沐的手在空中顿一顿,迅速缩了回去。 上一世,倒不记得他这般好,都死心了,还总来撩拨什么! “你的女使我自然是放心的,可她总不能日日来吧,惹人生疑。”温徐清思量了一下,蹙眉道。 “沐姐儿把她收在院里,成了她的人,教她不是顺理成章?” “侯府买人卖人,都是我那母亲说了算的,沐姐儿怕是没资格擅自留人。” “这还不好办?打发了院子里原有的,再买进新的来,想办法安插进去不就完了。” “我正有此意。”温云沐插嘴截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 温徐清和叶垂云双双睇了她一眼,均有诧异之色。 “哥,我那院子里都是一窝蛇鼠,之前我忍着,但现在想来,被她们这么看着,我无论如何都是过不好的,趁着父亲还在府里,我打算把我院子里那些人都打发了。” “你有这个心思也好,只是要好好谋划,别打发走了老的,又来个新的眼线就不好了。” “哥你放心,此事待我想好,自会与你商量,我要打发的——”温云沐笑笑,“那毕竟是一院子人啊!” “一院子?竟没一个好的?” “嗯,三十来号人,只有三个可留。” 叶垂云合扇,忽然托腮,隔着个温徐清,但又靠温云沐颇近,他似笑非笑,“沐姐儿,这模样与你哥哥简直一模一样,过两日你哥哥走了,我带你出府玩玩去?” 好糟糕,心跳这么快做什么? “哥——”温云沐脸红心跳地挪开眼,“你帮我买三十个人吧?” “不用。”叶垂云侧目,截住了温云沐的话头,对温徐清说:“这三十个人,我来出。” “好啊,你的人自然太合适了。” 嗯?! 那岂不是她满院子,都变成了他的眼线?! 第4章 你想收买皇子? 攘外,先安内。 温云沐端着一碗羹汤,夏薇站在旁边端着茶盏等待她漱口。 上一世,她是个瞎了眼的,冬梅在眼皮子底下和温云婉互传消息,又在眼皮子底下和卢家安眉来眼去,而她居然从来没有疑心过她。 蛇鼠一窝,冬梅不干净的,那自然还有人不干净。 “夏薇,把刘妈妈叫进来。” 做这等事,夏薇这样的没心机的丫头可干不了,而她的奶妈子刘妈妈正是个彪悍又忠心的。 “沐姐儿,这么晚了还没睡吗?是哪里不舒服?”刘妈妈从夏薇手里接过梳子,几下就帮温云沐卸了钗环。 刘妈妈少年时曾侍奉过过世的夫人,得夫人恩准早早出去嫁人置地,直到夫人生产后找奶妈子才又回来带姐儿,从此一家人进了侯府听差,虽然夫人过世之后日子不好过,但也守着温云沐不肯走。 “刘妈妈,冬梅是咱院子里的内鬼,可拔出萝卜带着泥,你得想着招儿把人都赶走,宁可错,不可漏。” 刘妈妈愣了下神,这两天她总是听夏薇他们说姑娘忽然变得厉害起来,但说归说,到底也没见,今日过来伺候,居然听她一句话说破了冬梅的底。 “院子里打发人出去,无非是男女之事、烂赌和偷窃,前两项说出去不好听,且姑娘要打发这么多人出去,最好是用偷窃的名头。” 刘妈妈为温云沐梳好头油,低声道:“素日里冬梅和什么人往来,我心里是有些数的,只是这么多人出去了,也是要进人的,如今买人卖人都是夫人说话,便是打发走了冬梅,也还是有新人进来,折腾一遭落个没差就不好了。” 温云沐目光往匣子里一扫,“这我知道,你只管赶人便是,眼看着要入秋,东西都拿出来打扫打扫吧,把事情闹大一点,好让大公子的人进来。” “知道了。” 这院子里,偷鸡摸狗的事历来不少,之前她为了息事宁人,都睁一眼闭一眼了,真要翻腾起来,风平浪静之下俱是暗流喷涌。 翌日,依旧是一早便去家塾,温云秀在月亮门前等着,见温云沐带着丫鬟过来,忙走了两步,低声道:“二姐姐,借一步说话。” “夏薇春蓉,你们带人先去安置。” “是。” 温云沐绕过月亮门,找了个僻静处,面对面站定,温云秀神色郑重地道:“我已想定,我要嫁给卫彦!” 温云沐险些疑心自己听错了,她诧异地瞧了温云秀一眼,眼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要卫彦的命有许多办法,何必以身犯险? “二姐姐,我不想卫彦死得太痛快,我要他爱我信我,最终他心窝里的那把刀,我要亲手插上,我要他身死,我也要他心死,我要让他的所谓深情变成一场笑话。” 温云秀的话掷地有声,她恨极了卫彦和温云婉,既然温云沐愿意帮她,她自然不肯假手于人。 温云沐沉吟不语,温云秀愿意破坏这一桩婚事,她自然乐见,可卫家也明摆着是个火坑—— “你自己的路,你要选好了,你是庶出,夫人也不会替你去争那正室之位,便是嫁过去也是个妾室姨娘,妾室在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是不知道,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反而将自己蹉跎在国公府。” 温云秀笃定地道:“真有那一天,我会和卫彦同归于尽。” “好,不过温云婉,你留给我。”温云沐笑笑,“我也同她有些旧账。” “既是如此,那就交给姐姐了,实不相瞒,三姐姐在一年后会对我发难,只盼在此之前能得卫彦青睐,将此事做成,二姐姐可知卫彦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我也好对症下药。” “我不清楚,但是可以帮你查一查,卫彦经常出没勾栏瓦舍之地,有心去问问,总是问得出的。” “谢二姐成全。” 上辈子,温云秀并没有在家塾里读书,和卫彦也没什么交集,最多便是在花园中见过那么一两面,而这一世她出现在了卫彦面前,又得占先机,或许真有和温云婉一争长短的可能。 “走吧,别去晚了。”温云沐掏出个雅致的盒子来,“话梅蜜饯,你拿着,怎么用,你看着办。” “谢谢二姐姐。” 温云沐带着温云秀一前一后进来,一眼就看到温云婉坐在温徐铭桌前说话,这位四弟最是少年老成,心思都被收得服服帖帖,面上从来不显山露水,相比温云婉的高调作风,温徐铭倒是沉静许多。 温徐铭的前桌,便是卫彦,这会子正转了头,看着姐弟俩聊天。 温云沐与温云秀对视一眼,双双入座,温云婉,到底是按捺不住了,以自己弟弟跳板,来搭卫彦的桥。 课间小憩的点心是秦氏吩咐准备好了的,命丫鬟们休课就送进来,但温云沐不管这个,她拎着食盒和温徐清同坐,“哥,我找人去西四大街买了些蜜饯回来,比家里做的好吃,你尝尝。” 温徐清不爱吃甜食,只捻了一颗,有些粘牙,评价着:“过甜了些,你们小女儿家应该喜欢的。” “甜就该用酸来中和,还是五妹妹考虑周到只买了些话梅,五妹妹——”温云沐转过来脸来招呼温云秀,“你分些话梅给我吧。” 温云秀不做声,只拿着个小盒子过来,温云沐不动声色地侧目观瞧,就见卫彦听到话梅、五妹妹的字眼,停下了手中的笔,也跟着望了过来。 “五妹妹爱吃话梅,今日就沾她的光,哥你尝尝。” 温云沐捻了一个,递给温徐清,卫彦见俩兄妹嘀嘀咕咕聊着天,眼前又杵着一个端着话梅盒子不说话,被冷落的五姑娘,只觉得她略有些可怜,大家族里的庶出子女向来低了一头,这会子看温云沐也不诚心待她。 于是,卫彦低声道:“我也爱吃话梅,斗胆和五姑娘讨一个来润喉,不知是否过于冒昧。” 一抹红霞从温云秀白皙修长的脖颈处慢慢升起来,她微微侧着脸,不敢看卫彦,只将手中的盒子递了一下。 卫彦心中不禁一动,他自认阅女无数,但娇羞处子,最是撩人。 “咦,五妹妹也买了蜜饯啊——”一只手横插过来,从温云秀手中接走了盒子。 温云婉话里有话地道:“真是奇了怪了,五妹妹素来最懂食疗,前几日还劝母亲少吃些蜜饯,说过于甜腻,怎地自己就吃起来了,还是话梅的,我记得你可是从来不吃话梅。” 温云秀侧着身,肩膀微缩,看上去怕极了温云婉。 坐在头里的温云沐笑道:“三妹妹可真有意思,平素与五妹妹鲜少往来,你怎知道她不吃话梅?” 温云婉冷哼一声,把玩着小盒子,“同是姐妹,二姐姐怎么就只会挤兑我呢?这不是二姐姐的物件吗?怎么就到了五妹妹手里?该不会是二姐姐买了蜜饯,让五妹妹来献这个殷勤?” 温云沐笑得活泼,“呦,原来你不知道这个盒子是一对,哦,对,倒是忘记给三妹妹送一只了,下次补上。” 瞬间,温云婉黑了脸,把盒子甩在温云秀怀里,“破烂玩意,谁稀罕。” “既然不稀罕,就别连口吃食都要从别人手里抢。”温云沐撇撇嘴,揽着自己大哥胳膊道,“五妹妹买蜜饯原是泡水的,若不是我嘴馋,她还不拿出来呢!” “卫三公子什么人?怎么能吃外面来路不明的东西?”温云婉梨涡带着笑意:“我家里做蜜饯就很好,卫三公子想吃什么口味,我让人去取来。” 卫彦受宠若惊,若论相貌地位,这位侯府三姑娘,比起五姑娘来,自然是要强上许多,她主动搭话,于情于理都没有拒绝的必要。 此时此刻,尚不等卫彦答话,温云秀拿起书案上的盒子,径直走向温徐清处,往茶盏里放了一颗梅子。 “大哥哥,泡半盏茶的功夫就可以喝了,平日里念书废气,话梅生津敛肺,最好不过。” 温徐清愣了愣,立即感到胳膊上一阵刺痛,他忙不迭地对着温云秀笑笑,“还是五妹妹懂得多,原来这话梅蜜饯,竟是这样用的——” 话落,前座伸来茶盏,叶垂云冷着脸,“放一粒来,我尝尝。” 这倒是出乎温云秀的意外,叶垂云虽日日在温府习武玩耍,可他到底是皇子,从未和自己有过任何交集,何况他不苟言笑,实在有些吓人。 “可,可臣女这蜜饯是街上买来的,殿下金枝玉叶,只怕不堪入喉。”温云秀磕磕巴巴地道。 没等叶垂云再发话,温云沐就抬手扔了颗梅子在茶盏里,道:“便是这玩意真吃出个事,第一个出事的也是大哥哥,当是为殿下试毒了。” “也给我一粒尝尝吧。”卫彦托着茶盏,站到了温云秀身后,低声道。 “啊,卫三公子,这——” “殿下都饮得,我还饮不得吗?” 温云沐托腮看着,前方是才子佳人,后方是剽悍妒妇,啧啧,温云婉那一双手捏着帕子,骨节都发了白,恨不得要撕碎了那上好的锦缎。 “啊!韩先生。”后座的温徐铭忽然发出一声叹,众人将目光投了过去,就见原来走进来的是收拾茶水的婢女,温徐清也就趁势让大家都散了,回座等着韩学士开课。 真坐下了,心事又在温云沐的心头翻江倒海。 温云秀缺少一个契机,一个能干柴烈火定乾坤的契机。 这个契机不能在温府,现在温云婉已经将温云秀看成了眼中钉,温云秀万万没机会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和卫彦再有什么往来,如果是放在温府外,她有力不逮,需要找个人帮忙才行。 温云沐把目光投在了叶垂云的背上,他身子挺拔,肩膀平直,便就是背后看着,都能感受到数不尽的风流姿态来。 醒醒!温云沐把目光收回来,心里暗骂自己不成器,为个男人耽误正事! 思来想去,温云沐还是把叶垂云堵在了出府的路上。 “呦,沐姐儿,在你府里抖起此路是我开的路霸风范了?”叶垂云抱着双臂,懒洋洋看着中间拦道的温云沐,“有事找我?” “嗯,但是你先答应我,不告诉我哥。” “那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我走了——”叶垂云抬脚就走,果然被温云沐拉住了衣袖,“就是想让你帮我撮合一下我五妹妹和卫彦。” “温侯之前想把你许给卫彦,你是不愿意么?要帮你五妹当红娘?”叶垂云停下来,有些好奇,见自己衣袖还在温云沐手里,也没抽回来,只让她安然地握着当手帕绞。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卫彦不是什么良人,但五妹妹愿意和他好,我也拦不住,总好过温云婉嫁到国公府去。” 叶垂云暗忖,看今日之事,的确温家这两位姑娘,对卫彦都是大有情意的样子。 “我怎么帮你撮合?”叶垂云挑眉,有几分好奇,他生得好,一颦一笑风流尽显,可温云沐只是动摇了眨眼功夫就恢复了平静。 “殿下,你先带我去逛逛卫彦爱去的青楼,让我看看他喜欢的姐儿是什么样,再者,我设计好桥段,你出人出力,帮我安排妥当,当然了——”温云沐释放出她巨大的合作诚意:“我出钱!” 叶垂云差点没绷住,几乎要露出个大笑的表情来。 她出钱?她有几个钱?还想收买自己? 见叶垂云眉眼有异色,温云沐也觉得自己唐突了,她再有钱,能有叶垂云有钱吗?于是改口道:“就一点点心意,谢谢殿下为我奔走。” “钱嘛,我不要,忙可以帮,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 “你和你哥打小就喜欢互扮对方,这两年没总在一处,你可能生疏了,但过几日,你哥要替我外出办点事,我需要你尽快再学学你哥,扮上你哥的模样陪我公干。”叶垂云陡然凑近过来,贴在温云沐的耳边说:“当然,这样我就可以陪你去逛青楼了,怎么样?” 这距离,多少有些过分了! 温云沐强压住心中喧天一般的鼓噪,说:“好,说话算数,一言为定。”话一说完,立即想逃。 “等等。”叶垂云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之前你院子里清人的那事,我和你哥已经商量停当,我会转送宫里的三十多位女使来,只说是孝敬温侯的,你哥会先扣下,再当着温侯和秦氏的面,发送到你院子里,还有多的,你可以送给别人,都是我的人,能为你所用。” “你——”温云沐迟疑了一下,“干嘛对我这么好?” 叶垂云面上露出一丝困惑,又理所应当地道:“你是我妹啊!” 果然!温云沐的心再次成了一堆死灰。 第5章 找个好妹婿 如温云沐所愿,让刘妈妈搞个大点的阵仗,刘妈妈就搞出了开府以来“一天内捉到最多贼”的大阵仗。 温云沐望着院子里跪得密密麻麻的人,和她料想的不差,只有春蓉、夏薇和刘妈妈这三个她娘亲留下的人是好的。 其余连半个出乎意料的都没有,看来秦微舒是把她这院子深耕了无数遍,深耕得和她自己的花园没什么区别。 “姑娘,这是从冬梅房里搜到的。”刘妈妈捧着只簪子,泫然欲泣,“这是,这是夫人的遗物,我认得,这小贱人胆子也忒大了些。” 晚饭时间,父亲在府,必在秦氏房中用晚饭。 “使人请父亲、母亲来。”温云沐道。 夏薇等人立即搬了座椅,小厮们点燃了火把,一时间整个院子风声鹤唳。 不多时,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打头的是温侯与秦氏,后行两步则是温徐清,再后头跟着的是温云婉与温徐铭。 该来的,都就位了。 “恰好我在母亲处请安,就跟着来了。”温徐清站在温云沐身边,望着一院子黑压压的人头,笑道,“妹妹这院子真是太富贵,都养出成批的贼来了?咦,这不是娘亲的簪子吗?”温徐清从温云沐手中抽走簪子,借着火把细细看着,“的确是娘亲那支,父亲您看看。” 温侯接过,只觉手中沉甸甸,顿时睹物思人,在新婚时刻,他也曾亲手为早逝的娘子插上过这支簪,一想到这遗物险些流到侯府外去,顿时恨得牙痒痒。 “这背主的东西,竟然偷盗主人家财物,来人,拖下去打死。” 冬梅闻言,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瘫倒在地,护院尚来不及拖人,秦微舒身边的冯妈妈就蹿出去,用帕子一把塞住了冬梅的嘴,冬梅立即扭动起来,但暗处走来的护院,一巴掌就将人打晕了过去,拖走了。 冯妈妈笑笑解释道:“这种小贱人一般都会狗急跳墙,堵了她的嘴,免得说出什么影响姐儿名声的话来!” 温云沐对这位冯妈妈立即刮目相看。 她若不堵上冬梅的嘴,冬梅定然会呼号夫人和三姑娘救命,她一个二姑娘的贴身侍女,在丧命之际,喊的却是夫人和三姑娘,任何人看,都是极反常之事。 大宅夫人身边的老妈子,断然不会让允许她攀咬主人。 但是今日,温云沐并不想对秦氏发难,毕竟时候未到。 秦氏不是温云婉,她老于心机,不打七寸奈何不了她,与其争辩口舌,不如静待机会,何况秦氏管家管出一院子的贼来,本来便是错处了。 “还丢了些什么?”温侯面沉如水地问。 “回侯爷话,这些都是从各个下人屋子里搜出来的,之前咱院里就总丢些小件,姑娘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得家宅不宁便忍了,这次实在是丢得太多,且有些是夫人遗物,所以——”刘妈妈托着文书单子跪在温侯面前,“这是历年遗失之物,许多已无法找回。” 温侯接过来草草扫一眼,面无表情递给了秦氏。 此时,偌大的院子,除了火把卜卜,无一人敢发出声响。 此刻,他们终于记得,这个平素在府的温厚主人,也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 “夫人,女儿的院子里出了这样的事,你怎么看?”温侯抬眼,并不看秦氏,秦氏却面上一白,先低了头,“都是我管束不力,孩子们大了,我也不宜管得太多,沐姐儿平日里捂得严严实实,我如木头一般不知,竟是养了个贼窝出来——” “这又该母亲什么事?二姐姐不说谁知道,怎么能怪到母亲头上来,自己的东西看不住,又与母亲有何相干?”见秦氏低头,温云婉气不过,插起嘴来。 “闭嘴。”秦氏瞪了温云婉一眼,呵斥道。 “父亲,三妹妹说的也没有错,毕竟是我平日里太纵着她们,也不全然是母亲的错。”温云沐轻声细语,“大家族里哪家都有会这样的事,只把我这一院子人打发了就是,以后女儿也注意些,但这些丢了的东西中有些是母亲遗物,可能已经流落在外,想再找回来——” 温侯纵然心中不快,却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太落了秦氏的脸面,既然自家女儿如此贴心地给秦氏台阶下,自然不想太过追究,“追回当然是要追回的,徐清你派人陪着刘妈妈去城里各处去找找,花的银钱去公账上支取。” “是,父亲。” “夫人,这一院子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报官传出去也不好听,自然是该打的打,该发卖的发卖,新来的人,我一定会各个挑选,再也不出这样的事。”秦氏道,发卖些奴婢就能了事,再好不过了,老人走就走了,只要新人还攥在她手里,就不怕温云沐翻出什么浪来。 “如此——”温侯话没说完,就听温徐清道,“父亲,唐王殿下正好送了一批女使来,都是陛下赏下的,宅内之事很是精通,可他一个人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早上就送了过来,这可赶巧了,填满二妹妹这院子还有多,横竖也是要买人,不如直接让这批人来伺候。” 温侯不做声,只挑眉望向温徐清,温徐清自然知道温侯是什么意思,附耳道:“人都是殿下查过的,没有不干净的。” 温侯点点头,“既是如此,不要辜负了殿下的心意,就把人送到这里来吧,多出来的,让沐姐儿自己看着安排。” “有多的可否送到五妹妹院里去,姨娘和五妹妹晾晒药材也短人手,免得天都黑了,五妹妹还得亲自去花园收药材。” “你看着办就好。” 一旦商定,便是拉拉扯扯,呼号震天,温侯和秦氏自然不会久留,带着一行人原回去了,温徐铭临走之际,忽然道:“二姐姐,我也缺个平日里做缝补的,既然有多,二姐姐可否分我一个?” 温云沐反应极快,不等秦氏开口,便道:“实在不好拂四弟面子,但尚不知殿下送了多少人来,若是还有多,定然给四弟送一个过去。” “好,先谢过二姐。” 温徐铭,他是个不缺人的,干嘛要从她这里要人呢? “沐姐儿。”最后一个走的温徐清叫住她。 “哥,怎么了?” “你——”温徐清斟酌了一下用词,“近来和殿下走得有些近了。” 叶垂云自然是个无缺的好人,文武双全,足智多谋,任谁看都是一等一的良配,可他是个皇子,每日每夜在刀尖上活,他的妹妹,他自然不想让她走到这么危险的境地里。 “哥。”温云沐笑着,心里有些酸,“你想多了,他待我好,只是把我当妹妹,何况,我也不会动高攀他的心思。” 是啊,她高攀不起。 “那就好,那就好,你说的对,他也不过是把你妹妹罢了。” “嗯,哥放心,我还等着哥给我在京里寻个好妹婿呢!” “不知羞!” 第6章 既然都是妾,为什么不让二姐姐去做? 温侯不是一个好操控的男人。 秦微舒嫁给温侯十数年,深知自家夫君掌军多年自然不是易与之人,但他常年不在京城,求的就是一个家宅平安,知道续弦继母难当,也十分体恤秦微舒,便是略有不合,都点到为止即可。 可一旦涉及儿女之事,他却不让分毫,温云沐那弦外之音,他听得都明白,明面上说的是自己屋里,可意思却说秦微舒刻薄了赵姨娘母女。 秦微舒心中气恼之极,面上却做娇弱愧疚之色,退后一步正要跪,就被温侯扶住了,“院子里都有人看着,你跪了我,别平白地让人觉得你我不合,我知你事忙,家大业大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但过几日我便要去秋巡,不在京中,儿女之事,夫人务必要放在心上。” 秦微舒略略擦下眼角热泪,“得侯爷体恤,微舒也不觉得冤屈了,此事本是沐姐儿疏于往赵姨娘院里去,是以才不知情的,倒不是我薄待她们娘俩。” “哦?是出了什么事?” “十来天前云秀那边是报了两个病死的,这几日正在采买,毕竟云秀和赵姨娘精通医术的,她们的丫鬟婆子也需得识字,可识字的多都是些坏了事的前官眷,采买甄别需要时间,不过这下好了,有唐王殿下送的这批女使顶上,也能解了燃眉之急。” “病死?” “嗯,家宅事多,病死一两个也是有的。” 温侯不再追问,只道:“辛苦夫人。” “都是应该做的。” 秦微舒和温侯并排走着,挽了他的胳膊,心事翻腾不止,唐王什么时候不好送礼,偏偏就今日送,什么东西不好送,偏偏就送来人? 自家夫君面上不提,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儿子女儿连带着一个外人撺掇起事,不就是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不信这个继母? 一个温云秀,也配成为棋子?横竖早晚都是要收拾的,既然如此,晚收拾,不如早收拾!秦氏默默想。 “夫人。”一屋子丫鬟婆子伺候着温侯梳洗出门之后,冯妈妈将人打发干净,过来禀事,“之前拉出去的那个,出斑了。” 秦微舒停了手中的事望过来,见她不做声,冯妈妈继续道:“老奴找了个游医去勘察过,那游医一口咬定说人是毒死的,舌下、手指都有毒斑,便是去了衙门,他也敢做证。” “那就是无误了?” “夫人放心,一点破绽也无。” 这毒药也是厉害——秦微舒的手指绕着茶盏口打转,心中有些得意,这娘俩仗着会些医术,又谨慎,总难下手,派去的那些人也不中用,本以为再没机会了,谁承想还有这么个厉害东西! “那游医呢?” 游医?冯妈妈愣一下。 秦微舒顿时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一跳,最终还是翻倾了。 “你老糊涂了吗?难道是把人放了?” “没有没有,就怕夫人还有什么用处,所以找了个由头把人留了下来。”冯妈妈忙辩解着。 “不要留活口。”秦微舒抬眼,有些不耐烦,“做了多少年事了,这么点小事还需要我嘱咐你?” 可是——冯妈妈不解:“去了衙门难道不需要人做个见证吗?” “做什么见证?衙门有的是仵作来查,多一个人知道就多生一桩事端,既然是游医,摇铃天下,在哪座荒山上跌死了,也正常吧?”秦微舒一字一顿,“找手脚干净的人去干。” “是,夫人。” 冯妈妈走了,秦微舒站起来把瓶子里的花摘出两支去,自家女儿过于热烈,干什么事都要满溢出来,就连插花都插出锣鼓喧天的架势,热闹得让人心烦。 小女孩家,真是只看得到情情爱爱这点小心思。 若不是为了更大的图谋,卫彦这种朝三暮四的儿郎,她可看不上,不过话说回来,过日子嘛,哪个男人没有个三妻四妾,像温侯这样的倒是少。 好是好,就是谁也不爱。 “娘亲。” 温云婉从外间探出个头来,见秦微舒满脸喜气,这才靠过来撒娇,“娘亲,你能不能别让温云秀去家塾了?” “又怎么了?” “我就是看不惯她和温云沐在一起,勾搭殿下和卫三郎的模样!”温云婉摇着秦微舒的胳膊。 秦微舒笑着把自己女儿推到小桌旁,在四色点心盒里摘出一粒话梅蜜饯来,“前几日吵着要吃话梅蜜饯,我让人做了些,尝尝对不对胃口。” 话梅蜜饯又什么好吃?又酸又齁甜,若不是为了卫三郎,谁稀罕吃这种东西?温云婉捻着蜜饯看了两眼,又放下了,只来央秦微舒,“娘亲——” “看来你爱吃的也不是话梅蜜饯,不过是想跟那两个一争长短罢了,是为了卫彦吧?” 叶垂云与那俩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亲得如同手足,孩子之间也就早早划了阵营,何况人家是皇子,温云婉知道自己高攀不起,看来看去也就只剩卫彦这个外男了。 “你自己搞不定,就来喊娘亲帮忙,温云秀有什么?也配同你争?”秦微舒挑眉,自家女儿竟然是烂泥糊不上墙的,温云沐也倒罢了,是个嫡长女,还有同温云婉有一较高下的资格,可现如今如临大敌的对象,居然是一个小小庶女? “娘亲!” “你且安分些,过几日,自然有她的好果子吃!” “娘亲,你打算做什么?”温云婉一下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问。 “不做什么,卢家长子卢家安过阵子要来家塾读书了,既然云秀这么想给人做妾,给卫三郎是做妾,给卢家的一样是做妾,一个庶女,还能由着她定?” “娘亲。”温云婉靠在秦微舒肩膀上,娇憨笑道:“我听闻卢家那位公子与他夫人非常恩爱,定是不肯纳妾的,但我们侯府也不会放过他,与其争来争去只用来对付五妹妹,那岂不是大材小用了?若是他与我那二姐姐看对了眼,他怎么办?总不能纳二姐姐做妾吧?” “自是不能,侯府的嫡长女,怎么可能嫁给他卢家做妾?”秦微舒捏捏温云婉的下巴,“平日憨憨的,今天还算出了个不错的主意!” “那二姐姐怎么办?颜面尽失去投河?还是说我们逼着卢家休妻,卢家真休妻了,卢公子会不会恨死二姐姐?”温云婉笑起来,天真得仿佛不谙世事,“娘亲,是投河死了痛快,还是给人家做正头娘子痛快啊?” “那自然是给人做正头娘子痛快啊,毕竟——要风光几十年呢!” “娘亲,你会这么做的吧?” 秦微舒点点花瓶,“君臣佐使,你差了一支君,去选一支来,好好选,好好看,好好学。” “是,娘亲!” 第7章 你不能只逮着我们温家薅啊 温云沐收拾掉了冬梅,要从新来的人里再选拔出一个来,温徐清点了点头里跪着的那个女使,“这是殿下特意点过的人。” 温云沐打量了一下,看上去二十多岁,神情孤傲,一看就不是做闺阁绣活的女使。 “你叫什么名?” “白虹。” 白虹贯日的白虹,一听就是个干大事的女中豪杰。 “那你进屋伺候吧,夏薇,带人熟悉熟悉。” “是,姑娘。” 温云沐有些奇怪,虽说人是叶垂云安排的,但也不至于要安排这样的人过来,毕竟这里是内宅,犯不上喊打喊杀的。 “之前你不争不抢,自然入不了母亲的眼,现如今家里风云已动,眼看秋巡又至,我和父亲不在家,你身边没几个得力的人,我怕有些什么事护不住你。”温徐清和温云沐慢慢散步说话,“之前哥不知道你过的这么苦,也是哥的过失,以后无论出什么事,哥都会帮你兜底的。” 温徐清收了脚步,之前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妹妹怎么就突然性情大变,直到叶垂云一句话点醒了他,“只是忍无可忍罢了。” 忍无可忍。 温徐清心中涌起一阵愧疚,父亲久不在家,他这个做哥哥的又时常在军营,内宅可谓是秦氏一手遮天,而他居然从未意识到他的妹妹有什么不妥。 “哥,你放心吧,我这没什么事的,我大了,不会像以前一样任人拿捏了。”温云沐收住脚,笑道:“倒是你过一两年就要议亲了,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听说离家那位嫂嫂也有位护短的哥哥呢!”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对了,那个白虹会的事情很多,你有事只管交代给她,她会把消息传给我,紧急时刻若我不在,找殿下也可以。” “晓得了。” 温云沐手里握着个信封,犹豫着问了一句,“白虹,你听命于我哥,还是唐王殿下?” 白虹笔直地站在书案前,扬声道:“我本不是大公子麾下,而是唐王殿下的贴身护卫,殿下吩咐过既然进了温府的门,自然是全心全意为姑娘和大公子办事,姑娘尽管吩咐就是,姑娘若有不想两位主人知道的事,我自会为姑娘保守秘密。” “能替我给唐王殿下送封信吗?别让我哥哥知道。” “姑娘放心。” 毕竟是打探卫彦欢爱的喜好、行径,此事实在不宜让哥哥知道,而现在她信得过的外男又只有尊贵的唐王殿下,让一个未娶的皇子去秦楼楚馆替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打探另外一个男子的风月喜好,着实有些难堪。 所以温云沐把信递出去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可白虹实在手快,还没等温云沐眨下眼就拿信出门走了,温云沐轻轻推开窗子,就见月下一道人影旱地拔葱,极快地翻墙而出,竟是连半个人都未惊动。 这,哪里是一般人? 温云沐放下窗户,心中一暖,上辈子看走眼了很多人很多事,也看漏看偏了许多,若当年是平常心,将唐王视若兄长,那又何至于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解决了一桩大心事,温云沐今晚早早就躺在了床上,可惜一夜无好梦。 她又在梦中回到那个冰窖一般的柴房,梦到了卢家安的脸,便是睡梦中,温云沐也忍不住颤抖着,她怕卢家安,因为卢家安打她实在太痛了,他总是手边有什么就抄起什么来打她,有时是藤条有时是木柴有时是细铁棍,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伤口好了烂,烂了好。 她没有反抗,因为她欠卢家安的,卢家抵不过温府的势力,为了娶她,卢家安的娘子投河自尽,因着这一点,卢家安长年折磨着她,要她还一条人命来。 曾几何时,她也天真地以为是自己逼死了卢家安的娘子。 可他亲脚踢她下城墙的时候,说:温云沐,你没有欠过我,我的娘子是我亲手推下河的。 温云沐尖叫着抱着被子醒过来,睡在小厅的夏薇听到动静急忙跑过来,伸手一摸摸到了温云沐满头满脸的汗。 “姑娘这是怎么了,我去打点热水来。” “别去。”温云沐攥住她的腕子,将她拉着坐到身边来,“夏薇。”温云沐抱住她,夏薇的身体柔软而温暖,是一条好端端的人命。 那一年冬天好冷,门外的雪积了门槛那么厚,夏薇说:姑娘,不然我们写信给侯爷想想办法吧? “父亲远在定州,收到信也一个冬天过去了,何况当年我灰头土脸地嫁人,父亲不知道有多痛心,我又有何脸面再去同他哭诉,便是死了,我也不去找父亲。” “那让婢子回去求求主母吧!” “秦氏又怎么会管你,她巴不得我们死在卢家。” “难道姑娘要坐以待毙吗?卢家侵吞了姑娘的陪嫁,甚至连一文钱都要搜走,姑娘得了如此冤屈,便是上衙门去鸣冤也比在这里等死强啊!” 夏薇,她四个婢女中最没有口才心机的,就连她当年都替她争过。 “这件斗篷是父亲专门找了在宫里尚衣局做过的妈妈们亲手缝制的,你拿出去当了吧,买些炭回来。” “可姑娘若是当了这一件,冬天就真没办法出门了。” “那就不出去了吧,横竖也出去不了。” “姑娘!” “去吧。” 温云沐伏在夏薇的肩头,她是因为偷盗的罪名被打死的,偷盗的财物就是那件未曾出手的棉斗篷。 “夏薇。”温云沐轻声说,“过几年我就放你出府,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好好过日子。” “我才不要。”夏薇抱住温云沐,“我要和姑娘过一辈子。” “真傻!” “姑娘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啊?” “没什么,梦见被毒蛇咬死了,快睡吧,你就在我这睡,陪陪我。” “那哪行,我把被褥搬进来,睡在姑娘床下,姑娘安心睡吧。” “也好。” 书房里,叶垂云蹙着眉,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完信,实在难以置信这是出自于未出阁姑娘家的手笔,还什么敏感位置?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这是姑娘家能落笔的词吗? 沉吟许久,叶垂云顺了气才问白虹:“温家的宅子摸熟了吗?” “再给属下两天时间即可。殿下,温大公子那边需要我去盯着吗?” “不需要,从现在开始你也听温大公子调遣,除温大公子、二姑娘之外的所有人,都安排我们的人一直监视着,但不要妄动。” “是。” “回去吧。”叶垂云把信在蜡烛上烧掉了,“跟沐姐儿回话,事情我知道了,三日后散了学,找她听涛阁说话。” “是。” 白虹关上了门,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温徐清笑道:“我妹妹拜托你些什么事,怎么不让我看看,放着我这个现成做哥哥的不用,反倒绕了个弯子找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怎么就八竿子打不着了,沐姐儿当然也是我的妹妹,她跟我打听卫彦来着。”叶垂云坐在书案后托着腮,和温徐清解释着:“这个白虹是个得力的,现如今我们要做这样的事,她这样的人必不可少,我留她在温府,也是给你的助力。” “事情还没办成,你先掺和进我家内宅来了,我那继母大概万万没想到,这批人都是你的探子,之前是我忽略了沐姐儿,现在有你盯着,我能放心许多。”温徐清扒拉了一下灰,也没找出一块完整的,嘟囔一句,“烧得可真彻底。” “沐姐儿这些时日的变化,令我很是思忖良多。” “怎么说?” “在我眼里,沐姐儿一扫往日颓唐,可视为一种自救,我想若温家有一日会被当成逆贼讨伐,倾巢之下安得完卵?她现在多学些,日后若真有不测,说不定也能凭本事逃出一线生机。” 烛光下,叶垂云的眼睛极亮,像刀锋,“我们会找别人的茬,别人也一定会跟我们使绊子,太子被废,皇后求了陛下让他去苦寒边境领军,说是惩罚,可同去的都是军中勇猛之士,建功立业不过是三四年之间的事,到时他在军中有了威望,再动就难了。” “自打你进温府的第一天,温府的生杀荣辱已和你绑在了一起,这朝堂之上,你亡了,就是我们亡了,父亲年后换防,也是这个考量,他得去看着太子。” 温徐清在叶垂云书案上摆着的那副残局上落了一子,十年太子,辅政三年,党羽不知道有多少,明面的,暗地里的,靠着皇后娘家那棵大树,谁知道又会在老树上生出什么新枝杈来,若是一着不慎,真真就满盘皆输。 “殿下,你也不用自责,朝堂之上与你并肩,身价性命交你手里,我们是自愿的。” 许久,叶垂云道:“好,我定不负温家。” 他抬眼,话锋一转,“沐姐儿说你五妹妹想嫁入卫国公府,卫国公府蛇鼠两端,有我们的人进去,我想也不是个坏事。” 温徐清皱巴起脸来,“殿下,才说不负我温家的,就把主意打到了云秀头上,云秀究竟也是我的妹妹,你不能总逮着我们温家薅啊——” “可不是我去薅的,沐姐儿说,是你五妹妹来求的。” “啊?你细细说来。” “懒得说,回去问沐姐儿去。“ “没天理啊,到底是我妹还是你妹!” 第8章 走啊!带你去青楼 什么时候开始,温徐铭和卫彦成了好友了? 温云沐托着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个年少儒雅的弟弟,一个娇俏可爱的姐姐,侯府这对姐弟,光看外表,又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更何况是被刻意接近的卫彦,而温云婉那低头浅笑的样子,简直就是在给卫彦灌迷魂汤。 温云沐抬抬眼,目光从温云秀身上掠过去,她坐在阳光下,手边摆着银针,拿着一本书研究着,自成一景,温云婉的嬉闹似乎并不落在她的眼里。 五妹妹也当真是沉得住气。 “诶!卫三公子这是怎么了?”温云婉忽然一声尖叫,只见卫彦捂着胸口,眨眼功夫就往亭台处冲了过去,呕个不停,温云婉像是一只被掐住了喉咙的鸡,惊声尖叫,“快快快,找人唤大夫来。” 卫彦捂着胸口,胃里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受,吐得止都止不住,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冲着荷花塘就开始狂呕。 “公子用些茶——”有婢女端茶来,但被卫彦推开了,正在目眩之时,似乎是被人拿住了腕子,“不要用茶,取些热水和帕子来。”耳边有人说话,卫彦虚虚抬起头,就看到一截白皙似藕的脖颈,边上还悬着一粒正在晃动的红宝石。 似乎,是温家的五姑娘。 “脉象并无大碍,许是吃了什么东西冲撞了。”温云秀抓着卫彦的手,捋平了放在木栏上,轻声道:“卫三公子忍着些,两针就好。” 卫彦这辈子都没扎过针,这一瞬间,手上的皮肉不自觉收紧了。 “你瞧那边有一群锦鲤过来了——”温云秀衣袖一扬,卫彦情不自禁地跟着看了过去,哪里有什么锦鲤?再回过脸来,两支银针已稳稳扎在手上,而胸中的难受劲也立刻消散了不少。 塘边回廊中,恰到好处荡漾起一股拂面暖风,卫彦看着温云秀抬手,轻轻捋顺了鬓边碎发,那浅蓝色的袖中露出半截纤细的手腕来,只是舒展地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卫彦忽然感到自己的心定了,人也怔愣起来。 “怎么回事?”温徐清问道。 “该是吃了什么东西冲撞了吧。”温云秀退开一步,“大哥哥,事情紧急,我冒昧了。” “不不不,五姑娘是为了我,小侯爷不要怪她——”卫彦摆摆自己手,“五姑娘真是神乎其技,现在已经不难受了。” “那劳五妹妹再看护一阵,等大夫到了再看看,今日卫三公子若是不舒服,我让护送人公子回去。” “大哥哥,我送卫三哥回去吧。”温徐铭道。 “不了,我现下已无大碍,等散了学自行回去便是。” 温云沐坐在原处,只托着腮观望,卫彦不走,大概也还怀着一个心思,总得要在路上堵住了云秀,单独“好好道谢”才是。 看来,云秀还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春蓉。”温云沐低声道:“让婢子们进来,把今日桌上的糕点都收了,原样放好,趁着大夫在,挨个查一下,别教人掉了包,同时叫母亲身边的冯妈妈来做个见证。” “是,姑娘。” 事情是件好事情,就怕有人从中颠倒黑白。 “糕点有没有问题?”秦氏喝着茶,淡定地问。 “大夫查过了,没问题。” 秦氏抬头,神情不满,“为什么会没有问题?” 冯妈妈一时语塞,斟酌一下才轻声回话:“老奴去的时候,二姑娘身边的春蓉已经把厨房的人都扣住了,先是让大夫验过无毒,厨房的人都放了心,也就顺着春蓉的意思,说这批糕点就是小厨房出的,原模原样上的桌,中途没经过第二人手,而且春蓉还让人把证词抄录了下来,都让小厨房的人按了手印。“ 秦氏冷哼一声,“她倒奸猾。” 卫三郎之事,可大可小,本来可以屈打成招,说是温云秀换了卫三郎的吃食,自导自演了一出,只为在卫三郎面前出风头,从此让她在温侯面前没了脸面,绝了她去家塾的路,也算是卸下温云沐的一条胳膊,更是断了她和卫彦之间的情谊。 事已至此,棋输一招,罢了! “冯妈妈,那家人到哪里了?” “马上到京了,碰过面就去京兆府递状子。” “好,抓紧。” 家塾散学后,温云沐依旧带着温云秀一道走,出了月亮门,温云沐收住脚步,“可确定他体内验不出什么来?“ “二姐姐放心,东西是我自己配的,旁人决计验不出来。” “那便好,他应该会在前面堵你,你我分开吧。” “二姐姐,我院子里有个叫佩兰的——”温云秀欲言又止,温云沐等她下半句迟迟不到,“她有什么事?” “没什么,谢谢二姐姐。” 在岔路口分了手,温云沐带着白虹直奔听涛阁,听涛阁是一处挨着水系所建的阁楼,年少时三人常在这里玩耍,渐大之后,温侯就将此处改成了温徐清的书房,叶垂云在温府时多在此处,王府的护卫也停留在此,是以温府上上下下都不敢往听涛阁来,反而成了府里为数不多的清净之处。 “哥——”温云沐穿堂而过,绕开屏风,一边喊人一边往天井来,天井摆着一口太平缸,温徐清在缸里养了一支莲花和一条锦鲤,此时此刻,叶垂云正捏着一把小米,神情懒懒地喂着鱼。 第一眼看起,温云沐入眼的不是叶垂云的隽雅风姿,而是他已换了一身浅蓝色常服。 这么短的时间就换了身衣服!他是住在听涛阁了吗?家伙事这么齐备?! “沐姐儿,你上次跟我打听卫彦的事有消息了。” 八卦谁不爱听啊,温云沐忙走到太平缸前,连珠炮一样问,养了几个外室?勾栏里有没有姘头?戏班子好捧哪类角儿? 叶垂云扔着小米,看着兴头颇高的温云沐,浑然不觉地翘下嘴角,露出些许难得的微笑,“听别人讲有什么好,自己去见识见识,卫彦在浮翠阁有个相好的,一直想赎人,但卫国公府死活不松口,这女子当下也是尴尬,旁人挨不得,卫三也赎不得,只好让她每日做些唱曲的营生。” “我?你带我去浮翠阁?” “不是带你去浮翠阁,而是和你假扮的温徐清一同坐坐罢了。”叶垂云拍拍手上的小米粒,屏风那头白虹托着木盘走过来,“二姑娘,这是一早备下的衣衫。” “那我哥呢?” “给我办事去了。” 再深的就不能多问了,到底是今日她给她哥打掩护,还是叶垂云给她打掩护,谁知道? “虽然你和你哥总爱玩假扮彼此的把戏,但你哥毕竟这两年人也高了许多,你扮上他身量还是稍显纤细,他平日里走路的步子要大一些,说话的时候声音更低沉,手上茧子更多,所以你要少说话,把手抄进袖管去,若有浮翠阁的姐儿劝酒,你一口仰了,再难受也不能咳出声来,记住了吗?”马车上,叶垂云细致地提醒着。 “记得了,我会尽量学的足够像。” “嗯,看你本事了。“ “殿下,你就不怕我坏了你的事吗?” “之前有可能,现在应该不会。”叶垂云挑了帘看外头,随即伸手揉揉她的后脑,叮嘱着,“到了,下车的时候没人扶,你自己踩脚蹬下来,仔细些别崴脚,从现在开始你是你哥温徐清,凡事都想想他会怎么处理。” “好,包括逛青楼吗?我哥——会不会夜宿?” 叶垂云抬眼,“你还想夜宿?!” 第9章 遇见家暴男 去外面看一眼,这是她上辈子长大后想都不敢想的事,没想到今日成了真,去的还是这等地方,简直令温云沐满心雀跃。 温云沐站在浮翠阁门口,恍惚得如同在做梦,那么高的灯杆上挑着一排排大红灯笼,照亮着浮翠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股香粉味道伴着丝竹声似风暴一般铺天盖地滚滚而来,光是这气势,温云沐就快被压倒了。 “走了,别傻愣着。”叶垂云抬步先走,温云沐立即追上,身后还跟着两个贴身护卫。 好大一栋楼,圆环形,每一层都有许多独立的房间,有坐在走廊里听曲的,有坐在大厅中吃酒的,倒是也没见到放浪形骸的场景。 “浮翠阁是个销金窟,前台宴客都是雅客,一些不可明说的龌龊事都在后楼。”叶垂云和温云沐错肩走着低声解释。 “原来如此。” 温云沐发现一路行来,有许多人向他点头致意,想来她哥在京中大小是个人物,很多人都识得,倒是身旁的唐王叶垂云深居简出,便是认出了也不敢随意攀附。 “小侯爷——”果然,落座之后,东家亲自来迎,立即命人流水似的端上时令果子、各色蜜饯、各类点心,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还上了几壶酒,“今日云浮——” “不找云浮。”叶垂云啪一下打开扇子,浅浅扇了两下就敲在了桌上,东家是个识货,看得出是把乌木泥金扇,而此人尚在小侯爷之前开口,那必定身份不凡。 “公子是想找哪位?” “找白荷。” 东家心里咯噔一下,为难道:“白荷这会子过不来。” “为什么?” 为什么?怎么说?说那边已经为了白荷打起来了? “她,她不太舒服。” “阿荆,去看看。”叶垂云沉了脸,眼皮子都懒得撩一下,只闲闲靠在坐上,把名贵的扇子当板儿打,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调。 东家见贵客不依不饶,不得不卯足了劲来求温云沐,温云沐第一次扮着他哥的样子出门,紧张得后背出了一层薄汗,生怕被看出端倪来,但那东家偏生疯魔了似得,分明已是徐娘半老,还要卖弄风情,眼看就靠到她身上来搂搂抱抱。 情急之下,温云沐故作声势地将手中的茶盏砸了出去,不悦蹙眉,喝道:“滚出去。” 东家一愣,忙站直了身子。 叶垂云闻得这一声,嘴角微扬。 “公子。”护卫阿荆回来复命,“曹国公府的长子和工部侍郎家的冯二公子,因为白荷闹起来了。” 曹国公府?那不是京中有名的破落户?说是开国功勋,但子弟已不在军中任职,科考又不中,只守着祖荫过日子,早已家道中落,还有胆与冯家这种新贵闹起来? “去看看热闹。”叶垂云长身而起,顺手捏着温云沐的胳膊把人拎了起来,温云沐回拉他一把,忧心忡忡,“殿下,我去会不会被人认出来啊?” “怕什么?你不是想看看卫三喜欢什么样的吗?这种时刻才能看得清楚。” 阿荆头前带路,又上了一层,才在敞着门的房间前停住了,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阿荆等人在前开道,居然给他们挤进了一个看不清头脸的角落里。 曹国公的长子,身量短小,面目粗鄙,衬得普普通通的冯二郎也成了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儿郎。 温云沐撇撇嘴,心道我若是那姐儿,这俩人也愿意挑冯二去伺候。 此时此刻,那名叫白荷的女子正在冯二郎身旁瑟瑟发抖,温云沐细细打量一番,此女容貌并不是十分出众,至少比之家里两个妹妹也不如,但有一股子很奇特的风情,明明是个纯熟如蜜桃的妇人,一双眼睛生得却极其澄净,小鹿似得湿漉漉,惊慌无措得令人心疼。 她柔弱地将手搭在冯二郎肩上,轻声唤着:二公子,不要,我,我就再为曹公子唱两首便是。 冯二郎顺势捏住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冷笑道:“曹公子莫不是不知道这里先来后到的规矩?” “先来后到?论起先来,你我谁也不如卫三先来,可白荷滞留在烟花之地,就还是浮翠阁的人,谁点了她,她便得来唱。”曹公子讥讽道:“难道你冯二是要给那先来的卫三守门不成?” 话是实话,说得也是极难听,冯二郎顿时涨红了脸,他上前一步正要举起拳头,白荷却一把拉住了他,噙着泪,泫然欲泣,“二公子,便是为了我,也不要,真生了事端,岂不是给二公子找许多麻烦。” 冯二郎把她搂在怀里擦了泪,“放心,不会让你受这样的侮辱。” “呵,这冯公子还是个情种。”温云沐不屑一顾。 叶垂云短促地笑了,眨眼之间就见场子上打了起来,曹家虽然不济,但长子出门也带着三两个人手,冯家更是马壮人强,双方不等主子开口就厮打在了一起,而冯二郎哪里将曹公子放在眼里,不由分说提拳揪住了对方衣领,滚在了一处。 哗啦一下,周围看热闹的人退潮似的散了一圈。 温云沐挨得近,退得又没那么快,眼看着一双打在一处的护卫就要砸到身上来。 “滚开。”阿荆踢了一脚,竟是将两人都踢进了房间里,砸倒了一扇雕花窗。 有人搅局,两边家丁也是没眼力界的,见自家人挨了打,都奔着阿荆而来,只是差得太远,打了个照面就趴下了。 冯二郎到底是个精明的,见场子里声音低下来,便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两个人,头里站着的那个故作风雅地打着扇子,而身后露着半张脸的看得又不甚清楚。 冯二郎拎着曹大公子的衣领,正要补拳,就听到清脆的合扇子声,高大的护卫捏住了白荷的腕子,扬声道:“我家主人让你去唱两首。” 房间里,回廊上,顿时一片寂静,合着今日还有人要抢这白荷,一时间要走的也不走了,只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那阴暗角落。 “妈的,今天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冯二郎扔了曹大公子,气势汹汹奔叶垂云与温云沐而来。 一瞬间,温云沐想起了卢家安,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又自责起来:怎么能这般没用! 嫁到卢家的第一年,卢家安骗她说父亲嫌她丢了侯府的脸,与她永不相见。卢家安又哄又逼让她写了一封断绝关系的信,对外声称她缠绵病榻不愿见人,从此她就被关在了卢家的柴房里。 她这三年,每日只得一碗粥,瘦得皮包骨头,卢家安日日打她的头脸,踩她的四肢,骨头断了好,好了断,最终长得像分错岔的枣树,开始先用针插指甲,指甲烂完了,卢家安就用匕首来削她的指尖皮肉。 那三年,她的脸始终是肿的,牙也掉光了,左边的肋骨断得连胸腔都塌了,痛到最后什么都顾不得,就像个疯子一样,门一开,她会尖叫着捂住自己的头脸,缩在角落,要他放过她。 她以为,重生了她就不会恐惧了,可当一个男人冲她挥舞拳头,她就情不自禁地想蹲下来抱着头。 温云沐,你好没用啊,你连这些都怕,你怎么报仇! 温云沐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她的眼泪在眼角堆积,叶垂云微微回眸,发觉温云沐一张脸竟是煞白而湿润的,人已微微颤抖起来。 他本能地握住了温云沐冰冷的手。 “别怕,有我在。” 喧闹中,叶垂云的声音那么清晰,那么有力。 “哎哎哎,冯二哥!”忽然有人拨开人群,将冯二郎拦腰抱住,这熟悉的声音,令温云沐的恐惧升到了极限,这声音她永远都忘不了,是卢家安,打了她三年的卢家安。 这一刻温云沐再也忍不住,她转过身,只想疯狂逃离这里,可宽袖中,叶垂云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在身边。 忽然,卢家安道:“温小侯爷?” 第10章 真蠢死了!蠢丫头! 温云沐僵在了当地,甚至没有勇气转过身来,遮掩之间,温云沐感到身后有一股子热源贴了过来,身体贴着身体,说话时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想来是叶垂云在前挡住了卢家安的视线。 “怎么,眼睛里只看得到温小侯爷啊?” 卢家安骤然结巴一下,不敢接话,眼前这个男人是个非常不好亲近的人,浓眉深目,冷若冰霜,身材又生得颀长,高挑显眼到整个人堆里好像只能看到这一个英俊男人,若不是他方才刻意站在暗处,自己万万不会漏看了他。 唐王殿下! 自数年前皇上废除太子后,这位年轻又沉稳的皇子一直就是京中的红人,陛下也大有意属之意,去年下令让唐王监国,但居然被他推脱掉了,而且他在京中从不结党,除了与一起长大的平靖候之子交往甚密外,再不见有什么应酬往来,他对朝中重臣敬而远之,旁人也自然不敢高攀。 是以卢家安听到他主动开口,竟品出心惊肉跳又受宠若惊的复杂心情来。 卢家安神情局促地抱着尚在身前叫嚣的冯二郎,磕巴唤了声:“公,公子。”毕竟在风月之地遇到皇子,不敢叫破,行礼或者不行礼都是错。 公子!?温云沐陡然警醒,她今日本该是她给叶垂云打掩护的,便是她身处深闺,也知道身为皇子不该出现在这里。 “什么狗头公子?这又是哪家的?”冯二郎破口大骂:“现在有几个臭钱的穷鬼都敢来浮翠阁撒野?” 话落,阿荆身影一闪,啪啪两巴掌,已然打得冯二郎嘴角出血。 “别别别说了!”卢家安语无伦次地捂住了呜呜咽咽的冯二郎的嘴,“公子,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你别跟他计较,别在这计较——” 温云沐趁乱低头擦了下头脸,缓缓转过身来,狠掐着自己掌心,在一阵巨大的恐慌中,压稳了自己的声音:“卢大公子——” 上一世未嫁之前,也跟着哥哥见过几次卢家安,叫起来像模像样,“人我可以带走了吗?”这句话已经是温云沐的极限,说得再多,她怕自己声音都抖起来。 宽袖下,叶垂云轻轻放开了她的手,湿漉漉的,一阵凉风穿越掌心,温云沐的心也渐渐定下来。 “那是自然,小侯爷请——”卢家安眼巴巴地望着温云沐,意思再明显不过,冯二郎口无遮掩冲撞了唐王殿下,还得请温小侯爷美言几句。 “冯家二郎?”叶垂云嘴角微翘,“很好,很有胆识。” 冯二郎还要说话,又被卢家安更紧地捂了嘴,温云沐绷着脸扫了一眼白荷,阿荆立马将人扯了出去,一行五人被目光簇拥着下楼去了。 “卢兄,你为何捂了我的嘴,便是小侯爷也不该——” “不该什么?温徐清是你我能惹得起的人吗?更何况你也是瞎了眼的,看不到唐王殿下吗?” “什么?唐王殿下?” “前方握扇之人就是唐王殿下!你该庆幸今日殿下是与温小侯爷同来,若不是看在温小侯爷不爱生事的份上,你今日还想出浮翠阁这个门?”卢家安拉着冯二郎的衣领,“快走,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今日之人也当没见过,闭紧你的嘴!” “啊!是,是——”冯二郎说不下去,他瘫坐在地上,出了一头一脸地汗,面如死灰地对卢家安带着哭腔道:“我,我们冯家,算是完了!” “哎。”卢家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殿下虽然冷面,但待人宽厚,你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 冯二郎抽抽噎噎站起来,“走,走,我们快走。” “走!” 房间中,白荷一曲唱罢领了赏钱退下,叶垂云斜靠木椅,闲闲问道:“如何?” “熟妇之姿,处子之色,柔柔弱弱,不堪攀折。”温云沐叹道,“怎地卫三这么俗气?” 叶垂云轻笑,“不是卫三俗气,是天下男子皆俗气。” “殿下喜欢白荷吗?” “不喜欢。” “那殿下不是男子咯?” 啪——叶垂云的折扇落在了温云沐的脑袋上,“胡说八道,小心我同你哥哥告状!” “带我逛窑子,也不知是谁告谁的状!”温云沐反唇相讥。 “呵,真厉害!学会翻脸不认人了!”叶垂云喟叹一声,又招呼个小班进来吹拉弹唱,他缓缓闭上眼,感到了难得的半分宁静。 意外的,他想起了自己的母妃。 他的母妃本是白露书院的女学士,那年陛下微服私游白露山,一眼就相中了他的母妃,那个立志不嫁权贵的奇女子,最终屈服在圣旨之下,嫁给了这世上最顶级的权贵,成为了后宫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宸妃”。 小时候,叶垂云分不清他的母亲是快乐还是不快乐,当父皇在的时候,她的母妃是个非常鲜活的女人,她与他读书、弹琴、吟诗作赋,但父皇不在的时候,她又会陷入长久的沉默。 那些年的天在印象里总是阴沉的,母妃讨厌京城的雨季,可下雨的时候她又喜欢敞着门,搬一把琴坐在门口弹琴,任风雨冲刷,母妃弹琴从不看琴谱,一弹起来就随心所欲,她死后,叶垂云再也没有听过那么壮怀激烈的琴声,那不应该出自一个后宫嫔妃之手,曲调中充满了开阔、潇洒、自由的意向。 叶垂云知道,他的母妃本是一只见识过开阔天地的鹰,可却被豢养在这座名皇宫的牢笼里,她不会爱父皇,因为她最热烈的爱,燃烧在这美丽的世间,在没有遇到相爱的人之前,就被父皇掐灭了。 “小云儿,你未来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那样的人不会与你有聊不完的话,因为你们所有的话都藏在眼睛里,你看着她,她看着你,你们就会懂得对方在想什么。” “母妃,你和父皇能看得懂对方的眼睛吗?” “我们,甚至看不到对方的眼睛,你父皇眼中有天下,我眼中有天空,我们又怎么会容得下彼此的眼睛呢?” 去年,父皇想给他指婚,他推脱说:“我母后说,相爱的人能够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彼此,我想要一个能够看到我的人。” 他的父皇热泪盈眶,“你母妃,是这世间最好的女人,也是唯一能看懂朕的女人,父皇不逼你了,你去找属于你的那双眼睛吧!” 叶垂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温云沐的脸,她微微张着嘴,似乎已经听痴了,眼睛里只有轮指的那双手,叶垂云捻起一个干果砸在温云沐额角,果然,她转过脸来,敢怒不敢言地瞪了他一眼。 “蠢死了。”叶垂云想,“和比他哥哥,真蠢死了!蠢丫头!” 第11章 下月,我会收了这男人 过了两日,温云秀带着药囊登门拜访,温云沐让人铺排了一桌子的小点心,挨个给温云秀尝了一遍,最后两人净了手,坐在一处说话。 温云沐开门见山道:“本来我应该去看望姨娘的,但是,你知道的,当年之事,我总归是心有芥蒂。” 温云秀垂头不语,她与温云沐上辈子没什么恨事,也没什么姐妹之情,温云沐心里有怨,她和娘亲再清楚不过,有时候她也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要给温侯做妾,娘亲是医女,先夫人已经放了她的身契,她本来是可以走的,可为什么不走呢? 这件事温云秀自打懂事起,就问过好多次,可娘亲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而且,温侯对娘亲也是淡淡,娘亲对温侯也是淡淡,简直就是把搭伙过日子五个字写在脸面上。 温云秀面上微红,言语中有愧意:“长辈的事,我不敢妄议,也确不知情,二姐要怪,我与娘亲不敢有二话。” “缘由我自然是要跟姨娘问清楚,姨娘想说便说,不想说,也不妨碍你我筹谋之事。”温云沐让夏薇上了茶,两人喝了一盏,她才徐徐谈起白荷之事,温云秀问的极细致,相貌如何,性情如何,乐器弹得如何,曲唱得如何? 温云沐一五一十说了个遍,“那娘子素净得很,我揣摩着卫彦定是吃那一套救风尘的东西,他是家中老三,顶上压着个极光彩的哥哥,在家里万事不如人,出了门自然要充英雄好汉,你越低,他便觉得自己越强。” 温云秀点点头,“那日我瞧着他来找我说话,也是因为大哥哥和二姐姐冷落我的缘故,此人颇有些喜好为女子抱打不平的书生酸臭气。” 温云沐顿时对温云秀刮目相看,没想到温云秀对卫彦半点情愫也无,与市场上的商人无异,只想着怎么把自己推销出去,把自己的婚姻大事当赌注,还赌得如此冷静,若是不赢,简直天理难容。 “二姐姐,妹妹厚着脸皮能不能提个请求,我母女月钱不多,多都是用在购买药材和医书上——”温云秀神情坦荡地开了口,但她还没有说完,温云沐便道:“我身量比你高了许多,往日穿不上的衣服放着也是浪费了,五妹妹若是不嫌弃,我亲自选一些素净的衣衫和珠花,成套给妹妹送过去?” 女为悦己者容,但温云秀是“勾引”,“勾引”岂能毫无本钱。 “卫三是个心细的,姐姐不要给我太新的衣衫。” “嗯,晓得。”温云沐端详了一眼温云秀的身量,对夏薇招呼了一声,夏薇意会,端着托盘出来了,“我听说你瞒着夫人的耳目,经常扮成小厮去买药行,这身男装你收下,家里小厮的衣衫外出还是很显眼的。” “啊——”温云秀惊叹了一声,她和赵姨娘的院子本就在府里极偏僻的地方,也不知赵姨娘怎么地就知道一处隐秘的狗洞,娘俩经常互作掩护,去赵姨娘家外甥开的药行买药,此事竟被温云沐知晓了。 “你且放心,我也是前几日刚知道的。” 这得归功于白虹,白虹才来了几天,就拿了张草纸把府里大大小小的通路标得清清楚楚,甚至哪个门子上是哪个院子的心腹,和谁勾连,也了如指掌。 温云沐当时看着这张草纸,忍不住问她,“你到底是干什么营生的?” 白虹一脸冷漠,“杀人越货的勾当。” 此时此刻,温云沐把木盘推了过去,但恰巧放在了两人中间,她对温云秀和卫彦的事已有计划,若是说完温云秀收了这件衣裳,那就证明两人达成了一致,若是不收,温云沐自然也想听听温云秀的主意。 “男女之事素来都是相识、相知、相爱,或是一见钟情干柴烈火,如今你在内宅,他是外男,自然没有什么太多机会再给你们做那水磨的功夫,我想着自古最让人身陷其中的就是美女救英雄的桥段,而你和卫彦未尝不可一试,只是这救,务必得到外头去救,若被温云婉看到,你这条命怕是等不到一年后就要没了。” 温云秀垂头不语,细思量了片刻方道:“我自然也是想过的,其实那日的毒不仅是在话梅蜜饯泡的茶水里,还有刚到家塾那日的话梅点心上——” 温云沐一愣,瞬间回过神来,她万万没想到,那日她算计着温云秀,而温云秀也同样算计着她,一想到泡茶的话梅蜜饯还曾入了她哥哥和唐王的口,温云沐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不悦道:“你也太大胆了些,便是算计我,算计卫彦,也不该拿哥哥和殿下冒险!” “二姐姐。”温云秀急道:“算计姐姐是我的不对,但大哥哥和殿下是没有事的,那颗话梅是我专门给卫彦准备的,他们两人吃了的是干净的,原是卫彦吃了那粒果子之后,会慢慢觉得肠胃不济,偶有恶心,再喝了蜜饯泡过的水,不出一两日就会呕吐,但真若追究了,时间长也验不出什么的,只能归结于饮食不当罢了,这也是小把戏,其实是与人无害的。” 温云沐这才放下心,陡然又对这位五妹妹有了防备,她有这样的本事,万一坑害起自己来,自己岂不一无所知? 温云秀绞着帕子,看了一眼温云沐脸色,见她面色和缓,心知这会子温云沐是对自己是存了芥蒂,若是生气还能说她不把自己当外人,只怕平静下来细思量,会觉得自己不堪信任了。 温云秀把放着男装的木盘子拉到自己身前来,“二姐姐,我死在明年开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好时候,那时候我刚换了衫子,和我娘放了开春的第一只风筝,还想着找个小门小户的人家,若是行医的便是最好了,能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可是后来就没机会了——”她哽咽一下,把手放在衣衫上摩挲着,“好在我还有这次的机会,可我和我娘毕竟无权无势,这个府里我想要翻身报仇,就只能找姐姐你,若依着姐姐先前的性子,怕我也是无望,可偏巧,二姐姐就黄粱一梦,再世为人了。” 温云沐不做声,心里思绪滚滚,温云秀是个极聪明的,知道阴差阳错的事令她起了戒心,温云秀若还想依靠她,必须坦诚相待。 二世为人,第一世的苦楚磨难虽是不同,但到底这一份重头再来的勇气和志气是相通的。 “下个月我会为你筹划与卫彦在府外相见一事。”温云沐道:“日后有事你切不可再瞒我。” “姐姐放心。” “云秀,你既以诚相待,我日后也必不负你。”温云秀道:“满运楼的菜,卫彦是极喜欢的,满运楼有道肘子,需高价采买城南猎户杀的野猪,那猎户只每月初十才送一次,卫彦吃过一次赞不绝口,可后来就再也没有口福轮到他了,下月二十,这猎户会破例再送一次,东家已为卫彦预留,那日恰好是你每月乔装去给穷人做义诊的日子,你只需按时从满运楼前经过,带着你的药箱,自会有人将绑上楼,做好局,由卫三公子出手相助,剩下的,便由你自己把握。” 肘子,猎户,义诊,环环相扣,温云秀看着这套男装,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她知道她的二姐在布一场很大的局,其中涉及外人如此之多,必是有人在后为她打点,若说原因仅仅是为了和温云婉斗气,她是不信的,内宅之中有内宅之中的阴毒事,不需如此大费周章,而她也是棋局中的一员,也许正在被温云沐利用着。 可利用又有什么不好呢?她只想报仇,如果利用她可以为她报仇,她温云秀愿意付出这代价。 “妹妹明白,下月,我会拿下卫彦。” 第12章 挑衅你 人不找事,就得事找人。 温云沐捻着手里的簪花,左右寻思一阵。这一盒子簪花是温徐清前几日拿回来的,做得栩栩如生,说是有人孝敬唐王殿下的小玩意,叶垂云说他家姐妹多,便喊他带了回来。 温云沐留下两支,招呼春蓉,“先送给五妹妹挑,挑完了再送给三姑娘挑,走大路,若有人问你做什么去,你如实说。” 春蓉抿着嘴笑了,“春蓉知道。” “你自己也小心些,真有什么事,躲着点。” “姑娘放心。” 春蓉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刘妈妈就急匆匆走进来禀事:春蓉被温云婉打了两巴掌,人推出去了不说,簪花连带着盒子都被砸得稀烂的扔出来了。 “春蓉人呢?” “在房里上药呢,脸肿得红彤彤的,说好点再来姑娘这里伺候。” “我去看看。” 温云沐借着烛光看春蓉的脸,温云婉下手真是毒辣,打的时候还用指甲抠花了油皮,“明日去和五妹妹讨些药膏子,万万别留了疤,不好嫁人了。” 夏薇给春蓉上着药,埋怨着,“姑娘也不知是怎地了,总是想着把我们大家都打发了出去,什么嫁人啊置地啊,我看是姑娘厌了我们了。” 春蓉年纪大些,她把着夏薇的手,训道:“别胡说,姑娘也是我们着想!”话落,又对温云沐笑道,“之前在院里姑娘过得憋屈,我们都跟姑娘熬过来了,现在日子好过了,姑娘还想赶我们走,那可不能够,而且我们都是为奴婢的,知道姑娘对我们好,有什么不平总为我们出头,但这次的事,是奴婢自己说错了话,惹得三小姐生气,姑娘就当没这事吧!” 温云沐只淡淡嗯了一声,捏着春蓉的下巴,仔仔细细看了一番,道:“你们睡吧。” 秦氏滴水不漏,她不能等到秦氏布好了局再应对,温云婉是个透风筛子,从筛子下手,才能刺激秦氏早些动手,冲动,才有漏洞。 “春蓉夏薇,明早你们去家塾的时候,一人簪一朵,早点去,别进屋,站在门口迎一下唐王殿下。” “可是,都已经被踩烂了啊!” “听我的便是。” “是,姑娘。” 翌日一早,右脸微肿的春蓉带着夏薇站在临风阁的院里,大大方方也不避人,谁来了都行礼,温云婉带着人走过来,在春蓉面前站定了,冷笑一声,她昨天打了温云沐的丫鬟,这件事早就传遍了温府上下,现在这个没脸的,居然还叫她的丫鬟肿着脸站在这里,也不嫌丢人。 怎么?来示威啊? 温云婉不屑地打量一番春蓉夏薇,趾高气扬地进去了。 “姐,你昨日为何为难二姐姐的下人?”温徐铭跟在温云婉身后,低声发问。 “为何?大哥哥不晓得从哪里搞了些簪花来,让那贱人——”温徐铭听到此处,脸色微沉,瞪了温云婉一眼,温云婉声音低下来,硬生生转了称呼,“让二姐先挑的,然后春蓉那贱婢,居然先去了温云秀房里送,最后才到我这里来,这明摆着就是看不起我。” “既是大哥哥送的,自然由二姐支配,你为这点小事就打了她的贴身婢子。她若捅到父亲那里去,吃亏的还是你。”温徐铭和缓地道:“二姐姐今时已不同往日,你拿不住她的错处就罢了,就别上赶着给她送你的错处了!” 温云婉闻听此言,狠狠剜了温徐铭一眼,“怎地你也来说和娘亲一样的话,你还是我弟弟,你也不帮着我!”话落,气咻咻地一个人先进学堂去了。 春蓉和夏薇站了许久,直到韩学士都进去了,夏薇偷偷问春蓉,“姑娘是要我们站到散学吗?” “不是说了要等唐王殿下么。” 夏薇哦了一声,见四下无人,抖了抖左腿,忽然被春蓉捅了一下后腰,只听春蓉说:“站好。” 夏薇立即站得笔挺,就见前方走来一个带刀的,正是唐王的护卫阿荆。 对哦,每天都是唐王殿下最后一个到了,韩学士才开课。 叶垂云一如往常,和温徐清一块来,温徐清走到近前收住了脚步,好奇道:“你们俩站在这里干嘛?” 夏薇为难地咧出个笑意来,“回大公子话,奴婢也不知道,姑娘就只说让我们站着。” 温徐清上下打量了一番,一眼看到了两人头上皱巴巴不像样的簪花,以及春蓉微肿的脸,想起昨晚后宅的那一通闹腾,忍俊不禁地对叶垂云笑道,“殿下,这花儿是你给的,那今天这景儿就是给你看的,你多瞧瞧。” 叶垂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丫头最近惯会找事了。”话落,踱步而上,温徐清忙跟了上去,眉梢眼角都噙着笑意。 待人进去了,学堂里响起韩学士的读书声,夏薇这才揉了揉酸痛的脚,好奇地问:“听大公子的意思,姑娘这是给那位看的?” 春蓉不做声,只架起夏薇走了,今日里也是第一天知道,原来簪花竟然是唐王殿下送的。 看来,这府里的人,除了大公子和姑娘,都还不知道吧? “多少?三千两?”温云婉在房中大叫,“大哥哥莫不是疯了吧?这点簪花哪里就值三千两了?” 秦氏喝着茶,不做声。 昨日云婉打了温云沐的婢子,当晚被冯妈妈叫过来听训,母女闹得不欢而散,秦微舒知道这事善终不了,本以为她那变了性的嫡长女会找事发作,没成想居然冲着银子来了,为了这点钱,犯得上借唐王的佛面吗? “三妹妹,这原本就是宫里赐给唐王的,唐王转送到府里来的——” “堂堂皇子,送了的东西也要要回去吗?”温云婉气得面色微微发红,握着盏子的手紧了又松了,温徐清到底不是温云沐,他是正经的嫡长子,爵位的继承人,在他面前,温云婉还是收了自己的小性儿。 “是宫里的内官拿错了颜色,这一批本是要给惠妃娘娘送去的,现在少了一盒,内官交不了差,在殿下那里把头都磕出了血,殿下也是没法子,总不能因为这点簪花,逼死个内官,真出事我们也脱不了干系的。”温徐清缓缓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转而看向秦氏,“要不母亲想想办法,我是跑遍了整个京城,只寻到这一家铺子东家偷偷私下找人买了些多余的贡品,计划卖给高门贵女的,好说歹说愿意转我些,若是嫌贵,母亲看能不能找找门路?” 温徐清装模作样地痛心着,“不过七八只簪花就要三千多两,三妹妹要是昨日稍微收敛下脾气,也不至于今日拿银子打水漂。” “可这事——”温云婉分辨着。 “行了。”秦微舒一挥手,对身边的丫鬟道:“送三姑娘回去吧。” “娘亲!” “回去,我和你大哥哥有事要谈。”秦微舒已然不悦,她这个女儿的确骄纵了些,可平日里也不惹什么事,自打温云沐病了几日,不知是怎地,突然就开始不断拿起温云婉的错处来。 “徐清说哪里话,我一个妇人能有什么门路,既然这事是云婉的错,钱也就不用从公账出了,我来出吧。”秦氏示意冯妈妈拿来几张银票,“这事虽说事关殿下,但到底是内宅的事,哥儿可是未来要承爵的人,总是被这种事情牵扯,被你父亲知道了,也会觉得姐儿们不懂事,牵绊你。” 秦微舒话里有话,明明是句软话,可句句都是刀锋,敲打着温徐清:若是再替温云沐出头,枕头风谁知道吹成什么样。 原来,这就是沐姐儿过的日子吗? 温徐清道:“母亲说的是,这些事我也不想管,但咱们都是一家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家里和睦些,自是比什么都好,若真有人上赶着闹事,父亲也是不答应的。” 秦微舒笑笑,把银票递了过去,“那就劳哥儿费心。” “母亲说哪里话,都是孩儿应该做的。” 目送着温徐清出了门,秦微舒这才变了脸,她一抬手,将上好的茶具都挥到了地上,心里只觉得憋闷。 温云沐为什么变了?她一点头绪都没有,该打听的都打听了,该问的都问了,不过是病了几日,就突然变了。而这府里上上下下没一个生疑的,甚至她的傻姑娘还没有当回事。 可是她秦微舒是春江中最敏锐的那只鸭子,她感受到了水温的变化,她感受到了天平开始往温云沐一端慢慢倾斜。 她究竟想干什么?这个家终究不会是她的,过两年总是要嫁人的,她到底又是为什么而闹的! 秦微舒恨声道:“人呢?还没到京吗?” “后日便到,事情均安排妥当了。”冯妈妈躬身道,“夫人放心,这次定叫那对母女有去无回。” “好,给我盯紧了老二。” “是。” 三千两!温云沐坐在院子里数银票,顺手塞给春蓉两张,春蓉看了一眼,不禁手抖了,“姑娘,姑娘,这可使不得,这,这也太多了——” “我也不能为了你去打二姑娘,就只能让她花点钱放放血了,这钱你拿着,挨了打不得好好补补。” “可这也太多了。” “不多,拿着,以后买田或者买铺子傍身。”温云沐强行将银票塞进春蓉衣袖,然后顺手给了夏薇一把,夏薇摊开手一看,“姑娘,怎么我才十文啊?” “你又没挨打,这十文给你陪站的辛苦钱。” “啊?” 第13章 她也配跟我争男人? “冯妈妈,你方才说的再说一遍,那三千两是从我娘的私账上出的?”冯妈妈从小看着温云婉长大,对她的脾气了如指掌,一时间后悔自己多嘴说错了话,但现在找补也有点晚了。  “姑娘不必心疼这三千两,这点钱对偌大的侯府,不算什么——”冯妈妈把摔在地上的垫子、枕头归拢了,让出个下脚的地来。 昨日秦微舒因为簪花的事把温云婉说了几句,温云婉本来心里就憋了气,今天也不知道听那个嚼舌头的下人说,前几日在花园碰到卫三公子和五姑娘站在一处说话,卫三公子还塞给五姑娘一个盒子。 这一下可算是点燃了温云婉的怒火,一下午就将房里的摆设砸了个稀巴烂。 秦微舒对自己女儿的脾气头疼得要命,只能打发冯妈妈来看看。 没成想,人还没劝好,变成火上浇油了。 温云婉纤手一挥,手中的翡翠玉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砸在了冯妈妈的脚下,冯妈妈忙不迭捂脸,这才避免自己一张老脸被刮花。 夫人已出了三千两,三姑娘还在砸盘子砸碗的,传出去倒是让着三千两买的好名声都没了。 冯妈妈站在碎玉的边缘,眉头紧锁,却依旧保持着下人的恭敬,轻声劝道:“姑娘,你这是何苦呢?这玉杯可是您最喜欢的,砸了它,岂不是更添烦恼?何况这银钱已然是出了的,姑娘日后谨慎些就是了。” 温云婉的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喘不上气来,身上那系精致的绣花长裙,裙摆铺开了,倒衬得她像是一支极美的风中牡丹。 “姑娘——”冯妈妈走前两步,为温云婉捋起耳边长发,她怒得时间长了了,头发也散了,可就算这般骄纵潦草,人还是漂亮的,紧绷绷的小脸上,含着泪的眼睛像蓄了水的清泉。 “冯妈妈,你居然要我谨慎些!”温云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倔强地忍下了,“这月余以来,大家究竟是怎么了?娘亲劝我忍,弟弟劝我忍,连你也劝我忍,难道看不出她温云沐都要骑到我们头上来了嘛!” 温云婉说着话,仿佛想到了什么,愈发生气,“还有那个温云秀,她算什么东西,居然也敢跟三郎眉来眼去,若不是由温云沐怂恿着,她敢吗?她也配跟我争男人?” 温云婉自然是气着那温云沐,但更不能容忍的,还是温云秀才是,而捏死温云秀像踩死蚂蚁一样简单,前提是没有温云沐挡路的话。 “姑娘!”冯妈妈厉声道,”你小声些!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乱说?你只回去问问娘亲,她为我筹谋在何处了?”温云婉推了一把冯妈妈,”滚回去!” 温云婉在一地狼藉中,终于恨恨哭出了声。 第一次听到卫彦的名字,是在母亲房里,她坐在外间插花,父亲和母亲坐在一处说话,父亲说,“那卫家三郎也是不错的,我本来中意卫家大郎,可他与沐儿年纪差太多,已经开始议亲了,那日见卫家三郎在马场拉弓,像模像样,也是个不错的儿郎。” “侯爷是看中了卫国公府?” “嗯,卫国公府原本与我们是世交,后来卫家走了仕途一道,才逐步少了往来,我们是行伍出身,总觉得武将出身的世家爽快一些,看来看去还算亲近的,也就卫国公府了。” “听说那卫家三郎单名一个彦字,人长的英姿勃发,书也念得不错,只是幼子骄纵,比之那位大郎,是欠缺了些沉稳。” “谁说不说呢,不过孩子尚小,大了自然就稳重了。” 卫彦,这就是父亲为温云沐相中的夫君吗? 第一次见,是在诗会上,卫彦穿着浅蓝的衫子,与人吟诗作对,温云婉对他的脸看得不甚清楚,但记得他的声音,低沉,像水面上泛起的涟漪,有漫长的余韵。 那是个秋日,酷暑已过,秋风中带着一丝凉意,让人沉醉。 卫彦,是秋日里播下的种,明明知道不能结果,却依旧疯狂地生根发芽着,温云婉开始留意关于他的一切,在那些外出的社交宴会上,她的眼睛总是四处奔波,多看一眼,就多欣喜一分。 那日在家塾,她终于面对面瞧见了他。 俊朗的,骄矜的,像她案头被好几个人伺候着的兰花,这个世间在他面前予取予求,这么好的人,却要娶那温云沐! 犹然记得那日中午,她在母亲房里用饭,只当个八卦似的问,“父亲真的要给姐姐和卫家三郎议婚了?” 母亲摇摇头,当个笑话似得说给她听,“你父亲没再提了,说是你大哥哥不太同意,说来好笑,什么时候家里儿女的婚事,居然轮得到一个小辈来说三道四。”母亲顿了顿,“我觉得卫国公府就很好,卫三郎也是个很好的议亲对象。” 母亲抬起头,打趣她,“不如同你父亲说说,把你嫁过去吧?” “好啊!”她坦坦荡荡地回答。 她的心思,母亲一直都是知道的,现如今温云秀贴上来,她还叫她忍耐! 温云婉对着冯妈妈,又羞又恼,哭得梨花带雨,软软坐在了地上。 “姑娘——”冯妈妈心有不忍,“你放心,夫人一定不会这么算了的,过两日就要那对狐媚子好看!” “我等不了!!我现在就要去求母亲,我要她们好看!” “姑娘,姑娘,等等我啊,姑娘!” 屋顶上,一块瓦轻轻落下。 温云沐坐在桌边听白虹说话,她没把白虹当下人,白虹也没有当下人的觉悟,也不知忙什么,从来不做活,只是随心所欲地来去,每日里带些奇奇怪怪的消息回来,譬如今日:你家夫人身边的冯妈妈说,过两日要对付赵姨娘和温云秀,还有三小姐,爱极了卫彦,正在吃醋呢! “有谈到具体是什么事吗?” 白虹摇摇头,把温云沐桌上的果儿吃完了,“对了,殿下让我从明日起,先教你些基础的拳脚功夫,让你别一天天荒废了。”白虹打量着温云沐的身段,看着像是没练过。 “是有三四年不曾练过了,父亲在军中为我和哥哥请了教头,从小就带着我们习武,前几年夫人说我到了要学女红、雅学的时候,就不再让我去了。” “我瞧着姑娘的女红也不怎么样,还不如练武,好歹要能落一头。” 温云沐抄起个硕果仅存的果子砸过去,被白虹一手抄住了,“其实你家这位夫人,还有她身边这个冯妈妈,我们都盯着的,没看出什么端倪来,恐怕不是好事。” 温云沐叹道,“是啊!” 现如今父亲去秋巡了,哥哥也不见人影,家里真要出点什么事,她孤掌难鸣。 “殿下说了,大公子不在,他就是你哥,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让我传话。” 温云沐嗯了一声,忽然想到温云婉敢在府里因为卫彦的事这么闹腾,应该是吃准了秦氏不会因此责备她,那么也就是说秦氏知道温云婉对卫彦有情,有一个细节——秦氏为什么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去捡她温云沐不要的东西呢? 秦氏相中了卫国公府?或者,私下同卫国公府有勾连,卫国公府知道温家一定会同意,才在温云秀死后欢天喜地的来提亲。 难道,秦氏是有意纵女偷情,促成这门婚事。 若是如此,秦氏和卫家便已经结成了同盟,那由头呢?人人都知道温家是唐王一党,难道她结交了卫家,就能独善其身?总不能结交卫家是为了帮助叶垂云夺嫡吧? 这也太可笑。 忽然,她止住了笑意,如果秦氏是晋王的卧底呢? 温云沐全身陡然如坠冰窟。 这也太可怕了。 第14章 要不要为你杀了卢家安? “近日院子里可有什么蹊跷事?” 温云秀想了好半晌,“也没什么事,二姐姐知道的,夫人派给我们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要么是来这里等病死,要么是来养老,没一个好人,不久前还抬出去两个。” “两个?”温云沐蹙眉,这也死得太多了吧,谁家院子里死一个都是个事,还一死就是两个,偏温云秀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温云秀点点头,院子里有个秦微舒派来的吕婆子,四五十岁正在壮年,替秦微舒把持着进人出人的事,每次送来的就没个正常人,这次死的两个,一个是上了年纪染了风寒没扛过去,还传染同屋一个年轻的,这年轻的本就有痨症,咳了几天居然咳血死了。 “我和娘亲是素来谨慎,就怕被人栽赃在院子里,娘亲带着我都验过尸首,没有中毒也没有外伤,再怎么验都是病死的。” 这就奇了怪了,既然赵姨娘和温云秀做事这么周全,还有哪里能被拿住把柄呢? 温云沐一边走一边想,冷不防后脑上挨了一记扇子。 温云沐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这自然是尊贵无比的唐王殿下!温云沐捂着脑袋,翻个白眼,“见过殿下,殿下打招呼的方式不必如此独特。” 叶垂云握着扇子低头看她,略有不满,“你对你哥也是关怀备至,怎么见了我,连个好脸也没有?” 入秋了,叶垂云穿了件秋香色的袍子,温云沐鲜少见他穿得如此鲜亮,打眼一瞧竟然有几分心旌神摇。 有些少女心事,告诫过自己一百遍,可知行合一还是很难。 温云沐的心里仿佛被千万把小针同时扎上来,因为太清醒了,才不能骗自己:叶垂云对她好,只是因为把她当妹妹看待。 “殿下,我哥这两日在京吗?” “不在。”叶垂云背着手,和她错肩走着,“找你哥有事?” “过几日,我家里可能会有大事——” “那我空出两日专门候你,若有事你就让白虹传话给我。”叶垂云话落,忽然觉得背后空荡,回脸一瞧,温云沐站定了,脸皱巴得像核桃,她似乎很不满,“纵然殿下同我们一块儿长大,也该知道我现在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别,说话需得谨慎些,什么叫你专门空出两日侯我,若是个爱多想的,难保不会浮想联翩,觉得殿下对我是不是有些意思?” 叶垂云一愣,他没有想到温云沐会突然这样说,他把自己同温云沐相处的种种快速在的脑海中过了一遍,发觉与温徐清这个做哥哥的比起来,他更加负责,关爱,简直比亲哥还亲哥,怎地温云沐还生分着嫌弃上了。 叶垂云走过来,抡起扇子,又敲在了温云沐头上,啼笑皆非:“我帮你还帮出错了,对我也这般假道学,还是你哥说得对,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都是仇,你哥比我小,他是你二哥,我便是你大哥,还胡思乱想什么——” “就你帮我了,我没帮你?我没帮你和你哥?”温云沐捂着头,只觉得额头火辣辣的,叶垂云可真舍得下狠手啊。 “行啊,那今天就算你是还债,和我抛头露面。” “去干嘛?” “成平王府的世子回来了,我去送个东西就走,都知道我和你哥好,一起去一起回,成平王世子没见过你哥,不打紧的。”叶垂云左右瞧瞧,“回去让白虹把你耳洞再遮严实点。” “哦。”温云沐闷闷的,“那你得答应我,那两日有事务必要帮我。” “好,定让你两不相欠、心里舒坦就是了。” 成平王世子说是回京探亲祝寿,其实是回来为质,成平王这些年在西南颇得人心,去年有个让皇上睡不安稳的消息传回京中:西南的十二族联合起来给成平王送了顶“高帽子”——十二族贵长,说白了就是十二族的名义族长。 这促使皇上下了决心,借着为太后祝寿的由头,要成平王府来人入京祝寿,来的便是这位成平王世子。 温云沐前世听过这位成平王世子只鳞片爪的八卦,未出阁的时候听说他是个出了名的断袖,来京中也是自愿的,就等弟弟成年之后把世子之位让出去,这一招是个高明的阳谋,皇帝总不能再专门下旨宣他弟弟入京,那意图也太太过于直白了。 最后再听说这个人是那天夜里,卢家安对她这个将死之人也不瞒着,十分炫耀地说温家、唐王、成平王府、理国公府和一众瞎了眼的都要死——这么推测的话,成平王世子同叶垂云关系是极亲密的。 果然,叶垂云提点着:我那位堂兄好男色,你小心些。 温徐清颇为震惊,“我现在可是我哥的身份,他再色胆包天也不该对我哥这样身份的人下手吧?” “谁知道,可别让他摸到你的手。” 对了,她的手里没有练武留下的茧子,一摸就露馅。 不多时,贵客入府,成平王世子叶辰澜正在待客,他约莫二十五六,眉宇间带着几分不羁的神采,头发用一只木簪束得有些松散,留了几缕发丝在额前,一双眼半垂着,敷衍了事地听人说着话,倒是听到说唐王殿下到,才骤然亮起来。 “诶,我这堂弟来了——”叶辰澜一步跨起,迎面奔着叶垂云走来,抓住了他的腕子,“我都来了好几日了,你才来,难道还要我专门去请你不成?” 叶垂云甩了两遍没甩脱,只得用左手塞了盒子给他,“你要的东西,今日才做好,要不要派人送回成平王府?” 叶辰澜抿着唇,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贴在叶垂云耳边短促地说了句话,只见叶垂云不动声色地冷笑,“我看你是要镜花水月一场空欢喜了!” “那我也认。” 温云沐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跟着叶垂云入厅来,花厅中置办着几桌宴席,大概是没想到温云沐也会跟着来,只留了主人边上一张空桌,叶辰澜是个人精,既然人是叶垂云带来的,又长相如此出众,自然不用介绍也知道是温侯的长子,马上吩咐人在自己另外一边安置一方桌椅。 叶垂云摆摆手,“我坐坐便走,不劳兄长再费心。”说完竟也不理叶辰澜,推着温云沐一起落了座。 “呵,还怕我吃了你的好兄弟不成?” “嗯。”叶垂云丝毫不给面子。 彼此坐定,各自行礼,觥筹交错。 忽然,温云沐看到了末席的卢家安,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手心开始出汗,那些疼痛的夜晚似乎变成了雪花一般的碎片,扑头盖脸地蜂拥而至。 卢家安越是笑着,她就越怕,因为他总是笑着打她,每一次击打都是重拳,她甚至害怕他举起手的瞬间——卢家安对着叶垂云和她举起了酒杯,温云沐的眼前忽然黑了一下,她看到的不再是当下的卢家安,而是在那柴房里冲她举起拳头的卢家安,温云沐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叶垂云轻不可察地瞥了一眼,扬声道:“一月内见了卢大公子两次,真是巧合。” 卢家安的目光立即转到叶垂云面上来,他吃不准唐王话里的意思,看神情不像高兴,也不像责怪,只得讪讪道:“一月能见殿下两次,是草民的荣光。” 叶垂云瞧瞧嘴角,似笑非笑,他放下酒杯,在重新响起的丝竹声中,凑近了温云沐说话,“吃盏酒,今天这里我最大,我和酒都给你壮胆——温徐清。” 这一声,如同破开黑夜的旭日之光。 温云沐那双布满金星的眼睛慢慢变得明亮了,五感逐步回归着,她看到了场子里身姿曼妙的舞女,也看到了满场子酒酣耳热的世家公子们,甚至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鬓边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落在衣领里。 这已经第二次了,如果恐惧是一种急症,她要在第三次时痊愈。 座上,叶垂云轻描淡写地问:要不要为你杀了卢家安? 温云沐一愣,指甲掐入肉中,她听到自己说:“不,我要亲自杀。” “那你要谨慎些,卢家安要去你家家塾了。” “什么?!” 第15章 草民状告:侯府姨娘和五姑娘毒死了人 卢家安要来家塾? 因为这件事,温云沐做了一夜的噩梦,但与平日不同的是,她梦到了卢娘子。 卢娘子是京官小户出身,嫁入卢家算是高攀,虽然卢家安那时候也未科举,能不能中也是两说,但毕竟是尚书长子,所以人人都说卢娘子嫁得好,温云沐也听闻过几回,大多都说是卢家安如何宠爱卢娘子,流传最广的就是夜里为卢娘子去敲平四蜜饯的大门。 温云沐因为好奇,初一十五上香时也刻意留意过卢家安和卢娘子,卢娘子生得白白嫩嫩,活泼可爱,看着便是个心无城府的,在雨天缩在夫君的伞下,一副欢脱小鸟的模样。 可是,她在温云沐的梦里,披头散发,双目流血,她说:我好冤! 温云沐陡然惊醒,她急促地呼吸着,许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想起昨日见到卢家安时自己的狼狈情景,深知自己不能直面的不是卢家安,而是与卢家安如影随形的疼痛、恐吓和羞辱。 温云沐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无能极了。 “姑娘,起来站桩。”帐子被一把拉开,白虹带着半黑黎明里的寒意出现在自己的床边,明明声调是冷硬的,但看到她一脸汗津津的,语气居然也软了些,“又做梦了?” “嗯。” “姑娘好像每晚都会做噩梦。” 温云沐起床,桌上有盆冷水,自打她重生后就改了用热水洗漱的习惯,每晚睡前就叫丫鬟们放了水在桌上,刺骨的冰凉,能让人瞬间清醒起来。 清醒了,就可以忘记梦里那些血腥往事。 “也不是每晚,只偶尔做噩梦。” “不,是每晚。”白虹笃定地说,顺手递了帕子给她,“你在梦里喊卢家安。” 温云沐身体一僵,她回过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虹,话也脱口而出,“真的吗?” “假的,诈你的,殿下让我查查卢家安把你怎么了,但是我看你们之间压根没有交集,就诈诈你,看来你们之间的确有些因果,卢家安是你的仇人吗?” 温云沐沉默着,擦脸擦了许久,方道:“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怎么会与一个从未有交集的外男有什么因果。” 白虹不做声,看着温云沐,她原本是看不起她的,只是看在殿下把她当成妹妹来照顾的份上才来应这份差,真处久了,轻慢之心也没了。 温云沐是个好人,除了对她继母和三妹妹不太客气之外,为人宽容,厚待家仆,做事亦果敢,就连练武都扎扎实实不耍滑头。 看她这般夜夜受噩梦所扰,自感铁石心肠的白虹竟然也生出了几分同情来,“我之前也做噩梦,后来就不做了。” 温云沐取了衣服往屏风后去,看白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我生在关外,父母死得早,就被个旅店老板买回去,那时候我还很小,在店里做工,长大一点,老板就破了我的身,让我接客。” 温云沐解衣带的手顿了一下,但白虹的声音依旧稳定而冷漠,似乎是在讲一桩无关痛痒的故事,“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到那些男人们扒我的衣服,欺负我,虽然看不清脸,但是我知道他们是谁。” “后来呢?”温云沐站在屏风后,深吸一口气问。 “后来,有一群大漠上的响马来了,抓了老板,拆了他的店,抢了他的钱,领头的大叔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他们走,我说我愿意,但我想亲手杀了老板,大叔同意了,给了我一把刀,老板的血是热的,喷到我脸上的时候像火星子撩着了似的,那一瞬间又疼又痛快,之后,我再也不做噩梦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没什么了,大叔收我做了义女,教我武艺,刀剑无眼地过了几年,大叔就死了,死前留了封信让我来投殿下。”白虹走过来,替温云沐紧了腰上的带子,陡一用力,差点勒得她没气,“姑娘,你恨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心魔,你得亲自动手,血债血偿才能睡得安稳。” 白虹铁掌似的手,用力地拍拍温云沐的胸,“以后再勒两圈,别耽误跳。” “好。” 白虹的那几句话,让温云沐陷入了许久沉思,到了中午还是昏昏沉沉的,夏薇在房里开了窗户熏衣服,絮絮叨叨地说:“好容易家塾休一天,姑娘也不出去走走。” 温云沐嗯了一声,在躺椅上又翻了个身,手上闲闲拿着话本子,心不在焉地想事情,卢家安上一辈子并没有在家塾上过课,他和她之间也没有交集,怎么这辈子会出现在家塾里? 父亲不在京中,必然要秦微舒点头方可,卢家与温家并不是关系极亲近的,他又走了谁的门子进来的? “出事了!”白虹一步跨进门来,“五姑娘院里报信来,衙门入府拿人了,说有人敲了鸣冤鼓,状告赵姨娘和五姑娘害死人命,五姑娘今日出了府去药堂不在院里,差人就把赵姨娘拿走了。” “胡闹,便是拿人也没有来内宅拿人的,前面的人都是死人不成?” 白虹似笑非笑,“你家夫人正巧回了娘家,没人主持大局,今日正巧是庄子上来送粮,前院都去看帮忙看热闹了,只留了个门子,还正巧好意将人引到了内宅——” 好一个环环相扣的正巧。 “夏薇,去哥哥院子里找小柴拿我哥哥的拜帖,套车去京兆府衙。”温云沐吩咐一声,家中不是没有长辈,以她的身份,便是去了也不抵大用,以哥哥的身份,尚能周旋几分。 “二姐姐——”一转身的功夫,温云秀穿着小厮衣衫,在春蓉的带路慌不择路地闯了了进来,甚至撞上了侧开的门板,“二姐姐救我娘亲!” “坐下说话。”温云沐推盏茶给温云秀,“我知道你娘亲被带去了京兆府,你若是说不出旁的什么事,我就先去京兆府一探究竟再说,这会子秦氏定然也要出面把事情搞大,我需得抢在秦氏前面,看能不能把你娘亲接出来。” 温云沐话到此处,忽然沉默下来,这一切定然是秦微舒做局,秦微舒拿一个无关紧要的赵姨娘并无大用,最紧要的还是温云秀,京兆府拿人也是说拿两人,现下若是让京兆府拿住了温云秀,父亲又远在秋巡之地,保不齐出个什么事,事后便是再补救也晚了。 温云沐急走几步,匆匆写就一封短信交给白虹,让她想办法用最快的方法送给父亲,就算日后真被秦微舒得逞,父亲也不会眼看他们母女性命受害。 “死的那两个是什么人?“ “我在路上听了两耳朵,应该是不久前死的那两个,她们家人的情况只有吕妈妈才知道,是以妹妹至今,居然一无所知!“ 现如今侯府、药堂现在想来已被人盯住,温云秀依仗着小厮乔装只能躲避一时,便是藏在她的院里,秦微舒也定然会想了招来搜院才是,压根就不是安全之地。 “云秀,我们要出去。”温云沐亦换了身小厮衣衫,“你带路,去狗洞。” 秦微舒早就做好局,府里定然围得铁桶一样,别说是温云秀了,她自己自然也是出不去院门的。 “二姐姐我们去哪?” “唐王府。” 第16章 再造真相 温云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唐王府最安全,但叶垂云的冷漠孤僻名声在外,自己先斩后奏就把温云秀带了来,也没把握会不会被他赶出去,于是忐忑地坐在亭子里等。 叶垂云年纪尚幼时就被封了王,但皇上舍不得他外放,直接赐了拱宸大街的一间宅子开府,赐下来的时候百十口子下人就伺候着一个不爱着家的主人,闲来无事,宅子自然是被打理得极好,地擦得能映出人影来。 温云沐看着地板上叶垂云的倒影,心想不知当年的宸妃娘娘是怎么样的风华绝代,生出个儿子来,便是神情冷硬,也比旁人好看三分。 叶垂云看着温云沐的头顶,带着个小厮帽,一副机灵模样,看着是老老实实等挨骂,实则心不在焉。 “殿下,今天能不能收留下我五妹?” 叶垂云不做声,温府的事,白虹一早已遣人来报过了,内宅这些小九九,他只当是顺手护妹,也看个乐子,但此时显然已出了内宅,却不知温云沐是否应付得来。 好歹,他是她半个哥。 “收留是可以,但为何要收留?”叶垂云话落,白虹引着温云秀进了亭子,温云秀不敢抬头,只原处站定了行礼,方才落座。 “本想抢在夫人前面,把赵姨娘接出来,看看情况再做应对之法,现在应该已经是晚了,云秀若是在家,也必然会被他们捉到京兆府去,她是个未嫁的女子,万一——”温云沐话未说尽,但意思已全在里面。 叶垂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向后伸手,有人递过几张纸来,“这是案子的来龙去脉、苦主诉状,你先看看。” 温云沐极快地扫着文书,纸张尚软,墨迹犹存,只怕是京兆府那边刚开完堂审就传了回来,温云沐看罢,将文书递给温云秀。 “这——不可能!”温云秀惊诧道:“我和母亲验过尸体,没有任何中毒之象,这怎么可能验出毒来呢?” 京兆府断案,自然是有依据的,人不可能辨认错,仵作也不可能验错,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毒药非一般之毒,下毒许久后方才在尸体上显现出来。 “虽然国有国法,但一个平头百姓之家,状告侯府,尚无定论,京兆府就闯府拿人,立即开堂问审,丝毫也不顾及侯府的颜面,不觉蹊跷吗?” “我那继母,当真是好本事。”温云沐叹了一声,父兄不在京中,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也未必是你继母的本事。” “殿下的意思是——”温云沐追问了一句,却见叶垂云垂下眼,一副不想再说的样子,温云沐把目光投向自家五妹,也许叶垂云认为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却在温云秀面前不便多说。 “二姐姐,只如此看,我与我娘亲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温云秀合上文书,哽咽道,“他们一桩桩一件件做的这般足,有人证有物证,我娘亲被抓进去——” “你放心,此事虽蹊跷,但京兆府也不敢薄待你娘亲,毕竟是温府的人,要打要罚也得在我父亲面前过个路数。” 叶垂云笑笑,“侯爷在秋巡,等回来也要个把月,要是能等到侯爷回来,他们又何必做这一出戏?” “殿下的意思是?” “他们原也不是为了这两位的性命。”叶垂云哂笑道,“她一个主母,什么错处拿不到,还犯得上去京兆府?” “不为两人性命——”叶垂云一语点醒梦中人,温云沐不自觉站起来,在亭子踱步几圈,陷入了沉思,打蛇打七寸,现在秦微舒这条毒蛇咬死的是温云秀的名声,就是要通过众口铄金,将温云秀变成一个别人口中的恶毒之人,从而在卫国公府一事上再也掀不起风浪。 现如今,他们把证据做的如此完备,等到在案子上找到缺口时,这满京城都要传满温云秀和赵姨娘的谣言了,事后再去澄清真相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还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温云秀是被冤枉的,这才能把她和赵姨娘从此事中摘出来。 如何证明温云秀是冤枉的呢?那只能是凶手另有其人,且要浮出水面,可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找是谁下的手呢? “沐姐儿,人受困于事,并不一定要在这件事上刨根问底,也可以跳出此事,在其他地方寻找生机,有时候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叶垂云靠在石桌边上,闲闲散散地道。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既然没人在乎真相,她为什么不能“再造”一个真相? 温云沐茅塞顿开,细一琢磨,心里已有了计划,“殿下那边的义堂今日可用吗?” “可以。” “辛苦殿下送我五妹妹去义堂坐诊,保护好她的安全。” “不怕被捉去京兆府?”叶垂云饮着茶,面上露出几分狡黠笑意。 “那殿下就不要让我五妹妹被抓去嘛,至少晚饭前不要。”温云沐深施一礼,“先行谢过殿下。” “你呢?” “回府,不过还得跟五妹妹借个东西,我知道你屋里冬青是个好的,你给件信物给我,让我支使得动她,还有你屋里那个佩兰,却是和吕妈妈一伙——” 温云秀愕然,自己的二姐居然对自己院子里人和事如此清楚,但火烧眉毛的时候也不能再去纠缠此事,于是从荷包里掏出一块小玉佩,“这是我平日带着的,冬青认得。” “好,你就全凭殿下安置,殿下自会帮你编好一套说辞,今日之事,你只一问三不知。” 叶垂云听到“说辞”二字,终于忍不住开腔抱怨,”沐姐儿,你那亲哥待你,也做不到我这般宽容了,趁我还不耐烦,快走吧——” 温云沐起身拜别,摊出手掌,“殿下,毒药给我。” 阿荆听完此言,将怀中小瓶放在了手掌上,果然殿下料事如神,看完了京兆府那边的文书,第一时间就让他去找那仵作,以全家老小性命为要挟,逼出毒药来。 “二姑娘怎知我家殿下会有这样东西?”阿荆想不明白,忍不住开腔问。 温云沐收好瓶子,给叶垂云戴了一顶高帽,“自然是相信殿下算无遗策,殿下,明天见。” “别见,省心。”叶垂云托着腮,懒懒道。 温云沐开开心心走了,看着胸有成竹的样子,叶垂云背着手走下亭子去,“阿荆,人交给你,编套说辞,编不出来就让五姑娘自己编。” “是,殿下。” 转了个弯,白虹出现在花园一角,她从袖管里抽出一封信来,“这是仿姑娘笔迹,重新写给温侯信,请殿下过目。” 叶垂云一目十行,看完点点头,“这一封务必尽快让温侯收到,同时阻截秦氏送给温侯的信,也让人捎口信给大公子,就说此处有我,让他不用挂念。” “是。” “你跟着车回温府去,好好照应。” “属下知道。” 第17章 草民状告:有人毒杀五姑娘 秦微舒喜好吃蟹酿橙,这阵子正是吃蟹的好时节,配上柚子汁的清香,一次能吃两三颗。 冯妈妈又取了一颗,劝道:“蟹寒,夫人也是需少吃些。” 秦微舒嗯了一声,随即停了筷,她这个人历来是极有克制力的,在年少时候栽了个大跟头之后,从此人前便是一个再克己不过的人。 便是今日开心,面上也一点不显山露水,甚至最爱的菜,都没有多吃一口。 “给侯爷的信送出去了吗?老五回来了吗?” “信今早已快马送走,五姑娘还没有回来。”冯妈妈触了碗温,为秦微舒盛上一碗汤,放在她面前,站远了些回话:“撒人手出去找了一天了,还未曾找到五姑娘,不过方才佩兰传话回来,说冬青先头去了厨房吩咐,说要把姑娘的晚饭备下,但是做好了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回来,冬青又让吕婆子收拾下去了。” 秦微舒微微抬眼,外头的天色已渐黑,京兆府的差人就在府邸巷口待命,一旦温云秀回家,必然是要被逮了去的,有本事她就一晚上别回来。 “老二呢?” “午饭后带着那个新来的叫白虹的女使去了一趟五姑娘那,是佩兰回的话,见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就走了,后来又去了大公子那里,但也没见着人就回来了。”冯妈妈笑道,”我看是白奔忙了,姑娘家到底是姑娘家,侯爷和大公子不在,就抓瞎。” 秦微舒嗯了一声,擦擦嘴角,“撤了吧,我自己坐一会子。” 她其实也不过三十来岁,嫁给温侯十来年,似乎被蹉跎掉了一辈子似的,心如古井般过着没滋没味的日子。 温侯待她不是不好,而是活人怎么争也争不过一个十全十美的死人。都说先娘子是个活泼伶俐又貌美的人,那位大公子温徐清像了十成十,所以侯爷才把温徐清放在心尖尖上,仿佛其余儿女都不是亲生的儿女。 旁人都说侯爷待儿女们好的很,四个嫡亲的孩子,哪个都不曾薄待,可大家宅里,锦衣玉食算得了什么呢?也不是什么长久的东西。而侯府的爵位,温家在军队的声望,这才是立府的根本,是富贵延绵根基。这些东西侯爷怎么就全想着都要给那位大公子,而自己的儿子便是想去从军,都以幼子天赋异禀,走仕途更有出路这种狗屁话给回绝了,就算温家在军队树大根深,可又有哪个大头兵,愿意认一个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将军? 要是指着侯爷,他们母子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只有成为独子,才有夺取爵位的希望。 人生啊,若太过无趣,就只能盯着眼前的这些事——曾几何时,她也曾视功名金钱如粪土,只想与那个人日日腻在一起,便是荆钗布裙也极好。 他曾经握着她的手写字,他曾经在灯下为她绘就一张美人图,他曾经为她对镜画眉,他曾经………曾经太过遥远了,但只剩下个囫囵影儿,也足够让她怀念、微笑。 “夫人,夫人。” “什么事?” “冬青那小蹄子说是套了车去接五姑娘,我们寻思着正好跟着去就把人拿住了,不成想着小蹄子竟然把车停在了京兆府,抓着佩兰,敲了鸣冤鼓告官,说佩兰谋害下毒她家姑娘!”冯妈妈一口气说完,激动地两手直打颤,“听,听他们说,冬青是拉着吕婆子的尸首去告官的——” “吕婆子?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啊,那么多人看着呢,套车的时候也没见有什么尸首啊——” “老二出过门?” 冯妈妈立即摇头,自打二姑娘收拾了自己院子里的人,就没半点风声透出来了,严密得像是战场上的堡垒,只出得,进不得。冯妈妈实在没辙,安排了几个花匠移了几株侯爷最爱的名种,种在二姑娘院子前面,以此为名,让花匠们连天带夜地看着。 一点异常都没有,敞着门该做什么做什么,就连二姑娘也是真真切切在院里的,出了绣楼走了两圈的。 “小看冬青这婢子了,竟然,竟然这么有主意。”冯妈妈慌乱地道,“夫人,现在可怎么办啊?佩兰是个没骨头的,就怕上了堂经不住打,把所有的事抖出来!” 秦氏挑眉,“什么事?他们院里死人有我们什么事?便是佩兰说,又能说得出什么,你个老货,还未有事发生,就先惊慌起来!”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啊?夫人!” 秦微舒扫扫写了一封信,“送到老地方去。” “是,我这就去。” “把车套好,我们去京兆府。” “夫人,若是这次佩兰把事情都抖出来,我们,我们要不要让人先安排人去府里给老夫人说一声,有什么不对的,还能——” “还能什么?不准去!” 娘家?冯妈妈还不明白,她得势时才有娘家,一旦在失势,还哪里有娘家? “走,京兆府还敢扣押侯爵夫人不成?” 秦微舒极沉得住,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京兆府的陈林怎么处理,说大了是一桩人命官司,说小了不过是死了个奴婢,便是让赵姨娘和温云秀逃过一劫又能如何?沾上官司的人,就不相信卫国公府还要! “夫人,前方是唐王殿下的车。”京兆府前,冯妈妈挑了帘,道。 “殿下一个人?” “车边还跟着小柴,大公子应该也在车里。” “谁通知的那边?” “大公子已连续数日不在府里,可能是二姑娘的人通风报信去了。” 唐王殿下,好一个唐王殿下,真当自己是侯府里的人了,从她嫁入温府以来,这位殿下对温徐清、温云沐两兄妹可谓是有求必应,怎么连家里死个下人都要跟着掺和进来?! 看来,当初那位说的没错,温侯、温徐清是和唐王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扳倒大树,又哪来的机会斩草除根。 “老地方的信被取走了吗?” “一炷香前被取走了。” 秦微舒正正衣衫,云淡风轻地笑笑,“那就放心吧,走吧,我们去看看陈林陈大人,如何演好他的戏。” 第18章 京兆府衙门打死人了! 京兆府简直成了温家的私堂! 府尹陈林放下手中的银勺子,逗了逗鸟架上的鹦鹉,漫不经心地问:“当初说好的,只是拿了那姨娘和庶出的姑娘来问话,不过是死个下人,虽说是签的活契,但也犯不上上纲上线的,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衙门外,鼓声不停,惊了鹦鹉。 陈林挑眉,不悦道:“怎么还在敲?\" “这次应该是有备而来,那鸣冤的丫鬟就是不进来,还带了一圈老弱病残来,就在衙门口喊,说是刁奴欺主,谋害主人性命,还栽赃嫁祸,毁主人名节,衙役们碍着侯府的面子,也不好直接用强赶人。” 哦?有点意思。 陈林洗了手,“换衣服吧。” “大人,大人!”外面连滚带爬进来个人,陈林抬脚将人踹出几步远,怒喝道:“喊什么喊?还有没有点规矩?” “出事了。” “什么事?” “小的们去拿侯府的五姑娘,听说她在城北一处极偏僻的义堂坐诊,小的们带人去看时,正好那五姑娘再给一个婆子诊病,我们要拿人,那老不死的穷鬼不让路,双方,双方一冲突,就,就把看病的婆子给——”衙役欲言又止。 “打伤了?这也算是值得来报的大事?花些银钱安抚下。”陈林换着衣服,轻描淡写地处理了。 “不,不是,是打,打死了。” “打死?” 京兆府的衙役打死了人?都是多年的老人了,怎么还能犯这个错? “谁成想,轻轻一推就磕死了!而且义堂有许多人,本来拿五姑娘的时候就群情激奋,后来又推死了人,愈发闹得不像话,现在,现在已经抬了人在府衙门口堵着了。” “混账!”陈林又踹了一脚,呵斥道:“你们第一天当差吗?怎么能让闹到衙门来?” 衙役哭丧着脸,“大人,他们人太多了,也太快了,就跟埋伏好似的,那边一喊死了人,这边一群人就按住了兄弟们,抬着就往府衙来了。” “大人。”屋外门子来报:“唐王殿下、平靖侯府夫人、小侯爷都来了。” 暴怒的陈林一下子冷静下来,他整理好自己的官服,冷笑一声,我这庙虽是不小,却也容不下这么多的大佛,既然已经开始敲锣打鼓,那就让角儿们都上台吧! “找仵作,验尸吧。” 京兆府大堂内,气氛凝重。大堂正中悬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两旁立着威武的衙役,手持水火棍,目光如炬。 京兆府尹陈林端坐在案后,身着官袍,头戴乌纱帽,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而唐王、小侯爷与温侯夫人分坐两旁,各自托着茶盏,并不做声。 京中当官最擅长见微知着,一家人分两边坐,显然就是要陈林选边站。 堂下,站着一位男扮女装的姑娘,跪着两个婢子和两个男人。 “堂下何人,为何鸣冤,一五一十道来。”师爷先开口,准备了小案在旁还是记录。 秦微舒垂目看去,温云秀站在堂下,她身穿一件朴素的男子长衫,头发凌乱,面色苍白,眼中尽是愤怒,听闻师爷开口,立即道:“我是平靖侯府的五姑娘温云秀,至于为何出现在这里,我还想问问大人,我犯了什么罪,要将我绑到这里来?还——”温云秀哽咽道,“还打死了我的病家!” 陈林面上挂不住,干咳一声道:“今日一早,有人状告你与你母亲毒杀一名活契奴仆!仵作验尸的确因中毒而亡,自然要找你回来问话。” 忽然,小婢冬青哭喊道:“大人,大人!下毒之人另有其人,并不是我家姑娘,而是佩兰!她今日还在我家姑娘饭菜里下毒,得亏姑娘在义堂未回,才毒死了贪嘴的吕妈妈!” 陈林皱眉,“本官尚没有问到你,你便咆哮公堂——” 眼前陈林要发作,温云沐立即轻声道:“冬青,陈大人还在问你家姑娘话,你且先忍耐些,既然你说此事另有隐情,陈大人明察秋毫,在没有查清楚之前,必不会将罪名扣在你家姑娘身上。” 软刀子,刀刀戳人要害,小侯爷厉害啊! 陈林讪讪,“对,小侯爷说的对。” “既然冬青说另有隐情,民女斗胆请问,仵作验尸是否完毕,这两名死者是否死因一致?若是还没有验完,民女粗通医术,想要在旁观之,为自己挣一个清白。” “云秀,京兆府断案,自然是有规矩的,我们且在这里耐心等候便是了。”秦微舒终于开腔,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出了这样的差错,也没想到温徐清和叶垂云也赶了过来,局面一时间变得非常棘手。 赵姨娘被关在京兆府,温云秀又在义堂,中毒的却是家里的婆子,显然这娘俩任谁看都不是下毒之人。 “青天大老爷!这都是他们母女为了脱罪,找了人来顶缸罢了,毒药是她们的,她们毒得死我的娘子,自然也能让人毒死这位老妈妈!”那男人忽然哭喊着跪行数步,把头磕得砰砰作响,痛哭流涕地喊着,“我那婆娘也曾说过,那院子简直就是地狱,这对母女精通医术就拿奴仆取乐,总给她们吃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汤药,一院子人全都是病着的,一年要抬出去好多个!大人一问便知!” 温云沐不禁嗟叹,她这位继母,真是好深沉的心机,便是平日里拨些不中用的人给温云秀,到了此时都能变成温云秀母女的罪证。 “放屁!五姑娘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在义堂义诊救了那么多人,你居然敢污蔑她!”另一名男子扑通一下跪下来,哭嚎着:“大人,我母亲去年都是因为五姑娘为其耐心医治,才能健康平安,现如今府内的老爷们竟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母亲打死了,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吧!” “大老爷,大老爷,不是我下的毒啊,我没有毒死吕妈妈,我也不敢毒死姑娘啊!” 一时间,京兆府衙的大堂上,比戏班子还热闹些。 座上三人,却一个比一个平静。 今日原本就不是为争个对错来的,而是谁拿住了陈林的错处,谁便是胜者。 温云沐望向叶垂云,毫无疑问,义堂那场人命官司,便是叶垂云为陈林寻的“错处”。 第19章 搜侯府 京兆府的验尸房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水味。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三具女尸,她们的面容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青白瘆人,便是陈林这种多年断案的人,也只是看了一眼就别过了脸。 须发皆白仵作和另外一位身着常服的老者正站在尸体旁,陈林见此人面生,但又气度不凡,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大人,这位是宫里太医院的医官何大人,是小侯爷拜托唐王殿下请来的,我,我也刚才知道的。”师爷低声道。 “原来是何医官,久仰久仰。”陈林一边见礼,一边寻思这位小侯爷当真是人中龙凤,一条条,一步步,条分缕析想得清清楚楚,每一步都堵死了后路,知道毒药是此案的结症所在,还专门找个宫里人来监视验尸过程。 “什么情况?” 仵作先走向吕妈妈,她应该是侯府里的体面婆子,虽然上了些年纪,但保养得益,还残存着年轻时的风姿,只因死前太痛苦,而显得面目狰狞。 “这位妇人的死因,是中毒。”仵作指着嘴角的一丝黑色痕迹,“这里有明显的中毒迹象,而且她的指甲下也有黑斑,这是中毒后血液淤积的表现。” 陈林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另一具尸体,那正是上午送来的那具尸体,死因已经分析过了,“是同一种毒药吗?” “回大人的话,这两位死者,是被同一种毒药毒杀的。”仵作捣鼓着瓶瓶罐罐,选中一瓶递到陈林眼皮子底下来,“应该就是这种毒药,是非常烈性的毒药。” “确定吗?” “确定,症状无差,何大人也复核过了。” “这一位,则是磕到了后脑。”仵作把尸体的脸侧过来,指着那处伤疤,“这妇人上了年纪,身体消瘦,是被长期病痛折磨的缘故,倒是没什么外伤,应该是失手不慎,出了意外。” 陈林在验尸房里左右独步踱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左边走是烫脚,右边走也烫脚,停在原地不动,更烫脚。 只听仵作又道:“大人,关于这名老妇人,我与何大人有些分歧,在小老儿看来,这名老妇人其实是磕碰之后,受惊吓而亡,她年纪太高,身体又太差,便是没今日之事,也活不了太久,只是——”仵作偷偷瞧了一眼何医官,道:“何大人认为,这老妇人是一磕之下磕死的。” 何医官闻言后,淡淡笑道:“下官受殿下所托,自然要说出自己的判断,正如这位仵作所言,上了岁数的人,什么情况都是有可能致命的。” “而且——”仵作接着道,“何大人提出疑点:这种毒药非常剧烈,且死后就有异相,早上那名妇人既然是家里人接了尸首出去,当日便可看出端倪,为何当日不来告官,反而过了一段日子才来。” “何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想也许此女当日死后,侯府已经给过银子了,也许是银子用光了,讨要不成,才将人告上公堂,大人可以去查查那一双母女是否给过这家人银钱,若是没有,就不排除——”何医官顿了顿,“有人拿这女子试毒,而那姨娘与五姑娘确不知情,也未过眼尸首,否则怎会有人自惹麻烦上身的道理?” 闻弦歌知雅意,这位何大人先让软话说到前头,表示愿意在老妇人之死上放京兆府一马,又将侯府之事交代的明明白白,前面是要挟,后面是条件。 人是太医院的人,嘴却是唐王殿下的嘴。 “谢何大人提点。”陈林拱拱手。 凡事不宜说的太透,今日侯府的事已然是通了天的,他陈林虽然不在乎小小地得罪一下手握兵马大权的武将平靖候,但也不想处在神仙打架的旋涡里。 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是侯府出的事,那也得是侯府的人去拉扯才是,他一个外人,何必去当那马前卒? “今日仵作已验毕两具尸首,确系同一毒药,此案案情复杂,需细细查证,来人,带上冬青、佩兰,搜府。”大堂内房,从验尸房回来的陈林抄着手,神色肃然地道。 此话一出,秦微舒面上骤然色变,她霍然站起,“大人!何至搜府?!” 堂堂京中平靖侯府,居然被京兆府先拿了人,后又搜了府,简直是一桩天下奇闻,别说是什么五姑娘的名声了,就是连她这当家主母,脸面都要挂不住,万一真被搜了府,明日有心人去朝上参平靖候一本治家不严,岂不是—— 只要温侯问一句:那日你在京兆府,就坐看陈林搜府? 只这一句,她便是无管家之能。 “陈大人。”温云沐站起来,彬彬有礼地道:“学生也认为搜府不妥,出事之地为内宅,何况此时已晚,明火执仗实在是会惊到府中女眷,平靖候府自封爵立府尚未有如此境遇,陈大人若是搜府,也需得上报朝廷,领了皇命才好,否则侯府的门,也不是什么人都进的。” 温云沐看了秦微舒一眼,只见对方眸色如墨,面沉如水,显然不信自己会与她同一立场。 当然,也的确不是。 “那依着夫人和小侯爷的意思,拿人也不让拿,搜府也不让搜,这案子要本官怎么断?” “当然不能说是搜府,学生想请大人、殿下共去一趟侯府做个见证,三五个人去看看那我那五妹妹的所居之地,是否有什么蹊跷?也好还她个清白。” 说是不搜,与搜无异。 秦微舒哪里会想不到,既然他温徐清敢张嘴请陈林过去,那必然已是在五姑娘院中安置好了。 可若此时不允,陈林怕就是要大张旗鼓地搜府了! “母亲。” 秦微舒抬眼,只见“温徐清”神色肃穆,说话亦是冷硬,“现下之事,赵姨娘在京兆府一日不出,侯府名声就有损一日,再这么闹下去,平白糟践的都是府里的姑娘名声,母亲三思。” 忽然,门外传来喧闹声,大堂上的苦主高声哭喊起来,“我婆娘死的冤枉啊大人,平靖侯府的姨娘毒杀仆奴,草菅人命。” 另外一人也跟着喊起来,“京兆府衙门打死我八十老母,草菅人命啊!你这泼皮,你居然敢还陷害我救命恩人侯府五姑娘!看老子不打死你!” “哎呦,要杀人了!差爷们管管啊!” “来人。”陈林的脸色像一块灶台上的抹布,又黑又潮,“前面多嘴多舌的那个,给我掌嘴!” 衙役一愣,“大人,是哪一个?” “哪个先叫唤的,就打哪一个。” “是。” 啪啪数声,大堂中顿时安静下来。 秦微舒的手指感到一阵微麻,她陡然意识到,陈林打的是她安排来的苦主,搜府也是明知道她不敢还在逼迫她。 内堂四人,站在她这边的,竟无一人。 从什么时候?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早上还好好的,此时陈林竟然反水了? “陈大人。”沉默一晚的叶垂云从椅子上站起,缓缓走向门口,回头望向陈林,“我也困了,你去还是不去,搜还是不搜,给个说法吧,若不搜不去,本王就要回府了。” 陈林的目光投在了秦微舒面上,他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自然是要取证的,但搜府也是搜不得,夫人,你说本官该如何是好?” 秦微舒险些咬碎一口牙。 第20章 想进姑娘的绣楼,你们从我身上踩过去! “不可搜府!大公子所言甚是在理,还请陈大人去府中略坐坐吧。”秦微舒终于表态。上一世温云沐与秦氏没有太多接触,只觉得这个继母是个寡淡严苛的性子,印象中她似乎没有笑过,每日里过于端庄,就连头发丝都是精致的。 时至今日,温云沐有些佩服秦氏,且不论其计谋缜密,光论心性和定力都是罕见的,如此不利局势,秦氏表现得如同一个外人,若温云沐不知其中关系,怕真就觉得不过是主母来处理妾室惹下的麻烦罢了。 “你家那姨娘,和我们同去吗?”叶垂云站在门口问,看似问的是温云沐,实际上却要陈林来答话。 “殿下,此案颇有内情,既无实证,自然要送赵氏和五姑娘回府。”陈林同师爷耳语几句,“安排了马车,这就一起同行。” “不劳烦陈大人了,我府里也来了车马,辛苦师爷带路去领人便好。”温云沐笑着打圆场,话刚落就听到门口叶垂云不耐烦地催促,“快一些。” 其余人等哪里还敢耽搁,自然忙不迭去请赵姨娘和五姑娘。 “义堂的人命案是殿下安排的?”马车里,温云沐问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叶垂云。 “嗯,想拿捏陈林,就得先让陈林入局。”叶垂云语调冷淡,“沐姐儿,你还差点意思,若是你哥,这桩桩件件就都做全了。” “可是,义堂那婆子,终究是一条人命——” “那婆子本也没多少日子活了,为儿女舍命赚一笔安置钱,你若在这里良心就过不去,就别再闹腾别的事了。”叶垂云眯眼,神情冷冷。 温云沐被戳中心思,只小声说:“我哥,也会这么做吗?” “我和你哥都不是什么善人。”叶垂云把自己的手里的小暖炉递了过去,“也就剩一点良心给了你,夜里寒气重,别着凉。” 温云沐接过来,只觉得自己二世为人,还是幼稚得不像话,如果还是这般犹犹豫豫,别说是复仇,她甚至都逃不出秦氏的掌心。 “陈林为什么会反水?” “我从宫里太医院借了个人——何医官,我为什么会让他去跟着勘验尸体,他的作用是什么,又对陈林有什么影响,你自己想。” 一两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事,要她自己想,温云沐知道这并不是为难,相反叶垂云甚至存了教她的心思。 “殿下,你为什么要教会我这些呢?” 叶垂云睁开了眼,他挑了帘,凤目沉沉望着看车外,已经夜了,大街上稀稀疏疏的人匆忙地行路,这些人里,又有谁是谁的仇呢?又有谁是谁的伴呢? “我和你哥,也会有孤掌难鸣的时候。”叶垂云放下帘子,“到了。” 宸妃没有娘家,叶垂云自然也没有能依靠的外家势力,所以温家从上一世至今,都是叶垂云最大的靠山,父亲、哥哥都是他最坚定的盟友,他们之间必定是有筹谋的,只是筹谋着什么,温云沐并不知情。 叶垂云教她这些,也向她微微敞开了一条通往更深处秘密的通道,可是他向她敞开了门,她也得有本事走进去才行。 “殿下,我会好好学的。” “好,我信你能学的来。” 做戏自然是做全套的,佩兰的柜子里搜出了毒药、银票,老仵作摆弄着瓶瓶罐罐,不多时来报:大人,是这个,一样的。 罪证在前,自然没有什么好抵赖的,陈林捻着银票,有五百两,的确是个不小的数字,他睇一眼秦微舒,假装没有看到,吩咐人将罪证都收了起来。 温云沐看在眼里,终于能够确定秦微舒与陈林的确是一伙的。 佩兰一个奴婢,哪里会有正正好好五百两的存款,必定是指使人给的酬劳,这指使人才是幕后之人,陈林断过无数的案子,不会留意不到,刻意不说或隐瞒,自然是不想再追究下去。 “大人且慢。”温云沐按住那张银票,拿起来细细地看,“五百两,这是买命钱,买的就是我五妹妹的命,还请——” “徐清。”秦氏从温云沐手中拿过银票,递回京兆府师爷,“既然捉住了人,剩下的就不宜在惊动陈大人了,家里的事,在家里解决便好。” 陈林不开腔,嘴角带着些许笑意,这件事自然不需要京兆府再深入,佩兰这个杀人凶手是各方都认的,他可以毫无负担地结束案子,至于谁是主谋,那是温家自己的事,秦氏也好,温徐清也罢,都还是姓温这条船上的人,他不主动挑起事头,他们自然也不会将家丑外扬。 “既然此间事情已了,那下官也就不叨扰了。”陈林与等人告别,叶垂云忽然凑到温云沐耳边说话,鼻尖近得马上要蹭上的她的脸颊,温云沐下意识要退,却被叶垂云手疾眼快扳住肩膀,温云沐不敢再动,只得像木头似的杵在原地,耳边和鼻尖俱被他的气息笼罩起来,是厚重的木头醇香味道。 温云沐的耳朵红了,火辣辣的,仿佛要失聪。 “你同我一起出去,再回来安置,要快。”叶垂云话落,见她有些发怔,立时气乐了,什么时候了,还发呆? “温徐清!”他耳语道。 哥哥的名字像一道咒语,打破了旖旎的瞬间,温云沐那颗心立即重新蹦跶起来,人也活过来了,她拎起袍子,道:“殿下,我送你出去——”温云沐头前引路,秦氏等人跟着将叶垂云与陈林一同送了出去,自然是叶垂云先行,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徐清,你同我一起走,有事。” “哦,好。” 秦氏望着数人一同出去,一把攥住冯妈妈,“让人跟着大公子,看看他到底去了哪里,把府里所有的门都封了,任何人不准出入。” “夫人这是——” “搜府!” 冯妈妈惊呼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夫人,以什么名义搜府?” “就说京兆府尹怕府里有残存的物证,让搜一下各房,下人屋子不用搜,哥儿和姐儿的院子点了火把就行,搜的就是温云沐的,快点!” “是。” 秦氏遣了冯妈妈去办事,自己则招呼过一个丫鬟搀扶着,差点儿就要跑起来,直奔着温云沐的院子去。 在她的心里,有一点点的疑惑,唐王叶垂云与温徐清平素里极熟络,人前虽不勾肩搭背,但也足够亲密,可今日似乎刻意保持着距离,看起来两人之间稍有隔阂,而且就算数日不见,温徐清也瘦得太过了一些。 倒是……看着更像是和温云沐相处一般。 “快!轿辇还没有来吗?” 秦氏放开了丫鬟的手,又走快了一点,从正门口走到温云沐的院子,要一炷香的功夫,若是今日真如自己所想,“温徐清”还出了大门,怎么也跑不过自己。 “夫人,轿辇来了。” “跑,都跑快点。” “是。” 温云沐的院子是温侯亲自取的名,曰揖峰轩,有大开大合之象,就连匾上这三个字也写得龙飞凤舞,风骨遒劲。 之前这院子的人唯唯诺诺,怎么也不衬这个名,这几个月倒是重新抖擞起来,站在匾下的丫鬟婆子们,精神百倍,严阵以待,像是阵前冲杀的士兵。 春蓉和刘妈妈带着人堵在门口。 “这都什么时辰了,姑娘都睡了,你们说闯就闯,还有没有做下人的规矩!” “我们是奉了夫人的命令的。” “哪呢?拿出来看看啊,你说有就有啊?” “你这贱婢居然敢拦夫人院里的人,来啊,给我推开她们。” “你们敢闯二姑娘的院子?等侯爷和小侯爷回来,你们有几条命填?” 秦氏下轿辇,一把推开拦在前面的仆人,顿时人群中分开一道路来,秦氏大步走上前,一巴掌狠狠摔在了刘妈妈面上,“你算什么东西?敢拦人?” 刘妈妈立即躺倒在地,大声呼号,“夫人,我是姑娘的奶母子,打人不打脸,我犯了什么错,夫人要这么打我——” “冯妈妈,把她拉出去。”秦氏提着裙子,只扫了一眼,春蓉害怕了一下子,又坚决地挡在了前面,但冯妈妈等人见秦氏亲来,有人撑腰亦不再与春蓉做言语上的纠缠,不由分说扑上去几个婆子,把春蓉等人拉扯着押住了。 院子里,有人极快地搬来了大椅,火把熊熊燃起,膀大腰圆的婆子们各站两边,而二姑娘的绣楼前,只站着一个微微发抖又强装镇定的夏薇。 “开门。”秦氏坐定,手握茶盏,扬声道。 夏薇,突如其来地抖了一下,死死贴在了门上。 “想进姑娘的绣楼,你们从我身上踩过去!” 第21章 真假温徐清 “滚开。”冯妈妈喝道,一边说话,一边开始与夏薇撕扯。 这个时候秦氏不急了,以她的速度,若是假的温徐清,一定会堵得到人,所以悠哉地看着冯妈妈与夏薇拉扯着。 夏薇到底是比冯妈妈年轻上许多,虽然不敢还手,但冯妈妈也拉不开她,几番之下,冯妈妈恼了,她卷起袖子,尖声说:你这个贱坯子,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家里主母是谁吧?” 夏薇闭上眼,打算受了这一巴掌,她是姑娘的贴身婢子,万万不能还手给姑娘惹麻烦。 吱呀——身后的门开了,冯妈妈的手并没有落下来,而是被人捉住了,新来的女使白虹捏着冯妈妈的腕子,似笑非笑,“这位妈妈年纪大,力气也大,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们姑娘院子里撒泼,别是找哪个野男人,走错了门子吧?” 冯妈妈脸上挂不住,厉声道:“哪里来的能搬弄是非的小蹄子,看我今日不撕了你这张嘴。” “好啊,我的身契还在唐王府里,可不是侯府的死契仆人,冯妈妈大可撕了我的嘴,我明日也去京兆府喊冤去。”白虹手上用力,像提一只鸡仔一样,把冯妈妈提了起来,冯妈妈吃痛,哎呦个不停,受不住险些要求饶。 “白虹,放手。”门后,温云沐的身影闪了出来,秦氏借着火把一打量,看得出是匆匆穿了衣裳,头发也梳得随意了,脸上挂着半睡半醒间的懵然。 “母亲。”温云沐行了个礼,“这是什么情况?” 秦氏缓缓站起来,走到温云沐身边,拉住了她,凑得极近,低声道:“是云秀院里出了事,佩兰这个恶毒东西,居然敢对云秀下毒,京兆府过来查了她的屋子,查出了剩余的毒药,陈大人说让在家里上下都要搜一搜,一则是怕还有奸邪之人要谋害主人,二则是若真有了送京兆府查办,也能有些线索。” “佩兰?天呐,竟然有这样的事!这黑心肠的东西!五妹妹没事可真是三清真人庇佑。”温云沐环顾四周,只见举着火把的婆子们跃跃欲试,“可母亲,女儿到底是未嫁之人,这么多人进屋也不像话,既是找东西,不如就让冯妈妈带个人进去,我亦和母亲进屋暂坐吧,外面凉,着了风寒可不好!” “还是沐儿想得周全。”秦氏握住温云沐的手,“走吧。” 凑近的时候,有淡淡皂角和桂花的香气,必是今晚沐浴了,握手的时候,手掌发烫,指尖温热,必是睡暖和才起。 难道,温云沐真的一天都在府中? 让冯妈妈带人搜房,定然不会让她真的去搜房,冯妈妈一遍翻着屋里的东西,另外一双眼睛不断往后看,在她身后分别跟着三个婢子,三双眼睛六条视线如影随形,冯妈妈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被抓了现行的贼。 秦氏今日本也不是想搜出些什么,也不是想来栽桩嫁祸的,于是和温云沐虚与委蛇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开始问:“冯妈妈,可好了?” 冯妈妈在里屋应了一声,“好了好了,姑娘这里没有的。” “既然没事了,就不打扰姑娘睡觉了,我们回去吧。” “母亲好走。” 温云沐扶着秦氏出门去,在火把烛光下,温云沐的耳坠晃了一下秦氏的眼,秦氏停下来,笑道:“这坠子倒是好看得紧,哪一家打的,让他们送来样子看看,再给姐儿们都打一些新首饰来。” 温云沐起初有些困惑,但瞬间了解了秦氏的意图,看来秦氏搜房不仅是想查她今天是否出府,还对“温徐清”起了疑心,女扮男装最大的破绽便在耳洞、喉结等特殊的地方,难怪秦氏会留意。 温云沐一副会意的表情,立即将自己的耳坠摘下来,手托至秦氏面前,“我听哥哥说平安大街新开了家打金铺子,就让他随便带了几副回来,哥哥眼光倒好,我也喜欢。” 秦氏不着痕迹地瞥了温云沐一眼,耳洞细长,明显得很,耳垂干净,又无作伪痕迹。 “是啊,那我明日便唤掌柜再送些样子到家里来,你去睡吧,别送了。” “嗯,夜里黑,母亲回去时,让她们伺候仔细些。” “去睡吧。” 送走了人,春蓉夏薇等人立即命人看紧门户,簇拥温云沐进了房,夏薇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吓死我了,姑娘怎知今日夫人会来?” “姑娘真是神机妙算,得亏提前泡了皂角帕子,熏了衣服,暖了被窝,不然今日可怎么善了啊!”春蓉叹道。 “可姑娘你是怎么抢在夫人头里回来的?”刘妈妈不解。 自然——是由今日白虹新拆出来的狗洞里钻回来的。 温云沐故作高深,笑而不语。 白虹斜斜倚在墙边,“我飞檐走壁扛回来的。” “嘁。”夏薇撇撇嘴,“我才不信!”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让姑娘早点休息。”白虹把人都赶开了,她也不是个能伺候人的,温云沐就自己拆了头发打算睡下,却见她搬了凳子过来,坐在她床头,道:“你家主母的人一路跟着主人的车马。” 温云沐一下坐起来,“露馅了?” 白虹摇摇头,自然不会,叶垂云没回府,直接去了东军值卫府,盯梢的人不敢进衙署,只远远看着,叶垂云找人穿着温徐清的衣服,一点破绽都没有。 “我哥哥,到底去哪了?还在京吗?”温云沐轻声问。 “不知道。”白虹回答得干脆利落,“殿下让我传个话,从今天开始,你要学着大公子的样子,要比大公子还像大公子才行。” 温云沐嗯了一声,拉上了幔帐,好半晌听到外面没动静,又拉开看了一眼,白虹抱着双臂,靠在床边,已闭上了眼睛。 “白虹,你去睡,你不用为我守夜。” 白虹没有睁开眼,只倦怠地道:“你睡吧,我煞气重,我坐在这里,你不会做噩梦。” 陡然,温云沐眼眶一酸,看着白虹秀丽的脸,差点没噙住眼眶里的泪。 “谢谢。”温云沐说。 更夫敲梆后,冯妈妈摆上一碗桂花蛋羹,“今日事杂,夫人晚饭也没有用好,吃上半碗吧。” 秦氏稍用了两口就推了出去,前几日腰围粗了两寸,若不是今日奔忙,就连晚饭也要减去的。 “房中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被窝也是热的。” 冯妈妈又道:方才跟着出去的人回报,殿下和大公子去了东军值卫府,人没跟进去,但瞧着大公子下了车,不会有错的。 “看来二姑娘是真的没掺和这件事。” 秦氏净了口,望定冯妈妈,“是啊,那就是我们这位大公子,着实是厉害啊,手都要伸到内宅了。” 冯妈妈沉吟了一下,忽提醒道:“夫人,大公子这个年纪,房里还没人呢!” 秦氏陡然一愣,怎地没想通此中关节? “大公子院子里,是不是有个叫攒竹的?” “对,大公子颇为厚待此女,但她是个活契,又定了婚约的。” 秦氏淡淡笑,“定了婚约又怎么了,只要没过门,皆是空谈,男女过日子啊,死了一个,也就过不成了,我若是大公子,定让他们过不成。” 冯妈妈了然笑道:是,夫人说得对,侯府要个人,还能要不到嘛,我这就去安排。 第22章 神仙似的人物,也日日笙歌? 梦粱楼的顶楼向来是一座难求。 温云沐也是头一回来开眼界,倒没有想象中那么金碧辉煌,雕梁画柱的奢华,只是比寻常酒楼分外雅致些,陈设布置纵然简单,可瓶瓶罐罐打眼一瞧就知道不是凡品,整个顶子建得异常高,显得极其开阔,木梁窗棂打磨后只刷了清漆,尤其是四面窗开得极大,不似寻常地方糊着霞影纱,是用两种透亮的碎片拼出图案来。 温云沐好奇地上手摸了一下,两种材料都冰冰凉凉的,光线透过来,折射出五颜六色的线条,衬得屋里幻彩又亮堂。 “不太亮的是打磨得极薄的琉璃,极亮的是从西北由墨海商人带回的叫玻璃的碎片,专门请了做窗花的老师父们一块块拼出样子来,难伺候得紧,一到要入冬,就要关了顶楼养护一番,不然熬不到春天就要碎一地。” 温云沐回头,耳边正好擦着叶垂云的脸颊,没想到他站得如此近。 两人都愣了一下,尚未等温云沐面红耳赤,叶垂云就退开了,轻描淡写地说:“你喜欢的话,我让人卸下来两扇,搬到听涛阁去。” 嚯!好大的口气!温云沐都来不及回味方才的那一点心悸,张口便道:“说卸就卸,又不是你开的。” “当然是我开的。”叶垂云收了扇子坐下,替温云沐点出一盏茶来,“今早让他们封了楼子,不然我也不好上来,这顶楼每日每夜没个空闲的时段,为了给你腾这么个空,我可少赚了不少。” “你还能开饭馆子?” 叶垂云皱眉,“好好一个梦粱楼,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是饭馆子?许你温家开着上百家铺子,就不许我开饭馆子?我不仅能开饭馆子,我还让你哥给我管着,服气了吗?” “你就可劲占我们家的便宜吧!”温云沐嘁了一声,推开窗户往楼下看,梦粱楼和满运楼是京里最大的两家酒楼,就连门脸都是对开的,坐在此处,能将满运楼前的情况一览无余。 一盏茶前,卫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满运楼门口,一身蓝绿衫子的卫彦脚步轻快地上了楼,坐在二楼临窗的雅间里。 “既然梦粱楼是你的,为什么不安排在这里,非要去满运楼?”温云沐不解。 “满运楼也是我的,这边坐得比那边舒服些。” 温云沐觉得自己多余问这一句。 忽然,楼下大声嚷嚷吵了起来,一架华丽的马车被阻塞在道路中间,温云沐定睛观瞧,只见车上下来个小厮揪住了卖菜老翁的衣领,凶神恶煞地给那老翁两耳光,老翁捂着胸口,在小厮面前声音越来越低,马上要趴在地上不起来了。 街口,男装的温云秀缓步而行,甚至垫起脚尖来看了会子热闹,接着拨开人群冲进去,将那小厮推了个趔趄,二话不说掏出银针,为老翁施针。 “你看,卫彦连肘子都不吃了。” 温云沐抬眼望去,卫彦趴在雅间窗台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摇头晃脑地,似乎是想辨认中间那人是不是温云秀。 一会工夫,老翁缓过劲来,眼见得救命恩人,就砰砰磕着响头,再打眼一看,不禁高呼起来,“你,你是温,温大夫!” 温大夫? 温云沐忍不住笑出声来,“哪找的老人家?演得不错。” 叶垂云似乎对热闹不感兴趣,低头喝茶,“我堂兄找的。” “成平王世子?” “嗯。” 温云沐摸不到头脑,原先商定的是找个形样凶悍的富户来,与五妹妹发生争执,再把人绑上楼去,让卫三郎英雄救妹,怎么富户变成成平王世子了? “是怕卫彦事后品起来,觉得云秀故意演戏算计了他?” “嗯。”叶垂云终于抬眼投了一束目光过来,不愧是和温徐清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一点就透,如此聪明,往时藏拙可藏的真够深的。 是啊,小小庶女哪里请得动成平王世子陪她演戏呢?——温云沐暗自寻思着,看着温云秀被小厮揪着衣领,踉跄着拉上楼去,忍不住抱怨开来:“世子的这个小厮,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叶垂云翘着腿,悠闲地道:“他那府里,只对男人怜香惜玉。” “呸!”温云沐小声唾骂一句,聚精会神地看起对面来,卫彦雅间的窗户正对着门,能模模糊糊看到门口几个人,影影绰绰地似乎推搡起来,而不多时隔壁雅间露出半个斜靠着的人影来,懒懒散散的样子,瞧着就是独行特立的平成王世子叶辰澜。 接着,卫彦与温云秀也出现在雅间里,还有个张牙舞爪的护卫。 叶辰澜坐得定,从头到尾都在和盘子里的菜较劲,连头都没抬,而恶人自是护卫和小厮来做,当护卫提起硕大的拳头奔着温云秀来的时候,卫彦想也没想,就把温云秀揽在了怀里。 “啧,卫彦也太不像话了,搂这么紧。”温云沐十分嫌弃得喃喃自语着。 “你懂什么,男人和女人只有肢体相接之后,才能在再次想起时不由心动、怀念、反复品咂出各中情趣来。”叶垂云把茶盏子一放,起身站在温云沐身边,语重心长地道:“今日之事,卫三定然会日日怀念,他为了一个庶女,竟然有勇气顶撞平成王世子,日后一定得意得不得了,觉得自己情比坚金,而温云秀在他怀里若是瑟瑟不安,脸上添上几分可怜颜色,卫彦更会把人放在心尖尖上——” 叶垂云,好懂啊?果然是流连秦楼楚馆的人,平白得还带坏她哥哥。 “殿下深谙其道,看样子没少混迹好地方。” 叶垂云靠在栏杆上,风吹起了他的长发,和衣带一起飘散在湛蓝的天空和绿色翼角上,潇洒倜傥。 神仙似的人物,也日日笙歌? 温云沐把目光调回来,用微咳掩饰了自己的一丝心动。 “你看。” 满运楼下,卫彦护着温云婉出来了,卫国公府的马车刚好停在门口,两人共同登车而去。 “走,过去蹭我堂兄一顿饭吃。” “满运楼你开的,你不请他?” “他比我有钱。” “……” 第23章 被识破身份 “世子,唐王殿下到了。” 叶辰澜向门口瞥了一眼,开腔就是:“温二姑娘,想吃什么,只管吩咐。” 温云沐脑袋突然嗡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身边的叶垂云,那日去成平王府并没有被人看出端倪,怎么一句话就揭破了她的身份。 “别理这个泼皮。”叶垂云点点身边的位子,“坐这里。” 阿荆上前关闭门窗,几个小二跟在后面,流水一般重新开了席面,叶辰澜嘟嘟囔囔地抱怨,“我为了吃你这一口肘子,我容易么?还得等着你来了,才给我上菜。” 温云沐怎么也想不明白,叶辰澜只见过她一面,从未见过她的哥哥,为什么如此笃定,她不是他? “每月只得几只,味道不见得多好,吃个新鲜。”叶垂云夹了一筷子放在温云沐面前,叶辰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今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高高在上看人一眼都嫌麻烦的人,主动给人夹肘子? 叶垂云显然在叶辰澜审视的目光下略有些不痛快,“沐姐儿就如同我亲妹,你那不聪明脑袋可以少想一点肮脏的东西。” “亲妹?什么亲妹?你同她一个父亲,还是一个母亲?还是申官移籍了?”叶辰澜不依不饶,“我算是开了眼了,你还敢叫人家亲妹,二姑娘敢认你这个麻烦精哥哥吗?” “你要不想吃,可以出去。”叶垂云微微蹙眉,只觉得叶辰澜实在是太聒噪。 “那我先吃,吃完再说。” 温云沐尝了一口肘子,劲道浓郁,的确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但是她更在意叶辰澜为何认出了她,“请问世子,如何认出我不是我哥哥的?是我哪里有破绽吗?” 叶辰澜停筷,人也认真起来,那日在自己府里,他其实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但温云沐走了,他略略回味了一番,本是回味温小侯爷的漂亮容貌和风流身段,但品着品着就品出别的意味来,今日复一见,果真如此。 “你的纰漏,不是出在你本身,而是出在——”叶辰澜指指她与叶垂云,“你们太生疏了——”他站起来,爽朗地道:“你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什么样吗?就像我俩这样。”说着话,他搂住叶垂云的肩膀,还用力揽了两下,“你看,这才叫亲密,你哥和他一处长大,比我同他还要亲密,可是你们之间呢?看着局促,礼貌,反正就是不熟。”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日秦微舒去得那么急,查得那么细,也许也是看出他们之间的破绽。 叶垂云用扇骨敲敲叶辰澜的手,“放开,剁了你的爪子。” “看到了么?以这家伙的性子,断不会对人如此礼貌的。”叶辰澜松开手,对叶垂云狡黠笑道:“你敢碰她一根指头吗?” 叶垂云并不回应,只是往温云沐面前的盘子里又夹了一筷子,“这是时令菜,我让人特地去山上挖的,一天只卖一份,今日这份留了,你尝尝。” “殿下,你会给我哥夹菜么?” 叶垂云着筷的手顿了一下,据实道:“不会,平日里都是你哥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让我尝尝。” “那你就像对待我哥那样对待我吧。” 没必要,叶垂云在心里想,横竖也只是偶尔叫沐姐儿乔装出来一下,又何必这么难为她,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未来也要有自己的夫婿和安宁的日子过,犯不上和他们搅合朝廷里的浑水。 “也不是人人都是叶辰澜。” “但我家有秦微舒。” 温云沐就着身前的菜,夹了一筷子放在叶垂云盘子里,“这个不错,你尝尝——我记得,我哥若非是在人前,从不叫你殿下。” “嗯。” 叶辰澜靠着椅子,枕着自己的胳膊,啧啧两声,“你俩又不是相看,干嘛搞得这么生疏,你既自诩是二姑娘的哥哥,她哥哥对她可曾如此拘谨?我看你是心里有鬼。” 叶垂云横过一眼,接着一把扇子劈面砸了过来,叶辰澜手疾眼快地抄回来,打开扇面一看,是一首小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字也写得威风八面,还真是叶垂云的风格。 “千里不留行,该留的还是要留啊!”叶辰澜尾音长长地叹道:“西南的消息回来了,虚商国在西南的兵力并没有任何调动,如果按照之前西北边境所报的规模来看,虚商至少要在西南抽调五万以上的兵力才可以和西北军打那么大的仗——” 温云沐听到这里,自觉自己该出去了,于是她站起来,打断了叶辰澜的话,“世子,臣女告退。” “不用。”叶垂云捏住她的手臂,“等下我送你回去。” “可是——” “没什么听不得的。” 叶辰澜闲闲道,“你有两位哥哥作保,自是没什么听不得,无需回避,虚商在西南既无异动说明这场冲突只是小战罢了,而战报为什么写得那么大规模,伤亡还如此准确,又经过诸多关卡传来到京城,毫无阻拦,连陛下派去的监军也都没有任何消息回传,说明西北边军已尽在晋王掌握之中。” “我与徐清也有此推断,等他两日后从陈州回来,可做定论。” “温侯换防西北军,要尽快,西北军高层已被晋王掌握,但凭着温家在军中的声望,只要与武乡侯达成一致,掌握中层,问题就不大。” “理国公已经提出南北轮防的构想,过两日就上书陛下,也可以借机更换东军和南军的军备,查一查西北军的情况。” 西北军,温云沐记得上一世,废太子晋王就是靠着这支兵强马壮的军队,以勤王的名义,一路从西北杀回来。 原来,他的父亲、他的哥哥、成平王、理国公在这个时候已经联合在一起了。 “按着年年这么要钱、报捷,不出两三年,西北军就要大变样了,趁早要摸清楚才是,幸亏温侯这次去秋巡震慑了西北军——” 温云沐的手开始发麻,她的心仿佛被揪了起来,提到了胸口,人也像是被拽起一根线,牵住了。 父亲去秋巡,竟然这么重要,而她为了赵姨娘和云秀的事,为他送去了一封信,信中还写着:盼父速归。 “殿下,我,我做错事了。” 叶垂云挑眉,“哦,错了什么?说来听听。” 眼前温云沐那张脸煞白,额上甚至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微汗,她嘴皮子颤抖着,显得慌张,“我,我给父亲写了信,让他回京来。” “那又何错之有?”叶垂云嘴角边蓄着淡淡的笑意。 “可是父亲要是回来,我不就坏了你们的事吗?” “不曾闻过不知者不罪吗?” “但是——” 身后阿荆走过来,将一封信平平整整放在了温云沐面前,正是自己当初要白虹送走的那封。 “沐姐儿。”叶垂云显得兴致颇高,用手中的筷子头敲了温云沐的脑袋,“你哥能给你兜底,我也能。” 这种时刻,若是自己的哥哥会怎么办呢?彼时年少,什么皇子、侯爷都不作数的,叶垂云和自家哥哥也是互相扔过泥巴,跳脚互骂过。 温云沐寻思了一下,她还是不敢往叶垂云身上扔那封信。 真是吓死她了!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愚蠢,而令父亲、哥哥、叶垂云再因她受累了。 ”不过,有意思的是,你那继母也给你父亲寄了一封信,你要看看嘛?”叶垂云笑道。 第24章 死亡真相 “什么?” 温云婉从椅子上站起,她在屋里打了两个转,立即招来一个丫鬟,耳语吩咐了几句。 “可是——”丫鬟犹豫了一下,“那到底也是五姑娘啊!” “什么五姑娘?不过是一个寻常男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是五姑娘?在侯府跟前鬼鬼祟祟,收拾一顿怎么了?快去,让人先绑了嘴再动手,干完这桩事,人都去庄子上待一阵再回来。” “是。” 温云婉让人稍事整理了容装,往秦微舒房里来。 “娘亲。”温云婉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四五个账房师爷正在外间与母亲说话,见她来了,立即行礼告辞,秦微舒点了点头,只让他们明天再过来回话。 温云婉对侯府的产业一直没有概念,知道侯府家大业大,在京郊有好些庄子,但前阵子听温徐铭说还有几百个铺子,便好奇问了下,“娘亲,我们真有那么多铺子吗?” 秦微舒嗯了一声,温家累世家财,又是勋爵之家,生意也不是普通的生意,有十来个府县的盐铁生意,属于官商协办,这类铺子直到这一两年才逐步转到她手上来,看似是门生意,门道多得不得了。 “你来有什么事?” 秦微舒问着话,门外冯妈妈送走人,端了盆子泡着玫瑰花瓣的热水进来,伺候秦微舒洗手用汤漱口,折腾好一阵子,才安定地站在她身后,为她捏肩捶背。 温云婉望了一眼冯妈妈,试探着问:“娘亲上次说卢大公子会来的事?” “嗯,明日就来。” “是直接去家塾吗?” “会来得早一些,陪着他母亲来先同我坐会子。” “那正好去逛一逛家里的园子吧?” 秦微舒听闻此言,懒洋洋睁眼开,笑着问:“怎么?又想做什么?” “大哥哥这几日不在呢,找个由头让二姐姐与卢大公子先见见,难道不是个好机会吗?” “多此一举。” 那温云沐身边有一个才华横溢的亲哥,还有个地位尊崇又样貌出众的唐王,卢家安怎么能入得了她的眼? 本来也没指望他们能生出什么情愫了,男女的事,只要事情坐实,真心与假意不重要,也就婉儿这样的小孩子,看多了戏文,还想着搞个男人去勾引温云沐。 “娘亲,你就别管了,能不能让我自己安排嘛!” “你少生事端才是——”秦微舒话说到一半,有婢子匆匆忙忙进来,低声禀事:“五姑娘似乎受伤了。” 秦微舒顿时投过一眼,温云婉得意洋洋地眨眨眼,等婢子下去了,才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也不知温云秀是怎么出去的,我丫鬟在府外不远处碰到了她,一副男装打扮,我就让人去教训了教训,不过是抢了俩钱,至于中间拉拉扯扯有不小心,也是不小心罢了,人我都打发到庄子上了,娘亲放心。” “怎么她还能往府外跑?”秦微舒蹙眉。 “这也是奇怪,老奴让人再看着点吧。”冯妈妈道。 温云婉坐到秦微舒身边,摇着她的手撒娇,“娘亲,我都是极小心的,你就让我明天作弄作弄温云沐可好?女儿懂分寸。” “好吧,别闹太过,免得把卢家搅进来。” 已过三更,温云沐房里亮起了烛光,昨日晚间,白虹带来了口信,温云秀和赵姨娘约她三更去院里一叙。 自打自己和温云秀的屋子被清理干净后,两人的联络都顺畅了许多,虽然不知道什么缘故要半夜三更相见,但也必然是大事。 叩门的是白虹,开门的是同她一批进来的女使。 “人都在五姑娘房里。” 温云沐挑帘进去,一股药味直冲脑门,温云秀斜靠在床上,披着一件单衣,两条胳膊都裹了布条,而赵姨娘则坐在床边喂药。 “五妹妹这是怎么了?” “被三姐姐的人打了。” “怎地如此厉害?” 赵姨娘哽咽着,“他们用棍子打了姐儿的胳膊和腿,还碾了指头,现在几个指头都红肿着,有十来天都不能下地,我原想着自己搏一把,可终究是人单力薄。” 温云沐询问地看了白虹一眼,白虹道:“五姑娘是被人撞见在府外,才找人下的手,在侯府隔壁巷子里被堵到的,我们的人过去的也很快,但已经来不及了。” 赵姨娘放下药碗,起身行了个礼,道:“这么晚请姑娘过来,一则感谢姑娘之前出手相救,二则是有要事相告。” 温云沐把赵姨娘扶住了,低头端详她一眼,她有许多年没见过赵姨娘,比记忆中苍老了几分,人也显得暗淡。 “姑娘,夫人的病,恐怕是遭了人的暗害。” “夫人的病?” 温云沐霎时反应过来,这位夫人指的并不是秦微舒,而是她的娘亲。 “我娘亲的病?”温云沐将赵姨娘扶在桌边,“我娘亲是得了风寒,一病不起去世的,当时换了好些大夫,还有宫里的太医,都说是娘亲本来身子弱,又在宫里照顾宸妃落下了病根,第二年才——”温云沐没再说下去。 “我是医女,医术不如太医院的大夫好,但比起寻常大夫也不差的,何况多年在夫人身边,她身体什么情况,我最清楚不过,夫人并不是本来身子就弱,侯爷每天都会带着夫人打拳,而且她喜动,相反夫人的身体底子要比寻常夫人更康健,宸妃去世时夫人的确大病了一场,那也是伤心太过又着了风寒的缘故,没过冬天就已好得差不多,但第二年开春之后,夫人又生了一场大病,看着症状的确是风寒,后就延绵病榻总不好,但是我和夫人都认为是有人下毒。” “下毒?”温云沐豁然站起,“怎么可能,秦氏还未进门,侯府又都是老人,怎么会有人下毒?” “姑娘,那一年的侯府是不同的,宸妃去世之后,唐王殿下就时不时在府里啊!”赵姨娘拉着温云沐坐定,神情哀伤地道:“开春时原定大公子和殿下要到夫人处用饭,但中途被侯爷叫走,所以备下的饭菜只伺候夫人一个人用了,有些未动的原本撤下去是要赏人的,可巧收泔水的婆子全倒了,实在怪异得很,但当晚夫人的病情来得又急又凶,所有人都慌了手脚,等到再去查,就毫无踪迹。” “后来呢?” “后来夫人的病情就好一阵坏一阵,风寒迟迟不好,损了元气,最后就——”赵姨娘拭掉眼角泪痕,“那次之后我与夫人都是极小心,吃的用的没有不验的,可都没什么异常,入了夏,夫人的情况就越来越差,临了又犯了一场大病,就——” “中毒,可有证据?” “没有,自打夫人疑心中毒之后,就鲜少留殿下在房中用饭,都是在听涛阁和大公子单开的桌,就算偶尔喊殿下来尝鲜,也都是从来不敢提前透漏风声,夫人会先用了一个时辰之后,再给大公子和殿下用,夫人入夏急症那日,入口了一碗蜜薯粉,不到一个时辰就发作了,这才会慢慢病下来,不治而亡。” 温云沐无声地流着眼泪,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这几个不识趣的”,除了自己和父亲、哥哥,还有母亲,她的血亲已全部囊括在内,各个都被“我们”害死了! 温云沐血气上涌,短暂地晕了一下,就连嘴里都一股子血沫子味,好容易扶住了桌子,定定神,“姨娘继续说。” “几经探问之下,我才知道因为蜜薯粉里有一味山楂是殿下不爱吃的,所以夫人提前吩咐过不用山楂,我想定是此事让贼人起了疑心,这人应该是常年在夫人房里的,而夫人病情起伏,也是被人改换剂量的缘故,所以在夫人死后,我将疑点告知侯爷,要留下查明此事,侯爷也没有发卖原来院子里的人,只是安插在各处,可是,我太无能了,时至今日都未能查明真相,甚至毫无实证。” “你让我父亲抬你做妾室,也是这原因吗?” “对,我需要一个名分在府里留下来,也可以随时问话,随地行动,所以侯爷才纳了我,为了让我能在侯府长久待着,就又要了云秀,但自有了云秀后,我和侯爷再也没有任何夫妻之实。” 温云秀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娘亲,想到自己的父母亲并不是因为爱而结合,心中有淡淡的失落,但随即极其钦佩起自己的娘亲来。 “姑娘,我这一辈子,只忠于夫人。”赵姨娘抹去泪水,“我一日不查明真相,一日死不瞑目。” “那你为何今日才说出此事?” “夫人当年的症候,与告到京兆府的下人,无异。” “此话当真?!” 第25章 二姑娘落水了! 这是卢家安第一次游览侯府的花园。 平靖侯府不似其他高门,常搞些什么席面开花会诗会茶会的,一向在京中低调得很,皆因侯府有尊大佛:唐王。倒不是唐王殿下难伺候,而是之前是太子监国,大家都存了避嫌的心思,而现在太子虽然被废,但大局未定,又不好提前攀附。 总之,平靖侯府可谓是名头在外的神秘之地。 卢家安一路走一路观叹,果真是富贵延绵数代的钟鸣鼎食之家,园子修得又大有极具美感,走到路边,卢家安停住了脚步。 池塘水榭,有一黄衫女子,斜倚在栏杆边,手中虚虚握着些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喂鱼,心事重重,温婉凄切得如同一幅仕女图。 卢家安知道,那是侯府的二姑娘温云沐,因为她有一张和小侯爷一模一样出众的脸。 人都说,侯府二姑娘,美则美矣,美如灯影,乏善可陈。 但卢家安不觉得,只这一眼,竟让他刻骨铭心:她的哀伤,挂在那张美丽的脸上,愈发牵连着人心疼。 不知不觉,卢家安走进水榭。 “不才卢安家,见过温二姑娘。” 这一句犹如平地起惊雷,温云沐仿佛被钉死了,腿先软了,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全身发冷,眼前发黑,顿时喘不上气。 在一个无人的亭台水榭中,只有她和卢家安。 “二姑娘,你怎么了?” 卢家安看出了温云沐的异常,她漂亮的脸上像是泡了水,又白又湿,眼神空洞,马上要从木椅上滑下来似的。 情急之下,卢家安扶住了温云沐。 温云沐开始呼吸困难,她仿佛看到卢家安扼住了自己的脖子,手也被他抓住了,十个指甲上开始生出红色的花来。 上一世,卢家安喜好变着花样地折磨她,如果在朝堂上受了气,回来定是要拿她撒气的,有一次将十支针全部插进了她的指甲里,温云沐惨叫了一晚,衣衫干了湿,湿了干,痛到双眼不能视物,晕死过去。 第二天,温云沐看到了自己的指甲,每一只上都画了荷花,沿着紫红色的淤血,浑然天成地绘制着形态各异的花样。 她颤抖着举着双手,望着居高临下的婆子来声若洪钟地传话,“大公子说了,你手上的花样若是褪去了,会再为你亲手画一遍的!” 此时此刻,那十指插针的痛感又回来了,她撒开了卢家安,疯狂地想要逃出去,卢家安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发狂吓到了,他捏着她的腕子,“二姑娘,二姑娘,你怎么了?” 两人撕扯之间,温云沐爆发出生死关头的力气,将卢家安推倒在地,而自己也一头栽进了荷花池。 入了冬的水有多冷,温云沐最清楚。 为了折磨她,卢家安从来不给热水洗澡,寒冬腊月让她伺候房事,然后再扔进冷水桶里去,有时候还嫌不够冷,还要从外面敲些冰扔进去。 那刺骨的寒意,是无数钢针组成的军队,突破皮肉,突破筋脉,插入骨髓,只要不死就如影随形地折磨着她。 温云沐沉在池塘里,夹袄吸饱了水,像沉重的枷锁,不断拖着她下落。 隔着水面,温云沐看到了卢家安的那张脸,正常又可怕,纯良又邪恶。 白虹说:“姑娘,你恨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心魔,你得亲自动手,血债血偿才能睡得安稳。” 是啊,她还没有血债血偿呢! 卢家安不过是一个棋子,如果连他都无法直面,她重活一世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温云沐!难道你忘记死在怀里的哥哥了吗?难道你忘记屈辱的被人按在箭垛上扒光衣服侮辱的时刻吗?难道你忘记父亲吐血而亡的血仇了吗?难道你忘记你母亲不明不白的死因吗? 你怎么能在卢家安面前止步?还有那卢大娘子,她还在对你喊冤! 温云沐手脚并用地脱掉自己的夹袄开始上浮,夹袄犹如千斤,连着她的衣带,缠着湖底的水草,像一只索命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忽然,湖面劈开,有光透入,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跳了下来,冲她直奔而来,混乱之中,有人捉住了她的手腕子,揽住了她的腰,在水下捏住她的腮,渡了口气给她。 一切都在斑驳的光影下变得恍惚了。 温云沐再次醒过来,是在卧房,她颤抖了一下,第一反应居然是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卢家的后院柴房。 直到她看到坐在床边的夏薇。 “夏薇。” “姑娘醒了!我把温着的药端过来。” “不急。”温云沐抱着被子坐起来,咳嗽了两声,“是怎么回事?” 夏薇瘪起嘴,都快哭了。 姑娘自今早起来心情就不好,路上也心事重重,走到临风阁边上的水榭时,就打发了她们去安置,要自己单独坐一会。 谁可想这一坐就坐出了事,外面有人尖叫说二姑娘落水了,等到夏薇和春蓉奔出去看时,就见白虹抱着二姑娘,而水榭里头还站着湿漉漉的唐王殿下和一位脸生的公子。 “事后我和夏薇才知道,那是卢家的大公子。”夏薇说着话抽泣着,初冬还没结冰,但水也太冷了,姑娘被捞上来的时候,脸都紫了。 “府里有没有传我和卢大公子的风言风语?” “没有,看到姑娘落水的是三姑娘院子里的丫鬟,只见到殿下和卢大公子衣衫都是湿的,也不知道是谁救的姑娘,何况姑娘身上盖着的还是殿下的斗篷,涉及殿下,府里都懂规矩的,没人敢说半个字。” 卢家安!便是让他碰半个指头,她都嫌恶心! “云婉的丫鬟?” “对,看那样子也不知是偶遇还是故意埋伏的,姑娘刚落水不久,她就喊起来了,也得亏是唐王殿下从那经过,若是姑娘真让卢大公子救下了,这漫天的谣言可就说不清楚了。” “你叫白虹来。” “好。” 白虹进来时,攥着两颗包了银纸的黑乎乎的丸子,见了温云沐先是递给她,“王府里的蜜丸,对驱寒极有效果,殿下说你今天泡了冷水是要发烧的,让提前吃一颗,或许躲得过去。” 温云沐毫不迟疑接过来服了,“今日是谁救的我?” “姑娘自己没看清?” “水里,眼睛都不太睁得开,自然看不清。” “殿下和卢大公子都跳下去了,但是你是被殿下捞上来的,怕人说闲话,我抱你回来。” 温云沐蓦地全身发热,头脸火辣辣地烫起来,她想起水下的那个瞬间,那人含住了她的唇。 “怎么就烧起来了?”白虹看着煮熟虾子一般红的温云沐,伸手探了下额头,“这么快?” “没,没事。” “还说没事,快躺下。”白虹把温云沐按倒在床上,出去绞帕子,温云沐窝在被子里,水下的触感忽地就清晰了,他揽了她的腰,又捏了她的脸,还—— 她想起了叶垂云的话:你懂什么,男人和女人只有肢体相接之后,才能在再次想起时不由心动、怀念、反复品咂出各中情趣来。 现在,她似乎懂了。 第26章 他妹妹和卫彦好上了 梦梁楼顶层,叶垂云和叶辰澜开了窗喝茶,温徐清一脚踏进来,先叫了一声祖宗,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窗前,小心翼翼地把窗户关上了,“刚养护完,好歹风干几日再开,真是打碎了,这梦梁楼半月就算白忙乎。” 叶辰澜看着温徐清风尘仆仆来不及歇一口,就先关心起窗户来,忍不住打趣:“我这堂弟刚才说,要搬两扇到侯府里去。” “搬去干嘛?让我花银钱供起来啊?” “沐姐儿说好看。”叶垂云递给他一盏茶,“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搬两扇过去给她看个新鲜。” 温徐清当即露出何以不食肉糜的表情来。 “免了,侯府迎来送往的,梦梁楼的窗户在我们那,又添上一桩说不清楚的事。”温徐清敬谢不敏,“你这些日子待沐姐儿倒是上心。” “你不在,我自然是要替你做个好哥哥。” “岂止是上心——”叶辰澜刚开开口,被叶垂云狠狠横过一眼,立即知情识趣地闭嘴了。 “行了,说正事。”叶垂云打断了闲话,“你这一趟,如何?” 温徐清坐下来,将此次调查一五一十说了。 数年前,太子狼子野心,结党营私,在朝中已有和陛下分庭抗礼之势,甚至有些事情只闻太子,不闻陛下,陛下在一干老臣的筹谋支持下废了太子之位,本计划囚于京中。 但在太后、皇后、皇后娘家李氏一干人等的极力斡旋下,太子被褫夺名号,降为晋王,派往西北边界驻守,起初尚无作为,但这一年,西北边防不靖,三月一小打,五月一大打,竟给晋王树立起威望来。 五个月前,陛下召叶垂云深夜入殿,命他在宫外组建厂卫,监察百官,调查西北边境战事。 温徐清这一去,自然也查出不少内情来。 “我寻了十来家报了战死的,大多都是废村的地址,早就没人了,战死的人也都是死了早几十年的老人了,偶尔寻得那么一两个负伤回去的,老得本该要走了的。”温徐清放下茶盏子叹口气,“西北军是在利用虚假战事捞钱、捞军饷、捞人,再这么下去,不出两年,各军中,西北军将成为最强悍的军队。” “这么离谱的事都没人上报,可见是西北的文官都已处在李家的控制之下。” “李家三年前卖官鬻爵的事发,陛下也是被皇后一党的胁迫,不得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买卖了那么多年官职,自然都变成了铁板一块。” “前些日子理国公把换防的折子递上去了,该反对的人也都跳出来反对了,文官里以李太师反对最烈。”温徐清久不在京,叶垂云将近期的事一一相告,“有几个不表态的,卫国公府、卢家、武乡侯。” “武乡侯本来掌控西北军,但现在被晋王横插了一杠子,自然是不爽的,可侯府大部分人的身家都在西北军里,明着反对晋王不敢,就搞所谓的中立。”温徐清摇摇头,“武乡侯也中立不了太久,迟迟早早都要倒向晋王。” “是的,卫国公府和卢家更是两头下注,尤其是卢家,一面不支持在换防,又一面把老大送到你家家塾去。”叶垂云不屑笑道,“历来下场最惨的就是墙头草,偏生这些人还自诩聪明。” “换防一事,陛下自然是要一力推行,但主意是理国公提的,他麾下的北军要避嫌,最好的情况就是年关过了之后,从南军、东军抽调人手去换西北军。”叶辰澜用茶水蘸着在桌上画了几笔,“我父亲那边已将南军可换防的人都拟了出来,只看温侯这边打算,再者——” 叶辰澜犹豫着,建议道:“武乡侯现在立场未定,最好先下手为强,将其争取过来,他们在军队中根深叶茂,他日便是起事,也是一大助力。” 叶辰澜看了下对面两位的脸色,尚无波澜,便接着道:“其长子我打过几次交道,性子虽桀骜不逊,但为人正直,我建议与侯府联姻,你二妹妹嫁过去门当户对,不算委屈。” 温徐清闻言,许久不做声,见叶垂云亦不做声,直截了当地问:“殿下,这是世子的意思,还是你也是这么想的?” 叶垂云一时犹豫,叶辰澜的建议之前提过一嘴,他回去也想过,的确笼络武乡侯是当下明智的决定,可沐姐儿如同他妹妹一般,让她跟着他们踏入纷争,他又于心不忍,若他日武乡侯受了牵连,岂不是沐姐儿也要跟着受罪。 “我——”叶垂云把自己复杂思绪理了个扣,“只怕牵连了沐姐儿。” 温徐清是听明白了,叶垂云也觉得叶辰澜说的对,唯一犹豫的是怕事败后,武乡侯家受牵连。 “殿下,时至今日还说什么牵连不牵连?便是她嫁个合心合意的,娘家坏了事,也是要被扫地出门的,到时候没了娘家,一个女子为奴为婢都是好结局,那暗门子里多的是官宦贵女。” 温徐清和叶辰澜不再做声,都是千年的狐狸成精,看得出什么牵连不牵连的,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叶辰澜玩着玉佩,打量着叶垂云,只觉得好笑,他这么杀伐果断的人,在一桩好处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上犹豫,还口口声声说对温二姑娘是兄妹之情? “你我皆是男子,若要让沐姐儿去做筹码,我们也太无能了。”温徐清见叶垂云不开口,便自己道:“沐姐儿议婚还要两三年,这事也不急,先看看吧。” 温徐清注视着叶垂云道:“殿下,你对沐姐儿的回护之心,徐清没齿难忘。” “沐姐儿也是我的妹妹。”叶垂云饮了凉茶,忽然想起了水下的瞬间,他揽住她的腰,纵然是度气给她,也是亲了她,甚至嘴唇上,还能回忆起当时的触感,含着冰似得,让人战栗。 “要是你二妹妹不行,五妹妹如何?嫁给武乡侯的老二也好。”叶辰澜像个媒婆,“他家老二也是个能文能武的料子。” “他五妹妹更是不成,已经和卫彦好上了。” “噗——”温徐清一口茶喷在地上,“什么玩意?好上了?亲了?摸了?还是睡了?” 叶垂云一本正经地道:“到了需要你捉奸的地步了。” “啊?” 第27章 可我不是你妹! 温云沐淡定地坐在听涛阁里,托着腮,看自己哥哥发疯训人。 温云秀站在原地,被温徐清骂得满脸通红,头都抬不起来,温徐清骂到一半,见自己妹妹实在太悠闲了,便掉转矛头,指着温云沐道,“你,站起来,和云秀站一起去,我看你才是罪魁祸首!” 温云沐摆摆手,指指在天井里喂鱼听乐子的叶垂云,“罪魁祸首在那呢!” “你你你,你到现在还巧言令色,云秀是自家妹子,你竟然怂恿她去做妾,云秀你也是个没脸皮的,再怎么喜欢卫彦也不该去跟他偷情!传出去你还要不要脸?!” 温云秀唯唯诺诺,“大哥,也还没到偷情那一步——” 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是重生复仇才要决定嫁给卫彦的吧?于是,温云秀向温云沐看了一眼,满眼都是:二姐姐救我! 温云沐瞬间闭眼,心想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江,就别谁救谁了吧! “说吧,你为什么不惜做妾也要嫁入卫国公府,少用什么一见钟情之类,话本子上的玩意来搪塞我。”温徐清终于骂累了,坐下来一针见血地问话。 “我,我的确是爱慕卫三郎。”温云秀底气不足地辩驳着。 “胡说八道。”温徐清扫一眼温云沐,“你说。” “哥,云秀都说了喜欢卫三郎,你要我说什么——”温云沐抱怨道:“何况温云婉削尖了脑袋也想嫁给卫三郎,与其让她去卫国公府兴风作浪,不如让云秀如愿以偿。” 温云沐此话一出,天井里喂鱼的叶垂云和温徐清不约而同地目色一沉。 “云秀,你先回去。”温徐清开腔。 “不,云秀不用走,妹妹担保,云秀是可靠的。”温云沐跪下来,“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温云沐一五一十将赵姨娘说的那些话和盘托出,温徐清越听脸色越沉,甚至天井里喂鱼的叶垂云也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抄手站在温云沐身后,听她说话。 温徐清眼眶渐红,低声问:“毒杀娘亲和殿下之事,确凿吗?” 温云沐摇摇头,“没有实证,但依赵姨娘所言,她和娘亲都坚信是有人投毒殿下,但两次都是娘亲中毒,为掩其痕迹,除掉娘亲这颗绊脚石,才对娘亲下的毒手。” “的确是有这么两件事,大致时间也对得上,我认为沐姐儿说的是事实。”叶垂云迅速思索一番,下了定论,“夫人,夫人应该是真的为我,才——” 难得的,叶垂云素来稳定的情绪也起了波澜。 母妃病重,宫里无人可依,是夫人夙夜不懈地照顾着,送走了母妃最后一程,还把自己托孤给了侯府,他从未在那个偌大的冰冷皇宫中感受过亲情的温暖,唯有的一丝快乐记忆,都是温家人给予的。 夫人不仅是母亲的手帕交,他早已将她看为自己的至亲。 “徐清,要查清,报仇!” 温徐清红了眼眶,握在茶盏的手青筋迸起,生生将茶盏捏碎了。 “哥——”温云沐惊呼一声,云秀手脚麻利,将温徐清的手握住,仔仔细细地挑开碎瓷片。 “那么,母亲中毒一事,和卫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哥,你信我的,卫国公府蛇鼠一窝,没个好东西的,害母亲害殿下和这次五妹妹院里死了的下人是同一种毒药,说明有人在我们府里藏了这么多年,还搭上了秦氏,现如今温云婉一门心思要同卫彦相好,若普通人家也就罢了,卫彦到底是父亲想说给我的亲事,以秦氏的性子,会要我不要的东西吗?何况,她给云婉议亲,京里比卫三好的,不是没有。” “既然这次下手是秦氏指使,秦氏又这么热心与国公府联姻,所以他们可能与幕后之人是一伙?”温徐清蹙眉。 “也许是为了更深的捆绑,而且我认为,下毒之人本身就有极大的势力,先前能在娘亲的眼皮子底下渗透进侯府,还全身而退,又在秦氏入门后,和秦氏搭上关系,决不是一般人,应该是织起了一张网,所以秦氏这根线头,我们绝不可放过,也不能坐视她攀上其他高门。” “沐姐儿所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如果秦氏与侯府是一条心,与卫国公府结亲自是一桩好事,如果不是一条心,那她又代表这谁?”叶垂云沉声道。 “她自然和侯府不是一条心的,至少不是和哥哥同你一条心。”温云沐接话,“她有儿子,自然要为自己儿子考虑,我哥是她的眼中钉。” 温徐清陷入了长久的思考,许久后,道:“嫁入卫国公府,是一桩险事,云秀你想清楚了吗?” “大哥,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愿意去的,和二姐姐并无干系。”温云秀把温徐清手上的碎片挑掉,用手帕包好了,长身而起行了个礼,“日子总是要自己挣回来的,我不后悔。” 上一世,温云婉伙同卫彦坑害自己时的场景来历历在目。 卫彦说;“我原是不想要她的,可是她执意要宽衣解带爬我的床,还给我下药!既然她暗害于我,想进我卫国公府,门都没有!” 卫彦说:“如此下贱丑陋的庶女,行如此下贱之事,我多看她一眼都嫌恶心,此事说出去你们侯府也是没脸的,不若我赔俩钱罢了——” 卫彦强要了她,又轻贱她,这是温云秀无法宣之于口的羞耻和绝望。 她恨透了卫彦和温云婉,他们为了掩饰苟合之事,就无端地残害她的性命,这一世,她要在卫彦身边,让他不得好死。 “云秀,卫彦对你不好,你是身处地狱,对你太好,你亦是身处地狱,他日若有个厉害的正头娘子,你——”温徐清缓缓道,今日之事对他冲击太大,尚不及细细盘算,但温云秀嫁给卫彦的事,他出于亲情,依旧有所顾虑。 安静许久的叶垂云忽道:“卫彦没有正头娘子不就好了,毒死几个,坐实了他克妻的名头,别人毒得了你家的人,你家的人凭什么不能毒别人家的?我看你这五妹是个心志坚定也出手狠的,你无需替她操心。” 温徐清差点呕出一口老血来,“殿下,我们家的家事,你就别掺和了吧。” “这怎么能是你家的家事呢?你家就是我家,你妹就是我妹,害你母亲的人也还要再害我,这岂能是家事。”叶垂云静静道:“前尘毕竟时间太久,但有了秦氏这个线头,我们就可以抽丝剥茧把现在的人拉出来,至少要除了这颗毒瘤才是。” “哥,我觉得殿下说的是,捉幕后黑手一事不在一时一刻,而当务之急是要把云秀和卫三的事情坐实,免得被秦氏栽上一道,害了云秀性命,不如由哥哥捉奸将事情闹大,逼卫三娶亲。” “好。” 四人当即在听涛阁商议了一番,直到用了晚饭才各自散去,温云沐和温云秀在花园子里分了手,走在僻静小道上,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殿下?” 春蓉夏薇非常自觉地散开了,警戒巡视着往来小路。 “沐姐儿,你和卢家安之间——”叶垂云蹙眉,“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与他并不相识。”温云沐干脆利落地回答。 陡然,叶垂云跨了一大步,挨得极近,温云沐不自觉退了一步,却被叶垂云伸手扳住了肩膀,避无可避,叶垂云的呼吸全部打在她面上,让她脸热心跳地如同在浪里。 那一点点的少女心思,正在以燎原之势死灰复燃。 “那捞你上来的时候,你说——我要将你千刀万剐,你这句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卢家安说的?”叶垂云的手捏得更用力一些,温云沐咬紧牙关没有叫疼,“说话!” “自然不是对殿下说的,可我和卢家安之间,也不关殿下的事!” “我是你哥!” “可我不是你妹!”温云沐用力甩开叶垂云的手,呼吸急促,就连说话也着急起来,“我哥叫温徐清,我便是大胆包天叫殿下一声哥,殿下也不是我亲哥,又哪里来的立场逼问我?” “呵!”叶垂云气笑了,“枉我视你如亲妹一般,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温云沐将脸侧开了,心头燃着火,烧了水壶一般,又烫又疼,万千心思若水翻涌,她大仇未报就动情情爱爱的心思,有害无利,何况又是镜花水月般的妄想。 “殿下,我是想千刀万剐了卢家安,但这是我自己的事,若真需要你相助,我自会求你,可现在,我不想说——”温云沐退后几步,匆匆行了个礼,“天气渐暗,臣女先告退。” 叶垂云望着温云沐匆匆消失在转角的身影,低声道:“阿荆。” “属下在。” “去查一下温二姑娘与卢家安之间的事,让白虹继续同查,任何蛛丝马迹都要来报。” “是,殿下。” 第28章 不造谣不传谣,否则就要掏酒钱 “卢兄,那日温香软玉入怀,感觉如何?”冯二郎和卢安家坐在浮翠阁里,冯二悠哉地翘着腿,前几日听卫三说卢家安去侯府第一日,不知怎地就和温家二姑娘冲突了,还害得二姑娘落水,但具体人是唐王殿下捞出来的,还是卢家安捞出来的,鉴于殿下的身份,谁也不敢问,可外面现在都传是卢大公子救了人,侯府夫人还专门去感谢了一番。 冯二也是因着和卢家安关系好,这才敢大胆问这么一句。 “慎言,此事涉及唐王殿下,你上次的亏是还没有吃够吗?”卢家安面色沉沉,一口堵了回去,显然也不想再提这件事。 温家的二姑娘,那日应是真的很讨厌他,落水之后他怔愣了一阵,接着就后怕起来,侯府的千金和他共处的时候落了水,万一侯府追究起来,说是他推下去的,也不无可能。 于是,卢家安脱下棉衣打定主意下水去救,在他入水的瞬间就看到一个人影极快地跳了下来,甚至后来先到,比他更快地向池塘深处游去。 卢家安在水里摸了一圈也没看到温云沐,等他浮起来换气时,就见一条高瘦的人影已经托着人向岸边走去了。 长发湿哒哒的遮住脸也看不清楚,招呼过一个女使,那女使递过披风后,在温云沐胸口按了几下之后,将人打横抱起,他顺手将胳膊上的披风盖在了温云沐身上,让女使把人抱走了。 卢家安看得很真切,那人用手指划过了温云沐的脸颊,动作轻柔缱绻。 卢家安游到岸边,那人却没走,寒风中依旧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他回过脸看来看了卢家安一眼,这一眼像是剔骨的刀,把他面上的肉剃得干净干净。 是唐王殿下叶垂云。 他没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卢家安以为他去侯府读书的事算是黄了,可侯府夫人就竟然没有追究,反而还送了些礼物来,说自家女儿不小心落水,幸得卢大公子相助之类含糊其辞的话,并邀请他继续去家塾读书。 现如今这些谣言,都是卢家的下人们听说了侯府夫人安慰之词才传出来的,卢家安也要母亲一力约束下人,但没什么用处罢了,眼见谣言愈演愈烈,甚至都生出了什么拉拉扯扯的闲话。 倒不是为温二姑娘的名节着想,而是叶垂云那一眼,明着就是在威胁他闭嘴。 “都说是你救了温二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这么被你抱了,现在京里还有哪个敢要?”冯二哈哈笑着,搂着卢家安的肩膀,“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温家二姑娘那可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胚子,就看小侯爷,每次一出现就让那些所谓的矜持的贵女们心潮荡漾,妹妹更不会差,只是你家娘子,可是不好安置,总不能让侯府嫡长女做妾——” 冯二话没说完,门就被一脚踹开了,外头站着的就是他刚嚼完舌头的温小侯爷,而身后潇潇洒洒握扇的,则是唐王叶垂云。 顿时,卢家安身上发冷,像是泡在那日的池塘冬水里。 冯二一时冷在当地,眼看着门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他站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小,小侯爷,我不过也是听人说的,就,就——” “听人说?”温徐清挑眉,“听谁说?听卢大公子亲口说救了我的妹妹,还抱了她?” 卢家安似是被人抽了一鞭子,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分辨道:“小侯爷休听他人胡言,那日我只是想出手相助,但令妹不是我救的,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碰过令妹一根手指头!” “那你说说,是谁救的?”叶垂云靠门站着,不动声色地闪身让了一下,让门外的人能够直接看到卢家安,他微眯双眼,话中有话地道:“卢大公子,那你亲眼所见,是谁救的温二姑娘呢?” “是——”卢家安灵光乍现,“是二姑娘身边的女使,是她救的人,也是她把二姑娘抱回去的,殿下也看到了,那个女使叫什么白什么来着,反正姓白!” 温徐清缓缓走到冯二面前,“你都听到了?” 冯二磕巴着,“听,听到了。” 温徐清冷笑一声,“我妹妹的名节就是被你这样人毁掉的,既然你这么爱造谣,你且说说,打算如何辟谣?” “我,我——”冯二没想明白,人人都这么说,怎么就变成了他造谣传谣? “嗯?”温徐清抬眉,“你们冯家是不打算负这个责吗?” 冯二吓得哆嗦一下,前些日子得罪唐王的事刚传到自己老子耳朵里,晚上就在祠堂挨了一顿板子,屁股刚好点,这要是再一次得罪了侯府和唐王,那怕就不是一顿板子能了事的了。 “那,小侯爷说如何,便如何!”冯二咬牙道。 “既是如此,今日浮翠阁的酒钱你包了,每一间房都要给我说到,说你诬陷我妹妹清白,我妹妹是侯府女使白虹所救,与卢大公子没有半点关系,此事全程由唐王殿下旁观做证。” “啊?可不是我诬陷的啊——” “方才你与卢大公子的话不做数吗?” “我,可是,我——”冯二磕巴着,只觉得自己冤得慌,担上了这样一口黑锅。 “阿荆。”叶垂云吩咐着,“和浮翠阁的账房一起跟着冯二公子,话要说得清清楚楚,钱也要算得清清楚楚。” “是,殿下。” 温徐清冷哼一声,对叶垂云道:“今日请殿下品好酒,却让人扫了兴,明日定去府上赔罪,先送殿下回去。” “好。”叶垂云开扇,背着手施施然走了。 京里哪有隔夜的闲话,冯二的事当晚就传遍了,回家就在祠堂挨了顿更狠的板子,被禁足三月不得出门,而关于温云沐的事自然也令众人震惊,一边夸那女使忠心,又一遍嗟叹卢家恶毒,人家愿意让他们去家塾读书了,还故意坏人名声。 秦氏吃着早饭,问冯妈妈:“今日卢大公子来了吗?” “还是照常来了。” “他得来,他不来就显得心虚了。” “那老二呢?什么反应?” “今日去家塾看着没什么反应。” “可惜了啊,难得出事有卢家背,这都还没坏了老二的名声。” “小侯爷也是厉害,我们散出去的风声刚那么一会,就被他抓住了冯二的错处,大张旗鼓地搞了一番。” “可不是呢,越是厉害,才越留不得啊!否则我那两个没心机的,可怎么活得了!攒竹的事情安排好了吗?” “回夫人话,已经跟着她表哥出城了,过几日就会有消息的,老奴盯着呢!” 第29章 红香圃中,梅花林下,散学见 温云沐自然也听说了浮翠阁的动静,觉得后怕起来,心想自己同哥哥和叶垂云比起来,还是不够周全,就连秦氏也是不如的,只看秦氏这做派,先管了自己府里下人的嘴,又跑到卢家去假意感谢一番,那消息自然就是从卢家传出来的,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出事至今也没几天,消息扩散得这么快,还详实得仿佛亲眼所见似的,不是秦氏推波助澜,还能有谁? 偏偏拿不住她半点把柄。 “姑娘,今日去家塾吗?”夏薇早早过来问,那日温云沐在水塘受了寒,果不其然发烧两日,又病恹恹地躺了三日,今日稍微精神头好些,一早被白虹抓起来练了一个时辰,夏薇这才敢进来问。 “去。” “听说卢大公子这几日,日日都去家塾的。” “那又如何。”温云沐从屏风后转了过来,她今日穿了件朴素的衫子,只簪了一对花头簪,“他去他的,我去我的。” 一打眼,温云沐看到了门边立着的白虹,“你怎么来了?”平日里这个点,是断断见不到她的。 “殿下嘱咐我,让我最近跟着你去家塾。” “哦。” 温云沐没追问为什么,但一寻思必定是卢家安的事令他不放心,何况现在人人都知道她身边有个忠心的婢子白虹,不去也奇怪。 “正好,今日有好事。” 这是出事至今,卢家安第一次见温云沐,显然这一次见她,温云沐已经恢复好了,她冲他行了礼,淡淡地笑了笑,道:“那日感谢卢大公子出手相助。” “算不得什么,毕竟是你那个女使救了你。”卢家安心有戚戚,不由自主往叶垂云的方向看了一眼,“二姑娘没事就好。” “嗯,已好多了。”随着尾音,温云沐的目光也落在了卢家安的手上,那双手生得细长,骨节突出,写字执笔的时候说不出的文雅,拿铁棍绳索的时候又说不出的凶恶。 “二姑娘。”卢家安抬眼,见温云沐盯着他的手,笑道:“我的手——” 温云沐笑得灿烂,“卢大公子的手生得细长,指甲比女儿家还好看,若是身为女子,画上一手的荷花,取个名叫荷塘月色,也是极好看的吧?” 卢家安不禁失笑,“二姑娘果然才情出众,只怕我这双手是不配。” 温云沐却没再做声,只行了个礼走开了。在病榻这几日,一想到要和卢家安说话,她就感到恶心,恐惧,甚至想要回避,她知道卢家安代表的是她刻意封存了三年的往事,可这往事若不能亲手拆开,何谈复仇? 温云沐慢慢踱步走着,这是她第四次直面卢家安,从这一次开始,她已经不再害怕了,名为恐惧的疾病,已经化为一道愈合了的伤疤,偶尔发痒,无足轻重。 从重生以来,上一世那些自怜、自艾的情绪,其实并没有放过她,只是静静隐藏起来,在碰到卢家安时彻底释放而吞噬她,吞噬她的仇恨,让她一度以为自己是个软弱的人,令她在无数个深夜里自我怀疑,以她的心智是否能够给自己的家人报仇。 卢家安,是一个由恐惧构成的泥潭,让她吃不下睡不着失去了所有力气。 这几日,温云沐躺在床上,直到无泪可流,眼前一片漆黑时,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短暂地停顿了,紧接着又开始狂躁而剧烈地跳动着,有一个声音从心跳声中突破出来,震耳欲聋:我要他们死! 现在,温云沐终于跨越疼痛和死亡的恐惧阴影,终于可以站在往事面前,燃烧起雄雄的战意。 这一刻,温云沐对自己说:温云沐,你终于浴火重生了。 我要他们死! 卢家安,有朝一日,你那双手必然也会插满钢针,我会为你亲自绘上一副《荷塘月色》!有朝一日,我必亲手在城墙上为你套上绳索,将你吊死在城门楼上! 有朝一日,我必让所谓的“你们”全部奉上自己头颅,以血奠我父兄母亲! ………… “诶,二姐姐,谢过卢家大公子了?”温云婉忽然扬声道,她这位二姐姐,又是靠着自家大哥过关,要不然只凭那些流言,就能让她处于议婚难的境地。 “自是谢过了,还得谢谢你的婢子,当日好巧在场发现我落水。”温云沐平静地道。 说着有意,听着有心,这屋里坐的都是大宅院出身,温云沐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也是听得明明白白。 “是啊,多亏三姐姐的婢子喊了一声,不然大家都不知道二姐落水被白虹捞起来了。”温云秀坐在书案后,浅浅微笑着搭了句话。 “这有你什么事?你算什么东西,姐姐们说话,轮得到你插话?”温云婉横过一眼,话音刚落,温云秀就低头抿唇,楚楚可怜,不敢再言语。 “五姑娘自然不是什么东西,她不过是三姑娘的妹妹罢了,你们侯府规矩倒大,姐姐们说话,妹妹还不能开腔,要是这么着,我这种排行老三的,在国公府岂不是一辈子都张不开嘴来?” 知道卫彦最近对温云秀神魂颠倒的,但不知他竟然对温云秀已经如此护短,他与温徐铭、温云婉本来关系交好,为了温云秀,居然与温云婉当初翻脸。 温云婉面上红云骤起,她局促又不敢置信地望着卫彦,“卫,卫三公子,你,竟然为了云秀——” “姐!”后排温徐铭扬起头来,“先生和殿下都来了,先上课吧。” 温云婉闻言,恨恨捶桌,转回身去翻书,而卫彦则情不自禁地望向了温云秀,温云秀害羞地冲他笑笑,垂下了头,从书案上的花瓶中掐出一朵梅花来,放在了案头上。 顿时,卫彦欣喜若狂。 “红香圃中,梅花林下,散学见。” 临风阁门口,温徐清跟在叶垂云身后进来,目光亦落在了温云秀案头的红梅上。 第30章 捉奸捉双 红香圃在侯府的西南角,是一处极偏僻的所在,开府那年种下一片红梅林,在林中修了个听香阁,因着平素没有人来,也就疏于修葺,后来渐渐不知怎地传出不清净的话来,是以大白天都没人来了。 但卫彦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的一个去处了,自打温云秀第一次约他在这里见面,他便觉得红梅林美极了,听香阁美极了,当然最美的还是人。 卫彦从背后轻轻环住温云秀,头挨在她的肩膀上,在颈边深深吸了一口,温云秀的身上有淡淡的冷香味,夹着些许草药清香,每次都让他欲罢不得,一闻到就全身燥热,可偏偏又不能动她半个指头。 卫彦的心像是在油锅里滚了一遍,双臂勒在温云秀的腰上,紧了又紧,像是要把人融到身体里似的。 “云秀,我去央求家里,娶了你过门好不好,这样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我受够了偷偷摸摸的日子。”卫彦把脸贴在温云秀的脸上,眼中无限依恋,他情不自禁地在她面颊亲了一口,却被温云秀躲开了,嘴唇蹭过耳垂,饶是这样卫彦也极满足,低声道:“我爱惨了你。” 听香阁三层的观景台上,悄然无声地站在三个人,温徐清面色极难看地遮住了温云沐的眼睛,无声地骂了一句:王八蛋。 温云沐不满地掀开了温徐清的手,这么近距离看八卦,怎么还捂她眼睛呢? 温云秀从卫彦的怀中转过身来,低声道:“我是个庶女,你们卫国公府门槛太高自然是嫁不进去的,可我家到底也是侯府,我嫁去做妾,我父亲也是万万不会允的。” 卫彦知道温云秀说的是实话,可爱情却赋予了他冲破一切阻拦的信心,他怜惜地替云秀捋好鬓边的长发,心无杂念地将人温柔地揽住了,只依偎在一起说话,“做妾室委屈了你,我不想,我想娶你做正头娘子,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你娘亲是个姨娘,也不受宠爱,夫人对你也不管不顾,真要娶你,我家里巴不得娶你过门做个贵妾,可我想替你争一争。” 温云秀红了眼眶,若没有上一世,此时此刻她的心境该是不同的,会感激会庆幸会感动,可她的心里却永远记得他从她身上爬起来,提着裤子,不屑地道:“你这等货色,应该庆幸死之前还能遇着本公子这样的才俊,让你体会一番云雨滋味,免得做个寡死鬼。”甚至,他还拍了拍她的脸,“为了我和你姐姐的婚事,你死的也不算亏。” 她咽气的那个瞬间,卫彦揽着温云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濒死的模样,露出了开心的笑意。 她的一条命,在他们眼里,连蝼蚁都不如。 温云秀主动地搂住卫彦的腰,眼角泛红,蝶翅般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她哀哀切切地说:“三郎,有你这份心,我便为你死了也甘心,但你万万不可为了我去惹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不高兴,我,我就是做妾,我也愿意跟你的——” 温云秀!!! 只听一声大喝,楼下两人都慌了手脚,瞬间分开了,卫彦和温云秀抬头望去,阁楼上一层的观景台上站着三个人,而半个身子挂在栏杆上,发出气急败坏呐喊声的正是温徐清。 “你快走。”温云秀推开卫彦,焦急道:“我挡住哥哥,只要你不在,这就是我家的家事,愿打愿罚我都领了,不然被我哥哥抓到,必是要闹到国公府去的!” 卫彦慌了神,他哦了一声,慌忙往楼下跑去,跑了两步还不忘道:我,我明日会来救你。 温云秀嗯了一声,心底冷笑着,果然就算是重来,卫彦也是个风流坯子,嘴上喊得震天响,真遇到了事,还不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可是,温徐清怎么会让他逃得了? 卫彦慌慌张张从听香阁里出来,就看到唐王的侍卫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身后温徐清又来得急,不过眨眼的功夫来到跟前,抬脚将人踹了出去。 “卫三!你以为仗着你国公府的名头,我就不敢打你?你轻薄我妹妹,说破天去,你都没理——”说着话,温徐清拉住卫彦的衣襟,将人拎了起来,一拳下去,嘴角就出了血。 “大哥哥!” 卫彦抬眼,看到温云秀从听香阁里奔了出来,跑得太快甚至趔趄了一下,在温徐清第二拳时,她拉住了温徐清的胳膊,哭诉着:“哥哥若是想打,也不该拿着三郎一个人打,事情是我同他一起做下的,你连着我一起打吧!” 说着,温云秀扑在卫彦身上,将人护住了。 “你以为没你的事?”温徐清抬手一耳光,打得温云秀嘴角带血,“不知廉耻的东西,我侯府家的女儿,竟然想着去做妾!” 温云秀嘴角的那一滴血,正正好好滴在了卫彦的眼皮上,渗进眼睛里,为眼前这一幕染上一层血色,而温云秀削瘦柔弱的身影挡在他身前,令卫彦不禁想起读过的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云秀!”卫彦高喝一声,将温云秀抱在了怀里,准备挨温徐清的下一巴掌,结果还没等落下来,不远处又传来一声尖叫,有一人冲了过来,抓住温云秀的头发,把她和卫彦拉开了,只听着啪啪几声,数个巴掌就落在了温云秀面上,打得她脸上红肿一片,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 卫彦顾不得许多,只得上去拉人,这才看清是侯府的三姑娘温云婉,他猛地推开她,把温云秀藏在身后,“你干什么!” 温云沐见温云婉闹得厉害,正要上前一步,被叶垂云捏住了手腕,“别动,别坏了卫彦英雄救美的好事。”他低声笑道。 这一边,温云秀捂着手惊呼了一声,手背上红艳艳的三道指甲印渗出了血,若不是挡了一下,这三道怕是要落在她的脸上了。 “啪!”终于,卫彦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在了温云婉面上。 温云沐鄙夷道:“亏他也是个男人,我哥也打了云秀,他怎么不敢还手,只敢冲温云婉下手。” 叶垂云抄着手,悠哉地道:“所以我说卫国公府没个好东西。” “娘亲!”温云婉挂着满脸的泪,往红梅林处喊着,而不远处,侯府夫人秦微舒不知何时到来,正安静地看着这场闹剧。 第31章 娶为正室 除了逢年过节的,侯府的人还没这么全乎过。 堂下跪着卫彦和温云秀,照说卫彦犯不上跪在这里,但温云秀跪着,他自然要和心上人同甘共苦,秦微舒让人拉了几次都拉不起来。 温徐清咬牙切齿:“他要跪,便让他跪!” 秦微舒叹了口气,“卫三公子要是这样,说出去岂不是我侯府待客没规矩。” “母亲,他轻薄云秀,他算哪门子客人?”温徐清冷笑,“我已经让人去备请帖请国公夫人,今日之事得要有个说法才行!” 一听请国公夫人,秦微舒立即道:“不可。” “为何不可,他卫彦做出这等事,难道我们还当没看到?” “卫三公子与云秀正是少年爱慕之时,有好感也难免——”秦微舒叹道,“现在事情还没个定论,贸然将对方请来,万一谈不出个什么来,谈崩了可就糟了。” 秦微舒虽然恼恨,但此事究竟也太上不得台面,若不稳妥处理,她自己的女儿议亲时一样遭连累。 “卫三公子什么人没见过?定是温云秀她极力勾引!”温云婉从椅子上蹿起来,红着眼睛,“她这个没脸的,还总是扮成小厮出去,谁知道是出去偷男人还是干嘛?” “三妹妹慎言,自打佩兰一事后,五妹妹好好在府里待着,什么时候出去过?”温云沐冷冷看着温云婉,“你就算是中意卫三郎,也不该胡说八道败坏五妹妹的名声。” “我中意?我,我——”温云婉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跳脚道:“我胡说八道?我都让人堵到她了,巷子里面和几个男的拉拉扯扯,谁知道发生什么事?” 顿时,卫彦从地上站起来,手指着温云婉不断颤抖着,“你,你个毒妇,原来是你!” 温云秀被温云婉堵在府门口打伤一事自然是告诉过卫彦的,她手指淤青令卫彦心疼了好几天,问是谁干的,却又不说,原来罪魁祸首是温三小姐,怪不得温云秀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想而知平时被温云婉欺负成了什么样。 温云婉张口结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秦微舒在心底叹了口气,她的女儿还是这么没长进,光爱慕有什么用,瞧瞧温云秀,现在对卫彦已经手拿把掐。 今天这事也太棘手了,偏偏是温徐清撞破了两人私会,若是她设计,必然这会子是要把两人分开了,当日就把温云秀沉湖,再慢慢让温云婉与卫彦处出感情来。 可现在事情摊在明面上,反而遮掩不得了。 若现在对温云秀笼络些,未来也未尝不是个助力,秦微舒暗自寻思着。 厅堂里,卫彦还在滔滔不绝地指责着温云婉,而温云婉在他连珠炮一样的质问下,哭得两个眼儿像桃一样红了,坐在末座的温徐铭忽然沉声道:“三公子也莫先着急骂我姐姐,我们兄弟姐妹之间的事,自然是关上门有说法的,现在只说三公子和五妹妹这一桩,我五妹妹勾引了三公子,若三公子不同意,我们自然也不会苦苦相逼。” “什么叫五妹妹勾引了三公子?”温云沐侧目笑道,“四弟是在场看到了吗?没有吧,我和大哥可是清清楚楚瞧着卫三公子是主动贴上来了,今日人多也好说个清楚,到底是三公子爱慕云秀,还是云秀勾引了三公子,大家有个分辨,免得出了门说我们家门风不好。” “我,是我不好——”温云秀泫然欲泣,哭得话都说不清楚,卫彦心痛地望着她,大声道:“不关五姑娘的事,自见她第一面起,我就心悦她,后来听说她在义堂坐诊,更是钦佩得紧,那日在学堂她又为我诊治,这桩桩件件让我自此认定五姑娘便是我此生挚爱,这才对她魂牵梦萦,是五姑娘推脱不过,才与我相见,今日小侯爷所见种种都是我主动的!” “那卫三公子是准备明媒正娶我五妹妹吗?”温徐铭逼问道:“你可有把握让我五妹妹以正室身份入门?” 卫彦沉默了一下,道:“我会禀明父亲母亲,让云秀以正室身份嫁入卫家。” “儿女的婚事历来都是由父母做主,我家侯爷——”秦微舒话还没说完,温云婉又一次从椅子上冲了下来,一把摔在温云秀脸上,温云秀嘤咛一声,倒在了卫彦怀中。 “这个贱人!”温云婉拉扯着温云秀的衣衫,立着柳眉,一张擦了胭脂的嘴上下翻合,“卫彦你看清楚,她是个庶女,她娘亲是个低贱的姨娘,她怎么能进卫国公府的人当你的正室?三郎,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啊?我难道比温云秀还不如吗?” 温云婉拉扯着温云秀的衣服,但温云秀只管一头扎在卫彦的怀里低低抽泣,温云沐正想要说话,却见秦微舒从堂上走下来,二话不说先打了温云婉一巴掌,对冯妈妈吩咐道:“把三姑娘送回去!” 冯妈妈愣在当地,只见秦微舒面上浮起怒色,“都是死人吗?把三姑娘送回房里去!”冯妈妈这才忙不迭带着几个丫鬟过来,架住了温云婉,温云婉状似疯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三郎你睁开眼,不要被这么贱人迷惑了!三郎,卫三郎,卫彦!” 直到温云婉被强行架了出去,温云秀方抬起头,哀切地道:“三公子,我竟然不知道我三姐姐对你——都是我不好。” “行了,你也站起来吧。”秦微舒示意旁边的婆子将两人分开了,“儿女的婚姻大事,需要侯爷回来再定夺,今日之事我侯府不会有半个字传出去,而希望卫三公子也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在侯爷回来之前,请卫三公子先不要到家塾来,也不要再与云秀见面。” “夫人,这,这怎么行。” 正正是如情浓深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时候,让卫彦许久与温云秀不见面,简直像是被剜了心头肉。 “若卫三公子真是爱慕我妹妹,不妨回去细细想想,给我妹妹一个什么名分,否则便是我妹妹低嫁了,也不会到你家去做妾!”温徐清面色铁青,狠狠瞪了两人一眼。 温云秀着急地道:“哥!” 温徐清愈发气,“你闭嘴,母亲心软,我可饶不得你,家塾你也不要去了,给我在院子里老老实实的禁足!云沐你看着她,让她出去了,我拿你是问!老老实实等到父亲回来再说。” “是,哥哥。” 温徐清长身而起,“那么现在请回吧,卫三公子!” 温云沐将温云秀搀扶起来,在她的掩护下,温云秀将一枚玉坠塞进了卫彦的手中,十步一回头地出了厅堂。 叶垂云看罢一场好戏,长身而起,笑道:“我回府去了,若有需要,我可以替你去国公府走上一趟。” 温徐清深施一礼,“殿下,我送你出去。” 两人跟在温云沐、温云秀身后走了,转了个弯,温云沐停下脚步,轻轻摸着温云秀的脸,叹道:“今日可是遭了大罪。” “回去让姨娘给你好好敷一下。”温徐清道:“我下手虽轻,但云婉却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温云秀嗯了一声,揉揉脸,“只要能唬住卫彦就好。” 叶垂云啧啧一声,用扇子捅捅温云沐的后腰,“学着点,瞧瞧你五妹,这才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温云沐回过脸来,翻了白眼,最近这位唐王殿下是不是过于俏皮了? “要你管我,我哥回来了!”温云沐拉起温云秀,“我们走。” “沐姐儿。”叶垂云道:“小心内贼。” “嗯!谢殿下提醒。” 第32章 始乱终弃 浮翠阁的夜原本应该是恣情放纵的,可在卫彦这里,一切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卢家安已经看着他喝了一晚上闷酒,平日里最宠的白荷也不宠了,分明已经唱了一晚上的曲,唱的嗓子都沙哑了,卫彦也没喊停,倒是卢家安先看不过去,让白荷停了。 白荷终于安静下来,坐在卫彦旁边侍酒。 “卫三郎,别想太多了,来,喝点酒解解闷,许久没见到你,你——”白荷握住卫彦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着,双眼中尽是爱意,“这几日过得还好吗?” 若是平日,卫彦自然是极其缱绻地回应她,但今日却没了心思,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入愁肠,热辣似火,愈发烧得五脏六腑难安。 见卫彦不说话,白荷又道:“三郎,那日你说回府里再同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好好说我俩的事,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白荷是实在熬不住了,卫彦许了要赎她,别人就不敢做她的入幕之宾,只靠些唱曲的营生哪里够开销,惹得嫲嫲总是阴阳怪气地骂不说,恩客也总戏耍与她。 卫彦回过神来,抚摸着白荷的脸,道:“白荷,你知道吗?我答应过要娶你,可到现在连提都没提。我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白荷心中一痛,卫彦没有明说,但国公府的态度也表现得非常明朗了,她却也只能强颜欢笑:“三郎,你的心意我明白,你也不能强求。我们之间,你心里有我就好。” 卫彦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他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酒液四溅:“我心里有你?我连自己的感情都掌控不了,还谈什么心里有你!” 白荷被卫彦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但她立即捏住了卫彦的手,关切地道:“三郎,没受伤吧?便是有不开心,打我骂我也是使得,也不该拿自己撒气。” 然而,卫彦的情绪已经失控,他一把抓住白荷的手腕,怒道:“你个娼妇,不过是个玩物,居然也来逼迫我,你可知我那父亲母亲大人,便是连侯府的五姑娘都看不上,还能让你进门?今日说开吧,你也趁早死了这条心!” “可是三郎,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啊!你不能言而无信啊!”白荷慌了,入不了国公府的大门,可以不入,只要卫彦能为她赎身,也是极好的,可现在看来,他竟然只想对她一甩了之。 陡然,卫彦抬手,给了白荷一耳光,“滚!” 白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卫彦又道:“还不滚?” 卢家安原想开口劝两句,可现在这情况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正在犹豫,忽见门口闪过一个人影又退了回来。 “咦,白荷在这里啊?”叶辰澜站定,笑道,“呦,卢大郎,卫三郎,欢不欢迎我一起喝一杯?” “能与世子共饮,是我等的福分。” 卢家安扯着醉醺醺的卫彦起来行礼,将叶辰澜让了进来,浮翠阁的妈妈们不敢怠慢,立即让人收拾了酒杯碎片,重新开了席面。 白荷抱着琵琶坐定,笑道:“世子有什么想听的吗?” 叶辰澜摇摇手,“不急。”他越过卢家安看了一眼卫彦,“卫三郎是怎么了?方才听他和白荷闹了起来,两人不是很相好吗?” 卢家安局促地说不出话来。 卫彦醉醺醺地站起来,把白荷拉扯着推出去,他已经醉了,醉得甚至管不住自己的嘴,他把白荷拉到屋外,大声喊着:“来来来,你们都来看,我今日也一次说个明白,我与这个娼妇从此再不相干,她房事极好,人尽可夫,你们谁看上了,不要客气!” 白荷被他扯倒在地,又经此羞辱,一时间哭得喘不上起来。 卫彦醉得站不稳,摇摇晃晃,喊声中带着哭腔,“我与平靖侯府五姑娘温云秀相爱相知,侯府非要棒打鸳鸯,而我父亲母亲更是冷硬心狠,只因为五姑娘是庶女,就不肯以正室之名迎娶进门,现如今我要一个娼妇要不到,要一个名门贵女也要不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叶辰澜吃着冷盆小菜,看着这场热闹戏,低声笑道:“卢大郎,你快将卫三郎拉回来吧,不要再出丑了,何况此事还涉及侯府,那位小侯爷可不是易与之辈!” “是是是,世子说的是。”卢家安立即出去,点了卢家的小厮和卫家的小厮,将人连拉带扯地弄进屋里来,甚至还贴心地让人把白荷送了回去。 关上门来,叶辰澜边吃边看热闹,还指指点点,“这一番闹腾怕是过不了夜就要传到两家人耳朵里去了,不过也是个好事,卫三郎这个一折腾,侯府那位五姑娘可是再难议亲,也只得嫁给他。” 卢家安蹙眉,“温侯是个硬脾气的,他可不允许自家女儿做妾,出了这等事,说不好要把温五姑娘绑去庵里做姑子也不无可能。” “云秀要是去做了姑子,我就做和尚去,便是出家了,我们也能挨在一处。” 叶辰澜大笑,“你们这等亵渎清净之地的人,哪个寺庙敢要?”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世子,做人难当啊!”卫彦平平展展躺在地上,嗟叹着。 “这温家不同意,就是卡在名分上,国公府不愿意给,侯府就不愿意嫁,但只要你永不再娶正室,贵妾不也就是正室?过上一两年,再添个孩子,扶正了不就好了。” “世子,此话怎讲?”卫彦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眼神分明,再也没有半分醉意。 叶辰澜停筷,阴阳怪气地道:“卫三郎装醉倒是有一套啊,就连我都被你糊弄过去了。” 卫彦讪讪,温云秀不知从哪里听他与白荷的事,但也没闹脾气,只说是信他能把外头处理好。此事他若不装醉,实难与白荷开口,醉了话就好说些,事后再送上几百两银子补偿补偿,也就掀过。 “婚嫁婚嫁,一是要娶,二是要嫁,国公府不同意,也是要为了娶一门高门贵媳来,而高门贵媳最重脸面,若知道你卫三郎有一个心尖子上的人,怎么会自降身份嫁到你家来,便是嫁来了有这样一位贵妾也过着寡妇日子,二是侯府得要嫁女,你这桩事才成,温侯若不想将女儿嫁你,他可以把她嫁给别人,也可以让她当姑子,但现在好一点的就是,温侯不在,你还有时间。” 卫彦深施一礼,“请世子赐教。” 第33章 我要他撞死于马下 叶垂云鲜少见温徐清这种气急败坏,想骂又不干嘛的场景,于是他以扇遮面笑个不停。 温徐清实在是憋气,他像个盲眼的老牛,气咻咻地在地上转了几圈,最终还是站在叶辰澜面前,“世子,你,你,你这招也太损了!我父亲还有三四天就要到京,你是想要了我五妹妹的命吗?” 叶辰澜毫不在意地道:“你父亲是出了名的宠爱子女,怎么就会打死你五妹妹,你不要杞人忧天了,便是你同我私奔闹出断袖之谊,你父亲也不会打死你的!” “你你你——”温徐清气结,“卫彦是个要脸的,若不是你怂恿他,他怎么会日日赖在我家门口不走?国公夫妇亲自来去劝,他都敢把刀架在脖子上,我偌大的侯府,竟然成了这满京城的笑话!” 这三五日,京城里最火热的八卦就是国公府三公子和侯府五姑娘的私情,甚至今日小柴期期艾艾地说,梦粱楼和满运楼的东家都来提议,说京里所有的说书先生都开始讲国公府和侯府的事了,两家要是再不跟上,客人都要跑光了。 气得温徐清当场就要人滚出去。 温徐清是万万没想到,卫彦竟然有这个胆子的,每日清早旁若无人地套了车到侯府,报到似的拿出个蒲团来,一坐就是一天,旁边的小厮扯开了嗓子喊:求夫人开恩,让我家公子见五姑娘一面! 当天下午卫国公和国公夫人就来了,俩人刚下马车,还没出声,卫彦就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声声泣血似地控诉:“父亲母亲,我与云秀真心相爱,若不是父亲母亲不肯给她正室名分,儿子何至于此!若今日父亲母亲还想劝我回去,我便死在侯府前!” 国公夫人当即气晕过去,卫国公也不吃这一套,命人上前来捉卫彦,卫彦竟然真的上手见了血,吓得刚出门口的秦微舒立即上前劝架,卫国公府里怎么闹,她才懒得管,但人若是死在了侯府门前,那侯府也是不得消停的。 就这么鸡飞狗跳地闹了一下午,国公府领不走人,侯府又赶不走人,卫彦居然安然无事地堵了侯府的门,一堵就是三五天。 “我温家,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温徐清一把将茶盏子扫在了地上,若不是因为叶辰澜是世子,换个人早就被他打死在当场了,“此时按着我想,我定会慢慢劝了父亲,现在闹成这样,不就等于在逼我父亲吗?我父亲最恨受人胁迫——” “怎么叫受人胁迫呢,戏还没演完,着什么急?令尊何日进京?”叶辰澜云淡风轻地问。 “后日。” “若是卫三郎,为了求娶你妹妹,一头撞死在你父亲的马蹄下,这剂猛药够不够感天动地?够不够动摇你父亲和国公府?” 温徐清瞠目结舌地看着叶辰澜,许久蹦出一句话来,“你真是疯透了。” “事情既然已经成了这样,你五妹妹只能非卫三不嫁,卫三也只能非你五妹妹不娶,你想想看,能和卫国公府议亲的高门显贵,哪个肯舍得把女儿嫁过来受气?小家小户的就更难了,一想到家里的妾室居然是侯府的女儿,还懂医术,那还要担心嫁进来有没有活路,这种局面下,如果卫彦再演一出,而尊敬的唐王殿下再进宫把这个段子说给陛下一听,诶!”叶辰澜一摊手,“陛下感动于卫三郎的痴情,赐个婚,正室的名头不就有了嘛!” 温徐清冷静下来,道,“若是此事真成了,我就找几个戏班子,把这桩事编成戏文,给卫三架上痴情的高帽子,他日也不敢对如对白荷一般,辜负云秀。” “对嘛,别动气!”叶辰澜拍拍温徐清的肩膀,“只要婚事做成了,丑事也会变成美事,所以你别动气,应该看好你五妹妹是正经,别等万事俱备,反而在后宅折了这道东风。” 温徐清长叹一声,一言难尽,温云婉的闺房,怕如今现在砸得连根针都不全了。 清晨,温云婉的闺房里传出了一阵喧闹声,下人们抬头看了一眼,纷纷习以为常地避开了,自打卫三公子堵了侯府的门,温云婉就如同疯魔一样,日日砸,夜夜哭。 “姑娘,好歹顾着些自己的身子。”冯妈妈劝道。 “滚出去,你个老刁婆!”温云婉满脸通红,眼中闪烁着愤怒与嫉妒的火光。她的心上人卫彦日日在府外求见温云秀的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头。 “娘亲不是说会想办法吗?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卫彦他怎么可以迎娶云秀那个小狐狸精!”温云婉怒吼着,她的心中充满了不甘与委屈,同样日日上学堂,同样说说笑笑,怎么卫彦就相中了温云秀? 温云秀算个东西,样貌、才情、地位处处不如她,可卫彦居然想娶她做正室! “咣当”一声,温云婉将手中的首饰盒子狠狠地砸在了梳妆台上,玉瓶、胭脂、香粉洒了一地,可依旧不解气,才收拾好的家具、古董、珠花又一次遭了灾,但凡看得到的都被砸得粉身碎骨。 “卫彦,你这个负心人!我哪里比不上云秀?我温云婉难道就配不上你吗?” 院子外,秦微舒看着额头渗血的冯妈妈一脸苦相地走出来,“夫人,二姑娘现在谁的话也不听,闹得厉害。” “锁院子。”秦微舒道,温侯还有几天就回府了,可容不得她再这么闹下去。 “夫人,锁院子?这,这姑娘怎么受得了?” 秦微舒抬脚往里走,“把人都赶出去。” 房里,温云婉还在哭嚎,秦微舒正要进去,却见后面匆匆走来一个人,“娘亲,我去劝劝姐姐。” 秦微舒一愣,徐铭? “我去劝劝姐姐吧。”温徐铭笑了,“娘亲总该信得过我的。” “也好,你去吧!” 温徐铭站在温云婉的卧房门口,人还没有进去,就看到了有飞溅的碎瓷片。 他抬手,敲敲门框,“姐,我进来了。” “你滚。” “卫三郎和五妹妹要成婚了,你难道就这么坐看五妹妹出阁吗?” 屋里的声音一下安静了,温云婉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口,她冷冷地说:“你有什么好计?可以让温云秀死吗?” 温徐铭笑得灿烂,“姐不要总是喊打喊杀的,之前二姐姐那手金蝉脱壳玩得漂亮,我想学一学,有个法子,你要听吗?” 温云婉侧身,让出一条道来,“你进来。” 第34章 我与她有私情 “侯爷,明日下午就可以到京城了。” “晚上不要歇,明早赶去署衙报备。”温侯勒住马头,这五天来一直没有怎么休息,眼眶也熬红了,前几日在汜水遇到了户部徐侍郎巡盐的人马,徐侍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将温侯拉到一处僻静之地,“侯爷,你快回府去看看吧!你家闹得都不成样了!” 温侯脸色渐沉,“出了什么事?” “卫国公府家的老三,天天蹲在你家门口要见你家五姑娘,现在说他痴心的有,说你家姑娘不知廉耻的也有,这种事归根结底对姑娘家还是不好。” “我府里没赶人吗?” “赶了,国公爷和夫人也去劝了,卫三以自戕为要挟,就是不走,谁也没辙啊,你家怕人死在门口,国公爷也怕真的伤了儿子,一时间就僵持下来了。”温侯仿佛被人劈头盖脸打了一耳光,冲徐侍郎拱拱手,“多谢,大人一路平安顺遂,我先行一步,待大人回京后,再做他谢。” “侯爷客气了。” 温侯一抽马鞭,心上像压了千斤重。 他这一生,真正快乐的时候很少,只有和夫人成婚后不过四五年的光景,她撒手人寰,带走了他的快乐。 续弦秦氏,也是因为她家教严谨,为人贤淑,想为自己的儿女们找一个可以当榜样的母亲,说爱,他知道自己不爱,也知道秦氏不爱自己。 秦氏和他,是两块捂不热的石头,还要强行绑在一起取暖。 没了琴瑟和鸣的夫妻之情,他的精力都投注在儿女身上,他的女儿们可以不嫁高门权贵,但一定要嫁给人品方正的人。 卫国公家的卫三,是他看走了眼,还以为是个好儿郎,竟以如此腌臜的手段强逼云秀,难道是欺负侯府没人吗? 而卫三郎此时此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眼见得京中的谣传愈演愈烈,他压根不慌,横竖大家都是赞颂他和温云秀的爱情,据说还有戏班子要编了他们的事来唱曲——卫彦正在沉醉之际,一个穿蓝衫子的年轻男子匆匆走来,他额上带着细汗,趾高气扬,指着卫彦道:你就是那卫彦? 卫彦一愣,尚有几分客气:“兄台哪位?” 那蓝衫子男人冲上来便打,边打边说:“你这个狗杂种,竟然敢抢爷爷的心上人,我和云秀早就私定终身!没想到啊侯府的五姑娘居然也会嫌贫爱富,大家看看——”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帕,高高举起,瞬间侯府外就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男子大声喊:“我本是五姑娘在义堂的病家,几个月前她治好了我的病症,她见我生得好看,又是秀才,就送了帕子给我,说与我定情,可没想到这个无耻的女子,竟然始乱终弃,攀附上了国公府,就抛弃了我!” 门子一听这情况,立即连滚带爬地去禀了秦微舒,而白虹听闻喧哗,刚出门就听卫彦气愤至极地喝骂:“你胡说八道!” 蓝衫男子冷笑,“我胡说八道,你知不知道,她温云秀背上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我见过,所以敢说,你敢同她确认吗!” 卫彦眼前顿时黑了黑,人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你你你,你说真的?” 白虹见势不妙,立即派人给温云秀、温云沐和温徐清等人送口信。 忽然,门口有人声若洪钟:“来,本侯与你对质!”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高头大马之上,端坐着披盔带甲、身材魁梧的温侯,身后带着一干执枪佩刀的家将,温侯道:“把所有人请留!我请父老乡亲们做个见证,如若我儿是这般不堪之人,我今日就将她捏死在侯府的石狮子下,若我儿未有此事被人诬陷,还请父老相亲他日听到传闻之时,为我儿辩护清白!” 说是留,实际上所有看热闹的人都被侯府的家将团团围住了。 卫彦哆嗦着嘴皮子,脸色惨白,“侯,侯爷——” 温侯不屑地看他一眼,下了马,高声道:“叫五姑娘出来,当面对质。” “是。” 厅堂里,秦氏疑惑地问冯妈妈:“这人是云婉找来的吗?” “三姑娘哪里会有这样的谋划,这会子还以为是夫人设计的。” 秦微舒哦了一声,道:“自然不是我设计的,但不管是谁,这是一步妙棋,扣儿在卫三那,也算是解扣解得得宜,只要他听信今日之言,和老五生出隔阂,磨没了娶她的心气,这婚事就成不了,既然是好事,就让人再闹闹吧!” “夫人!夫人!”婢子气喘吁吁跑进来,“侯爷回来了,在府门口审那男人了。” “什么!”秦微舒惊诧地站起来,“怎么这么早回?快,快去府门口。” 平靖侯府,这半年来可是京中的是非之地,先有姨娘投毒杀人,后有仆奴毒主,再又是卫国公府三公子当众示爱,这一桩桩一件件,全跟那五姑娘脱不了干洗,众人都纷纷好奇,这五姑娘是个什么神仙模样? 直到侯府所有人匆匆赶到门口时,众人才惊觉,这位五姑娘的确是清秀貌美,但在侯府各子女中,也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位罢了。 “侯爷。”秦微舒上前行礼,温侯伸手抬了抬,让下人为秦微舒抬上座来,俩人并排坐着,各子女在身后站成一排。 温侯对众子女训诫:“今日之事,所有人只能看,不得说话,听懂了吗?” “是父亲。”温云沐与温徐清站在后排,温云沐询问地望了一眼温徐清,温徐清则轻轻地摇了摇头,看来今日之事是突发,谁也摸不清情况。 温云沐不动声色地横过一眼,只见温云婉绞着帕子,绞得太用力,甚至骨节都发白了。 此事,定与她难脱干系。 “云秀,你上前来。” 温云秀大大方方走上来,人看起来也是极镇定的,对温侯、秦氏施礼道;“父亲、母亲。” “此人你可认得?” “是我在义堂的病家,姓白,上月为其诊病,自述胃痛,曾为其诊脉,是积食,食欲不振,后来就再未见过。” “那此物可是你的?” “是女儿亲手绣的帕子,但已在数月前遗失了。” “此人说曾与你私定终身,你认还是不认?” “不认,女儿只与此人有一面之缘。” 卫彦立即感到自己堵在喉咙里的气能喘匀了,他冲上去打了蓝衫男子两耳光,骂骂咧咧道:“你这个腌臜泼才,还想败坏五姑娘名声,挑拨离间!” 温侯横过一眼,“卫三公子,请落座。” 那蓝衫男子虽然微微发抖,但依旧不依不饶地道:“姑娘现在当着侯爷的面,自然是推得一干二净。” “侯爷,这是义堂登记的施药本子,此人的确如五姑娘所言,上月为其诊治过一次,后来还来过几次,但都是吴大夫为其看病。”外围有人骑马带着回一人来,家将先将文书册子递上,“这位是义堂的吴大夫,除了五姑娘,一般都是此人坐诊。” 温侯道:“吴先生,你来认一认,此人是常来义堂来找我儿看病吗?” 吴大夫佝偻着身躯,看了蓝衫男子一眼,顿时笑开了,“这不是住在城北的白泼皮吗?咦,今日怎么富贵了,穿得起如此好的衣衫,平日里不都是要来义堂混口饭吃吗?” “来人呐!”温侯喝道:“让吴先生带路,家里人等一应拿来!” 家将异口同声地回应:是! 声势浩大,如在战场。 蓝衫男子腿哆嗦一下,终于跪了下来,“侯,侯爷,我上有老小有小,别,别迁怒他们,我——我就想挣几个酒钱啊!” 第35章 娘亲,救救我 “好,既然错在你,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温侯抬手,立即有人递上一条鞭子来,鞭子上装着精铁钩子倒刺,温侯缓缓站起来,将鞭子一抖,破空声嗖嗖响起,如同爆豆子似的,令在场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父亲,我来打。”温徐清跨前一步,今日父亲是动了怒气,若由着父亲去打,两鞭下去,此人就要当众丧命。 “我堂堂侯府,竟然成了一颗任谁都可以拿捏的软柿子,我为朝廷在前拼命,我的女儿却被人构陷不贞之名,今日我若不打死你——” “父亲!”温徐清握住了温侯的手,“此等小人,何用污了父亲的手,我来。” “好。”温侯见温徐清如此坚持,“你打一鞭,我问一句,他回一句,若有假,两鞭。” “是。” 那蓝衫男子终于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也终于意识到他惹到的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勋贵之家,他筛糠似的抖个不停,脚下一片濡湿,已然尿了裤子,见温徐清朝他走来,愈发站不住,一下子晕死过去,而温府的家将历来都是在死人堆里厮杀过的,哪还看不出这样的小九九,当即有人提过一桶水来,将人浇了个透心凉。 啪!一鞭!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彻云霄,头里看热闹的百姓呼啦散开了一大圈,若不是被温府的家将拘着,早恨不得长出七八条腿跑了。 “你和我女儿是否有私情?” “没有!” 啪!第二鞭! “那为何构陷于她?” “小人在隔壁酒坊吃酒,有个有钱的公子给了五十两银子,教会了我那些话,还给我买了身衣服,说只要我按他说的说了,就稳赚这五十两。” 啪!第三鞭! “手帕哪来的?痣的事你怎么知道?” “大爷,大爷给的,痣也是他告诉我的,卫彦也是他让我找的,所有的事都是他出的主意!” 啪!第四鞭! “此人是何样貌,哪里口音,年龄几何,在何处落脚?” “啊啊啊!!侯爷不要再打了,要死了,要死了!我说,我全说,这,这人第一次去酒坊,二十来岁,一口京城官话,娃娃脸,说,说自己是卫国公府的人,就是要为了拆散五姑娘和三公子!” 温侯站起来,一怒之下拍在了椅子上,一张大椅立即被他拍的稀烂,“好好好,人给我捆起来,卫三公子——” “父亲!”温徐清收了鞭子走过来,低声道:“此人所说的指使之人,未必是卫国公府的,卫国公府的人怎么可能有云秀的帕子,还知道如此隐私之事,就算卫国公府的人,内里也是跟咱们内宅有勾连,才将消息透漏出去的。” 温侯陡然警醒,他佯装怒气,接着道:“卫三公子,你听到了,此间之事先劳你回去禀明国公和夫人,本侯改日再上国公府讨个说法!” 卫彦哪里还敢说话,国公府虽然也是武将出身,但近两代都是在文官仕途上讨生活,早就不适应军队中如此强悍血腥的处事风格,他两脚微软,只得低低答了个是,又望了温云秀一眼,隔着一群凶神恶煞的人,他对上了温云秀担忧的目光,不禁心中一暖,爱意彭拜,只恨自己今日竟不分青红皂白还怨过她。 卫彦惭愧至极,心想今日若不是遇见温侯,他一辈子的幸福就彻底断送在这等拙劣的谣言上了,他咬牙道:“侯爷,小侄立即回府禀告父母,今日若真是我卫国公府所为,小侄定然揪出此人,还五姑娘一个清白。” “好。”温侯敷衍了一句,转过脸去对身后家将杀气腾腾地道:“带人回府,紧闭门户,一个守一个,一只蚂蚁也别给我放出去!” 秦微舒面上一白,她急急忙忙看了温云婉一眼,只见温云婉面色惨白,身体轻微晃动着,险险站不住的样子,秦微舒顿时在心里叹口气,走上前去,正要说话,却被温侯阻止了,温侯面对一众看热闹的人,大声道:“请问各位父老乡亲,我温府的女儿可有不贞?” 众人哪里还敢说什么,左看右看,有个小老儿自告奋勇,越众而出,道:“侯爷,今日五姑娘受了大委屈,她可是顶顶好的人,为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免费义诊,我们心里是极感激的,今日之事,我们在一个有一个,定会问五姑娘说出真相的——”老头转过身去,“大伙们说是不是啊?五姑娘是不是被冤枉的?” 见有人挑头,众人立即响应起来,“是啊是啊,五姑娘是冤枉的,我们一定会把真相说出去的,侯爷放心。” 温侯拱拱手,率先向府里走去,他对着身后的子女道:“所有人不得回院,跟我去九思堂。” “侯爷——”秦微舒抓住了温侯的衣袖,“都是自家孩子,别吓到了他们!” “吓到?若这就吓到了,也不配做我温家的儿子女儿。” “这是内宅的事,侯爷才刚回来,不如——” “夫人。”温侯停下脚步,神色冷峻,“若夫人真是办事得当,一个京兆府就敢二话不说,进我平靖侯府拿人?我府里的姨娘,罪名未定就被关进大牢?我的女儿被下人毒,还要被拘到京兆府堂上问话?另外一个女儿在自家花园还能莫名其妙落水,掉进荷塘?而一个区区卫彦也敢到我家门前撒泼?这桩桩件件,夫人还是想好怎么解释吧!” 秦氏脚步一顿,就见温侯头也不回地走了,边走边吩咐身边家将:“带上那个人,让所有院子里的婆子丫鬟小厮护院一个挨一个进来相认,但凡跑脱一个,你们来填命!” “是!侯爷!” “娘,娘亲。”温云婉失神地走到秦微舒跟前,声音颤抖着问:“父亲这是做什么呀!” “自然是捉内奸。”秦微舒叹道,“没有咱们府里的内奸,温云秀的帕子是怎么出去的?她背上的痣又是怎么被人知道的?” 秦微舒走得慢,直到身边只剩下温徐铭时,才开口问:“云婉,是不是你做的?” 温云婉急切地摇着头。 “若是你做的,现在认下,娘亲还会想办法保你,此事漏洞太多,只怕——”秦微舒蹙眉,逼问道:“究竟是不是你?” 温云婉吓了一跳,“娘亲,真的不是,不是我啊,是徐铭,徐铭出的主意!” 秦微舒脚步一顿,差点眼前一黑,“你说什么?!” 身后,温徐铭淡淡笑了,“姐姐说的是什么话,这件事我也是今日才看到的,怎么就成了我出的主意,什么帕子,痣啊,我都不晓得。” 陡然,温云婉面如死灰,是啊,温徐铭是出了主意,可帕子是之前佩兰给的,痣是她的女使问的温云秀的女使,就连传话的那个人,也都是她房里的妈妈去庄子上找回来的。 温徐铭拍拍温云婉的肩膀,和秦氏道:“娘亲,我和姐姐今日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怀疑温云沐和温徐清自导自演,反而怀疑起我们来了,父亲回来的时间,不是只有大哥哥最清楚吗?” 第一次,秦氏忽然看不懂自己这个儿子了,这个年纪轻轻的白净少年。 “娘亲,卫三郎堵我们家门的事,可是成平王世子叶辰澜教他的,卢家大公子可以做证,大哥与唐王交好,唐王又是叶辰澜的堂弟,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为了让五妹妹嫁入国公府而设局的呢,这下把卫国公府栽赃进来,父亲大发雷霆,自然会找上门去,卫国公府勉为其难自然以正室之名迎五妹妹进门,好精细的设计,娘亲,您说是吗?” 温徐铭看了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一眼,施施然走了。 温云婉哆嗦了一下,目中含泪,面上俱是恐慌,“娘亲,我该怎么办啊!” “没听你弟弟说嘛?”秦微舒恨声道,“此事你也是今日才听说,闭上你的嘴,等下进了九思堂,做好戏!” 第36章 背主者死 说来惭愧,上辈子做了二十多年的家人,温云沐却对她的父亲并不了解,临死前,她才明白了父亲对她的爱,而直到今天,她也才看到她的父亲是一个多么缜密又威风的男人。 满院火把,温侯坐在一张大椅上,肃杀之气弥漫在夜晚的雾气中。 白姓秀才跪在院子中央,家里每一个下人,婆子丫鬟小厮护院,没有一个人敢说话,都默默排着队从白姓秀才面前走过,他一直摇头,一晚上下来,恨不得脑浆子都摇混了。 侯府的下人们,都不是他口中的那位大爷。 温侯一挥手,家将将人拉了下去,温侯招呼人过来低低说了两句,温云沐站在身后听得真切,“先放了,过两天拉到乱葬岗子打死埋了,处理干净。” “是。”家将应了一声,温侯又吩咐:“把五姑娘院子里的人都拉出来,除了唐王府送来的,全部捆好。” “侯爷,这是——”赵姨娘忍不住出声,温侯冷冷瞥过一眼,“你院子里的人,居然敢多嘴将姑娘的隐秘之事外宣,你管不好,我替你管。” “可是我院子里都是些老弱病残,怎么经得住打啊——” “都是死契——”一句话断了院子里奴仆的生路,温侯望着被捆好的婆子丫鬟们,“有人认了,你们就都有活路,没人认,你们都一起死。” 几棍子下去,有人撑不住,高喊:“伺候姑娘沐浴的茯苓几日前和三姑娘房里的锦兰说过话!” “好,其余人停,把茯苓拉出来,先打死这个。” 茯苓早就吓得魂不守舍,挨了两棍子,立即熬不住求饶,“是,是奴婢,可奴婢万万不知道此事是用来害姑娘的,那日我在花园,三姑娘房里的锦兰说她有个好膏子抹了脸上的痣都能去掉,奴婢因为满脸的痣,总是自卑,就,就忍不住想和她换一些——”茯苓说着,痛得眼前一黑,身边的家将立即打水来,将人泼醒了。 茯苓喘口气,接着又道:“锦兰说我们姑娘会医术,可以回去让姑娘试试把方子拆出来,就问姑娘身上有没有痣,我才说姑娘背后有痣,她又问多大,我说米粒,她才说太大了,这膏子没用,没理我就走了。” 茯苓哭喊着,“侯爷,便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害姑娘啊!” “来,把三姑娘房里的下人全部绑进来。” 温云婉一张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家将们手脚极快,只一会功夫就绑了四十来号人来,茯苓被拎起来,拖在地上走,“说,是哪一个!” 还没等茯苓说话,有个人就瘫软在了地上,茯苓打眼一瞧,喊着:就是她! 那婢女颤颤巍巍爬出来,一开口就是:奴婢冤枉啊,是二姑娘房里那个白虹教我怎么做的! “来人,把白虹带进去,拿着我的帖子请唐王殿下过来。” “爹,殿下就在听涛阁,我去请。”温徐清低声道。 “好。” 温云沐站在温侯身后,身上一阵阵泛冷汗,此是若是秦氏做局,那她实在可怕,若温侯不回府,就轻而易举搅黄了温云秀和卫彦的事,温侯回府,她尚有后招,说辞居然滴水不漏,还牵扯上自己来。 不多时,白虹带到,她行了个礼,站到锦兰身边,抱着双臂,傲然睥睨,只道:“侯爷,奴婢斗胆,想亲自问问这位姑娘。” 温侯不动声色,只点点头。 院门外,叶垂云和温徐清来得极快,但两人站在阴影里,都没有上前。 “请这位姑娘说一下,我是如何教你说话的,何时何地说清楚。” “就是三日前,你在花园堵住了我,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把这膏子交给我,让我去找五姑娘房里的茯苓,话也是你一句句教我,说我要是不从,就打死我,还说府里不好动手,就在外面要了我的性命——”锦兰满脸戾气,恨声道:“然后,然后府里的嫲嫲就以为我逃了,再去我家去拿人!” 白虹笑笑,“你明知道这话是害三姑娘和五姑娘的,你为什么还从了?” “我若不从,你就要拿刀杀我!” “好,那你说,我那日的刀什么样?” 锦兰被问懵住了,但下一秒钟她就指着白虹腰间悬挂着的长刀,喊道:“就是这一把!” 白虹把刀摘下来,扔在锦兰面前,“你看清楚,就是我这把刀吗?” “是!” 白虹上前捡起刀来,走到温侯面前,跪下呈上。 温侯拿起刀递给了身旁的家将,家将将刀拔出,道:“此刀为东军新制佩刀,上月在衡州本地铸造,由本次侯爷随从自衡州带出,绝无可能出现在侯府,此婢子也绝无可能见过。” “禀侯爷,婢子进来前,借了侯爷卫队的刀悬挂于腰间,此事完全就是锦兰颠倒黑白,府里人都知道三姑娘和五姑娘因为卫三公子的事闹得厉害,我家姑娘是从不掺和的,这背后指使之人还想要诬陷我家姑娘,望侯爷明察!” “好!你是个忠心又细致的,你退下。”温侯把手中的鞭子递给家将。“去,问一下。” 温徐清低声道:“这白虹,当真不错。” 叶垂云道:“是,不然也不能把她送进来你们这虎狼之地来。” 温徐清瞥他一眼,打趣着:“是吗?我还以为我家是你的温柔乡呢!” “嘁。” 家将破空一抽,立即传来爆豆子一样的啪啪声,走到锦兰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凶神恶煞地道,“听到了吗?是谁让你诬陷二姑娘的?” 一鞭子下去,后背衣衫皆碎,锦兰马上昏死过去,又复被冷水泼醒,第一句话就是:我说,是姑娘房里的李婆子让我这么做的。” “李婆子呢?” “回侯爷的话,先前清点人数时,三姑娘院里说李婆子的弟弟昨日病了,她告了假回家,属下让人去追,方才复命说李婆子在回家路上跌下山崖摔死了,已通知官府,验过尸首,的确是跌死了。” 好一个死无对证! “好,来人,锦兰、茯苓,打死——” “是。” 院子里黑压压一堆人,眼睁睁看着两人被打了十来棍之后没气了,家将们还存了杀鸡儆猴的意思,拉着锦兰和茯苓的尸首,血淋淋得在人群里走了一圈。 温侯冷道:“在侯府,搬弄是非者,便是如此下场。” 奴仆们吓得魂不守舍,行了礼纷纷被赶了出去,偌大的院子只剩温侯一家人和叶垂云。 “现在,都是自家人了,就论一论是非曲直吧!”温侯道。 “父亲,父亲,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啊——”温云婉奔出来,伏在温侯案头,“女儿也是被冤枉的啊,父亲不在家,大哥哥和二姐姐就纵着五妹妹与卫三偷情,卫三郎堵我们家门的事,就是成平王世子叶辰澜教他的,卢家大公子可以做证,大哥与唐王交好,唐王又是叶辰澜的堂弟,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为了让五妹妹嫁入国公府而设局的呢,这下把卫国公府栽赃进来,父亲大发雷霆,自然会找上门去,卫国公府勉为其难自然以正室之名迎五妹妹进门,好精细的设计,父亲,现在还要把事情都栽在我身上,父亲!!” “来人!把三姑娘拉开。”温侯缓缓道。 温云婉还在闹个不停,却见自己父亲转脸,厉声道:“闭嘴!” 一喝之威,吓得温云婉不敢再哭闹。 温侯长身而起,几步走到叶垂云跟前,行礼道:“有几句话,想请教殿下。” “侯爷客气,请讲。” “我三女儿所说卫彦堵门之事,是平成王世子出的主意,可属实?” “的确为世子与卫三在浮翠阁的酒后戏言,卢家安为人证。” “犬子是否知情?” “先前不知,后来如何得知本王就不甚清楚了。” “好,谢殿下告知。” “温徐清、温云沐、温云秀,你们跪到前面来!” 温云沐一愣,怎么还有自己的事? 第37章 温云沐挨打 “徐清、云沐、云婉所说,你们可认错?” 温徐清跪在头里,“回禀父亲,孩儿身为长子,没有监督好妹妹们,直到云秀和卫彦已有私情才察觉,是儿子不对,卫三堵门之事,是他亲口告知于我,儿子已同平成王世子闹过一场,但此事处理不力,也是儿子不好——” “好。” “你既认——”啪,温侯展开手里的鞭子,就往温徐清身上落下来,电光火石之间,温云沐扑上来,鞭子一半落在她胳膊上,一半落在温徐清背上。 衣袖在一抽之下,烂成了碎片。 温云沐抱着温徐清哭诉:“父亲!怎地就要责罚哥哥了?五妹妹与卫彦的事,我们的确不晓得,但后来云秀和卫彦在红梅林被哥哥和母亲撞到,连母亲都没有罚他们,哥哥能怎么办?何况三妹妹争风吃醋,砸掉了府里多少东西,也不曾有人过问,母亲在堂都未发话,父亲怎么就先怪起哥哥了?哥哥同我便是有不察不纠之错,难道就错到了要第一个罚的地步吗?” 温侯冷笑一声,收了鞭子,“你哥哥,未来是要承爵,继承侯府的人!我不在,府里便要为他马首是瞻,出了这样的事,我不罚他罚谁?” 温云沐哭着道:“这府里怎么就唯哥哥马首是瞻了?不是还有母亲吗?内宅的事,哥哥又能说上几句话?原来人家说没娘就没爹,原是真的,我今日被三妹妹房里的婆子诬陷,父亲可曾为我伸冤?” “沐姐儿,闭嘴。” 这父女俩一来一往,又是给温徐清立威,又是把事情全栽到秦微舒这里来,再容他们讲下去,这府里还有他们母子立足的位置吗? “侯爷,沐姐儿说的对。”秦微舒道:“是我管家不严,闹出了这样的事,我自甘领罚,等家里这一趟子事过了,我便去观里修行一年,我是什么罚都领得的,甚至沐姐儿若不服气,你说如何罚也是好的。” 秦微舒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温云婉与温云秀又打量了一番,“可女儿们大了门都各自有心事,做母亲的也管不了,这么闹也让外人看了笑话,的确是我的不是,我本已有处置之法,只等侯爷回来商量,闹成这样也不顾得了。” 秦微舒目中含泪,“这两个女儿既然都如此爱慕卫家三郎,一同嫁过去,娥皇女英、飞燕合德,也都是一桩美事。” 温云沐一愣,险些气笑了,秦微舒真的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姐妹双嫁,自然温云婉为正室,温云秀为妾室,在温云婉的手段下,温云秀能活几年,都不好说。 “母亲,我也是女儿,我未来也是要许人家的,卫彦同五妹妹的事本来就闹得满城风云,现在还要让云婉嫁过去,我温家的女儿是什么破落户没人要了吗?要巴巴地抬到他卫家去?何况卫彦要的是五妹妹,三妹妹嫁过去算什么?买一赠一的附带吗?”温云沐还伏在温徐清身上,护着他,情绪非常激动,她冲着秦微舒喊:“母亲为了让三妹妹嫁给卫家,就要我和五妹妹去死吗?” “沐姐儿你这是哪里话?” “云婉爱慕卫彦的事,也就家里人才知道,与她名声、议亲无半点相干,母亲若不是为她,又怎么会逼着云秀去做小,把正头娘子的位子让出来给云婉?别人家的女儿议亲都是父母之命,怎么到了云婉这里,就踩着五妹妹的未来和我的名声,随心所欲了呢!” 本来这就是秦微舒仓促想出的缓兵之计,只要把话题引开,过了追究锦兰诬陷之事,就能先稳住局面,没想到竟被温云沐堵得一时语塞。 “侯爷,这是那几个人的身契和买卖文书。” 秦微舒藏在衣袖下的手晃了一下。 锦兰是家生子,李婆子是她的陪嫁,茯苓是冯妈妈买进来的。 温侯看了许久,坐在椅子上,了许久没有说话。 “云秀之事,我会处理,不劳夫人挂心,云婉的婚事,会在明年入夏前议定,也不劳夫人挂心,在此事之前,夫人先去青云观暂住,为子女们祈福——” “侯爷!” “父亲!” “都回去,请殿下暂留。” 温侯如刀般的目光略过每个人的面孔,“今日之事,你们心知肚明,又有什么好说好辩的,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在这府里也会有兄弟阋墙,姐妹如仇的腌臜事,你们想要我再追究下去,是都让我想要了你们的命吗?” “都滚。”温侯喝道。 瞬间,一院人陆续散去安静下来,只有夜风掠过枯枝,刷刷作响。 “殿下,臣有一事相求。” “侯爷请说。” “想求唐王殿下为我儿云秀,求一个赐婚,她虽是妾室所出,但为他人做妾,我是万万不肯的,事到如今再这么下去就是逼死她。” “侯爷放心,原本我那堂兄也曾找过我,说醉酒后给卫彦出了个馊主意,想弥补就要讨道圣旨下来。”叶垂云道:“此事是我堂兄的不是,他日尘埃落地,他定会上门赔罪。” “若云秀能因祸得福,也就谈不上什么祸事了。”温侯道:“殿下,我打算年后议定沐姐儿的婚事,初步想来,是想定武乡侯的长子,殿下意下如何?” 果然,这世上,都是英雄所见略同。 叶垂云想说话,又觉得夜风太大,张不开嘴。 “殿下不用有所顾虑,武乡侯的长子我见过,是我们军中的好男儿,定会好好待沐姐儿的。” “侯爷,武乡侯家里全都在西北军,西北军谎报军情这么大的事,武乡侯一点消息都没透漏出来,便是他现在未投晋王,未来也快了,何况这么大张旗鼓地把沐姐儿嫁过去,简直就是往我皇兄眼里扎钉子,武乡侯会更不好过,自然沐姐儿也不好过,此事——”叶垂云不悦道:“休要再提了。” 温侯略一思量,也是这么个理,现在武乡侯不投,未来不代表不投,真投了,沐姐儿反倒是个软肋。 “而且,沐姐儿的婚事需要非常慎重,最好是在那几家里挑,免得变成了他人的把柄,只是理国公府没有适龄的,平成王府二世子还小,其余人家又不是很相配,侯爷要是不着急嫁女,可否让沐姐儿在家待个一两年,再议亲?” 叶垂云见温侯并不答话,知道对自己的要求有所顾虑,毕竟明年温徐清也要议亲了,同岁的女儿反而比儿子还晚嫁,对温云沐说亲不利。 “侯爷,厂卫已立,徐清也需要暗中替我做些事情,有时候他长期不在京,必然会打草惊蛇,沐姐儿扮成徐清的模样,尚能替他遮掩一二,所以这个不情之请,还请侯爷答应,两年之后,我定为沐姐儿找个好夫婿,到时侯爷看中了谁,我一定向陛下求来。” 温侯长叹一声,“既然殿下这么说,那就让我在享受两年,沐姐儿膝下承欢的日子吧。”温侯对叶垂云施礼,“殿下推己及人,能为沐姐儿思虑如此周全,谢过殿下。” 叶垂云搀住温侯,道:“我与沐姐儿一处长大,自然也如沐姐儿的……兄长一般,当然是要为她考虑的,温侯不必再同我客气了。” 两年后,她又会嫁给谁呢? 想到这里,叶垂云顿感一阵心烦,是不是温徐清,也是这样的感受? 第38章 收为义女 叶垂云平日是难得进后宫的,自打他母妃去世后,后宫对他就是一个不愿涉足的禁地,除了定时请安,素来是能不来就不来,今日难得陪着叶辰澜进宫请安,这才在各个娘娘宫中走了一圈。 皇后自不必说,晋王被废,他是陛下眼中红人,就是皇后的眼中钉,能安稳地坐着说一会话已不错,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婚事上。 皇后李氏,四十多岁,生得美貌中带着凌厉,不怒自威,望向叶垂云和叶辰澜的时候也是不苟言笑。 “你们这两兄弟都早过了议亲的年龄,一个是不议,一个又——”皇后欲言又止,大概是觉得叶辰澜喜欢男人这事,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说了都是脏了她的嘴,“皇家是子民的榜样,你们两人如今婚不成婚,实在不像话。” 叶辰澜历来都是个混不吝的,笑道:“娘娘就不要替臣操心了,我那王爷爹已经被我气得剩了半条命,这才打发我出来的,至于唐王殿下,他素来是眼高于顶的,满朝文武的子女竟是没一个同他相称,替他操心,等于是白操心。” 皇后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唐王面上掠过。 她素来不喜欢他,这个孩子小时候就沉默寡言,但目光中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隐忍,几次动手都没能取得了他的性命,居然给他在侯府平平安安地长大,愈发喜怒不形于色,年纪轻轻城府深得吓人。 偏生,才貌双全,让人一见就心生喜爱。 “听说温侯的女儿长得美丽动人,性子又是温婉大方——” 听皇后这么说,叶垂云心头一跳。 “你与侯府素来有情谊,不妨——” 皇后未说完,叶垂云忽道:“娘娘说的是三女儿温云婉吗?” 皇后饮茶,低头不语,三人都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皇后道:“本宫以为,你会问我是不是嫡长女温云沐。” 叶垂云轻呵一声,却不说话,皇后道:“是温云婉,温云沐同你也太熟悉,男女之间太熟了就同兄妹一般,生不出什么纠葛来,温家看来看去,自然是三女儿温云婉更合适一些。” “儿臣认为,武乡侯的女儿更适合我——”叶垂云笑得淡淡,“父亲说过,看中了谁家,都可以替我求来。娘娘若着急替我相看,不妨替我和武乡侯说说看。” 皇后抬眼,凤目微弯,笑起来,“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既然还不想议亲,就不要随意相看了,你父皇说得对,再等等,不急。” 叶垂云亦笑笑,“是啊,儿臣不急,皇后不如给世子看看——” 皇后半遮面,笑弯了腰,“休要打趣世子了,襄王爱襄王,就算神女有心又有什么用。” 叶辰澜故作深沉,叹口气,“京中许多大好儿郎,娘娘要是愿意操心臣的事,那可是臣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啊!” 皇后娘娘佯做嗔怒,“哎呀,你们两个皮猴子,一言一语说得本宫都头疼了。” 虽是玩笑,但其实是话不投机要赶客。 叶垂云和叶辰澜顺势借机拜别,两人抄着手,在宫里晃晃悠悠走,叶辰澜道:“听说温侯提早回来了,你干的?” “嗯。” “如何发现蹊跷的?” “温府的人先去庄子上找了个脸生的男人,又去义堂找人,义堂是我的,我自然知道。” “那我听徐清说,你没把这事掀出来?” “大意了,去义堂找白秀才的那人被勒死了,死无对证,既然拿不到实证,温家的家事,我不宜参与。” “这一招,挺狠呐,若不是温侯提前回来,温云秀与卫三的事就黄了。” “是,所以我让户部徐侍郎提前三天启程,回京一条官道,肯定会遇上,他与温侯交好,必定会提醒温侯,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巧,刚好赶上人去闹事,倒是搅扰了你的好事,没让卫三撞死在温侯的马蹄上。”叶垂云笑起来,“那场面,我还是挺期待的。” 叶辰澜撞下他的肩膀,正要说话,就见前方有个公公,小步快行而来,叶垂云缓缓停步,低声道:“太后身边的贺公公。” “殿下、世子,太后请两位去宫中相见。” 叶垂云冷冷道:“太后去了景苑休养,后日才回,我们去宫中做什么?” 贺公公哎呦一声,“赶巧了呢,太后在景苑待腻了,今日刚刚回来,听说殿下和世子进宫请安,这就让咱家请两位过去呢!” 太后坐在宫中,宫女回报:“太后要的菜团子已经做好了——” “好。” 昔日宸妃在世时,喜欢在御花园里挑野菜,照说御花园里是没有杂草和野菜的,但自从宸妃进宫后,御花园就不准再除野菜了,据说是宸妃在书院时,喜欢带着人上山去亲自挑选,就是在山上,才遇到了皇上。 宸妃死后,御花园里的野菜也绝迹了,皇上睹物思人心痛难忍,皇后巴不得斩草除根。 “这是哀家命人做的,你尝尝看,是不是这个味道。” 叶垂云看着自己手边的野菜团子,面上极平静地夹起一粒尝了一口,“是当初的味道,太后娘娘费心了。” 话是好话,但菜团子再未尝过一口。 太后心里明镜一般,废太子晋王与唐王之争,她之前是站在晋王一边,如今皇后势大,晋王在边境捷报频传,前些日子向着太后的娘家林家伸了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种信号,历经宫事的人不会错看。 如今交好叶垂云,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叶辰澜对这种宫闱秘闻的来龙去脉并不清晰,口齿灵活地将菜丸子夸成了可上天入地的仙丹,叶垂云道:“既然世子爱吃,不妨跟太后讨个方子。” 太后嗯了一声,他大了,比旁人更沉得住气,这一阵的沉默,是给太后的留白,情绪一旦有了留白,思虑就多,思虑一多,忐忑顿生。 这孩子,怪不得旁人要会怕他。 “方子我倒是没有,户部的巡官是我的子侄,这方子就是从他那来的,世子若是感兴趣,可以去问问。” 坐在三人,都是属泥鳅的,世子立即道:“那臣就不客气了,随时去叨扰一番。” 太后笑笑不语。 吃了一盏茶,两人双双告辞,太后却留了他们一下,“我在景苑住的时候,他们老跟我说京里的闲话解闷,我听说温侯家有一桩喜事,是吗?” 叶辰澜先笑出声,他俏皮地道:“可不是,卫家的老三爱慕平靖候家的五姑娘,日日堵在侯府哀嚎,可着实是感天动地。” “都闹成这副样子了,怎么两府还没动静?” “国公府嫌弃那五姑娘是庶出,不肯以正室之位迎娶,侯府又不肯将姑娘嫁给别人家做妾,就这么僵住了,那卫三是个痴心的,求父母求不来,就去侯府门口哭,大有要杜鹃啼血的意思。” 太后哈哈大笑,“原来是这般痴情的,国公府也太过矫情了,两人相爱,便是庶出也无妨的,我那弟弟只得了三个孩儿,最想要个女儿,既然国公府嫌人家身份地位,我林家收了她做义女,总配得上他国公府了,恰好明日国公夫人要进宫来见礼,我将此事告知于她便是。” 叶辰澜抚掌大笑,“太后娘娘真是大功德,这可是成人之美的好事啊!唐王殿下与侯府交好,今日出宫便可将此事告知温侯,给他个大大的惊喜。” “云儿,那你今日就跑这一趟吧。” “儿臣领命。”叶垂云神情寡淡地道。 “娘娘——”待人出宫走远了,贺公公低声道:“瞧着唐王殿下可是无动于衷呢,我们成了温家的好事,他似乎不怎么在意。” “你懂什么。”太后兴致颇高,“越是在意的,才越要表现得不在意。” “那我们这么做,皇后那边——” “她不仁,我不义。” 第39章 你不过是亲哥的好朋友 听涛阁院里,温云沐和温徐清各执一杆长枪,打得有来无往。 温徐清收了枪,点评着,“你这个练法,怕是不行,基础功本就不扎实,枪一道又是个气力活,你两项都差,还埋没了灵活的长处,与其把时间花在练枪上,不如不练。” 说着话,他掂了掂温云沐手中的枪,看着和他用的是同一杆,但实际上减了重量,让温云沐能够更自如地挥动,但也是因为减了重量,杀招也就弱了力道。 “你来试试。”温徐清把枪扔给白虹,两人打了盏茶功夫,温徐清挑了白虹的枪,枪一脱手,落下时,被叶垂云接在手里,“我同你试试。” 一炷香的功夫,叶垂云将枪尖抵在了温徐清的喉头。 “殿下,我瞧着你这个枪法——”温云沐有些犹豫,“是我家的温家枪,但来来回回就那么五六招。” “嗯。”叶垂云把枪插回架子,和温徐清坐着喝了盏茶,“是你家的枪法,温侯教我的,但是我自己做了简化,只留了杀招,毕竟我同你哥哥不同,我学得杂,没那么多功夫学全套。” “你的意思是,沐姐儿也可以这么学?说来也是,她若只是扮我与自保的话,也没有必要学全套。” “嗯,是。”叶垂云放下茶盏子,望着温云沐,她因为练枪,脸上飞了红云,人更显得生动,叶垂云忽然有些得意,是那种身边人本是一截木头,可自己硬生生养得开花了的得意。 “但是如果这么教你,就不能是白虹教你了,我得亲自教,你——” “我行,我熬得住。”温云沐抢先道。 “二姑娘是好样的,上次挨了侯爷的鞭打,我用殿下送的药膏子给姑娘擦了,那药膏子虽不留疤但是极疼的,王府里那么多大老爷们都熬不住要喊,姑娘一声没吭,这两日伤口就收得好好的了。”白虹笑着道。 叶垂云嗯了一声,他的话没说出口,但并不是想要说温云沐能不能吃苦的意思,而是她几次同他说过,她大了,要和他男女有别,可这教枪的事,得手把着手,还怎么有别? 但是她一口答应了。 叶垂云空喝了一口,才发现已经空杯了,手里的茶盏子放下了,跳过这个话题,“林家要收云秀做义女。” “太后的娘家?” “还能有哪个林家?” 温徐清暗暗吃了一惊,太后的娘家比皇后娘家是低调了许多,可林家常年捐修各大书院,又出了许多学士,天下士子多师从林家之人,林太师过世后,朝中纵无一人上二品,但依旧是清流身后的影子,造势能力之大令人不敢想象。 温云沐上辈子却对林家没什么概念,见自家哥哥吃惊的表情,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太后的娘家不是没落了吗? 温徐清摇摇头,将林家讲解了一番,“林家势力在朝虽不显山露水,在野却极为可怕,可引导天下士子者,唯此一家,殿下有林家相助,在民间的声望比之往时,那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叶垂云道:“那你可错了,林家三代太师,根深叶茂,是朝中之莲,水面上之绽放浅浅一朵,水下勾连纵横,不知根基有多深厚。” “殿下若知此事,皇后与李太师岂可不知,为何先前要动林家?” “李家是新贵,哪里懂这些,何况许多达官贵人们都捐书院,你家也不捐着五座,人人捐,林家也就不显得特殊了,李家自然以为能和林家扳扳手腕,不过你如何知道林家在士林很有威望?”叶垂云好奇,他母亲出身书院,才很清楚其中内里,温徐清怎么会知道? “我——”温徐清顿了一下,神情略怪异,“我院里有个叫攒竹的,她家是开镖局生意,之前主要就是从京城为各地书院送书的,和书院的学杂长们很熟,了解过书院很多趣事,她经常讲给我听,我才知道林家在书院中有此影响——” 叶垂云抬眉,似笑非笑:“你和这位攒竹,聊得倒是投机,是收了她入房吗?” 温徐清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叶垂云不放过他,补了一句:那就是了。 “攒竹?”温云沐想了想,哥哥院里的确是有个叫攒竹的,哥哥也的确对她有些情意,可上一世她在哥哥去世之前就出府了,说是家里早就许了人的,这一世也变了吗? “哥,我记得攒竹,是活契又有婚约的,你把她收了房,她家里不来闹吗?” “她——家里没人了。” “没人了?”温云沐诧异地问。 “嗯,前些日子走镖,她父亲带的队,遇匪都死了,包括她那个定了亲的表兄,她一个女子重振镖局太难,何况这一次走镖,镖局里的好手都被带走死在外面,家里要赔一大笔银子,她——”温徐清就顿了一下,他素来沉稳,但脸皮薄,说起自己的事,反而拘着了。 “她来求你,你就替她出了这笔钱,她为了报答你,就跟了你?”叶垂云忍俊不禁,“这句话是烫嘴吗?这么难说?” 温徐清嗯了一声,清清嗓子,“我一直觉得她不错的。” “既然你同她情投意合,不如早点给她个名分,免得离家姑娘入了门,又横生枝节——” “离家那位嫂嫂虽然议亲了,但还有一年多才迎娶,倒不用急于一时的。”温云沐道,“做婢子和做房里人也不一样,哥哥不妨多看看。” 温徐清点点头,此事他虽是酒后一时糊涂做下的,但对攒竹也是早有情意,面上虽然应了温云沐的,心里却想着叶垂云说得极是。 倒是叶垂云听了温云沐这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估计明日林太常会一早上门,此事你私下告知与温侯,先不与你母亲说。”叶垂云安排着,“而国公夫人从宫中会得了太后的懿旨,怎么回家也要下午,林家已经把结盟的事放在了明面上来说,那我们就要把事情做事锁死。” “你的意思是——” “你让人放出话去,明日午后满运楼会请宫里的茶博士来斗茶——” “国公是个茶痴,我让卫三去请他,他定然会来,到时候再安排父亲将太后要说亲之事宣扬出去,免得李家插一杠子。” 叶垂云点点头,太后这一手棋,下得极妙,从局势看,有人不想温云秀嫁进去,而且手段颇为高明,连温侯都知道当下赐婚是上上之选,对弈之人如何想不到?自然留有后招在赐婚一事上,可又有谁能料到,太后这一招连消带打呢? 认义女,是解决庶出的身份障碍,太后赐婚,是给了国公府荣耀。 高明! “太后这是一步明棋,她把林家绑在你的船上,你要还是不要?” “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叶垂云幽幽叹道,“对了,皇后还想撮合我和你家三妹妹。” 温云沐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不过,我说我要娶武乡侯的女儿,她就不提了。” 忽然,叶垂云看了过来,那一双眼里,竟然有温柔的神色。 温云沐艰难地别过头,就听自己的哥哥大笑道,“你真是好有本事,你肯娶,武乡侯还得掂量掂量敢不敢要你这个女婿。” “他大概是不敢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叶垂云半边脸,也遮住了他唇边淡淡的笑意,说到嫁娶时,温云沐的眼睛里有一瞬慌乱。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高兴呢? 叶垂云忽然愣住了。 “殿下,哥哥,我明天能去满运楼看看吗?” “不行——” “行。” 温徐清懵住了,“沐姐儿去,那我不能去了?” “你为什么不能去?”叶垂云诧异地看他,“我难道不能邀请沐姐儿去满运楼吃茶?” “你一个没订婚的王爷,和一个没订婚的侯府嫡女相约吃茶?你是打算让我妹妹以后不嫁人了吗?” “哥哥和妹妹相约吃茶有什么不对嘛?”叶垂云挑眉,面色沉沉不喜,“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温徐清懒得和他争辩,只道:“我带着你和云秀一起去吧,卫三在,他们许久没见,正好将此事戳破。” 话落,温徐清对叶垂云道:“我是亲哥,我才能跟她去,你啊——充其量不过是亲哥的好朋友。” 叶垂云一时语塞,哼,真是好有道理! 第40章 太后赐婚 宫中有位秦茶官,原是满运楼的红人,因为名头太大,进宫侍茶被陛下看中,就留在宫里,从此后成为绝唱,寻常人绝无可能再看他侍茶,是以满运楼把秦茶官来表演点茶的消息放出来后,京中茶痴闻风而动,满运楼三层的位置竟是重金难求。 卫国公挑帘下车,他今日甚是开心,家里那个已经置气一个多月的三儿子,忽然开窍了似的,竟然拿了满运楼的点茶帖子来,还是前排能分一盏茶的好位置,卫国公开心地把事情全推了,梳洗打扮一番,神采奕奕地来观茶。 落了座,才看到旁边坐着的居然是温侯,带着三位儿女,有一对生得一模一样,另外一个看起来文静娴雅,卫国公颇为尴尬,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卫三一双眼痴痴地看着对方,卫国公心下明了,这一位定是侯府的五姑娘了。 观其形样,落落大方,神情自在,虽不如其他两人貌美,但的确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心中恶感顿然去了几分。 “咦,卫国公,这么巧。” “哦,林太常——”卫国公忙不迭打起招呼。 这位是林太常是当朝太后的弟弟,两人差了十多岁,说是姐弟,更似母子一般,林太常自小就是出了名的神童,长大后更是连中三元,但他心思不在经济仕途,只好研究学问,官拜太常后,掌管天下教化,桃李遍布天下,甚至钦天监的监正,都是他的徒弟。 “许久不见林太常,近来可好?” 林太常不过四十岁,风华正茂,气质卓然,见卫国公询问,展颜笑道,“好得很,刚收了温侯的五姑娘做义女,这次来还是借了温侯的光,不然以区区在下,又怎么能拿得到这张万人哄抢的帖子。” “真,真的吗?”卫彦闻言站起,又惊又喜,“昨日才说林太常要认下云秀做义女,太后娘娘还要给我们赐婚,这,这竟然是真的?” “你听何人所说?”卫国公面沉如水。 “自然是听我说的——”林太常身后,有人痞里痞气地搭腔,众人一看来人,纷纷行礼,“殿下。” 搭话的叶辰澜不敢受,退后一步,站在叶垂云身后,直到大家一礼过后,方道:“昨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也不知从哪听了卫三公子和温五姑娘的事,还感动得落泪了呢,听说有情人至今未成眷属,太后娘娘就要自己来成这一桩好事,今日那赐婚的懿旨大概已经下了吧?”叶辰澜笑笑,和叶垂云落了座,侧对着温侯一干人等,继续道:“可巧昨晚遇见了卫三公子,同他讲的时候,他还笑话我痴人说梦——卫三公子,这你不得谢谢我通风报信?” “应该的,应该的。”卫彦激动得手足无措,居然径直走到了温云秀面前,磕巴着,“云秀,你你,你听到了吗?我们——” 温云秀垂着头,颈边和面上一片薄红飞起,旁边人听闻此言,纷纷窃窃私语起来,甚至也个别年轻胆大的,开始打趣起卫彦来。 此时,温侯重重一咳,场子里立即安静了。 卫国公愣了愣神,怎么这么快? 卫彦被喝住,一时无措,忐忑地看了眼温侯,温侯道:“只怕是国公府的门槛太高,便是林太常的义女,也入不得国公夫妇的眼——” 林太常笑道:“是吗?国公爷,我们小门小户,高攀了啊!” “不敢不敢,太常说哪里话,两府本就门当户对,五姑娘如今又是太常的义女,实在是我们高攀了。”卫国公局促地道:“太后老人家给下旨,那是我卫家的荣耀,求都求不来,哪里敢不从,今日接旨,明日就去侯府相商两个孩子的事,到时候还求温侯多照顾我那不成器的老三才是。” “哪里哪里,卫三郎是京中才俊,有这样的女婿,求之不得。” 说话之间,叶垂云举起茶盏,“今日事急,本王先以茶代酒,与诸位共庆这桩好事。” 厅中十数人,纷纷举起茶盏,“共祝两府永结秦晋之好。” 温云沐身在其中,感叹人生若想成事,后宅里的阴毒手段要会,但更要学会的是如何借力打力,去谋更大的局。 后宅,像封死的水井,禁锢了她的天空,重生以来她哥哥和叶垂云带她走出后宅的这口水井,她才知道这世上也有这么大的天空,这么广阔丰富的、女子从未有机会见识过的世间。 “哥,太后为什么会大张旗鼓地支持殿下?” 温徐清侧目,“你干嘛问这个?” “想不明白,所以才问。”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上个月林家的荣源老家出了事,林家的两个小辈强抢民女,被抓了,闹得沸沸扬扬,灰头土脸,太后下了一道懿旨,那两个人放出来的时候,林家的人在衙门外,行了家法活活打死了。” 温云沐暗自心惊,又不禁叹太后真是个杀伐果断的,按哥哥所说,林家是清流领袖,名声是最重要的,出了强抢民女的事,自然是清白传家的最大污点,而家法打死,是切割的最好办法。 “林家的老家,怎么敢有人查?” “当然不是当地衙门查的,是巡察御史走到荣源,有人当街拦轿告状。” “御史姓李?” 温徐清笑道,“你倒聪明。” “李家也太着急了,这么点事怎么能扳倒林家呢!” 温徐清摆摆手,低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番,“事情一出,京中青松学堂的陈大儒就以此为题,谈国之法理,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幸亏太后懿旨下得快,据说是跑死了几匹马,第三天就到了荣源,当天就把人在衙门口打死了,白桦书院又以此为题论了一番,才驳倒了青松学堂,若不是此事处理得宜,以青松学堂的声势,林太常可是要在朝会上被弹劾的,那定然逃不过请辞,后来鉴于太后的处置,林太常上书自罚三月俸银,才将此事揭过。” “竟如此凶险。” “你说,太后再不改换门庭,她林家可怎么办?”温徐清笑道,“便宜殿下了。” 说话之间,秦茶官已结束了点茶,其余在旁侍奉的茶官纷纷冲出一盏高山流水以做呼应,有一面生的茶官走到温徐清近前来,“小侯爷,殿下让我送盏茶给你吃。” “谢殿下。” “殿下还有句话要我转达。” “什么话。” 茶官神色颇为扭捏,低声道:“说,让你少嚼舌根子。” “嗯?” 温徐清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茶盏,冲的是一座古诗和一个男子的画面,这不就是哑巴进庙——少说话! 呵! 温徐清气不打一处来,但旁边的温云沐却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没想到一个铁面黑脸王爷,还有这种挤兑人的手段。 叶垂云顺着兄妹俩投来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心满意足地饮完了秦茶官亲自奉上的茶。 而几条街外,秦微舒狠狠地给了自己女儿一耳光,“这是太后的赐婚,你再闹也没有用!” 温徐铭扫开凳子上的碎片,笑道:“姐姐也是,着急什么,便是婚事今日议下了,不也还要至少半年才出嫁,半年那么长的时间,总有意外发生,何必急于一时呢!这会子娘亲要去青云观罚过,本就恼得很,你还要火上浇油。” 温云婉捂着脸呜咽,“都是你,你还说,上次的事就是你害的,你不是能耐嘛?怎么就让温云秀嫁进去了?” 温徐铭微微蹙眉,白净英俊的面上露出不耐烦的身影,他冷冷道:“三姐。我说话,你是听不懂吗?” 陡然,温云婉收了声,许久后道:“你,帮帮忙。” “好,你别闹,我想想看。” 第41章 妹妹给哥哥夹菜怎么了? 攒竹? 这个名字上一世过于陌生了,甚至没有什么印象。 “二姑娘,大公子还没回来。” 攒竹的外貌甚至连清秀都算不上,但她有一股野蛮的生命力,散发着扎根于土地,不屈不挠的繁茂感,一张圆圆脸,眼睛也是圆圆的,很可爱,因为长期练武,人也显得非常灵巧。 “没事,我下次再来。”温云沐从温徐清院里出来,转身去了听涛阁,今天是双数日,叶垂云散学后会在听涛阁等她练枪。 “我哥又出京了?”温云沐边绑着腿边问。 “没,陛下准了换防的事,你哥在大营帮你父亲处理准备事宜。”叶垂云靠在缸上喂金鱼,“你现在这个角度,挥枪一百下。” 温云沐照做,叶垂云教她枪,比白虹苛刻了百倍。 “能不能帮我查个人?” “认真点!”叶垂云的扇子搭在枪上,生生将角度压了下去,“这一招,有回马奇效,角度要低,力道要狠,才能戳得到人的咽喉。” 他扇子不撤,温云沐拉不动自己的枪,叶垂云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是恨卢家安,想想他跪在你面前,戳下去——” 温云沐的精神顿时振奋到十成十,顺着叶垂云手指的方向刺了一枪,仿佛卢家安真的就在眼前似得。 “很好,记住这个感觉。”叶垂云闲闲道:“你是要查攒竹吗?攒竹就不用查了,是个好的,你哥查过,我也查过,她说的事都属实。” 温云沐一愣,可心里依旧不太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哥是个极谨慎的人,他说没事,你要相信他。”叶垂云蹙眉,从身后托着温云沐的胳膊肘,“抬高。” 这——似乎是他在抱着她似的,可是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般悸动。 温云沐略略有些欣喜,看来自己封心锁爱的本事又进步了,能面对美色而毫不动摇。 叶垂云的目光从她面上一扫而过,她的欣喜,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欣喜。 “这一招,今天挥完八百下再走。” “好。” 八百下毕,温云沐躺在地上苟延残喘,叶垂云的脑子里大概是没有怜香惜玉这个词,她觉得白虹已经够严苛了,和叶垂云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回去让白虹帮你数着数,再挥两百下,明早起早一点,再挥五百下。” “韩先生还有作业,我怎么提得起笔?” “那是你的事。” “丧心病狂。” 叶垂云拍拍手上残留的小米,“谢谢夸奖,我让人做了道新菜,爬起来吃。” “哦。” “听过青松学堂吧?”听涛阁的暖房中,两人落座,叶垂云忽然发问。 青松学堂?前几日在秦茶官的点茶会上听过这个地方,“是率先向林家发难的书院吧?” “你知道?” “哥哥那日提过一嘴。” “侯府资助着京郊的三个书院,你可晓得?” “嗯,但具体是哪三个,不是很清楚,这种事一般都是秦氏张罗。” 叶垂云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温云沐盘中,今日这道菜,一头猪只得五两可用的肉,肋排之下剔出薄薄一点,切得迎风透亮,烧热锅,瞬间爆香。 “咦,这口感。” “如何?” “鲜嫩。”温云沐有心问问怎么做的,又是说正事的时候,实在不好意思问出口。 “下次再让人做来。”叶垂云又夹了一筷子,道:“我找人盯过秦氏,发现有件事并不寻常——” “如何说?” “温家张罗着捐助了青松学堂、白鹭书院、凌霜书院,秦氏每个月都会去拜访这三个书院,青松和白鹭只留半个时辰,凌霜要留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温云沐思量了一下,“这两个时辰中,下人跟着吗?” “别的不进去,只有她身边的冯婆子是跟着的。” 凌霜书院是个京郊的小书院,大富大贵人家的公子哥们并不去,平日只有家境贫寒或上进赶考暂住的。 如若之前,温云沐会立即猜想秦氏和别的男人有私情,但现在知道她背后可能隐藏着杀害她母亲的凶手,第一反应便是:“难道凌霜书院是个彼此联络,传递信息的地方吗?除了我家,还有谁家资助过?殿下可否让人去查查?还有,秦氏之前的事,也可以查查,能捏住把柄最好不过。” “你使唤我,使唤的可真是顺溜。”叶垂云抬眼,但面上没有半点不喜的意思,只应了声又道:“我已经让人去凌霜书院了,想着先把里面的人搞份名单出来,秦氏是从老家玢州嫁入侯府的,若想知道以前的事,要么是去玢州打听,要么是审她带到侯府的老人。” “她带进侯府的,的确是有几个,现在也只剩一个冯妈妈了,还有一个贴身的大婢女,也从不出内院,只怕是不好下手。” “其余的都是死了?” “不是,有两个被她派去管庄子了,城外的庄子交给她管之后,有几个是我母亲的人,都被她换掉了,但她刚嫁入侯府没多久,没有趁手的人,才让那几个人拖家带口去的。” “既然有活人在外头,就好打听。” “可毕竟都是她的陪嫁。” “只有死人才会永远闭嘴,人活着,自然有办法撬开嘴。” “那倒是。”温云沐神情平静地赞同一句,喊打喊杀要人命这种事,她已经习以为常,“殿下,我父亲罚了她去青云观,跟着去的都是她信得过的,若是有什么,她这阵子一定会放开了手脚干,辛苦殿下,帮我盯紧一些。” “你要怎么?”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咯!”温云沐夹了一筷子放在叶垂云盘子里。“这个好吃,你尝尝。” 身旁的阿荆阻挡不及,眼看着殿下毫不顾忌地把菜吃了下去,还嗯了一声,在此之前殿下只容许一个人这么做过,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温徐清。 温云沐是温徐清的妹妹,殿下把温徐清视为兄弟,那么温云沐也就是殿下的妹妹,妹妹给夹一筷子菜怎么了?再正常不过了吧! 阿荆这么想着,把伸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第42章 少当跟屁虫 太后赐婚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京城,人人又都将太后称颂了一番,其中卫三最诚心,若不是太后人还活着,他恨不得立个牌位日日供奉。 唯一一个愁苦的就是赵姨娘。 “我本想着——”赵姨娘刚开腔,被温云秀打断了,“娘亲想什么,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我们在侯府人微言轻,便是主母那么大的仇,娘亲在侯府这些年又查出什么来?秦氏当家,别说报仇了,便是能好好活着都不易。” 赵姨娘叹口气,女儿主意大,她被瞒得死死的,若不是上次被人发现云秀与卫三在红梅林相会,她都不知道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可眨眼功夫,还没容她想清楚,太后又赐婚了,一桩不可能的婚事就这样板上钉钉。 “云秀,你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自己,因为娘亲。 她被吊死的时候,温云婉说,“你别怕,你那下贱娘明日就来陪你。” 那日她重生后迫不及待问温云沐时,温云沐停顿了一下,她说娘亲没死,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可是,她不信,温云婉等人没有放过她母亲的理由。 “事到如今,娘亲想得再多也是无用了,明日林府要开席面,让娘亲备下的东西在哪里?我再检查一遍吧。” 林府认她做义女,自然不能悄无声息地认,林夫人在家里开了席面,发了一圈帖子,京中数得上号的贵胄之家都去了,也算是将此事做到了实处,就算是嫁入了国公府,国公与夫人再不喜,看着林家的面子上,也不敢太为难她。 温云秀知道林家这么做是应了太后的要求,但心底仍是感激的,那日她在满运楼看到林太常的手,骨节突出,拿杯子的时候会不自觉地颤抖,定是长期案牍之苦所累,回来就和娘亲研究了外敷的药膏出来,而林夫人又有失眠之症,赵姨娘也亲手制了安神香。 温云沐中途来看过一次,带了两个极好的木盒子来,防腐密封都是极好的,“这两个木盒子是我从唐王府讨回来的,这盒子大有用处,林太常极好收集古书,这种盒子里放一点花椒,存上古书,想放多久就能放多久,林太常早就四处高价欲购,可久不能得。” “二姐姐,这么贵重的盒子,就放上我这些东西,岂不是浪费了?”温云秀推辞着,其实也怕有喧宾夺主的意思,只怕林太常只相中了盒子,而不去看真正打动人的礼物。 “都说礼轻情意重,也得是怎么个重法,又要一是显得贵重,二是又与内里不甚贵重又极富巧思的东西鲜明对照着,两厢之下才有冲击,他日林太常日日在书房中打开这盒子,都会想起你那副药来。” “原来如此,妹妹受教了。” 温云沐随着盒子送来的,还有几身衣服和珠花,都是极好的东西,温云秀看着一时哽咽,“二姐姐,我——” 温云沐摆摆手,也不让她多说,“之前太傻,现在才晓得要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你荣耀,就是我荣耀,大好的日子,总不能让温云婉比下去。” 今日,温云秀极佩服温云沐的远见,三姐妹站在一处,倒像是温云婉是来认亲的,华服美饰,佩环叮当。 “哪个是温府的五姑娘啊?那个穿桃红衣衫的吗?” “不是,是穿了成套织金锦的。” “啊!有成套的织金锦?” “是啊,每年还没出蜀地就没了的东西,温侯居然弄了一身给一个庶出女儿裁衣服。” “慎言,庶出女儿怎么了,现在可是林太常的义女了,眼瞅着要嫁进国公府去的,他家里那两个嫡女可都没有这么体面。” “他家那个嫡女应该是要嫁给唐王殿下的吧?” “谁知道,眼看着姐姐和妹妹都有好归宿,不知道中间的这个什么感受?” “能有什么感受,又不是一个娘生的,自然是酸得很。” 温云沐抬眼看看,说话的几个她都认识,惯会嚼舌根子的,之前被温云婉教训过,有这等机会,自然铆足劲地奚落她,不知怎地,温云婉今日居然都没有发作,以她的脾气,定有他图。 “云秀,你太有心了。”林太常入手木盒便知不是凡物,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木香,心中忽然欣喜若狂,这定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东西,而打开一看,是一粒粒用银箔纸分贴好的小块膏药,“这是?” “太常常年执笔,恐手指常有肌痛,特地做了几帖缓解伤痛的膏药,只需要发作时裹在痛处即可。” “啊!”林太常心中暖流奔涌,对温云秀又多了几分喜爱,忍不住侧头去看身旁的夫人,“你这是什么好东西?” “是安神的香,这孩子真是费心了。” 林太常府,什么好的东西没有,能送到心坎上又尽显心意的,却不多。 温云婉看着温云秀被林太常夫妇拉着说话,忍不住冷嘲热讽道:“我也不知道二姐姐是为何,五妹妹现在飞黄腾达,一个庶女竟比你我都风光些,又给你带了什么好处?” 温云沐不为所动,“大家都是姐妹,她好,我当然替她高兴。” “二姐姐可别忘了,卫三公子这门亲事原本是说给你的!”忽然,温云婉拔高了调门,身旁人纷纷看来,有京兆府陈林的女儿陈双双,不怕事大地拱火道:“天呐,那温五姑娘这桩亲事,岂不是从她自家姐姐手中抢过来的?” 温云沐抬眼,面色陡然一沉,今天是温云秀的好日子,有人眼红也不奇怪,可非要跟着温云婉把自己也搅合进来,多少是有些愚蠢。 陈林之女,陈双双,一见叶垂云惊为天人,思慕至今。 “我与卫三并无婚约,双方父母从未动过议亲的意思,要真论起来,唐王殿下自小长在我家里,还曾有过一番议论,便是造谣也该造我与殿下的谣言才是,又何必说些八竿子打不到的人。” “你,你胡说八道,你什么身份,也敢高攀唐王殿下?”陈双双果然动怒,将话题引到了叶垂云身上,隔着两三个人就指着温云沐,高声怒喝起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望了过来,温家的嫡女温云沐,她们是常听说的,但鲜少见过,都说她生得美丽,但性情怯懦,是个又没主见又没才情的空皮囊,今日见陈双双与她对上,都好奇地看起了热闹。 “高攀?”温云沐笑道:“高攀什么,殿下常说他与我哥哥交好,我也算他半个妹妹,便是我这三妹,殿下也都当妹妹一般关照的。” 陈双双听闻此言,明显松了口气,低声道:“那你又说什么婚事——” “说是一码事,成不成是一码事,难道这满桌子坐着的姑娘家里,父母就从不讨论,只等着出阁之时就从天上掉个夫婿下来不成?” 温云婉闻言,讪讪笑道:“哎呀,我这姐姐平素不怎么出门的,言辞稍显粗俗,各位请多包涵。” “我不过说两句真话罢了,也叫粗俗,既然妹妹不知什么叫粗俗,我举个例子——”温云沐指着陈双双道:“这位小姐日夜思慕殿下,却也不自己照照镜子,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温云婉愣住了,她望着温云沐,低声道:“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而在一屋子轻声嗤笑中,陈双双站起来,把一碗汤尽数泼在了温云沐的身上,她红着眼眶,又羞又气,恨不得要掐死温云沐,手指摇摇晃晃地指着她道:“你,你竟敢如此侮辱我!” 温云沐慢条斯理地掏出帕子,将衣衫上的残羹擦净些许,道:“我只是告诉陈小姐,少当别人的跟屁虫,跟错了人,没有好事等着你。” 温云沐长身而起,对白虹道:“去更衣。” “是。”白红忍着笑,跟着走了。 第43章 刺杀风波 “走快点。”温云沐一离开众人视线就吩咐着,白虹不解,“姑娘不是去换衣服?着急什么?” “不是,我只是借故出来罢了。” 挑衅陈双双,其实就是想挨泼,方才她眼看着温云秀被一个小男孩叫走了,那小男孩之前在林太常夫妇跟前玩耍,看着极其亲昵,她知道林太常有三个儿子,最小的儿子因为是老来子,所以最得宠,虽然从未见过,但从年纪上看,应该是那位小公子。 “他们是从这边走的,你我分开走,只找人少处,看到云秀之后就不要走开,千万盯着别出什么事,尤其是那孩子,万万伤不得。” “知道了。” 温云沐着急上火,她一路疾行,在花园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小公子和温云秀的身影,又找了一遍,走到一处亭台处,只见一处门窗紧闭的二层小楼前站在一个上了年纪的妈妈,正在左顾右盼地警戒着什么。 温云沐从楼后绕过去,一掌劈晕了婆子,将人拉到院中竹林里,把窗户挑了个缝,只见温云秀面对着窗户,而背对着自己的是比温云秀矮了一个头的小公子,在他的身后,两手交握,紧紧攥着一枚寒光闪闪的匕首。 情急之下,温云沐一脚踹开门,而那小公子也挥出了刀,电光火石之间,快得都来不及眨眼,甚至当下她什么都没想,一把推开了温云秀,接着一阵温热从腰间涌出,温云沐握住了孩子的手,道:“我是温云沐,侯府的嫡女,你伤了我,我家去告御状,你说林太常会不会打死你?” 那孩子懵了片刻,忽然咧开嘴要哭,温云沐一把捏住他的嘴,又道:“你别哭,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不把你供出来,如何?” 小公子抽泣一声,嗯嗯了两句,温云沐松开了捏住他嘴的手,只见他哭着说,“我我,我听你的,你别告诉我爹爹——” 温云沐捂着伤处,对已经吓傻了的温云秀道,“此处不能待了,你来帮我裹一下伤处,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温云秀慌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着,哆哆嗦嗦掏个帕子出来,温云沐摆摆手,“这个不济事——”话落,一直嫩生生的手递过一条裤腰带来,小公子哭得一脸潮湿,咬着唇,提着裤子,“给你这个。” 温云秀接过来,把温云沐的衣衫用匕首挑开,用帕子垫在伤处,好在匕首刺得不深,她从荷包里搜出一罐小药粉,“二姐姐忍者些痛。” 上药,包扎,温云沐痛了满头满脸的汗,她等着温云秀把一切归位,道:“小公子,带我们去一处附近的清静地方,再不走等下就要有人进来,喊小公子伤人了。” 孩子一听,脸色立即煞白,他拎着裤子,急急忙忙地道:“这,走那边,那边还有个曲溪阁,平日没什么人去的。” 温云秀搀着温云沐,“二姐姐,我那点药止不住血——”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走。”温云沐握住温云秀的手,心里火烧一样,盏茶功夫,她已经把这件事前后想了个通透。 如果林家的小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发现他刺伤了温云秀,林家和温家会怎么做? 林太常少不得家法伺候一番,林夫人老来得子,又怎会不心疼? 温家的女儿挨了这样一刀,温侯定不会善罢甘休,温林两家的干亲就此作罢。 温云秀不仅没了林太常义女的身份,又同林家生了龌龊,太后这道懿旨就陷入了两难之地,卫家自然会想办法能拖就拖。 而温家,是叶垂云最稳定的靠山,林家是新投,这两家对叶垂云来说,都是极重要的盟友,真到那时那刻,就是将叶垂云架在火上烤。 好一条歹毒的连环计! “二姐姐,快坐。” 进了曲溪阁,温云秀忙找来个靠枕,将温云沐扶着坐下了,林小公子自知闯下大祸,也急忙找来水,愧疚地道;“这位姐姐,你喝一口。” 温云沐观其言辞做事,其实家教甚严。 “你叫什么?” “林景云。” 龙吟则景云出,林太常对这小公子可是有着无限期许的。 “你不是无缘无故做伤人之事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人,跟你说了些什么,让你想要去刺伤我妹妹?”温云秀压低声音道,伤口纵然不深,说话之间也是极痛。 林景云抿着唇,欲言又止。 “收我五妹妹做义女,是太后的意思,你可知道?” “啊?” 林景云愣住了,太后在林氏一族中早已被奉为神女一般的人物,她才智过人,才华绝伦,威望更是无人可比肩,如果有人告诉他,此事是太后一力促成的,他绝不敢做出今日之事。 “你被人利用,做下此事,若还留在方才地方,被人一张扬,便就坏了太后的好事,现在说,我还能替你遮掩,再不说,我走出这个门去被人发现,不仅你倒霉,你父亲、母亲、兄长,都跟着倒霉!” “我说,我说!”林景云急起来,他站定在温云沐对面,道:“那日周妈妈说我娘亲晚上找我有事,要我过去,可我走到娘亲门外,听到她同父亲吵架,说什么以林家的名声为什么要去换一个庶女的好?父亲发了好大脾气,还摔了东西,说娘亲头发长见识短,周妈妈就没再让我听下去,带我走了。” 林景云抽泣一下,又提了提裤子,接着道:“后来周妈妈说,温侯爷为了嫁女儿,逼爹爹收他女儿做义女,他女儿——” 说着话,林景云胆怯地看了温云秀一眼,温云秀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道:“你说吧,都是些旁人编排的瞎话,我不怪你。” “周妈妈说,说你是个庶女,又,又是个没脸的,在外面和人勾勾搭搭,闹大了肚子,才,才着急进门。” “所以你就想起你娘亲那日的话?”温云秀问。 “嗯。”林景云点点头,“周妈妈说林家好歹是个清清白白的地方,温侯却凭着自己的战功这么逼我们,她说,说我是个孩子,孩子做事别人必不会怪罪的,就给了我这把匕首,让我在今日刺你一下,这样你一生气,就不会认我父亲做义父了。” 林景云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其实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想着就扎一下,只要见血了,或者你喊起来,我就收手的。” “傻孩子,无论你扎的深不深,只要你动了手,太后、你父亲的筹谋,就全部变成了一场镜花水月。” “那,那我父亲,筹谋什么?”林景云壮起胆子问。 “筹谋林家未来五十年的家运。”温云沐低声道,“今日之事,你务必要烂在肚里,不准说给第二个人听,我想着你那婆子是回不来了,便是真回来了,问你什么,你都说有个人闯进来打晕了你,醒来就在曲溪阁了,其余都不晓得,知道了吗?” 林景云惊慌地点点头,鸡啄米一般,“晓得,晓得。” “好。”温云沐撑着桌角站起来,“云秀,你从另外一条路回去,当什么都没发生,务必小心些。” “那二姐姐你呢?” “我是出来换衣服的,自然也是换了衣服回去。” “不行,你这伤口还在渗血——”温云秀一口拒绝,“席面怕还要一个时辰才结束,你撑不住。” “我自己想办法。” “那,那温二姐姐,你,你可以先到我房里去。”林景云见温云沐面色煞白,忧心道。 “不用。”温云沐推了一把温云秀,“今日之事干系极大,你们务必按我说的做,要绝口不提。” “好,二姐姐。”温云秀红了眼眶,“我知道了。” 说着话,温云秀往门边去,还没伸手开门,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她忽然愣住,面前是叶垂云那张微带细汗的英俊的脸,他只扫了一眼,就匆匆自温云秀身边掠过,走到温云沐面前,咬牙切齿地道:“伤哪了?谁干的?” 林景云吓得情不自禁地哆嗦一下,哭出了声,温云沐及时地伸出手,捏住了林景云的两瓣嘴,心虚地道:“没人受伤,我和林小公子他们说话话。” 叶垂云低头,下巴收得紧致,如刀锋一般,他望定了温云沐,半点耐心也欠奉,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跨步走出去。 整个人冷得像是一柄冰刀,挨近了都觉得冻人。 温云沐的伤处恰好被他捏在手中,痛的几乎要翻个白眼晕过去,在理智尚存之际,不由骂道:“你疯了?还不快放下我!” 叶垂云摊开手掌,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迹,冷笑道:“温二姑娘,论疯,我如何及你万分之一?” 管他几分之几,温云沐想,若被人看到,她自己名声臭大街是小,今日之事怕是会跟着被人疑心才是大事。 “殿下,你快点放我下来!”温云沐急眼了,叶垂云已经抱着她出了曲溪阁,转个弯就要进花园曲径,届时人多热闹的地方也不止一处,“众目睽睽,你我——” “少废话,我要带你回去。” “不行,不能被人看到。” “为什么?” “我——前头有我喜欢的人啊!” “呵,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俩兄妹都喜欢离家人!” 前头五步处,有个银白袍子的年轻男人转过脸来,沉静文雅,面目俊朗,“离庚白见过殿下。” 离庚白?!离侍郎?!自家大哥的大舅子?! 第44章 她和殿下并无婚约 “殿下,今日之事我一定将缘由讲给你听,但现在我需要换了衣服,好好地回到席间,你若真帮我,一是帮我找白虹为我更衣换药,二是帮我找哥哥,让他找个借口带我回府。”温云沐攥紧叶垂云的衣襟,“你快放我下来,不要再生事了。” “怎么?怕被离侍郎看到?”叶垂云冷道。 温云沐有些不耐烦,紧要三关,难道他听不出来自己是胡说的?天天嘴上挂着以大局为重,真到要为重的时候,反倒先抛开大局不谈? 说话之间,离庚白来到近前,他微微往叶垂云怀里一打量,就若有若无地拦住了对方去路。 叶垂云怀中之人,明显是做闺阁姑娘打扮,他不能让他就这么带走她。 “你要拦我?” “殿下怀中之人,若与殿下无婚约关系,还是不要玷污姑娘的名声为好。” “离侍郎不认得此女?”叶垂云微微调整角度,让温云沐的脸在离庚白面前露了一瞬,离庚白愣了下,实在是太眼熟了,于是他迟疑着:“莫非是温府的嫡长女?” “你既然认出了是谁,难道还不知道本王与她之间的关系吗?速速回避退下。” 温云沐艰难地抬起头,望向了离庚白,离庚白生得温文尔雅,有一双如鹿一般温柔多情的眼睛,和平时不显山漏水,但微微一下就又圆又深的酒窝,着实也是一副好皮相,但是此时此地她并没有心思欣赏这个英俊的男人,她蹙着眉,冲他微微扬了头,示意他快点走,只是这一番场景落在离庚白眼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温云沐正在向他求救。 显然,唐王殿下目前所扮演的就是个登徒浪子的角色。 “据我所知殿下与温姑娘并无婚约。”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那么下官该过问什么?过问温姑娘明明可以自行走路,殿下却硬要把她拘禁在怀中?” “她伤了脚。” “那殿下也该使人通知她的奴仆来接她回去,如若今日之事由他人看到,温姑娘岂非名声尽毁?” 当真是有种之人,温云沐贴在叶垂云胸前,敏锐地察觉到叶垂云的呼吸重了几分,他已经有脾气了。 “殿下。”温云沐轻声道,“我痛。” “知道了。”叶垂云亦轻声道,他转身将温云沐放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坐下,遥遥看了离庚白,此人站在远处也不靠近,但也没有半点想走的意思。 “我已经让阿荆去通知白虹了。” “什么时候的事?” “进门前。” 叶垂云从荷包里掏出一粒药丸来,“这是军中续命的药,吃了极涨精神,但是过后要好好进补才休息的过来,你放在身上备着,若一时半会真走不脱——” 话没说完,温云沐就抢去放在嘴里,此时此刻她已经眼冒金星,急需续命了。 林景云那一刀也不知道是多深,温云秀纵然为她止了血,但也不过眨眼功夫又裂开了,她被叶垂云抱在怀里,好似躺在浪里,头晕眼花,总觉得天旋地转,说不清醒吧,又明白地知道发生了什么,说明白吧,又好似和别人隔着浓雾,想事情也逐渐变慢起来。 “殿下,我被人扎了一刀。” “什么?” “你速速去找我哥哥,让他到女眷换衣服的路上见着我,带我回去。”温云沐站起来,望着白虹远远极快地走过来,大概是叶垂云的药有了效果,她有力气推他,“殿下快去,明日再到我家里来,等我好转仔细告知你和哥哥,有人要坏林家和你的好事。” “你——除了腰间,还伤了哪里?” “没有了,你快去。” “殿下——”白虹走得一脸细汗,稳稳把住了温云沐的胳膊,将人撑住,“姑娘——” 肩上,披上了一件厚外衣,温云沐看着叶垂云穿着单衣走下了亭子,他来到离庚白面前,道:“现在,离大人可放心了?” 离庚白行了个礼,只看了温云沐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真是个端方君子,哥哥娶离家姑娘,真是一门好亲事!温云沐这么想着,目光跟着离庚白看了几眼,才在白虹的搀扶下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白虹。”温云沐低声道,“殿下的衣服你收好了,不可让人看到出现在我的身上,而且我受了伤,走不得了,你能不能抱着我走,只说我扭了脚,我们在换衣服的小路前等一等哥哥。” 白虹把手搭在温云沐腰间,入手处一片滑腻,好在她今日穿了件蓝色的衫子,有红色的暗纹花朵,看上去并不明显。 “很深?” “不太清楚,一直在流血,云秀已经处理了。” 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来,白虹警戒地回过头,却见一个陌生人走近过来,温云沐一愣,“离大人?” “我可以送你走。”去而复返的离庚白严肃地道:“我与林太常的次子交好,林家也算极熟悉,若信得过我,我带你们从后门离开,我让离家的马车停在那,可以直接送姑娘回温府。” 白虹充满敌意地看着他,正要说话,又听离庚白道:“离家与温家是姻亲,我妹妹许了你的哥哥,殿下为主,我为臣,我不好明着惹殿下不喜,但也不会坐视不平之事。” 原来,他以为叶垂云是仗势欺人,欺辱逼迫了她。 他说的没错,离家和温家有婚约,都是唐王的人,他却愿意帮她,甚至付出自绝前程的代价。 “姑娘。”白虹附耳道:“如果你信得过这位大人,我们最好马上就回府,你的伤势说不清道不明,耽搁久了,怕出意外。” 如果离庚白本身就是个圈套呢? “不,我信殿下,我们再等一等我哥。” 白虹搀着温云沐微微欠身行礼,“多谢离大人费心,我在此等一下我兄长即可,而且我的确是伤了脚,并不是殿下行轻薄之事,请离大人不要误会。” “既然温姑娘这么说,那是离某冒昧了。这就离开。” “等一下。”温云沐道:“谢谢离大人。” 离庚白微笑着,面上酒窝深陷,他只是点点头,便立即转身离去了,白虹马上将温云沐打横抱在了怀里,一边身轻如燕地走,一边问:“离庚白?” “你知道?” “嗯。之前殿下夸过他,说他人品方正,做事又有手段。”白虹忽而惋惜地叹道:“不过这么个人娶不到夫人,也是可惜。” 温云沐疼得心中烦躁,知道白虹是为了让她更舒适些,才找些别的话题来聊,便捧场地问:“为什么?” “据说他当年初入京中,有位女子心心念念看中了他,甚至是妾室也愿意嫁,但许多人好说歹说,他都不愿意,最后那女子吊了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要他扶棺送她一程,他也没去,那女子的父亲一气之下就病了,告老还乡前去离家大骂了一通。” “后来,就没人敢嫁姑娘给他了吗?” “都说那死去的女子阴魂不散——姑娘,姑娘,你醒醒啊!” 第45章 谁是幕后黑手? “云秀!”温云沐喊了一声,大汗淋漓地醒来,一阵痛意袭来,她忍不住低声呻吟着,小厅里立即响起脚步声,第一个拉开幔帐,映入眼帘的人正是温徐清。 “别动,刚止了血,差一点伤到脏器,幸亏白虹送你回来得及时,云秀又一早带了药堂的人进府候着,才没耽搁。” “我——”温云沐捂着腰,拧巴着脸,这会子才缓过劲来,疼得要命。 “云秀把事情都跟我们说了,家塾那边帮你请了假,只说是崴了脚没办法下地,殿下也要你好好歇着。” “殿下不在?”想起林家的事,温云沐想立即同叶垂云说道说道。 “刚走,说林家做事不周全,去宫里和太后讨一株老山参,来给你补补。”温徐清索性在床边坐下来,接了夏薇手中的药碗,一边喂她一边道:“你也是好本事,鲜少见殿下因为谁的事那般火大,还杂七杂八骂着离庚白。” “离大人?” “嗯,白虹借了他的马车送你回来的。” 温徐清忍不住叹道:“这两人若非同盟,现在怕是都快成死敌了。” 那日他和叶垂云赶到的时候,温云沐和白虹都已经不在了,只有离庚白在路边等着他们,见叶垂云来,便上前阻拦道:“殿下,温姑娘已经由她的婢子送回温府了——” 叶垂云眉间微挑,尚未说话,就见离庚白冲着温徐清道:“你我都是有妹妹的人,自然希望自家妹子所托之人是个君子,温姑娘与殿下既无婚约,你这个做哥哥的也该上心些,孤男寡女传出去只会累了温姑娘的名声。” 话说完,离庚白就告辞而去,但叶垂云比他快了很多,拦住了他的去路,极暴躁地问:“人呢?” 现下想起来是觉得好笑,但当下温徐清还是被吓了一跳,他连忙拦在了两人之间,客气地道:“离兄方才说,我妹妹回温府了?” “对,她似乎很不舒服,我就带着她们从后门出去了,此事千真万确。” “好,先行谢过离兄。” 再转脸时,叶垂云已经走到了五步外。走得比自己还快,他从小与他一处长大,知道叶垂云素来城府极深,鲜少情绪外露,这次对离庚白如此直白地表示不满,怕是心底早就气急了。 “离大人的话,改天哥哥去约他一下,我亲自致歉,可当下之际是要搞明白,谁在林家搞鬼。” “我们离府时,林太常就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但现在不敢大张旗鼓做什么,就在府里巡了一番姓周的婆子,但人不见了。”温徐清把空药碗放回去,道:“听说那婆子是林夫人陪嫁庄子上的人,进府里也有三五年,因为是娘家的老人,这两年才放在小公子身边跟着伺候的。” 底细干净,那就是身边人出了事。 “她家里还有人吗?”温云沐问。 “我已经派人和林家的人一起找,但希望渺茫,事情没有做好,自然是要杀人灭口的,周婆子死了,更不会留着她家人的。”温徐清叹道,“从白秀才一事,到林府一事,设计的人心狠手辣,心思缜密,若不是父亲误打误撞回来,你又一直留意着五妹妹,这两次怕都要被得了手。” “哥哥,为什么他们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云秀嫁入的卫家,如果只是不想云秀嫁入卫家,那么背后之人极有可能是秦氏,可如果借着云秀一事,破坏殿下的谋算,争取卫国公府、挑拨林家,那背后之人——” 温云沐欲言又止,当下废太子晋王与叶垂云为了储君之位争得你死我活,背后的势力自然是皇后一党,可操盘之人却不好说,若不找出来,只怕日后要被处处掣肘。 “此事我与殿下已有思量。” “哥,能不能告诉我?” “也不是说不得。”温徐清道:“既然没有头绪,那就先干掉明确的那个。” “秦氏?” “对。” 秦氏去青云观已有半月,下人虽然都有猜测,却也不敢说,但也有个别当墙头草的,见风使舵,见五姑娘攀上高枝,自然就会厚待于她,那薄彼自然就薄在了温云婉屋里。 温云婉一脚踢翻了火盆,“怎么就烧这些东西!还有烟!” 婢子哆哆嗦嗦收拾着,“没有往日的分量多,到了月底差一点,就掺了些低一等的木炭,姑娘别动怒,这就换了好的来。” 温云婉心中烦闷,狠狠掴了婢子几耳光,打得脸又红又肿,才放了人出去,婢子端着火盆子,红着眼睛挑帘出门,见来的是四公子,马上背过身去,温徐铭也不停留,只进屋看了一眼,道:“姐姐院子里的人才被父亲换过了一次,还想换第二次?” 秦微舒前脚去了青云观,后脚温侯就追究起锦兰污蔑白虹的事,亲自到院里来,把温云婉这一院子人都绑走了,发卖的,送回庄子看管的,许了军士做媳妇的,总之一个都不许留在府里。 “我现在还不就是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娘亲走了,也没人疼我了!”温云婉气不打一处来,挥手砸掉了手边的茶盏子,哭得梨花带雨,“你还说要帮我,怎么那温云秀就顺顺利利地认了林家的亲?” 温徐铭冷哼一声,“正要找你说此事,大哥这边被缠的死死得,忽然有人来报二姐崴了脚,你怎么让她在席间走掉了?” 温云婉沮丧道:“她跟陈双双吵起来,陈双双泼了她一身菜汤,我还怎么留她在席上?” “那后来你没跟着去?” “我去了的,可她走的太快了,眨眼功夫就跟不到了。” 温徐铭思量了一番,道:“真是崴脚?” 温云婉点了点头,女眷那边说是有人看到女使抱着人和离庚白说话,而离家的马车的确送了温云沐回来,事后离庚白也同父亲讲是崴脚了,所以借了他家的马车回来,中间诸多环节的确环环相扣,没有什么问题。 女眷都还羡慕温云沐运气好,被那位彬彬有礼,儒雅至极的离庚白施以援手。 “药渣查了吗?” “药渣?”温云婉想了一下,忽道:“对,夏薇说最近太倒霉,就都倒在外头路上了,想让人快点把病气带走,我倒是收集了一些,就都是补药,没什么特别。” 温徐铭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令他的纯真的少年气荡然无存,反而像个谋定的老成军师,他修长的五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毕竟是一家骨血,你去看看二姐。” “我?”温云婉立即跳起来,“你让我去看她那个贱人——” 温徐铭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了,他抬眼,满心不喜,“你再恨,我们也是一家人,你总要亲眼看看二姐的脚,是真崴了,还是假崴了。” 温云婉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颇为胆怯地道:“好,我知道了。” 第46章 假意探病 “三姑娘来了。”夏薇凑到白虹耳边道。 白虹戳穿锦兰一事后,成了温云沐身边最有威望的大婢女,就连刘妈妈也唯她马首是瞻,现在许多拿不定主意的事,大家都来禀她。 “回她说姑娘睡着,晚一点醒了再说。” “说了,没用,在院子门口撒泼呢。” “我去。” “谁来了?”温云沐听到外间动静,问。 “三姑娘,我去打发了。” “让她等着。”温云沐道:“拿药来敷,过会药效起来了,正好打发了她。” “嗯。” 温云婉早在门外等得一肚子气,知道温云沐的院子难进,可下人都敢给她甩脸子,尤其那个叫春蓉的,之前挨过教训,这会子更是嚣张,冷嘲热讽一番,“我们姑娘这几日且不好呢,三姑娘是千金之体,过了病气可了不得,夫人不得巴巴地从观里回来?” 气得温云婉要上前去,但身前高大魁梧的夏薇拦着,而身后新换的丫鬟婆子又指使不动,有心转头就走,想起自家弟弟不悦的神情,只好站在院子外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我今日一定要进去看看二姐。” “那就只能劳累三姑娘等等了。” 这一等,就是一盏茶的时间,气得温云婉在门外破口大骂。 “三姑娘。”门开了,是白虹冷冰冰的脸,“我们姑娘醒了。” 连个请字都不说,更是让都没让,两扇大门只敞开着,白虹率先走了,温云婉心中堵着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温云沐的卧房一股子扑面而来的药气,熏得温云婉差点没闭上了眼,她用帕子遮掩口鼻,柳眉高挑,“你这是吃的什么药,这么难闻?” 温云婉说着话,在床前不远的小桌处坐下了,极敷衍地打发婢女把探病的礼物送到了外间,一双眼在温云沐身上盘旋。 温云沐倒也大方,从被子里伸出左腿来,没好气地道:“若不是你在席间非要争个高下,我怎么会被陈双双泼一碗汤,没这事,我也犯不上崴了脚。” 温云婉冷笑一声,“说来说去,倒成了我的不是?” 她站起来,端详着温云沐的脚,的确很严重的样子,脚踝肿得发面馒头似的,还红彤彤的,别说走路了,连鞋袜都穿不进。 “这么严重?”温云婉心情大好,揶揄着:“不过你也算是因祸得福,离大人送你回来,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我听说现在有些好事的,都开始赌你和离大人会不会有婚约了——” “你想嫁?我让父亲替你去说亲,横竖卫家你是嫁不进去了,再过一阵,五妹妹就是卫三的正头娘子,到时候你也得重新议婚。”温云沐把脚伸进去,人靠在床上,笑意盈盈。 “你以为那个庶女嫁得进去?” “她嫁不进去,你就嫁得进去不成?” “你——”温云婉气得站起来,“告诉你,你走着瞧,别以为顺顺利利当了林家的义女就可以为所欲为——” “怎么?难道五妹妹那日应该不顺利吗?” 温云婉顿时语塞,懊恼自己说错了话,也不知温云沐听不出来没有,她心虚地把脾气收敛起来,冷腔冷调地说:“既然姐姐还病着,那我先回了。” “你什么时候去白鹭书院?”温云沐突如其来地问道。 温云婉回过脸来,明显脸上带着疑惑,“什么?” “前阵子刘妈妈出门碰到了白鹭书院的人,说近日没见母亲,想来青云观的事,大家都不想让外人知道,我听说家里捐助着三个书院,白鹭应该是其中之一,我走不了路,大哥又在忙,你抽空和徐铭去一趟吧。” “哦。”温云婉没当回事,“知道了,我回头问问吧,书院的事我不知道。” “嗯。” 温云婉懒得待,此间事了,马上告辞走人。 待人走远了,春蓉夏薇等人立即进来,将冷帕子敷在脚踝处好一阵子,又上了药,春蓉依旧不放心,“这药不会有什么别的症状吧?” 白虹摇摇头,都是些审讯时候用的小把戏,敷上一会看着极骇人,抹了解药就没事了。 “三姑娘信了吧?”夏薇惴惴不安地问。 “嗯,肯定信了的。”温云沐笃定地道。 秦氏,纵然是去了青云观还这么能折腾,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买通林家内宅的周婆子,竟然做出这种滴水不漏的事来,她自玢州来,凭自己的力量肯定设不了这么大的局,背后替她穿针引线的若真是皇后,满朝文武家里岂不是被渗透得筛子一样? “白虹,我哥呢?” “和殿下去了浮翠阁,说是今日宴请离大人替你道谢。” 温云沐小心翼翼地捂着伤口爬起来,不满道:“不是说我要亲自向离大人致谢吗?” 白虹笑笑,“殿下说不要随便欠人情,你伤好都猴年马月了,索性就替你把人情还了。” “替我还人情,就是请人逛窑子?!”温云沐擂床大怒。 白虹笑得愈开心,“你上次不也去了?” 温云沐叹一口气,“离大人那种人,怎么可能去喝花酒啊——” 离庚白的确没去过浮翠阁,收到帖子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是叶垂云下的帖子,帖子上写得很明白,同席作陪叶辰澜、温徐清。 他们这个组合,看起来不靠谱的只有叶辰澜,似乎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于是离庚白在晚饭后,人生第一次踏入了花红柳绿的销金窟。 销金窟自然是销金的,大手笔地请了浮翠阁当红的花国女状元红袖香来助兴,人坐在前头弹琵琶,后面坐了一个乐班子,光这些人站在一块,就气势十足,一首破阵乐弹毕,离庚白觉得这位红袖香不应该是女状元,应该是统帅三军的女将军。 而后,姿色过人的红袖香主动坐在他的身边来红袖添香。 离庚白不推脱也不拒绝,坦荡荡吃了杯酒,对温徐清道:“虽然我妹妹尚未嫁入侯府,但未来我终究也是你的大舅哥,我想问一问,你总是这般流连烟花柳巷之间吗?” 温徐清对着离庚白那又深又圆的酒窝,一时无言。 第47章 我娶她,亲上加亲 离庚白从出门游历至今,就没有参加过如此荒谬的聚会。 成平王世子,捏着酒杯说:既然离大人不想成亲,要不考虑下断袖一途? 自己的准妹夫,结结巴巴地说:红袖香,琵琶弹得好,就约你听听,没,没别的意思,我也不常来。 唐王殿下,大冬天里故作风雅地扇着扇子,说:多谢你那日送沐姐儿回府,不过以后不需要了,有我和她哥哥照应,你是外男,会生闲话。 离庚白心想,要不劝说自己祖父,把和温家的婚事退了吧!和这三个人绑在一条船上,怎么看都是命途多舛。 这三个人,未来还要从晋王手里夺天下,就这?! 离庚白长身而起,冷笑着:“恕在下扫兴,先走一步。” 三人顿时沉默不语,温徐清使了个眼色,红袖香带着乐班子都出去了。 叶垂云合上扇子,掷在桌上,没有生气,但口气淡淡:“今日本就是替沐姐儿谢你,至于旁的事,一则你妹妹尚未正式嫁入侯府,二则你入京多年,与我等鲜少往来,大概也不是一路人。” 离庚白默不作声,离家到他这一代,才算真正有了一个高品级的京官,而且他少小离家游历,与家中长辈的情分淡漠,是以家中不提结盟结党之事,而他又爱惜羽毛,就算知道自己的妹妹一早许了温家,也只在上京时拜见过一次温侯,就连温徐清,都只是脸熟,从未深交。 可是,官场上哪管这些,从他踏入京城的那时起来,他就被视为了唐王一党,若不是这样,他的升迁速度也不会这么快。 这道理,离庚白不是不明白,他其实一早就该去向叶垂云纳上投名状。 离家是渐北道上最有钱的世家,前朝时原本掌管金银场局,太祖起事,是靠着离家掌管的金银铁矿囤下的兵马粮草,太祖统一南北,几十年仗打下来,离家从最有钱变成了最贫穷,所以太祖和离家约定:叶家不倒,天下金矿,离家独占一分。 就是这一分,让离家富贵至今。 离家有天下之财,谁拥有了,谁就可以复制太祖的传奇。 就是深刻地知道这一点,离家才限制子弟出仕,限制女子外嫁高门。 离庚白和妹妹离黎黎是两个例外。 一个打小体弱多病,被道士带去云游四方,一个要去还温侯对祖父的救命之恩。 他们,被视为离家结盟的信号。 他们,没得选。 离庚白道:“是不是一路人,都是要殊途同归的。” 叶辰澜摇摇手指,放浪笑道;“那可不一样,便是同归,也是分早归或者是晚归,显然若不是因为有桩婚事,离大人恨不得不归。” 叶辰澜亲自为离庚白斟了一杯酒,忽然收敛笑意,道:“不过离大人可能没有想过,离家家财万贯,就算温侯偶尔救了离老太公,老太公想报答的方式多得很,为什么会主动提出要把嫡长女嫁到温家来?” 离庚白不是没想过,他还打听过,妹妹婚事定下前,祖父其实已经在京里住了好些年,朝中什么形势他再清楚不过,宸妃已经过世,叶垂云堂堂一个皇子,却被寄养在侯府。 当时,离家上上下下都反对过这门婚事,但老太公一意孤行,温侯答应的第二天,就将此事宣扬得天下皆知。 离庚白还知道,自己的父亲被叫到祠堂,在老太公亲眼见证下,发了毒誓,要一辈子忠于叶垂云。 “我没有不归,我只是在看。”离庚白沉稳得像一尊雕像,“离家本来就是殿下的剑,只是什么时候出鞘罢了。” “那你觉得现在是出鞘的时候了?”叶辰澜笑道。 “我以为我们不会在这种隔墙有耳的地方来讨论这些事。” “没关系,这里信得过。”温徐清笑笑,“但是我真的就是来听曲的。” 离庚白不去搭理温徐清的俏皮话,只望向叶垂云,他懒懒斜靠着,英俊的脸半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楚,就像当下的局势,明明已经水深火热,他却依旧信步闲庭,令人捉摸不透。 “我觉得是时候了。”离庚白道。 叶垂云抬眼看他,离庚白给他的感觉很奇异,像府里夏天做的糕点,外面软糯柔和,内里冰冷坚硬,很热的天融了吧,太过火热坏了外头的造型,大冷天里看着外头好好的,里头却又下不得嘴。 绝大部分人,都会被他欺骗了。 离庚白,绝对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 “所以你正好借着沐姐儿的事,和温家名正言顺地往来?”叶垂云轻描淡写地问。 “嗯。”离庚白笑笑,酒窝显得他愈发温柔起来,“我尚未娶亲,温离两家本就是秦晋之好,我娶了温家女,离家就是旗帜鲜明的唐王一党,我这个投名状,纳得可是大张旗鼓。” “很好。”叶垂云唇角微翘,“温家三姑娘未议亲,我可以同温侯替你说亲。” “我不要温云婉,我要温云沐。”离庚白望向温徐清,声音中充满了充沛的情感,令温徐清霎时联想到离庚白正在回味与温云沐的相见,“我对你令妹,一见钟情,两府亲上加亲,再好不过。” 温徐清微微挑眉,温云沐的婚事,父亲挑过许多人,却从来没有动过离家的念头,他们这样的门阀,儿女的婚事多多少少都有些结盟的考量,离家已是同盟,就没必要再牺牲一位女儿的幸福。 “难道,我不配吗?” 温徐清打量着离庚白,怎么会不配?人品、才华、家世,简直是十万里挑一,而且看沐姐儿的架势,也不厌恶这位离大人。 “此事需要禀明——”温徐清话刚说了一半,叶垂云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话也被打断了。 “不行。”叶垂云冷冷道:“沐姐儿这两年都不会议亲,这件事休要再提。” “我可以等。”离庚白缓缓道,“等她两年。” “那也不行。”叶垂云亦缓缓道:“休要再提。” “殿下——”离庚白忽而笑道,“便是殿下不想要我这个投名状,但婚事也是我同温家的事,殿下是以什么身份来传达自己的观点?若是以唐王殿下,那臣绝无二话。” 唐王殿下,臣。 离庚白清晰地划出了道来。 叶垂云微抬眉角,道:“以哥哥的身份。” 离庚白浅浅笑了,“那就得温二姑娘自己拿主意了,毕竟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哥哥,尤其是殿下这样的哥哥,没什么相干的。” 叶辰澜叹口气,置身事外看戏似的感叹,“我说离大人,你这么聪明一个人,又不打算另投晋王,干嘛非要惹他?” 离庚白也替叶辰澜亲自斟上一杯酒,徐缓地道:“有些人,你只要看一眼,就会知道,是你要穷奇一生寻找的人,世子,你该深有体会才是。” 这一下,连能说会道的叶辰澜也闭嘴了。 温徐清瞧着席间诡异的气氛,忍不住道:“你们,会不会都想多了,以为你们想让沐姐儿嫁谁,她就会安安分分嫁给谁了?” 话落,叶垂云唇边,忽然转瞬即逝地上扬了。 “离侍郎——”叶垂云似笑非笑,道:“你大可一试。” 第48章 学什么狐媚子样 夜深了。 秦氏拢了拢火苗,把一张薄薄的纸放在烛火上烧掉了,她望向了对面,她的儿子身着一袭黑色的斗篷,坐在暗处,像谋定江山的国手。 “卫府的事定了,让云秀安然地嫁过去吧,别再生事,下月我就回去主持婚嫁事宜。”秦氏轻声道,“你姐姐是少女心事,哭上几场也就好了。” 温徐铭嗯了一声,“国公爷想通了?” “想不通也得想通,国公府家大业大,这种时候别人需要他,他才能卖个好价,只可惜云婉没有嫁进去,云秀是个不听话的,的确少了光明正大往来的机会。” “娘亲觉得云秀可用吗?” “已经晚了,她同温云沐走得太近了。” “但这次的事不是二姐作梗,姐姐去看过了,的确是脚肿得厉害,云秀身后怕是另有高人,她若不可用,进了卫府不如早些除掉为好。” “是,所以叫你不要轻举妄动,人进了卫府,下手的就该是卫府,风险和失误自然也是卫府的。” 秦氏站起来,她知道自己这几件事没办好,如果再这么下去,就会失了别人对自己的信任,一旦信任坍塌,她就是一个毫无价值的人。 毫无价值,就是弃子。 “现在陛下已经准了换防的事,主要是东军和南军换防西北军,你父亲抽调去换防的人手应该已经出了名单,我们需要拿到这份名单,提前做准备。”秦氏道:“按照你父亲的性格,不会留在府里,应该是在东军署衙——” “父亲不会留,不代表大哥那里没有,与其冒险去署衙找,不如先在大哥院子里找找。”温徐铭道:“这件事我去安排。” “嗯,找到就直接交给凌霜书院的徐先生。” “这位徐先生——”温徐铭目光轻轻掠过自己娘亲的面上,看她保养得宜,容颜姣好,心里的疑惑消了一些,该问的话也没有问出口,毕竟徐先生也太老了些,纵然娘亲同他关系好些,也不过是昔日教授之谊。 当然,这么想的,不仅是温徐铭。 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凌霜书院山门处,和众多马车混在一起,一眼望去毫无异常。 温云沐挑了帘去看送客的徐闻,花白头发,穿一件宽大麻衫,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派头。 “这人得有五十来岁了吧?” 叶垂云嗯了一声,“每次秦氏来,都是他接待。” “他们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 “是,玢州传来的消息说,徐闻是秦家家塾的先生,也是秦氏的开蒙先生,一直伴着她长了十年,直到出阁前一年才离开秦府。” “他们之间有私情吗?” “不好说,还要等下次秦氏来的时候,才能弄清楚。” “我觉得——”温云沐停顿了一下,随后毫无半分害羞之色地道:“他们之间有过肌肤之亲。” “何以见得?” “你看他们并排而行,无人之处,肩膀不留缝隙,方才徐闻替秦氏拨动鬓发,秦氏一点也没躲开,两人之间必然对彼此是毫无防备的,只有过肌肤之亲,才能这么亲密。” 叶垂云眉间微沉,“你与人有过肌肤之亲?” 温云沐一愣,翻了个白眼,“说什么胡话?” “既然没有,又如何信誓旦旦说这么一箩筐的话来?”叶垂云话锋一转,“去满运楼。” 温云沐被噎成了个没嘴的葫芦,的确她没办法解释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如何能知道肌肤相亲的事的,总不能跟叶垂云说她是重生的,上辈子嫁给了卢家安吧? 可重点是这个吗?难道不应该是徐闻和秦氏之间的关系吗? 温云沐没好气地问:“我哥又去哪了?” “趁着这次换防,我们在禹城做了几个点,你哥出去了半个月,先把网铺开了。”叶垂云倒也不瞒她,把禹城、遂城、历城几处的人手安排都告知了她,温云沐这才知道原来父亲在东军中,早就开始秘密为叶垂云选拔和训练人手,祖辈三代清清白白,身手高强、心思缜密的人才能入选,一路从小兵恩威并济地提拔着,最后以战死的名义,彻底抛弃掉世俗关系,成为叶垂云的暗卫。 十数年下来,竟然有四五百人之多,他们直接听命于温徐清,但忠于叶垂云。 “你们是想先把这批人——”温云沐在脖间比了个手势。 叶垂云点点头。 西北军报上来的军报,他和温徐清细细看过,筛了五六个人出来,都是核心要务且有才华的人,一个个调查着,铁了心跟晋王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人死了,谁顶上? 后来的自然是可用之人,威胁家人性命开路,金子随即跟上,也不一定是自己人,只要不死忠于晋王就行。 温徐清跑这一趟,为的也是名单上的两人。 “每次都是我哥哥亲自动手吗?” 上辈子,温徐清之死的其中内情她并不知晓,想来也是因为替叶垂云做事而死,并不是战场上真正的战死。 “不需要,你哥哥只是过去坐镇,下面办事人绰绰有余。” “那他每次带卫队吗?” “你似乎很担心?”叶垂云好奇道,“你哥哥好歹是军中一把好手,你爹又亲传了温家枪给他,很少有人是他的对手。” “可是淹死的不都是会水的吗?”温云沐正色道:“殿下,你能不能替我哥哥找一个武功高强的贴身护卫保护他,他要是不同意,就不要告诉他。” “你——”叶垂云正要说话,却被温云沐牵住了手,她双目微红,眼中有微微荡漾的水光。 “殿下!”温云沐打断了他,“我只有这一个哥哥,你不想和他君臣相伴吗?” 她的手,指尖冰凉,明明是很柔软的,甚至新生的茧子也是柔软的,可又能传递出澎湃的力量,让他的血瞬间从指尖涌上了头顶,连呼吸都滞后了。 他的手没有动,仿佛手里停着的是一只蝴蝶,只要一动,它就会受惊飞走。 可是,温云沐终究还是动了,她抽开了他的手,就在手掌离开的刹那,叶垂云反手握住了她,神色那么自然,宛如一桩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放心。”叶垂云道,“我会派人在他身边的。” “嗯。”温云沐轻声应了,从他的手中脱开。 温度离开的瞬间,叶垂云的情绪回来了,他忽而莫名其妙地抱怨:她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色诱完之后,就毫不留情地离开? 马车里,叶垂云闭目养神,但温云沐楚楚可怜的模样却似烙在眼珠上,那么清晰,她这个样子,就是色诱吧? 小小年纪,学什么狐媚子样!成何体统! 叶垂云气不打一处来。 第49章 男二他又争又抢 叶垂云爱吃满运楼的时令鲜货,经常一个月要来几回,回回都是温徐清作陪,满运楼的许多老客都知道规矩:唐王府的马车在楼下一停,二楼的客人就到了起身结账的时候了。 二楼东边这个雅间视野极佳,一排窗户打开了,临湖看柳最是惬意,今日正好撞到远山有雾,沟壑明灭,像一副用了东珠上色的画卷,美得赏心悦目。 “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温云沐叹道:“真是写尽天下美景,如此景色当前,这一桌子菜都变得扫兴了。” 叶垂云笑笑,他来满运楼,基本上也不动筷子,所谓爱吃,不过是放出的风声,为的是钓鱼,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想买通满运楼,或者是昏招迭出的下毒什么的,温徐清简直把这当乐子,掀了几家底牌之后,这种乐子也渐少了。 叶垂云正打算让人换些茶点来,门口忽然有了动静,有人含笑道:“小侯爷真是雅兴。” 温云沐陡然回首,却见到一对奇怪的组合:卢家安、离庚白,说话之人,正是离庚白。 “见过殿下。” “离大人,卢大公子。”待两人对叶垂云行礼过后,温云沐打了个招呼,但看叶垂云也没有搭理的意思,就打算寒暄几句送客,“两位怎么凑到一起了?” “礼部要修书,本来要请卢大公子的老师来,但阴差阳错没请到,就只好劳烦卢大公子了,今日是酬谢酒。” “原来如此。” 一屋四人,只有卢家安尚无官身,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下,见唐王殿下对自己和离庚白视若无睹,心里就起了个咯噔,何况温徐清也是一副疏远敷衍的姿态,于是行了个礼,道:“离大人也是过谦了,我不过是帮些小忙罢了,这会子也赶着回去,就不叨扰殿下和小侯爷了,他日家塾再见。” “嗯,改日见。”温云沐轻声应了,她现在看到卢家安,已再无恐惧,亦会遮掩起自己的仇恨,完美地扮演着自己的哥哥:冷漠、疏离的姿态。 真高人一等了,反而看出卢家安的可笑来。 他贱如蝼蚁,拜高踩低,前世千百种恶毒手段,悉数倾泻在自己身上,可面对自己哥哥和叶垂云时,简直就是夹着尾巴做人。 想想自己被他无数次折辱,温云沐的内心不甘而屈辱。 “卢大公子,请你先行,我有事暂留。”一句话,把温云沐从情绪漩涡里拉了出来。 离庚白还有什么事? “既然离大人同殿下还有要事相商,那我先——” “温二姑娘。”离庚白笑的眉眼弯弯,“看来你伤到的并不是脚,那别处的伤,可好些了?” 温云沐的额头和腰间的伤口同时抽搐了一下。 离庚白是怎么一眼识破的? “离大人——” 离庚白坐下来,冲温云沐摆摆手,“聪明人不打机锋,温二小姐不必自称是小侯爷了。” “人生在世也不过是真真假假,既然离大人一定认定我是小妹——” “你小指指节处有一颗极小的痣,那日我握着你的手的时候看到了,小侯爷是没有的,你要真想同他一模一样,你们最好用香头在同一个位置烫个疤。”离庚白不由分说,抓住了温云沐的腕子,将她的手指捋平,指给她看,“就是这个位置,我才笃定你不是小侯爷。” 一个针尖一般大小的痣,连温云沐自己都不曾留意过。 “你放心,我忠于殿下。”离庚白冲她眨眨眼,也没有要放开她手的意思,“不当面同我道个谢么?” 温云沐面上微微发烫,迅速抽出了手,低声道:“谢谢离大人那日出手相救。” “光嘴上谢啊?”离庚白望定她,温云沐的心忽然停了一瞬,她终于知道白虹为什么说有女子会对离庚白一见倾心,他那双眼睛实在太出众了,是深夜里洒满月光的澄净湖水,泛着柔光,哪怕是看条路边的野狗,都有无限深情,何况是看个女子。 “温二姑娘绣工出众,我这个手腕遇寒就会发酸,能不能帮我做条护手的带子?”离庚白坦荡荡地道,偏生又捉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腕子上,“就是这里。” 温云沐终于度过了兵荒马乱的时分,不动声色地甩开了离庚白的手,道:“离大人说笑了,我绣工是出了名的烂,也不爱绣,就是送了你,也是家中绣娘代劳的,离大人应该不缺这样的东西,你的恩情我记在心里的,这护手带——就免了吧。” 离庚白也不勉强,只点了点头,“也好——不过现下有桩事,温二姑娘帮我的忙,就当抵了这条护手带。” “离大人请说。” “礼部的书在军队的部分还差一些,本来打算请温小侯爷的,但看这个情况是请不到了,可以直接挂小侯爷的名,但需要温二姑娘时不时过来几趟——” “离大人,我对军中事务并不熟悉。” “既然扮作了小侯爷,怎么能不熟?”离庚白托着腮,上半身又探近了,恨不得坐到温云沐眼皮子底下,“礼部杂七杂八的事最多,各个衙门都懂,二姑娘替小侯爷来署衙,我也可以讲给你听。” “不,不用了。”温云沐推辞着,这离庚白虽然是个文官,可压迫感比武官还强,还带着几分令人无法拒绝的热情,实在难以招架。 “温徐清没几天就回来了,该找他的事还是找他,他回来了自然会教自家妹子,就不劳离大人操心了。”叶垂云站起来,一把拉住温云沐的腕子,“走了,不是说要给你五妹妹挑首饰?” “哦,那正好,我也要给妹妹挑些首饰,二姑娘正好给帮忙选一选。” 叶垂云冷笑,“离大人先去选,我可没说今天去。” “这样啊,那我同二姑娘改日再约,二姑娘,明日可得空?我带你到城南淘书。” 温云沐觉得这位离庚白当真是人中龙凤,她和叶垂云认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在他身边看到当面顶撞他的。 出于对叶垂云的了解,她已经感受到山雨欲来前的穿堂风。 “离大人,明日我有事,改天再说。”温云沐跟在叶垂云深身后,道:“殿下,我先送你回府。” “好。” “温云沐!”忽然,离庚白道:“我会给你下帖子的。” 温云沐点点头,淡然处之,横竖,帖子也只能下给她哥。 “走了。”身前的叶垂云转过脸来,拉住了她的手,将她牵了出去。 一来一往间,温云沐明明确确地感受到:叶垂云在她的小指关节那颗痣上摩挲着。 温云沐的心跳漏了一拍,心中暗骂,一个两个的,都是娶不到夫人了吗?没事都来撩拨她?! 第50章 沐姐儿,听话 叶垂云来带她买首饰,竟然是真的买首饰。 温云沐站在盛金记的门脸下暗暗期待,上辈子就听过这个金行,据说是盛家姑娘在经营,宫里的娘娘们特别喜爱,每年都会让盛家做上几套头面,引领京中风潮,动辄就是一簪难求。 上一世嫁人时的头面,就是父亲拜托了东家盛锦深亲自为她画的图样,出动了十多个老师父为她打的,她好喜欢,可是新婚第二天,就被卢家安的妹妹抢走了。 温云沐迟疑了一下,在门口收住脚步,“我没带钱。” “我给。” “那等我哥回来了,再让他给你。” “嗯。” 叶垂云笑了笑,非常纵容地道:“你只管挑,钱的事不用管。” “嗯。”虽然眼睛里放着欣喜的光芒,但温云沐还是举止稳重地迈进了大门。 掌柜见有客上门,穿着非富即贵,立即亲自迎接,一听是平靖侯府的小侯爷,就马上将人请进花厅,不多时一群穿着素净的婢子们捧着一盘一盘的金器进来了。 “小侯爷,这都是新打的样子,京中还没有卖过,不知道有没有能入得了眼的。”掌柜殷勤地道:“若是没有看中的,等小侯爷有空,我们东家亲自上门送样式去府里,再挑挑。” 样式都是极新颖的,温云沐一下就看中了好几件,横竖是她哥掏钱,她敞开了买,选白菜一样,收入囊中。 “我还想定一套头面,你拿纸笔来。”温云沐吩咐着。 掌柜不敢怠慢,立即命人拿了文房四宝进来,不多时,温云沐将图样子画完了,叶垂云起身看了一眼,是女子大婚时用的头面。 “给你五妹妹的?” 温云沐轻轻摇摇头,低声道:“想送给二妹妹。” 叶垂云挑眉,侧目,说不尽的风流,他唇角蕴着几丝笑意,调侃的阴阳怪气:“你二妹妹年纪不大,倒是恨嫁得很,不过你父亲说过了,这两年不给你二妹妹议亲,头面嘛,且要放一放了。” 这两年不议亲,温云沐倒也不意外,原本在哥哥去世前,她也没有议过亲。 “这图样子有些工艺比较难,小侯爷稍坐,我让东家看一看。”掌柜拿着图样,匆匆而去,没多久再回来时,带着一个半蒙面的女子,身材高挑,举止优雅,“见过小侯爷,我是盛金记的东家盛锦深,这个图样子请务必在盛金记来做。” “为什么?”好奇发问的却是叶垂云。 “不怕小侯爷笑话,有几处想法竟是与我不谋而合,所以一眼看去就心生喜欢。”盛锦深拿起笔来,在原图上画了几笔,道:“斗胆动了小侯爷的图样,只是我觉得这几处这样做,会更好。” 原本那副头面,温云沐就只用过一次,加上时间久长,有些部分也记不太清,盛锦深这几笔,倒是把空出的、错误的,补足了。 “这图样原本是我二妹妹要的,盛东家这几笔真是神来之笔,那就放在你这里做吧,若是有空,可以带着样式去侯府同我二妹妹聊聊,估计你们聊得来。”温云沐笑笑。 “求之不得。”盛锦深吩咐着掌柜,“今日侯府要的东西,你亲自去送,再拿些柜上的新货,给侯府的二姑娘、三姑娘、五姑娘看个新鲜。” “是。” “那这副头面的事,我改日去侯府拜访二姑娘,是否方便?” “我会同二妹妹讲,盛东家只管去就好。” 盛锦深是个干脆利落的,聊完了事就告辞,温云沐和叶垂云又待了一会子也就走了。 “这是给你的。”叶垂云递过一个盒子来,是盛金记的,方才明明和她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下的。 两支簪,一支象牙簪,是男人用的,一支累丝金簪,是姑娘用的。 “一个给你平日外出用,一个给你在家中用,看看喜欢不喜欢?”叶垂云懒懒靠在马车上,目光投在温云沐面上,炙热、有力。 她当然很喜欢,叶垂云锦衣玉食长大,能入他眼的东西,俱为珍品,从材质到样式,都是万里挑一。 可是,这是簪子。 “殿下,你知道送女人簪子是什么意思吗?” “你哥哥没送过?” “送过。” “那我送不得?” 不知不觉,叶垂云已坐正,他言语中带着微微的怒气。 “你又不是我哥!” “我不是你哥是什么?是离庚白那种登徒浪子?是卢家安那种无才无德的小人?” “你干嘛跟他们比?”温云沐有些气闷,听叶垂云提起离庚白也就罢了,居然还把卢家安也挂在嘴上,立即把盒子拍在小桌上,扬声道:“停车,我要下车!” “阿荆,把车赶快点!”叶垂云黑了脸,一把攥住温云沐的腕子,“你还想跳车下去吗?我竟然不知道,你是如此恨嫁,这才认识离庚白几天?就想着要给自己打副头面了,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我是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你是我爹还是谁?你管我嫁谁?”温云沐奋力扭动着自己的手腕,试图挣脱出去,只是越挣脱,叶垂云就握得越紧,“你不是我亲哥,又送我簪子,只有男子对女子有意,才会送对方簪子,难不成你喜欢我吗?” 叶垂云紧蹙的眉间拧得愈发深了,喜欢她?她在说什么疯话?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说这种话,今日是对着他说,明日就可以对着离庚白说! “你知道的啊,我一直都是把你当妹妹的。” 温云沐气笑了,抓起桌上的盒子,“那谢谢唐王哥哥,我收下了,现在能让我下车了吗?” 叶垂云并没有放手,只沉声道:“离庚白,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我看还挺行的,不就两年不议亲吗?离大人愿意等我,那我也愿意嫁他,我的婚姻大事,有父亲有兄长,就不劳唐王哥哥操这份闲心了。” 温云沐甩着叶垂云的手,怎么也甩不开,忽然马车一阵晃动,她不备之下,趔趄着眼看要摔倒,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捞到了怀里去。 叶垂云微微仰着头,扣着她的腰,嗓音低哑,这五个字,仿佛是从她的耳朵里吹进去的,他说:“沐姐儿,别闹。” 温云沐坐在叶垂云腿上,一时忘了起身。 心跳声好大啊,险些要震聋了她,那句话像一支万里射来的长箭,击中了她的心,让她在这个瞬间,又短暂地失去了震耳欲聋的心跳。 “听话。”叶垂云的眼睛里,有星辉,明亮又锐利。 第51章 你会要我吗? 立春后,温府出现了短暂的其乐融融的场面。 一个月后,温云秀大婚,随后温侯也要去西北换防,一家人忙得昏天暗地,自然也顾不上吵架闹事,唯一的闲人温云婉,在家日日摔盘子砸碗,被温侯训斥一番后,又被秦氏禁足,也是听不到半点动静。 温云秀坐在花园里,和温云沐聊着天,“万万没想到,也能有这样惬意的一天。” “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温云沐笑着,让夏薇把托盘递过来,“前天盛金记的东家送了新花样过来,我就都留下了,你看看怎样,挑些喜欢的吧。“ 温云秀打趣道:“有没有离大人送的?我要挑那支。” “这个没有。” “姐姐没收?” “嗯。” “是对离大人没那个意思吗?”温云秀好奇地问,那日她在认亲宴上见过离庚白,那样出众的外貌、人品,温云沐居然不为所动。 “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温云沐拿着步摇在温云秀头上比了比,像是说别人的闲话似的,语调里一点感情也不带,“他要真喜欢我,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又是给我哥下帖子,又是跑到府里来同韩先生论学问,还去盛金记大张旗鼓地买东西,指名道姓送给我,这些都是替我招惹是非的举动,他如何不知道?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温云秀嗯了一声,斟酌着措辞,道:“其实,之前外头传言,都说是你可能是要嫁给唐王殿下的,但陛下一直不赐婚,殿下也不给个准信,想议亲的碍着殿下,不敢上门,离大人这么做,说不定是想把这件事哄扬出来,试探殿下的意思。” “若有准信,早就有了,陛下明面上许了殿下一个天大的权利,说可以让他挑自己喜欢的,其实在他那个位置上,又怎么可能不考虑家世,他娶不娶温家女,温家都是殿下的马前卒,所以自然就不会娶我了。”温云沐把挑好的首饰放在一处收好,道:“至于离大人,也是一样,他妹妹嫁进来了,我再嫁给他,也是浪费。” “那二姐姐可有中意的?” “这种事,我中意不中意都没什么用处。” “就只说如果,如果不考虑家世,只要你嫁给喜欢的人呢?” 喜欢的人? 上辈子就只喜欢过一个人,叶垂云,可他也一点不喜欢他,现在若说是一点也不喜欢,是骗自己,可是真喜欢他又是遭罪的事,他总是哥哥妹妹的纠缠不清——温云沐想起在车里,她阴差阳错地坐在他腿上,他怀着她,他说了句;“先不要嫁人。” 于是她胆大包天地问了句,“你会要我吗?” 叶垂云沉默了,温云沐当即就知道了答案:他不要她。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就是不要她! 那两支簪子,温云沐坦然地收下了,说:唐王殿下如我义兄一般,这两支簪子,我便当作是认了义兄的信物。 上辈子不可能的事,到了这辈子还是不可能,那就不要再肖想了。 “若说喜欢,我觉得平成王世子的性格,我是很欣赏的,不过——” 温云沐与温云秀对视一眼,笑出声来。 园子不远处,温徐清和叶垂云并肩站着,前方温云沐和温云秀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被风送了过来,听到她们说起嫁妆的事,叶垂云唇角微抿,随即又舒展,这是动怒的前兆,细微到和他相交十来年的温徐清才知道。 可是,叶垂云十分平静地转过身来,道:“时间差不多了,去梦粱楼。” 叶辰澜疑心今日诸事不顺,后悔出门时没看黄历,无论说什么都会让叶垂云气不顺,就连前些日子在南边茫城把晋王的探子一锅端的事,他都没露出半分笑意。 “晋王那边也开始动手了,上次我们杀了他们两个人,这次他们害死了西北军换防的四个人,目标太精准了,正是我们在西北军中的死士,若不是名单只有我与父亲知道,我都怀疑是不是泄露了。”温徐清面色沉沉,“换防还没开始,就先被参了一本。” 死的这四个,是死在西北边境上的,说是吃了饭不给钱的,打死了老板,犯了众怒被打死的。不仅没有任何抚恤,还被御史参了一道,说东军目无法纪。 “我不信巧合。”叶垂云冷道;“暗地里从南军调几个人过来,我倒是要瞧瞧,出事的究竟只有东军,还是南军也一样会出事。” “好,我看着安排。”叶辰澜道,“还有,玢州那边来消息了,和我们之前调查的一致,秦家着急把秦微舒嫁到侯府当续弦,就是因为秦微舒和徐闻好上了,到现在也是,徐闻是两年前来的凌霜书院,两人在那个时候又旧情复燃的。” 啪——温徐清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桌上所有杯盏应声而倒。 “打算怎么做?”叶辰澜问。 “关你什么事?”叶垂云靠在窗边,堵了他一句。 “不是,这不是明摆着把你家里清扫干净的好机会么?别告诉我说,你俩没有任何谋划?”叶辰澜咋咋呼呼地道。 “这是温家私宅的事,自然是温家人筹谋,你跟着操什么闲心?”叶垂云瞪他一眼。“何况这种事,是当面揭人疮疤,你竟丝毫不知回避,就你?还性格好?真是瞎了眼了。” 叶垂云起身,“先盯住徐闻,看他同谁往来,其余别瞎打听,免得打草惊蛇。” “瞎打听?我瞎打听?” 叶垂云拍拍温徐清的肩膀,“走,去一趟盛金记。” “嗯?”暴怒后平静下来的温徐清困惑地问:“去那干嘛?” “我在那里定了一支簪,东家说先借他们在柜上展陈三天,今天再去取,到了日子了。” “送谁的?” “沐姐儿。” 叶辰澜笑出声来,“你干嘛跟在离庚白身后做东施效颦的事儿?花大价钱做的簪,放在盛金记里,那不是故意让京里的贵女打听么,前几日离庚白刚送,这几日你又送,你是要把婚事放在明面说了吗?” 叶垂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上下将叶辰澜打量一番,“难道说,说你性格好的人,难不成会觉得你这张臭嘴好?” 温徐清若有所思地望了叶垂云一眼,他在失控,可他并不知道,或者是,他纵容了自己的失控,而源头,正是自己的妹妹。 “公子,出事了!”小柴慌慌忙忙从外面跑进来,张嘴就道:“五姑娘落水了!” “什么?” “厉害吗?” “捞上来没气了!” 第52章 凶手就是她 温侯两条眉毛拧得难舍难分,五丫头从水里捞上来已经两个时辰了,愣是到现在还没醒,院子里还摆着另外一具尸体,是之前被打死的茯苓的哥哥。 死了良民就得报官,京兆府陈林带人来查看,核验身份后草草结案,凶手已经死了,家里只有一无所知的寡妇孤儿,连喊冤都不晓得衙门口朝哪开,还有什么可断?陈林走了个过场后匆匆告辞,至于这个人是怎么混入温府的,又是怎么知道花园小路常无人经过的,那就是温家自己的事了。 花厅无人时,温侯扬手,打了秦氏一耳光。 他出离的愤怒,喝骂道:“我三番四次警告过你,不要对孩子们动手,可你好狠的心,竟然想要云秀的性命,你这个毒妇!我今日就写休书给你,滚出侯府!” 温侯的怪罪来得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秦氏愣在原地,她冤枉得很,从头到尾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她压根不知道,可现在温侯认定了是她,她又没办法自证清白。 秦氏不哭不闹,“侯爷就一定以为是我干的吗?我说不是,侯爷可信?” 温侯冷笑,“不是你,还能有谁?” 秦氏冷静地道:“侯爷,真的不是我,但我现在百口莫辩,侯爷也不用写休书给我,我现在死在这里自证清白。” 话落,秦微舒冲着屋里的柱子撞过去,冯妈妈始终慢了一步,眼看着秦微舒软绵绵倒在地上,翻过来一看满脸满身都是血。 温侯也愣住了,这个力道的确有死意的。 “快,让大夫来看看。” 温徐清回来的时候,正好撞到这一番兵荒马乱,温云秀刚苏醒,花厅里又忙着救秦微舒。 “送夫人回去,这里事交给二姑娘料理,夫人先养病吧。”温侯语带愧疚地道。 “父亲。” “哎,为着这么一桩婚事,鸡飞狗跳。”温侯疲惫地揉着眉间,他为了换防的事,已经近半月没有好好休息,原以为秦微舒从青云观回来,分担了嫁女的事,谁知道刚回来就差点闹出人命来。 “父亲,云秀已经醒了,当下换防才是大事,内宅之事也不宜张扬,后续就交给我和沐姐儿处理吧?” “嗯,大夫怎么说?” “人醒了没什么大碍,但春寒料峭,伤了肺,风寒咳嗽还要好一阵。”温徐清道:“通知了卫三来探病,到时候再商量要不要重新选个日子。” “你看着操持吧。”温侯话锋一转,“王兴前些日子在渐北道上遭劫了,一行人全部死在成兴城。” 王兴?这次打算一起带去西北的校尉,年纪轻轻,极有才干,自己对他印象深刻,那日还在他名字前打个钩。 已经五个了。 “父亲,我总觉得不太像巧合。” “是,的确有蹊跷,他们一行八人,全是好手,普通匪徒怎么会有这个本事。” “既然是在渐北道出的事,我托离庚白去查一下。” “好。” “父亲也不必忧心,家里的事有我和沐姐儿,父亲安心主持换防便是,云秀的事现在也无证据是母亲所为,父亲还是不要过于苛责了,免得云婉、徐铭心生怨怼。” “我知道,你去忙吧。” “是。” 温云秀半眯着眼,看到了床边不远处坐着的温徐清,她虚弱地唤了一声,“大哥。” 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很熟悉,是温云沐的,“别动,大哥哥早就来了,一直在这里,你捞上来的时候都没了气息,大夫说你两个时辰醒过来,已是万幸了,现在需要静养,少说话。” “不,我要说。”温云秀声音极低,温云沐凑过去听着,只听她断断续续地道:“雅风路口,女使找,脸生,去听涛阁,说卫三给字帖,大哥哥让去拿。” “之前见过那女使吗?” 温云秀轻轻摇头。 雅风水榭本就是一处偏僻所在,连着两条路,一条路是通往温云秀院子的捷径,她通常从花园回去就喜欢走这条路,另外一条路则沿着湖通往听涛阁后门,府里人都怕王府的卫队,压根就没人过去,而且路上藤蔓树木遮天蔽日,白天都没人去,更别提是下午擦黑的时间。 这样一个地点,这样一个时间,在侯府里光明正大谋害姑娘,还做的这么恰到好处,只能说早有预谋。 也许是冥冥之中有天意,所幸白虹在听涛阁附近巡视,若换个人,很难留心到湖边挣扎打斗的痕迹。 “家里的女使都扣下了,但若是脸生的,只怕已经跑了。”温云沐叹道。 “花匠打扮,拿木桶,砸伤我——”温云秀喘了口气,问:“白芷?” 只可惜了那个忠心的婢子。 “时间太久,捞上来没气了,那时候白虹忙着救你,顾不上她,后事和抚恤,大哥会安排好的。” 温云秀沉默许久,两行泪落了下来,渗入鬓边,只觉得寒凉。 上辈子,白芷陪着她去禾风亭,为了掩盖真相,男仆当着她的面勒死了白芷,白芷穿一双底子快被磨穿的蓝布鞋,死前挣扎得太厉害,布鞋被挣脱了,脚后跟也磨破皮肉,一双蓝布鞋,数条血迹,还有死不瞑目的脸,就这么横陈在她面前。 重活一世,她还是没救下她。 白芷? 温云沐忽然想起,上一世云秀死后,她院子里的丫鬟似乎也都发卖或者处死了,白芷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她顿时明白,为什么云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白芷,想必之前是为她而死的。 温云沐轻轻为温云秀拉上被子,道:“安心睡,我会查清楚的。” 夜已经深了,但温云沐和温徐清都没有回房,他们坐在听涛阁里,听白虹讲起下午的来龙去脉。 白虹听到动静时,也只看到两个人影纠缠着下了水,白芷不会水,只焦急地喊:“五姑娘被人拉下水了。” 可等白虹捞着温云秀上来时,有一道人影又落了下来,道边亦无白芷。 “拉下五姑娘的人是茯苓的哥哥,已经确认了,但那条路上必然还潜伏着其他人,是另一个人推下了白芷。”白虹边思考边道:“其实,我认为是个女子。” “为什么这么说?” “五姑娘被人拉着下水,对方是存了要害死她的心思,我在水中还与那人搏斗一番,又拉着五姑娘上浮,快到水面时候,才看到白芷落下,那时候我几乎要憋不住气,而我憋气的时间是比较久的,所以白芷必然和来人有来有回地撕扯了一番,若是男子,几乎可以立即制服白芷。” 温徐清点点头,“白芷生得极瘦小,如果是男子,在她不备之下,的确可以把人瞬间扔下去。” “而且我去湖边看过,其实是留下脚印了,此时有许多苇子烂在泥里,被遮住了,脚印看起都不大,一个人是白芷的,一人必是凶手的,从脚印上看,大概身高与二姑娘差不多,踩得乱七八糟,说明和白芷厮打过,人应该不胖,也没什么力气。” 话到此处,温云沐叹了口气,也只能是她了。 第53章 封门!锁死!再不可见人! 夜色已深,夜风寒凉。 温云婉赤脚薄衫站在屋门口,冷笑道:“便是母亲病下了,这府里也还有父亲,轮不到一个姐姐来搜我的屋子。” “白虹,安排人手把院门死死围住,让丫鬟婆子都蒙上眼睛堵上耳朵,该睡觉睡觉,夏薇春蓉把三姑娘请到里屋,刘妈妈,带人搜屋。” “是!” “温云沐,你要做什么!”温云婉跳脚起来,但夏薇与春蓉一人一边,将人制住了押进房里,可依旧管不住她的嘴,尖叫声恨不得要撕裂夜幕。 “温云婉,我知道是你推了云秀,你以为没人看到吗?你以为听涛阁最高的那扇窗户后是常年无人的吗?你再喊,就让父亲来查。” 陡然,温云婉的尖叫被掐灭在了喉咙里,她轻轻抖了一下,凄惨地笑笑,“你们两兄妹现在在府里一手遮天,说什么就是什么,父亲哪里还把我和徐铭当做他的孩子?既然你要诬陷我,还惺惺作态干什么?我也撞死到父亲面前好了。” 温云沐不屑地睇她一眼,“三妹妹好有本事,分明是自己杀了人,却还做这般委屈姿态,只是这满院子人都不吃你这套,不如收起这番做派,让白芷来看看,下午是不是你推她下湖!” “她,不是死了吗?” “她看到了你的脸,若不说她死了,你能放过她?” 闻听此言,温云婉顿时瘫倒在地,她状如疯癫地笑着,指着温云沐道:“你休想骗我,她活不了!” “刘大夫妙手回春,将她救了回来,明日我就带她与你当面对质。” “哈哈,温云沐,你还唬我?”温云婉讥讽道,“她不可能说话,你带她来啊,我不怕你!” 屋外,温徐清和温侯站在廊下,听温云婉这么说,温徐清找了个人家将过来,叮嘱着:“去看看下午死了的那个婢子的尸体,脖子的地方要看仔细。” “是。” 屋里,温云沐继续道:“她能不能开口,等明日你就知道了。” 温云婉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地嘶吼:“你现在要害我,就不择手段了,一个说不了话的死人,也能拿来大做文章,给我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三妹妹,我劝你趁早实话实说,毕竟这个院子里,唯一有能力也有动机害死云秀的人,只有你。” 夏薇搬来椅子和暖手炉,伺候温云沐在温云婉面前坐定了,温云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杀人灭口的是个女子,并且留下了脚印,若是母亲做的,她主事侯府,自然做得比现在干净得多,若是四弟做的,他院里多的是男人,犯不上派一个女子出去做这等事,而我和哥哥巴不得云秀嫁到国公府去,一荣俱荣,若说是外人,那就更不可能了,进都进不来侯府,而且——”温云沐伸出手,捏住了温云婉的下巴,她那么美,便是不施粉黛,也有一股子娇俏气,可惜了这么美的皮囊下,藏着的是蛇蝎心肠。 “母亲和四弟,都没有理由做这件事。” “你胡说什么?那个人混进府里来报仇,自然带着帮手,关我什么事?” “云婉,这条帕子是你的吧——”温云沐从夏薇手中接过来,扔在温云婉脚下,浅黄色的帕子上,绣着一对并蒂莲。 温云婉明显地愣了一下,目光呆滞着捡起那块帕子,“怎么,怎么会在你这里?” “可笑吗?你塞进了卫彦的书笼,卫彦却以为是五妹妹给他的定情信物,把五妹妹约到红梅林,与她定情。” 眼泪,一滴滴砸在了手帕上,什么叫为他人做嫁衣?这就是啊,她一针一线亲手绣出的并蒂莲,那红色的花瓣还是她刺破自己的指尖取的色,送出去之后夜夜不能寐,日日盼着他来找她,可是怎么能是温云秀啊? 温云婉不作声,用力地撕扯着帕子,可怎么也撕不坏,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砸了桌上的茶盏子,用力刮着帕子,“那个贱人偷了卫三郎——为什么,为什么连一条帕子都还要偷我的!” 温云沐望着她涕泪纵横地发疯,她知道温云婉在这一刻,已经失去了所有理智,她只需要再轻轻推一把,“因为卫三郎喜爱云秀,便是假的,他也愿意当成真的,温云婉,你有美貌,有才情,又是嫡出的女儿,样样都好,可他就是对你无情无爱。” “不!”温云婉尖叫着大喊,“是温云秀那个不知廉耻的贱人勾引了他!只要她死了,卫三郎就是我的!” “姑娘,白芷的脖子被人用这把匕首扎穿了,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口。”春蓉低声说着话,把匕首放在了桌上。 温云沐拿起匕首,轻轻搭在温云婉脖间,温云婉忽然冷静了,她磕巴了一下,“你,你做什么?” “所以,因为你妒忌,你就想让云秀死,找人推她下湖,还用这匕首扎穿了白芷的脖子,你以为她必死无疑?” “三妹妹,匕首凉不凉?” “云婉,白芷的确不会说话了,但是她还会写字,她也没瞎,还认得你三姑娘的脸,刺了那么多刀,都没刺中要害。” “三妹妹,杀人是不是远比你想的要难?”温云沐把着刀锋划过温云婉的绸衫,刀刃过处,衣物裂开,贴着皮肉,像一支支针插进了骨缝里,又痛又痒又寒。 “是,是我做的又能怎么样?我侯府堂堂的三姑娘,难道要去给一个贱婢偿命吗?要是你们都不要脸面,就让差人来捕了我去啊!”温云婉站起来,长长的指甲奔着温云沐的脸而去,“还有你这个贱人,日日在叶垂云面前卖弄风骚,可是他终究没有理你,你看做王妃没指望,就去勾搭离庚白!” 夏薇和春蓉一人一边架着她,指甲抓不下去,便一口吐沫呸在温云沐裙摆上,“都是一群瞎了眼的,怎么会看上你和温云秀这等下贱货色,什么姐姐妹妹的,我恨不得你们名声尽毁被沉了湖!” “侯爷、大公子,这是三姑娘房后搜出的火盆子,里面有没烧干净的鞋和衣服,这一块底子上还带着泥巴,衣服上有血迹。”刘妈妈话落,将火盆呈上。 “知道了,拿去都烧了吧。”温徐清看了一眼,叮嘱着,“你亲自烧,务必烧得干干净净。” “是。” “温云沐,别得意,只要她温云秀没进卫家的门,我就有的是办法,有本事,你就到父亲那去告我,你任何凭证都没有,休想靠着一张嘴颠倒黑白!”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来,温云婉的咒骂戛然而止,她捂着被打裂的嘴角,恐惧地喃喃着:“父,父亲——” 温侯面色异常严峻,嘴角下拉得扯着整张脸都变了形,火气简直要从七窍里迸发出来,他指着温云婉,也不知道是在吩咐谁,“把她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接近,也不准放她出来。” “父亲,父亲!”温云婉握住他的衣角,“父亲你可怜可怜我,我要一无所有了!” “你还有命,而你的妹妹差点就没命了!”温侯扯过衣角,头也不回地走了,温云沐放下匕首,长身而起,望着卧在地上痛哭的温云婉,徐缓地道:“云婉,你一直想嫁一个高门望族的英俊夫君,你放心,我会让你如愿。” 温云婉紧盯着温云沐,她看到她在淡淡地微笑,笑容分外甜美,温云婉的内心忽然升腾起巨大的恐惧,她收住了哭泣声,强硬又害怕地道:“温云沐,我不怕你,我告诉你,有你求我的一天!” 话落,温云婉又大笑起来,“你以为你知道了所有事吗?不,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等着你像狗一样跪在我脚尖前求我。“ 温云沐不为所动,依旧微笑着,对夏薇道:“让刘妈妈封死所有的门窗,遣了院子里的人,一日三餐由我们送过来,从此你们就当是多伺候一位姑娘了,要多上心。” “姑娘放心。” “今天的事,都让人闭上嘴,夫人在养病,不要叨扰她。” “是。” 第54章 夫人,三公子病得厉害了 温云秀一病就是一个月,月头卧床至月尾,从尚有精神做秀活到躺在床上只能困倦地睁开眼睛,什么药都吃过了,甚至温徐清还从唐王府里连哄带骗搞了根老山参来。 床上温云秀睁不开眼睛,床下卫三睁不开眼睛,他像个哭坟的孝子,每三五日就来温云秀床前哭一场,信誓旦旦地说要是温云秀死了,他也不活了,俨然是话本子里殉情的梁祝。 若不是知道此人薄情寡义、草菅人命的本性,温云沐还真被他感动了。 “卫公子,借一步说话。” 卫三抽抽搭搭,在院子树下道:“二姑娘请讲。” 温云沐看了身旁垂头滴泪的赵姨娘一眼,低声道:“卫三公子,事到如今也不敢再遮掩什么了,我五妹妹这病来得蹊跷,京中的大小名医,甚至是御医都请过,说是春寒的水伤了肺气,但我和姨娘认为,云秀并不是落水落下了病根。” 卫三的眼泪一下止住了,他是大家族出身,听话听音,立即明白此事的重要程度,知道温云沐还有后文。 “其实五妹妹那次落水,是我三妹妹推的,你也知道,她之前心悦你,嫉妒你与五妹妹好事将近,才干出了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我父亲已经将她关在院中了——” 温云婉?没想到时至今日,她还在为难云秀,卫三的嘴角忽然紧绷,狠狠瞪着温云沐,显然是对温家的处置非常不满。 温云婉差点要了云秀的性命,但仅仅是把她关起来? 卫三咬牙切齿,“这个毒妇!我要她——”当着温家人的面,他还是把发了狠的下半句咽了回去。 “之前云婉说五妹妹的事没完,所以我和赵姨娘想着,云秀这个情况,应该还被她下了毒。” “什么?” “三公子,不怕你笑话,之前我们院子里死了下人,闹到了京兆府去的那次,人也是被毒死的,这种毒是验不出来的,就像风寒似的,一日重过一日,总是咳,咳到最后人也没了气力,咳出了血,就,救不了了。” “你们疑心温云婉下毒?” “不是疑心,已经审过云婉,定是下毒无疑,中了这种毒,身上会起些小疹子,淡淡的红色,不细看也发现不了,大夫们也会当成是风寒拖久了,身体孱弱才起的风疹,我们看过云秀身上,也有这种小疹子,但是云婉怎么也不肯拿出解药来,所以——” “什么?!”卫三大惊失色,他的两条眉毛绞得难舍难分,脸色越来越沉,甚至思绪开始神游,连温云沐的话都没听清楚,就突然道:“二姑娘,我有事先走一步,过几日再来。” “可云秀的病一日重过一日,不能再拖了啊!”赵姨娘已然顾不得礼数,上前拖住了卫三,“卫三公子,求求你救救她——” “姨娘放心,我一定会救云秀的,你容我思虑一日。”卫三倏然之间似乎是有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他着急忙慌地推开赵姨娘的手,道:“你放心,我定来的。” 赵姨娘收住泪,看着卫三越走越急,忍不住问温云沐,“他不去求三姑娘,云秀真的有救吗?” 温云沐表情凝重,用一种非常冷静的语气问,“赵姨娘,我娘死前的症状,与这一样吗?” “是,风寒,咳血,有红疹。”赵姨娘陡然打了个寒蝉,“和云秀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 赵姨娘的声音又干又涩,透露出了紧绷的状态,她整个人被拉扯成了一张弓,把着树枝,弯着腰,她敏锐地知道这贯穿了她人生几十年的毒杀、阴谋已经露出了冰山一角,而此时此刻,她却无能为力。 她的主人死在这毒上,现在她的女儿也中了毒,躺在床上等死,她只能看着,等着。 “姑娘,云秀可怎么办啊!”赵姨娘哭得全身颤抖,甚至拉断了手中的树枝。 “姨娘,你别急,方才只是试探卫三,他不去求云婉,说明他知道这是什么,更知道有救云秀的办法,这两天用那根山参给云秀续着命,一切就看卫三再来的时候,若不来,我就用云婉去要挟秦氏,以命换命。” 赵姨娘眼泪汪汪地看着温云秀,她神色冷峻,眼神甚至非常阴沉,缓缓地道:“姨娘,我们要稳住,在这之前先等一等卫三。” 卫三一夜未眠,赵姨娘和温云沐的话像是咒语,一直没完没了地萦绕在心头。 他已经回过味来,她们找他,是因为温云婉对他有情,所以想让他向温云婉求解药。 可是这解药,他犯不上去找温云婉这毒妇去求。 两年前,父亲纳过一名姓徐的姨娘,是坏了事的官眷,流落在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开始只是掩人耳目地养在外面,谁知道过了几个月,父亲居然中了邪似的,非要把人娶进门来,逼着他娘亲吃了茶,从此父亲每晚夜宿在徐姨娘处,恩爱缠绵,好端端一个国公府,被人笑话说是宠妾灭妻。 约莫半年后,徐姨娘有了身孕,再后来生了风寒,一病不起,连孩子都没保住,加上伤心过度,不到一年就没了。 卫三那时虽年少,却觉得那位争强好胜的徐姨娘绝对不是个因为伤心而死的性子,有一年冬天吃暖锅子,娘亲吃多了酒,醉意之中道:“国公府的内宅,容不得第二个人说话——” 卫三却不那么认为,“先前徐姨娘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再不好相与,她也是死在了我的手里。” “娘亲说什么醉话,徐姨娘分明是病死的。” “什么病死?内宅中多的是手段,看着是病死的,先是风寒,然后咳嗽,咳嗽着咳嗽着就咳出血来,身上再起些红疹子,那东西痒得很,寻常大夫只当时风团,用的多的话,脸上都会长起来,忍不住抓得满脸血,再美的脸也都没用了。” 卫三浑身冰冷,“娘亲,那是毒——” “是啊,是好东西呢,娘亲也就只有一点点。”娘亲满脸嫣红,笑着说,“可不能告诉别人!” 现在,温云秀要死了,他不能坐视不管。 “公子,夜深了——”娇俏的婢女为卫三披上了衣服。 月下,卫三不耐烦地一抬头,双眼发红,射出森冷的目光,“滚!” 翌日一早,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卫国公夫人刘氏端着一碗杏仁奶,心情颇佳地和身边的婆子说着俏皮话,门外忽然奔进一个急赤白脸的小厮来,刚进来就喊着:“夫人,夫人,三公子病得好厉害啊,咳血了,还起了一身的红疹子!” “什么?”刘氏手中的碗落了地,“快,快,带我去看看!” 第55章 恼羞成怒 卫国公夫人刘氏一生得两子,最疼的就是小儿子,现在眼看着卫三起了满身满脸的疹子,恨不得要把肺咳出来的架势,刘氏一下慌了,她扑到卫三身上,哭道:“我的儿,如何搞成这副模样?” 卫三的贴身小厮道:“昨个哥儿去温家看五姑娘,回来约莫是过于伤心了,在院子里坐了半晚,已找了府里的大夫看过,说是着了风寒。” “风寒?”刘氏一把扒开了卫三的领口,艳红的疹子从面上一路延伸到了腰腹,刘氏脸色冷得可怕,细细问着小厮:“昨日公子可在温家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温五姑娘情况如何,你都一一讲来,敢有隐瞒,扒了你的皮!” 小厮吓得立即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回话:“小人万万不敢隐瞒,昨日公子到温府,正好敢上有人给五姑娘送了一碗参汤来,五姑娘说日日喝参汤,喝得闻着味喝不下,公子为了哄她喝,就和她一人一口分着喝了,但五姑娘犯恶心,其实大部分都是公子喝掉的,至于旁的就再也没有用过了——” “温五姑娘情况可好转了?” 小厮摇摇头,“大夫说温五姑娘风寒过重,她咳得厉害,身上也起了疹子,和,和公子的症候很像,就是没公子看着这么厉害。” “谁送的参汤?” “是,温二,不对温三姑娘,叫温云婉的。” “是侯府夫人亲生的那位?” “是。” “哼,她好大胆!”刘氏站起来,吩咐人给卫三擦身,蒲地蓝煮水,极轻地擦,“过会子我送汤药来,你们务必伺候着公子好好服下,一滴也不可浪费。” “是。”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近午,卫三把药急匆匆地倒进罐子里,叮嘱着:快,赶紧送去侯府,给二姑娘的婢子白虹,旁的人千万别信。” “公子放心!” 温徐清站在温云秀床前端详,不过三天,前几日枯槁的温云秀像春日里生发的枝条,慢慢地泛起来,她面色红润,吃喝无碍,今日甚至下地走了两步,他来了半个时辰,也都没听到她咳嗽。 “卫三的解药给刘大夫看过了吗?” “只能猜出几味来。”温云沐摇摇头,“解药估计配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卫家有的毒药,和咱们府里用的是同一种,和之前害了娘亲的,可能也是同一种。” “这次我们放出风声来,秦氏手上的药,估计不会再用了。” 温云沐点点头,嗯了一声,门外小柴进来通传:“离大人来拜访,说上次大公子问的事情,有消息了。” “把人带到听涛阁去。”温徐清一边吩咐着,一边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温云沐,道:“你也跟着来吧,现在你我偶尔需要身份互换,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 温云沐许久没有见过离庚白,春季里他穿着件淡蓝的衫子,清爽得如同春风拂面,虽然年纪比哥哥大,但也不蓄须,下巴刮得干干净净,显得人白净文雅,他站在天井里,夕阳的余晖给他描了道金边,看起来十分温暖。 “离大人,进去坐吧。” 温徐清抬手引路,他清楚地看到,当离庚白看到温云沐时,他的眼睛在一瞬间有了绚烂的神采,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温暖的红霞和夕阳,热烈得与他先前冷淡的神情格格不入。 “温二姑娘,许久不见,你还康健喜乐吗?”离庚白轻轻问,仿佛温云沐是具名贵的瓷器,大点声都会震碎了她。 “感谢离大人挂念,我很好。”温云沐缓缓行礼,坐在了温徐清的下手边。 “黄色衫子很衬你的气色,裙摆绣着的牡丹花也好看。”离庚白说着话,坐到温云沐对面,一双眼似乎是黏在了温云沐面上,居然让她情不自禁害羞地低了头。 咳咳,温徐清用力咳了两声,这是什么相看的环境吗?离庚白这老男人,比自己岁数都大,还真打起了温云沐的主意? 哼,想也别想! 温徐清放下手中的茶盏子,打断了这旖旎的气氛,“离大人说渐北道的事情有了消息,是什么情况?” 王兴在一个半月前死在了渐北道,这件事不是简单的死个军士,而是有人在针对东军中要提拔的人,再往深了说,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些人的? 卧榻之侧,有人酣睡,这是一件再可怕不过的事。 离庚白敛去了面上的温情,温云沐发现他不苟言笑的时候,眉目间藏着一股子冷淡,他坐定得像一尊雕像,说起话来条分缕析,“那群人不是渐北道的人,王兴一行人遇害之地五里外的确有一些乌合之众,但我派人去查的时候,已人去楼空,寨子也被人一把火烧了,可烧得终究不干净,有个活口,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晚上藏在地窖里躲过一劫。” “也就是说,那帮人先杀了王兴他们,又血洗了寨子,做出了山匪打劫后,逃之夭夭的假象?” “对,而且王兴他们的腰牌被扔在寨子不远的地方,说山匪杀了官兵,害怕得逃了,也正常。” “是什么人?” “这就是我想找你说的,这群人,是东军的人。” “凭据呢?”温徐清面色阴沉,“离大人,你确定吗?” “确定。”离庚白从荷包中掏出一张纸来,“你看看。” 温徐清一目十行,看过后将纸递给了温云沐,这应该是那孩子的供词,独独用红笔将一句圈了出来,“他们的鞋底很特别,磨破了,可里面有一层油纸。” 油纸? “东军驻防之地有潮湿湖泽,有些士兵就喜欢在鞋里垫一层油纸,小侯爷,我说的没错吧?” 温云沐面上困惑的表情稍解,望向了自己哥哥,温徐清缓缓点头,道:“离大人果真是见多识广,的确如此。”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温徐清叹道。 “若这个王兴若是东军中重要的人物,那能接触到他行踪的人,级别也应该不低。”离庚白指尖轻点,“要揪出这些人来,应该引蛇出洞,渐北道上的人死了,但王兴他们要做的事还没了,我可以提前埋伏,再来一次,必抓活的。” 离家一个文臣,如何能调得动渐北道上的武官?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中南军的华家是离家的同盟或者本来就是离家势力的一部分? 温云沐抬眸望向沉着冷静的离庚白,叶垂云和自家哥哥在布多大的局,她并不知道,但是了解的越多,她就对这一世越多信心,这么多优秀的人,这么多有实力的世家,只要,只要她——不出岔子,不再打破那日布防的计划,他们是不会输的! 门外,一条瘦长的影子投进来,温徐清敏锐地抬眼,迅速站起来迎过去,“殿下!” 叶垂云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眉宇间有种傲慢的冷淡,他抄着手,和离庚白对视一眼,那个英俊的男人并没有表现出退缩,反而笑了,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深深的酒窝,他说:“殿下,我们在商量渐北道上的事。” 叶垂云把目光投向了温云沐,她带着浅浅的笑意看了一眼离庚白,叶垂云觉得自己的眼珠疼了一下,但他没有眨眼,轻轻地说:“沐姐儿,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我认为可行。”温云沐道。 “是,很好。”叶垂云走进屋里来。 温徐清陡然察觉,叶垂云的周遭透露出一丝细微的恼羞成怒来。 第56章 我还是你的好妹妹吗 叶垂云罕见地走神了,他欲罢不能地想起一些往事。 打小,他就没有家的概念,皇家,先是皇,后才是家,可在深宫中,往往又只会有前一个字。 他的母妃是个才华绝伦的女子,但并不是一个细心的娘亲,她可以与他谈天说地,却懒得管他是否吃饱穿暖。 可惜,那时候他还太小,更喜欢腻在娘亲怀里撒娇,而不是听她说什么人生自由、民生苦难之类的话。 深宫之中,家不成家,他从未感受到温暖。 都说温家是为了攀附权贵,才把注都压在了他身上。 可是,在他娘亲咽气的时候,温夫人牵着他的手,站在病榻前,对娘亲说,“你放心去,以后他就是我的家人,温家人便是把性命都给了他,我们也愿意。” 渐大,他知道了,温家赌上了几百口子的命,就是为了给他一个家,否则以温侯手握东军的权势,若是投了太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所以,提起家这个字,他首先想到的,是与温徐清、温云沐在听涛阁里,绕着太平缸你追我打的画面。 可是,现在这个家,被另一个人侵入了。 叶垂云知道,他不该埋怨,温家对他倾尽所有,他只应感激才是,可是温云沐对着离庚白微笑的瞬间,他还是忍不住想:听涛阁,似乎已经不再是他们三个的秘密之地了。 温徐清、温云沐,˙正微笑着迎接了离庚白。 “殿下!殿下!” “哦。”叶垂云回过神来。 “我想亲自去渐北道。”温徐清道。 “嗯,但不急于一时,你五妹妹出嫁,你得在,可以先放出风声去。”叶垂云道,“出阁之后,再去。” “是。” “对了,小侯爷托我找的绝版的医书已经找到了,但是我不确定是不是你要的那套,今日得空的话,不妨一起去看看?” 温徐清摆摆手,“是我二妹妹要找的,想送给五妹妹做礼物,下午我正好同殿下有事相商,你带着沐姐儿去吧。” “我下午也有事。”叶垂云长身而起,一副要离开的样子,走到温云沐面前收住脚,道:“盛锦深那日去府里结账,说有事找你,我正好路过盛金记,先捎你去一趟,说完了话,再让阿荆送你去离大人说的书店,可好?” 可好? 什么时候,他学会问别人可好了? 温云沐怔愣着点点头,叶垂云嘴角微扬,道:“你去更衣,我等你。” “二姑娘,我先去城西的三诚书铺等你。” “好的。” 开了春,人开始活泛走动,盛金记的铺子生意比平日好了许多,大堂里支出了一个展架,上面架着一只金簪,周边挂着红绸,不让人靠近。 温云沐好奇多看了两眼,也不知是哪位达官贵人定的,盛金记使出了看家的本事,造型华丽,工艺繁复,旁边高高低低摆放了一圈火烛,愈发衬得这只簪熠熠生辉。 “漂亮吗?”叶垂云站在她身后问,挨得近,说话时气息扑在耳边。 温云沐点点头,她现在是哥哥温徐清,所以她不能躲,只能侧过头来,笑道:“不晓得是谁定的,的确很华丽。” 叶垂云微微低头,像是说悄悄话似的,贴着她的耳朵,“是唐王叶垂云定的,送给温侯的二姑娘温云沐。” 他是故意的,语毕时吹了她的耳朵。 瞬间,温云沐耳朵像乘了风的山火,一路火光冲天的耳朵烧遍了全身。 “走,去找盛锦深。”叶垂云拍拍温云沐的肩膀,带着她往后院走去,盛金记的前厅和后廊之间有一条隐秘的花园小径,叶垂云走在前面,温云沐昏头昏脑跟在后面,满脑子都是他凑在她耳边说话的场景。 忽然,他拉住她,把她推进了假山的山洞子里。 山洞狭小,俩人紧紧贴着,温云沐抬眸,“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太近了,胸膛贴着胸膛,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擂出的颤意。 看温云沐要偏头躲开,叶垂云伸出手,捏住她尖尖小小的下巴。 温云沐的唇色,是怒放的牡丹,红艳,饱满,令人焦渴。 “你为什么对着离庚白笑?” “什么?”温云沐蹙眉,却被叶垂云抬手抹开了。 “你问过我,男人对女人送簪是什么意思,就是你想的意思,这只簪子是我和你第一次来盛金记的时候定下的,可是离庚白比我早送,你没收他那支,但必须收下我这支。” “可是就算我要了你的簪,你也不要我的人。” “我不懂,我也要不起。” 是的,他不懂,半辈子都拿她当妹妹,事到如今都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她,若不喜欢,又见不得她和别人在一起,若喜欢那他算什么禽兽,喜欢上妹妹? 而且,他也要不起,跟着他,很可能就是人头落地。 “我知道我自私。”叶垂云的指尖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我若娶了你,你会有很多很多磨难,每日里生死不宁的日子,我自己都过够了,我不能让你也跟着我过这种日子,可是我私心里又想着要你只同我好,你能不能答应我,这两年,就只看着我?” “所以呢?”温云沐冷笑着,摆开了他的手,“我还是你的好妹妹吗?” 叶垂云一时语塞。 “妹妹——呵!”温云沐冷淡地看着他,“殿下,你的簪我可以收下,但你既然给不了我,就不要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若是有一天,我嫁给别人,也会带着这支簪子出嫁,权当是你给我的新婚贺礼。” “贺礼?” “是,哥哥送妹妹出嫁的贺礼。” 温云沐望定他的眼睛,她的心很痛,利刃剜心,她也知道他对她有情,如果她再主动一点,在这里抱住他的腰,让他一步步沦陷,她也可以得到他。 可是,如果那样,她就变成了他的软肋。 如同上一世,她是父亲的软肋一样。 她会害死所有人。 “殿下,谢谢你对我的爱护,我会像你想的那样,嫁给一个父亲和你千挑万选过的夫婿,如果你同父亲他日事成,我便与他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如果他们失败,我就一条白绫勒死了自己,与你们同生共死。”温云沐退后一步,轻轻地说。 “沐姐儿,我——” “殿下不用说了,等你真的明白自己的心的时候,再同我说吧,这两年,我都还在。” 不等叶垂云再继续说话,温云沐就走出了假山。 外面,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第57章 你别嫁了 “小侯爷,你看看是这本吗?” 三诚书铺的雅室里,掌柜用木盒子捧上这本书来,书页发黄,书脊磨损,像个古稀老人,一碰就散。 温云沐轻翻两页,“是,就是这本。” 掌柜忙接过来,“既然是这本,这两日就为小侯爷重新处理加固,修补好再送到侯府去。” 温云沐应了,掌柜的知情识趣,添茶倒水,置办瓜果,完事之后还毫无声响地带上了门。 “谢谢离大人帮我找到这本书。” “这三诚书铺本来就是我开的,找书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用客气。” 如果说叶垂云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同龄人,那么离庚白给她的感受就像是长辈,类似风华正茂又成熟稳重的“小叔”。 和离庚白在一起时,她总会莫名地安定下来。 “这两本也给你。”离庚白递过一个木盒来。 “这是?” “我跟着道人云游时,写得手记,内里内容也比较枯燥,都是各地的百姓生计、商贸记录。” 温云沐打开仔细瞧着,字迹从青涩到老成,一笔一划,极有风骨。 “离大人给我这两本册子是?” 离庚白浅浅笑着,酒窝里像含着月亮。 “你久在闺中,自然不知天下之事,我看殿下也没有将你当成普通女子看待,你懂得越多,知道民生疾苦,对殿下也是助力。” “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离庚白点点头,忽道:“殿下对姑娘,不是单纯的兄妹之情吧?” 温云沐浅笑,“那这要去问殿下。” “殿下聪明绝顶,只是情感一途颇为坎坷。” “为何这么说?” 那一年,离庚白和师父夜宿白露书院,师父与院长秉烛夜谈,其间谈到宸妃,宸妃虽为女子之身,但才华见识格局均不逊与男子,便是已入宫数年,白露书院还流传着她的故事,甚至有许多学生,为她而立志不娶。 “你的性子很像宸妃,殿下必然会被你吸引,只是宸妃与陛下,并没有爱,殿下在他们身边长大,看着宸妃曲意逢迎,他没有信心让你爱上他,甚至会想到你如果不爱他,那他把你禁锢在身边,你就会像他的母亲一样,日日演戏,痛苦终生。” 温云沐一愣,怎么离庚白好像是给叶垂云当说客的? “殿下看不清自己的心,就会生怀疑,他怀疑,你就痛苦,可我不同,我愿意让你像花一样绽放,你想要的,我尽全力满足,让你去追求自由,看世间广袤,而且,若有一天殿下事败,你我也可以一起抹颈子,不用担心会成为家里人的软肋。” 离庚白垂眼看着温云沐修长白皙的手指,那只手很安定,若是寻常女子,定然会紧张的摩挲起来。 他从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喜欢温云沐。 那一日,是在成平王世子府。 她和叶垂云共桌,隔着穿花蝴蝶一样的舞姬,他看到了她额上微微闪着细碎光芒的薄汗,和眼中的恐惧。 她垂着头,牙关紧要,然后抬起头,看向了卢家安。 纵然不知道她与卢家安有什么纠葛,但还是为她的勇气感到惊诧,也是那一刻,他笃定地知道,她不是温徐清,而是温云沐。 “离大人这么说,不觉得太冰冷了吗?就如同商家买卖,是要把你的条件都要过称吗?然后对我说,温二姑娘,货比三家,还是我离庚白最好?”温云沐揶揄着。 “因为我相信你并不是那种活在幻想里的高门贵女。”离庚白道:“我只是把事实告诉你,并不代表我对你没有爱。” 温云沐面上一红,对离庚白这么赤裸的表达感到十分不适。 “殿下跟我说过,这两年你不会议亲,我会等你两年,但是——”离庚白顿了顿,声音柔下来,“我告诉姑娘,并不是要姑娘承诺什么,我等我的,你嫁你的,若你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我绝不纠缠。” “离大人。”温云沐叹道,“你真是端方君子。” “姑娘过誉,不过今日约姑娘出来,也有一事想问。” “离大人请讲。” “你哥哥院里,是不是有个叫攒竹的?” 攒竹。 虽然叶垂云说已经攒竹是个好的,但她依旧不放心,让白虹去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个蛛丝马迹。 大概这一世,很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坏的成了好的,好的也能变坏,之前没出现的,许好许坏。 “是,家里人都死完了,被我哥哥收了通房。” “我听说,他们感情不错?” “哥哥房里的事,我不打听。” “如果,我想在黎黎进门前,让你哥打发了攒竹呢?” “那估计不太可能。”温云沐摇摇头,一口否决,“我哥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事,何况这又是内宅的事情,他也是极有分寸的人,你若是为了自家妹子想,做出这等事让我哥不喜,还不如交给她,让她在这侯府搏一搏,可别忘记了,我家还有个秦氏。” 离庚白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秦氏的确在侯府经营得根深叶茂,温云婉被关起来的第三天,秦氏就收到了消息,冯妈妈低声道:“姐儿也是太糊涂,做出了这样的事。” 秦氏叹了一声,她万万没料想到温云婉居然对卫彦情深至此。 “不过夫人,这也是好事,这下侯爷知道同夫人无关,过不了几日,夫人就会重新把夫人请回去操办五姑娘的婚事。” “嗯。”秦氏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道:“侯爷再生气,云婉也是他的孩子,他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反而会尽快把云婉嫁出去,断了她的心思。” “就怕侯爷随便找个人家把姐儿嫁过去,反倒不好了。” “所以啊——”秦氏幽幽地道:“云婉应该反省,反省到茶饭不思,反省到一病不起,反省到侯爷换防再说。” “老奴明白。” 事情果如秦氏所料,温云沐回府后,白虹来报:秦氏被侯爷接出来了。 温云沐波澜不惊地点点头,云秀见好了,婚期也近在眼前,自然需要家中主母操持大局,再关下去也不像话。 “完婚之后呢?” “据说秦氏自请带着温云婉去青云观暂住祈福。” “温云婉?” “嗯,说是近日觉得身体不适,找了大夫来看,都说是忧思过度,秦氏就说带她去观里散散心。” “我看是想逃开父亲,免了说亲的事。”温云沐擦了脸,把帕子递给了夏薇,夏薇好奇地问:“难道我们不该阻止她们吗?” 温云沐笑笑,“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 她永远记得那一日,在哥哥的灵堂帷幔后,她被卢家安撕开了丧服,半敞着怀,她焦急万分,嗓子却火烧火燎说不出一句话来,而卢家安却在宫里派人来宣旨的的时候,解开了自己的外衣,跌跌撞撞地从帷幔后,伪作惊恐地跑出来。 他喊着:“二姑娘,使不得啊!我已经成亲了,你便是再喜欢,也不能对我这样,何况这是你哥哥的灵堂!” 她说不出来话来,她有口莫辩,在无数道鄙夷的目光中,和窃窃私语中,她怯懦地逃跑了。 那时那刻,深渊向她露出了狰狞的面容,她却愚蠢地没有反抗。 父亲的目光,是伤心。 叶垂云的目光,是厌恶。 秦氏的目光,是鄙夷。 温云婉的目光,是讥讽和开心。 温云婉,你要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 温云沐卸了钗环,准备就寝时,春蓉忽然拿着锦盒过来,道:“姑娘,这簪子白虹说不要收在库里,让我放在姑娘的梳妆匣子里,她说,这是殿下说的。” “哦,那就放匣子里吧。”温云沐轻描淡写地道。 拿出簪子的一瞬那,春蓉和夏薇都惊叹了,尤其是快人快语的夏薇,笑嘻嘻地问:“姑娘,这就是殿下送的那支簪吗?” 温云沐身形一顿,“你怎么知道是殿下送的?” “京里都知道啊,图样是盛金记的东家画的,还出动了所有的老师父来打这支簪,太漂亮了,东家都舍不得卖,才跟殿下借了几天摆在铺子里,京里的女子们都想要,但盛金记说是孤品,殿下要送给姑娘的,不让人打一模一样的,据说连皇后都惊动了,说想看看呢。”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温云沐不悦地道。 夏薇被吓到了,低声道:“我,我看姑娘和殿下日日在一起,就以为姑娘知道的。” 哼,温云沐气笑了,簪子送得京城尽人皆知,看来叶垂云还真存了让她嫁不出去的心啊! 第58章 你可曾被人剃掉指尖皮肉只剩白骨? “姑娘,殿下说,希望你今日能戴着那只簪子。” 温云沐的眼光从梳妆匣子掠过去,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戴。” 他又不打算娶她,还要她戴着这支在全京城惹了眼的簪子招摇,她可跳黄河都洗不清了。 天启历来风俗,嫁女之前在娘家有亲朋好友的答谢宴,席面开得不大,到场的都是较亲近的,然而到了官场又不一样,位高权重自然有人上门攀亲论故。 温云秀认了林太常做义父,嫁的又是国公府,侯府毫无意外贵宾云集。 温云沐在前头莺莺燕燕堆里待了一会子,就觉得喘不上气了。 “白虹,我们出去逛逛。” 温云沐攥着白虹,两人贴着廊下走,在热闹非凡的场子里,丝毫也没人注意他们,直到走到临风阁,才缓了口气。 “你们这些名门小姐每天就聊着这么无聊的事?”白虹问。 “嗯,不愁吃喝,不就是钩心斗角,争风吃醋——” “嘘。”白虹把手指搭在温云沐唇上,低声道:“有人哭。” 说着话,白虹拉着温云沐,从林子中的小路走过去,在竹子的缝隙中,看到一男一女正在争执。 男的背对着他们,女的面对着她们。 圆圆的脸颊,圆圆的眼睛,可爱俏皮,可现在这张俏皮的脸上,全是眼泪,她呜咽着,低声说:“夫君,我,我不敢了。” “既然不敢,就管好自己的嘴。”男人低低说,声音传过来,白虹握着的手明显一紧。 卢家安! “嗯嗯嗯,我,我知道了。”忽然,女人面上眼泪又奔涌而出,温云沐看得分明,男人握着腕子的手又紧了。 以她对卢家安的了解,他用力处,必有旧伤。 “哼。”卢家安扔下一句冷哼,转头走了,女子见他走远,才敢抽抽噎噎哭出声。 “卢大娘子。” 忽然间,有人唤,女子吓得立即止住了声音,她环顾四下,竹林里走出两个人来,“温二姑娘?” 温云沐与卢大娘子互行了礼。 温云沐笃定地道:“他打你了?” 卢大娘子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目光躲闪了一下,道:“姑娘说笑了,夫君一贯是对我极好的,怎么会打我?” 温云沐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卢大娘子的手,不等她躲闪,撸起了她的袖子。 一条胳膊,青青紫紫,手腕处,有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渗出隐隐血迹,正是卢家安方才捉住的地方。 “他是不是喜欢打你的背?在蝴蝶骨缝里用细铁棍来回滚?” “他是不是喜欢掐你的腿,内侧要掐成三排月亮?” “你手上的荷塘月色——”温云沐摇摇她的手,“是不是插过针?” 温云沐说一句,卢大娘子的脸色就白一分,直到她摇着她的手,卢大娘子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我自己不小心撞的,不是我夫君打的,二姑娘你行行好,今天的事就当没看到,我,我马上走——” 卢大娘子一边哭,一边挣自己的手,挣得太用力,手腕处的伤口崩开,血流下来,顺着指缝浸透在温云沐的手里。 “你要死了你知道吗?卢家安会让你死的!”温云沐低声喝道,对白虹伸手取药。 一瓶药粉,一条帕子。 温云沐坐在卢大娘子身边,为她包扎手腕上的伤口。 “这药粉止血有奇效,但是见到卢家安之前,你要洗掉,不然他会疑心有人发现你挨打,从而打你更狠。” “二姑娘,你,你方才说我要死了,是怎么回事。”卢大娘子怯生生地问。 “因为我妹妹看上了卢家安。” “你妹妹?” “对,三妹妹温云婉,侯府夫人亲生的女儿,你夫君日日来我家家塾,他们早就眉来眼去,你难道没发现今日我三妹妹不在场吗?就是因为你要来,她看不得你们夫妇恩爱的样子。” 白虹瞧着温云沐这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对她刮目相看。 “可是,我已经嫁给夫君了,令妹来,也只能是——” 卢大娘子说出口的瞬间,也觉得不可能,侯府的嫡女做妾?从未有过之事。 “我妹妹不做妾,你就要为她腾位置,你娘家小门小户,我家是侯府,对卢家而言,谁能有助力,一目了然。” 卢大娘子坐在原地,晃了两晃,艰难开口,“便是侯府,也不能强夺别人的夫君。” “怎么叫强夺呢?”温云沐神色冰冷地微笑着,“你病死了,意外死了,只要是死了,我妹妹嫁过去,虽是低嫁,但也顺理成章做正室。” 卢大娘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卢大娘子道:“二姑娘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所图呢?听上去,你很了解我夫君,有没有可能,是你想嫁给我夫君,所以才恐吓我。” “我嫁给他?”温云沐笑出声来,“嫁给他,为了在冬天被泼冷水挨打,为了在指甲上插上钢针,为了被生生按断锁骨?” “那你——” “看你可怜罢了。” 温云沐长身而起,对卢大娘子冷冷道:“便是没有我妹妹与你夫君的丑事,不出几年,你也会被折磨死,你可曾感受过每日寒风透骨?你可曾被人剃掉指尖皮肉只剩白骨?你可曾闻到烙铁烫熟皮肉的味道?如果没有,未来你会感受到。” “卢大娘子,你只有一条活路,就是和离。” “可是,卢家怎么会让我同他和离?而且我娘家也不敢收留我,我公爹位高权重,会弄死我父亲的。” “卢家安有错在先,你就可以和离,如果我没记错,你父亲在户部当差,本就是你公爹手下的人,如果把他调离户部,那你就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我家在京城卑微得如同蝼蚁,我父亲每月那些俸禄还不够家里开销,又哪来的门路去走关系呢?” 温云沐不做声,淡淡笑着。 卢大娘子望着她,恍然大悟,道:“二姑娘,能否,容我想几日?” “好。” 温云沐望着卢大娘子的渐渐远去的背影,她右腿微瘸,明显有伤,在人前时会竭力维持,才看不出来,这让温云沐想起上一世来。 卢家安喜欢手削木雕,削下来的废木,会被修成分叉的尖锥,插进小腿的时候会断掉,有倒刺插在肉里。 刺入的一刹那很疼,但长达数个时辰挑碎在肉里的木头,更疼。 “姑娘,你怎么知道卢家安折磨他夫人?” “偶尔见到罢了。”温云沐面目平静地道:“你今日不也见到了。” “可是——” “白虹,不要追问,今日之事,帮我保密,尤其不要告诉殿下。” “是。” 第59章 你把我送的簪给别人? “云秀,这本书送你。” 白虹把木盒子递过去,入手的瞬间,温云秀没防备,差点扔在了地上。 “怎么这么沉?” “打开看看。” 是一本自己寻找了许久的绝版医书,虽是古籍,但被修复得很好。 温云秀徐徐打开,书页中,有光芒闪烁。 “这是……” 温云秀又翻了几页,每隔五页,书中就夹着一片金叶子。 “你的嫁妆是父亲亲自准备的,又有林太常为你添的那份,太后也有赏赐,少是不会少的,但这是过了卫家公户的眼,不是体己钱,赵姨娘这么多年守着月钱过日子,也没什么积蓄,你这份体己钱,我出给你。” “二姐姐,你哪来的钱?” “你不要管就是了,卫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保不齐有人就会盯着你的嫁妆,体己钱给你傍身,便是以后从卫府出来了,也有倚仗。” 温云沐放下茶盏子,“你不用对我愧疚,因为我也有事需要你探查。” 温云沐将温云秀中毒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听到自己的毒是卫三送来的解药,温云秀忽道:“这毒,是有人分给秦氏和刘氏的?” “对。” 秦氏和刘氏,一个与温家并不是一条心的,一个中立的,却能够拿到同一种毒药,说明——她们拥有同一个交际网。 “二姐姐怀疑卫国公已经投靠了晋王?” “现在不好说,只能说她们投靠的是殿下的对手,未来也许是晋王,也许是另外皇子,虽然目前太子的头衔是在殿下和晋王之间争夺,但其他皇子也不是没一点可能,但最终是晋王与殿下争夺,那卫家应该会投向晋王。” “若是晋王,那必然是某位高门贵妇,能同时勾连刘氏与秦氏,地位不低。” “没错,现在敌在暗,我在明,我们在后宅,得先锁定对方是谁。” “二姐姐的意思我明白,我会极力讨刘氏欢心,得到她的信任。”温云秀道,“我听闻卫彦之前极喜欢浮翠阁的白荷——” “白荷不成,卫国公是绝对不允她进门的,你先嫁进去,同刘氏亲密后,我会想办法送个人进去,到时候你再套出刘氏手中的毒即可。” “对了,这支簪,你也带去送给刘氏。” 温云沐从夏薇手里拿过锦盒,打开了,是一只极华丽的簪。 “之前盛金记那支,刘氏去看过三五回,也央着盛锦深私下打一支,愿意出很高的价格,盛锦深肯定是不敢打的,我便下了订单,做了些细微改动,大样子倒也不差,仔细看肯定看得出区别的,但饶是这样,刘氏也会很喜欢。” “二姐姐,莫不是殿下送你那支改的?” 温云沐点点头。 “那使不得,若是殿下知道了,会怪罪的。” 温云秀连连摆手。 “无妨的,白虹,你将此事告知殿下即可,他会体谅。” 破天荒的,白虹拒绝了温云沐。 “这事,还是姑娘亲自同殿下讲为好。” “为什么?” “我好不容易从大漠活着出来,不想让殿下一气之下活劈了我。” 白虹难得俏皮地道:“那是殿下熬了三个晚上画的图样子,若知道被姑娘改了改送给个老妇人,姑娘觉得他会怎么想?” 怎么想,不想了呗。 温云沐把盒子塞给温云秀,“你拿着,我找他去说。” 温云秀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姐姐,还有那位聪明又糊涂的殿下之间,真是一出好戏啊! “云秀。” “嗯?” “秦氏会慢慢拉拢你,我想,你去当她的探子,看看她和卫府之间有什么勾连。” “可秦氏会信我吗?” “会,毕竟你到了卫家,毫无倚仗,想活得好,就要和刘氏一条心,和刘氏一条心,她就会信你。” “二姐姐,卫家,卫彦,是不是也害了父亲?”当温云沐准备离开时,温云秀遣开了她身边的婢子,问。 “你为何这么想?” “若不是血海深仇,以姐姐当年的性格,不会果敢至此。” 许久,温云沐道:“父亲,我,大哥,殿下都死在了他们手上,他们中就有卫家,有卫彦。” 温云秀捂住了自己的嘴,没有呼喊出声,但两行泪汹涌地从眼眶中滚落。 “二姐,我会,竭尽所能。” “好,你我联手,不要再输给他们。” 温云沐轻轻地将温云秀揽在怀中,喃喃道:“云秀,我们要用好这一辈子。” 御花园中,有一处叫天香亭的,坐于其中,可遥看数百株怒放的牡丹。 当下正是牡丹花期,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秦茶官给太后和叶垂云上好茶,默默行礼走了。 叶垂云看了下自己茶盏子里的纹样:交颈鸳鸯。约莫心里便有了数。 太后望了牡丹花许久,道:“你可知道这片牡丹花田,之前种的是什么?” “芍药。” 是他的母妃宸妃,一株株亲手种下,宸妃死后,这片芍药也跟着病了,来年便全枯死了,皇后就命人种上了牡丹。 “之前陛下还来着偶尔坐坐,后来就再也不来了。”太后若有所指地道。 叶垂云并不做声,只默默看着这片牡丹花,将茶饮了。 “前几日,我得了一支簪子,云儿你看看,如何?” 贺公公上前来,打开了锦缎盒子,是一支造型繁复的金簪。 叶垂云对它再熟悉不过,有些细节改动了,但大致样子是没变,正是他送给温云沐的那支。 “这是温二姑娘委托盛金记打的,拿来送人用,我瞧着样子好看,就让东家多打了一支。” 太后笑笑,“这个温二有点意思,离庚白送的不要,你送的要了,又打了差不多的送别人,明显你们两个,她都没看上。” “太后和儿臣说这些做什么?”叶垂云不动声色。 他很生气,气得恨不得一时三刻就到温家找她要个说法,可是太后在前,他还是稳妥地藏好了自己的情绪。 “既然她看不上你,你娶不了她,何不安安生生把自己的婚事做成交易?” 贺公公托着银盘,盘子上有四个卷轴。 “这是四位贵女的画像,只要你点头,她们背后的家族,都为你所用。” 太后一指前方,众花之中,有一株极出彩,而周边几株则又矮又小。 “要成王,就要汲取他人的力量,温二已经没有任何能供给你的东西了,你现在要的是加强自己的势力,才能和晋王一较高下。” 叶垂云也望着前方,他没有回应太后的话,只是遥遥一指,太后不禁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百花之中,竟有一株双头牡丹。 “若成王,可相伴者,必是可并肩之人,谢太后关心儿臣的婚事,但儿臣只求过父皇一件事,就是自己找命定之人,望太后成全。” 太后抬手,贺公公托着银盘退下了。 “云儿,希望你不要糊涂,有情时,此地可为芍药,无情时,此地可为牡丹,所谓有情无情,不过一念之间,做不得真。” “儿臣不这么认为。” “既是如此,你不妨先去问问这支簪的事吧。” 一瞬间,叶垂云终于黑了脸。 顿时,太后扬声大笑。 温云沐,你给我等着! 第60章 京城三角恋 “姑娘,这是盛金记的掌柜送来的,说是时新的花样,问姑娘喜欢不喜欢?”春蓉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递过来。 “放那吧。” 温云沐没有抬头,近日事太杂,韩学士布置下来的功课紧赶慢赶都赶不完,哪还有兴致看什么首饰花样。 “可掌柜说,要个口信。” “口信?”温云沐抬头,猛一转念,在册子里翻了翻,果然翻出一封信来。 匆匆看了数眼,温云沐道:“告诉掌柜的,说我下午去。” 盛锦深约她去满运楼吃茶,卢大娘子作陪。 “春蓉,收拾一下,顺便去请五姑娘,一起去满运楼,哦,让五姑娘多带上点跌打损伤的内外伤药。” 满运楼,这个人多眼杂的地方,卢大娘子干嘛约她到这里来? “二姐姐,等下点一条桂花鱼可好?” “好啊,咦,这不是盛东家,这么巧遇到啊?” “哎呀,温二姑娘,温五姑娘,两位也来用饭吗?” “是啊,我妹妹今日最后一次去义堂坐诊,正好接了她一起来。” “那不如一起吧,我约了卢大娘子画花样,二姑娘也帮着瞧瞧。” 终于,四人坐定,小二们上完了菜,反手扣上了雅间门,白虹吩咐掌柜的清空了两边雅间。 四人无话,一桌子美味佳肴当前,并无心下筷。 温云秀看着卢家大娘子身上的伤痕,陈年旧伤,一层一层叠起来,有些印记,终生也难去。 “这根锁骨,恐怕不能回正了,愈合时被人不断推来撇去,茬口没对齐。”温云秀把卢大娘子的身体检查了一遍,“肋骨折了两根,应该是最近的伤,还没长好,现在这情况,你应该卧床的。” 卢大娘子抿抿唇,双眼通红,眼角的泪又被她眨巴了回去。 “这些皮肉伤总会有好的时候,但这个位置。”温云秀忍不住也落了泪,“骨头错位合不拢,不管什么天气,只要吹风,她就会疼得抬不起胳膊。” “这,这究竟是怎么造成的?”盛锦深哽咽着问。 “人躺在冰凉的地上,右手肘屈起来撑着,半边身子底下烧着香头,卢家安拿一只细铁棍,像擀面一样擀蝴蝶骨,美其名曰巧妇为炊,若是挺不住倒在地上压到了香头,就会烫出个绿豆大的血泡来。”卢大娘子抽泣着道。 温云沐的蝴蝶骨痛起来。 这个位置,她便是重生了也忘不掉。 比之卢大娘子时,卢家安的那条铁棍愈发凶残,加了铁钉倒刺,寒光闪闪,一寸一寸从她身上擀过去,皮开肉绽。 尤其是,人瘦到皮包骨时,铁钉就从骨头上碾过去,那是梦里想到,都会惊醒的痛。 两厢对比之下,温云沐反倒宁愿被香头烫。 “这个药,去腐生肌,三日涂一次,剩下两瓶是内服,专治跌打损伤的。”温云秀擦干眼泪,道:“幸好,还没有伤到脏器,养个三五年,就养回来了。” “也得卢家安许她养。”温云沐为三人续上茶。 盛锦深将眼泪擦干,道:“女子和离,一是难在和离本身,需家中族老主持才能和离,二是和离之后,若如娘家不收留,天下之大便无立足之地,许多被休、和离的女子都进了暗门子,就是这个道理。” 温云沐点点头,“卢大娘子和离,也是难在这两处。” “我父亲母亲倒是支持我和离的。” 那日同温云沐聊完,卢大娘子思来想去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回了趟娘家,说要和离的时候,父亲气得砸了书房的砚台,但当她撸起袖子时,父亲就不说话了,待她褪了外衣,父亲和母亲都哭了出来。 “我家惹不起卢家,所以如何和离,还得姑娘教我。” “如果你真能和离,盛金记便是你的去处。” 盛锦深握住卢大娘子的手,道:“你我情同姐妹,我又仰慕你的才情,我未嫁,你和离,若是你没有再嫁的心,就到盛金记来,你为我画图样,我给你入盛金记的股,赚得足够你吃一辈子。” 卢大娘子反握住盛锦深的手,呜咽哽咽着。 “你和离,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需要等我三妹妹和卢家安事情败露,你才能名正言顺地和离。” “败露?” “对。” “当他们越爱越深,就会想长相厮守,这时候你就会变成卢家安的眼中钉,但是你要咬牙挺住,等待机会,只有你亲手当着众人的面,撕下他们的遮羞布,才能顺利和离。” 温云沐望定她,“这可能比你之前的日子加起来都难熬,你熬得住吗?” 卢大娘子却不再哭,只平静地道:“我熬不熬得住,他也不会放过我。” 温云沐点点头。 “至于你父亲——” “我父亲说暂时不离开户部,等姑娘要动手之时,再走。” “为什么?” “我父亲在户部做盐铁统计核对及抄录,说可能有帮得上姑娘的地方,而且这几日他就让我给姑娘提个醒,温家的官铺往来盐铁数目已扩了两倍,真被翻出来了,也是一桩罪过。” 两倍? 天启朝的盐铁为官营,但地方上屯兵,饷银会折为盐巴、粮食发给士兵,本地掌握军事的一方诸侯也就因着便利,垄断了盐铁生意,当地盐场、铁矿的官员管理生产,而如温侯这样的本地军管则负责运输及合营售卖。 温家的铺子主要分布在东部,售卖东部的海盐,又因东部匠人锻造能力高超,两项往来数目都非常巨大,如果又扩了两倍,温云沐心中一阵不安,这将是何种规模? “姑娘,这是我父亲这些日子翻出来的异常之数,姑娘可回去同府里讲讲,万事要小心些,如今有人遮掩还好,他日若是反目——” 温云沐从卢大娘子手中接过薄册,微微蹙眉。 “遮掩?” “对,我父亲说,有人要他改了数据,按往年做平了,若无人深挖将各项累加验证,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谁让改的?” “只说是上面的人,但具体是谁,让父亲休要打听。” “多谢卢大娘子。” 温云沐将册子摆在手边,处变不惊。 “这些日子,还要劳烦卢大娘子在卢府帮我留意下,卢夫人同哪些贵妇往来过密。” “我婆母?”卢大娘子并不打问其中原因,一口答应,“好,我留心着,每次见面都给姑娘几个名字。” “下次再见,可否在盛金记?”温云沐问,“五妹妹替你诊治也方便些。” 卢大娘子摇摇头,“卢家安管我甚严,不会让我常去的,我只能趁机出来,随时和你们相见。” “好,那我提前备好大夫,你要保护好自己。”温云沐叮嘱着。 “放心。” 一行四人,出了雅间,盛锦深在头里走着,温云沐低着头盘算事情,跟在最后,忽然眼前一黑,有人挡住来路。 一个温柔的声音道:“二姑娘,许久不见,你还康健喜乐吗?” 温云沐陡然抬眼,离庚白站在她面前的楼梯上,明明是挡住了她的去路,却还露出异常温柔的笑意。 “离大人好,对了,有些事正好想请教离大人。” “哦?你有什么事要问?”楼梯转弯处,有人走上来,他提着袍子,微微抬眼,英俊的面上半点笑意都欠奉,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各色人等,眼神冷得可怕。 顿时,一群人呼啦啦要行礼,他抬抬手,“都免了吧。” 叶垂云目色阴沉,“离大人,沐姐儿,真是好巧。” 京里最有名的一段三角情,清俊傲慢的皇子唐王殿下,温柔儒雅的礼部侍郎离庚白,美貌华贵的侯府嫡女。 居然就在这窄窄的楼梯上,遇见了! 第61章 三人修罗场 “看看看,快看,进渔声雅间了。” “看到了,第一个进去的是离大人,后面是唐王殿下。” “温二姑娘跟着进去了!” “诶!怎么落了纱帘了!” 阿荆卷下帘子,行礼出去。 温云沐上下扫视一眼叶垂云,稍显冷淡地问,“殿下安好?” “好的很,被你气得剩下半条命。”叶垂云坐下,身姿挺拔,表情看着也不像生气,只冷冷哼了一声。 温云沐倒也不接茬,只是敷衍地哦了一声,抬手指着自己身边的座,“离大人请坐。” 离庚白浅浅笑笑,坐下了。 叶垂云不动声色地抬了眉。 “离大人,你上次给我的那本手记里,记载着一些地方的盐铁价格,你帮我看看这些盐铁价格,是正常的价格吗?”温云沐把册子递过去。 离庚白接过,细细看了盏茶功夫,道:“这是什么价格?若是直接出售给百姓的,则太低,若是送入官铺的,则太高。” “总之,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价格,对吗?” “对。” “如此大量,看来应该是盐场或者铁矿送入官铺的,那就比往年高了五成。” 五成,之前卢大娘子说是两倍,若价格还高出五成,那今年温家铺子赚的钱,岂非往年数倍,可这件事,温云沐居然从未听过。 温云沐轻轻拿回册子,陷入了沉思。 一时不察,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抽走了册子。 “啊,殿下!” 叶垂云翻了数页,笃定地道:“这是你家铺子的过数?” 温云沐好奇道:“殿下如何知道?” 叶垂云走过来,把册子摊在温云沐面前,人却在身后环住了她,手指点在纸上,“东南擅冶,这个东西只有东边才能有这么大量的产出。” “这是做什么的?” “东军军士比别家有什么区别?” “东军带两把刀,别处不带。” “为什么?” “东军的刀非常锋利,但损耗偏高,所以为了增加杀伤力,东军都戴两把刀,而别家的刀钝,基本上不戴,或者用枪、箭等。” “东军的刀为什么锋利?” “东军擅冶啊!” “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看来你对东军还是不了解,若你哥在,就会一语道破。” 温云沐正色,道:“请殿下赐教。” “就是这个。”叶垂云在书页上点点,“东军产这个,所以只有东军才用得起两把刀。” 啊!原来如此。 温云沐兴冲冲地转过身来,不防叶垂云距离她太近了,两张脸险险擦到,可他半点退去的意思也没有,温云沐只得自己缩了一下,面红耳赤地问:“这就是精铁的官名?” “对。”叶垂云眯眼,似乎想掩饰眼底的笑意。 “都说殿下在温家长大,是半个温家人,看来的确对东军了解极深,跟小侯爷不相上下。” 半个温家人,跟小侯爷不分上下。 这话叶垂云不爱听,他缓缓抬起身子,顺势坐到了温云沐另外一边。 “你这个册子上的数目很不对。”叶垂云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中的扇子,最后将扇子停在一行数字上。 “这个是东军有意要控制的东西,价格的确比往年高了许多,但价格高,数量也高,就很奇怪,除非是有人不计成本地囤货,故意让你家大发一笔横财。” “这册子是从户部而来。”温云沐轻声道,“是别人誊抄后给我的,现在户部在册的数字,和往年差别不大,据说是有人‘关照’修改了,这两年铺子都交到秦氏手上,你和我哥是不是背着她——” 温云沐欲言又止。 “我和你哥不插手铺子的事。”叶垂云神色也郑重起来。 退一万步来说,秦氏干这些事,只是为了捞钱。 但往深里说,精铁、盐都卖给了谁?尤其是这么大规模的精铁、刀具。 “二姑娘,册子可否再让我看看。” 温云沐把册子递给了离庚白。 “从流向看,这些东西都流向了中转散货的铺子,是没有问题的,比如这一间,就是渐北道最大的铁行,精铁都通过这里转卖出去的,但转卖给谁,户部就不会有记录存档。” “怎么这么大量?这些也是中转铺子吗?为什么比起渐北道的,少了这么多?” “因为渐北道没驻军。” “为什么?”温云沐仰着头望向离庚白,认真地问,她的嘴不自觉地微张着,显得异常可爱,午后的阳光洒在她面上,生发了她不谙世事的少女气息。 落到叶垂云眼里,像一支春睡刚醒的芍药,只是开花的方向不对。 “离大人既然知道,又何必卖关子呢?”叶垂云颇不耐烦,打断了温云沐与离庚白之间的对话。 “太平天下,驻军们来财不易,就会伙同地方官吏沆瀣一气,盘剥百姓,而普通百姓又有几个钱,所以没地位的大商家就会成为他们重点盘剥的对象。” 离庚白明明是稳重的,朝堂之上和半壁江山的老头子站在一起,都不显青涩,可他和温云沐在一起的时候,容光焕发,朝气蓬勃,面上的酒窝就没有消下去的时候。 叶垂云忽然觉得,离庚白也许是非温云沐不可了。 她仿佛是他的回春药。 “渐北道没有驻军,是因为四面驻军太多,谁都想把手伸进来,可惜渐北道上有个离家。” 离庚白笑起来,并不是自大的笑意,只是温和地打趣着,眼神流光溢彩地像是一湾被烈日直射过的清泉。 温云沐多看了两眼,才发觉这清泉,其实是静水深流。 不知道底下藏着多深的欲望与旋涡。 “离大人,这个本子,你拿去查一查。”叶垂云神情冷淡地道。 他不是没看到温云沐与离庚白之间不寻常的眼神交集,可这一刻,他是唐王叶垂云,身上担负着太多人的身家性命,他有情有爱,可更多时候只能劈情斩爱。 “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 温云沐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离庚白,离庚白知情识趣,笑笑:“三诚书铺就在前头,我先去查查这册子的事,等下再送二姑娘回侯府?” “不必麻烦离大人了,我五妹妹还在马车里等,我与她自行回府便是。” “好。”离庚白笑笑,打了招呼离去了。 离庚白出了雅间,望了一眼阿荆,“满运楼可有后门?” “有的,只是离大人为何要走后门?” “我们三人一同进去雅间,我若先走,只剩殿下与温二姑娘,对她名节不好。”离庚白笑道:“劳烦你,带我出去。” 阿荆愣了下,忙不迭道:“哦,好。” 雅间里,温云沐将自己准备算计温云婉嫁入卢府,并促使卢家安与卢大娘子和离一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叶垂云挑眉:“卢家现在可是中立,你把温云婉推过去,岂不是推远了卢家?” 温云沐斩钉截铁地道:“卢家必不会与殿下一条心,今日这册子便可确定,若真想投了殿下,又何必大费周章替秦氏遮掩?” 叶垂云啪一声合了扇子,又反驳道:“在卢家眼里,秦氏可是温家的主母,他们这是在替温家遮掩啊!” 温云沐一愣,是啊,她知道卢家是晋王的爪牙,便以终为始,可此时此刻,卢家的确是在为温家做遮掩,可这要怎么同叶垂云讲呢? “沐姐儿。”叶垂云的扇子忽然搭在了她的下巴处,逼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他,“卢家的事我能搞得清楚,卢大娘子的父亲也可以另觅他处,比起这些小事,有一桩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你可以回答我吗?” “什么?”温云沐尖尖小小的脸皱起来,叶垂云这风流姿态,实在令她心跳得诚惶诚恐起来。 “温云沐。” 他连名带姓地唤她。 “你为什么把我熬灯费油画给你的簪子送人?” “啊?不是不一样么?”温云沐一愣,坦荡荡地道,“你没看出俩簪子不一样吗?” 叶垂云想,自己大概是看错了,这个温云沐,和之前十来年的温云沐哪里有区别? 明明一样木讷! 第62章 撒娇 “这是太后给的。” 叶垂云把盒子推到温云沐面前,温云沐打开一看,微怔一下,“盛锦深没有跟我说这件事。” “她不敢。”叶垂云慢悠悠地道:“太后给我这支簪,也是拿捏之意。” “用我拿捏你?” 温云沐说着不禁笑了,叶垂云被她笑得莫名其妙,问:“你笑什么?” “我跟你又没什么关系,说破了天也就是林家公子和云秀之间的义兄妹的关系罢了,有什么好拿捏你的?” 叶垂云愈发不悦,咬牙切齿道:“义兄妹?” 温云沐撇嘴,难道不对? “哦哦,比他们亲近点就是了。” 温云沐越说,叶垂云面色越阴沉,她索性闭了嘴,见他侧坐着看窗外,并不理她。 许久,温云沐鼓起勇气道:“你那支簪太漂亮了,所以京中很多人都非常喜欢,就包括卫国公府夫人刘氏,她已经找盛锦深好几次了,盛锦深都不敢答应她,我五妹妹初到卫家,我需要她和刘氏打好关系,所以才——” 见叶垂云不为所动,温云沐攥住他的袖角,别别扭扭地卖乖,“就刘氏这一次,我以后不会了。” “那我让你戴着见客,你干嘛不带?” 温云沐为难地道:“就,太好看了嘛,为了衬你那支簪,我就要打扮得富丽堂皇的,可是,那是我五妹妹的答谢宴,我不好抢了她的风头。” 温云沐放低声音,不自觉地哄着叶垂云,“要不,下次宫宴,我戴!不行,万一被人看上了要娶我怎么办?那,我还是留到大婚的时候,配我那副头面——” 嚯! 叶垂云站起来,脸黑如锅底,气急败坏,“你闭嘴吧!” 温云沐撇撇嘴,笑出声来,怎么这么大人了,还小孩子脾气呢! “好了。”温云沐轻轻摇着他衣角,在手指上打了个卷,像是捏条自己的帕子。 叶垂云望着衣角,心中怦然巨响。 “别气了,我答应你,以后但凡是殿下送的,我都好好收着。现在我五妹妹大婚近在眼前,她回门之后,秦微舒就带着温云婉去青云观里了,我们得考虑考虑她的事。” “你想怎么样?” “不管铺子里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情,肯定是和秦氏脱不了干系,我们一是要弄明白铺子里的事,二是要搞清楚她从哪来的毒药,三是要准备着让父亲看清她的真面目。” “这些事,我会同你哥哥商量。” “不。”温云沐决断地道:“我要亲自谋划,你同我哥哥有太多事需要奔走,这是我们内宅的事,就交给我。” “这也不单纯是内宅的事。”叶垂云早就消了气,反过来倒像是欠了她的,调门都低了:“有些事,你有力不逮。” “那你帮我。” “你不是找了离庚白帮你?还找我干嘛?”叶垂云阴阳怪气。 “我和你更亲啊,总不能老找外人帮忙。”温云沐理直气壮地道。 “那我是内人?” “殿下你是神人。” 腾,温云沐站起身,没好气地说:“我回了。” “我送你。” “不要。” “诶,怎么温二姑娘先出来了?离大人和殿下还在雅间啊?” “他俩会不会为温二姑娘吵起来?” “离大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诶诶诶,殿下出来了。” “看着心情不错的样子。” “有意思有意思。” 在一众窃窃私语中,温云沐上了马车,温云秀立即凑上来,低声道:“是卢家安亲自来接的卢大娘子,两个人瞧着恩爱得很。” “那人惯会做戏的。” “只是——二姐姐,温云婉不是一心挂在卫彦身上,怎么又会看上有妇之夫呢?而且卢家安看着一点也不出众啊!” 温云沐笑道:“因为温云婉的确也没看上卢家安啊!” “啊?” “她看不上,那我们就让她看上!” “真想晚点嫁,看看温云婉的下场。” “急什么,有你粉墨登场的时候。” 傍晚,唐王府邸书房里的烛光摇曳地时明时灭,女使有意要进去送些点心,却被阿荆拦在了门外。 无他,里面有客。 叶辰澜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坐没坐相地靠在软榻上,枕着胳膊,半眯眼打趣道:“听说你今天和离庚白、温二姑娘在满运楼吃茶,你俩没打起来?” “沐姐儿也在?”温徐清一下坐直了,“她和离庚白私下见面碰到殿下了?” “没有私下见面。”叶垂云在火盆里烧了密信,“你妹妹好本事,撺掇着卢大娘子和卢家安和离,打算把温云婉算计着嫁给卢家安,调查你温家铺子里对不上数的精铁出货量,还要逮住秦氏背后之人,并且把她扫地出门。” 叶辰澜笑出声。 “听着温二姑娘比你俩还要忙些。” 温徐清抚掌叹,“这么看来,每日十二个时辰,沐姐儿不仅要设计筹谋,还要习武习文,当真是女中豪杰啊。” “忙点好,总好过成天想嫁人。” 叶垂云不咸不淡地把话题翻过,“南军和东军的换防到了西北军,暂时先归于武乡侯麾下操练,但武乡侯明面上按照朝廷说的,把人员安插进了西北军,实际上都是在精锐之外,还把南军和东军编在了一起。” 温徐清挑眉,这怎么行? 他打小就在军中摸爬滚打,对里面的门道清楚得很。 换防一事就是针对西北军而来,但西北军把换防而来的南军东军编在同一支队伍里,如果开战,有的是手段让这支队伍全军覆灭。 叶辰澜嗟叹:“如此看来,武乡侯已投了晋王,没想到这么快,当日若是同他议婚,反倒是麻烦了。” 温徐清道:“是啊,不过当务之急,是要把南军和东军分开。” 叶垂云深以为然,“分开倒是不难,但是需要有人至少在西北军中待上半年,稳定局面,武乡侯投了晋王,这一趟必定是龙潭虎穴,危险得紧。” “我去吧。”温徐清道:“五妹妹出嫁之后,我就立即起程。” “不,你不能去。”叶辰澜坐正,“你日后是要继承东军的,有多少人巴不得你死,何况西北军那个地方,真出了意外,屎盆子也是扣在武乡侯头上,所以他们下起手来才会肆无忌惮,我再不济也是世子,他们不敢动我。” “堂兄说的是。”叶垂云对温徐清道:“你不能去,一切交他便是。” “那——”温徐清犹豫道,“我修书一封,世子随身携带,届时东军皆可为世子所用。” “嗯,却之不恭。” “婚事过后,你我同去渐北道。”叶垂云抬眼,把薄册递给温徐清,“论起别的,查清精铁外流,才是更重要的事。” “这是沐姐儿弄回来的?” “卢大娘子的父亲给的。” “户部卢家?” “对,你妹妹计划里,非常重要的一环。” 第63章 她打了唐王一巴掌 四月十八,宜婚嫁。 京城之内,锣鼓喧天。 温府门前,十里红妆。 朱雀大街,披红挂彩,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温徐清和卫大郎在门口互相较量,一个为妹妹嫁人闭门,一个为弟弟娶亲开路,你来我往,好不精彩,惹得一众美妇贵女侧目,纷纷叹息这位小侯爷议亲太早。 后院之中,一股子悲凉的气氛。 冯妈妈为温云婉簪着花,不过两三个月,娇花一般的温云婉就迅速地枯萎了,青白的皮肤失了血色,起了干皮屑,像濒死的老妇,而那张原本娇媚的脸,瘦得两颊深陷,毫无少女的圆润。 温云婉怔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问:“冯妈妈,温云秀真的没死吗?” “病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怎地又好了。”冯妈妈哽咽一下,“姑娘,好歹喝了这碗参汤,吊吊气色。” 温云婉攥住冯妈妈的手,厉声道:“你给我的毒药,会不会是假的?所以她才没死,是娘亲怕她死了惹父亲不快,所以让你拿假的给我?” 冯妈妈慌了,“姑娘,你怎么能这么想,这件事我也是瞒着夫人的,这药万万不会有假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 “应该是二姑娘从哪里搞来了解药,后面这些日子,每天都有人上门给白虹送东西,送来的东西径直进了五姑娘的院子,她就一天好过一天了。”冯妈妈劝道:“姑娘,的确是她命不该绝啊!你再恨再气也要放下了,今日五姑娘就嫁过去了,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姑娘再闹就是要把自己,要把夫人都搭进去啊!” 温云婉抿着唇,默然不语。 “姑娘!”冯妈妈恨其不争地道:“那卫彦算是个什么东西,姑娘有什么放不下的,姑娘这身份这样貌才情,便是皇子也嫁的,日后嫁个好男人,骑到卫彦头上去,倒叫他后悔到不行。” 冯妈妈扳住温云婉的肩膀,神情严肃,“可是!今日是温云秀出嫁的日子,姑娘要是在今日露怯,那就真的败了!” 冯妈妈凑近温云婉跟前说了几句,温云婉一愣,追问着:“真的吗?” 冯妈妈肯定地点点头,从盒子里拿出一支珠花来,“今日,簪这一支?” 温云婉怔愣着,她缓缓伸出手,指向了盒子里最华丽的那一支,“用这支。” 冯妈妈盯着这只钗,喜笑颜开,“是!我,我这就给姐儿梳个配套的新花样!” 温云婉出了门,先去祝贺了温云秀,又去席面上陪着秦氏和各位夫人们暂坐,吃了一碗燕窝,在园子里和一些姑娘们玩乐嬉笑了一阵子,现在奔去临风阁。 “临风阁?”温云沐听完白虹的话后,笑起来,“其间见过卢大娘子吗?” “没见过,对了,正如姑娘所料,今日佩戴着的,就是盛金记送来的那支簪。” “好,你去跟卢大娘子传话去,让她按计划行事,顺道也带她来月光阁三楼。” “是。” 白虹头里一走,温云沐也站起来了,叶垂云睇她一眼,“外头闹哄哄的,你干嘛去?” “看戏。” “什么戏?” “双珠凤。” “有意思,我和你一道去。” 月光阁,正对着临风阁,发生了什么瞧得清清楚楚。 温云婉来回在临风阁走了两道,临风阁是她和卫三羁绊最深的地方,本来打算在今日看这最后一眼便彻底放下的。 可到底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刚到临风阁就莫名其妙丢了簪,来回走了两趟都没瞧见,这等东西要被人捡了去,真传个什么私定终身出来,她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啊!三姑娘。”卢家安惊呼一声,低头走路的两人险险撞上。 温云婉抬起头来,一双微红的双眼,尖尖小小的脸上挂着委屈,看着令人心疼。 “三姑娘多日不见,这是?” “我丢了一支簪,卢大公子可看到了?” 簪? 方才自己的夫人也说是在这附近丢了一支簪出来找,他不放心跟着出来了,在路边捡到了这支,但看着是自己夫人的簪子。 “啊,就是卢大公子手里这支,还我可好?”温云婉仰着脸儿,楚楚可怜。 卢家安不禁心中一动。 温家这几位姑娘,论样貌,生得最美的是温云沐,明艳大气,但韵味最足的是温云婉,娇媚可人,饶是卢家安对女人没什么心思,但每每看到温云婉,都不禁赞叹一声尤物。 卢家安纵然心中有疑惑,也还是将簪子给了温云婉,堂堂侯府三姑娘,犯不上为一支簪子说谎,也许是盛金记打了两支一模一样的,分别卖给了两人。 真是好巧! “姑娘这支簪,倒是同我夫人的一模一样。” “卢大公子真有心,还记得自己夫人簪的样子。” “你我有同窗之谊,可以喊我叫卢大哥。”卢家安走到温云婉身边站定,抬抬手,“可以吗?” 温云婉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卢家安轻轻将簪子扶起,插正了。 “那支簪很漂亮,自然记得,戴在三姑娘鬓边,的确明艳照人。” “卢,卢大哥谬赞了。”温云婉低声应了,和卢家安并排走着,望着路旁盛开的鲜花,忽然酸涩之意涌上心头,“既然我明艳照人,可为什么,有些人会为了杂草放弃鲜花呢?” “因为狗只能低头看得到路边的杂草,它们并不能抬头看到枝上高高的鲜花。”卢家安随口胡诌道。 忽然,他发现身旁的温云婉停步不走了。 卢家安回头,温云婉捂着脸无声地抽泣着,他有些局促,站定在她身边道:“三姑娘,若是不舒服,我可以先去找你的婢子。” “不要。”温云婉哽咽道,“卢,卢大哥可以先走。” “我——”卢家安迟疑一下,看到不远处的小亭,他低声道:“得罪了。” 说着话,卢家安捏住了温云婉的手肘,把她带进了小亭。 这是一种陌生的、有力的、直观的男性力量,让六神无主的温云婉突然找到了支点一般,她甚至有些留恋这一瞬间被控制着走向亭子的感觉。 仿佛,有人了解她的苦处,有人替她做主,而不是一味责难。 温云沐等人远远看着,卢大娘子的眼眶微红,她喃喃自语,“我原想着,他只是,只是爱打人,心里或许也是有我的,可是,他他——” “真相就是这样,卢家安甚至在盛金记买了两支一样的簪子,一支送给了你,一支送给了我三妹妹,等下卢大娘子就可以出去看看我妹妹头上那支,是不是同你现在插在头上的这支,一模一样?” 叶垂云抄着手,远远看去,的确两人显得暧昧不清,但他相信这都是出自于温云沐的设计,温云婉就算再瞎,也不至于看上卢家安。 什么定情的簪子不过是盛锦深配合她的小把戏罢了。 “外面总说卢家安对自家娘子极好,连妾室都没有纳过,还连累你落了个善妒的名声,可他若是纳了妾室,又怎么能像现在一样,毫无拘束,随心所欲地折磨你呢?” 卢大娘子像是被人打了一鞭子,连脊梁都绷紧了。 “温二姑娘,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我弟弟去年也调入京里了,虽然只是在城门处执勤,但也管着东华门进出,如有需要,我们全家都可以为温府所用。” 温云沐不做声,望向了叶垂云。 “以后凡是涉及西北盐铁钱粮的数,每月都抄录一份给温二小姐,如有异常,随时报来。”叶垂云看也不看卢大娘子,只对着温云沐道:“既然有沐姐儿给你作保,我或可信你全家,他日也必不会负了你们。” 温云沐弯弯眼,抿着唇对他笑了。 以前,也不觉得她可爱的,现在居然笑得这么甜。 叶垂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捏了捏温云沐的脸颊,温云沐吃惊地看着他,把“你疯了?”三个大字毫不避讳地挂在了脸上。 叶垂云笑出了声。 卢大娘子想,她现在应该是先当个瞎子,还是先当个聋子? 还是又瞎又聋好了。 因为叶垂云又伸出手,把温二姑娘捏成了撅着嘴的嘟嘟脸。 啪——温二姑娘出手打了尊贵的唐王殿下一巴掌。 卢大娘子果断回过脸,宁可看自家夫君偷情,也比这场面安全啊! 第64章 大哥哥,你要去哪? “世子真是好手段。” 温徐清看着西北传来的密信,不过短短一个月,就将东军和南军中最忠诚的将校尽数划入西北军手下做副将。 “只是这东军与南军在军中打架,说出去不好听。”温徐清笑道。 叶垂云慢慢扇着风,马上入夏,他穿了件蓝白的衫子,显得文雅清爽,一点也不像个要人命的煞星。 “你看看下一页,晋王也不是白给的,要杀人了。” 温徐清匆匆翻着后页,“夏季对他们至关重要,只有夏天牛羊上膘了,冬天才能不挨饿,所以西北军把大规模战役安排在夏季,妨碍游牧也很正常,可是为什么要世子领军?” “这就是祸福相依了,堂兄以东军和南军不和为借口,瓦解了他们对两军编成一军的意图,晋王也反手将他一军,要他领了西线兵马。” 他这位哥哥,也是好手段,原以为看在成平王府的面上,不敢动手,没想到他居然伙同监军,编出大将折损的借口,分别给成平王府和皇后娘娘发了两道私信。 对着成平王,晓之以理,话里话外都是世子军中出身,身经百战,此时战机已到,不披挂上阵,就是贻误战机,愧对陛下,话里话外还透露着陛下已知道此事的消息。 对着皇后,动之以情,说西北军多么困难,战机转瞬即逝,而假借成平王已经同意之名,求朝廷给予赏赐,而这封信的实际目的,是要呈给陛下御览的。 一来二去,朝廷的赏赐和嘉奖状都到了成平王府,成平王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叶垂云心中有些烦躁,但极擅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只淡淡评价着:“骁勇善战的是成平王,我那个堂兄,让他做个谋士尚可,行军布阵差点意思。” 晋王这是人人都看得到的阳谋,他分明在西线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叶辰澜,而叶辰澜又不能不去。 “殿下。”温徐清百思不得其解,“我并不明白,晋王为什么一定要和成平王府撕破脸,世子明面上放浪不羁,可你也说,成平王极器重他,甚至都不在乎他是个断袖,打算过继他弟弟的子嗣,也要让他继承王府,这种事,晋王也应该是知道的。” 温徐清边说边思考,自言自语道:“难道说,晋王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又笼络了谁?华家?” “天下之大,棋子已划定得差不多了,我皇兄不会再有多大的势力来投,所以我疑心——”叶垂云望定温徐清,“他们这次等的是你,或者我。” “不,就是你。”叶垂云笃定地道。 这说不通,温徐清困惑皱眉,叶辰澜和自己只是盟友关系,他没必要替叶辰澜去卖命。 而且就算是叶辰澜真的战死,只会让成平王府与叶垂云同仇敌忾。 除非—— 温徐清和叶垂云对视一眼,叶垂云已经取来了另一封密信。 “你看看。” 东军换防被编入的军中情况被叶辰澜详细说了一番,温徐清一目十行地看完,细细品了一下,心中暗叹:此计当真称得上是歹毒。 “成平王府以武立府,但这些年成平王老当益壮,麾下将军能人辈出,我堂兄并没有真正指挥过一次大战,对里面的弯弯绕不熟悉,换防的将领不熟当地地形气候,仓促上阵,新编队、后勤粮草又不如平时如臂使指,一旦打起来,后果你知道的。”叶垂云徐徐道。 “这支队伍是新旧混编,定然是作为援军投入的,如果我们想的没错,在战前改组增援时,定然以磨合问题,把西北军的人换出来,变成大部分由东军主导,世子一旦失陷,救援不力必然是东军的问题。” “一场恶战,世子失陷,东军救援不力,换防就变成了换我们的人头,而且东军没有救到世子,就会在成平王府与温家之间,甚至是和我之间,分出裂痕来。”叶垂云冷哼一声,“好深的心思!他们知道我们不蠢,一定会阻止这件事,可我身边能胜任这件事的人,只有你,是将才,又能指挥得动东军。” 叶垂云觉得胸闷,将扇子扔在桌上,推开了窗户,院子里一片鸟语花香,书房里阴云密布。 “是,这计策的确歹毒。”温徐清把密信收起来,放入了匣子里,低声道:“殿下,我得去。” “你要去,但是,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叶垂云坐在书桌后,寥寥几笔写了封信,吩咐阿荆,“速送成平王。” “是。” 叶垂云紧抿唇,问道:“秦氏去了青云观了吗?” “五日后去。” “好!赶巧了!” 温云沐这一病,病情来得极凶险,秦氏坐在床边,手指只是搭在她鼻尖,立即感受到炙热袭来,“找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说不上什么原因。”刘妈妈将被子掀起,刻意掀大了些,“夫人看,这一溜全是水泡,小姐疼得整日整夜睡不着觉。” 秦氏不禁向后靠了一下,紧接着,刘妈妈伸出自己的胳膊,道:“也不知是怎么了,我也起了,春蓉之前伺候着,现在也病了,也是起水泡。” 秦氏立即白了脸,从床边站起来,退了几步,道:“莫不是,莫不是!冯妈妈,再找个大夫来!” 秦氏在温云沐院门外坐了半个时辰,再没有踏进一步。 冯妈妈和大夫都带着面巾,过了好一阵才来禀事,大夫站得远,火把下蹙着眉,朗声道:“在下医术不精,诊不出病因,但姑娘的病,定然是会传染,我已去看过照料过她的婆子和婢女,都是一样的症候,我建议——” 秦氏已然不耐烦,“你快说!” “建议马上封了姑娘的院子,不然府上可能全家都会跟着病了。” 秦氏正要说话,从旁有人忽道:“母亲。” 来人一前一后,前头走着的是温徐清,后头走着的是温徐铭。 “大哥说二姐姐病了,要来探病,我就一起来了。”温徐铭一指大夫,“你休要胡乱说话!我二姐鲜少出门,怎么会染上这种病?” 大夫一跺脚,急急分辩:“公子若是疑我,可再找大夫来看,如今姑娘院里三个四个都是这样,岂是作得假的?” 温徐铭沉吟一下,道:“大哥,我们去瞧瞧。” “万万不可。”秦氏拉住温徐铭,将方才自己进去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劝道:“你二姐实在病得厉害,你进去,染上了怎么办?” 温徐铭推开自己母亲的手,对温徐清道:“大哥,我们进去吧。” “嗯。” 温云沐已然烧得浑浑噩噩,温徐清喊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一群丫鬟婆子着急忙慌地擦手拭额,试图想把温度降下来。 温徐清黑着一张脸,问刘妈妈:“开药了吗?” “开过了,大夫说这两三天比较凶险,若高热过了,就需要治身上的疹子,姑娘这次的病极重,这院子上上下下的人,没个两三个月缓不过来。” 刘妈妈欲言又止,倒是夏薇是个直爽的,直接拿出两条绸子来,“大公子,四公子,春蓉和刘妈妈是贴身照顾姑娘的,春蓉已经病倒了,刘妈妈也起了疹子,大夫们都疑心是传染的病症,公子们还是把口鼻遮掩起来。” 温徐清迟疑了一下,接过来,捂住自己的口鼻,望了一眼温徐铭,让夏薇把帐子放下来,道:“四弟,我们出去吧。” 温徐铭点点头,跟着温徐清出来了。 “看这个情况。”温徐清蹙眉,“要封院。” “可封了谁来照顾二姐?”温徐铭关切地道:“至少要有个大夫在里面。” “现在这症状,不一定能请得到大夫,再同母亲讨论看看吧。”温徐清叹道。 两人出了院,远远看到秦微舒身前站了个人,走过去才看清,原来是赵姨娘。 秦微舒面上有几分喜色,道:“你们来得正好,大夫说封院,至少两三个月,我觉得极是,幸有赵姨娘愿意入院照顾云沐,我们也能放心了。” 温徐清深施一礼,“赵姨娘,沐姐儿就拜托你了!” “大公子说哪里话,都是我应该做的。”赵姨娘托起温徐清,道:“那我回去收拾点东西,这就过来,今晚就把院子都封了吧,只留六七个人便好,其余的找空院子住着,四五日若无碍就可以放出来了,至于平日里需要的东西,我每日写了单子让人递进来。” “好,就依姨娘所言,正好我七天后起程,安顿好再走。” “起程?”秦氏道:“大公子这是要到哪里去?” “东边军务太重,父亲让去协助一月再回。” 秦氏轻轻哦了一声,随即与赵姨娘分派封院诸事。 在一片忙乱中,温徐铭道:“大哥,父亲驻地衡州的丁四大街,有家卖紫竹湘妃笔的铺子,需要半月预定,是我画画必用的,我这里最后一支正好已用不得了,大哥回京时,能否带个十来支给我?” 温徐清迟疑了一下,道:“若是来得及,就帮四弟带回,若是军务繁忙,怕是忘了也有可能。” 温徐铭忙笑道:“自然是以军务为重,大哥能带便带,太忙也不用带。” “好。” 温徐清抬步,匆匆而行。 第65章 去往西北 “秦氏走了吗?” “走了。”白虹道,“不仅自己走了,还带走了温云婉。” “徐铭没跟着去?” “没,他倒是留在了府里,近期也没有出门。” 温云沐生龙活虎地把春蓉夏薇收拾好的东西又摊开翻捡了一遍,什么胭脂水粉、钗环首饰、熏香衣物全都通通拿了出来。 温云沐无奈叹口气,吩咐着:“白虹,行装还是你来收拾吧,按殿下平日出门要用的来一份,多带几条束胸带、备两三条癸水带,衣物以深色为主。” “是。” 温云沐来到赵姨娘所住厢房叩叩门。 “姑娘。”赵姨娘掩了门,“这是云秀放在药堂里的,今日送来了。” 温云沐嗯了一声,最初刘氏也因为庶出的关系,看不起云秀,但自打林太常夫妇登门拜访了一次之后,就收敛起自己的不屑之情,云秀立即投其所好,将那支簪送了出去,一下子就赢得了刘氏的好感,现如今到处去访客,竟然也是带着云秀的。 “让云秀自己谨慎些。” “她晓得的。”赵姨娘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药瓶来,“姑娘,你这次出远门,先服下这个,可令女子癸水暂停,但切不可常用。” “谢谢姨娘。”温云沐道:“之前让你想的事,怎么样?” 赵姨娘从荷包里翻出一张薄纸来,“侯府往来太多人,这些是我力所能及,能想到的所有人了,这都小十年过去了,只怕走的走,死的死,不好查。” “事关娘亲,不好查也得查,既然你查了婆子丫鬟没有问题,那有问题的可能也是外人。”温云沐把纸收了起来,“姨娘,院子虽是封了,但保不齐还会有人查探,你最好把递出去的药方改一改,让人知道我病情起伏,过个十来天,透露出春蓉病重的消息,要他们加大药剂送进来,把有心上门的人都吓一吓。” “我明白,那姑娘什么时候回来?” “我会让人通知你的。” “好。” 三日后,温云沐趁着夜色,和白虹两个起跃来到了温府外,匆匆进了一辆马车。 翌日一早,温徐清骑马出府,在出京十余里之外的永丰亭里与唐王、离庚白碰了头。 “离大人,沐姐儿这次就拜托你了。”温徐清拱手道。 “放心,我绝对会保护二姑娘安全的。”离庚白道。 温云沐坐在马车里,穿着与温徐清一模一样的衣衫,忽然有人挑帘进来,她便扬声道:“哥——” 但是,来人居然是叶垂云。 叶垂云也不说话,只是坐在她身边,将人打量了一番,而后从怀里拿出个锦盒来,是一支象牙簪子,之前送出去,但又被温云沐送回的那支。 叶垂云轻轻为她簪在头上,端详细品着,“很衬你。” 马车里,一时沉默,离别在即,温云沐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本来也不是什么要托付生离死别的关系,说多了不过是徒增负担。 陡然,叶垂云握住了她的手。 “你哥哥与离庚白不熟的,走路都隔着一拳宽。” “离庚白算你哥哥的长辈,你哥素来都是极敬重他,你也得把他当长辈看。” “你务必记得,你哥如何待他,你就要如何待他。” 温云沐扭动着抽出自己的手,撇撇嘴,“我哥也不和殿下这么拉手。” 叶垂云没有放开她,反而拉得更紧,他把温云沐的手翻过来,翻在眼前仔仔细细看她的掌心,“沐姐儿,你心事多。” “哦。” 肩负家恨,如何能不多。 忽然,叶垂云低下头来,轻轻亲吻了她的手心,在嘴唇挨上的一刹那,他嘬了一下。 叶垂云抬眸,笑意盈盈,“这一个月,你要记得我,我给你盖了通关文牒。” 温云沐的手失了知觉,仿佛脚下着了火,瞬间从脚底板烧到了天灵盖,火焰能从七窍喷出来,脸颊更是烧透了皮肤似的,热辣滚烫。 他这是干什么?! 温云沐微微颤抖着,“殿下,你不娶我,就是你我之间终归有不合适的地方,你便不该轻薄于我,你说你对我如妹妹,兄妹便是你这般做的吗?” 叶垂云眸色沉沉,“沐姐儿,我想明白了,你说的对,你不是我妹妹,我希望你心里有我,尤其是和离庚白在一起的时候。” 可是,他还是回避了,他没说要她。 “啪——” 上一次在月光阁,他捏住她的脸,她拍在他的手上。 这一次,温云沐打在了叶垂云的面上。 “殿下,你无耻。”温云沐冷道,并不给叶垂云说话的机会,她在车帘后低声道:“哥,该换人了。” 叶垂云看着她的背影,却也没有生气,只是微不可查地扬了下嘴角,她生气是应该的,可再气,也没扔了他的簪子。 东华门外,卢家的马车停下来,卢大娘子挑了帘,冲等在路边的年轻男子招招手。 “姐,回来了?” “嗯,带了些观里的点心,上来尝尝吧。” 卢大娘子轻声问:“怎么样?” “小侯爷刚走,就有三五骑跟了出去,后来又回来,我让兄弟们跟着,这帮人去了西四巷子,第三家,门口贴了门神。” “好。” 叶垂云坐在马车上,外面递来一个纸卷儿,他看过后递给了温徐清,“的确跟着尾巴,在西四巷子落脚的,为他们遮掩的是个皮毛商人,只抓了一个活口回来,其余都服毒了,往东边的官道上也有眼睛——” 温徐清看罢,沉吟道:“我这次去东边,只有秦氏和我四弟知道,看来的确秦氏已与外人勾结,将我的行踪透漏出去,四弟年纪还小,通风报信的应该是秦氏,这几日秦氏可见过什么人?” “没有,未出青云观,不见异常。” “奇怪。” 叶垂云的扇子一挑一挑,奇怪?没什么可奇怪的,不是秦氏便是温徐铭,生死算计,年龄小不意味着傻。 “入夜之后,你从东华门出城,成平王府那边派了老将席鸿天,你扮作他的亲兵,一起去西北军,与我们料想的不错,南军和东军都归了堂兄指挥,但东军是延后出发,实际上和西北军走在一起,想调动,粮草辎重还得听西北军的。” “殿下放心,我已想到应对之策,此次必护世子安全归来。” “不止,你也得安全归来。”叶垂云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黄金叶来,递给了温徐清,温徐清一愣,忙道:“这是殿下的暗卫,殿下给了我,京中出什么事怎么办?” 叶垂云笑笑,“杀我没有那么容易,而且沐姐儿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给你找个高手做护卫,我想着一个哪够啊——” “殿下。”温徐清正色道:“暗卫,我不能接受,那是殿下的——” “徐清。”叶垂云打断了他,“我不能失去你和叶辰澜。” 大事未成,叶垂云若失了自己与叶辰澜,等同于自断双臂。 温徐清看着那枚黄金叶,许久他伸出了手,叶垂云缓缓松手,黄金叶落在了温徐清的掌心,薄薄一片,重似千金。 黄金叶,就连他也只是听说过的影子暗卫,五年间只得了二十人,绝顶高手,忠诚可靠。 白虹被派往保护温云沐,黄金叶又给了自己。 温徐清望定叶垂云,“殿下,你身边——” “我有自保能力。”叶垂云闭着眼,显然不想再跟温徐清聊这个话题,“我同你们兄妹一处长大,这是第一次,你们同时离开我。” 温徐清不做声,他从叶垂云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寂寥。 “这一次分别,让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我不能没有你,也不能没有沐姐儿。”叶垂云抬眼,车外暮色沉沉,阴云很低,仿佛压在车窗上。 “我必须保护好你们。” 第66章 叶垂云受伤 “殿下,这是第三批了。”阿荆跳下来,将勒死的尸体吊在了树上,“这些人就是想让小侯爷死,刀尖上都淬了毒。” “小心点。” 平日温徐清出行,都是带着护卫,如今在他们看来,只和离庚白两个人,带着几个不中用的护院,自然是千载难逢的下手时机了。 “这前仆后继的,要是白虹一个人,怕是顶不住。” 叶垂云数了数箭,出京时带了二十支,一路上遗失下来已剩下十二支,等到了渐北道,怕是都要丢要完。 “有人来了。” 叶垂云和阿荆两人立即藏在树后,不远处飞奔来两人,看了一眼遍地尸体,二话不说放了信号,在信号即将发出的瞬间,一支羽箭射中了烟花,连带着手掌也被射穿。 阿荆缓缓从树后走出来,抽出两把寒光闪闪的长刀。 “果然有护卫。”来人也是个悍将,一把将羽箭从掌中扯出,把剑用布条绑在手上,正要跃身上前,却吐出一口血,“你们,你们也淬毒?” 阿荆嗤笑,“怎么着,就许你们淬?不许我们淬?” 另外一人面色一白,转身要跑,却不知什么时候脖子上已搭着一把冰凉的匕首,还没等回头,就被割断了脖子。 “走。” 叶垂云与阿荆毫不停留,一前一后,迅速奔出了密林。 “白虹。” “小侯爷,什么事?”自打出了府,白虹就改了称呼。 “殿下是不是还派了人尾随保护我们?”温云沐问。 “这个我不知道。” 那应该就是了,不然出来这些天,不可能这么风平浪静的,温云沐想。 温徐清说去东边,就是个引蛇出洞的幌子,而这些人也不是傻的,这几天应该已蹑踪而来,可现在这么悠哉安生,一定是被人解决掉了。 “殿下。”阿荆夺了两匹马,实在想不通,忍不住问:“殿下为什么不直接命令暗卫保护二姑娘,非要自己来,这连日奔波——” “她假扮他哥,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我得保她万无一失。”叶垂云说着话,遥遥一箭,射死了最后一个敌人。 “殿下的伤口,崩开了。” “无碍,走吧,等他们停车再说。” 从京城到渐北道,一共十天,这十天,每两日就会有一拨人奋不顾身地刺杀温云沐一行,可想而知对方想要除掉温徐清的决心。 “阿荆,杀手的联络老巢距离这个地方大概有两天的距离,明天放走一个,让人跟住,召集附近的暗卫,去剿了他们。” “是。” 车行十天,进入渐北道,刚一进入,就有一行人跟了上来,离庚白轻声道:“是离家的人。” “离大人,我有一事不解,华家既然也为离家所用,中南军为何不护送我们到渐北道?” 离庚白浅浅笑道:“圣祖垂怜,特许离家设置金矿护卫之权,其实就是默许离家养私兵,但私兵不得出金矿,不得出渐北道,若出了,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姑娘可知为何?” 离家,天下最有钱的人家,又有兵,若是手还能伸到别处去,还能有他们左右不了的事情吗? 说难听一点,离家就是皇家豢养的肥羊,没钱了,就宰了离家。 那么在宰这头肥羊前,就要先保证这头肥羊不被别人宰了,或者不会变成有爪牙的狮子。 “是怕离家势大吧。” “没错,所以在诸世家中,离家不出仕,不依附,为的就是示弱,可现在不行了,若是晋王继位,离家没有活路。” “此话怎讲?” “外戚李家太贪,十来年前就因为金矿的事,在地方上掀过风浪,虽是被陛下责骂,但惦记这块肥肉的心还是没死,晋王过于依赖外家,他一旦上位,离家承受不了这个后果,所以我才会出仕,黎黎才会高调结亲侯府。” “华家,我记得崛起不过两代,是离家的手笔吗?” “离家有一支远房遗失在外,连年征战,就只剩了一个人,后来被我祖父找了回来,改姓华,资助读书,官至兵部侍郎,而他的儿子弃文从武,在成平王麾下历练,八年前调回中南道,各道军队各抽一部分人出来,组建了中南军。” “华家与离家,这么重要的秘密,你都告诉我了?” 离庚白眨眨眼,笑得狡黠。 “温二姑娘是自己人,既然能说得出华家,想来殿下和小侯爷很多事都不瞒着你的,那我又何必支支吾吾惹人烦?” “居然,有这么多人参与其中。” 原来,上一世死去的,不仅有她知道的那些人,她目不可及的地方,离家、华家、成平王府,全都是权利斗争中的牺牲者。 自己,背负了数十万的冤魂呐! 在温云沐怔愣时,离庚白掏出一个小铜缶来。 “昨日在客栈投宿时,我让人熬了些清火的汤水,日日都在路上,容易上火。” “啊,谢谢离大人。” “不要同我客气。”离庚白把调羹塞进温云沐的手中,方才只在眨眼之间,她就面色有异,应当是想到了不开心的事情,“二姑娘,一命二运三风水,人有输有赢,家族也是,再钟鸣鼎食的家族也有破败的一天,只是当着一天来临的时候,遇到的是谁罢了。” 这几日来,离庚白照顾起人来可谓是细致周到极了,温云沐自问,就连自家的春蓉和夏薇,都不会如此细致入微地关注到她的情绪起伏。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一直都在一辆马车上,而这马车显然是为了这次长途跋涉而新做的,极其宽大不说,内里设计精巧,马车上的书案、隔板竟然能拼出两张小床来,中间还有木板隔开。 早起晚睡之时,离庚白都会将马车停下,荒山野岭的还要烧水洗漱,伺候贴心的如同在府里,而他每日同温云沐讲些天南海北的话题,也极大地让她开了眼。 离庚白这个人,又知人间疾苦,又懂阳春白雪,实在是个妙人! “离大人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你,可否叫我离大哥?” 离大人,离大哥,只差一字,可关系却天差地别。 “离大人同我哥哥之间的关系,并不适合这样的称谓,我叫顺口了,只怕哪天会露馅,还是称呼你离大人较好。” “也好。”离庚白还是笑笑,仿佛一个没有脾气的泥人。 温云沐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他和她都知道,她只是不愿意同他走太近罢了。 “明日我们就会到昊上城,车队停留一天休整,城里有一家大铁行,我们可以去看看。” “好。” 夜深,窗棂之上有三长一短的叩窗声。 和衣而卧的温云沐与白虹立即警醒。 一声短促的猫叫传来,白虹低声道:“是阿荆。” 果不其然,阿荆从窗外翻了进来,面有焦急之色,“我来取些药,殿下受伤了,我们的药用完了。” 受伤? 温云沐在一瞬间,身体麻了一下,似乎是三九天被冷风打了脸,起了一身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心像是被扔在了雪地里,冻得针扎似的疼了。 “殿下在哪里?”温云沐问。 阿荆迟疑着,“二姑娘,殿下不让我告诉你的。” “这些天,难道是殿下亲自护送我们?” 阿荆看向了别处,不说话。 “我自会跟殿下求不罚你,你带我去。” “我——”阿荆还要争辩,被白虹捂上嘴,“都什么时候了,还墨迹什么,快走。” 月下,三道人影狂奔而来。 叶垂云低垂着眼,看看被拎起的男人,对方已经被受了重伤,眼里只影影绰绰看到这个居高临下的煞星,他像是黑夜里的阎王,双眼通红,浑身血腥,杀气腾腾地仿佛刚从死人堆里走出来。 “我说——” “太晚了,我不想听。”叶垂云手上用力,单手捏断了对方的喉骨。 “殿下。”有人清脆地喊。 叶垂云没有回头,冷冷道:“沐姐儿,回去。” 他松了手,死不瞑目的男人软绵绵地落在了他的脚尖前。 他听着她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他转过身来,正要说话,却被她拿住了胳膊,从腰间抽出匕首,挑开了他的衣袖,一条狰狞的新鲜流血的伤口暴露在她眼前。 “白虹,药。” 叶垂云垂眸,她沉着冷静,没有一丝丝慌乱,甚至也不去问他是否疼痛,干脆利落地上着药,道:“殿下若早点说,是你亲自断后,就应该以我为诱饵,我同白虹,你和阿荆,我们四人合围,也比你一人强,还有——” 温云沐抬头,颇有几分不满和抱怨,“你一个皇子,连护卫都没有吗?身边只有个阿荆?” 阿荆果然是个快嘴的,“二姑娘,殿下的护卫都给了小侯爷啊!” 啧!叶垂云狠狠横过阿荆一眼。 “你别听阿荆瞎说——” “闭嘴。”温云沐反手拉住了叶垂云的手,“跟我回去。” 再说话时,带了几分隐忍的哭腔,“让我看看,都伤哪了?” 兜兜转转,她发觉,她心里还是有他。 第67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你睡床。” “你呢?” “要你管!” 温云沐气咻咻的,“你好歹一个金枝玉叶的皇子,在外头风餐露宿,还受伤了伤,我何德何能,让你给我当护卫——” 没说两句,温云沐的声音就开始打颤。 “你心疼我啊?”叶垂云展眉笑道。 人都说灯影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此时此刻她披了头发,简简单单束在脑后,简直是过了一辈子似的,老夫老妻的说着话。 在无昏无晨的天光里,叶垂云看着她的眼睛,瞳若秋水,万般含情。 母妃,你看到了吗?有一双眼睛里,有我的倒影。 “你若是因为我死了,我怎么担得起?” “怎么会?”叶垂云笑笑,想要伸手拉她,温云沐却退了一步,叶垂云哎呦一声,她一紧张,探前看了一眼,又被他拉了回来。 “我甘愿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 “没什么的,这种日子,我也习惯了。” “那,你睡在这里,阿荆守着,我和白虹睡一起,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啊。” 叶垂云轻轻抚摸着她的手,“你,你和离庚白,夜宿山里的时候,也在马车里没下来,你们——” 温云沐白他一眼,“离大人正人君子,和我隔着木板的。” “那就好。”叶垂云松口气,好几个晚上,他都想去看看,但又碍于身份,才迫不得已地煎熬了一晚又一晚。 “委屈你了。”叶垂云轻轻道。 “不委屈。” 委屈什么呢?比起上一世,这等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殿下。”温云沐轻轻抚开叶垂云的手,“夜了,休息吧。” 暧昧如河堤,时而清晰,时而被淹没在巨浪之下。 可是她和他的边界堤防,到底还在。 离庚白对第二天一早在温云沐房间看到叶垂云,且叶垂云非常神清气爽、心情舒畅这件事,表现得极度平静。 甚至没有问任何缘由,似乎意料之中一般。 离庚白对叶垂云行了礼,道:“今日我打算和二姑娘去城里的铁行看看,殿下可要一起吗?” 叶垂云摆摆手,道:“到了渐北道,你们就应该安全了,我们就此分手,各自去往云城,到云城后,我自会联系你们。” “那精铁之事,就有劳殿下了,离家众人,随时听调。” “好,你们也要小心,前日我们端了他们的老巢,但没有抓到活口,沐姐儿她们这次出来走的是王兴的那条路,水艾关一定要小心,之前他们就是在水艾关截杀了王兴数人。” “殿下放心。”离庚白道:“已经安排好了。” “好,沐姐儿交给你,少了一根头发丝都不行。”叶垂云起身,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整,他精神百倍,“十天后,云城见。” 话落,他头也没回地带起帽兜走了。 离庚白也自然而然地跟着出门,温云沐挑起窗,见离庚白走在前,叶垂云与阿荆跟在后,三人在院子里说了几句话,场面瞧着是离庚白在训人似的,不一会儿,叶垂云和阿荆就一人一骑出了客栈。 “余老弟,我们出去走走吧。”门外,离庚白在叫门,他们在路上约定了新称谓,离庚白叫温云沐“余老弟”,温云沐叫离庚白“李大哥”。 晌午,昊上城的王五铁行迎来了一对兄弟,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文质彬彬,矮的那个虽然身材单薄,但举手投足爽利得很,一看就是练家子。 两人在前厅逛了一圈,比划几下子,就开始找掌柜的。 掌柜将来人打量一番,看得出都是有钱的主儿。 “我需要一把好刀。” 掌柜命人取了几把来,都是开了刃的,冷冰冰,明晃晃。 温云沐拔了根自己的头发放上去,摇摇头,“太次。” “那公子要什么样的?” “听说过衡州刀吗?” “东军大名鼎鼎的佩刀,做铁器一行,自然是听说过的。” “要比那个锋利。” 掌柜一听,搓着手犹豫道:“有是有,就是有点贵。” “先看看货。” 掌柜一个眼色,伙计连忙小跑着把刀拿了过来。 削铁如泥,吹毛即断。 的确她父亲身边的亲卫,用的佩刀也不过如此。 “多少钱?” “三十两。” 温云沐冷笑,“掌柜的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要我三十两银子,莫不是欺我不懂行情?” 掌柜顿时佯作惶恐道:“我哪里敢,公子们是不知道,这一柄至少要加二两精铁,精铁今年供量不足,翻了两倍不止啊!” 离庚白将刀拿着手里,随手翻了几下刀花,倒令温云沐刮目相看,从行云流水的程度来看,离庚白倒是有功夫底子。 离庚白将刀遥遥一扔,正好插在了伙计怀中的刀鞘里,吓得伙计出了一身白毛汗,后知后觉地跌了一跤,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离庚白潇洒地一掀袍子,坐定了,自顾自倒杯茶道:“我也不同你谈什么三瓜俩枣的小买卖,府衙那边的买卖公文我们也有,我兄弟二人觉得价格合适,自然是要买许多,前两日我们从云城那边得到消息,说云城今年精铁的来量和比往年要翻了好几倍,掌柜的说供量不足,可是在戏耍我们?” 离庚白这一手连敲带打,已让掌柜的生了怯意,他连忙上前为离庚白倒上茶,谄媚笑道:“既然公子是行家,那我也不妨直说,哄骗是万万不敢的,今年云城的确有很多精铁,我们也得到消息了,可等渐北道各大铁行带着银子去抢这批精铁的时候,居然都没了,公子你说,奇怪不奇怪,还有什么铁行能快得到渐北道的铁行呢?” 离庚白坐着沉默,靴子一点一点的,脸上挂着几个字:我看你瞎吹。 掌柜的苦笑道:“公子,谁有买卖不做呢,实在是——没办法啊!我这是城里最大的铁行了,不会有别家比我这更便宜的,公子若不相信,大可出去再逛逛,问问那些铁行东家们,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好。”离庚白长身而去,对温云沐道:“这口刀,可喜欢?” 温云沐轻轻摇头,离庚白转身道:“我再看看再来。” “好好,公子且逛逛,再回来歇脚。” 接连又走了两家小一些的铁行,价格上的确要更贵一些,关于精铁一事,掌柜的倒也没说谎。 离庚白和温云沐并肩走着,在一家门脸奢华的酒楼前停下了,小二见两人穿着不凡,忙引着上了雅间。 “来一盘油春芽。” 油春芽?见温云沐微睁眼睛看他,离庚白笑出声来,“暗号。” “我说呢,还以为是什么渐北道的新鲜东西。” “渐北道的新鲜东西多的是,得余老弟赏脸,我带你到处去看看?”离庚白调笑着,温云沐撇撇嘴,“嚯,李大哥倒会说笑。” “贵客。”门外,有个苍老的声音唤着。 “进来。” 门外走进一丰姿隽爽的老者来,跪下行了个礼,道:“大公子。” “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接到公子的消息之后,城里的客栈、镖局、暗门子等地方都查过了,有三拨人运过精铁出城,两拨人去往同洲,一拨人去往灵州,地方不同,但都是往北去的,有个暗门子来回过话,说那男人跟她讲过,出来走生意,比在家扛羊皮筏子挣钱多了。” 老者沉吟一下,“听这个意思,老奴觉得可能是东边或者是南边来的。” “好了,我知道了,最近还有异常吗?” “有,前后有四拨,一共二十人,往云城那边去了,骑的是军马,老奴已通知云城那边的兄弟,跟着监视,别的就没了。”老者回禀完,笑道:“大公子许久不来,油春芽正好有一茬嫩的,要不要尝尝?” “好。” 老者出去了,温云沐诧异道:“不是暗号吗?难道真的有这个菜?” “又是暗号又是菜。”离庚白哈哈一笑,他的笑意比在京中爽朗许多,不似那般完美得无懈可击,居然也喜欢说些俏皮话来逗乐子。 温云沐嘁了一声,“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离庚白闻言,笑得愈发凶,好一阵子停下来,道:“其实油春芽是一种野菜,之前我和师父住在道观,每年二月份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俩馋了,就成天蹲在山上挖野菜,回来抄了水,搞一点点油,香得很。” “可现在过季了啊!” “也不知道他们从哪打听到我爱吃这东西,就连年养着,种花似的,冬天就放在暖房里,明明是用来充饥的野菜,也要几金一盘。” 离庚白长叹一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亦是可耻之人。” “兴亡之苦,皆苦在百姓,只有稳定的盛世,才会让百姓活得轻松些。”温云沐夹了一筷子油春芽,“几金的野菜呢,不吃浪费了。” 离庚白深深看了一眼温云沐,许久方道:“二姑娘,果然心有天地。” 温云沐却深感自己多言,将话题岔开了,“方才那老者说,运精铁的人是东边或者南边来的?” “不,西北来的。”离庚白肯定地道。 “为什么?” “这是一群水鬼。” “水鬼?” “筏子的确是东南才有,但羊皮筏子却是西北的东西,羊皮整个剥下来,吹上气,绑在木筏上,渡人过河,这一行里有许多亡命之徒,他们会在浅滩将人全部杀死,掠夺财物,这才被人称为水鬼,有索命之意。” “这等隐秘之事,你如何晓得。” “有个不长眼的抢了我师父。”离庚白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但温云沐已想到他压根就并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离庚白打小跟着师父云游四方,定然有防身的手段,说不定手上功夫还不差,而那打劫的水鬼,说不定真的已然做鬼了。 温云沐忍不住笑了笑,仿佛看到了离庚白圣人衣冠下的另一面。 “沐姐儿。”离庚白忽道,“明日我们就要分开了,你带着白虹去迎敌,怕不怕?” “有你们护我,我怕什么。”温云沐托着腮,她需要这一场见血的厮杀,来释放自己残酷的一面,毕竟,未来在她的手上,要沾染更多人的血。 欠她的,都要还回来! 第68章 引蛇出洞 出京前,叶垂云、温徐清与温云沐三人在听涛阁议事。 叶垂云道:“精铁的事,离庚白已经开始查了,这么大量的精铁中转出去涉及铁行、镖局、私贩,一旦有了结果,人就放在离家审,云城的黑市,我早有耳闻,正好也去看看。” “那沐姐儿就负责王兴一事,把东军中的内鬼揪出来,我留两份文件,一份在家,一份在署衙,看看是哪边出事。”温徐清道:“这次最危险的,反倒是沐姐儿,他们以为那是我,必然一力截杀。” “这个你倒可以放心,我和离庚白会全力护着她。” “哥,我还有白虹,何况我现在也不是全无自保之力。” 决心万丈,话说得也满,可和离庚白在郊外路口分手时,温云沐的心里还是打起了鼓。 离庚白拢住温云沐的马头,抬眼望着她,温云沐每当看到他这种表情,心中总有错觉,似乎真的能够在他眼里看到清泉,温柔的,沉静的,波光粼粼的。 “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但是在渐北道,我离庚白活着,你就活着。”离庚白仰着脸,眉眼弯弯,“信我吗?” 瞬间,温云沐悬在半空中的心,忽然有了落处。 “信。” “去吧,加油,沐姐儿。”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叫她沐姐儿? 温云沐这么想着,马被离庚白抽了一鞭,蹿了出去。 温云沐回脸,就看到身形如松的离庚白缓缓招了招手。 并排骑着的白虹叹道:“这位离大人,当真不愧是京中名门贵女的入梦人啊!竟是一点短处都没有,同殿下比起来,也要比殿下好上几分。” 温云沐道:“我看你是不想吃殿下这碗饭了。” 白虹哈哈一笑,又在温云沐马臀上抽了一鞭,两人疾驰而去。 水艾关,距离云城十七里。 白虹和温云沐各背公文,腰系双刀,似一对匆匆赶路的江湖人。 忽然,白虹勒马不及,马失前蹄,挂在绊马索上,人就地滚了几滚,握住长刀站定,温云沐勒住马头,挡在她身前。 白虹环顾四方,低声道:“没到地方,走。” 两人共骑一匹,温云沐催马疾行,白虹则在身后舞着长刀,打落那些飞来的箭矢。 “低头。” 一支箭贴着脸颊过去。 “还有多远到之前的约定处?” “估计还要一里。” 温云沐勒住马头,路前站在六个黑衣男人,明晃晃地拉了好几条绊马索。 “看来是消息有误,姑娘,援兵来前得我们自己撑住了,跟好我。” 瞬间,白虹从包里取出一支鸣镝爆仗,在黑暗中腾空而起,白虹拉过温云沐:“进山。” 按离家的情报来说,共有二十人参与对她和白虹的追杀,目前只现身了六个,白虹站在树上,温云沐握刀躲在树下。 一箭一人,瞬间就有三人倒地。 另外三人见状,躲了起来,箭靶似的将白虹所在之处射了一通。 “还是要留个活口。” “来人都不弱,别说留活口了,离家不赶来支援,你我还有没有命都是两说。”白虹带着温云沐在山中穿行,身后三人一直尾随不掉。 “我两个,你一个。” “好。” 温云沐跟着白虹和叶垂云习武也有一年了,这是第一次直面敌人。 她握紧了手中的刀,对方是个中年男人,两人且战且奔,密林遮天蔽日,连月光也透不下来,只能靠声音和利刃寒光来分辨来人。 温云沐跨坐在对方身上,她打得太狼狈,那些漂亮的制敌招数已经被抛之脑后,临了到了双方力竭时分,她竟然还是靠着灵巧跨过树丛,最后回头一刀扎在胸前,扑倒了对方才得了先机。 温云沐胡乱捅了十几刀,手上沾满了黏腻的血,她摸了下对方鼻尖,没气了。 心跳声大的像擂鼓,温云沐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她望着身下的尸体,并不害怕,这是你死我活的时候,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就只能让别人死。 同样,对方也是,温云沐相信他有机会杀她时候,也绝不会手软。 温云沐摇摇晃晃站起来,在不远处的水塘里洗了把脸,坐在石头边喘气。 四周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不知不觉就和白虹失散了。 按照计划,她和白虹只需要把人引入离家设伏的地方,可不知怎地,对方提前动了手,白虹虽然发了信号,但要等到人来,还需要一定时间。 在这期间,主要她藏好,静待援军就好,温云沐这么想着,看到面前水塘的水面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是震动! 温云沐左右看看,躲到了水塘高出的一处巨石后。 不过眨眼功夫,七个黑衣骑手在水塘边勒住了马,看样子是来饮马的。 “怎么样?” “有一个扎手,派了三个人去追了。” “正点子呢?” “跟丢了。” “找,千万不能让他溜了,上面吩咐了,不要留活口。” “可是,兄弟有人看到说用的是衡州刀啊!” “闭嘴,再敢多说一个字,要了你的命。” 温云沐探出头去,方才提及衡州刀的那人,是其中微矮圆胖的,她心中一动,有个主意,但又犹豫起来。 “马喝饱了,我们就两人一组分开搜,你——”领头的一指那微矮圆胖的,“你去通知路边收口的弟兄,如果官道上有人来了,立即示警。” “是!” “那那,那我先拉个屎,你们先走。” 领头的骂道:“懒驴上磨屎尿多!” 微矮圆胖嘿嘿一笑,拎着裤子就往水塘上面摸过来,温云沐一愣,真是瞌睡送枕头,来得正好。 这人一蹲就蹲了许久,蹲到底下人都等不及出发了,这才晃晃悠悠提着裤子下水塘去,一边走一边嘀咕:“那么厉害的人,我才不上赶着送死。” “别动。”温云沐的匕首尖抵在后心,已经刺入了护甲,男人心中一凛,立即停住了,温云沐嘶哑着声音道:“我知道你不想死,我也不要你的命,你别喊,我问几个问题,问完就放你走,你当没有见过我。” 男人不为所动,他的手挪动着,往腰间悬着的佩刀而去。 “别动!”温云沐把自家哥哥的腰牌在男人眼前晃了下,“是东军的弟兄吗?” “小,小侯爷?”男人不管不顾地转过身来,一见温云沐的脸,立即跪了下来,“竟然真的是小侯爷,小侯爷可能不记得我了,那年在衡州,胡文书逼死了我姐姐,我隔夜杀了他,是小侯爷说我有血性,救了我的性命,把我留在军中的。” 温云沐不做声,那男子砰砰作响地磕了几个头,立即摘了自己腰间的刀和匕首,扔到了远处,急切地道:“小侯爷问什么,只管问。” “来的都是东军的人?谁的麾下?” “对,我们都是苏将军麾下的,但具体谁下的命令,小的不知道。” “来了多少个?” “我这批前后来了十个,好像还有另外一些人。” “知道是对付自己人嘛?” “只说是有人偷了营里的秘密公文要叛逃,至于是谁,我们这些下面的人都不知道,这两日追着小侯爷,昨天晚上有人偷偷告诉我说,看到了衡州刀,我这才问了一句,但其他人似乎不感兴趣,可能是已经知道了。” “四个月前,也有这样的事,你可知道?” “这倒不知,但是四个月前有几个熟脸失踪了,上面说是回乡去了,可级别都不低,不应该悄无声息回去的。” “我问你,军中,是否有人不服我?”温云沐冷道。 男人沉默了一下,道:“小侯爷,苏将军想拥立你弟弟接手东军,而且,可能还不止苏将军一个人这么想。” 军中竟然有人想拥立温徐铭?! 第69章 温云沐失踪 拥立温徐铭,听起来是一件不可能,但又极其可能的事。 军队虽然是朝廷的,不是各家的私兵,但军队的主政长官深耕多年,实际上都可以看做是拥兵自重的地方诸侯。 从各家延绵来看,走的都是将门虎子的继承路子,打小就把继承者放在军中历练,构建出自己的左膀右臂、心腹干将,完成一代人的替换。 温徐清也是这样。 自小学兵学武,师父们也是温侯的左膀右臂,更是军中老将,连亲兵随侍都是各家的长子,这些年温侯逐步让他领军,在浴血杀戮中,建立起温徐清在军中的影响力。 可是,对温侯一心一意的老将,不代表对温徐清就会一心一意,尤其是家中无子嗣或者是烂泥糊不上墙的,怎么会甘心眼看着从权利的核心圈中被踢出来? 如果,是温徐铭呢? 一个不懂行伍,又容易被掌控的孩子。 一个明面上是东军主帅的孩子。 苏将军,苏鑫。 温云沐想起来,这位苏将军的长子,因为救温徐清而死,当年父亲还将他认为义子,哥哥也为他扛棺。 原来,他的恨与不甘,都藏在心里。 “你说不止一个人?” 男子点点头,那日有军报,虽算不得什么紧急军情,但按照规矩,必须立即上报,于是夜深之时长官还是打发他去了苏将军署衙,天寒地冻,门子实在懒得再跑一趟,便偷偷开了小门,让他拿去前厅放在军报盒子里,第二日自有文书去收。 男子不敢走中道,依着回廊暗处而行,只见两人勾肩搭背走出来,喝多了酒,打发了所有守卫出去,两人在前院你来我往耍了几招,苏将军勾着来人肩膀,“温家老四我自是鼎力相助,不知兄长做如何想?” “温小侯爷的确是难得的将才,但他上位,对我们这些老人,反而不是好事,东军之中,你我最亲,你如何,我便如何。” 吓得男子当即躲在原地不敢出声,直到两人走了,才放了文书回去。 温云沐听着,将另外一人的容貌长相细致问了。 男子道:“小侯爷,你要万万小心,现如今说什么的都有,还有好些人,觉得殿下肯定当不了皇上,东军都要跟着吃瓜落——” “好,你自去,今日之事万万不得跟旁人提起。” “小侯爷放心。”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靳,排行老六。” 与靳六分开后,温云沐不敢久留,在不远处的山包上躲了半晚上,再没见有人回水塘处,心想这靳六倒是个信得过的,回去让哥哥可以留意提用。 直至天光大亮,温云沐才从山包上爬起来,趴了一夜,满头满脸都是土不说,之前生死搏杀中受的伤仿佛一瞬间里,同时痛了起来,伤口也止不住的流血。 温云沐看看自己一手温热的血,腹部被人用刀划中了,晚上还看不清楚,但白天一看,皮开肉绽的有些还骇人,可恨在争斗中药包也丢了,只得稍稍清洗了伤口,用腰带把伤口扎好了。 温云沐心里盘算着,如果,离家没有清扫掉外面的人,那就变成了两拨人同时在找她,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找到白虹。 想定之后,她一瘸一拐地在密林中走着,一时间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一年来,白虹、哥哥、叶垂云交了她很多东西,唯独没教过她如何在山林中寻找方向。 温云沐靠着身上的肉干熬了一整个白天,当黑夜再次来临时,她居然又看到了那个水塘。 合着她顺着溪流,在原地绕了个好大的弯又回来了。 温云沐靠在巨石后,脚痛得再也走不了了,人也觉得似乎没有力气,总不能死在这里吧?温云沐想着,咬牙熬过这一晚,明天再试着走出去。 “殿下,左边两道没有。” “右边呢?” “也没有。” 温云沐已经丢了一天一夜,离庚白把离家可暗自调动的人手全部投在了官道边的这座荒山上,而他和叶垂云两人,也在山上找了一天一夜。 “殿下,离大人那边发消息了,看样子是没找到。” “好。” 阿荆看着叶垂云出发的方位,愣了一下,道:“殿下,那边水塘白天去过了,没有人。” “我知道。” 以叶垂云对温云沐的了解,她聪慧又谨慎,在陌生的环境中,不可能走远,而人要活着,必须靠近水源才行。 叶垂云不死心,“你们再去别处找,我去水塘,一个时辰后不回,你们过来找。” “是。” 叶垂云骑着马,一路慢行,高声唤她:“沐姐儿?” 温云沐蹲在巨石后,疑心自己是不是因为太冷而恍惚。 她缓慢又谨慎地探出头,看到一匹马,在马不远处,有个焦躁紧绷的人影。 “殿下。” 温云沐一眼就认出了叶垂云。 这一声,像响雷砸在了叶垂云头上。 他猛然回首,四顾之下,看到了巨石边上的人影。 “沐姐儿!” 叶垂云急急起跃几下,在巨石后看到了温云沐,她头发凌乱,满身都是泥水,黑色夜行服有几处裂口,露出了外翻的皮肉,腿也不正常地弯曲着,饶是如此,两柄刀还是悬挂在腰间。 叶垂云也不说话,将人打横抱起扶上马,他低声道:“你若是累了,靠着我。” 话落,一只手拢住缰绳,一只手揽在了温云沐腰间,压得极紧。 “沐姐儿,和我说说话。” “东军中的苏鑫已经投了我四弟。” “哼,竟是苏鑫!” “和苏鑫交好的还有一人,也投了四弟。” “我和你哥会查出来的。” “王兴为什么死?他偷了什么秘密文件?” “王兴是暗卫,他带着我的口信,去西南见个人。” “什么人?这次你也要去吗?”温云沐的声音低下来,渐渐地,她说的话看似正常,但已经脱离了事实,“王兴买了精铁吗?” 叶垂云心里火烧火燎,马臀上抽出了血痕。 温云沐自己看不到,她以为她靠着水塘不渴,其实她的嘴唇已经发白干裂。 她缺的不是水,是血。 叶垂云勒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紧,这道口子不算深,却难止血,还有那只脚,脚踝已经错位,可是她应该又用那只脚走了许久。 叶垂云的心忽然像是被人摘出来放在了马背上。 她只是帮自己做了件事,就几乎丢了性命。 如果,他娶了她呢? 那会又多少人铁了心要她的性命。 叶垂云想起前些日子,他那么向往阳光,也见到了阳光。 可是,他得意忘形了,他忘记了:自己不配拥有阳光。 “沐姐儿,醒醒!别睡!” 第70章 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哥,你带回棠园的那位是谁?” 晚风轻送,西边的云火烧红了,又勾着金边,铺排半空,血色壮丽。 让离庚白想起叶垂云带回温云沐的那天。 叶垂云沉默着伸出带血的手,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了。 就是这一手血,让离庚白两天没合眼。 “哥。”离黎黎掩住他的酒杯,“你之前说过,你不喝酒的,你向来言出必行。” “言出必行?”离庚白苦笑,“我那日说要保护小侯爷,也没有做到。” “小侯爷?我看是温二姑娘才是吧。”离黎黎道:“若是小侯爷受伤,你何至于此?!” “此事还有谁知道?” “哥哥放心,人在棠园,只有我一人知道,而人是温二姑娘,是我自己推测所知,此事事关重大,妹妹便是死了,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只是——哥哥,是她吗?” 离庚白沉默不语, “果然。”离黎黎自言自语着。 果然?离庚白抬眼。 京里的是是非非,传到渐北道的速度很快,包括自己的哥哥相中了温二姑娘,和唐王殿下较劲的事。 她的哥哥是个极聪明不过的人,与自己未来的主君争女人,这种失了智的事,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哥哥能做得出来。 “家里都听说了,但总觉得是谣传,如今看来,也不是谣传。” “嗯,并不是谣传,我心悦她。” “哥,为了一个女人破坏和殿下的盟约,值得吗?”离黎黎不解地问。 这次的谈话,是她,也是整个离家,在和离庚白对话。 离庚白不说话,沉默地望向晚风吹过的荷塘,一池春水,褶皱时生时展,像他的心思,断断续续,起起伏伏。 “你我的婚事,都是交易,这不是哥一早就知道的事吗?之前家里由着你在京里胡闹,也是因为那女子是李皇后想放进离家的,而温二姑娘虽然是同盟,可我已经许给小侯爷了。” “黎黎,我此生所求只有这一人。” “哥,你明知道家里不会同意。” 离庚白缓缓回首,轻轻笑了一下,这笑容藏了几分一目了然的讥讽。 “为什么要家里同意?” 离黎黎愣住了。 “家里以我师父性命相威胁,让我去考科举出仕的时候,难道不知道我是个不听话的?” “地位,权势,财富,都不是我所求的,家族我也不想管。” 离庚白托着腮,“我和殿下之间,是男人和男人的竞争,并不是皇子和臣子之间的争夺,你们太小看他,也太小看我,更小看了温二姑娘。” “哥,你不会放手是吗?宁可毁掉家族也在所不惜?” “黎黎,毁掉家族的不是我和殿下以及温二姑娘,是殿下败于晋王,我想,你们不要搞错了焦点,不论我与殿下之间如何,离家必须要全力支持殿下。” 离庚白笑笑,将茶盏倒扣在桌面上,主动结束了这场谈话。 “至于我和殿下之间,由温二姑娘自行选择。” “可是,哥,那位温二姑娘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你身上!”离黎黎站起来,遥遥喊着。 “那是她的选择,不是我该考虑的,我对她好,只是出于本心,不求回报。” 离黎黎深叹一声,缓缓将倒扣的茶盏翻了过来。 自古男女之事,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的。 棠园是离庚白的书房所在,此时此刻已封了院,只说大公子回府定省,有重要文书往来,旁人不得靠近,只怕靠近了就要闻出一股子空气中飘荡着药味来。 温云沐躺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但强忍着不出声。 她自小怕疼,上一世也怕疼,卢家安最爱看她喊疼求饶的样子,越怕疼,打得越狠,温云沐就学会了假装。 “你怎么会觉得自己伤得不重?”白虹替她换药,十分困惑。 温云沐被殿下扶下马的时候,咧着嘴对自己笑,“你没事可太好了,我也没事——”话刚说完,人就晕倒了。 便是醒了,还劝她,“我就是被人划了个口子,伤不重。” 那位离大人为了救她,把渐北道上最有名的大夫扣在院子里待了两天两夜,又是扎针,又是外敷,又是喂药,熬得老头差点昏厥。 换完药,温云沐一张脸像浸在凉水里,稳了稳声音,说:“我以为没有肠穿肚烂,就没事。“ 肠穿肚烂,听听这话。 白虹摸着她瘪平的肚子,“你瘦,这里没有肉,就挨着肠子,这口子再深一点,你的肠子就要掉出来了,真到那个时候,神仙也难救。” 白虹伸出手比划,“你离死,就差这么一点点。” “这不是没死么。”温云沐艰难地躺下来,问:“离大人去休息了吗?” 白虹从窗户缝看了一下,人就靠在廊下,望着远方,不知道想什么。 之前温云沐没醒,离庚白像个孝子,寸步不离在床边守着。 现在温云沐醒了,离庚白像个君子,半步都不踏进房里来。 “殿下没怪他吧?” “没,殿下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本来他们都往西南去了,但走到一半,殿下说不放心外人照顾你,又折回来了,刚折回来就遇上你丢了的事。”白虹接过温云沐喝空了的汤碗,感叹着。 “殿下为了找你,两天没睡,把你交给离大人之后就转头去了西南,他旧伤未愈,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温云沐心中一酸,但面色平静地问:“殿下去西南做什么?” “姑娘还是等殿下回来之后亲自去问他吧,我也不知道。” 温云沐嗯了一声,忽然道:“去请一下离大人,趁着我现在精神还好,有几句话想单独对他说。” “孤男寡女?”白虹侧目。 “怎么?殿下要你监视我?” “那倒没有。”白虹笑着去请离庚白了,温云沐望着窗户缝里的两人,离庚白似乎沉默了一阵子,才应声而来。 温云沐想,若这件事换了自己,自己也一样会愧疚。 离庚白临分别前说要保护她的话还犹然在耳,结果几天之后,她就差点去见阎王了。 她醒了之后,他避而不见,多半也是因为无颜以对。 “离大人。”温云沐躺着,隔着帘子,气息虚弱地道:“他们为什么会放弃水艾关,提前在一里外截杀我和白虹?” 离庚白微怔,本以为,温云沐会劝慰他,说不过是意外,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怎料,她进来先问了为什么。 那日在山上抢了个活口回来,拷打了数日,才吐口。 说是没什么原因,临时接了封密信才改的,改的时候头儿还骂骂咧咧的。 温云沐听完离庚白的讲述,结合靳六说的那些事,模模糊糊有个猜想。 “离大人,我没有实证,但是我认为这件事虽然是东军做下的,但指挥的人可能并不是东军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人人都知道,离家要和温家结亲,没有绝对的把握又怎么敢到渐北道上截杀我哥,我想他们临时改地点,也是知道自己在渐北道无所遁形,所以从一开始就抱了要改的心思,而不告诉下面的人,无疑就是在迷惑你。” “你那么聪明,做戏如果不做逼真,你不会信。” “我就是基于这一点,才认为指挥的人不在东军里,东军的人擅于排兵布阵、截杀敌军,却不会这么精准地把握人心。” 温云沐的声音轻柔地传出来,“这个人至少知道,我哥同你是极信任的关系,能够调动得了离家所有的势力。” “这个人,对京中的人事关系、世家势力,甚至是我哥哥的习惯,都非常了解。” “离大人,你可以问一问,这些人的联络方式,看有没有蛛丝马迹可循。” “好,我这就去办。” 温云沐忽道:“你家有特别好的老山参啊灵芝啊这类大补的药材么?” “有——”离庚白淡淡笑了下,这几天来,第一次在面上浮现出酒窝。 “让大夫赶紧给我补补。” “为何?” “我那院子就只能封两个月,再不回去,秦氏得抄了我的底。” 温云沐拉开帘子,露出惨白的可怜兮兮的脸,“当我赊你的。” 离庚白的笑顿在脸上,“温二姑娘,对不起。” “行了吧,我死了你再嚎。”温云沐又躺下了,“老虎还有个打盹的时候,你好好审审,别让我白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就行。” “好。” 离庚白不再做声,出得门来,吩咐道:“把铜柱烧起来,把人拷来。” 瞬间,家将打了个寒颤。 第71章 两个妹妹 “姑娘,离三姑娘来了。” 离三姑娘? 温云沐想了一下,才把这位离三姑娘和自己未来的嫂子对起号来。 但当下,应该是“自己”未过门的夫人。 “啊?她和我哥有婚约啊,未嫁之前不能见面。”温云沐对白虹道:“你就说我没醒,打发她走了吧。” 白虹站着没动,“她应该是知道你的身份了,跟我说想见的温二姑娘。” 温云沐一时无语,“行吧,那请进来。” 离黎黎的大名温云沐早有耳闻。 上一世就被灌了一耳朵,称赞她德行过人,都说离家是拿着女则女训养出的离黎黎。 简直就是渐北道,不,整个天启高门贵女的典范、榜样。 温云沐看到对方进来时候,心想这话说真是不假。 自己家那个秦氏就够一丝不苟,刻板完美了,这位未来的嫂子更是青出于蓝。 衣饰、姿态、礼数,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一星半点的不足来。 离黎黎身板笔直地坐在小桌前,白虹拉开了帘子,温云沐有气无力地道:“恕我有伤在身,不能与三姑娘见礼。” “无妨。” 离黎黎看了白虹一眼,意图相当明显:她有些话想单独同温云沐讲。 “你先出去。” “好。”白虹本就不做端茶倒水的事,一应声抬脚就走。 离黎黎道:“观二姑娘的婢子,也是个性情中人。” 温云沐知道离黎黎话里的意思,是说她不管束白虹,让白虹没点规矩。 “她那双手,是拿刀的,几次救过我性命,我与她情同姐妹,并非主仆。” “原来如此,二姑娘将门虎女,婢子自然也是不同常人的。” 没人倒水,离黎黎便不喝,与温云沐寒暄几句,话入正题。 “今日来求见二姑娘,倒是有一事相求。” “三姑娘请说。” 离黎黎望着温云沐,她的脸生得美,而且是雌性莫辨的美,两颊收得极紧,皮肉贴着优越的骨相,下巴也不似女子们所追求的尖小,而是棱角分明又锋利得如同刀刃,愈发显得她英气勃勃。 的确,与众不同,难怪哥哥会念念不忘。 “我想你拒绝我哥。” 离黎神情坚决,“离家是跟着唐王殿下的,我哥不该为了你,和殿下起冲突。” 这话温云沐就不爱听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因为这档子男男女女的破事,叶垂云就要给离庚白穿小鞋,用权势来威胁他。 “如果殿下是因为这点小事就与离家生了嫌隙龌龊,那这样的人,离家为什么要追随?”温云沐毫不客气地反问,“难道你对离家择良木的眼光一点都不信任吗?” “这点小事?” 离黎黎浅笑一下,面颊上也有一对梨涡。 没有他哥的酒窝好看。温云沐暗自想着,小了点,也太深。 “二姑娘竟然觉得这是小事,自古男女婚姻之事岂能是小事?往大了说,若朝廷没有女子联姻,又会有多少战事而起?往小了说,有多少人因为这点小事搞得亲缘断绝,飘零半生?”离黎黎冷笑着,对温云沐的论调非常不满。 “温二姑娘,你我都是生在内宅的女子,难道不懂得这婚事就是女子的天吗?你纵然与殿下婚事不顺畅,却也不该来招惹我的哥哥!” “婚事才不是女子的天,而是困住女子的井,只会让人坐井观天。” 离黎黎闻言笑了。 “温二姑娘,你这么想,只是因为你是温二姑娘,锦衣玉食,有父亲、兄长、皇子,现如今还有我的哥哥围着你打转,而有太多的女子,身无分文,从生到死,没有一件事能由自己做主。” 温云沐沉默不语,离黎黎说的是实话,她们之间的争论,没有对错,也没打算互相说服对方。 既然是一场无果的争论,又何必再继续下去。 “不论你信或不信,我都没有招惹你的哥哥。”温云沐顿了顿,“我也劝过你哥,你哥说,我接受不接受,是我的事,他付出,是他的事,他让我给他两年的时间,如果我另嫁他人,他绝不纠缠。” “为什么是两年?” 温云沐扬起嘴角,笑意中有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自嘲,“三姑娘也说女子的婚事,是自己做不得主的,父亲要我两年内不得议亲,缘由还得去问父亲。” 提及长辈,离黎黎不好再刨根问底,只得将话题又转回此行的目的上。 “二姑娘,我兄长和离家现如今是殿下的一大助力,姑娘难道忍心见殿下因为此事,与我兄长离心离德吗?” 离黎黎苦口婆心,就算温云沐说得没错,殿下和兄长公私分明,但离家的人心亦会因此而动摇。 “此事三姑娘不用再担心了,殿下向来只是把我看作妹妹的,外人只是以讹传讹罢了。” “妹妹——妹妹何以大张旗鼓地送钗环?” 离黎黎秀眉紧蹙,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子,她抬起头,一脸同情地望着温云沐,道:“二姑娘,莫不是,殿下有了喜欢的人,但当下这个情势下,不能说出来,所以将你用作挡箭牌。” 温云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离黎黎说的,也许是真的呢? 不,不应该,上一辈子到他死前,都没有议亲娶妻,可上一辈子的事也做不得准,上一辈子他都不曾喜欢过她。 离黎黎看着温云沐的神情,愈发确信了自己的结论,对女子来说,名声是大事,若没有温侯的首肯,殿下也不会这般做。 离黎黎心中对温云沐涌起同情,便是多么优秀的天之骄女,也难逃家族工具这一个结局。 “好了,既是如此,我便知道了,不过我这个不情之请,还是要请温二姑娘帮帮忙,先远了我哥哥吧!” 离黎黎说了什么? 为什么她的耳朵里只有轰然作响的尖锐鸣叫? 她不禁扪心自问: 温云沐,难道你不好奇吗?他口口声声把你当妹妹,为什么突然就对你表白示好? 父亲说的两年,难道不是佐证吗? 他不肯娶你,为什么又来纠缠? 离黎黎说的话,难道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温云沐看着离黎黎的上下嘴唇一直开合着,许久才回过神来。 “温二姑娘,望你垂怜,可以吗?” 离黎黎说了什么吗? 温云沐望定她泫然欲泣的脸,不自觉开口:“好。” 门外,离庚白呆立了一小会,转身而去。 第72章 请小侯爷茶棚相见 温云沐在离家养了二十来天,稍稍情况好转就上了路。 离庚白与她分开进京,离庚白一行人先走,三天后,温云沐换了女儿身,带着白虹等人扮成上京的一家数口,一路无惊无险地走到京郊,落脚在青云观山下的小村子。 “姑娘,这其实是殿下的庄子,看着人来人往的,其实最安全不过,我们需要在这里住个十天,和小侯爷汇合,再前后脚回京。”白虹把行李搬下来,先进屋子安置了一番。 温云沐在附近细细查看过,这院子在村子最里头,前头还有一片竹林,再隐秘不过,周遭还有布置过的痕迹,看着都是些要人命的陷阱。 “之前殿下也来这小住,安全得很,里面东西也都是齐备的。” 温云沐进去一看,三间连通的小屋,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这里有个几个哑仆,负责浆洗、清扫、做饭,住得肯定不如府里舒服,姑娘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便是。” “白虹。”温云沐忽道:“那日你没护到我,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弱。” 白虹面对着柜子,安置温云沐的衣物,听到此话她的动作顿住了,但依旧没有转过身来。 “双拳难敌四手,我又只学了一年武,也没有真正对敌过,你和我都尽力了,那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不要苛责自己。” “殿下让我去温府,就是保护你,这一次也是,让我跟着你,就是确保你不要出事。” 白虹不回头,温云沐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清晰地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你是来保护我的,可我也不愿意成为你的累赘。” “白虹。” 温云沐把手掌搭在白虹肩上,“你要教会我,我必须学会自保。” “好,姑娘,我一定会教会你。” “嗯,等伤好些了,我们就开始吧。” 住下这几日,温云沐察觉白虹之前在叶垂云那,应该是个心腹人物。 显然庄里住着的,都不是普通人,而是由暗卫假扮的村民庄户。 村长日日都会到此处找白虹禀事,明明是一个五十来岁须发花白的啰嗦老头,可站在白虹面前的时候,眼神锐利,言简意赅,一派极精明的样子。 这天,白虹忽然来请,“二姑娘,且到屏风后。” 堂前,那老者说起秦微舒之事。 “这个月青云观有大道场,来的内眷比往常多许多,但是与秦氏往来的不多,弟兄们挨个查过,均无深交,目前的情况,是秦氏想嫁女,每次都让温三姑娘陪着,现在尚看不出苗头来。” “其余时间呢?”白虹问。 “此处离凌霜书院近,秦氏走动的频率也高了,每三天会去一次,有时停留久些,有时停留短些。” “带温云婉吗?” “不带,只和身边的冯婆子,上月二十五,卫国公府刘氏也去了凌霜书院,她们单独谈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刘氏气冲冲走了,这是当日所谈记录。”老者抽出一个直筒递交上去,“后来我找人查了下卫国公府,发现他们也捐助着这家凌霜书院,于是我们再顺藤摸瓜,发现很多高门显贵都捐助了凌霜,一年的捐助名单、两个月内的访客名单附在记录后面,请特使细查。” “好,做得好,若无他事,退下吧。” 记录及名单极快地递到了温云沐手上。 凌霜书院,京郊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书院,便是抱着押宝的心态来发掘些士子,也不应该会被如此多的世家门阀趋之若鹜。 “姑娘,一般来说,有些闲钱的府里,都会对京里的书院捐钱捐物,所以有这么多捐助人,混在一起看的话,里面有人支持殿下,或支持晋王,或观望的都不稀奇。” 温云沐嗯了一声,只细细看那份名单。 卢家开始捐助的时间,正好是卢家安去书院的时间。 林家退出捐助的时间,正好是林太常将温云秀收为义女的时间。 而卫家,从一开始,就是凌霜书院的捐助者。 “之前我和殿下怀疑秦氏与凌霜书院的先生徐闻之间有私情,殿下说会让人留意着,现在查得怎么样了?” “没有进展,之前秦氏回京操办五姑娘的婚事,等她回青云观之后,徐闻去青云观烧香,顺便去拜会秦氏,两人交谈过盏茶功夫,接着徐闻就请假回乡,一去到二十天前才回来,秦氏带着一双儿女又去过一次凌霜书院,但待得不久就回去了。” 二十天前。 二十天前! “白虹,如果我不受伤,伏击完立即从渐北道回京,二十天前差不多也就到了吧?” “姑娘是怀疑徐闻也参与了伏击?” “嗯,徐闻五十多岁了,他上阵打打杀杀不太可能,但作为幕后主谋,有这个可能。” “姑娘为什么这么肯定徐闻就是晋王一党?” “他未必是晋王一党,但绝对是秦氏一党。” 截杀他哥这件事,未必是晋王棋盘上的一步棋,可绝对是秦氏棋盘上最重要的一步棋。 “既然姑娘如此笃定,那我就趁夜摸上,索性先杀了此人。”白虹冷冷道。 “不,我要赶秦氏出府,需要一个名头,此人要留着做局,但你命此地中人,务必将此人盯好了,每日见了谁,说了什么,都要报来,特地查查凌霜书院是否养着信鸽一类的东西。” “白虹领命。” 翌日,白虹带了张帖子来,落款:飘云子。 飘云子? “青云观的住持。” “他怎么能把帖子送到这里来?” 白虹面色凝重,“不清楚。” “见吧。” “姑娘,会不会风险太大,此人不在殿下在时求见,也不在小侯爷在时求见,偏偏只在姑娘在时送帖子来,何况秦氏是青云观的信众,一年也要在青云观里供奉许多。” “难道你不想知道,飘云子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温云沐轻轻抚着那枚帖子,黄纸做的,入手粗粝,“你说他会挑时候,若这时间是他刻意选的呢?总要去会一会。” 可是——白虹迟疑着。 “飘云子是约你在青云观山门下的一间茶棚相见。” 茶棚?温云沐愕然。 岂不是一个你来我往,人人可见的地方? “我哥呢?还有多久回来?” “暂不清楚,昨夜本该是有消息传来的,但没有。” 温云沐闻言,霍然站起,心中不安如同一条毒蛇,蜿蜒爬来。 “换衣服,去见他!” 第73章 离大人当过贼 青云观有一方石泉水,自从被秦茶官奉为上品之水后,来取水的人络绎不绝,又跌死了几个,扰得青云观只得封了山,仅有山下一些原本为往来信众提供茶水歇脚的茶棚才能上山取水,是以许多人千里迢迢来青云观,不仅为许愿进香,也为了尝一盏粗茶。 而这些茶棚原本盖得十分简陋,便是红火起来之后,也只是竖起一道门板,将男女客隔开了,久而久之就见到一副稀罕情况:身着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与赤脚麻衣的贩夫走卒同在一张桌子上吃茶。 温云沐一脚踏进茶棚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大声喊:“温小侯爷,这边来!” 瞬间几道目光投了过来。 温云沐遥遥一望,一个道人打扮的男子在对他招手,而他身边坐着的,赫然正是离庚白。 顿时,温云沐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离大人,好巧!” 道人笑着,他说话极大声:“今日贵客到观里来,非说要住下,我已经同他讲住不下,他却不信,我跟他说,便是小侯爷昨日来,也是住在山下的,他还不信我的。” 温云沐云里雾里,只得就着飘云子的话往下说,“可不是嘛,山上乱哄哄的,人也多,我在山下住几日就回京,离兄不如也住在山下,我让人匀几间房出来?” “哪里敢叨扰小侯爷——” 说着话,茶棚里后厨忽然冒出一股子烟来,煮茶的店老板黑着一张全是煤烟的脸出来,拱手道:“诸位客官老爷,这几日人太多,连我这灶也烧塌了,后面火已经起来了,各位先去隔壁吃茶,账算在小的头上。” 一听后厨起火了,头里众茶客也不敢多待,马上起身就走,飘云子道:“齐老板,可有伤到人?” “回道爷的话,有个烫伤的。” “带我去看看。” “离大人,我们也帮忙救救火吧。” “好。” 三人抬脚,往后院去,店老板立即招呼着旁边的小二把沙石袋子堵在后厨门口,温云沐轻轻一瞥,店中诸人看着慌慌忙忙,实则有条不紊。 在他们身后也有一两个人要跟进来,但被小二一拦,都被挡在了门外。 一进后院,走在他们身前的店老板就离开了,飘云子熟悉地像回到了青云观,推开一扇门,招呼着:进来坐。 “这是?” “就跟你住的庄子是殿下的一样,青云观山下的铺子,都是青云观的眼线,毕竟江湖危险,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离庚白笑话着:“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的是青云观太大了,要多搞俩钱才能养得起。” 飘云子坦荡荡地道:“那时候年少,不知道京城的达官贵人能给这么多香火钱。” “我这师叔,看似入世,实则极通透。” 师叔? 见温云沐神情困惑,离庚白笑道:“我自小是被师父养大,这位便是我小师叔,同我最投契。” “可不是嘛,要不是离大人忙着继承离家的家业,又要忙着做官,我原本是要把青云观给他接手的。” 想到离庚白整日念经做法事的样子,温云沐忍俊不禁,把嘴角拉了又拉,才没有笑出声来。 “对了,我那婢子白虹,在外面救火,可否也要她进来,喝一盏茶。” 飘云子呵呵笑着:“看来温二姑娘还是信不过我,不过也好,便让她进来吧。” 温二姑娘? 温云沐看了离庚白一眼,只见对方微微点了点头,便知自己的身份是他告知飘云子的。 “昨日有香客卜卦,找人问平安,老道推测,问的就是你家哥哥,从卦象上看人在京中的西北方向,尚是平安。” “那是一队什么样的人?” “共计六人,身佩长刀,是练家子,昨夜起程往西北而去。” “会不会碰上我哥哥?” 白虹心中默算,“若小侯爷按先前约定的日子回来,三日后会碰上。” 温云沐顿时想通此间关节,起身正要言谢,被飘云子抬住了胳膊。 今日她替自家哥哥露了面,对方就应当会撤回人手,温徐清也便能顺利进京了。 “道长为何要帮我们?” “好歹老道也跟殿下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香火情总是有的。” 飘云子笑着,晋王好战,若此子上位,天下生灵涂炭。 “道长可知几人身份?” “姑娘冰雪聪明,何必还问这话。” 纵然京中势力纷杂,但执意要除掉自家哥哥的,必为秦氏。 “既然二姑娘已露面,今夜已不适合待在山下,老道想邀请二姑娘到青云观去,与老道夜观星象,与离大人秉烛夜谈,可好?” 温云沐点点头,低声吩咐白虹:“速派人去接应大公子,告诉他我在青云观等他。” “是。” “道长,青云观与凌霜书院均在青云山中,道长对徐闻先生可熟悉。” 飘云子捋须笑着,“那位先生游走于各高门贵妇之间,老道岂敢高攀,之前也有些好奇,先生可谓是文武全才,既开课授业,又习武强身,还懂医药一途,在青云山一处僻静之处建有药庐,每晚深夜前往,就连你家那位侯府夫人,也曾一赴药庐,应该会大开眼界吧。” 原来不是他们查错了人,而是对方太狡猾,他们一直没有扣住他的马脚。 这位飘云子可谓是洞若观火,一切都清楚得很。 “多谢道长指点。” “好说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这师侄苦苦哀求,我也不能不帮。” 离庚白忽然被点名,目光藏了慌乱,投向温云沐,不期然和温云沐的目光撞在了一块,他佯作坦荡地道:“小师叔惯会说笑的,二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温云沐轻轻笑了,离庚白白皙的面上虽然神情平静,但一双耳朵,已然红了。 是夜,温云沐整理着自己的绑腿,白虹劝道:“姑娘,你不然就别去了。” “不是说凌霜书院有接应的吗?怕什么。” 温云沐和白虹商量好,由白虹跟着徐闻去药庐,等徐闻出发后,再由温云沐潜进去,搜查卧房。 事关侯府的名声,温云沐实在不放心让别人去。 下午时白虹教了一大通潜入的技巧,什么从哪里进,观察陷阱之类的,临了到出发,白虹打起了退堂鼓。 “姑娘,我倒不是担心你,而是担心你打草惊蛇。” “我同她一起去,我带着她。”门口,离庚白一身黑衣,道。 “大人可别裹乱了。”白虹焦躁道,“以大人的身份,哪里做过这等事。” “我做过。”离庚白露出深深酒窝,耸耸肩,有些不好意思,“我做过贼。” “……” 温云沐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厉害啊!” 第74章 鸡鸣狗盗 “别去。” 温云沐奔正门去时,被离庚白拦住了。 “门栓上会缠着头发丝的,走窗户。” 离庚白轻轻推了下窗户,月光洒进缝里,窗台上有一层厚厚的积灰。 “等下我打开窗户,你翻进去,不要在灰尘上留下痕迹。” 离庚白掏出个小小的精铁抓钩来,勾住了窗户缝,用力一拉,窗户跟着抬起,温云沐手疾眼快,腾空翻了进去,滚了两下落地。 再回头看时,也不知离庚白是怎么进来的,窗户极轻地合上,人也已经落在了她身边。 “你身手真不错。” “嗯,我估计和你哥能打个平手。” 离庚白不敢点灯,吹亮了火折子。 “你看柜子上东西,我找暗格,小心移动,直上直下。” “好。” 温云沐折腾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一无所获,徐闻此人果然是只非常谨慎的老狐狸。 “二姑娘。”离庚白轻声道,“来看看。” 温云沐借着火光一看,是一只瓷枕,但瓷枕底下被巧妙地开了个洞,温云沐双指轻轻探了进去,拉了个物件出来。 “这是——”软软的,丝制的,打开了一看,是一条粉红色的帕子,绣着交颈鸳鸯,绣功极妙,在火光下,那鸳鸯的眼珠灵巧得像是会动。 “这个东西。”温云沐欲言又止,她看着非常眼熟,但是在哪里看过,又记不清了,“我应该见过。” “是你府里出来的东西?” “不是,这个料子摸上去已经很软烂了,不是这几年的东西,而且这种布料也不贵重,早些年我家里的妈妈们有一批衣裳,就是这种料子,成色一般,也不是什么好物,应该不是我过手的东西,得回去想一想。” 温云沐将帕子展开得平平整整,“这绣工极好,是费了心思的。” “这种女子给男子定情的帕子,你在何处见过?” 定情? 温云沐想了又想,“当下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容我再想几日,离大人,先放回去吧。” “好。”离庚白接过帕子和瓷枕,忽然听到清脆得一声撞击声。 离庚白摇了摇手上的瓷枕,声音不间断地传过来,于是他慢慢勾出一只戒指来,温云沐结果一看,内壁里刻着一个小小的“盛”字。 “是盛金记的,我回去问问盛锦深。” “好。” 两人又在屋里找了好一会子,离庚白在恭桶边找到一只铜盆,盆底还有些灰,盆壁发黑,不知用了多久。 “看来徐闻此人,当真是不留任何记录。” “不,就是这种人才会留,但估计不是在房中,这种人不会信任任何人,一定会留下他人的把柄。” 窗外,传来两声鸟叫。 “走。” 离庚白带着温云沐从老地方返回,在墙角暗处悄悄隐藏下来。 那夜的月亮很亮,夜空万里无云,低得像是要垂到头上面来。 徐闻像一条警觉敏锐的老狗。 他环顾四处,在门前低头看了半晌,顺手拿起廊下的扫把,随意地扫了两下。 有香灰。 徐闻没有走门,从窗外一跃而入,屋里亮起烛光,门栓处传来晃动声,在静夜中传得极远,令温云沐的额上浮起微汗。 盏茶之后,门开了,徐闻泼一盆子水来,又关上了门,屋中灭了灯。 温云沐与离庚白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没有动。 他们都意识到,徐闻这次进门,没有传来门栓声。 果然,静夜里,两扇门又悄无声息地开了。 换了一身白袍的徐闻,像黑夜里的一只厉鬼,从一室黑暗中浮现出来。 他站在门口,四下看了一阵子,这才又关上了门。 此时,传来一声门栓声。 温云沐长呼了一口气,夜风一吹,她觉得自己的脊背已经被汗透了。 一件外衣搭在了自己肩上。 “夜里凉。”离庚白极自然地道:“刚被吓到了吧?” “嗯,几乎没有喘气。” “徐闻着实是个可怕的对手。” 两人趴在墙头上,都有心再等一阵子,等对方睡稳了再走,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挨得极近,半边身子贴着,呼吸都打在彼此面上。 温云沐一边应声,一边莫名其妙地想:离庚白的身材当真是极好。 四肢修长,肩宽背阔,挨着的胳膊铁一般坚硬,上臂鼓胀又线条流畅,一身夜行衣扎在劲瘦的的腰里——啧啧,怪不得离黎黎认为她哥哥便是天上的仙女也配得上。 嗯,此话当真没错。 今日的星辉真是极美,人也极美。 离庚白想着,趴窝似的在墙头挂了半个时辰,虽然身下的碎瓦早就硌得他疼痛了,但能离温云沐那么近,令他甘之若饴。 那一日,他听到离黎黎说:既然你并不喜欢我哥哥,就放他一条生路,同他说清楚,可好? 温云沐说:好。 他等了她许久,这么多天,都没听她提及此事。 再见面时,也是就事论事。 她的心里似乎放不下情情爱爱,每一时每一刻都在筹谋算计。 也许,她只是把自己公事公办地当做一个盟友,也怕说了,便生了嫌隙。 饶是如此,离庚白也宁愿她不说,甚至生起了愿意被她算计和利用的念头来,若在以往,这是多么糊涂的事。 可现在,他居然觉得值得。 “走吧。” 温云沐的低声话语,打散了离庚白的万千思绪,他神智归了位,伴着她跳下墙头,往村子奔去。 临了,出书院大门时候,温云沐望着高高在上的藏书阁,忽道:“若是他不藏在房间里,藏在藏书阁呢?” 温云沐没上过书院,对书院内里实在不了解,便一边行一边道:“要做书院,自然有些压箱底的藏书才是,而那些藏书过于珍贵,必然不会让学子去随时借阅,可先生未必没有这个权限,你说会不会,就藏在这些藏书里?” 离庚白闻言正色,道:“有这个可能。” “如果我记得没错,凌霜书院做杂物的人虽多,但先生只有五六个,如此说来,也不是很多人都有时间去翻藏书阁的,放在那里,岂不安全?” 离庚白点点头,仿佛想到了什么,忽然笑道:“赶巧了不是,我那师叔,最爱从凌霜书院借书。” 温云沐顿时感叹,怪不得女子难成事,整天被关在家里,认识几个人啊!男子每日奔波在外,事事有人问,有人帮,尤其是离家这种高门大户,便是想一步登天,也有人立即来送梯子,哪里还需要那么多鸡毛蒜皮的设计与筹划! 第75章 你有血光之灾 “姑娘,东华门来消息,秦氏出城了,看方向是往青云观来。” “一个人?” “卢大娘子的兄弟说看着还有个年轻的男子,猜是四公子。” 秦氏之前结束了在青云观的小住,回去侯府,那日她以哥哥的名义在青云观露面,她必定是会赶来一探究竟。 “路上都安排停当了吗?” “安排好了。” 秦氏觉得今日气不顺。 从一大早起来就头昏脑涨的,她好言好语劝自家儿子: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还能不是你大哥吗? “如果是二姐呢?” “别胡说了,昨日安排大夫进院子里去看了,说你二姐发疹子发得厉害,得要全消了才能起床。” “不,我要去看看,娘亲若是不去,那我自行去青云观即可。” 秦微舒沉吟一下,“那,我也同去,暂住一两日吧!” “好。” 只是出了门,又是各项不顺利。 平日里用的好好的马病了两日,换的两匹新马又惊了,巷子里横冲直撞好容易才拉住,吓得秦氏一行人面色发白。 上了车倒是走得挺稳,冯妈妈替秦微舒按着头,她闭上眼睛小憩,甚至还让人卷了车帘,逐渐入夏的热风吹过,舒缓惬意。 忽然,车顿了一下,停住了,传来呼喊斥骂声。 “怎么回事?” “老奴去看看。” 侯府车队前,四五个人围在车夫跟前,和家丁们吵成一片。 “什么情况?” “马没收住,撞到两个人。” 冯妈妈听罢,也深感不好处理,对方一老一少,但有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若是寻常人等,呵斥过去也就罢了,但对方是工部尚书程文清家里的远房亲戚,正要去进城去程家,这会子不依不饶的,也不说要钱,只说主要人家赔礼道歉。 听着冯妈妈回话,秦氏轻笑一声,“为个远房亲戚,程家也不会与我们翻脸,既是要赔礼道歉,也不该赔给他们这下等人物,找个护院跟了去,让府里送些礼物过去,同程大人道歉,说改日我约程夫人吃茶。” “可是他们就是死赖着不走,说要见主人家。” “怎么,还要我去见他吗?”秦微舒不耐烦起来,“怎么岁数越大,做事反倒越回去了,你这么有头脸的婆子还能叫人拿捏了?” 挨了秦微舒一通骂,冯妈妈连忙告罪着出来了。 自己挨了骂,自然是要骂下人的,护院甚是委屈,摊手道:“冯妈妈说怎么办,给银子不肯要,四五个人躺在地上,难道真的要踩过去不成?” 冯妈妈叹口气,这群人也是奇了怪了,折腾半个时辰,就为了要见主人不成? “冯妈妈。” 后车中,温徐铭缓缓下来,望着眼前乱哄哄的一幕,显然是已知前情,道:“我来吧。” 温徐铭生得温文尔雅,气度非凡,走过来的时候,自带威势,他将老者搀扶起来,平静又淡然地道:“我是侯府公子,这都是我家车夫的大意,将老人家伤成了这样,既然是去程府拜见,自然不能这么灰头土脸的去,我家腾出辆马车来,送各位前去,我娘亲与程夫人甚有渊源,正好拿了帖子,请程家夫人喝茶。” 老人被温徐铭拉着,旁边的护院颇有眼色,立即上去两个将人强行托举起来,那老人啐了一口,道:“你们便是侯府,也不能仗势欺人,我要去京兆府告状!” 温徐铭面色一冷,对护院道:“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把这几人都给我绑了,送到京兆府去,说是碰瓷侯府,要讹我一千两银子,再去请程大人,让他看看是不是他家的亲戚,做出这等好事,我们不介意在替程家在京里哄扬哄扬。” 老人顿时气结,“你你你你,你颠倒黑白。” 温徐铭冷笑,“是,所以你是要坐着我侯府的马车去程家,还是去京兆府?” 老人迟疑一下,最终冲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也不用小公子送了,可是你们撞了我——” 话没说完,温徐铭便掏出一包银子来,“让老人家受惊了,这些权当压惊。” 老人收了钱,竟一句不说拍拍身上的土,和几人离去了。 温徐铭转过身,冯妈妈跟在身后夸赞着,“到底是公子有本事,三言两语——” “冯妈妈。”温徐铭轻声说着话,但言语似锥子一般,“你在我娘亲身边,便是她的一条老狗,为她看家护院,撕咬恶人,可你若是只会寻些窝囊气来受,我便要劝娘亲换个年轻厉害的了,你懂了吗?” 冯妈妈心中忽然被压上了千金一般,慌得厉害,她连连点头,“是是是,公子,老奴知道了,老奴改了,求公子不要——” “行了,继续走吧。” 路上这一折腾,令秦微舒心情极坏。 “还有多久到青云观?” “只有柱香功夫就到了。” “好。” 车碌碌而行,秦微舒心里却觉得莫名恐慌,她有迫切想见到徐闻的念头,本以为她和徐闻这把年纪,谈情说爱都是假,可这些年来,竟是越陷越深,每日都想着他在做什么,就连这次去青云观—— 若不是凌霜书院挨得近,她也不打算去的。 忽然,一阵剧烈的旋转袭来,冯妈妈陡然扑上来,将她护在怀里,秦微舒的后背重重在车板上磕了一下,痛得她叫出声来。 好在,车停下了。 冯妈妈卷了帘子来看,就见马车倾斜着陷在一个泥坑里。 “夫人没事吧?前几日下了雨,路还没有修好。” 秦氏暗骂晦气,不得不踩着小凳下车,目力所及之处都是红泥,没法落脚,一个身材魁梧的婆子走过来,蹲在秦微舒面前道:“夫人,四公子要奴背夫人去他车上。” 不得已,留了几个人处理马车,秦微舒坐在温徐铭的马车里抱怨道:“今日真是诸事不宜。” 温徐铭笑笑,“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有事事顺利的。” “过会子到茶棚,吃盏茶再走吧,顺顺气再上山。” “好。” 温云沐坐在房里,白虹替她重新上了盏茶,道:“人到茶棚了。” 温云沐点点头,笑道:“这就得看那位飘云子的能耐了。” 茶棚里,飘云子带着道童,一脚踏进来,高声道:“今日有好茶,咦——这不是温夫人嘛!怎的没有通知我等去迎,等等——” 飘云子站定,望着秦微舒的脸,掐指一算,沉声道:“夫人,不该今日出门啊!今日出门,可是有血光之灾,速速回去!” 血光之灾? “还不走?!不想要四公子的性命了?!” 第76章 叶垂云纳妾 比起秦氏的大惊失色,温徐铭显得镇定许多,他深施一礼,道:“请问道长,何出此言?” “公子今日是白虎加死门,凶得不能再凶,若执意出行,先有口舌官非,再有车马之难,会折损身体,幸好有夫人相伴,替公子挡去一劫,但若还不回头,神仙难救。” 口舌官非?车马之难? 秦微舒立即想起被撞的老者,陷在马深坑里的马车。 顿时,秦氏头皮发麻,一把攥住温徐铭的手腕,厉色道:“走,回府。” 温徐铭立在原地未动,问道:“既然有血光之灾的是我,我娘亲无需同我一起返回吧?今日我们看望大哥而来,想着一同回府,总不能都到了山下,不上去。” “至于夫人嘛,的确无碍,亦无需回府,但四公子今日太凶,夫人又是大吉之日,可为公子化解一二,所以老道劝公子,还是与你娘亲同行,至于小侯爷,他就住在观里,昨夜才与老道夜谈经法,不然我让人去请小侯爷下山来——” “不用。”秦微舒果断地道,“我们现在回去,既然遇见了师父,还请师父为我们化解一番。” “既是说破,便无碍了。”飘云子笑道:“何况化解之法方才已告知两位了。” “道长方才说,与我大哥夜谈,我大哥外出公干许久,道长竟比我们先见到大哥,真是让人羡慕——”温徐铭忽道。 “小侯爷似乎在此地另有公干,已盘桓数日。”飘云子拱拱手,“老道还有旁事,恕不多陪了。” 话落,飘云子径自往堂后而去,从破破烂烂的包里掏出一纸包茶叶来,和店主说说笑笑几句,便带着道童飘然而去。 秦微舒道:“我的儿,此人名号飘云子,是青云观的住持,时常在外云游,他学识极高,又灵验得很,就连宫里的贵人们,都是信他的,便是我们每年捐着这么多银子,也难得见他一面,他的话可不能不听,既然他已说破今日之劫,你我就速速回去吧。” 秦微舒压低声音道,“他同你大哥素无往来,不必替他遮掩。” “怪不得我从未见过此人。” “走吧。” “好。” 听到白虹说秦微舒一行又原路折返的消息后,温云沐不禁松了口气。 “我哥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快顶不住了。” “那我应该再晚两天回来,看看是怎么个顶不住法?” “哥!” 温云沐惊呼一声,冲上去抱住了温徐清的腰,温徐清拍拍她,“放手,像什么样子?” 这一个多月,哥哥的腰都细了一圈,身上带着浓重的药味。 “哥,受伤了吗?” 温徐清晒得黢黑,他嘴唇干裂,手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裂口。 温云沐非常庆幸自己今日未曾与秦氏母子相见,不然就算长着同一张脸,也对不上号。 “不要声张,先请大夫来。” 好在此处是叶垂云的别院,各色人等俱是齐备,不到盏茶功夫,大夫就背着药箱来了。 温云沐看着温徐清背后和右肋下的伤口,红了眼眶。 “伤口恢复得还好,只是崩开了,要卧榻静养。” 大夫开好方子,隔着屏风叮嘱着:“特使,伤不是新伤,但病家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亏乏得厉害,这次好在是稍稍裂开,若是同人动手,裂开得深,可就麻烦了,这段时间务必不能再同人交手。” 温云沐听着,背上不禁浮起白毛汗来,若不是得飘云子助力,那群人真在路上堵到了自家哥哥,可不就是大夫所说,麻烦大了么! 霎时,对离庚白感激之情愈盛。 温徐清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一睁眼看到温云沐熬了一大盆肉粥,不由食指大动,喝了四五碗才罢休。 “大夫说哥需要静养,伤好之前,万万不能再与人交手了,所幸那日有飘云子道长相助,省了哥哥一场恶战。” 温云沐把近日所有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温徐清神色平静地听罢,只叹道:“这次若不是殿下和离大人,你我兄妹万万不能全身而退。” “是啊。”温云沐叹道:“不过,哥哥这般狼狈,世子没事吧?” “他?”温徐清冷笑,咬牙切齿地道:“他好得很,整个西北边城,哪座秦楼楚馆不晓得他是好男风的大金主!” 这趟差事之所以这么辛苦,完全出乎了温徐清的意料。 叶辰澜虽不是排兵布阵的兵法高手,却胜在心思缜密又喜好出奇兵,两次战役打得不仅让本来救援的东军,闲得在后方抠脚,还甩开了西北军的陷阱,一路差点摸到了敌军的王庭去,出乎意料地逮了两个王爷回来。 令晋王不仅没在战场上背刺成功,还得将他列为头功。 晋王恼羞成怒,阳谋不行,就来阴谋,派出一波波人刺杀。 就这么一个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人,拳脚功夫却稀松平常得很,也就是军中将校的水平,谈不上好。 叶辰澜也委屈,“我也想好好练啊,可是府里那帮教头一听我好男色,哪个敢来教我,我这点功夫还是军营里摸爬滚打学来的。” “我给世子挡了一路的刀啊,明的暗的,日也来夜也来,都不敢闭眼。” 温徐清说到此处,脸上有愤懑神色,但欲言又止。 叶辰澜明知自己处境危险,可他做人潇洒不羁得很,全然不当回事,回城之后,青楼照逛不误,温徐清蹲在梁上,听着满耳朵的淫词浪曲,还要替他斩杀刺客。 不仅身体累,心也累。 可恨那人,逍遥得很! 温徐清叹道:“若不是看着殿下面上,别说晋王了,我都想斩他两刀。” “提及殿下,白虹说殿下去了西南,我们要在此处等他回来吗?” 温徐清摇摇头,“春生夫人要殿下纳了她的女儿做妾室,才肯带着西南的势力来投,虽然这几日我再未接到消息,但想来殿下因为这桩事筹谋数年,应该不会推辞,既然是成亲,估计还要多待几日才回来,你我先回京中等他。” 春生夫人的女儿,纳妾? “春生夫人多年来独善其身,从不与朝中之人结盟,她的女儿莫说是妾室,便是正头娘子,晋王都巴不得休妻再娶,当下愿意自降身份为妾,算是做了天大的让步,按理说,此时殿下应当拒了妾室,自提将对方娶为正室王妃,才是识时务的做法,也是春生夫人想要的。” 如果他的妾室是一桩利益交换,那么他的正室又何尝不能是呢? 温云沐眸色一暗,忽然委屈起来,替自己委屈,也替他委屈。 温徐清见状,轻叹一声,却也不出声劝慰,他相信她自己想得明白。 毕竟,她和叶垂云之间,便是再好再般配,在生死存亡面前,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第77章 春生夫人 “姑娘总算回来了!”赵姨娘捂着胸口感叹着,眼中饱含热泪,拉着温云沐看了一圈,“瘦了这样多。” “总不能在院子里封了俩月,大病初愈还胖了吧。”温云沐笑道,“这会子怎么样?” 温云沐离家这这两个月,府中相安无事,都知道她的病症传染,秦氏和温云婉避之不及,倒是过了两个月的清净日子。 “前几日已按照姑娘吩咐的减了药量,也传出话去说姑娘已经好了。” “那今日陪我去花园走走。” 去花园走走,一是想着让家里人看看她还在府里,二是将病愈的消息散出去,好尽快出门。 禾风亭。 温云沐让人置办了茶水果子,和赵姨娘坐着闲聊,往来的仆役不少,只敢远远行礼,却没一个敢上前的,赵姨娘怕她无聊,讲了一些温云秀的事。 温云秀嫁入卫家之后,卫三为遣散了一院子妾室通房,一心一意对她。 温云沐也花样百出地带着卫三今日看砚,明日赏金石,后日又对诗,过得风花雪月,修身养性。 卫国公夫妇见卫三婚后竟然收敛了性子,再不去浮翠阁找那白荷,开心地赏了许多新奇玩意给他们,卫三见自己让老爹这么欢心,愈发敬重喜爱起温云沐了。 “这是好事啊!” “可是有人不高兴。” “卫大郎的娘子吗?” “是。” 同是儿媳,温云秀如今这般风光,卫大娘子自然不开心,少了那么多抛头露面,又穿金戴银的机会,当然把她当眼中钉。 “卫大娘子的侄女要上京了。” 卫大娘子的侄女?温云秀蹙眉。 “她家侄女也不小了,说是本来议完亲的,但未婚夫意外过世,就想着过几年再议,可父母忽然疾病死了,便也没了拿主意的,今年丧期刚过,来京里投靠卫大娘子家,被卫大娘子接来暂住。” “样貌、才情如何?” “说是南陵道一等一的美人。” 那便是冲着温云秀来的。 “云秀说她有应对之策。” “哦?”温云沐侧目,望向赵姨娘,却见赵姨娘将目光投向了花园别处,低声道:“姑娘,三姑娘来了。” 许久不见,温云婉似乎从一场轰轰烈烈的失恋中重生了,人比之前美艳三分,眼角眉梢都含着春情。 “云婉议亲了?” “没有,但不知怎么了,听说最近容光焕发,心情好得很。” “我道是谁,这么大的排场,原来是姐姐,在院子里养胎似的窝了两个月,怎么也没见胖呢?” 温云沐反唇相讥,“你在院子里坐牢似的窝了月余,也未见你胖。” 温云婉面上洋洋得意的神色立即一扫而空,威胁道:“我倒是劝姐姐,病没好就不要出来祸害人,我等下就禀了母亲,让大夫再给姐姐好好看看。” 若真可以,她倒是想把她关在院子里,一辈子不出来。 “妹妹若是害怕,自然可以离远些,你怕别人可不怕,明日我还约了盛东家,和卢大娘子吃茶呢!” 温云婉闻言色变,“卢大娘子?怎么,你们之间关系很好嘛?” 温云沐冷笑,“那是自然。” “哼,一个小门小户家的女儿也值得让你如此低三下四的结交,可别丢了我们侯府的脸。” “丢脸?卢大娘子是卢尚书家的儿媳,正头娘子,丢什么脸?” “正头娘子,也不知还能威风几天!”温云婉一甩手,转身喝骂道:“简直下贱!” 温云沐瞧着她远去的婀娜背影,不禁有些快意,这只猎物,已然走向了她的陷阱。 “姨娘,我明日也会见到云秀,我替你问问情况,你不要担心。” “谢谢姑娘。” 盛金记的后院有栋小楼,内里藏着盛金记多年来卖出的金器花样,温云沐扶着梯子,叮嘱着:“你小心些。” 盛锦深抱了个小木盒下来,道:“盛金记终生保修,会记录卖出金器的工艺和花样,为的就是打金的师父若是死了,旁人也不会修错了,你画的这枚戒指,看样子应该是我父亲打的,许多年了,可能比我岁数都大。” 今日温云沐来,带着的图样就是上次在徐闻的瓷枕头里翻到的那一只戒指。 “你病刚好,就来给我找麻烦,怕是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净惦记着折腾别人。”盛锦深翻着一堆泛黄的稿纸,一边笑骂着,旁边卢大娘子和温云秀则笑出声来。 “五妹妹,我昨日见了云婉。” “她怎么样?”温云秀有些好奇,她回过两次娘家,都没见到温云婉。 “好得不得了,容光焕发。”温云沐对着卢大娘子,似笑非笑,“卢大公子最近如何?” “从你家家塾回来,总要在书房发一阵子呆。” “这就怪了,韩先生上个月已经辞了,连卫三都不去,家塾现在也没人了,卢大公子怎么还日日去呢?” “也不是日日,也只是你三妹妹在的时候,才去请教先生功课。” 温云秀倒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忍不住掩住了嘴,惊呼一声,“啊!他们?” 温云沐笑道:“你这个妹妹也是的,看姐姐这么辛苦,也不知道设个席面请一请,顺便让卫三把卢大公子也约了。” 温云秀笑起来,“是是是,二姐说得对,不过——”她顿了顿,“倒是让蒋家姐姐遭殃了。” 卢大娘子,娘家姓蒋。 卢大娘子摇摇头,“只要有希望,这些都能忍耐。” “看!是这只!”盛锦深举着一张纸,道:“猜猜,货主是谁?” “我家那位?”温云秀道。 “话这么讲也没错了,货主是刘家大姑娘。” “刘家?”温云秀一愣,“难道,是我婆母?!” 盛锦深眨眨眼,“是,还是你婆母做姑娘时定的。” “这图样子给我可好。” 盛锦深把图样递过去,道:“你收着吧。” “谢了。”温云沐把东西收起来,道:“对了,你们听说过一个人吗?春生夫人。” 春生夫人?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盛锦深道:“那可是西南的一代巾帼枭雄。” “说来听听。” “春生夫人少时丧母,嫁前丧父,嫁的是西南骁勇将军的独子,可婚后五年又丧夫,紧接着骁勇将军夫妇伤心过度而死,都说她命太硬,克死了所有人,可就是这么个寡妇带孩子,硬是收拢了骁勇将军府,后来这十六年,更是把整个西南管得服服帖帖。” “西南不是诸多部族吗?”卢大娘子道,“我听父亲说,每年西南报上来的盐铁之数,都是按照各部族报来的。” “没错,可这些部族只听一个人的话,那就是春生夫人,他们并不听骁勇将军府,或者朝廷的话,只是听春生夫人的话罢了。” “为什么?” “一是骁勇将军在西南深耕多年,二是春生夫人据说是一个很有魅力,很有手段的人,而且她的的确确带着西南各部族,从穷困不堪,到兵强马壮。” “你们可知,骁勇将军府下辖的士兵不足万人,而整个西南有二十万兵马,剩下的那些人,都对春生夫人宣誓效忠。” “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温云沐好奇道。 “因为,我家在西南买了个金矿,过江龙总得和地头蛇打交道的。” “金矿?不是离家的?” 盛锦深撇撇嘴,“天下的金矿都是离家的,唯有西南不是。” “那岂不是国中之国?” “是。”盛锦深道:“春生夫人在西南说一不二,便是她那位姑娘,也是公主一样的,整个西南,还没有人敢对她说个不字。” 温云沐心口一窒,眼前浮起那张英俊的脸来。 现在,他在干什么呢? 第78章 毒药从何而来? “二姐姐,有件事我觉得蹊跷。” 从盛金记出来后,温云秀在马车上道,“之前卫彦能拿到解药救我,说明刘氏有解药,所以刘氏也有毒药,而我在卫家观察,她的大儿媳陈氏也有。” “你如何知道。” “刘氏其实并不是因为我而远了陈氏,我进府之后,就发觉二人关系并不和睦,都是陈氏巴结着刘氏,但刘氏极痛恨她,我原以为这二人仅是婆媳不好相处,谁知道上次听到两个婢子说话,才不是这样。” 温云沐听完温云秀将那两个婢子的对话原模原样说了一遍,这才道:“也就是说,刘陈二人,是在你嫁进去之前闹起来的?” “对。” 温云秀继续道:“卫彦院子里有个婆子,是个老人,最爱嚼一些主人的舌头是非,是以被各院踢来踢去,最后在卫彦这里做些倒恭桶的差事,我之前听他说,卫大郎院里留不住人,一到冬天就要病死个妾室,而且是哪个得宠死哪个,症状同那毒一模一样。” 温云沐沉吟许久,认为温云秀的怀疑没有错。 陈氏有毒药,也是从她婆母刘氏那来的,那么在刘氏看来,能对卫彦下药的,只能是陈氏,自然恨她入骨。 “可是我没想明白,刘氏怎么会认定就是陈氏对卫彦下的毒。” 温云沐点了温云秀一指,笑道:“你呐,不知道你这个义女的身份多风光。” 温云秀一愣,“什么意思?” “卫大郎是要承袭国公府的,卫大娘子自然眼高于顶,可卫彦娶了你,等于他有了侯府、太常府两家做靠山,就算不承爵,日后仕途一道,也比卫大郎更平顺光明,顺理成章就成了卫大娘子的眼中钉,刘氏深谙宅斗中的妇人心态,当然会认为是陈氏下手。” 温云秀不自觉点点头,她是庶女出身,从来没有仗过谁的势,便是被林太常认了义女,也偶尔走动,也不认为这身份给自己带来什么便利,没想到在他人眼中,竟然也是威慑赫赫。 “你婆母带你出去,很多人应该也对你极为客气,甚至谄媚的,你婆母也会面上有光。”温云沐轻轻帮温云秀捋顺鬓边碎发,道:“那些巴结你的,也是想着你如今嫁了国公府,在家里的地位自是不同,算是说得上话的,也想借着你,来攀附侯府、太常府。” “可是我并不在乎——”温云秀急道,但被温云沐打断了。 “云秀,我知道你不适应,可你务必要去学着适应,人不需要单打独斗,如果你能利用好身边的这些力量,达到你的目的,那便是极聪明的人。” 温云沐微微叹气,“女子力量比之男子微小,交际比之男子狭窄,读书比之男子匮乏,穷其一生也不过是在小小的内宅打转,如果你想自由,想操控生活,就要学会利用身边的力量,这并不可耻。” 温云秀细细品过一番,道:“妹妹受教,姐姐这番话,云秀回去之后定然好好想想。” “听闻你大嫂的侄女要上京了?” 温云秀应道:“是,我打算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怎么说?” “陈氏是计划着要把她侄女送到卫彦房里来的,现在我婆母也没反对,她有万般手段能将这女子赶出去,现在不发一语,只是想看看我怎么处理,所以,我想四两拨千斤,把这步棋子再退回刘氏那里去。” 温云沐听完温云秀的想法,她缓缓嗯了一声,“你对自己配的药,有信心吗?” “之前骗卫彦那次的药,我重新配过了,三个阶段用药,没有问题,都是安全的。” 温云沐沉吟一下,从荷包中掏出几张画着植物样子的纸条来,“这个我原本是想交给姨娘的,但是你既然想这么做,就给你吧,你好好分辨一番,只是我不能确定这些东西,到底是用来配毒药的,还是用来配解药的,还是混在一起的。” “好。” 温云秀十分聪明,温云沐的东西,从不打听来处。 “二姐,今日说的席面,大概什么时候做?” “就这一个月吧,也让卢大娘子少挨些打,我们需要好好筹划一番,在乞巧节时,将此事了结。” 上一世,卢家安在乞巧节时,趁着放河灯的时候,在僻静之处,将卢大娘子推下了河,据说卢大娘子一掉下去,卢家安先喊了救命,等到有人看到时候,还假惺惺叮嘱对方去喊人,而自己跳下河去捞,等喊来了人,卢家安还在河里捞人。 直到军巡铺的人把卢大娘子捞上来时,人已经没气了。 卢家安哭天抢地,若没有旁人拉着,恨不得要扎进河里殉情。 一边哭一边揉着心肝喊:“便是什么天大的事,便是侯府再势大,也有商量的余地,你千不该万不该害了自己的一条性命啊!” 便是这句话,令在场人想起了温云沐与他,在灵堂上被撞破的奸情。 卢家大办了卢大娘子的丧事,排场之大,都成了京中奇景,卢家安一身孝服,走在头里,为自己的妻子披麻戴孝打幡,哭得不能自已。 卢家出殡的队伍在头里走,谣言跟在后面传:侯府为了把自己的女儿嫁进去,逼死了卢大娘子。 好一出强抢民男的戏码,谁能想到抢人的侯府的嫡长女,被抢的是尚书府的嫡长子。 一想到此处,温云沐就恨得牙痒痒,巴不得要立即在卢家安身上捅个三刀六洞。 “乞巧节不过是一个月之后,若任由卢家安同温云婉议定了,卢家安借着乞巧节乱哄哄的,要了卢大娘子的性命,温云婉自然而然嫁进去,可就让卢大娘子白死了!” “二姐姐的意思是?” “我们要在这次席面上,把丑事揭破,让卢大娘子提前和离。” “那我明日回来看看娘亲,再细细议定此事。” “甚好,我让春蓉做了小点心,明日尝尝。” 温云沐和温云秀在路口分开了,马车自带着温云沐回府,甫一下车,就见自家哥哥急匆匆从府里走了出来。 “哥,这是去干嘛?” “去一趟理国公府。” 温云沐一愣,温徐清素来低调,与理国公也适当避嫌,青天白日上门必有大事。 “出什么事了?” 温徐清哎了一声,愤愤跺着脚,低声道:“殿下不肯纳春生夫人之女为妾室,春生夫人一气之下,要殿下去取流萤族的圣物,才肯结盟。” “是九死一生吗?” 流萤族是什么族,圣物是什么东西,又藏在哪里,历经什么磨难才能拿到,这些温云沐统统不去追问,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为这不娶,要付出什么代价? “万仞悬崖,下为巨焰深渊,周遭环有毒气、巨鸟,需徒手攀登,才能取得圣物,可谓是——”温徐清的声音难得发了抖,“十死无生。” “殿下——”温徐清闭眼,手在袖管里不停颤抖,牵连着双臂也抖动起来。 “他,他糊涂啊!” 第79章 九死一生 “哥!”温云沐一把攥住温徐清,挽着他又回府去了。 她哥真是关心则乱。 叶垂云到底是皇子,春生夫人再势力强大,也不可能要了叶垂云的性命,现在出这样的难题,只是要他屈服,娶了她的女儿罢了。 “你便是去找理国公,西南距此千山万水,就算托了玉皇大帝说和,也来不及。” 温云沐让白虹取了小厨房里温的汤,“哥,你先喝一些,我们从长计议。” 温徐清意外地看着自己妹妹,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不怎么喜欢殿下?” 温云沐一怔,“哥你说什么胡话?” “他都在生死关头了,你怎么还这么平静?” “那我应该怎么办?去殉情?我是他的谁?”温云沐反唇相讥,“不如信他,等着。” 等着。 对,京城还有人等着我。 叶垂云艰难地睁开眼,万仞悬崖底下是一个巨大的火焰池,池子散发着浓浓的蒸汽,一股子的臭鸡蛋的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而这蒸汽又熏在岩石上,滑不溜手。 叶垂云已经在这峭壁上挂了一个半时辰,布袋里的铁丸已用尽。 春生夫人自然也看出了他的窘迫境地,道:“殿下真是异于常人之顽强,便是流萤族内,十多年来也未有人攀爬到如此高度,目前殿下已力竭,铁丸用尽又有巨鸟扰之,不妨就到此处吧。” 春生夫人身后,女儿柳寒雪别过了脸,低声道:“娘亲,算了吧,强扭的瓜不甜,不要再难为殿下了。” “哼,他有求于我,还这般高傲,何况你哪里都不差,便是妾室都不肯娶,摆明是看不起我。”春生夫人望着叶垂云左右躲避着巨鸟,他距离山顶不远了,此人有此毅力,的确是难能可贵。 “娘亲,我听说殿下爱慕平靖侯府的嫡长女。” “皇子这样的身份,没有赐婚,便都是谣传!” “娘亲!你以结盟威胁,他都不肯就范,可想而知定是心中有人了,当下愿意冒着生命之危去搏,是把对方看得比自己性命重要,女儿就算嫁了,那也是同个寡妇一样,独守几十年的空房!” “闭嘴!”春生夫人冷冷道,“这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她这一辈子,命运多舛,什么情情爱爱,早看开了,在她心里更重要的是骠勇将军府在西南深耕数十年的成果、是西南的三十六部落,她在晋王和叶垂云之间举棋不定了许久,既然当下要落子,自然要一个“铁纽带”才能放心,光是成平王府的关系,她可不能放心。 “你今日这样逼了他,不怕他怀恨在心,他日登得大宝,对西南对你还不是手拿把掐?”柳寒雪肃容,道:“娘亲,事已至此,不要再为难殿下了,若他真能拿到圣物,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春生夫人不为所动。 “娘亲,我知道你不同意我和韩杨的事,可是你若再逼我,我就当着殿下和各族长的面跳了这红湖,一了百了。” 春生夫人微微侧脸,冷笑道:“你威胁我?” 韩杨,西南最大部族首领的儿子,也算是一方望族,可配她的女儿却不行,她自己就是土皇帝,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在京中为她绑定关系且绝对信任的关键棋子。 “娘亲,韩杨说他愿意去京城,在殿下身边鞍前马后,建功立业再同娘亲提亲。” 柳寒雪已打定主意,今日若娘亲不同意,就是她的必死之时。 这一年来,她已经倦了,娘亲的一生被绑在了骠勇将军府,消融在西南的凄风苦雨里,现在为了骠勇将军府,也要将她的一生葬送。 不如,就大逆不道的,把一切都还给她吧。 “他也配?”春生夫人不屑地道。 他也配? 这三个字,在柳寒雪的意料之中,她的娘亲,从小到大,虽将她视为珍宝,亦将她贬入尘埃。 娘亲给的,才是最好的,自己选的,永远都是错误的。 “韩杨配不配,也是殿下说了算,他走了,娘亲难道不应该更放心么?” 春生夫人这才看了一眼她的女儿,神情冷冷的,真如她的名字一样,含着雪似的,不知何时,半只脚已经挨在了红湖边上。 春生夫人的头顶陡然发麻,她正想开口,却听自己女儿道:“娘亲,你不要声张,你身后是三十六族的族长,将军府丢不起这个脸,我只求不嫁殿下,并让韩杨与他一起上京,若这两点你都不允,我现在就当失足摔下去,我死了,多少人虎视眈眈地要把自家人送进骠勇将军府去,您就选一个过继当继承人吧。” “红湖是炼狱,皮肉一层层融掉,骨头烧成灰,你受不了。” 柳寒雪微微笑了,“娘亲不必吓我,我打小不就在你的安排下看红湖生祭么,我自然是知道的,倒是娘亲,今日生祭的是自己女儿,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雪儿。”春生夫人蹙眉,她并不知道自家女儿今日是怎么了,要当这么多人的面谈生论死的,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还偏要来对这么重要的事指手画脚。 柳寒雪的帕子落下来,瞬间在红湖里烧成了灰。 春生夫人顿时色变。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女儿,似乎是认真的。 她抬起头,望向了峭壁上的叶垂云,他距离山顶越来越近,但匕首似乎折了,他正是用这把匕首插入石缝中,在悬崖上攀爬。 现在,山顶近在咫尺,他却已山穷水尽。 叶垂云和自己女儿,一个在悬崖,一个在红湖,都用性命回应了这桩婚事。 愚蠢至极!她恼恨地想。 悬崖上,叶垂云感到自己的眼睛火辣辣地痛,似乎是肿了,他越来越看不清向上的道路,手臂也抬不起来,十个手指全部磨得鲜血淋漓,最要命的是呼吸时仿佛着了火,烧着了五脏六腑,全身骨头像是被拆散了似得痛。 叶垂云抠起一块石头,击中了来袭的怪鸟,站着缓缓喘气,肺像是风箱,呼吸一口都发出呼呲呼呲的响声。 他的体力不容许他再拖下去了,只能拼命一搏,可若是搏空了,就一切成灰。 “殿下,不要。” 春生夫人面色大变,她只是想挫挫气叶垂云的锐气,并不敢让他出任何差池。 眼见叶垂云脱掉外袍,将一条拴着石头的腰带卡在石缝里,整个人荡了出去之后,春生夫人面上血色褪尽,甚至指尖发麻,连大气都不敢出口一口。 直到,叶垂云精疲力竭地掰住了山顶的一块石头。 山顶上,伸出了一只手。 一个年轻的,四方脸男人说,“殿下,我叫韩杨,如果殿下愿意,就拉着我的手上来吧。” 叶垂云果断地握住了他的手,道:“以后,你可以跟我在我身边。” “是,殿下。” “腰带,务必帮我拉上来。” 去年初冬,他在水塘中救了她,她的衣带缠在他身上,他暗暗收起来,自己改了条腰带,将她的衣带包裹在里面,从不下身地系在贴身里衣上。 如今,救了他的性命。 “好,就顺了你的意。”春生夫人面对柳寒雪站定,气急败坏地道:“快救人!” 阳光,好刺眼,好温暖。 叶垂云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第80章 殿下回京 六月,卫国公夫人刘氏开了马球会。 温云沐、温云秀都接到了请帖,是温云秀亲自来送的。 温云沐抚摸着请帖,又把那日的筹谋细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家哥哥一撩帘子走了进来,喜气洋洋地道:“殿下回京了。” 温云沐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带翻了手边的茶盏,淅淅沥沥甩了一裙摆。 天知道,她这一个多月来过得有多忐忑! 每日一闭上眼睛,就是他遍体鳞伤的样子,于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便是后来接到了消息,说已与春生夫人结盟,身体无碍,她也还是睡不着。 怕他一路遇刺,怕他旧伤复发,怕他报喜不报忧。 “殿下身体怎么样?” “听说是受了一些小伤,但一路行来,已经好了。” “若是如此真是太好了。”温云沐捂着胸口,连呼吸都畅快了,只觉得今日天空湛蓝,鸟语花香,就连窗缝里吹进的风,都令人神清气爽。 她高兴地想激动大喊,想热泪盈眶,想痛痛快快地将那春生夫人骂上一场。 温云沐努力地压下嘴角,似乎除了说太好了这三个字外,就讲不出别的话了。 温徐清忍不住也笑起来,“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日殿下也会出席卫家的马球会。” “明日?你跟他说了我明日的打算吗?” “还没来得及,要说吗?”温徐清笑着反问。 说,便是她需要他们在里面推动这件事。 不说,便是她胸有成竹。 “不用,你们看戏便好。” “好啊,那就明天热闹热闹。” 秦微舒放下手中的梳子,温云婉嘴翘得老高,对一堆首饰挑三拣四地抱怨着:“听说盛金记出了新花样,娘亲许久都不曾召东家来府里送花样了,搞得我出门都是戴旧的,真没脸。” “你这些东西戴都戴不完,怎么还要买金器。” “我就是想要嘛!” “好,后日就让他们来送新样子。”秦微舒宠溺看着自家女儿,嘴上连番答应着,心中甚是欣慰,她终于从卫彦那件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而她也为她选中了一门好亲事,明日正好可以相看一番。 “姑苏道的严家已经上京,他们父子都调到京里来了,父亲是升迁,儿子是补缺,眼看着这一家是要起势了。”秦微舒轻声道,“他家的长子,我是见过的,人品相貌都是一流。” 温云婉面色突变,将秦微舒理着自己头发的手拍开了,道:“娘亲这是做什么?” “你年纪也差不多了,总是要嫁人的——” “不要。”温云婉一把将金钗扔在桌上,气咻咻起来了,“娘亲休要再提了,温云沐都没嫁人,我着急忙慌出去相看,不是惹人笑话?” 秦微舒微怔,这孩子怎么这会子反倒关心起温云沐了? “她的婚事,我可管不着,自然有你爹爹操心,但是你的事,我一定要挑个好人家,她与那唐王纠缠颇深,若是一直拖着,难道你也要陪着她拖下去不成?” 温云婉咬着唇,问:“严家,什么官位?” “严家是有侯爵的,一直都在姑苏道,今年调到京里看,升了工部侍郎,工部尚书岁数也太大了,过几年尚书的位置就是严家的,以后入阁也是指日可待。” “侍郎?那岂不是和离庚白一样?”温云婉赌气道:“离庚白还那么年轻,严家儿郎的父亲都那么老了,比来比去,还比不过一个离家!” “我的儿!这天底下,有几个能比得过离家的!” 秦微舒叹气,知道自己女儿和温云沐在置气,可情爱这等事,全凭缘分,温云沐的确有本事,得了离庚白的青眼,可她也不能再去找个离家,把温云婉强塞过去啊! 秦微舒磨薄了嘴皮子,把严家夸得天上地下第一好,但温云婉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有些讥讽地笑道:“原来娘亲也是要贪图富贵,觉得严家好,是因为严家老爹以后能做尚书。” 秦微舒被噎得一时难言,只道:“你明日必须去与严家大郎相看一番,便是看不上,也要走个过场。” “我不。”温云婉斩钉截铁地道。 秦微舒沉吟一阵子,难道自家女儿又有了主意?可她平日又不出门,能看上谁呢? “你若是有喜欢的人,可以告诉娘亲,娘亲帮你撮合。” 温云婉果断地摇摇头,一口否认。 撮合? 之前她爱慕卫三郎,娘亲也是说是要撮合的,闹出那么多的事端来,反倒是让温云秀风风光光嫁进了国公府。 她算是看明白了,在这后宅里使力气,怎么也不如上赶着让人来提亲的好。 “娘亲,能不能别再提这事了,我不想嫁。” “好好好,不提,不提,明日就是看看,看看便好。”秦微舒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过你还是存着几分小心吧,现在那俩兄妹回来了,可憋着劲地找我们的错处,别被拿住了把柄,也别去挑衅他们,卫国公府的面子还是给的,在外面闹起来,大家都没脸。” “知道了,知道了。”温云婉不耐烦地道。 明天,是一个可以相见的好日子,而今晚,对许多人来说,注定也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卢家的五松园中,卢大娘子蒋氏被堵住了嘴,光滑白皙的背上,有道道绽开又凝固的血痕。 卢家安今日格外亢奋,用皮鞭将蒋氏抽得几欲昏死。 他掐住蒋氏的脸,轻喘着道:“若不是明日还有马球会,你休想我会放过你——” 卢家安扔了鞭子,将蒋氏狠狠摔在地上,自顾自吃了一盏茶,才满意得长出一口气。 蒋氏这个女人,他其实十分满意。 她很怕他,又很温顺,哀嚎求饶时的声音细弱得像一只猫,只要他抬手,她就会自觉地蜷缩成一团,她越求饶,他就越愉悦。 而且,她很白,血痕在白嫩的背上,像红梅落雪,极有意境。 卢家安想起温云婉,那个娇俏的,带着傲气的,漂亮的侯府三姑娘,他知道这将是另外一场驯服游戏,他很期待。 他仿佛看到她落入了自己的陷阱,从又打又骂,到寻死觅活,再到苦苦哀求,予取予求。 最终,像羊羔一样,在他的皮鞭下颤抖。 “明天是马球会,你大大方方地伴着我,要是敢让人看出半分异常,我要了你的命,现在——”卢家安阴沉笑道:“宽衣就寝吧。” 蒋氏的眼泪瞬间笔直地流了下来,她不敢说话,忍着疼痛爬起来,收拾好床铺,替卢家安宽衣,低声道:“夫君,我伺候你安置。” 卢家安的左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木棍,他温柔地为蒋氏拢好鬓边碎发,柔声道:“很好,很乖,为夫好好疼你。” 第81章 好戏开锣 “盛金记也真是倒霉,失窃也倒罢了,怎么还走水了?” “我说盛东家今天没来呢,原来出了这么大的事。” “是啊,就是倒霉得很,说是盛家之前的一批买卖文书都丢了,上面还记着好多花样和工艺呢,下人去清点的时候,又碰翻了蜡烛,一下才烧起来。” “那岂不是又丢了东西,又走了水?” “可不是嘛!据说里面还有宫里各位娘娘这么多年做过的花样子,万一被人偷偷做出来,岂不是盛金记的祸事!” “报官了吗?” “报了,昨天夜里就报了京兆府了。” “怕是报了也没用,陈夫人方才说,陈大人还感叹呢,偌大的京城,要到哪里去找两箱子文书,压根也不可能追回来了。” 卫国公夫人刘氏与各家夫人凑在一起说起昨日盛金记失火走水的事,都在惋惜的时候,刘氏神秘地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家三郎媳妇和盛东家关系极好,盛金记出了一批新图样,今日送了过来,过会子一起去挑挑,就在东边的花房里,掌柜的还带了一批小件来,有兴趣的,可以带回去玩玩。” “那感情好啊!” 婆子匆匆走来,禀告:“夫人,平靖侯府夫人一行人来了。” 既然亲家到场,没有不迎的道理,刘氏忙去了,一抬眼,秦氏带着四个儿女,由领路的小厮带着遥遥而来,几人分别见了礼,温徐清与温徐铭去了男宾处,温云秀远远走来,喜不自禁地挥挥手,“二姐姐!” 秦氏笑道:“我这女儿,便是嫁了也不稳重。” 刘氏亦笑道:“云秀性子活泼,我们都是极爱的,也是她同你家二姑娘亲厚的缘故,自家姐妹见面,哪里需要那么深沉稳重。” 温云秀疾行几步,对着两位夫人轻轻行了个礼,截住了温云沐,两人手挽着手走到了别处。 “卢大娘子来了吗?” “早来了,我们已见过面,还帮她看了伤势,昨日卢家安打她极重,脊背全青了,看着是用细皮鞭打的,皮开肉绽的,贴了一背的膏药,我才给她上了药。” 温云秀说着话红了眼眶,“真是个畜生,蒋姐姐围了好几层布条才止了血,都这样了还要佯装无事地出来应酬。” 温云沐冷笑道:“不出来怕是会挨的更狠,不然卢家安怎么叫人家知道他夫妻和睦,这等男人,惯会做戏的很,他日若卢大娘子死了,他还要抬棺哭灵,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给自己搏个爱妻的好名声。” 上一世她可了解得很,多的是不明所以的人为那几滴鳄鱼眼泪而感动,忙不迭地为卢家安写赞诗。 可是死人呢?死人就这么枉死了,若是泉下有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恶臭小人,演着悼念亡妻的戏码,来为自己的官声和前途换来更多的筹码。 卢家安,简直就是一条擅于伪装的毒蛇,在盛大的葬礼中,楚楚可怜,人畜无害。 “你这个药得亏是没有味道,也算是她的救星,不然这个打法,真挨不下来。” 温云沐记得被卢家安打一次,她第二天压根爬不起来,但卢家安可不会好心地等她伤好,会旧伤摞旧伤,身上就没有不带伤的时候,而温云秀的药,抹在身上凉凉的,可以极大的缓解疼痛,也能淡化疤痕。 “她——”温云沐欲言又止,许久方道:“大腿那里,会有很多伤疤,用指甲掐出来的,可能还会有烫起的泡,你最好也配些有香味遮掩的烫伤膏给她。” “二姐姐。”温云秀闻言,沉吟许久,终于问了出来:“这些,你是不是也痛过?而且,比这个还要痛。” “嗯。”温云沐握握温云秀的手,“好在,再有半个时辰,一切就都过去了。” 在这风和日丽的一天里,半个时辰,许多人在浑然不觉中,命运已开始改变。 “瘦了许多,气色也不好。”温徐清坐到叶垂云下手,对方抬眼,难得在外露出个笑脸来,“你也是,还黑了许多。” “春生夫人怎么答应放过你的?”温徐清捞起一把水果,凑近了些低声问,神情八卦得很,“她那个女儿,都说生得花容月貌,是真的吗?” 叶垂云轻不可察地白了温徐清一眼,“她肯放弃婚事,是因为我带了个人回来,叫韩杨,西南土易族族长的长子,也是春生夫人的女儿,柳寒雪的心上人。” 温徐清恍然大悟。 “我说呢,原来是襄王和神女都没那个意思啊。” “这娘俩都是有主意的,我临行前,柳姑娘还见了我和韩杨一面,看着娇娇弱弱文文静静的,厉害得很,要韩杨跟着我建功立业之后,堂堂正正回去娶她。” “这倒是有几分胆色,也不怕她的心上人跟在你身边出什么意外。” 叶垂云悠哉地轻笑一声,“人家说了,韩杨死了,就先报仇,然后殉情。” “听起来是对你胃口的,不纳个侧室,岂不可惜?”温徐清取笑道。 忽然之间,叶垂云沉默了,目光投向前方,温徐清跟着看了过去,就见不远处自己两个妹妹手挽手在草场上走着说话。 “沐姐儿,瘦了。”叶垂云挑眉,“伤还没好吗?” “好了,你怎么看出她瘦了?” “之前系这条兰花腰带,会露出一半兰花来,现在兰花都被系得看不见了,看着约莫瘦了三五斤。”叶垂云不悦地望着温徐清,“你怎么搞的?她才在渐北道受了伤,不知道给她补补吗?” “我怎么搞的?我能怎么搞?我恨不得现在给她供在我头上了。”温徐清十分冤枉,反唇相讥,“我妹妹瘦了还不是因为你!你要取圣物的消息传回来,她都没有睡好过。” 这么说来,她是因为在乎自己,才夜夜煎熬难眠吗? 在每一个他惦念着她的夜晚,她也在担心着自己? 叶垂云的心里浮现起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怔怔地落泪来,他仿佛在虚空中看到了她在床边为他流泪的样子,他身上的伤口虽然还是痛的,但心像高空中的风筝,被吹得鼓胀,整个人瞬间心旷神怡起来,似乎今天的风都带着丝丝甜味,滋养了他高昂又热烈的情绪。 叶垂云忽然发现,如果一个人的快乐是发自肺腑的,那么便藏不住微笑。 他毫不掩饰自己翘起的嘴角,微微得意地道:“她不愿意我纳妾吗?” 温徐清十分见不得他这副得志嘴脸,“我妹妹只是怕你死了,你纳妾不纳妾,同她有什么关系——” “扫兴!”叶垂云一撩眼皮,喝骂一声。 “殿下,小侯爷,女宾客那边出事了。”阿荆挑帘进来,道。 “哦?什么事?” “卢家的大娘子和温三姑娘起了冲突,二姑娘和五姑娘已经去调解了。” 起冲突? 叶垂云靠在松软的扶手上,伤口好受了许多,他用扇子在手掌中有节奏地打着点,微笑道:“看来,一场好戏要开锣上场了。” 第82章 大仇得报 “公子,夫人和人起冲突了。” 卢家安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句话,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前来传话的小厮。 懦弱温顺的蒋氏能和人起冲突? 卢家安的右眼开始突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和谁?” “温侯家的三姑娘。” “什么?”卢家安匆匆站起,带着小厮往僻静处去了,“究竟什么情况?” 小厮也未亲眼看到,所有的事情都是蒋氏身边的婢女转述的。 据说,盛金记失窃又走火的事成了今日的焦点话题,女宾们聊着聊着,也就品评起来各自从盛金记购买的首饰,没成想蒋氏的簪子和温云婉的簪子竟是一模一样的。 盛金记给官眷们的金器都是仅此一件,所以两人便各执一词,说自己才是盛金记做的,其他一个是假货。 一模一样? 卢家安陡然想起那日在温府捡到的簪子,后来给了温云婉,但自家夫人回府后,又说自己的簪子没找到,两人便再没讨论过这件事,想来想去定是蒋氏又去盛金记打了个一模一样的,才搞出这样的乌龙来。 可是,为什么温云婉说那是她的簪呢? 哪里出了问题? 此时此刻,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换衣衫?” “对,夫人和三姑娘互相泼了对方茶,国公府的下人就带她们各自去换衣服了。” “夫人去哪里了?” “去了东边的一排房子,有一间是女宾专门更衣的地方。”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方才。” 陡然,卢家安想起了蒋氏后背被缠得密密麻麻的布带和微微渗出的血迹。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这个马球场,卢家安来过很多次,熟门熟路,如果抄近路,应该可以先一步在路上见到蒋氏,警告她安分守己,不得让其他人看到伤痕。 卢家安一路疾行,来到东边一排花房时,四周僻静,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丫鬟穿着粉色衫子从一间房子里出来,脚步极快地一闪而过,看着像是蒋氏身边的竹月。 “是我。”卢家安敲敲门,推开了,正要提眉怒喝,突然呆住。 眼前是温云婉,脱了外衫,露着光滑纤细的臂膀,怔怔道:“家安哥哥。” 话落,温云婉的目中充满泪水,她奋不顾身地扑过来,揽住了他的脖子,伏在他胸口道,“你,你的夫人,真是太过分了。” “乖,没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卢家安将人揽在怀里,温云婉的腰肢很细,盈盈一握,但上围又很丰满,抵在他胸前,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卢家安心中一阵风起云涌般得激荡。 “我回去好好收拾她,怎么了?” 温云婉哭得梨花带雨,“她非说我的簪子是偷了她的花样,还说这花样是她自己画的,她胡说!” “对对对,她胡说八道,她压根不懂画画,怎么可能自己画花样呢!” 卢家安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望着温云婉凄美哀怨的表情和红艳的唇,心中的激荡之情犹如巨浪,一浪高过一浪,延绵不绝。 “云婉,这支簪只配你,那个丑八怪,她不配。” 温云婉仰着脸,娇嗔道:“那你,要替我讨回公道哦!” 卢家安轻轻捏着她尖尖小小的下巴,越摩挲越用力,实在忍不住,便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低下头在她的唇上吮吸。 温云婉被着突如其来的越界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感觉自己身体像烧着了一样火热,可这感觉又太快活,便不管不顾地迎了上去。 忽然,门被推开了。 卢家安也被推开了。 温云婉尖叫一声,慌不择路地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衫,遮住了自己的身体。 这一切太快,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门外,站着的是神色惊恐的温云秀,而在她身后的,则是由刘氏作陪的京中高门贵府的主母们。 其中,便有温府主母秦氏。 “你,卢大公子,你,你你是有妇之夫,怎么能,能搂着我三姐做出这等龌龊事来?” 温云秀磕磕巴巴地说着话,脸色惨白地挡在了温云婉身前,求救般地望着秦氏,“母,母亲。” 秦氏乍见此景,脑间一片空白,她本能走上前去,狠狠打了温云婉两个耳光,打得温云婉嘴角渗出了血,而卢家安见此情况,情不自禁地道:“夫人,不关三姑娘的事——” “你闭嘴,你们卢家好歹毒,我好心好意让你在家塾听韩学士教诲,枉你饱读诗书,却非礼起我这涉世未深的女儿,我定要跟你们卢家讨个公道!”秦氏气急败坏,看了一眼冯妈妈,冯妈妈心领神会,扶起双颊似火的温云婉就要走。 不成想被人拦在门口,也不知卢大娘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只是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卢家安,便冷笑道:“夫人,你可不要红口白牙地瞎造谣,明明是你女儿勾引我夫君,你看到了吗?你女儿头上这支簪是不是同我头上这支一模一样?这支簪是我亲手画的,她缠着夫君要了我那支去,我以为遗失了,才又在盛金记重打了一支。” “你胡说!”温云婉尖叫道:“这明明是盛金记送到我家里来的!” 两人这一番你来我往,令窃窃私语声愈发大起来。 嘈杂声中,人群尾部,有个男人朗声道:“这两支,的确都是卢大娘子定的,花样也是她画的,盛金记送到府里给各位夫人挑选的东西,从来都是独一份的,不会一货二卖,三姑娘可不能坏了我们盛金记的声誉。” “你,你胡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温云婉嚎啕大哭,但说话的是盛金记的大掌柜,即便不是盛锦深,也足够取信在场之人了。 温云婉绝望地看着围在周遭的人,她们虽然没有说话,只是掩起的嘴角,幸灾乐祸的不屑表情,就宛如一张大网一样,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你们,你们冤枉我,我和家安哥哥是两情相悦的!” ”你瞎说,大公子最疼我们夫人,京城人人都知道的!”蒋氏身边的竹月,情不自禁地反驳起来,蒋氏按住竹月,呵斥道:“不得无礼。” 两相比较之下,温云婉面目狰狞,而苦主卢大娘子显得温柔娴雅,立判高下。 “三姑娘,你便是爱慕我夫君,也不该做出这等不自重的事。”蒋氏柔柔弱弱地道,泪水蓄在眼眶,看得出来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从不阻止夫君纳妾,你若是定要嫁入我家,也该过了明路,以后我们姐姐妹妹才好相处。” “我呸——”冯妈妈中气十足地道:“我们三姑娘是什么分身,去你们家里做妾?你们这些猪油蒙了心的东西,分明是勾引我们三姑娘,要坏了我们府里的名声!” “这位妈妈,你们府里的名声和我们卢家有什么关系?我们犯的上巴巴地去勾引你家姑娘?你没看到吗?是你家姑娘贴着我家大公子!”竹月立即针尖对麦芒地反唇相讥。 “你个小贱人!” 冯妈妈和竹月厮打在了一起,众人啊了一声,自家的仆人立即护着主子,急匆匆退开了,这等闹剧实在是让人没想到的。 何况,一个未过门的女子,与一个有妇之夫做出这等下流之事,家里的仆人居然还有脸同人家厮打?再联想起之前温云秀出嫁前闹出的种种事端、温云沐与唐王殿下和离庚白争风吃醋的事,终于人堆里有人阴阳怪气地笑道。 “哎呦,温家三个姑娘,果然各个不同凡响啊!” 顿时,引得哄堂大笑。 “当然了,最厉害了还是三姑娘,卢大娘子,你也不进去看看这房里有没有床榻吗?” “看床干什么?要看睡塌了没有!” “你们瞎说,我们没有!我和家安哥哥是清白的!”温云婉声嘶力竭地喊着,突然晕倒在地,冯妈妈手疾眼快,扔下竹月,将人捞进怀里。 “姑娘!姑娘!” “好个清白的人呢!” “可不是嘛,当真好笑,当别人是瞎子不成?” 在不绝于耳的嘲讽声中,卢家安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温云婉,他心中没有半分怜惜,只觉得此事十分蹊跷。 “住口!”秦微舒上前一步,冷冷环视一圈,“今日哪个嘴快,我温家记住了,侯府便是有什么是非,也轮不到你们来取笑。” “国公夫人。”秦氏觉得自己像站在浪里似的飘摇眩晕,但面上不露分毫异色,对刘氏道:“恕小女突发恶疾,先行告辞。” “夫人,还好吧?国公府的马车就停在外面,要不要—” 刘氏的话还没说完,秦氏就打断了她,“多谢夫人好意。” 话落,秦氏带着冯妈妈,丫鬟们架住温云婉,匆匆就要走,温云秀忍不住追过去,唤道:“母亲!” 刘氏扣住了她的腕子,神情肃然地道:“好孩子,你是个品行端正的,既然入了我卫家的门,就别去管这些腌臜事了!” 温云秀泫然欲泣,“可是,那是我三姐姐——” 这一刻,温云秀迎着所有人嘲笑、鄙夷、好奇、幸灾乐祸的目光。 她知道,温云婉完了,温家所有女子的名声也完了,她们将成为京中女眷的笑柄。 可是,她和二姐姐不在乎! 上一世死不瞑目的温云秀,你看到害你的人的下场了吗? 你看到勒死前,站在你身体边,嫌弃地捂着口鼻,还踢烂你的脸的那位三姐了吗? 温云秀热泪盈眶,哭出声来,义母林夫人轻轻抱住她,“好孩子,不哭,你是你,那个没脸的是她没脸,以后我倒要看看,谁敢笑你,我撕了他们的嘴!” 温云秀靠在林夫人肩上默默流泪,这一刻,她为自己,为温云沐,为卢大娘子,为每一个被他们这么折磨过的人流下大仇得报的眼泪。 “你设计的一出好戏,不去跟前看,岂不可惜?” 温云沐回过身来,望着身后的叶垂云,两月不见,他瘦了,却更英俊了,站在哪儿,哪儿便是一张风景写意画。 “你怎么找来了?白虹说的?” “你为什么不去跟前看?”叶垂云追问着。 他和温云沐并肩站在屋脊上,远远地能看到局里的每一个人。 “有什么好看呢,又不是没见识过,想都想得到。” 那是她上一世深渊的入口,每一个人的表情,她都不会忘记。 “沐姐儿,你似乎藏着许多秘密。” “殿下,既然是秘密,就不要去窥探。” “你可以想倾诉的时候,第一个告诉的人,可以是我吗?”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但殿下不要追问为什么。” “好,你说,我不追问便是。” 第83章 和离 温云婉的事在京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日的马球会出了这等丑事,自然没办法再办下去,女眷云集,消息也传得格外快又格外乱,不到一日工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再到第二天,便是街知巷闻,就连宫里的贵人们,也召了自家亲戚进宫去问话,俨然成了一桩惊天丑闻,热闹八卦。 有说温云婉跳井的,有说温侯日夜赶回要勒死她的,有说温云秀在卫国公府待不下去要和离的。 谣言中夹着一桩真事,就是温徐铭因为温云婉的事,与别人大打出手。 秦微舒虚弱地靠在榻上,面上一股子郁郁病气,她懊恼又心疼地看着自己儿子还带着伤痕的脸,埋怨道:“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来添乱?” “我这不打紧的。”温徐铭轻轻碰触了下伤处,道:“我听说三姐寻死觅活好几天了?” “哎。”秦微舒深深叹了口气,若是个未有婚约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有妇之夫,卢家安与卢大娘子婚事美满的名声,就是秦微舒也是知道的。 “你姐姐的名声是没了,你爹爹换防回来,我去求求他,等过了风头,在老家找个平头百姓嫁了吧,至少还能保条命。”秦微舒咳嗽着,心灰意冷地道。 “娘亲不可,此事还不至于此。” “哦?”秦微舒闻言,精神微涨。 “若按着我的想法,卢大娘子也许要同卢家安提出和离了。” “你的想法?”秦微舒摇摇头,“那有什么用。” “卢大娘子是个聪明人就会主动和离,若她愚钝不提,我们就逼着他们和离,让卢家安娶了姐姐做正房,这才是两全其美之策。” “可是卢家要不肯呢?” “那卢大娘子就只能是死路一条,我姐姐嫁给鳏夫,虽是下嫁,总好过当前境地。” “嗯,有些道理,你细细说来。” 这是卢家安第一次当着父母的面殴打蒋氏,他扑头盖脸,连踢带打,打得蒋氏蜷缩在地,卢夫人一时慌了手脚,忙乎了好一会子才把卢家安拉开。 卢大人则托着茶盏,不动声色地望着这一切。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提和离?我便是今日一时三刻打死了你,你也别想着和离!”卢家安喘了口气,啐在蒋氏面上。 蒋氏忍着痛,慢慢爬起来,依旧跪在堂下,只对自家公爹道:“我父亲母亲兄弟,还有连夜请来的蒋家八位族老都在府门外,事情闹成了这样,我也没脸再同大郎过下去,父亲母亲肯放了我,给我一条生路,我感念大恩,必日日祈福,若不肯放我,今日就打死我吧,打不死我,我也日日会寻死,我死后,父母亲定鸣冤击鼓,对卢家的声望也是打击——” 卢大人翘着腿,喝完茶,慢悠悠地道:“老大媳妇,你这是威胁我们?” 话音刚落,卢家安清脆地打了蒋氏一耳光,鲜血笔直地从她嘴角滴下来。 “儿媳不敢,我这个蝼蚁不如的人,怎么敢威胁父亲?只是我若不腾出正室的位置出来,难道真的要温三姑娘来做妾?” 蒋氏自嘲笑道,“我何德何能,敢在她头上做正头娘子?便是温家庶出的五姑娘,到国公府去做妾,温侯都扬言不如打死了她,真因此打死了三姑娘,我们所有人岂不都和温家结了仇?” 蒋氏所言,正是卢大人心中的一根刺。 “父亲,卢家能担待侯府的怒火,我们小门小户的,我父亲母亲和弟弟,决计担不起的。” 蒋氏磕了个头,继续道:“若卢家觉得和离不好,可以休了我。” 出了这样的事,休妻另娶,更是无情无义,还显得卢家屈服在侯府的威慑之下。 “老大媳妇,你们先回去,此事要从长计议——”卢夫人好声好气地道,这几日她压根不敢出门,就是嫁出去的姑娘也赶回家来哭,说哥哥与温云婉的事,令她在婆家抬不起头来,可想外面都传成了什么样子。 “父亲母亲,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要么被夫君打死,要么我自己出了这个厅的门就跳井——” “你说什么昏话,老大对你那么好,怎么会打死你!”卢夫人厉声道。 蒋氏冷笑一声,脱掉了自己的外袍,赤裸的双臂、半张后背布满了数不尽的疤痕,甚至还有一些新鲜的伤口,翻着皮肉,形样狰狞。 卢夫人惊呼一声,卢家安见事情败露,就要上前,被卢大人呵斥道:“逆子,跪下!” “父亲母亲,便是我死了,京兆府也是要验尸的,我这样的尸体,会验得过吗?除非让夫君把我切碎了——” “住口,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卢夫人一拍桌案,打断了蒋氏。 “母亲,如果肯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只说是自愿和离,三姑娘嫁进来,这一两年名声难听些,真有个一儿半女的,也就风平浪静了,何况,儿媳无能,一直未能给夫君开枝散叶,休了也不为过,若是和离,也是彰显夫君仁厚之举。” 卢大人稳坐大椅,心中暗叹,这小门小户的大儿媳,没想到是个有主意的,威逼利诱,连消带打,时机也算得刚刚好。 看她身上的疤痕,挨打不是一两日,熬到现在才发难,的确是个坚忍不拔的心性。 何况,现在朝中局势未定,明面上,也不能和温府结仇,一旦和温府结仇,便是和唐王殿下翻了脸。 而自己的儿子,还没个官身,他这个尚书的位置,必须坐得稳稳当当。 温云婉是一定要娶的,蒋氏也是万万不能死的。 和离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你今日便要一个结果吗?”卢大人冷腔冷调地问。 “儿媳不敢耽误父亲母亲休息,我可以跪在花厅门口等。”蒋氏急切地道。 “你如何想,也和离吗?”卢大人将目光投向卢家安,问。 卢家安抿着唇,一时没说话。 昨夜他与温徐铭相见,温徐铭倒是没有想象中的生气,只淡淡道:“我父亲已日夜兼程赶来,不日将到京,我与卢大哥没什么好说,你若肯休妻娶了我姐姐,温府便是你日后的靠山,你若不肯,我父亲定然勒死我姐姐,日后温家就是你卢家的死敌,你家父亲的尚书位子还坐不坐的稳,你卢家是不是还能维持今日之显贵,都是未知之事。” 卢家安品的出话里话外的意思,卢家不娶,温家就在朝堂之上发难。 隔壁,嘻嘻哈哈声大起,谈话内容不堪入耳,“温三姑娘谁知道烂成什么样啊!莫不也是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 温徐铭睇过一眼,道:“卢大公子,你要是不娶,我姐姐岂还有活下去的路?其中利害,望你想清楚了!” 可是,要他和离,卢家安打量着自己的“作品”,心中抽疼,万分不舍。 “父亲——我,我,我舍不得她!” 啪!卢大人把手边的盏子扫到了地上,跌得粉碎,厉声喝道:“难道,你打算让温府嫡女来做妾?” “儿子,儿子不敢。” “没有享齐人之福的本事,还生出这样的事端,哼,无能的东西!” 卢大人道:“去,请蒋家族人,到百善堂说话!” 蒋氏顿时潸然泪下。 八年,一千八百多个濒死的疼痛夜晚,终于迎来了曙光。 第84章 拥有自己的名字 “怎么样?” 已近半夜,蒋家的正厅里枯坐着两个人。 有人匆匆来,低声道,“请了族老们进去了。” 盛锦深与温云沐对视一眼,温云沐道:“应该是成了。” 又过了一个半时辰,有人来报:“和离了,大姑娘已离开卢府,回来了,到了正门。” 盛锦深与温云沐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温云沐道:“你是常来的,我不好多待,现在得了消息,就早些回去,不叨扰了。” 正要走,门外奔一个人来,横冲直撞地跑到温云沐面前,二话不说跪在温云沐面前,砰砰磕几个响头,温云沐看身形是个女子,对方抬起头来,果然是蒋氏。 “二姑娘救命之恩,蒋隋珠此生铭记于心,刀山火海,只要姑娘一声令下,蒋隋珠必往。” 温云沐将人扶起来,她看着卢大娘子,仿佛是隔着皮囊看上一世的自己,上一世,她无力自救,也没人救她,在卢家安手下生不如死,这一世她选择救卢大娘子,亦是解开自己的心结。 “这么久了,都不知道你叫蒋隋珠,很好的名字。其质其美,物不足以饰。隋珠,你要开始新生活了。” 一张尖尖小小的脸和一张圆润可爱的脸逐渐合二为一,又慢慢分开,消失不见。 身后,盛锦深走上来,拥住了蒋隋珠,两人无声啜泣着。 该哭啊,新生对人世间的第一声回应,都是哭声。 “二姑娘。” 蒋父是户部的书吏,方才在卢家已请了辞,卢大人准了,温云沐计划让他等半年过了风头,再由叶垂云安排去别的衙门。 他抱着一摞半人高的文书进来,道:“珠儿同我们讲了姑娘的大恩,我总想着要报答姑娘,可是我人微言轻,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些是户部没有改过的文书,都是盐铁之数,尤其是事关西北军的,有异常的地方,我已经标注批注了。” 蒋父指着最上面那一本,他虽是个小吏,但朝中局势不是一无所知,温家背靠唐王,自然和西北军的晋王水火不容。 “自晋王执掌西北军后两个月,盐铁之数就越来越多,盐也就罢了,主要是铁,我去过北军的军营,找军需问过铁器之数,若按这么下去,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就能再装备一支西北军了!” 温云沐心中了然,知道大战在数年之后就要爆发了,她低垂眉眼,行了个礼,道:“蒋伯父冒此天大的风险,我温家心里定然记得,此物我收下了,但局势复杂,还需蒋家兄弟暂且在东华门多待会子,日后时间合适,我自会安置的。” “不不不,二姑娘,”蒋父摇摇手,局促地道,“我做这些,是想真心感谢二姑娘的,我与她娘亲也细细想过,若不是二姑娘,我家这孩子,肯定会被枉死的,我们小门小户,便是想替她报仇,也无能为力。” 蒋母在一旁不断抹眼泪,翻来覆去地道:“谢谢,谢谢二姑娘。” “那我就收下了,若有疑问,随时请蒋伯父解惑。” “好好。” 温云沐拍拍蒋隋珠,“既然已经没事了,那我便先回去,你们最好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就出城,若想回京,等我三妹妹与卢家安大婚后,再回京。” 温云沐掏出一封书信来,递给蒋父,“这是给春城北军许团练的信,可以去谋个文书的差事,若回来了,再来侯府找我,届时再推荐伯父去别的衙门。” “好好,明日一早我们就去春城。” “父亲,我要留在京里。”蒋隋珠道:“我与盛东家已说好了,暂时帮她打理盛金记。” 温云沐询问地望向盛锦深,只见对方坚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盛锦深执意要保护蒋隋珠,温云沐相信她是有这个能力的。 数年前,盛锦深为太后打过一支簪,从此结缘,而与皇后李氏亦交好,在京中交游广阔,是不折不扣的好人缘。 既然事已至此,温云沐的使命就算完成了,她同蒋家诸人告别后,和白虹潜行回侯府。 行到院子,居然房里还亮着灯。 “姑娘可算回来了,五姑娘等了一晚上了。” “可是出什么事了?”温云沐进屋,见温云秀靠在圆桌上,趴着已经睡着了,但睡得不熟,听到声音,立即醒了,“二姐姐回来了!蒋家姐姐怎么样?” “已和离了。” 只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令温云秀热泪盈眶。 温云秀自小就知道,女子有两次生命,一次是投胎,投胎投得好,就能平顺地过好前半生,第二次是嫁人,嫁人嫁得好,也能平顺地度过后半生。 可是,又有多少女子有这等好运呢? 有太多人被束缚着,投胎不好就等死,嫁人不好也等死,从小听父母的话,出嫁听夫君的话,老了听子女的话,便是死也多由不得自己。 一穷二白地来到这世间,一穷二白地离开这世间。 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 没有一次,为自己做主。 所以,温云秀第一次看到卢大娘子的伤痕,她替她痛,可又无可奈何,便是替她心疼到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在深宅大院里。 只因为,她是卢家安的女人。 可现在,她和离了,她不再是卢大娘子,她是蒋隋珠。 一个自己的名字,一场可以自己决定的人生。 她温云秀居然有幸见证,有幸参与这一段奇迹。 温云秀捂着嘴,无声地啜泣着,温云沐把她轻轻揽在怀里,抚摸着她的鬓边碎发,柔声道:“云秀,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卫彦,那时候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开个药堂,做个女大夫,瞧妇科,专给女子瞧病。” “好啊,那我跟你一起,你得教教我怎么认药材。”温云沐笑道。 瞬间,温云秀坐直了,她止住了眼泪,道:“姐,我正好要找你说。” 温云秀从荷包里掏出那卷纸来,“这些,我可以肯定,和我们一直追查的毒药有关,有制毒的,也有解毒的,名字我都写在纸卷上了,最好分别再找有经验的老大夫看看。” “这些东西,能配出解药和毒药吗?” “我之前研究过卫彦给我的解药,所以解药差不多可以配出来,但这些东西不全,毒药配不出来。” “如果,我能让人把东西都搞来呢?” “制药一途,还在剂量,如果我能亲眼见到那些东西,还可琢磨,否则太难了。” “嗯。”温云沐沉思了一下,带温云秀去药庐,还是太危险,还得从长计议。 “对了,你说你大嫂那档子事,什么时候动手?” “算起来父亲应该也接到了关于三姐姐的信,差不多不到一个月就能回来,我打算近期动手,把事情搞大,正好等父亲回来,好好去卫国公府闹一场。”温云秀撇撇嘴,“我那大嫂,对我张口闭口就是庶出女儿,也是烦透了。” 温云沐打趣道:“你可别让卫彦那个风流种子,对那个侄女种下情根了。” “那个风流下贱胚子,这几日又去了浮翠阁,据说有个香倩的,红火得很呢!”温云秀道:“姐,你帮我去看看吧。” “啊?” 又去浮翠阁? 第85章 恩公离庚白 听涛阁中,温徐清黑着脸,“你再说一遍?” 而天井中,靠在太平缸边喂鱼的叶垂云则笑出声来。 温徐清气急败坏地走过来,一把抢过叶垂云手中的鱼食,扔在地下,气咻咻地道:“喂喂喂,就知道喂,哪是养鱼,简直是养猪!” 话落,在院子转一圈,指着温云沐道:“你养鱼是养猪,养人也是瞎养,我好端端一个大家闺秀,给你教成什么样!居然要让我去她院子里待着别出门,她好去逛浮翠阁!” 叶垂云嘴角微扬,耸耸肩,“她要去逛浮翠阁,凭什么冲我撒气?” “还不是因为你带她去的!” “天地良心,这可怨不得我。”叶垂云走回厅里,惬意地喝盏茶,道:“再说了,去去怎么了,你不放心,我陪沐姐儿去不就完了。” “那个——”温云沐顿了顿,“我约了人了。” “谁?”叶垂云与温徐清异口同声问。 温云沐虚声道:“离庚白。” 香倩真的太难约了,她是个随心所欲的女子,别管你是家财万贯,还是地位尊崇,只要她不想见,就不见,温云秀说卫彦几天没回府,温云沐还当是他被香倩迷得神魂颠倒,找白虹一打听,才知道卫彦连香倩的门都没摸到。 而香倩也放出话来,整个京城里,随时可以见她的人,只有离庚白。 听温云沐说完缘由,温徐清很是意外,“我这未来的大舅哥,不风流则已,一风流就震惊世人,行吧,既然有他陪着,你就去看看吧,顺便——” 温云沐上道得很,狡黠笑道:“顺便瞅瞅他俩怎么回事,好让你告诉大嫂。” “聪明!”温徐清笑道。 “我也去。” “你去干嘛?”温云沐不满,他这尊大佛一露面,香倩不一定还能见得到。 “有正事,上次去渐北道查精铁的事,正好和他聊聊。” “不能换别的时候聊吗?非在浮翠阁聊。” “自己的地方,为什么不能聊?” 上次温云沐就想问了,浮翠阁虽然在京里首屈一指,伺候的人都是嘴紧的,可依着他们几人谨慎的性子,也不该毫无顾忌地在浮翠阁里聊天,这究竟又是谁的产业? “叶辰澜的。” “世子?” “嗯,成平王给他的,”叶垂云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还是含糊地道:“他接手后想改个——那个,结果被他爹打了一通,就放弃了。” “那白荷他们那些人——” “有些是叶辰澜刻意训练的,有些也不是,真真假假,才不那么显眼。” “那,他想改成哪个?” “问问问,有什么好问,女人都不遣散了,改成叶辰澜喜欢的男人呗。”温徐清不耐烦地说,脸色微红,恨不得捶胸顿足,他这个妹妹,一路被叶垂云等人带跑偏了,现在这跳脱的性子和不带把门的嘴,以后可怎么嫁人! “啊,真有想法。”温云沐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坐在向阳处,红霞洒在她身上,笑容灿烂,余晖落在她身上,勾出金边,温暖而柔顺。 一瞬间,叶垂云在温云沐身上感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一个外放,一个内敛,却无比自然地融为一体。 她好美,朦胧又真实。 “殿下,那我们就走吧?” “哦。”叶垂云回过神来。 “哥,晚一点你跟着白虹去我院里啊!” “知道了知道了。” 离家的马车停在浮翠阁,惹的一楼人倚着栏杆观瞧,都在暗笑原来一本正经的离庚白,也有坐不住的一天。 老鸨子请了三趟,离庚白都不下车,只说等人。 一直等到温家的小厮来传话:小侯爷另有贵客,不宜招摇,请离大人先行入内,小侯爷后至。” 离庚白这才起身下车,跟着老鸨子往浮翠阁里来。 香倩是谁,离庚白也不知道。 这是一个半年前忽然声名鹊起的女人,据说她精通韵律,又舞得一手好剑,惹得京中各家设宴都以请她舞剑为荣,虽然是在浮翠阁,那也是卖艺不卖身,也不知道是谁在后面给撑腰,反正至今没人能以威势强压得手过。 这女子刚出名时,就说过只见离庚白的话。 离庚白被人打趣了多少次,也没放在心上,今日若不是温云沐说想见见,他大概怎么也不会主动来看一眼的。 香倩独居一栋白墙灰瓦的小楼。 离庚白在门口站定了,问老鸨:“小侯爷到了吗?” “正接了过来。” “那我等一等他,同他一起进去。” 也不知温云沐带了什么人来,不管怎样,他都想在这么美的月色下,先看她一眼。 老鸨子唯唯诺诺地应了,离庚白虽然是个文官,但一身正气,居然比那些痞子贵人们还震慑人。 “离大人。”温云沐远远和离庚白互施一礼,但身边的叶垂云似乎不耐烦,他疾行而来,“都杵着干嘛啊?还不进去?” 温云沐笑笑,冲着离庚白眨眨眼,紧跟着叶垂云进去了。 小楼大厅里,陈设简单,只置办了一桌酒菜,旁边站着一位红衣女子,手持一口寒光闪闪的宝剑,见三人进来,使了个眼色打发走老鸨,拱手道:“香倩见过两位贵客,见过恩公。” 叶垂云和离庚白对香倩一瞥而过,倒是温云沐好好将人打量了一番。 面容姣好,气质出尘。 身材纤细,行止有力。 英气勃勃,落落大方。 是难得一见的飒爽美人。 “恩公?”叶垂云坐定,悠闲地翘起腿,道:“叶辰澜真还有意思,居然还真把你弄到这里来,让你报恩。” 温云沐和离庚白双双一愣。 “这是叶辰澜的贴身婢子,当年自愿卖身进的成平王府,耍的一手好剑,这些年可谓是杀人如麻,她和叶辰澜约定,叶辰澜帮她找救命恩人,没想到,你的救命恩人,居然是离庚白!” 香倩施礼,“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不用给我贴金,这都是你家主人说的,叶辰澜呢?让他出来,回京了也不来看看我,躲在这里像话吗?” 内室传来几声大笑,“殿下,真是扫兴,难道不应该先让香倩认了她的恩公吗?” 温云沐望着走出来的叶辰澜,不禁撇撇嘴,腹诽:这些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而后,温云沐问和自己一样一头雾水的离庚白,“你救了她啊?” 离庚白面上浮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对温云沐道:“救人太多,不记得了。” 温云沐嘶了一声,笑得够温柔,话也够冷硬。 “恩公,香倩和爷爷的命是恩公给的。”香倩跪下来,“香倩已经还了世子的情义,现在可以把这条命交给恩公了,从此长随恩公左右,刀山火海,亦不退缩。” 离庚白闪身侧过,躲了她一拜,道:“我救人从不求回报,我身边也只有一人的位子,现在已容不下你,你若真为我好,就跟着世子吧!” 香倩一愣,被叶辰澜拉了起来,吩咐着:“先回避,殿下有话要说。” 温云沐一回头,就见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摆着一锭大银,而叶垂云正用手指不停地点着它。 官银! 第86章 温家是死罪啊! “这官银,是新蔡仓铸的,是在渐北道发现的。” 温云沐顺着声音看过来,面上浮现出一个震惊的表情。 门外走进的男子,是方才跟在叶垂云身边的帽兜男子,这会子摘了帽兜和面具,露出自己的脸来。 竟然是哥哥温徐清。 “哥,怎么是你?” “本来就要见面的,索性一起来。” “那我院里?” “有白虹在。” 温徐清笑笑,落座说起了正题,“殿下去渐北道,见了木我心。” 离庚白挑起眉尖,显然作为地头蛇不知道此事,让他很意外。 木我心,渐北道云城的地下皇帝,他掌控着渐北道以南的整个黑市交易,平日里从不与人交往,没人见过他的真身。 “他倒没有向我提起过。” 叶垂云点点头,掏出一个玉牌来,正面刻着个八卦,反面刻着个离字,是在渐北道分开时,离庚白给他的。 “原本他也不肯见我,我让他看了这个,早知道你们交好,我也不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离庚白嗯了一声,仿佛是对温云沐解释似的,一边替她斟茶,一边道:“此人喜欢算命,我之前在路边摆卦摊,他日日来问事,一来二去就熟了。” 做贼,摆卦摊——离庚白这个人,真是越了解越新鲜。 叶垂云清清嗓子,“他告诉我一个人,此人是跑镖的,但面广胆大口风紧,多都是走一些贵重之物,接别人不敢接的活。” 顺藤摸瓜,叶垂云查到精铁自许州进入渐北道,迅速在渐北道化整为零,一部分北上,一部分折返许州南下,在西南边境交易,最后银两又会回到渐北道,利用渐北道汇聚各道银钱的便利,将各道不同仓所铸的银钱,换成本朝通银结算。 “最大部分回流的,是西北和西南的银锭。”叶垂云言简意赅。 “西北的,大家都知道,西南的——”温徐清借口,望着叶辰澜,“我和殿下猜想,是卖了出去。” 啪——叶辰澜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温云沐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一低头,只见自己的茶盏子上拢着一只五指修长的手,是离庚白的。 “谢谢。”温云沐低声道。 离庚白淡淡笑了笑。 叶垂云又清了清嗓子。 “这是资敌,晋王疯了吗?”叶辰澜压低声音道:“新蔡仓的银子,是专门与夜百国做互市用的,每年出去了多少,王府都是有数,不可能从我们这出去那么多,唯一的来源自然就是夜百,夜百买精铁,目的还用说吗?” 温云沐第一次见叶辰澜这么暴躁,他叉着腰在厅里走了两圈,情绪平复了许多,道:“为什么从许州走?要是运货去西南,有很多条路,干嘛要走东军的地盘?先运出来,再运回去,这说不通啊!” 不知不觉,温云沐的背紧绷起来,她忽然意识到,她此时此刻所参与的,比之以往她谋划的,是一场更大的棋局。 叶垂云轻呵一声,“好问题,我当你气糊涂了呢,竟然还能想到此中关节。” “别卖关子。”叶辰澜正色道:“这是大事。” “因为出去的,和再进去的是两个东西。”离庚白忽然道,“东军产精铁,但锻造一途,都为军队服务,民间锻造,论规模和技艺,都是渐北道最佳,所以我斗胆猜测,出来的是精铁,回去的可能就是——刀枪剑戟等物。” 叶辰澜见叶垂云没有反驳,自然知道离庚白猜对了。 他冷笑一声,望定温徐清,“小侯爷,你温家可是干着掉头的买卖啊!” 温徐清耸耸肩,叹气道:“谁说不是呢,若殿下不去这一趟渐北道,我全家老小便是人头落地,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温云沐一愣,为什么?明明在一个桌子上聊天,他们似乎都明白了什么,而自己却云里雾里的。 离庚白微微侧脸,见温云沐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正要说话,却见她目色一沉,显然是开始思考,于是离庚白闭上嘴,只不自觉地用余光打量着她。 陡然,温云沐微微仰脸,道:“哥哥,我在渐北道上知道军中有人拥戴四弟,说明东军中,瞒着爹和你,已经分化为两派人马,那么多的刀枪剑戟要去西南,没人照应是不可能的,他们选择走许州,是因为他们和东军中的另一拨人勾结在一起,军需物,军队里有人替他们遮掩,当然查不出来——” 温云沐定定神,“四弟,知道吗?” 温徐清摇摇头,“一切没有实证,还需要探查。” 一桌之上,两个人男人举起了茶盏子,离庚白和叶垂云对视了一眼,自顾自喝起了茶。 “若此事当真,西南互市的四个月,东军所出的精铁之数,要远远大于剩下的八个月。”叶辰澜道。 “我前日方得了户部的底本,今晚便按世子说的去核对。”温云沐蹙眉道。 “好,有劳二姑娘。”叶辰澜正色道,“可便是知道了,东军的这些烂根子,要怎么挖掉?” 叶垂云的手指在茶盏子圈口打着转,烧得靛蓝的茶盏,衬得他的手指愈发白皙,温云沐略晃了一下神,心中居然寻思起:叶垂云和离庚白,也不知道谁的手指更长些。 “我觉得,西南太平许久了。” “殿下的意思是?”难得的,叶辰澜坐下来,一本正经地问。 “而且,成平王府也太骁勇善战了,应该让东军去会会夜百,一则为温侯清理门户,二则削弱夜百,只是不知道——”叶垂云望向温徐清,一张脸寒凉得像浸在深秋的井水里,“你东军督战队的刀,还快不快。” “总不能——仗都给西北军打完了!我们也应该磨磨刀。”叶辰澜咬牙切齿地道:“现如今已经六月,距离夜百雨季不远了,要促成此事,最好是在两个月内,东军需要多久准备?” “顺藤摸瓜,一月足矣。”温徐清笃定地道:“我父亲因为三妹妹的事正往京城赶,军中不可一日无主事之人,待父亲到京,我便去往衡州,促成此事。” “不等你三妹妹的婚事了?”刚正经没多久,叶辰澜就又原形毕露地调侃着。 温徐清不乐意地冷哼一声,“便是卢家再不要脸,也不好和离了就马上再娶吧?怎么不得小半年?” “那成啊,就把你三妹妹的婚宴,当是我们的庆功酒了。”叶辰澜举起酒杯,“既已说定,喝酒喝酒,没意思的,一群老爷们凑在一起喝茶,不像话,啊,二姑娘,没说你啊!” 叶垂云冷哼一声,“聒噪。” 第87章 不要脏了这件好事 “二姑娘找我何事?” 香倩的院子里,离庚白和温云沐站着,之前要散之时,温云沐忽将离庚白留了下来,说有几句话问他。 饶是叶垂云目色暗沉地在她面上扫了数遍,她都没改口,硬生生将人请走了。 “我想拜托离大人帮我查一件事。” 避开了温徐清和叶垂云,那此事自然和他俩相关,离庚白嗯了一声,道:“二姑娘请说。” “那日飘云子说有几个人去截杀我哥,我思来想去,觉得这几个人来得蹊跷得很。”温云沐抬脸,月色下,她神情凝重,“我从来不信什么巧合,这几个人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决定去截杀我哥的。” “你的意思是——”离庚白听明白了温云沐未尽的话,她怀疑自己哥哥的身边有人透露了消息。 “你之前查过吗?” “有个存疑的,查了几次,都没有任何头绪,但我又总是不放心。” 温云沐眉头紧锁,忽然离庚白伸出食指,在她眉间极快地轻轻一抹,“别蹙眉,会长皱纹。” 温云沐下意识退了半步,哦了一声,将拧在一起难舍难离的眉毛棒打鸳鸯了。 “我帮你去查。” “那——谢谢。”温云沐略有些局促,她知道离庚白对她好,可她又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做谢礼,自己查又查不到,换个人帮忙又没得换,就算知道离庚白对她的心思,可又想着——不用白不用。 温云沐只是稍微地觉得自己过分侵占了他人对自己的好意,可这份愧疚不到眨眼功夫就消散了,毕竟美貌也是一种武器,不用白不用,离大人愿意上套,这叫周瑜打黄盖。 毕竟,那是他哥,担不得一丝风险,为了温徐清,她温云沐的脸皮可以摘下来,在地上随便踩。 “对了。”离庚白轻声说,“祝贺你。” “什么?”温云沐一头雾水。 “蒋隋珠和离了。” “那你该祝福她才是,祝福我做什么?” “因为你比她更开心才是。” 温云沐抬眼,离庚白的眸子黑而亮,就算在夜里,都像是散发着耀眼光芒的星星,令人不敢直视,他轻微地眨眨眼,忽然令温云沐莫名脸红。 仿佛,整个夜空,正在为自己颤动。 “她和离,不关我事。” “我知道是你为她谋划的,你不用瞒我,那日在马球会,我也在场。” “那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看到你就够了,那一日是你们极其重要的一天,我远远看着便好。”离庚白跨前一步,手掌轻轻搭在温云沐肩上,“我知道,你和卢家安、蒋隋珠一定有什么过往,我并不好奇,我只是想,你那么看重蒋隋珠,一定有你的道理,现如今,她和离了,你应该比她更高兴,所以,我祝贺你。” 温云沐张了张嘴,虽然离庚白对自己的事一无所知,但是他却意外地触碰到了她心底的秘密,和那一份无处诉说的衷肠。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她是如此狂喜,坐在月下,豪饮了半晚。 可离庚白仿佛都看了似的。 “我昨日在盛金记,见到了蒋隋珠。” 想起那个妇人,与之前在席上见过的几次大相径庭,原来她不是温顺的人,而是俏皮的,满面春风,洋溢着笑容,甚至让离庚白得以一窥她做姑娘时的风华。 “蒋隋珠很好,很活泼。”离庚白撇撇嘴,“比你活泼。” “嘁。”温云沐不服气地嗤之以鼻。 “送你回家?” “别了吧,男人送男人很奇怪啊,我现在可不是二姑娘,何况——”温云沐压低声音道:“这院子里还亮着灯,主人应该还想见见你,你应该同她叙旧的,毕竟她山长水远地来找你。” “那我也山长水远地来找你了,你为何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呢?”离庚白正色反问。 一时间,温云沐被他噎住了。 “你就算——”离庚白欲言又止,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方才的话说重了。 “我只要两年,不要推开我。” 温云沐抿抿唇,后悔莫名其妙地犯了蠢,干嘛要去关他人的事啊,自己又不是个媒婆,前脚还有求于人呢,后脚就把人得罪了。 但这会子,又不好再找补什么了。 “那,我回去了。” “嗯。有了信,请二姑娘吃茶。” “嗯。” 眼看着温云沐走远了,离庚白又转身回去,他坐在桌前,为自己慢慢斟茶,没回头,但对身后人道:“你是谁?同我有何因果?” 冷冷的,像一柄出鞘的刀。 香倩缓缓走过来,跪在了离庚白脚下,但他并没有让她起来,他仿佛换了个人,不再是别人口中温文尔雅的离侍郎,反倒冷峻疏离得很。 “十七年前,云城大泽,许多人被冲的无家可归,那时候我刚出生,靠着离家施粥,才熬了过去。” “离家施粥并不是为你一人而施,你无需谢。” “可是,七年前,你又救了我!” “说仔细些。” “我家原是走镖的——” “七年前,我在平野救了一群走镖的,是拿了六百两酬金回渐北道,被人盯上了,一队人马被斩杀于平野城郊,我救了一个孩子和她的爷爷。” 香倩仰着脸,纠正着:“是五百五十八两酬金,而且你还救了我姨妈。” 离庚白这才放下茶盏子,轻轻抬手,让香倩起来,他的态度有所和缓,但依旧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嗯,看来你便是当日那个孩子了。” “是。” “我记得当年未曾留下任何信息,你如何找到我的?” “大人左耳有一颗小痣,右手虎口也有一颗,拉我手的时候,手上有剑茧和书茧,肯定是读书人,但穿着朴素,那时候应该还未高中,我跟了世子之后,只有一个要求,让世子每年把高中之人的模样画下来给我,只等了一年,就见到了恩人的画像。” 香倩顿了顿,“后来世子进京,我就跟了来,亲自见过恩公一面,确定了你就是当年救我的人。” “原来如此。”离庚白长身而起,道:“你若想谢我,去青云观多捐些钱粮便是,我便会感念你的情义,你我之间,也算是两清了。” 说着话,离庚白往前走去,香倩伸出手想拉他,但又讪讪收了回来,道:“恩公,我这条命都是你的,香倩也是自由清白之身,随时可以——” 离庚白停住了脚步,面色又似刚进门时那般冷。 “你谢我,是一桩好事,要多了,就脏了这件好事。”他冷冷地道,“你我最好,再不相见。” 话落,离庚白提袍抬步,毫不留恋地出门而去。 “啧啧啧。”屋里,叶辰澜吊儿郎当地走出来,坐没个坐样地靠在斜斜倚在小桌边,把玩着离庚白方才用过的茶盏子,讥讽笑道:“你啊,强扭的瓜不甜,你觉得人家救你两次,你就觉得有缘分,可男人不这么想啊,他若是喜欢你,没缘分也是有缘分,就像他对温二姑娘——” “世子,温二姑娘——” 啪一声,叶辰澜扣了茶盏子,冷笑道:“香倩,你该明白的,你和离庚白如何,是你和离庚白之间的事,与温二姑娘无关,何况,她不是你能动得了的人,你对她动一个手指头,今日桌上另外三人会把你撕得粉身碎骨。” 香倩脸色一白。 第88章 从此这家不是你的娘家 “姑娘,快起来,了不得了。” 三更半夜,白虹突然摇醒了温云沐,并且捂住了她的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嘴上说着了不得了,神情却欢欣得很,她兴奋地低声道:“侯爷回来了,走的后门,谁也不知道,直接围了温云婉的院子,刚秦微舒也去了,起了哭声,闹得不可开交,热闹得很!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啊?你爹会不会勒死温云婉?” 勒死温云婉,那怕是想多了。 温侯是最看重子女的,便是犯了天大的错,也是气在一时,比如上一世,为了自己这么个窝囊玩意,都能不管不顾地赶回来,又怎么会手刃子女? “虎毒不食子,我爹最爱三个女儿,气归气,不至于的。” 温云沐往里头挪一挪,拍拍床,邀请着:“上来睡么?” 白虹撇撇嘴,“不要,你睡吧,我去看乐子。” 温云沐第二次被白虹摇醒的时候,以为天都亮了,半睡半醒间问,“什么时辰了?就天亮了?” “过了没一盏茶的功夫,天亮还早着呢!”白虹双眼放光,兴致勃勃地道:“别睡了别睡了,快起来,秦微舒要拖着温云婉跳井了。” “啊?”温云沐陡然精神起来,忙不迭随便收拾一下跟着白虹就往外跑,俩人蹲在温云婉院子的墙头上,嘀嘀咕咕说着话。 怪不得一点动静听不到,温侯让人把院子围得结结实实,也就是跟着白虹,温云沐才能在墙头上看个热闹。 院子里,温云婉嗓子都哭哑了,秦氏一点也不心疼,死命拉着她的长发往井边走,温云沐对白虹,询问般的指指自己的脖子。 温云婉的脖子上,有两道明显的红紫印子。 白虹低声道:“你爹气疯了,用马鞭勒的。” 温云沐愣了一下,只怕这里面还有旁的事,若只是因为和卢家安的私情,温侯不至于这么下死手。 “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为你生了一双儿女,我知道你心里惦念着死去的夫人,对我不苟言笑,便是对着赵姨娘,也比对我温和些——” 秦氏在院里哭着喊,“人前都说我嫁得好,可是又有谁知道我同守寡有什么区别!大公子要继承爵位,老四就听你的话去做学问,云秀要嫁卫彦,云婉便是再喜欢也要拱手相让,他们在府里,虽说是嫡出的,可又有什么地位!” “侯爷!你的爱全给了去世的夫人和孩子,却从来没有分给我们娘仨一分一毫,你对不住我们!” 温侯手中的鞭子落了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他退了两步,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拍着石桌,气愤道:“你说,你要我怎么做!这府里的荣华富贵,哪样不是紧着你们先要,可你教出的好女儿!勾搭有妇之夫!还有你教出的好儿子!”温云欲言又止,“罢罢罢!你说说看,莫不是要我去找卢尚书说亲?!” 温云婉双颊似火,哭得愈发凶了。 现在满京城都知道卢大娘子和离了,本来大家都知道卢家安是出了名的宠夫人,现在居然含恨和离,都在猜测莫不是温家施压了。 简直就是桩天大的笑话,竟然还有贵女恨嫁逼婚有夫之妇的。 温云婉本就觉得委屈得不行,明明是卢家安应承着要娶她,怎么风向一变,都成了她的不是? 若这会子,温侯再登门去找卢家说亲,万一传出去,她岂不坐实了逼婚之说? “爹爹,不要!家安哥哥会来提亲的。” 这句家安哥哥一出,气得温侯立即吹胡子瞪眼骂道:“闭嘴,不知廉耻的东西!” 既然温侯愿意出面解决温云婉的事,气头也过了,秦氏自然也不会真的拉着温云婉去跳井,她放开她,使了个眼色,温云婉立即机敏地冲上去,伏在温侯膝上哭泣。 “还哭什么——”温侯声调虽冷,但语气到底也和缓了许多,“卢家安和离了,这就是要娶你的代价,他们做出了诚意,你也是要嫁的,不过是迟嫁早嫁的事。” “可是女儿以后怎么见人啊!”温云婉哭诉道,“我哪里还有脸面嫁人!” 温侯哼了一声,“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父亲!你救救我啊!总不能看着我去死!”温云婉摇着温侯的膝盖,哭得梨花带雨。 “事到如今,我还能怎么救你!我能允了你嫁入卢家,已经是在救你了!” “只要爹向宫里讨一道赐婚的旨意,我就能名正言顺嫁入卢家,以后再也没人敢嚼舌根子了。” 呸!温云沐在心里暗骂。 这种传得人尽皆知的丑事,提起来都要无地自容,还要爹爹去请旨,只怕是没旨意没请到,反而请到了陛下的申斥。 若是去后宫请,怕不是要沦为整个后宫的笑话了! 温云婉要逼着爹这么做,爹便只能去求唐王殿下。 着实不要脸。 怪不得秦微舒之前一直按兵不动,原来是等着父亲回京,让父亲去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好,既然你想嫁,爹爹去求,只是从你嫁入卢家后,便与我温家不相干了,以后这家,也不是你的娘家。” “爹——” 听到这句话,温云婉愣住了,她跌坐在地上,这句话的语气过于平淡正常,就因为是这样,所以才不是气头上的话,因为不是气头上的话,才更代表深思熟虑。 “爹爹是不要女儿了吗?”温云婉眼含热泪,抱住了温侯的手臂,“不,女儿不肯,你是我的爹爹啊!爹爹!” 温侯没有说话,他只是推开了温云婉,“你应该知道的,我们是什么人家,你嫁什么样的人,不能随心所欲,既然你没把爹娘放在眼里,又何必要爹娘。” 温侯站起来,缓缓向院子外走去,温云婉扑上,抱住了温侯的腰,温侯也由她抱着,温云婉被踉踉跄跄地拖着走,行至门口时,有家将急行上来,挡住了温云婉。 院子里,月色下,秦微舒冷冷地道:“侯爷,你可想清楚了?” 温侯没有说话,只是顿了不过眨眼功夫,在夜色下,离去了。 第89章 卫国公夫人刘氏?! “二姑娘,侯爷请去听涛阁说话。” 院子里,温侯的贴身侍卫来请温云沐。 显然,温侯知道温云沐没睡,甚至都知道了她方才和白虹听墙根的事。 温云沐心中一阵胆怯,温家三个姑娘,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温云秀和卫彦的事闹得京里满城风雨,温云婉更是青出于蓝,从私情升级到了与有夫之妇有私情,自己虽然没这么离谱,但离侍郎和唐王为争伊人一笑,在盛金记豪掷千金,在满运楼争风吃醋的事,也着实热闹的很。 何况,温侯刚骂完温云婉来着,心情大概也不怎么好。 温云沐心虚地迈进听涛阁来,月色大亮,照得一地银白,自家老父正靠在太平缸上喂鱼,没抬眼,但也知道温云沐来了,低声道:“殿下最近来的很勤,鱼喂得肥。” “哦。”温云沐讪讪道:“殿下前一阵子回京,就日日来找哥哥。” “是找你哥吗?”温侯冷哼一声,“他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三个女儿,没一个省心,个顶个的本事大,人家都是父母选女婿,相看无数遍,家世人品细细琢磨,他家的女儿可倒好,自己都找好了,他这个当爹的还被蒙在鼓里。 “你妹妹与卢家安,真是一场缘分,还是你母亲,或者什么人设计的?” 温侯开门见山地问。 “他们在家塾认识的,和母亲,应该没什么关系吧?若是母亲选,应该不至于给三妹妹找个有夫之妇。” 其实温云沐并不知道叶垂云、温徐清筹划的事,父亲知道多少,所以说起话来也有所保留。 “好,你是个谨慎的,怪不得能在渐北道上大杀四方。” 温云沐一愣,也不敢否认,既然被父亲道破,说明他自然知道这些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我在军中混了多少年,有的是你们不知道的关系和通路,你哥哥假扮世子的侍从,若不是我替他斩掉马脚,他真以为自己天衣无缝?” 温侯打量着自己的女儿,这一年来她变化很大,大到扔下了闺阁里的绣花针,捡起刀剑去跟人有来有回地拼命去了。 “他在军中替叶辰澜挡刀,那么渐北道上就是你在李代桃僵了?” “嗯。”温云沐低声道,“就是替哥哥跑了一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能在东军精锐的刀下滚上一道,在你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了?你很好!”温侯气笑了,横她一眼,冷腔冷调地道:“都知道了些什么,一五一十说吧。” “我——”温云沐张嘴结舌,都说?说到什么程度? 温侯极有耐性,等她说话,沉默的态度如同一座大山,压得温云沐喘不过气。 最终,温云沐还是把渐北道上查到的事,和盘托出。 只是,弱化了其中细节,令温徐铭看上去像被无辜卷入的。 温侯听罢,沉沉叹气。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你也不必内疚,东军调动这么大的事情,最终你哥哥也还是要跟我说清楚的。”温侯道。 “爹爹,女儿斗胆问一句,你是不是知道了四弟的什么事?莫不是也察觉到了东军中有人想拥戴四弟?” 温侯默然不语,有些事他不能回答,一旦回答就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所以他宁可不答,而不答,其实也是一种信号。 “还有一事,爹爹为何要断了与云婉的亲缘,在爹爹心里,云婉纵然是犯了这样的错,她也还是爹爹的女儿,除非——”温云沐顿了顿,望着自己还在壮年的父亲,大胆揣测道:“卢家是皇后一党?” “这不是你该问的。”温侯神情不悦,“好多事,你都不应该知道!” “爹爹,温家是树,哪有儿女做猢狲的道理?自然都是要想着家里好,可现在的情况,晋王步步为营,殿下如履薄冰,便是咱家,也不能独善其身的,我多知道一些,比什么都不知道,强得多。” 温侯冷着脸,不置可否。 “既然爹爹不爱听这些,那我就说些你关心的事的吧!” “你说。” “我想赵姨娘肯定还没有同你讲,娘亲中的毒,有眉目了。” “什么?” 罕见的,温云沐见到了自己父亲失态的一面,他带翻了茶盏子,甚至情不自禁地捏住了自己的衣领,又随即放开了,但马上咬牙切齿地问:“是谁?” “只追查到凌霜书院的徐闻。” “徐闻?是谁?” “凌霜书院的先生,而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母亲之前在玢州的先生。” “什么?” “爹爹,你能告诉我,你和母亲是如何互结连理的吗?” 其实,当年温侯并没有要续弦的意思,但太后说孩子渐大,他又长期在外,房里总需要有个管事的,管束着府里,照顾孩子们,免得刁奴欺主。 太后那么说了,可又没介绍人给他,所以他就成了京里的香饽饽,但侯爷的身份在这,毕竟说亲的不能太差。 是谁介绍了秦氏呢? 这件事之前在他看来并不重要,便渐渐遗忘了。 温侯抵着头,忽然想起了起来,是卫国公夫人刘氏。 刘氏?! “刘氏祖籍也是玢州的,自小在玢州长大,同你母亲关系极好,据说开蒙也是在秦家读书。” 如此说来,刘氏和秦氏,岂不都是徐闻的学生? 温云沐想起瓷枕里的戒指,之前她想不通为什么这只戒指是刘氏的,现在想来原来三人的缘分早就在年少时代结下了。 都是花一样的高门贵女,徐闻喜欢秦氏,难道就不能也喜欢刘氏? 可后来,她们看起来却那么疏远。 “所以刘氏刚嫁入卫国公府的时候,应该和秦氏的关系还是很好的,不然也不会想着撮合爹爹和母亲。” “是,当时也见过她们在一处说笑。” “爹爹,毒药的事,我也是刚有苗头,你容女儿细细查了,有更多的消息,再来回爹爹,爹爹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此事的。” “好,爹爹信你。” “对了,爹爹,你说帮哥哥都处理了他露出的马脚,但其实还有人也怀疑哥哥去了西北,还派人去截杀他,若不是离大人和飘云子道长出手相助,哥哥是当真麻烦。” 温侯一愣,“不可能,我的人在暗处护送他回来的,沿途不可能走漏消息。” “那就是——”温云沐沉声道:“有内鬼。” “爹爹,我们的身边,有很多敌人,尤其是,哥哥身边。” 第90章 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听墙根的运气还能持续不断,每次听到的主角还都是同一个男人。 “你那日同我和离,是真以为我护不住你?” “你怎么护?温侯的女儿,你让她做妾?你有这么大的本事?” “可便是和离,也该是我提出来的,你居然敢先说和离?你这么多年都无子嗣,我可曾嫌弃过你?”卢家安捏着蒋隋珠的腕子,声色俱厉,“我应该休了你的。” “你别忘了,是谁做下了那些丑事还被人撞见!” 蒋隋珠鼓起勇气,回击着。 卢家安打了她很多年,那些日日夜夜像压在她身上的大山,每日里呼吸困难,像万丈深渊里向上爬,总也看不到头。 可和离那一天,她觉得自己变轻了,变成了一只随风而去的羽毛,天大地大,处处为家。 然而,卢家安靠近的时候,她这根羽毛还是落地了。 虽然不是大山,却还是如同大石。 她还是怕他,这是盛金记,他不敢胡来,所以她才壮着胆回嘴。 “你居然还敢顶嘴——”卢家安举起手臂,习以为常地要打下去,隔窗有耳的主人温云沐听不下去,正要推窗,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卢大公子,这是做什么?” “离侍郎,我许久不见隋珠,今日偶尔碰到,叙旧罢了。” “叙旧?”离庚白笑道:“你同我这义妹应该没什么旧可叙的吧,毕竟事情那么不体面。” “义妹?” 卢家安疑惑的问话脱口而出,温云沐也挑挑眉。 “我与隋珠相谈甚欢,所以认做义妹。”离庚白走到卢家安面前,他挺拔高大,比卢家安高了一个头,看人的时候显得居高临下,带着几分罕见的傲慢。 卢家安心中暗呼倒霉,怎么就碰见了他。 离庚白原本是他的一根高枝,自家老师同他交好,自己也因上次编书一事在他面前有了几分薄面,明年春闱,原想着中了之后去拜访他,为自己铺条路,现在看来,既然蒋隋珠是他的义妹,怕是两人可能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这条路也就彻底断了。 想到离庚白与蒋隋珠有私情,卢家安又羞又恼,这个不要脸的娼妇,这么短的时间就攀上了离庚白,说不定在之前两人就有关联,她现在是个自由身,便是给他做妾,旁人也挑不出什么来。 “哼,我说你这般硬气,原来是攀上了离侍郎。”卢家安冷笑道:“离侍郎至今未娶,甚至连妾室都没有一个,原来是喜好别人的破鞋。” 温云沐听得咬牙切齿,卢家安这个无耻之人,素来都是见不得别人的好的,之前每每归家都要将衙署里的人骂过一遍,一边骂一边打她。 温云沐推开窗,将一盏茶泼在了卢家安的袍角,翻了个白眼道:“真是晦气,来买些金器都不得安宁,原来是有只狗在这里狂吠。”她一转眼,笑道:“离大人,蒋姑娘,好巧啊!上次离大人的礼物我很喜欢。” “是隋珠姑娘画的样子。”离庚白抄手站在廊下,见温云沐推开窗,立即笑得眉眼弯弯,“那日我本是要谢盛东家的,没想到是出自隋珠姑娘的手笔,与她相谈甚欢才知道我买给妹妹的许多金器都是她画的,所以就认了她做义妹。” “那隋珠姑娘得谢谢离大人澄清,免得卢大公子还想到什么不干净的。” 卢家安自认与温云沐未有过节,但这位侯府嫡长女却似对他有成见一般,只是势比人强,便是再气,也打碎牙齿带血吞,悻悻冲离庚白拱了手而去。 “就要去找你,你就来了。“离庚白穿过天井,站在温云沐的窗前。 人都说年少时遇到太惊艳的人,以后的情路会坎坷一些。 叶垂云是温云沐见到的第一抹艳阳,他俊朗,才华绝伦,地位尊崇,放眼整个天启,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可是偏生又遇到了离庚白。 如果叶垂云是意气的少年,像一把举世无双的宝剑,那么丰富的人生,则将离庚白沉淀成一本书,封的精美,读来尽兴。 就如此时此刻,他走到跟前,却不进屋,只站在窗外。 一个仰脸撑在窗边,一个垂眼靠在墙边。 隔着门和窗,却恰到好处地都沐浴在绝美的光影里,便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也比平日里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当然,这份情愫只属于离大人,而温云沐仅仅是欣赏了一下对方的情趣,便推开了另外一扇窗,窗里,露出温云秀的脸来。 “见过离大人。” 离庚白笑笑,眼底的失望一掠而过。 “我有负所托,本是去请罪的。” 一句话,只有温云沐听得懂,温云秀在场,离庚白不好说得太直接,毕竟是隐秘之事,若是温云沐揭破,他便说下去,若是不宜被温云秀知道,温云沐自然会转移话题。 果然,温云沐道:“此事不重要,有件别的事,想找离大人打听。” “你说。” “上次你说你师叔最喜欢同凌霜书院借书,我想着他不能老去找凌霜书院的人借了还,还了借的,而这两家连着,是不是有什么小路啊——” 只差就把飘云子偷书几个字挂在脸上了。 离庚白笑出声来,他凑近了一些,借着夕阳的暖意,真诚而温柔道:“你要去啊?我陪你。” 他喜欢看温云沐轻松愉快的样子,可是她总是锐利得像一把刀,承担着这个年纪不应该承担的沉重,显得冷静而极有分寸,她应该也有迷迷糊糊的时候,也有撒娇懊恼的时候,可敢展现出这种情绪的女人,大抵总会有一个宠爱着她又被她依赖的人 宠爱她的人很多,可她依赖的人,没有。 “有个药庐,我想让五妹妹去看看,白虹会保护她,若是能有人带路,就更好了。” “你在这个季节吃过鱼吗?在船上现捞现煮的。” 温云沐怔愣地看向离庚白,这是条件,还是邀请? 在自家姐姐和离大人你来我往的话语拉扯中,温云秀又一次感叹于离庚白的容貌出众,英隽的眉眼,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嘴唇,沉稳优雅,温润如玉。 之前总觉得离庚白对人冷淡疏离,可现在看来压根是热情似火啊! “那个——”温云沐在离庚白灼灼目光下颇有压力地道:“我,没过去。” “那你,想和我一起去吗?”离庚白追问着,他的声音有些沉,像夜里爆开的烛花,令人心头一震。 “我。”温云沐在沉而发亮的目光中,屈服了,“好啊。” “那,你等我写封信给师叔。” 离庚白忽然发觉,他之前对温云沐,似乎有些太温和了。 第91章 一碗鱼汤 离庚白行动极快,温云沐头天答应了游湖品鱼,第二天离庚白就把帖子递进了温府,马车也停在了侯府外。 大有等人出门的架势。 温云沐无奈,只得梳洗打扮,带着白虹等人赴约。 温徐清站在大门外,敲敲马车壁,“离大人,一大早到我家来堵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府欠你们离家钱,是上门讨债的。” 离庚白下车来,好整以暇地笑道:“约你妹妹游湖,还要请示你这当哥哥的吗?” “那是自然,我妹妹可不能随便跟外人出去。” “我妹妹是你温家妇,我自然算是半个温家人,怎么就是外人了。” 呵!温徐清闻言,顿时讶然侧目。 怎么离庚白变个人似的,对温云沐穷追猛打不说,说起话来都犀利了许多。 既然提起离黎黎,温徐清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清清嗓子,道:“我那个丑妹子,就那么好?犯得上为了她,和殿下争个长短?” 离庚白不置可否,只轻描淡写地道:“小侯爷与令妹长得一模一样,说令妹丑岂不就是说自己丑?” 温徐清才懒得理离庚白的插科打诨,正色道:“你别打岔,现在你为殿下办事,与殿下争一个女人,难保不会有人拿来做文章,离家人心生芥蒂怎么办?” “小侯爷多虑了,离家有我,不会生变,而殿下若真喜欢,何不早早定了二姑娘,陛下又不强求殿下的婚事,在一起都多少年了,有的是机会,可殿下一直不定,又耗着她,难道对她公平?” 温徐清深知其中内情,叹道:“殿下有殿下的难处。” 离庚白打断了他,“那成全了我和二姑娘,岂不解了殿下的难处?难道不是一桩人人得宜的美事?” 温徐清被堵得哑口无言,偏生离庚白此言还正确的很,压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好了,二姑娘出来了,你我改日再谈。” 离庚白远远与温云沐见了礼,先行上了马车带路,侯府的马车跟着后,一路离城而去。 温徐清看着一行人远去不禁叹了口气。 离庚白说的没错,叶垂云的犹豫不决除了虚耗温云沐,没有带来任何益处,可是他深知叶垂云与自己妹妹的心事,便想着就算是这样的无名无分无未来的日子也是好的,能多一点是一点,便是以后另娶另嫁,想起这一段时光,也算是慰藉。 太珍爱,就会患得患失,怕害了她的性命。 温徐清叹了叹,离庚白也是个极好的,和他妹妹耗着,委屈了。 但显然洗手做汤羹的离庚白不这么委屈,还乐在其中。 温云沐新鲜地环顾自己坐的这只乌木小船,显然这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渔船,撑船的是飘云子,钓鱼煮汤的是离庚白。 而小船不远处,跟着一只大船,船上满载着温府和离府的丫鬟婆子小厮,在船舱甲板上,以白虹为首,正大光明地赏景偷懒。 飘云子坐在船头,任船随波逐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温云沐聊着天。 打量着忙前忙后的离庚白,温云沐好奇地问:“离大人还会做这些?” “阿离是师兄带大的,我那个师兄极懒,活计自然都是阿离做,算卦赚钱,盖观修缮,种地煮饭洒扫,没有他不会做的。” 温云沐腹诽,还会做小偷杀水鬼呢! “可是,他不是道士么,怎么杀生?” “被带回离家时,就不做道士了。”离庚白端上一小锅鱼汤来,“尘世之人,不敢侮辱清净之地。” ”我和你师父可没准。”飘云子打断了离庚白的话,”还指望你重振观里的荣光呢!” 温云沐迟疑地道;“那,我们杀生,还喝鱼汤——” 话没说完,眼睁睁看着飘云子动手盛了一碗,已经开始喝了。 “我师叔不忌这个。”离庚白盛了一碗,递给温云婉,道:“尝尝看。” 好像——就见他撒了一把不知道什么粉,怎么会这么好喝? 温云沐伸过空碗,“再来一碗。” 锅里,只剩一点锅底了,离庚白撘住了飘云子的勺子,“师叔,你都喝了四碗了,怎么还和小辈抢食?” “这都多少年了,自打你回了离家,师叔求爷爷告奶奶,让你煮顿饭,你都不肯,以后你有的是机会给温二姑娘煮饭,我就这一次,多吃一碗怎么了?” 离庚白二话不说,把锅拎起来,将剩下的鱼汤都倒进了温云沐的碗里。 “你要是这样,我就不带路了。” “你打量我不认识路吗?书都替你偷了多少本了。” “你没看似得?” 看着两个年纪不小的还在一起打嘴仗,温云沐笑出声来。 笑够了,温云沐抹掉眼角笑出的泪,道:“截杀我哥哥的几个人是不是死了?” 离庚白不禁感叹,她把自己逼得真紧,半点快乐也不多享,太克制了。 “是。”离庚白收了碗筷,将前因后果讲了,他花了大功夫去追查,可最终一无所获,这也是在温云沐意料之中。 对方心狠手辣,一计不成,当然会斩草除根。 “不过,我有另外发现。”温云沐掏出荷包里的戒指花样,“这是卫国公夫人的。” “盛金记失窃是假的?” “嗯,是我让盛锦深故意散播出去的,怕他日这张东西拿出来的时候,会牵连到盛金记,若是丢了,黑市上谁都能买得到。” 离庚白点点头。 “还有那条手帕,我也记起来了,温云婉当初给卫彦送过一条并蒂莲的手帕,却被误会是云秀送他的定情信物,那条手帕的莲花旁边就绣了一对鸳鸯,昨日在盛金记碰到时,我让云秀带了来,确认了是一模一样的针法。” “离大人,徐闻把刘氏的金戒指和秦氏的手帕都放在瓷枕里,说明了什么?” “至少这两人,对他而言同等重要。” “刘氏与秦氏都出身玢州,两人是手帕交,徐闻是这两人的开蒙先生,而且之前刘氏与秦氏的关系极好,正是刘氏做媒,我父亲才娶了秦氏,可现在两人反目,便是温云婉那日被人撞破奸情,刘氏都未曾为她遮掩半分——”温云沐一口气说完。 离庚白听罢许久都没有言语,细细思虑了一番,道:“你认为,刘氏和秦氏都有徐闻有私情?” “对,而且,我怀疑,她们是因为徐闻,才撕破了脸。” “嚯~!”飘云子感叹:“这老小子行啊!我说呢,今日不是这个来,就是那个来,可偏巧就是不同来,原来是情敌!” “而且,”温云沐深呼吸一口,“我娘亲的死,可能和徐闻有关。” 温云沐递过一个纸卷来,上面写着四个人的名字,她将手指点在其中一个名字上,道:“这是我家请过的家塾先生,这一位在的时候,正是我娘亲重病之时,而他——” 离庚白蹙眉,“如今就在凌霜书院?” “是!” 第92章 训狗 凌霜书院在山中,夜比京城中冷几分,便是入夏时分,从窗棂中吹进的晚风也带着几丝寒意。 秦氏不自觉拉上了丝被,而身边人则又贴心地将被角往上提了些。 秦氏侧过脸,看到那优越的骨相,心中情愫微动,她挽住他的胳膊,将脸贴在他的颈边,“我同你好了这么多年,可总是百看不厌,便是为你死了,也甘愿的。” 徐闻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三姑娘的婚事近在眼前,你冒险出来,不怕侯爷怀疑?” “温云秀病了,我出来祈福,大家都是知道的。”秦氏仰着脸,眉目之间春情荡漾,她像一个陷入热恋的女子,无限爱慕地望着自己的情郎,“而且,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 “你也该说说刘氏了,温云秀的病,就是有人下毒,昨日我去过一次,见她风寒咳嗽又起疹子,我找刘氏对质,她还不认!” “毒?” “是啊!”秦氏嘟着嘴道:“她那个大媳妇,把自己的侄女弄到京里来,就是要进卫三的院子,可进就进嘛,总这么张扬地下毒做什么!之前你不是叮嘱过她,一定要少用这东西。” 说起刘氏,秦氏心里恨得牙痒痒,但是当着徐闻的面,又不敢说得太直白,只得婉转迂回地埋怨着。 其实,温云秀若是死在卫家,可真是遂了自己的心意。 “你跟我说的就是这个?”徐闻对秦氏的告状不置可否。 秦氏见他不悦,便乖觉地岔开话题,“这阵子,侯爷对我总是不满,似乎对铭儿亦有埋怨,他一回来,我家那老大倒要走了。” “要走了?” “对,明面上虽然没说,但在收拾行囊了,看样子是远行,而且院子里来了一些京中东军的将领,看着是要一起走的,所以推测是要去衡州。” 秦氏见徐闻还在沉默思索,便撒娇一样地道:“你休要多想了,他去衡州也是正常的,若真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自然有人来禀告。” 徐闻搂紧她,笑道:“既然都是些不重要的事,那你还亲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徐闻捏住秦氏的脸,揽住她的腰,调笑着,“说啊,说了我就满足你。” “讨厌!” 徐闻那双手,常年伺候药材又舞刀弄枪,满手茧子,掠过身体时,像是生了倒刺一样,磨得生疼,可秦氏就喜欢这疼痛感,仿佛在温家受的那些漠视和委屈,就能随着被着倒刺刺破的皮肤,喷涌而出似的。 她轻喘着撒娇,“我家二姑娘着实讨厌得紧,简直就是她爹的耳目,有没有什么法子,让她嫁了算了。” “忍一忍吧,你家那二姑娘可是一步有用的棋。” “她有什么用?唐王又不娶她,最多只能嫁到离家去。” “她可是温侯的软肋,毕竟温侯就这一双儿女,儿子若死了,他必救自己的女儿,所以二姑娘,要捏在我们手里,不过此事急不得——”徐闻一掀红被,“春宵苦短,先说你我之事。” “哎呀——” 数里地外,温云沐鼻子痒起来,狠狠打了个喷嚏。 春蓉立即取了件衣服披在温云沐肩上,“五姑娘病了,姑娘今日去看,莫不是过了病气?” “哪里就这样娇贵了,不过是方才练猛了。”温云沐洗了头脸上的汗,自打从渐北道回来,白虹就发了狠操练她,每天晚上累得站都站不住,身上被白虹打得青一道紫一道,但进展颇快,都能与白虹打得有来有回了。 “姑娘也该悠着些。”春蓉递了帕子,又追问着:“五姑娘还好吗?” 温云沐含糊地嗯了一声。 云秀现在,可万万称不上一个好字,她为了赶走陈氏的侄女,给自己下了付猛药,风寒感冒拖了好一阵子,又生了疹子,今日趁着她去探病,呕了两口血出来,吓得卫彦当即就白了脸,往他母亲院中一去不返。 想必是瞧出了端倪,还以为自己母亲下毒,兴师问罪去了。 “二姐姐,这几日可要盯紧了我那婆母。”温云秀漱了口,低声叮嘱着。 “你放心,白虹把人手都安顿好了。” 如果秦氏、刘氏这两个线头都统一指向了徐闻,那顺着徐闻,应该可以掏出背后牵连的一众之人了。 “那卫三见你病了,对那女子如何?” “先头还打得火热,自打见我起了疹子,就断了往来。” “他倒会审时度势。” “他一直把他哥哥当仇人,先前不玩白不玩,可真的要除掉我,便知道陈氏的目的就是要那女子在他的后院一手遮天,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哼,此人可真是算计极精明。” 温云秀叹道,“这世间,争权夺利,牺牲的却又都是女子。” 想起温云秀下午这句话,温云沐只觉得心上闷闷的,正值白虹进来,带了一小罐子澡豆来。 “殿下给的。” “莫名其妙给这个做什么?” “说他近日讨厌鱼腥味,要你多洗洗。”白虹语调欢快,说完就笑出声来,“大概是因为你前几日和离大人去湖里喝了鱼汤,他恼怒得很。” “你又去当耳报神了?” “冤枉得很,现下整个京城,哪里没有殿下的耳目。”白虹坐定,道,“便是宫里也有的,今日听阿荆传话来,侯爷去了宫里,挨了太后一通申饬,最后还是讨了太后的旨意为温云婉和卢家安赐婚,明日懿旨就去卢府。” 到底还是让她如愿以偿,不过温云婉万万也不会想到,他日十里红妆,风光大嫁,便是她跌落深渊的哀歌。 “还有个新鲜事。” “如何说?” “卢家安最近每日都会去盛金记买东西。” “为了看蒋隋珠?” “对。” “我还听说,明日温云婉也会去盛金记。”白虹兴致勃勃,“姑娘,看戏去吧?” 既然已经定了婚约,卢家安又为何一次次地去找蒋隋珠呢? 温云沐梳着头发,不自觉陷入了沉思,她记得上一世,卢家安总会拿蒋隋珠来说事,每次一提到蒋隋珠,面上便浮现出无限遗憾的神情。 “你知道我把蒋隋珠训得跟狗一样,花了我多少功夫吗?”卢家安当年恶狠狠的表情浮现在眼前,“你他妈地让我迫不得已毁了她,你可比她差远了!” 训狗? 温云沐忽然茅塞顿开,她还是高估了卢家安的品德,觉得卢家安怀念蒋隋珠是出于两人之间的情谊,实际上——蒋隋珠只是他引以为傲的作品罢了。 是了,当年让蒋隋珠做妾,温云沐做正室,才是卢家安打的如意算盘,这样他可以训练“新狗”,也可以继续玩弄“老狗”。 上一世,蒋隋珠死了,卢家安自然只能缅怀。 这一世,蒋隋珠未死,那他有的是由头去纠缠她。 犹记得,卢家安在明年的春闱高中进士,卢尚书将他安排进了吏部,没到两年就升了侍郎,掌握了一部分人的晋升与迂谪。 如今看来,正是他将晋王的心腹安插在了许多关键的官职上。 哼,这辈子卢家安还想做官?还想为虎作伥? 温云沐匆匆走到案前,写了寥寥数笔,分别装进了两个信封,“一封送盛锦深,一封送离庚白。” “离大人?”白虹啧啧嘴,“姑娘啊,再给你跑腿,殿下估计会剥了我的皮。”她拍拍澡豆,“记得用——” “少说些俏皮话,速去速回。” “是!” 第93章 和离之人还要勾引夫君 卢家安翘腿坐在堂中,掌柜亲自献上一杯茶来,虽然东家明确表示不欢迎此人,但此人是卢尚书的长子,又是店里的大主顾,掌柜不得不倒履相迎,热情招待。 “今日蒋娘子是真的不在啊。” “前几日都不在,今日又不在,盛金记就这么爱养闲人吗?” 掌柜有苦难言,知道卢家安醉翁之意不在酒,可蒋娘子是过了明路的二东家,她不出来,谁敢去强迫她? 卢家安端着茶盏子,细细品起来,道:“看在掌柜的给我好茶吃的殷勤份上,就随意包些首饰送到府里去吧,至于人嘛,既然不来,我就等到她来。” 掌柜无奈,只得先出去安排送货事宜,找了个伶俐的伙计来伺候。 卢家安自然不是来吃茶的,他长身而起,就要出门,伙计急忙上前,笑脸道:“大公子要去哪里,小的在前引路。” “要你来管爷的闲事?”卢家安伸出蒲扇似的手,将伙计一把扇出了鼻血,他冷道:“滚!” 伙计吓得不敢动弹,只得悄悄退下去寻掌柜的了。 卢家安才不信什么蒋隋珠没在盛金记的鬼话,她娘家已迁出京城,一个和离的女子,不在盛金记待着,出去哪里会有立足之地? 穿亭越阁,卢家安往盛金记后院走去。 整个盛金记极大,中路为待客之所,西路为工坊,东路则是盛家一干人居住之处,而蒋隋珠必在东路院落,可要进入东路院落,就得去中路天井后相接的小门过去,钗环脂粉毕竟是女客为多,男主顾通常只在中路正厅,从不越过天井。 卢家安在抄手游廊中慢慢走着,第一次到天井里来,便被眼前之景所吸引流连,与别处不同的是,盛金记的天井里,有一棵笔直的楠木,亭亭如盖。 卢家安停住脚步,在树下,他看到了那个粉衫子的女人,身上的血躁动起来,无限的力量喷涌而出,这幽静的天井里,似乎瞬间蝉鸣声大作,令他躁郁兴奋。 蒋隋珠坐在树下微微小憩,手上还虚握着一本书。 卢家安脚步轻巧地走上前去,蹲在了蒋隋珠面前,打量着她,像无数个夜里打量着自己的玩具一样,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惬意。 她很白,白玉无瑕般的,抽泣声又气若游丝,为人怯懦,让她如何便如何,简直是极品。 卢家安伸出手指,在蒋隋珠面上划过,睡梦中的蒋隋珠轻轻哼了一声,这一声像蝶翅在卢家安的心头震颤,一阵微风般,刮起了他心中如痴似狂的欲念。 心痒难耐。 卢家安掐住蒋隋珠的脸,吻了上去,在嘴唇贴住嘴唇的刹那,他用力咬了下去,一股子铁锈味在两人嘴里蔓延开来。 蒋隋珠睁开眼,眼睛里全是卢家安那张脸,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吱吱呀呀地呜咽着,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而他如恶狼一般,牙齿撕过蒋隋珠的嘴唇,咬得她满嘴是血。 卢家安捏住蒋隋珠的喉咙,将她拖到自己面前来,他用手指擦掉她唇上不断奔涌而出的血液,送到自己嘴边舔了一口,赞叹道:“果然还是你的血最甜。” 蒋隋珠全身颤抖着,她被卢家安捏得喘不过气来,只得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这,这里是盛金记。” 卢家安低声道:“那又怎么样,这里四下无人,谁能证明你我之间发生了什么?一个和离的女子,对自己的夫君难忘旧情,再正常不过了。” “你,你看看你身后!” 卢家安赫然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于是他笑道:“你怎么如此不乖?” 陡然,有人充满怒气地唤道:“家安哥哥!” 卢家安没有回头,在听到话的瞬间,他将蒋隋珠推了出去,厉声道:“你这个下贱的娼妇,你我已然和离,你竟然还想勾引我!” 蒋隋珠捂着脖子,咳嗽了许久,断断续续地道:“你,你胡说——” 可还没容她说完话,温云婉便带着婢子趾高气扬地走过来,狠狠甩了两耳光,将她打翻在地,颤抖着厉声道:“你既然已经与家安哥哥和离,还要在这里惺惺作态勾引他,没想到盛金记居然也收留这样的人,我今日便叫大家开开眼——”说着话,温云婉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婢子们立即涌上来,七手八脚地将蒋隋珠架了起来。 温云婉咬牙切齿地吩咐着:“到前厅去,既然她不想要脸,我就让她彻底在这京城出名!” 卢家安挡了一下,“云婉,不要这样——” “不要?”温云婉冷笑道:“莫非家安哥哥对此人还旧情难忘?” “不是。”卢家安本能地矢口否认。 他倒也不是心疼蒋隋珠,而是他与温云婉之间的事本来就上不得台面,闹大了对谁都无益,可这会子温云婉情绪过于激动,他竟然拦不住她。 “既然不是,家安哥哥就不要再管了!”温云婉推了一把蒋隋珠,”给我把她扔出去!” 东厢房中,白虹冷道:“这狗贼,有朝一日,我非剁了这对狗男女。” 温云沐眸色暗沉,语调平淡地道:“想剁碎他们的人太多了,还轮不到你。” “姑娘,你——” “既然是看戏,耐心些。” 人什么时候最害怕,不是盲目失足掉下悬崖的时候,而是明知前方是悬崖,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坠落悬崖。 今日,毁了卢家安的仕途是一事,让温云婉睁眼,又是另外一事。 她要让温云婉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怎样的深渊,而又无能为力的只能迈入深渊。 前厅里,蒋隋珠被人扔在地上,砸倒了一张桌面,撞翻了几个伙计,顿时落下数件金器,掌柜吓了一大跳,立即跑来扶人,安排马上收货。 “客人,缘何推倒我家二东家?” “二东家?”温云婉气不打一处来,“好啊,盛金记竟然用这样的人做二东家,来,大家评评理——” 此时的盛金记人头攒动,今早盛金记挂出招牌来,出了一大批新货,还以原价用旧换新,吸引了许多人前来,比过节还热闹些,此时一闹,立即围了一圈人过来看热闹。 温云婉盛气凌人地走到蒋隋珠面前,指着她道:“此等劣妇,与人和离后还纠缠不休,竟然当众对人投怀送抱,一时之间让人不知道这是盛金记还是娼窝子——”温云婉掐住蒋隋珠的下巴,指着她满是血迹的嘴巴,道:“看看,这便是方才被人撞见,慌忙之下磕到的。” 蒋隋珠此时此刻仿佛被逼到死角,她捂着脸,低声哭道:“我没有。” 掌柜见蒋隋珠只顾哭泣,只得挺身挡在她身前,道:“请不要含血喷人,我家二东家最是诚实之人,说没做过,就没做过,有什么事,姑娘可以与我去后堂解决,犯不上为了减价生事端。” “减价?”温云婉嚣张惯了的,她今日眼见蒋隋珠勾引卢家安在前,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子又被掌柜诬陷讲价不成而生事,便想也不想就掌掴了对方一耳光。 掌柜也被打愣了,“你你,你怎么打人?” “你这个刁奴,我打不得吗?我堂堂温府三姑娘,还需要跟你讲价?你家东家像只狗一样在我家跪求买卖之时都是有的,还能容你在这里诬陷于我?” 随着温云婉自报家门,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阵嗡嗡声,而温云婉在众人的目光中,揽住了卢家安的胳膊,扬声道:“家安哥哥,这贱人方才勾引你,私德败坏,还有什么脸面待在盛金记这种地方!” 卢家安的胳膊往外抽出了一下,眼见着温云婉的张扬做派,他立即意识到了不妥,虽然他与温云婉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但马球会上被揭破的私情,早就辗转于京城是非之人的唇舌之上,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高门显贵,均以此为笑谈,而人又多是同情他迫于侯府才和离,好歹沦为笑柄的只是侯府和温云婉,此刻他万万不能与温云婉一起刁难蒋隋珠,否则这“迫于侯府势力和离”就要变成“为追求权势而主动休妻”了。 从道德高峰跌落,本就是卢家安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何况是还会大大损益他名声的事。 可是,现在温云婉竟然没有半分放他走的打算。 蠢货! 第一次,卢家安在心中如此厌恶温云婉。 “去啊,喊你家东家出来,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胆量包庇这娼妇!” 前厅中,温云婉大喊着,而在天井西厢房中,盛锦深淡淡微笑着,沉默不语。 第94章 伪君子! “呦,我道是谁让三姑娘如此火大,这不是卢家的弃妇吗?之前还叫你卢大娘子,现在你叫什么名来着?” 京兆府陈林的女儿陈双双带着婢女走过来,嫌弃地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蒋隋珠,她和温云婉交情颇好,之前还一起挤兑过温云沐,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我不是弃妇,我是和离。” 蒋隋珠哭泣着捂着脸,她的声音细弱,像一只被人凌虐的小动物,软乎乎的,毫无抵抗的能力,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你倒是会演戏,之前和卢大公子在天井里孤男寡女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就不知道羞耻了?”温云婉睇她一眼,不屑道:“这会子倒显得我们欺负了你似的。” “听说这蒋家小门小户,不过是倚靠了卢家,蒋父才混到个户部的书吏,现在失了这棵大树,可怎么活?那不得再勾引下卢大公子,哪怕当个外室都是好的。” 陈双双与温云婉一唱一和,顿时将蒋隋珠贬低得一文不值。 “我没有勾引他,是他——”蒋隋珠话还没有说完,温云婉就挥了一巴掌,打在了蒋隋珠的面上,速度之快令身边的卢家安都没有反应过来。 盛金记众人哪里容得自家的二东家被人如此折辱,掌柜的挡在蒋隋珠面前,施礼道:“盛金记虽是商贾,但也是要脸面的,三姑娘若还不依不饶,非要这般逞凶打人,今日便报官吧。” “报官?”温云婉鄙夷笑道:“报官说什么?说你家二东家,咬破了家安哥哥的嘴吗?” 倏然,陈双双爆出一声大笑,接着就有一群人跟着笑起来。 被卷入话题的卢家安不耐烦地皱了下眉,捏住了温云婉的腕子,道:“到此为止吧,此处毕竟还是做生意的地方——” 温云婉轻轻挑眉,面上带了几分失落的神色,又很好地隐藏起了愤怒,“家安哥哥,云婉知道你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可此人明明包藏祸心,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否则——”她顿了顿,西子捧心一般,“她算准了我出现的时机,才与你,与你做出那等事,分明是为了给我看的。” 卢家安一时语塞,只得先安抚道:“她的确很有心机,可你我难得见面,不如出去走走,将时间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岂不可惜?” 这边掌柜已将蒋隋珠扶起来,她哭着控诉:“分明是你,强迫于我!” “此时此刻,你还往家安哥哥身上泼脏水!” 温云婉出离愤怒,她气愤并不是因为蒋隋珠看上去楚楚可怜,而是在她站起来的瞬间踉跄了一下,而她身边的卢家安不自觉地动了一步,分明是对蒋隋珠还余情未了。 之前他明明说过一心一意只待她好的。 若不是蒋隋珠来勾引他,利用旧情来动摇他,他又岂会是这样? “今日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温云婉话音未落,人先冲了上去,五根长指甲就冲着蒋隋珠脸面而来,被掌柜架住了双手。 温云沐在后面站着看热闹,感叹自家三妹真是将门虎女,与泼妇无异。 “我盛金记是金号,并非染坊,温三姑娘打算给谁点颜色看看?”人群中,有一低沉的女声,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地道。 当下一众人便望过去,随后闪出一条通道来,一行六人由盛金记的东家盛锦深陪着,自天井中走了过来。 带头的是卫国公府夫人刘氏、理国公府夫人张氏、遂宁侯夫人王氏,其后还跟着两位二品大员的官眷。 都是京城内宅贵妇圈中极具威望的夫人们。 “怎么?盛东家要替人强出头?”温云婉站定,冷哼一声。 “倒也不是强出头,只是我家二东家被你随随便便就这样坏了名声,总得辩驳几句,可惜她嘴笨,既然自己说不出来,我就得替她说两句。”盛锦深一抬手道:“各位夫人都是见证人,亲眼看到我家二东家蒋隋珠在树下睡觉,是这位卢大公子念念不忘,非要追到这男子禁入的天井后院来,也是他先轻薄我家二东家,摸了她的脸,又趁着四下无人,撕啃于她。” 说到此处,蒋隋珠爆出一声哭泣来。 理国公夫人是个性子直的,盛锦深刚一说完,就道:“我今日也是开了眼了,都和离的人了,怎么还能做出这等龌龊之事,便是天井中四下无人,你当东西厢房里也无人吗?” 温云婉的鄙夷之色凝在了面上,逐渐变成碎片,在震惊的表情中脱落。 “盛锦深,你胡说!” 盛锦深也不同她纠缠,只稳如泰山地道:“这几位夫人都是见证人,我原也是约几位夫人来看新样式的,结果却因为此事扫兴,当真是晦气。” 刘氏揶揄道,“那也未必,这一出竟比你的新样式还好看些,我瞧方才那样子,也不像是这位二东家对卢大公子余情未了,而是卢大公子对这位二东家余情未了呢——” 刘氏存了将水搅浑的心,掩嘴轻笑道:“温三姑娘一门心思要嫁入卢家,可不知道卢大公子是否真心要娶你啊?若他还惦记着这位二东家,做个妾室,双喜临门也是一桩美事。” “夫人,隋珠,隋珠宁死都不会回去的。” 蒋隋珠忽然硬气了一把,她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盛锦深,将衣袖掀开,一条青紫斑驳、伤痕累累的胳膊露出在人前。 一时间,有说有笑的人群,被伤势所震慑,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这便是卢家安日日打我的证据,我这条胳膊已是伤势最轻的地方了,若不是我还要些脸面,现在就可以脱下衣衫为证,我半边脊背已塌陷成坑,双臂不能拎提东西,腿被打折过两次,锁骨断裂至今不能恢复,一手指甲被拔掉过两回,这些伤到目前都留有旧痕,可以去衙门验伤,以证真假!” 蒋隋珠越说声音越大,越说情绪越激愤,而卢家安见形势不妙,要扑上来时,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身边竟围了三五个男子,力大无穷地将他架在原地,靠近不得半步。 “什么夫妻恩爱,都是假象!替我买东西,也是为了折磨我!买烫饼回来就是用来揣在我心窝烫起泡的,以便他戳了开心,人前嘘寒问暖,人后要我性命,这样的火坑,这样的地狱,我为什么要回去?” 蒋隋珠一扫方才唯唯诺诺,她哭诉着走到温云婉面前,大声质问:“这样的恶人,我为什么还要去勾引他?倒是你,嫁进那火坑,仔细被打死的下一个人就是你!” 话落,蒋隋珠伸出另外一条胳膊,举在了温云婉面前,那条胳膊上,有明显的烙铁印、刀伤、烫伤,甚至立起来的时候,胳膊都是斜着的。 蒋隋珠低声道:“我逃出来了,现在该你进去了。” 温云婉感觉背上一凉,恰逢吹风,汗透了。 她慢慢回过脸,看向了卢家安,对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现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愫,有的只有漠然和被刻意隐藏起的凶狠。 “卢大公子,你可真是人面兽心啊,竟然如此对我义妹!他日你若入朝为官,岂不是如豺狼般,残害百姓?” 店门处,有人沐着霞光而至,以刘氏为首的众贵妇立即行礼道:“参见唐王殿下。” 叶垂云抬抬手,冷漠地道:“本王今日陪离大人到此,蒋娘子是离大人的义妹,同本王不熟。”叶垂云在店里的椅子上坐下了,盛锦深立即奉上茶,道:“今日扫了殿下的兴致——” “无妨。”叶垂云饮着茶,垂目道:“本王看看热闹,你们继续聊。” 离庚白走到卢家安面前,道:“卢大公子,希望你以后不要靠近我义妹半步。” “离大人!” 卢家安正欲分辨,却见离庚白走向温云婉面前,两个酒窝浮现在面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温声道:“恭喜三姑娘如愿以偿,这会子太后的懿旨已经到了两府,为两位赐婚了!” “赐,赐婚吗?” “是啊。”离庚白挑眉,“不是温三姑娘央着温侯去宫里请旨的吗?得偿所愿,不开心吗?” 温云婉回过脸,看到了卢家安在身后整了下袍服,与她对望了一眼,神色冷峻,再无往日柔情,“云婉,我要回府了,是否送你一程?” “不,不必了。”温云婉磕巴了一下。 温云婉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向了蒋隋珠的手,她之前看到,在小指上,有一条笔直的、贯穿整个小指的伤口,那不是意外能造成的,定是人故意剖开的。 入夏时节,温云婉打了个寒颤。 第95章 身份存疑 从叶垂云和离庚白踏进盛金记的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完了。 若是唐王一党得了天下,他这辈子将永无出头之日,一个修身自持有绝佳声誉的离庚白,当着众人的面评价他人面兽心,就算是靠着卢家的势力能一步步高升,这也将是他名声上洗刷不去的污点。 而蒋隋珠揭发出的那些事,将永远成为清流、御史、言官抨击他的借口。 蒋氏究竟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竟然没有杀掉她,反而对她念念不忘! 市井中的八卦消息传得极快,温云婉还没有回府,事情就原模原样传到了温侯和秦微舒的耳朵里。 是以温云婉一进门,就见父亲母亲坐在自己房中,父亲神情严肃,母亲目中含泪。 “爹,娘。”温云婉轻轻唤了一声。 “太后的懿旨已经到了。”温侯叹了口气,“这都是你的命。” 我的命? 温云婉凄惨地笑了,怎么自己的命就这么差呢?永远比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少了半步,卫彦少了半步,温云秀嫁给了他,卢家安少了半步,被人捷足先登,只能靠着自毁颜面,换回婚姻,可今日又晚了半步,赐婚懿旨已下,才获悉这惊天的秘密。 “娘!她,她身上——”温云婉想形容蒋隋珠身上的伤痕,可话刚说出口,就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残酷的生活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她甚至没办法类比蒋隋珠畸形的锁骨,她的身边太安全了,安全到从未经历过伤痛。 秦微舒将温云婉搂在了怀里,哽咽道:“娘知道,娘都知道了。”她抹掉温云婉面上的泪,宽慰着:“卢大公子与那女子和离,那女子心中定然有恨,肯定是栽赃陷害的。” “不过就算此事是真的,他卢家除非是不想再做官了,否则决计不敢动你一根指头的,毕竟蒋家小门小户,仰卢家鼻息而活,女儿受气也无能为力。”温侯轻轻抚着温云婉抽泣起伏的后背,“你不一样,你是侯府的女儿,你有父兄,他们不敢。” “爹爹,我,我能不能——” 话未说完,温侯苦笑道:“人是你选的,情是你偷的,甚至赐婚的旨意都是你逼我去求来的,现在你说你因为流言而不想嫁,晚了。” 温云婉望着桌上宫里那纹了凤样的懿旨,心中一阵惶恐袭来,她流着泪哀求秦微舒,“娘亲!” 秦微舒叹口气,事已至此,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你爹爹说的对,他们不敢这么对你的,你便是嫁人了,也能随时回侯府来,他有一点点对你不好,你告诉爹爹,我们为你撑腰做主的。”秦微舒心疼至极,到底是自己的姑娘,婚姻如此不顺也就罢了,偏生这女婿又是个禽兽。 “你二姐已出门去盛金记了,她与那盛东家私交甚深,去打听打听,若是假的,你便安心出嫁,若是真的,爹爹去敲打敲打卢家,让他们不敢造次,你放心便是。” 的确,盛金记里,温云沐喝着茶,对盛锦深叹道:“你这人做事真是思虑周全,今日京城官场上有一大半的官眷都在此处了,回去定然同自己的夫君大说特说,卢家安还没入朝堂,就挣出个这样的名声来,真是厉害!” “千算万算,不还是你算无遗策,要不是你昨夜修书来,哪里有今日之事。” 盛锦深拿点心堵住了温云沐的嘴,“不过你为什么非要揭破此事?让温云婉嫁入卢家之后,再知道卢家安的真面目不好吗?” “我若让她安心嫁了,她的大婚之日岂不只有开心?让她忐忑出嫁,十里红妆,排场越大,她越痛苦。”温云沐道:“不然她折磨我五妹妹,岂不是白折磨了?” “啊!”盛锦深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前几日你托我打探的事情有眉目了。” 玢州原本有三个家族,一是刘氏一是秦氏一是吕氏,而那吕氏也在京城,盛锦深时不时陪着吕夫人聊聊家乡人事,忽然聊起秦氏时,吕氏低声道:“秦氏也是个厉害的,我家有个下人原是她家的,说秦氏出嫁前打死了她院里伺候的所有人,只留了冯婆子一个活口,吓得我家下人当天就翻墙跑了。” 盛锦深想,这定是出了大事,要掩人耳目。 “我修书一封,去问了盛家在玢州的分号,掌柜的回信来了,我还没拆,到底是涉及你家的家私之事,你自己看。” 温云沐将信拆开看了,不动声色地在火盆里烧掉了,语调平淡地道:“也不是什么有用的事。” 信中,只写着两个字:有孕。 如果秦氏在玢州就有孕,这简直是一桩天大的阴谋! 秦氏入门后,数月便产下温云婉,因为不足月,温云婉自小便爱生病,多年都在用名贵药材温补,才得了如今的好身体。 温云婉是假的,温徐铭呢? 从一开始就抱着鸠占鹊巢的心,她自然所有的算计都是冲着自己的哥哥来的,上一世温徐清的死,当然不会是什么战死,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甚至爹爹也是在算计之内,否则怎么让温徐铭继承爵位,将温氏一族改头换面? 若此事当真,便是一桩跨越了近二十年的阴谋,温家从那时起就是被盯上的猎物了,所有人的悲惨遭遇,都是定好了的,真正的温家人当然是要死绝了! 上一世,他们成功了,完成了替换。 ”你没事吧?“见温云沐长久沉默着,盛锦深忍不住询问道。 ”没事。”温云沐蹙眉,“你这个回信的掌柜,有没有办法再委托他帮我查一查,当年给刘氏和秦氏教过书的先生,叫徐闻的,是个什么来头。” “徐闻?” “对,徐徐图之,闻达庙堂,好名字。” “好,我记下了。” 温云沐笑笑,“那就拜托你了!今日府中定会大乱,我先回了,有了信儿,你找我。” “嗯。” “这几日,把蒋姐姐送出去暂避吧。” “放心。” 铺子外,红霞漫天,残酷得像泼了血。 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温云沐面前,叶垂云从马车上跳下来,扶着她,道:“上车,我送你回家。” “不用——” “不,你需要。” 温云沐不做声,只扶着叶垂云的手上了马车,她望着他,低声道:“我,很害怕。” “嗯。”叶垂云牵过她的手,手里攥着一条帕子,已经捏成了一个球。 小时候温云沐胆小,被责罚的时候,手上爱出汗,她就习惯捏一条帕子,久而久之会把帕子团成个球。 “他们,真的太坏了。”温云沐哽咽了一声,“殿下,我哥哥安全吗?”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问起这句话,叶垂云道:“安全的,他带了很多护卫去,何况还有成平王府照应着,下个月就开始打仗了,夏天没过完,他就打完回来了。” “我要去看他。”温云沐肃然道。 上一世,温徐清死于今年秋天。 第96章 小叶哥哥 听涛阁的后院有棵桂花树,种在小水塘边上,疏影横斜水清浅,月色朦胧之下,别有一番意境。 白虹在水塘边上的小桌上放下一壶酒,叮嘱道:“姑娘,这是最后一瓶了,实在不能再喝,殿下,你让她少喝点,喝多了要闹的。” 叶垂云笑笑,挥手让白虹退下。 叶垂云。 “殿下,我总觉得你的名字有萧瑟之意,颇有几分压抑,是陛下取的吗?”借着几分微醺酒意,温云沐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 “我母妃取的,叶为皇姓,之前有人说牵强附会,说叶氏高于青天,自垂于云,实际上我母妃说的是,树叶乃普通凡物,而强行压迫在云间——” “她一定很不甘心,明明是要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却被压抑在深宫之中,你这名字取的也有哀怨之意。” “是啊,所以我自小就觉得母亲并不爱我,其实她不是不爱我,而是有更热爱的东西,后来我理解了,她可以成为一个挚友,却不想成为一个母亲,有人逼迫了她。” 温云沐点点头,又倒了两杯酒,道:“但是无论如何,感谢母亲给我们生命。”话落,和叶垂云碰了下杯,清脆一声响,仿佛打碎了流于形式的高低贵贱之分。 今日在盛金记,温云沐忽然窥破阴谋,毛骨悚然,叶垂云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安,俩人一起回了侯府,从夕阳西下喝到明月东升。 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聊过,但都是说些正事,并没有今日东拉西扯的松弛,也许是酒气上头,温云沐此时此刻并没有将叶垂云视为尊贵的唐王殿下,而真的如同邻家哥哥似的,不设防起来。 “我有一个秘密。” “想说吗?” “不刨根问底吗?” “不问。” 那日出现在马球场上的话,又说了一遍,温云沐小声笑着:“我死过一次。” 叶垂云的笑意忽然就收敛,他捏着酒杯,许久方道:“什么时候?” “有一阵子了。”温云沐叹着,躺在木椅上,侧着身和叶垂云说话,“好在又活了。” “有什么感悟吗?” “有啊,不要畏首畏尾,也不要沿途四顾,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走自己认为对的路,保护好家人。” 她死过一次,在死之前,前怕狼后怕虎,死过之后,无所畏惧。 叶垂云忽然想起温家家塾开课那一天,她与秦氏你来我往,战了个旗鼓相当。 那一天,温云沐宛若新生。 “那既然白赚了几十年,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保住我哥哥的命。” “嗯?”叶垂云扬眉,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意,调侃道,“说得你哥哥会死似的。” “嗯,他很有可能会的,不止是我哥哥,还有我父亲,还有我。” “为什么?” “我们不死,秦氏怎么让自己的一双儿女鸠占鹊巢?”温云沐侧着身,去看躺在另外一张椅子上的叶垂云,笃定地道:“盛锦深是太后的人,对吧?” “是,我也是这段时间才知道的,她是太后的耳目。” “她帮我查到,秦氏嫁入我家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 饶是叶垂云一直在风浪中过活,性子处变不惊,也实在难以消化这惊天的秘密,他陡然从椅子上坐起,轻声自语了一句:什么?! 月下,叶垂云的眼睛很亮,像夜里都能熠熠生辉的黑色宝石,眉峰俊朗,拧在一起的时候,沉得像压着山川,怪不得人人都怕他。 可温云沐不怕,因为他长得着实俊俏,若是因为怕而少看了一眼,就是亏到了。 叶垂云侧过脸的时候,径直撞上了温云沐的目光。 月色下,温云沐翦水秋瞳中,温柔而多情,那双托着腮的手,细长柔白,宛如玉雕。 那日握住她手时的温柔触感,仿佛还在自己指尖。 叶垂云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晃神,可是他心底清楚,此情此景的心境下,温云沐跟他提什么请求,他都会答应。 “所以秦氏一定会哥哥下手的,而混乱就是下手的契机,要摆脱嫌疑,刀枪无眼的战场无疑是最佳的动手之地。”温云沐伸出手去,握住了叶垂云的手,她似乎在哀求他,又似乎是在撒娇。 “能不能,让我去战场,陪着我哥呢?” 叶垂云把舌头拧成了九曲十八弯,才硬生生把那个“好”字给吞了下去。 叶垂云情不自禁地感叹:温云沐对他,可真是手拿把掐了,先是聊往事,再是聊母亲,铺垫了许久才露出真实意图。 一时间,他不知道应该欣慰,她一日千里的成长了,还是该哀怨她居然在他身上使手段。 “沐姐儿。”叶垂云抽走了被她握住的手,自顾自倒了杯酒,一边喝一边把玩着酒杯,道:“很多事,并不是需要你亲力亲为,你便是去了战场又能怎么样呢?论功夫,你哥比你厉害多了,论计谋,他做事滴水不漏,论可以调动的人力物力,他掌握的,远超于你。” 叶垂云喝完最后一口酒,他知道如何规劝她都没有用,所以只质问她,“你去,又能做什么?若是你哥哥本来平安无事,为了保护你,反倒死了,你该如何自处?” 若是你哥哥为了保护你,反倒死了…… 忽然,坠墙而下的画面蛮横地撞入温云沐的眼眶,她身无寸缕地掉下城墙,夜风好似刀子,在身上划开了无数道伤口,而千里迢迢赶来的父亲,拼命催动坐骑,一边高喊着她的乳名,一边喷出一口鲜血,坠落在马下。 父亲,是为了保护她而死的。 父亲身后的无数士兵,也是因为要保护她而死的。 远在潞水河畔,葬身于此的叶垂云、理国公也是因为要保护她而死的。 甚至,成平王府、春生夫人,都是因为要保护她,人头落地。 她想了一万种可能,自负重生而来,通晓一切,宛如开天眼,可是她终究没有什么力量与谋略,也未曾想过,如果这一世,人人命运都被改变,哥哥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呢? 见温云沐许久没有说话,叶垂云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酒杯,他的目光追随着她,在温云沐毫无防备时,撞上了她的眼。 慌乱、自责、痛苦,他仿佛在她眼睛里看到了国破家亡的绝望。 “沐姐儿。”叶垂云半蹲在她身前,捉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交给我好吗?我会保护好温徐清,我发誓。” 温云沐轻轻拉下他指天为誓的手,勉强笑笑,“殿下,我没有不相信你,你说得对,我可能是关心则乱,我听你的。” 叶垂云黑亮的眼神发沉,目光流连在她的面上,声音低哑着道,“这种时刻,你不必唤我做殿下,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我叫你什么?” “小时候,你叫我小叶哥哥。” “小叶——”温云沐的脸颊浮起红云,声音又轻又柔,“哥哥。” 叶垂云在心里听到了他自己的声音:为她死,也是甘愿的。 第97章 骤然发难 卫国公府的正堂,温侯坐着喝一盏茶,脸黑如炭,散发着要杀人的威压,而卫国公夫妇陪在身旁,神色尴尬。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但上不得台面直说。 温云秀出嫁前,被温云婉投毒,这件事碍于侯府的脸面,不能捅出来明说,但卫三、卫国公夫人、秦氏都是知情的,而前阵子温云沐来国公府探病,回去就在温侯和秦氏面前大哭了一场,说温云秀自感不是风寒,似是中毒。 当时秦氏就听得心惊肉跳,好在温云沐并牵连出温云婉投毒的事。 温侯当即就要往卫国公府来,秦氏连拉带拽才把人拦住了,让赵姨娘来小住贴身照顾,美其名曰是来拿到实证再发作,其实,是来从卫三嘴里撬出实话来。 谁知,卫三的嘴比裤腰带还松,都不用撬,赵姨娘刚来待了两天,只迟疑着问了一句,卫三就全部抖搂了出来。 最大的结症便是:没有解药。 陈氏手上只有刘氏给的一点点药,之前就对卫大郎院里的妾室用过,压根就没有解药,而刘氏虽然不想温云秀死在卫国公府,可她现在手里没有解药,一时半会,只道是温云秀无能,被气得一病不起,等到卫三来质问她时,刘氏才知道这遭瘟的陈氏,居然下毒! 可便是卫三把话挑明了,房里能砸的都砸了,刘氏也拿不出解药来。 原本想着下午出门,可谁料温侯突然上门,竟封了卫国公府大大小小的门,一个人都走不出去。 “我好好一个女儿嫁进来,居然中了毒,国公府要给个说法,否则,我们去京兆府堂上说话。”温侯冷道。 茶盏子放的轻,话说的重。 刘氏的手在袖管里,不自觉地抖着,心中万分后悔,当年想用陈氏的嫁妆充公账,她为了笼络这个儿媳妇,才给了她一点药,让她去处理掉那个眼中钉妾室,没想到就是这一点药,惹来了天大的麻烦,先是坑了自己儿子,又坑了自己儿媳。 而这一切,卫国公并不知情,若是这一切被翻出来,卫国公自然会联想到他心爱的妾室是如何死的,未来她还怎么能在卫国公府立足? 刘氏把求救的目光投在了秦氏面上。 事情如此突然,也令秦氏措手不及。 她当然希望温云秀死在国公府,但绝不想让人知道温云秀死于这种毒药,毕竟这毒药的另一头关联着徐闻,而她怎么也想不到,刘氏竟然没有给温云秀解毒?还被温云沐捅破了此事。 幸亏,温侯还不知温云秀中毒的症状,也不知道和温云婉投的是一种毒,若是此事再追究下去,说漏了嘴,温侯疑心卫国公和侯府用同一种毒,莫说刘氏了,连她也脱不了干系。 “侯爷,此事前因不明,国公爷和夫人查清真相,也需要时间,不妨等个三五日——” “国公爷,你若查不了,那我来查。”温侯长身而起,吩咐熬出两个黑眼圈的卫彦,“头前引路,我先去看看我女儿。” “侯爷。”刘氏忽道:“侯爷便是有什么要发作的,也容我先出去一趟,云秀的药有一味极重要,需要我亲自去验了取回。” 温侯停步,望向刘氏,他双目微沉,不喜之时,肢体都绷紧了,像随时可以撕碎猎物的猛兽。 刘氏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腿脚都软了。 幸而,温侯收回自己的目光,道:“好,夫人请速去速回。” 刘氏慌慌忙忙地去了,出门之时,她与秦氏交换了个目光,秦氏轻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姑娘,刘氏往凌霜书院来了。” “好,我盯着这边,你去盯着药庐。” “你小心些。” “嗯。” 温云沐提前藏在了房顶,瓦片被早早移开了几个缝,确保能看得到,听得清屋中发生的一切。 半个时辰后,奔跑着带了一身热意的刘氏,狼狈地拍开了徐闻的木门。 徐闻一手挽住她,一手倒了碗水,轻轻顺着她的背,关切地道:“出了什么事。” “我家那个天杀的大媳妇,居然对温家那个下毒,三郎今日找我闹时,我才知道。” 徐闻蹙眉,秦氏明明一早就知道了,竟然没有提醒她? “温侯现在来兴师问罪,偏巧我这里没有解药了!你快取些给我!” 徐闻并没有着急取解药,只问:“毒药和解药的分量,我都是配好的,你如何有毒药,而没有解药?” “陈氏之前对三郎投毒,我怕他留下病根,就让他多吃了些解药,那次我已逼问过陈氏,她说没有毒药了,谁知竟还私下留了些,才招致今日之祸!” 徐闻嗯了一声,转身去屋中一角,打开一个陈旧的木箱,拿出个小瓷瓶来,道:“这次务必要把根子清干净,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了。” “是送给贵人了吗?” “嗯。” 刘氏将解药握在手里,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抱紧了徐闻,贴在他胸口,喃喃道:“我好容易才见你一面,便要立即走了,又要回去见那个老鬼,若不是为了大郎和三郎,我又怎么能忍得下去!” “大郎如今羽翼未丰,还没有全部接过国公爷的人脉手段,且先容忍着吧。”徐闻对刘氏极耐心,甚至比哄秦氏还温柔,他亲了亲她的额头,道:“过两日消停了,你来书院住一两日,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的。” 刘氏发狠似的吻着徐闻,许久才分开,微喘着抱怨,“哪里有消停的时候,为了给你筹钱,我娘家那些人一直有抱怨,但碍着要靠卫国公府发家,才不敢说话。” “谁有话说?” “还不是我那哥哥,在一个肥差任上,认识了几个人就觉得自己手眼通天了,嫌我要得太多。” “嗯,知道了,我会让人敲打敲打的。” “那便好了——”刘氏又揽着徐闻腻了一会子,方才撒开手,徐闻为她整理好衣饰,“天黑了,我送你出去。” “好。” 俩人开了门出去,温云沐将瓦放回原处,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凌霜书院。 现如今完全可以确认,秦氏的药、刘氏的药都是徐闻给的,而且徐闻还供着宫里的药。 “白虹,卫国公府的事,你了解吗?卫大郎之前,卫国公有过孩子吗?”回城马上,温云沐问。 “殿下让阿荆查过,我回去问问。” 温云沐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秦氏可以鸠占鹊巢,刘氏未必不可以!而且刘氏嫁入卫国公府,远早于秦氏。 一条路走通过,才又依瓢画葫芦,再有第二条路。 夜风冷冷拍在面上,温云沐浑身燥热不安,她想了想给凌霜书院捐助的名单,这上面是不是还有别的人,也是徐闻的棋子? 第98章 叫我一声离大哥 “二姑娘。” 温云沐回过身来,见身后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在光天化日之下见徐闻,还是头一次。 “在下徐闻,任凌霜书院院长。” “原来是徐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初见,果真一派名士风流。”温云沐客套道:“没想到徐先生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是谁。” “上次去青云观,偶遇过一次。” “原来如此。” “姑娘因何故到凌霜书院?” 知他多疑,温云沐轻声道来原委,“家有病人,来青云观祈福,听人说凌霜书院离的不远,前些日子我才知道府里在书院有助学,便来看看。” 徐闻哦了一声,便头前引路,往莲花池来,“正好,那就让刘先生带姑娘去逛逛。” 徐闻走到院中,对一个蓝色麻衫的瘦长脸男子道,“这是温府的二小姐,与你家姑娘年纪相仿,可以带姑娘四处逛逛。” 徐闻与温云沐施礼告别,就此离开。 刘先生一鞠到底,“实在不好意思,我家姑娘当下不在,我这里有些好茶,二姑娘若得空闲——” “既然令嫒不在,那是否可以麻烦——” 温云沐话没说完,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二姑娘!” “离大人!” “竟然这样巧!” “离大人也是来书院走走吗?” 离庚白笑弯了眼,“我来还书。” “还书?” “二姑娘不知道吧,凌霜书院有座环山楼,里面藏了许多绝版书,我常常到此处借阅,有些孤本不能外借,就只能在这里看。” “那有我委托离大人找的那本吗?” “有的,但不能外借,你想去看看吗?我带你去。” “好啊!” 离庚白和温云沐话密得针插不进,刘先生张了张嘴,几次想要说话,但都没能如愿,最后眼睁睁看着离庚白把人带走了。 离庚白爱慕温云沐,京中无人不知,今日见了,才知道竟夸张至此。 “去告诉徐先生一声,温二小姐随离大人去环山楼了。” “是。” 院子里,匆匆走出一个与温云沐年龄相仿的女子,疾步离去。 “凌霜书院后院有一处竹林,说起来也算有名的一景。” “是什么景色?” “养鸽子,凌霜书院养着各色品种的鸽子,有许多难得一见的,而徐闻也是出了名的养鸽神手——”离庚白指指头顶,“你看。” 果然,头顶飞过一群白鸽,往竹林方向去了。 “上次在渐北道抓到的活口,说只知道主事的是个男人,但一直戴着面具,不知对方是何人,双方没见面之前,是信鸽联系,他说联系用的信鸽是红爪,你怀疑徐闻,我便派人一直在这边查鸽子的事,此人真是——” 离庚白叹道:“我倒也是佩服他。” “此话怎讲?” 离庚白派人分着批来查鸽子,可此地压根没有红爪,蹲了一个月都快要放弃的时候,才发现凌霜书院外的村子里有个给徐闻照顾鸽子的农户,而他一直在找的红爪鸽子,就养在这农户的后院,徐闻总是趁着农户上山来喂鸽子的时候,去看那些红爪鸽。 “徐闻当真是老奸巨猾。” “看来渐北道一事,就是他在从中策划。” “而且,我还查到了别的。”离庚白走在温云沐身后,引着她上了环山楼的第三层,屋门被推开的时候,温云沐被呛了一鼻子故纸堆的味。 从天花到地板,塞了一屋满满当当的书架子。 “这里取书的人很少,需要推动梯子,这一列旁边的书架,要比其余的书架子更光亮些,也有梯子磨痕。” “常有人来?” “对。”离庚白上去,随便取了一本书递给温云沐,“有一本《金石录》,是错版。” “错版?” “对,你知道我喜好古书,我可以肯定,没有过这一版《金石录》。”离庚白凑上去,替温云沐翻开书,指着其中一页,从背后望去,两人正肩膀挨着肩膀,离得极近地看着书,“此事做的非常隐蔽,若不是我擅长古书,也恰好看过这本生僻的《金石录》,否则万万不会有人察觉书有问题。” 太近了,温云沐退了半步,但离庚白随即近了一步。 “别回头,凌霜书院的人跟上来了。” 温云沐跟着离庚白翻书,假意说说笑笑了几句。 就见离庚白凑在她耳边,两人仿佛亲密耳语似的,道:“我已经让师叔全部抄下了。” “造孽啊,这么厚一本。”温云沐叹道。 “我也抄了半本,怎么不见你心疼我。” “你也造孽。” 离庚白笑出声来,他挺直身板,扬声道:“那你可得请我吃鱼。” “又吃?那还是你煮。” “我煮就我煮,你肯来就好。” 离庚白望定温云沐,心中擂鼓一般。 门口处,有护卫道:“离大人和温二姑娘在里面说话,闲人勿进。” 离庚白微微回头,冷道:“滚。” 噌一声,有利刃出鞘,门口立即安静了下来。 离庚白依旧站在温云沐身后,狭小的书架中行,令他不得不环着她,但又极有分寸地保持了距离。 “方才那姓刘的,就是你要找的人。” 温云沐心头巨震,徐闻必然知道此人来历,还让此人接待,可见其狡诈多谋,幸亏她并不认得刘姓男子,否则若露出一丝丝反常,都会惊扰徐闻。 “这么多年,此人一直在京中,从你家出来之后,就在别处家塾教书,而且都是与晋王有关的人,其中都有一个特点,就都是外调入京的。” 教书是假,网络党羽是真。 “最近,他可能要去严家。” “姑苏道上的严家?” “是。” “严家是外调入京,应该是要起势了,我家那位和严夫人搭上了线,按我推测,若不是温云婉对卢家安心有所属,严家应该是联姻的对象。” “是,但是没有用。” “什么意思?” “严家早就效忠殿下了。” “为什么?” “严大人一直爱慕宸妃。” “啊?” “并且愿意以身入局,假意投靠晋王,实则为殿下铺路。” “此人当真专情,若被晋王察觉,一家小小的性命都葬送了。” “嗯。”离庚白把书放回原地,道:“既然已确认是徐闻,你有什么打算?” “此人和温府、卫府的夫人们都有奸情,现在是杀不得的,若设计一出好戏,一箭双雕,岂不美哉?” 离庚白推着温云沐出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附和着:“是是是,温二姑娘说得对!” 她的背很薄,但笔挺,肩很削瘦,但很硬。 她全身的骨头都诉说着风骨两个字,似乎永不认输。 “沐姐儿。” “嗯。”温云沐回过脸,面上神情是有些生疏的,看得出来并不喜欢他这么唤她。 “明年开春,你哥哥和我妹妹就要成婚,你我是不是就是一家人了?”离庚白带着人走出了藏书阁,细心地为她拂去头顶的浮灰,“那时候,你是不是就能唤我一声离大哥?” 不远处,蓝色麻衫露出一角。 温云沐偏过头去,低低笑了,道:“离大人不要再打趣我了,我本来也该唤你一声,离大哥的。” 静默的紧张,隐秘的悸动,离庚白觉得自己的心跳,正在失控。 第99章 吃醋 “禀告殿下,二姑娘让查的事情,都已查清,其中如二姑娘所料,在卫大郎之前,其实卫国公还有一子,但母亲病死后,孩子也病死了,就不再提了,这件事跟姑娘说的时候,姑娘问了,当时卫国公家有没有家塾,家塾中有没有一位姓刘的。” 叶垂云微抬眼,不耐烦地蹙眉,“你这般啰嗦,以后是打算去说书吗?” 白虹嘿嘿一笑,语调更加浮夸:“殿下猜怎么着?嘿!真厉害,全中!居然真有个姓刘的,后来卫国公失子,痛苦不堪,刘先生就介绍了这位貌美如花的刘大娘子。” “那就是徐闻的同党了?” “没跑了。” “还有什么反常?” “殿下说的是二姑娘还是事?” 叶垂云一时被噎住了,觉得白虹愈发俏皮起来,之前没入侯府,也是个冷言寡语的,现如今倒是闹腾得很。 叶垂云冷了脸,道:“都有。” “事情还在查,不过二姑娘嘛,还挺忙的,昨日去了凌霜书院,今日去了国公府探病。” “去凌霜书院?” “对啊!” 白虹可是来了劲,把昨日温云沐和离庚白如何畅游凌霜书院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啧啧,离大人啊,和二姑娘共看一本书,凑得那叫一个近,还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不知道聊些什么。” 白虹看看自家殿下的脸色,很好,黑得跟块炭似的。 “昨日我还亲耳听到二姑娘叫离大人做离大哥呢!”白虹再看看叶垂云的脸色,又道:“离大人还送了二姑娘回府。” “而且,俩人还约了去吃鱼!” “二姑娘喜欢满运楼的糖醋鱼。” “白虹。” “什么事,殿下?” “闭嘴,滚出去。” “是!” 刘氏的解药一到,温云秀就见好了,温云沐去探病时,温云秀一身疹子退去,已经能靠坐在床榻边。 “陈氏的侄女被勒死了。” “什么?”温云秀怔愣一瞬,“陈氏不阻止吗?” “我也没想刘氏这么心狠手辣,原以为只会让人赶出去府去,好像是陈氏推了她出来顶罪,说她下毒,刘氏也不敢再追究,只将人勒死了,刘氏罚了陈氏禁足,大概很久都出不来了,而卫大郎又是个花心的,正好借着这个由头,以后再也不去搭理陈氏。” “陈氏是必死的。” “二姐为何这么说?陈氏的娘家也是厉害的。” “厉害有什么用,病死在家里,谁能说什么,卫国公恨她多事,自然不管,刘氏巴不得她死,毕竟她知道太多事了。” 温云沐喂温云秀吃完药,又扶着人躺下了,挨到耳边轻声说:“我怀疑卫大郎和卫三都不是国公爷亲生的,生父另有其人。” “啊?”温云秀腾一下又坐起来,“这,这可不能乱说。” “我只是推测,缺乏实证,所以你快点好起来,在卫府查查当年这些事,而且卫国公之前夭折的孩子,和家塾里姓刘的先生也脱不了干系。” 温云秀极其震惊地看着她,这,这怎么可能?她甚至都不知道卫国公有个孩子夭折了! 望着温云秀不敢置信的表情,温云沐点点头,“事实大约如此,你务必要查清楚。” “还有,这药的解药是掺在补药里的,我已查到药庐所在,等你好了,去探一探。” “嗯。”温云秀挽住温云沐的手,道:“二姐姐,我把这几次的药都做成了无色无味的粉剂,遇水便融,你若需要可以拿一些去,吓唬温云婉。” “药效呢?” “无二致,但每个阶段都需要再投一次,不过没什么损伤,有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自愈了。” “有多少?” “够三五个人的。” “多做些,做个四十三人的分量出来。” “啊?”温云秀一愣,“二姐,你要这么多干嘛?” “当然是谋财害命。” “哦,那姐姐三日后再来。” 温云沐三日后从卫国公府出来时,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门口,门子如释重负,“二姑娘,您总算出来了,殿下等在这里好久了。” 叶垂云一挑帘,十分不耐烦:“上来。” 门子不禁暗叹,温家女可真是厉害,一个庶出嫁入了卫国公府,一个嫡女攀上了皇家贵胄,嗯,也就老三嫁的差点意思。 温云沐在白虹的搀扶下,弱柳扶风一般上了马车,还没坐定就掏出一包药来,丝毫不见外地吩咐着:“本来是要给白虹交给殿下的,殿下既然来了,就直接给你好了。” “这什么东西?” “毒。”温云沐又翻了个单子出来,“这是四十三家的名单,让暗卫把毒下在幼子的水或者饭菜中,第一次下白色纸包,三天后下黄色纸包,再三天后下粉色纸包。” “沐姐儿。”叶垂云一言难尽地看着那名单,“你是在给我叶家半壁江山下毒啊!” “又没有任何毒性,毒不死人,白虹应该都和你说了,徐闻此人很可能是晋王的党羽,手中有这种毒药和解药,这些年来死在这种毒药之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打算放出去云秀中毒的消息,然后你对这些人家投毒,若他们与徐闻有关联,必然会想方设法找徐闻的,好过一家家去查。” 叶垂云听罢嗯了一声,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可这么大规模的投毒,徐闻一定会有所警惕,而且家家户户这样,会令旁人生疑。” “那我就管不着了,让他们狗咬狗呗。” “哎,有桩坏事或可一用。”叶垂云叹了口气,“京郊的几个庄子上,出了瘟疫,消息估计马上就会传到京城来,京城可能会封城一个月,投毒的事,不知所以的人也会觉得可能是染病,明面上至少也遮掩过去了。” “那我哥——”温云沐急道:“西南还传得回消息吗?” “回不来了。”叶垂云道:“我今日就是来通知你这件事的,你放心,我已经把自己的卫队都拨给他了。” “那你?” “我有自保之力,不过就是阿荆和白虹下毒辛苦一些。”叶垂云打趣着,但脸上并没有笑意,漫不经心地问:“你前几日和离庚白去凌霜书院?” “白虹没跟你说渐北道上截杀我和她的,就是徐闻吗?而且有个姓刘的先生,和我娘亲的死脱不了干系,现在也在凌霜书院。” “只说你叫离庚白做离大哥,还约着一起吃鱼。” 温云沐呸了一声,暗骂白虹多嘴。 “你怎么不叫我小叶哥哥?” “你是殿下啊,总不能在人前这么叫你吧?再说了,这吃鱼,诶?怎么到满运楼来了?” “吃鱼啊,糖醋鱼,又甜又醋。”叶垂云似笑非笑,话里有话,“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倒是合我胃口的。” “……” 温云沐一时无言。 第100章 议什么亲 “天呐,你叫殿下什么?小叶哥哥?你们还是三岁孩童吗?” 伴随着延绵不绝的大笑声,温云沐忍了又忍,才没有上去撕了叶辰澜那张嘴,就在他笑得没完没了,而温云沐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看起来心情极其愉悦的叶垂云出声打断了叶辰澜。 “沐姐儿怎么称呼我,是我同她之间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还想笑就出去笑,笑够了再进来。” 虽然话听上去阴阳怪气,但还是有一股开心的意味生生不息地透出来。 “我是替殿下开心啊!” 也是极巧,叶垂云自卫国公府接了温云沐出来,直奔满运楼,刚上了菜碰上叶辰澜也到满运楼来,听闻叶垂云在,便打算毫不客气地蹭饭,推门进来就听到温云沐喊了一声小叶哥哥。 笑得叶辰澜当即就去了半条命。 “相逢不如偶遇,殿下不介意请个客吧?” 叶辰澜一撩衣服坐下来,身边跟着的香倩往边上挪了挪。 这几日京中疯传叶辰澜与香倩曾通宵喝酒论琴,而众人皆知叶辰澜是个断袖,对他与香倩交好一事,也就真认了是红颜知己,而非男女之情。 “你和香倩怎么回事?”果然,叶垂云也好奇,“你不该暴露你们之间的关系。” “没办法的事。”叶辰澜耸耸肩,“离庚白不肯庇护她,而你叔叔那老不死的又非纠缠不清,找了几个人实在吓不退他,只能我自己出面,否则香倩清白不保。” “那也是你叔叔,嘴下积德。” “是啊,既然是叔叔,总不好跟我这个小辈计较。” 叶垂云素来对别人的事并不好奇,但这次抬眼望向香倩,问:“离庚白不庇护你,是怎么回事?” “诶诶诶——”叶辰澜阻止着:“你就别往人心口插刀子了。” 香倩行了个礼,神色平静地道:“恩公说为人一世,应一心一意,不该伤的心不能伤,他帮我,”香倩顿了顿,“他帮我,温二姑娘会误会,他心悦她,便是半点误会也不想有的。” 叶垂云嗯了一声,夹一块筷子鱼给温云沐,问她:“这倒是他的风格,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埋首吃鱼的温云沐被问得懵住了,又回过神来,轻描淡写地回话:“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我无需关心此事。” 叶辰澜拱拱手:“豁达!” 叶垂云的嘴角轻轻扬了一下,与叶辰澜说起了瘟疫一事,本来京郊的庄子已经封锁了,但京兆府办事不力,居然放跑了两个,虽然这几日风平浪静的,可这两个人到现在都没抓到,也不好说是真的会不会把病带进来。 “其实是除掉一些人的好机会。”叶辰澜道,“兵部侍郎刘文元之前被他们参了一本,被皇上禁足,可这两天又翻腾起他老家亲戚强抢民女的事了,看来是要一波一波地置刘文元于死地。” 叶垂云点点头,兵部历来是由掌握着军队的勋爵之家把持,三年前左清泉以文士之身入兵部,晋升极快,若刘文元倒下,接任者便是左清泉。 “这个左清泉,是晋王的人,西北一线的重要关隘总兵都被晋王拿下了,若是再把手伸到这个位置上,就更麻烦了。” 叶垂云点点头。 “陛下虽爱重你,但他现在还在壮年,一直都是隔岸观火,所以趁着这次瘟疫的机会,除掉这些人更稳妥。”叶辰澜把纸递给叶垂云,“你看看。” “知道了,我会看的。”叶垂云正要把纸收回去,被温云沐一把按住了。 “我能看么?” “自然能看,我的东西,你都可以看。”叶垂云说着话,把纸推过去。 叶辰澜闻言啧啧了两声。 “这些人都是晋王一党吗?” “没错。” “这些人有一部分和我给你的名单重合了,先前的毒就别下了,也不用试探,直接按世子说的做吧。” 叶辰澜挑挑眉毛,这感情好啊,温二姑娘想到自己头里去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美貌如斯,做起事来也跟他哥哥一样心狠手辣。 “我知道了。”叶垂云应了一声,看了温云沐身后的白虹一眼,白虹点点头,便算是交代完毕。 “世子,知道瘟疫的症状了吗?” “参与京郊的庄户救治的大夫里,就有我的医官,毒和药已经配好了。” “既然如此,不如就从东华门放出消息吧。”温云沐道:“蒋姐姐的弟弟现在还在东华门值守,瘟疫从东华门爆出来,更合理,明日我就去送毒药,安排事宜。” “好,稍晚送到府上。”叶辰澜不解道:“二姑娘怎么突然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温云沐笑了笑,敷衍道:“哥哥不在,自是要为你们分担一些。” 其实,上一世温徐清死于秋天,在此之前,她要对秦氏收网才安心。 事已论毕,三人闲聊起了家常,叶辰澜问道:“你家三妹的婚事,定到何时了?” “哥哥那边还有一个多月就回来,说好定在哥哥回来后,大概还有两个月吧。” “你家五妹妹出嫁的时候排场就不小,这次嫡女出嫁,应该会更大吧,只是两次都是太后赐婚,你温家也真是爱从太后兜里掏钱。” 听叶辰澜说起这个,叶垂云冷哼了一声,太后掏钱?那个抠门的老太太,还会从自己兜里掏回去的。 “不知道你嫁人是什么盛景,离家那么有钱,你又是嫡长女,陛下太后都会为你添份嫁妆,便是唐王府恨不得都要为你搬空。”叶辰澜狡黠笑道,“我说殿下,趁着这一两年,速速攒些好东西。” 叶垂云扬眉,冷道:“谁说她要嫁到离家,天下没有别的世家了?哥哥娶离家女,妹妹还要嫁离家汉?” “天下是有别的世家,但是像离家这么好的也不多,二姑娘要嫁的自然是掐尖的,这看来看去,还有比离庚白更好的吗?” 叶垂云一时无言,倒是温云沐停了筷子,漱口擦手,道:“未必我非要嫁人?我爹爹都不着急,世子倒替我着急起来了。” “怎么?”叶辰澜靠过来,调侃着:“离庚白不喜欢啊?那这位呢?殿下喜欢不喜欢?” “啪。”一条春卷塞进了叶辰澜的嘴里,叶垂云哼了一声,“我劝你别再说了,再说下去,香倩就要背主了。” 一言既出,温云沐便也抬头看了看香倩,生气虽然谈不上,但神情也有些许郁郁之色。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也是没办法的事。”叶辰澜不依不饶,“不过二姑娘和离庚白走得很近啊,同游凌霜书院,都传遍了。” “哦,过两日我还约了他去湖上泛舟。”温云沐云淡风轻地道:“我还可以随时随地约殿下去逛花市,若是畏惧人言,我也不用活了。” “我这不是替二姑娘担忧议亲的事。” 温云沐撇撇嘴,睇叶垂云一眼,喟叹道:“有这两位爷爷,我还议什么亲,不如剪了头发当姑子,或者——”温云沐说着话,往后一伸手,牵住了白虹,“我和白虹过一辈子。” 白虹退了一步,嫌弃道:“别了,姑娘,我嫌你麻烦。” 叶辰澜终于又忍不住爆出一阵极大的笑声来。 在叶辰澜的大笑声中,叶垂云道:“那就明日安顿好了事,下午去逛花市吧。” “啊?”温云沐迟疑着,“我那是打个比方。” “那你愿意同离大人去泛舟,就不愿意同我去逛花市?既然是打比方,怎么他的是真,我同你更亲近,我的反而是假?”叶垂云望着她,不满道。 温云沐抿抿唇,借口道:“我是怕殿下没时间——” “我对你的时间多得很,倒是你的时间不要总是分给别人,明日我去接你,逛花市,带上我送你的簪。” “好的,殿下,知道了。” 不知怎地,温云沐心中忽如小鹿乱撞。 第101章 生死之间 从东华门传来的第一声惨叫,打破了京中的平静生活。 东华门的值守将官蒋轩被宫中的何医官确定为染上了京郊的疫病,使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毕竟东华门每日进出许多人,值守的将官几乎见过每一个出入的人。 一时间,之前配给病人药方中的药材开始疯涨,而不出两日,渐渐传出了许多人病倒的消息,只是这病又来得奇怪,有些人轻些,有些人重些。 轻些的人,如同得了风寒,快的三四天,慢的十来天,也就逐步痊愈。 重些的人,如京郊症状一样,三五日极快地要了性命。 上到朝廷高管,下到贩夫走卒,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棺材铺和纸货店忙得不可开交。 “姑娘,这些人府里确定都和徐闻有勾连。” 温云沐忙接过信看起来,目光一顿,怎么还有林家? 她忽然想起林家那个多嘴多舌的憨憨幼子:林景云。 “这份名单给殿下,由殿下定夺。” “是。” “还有,怎么现在疫病闹得这么凶了?” “的确是有了,所以现在真真假假掺着,分不清情况。”白虹肃然道:“二姑娘近期不要出门,吃食也要分外注意些,最好接赵姨娘来同住,安全些。” “说的极是。” 白虹一出门,温云沐就遣人去接赵姨娘,赵姨娘在温云沐院中是住惯了的,两人结伴自然开心。 可过了两天后,温云沐这一院子人,连同赵姨娘竟然都病倒了,白虹都没能幸免。 温云沐烧得脸通红,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了一遍似的,俨然回到上一辈子遭罪似的。 “院子里的东西是没问题的。”温云沐虚弱地道:“先发病的是姨娘,定是姨娘那院里被人钻了空子,姨娘可还记得,有什么反常之人吗?” 赵姨娘躺在床上,只有力气移动眼睛,缓了许久方开口说话,“到你院里之前,药堂来送药,来得是个生脸,说是东家配了防疫的药,要亲手交给我,我便去了,想来就是那时出的问题,因为是药堂的人,所以也没有防备。” “只是站着说话倒也不至于这么厉害,姨娘想想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啊!”赵姨娘惊呼一声,“我把防疫的药验完之后,今早煮了,分给院里所有人喝了。” 温云沐闻言出了一声冷汗,身上的烧立即退了三分,她推推坐在自己身边的白虹,道:“这是毒药,太厉害了,是要我们死,毕竟疫病没有这么快,我估计我们也要两天的时间才毒发,你要出去,求助,求助殿下,我们才能活!” “好。”白虹拄着剑,忍住天旋地转,往门外走去,过了好一阵子回来,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不行,门被锁了,外头还有人看着。” “早上夫人说现在疫病重,要各院关门。”赵姨娘艰难地道。 “爹爹呢?” “侯爷去署衙了。” 温侯去署衙,都是住在营中,三五日都不会回来。 “白虹——”温云沐忍着全身疼痛,道:“去把殿下给的解毒丸找出来,分了吃了,能好一点是一点,入夜,我们要想办法出去求救。” 夜深,温云沐蹲在门口,手上拿着一只簪,灵巧地捣鼓着挂在外头的锁。 白虹坐在旁边,低声问:“姑娘在哪学的?” ”在离家闲得无事,离庚白教了几手偷鸡摸狗的学问。” 细微地啪一声,门开了,门口坐着的打盹的两人,没有被惊醒。 温云沐冲白虹点点头,白虹提了一口气,从两人之间掠了过去,滚进了院外的矮花丛里。 到底病得厉害,行动缓慢,还是蹭到了门口值守的男子。 “谁?”男子被带到了衫子,立即警觉地醒了,温云沐低声喝道:“滚开!” “二,二姑娘?”男子磕巴了一下,但随即道:“夫人让锁了所有院门,二姑娘是如何出来的?若院子里要什么东西,告诉我们送来便是了,二姑娘是万万不能出门去的。” 两个脸生的,应该是秦微舒新找来的,也决计不会听她这个二姑娘的话。 另外一人疑惑地看看四周,便往白虹先前去的草丛摸了过去。 温云沐抿着唇,一不做二不休,从背后掏出匕首来的,对准了男子的后心。 匕首一亮,此二人万万就留不得活口了。 温云沐不能让人知道自己会武功,更不能让人知道白虹也会。 温热的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浸湿了温云沐的手,一声短促的喊叫中,说话的男子逐渐没了鼻息,而另外一名摸向草丛的男子,回头时正好看到自己的同伴倒下去,他急忙抽出佩剑,奔着温云沐而去。 此时此刻,温云沐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站都要站不住了,虽然她朦朦胧胧看到寒光袭来,却也没有力气再提起匕首,她双腿不听使唤地瘫倒在地,短暂地失去了神智。 再睁眼时候,时间仿佛过去很长,但又极短。 白虹瘫坐在地上喘气,而身前横着男子的身体,温云沐则感到身上似有千斤重担,一个温软的身子压在自己身上。 ”赵姨娘?” “她受伤了,伤在腿上。”白虹喘口气道。 “你别管了,快去求救。” 见白虹走远了,温云沐挣扎着从自己的身上割下布条,摸出一瓶外伤药,草草为赵姨娘包扎了,喘气喘了许久,才扶着赵姨娘往她院里走。 “姨娘,你撑住,我们要活着,想想云秀,你不能留她一个人孤单在这世上。” “姑娘,是我,是我拖累了你。” “一家人,哪里分谁拖累谁,姨娘,你靠着我,我们走快点。” “好。” 如果府里还有一个地方能出去,那就是赵姨娘院子里的狗洞。 事已至此,她万万不能坐以待毙。 后方,人声窃窃私语,火把影影绰绰。 温云沐把赵姨娘塞进假山里,自己堵在了假山口。 慢慢的,一行人逐渐靠近过来,温云沐强撑着靠在假山石头上,掏出了自己的匕首。 “二姐姐?”有人轻轻地唤,清脆的少年声调。 温徐铭! “二姐姐!我来救你了!” 温云沐咬住唇,没有回应。 有跑步声传来,温云沐攥紧了匕首。 有人在不远处道:“有个婢子跑了。” “出府了吗?” “出了,被她还杀了两个。” “找!” “是。” 脚步声逐渐走远,还有三三两两在花园中敷衍着找人,好几次从假山中掠过,甚至有一人已然停留。 ”假山里也能藏人,进去找找吧。” “找什么找,真找到了怎么办?前头死的两个你没看到吗?何况,二姑娘可不比旁人,真有个意外,侯爷会一查到底的,都是温家的家事,你跟着拼什么命?” “对对对,老天保佑今晚别碰上二姑娘,只要天一亮,换班回营就没我们的事了。” “可不是么!” 原来都是东军的人,想来里面也混着徐闻派来的死士,守院门的两人想必就是,否则这些人,万万不能这般大模大样地进到侯府里来。 既然是东军,侯府必不设防。 支持四弟的人,竟这样多,也离他们这样近了! 看来,是蓄谋,也志在必得。 温云沐摸过去看赵姨娘,又将她的伤口紧了紧,只要熬过这一晚,她们就有救了! 第102章 把沐姐儿请出来 叶垂云站在门口,像一只猛兽。 秦氏抬眼望去,只见他身后站着成平王世子和几个陌生人,黑压压带着百来号盔明甲亮的军士,一片秣兵厉马的肃杀气息,若插个旗,便如战场对垒。 秦氏局促地笑笑,“殿下这是做什么?带着这么多军士,深夜围堵侯府,恐伤了两府和气吧?” “夫人,请在一盏茶内请沐姐儿出来说话,如若不然,我亲自去找。” “殿下,您就算再是皇亲国戚,也没有大半夜要我们家姑娘出来说话的道理。” 见秦微舒为难,冯妈妈大义凛然地挺身而出。 话音刚落,冯妈妈觉得颈上一凉,她忽然惊呼了一声,这才察觉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人搭剑低声道:“无故诽谤殿下,该死!” 秦微舒一下白了脸,她急匆匆地从门前跨步下来,伸手就要来握阿荆的剑,但阿荆哪里容她近身,只是眨眼的功夫,剑入鞘,换了把匕首抵在冯妈妈后心,便是要握,也握不到。 侯府门口,侯爵夫人伤手流血,怎么说,都是自家殿下理亏。 阿荆的匕首见了红,冯妈妈撕心裂肺地喊起来,但刚喊了一声,就被阿荆下掉了下巴,筛糠似的瘫倒在地。 “殿下!殿下!这个刁奴没见过世面,不会说话,冲撞了殿下,殿下看在她年迈可怜的份上,只当是日行一善,饶她一条贱命吧!”秦氏的声音颤抖着,她这一辈子,干的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事,现在真刀真枪,你死我活,令她感到了原始又直接的恐惧。 是猎物面对狩猎者的本能恐惧。 “掌嘴。” “是。” 阿荆掌嘴,不需要那么多花活,一巴掌就把人打得昏死过去,再一巴掌,冯妈妈就吐了血,三四巴掌下去,一口牙已然掉完了。 “好了。”叶垂云抬步,冷冷道:“夫人还要拦吗?” 秦微舒的脊梁骨晃了一下,强撑道:“便是殿下与侯府素有情谊,臣妇也不能容殿下带兵进侯府。” “好。” 叶垂云抬手,一行兵丁哗啦一声,拔刀在手,齐齐跨前一步,逼上了侯府的白玉台阶。 站在叶垂云身后的叶辰澜,越众而出,朗声道:“今夜有人在唐王府行刺不遂,逃至侯府,为了侯府的安全,请夫人与众姑娘、公子移步他处,勿耽误了搜捕。” “搜!”叶辰澜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涌向温府大门,甚至冲出好些女婢子,把挡在侯府门前的秦微舒、冯妈妈等人,连拉带扯地搡进了侯府门前停着的一溜马车上。 此时此刻,大门忽然开了,走出一个高瘦的人影来。 “哎呦,四公子。”叶辰澜笑着走过来,一把揽住了温徐铭,先声夺人,“看到你没事可太好了,你知道吗?你家进贼了。” “我听着吵吵闹闹的,怎么就进贼了呢?” “是啊,刚在唐王府行刺的几个人,逃窜到你家里了。” 温徐铭挑着眉毛,一脸震惊之色,“什么?” 说着话,温徐铭退到门边,道:“我小厮来报说门口闹起来了,竟然是这样的大事,那你们快进去找找。” 叶辰澜深深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来啊,进去搜!” “我母亲毕竟是妇人,今夜受惊吓不少,我先带她和姐姐们去找父亲。”温徐铭道,“我先去请两位姐姐出来,毕竟内院之处,多有不便。” “也好,你们几个,跟管家去请三姑娘,四公子,我同你去请二姑娘。”叶辰澜伸手做请,温徐铭愣了一下,他又笑着道:“嗨,殿下的心事,难道温家弟弟还不晓得?出了这等事,自然第一时间是惦记着二姑娘的。” “那是,那是。”温徐铭道:“那我带世子过去。” 叶辰澜虽说不是第一次来温府,但是第一次来内院,曲水亭台,遍植花木,夜深之时,影影绰绰,似有十面埋伏之相,但在曲折幽径的岔口,总有手执火把的护院家将往来巡逻。 “府里防卫真是极其严密。” “往日也不这样,现在不是疫病四起,母亲今早封了院,怕有人浑水摸鱼,便让父亲把身边的卫队调回府里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看佩刀,都是东军的形制。” “世子慧眼,这边走,二姐姐的院子就在前头了。” “公子,公子!” 走了两步,连滚带爬来一个小厮,脸色煞白地道:“公子快去看看,出事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温徐铭训斥道:“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怕成这样子?” “二姑娘,二姑娘院门口躺着两个,两个死人啊!”小厮结结巴巴地道。 “什么?!”温徐铭闻言,立即将人推到一边,快步而走,而叶辰澜比他更快,带着身后数人竟是奔跑起来,直到尸首看罢,温徐铭才气喘吁吁地跟上来。 “这,这是今早来的府里的,说是我父亲身边的亲卫派来的,怎么——” “被人用匕首杀了。”叶辰澜跨过尸首进院去,吩咐道:“不要惊动人,看看什么情况,遇到二姑娘就立即来报。“ 众人应了一声,分头进院中各屋查看,而叶辰澜径直往闺房而去。 温徐铭立即跟了上去,进屋之前先喊着:“二姐姐!二姐姐!” 叶辰澜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声二姐姐,忽然收住了脚,他大有深意地看了温徐铭一眼,反倒退后了一步。 叶辰澜笑道:“我毕竟是外男,再紧急也不敢坏了二姑娘的名声,四公子上前叫门吧,若是叫不开,你先进,我们再进。” 温徐铭的目色一沉,随即笑道,”世子说的是。“ 温徐铭站在门口,将手贴在门上,道:“二姐姐,我和成平王世子一起进来了。” 门被推开了,屋里黑漆漆的。 叶辰澜挥挥手,带着火把的士兵一拥而入,他扬声道:“温二姑娘,殿下派我来接你了。” 屋中依旧寂静无声,有人从内室奔出,低声道:“禀世子,人在内室,看着像病了。” “都退出去,找大夫来。” “是。” 温徐铭还没来得及进内室看一眼,就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背着药箱,身手灵巧地从门外奔进来,往内室去了。 叶辰澜面沉如水,神色严肃,“四公子,让人都回避,二姑娘怕是染上疫病了!” “啊?”温徐铭心急如焚地道:“那,那我二姐姐该怎么办啊?” “自然由殿下同温侯定夺,你也看到了,先有刺客杀了二姑娘门口的守卫,现在二姑娘又染了疫病,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且先回避吧。” “好好。”温徐铭一边走着,一边往内室看去,然而叶辰澜有意无意地动了下身子,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已经通知侯爷了,现在侯爷应该在东军署衙等着各位了。”叶辰澜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我派人护送四公子出去。” “多谢世子。” “不谢。” 第103章 你们是为难我老道 “怎么样?” “如世子所料,是毒不是病。”大夫低声道:“这院子里的人都中了毒,与白虹姑娘的毒性一致。” “可要命?” “再晚一天,神仙难救。” “现在呢?” “亦十分凶险,好在姑娘服下过解毒的药品,已抑制毒性,现在我需要施针,并且需要这些药材。” “你放手做便是。”叶辰澜道:“天一亮,何医官也会来,到时亦有助力。” “那太好了。” 大夫去施针了,叶辰澜这才转过脸,望向立在窗前一夜的叶垂云。 本来想要埋怨几句,话到嘴边突然又说不出来。 他同他自小相识,未曾见过他如此失态。 三更半夜,白虹重伤而至,刚说了一句话:“快救二姑娘,中毒。”就喷血倒地,唐王府的大夫一验,说出中毒二字时,叶辰澜察觉到叶垂云轻微地晃了一下。 他冷静地吩咐着阿荆:“点好五十人,去侯府。” 叶辰澜拦住了,“你这是做什么,强闯侯府,太过骇人听闻,便是温侯替你遮掩,参你的折子也拦不住!” “少废话。”叶垂云一把推开他,叶辰澜与他如此熟络,竟不知他手力巨大,一掌被他推得飞了出去。 “阿荆,你带人进府,我先去进去找人。” 叶辰澜闻听此言,立即冲上去,抱住了叶垂云的腰。 “你就给我一盏茶的功夫,我让你们所有人都进去,你便是进去了,侯府那么大,二姑娘若动不了,你一个人找太费工夫,我们这么些人都进去,也能找快点。” “好,阿荆,再点五十人。” 叶辰澜只觉得无语,一百人,这是去攻打侯府吗? 他这辈子,压根就没想到会在叶垂云身上看到失了智的一天。 果然,智者不入爱河,当真是愚者常有爱。 “殿下。” 叶辰澜走过来,站定在叶垂云身边,劝道:“熬了一夜,去歇一会吧,侯爷派过来的人已经来了,可以接手照顾温二姑娘,我们毕竟是外人——” “你是外人,我不是。” 叶辰澜叹了一声,目光不禁停留在叶垂云紧握的右手上。 昨夜,温云沐便是握着这只手昏过去的。 叶辰澜没想到自己能这么顺利地找到温云沐,从看到门口那两具尸体,他的心似乎被悬在了城墙上。 门前两个死人,而温云沐又是个中了毒的,简直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凶多吉少。 偏生温徐铭还在门口刻意地表演愈发,更让叶辰澜心底发虚。 若今日温云沐没了性命,门口那个阎王,不知道能不能放过这些人的性命。 叶辰澜连怎么劝叶垂云的话都想好了,他甚至天马行空地想着,叶垂云身上系着的可是几个大家族的身家性命,真犯了浑把秦氏和一双儿女给杀了,那跟随他的这些人,不知道现在投晋王还来不来得及? 谢天谢地,温云沐好端端地在内室坐着。 好端端——至少全手全脚。 还没等叶辰澜上前确认是死是活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身边刮了一阵风。 接着,内室中就站了个人,人是站在温云沐身后的,两个指头搭在她脖颈上按了按,而后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此时,一屋子灯火被纷纷点亮,叶辰澜看到叶垂云像是抱着一尊名贵脆弱的瓷器似的,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了床上,而堂堂皇子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半跪在了绣榻前,粉色的幔帐里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叶垂云的右手。 叶辰澜离得近,他听到温云沐低声道:“你,你来了,太好了。” 话落,手松开了,叶辰澜又一次见叶垂云轻微地晃了一下。 于是,叶辰澜大喊着:“大夫!” 兵荒马乱一夜,从阎王手里抢命,终于在旭日东升时,数十人性命无忧。 “死在门口的两个人,什么跟脚?” “温侯的亲卫来辨认了,不是东军的人。” “哼,若无内线,不是东军的人怎么混的进来,还站在沐姐儿门口。” 叶辰澜压低声音,道:”白虹醒了,说一个是她杀的,一个是温二姑娘杀的。” 叶辰澜忍不住大赞自己聪明,昨夜把两个死人栽在了莫须有的刺客身上,替温云沐挡了罪名。 “尸体留下了?” “扣下了,让人去验尸了。” 两人说着话,阿荆急匆匆来禀事,叶垂云面色愈冷,待阿荆走了,回身道:“昨夜在侯府值守的人,全死了,都是报的疫病,温侯知道消息的时候,人已经拉去乱葬岗子烧了,拣了些没烧化的骨头,有砍伤。” “杀人灭口,这么快!” “是。” “岂不是没了实证,不了了之?” “是。” “他们为什么要突然置二姑娘于死地?” “那必然是沐姐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被他们察觉了。” “那只能等二姑娘醒来再说。” “准备一下,带着沐姐儿和赵姨娘去青云观。” “啊?” 叶辰澜为难道,“殿下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啊,去青云观干嘛?难道烧香磕头能把二姑娘的毒解了?” “这里不安全,难道你有更好地安置她的地方吗?何况,说不定在青云观,另有奇遇,你派人去请离庚白,让他立即去青云观安排。” “是。” 青云观可是不得了了,烧香许愿,卜卦算命的能耐上,又加了一条:有位神医圣手,看病施药。 飘云子叉着腰,看着满院子的皇亲权贵,好脸都没给一个,”你们是不是来给道爷找事的?” 离庚白清清嗓子,“师叔,二姑娘只是暂住几日,好了就走。” “你们一个王爷,一个侍郎,还有一个世子,哪一个的府邸不是住着百来号人,反倒住不下一个姑娘,要到我这小小道观来?” “事出突然,事关二姑娘名节,不得不来此叨扰,扰了贵处的清静,定少不了香案前的供奉,只盼道长能收留暂住——” “殿下。”飘云子打断了叶垂云的话,“我倒不是缺你那些香火钱,当然有了更好,只是你为了抬二姑娘上山,放出话去说我观里有个治疫病的神医,还要施药,我上哪去找神医——” “神医在这呢!”叶辰澜忙往门外一指,飘云子打眼一瞧,都看乐了,院子里站着四五个道士打扮的人,“这都是我府里的大夫,之前在京郊疫病的庄子上帮过忙,看病开方煎药都不需要观里操心,而且这次施的药,由成平王府供着,要多少有多少,青云观还能挣到一个好口碑,道长何乐而不为呢?” 飘云子顿时觉得,和这群老奸巨猾,全身上下长满心眼的权贵比起来,他一把年纪堪称单纯。 “行吧行吧,挨着竹林的三间屋,请各位自便。”飘云子敷衍着:“话先说在前头,那屋子可有点破,比不得各位府里——” “师叔,我已经派人去收拾了。” 飘云子白了离庚白一眼,呸道:“吃里扒外,那还跟我说什么啊?你们自己安排吧!” 话落,飘云子悻悻而去。 叶垂云食指微点桌面,抬眼望向离庚白,道:“你和沐姐儿之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现在有人要她的命。” 离庚白的眉间骤然收紧,呼吸也变得轻缓而克制,他道:“我们在查徐闻,但自问没有露出任何马脚,至于他如何知道,我实在不清楚。” 叶辰澜亦困惑,道:“若,此事与徐闻无关呢?” 叶垂云的目光变得锐利,投向了桌上蔓延而开的水渍,冷冷地道:“那就引蛇出洞,试一试吧。” 第104章 你不要死 夜深了,徐闻盘腿坐在榻上,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他冷冷注视着徐闻,道:“唐王赶到,功亏一篑。” “他还有余力顾及温云沐,着实是出乎意料。” 常年交手,对叶垂云身边的暗卫数量变动,总会有所察觉,第一次减少,是温徐清不在京城时,这一次温徐清二出京城,果然暗卫少了一大半。 一个多月来,日日夜夜刺杀就没有断过。 男子道:“昨日他不是去了城郊吗?” “但他的确是从唐王府赶来的,说明我们的人掌握的都是假象。” “那就是说,他早知道我们的人都是谁。” “没错,若不是这次情急之下,他径直从唐王府出来,我们还意识不到他已然察觉了暗桩。” 徐闻思索片刻又道:“这样也好,既然暗桩已经暴漏了,再换些人,而且这位温二姑娘,也不是整日都和叶垂云厮混在一起,有的是机会。” “我们下手在即,要在下手之前除掉她,免得留她到后面,做些鱼死网破的事。” “嗯,老夫也这么想。” “她如今在青云观养伤。” 徐闻扬眉,“为何在青云观?” “担心侯府不安全,再去哪里,都会有人说嘴,想这一处,是高招,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既然是在青云观,或可一试。” “正是。” 温云沐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梦里她站在迷雾中,前面有个穿白色衫子的人奔跑着,她环顾四下,看不清一草一木,便跟着那人也跑起来,一直追逐了许久,对方终于停下来。 温云沐慢慢走上前去,她拍拍对方的肩膀,那人便回过头来,温云沐退后一步,惊惧喊着:“卢家安!” “是我,温二姑娘,我们又重逢了!”卢家安狰狞笑着,步步紧逼,他抬起自己的手,道:“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是三颗怒目圆睁的头颅。 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叶垂云。 脖颈的断处那么整齐,血淋淋的,淅淅沥沥的血全淋在她手上。 温云沐眨眨眼,卢家安不见了,她觉得怀里一阵温热,赫然低头。 三颗头颅正被她抱在怀里,和她脸对脸,眼对眼地看着彼此。 温云沐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一身大汗地自梦中醒来。 “怎么了?” 手被人握住了,她抬头看着,有人挑了帘子,温柔捋过她汗湿的额发,轻声道:“没事了,不怕,我在。” 温云沐望着叶垂云俊朗的脸,忽然就摆脱了睡梦中的恐惧,安定下来,她喘匀了气,慢慢移动身子坐起来,道:“你守了我许久吗?” 叶垂云没有回答,只道:“你没事就好,这次实在是太危险了。” “嗯,我没事了。”温云沐下意识往身后摸了一下,发觉自己常用的枕头不在,于是将周遭打量一番,“这是哪儿?” “青云观。”叶垂云伸手接过叶辰澜端来的药,“你家危机四伏,实在不敢再让你待在那儿。” 温云沐接过药碗喝了,正要说话,却听有人咋咋呼呼地道:“哇,你不知道唐王殿下有多么威风,为了你差点踏平整个侯府,当晚稳住病情后,就抬着你上了青云观,你昏迷了三天,他衣不解带地在这熬了三天。” 叶辰澜啧啧称奇,“简直比我府里那只鹰还能熬。” 温云沐从药碗边缘去看叶垂云,只见他神色平淡,一如往常似的,“你不要听他瞎说,我当然不能让你出任何事。” “嗯。”温云沐把碗递了过去,先前想说的话又咽下了。 “你府里,想杀你的是谁?” 温云沐沉吟一下,此事牵扯甚大,便是叶垂云,她也不想说。 “应该是秦氏吧。”她搪塞着。 “二姑娘,你怎么在你房间里啊?我带人进去的时候,还想着你是不是逃去哪里了?”叶辰澜插着话。 温云沐原本也是想逃的,打算从赵姨娘的院子狗洞里爬出去,但一是实在没有那个力气带着两个人逃跑,二是满院子都是搜捕的人,想跑也跑不出去。 而她的院子,定然是第一时间就搜过了的,那么大的地方,找个暗处躲起来,也不一定会被人找到。 ”其实你到的时候,我也刚刚回去,前脚把赵姨娘扶着坐下,后脚就听到外头有了动静,我原想是有人冒充我四弟,要骗我开门,那会子握着匕首站在门边,想拼个鱼死网破,可后来听说和你一起来了,这应该是做不得假,才收了匕首。” 果然。 叶辰澜有些后怕,正是温徐铭的那一番门前做作,才令他警醒,让温徐铭先进去,若是真的他在前,温徐铭在后,那温云沐的匕首,定然是要扎在自己身上的。 温家,姐弟不睦,他的推测是真的,不然一个当二姐的,为什么这么提防自己的弟弟。 至于温云沐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弟弟动刀子,那里面的缘由可就令人浮想联翩了。 甚至,她竟然在叶垂云面前,轻轻揭过了此事,好一个“冒充”! 温云沐不说,叶辰澜也不多嘴,便由着叶垂云往下问,“秦氏为什么要这么着急杀掉你,宁可冒着如此大的风险。” 温云沐摇摇头,对于这件事,她也很困惑。 “我方才问了离庚白,他也毫无头绪。”叶垂云递过药碗,轻轻扶着温云沐躺下,叶辰澜极有眼力,端着药碗出去时,还虚掩上了门。 “若真如你所说,是徐闻干的,那他不会错过你在青云观养病的机会,我已经设好埋伏,明日留叶辰澜和离庚白在观里照顾你,他们知道叶辰澜的拳脚功夫稀疏平常,但离庚白却是一只奇兵,他向来以文官示人,没人知道他身手了得,有他在,我放心些。” “那你呢?” “我白天入城,待夜了再出来。” 温云沐迟疑一下,从青云观回京城要一个时辰,再来又是一个时辰,他又三日未睡,为了她如此奔波—— “既然都安排妥当了,就别来了,这边有人,你回去歇歇。” 叶垂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道:“我放心离庚白的身手可以保护你,但我不放心别的。” 别的?两人自然是心知肚明。 温云沐面上一红,低声道:“没有别的。” 叶垂云回嘴亦快,“你没有,并不是他没有。” 扶着人躺下来,叶垂云又在床边坐下,“你再睡会,我守着你,不会再做噩梦。” 想起那个噩梦,温云沐心有余悸。 “便是卢家安再如何险恶,有我在,他也不敢再入你的梦了。” 定然,是她方才梦中大喊了出来,温云沐不安地道:“我还说了什么?” “让你父亲,你哥哥,还有我,都不要死。” 一语毕,不知怎地,温云沐竟然眼眶一酸,无声地哭了出来。 叶垂云沉默着,只轻轻抹掉她眼角的泪水,道:“我不死,也不让他们死,你放心。” 门外,叶辰澜叹一声,对身畔的离庚白道:“离大人,你这是图什么,他和她羁绊至深,你混在其中,只会伤怀。” 离庚白淡淡笑笑,“我与香倩羁绊至深,那世子又混在其中做什么?” 叶辰澜呸了一声,“我是断袖!断袖!” 离庚白扬眉,“是不是的,也就只有世子晓得,不是么?” 第105章 堵截徐闻 夜半,温云沐躺在隔壁,听到屋里乒乒乓乓地打起来了,而且打得架势延绵不绝,一点也没个干净利索的劲头。 若是离庚白,应该不至于。 大概率可能是叶辰澜,伪装成自己躺在床上,功夫不佳,才边打边跑,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殿下,徐闻出来了。” 竹林里,阿荆伴着叶垂云躲在暗处,正在等待机会,伺机而动。 今日之局,就是为徐闻而设,逮着一两个探子,与大局并无影响,可若是徐闻入套,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杀二姑娘之心,竟如此坚决,不惜亲自以身犯险。”阿荆低声叹着。 院子里,假扮成温云沐的叶辰澜一撩长发,披头散发地踢了一脚刺客,“你挺能打是不是?” 刺客被堵上了嘴,一个腰插双斧的方脸汉子压着他跪在地上,看着竟然杀错了人,气得就要冲上来,而那汉子心狠手辣,当即就砍断了刺客两条腿,看得叶辰澜呲牙咧嘴,不忍直视。 阿荆有心说韩阳是个狠手,但瞧着殿下面色肃然,便没敢再做声。 “来了。” 常年游走于死亡边缘,叶垂云对危险有着本能的直觉。 夜里,两道寒光而至,韩阳护着叶辰澜翻滚出去,再回头时听到闷哼一声,抓住的活口已是死了。 黑衣人没有停留,一脚踹开中间屋子的房门,他所料不错,温云沐正被安置在这里,而房梁上,蹲着手持长剑的离庚白。 来人几个起跃,来到床前,长刀当下就斩了下去,电光火石之间,被离庚白架住了,两人你来往我,打得有来有回。 而身后,有人将一双斧头舞得虎虎生风,断了他的去路。 徐闻知道,今日人家设好了套,等的就是他。 叶垂云、叶辰澜身边,何时有了这样一位用斧的高手?昨日看着他,不过是叶辰澜带上山的碾药小厮罢了。 而离庚白,徐闻气得想要吐血,一个文官,如此深藏不露,功夫高深,杀招老道,可想而知,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 一前一后夹击下,还想再取温云沐的性命,无疑痴人说梦。 徐闻见状不妙,立即转身而走,他射出两枚袖箭,直奔温云沐而去,果然离庚白撤走回防,而徐闻拼着斧子从肩膀削过的伤,一脚将那汉子踢了出去。 转眼之间,徐闻已摆脱两人,奔到院中,眼看就要没入竹林而去。 此时,一道剑意,将徐闻逼回院中。 徐闻望着从竹林一跃而出的青年,那是叶垂云的贴身侍卫,武功极其高强,他将目光投向黑漆漆的竹林里,徐闻知道,叶垂云就在那里。 白日暗巷,他安排人刺杀叶垂云,并且确定伤到了他。 不成想,叶垂云带着那般严重的伤口,居然快马加鞭地还赶回青云观来。 徐闻不禁嗤笑道:“殿下竟是个多情种子。” 阿荆气不打一处来,呸了一声,“留下命吧,废什么话!” 三人夹击之下,徐闻不是对手,但他素来都是不服输的性子,战到了最后一刻,离庚白一脚踹在他胸口上,呕出一口血后,被阿荆卸了下巴,压在当地。 夜风中,面上一阵凉,叶垂云伸手撕了他的面具。 那么重的伤,叶垂云站得倒是稳。 “你是谁?”叶垂云冷冷问。 徐闻并不答话,但是一支火把极快地跑进来,举火把的是个穿麻衫的道士,慌慌张张地问:“出什么事了,怎么了,怎么了?” 素来不拘小节的飘云子只穿着一只鞋,一边喘一边道:“各位贵人都没事吧?可别在我这磕着碰着的,我也担待不起,咦——”他绕着徐闻转一圈,“这不是凌霜书院的徐闻徐先生吗?” 飘云子推开阿荆,“哎呀,误会吧?他一个教书先生,又有学问,不要这么扭着他的胳膊,有辱斯文。” 真是绝处逢生! 徐闻一把捏住飘云子的喉咙,道:“都走开,想要他的命,就让我走,飘云子可是连陛下都倚重的人,殿下不会不知道吧?” 叶垂云冷笑,“你杀了他便是,横竖人是你杀的,不是我杀的。” “道长,听到了吗?殿下要你死。” 飘云子被他捏得双眼发黑,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徐闻,你跑不脱。”叶垂云笃定地道。 “跑不跑的脱,得看我的本事。”徐闻拖着飘云子,逐步往竹林深处退去,而阿荆如影随形,伺机而动,令他无法全力逃脱。 徐闻松了松捏住飘云子脖子的手,飘云子马上高呼起来,“殿下,殿下,你让他走,换老道一命,老道有用得很,以后你想做什么,老道都能帮你做,宫里的贵人们最听老道的话,殿下你行行好,咳咳咳——” 叶垂云沉默着,挥挥手,阿荆慢慢停下脚步,退开了。 “道爷,谢谢你救徐某一命!”徐闻单手用力,就要打昏飘云子时,忽感腹中一凉,闪着寒光的剑尖在身前露出两寸来长,徐闻在剑抽出的一刹那,陡然回脸,就见离庚白如鬼魅一般,不知何时竟绕了过来。 徐闻不敢恋战,将飘云子当肉垫似的,扔给了离庚白,自己一跃而去,隐入了黑暗。 “师叔,没事吧。”离庚白扶住飘云子,飘云子推开他的手,活动了自己的脖子,低声骂着:“他娘的,要不是你求我,我还能被他捏着脖子?说出去真是丢人。” 离庚白露出两个酒窝,笑道:“下次定给你一个一展雄风的机会。” 几人缓缓走回院中,叶辰澜正要骂骂咧咧,叶垂云忽道:“找大夫来,隔壁屋子腾个床出来,我——”话没说完,人踉跄一下,栽在了阿荆怀里。 离庚白立即伸手,同阿荆一起架住了他,低声道:“什么情况?” “殿下中了一剑。” “怎么能中剑?” “对方启用了新的暗桩,为了骗他们上钩,殿下当着暗桩的面,故意被人捅了一剑。” 离庚白顿时心下明了,若不是确定叶垂云受伤,需要更多的人手保护,他们自然不敢对温云沐动手,生怕阿荆等人留在此处,他们不能一击得手。 叶垂云正是用自己的伤做饵,让徐闻轻敌上钩。 “快,扶进去。”叶辰澜转头去找大夫,被叶垂云拉住了,警告道:“小心说话,不要让沐姐儿察觉了。” “知道了。”叶辰澜难得正经起来。 离庚白望着他,忽然觉得若是自己真输给了他,也不冤。 第106章 凌霜书院院主 徐闻被抓捕的消息,震惊了太多人。 已赋闲许久的凌霜书院老院主不得不重新回到书院操持事务,面对如此丑闻,院内学子人心惶惶,不出三天,门槛都被人踏破了。 陈林面沉如水,道:“这位是成平王世子,徐闻指使人刺杀唐王殿下一事,由世子负责追凶,今日只是问询,院主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万不能隐瞒。” 老院主只知徐闻杀害平靖侯府嫡女未遂一事,却不知竟还指使人刺杀唐王,不由紧张起来,见世子亲来,愈发手足无措,七老八十的人要颤颤巍巍行礼,被叶辰澜托住了,叶辰澜道:“殿下知道此事与凌霜书院无关,我这次前来也只是询问院主,徐闻是如何到凌霜书院的?” 老院主欲哭无泪。 徐闻在年轻时,也算是一代名士,因此他找到凌霜书院落脚的时候,老院主压根没有表示拒绝。 “后来——”老院主欲言又止,见陈林抬眼,硬生生将舌头转个弯,道:我上年纪,精力不济,而他常年在书院,又与京中权贵交好,我索性就将一应事务交给他打理,没想到啊!他竟然包藏祸心。” 老院主嗟叹着,叶辰澜却不接茬,又问:“据说徐闻喜好读书,尤其喜爱在书院的环山楼流连,是吗?” 老院主点点头。 叶辰澜道:“既是如此,那就请院主带我去看看,陈大人舟车劳顿,且在此等候吧。” 陈林忙跟着起身,“下官——” 叶辰澜微微垂眼,冷冷睇过去,倒是吓得陈林立即噤声,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再坚持跟着。 叶辰澜听出老院主有隐瞒之词,按照温云沐之前所言,陈林与秦氏勾连,想必也与徐闻有些瓜葛。 “如今陈林不在,院主有话可尽言。” 老院主叹口气,犹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都是些没有实证的事。” “说来听听。” “当年徐闻自玢州来,拿的是我一位朋友亲笔所写的推荐书信,我不疑有他,便留住了其人,后来又有一位刘先生来投,我就觉得奇怪,这位先生热衷去权贵之家做先生,但总是去个一年多又回来,我好奇问过徐闻,他说是他玢州的老乡,我便写信去向那位朋友询问。” 老院主喘气愈重,叶辰澜便将脚步放缓。 “我那位朋友说,这个姓刘的,在玢州闹出一桩丑闻来,和人家深宅大院里的夫人纠缠不清,被主家赶了出来,还说徐闻昔日在秦府也有一些风言风语,但没有实证的,而且先相国还推荐徐闻去了别处任职,想来不是真的。” 院主停下脚步,道:“若说徐闻有什么反常的,也就只有这一桩传言,后来秦家姑娘嫁入了平靖侯府,也常来书院,但都是正经交往,所以我想着,大概也是以讹传讹。” “既然不是院主胡诌,为何不愿当着陈大人的面说?” 老院主沉吟许久,走到环山楼一处僻静处,方道:“陈大人,是从凌霜书院考取的进士。” 叶辰澜点点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于是他奇道:“那不是应该与院主更加亲近吗?” ”的确是更加亲近的,可是世子也应该知道,就是因为亲近才知道得更多。” 凌霜书院的学子不是名门显贵,家中也都是没有功名的白身,便是有钱,地位也不高,在官场上,无家族倚靠,更是无人提携。 于是,这些学子就迫切地想要投靠一些权贵势力,从而在考中之后,才不至于去坐冷板凳,未来升迁有望。 与此同时,京中权贵亦需要结党巩固自己的势力,两边算是瞌睡遇到枕头,一拍即合。 “世上哪有那么多有风骨之人,多都是蝇营狗苟之辈,京里那么多书院,凌霜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反而被这么多人捐钱捐物,也有这个原因在,助学之事都是内眷打理,旁人自然也想不到是结党营私,所以每次科考之时,那些大热的学子,其实早就被人预定好了。” “可主考官未定,怎定师承?” “世子,你的出身自然决定着别人只需要攀附你,而你却不懂攀附一道,若是有更大的势力能助你平步青云,那老师也是可以出卖的。” “陈林投靠的是谁?” “林太常。” 什么? 这是一个叶辰澜想破头也不可能想到的人。 林太常?林太后的弟弟,唐王殿下的盟友? “林太常认下了温侯的庶女做义女,原本应该是两府极好的,那么陈林也应该照拂侯府才是,而他与徐闻关系极佳,可徐闻却刺杀殿下与温侯嫡女,所以老朽怎么也不想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那时才未敢当着陈林的面,把徐闻的事说出来。” 果然老而不死为贼,贼精贼精的,这位老院主分明对一切都了然于心,却还扮猪吃老虎。 “世子。”老院主站在环山楼门口,立即有人地上木匣来,“这是徐闻在环山楼看过的所有书里最常看的两本。\" “两本?” 叶辰澜打开木盒,赫然只有一本。 “另外一本呢?” “离庚白大人、温二姑娘常在夜里出入书院,那一本《金石录》的原本已经被离大人取走了,架子上摆的那一本仿品亦被徐闻取走,所以老朽手上只有这一本。”老院主道:“其余的书,老朽已经命人搬上世子的马车了,老朽知道的,已全部和盘托出,还望世子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日后若殿下需要,凌霜书院愿效犬马之劳。” “凌霜书院?是你一人还是众人?” 老院主笑容可掬,“天下学子当然是要抢着当天子门生的,老朽为他们谋一条好路,日后还少不得谢谢我。” 叶辰澜笑笑,“那院主也不要两边下注,免得竹篮打水一场。” “非也非也。”老院主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只看殿下能容忍离大人同他争一个女子,还重用于他,便知殿下器量非常人所及,慧眼识人,知人善用,正是贤明之相。” 叶辰澜停下脚步,仿佛是被勾起了兴头一般,“院主说,离大人和温二姑娘常来?” “是,经常夜里来趴徐闻的墙头,之前还带着温五姑娘去探了药庐——” “哦,好了,院主就送到这里吧。” 什么药庐啊,温五姑娘啊,显然温云沐还干着自己不知道的事,谁知道叶垂云是否知晓,若叶垂云都不知道,那自己也还是不知道为佳。 “世子。” “院主请讲。” “若世子追捕徐闻无果,可以去东寺大街一家叫钱五的狗肉铺子去看看。” 叶辰澜心中一震,深施一礼,“谢先生赐教。” 第107章 林景云是谁的孩子? “林太常?” 温云沐听到这三个字,仿佛吃了大力金刚丸,一下就从病榻上惊坐而起。 叶垂云端着药碗,腾出一只手,一指头将她又戳了回去。 “躺好,喝药。” “哦。” 这几日叶垂云似乎是闲的没事干,日日都耗在青云观,比白虹更像个贴身丫鬟,日也陪夜也陪。 温云沐委婉地道:“殿下可以找两个婢子来——” 叶垂云抬眼,反问:“找谁,你的人全都被封在了院里,都是病人,谁伺候谁?” “那可以从你府里,或者阿荆——” 碍于叶垂云飞刀似的眼神,温云沐把后半句话咽下去。 坏处是不方便,好处是可以随时听到最新的消息。 比如,陈林的背后竟然站着林家。 温云沐说起之前秦氏构陷赵姨娘和温云秀的案子,当时也是陈林利用权势在案情未查清时,就将赵姨娘下了狱,若不是叶垂云出手相助,那次温云沐几乎要回不来了。 难道说,太后示好叶垂云,只是假意迷惑? 比起叶辰澜和叶垂云,温云沐又多了几分顾虑,她想起林家的幼子林景云,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林太常的孩子,还是说,也是要占巢的鸠? “此事甚是蹊跷。”叶辰澜想不明白,太后是旗帜鲜明地支持叶垂云的,林太常大张旗鼓认了温云秀做义女,便是林家的投名状,明明白白和晋王做了切割。 陈林若是由林家支持,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切。 而且,陈林与秦氏勾结在前,林家投诚在后,难道说林家反水,而陈林却还是暗中投了晋王? ”陈林之前怎么样,并不能说明什么,关键是之后怎么样。” 叶垂云将药碗放在桌上,伸手递了颗话梅给温云沐,伺候得又细致又自然,但正事也没落下,“追捕徐闻,陈林表现得如何?” “这么久都没找到人,我们的眼线也被杀了,我们都找不到,陈林找不到也正常,并不能说明他有问题。” 听到这里,叶垂云虽然不动声色,但温云沐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快。 之前故意放徐闻一马,当然是想把徐闻放出去做饵,结果鱼还没上钩,饵已经不见了。 “院主倒是提供了一个地方,我打算——” “让阿荆去。”叶垂云冷冷打断了他,“你的人不中用。” “是。” “世子,当日我让阿荆投毒,让那些与徐闻有关联的人自己浮出水面,其中就有林夫人,她曾经来找过徐闻,可那时候林家已经结束对凌霜书院的捐助了。” “你的意思是,林夫人私下和徐闻有交集?” “对,若是寻常捐助,由内眷打理,林太常不知情也理所应当,可如若像院主所说,是结党,那么林太常岂会不知?何况在林家认云秀为义女的时候,林家就结束了捐助,说明林太常已经放弃了之前为晋王所培养的棋子,照理说,结束捐助,内眷就没有什么理由与徐闻往来了,而林夫人还来找徐闻,说明他们之间有未了之事。” 温云沐边思考边道:“以秦氏、刘氏为例,徐闻通过给她们毒药来到达控制内宅的目的,那么林夫人很可能也是这种情况,搞不好林夫人也有把柄被徐闻握在手上,林太常与他们突然割席,导致林夫人难以脱身,所以——” “林家其实并不知道有一条毒蛇,盘踞在他们院中。”叶垂云接口道。 “是。” 叶垂云挥挥手打发叶辰澜出去,把温云沐扶着躺下,天太热,为她换了条薄被,他细致地把被子盖在温云沐腰间,拉平了,甚至连个褶子都没有。 “你早知道林家有问题,为什么不说,只让白虹送名单给我?” 温云沐欲言又止,毕竟事关林家隐私。 “沐姐儿,林家的事不能不处理,我不能容许我的船上有漏水的洞,否则我们一船人都有危险。” 上一世,她自己便是最大的漏洞,船沉身死,都是因她而起。 “徐闻与秦氏、刘氏都有私情,按世子说的,姓刘的先生和徐闻是一伙的,也有风流官司,所以他们这种不要脸的做法,很可能是控制内宅的手段。” “林家最小的孩子六岁有余,而林家资助领凌霜书院已近十年了。”叶垂云叹气,“便真有什么,那也是林家的事,要林家自己定夺。” “可是林景云,稚子是无辜的啊!” “他的母亲不无辜。”叶垂云冷道。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我才没说,想着若林景云真的不是林太常的孩子,还能想个办法,救他一命。” 他们之间类似的谈话有过一次,之前叶垂云曾敲打过她,但这一次,他只握着她的手,声音轻柔地道:“沐姐儿,你已经救过他一次了,之前在林府,他刺伤了你,如果不是你为他求情,我和你哥哥断然不会就这么轻轻放过的。” ”可他没什么错。” “有些人出生便是罪。”叶垂云神色晦暗,一双眼里蕴着风暴,像不停涌动着的旋涡。 “比如我,出生就是我的罪。”叶垂云淡淡地道。 太后宫里有棵楸树,是太后最喜欢的一棵树,叶垂云每每同她见面,十有八九是坐在树边的楸叶亭。 “哀家宫里新制了些果子,你尝尝。”太后替叶垂云夹一筷子,她这一辈子,都在和光同尘,人多了,人心自然也就多了,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 ”哀家要谢谢你,你有心。” 林太后长身而起,人老了就觉得孤单,对后辈愈发亲厚,输送着源源不断的资源,让脱颖而出的后辈站在塔尖,前提就是血亲不可乱。 ”林家虽大,但治家很严,我那弟弟又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景云是他的孩子,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后宅里手段百出,的确有时看顾不到,疏忽也在所难免,殿下能示警,是没把林家当外人,何况——”林太后又替叶垂云添了盏茶,“你让我留景云一条性命,是你仁厚。” 叶垂云不做声,他和太后都是历经风浪之人,斩草除根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深知一时宽宥会导致后患无穷,他亲自说情留林景云一命,太后嘴上说着仁厚,也许心里会认为他心慈手软。 “殿下,林景云与你并无瓜葛,何况他还刺伤了温侯的嫡长女、你的意中人——温云沐,你替林景云求情,是全了她的心愿吗?” 叶垂云矢口否认,“她对此一无所知。” 太后的眼神,锐利如刀。 “只是——”叶垂云轻轻道:“感怀身世,同命相连,仅此而已。” “殿下,此话大不敬,日后不可再提了。” 太后话落,只冲着叶垂云举起茶盏,“哀家谢你。” 第108章 穷伙计 “姑娘,我们胭脂水粉买的差不多了,回去吧,冯妈妈特定叮嘱了,上次盛金记的事让夫人很生气,出阁前尽量不要出门,何况现在还闹着瘟疫。” “闭嘴。” 婢子为难地还想再劝说两句,但转眼一瞧,忽然道:“那位是冯妈妈吧?”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冯妈妈正要踏上一辆不显眼的马车,随行的小厮还递了个包袱过去。 “走,让车夫跟上。”温云婉落了帘子,车夫跟着冯妈妈的马车,拐进东寺大街不久后,冯妈妈的马车停下来,她拎着包袱走了许久一段,温云婉用帕子捂着口鼻,不远不近地蹑在后面。 这是一条专卖活禽肉类的街道,街上林立各类肉铺,鸡鸭鱼肉不一而足,也就有许多活牲宰杀后剩下的血水下水,场面惨烈,味道腥臭,连下脚的地方都不好找,而出没的各色人等,多都是些满脸横肉的屠夫和泼辣的娘子们,喊声震天,愈发显得这条街嘈杂肮脏。 府里采买素来有专人负责,冯妈妈这样有头有脸的婆子,怎么也不该来这种地方才是。 “姑娘!”婢子在身后焦急地喊着,温云婉横她一眼,愈发好奇,她从隔壁绕过杂七杂八的木架子,来到后院门前,只见冯妈妈和另外一个人站在一起说话,那女使看着似乎也是大家出身,衣饰不像是小门小户的主妇。 “那是林太常家的女使。”婢子低声道。 “你怎么认得?” “之前五姑娘被认为义女,我们都跟着去了林府,故而认得,他家的采买因为和与宫中送衣料的皇商关系极好,所以每次都能拿到宫人们穿着的最新衣料,料子又柔软,花样又新奇,两府下人在一处时,我们还羡慕过呢!” “冯妈妈怎么会——” “嘘!” 温云婉还想多看两眼,忽然被人推了一把,推到门前来,身后是一个剽形大汉,恶狠狠地道:“抓到两个偷看的。” 冯妈妈惊呼一声,“姑娘!” 话落,冯妈妈挡在温云婉面前,赔着笑脸道:“定是姑娘无意看到我,才跟来的,既然事情已了,我们马上走——” 但那女使使了个眼色,大汉跨前一步,拦住去路,女使警惕地问:“可就这两人?还有没有尾巴?” 大汉摇摇头,“周围都查看了,没有,只有这两人是生面孔。” 女使压低声音,在冯妈妈耳边耳语数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冯妈妈面上一白,连忙应着声,带着温云婉走了。 一路上,温云婉不依不饶地问:“你怎么会到东寺大街去?你去见谁?你明知道林家帮着温云秀,还同他们往来?” 温云婉连珠炮一样,令冯妈妈招架不住。 冯妈妈挑了帘,吩咐道:“彩香,你去前面的铺子买一两珍珠粉来。” 匆匆打发了彩香,冯妈妈让车夫下去牵着马走,这才焦躁地道:“安静些,我的姑娘,这件事说出去,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为什么?” “这是夫人在玢州的亲戚,夫人一直对她很照拂,之前五姑娘院里中毒的女使也是她家安排的人,夫人三不三就会接济下他们,今日让姑娘撞见了,事关之前京兆府的案子,姑娘可万万不能说出去!” 温云婉哦了一声,原来如此,还当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之前的事情未了罢了。 温云婉不以为意地道:“我道什么事,给他们一大笔银子就是了,这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娘亲也是心软,给了钱再闹事,便叫人打出京城去。” “是是是,姑娘说得对。”冯妈妈这么说着,但还是紧张地搓着手,“今日这件事,姑娘万万不要说给别人,否则会坏了夫人的事。” “你放心,我知道其中利害。” 冯妈妈的心还是悬着的,没想到今日这个篓子竟然是自己捅下的,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让人看见了,偏偏就撞进了温云婉的眼里,而那种地方人多眼杂,除了温云婉,不知道还被谁看了去。 冯妈妈后悔至极,先前怕戴了面纱显眼,现在这种情况,还不如戴着面纱呢。 马车出了东寺大街,扛着羊腿的伙计卸下肩膀上的布包,布包里面塞着草木灰,省得肉腿上的血蹭到衣服上来,他用黑漆漆的布子擦着油腻腻的手,流里流气地笑着,“方才那个姐儿真是漂亮。” 肉铺娘子将一盆血水泼出去,白他一眼,“那女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姑娘,你看看就罢了,自己是什么葱什么蒜,心里可有点谱吧!” 伙计傻呵呵笑着,“这不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么!” “估计是怕那婆子贪钱。”肉铺娘子端着空盆,和旁边剁肉的屠夫闲聊起来,“那女子是跟着头里那个老妈妈来的,那老妈妈搬着那么大一个包袱,定然是偷了主人家的钱。” 屠夫不耐烦瞪她一眼,“少说人是非,大概是钱五的亲戚来送东西吧,钱五接了林府的大单子,忙都忙不过来,这一下可算是富贵了,少不得以后要给他宰牲口,别嚼他舌根子。” 肉铺娘子不屑一顾,“呸!老娘还不指望他吃饭,一个卖狗肉的,不过雇了几个伙计,就风光了?不也还是卖狗肉的!” 伙计嘿嘿笑着,提着裤腰带,“搬完了,俺去买个饼吃,哥和嫂子要不要?” 肉铺娘子从腰带里翻出几文来,“来四个,要脆的,刚烤出来的。” “好嘞。” 烧饼摊子,伙计靠在面案前聊天,掌柜道:“正好腌了腊八蒜,你跟我进来,我装点给你,带回去给你家大哥。” “好。” 暗得看不清东西,还飘着灰尘吊子的后院柴房里,两人拱手道,“见过特使。” 阿荆抬手,道:“虚礼免了,今日可有什么情况?” “徐闻还在钱五铺子里当伙计,林家今天有人来取狗肉,府里的女使见了平靖侯府夫人身边的婆子,姓冯的那位,冯婆子交给林家女使一大包东西,来的路上应该是被温三姑娘看到,也跟着来了,但没看出什么端倪,就被林家的护卫赶走了。” “林家的女使走的时候,带了那包东西吗?” “没有。” “知道了,继续盯着,千万不能放跑了。” “特使放心,周围的暗桩拼了性命也会留下人的。” “好。” 不多时,伙计端着腊八蒜的碗,拎着六个烧饼,喜滋滋地又回去了,他们在肮脏破败的门脸前铺开桌子,胡乱对付了一口,伙计举着饼,对钱五狗肉铺的新伙计,笑嘻嘻地道:“大哥,要不要一起吃点?刚腌好的腊八蒜,味道刚刚好!” 徐闻把一堆狗肉扔进盆里,对着热情的伙计摇摇头,道:“不吃了,中午饱了。” 伙计凌空扔过半张来,“尝尝呗,日头长,多吃点不饿!” 看着伙计吃完收了桌子,徐闻把手里的饼塞进了嘴里。 现在,他是钱五狗肉铺的一个穷伙计。 第109章 温徐清之死 青云观的夜晚极其安静。 温云沐放茶盏的动作都变得轻柔了,就怕惊到这静夜。 叶垂云、叶辰澜坐在桌前,听阿荆传来的消息。 叶辰澜思索片刻,道:“现在离温云婉的婚事还有二十来天了,准备在婚事上发难,时间会不会太长了些,就怕徐闻有机会跑脱。” “当下徐闻和晋王勾结的证据还没有,抓住一个徐闻并没有什么用,他窝在东寺大街,只和林家有往来,说明消息都是通过林夫人转出去的,我们只有踩着这条尾巴,才能摸到实证。” 温云沐拨亮灯火,继续道:“想要扒出这些来,还需要时间,我不怕太久,而怕不够用。” “狗入穷巷,必遭反噬,开始咬人,才有破绽。”叶垂云点点桌面,“不能让他太舒服。” “那我明天就——” “不,得让林家出手。”叶垂云打断了叶辰澜的话,“明日我进宫,去见太后。” 砰——静夜中,有人推门而入,竟是鲜少失态的阿荆,他面色苍白,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急匆匆进门来,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音,“殿,殿下——” 叶垂云挑眉,“何事?” “小,小侯爷在西南出事了!战死——” “什么?” 三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温云沐忽然眼前一黑,一口腥腻涌上舌尖,吐了口血,人也跟着软绵绵地倒地了。 明明是这个秋天,可现在还是盛夏啊! 温云沐在失去知觉前,这么想着。 叶垂云将温云沐打横抱起,放在榻上,耳边源源不断灌进阿荆哽咽着的话语。 “小侯爷是在撤退时遭伏的,那时候走散了,都以为人没事的,可过了两天,小侯爷那个通房,叫攒竹的,被一个军士救了,据说当时马上驮着就是小侯爷的尸体,事情牵连太大,李伟清将军把所有知情人都扣押了。” “李将军的军医验了伤,是从背后中的剑,王爷觉得此事有蹊跷,已经下令不得外传。” 温云沐的床榻,在轻轻颤抖,叶垂云知道她醒来了。 “侯爷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消息是最快传给我们的,成平王府派了与小侯爷共同作战的李将军亲自上京来送信送人,想来也是想面见侯爷,把事情说清楚,目前小侯爷的尸身是由王府亲卫秘密护送来京的。” 叶辰澜手脚冰凉,失神地跌坐在凳子上,温徐清死了,死在成平王府的地盘上,若是成平王府拿不出一个说法来,温府必不会善罢甘休,而叶垂云的同盟也不再牢靠。 “沐姐儿。”叶垂云用力扳开了温云沐的下巴,下唇已经被咬破了,鲜血顺着下巴留下来,落在了枕头上。 温云沐没有眼泪,流出的血,就是她的泪。 “沐姐儿,你看着,你看着我!” 温云沐怔怔地望着帐子,她以为自己重活一遍,就可以改变许多事,可她最在乎的哥哥,却不明不白地死了两次。 她轻声问:“殿下,我是在做梦吗?” 叶垂云无言,他眼眶微红,只觉得自己都要喘不上气了,压根没办法开口回答温云沐的话。 “我哥没死对吧?” “你不是说,会帮我保护好他们,不让他们死吗?” “可是我哥死了。” 叶垂云握着温云沐的手,贴在自己的面上,“对不起。” 温云沐掌心有泪。 这一滴泪似乎迅速融入了她的身体,掀起了轩然大波,可途经心脏的时候,忽然断流了,她的心仿佛是个被剜走后剩下的空洞,残破地穿着冷风。 在这个世上,与她血脉相连的人,不在了,就像是在悬崖边手牵着手,被人斩断了一样,他跌下了万丈深渊,从此孤独地留她一个人在世上。 温云沐的眼前忽然浮起一片白雾,那是温徐清出殡的那日,漫天的白色纸钱,遮天蔽日,像一场大雪,白蒙蒙地淹没了她的来处,淹没了她的前路,淹没了她的人生。 她的哥哥,是她前世的倚仗,她失了他,禹禹独行。 她的哥哥,是她今生的明灯,她失了他,便陷入了黑暗。 “我哥是被人害死的。” “我要查明真相。” “我要替他报仇。” 温云沐侧过头,看着叶垂云,他的眼睛已经充了血,通红,而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手紧着,若她痛,他也会有同样的痛。 ”我哥——”温云沐哽咽着,“走得受折磨吗?” 阿荆擦着眼泪,“是背后穿心的,没受磨难。” 竹屋里,回荡起了一阵阵的哭泣声,叶垂云抱着她,将她按在了怀里,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年少时候,他们经常在听涛阁玩耍,三个人围着太平缸追逐打闹。 现在,少了一个人。 不真实,又极其真实地消失了。 叶垂云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保护好徐清,对不起。” 温云沐曾反复示警过,他以为的杞人忧天,终于变成了现实。 他的撑天之柱,毫无预兆地断掉了。 温云沐那失落的另一半血脉,仿佛通过贴在一起的心跳声,流入了他的身体。 “沐姐儿,从此我便是你的亲哥哥,我不会让你在这世上孤苦一人的。” 没有用了,她的哥哥死了,隔着千山万水,死在了无人知晓的时刻。 这世上便是有千万人,也无法替代他,他没有了,便是没有了。 “殿下。” 叶垂云被温云沐推开了,听到她客客气气地道,“请你务必让人把攒竹带回来。” 她哥的仇,这一辈子,她要亲手报。 “还有,从现在开始,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温云沐眼里含着泪,衣襟已被打湿,她哽咽着,“殿下,请我爹爹,深夜上山,我,我要亲口告诉他——” 叶垂云晃了下神,“沐姐儿,你,我可以——” “不。”温云沐咬着唇,鲜血又流了下来,她摇摇头,“殿下,这世上,我哥、我爹、我,是最亲的人,现在我哥没了,你们纵然悲伤,但绝对不会对我们的痛,感同身受,所以——这种切肤之痛,只有我和爹爹,才能够理解彼此。” “我哥的死讯,由我来报。” “世子。”温云沐冷道:“请务必让成平王府先保守好这个秘密,只说我哥受伤,万勿将实情传出。” “二姑娘放心。” “沐姐儿——”叶垂云轻轻地唤,欲言又止。 “殿下。”温云沐的脸被泪水打湿了,她用力抿着唇,脸皱巴得像个核桃。 “是我们无能,是我们害死了我哥!是我,欠看我哥的。” 叶垂云的心骤然停住了跳动,在这个夜晚,他失去了自己最好的兄弟,而同时,他和温云沐之间,永远地存在了一道无法痊愈的伤疤,在伤疤之上,是温徐清的墓碑。 “对不起。”叶垂云闭上眼睛缓缓道。 身体的热流在向外涌,那是刚刚好转的伤口,可是叶垂云任由血慢慢突破了包扎,渗入皮肤和衣衫。 心太痛了,痛到连身体的痛,都不能缓解。 第110章 凶手是她 前一生,温云沐对爹爹的记忆分为三个画面,娘亲活着的时候,他犹如巨人,肩膀两边分别坐着她和哥哥,他们总是在花园里玩耍,三个闹,一个笑。 娘亲去世,秦氏入门,她和爹爹就生分了,爹爹一年到头回家的日子本就不多,温云婉温徐铭先后出生,她见他的日子就更少了。 那一年桃花林前,她带着婢子驻足观望,昔日的肩膀扛起的却是温云婉与温徐铭,而禾风亭里坐着微笑的人,也变成了秦氏。 瞬间,温云沐觉得自己没有家了。 渐大后,她要恭谨,要温顺,便是见了面,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也曾羡慕过温云婉能窝在爹爹怀里撒娇,但一想到,她已经没了娘,和爹爹也不再是一家人,又有什么资格还做小女儿姿态呢? 直到她被人扔下城墙,温云沐才醒悟,爹爹始终没有变,变蠢的只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愚钝自己,是只会逃避的卑微自己。 温云沐被温侯揽在怀里,她放肆地哭泣着,眼泪打湿了温侯的衣衫,爹爹如山一般,承载了她的悲伤,而温侯的泪,也滴进温云沐的发丝中。 “侯爷和二姑娘怎么样?”叶垂云问。 “侯爷已两天没用饭了,二姑娘也是,似乎都没合过眼。” 叶辰澜道:“李将军到了。” 他目色中有忐忑,叶垂云拍拍叶辰澜的肩膀,“你放心,温侯不是迁怒于他人的人,王叔让李将军来,为的也是要协助我们查清——”叶垂云短暂停顿了一下,“查清徐清的事。” 他不是没经历过死亡,但是这一次,似乎是假象,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可以背靠背的伙伴,真实地还在战场上厮杀,马上就要凯旋而归。 死讯里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我去看看吧。” 叶垂云敲敲门,推开了,屋子里很昏暗,温侯父女面上拢着一股子煤烟似的,精气神被人抽走了,温侯躺在床边,温云沐坐在一边,相顾无言。 “殿下。”温侯轻声道。 “温叔叔。” 那一年,他到温府第一日,便是这么叫他,他和他之间,虽有君臣之道,却更有人情温暖。 “李将军到了,你若不想见——” “请他来。” “好。” 阿荆带着李伟清进来时,叶垂云刚将温侯搀扶起来坐着,素日宽阔的面上凹陷了一个大坑,双目通红浮肿,显得憔悴不堪。 一见之下,李伟清立即跪了下去,哭着道:“侯爷,都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小侯爷。” 站在一旁的温云沐默不作声地扶起李伟清,她一开口,在场人愣了一下,竟是沙哑低沉的听不清楚。 “李将军请坐。”温云沐将人热茶摆在了李伟清手边。 李伟清哪里敢坐,又跪下来道:“罪人哪里敢喝二姑娘的茶!” “我哥哥——”温云沐哽咽一下,“将军这么跪着,如何说话,我哥哥出什么意外,还需要将军讲清楚才是。” 李伟清听温云沐开口艰难,便不敢再坚持跪下,只敢站着回话,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温徐清失陷,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联合东军发难之时,成平王就知道叶垂云和温徐清是有意清洗东军中不服管束的派系,成平王老于算计,深知此事对叶垂云和温徐清是机会,在对方看来也是机会,温徐清在西南出击,带着的还是怀有异心的部队,怎么看,都是温徐清更危险。 所以成平王放在首位的,不是战况,而是温徐清的安危。 温徐清的撤退路线是李伟清亲自带人去走过一遍的,也是绝对保密,除了温徐清自己的卫队、叶垂云派去的暗卫,还有成平王亲自挑选的绝对可信的人。 可是他还在红石滩的密林中遇伏了。 “侯爷,此事太蹊跷了,殿下派去的暗卫,自然都是些信得过的,王爷亲自挑选的人,身家性命都在王爷手里,我甚至可以拿我李伟清的命替他们做担保,而且汇合之前,都不知道护送的是什么人,是什么路线。” “你的意思是,是我儿的卫队出了问题?”温侯哑着嗓子问。 李伟清咽了下口水,稳稳心神,沉声道:“我知道小侯爷的卫队,肯定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人,但是我也相信,绝对不是王爷的人出了问题。” “我哥的伤势——” 温云沐话问了一半,但李伟清已了然其中的意思,道:“伤是由长剑造成的,从下往上穿入了后胸,出事之后,王爷亲自带着最好的仵作和军医,以及西南的断案神手,一连看了好些天,可以确定是伤口是由小侯爷自己的佩剑造成的,而且是身高比他矮的人。” “是有人藏在草丛里刺伤的吗?”温侯问。 李伟清摇摇头,“若是藏在草丛里,也不会是那个角度。”李伟清说着话,将厚厚一封书信掏出来,摆在温侯手边,”这是报告,还有得出的结论。” 温侯看罢,递给了温云沐。 结论:亲近的人、女子。 李伟清道:“我把攒竹带来了,她一路上都很配合,也许,也不想活了。” 攒竹,这两个字传到温云沐耳朵里的时候,她并没有意外。 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落下来了。 她无数次地怀疑过她,也试图求证过,可是一次次她都从她眼皮子底下逃掉了。 温云沐捏着信,捻碎了纸,如果从一开始,在她怀疑是攒竹的时候,她就下手杀了她呢?她的哥哥就不会死了。 她的优柔寡断,如影随形地从上辈子跟随至今,像一株无法斩草除根的毒物,毒死了她,也毒死了她的哥哥。 这个世间,就应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李将军。”温云沐缓缓站起,”攒竹在哪里?我亲自去审。” 李伟清犹豫地看了一眼在场其他人,只见温侯沉默着点了点头。 “就关在青云观后面的那间瓦房里,二姑娘若是要问话,我叫人提了来。” “好,殿下,可否先让阿荆去盛金记帮我取件东西来?” “好。” 攒竹,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憨厚可爱,真诚温柔。 温徐清真心真意的对她好,温云沐还记得在禾风亭,温徐清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他铺排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清了清嗓子,吞吞吐吐地道:“妹啊!你帮哥哥看看,那个谁,适合送哪些?” “哪个谁啊?”温云沐坏心眼地笑他。 “攒竹。”温徐清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含着笑,“我很中意她,我还在盛金记为她定了支簪子,等从西南回来,我就打算送给她,算是,定情信物。 温云沐撇撇嘴,笑出声来。 温徐清的耳朵,眼见着红了,面含春风似的,“我也知道她出身太低微,等正妻进了房,我会给她抬成妾室,不会辜负她的。” 不会辜负她的。 当攒竹的剑,刺入他的心窝的时候,哥哥还会不会想起这句话? “二姑娘,东西取回来了,攒竹也提过来了,可以开始问话。” 当阿荆来请时,温云沐的指甲,已然刺破了掌心。 第111章 温徐清,他杀了我全家! 没有哭,没有闹,没有爱,也没有恨。 这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攒竹推开门,行了个礼,神色平静地道:“二姑娘,你找我。” “对。”温云沐从手边的盒子里,拿出一支簪子来,放在了桌上。 “这是哥哥去西南前,委托盛金记做的,特地跟我叮嘱了,要我替他取回来,说是给你的定情信物,离家嫂嫂再过半年就要入门了,他打算提前和你把名分定下来,做个妾室,等到离家嫂嫂进门之后,再名正言顺地给你分个院子。” 攒竹轻轻抚过簪子,像是抚过烫手的烙铁,她缩了一下,随即又抓起它,仔仔细细看了一番,插在头上,哽咽着问:“二姑娘,衬我吗?好看吗?” 温云沐点点头,“花样是哥哥亲手画的,竹子的,也算是取了你的名字。” “我本命不叫攒竹,我叫成芳芬。” “我知道,哥哥给你取名攒竹,是说你心明眼亮。” 攒竹把簪子拔下来,细致地看了许久,然后她抬手,将它扔出了门外。 “他不该对我好,是我杀了他。” 院子里,叶垂云轻轻捡起那只簪,拿回来放在桌上,安静地坐在了温云沐身边。 看到那支被扔出去又捡回来,放在自己面前的簪子,攒竹忽然哭出了声,她捂着脸,抽泣许久后,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殿下,二姑娘,我杀了他,我杀了小侯爷,你们为什么还不动手!为什么还不把我大卸八块!” ”我有罪。” 攒竹跪在了温云沐面前,“我进了侯府,就是我的罪!” “为什么?”温云沐冷冷地道。 攒竹的哭声中止了,满脸泪水地笑起来,充满愤恨地道:“二姑娘一定觉得你的哥哥是这世间最优秀最善良的人吧?可笑的是,我之前也这么认为,甚至我觉得他高看完了一眼,都是我无上的光辉,可是我宁可他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因为他要收我做通房,就派人在我父亲走镖的途中,杀了我的父亲,我的叔伯,我的兄弟,我的师长,我一家二十余口男丁尽丧他手!” 温云沐的喉咙滚了滚,刚刚长好的手掌心再次被掐烂,她隐忍着,没有打断攒竹的话。 “甚至,他知道我和表哥订了婚,我们青梅竹马,感情极深,就等着我三年活契一到,他就娶我,大公子那么恨他,要了他的命不说,还砍下了他的四肢,剁烂了他的脸!” “做完这一切,又假惺惺来让人传话,说要帮助我们孤儿寡女出了那边抚恤银子,只要我愿意陪他一夜,坐实夫妻之事。” “你们是侯府,便是强抢了我,我也不敢反抗,可为什么要我家人的性命,还要我表哥死得那么惨,你们眼里没有人命,以为别人都是蝼蚁,你们要了我家二十几口人的命,我就取了温徐清一个人的命,我就该把毒下在水井里,要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的命,看看你们的命,是不是也可以用抚恤银来买!!” “成芳芬。”温云沐忽然捏住了攥住的脖子,她的瞳孔骤然缩紧,像深渊中倒映出的寒星,“我问你,是谁告诉你,只要陪我哥哥一夜,就帮你出了那些银子,可是我哥哥亲口说的,可是他贴身的小厮小柴说的?” 攒竹愣了一下,“不,不是,是二门上值夜的王妈妈。” “哼,王妈妈算是什么东西?也配替我哥哥传话?何况是这等的私密事!” 多么歹毒的手段!攒竹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压根不懂得大家族的里外亲疏,又是个才进来伺候一年的新人,挑上了她,才能被死心塌地地糊弄利用,才能像白纸一样去吸引温徐清。 “可是王妈妈带我去京兆府看过那些凶手!他们就是东军的人!” “你如何知道?” “他们身上有东军才有的鱼形佩,陈大人也说了,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哪里能去撼动东军,状告官家的道理?连堂堂的父母官都叫我算了!可是我家的血海深仇,谁来还!” 鱼形佩,的确是东军的将官才有,支持哥哥的将官有,支持四弟的将官一样有。 “好一个王妈妈,不过是侯府二门上值夜的婆子,还能出入京兆府的大牢,请得动京兆府尹陈大人作陪,真是天大的脸面!” “我,我——” 攒竹眼底浮现出一丝慌乱,那些原以为的真实,忽然有了裂缝,让人开始自我怀疑。 “你跟着我哥哥去西南,是谁的授意?” “没有人授意。”攒竹的声音低下来,“那天我在园子里往回走,天已经很暗了,听到两个女使说话,一个说二姑娘想让大公子带一些西南特产回来,但另外一个说大公子这次出去有要事,身边连个人都不带,忙都忙死了,怎么有空带东西。” 攒竹沉默了一会,再开声时,声音里带着颤抖,“我,我恨极了他,想着这是个机会。” “我哥怎么会带你去?” “我去求了夫人。” “夫人?” “对,我原本想着去求夫人,但连夫人的面都没见到,在院门口就被冯妈妈拦下了,冯妈妈听我说完,就说大公子大了,夫人不好插手他的事,我会武功,大公子随军出行又走得慢,我可以等公子走了再跟上去。” “你比我哥出发晚,他们行军不慢,你怎么跟得上?” “第二天冯妈妈就来找我了,说她感念我一片真心,又因为和马厩的崔老爹交情深,就跟他借了一匹好马给我,让我去找大公子,所以我才追上去,大公子见我——” 攒竹抽泣一声。 “见我跋涉辛劳,就把我留在身边,他本来是打算把我留在成平王府的,可我扮成小厮模样,日日同他在一起,大家都知道我是贴身伺候他的小兵,所以我偷偷混进军营的时候,他们以为是得到大公子允许的,所以我就一直跟了去,直到被大公子认出来,可那时候已经开始打仗了,他就让我跟在了身边。” “那我哥是怎么死的?他身边好手众多,万不会只剩一个人。” “因为,我说我要洗澡。” “他背后中剑,是因为要替你去取衣服,是吗?” “是。” 温云沐长久地沉默着,眼中流出的泪水打湿了衣衫,她突然扬起手,狠狠打了攒竹一耳光。 “你给我活着,活着看杀了你父兄、表哥的人都是谁。” 温云沐收起桌上的那只簪,将它重新放回盒子里,视若珍宝地将它端在手上,她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成芳芬,你眼瞎心盲,配不上我哥哥给你取的名字,配不上他的簪,更配不上他对你青眼有加。” “我等着你,还有他们,赔命给他!”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决绝。 第112章 验亲 “你再说一遍?!” 这是温云沐与叶垂云相识以来,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目光,像跃起捕猎前的毒蛇,令人心悸。 温云沐没有害怕,平静地把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我说,我哥不能发丧,他不能死,我要顶替他活着。” “为什么?” “因为我哥死了,爵位就会落入温徐铭手里,而他,压根就不是我爹爹的孩子!” 叶垂云怔愣了一瞬,“沐姐儿,这种事,万万不能乱说。” “我没有胡说。”温云沐冷静地道:“盛锦深帮我查明秦氏入门之前就是有孕的——” “那也只能证明温云婉不是你父亲亲生。” “秦氏一直和徐闻就没有断了联系!而且我亲耳听到徐闻和秦氏都在为温徐铭筹谋。” “沐姐儿!”叶垂云将茶盏子重重放在桌上,破天荒训斥道:“如果!我说如果,你说的是错的,你告诉你爹爹,温徐铭不是他亲生,你想没想过你爹爹,痛失爱子,又要知道这样的噩耗,他是否经受得起?万一他有个好歹,你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你的下半生会陷在漫长的愧疚中,自我痛恨着被消耗殆尽的!” ”那如果,我说的是真的呢?” “证据呢?”叶垂云摇摇头,神色冷峻,“揣测可不是证据。” “盛锦深是太后的人,对吧?” “是。” 温云沐深呼吸了一口,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道:“盛锦深说林家有一种药粉,只要取血,就可以验出亲缘。” “温徐铭未必要你取。” “所以我需要殿下帮我去和太后求药,而我返家后,可以借着看病的由头让他们取血。” 叶垂云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可真是想得细致入微。 “你可知道,你哥哥肩上的责任——” “我知道,哥哥是你的心腹,要帮你做许多事,哥哥也是我父亲的继承人,东军都受他调派管辖。” 叶垂云挑眉,“你觉得你可以接过你哥哥的重任吗?” “那还有别人吗?” 温云沐望定他,两个人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隔着被蹉跎了时光,冰冷得如同陌路。 “殿下,还有别人吗?你难道要看着侯府落入别人手里,看着我爹重走我哥的覆辙?” “沐姐儿,我不在乎——” “不,你应该在乎,东军是你的根基所在,你必须在乎,你不应该在乎的是我,不要在乎我是否过得辛苦,不要在乎我是不是危险,也不要在乎我的家族会不会跟着你灰飞烟灭,我们的路,是自己选的,我娘亲选择了你的母妃,我爹爹选择了你,我选择成为我哥哥,你不欠我们的,也请尊重我们的选择。” 叶垂云注视她许久,他是一个敏锐的猎人,嗅得到即将到来的血腥味,也嗅得到温云沐的变化,她浴着温徐清的血,又一次蜕变了。 屋子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叶垂云长身而去,走了几步来到窗前,隔着纸糊的窗户,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就像温云沐的未来。 之前,他可以看着她长大,与人相看,嫁人成家。 现在,他什么都看不到了,她选择了一条充满荆棘和鲜血的黑暗道路。 “沐姐儿,你这是在逼我。”叶垂云抿着唇,声音低沉而冰冷。 “是。”温云沐回答的平静而坚定,“你不同意,我可以找别人做同伴,但此时此刻,我希望能与殿下同行。” 叶垂云回过身来,他的目光在温云沐的脸上久久停留,似乎想寻找出妥协的迹象,可他看到的只有孤注一掷的坚决。 “好。”叶垂云点点头,无奈且疲惫,“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教会我,关于我哥哥的一切。” “好,好。”叶垂云素来板正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他脚步沉重地缓慢走向门口,推开门前,问道:“关于你四弟的事情,你说,还是我说?” “我说,但你要在。” “为什么?” “我怕我说了,我爹爹会——” “是,他会被气死。”叶垂云短促地笑了一声,自嘲道:“沐姐儿,你长大了。” 是的,温云沐在心里想,我长大了,我有了自己的主意,明白了我想做的事,选择了我想走的路,我再也不是那个离危险漩涡有一步之遥的人。 现在,我跳进了漩涡。 温云沐和温侯是在第五天下午,由叶垂云送回府的。 关于温徐清发丧一事,叶垂云叮嘱着要先秘不发丧,温侯的意思也是要把攒竹说的那些事查清楚,将仇人斩杀于温徐清灵前。 是以,三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这件事。 马车到侯府时,温云沐挑了帘,看到秦氏带着温云婉和温徐铭,三人站在大门处迎接,温云沐道:“爹爹,我毕竟是因为疫病而出去的,现在瘟疫未解,还是要做做样子,宫里的医官研制出了一种药粉,可以甄别是否患病,到府里后,我们一家都要甄别一番。” 温侯嗯了一声,显然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事。 马车停至温府,几人先后下了马车,依旧是正堂待客,秦氏虽然好奇温侯怎么去了青云观接温云沐,但见他兴致不高,便也不敢贸然问话。 众人刚寒暄了几句话,就见叶垂云身后一个老者出声,道:“二姑娘虽是痊愈,但毕竟是染过病的,唐王殿下时常出入侯府,又要到宫里去请安,太后便吩咐杂家,让拿了宫里新制的药粉,每个人都试一试有没有染病,也是放心之举。” 既然这老者自称杂家,又提及太后,侯府众人不敢不应允,只得听着那老者摆布,让众人轮番进入后堂取血后离开,暂时只待在自己院中,两个时辰后有人去通知,方可出门。 温侯取了血,要出门时,老者道:“温侯请留步,暂避内室。” 他一愣,这是太后的心腹贺公公,出言留他,看来不是之前所说验病那么简单。 “贺公公这是何意?” “请侯爷先暂避,稍候咱家自会解释。” 温侯十分困惑,但还是依着贺公公的请求去了内室,内室之中,只坐着叶垂云一人,温侯正要说话,叶垂云将手指搭在唇间:嘘! 温家众人依次进来,每进来一个人,贺公公就亲自将滴了血的碗拿进来。 “请温侯再滴血。” 温侯面上立即发了紫,他便不是大夫,也不爱听话本子,也知道这是个什么场景,恼火至极,正欲发作。 叶垂云忽然站起,制住了温侯的胳膊,道:“温叔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事后认打认罚我都领,只是现在,我需要你滴进去,我定会给你一个解释。” 温侯两颊微微抖动,鼓着劲的胳膊慢慢松弛了,他望着叶垂云,眼神中有愤懑,有不解,但还是接过了银针,将自己的血刺入。 只有一碗,相融了。 温侯的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而叶垂云也沉默了许久。 “贺公公,你确定一切环节都没有问题吗?”叶垂云问。 贺公公深深施礼,站起来时,极有自信地道:“咱家给林家上上下下几十个子弟验过,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今日之事请公公严守秘密。” 贺公公微微笑了,“殿下这是哪里话?咱家今日都在太后身边,哪里来过侯府?” 叶垂云点点头,将一袋银子按在了贺公公手上,吩咐阿荆:“送贺公公。” “谢殿下。” 第113章 从那之后,你就替清儿活吧 “殿下,我现在可以问了吗?”温侯强压着自己的情绪,声音有些颤抖,“这一碗是谁的?” “是沐姐儿的。” “其余三碗呢?” “夫人、三姑娘、四公子。” 哗啦一声,温侯将碗全部挥到了地上。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秦氏嫁给你之前,和徐闻有染,还珠胎暗结,而卫国公府的刘氏,也同徐闻有染,所以她将秦氏介绍给侯爷相看,促成了这桩婚事,为了隐瞒此事,秦氏在出嫁前,杀了所有知情人灭口,只有一个听过一言半语的婆子成了漏网之鱼。” 温侯想起迎娶秦氏之时,他是续弦,自然也不怎么上心,只让管家操办,而秦氏表现得也不在乎虚礼,相看之后的当月就嫁入了侯府。 这些年,他还总觉得因为婚礼不够盛大,而怠慢了秦氏,时时心怀愧疚,便就有些什么不妥,也常看在这些事情上轻轻揭过。 没想到,她着急嫁给他,只是为了她那藏不住的肚子! “时至今日,秦氏与徐闻还有所往来,徐闻在凌霜书院的一些东西没来得及带走,其中就有这一只瓷枕,里面有一条帕子,是秦氏的。” 叶垂云从小桌上拿起瓷枕,掏出一条帕子,平铺在桌上。 温侯只一眼,就认出是秦氏的东西,那交颈的鸳鸯,她也曾给他绣过,但远不如这条灵动。 “徐闻此人,是晋王爪牙,曾在渐北道刺杀沐姐儿。” ”徐闻的另一个姘头,卫国公府夫人刘氏,可能也是怀着孩子嫁进去的,卫国公的长子亦在其嫁入后病死,所以我怀疑徐闻怀的就是鸠占鹊巢的心思,现在徐清——”叶垂云停顿一下,“出事了,平靖侯府的继承人便是温徐铭,如果侯爷你又出事,这温家,便姓徐了。” ”啪!” 一张长条花案,被盛怒的温侯砸得粉碎。 “殿下,这些事,可有实证?” “侯爷,还需要什么实证?”叶垂云缓缓道:“那三碗血,不就是再实不过的实证吗?” 温侯全身上下哆嗦起来,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要杀了这对奸夫淫妇。” 话落,温侯喷出一口血来。 “阿荆!”叶垂云高声唤道。 门外,温云沐匆匆忙忙带着人跑进来,跟在她身后的阿荆将温侯扶到床榻上,而白发苍苍的何医馆立即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药箱,开始施针。 “侯爷亏乏得厉害,又一时怒火攻心,这几日万万不能再受刺激,人会熬不住的。”何医馆低声道:“殿下,你得找些上好的补品来,我怕侯爷一时缓不过来,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可就晚了。” “我府里有一株年份极长的老山参,速速让人取来,你看着入药。” “那正合宜。” 温云沐坐在屋里,透过窗缝,看两人站着说话,她心里很是懊悔,她太急了。 叶垂云都知道爹爹受不住,可她还是一意孤行这么做了。 “爹爹。”温云沐取了帕子,一边无声地哭着,一边替温侯擦脸,“对不起。” “沐儿,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榻上,温侯醒来,低声问。 温云沐似乎被这一句话戳中了心事,她扑在榻边,贴着温侯的胳膊痛哭起来。 在温云沐的哭声中,温侯陡然觉得万念俱灰。 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很可能夫人就是幕后黑手。 而从小疼爱长大的女儿和小儿子,却是别人的种。 他这一辈子,看上去拥有过一切,到头来却都是镜花水月。 当年,她去的时候,他还不如跟了去! “沐儿,这一切,你是不是早都知道了?” “嗯。” “都是你查出来的吗?” “有些是,有些不是。” “那怎么不亲口告诉爹爹?” “殿下说,怕,爹爹怨我。” 温侯缓缓抬起手,揉了揉温云沐的发顶,寂寥地道:“傻孩子,爹爹现在只有你了。” “不,爹爹。”温云沐抬起头来,握住温侯的手,道:“爹爹还有哥哥。” 温侯身躯一震,呆呆地望着温云沐,眼中似乎燃起了火光。 “我要代替哥哥活,从此后,我既是温徐清,又是温云沐,只要哥哥名义上还活着,他们为了得到爵位,就会想着要害死哥哥,这样爹爹才会安全,而且哥哥不死,温徐铭就永远没有机会承爵,这个家,就还是温家!” 闻言,温侯眼中的火光熄灭了,他还总有那么一丝幻想,温徐清还活着。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 “爹爹,他们一击不中,才能再次出手,这样我们才能有机会抓住他们!” “不行!”温侯低喝道:“你可知这是多么危险的事?你哥哥尚且,尚且没能逃过他们的毒计,我宁可死了,我宁可不要这侯府,我也不能让你冒险,沐儿,爹爹,已经承受不了再失去你了。” “父亲!” 温云沐松开了温侯的手,她跪在榻前,神情肃穆,“父亲!之前他们在暗处,我们才遭了算计,若父亲殿下都肯帮我护我,联手将他们铲除,我不就安全了吗?一旦铲除了他们,我们,我们就为哥哥发丧,从此我便听爹爹的话,要我嫁人就嫁人,只是在这之前,我要手刃仇人,替哥哥报仇。” “父亲,求求你,给我这个机会!” 话落,温云沐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屋外,重伤刚能下地的白虹焦急地道:“殿下,别让二姑娘这么磕了——” 叶垂云伸出手,将白虹拦住,“不要进去,只看着便好。” 极快极沉的磕碰声延绵不断地传出来。 温侯的脑袋中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耳朵似乎被水雾堵上了,什么都听不清,眼睛陷在浓雾里,什么也看不清,他像一个丧失了所有活动能力的尸体。 慢慢的,尖锐的巨响变得有节奏起来,他的眼睛可以看到东西,那是一个摞一个的鲜红血印,醒目地粘在榻前。 “沐儿,不要磕了,爹同意就是了。” 温云沐抬起头来,鲜血披面。 温侯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无声地消失在了缎枕上。 “沐儿,我叫你哥哥——清儿。” “你哥哥,对外只说重伤,在成平王府养伤,尸体,尸体到京后,你与我将他秘密安葬,等温云婉嫁人后,再回京,从那之后,你就替清儿,活吧!” 话落,温侯压抑的低啜声回荡在房间中。 温云婉轻轻抱住了他,“爹爹,从此我和你,相依为命。” 屋外,叶垂云声音极低地道:“替姑娘,不,替大公子,重新组建卫队。” “是。”白虹跪倒在叶垂云面前,请求着:“殿下,请让我做大公子的贴身暗卫吧!” 叶垂云低垂眼眸,“白虹,如果有人要杀她,必须得踩着你的尸体过去,能做到吗?” “白虹能,渐北道之事,是我一生之耻,从此不会再有。” “好,所有暗卫,你都可以挑选,甚至阿荆也可以,我只要她好好活着。” “是!殿下!” 第114章 人生只如初见 一个人要成为另外一个人,会有多难? 一是相貌、身形、气质,甚至生活习惯要一模一样。 二是要全部接受另外一人的社会关系。 白虹的目光停留在温云沐小指指节处的裹着的布条,那里原有一颗痣,离庚白曾靠着这颗痣区分出了她和温徐清。 现在,温云沐把这颗痣用香头烧掉了。 “二姑娘,小侯爷从里到外的衣服和鞋子,殿下都重制了,按照你和小侯爷的身高、肩膀、腰身差距改好的,穿上去,不会有破绽。” ”还有那杆银枪也拿去重打了,减了重量,不入手绝对看不出来。” “嗯。”温云沐把画废了的画团成团,扔进了画缸。 温云沐从小临摹温徐清的字,但却不知道温徐清画画竟也这般好,又喜好画山水,大开大合,自成一派。 “哎。”温云沐叹了口气,画最是难学,常常有形无神,“实在不行,就对外说我伤了手,封笔不再作画。” 白虹见她停笔,见缝插针地继续禀事:“大公子院子里的人,侯爷都逐步调到了别处,新进去的,都是从殿下暗卫里选出来的。” “有没有人说三道四?” “成平王府那边放出消息来,说大公子在西南重伤,府里又把院里的人调了一遍,的确有人说是为了防内鬼。” “秦氏有什么动向?” “安静得很,就连冯婆子都不出门了。” “温徐铭呢?” “日日都在学堂,没有异常。” “既然都有了哥哥重伤的消息,想必他们也在观望,没有动静也正常。” 白虹把画缸里的废画都捡出来,抱着拿去烧,忽道:“对了,离大人刚遣人送了帖子来。” “什么事?” “说姑娘欠他次游湖,我想着姑娘可能没心情,就还没回他,来传信的人现在还在门口候着。” “约离大人,下午梦粱楼相见。” “是。” 约离庚白,是为了给离黎黎一个交代。 离庚白太聪明,她没有自信能瞒得过她,而且她也相信,他不会出卖自己。 听到温徐清的死讯时,素来冷静的离庚白失手将水注了一桌。 许久,他的喉结滚动一下,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说了短短几个字:“二姑娘,节哀。” 听到温云沐要顶替温徐清而活时,离庚白愈发沉默了。 他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问:“需要我做什么?” “帮助我退婚。” 温云沐缓缓道:“我哥去世了,不能耽误了令妹,退婚会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到时候还得求助飘云子道长,出来说上几句话,将此事搅合了便是。” 离庚白沉吟不语。 温云沐只当他心有顾虑,便道:“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顶着我哥的名头活,待到成亲几年了,再公开我哥的死讯,离姑娘这一辈子就要蹉跎在我家,便是早早和离,也不如未嫁时悔婚的好,而这一切骂名,自然是侯府来担,不会让离姑娘名节受损。” 离庚白摇摇头,“我并不是质疑二姑娘,只是这件事是祖父定下的,就是要悔婚,也得温侯与祖父议定,何况你知道这桩婚事不是这么简单,而是离家与唐王殿下的纽带,以我祖父的性子,若是失了这一桩婚事,定是要用另外一桩补齐的,要么就是离黎黎嫁给唐王殿下为侧妃,要么就是你与我议亲,只是前者看来太过直白,而后者,我想你应该不愿意。” 温云沐一时无言,在此之前,她倒是未曾想过会有这样的麻烦。 “不过,终究是我妹妹的婚事,还要看她的意思,约你出来也是要告诉你,她昨日抵京了,原本是要来参加你三妹妹的婚礼,正想见你一面,你同她可以当面——确定此事。” 温云沐嗯了一声,双方忽然沉默了。 冷静地处理完婚事后,温徐清的死讯像海底的巨兽,终于带着令人窒息的气息浮现出来。 房间里的沉默,显得极有重量,压得离庚白有些喘不过气。 他看着温云沐,她很不好,眼下有深深青斑,眼皮微微浮肿,眼神亦失去神采,空洞而迷茫,她的目光游离在琉璃窗上,仿佛在寻找什么,却又什么都找不到。 终于,温云沐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之前,我哥哥就坐在你旁边的那个位置上。” “我还记得他的笑,光透过窗子落在他面上,衬得哥哥很英俊。” 窗外的阳光透过琉璃,像一碗晃洒了的金粉,星星点点漏进来,在离庚白身边投下斑驳的光影。 离庚白侧脸望向了自己身边的位置,空椅子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在提醒着他们,那个曾经谈笑风生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沐姐儿。”离庚白轻轻说,“这种剜心剔骨的痛,没有任何人能替你缓解,所有的长夜,都只能你自己渡过,你要坚持住,也要加油。” 温云沐的眼眶中涌上泪水,亮晶晶的,她抽泣一声,道:“谢谢。” 京里自入了夏,黑得就晚了,离庚白傍晚时分回府时,离黎黎的院子还没掌灯,离庚白跨进院门,就见自己的妹妹站在一棵合欢树下,练习挥舞马球杆。 “黎黎。” “哥!”离黎黎撇了马球杆,小跑过来,快到近身时停下来,行了个礼,“哥哥才从官署回来吗?用饭了吗?” 说着话,离黎黎面上浮起一个狡黠的笑容,“见到二姑娘了?” 离庚白嗯了一声,“打发你院子里的人都出去,我有话同你说。” 见他神情凝重,离黎黎一下收了玩笑的心思,将人都打发出去,留了个心腹婢子看守院门,将门窗关得紧紧的,道:“哥哥说吧。” “小侯爷,亡故了。” “谁?”离黎黎愣了一下,“哪家的小侯爷?” “温徐清。” 离黎黎面上的血色立即褪得干干净净,她强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嗔怪着:“哥哥真是的,怎地开起这种玩笑来了,这么大的事,若是真的,侯府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侯爷是在西南战场上被自己人所害,侯府为了查清真相,秘不发丧。” 离黎黎摇晃了一下,眼前一黑。 “黎黎!” 开玩笑的吧?不可能是真的吧? 那不是那棵银杏树吗?他明明还在站在那里啊! 那一年,温侯救了祖父,离家上门致谢,她被温云婉领着在园子里逛。 “那是哪里?” “听涛阁,是我哥哥的书房就在那处,不过唐王殿下也总在那待着,所以我们经常不过去的,但是他今日不在,我带离姑娘去逛逛,听涛阁里种着一株银杏树,落叶的时候非常漂亮,现在应该也黄了的。” 听涛阁的银杏树果然很美,高大,挺拔,像披挂了黄金甲的武士,风吹过的时候,落了满地炸裂一般的金黄树叶。 可树下的那个人更美,束起的黑色长发夹杂着树叶飘在风里,宝蓝色的衫子下分明是宽肩细腰长腿的矫健身形,一杆银枪在日头下像绽放的耀目烟火,被舞出了残影。 而当银枪头指在她面前时,那个少年回过头,白瓷面容,眉眼飞扬,英俊意气。 “你是谁?” “离家嫡长女,离黎黎。” “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这是我大哥哥,温徐清。” 温徐清。 这个名字自此刻在了她的心上。 离黎黎从来都没有怨过祖父,她与温徐清的这桩婚事,她无比喜欢,并日夜盼望。 第115章 嗯,知道了,徐清。 温云沐轻轻推开了青云观的天师殿门。 咯吱一声,在寂静中显得愈发响亮。 她看到神像前跪着的一个女子,微微颤抖着,显然是在哭泣。 温云沐抬步走进去,跪在她身边。 “你哥,走的时候,受罪了吗?” “没有。” “仇人是谁?” “动手的是他身边叫攒竹的婢子,但幕后黑手还在查。” 离黎黎沉默着起身,上了香,又取来一只盆子,烧着金银纸箔和元宝纸钱。 “你可能会想我没资格给你哥烧纸。”离黎黎双眼通红,勉强笑笑,“说出来也不怕你笑,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哥,就日思夜想,这么多年一直盼着要嫁给他,只恨时间过得太慢。” 温云沐眼眶酸涩,她哭得太多,但对方提起温徐清,依旧让她落下泪来。 “我哥把事情都告诉我了。”离黎黎一边烧着纸钱,一边道:“我不退婚。”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也想为他报仇,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用都是可以的。” “可是这样会毁了你的名节。” “我不在乎。”离黎黎将元宝烧尽了,奠了一盏茶,“我做的所有的事,都是想成为一个完美的贤内助,但前提是他的夫人,如果那个人不是你的哥哥,我压根就不在乎名声。” “我知道你要为你哥哥报仇,你会假扮他生活,如果我和你成亲,就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身份,毕竟还有什么能比有家室,更能证明一个人的身份,何况无论怎么想,都不会有人以为离家会做出配合你演戏的事来,毕竟太过离谱。” “所以你的意思是——”温云沐欲言又止。 “是的,我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祖父,就只当你哥哥还活着,该议亲议亲,该成婚成婚,婚后我们也要在一起过日子。 “可你的一生就毁了。” “不是你说的吗?婚事才不是女子的天,而是困住女子的井,只会让人坐井观天。” 离黎黎拜完,长身而起,对温云沐伸出手,“你想替你哥完成未尽的志向,我也想以他未亡人的身份,跃出困住自己的井,和你一起替他看看这个世间。” 温云沐强忍着自己的泪水,握住了离黎黎的手,她的掌心柔软但温暖,和她冰冷的手相交时,她用力地拉起了她,“温云沐,从这一刻开始,我离黎黎就是你最忠实的盟友。” “离姑娘,大恩不言谢。” “不,你当然要谢我,查明你哥哥的死因,抓住幕后黑手,就是你要承诺给我的谢礼,你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 离黎黎点点头,露出一个凄惨的笑意来,“那我等着你。” 温云沐从青云观独自回京,而离黎黎则留下了,她说要在青云观祈福,做一个大的道场,温云沐知道,名义上是祈福,其实是为温徐清超度。 一直以来,她都误看了离黎黎,她不是那个女则里一板一眼的榜样式人物,她只是恰好遇到了温徐清罢了。 “二姑娘。”白虹在马车外唤。 温云沐迅速地擦去了眼角的泪,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道:“什么事?” “殿下的马车并过来了,阿荆说殿下要过来。” “好。” 车帘挑了个缝,一股子凉意跟着叶垂云一并进来了。 他塞给她一个带着药香的香包,“何医馆配的,贴在眼皮上,消肿。” “哦,谢殿下。”温云沐马上就把香包贴在了眼皮上,缓慢地传来了一股股凉意,倒是让干涩的眼睛舒服不少。 “离黎黎不退婚?” “殿下是早就知道她倾慕我哥吗?” “嗯,离家那个老爷子跟我提过,当初与离家结盟,老爷子亲自点的你哥。” “离姑娘说不打算告诉离家任何人。” “老头子还是要说的,我去说。” “别。” “为什么?” “昨日我去见了离大人,同他谈到此事,他说若老爷子知道我哥去世,就会用另外一桩婚事补齐,要么就是要离黎黎嫁给你做侧妃,要么就是让我同离大人议亲。” “那离庚白什么意思?” “他不想毁了他妹妹,也认为我不想嫁给他,所以他建议不要将此事告知离老爷子。” 叶垂云思考了一下,的确离庚白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毕竟此事要是真相被戳破,一定会影响彼此之间的信任,但如果要用温云沐的婚事去补齐——她嫁给离庚白,又娶了离黎黎。 离家一定会拼了命地帮她掩盖身份,对温云沐而言,再稳妥不过。 可是,离庚白竟然拒绝了。 叶垂云转着手上的扳指,像自己七扭八拐的心思。 “殿下。”温云沐揉着眼睛,道:“的确,有离家做掩护,是最好不过的,但我不想嫁人,请殿下也不要再横生枝节了。” 叶垂云轻轻哦了一声,猜不出温云沐说的是实话,还是借口。 “好,就依你们所言。” “那殿下在路上堵着我,是要干什么?” “认人。” 温云沐的马车停在了东军署衙对面的纸浆铺子,叶垂云带她上了二楼,阿荆和白虹随即抱上一大堆画像来。 此时此刻,东军署衙的人逐渐走了出来,每走出一个,阿荆便将画像挑出来,如数家珍地将此人介绍一番,温云沐一边看着画像,一边认人,而阿荆还贴心地在每个画像上,都写上了此人的特征、家事和往来朋友。 “这一个月,你需日日同我在一起,得在这一个月中,把徐清认识的人,全部都认全了。” “还有——”叶垂云顿了下,“明日,由徐清亲自掌管的‘蛛网’会来王府禀事,你亦需要将蛛网里的人认全,而且,你家二门上的王婆子,抓着了!” 温云沐倏然站起,喉间动了两动,手攥得极紧,平复了好一阵子,道:“明日,我去,让阿荆把攒竹也提过去,我要她亲耳听听。” 叶垂云点点头,“还有,刘氏开始找徐闻了。” “找到了吗?” “还没有,因为太后现在要动了,切断了林夫人和刘氏的联系。”叶垂云缓缓站起,“林夫人,也要活到头了,徐闻毙命之时,亦是她毙命之时,太后说,林夫人明知徐闻做下错事,还要包庇于他,是他们林家欠了你们温家的。” “这么多人都欠了温家的,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来我哥哥的命。” 夕阳西下,室内一片黑暗,温云沐长身而起,白虹和阿荆抱起那堆画像跟在她身后,门边处,温云沐转过脸来,道:“殿下,我先回了,明日你让阿荆套了车来接我,不要你府里的贴金镶边的马车,旧的那辆就行,要枣红马,走得稳。” 听着熟悉的话语,叶垂云忽然哽咽了,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温徐清站在门边同他说话。 隐忍了半月泪,终于从他的眼眶里滚了出来。 “嗯,知道了,徐清。” 第116章 你是她的父亲啊! 一个人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别人家? 为人父母,究竟对孩子有没有爱? 徐闻也曾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在那些漫漫岁月中,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儿子,甚至对名字都感到陌生。 儿女,在他眼中,向来都是工具。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会觉得遗憾、难过? 徐闻和街上的一群伙计蹲在一处,在门前吃饭,啃的是窝头,吃得是各家的水煮菜,听的是稀稀拉拉的八卦。 “今天老刘去送羊肉,听说侯府的姑娘闹了几次,要死要活的。” “不是嫁给尚书家了吗?嫁这么好还闹?” “侯府家出了大事了!他家的老大据说重伤,侯爷就去接儿子了,女儿的婚事不管不顾,说是嫁人当天都不在,但尚书家不肯改婚期,就这么嫁了,所以在闹呢。” “老刘说因为之前闹出过丑事,所以侯爷连陪嫁都不给。” “怪不得闹,连个傍身钱都没有。” “可惨了,还是嫡出的姑娘呢,说是陪嫁单子拿去尚书府的时候,姑爷气的脸色都变了。” “那还不如庶女?” “差远了,都是太后赐婚,之前那个庶女还有林家给贴补的嫁妆,这次因为闹了丑闻,太后只是赐婚而已。” 徐闻抬头,困惑道:“这些侯府的秘密,你们怎么知道?” 伙计嗤之以鼻,“现在这些有权有势人家还有什么秘密?出来采买的婆子和小厮,嘴比裤腰带还松,巴不得说些新鲜事给人听,每天来拿肉的时候你不在,下次你早点来听听,可有意思了。” 徐闻哦了一声,沉默着听起传闻来。 “老陈,你姐姐来了。” “来了。” 徐闻站起来,在身上擦了手往外走,他刚一走,隔壁铺子的年轻伙计就道:“真羡慕老陈有个在林府管着采买的姐姐,要不然都这么大岁数,东家怎么会要他!” “嘘,少说这话,老陈虽然年纪大点,但真是身板硬朗,干起活来比年轻小伙子一点不差。” 年轻的伙计嘿了一声,不再做声。 徐闻顺着院墙,来到了后院臭气熏天的小河边,这里是肉铺倒废料的地方,还养着猪,愈发臭不可闻,寻常人走进一步都会觉得窒息,压根不到这里来。 河边站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看身形是冯妈妈。 “你怎么来了?” “夫人想见你一面。”冯妈妈为难地道:“但是此地实在是腌臜难忍,所以请你走一段,去那间木屋里说话。” “有什么大事?” “老奴也不晓得,不过侯爷的确是走了的,先生不用担心。” 冯妈妈在前带路,徐闻跟在面,走了不远看到一间废弃的木屋,冯妈妈停步,示意徐闻进去,自己则在外面警戒。 木屋里,秦氏一听徐闻进来,便掀起了头上面纱,上下打量他一番,先红了眼眶。 秦氏握住徐闻的手,捋开了摸他掌心,忍不住落泪,“你这是拿笔的手,现如今竟做起这样的劳累的事来,若不是一心为儿女筹谋,你斯文了一生的人,怎么会落到这份田地!” 徐闻用手背轻轻抹去了秦氏的泪,一股子生肉的腥味传来,秦氏哭得愈发凶。 “好了。”徐闻拍拍她的背,“出什么事了?来得这样着急?” “之前侯爷在,我不好来看你,又不敢让婆子们给你传话。”秦氏止住泪,说起正事来,“攒竹那个不中用的贱婢,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只是将温徐清重伤,但留了他一命,成平王府把人扣住了,没成想温徐清竟然对那贱婢情根深种,让成平王放了那贱婢,可毕竟他受伤是大事,成平王就让李伟清悄悄带着人上京来找温侯解释,人也交给温侯了。” “那现在人在哪里?” “人被关在温徐清的院子里,温徐清的护卫看守着,压根进不去。” “之前的那个婆子呢?” “坏就坏在这里!那婆子料到我们会动手,就买通了个活不久的装作是她挨了刀,前日我安排人再去寻她时,发觉此人竟还活着!当夜要动手时,却发现别人抢先一步劫走了。” “知道什么人劫走的吗?” “定然是唐王,侯爷已经匆匆去往西南,必会委托他彻查此事。” “攒竹是什么时候到京的?” “前日到的,王婆子是昨夜被抓走的。” “这么快就去抓了王婆子,那么定是到京当晚就审了的,当晚唐王去侯府了吗?或者侯爷出府了?” 秦氏想了许久,才确定道:“唐王没有来,侯爷也没有出府。” “那就是和二姑娘审的。” “老二?” “对,你家那老二,是个厉害的。” “可要调动外面的人,在一天之内就查到王婆子,还劫走了,只能是唐王动的手。” “没错,所以应该是侯爷把这一摊子事交给了老二,由她来转述,唐王派人动手。” 秦氏有些听不懂徐闻话里的意思,兜兜转转绕来绕去,不还是唐王动的手么? “唐王与侯爷虽好,但究竟是外人,温家出了内鬼,自然是由温家的人解决,所以主导这件事的是肯定是温二姑娘,而一个姑娘总不能日日抛头露面,而这些事关侯府隐秘之事的罪人,也不能关到外面去。” “所以,王婆子也在侯府吗?” “应该是。” “那我找个人去搜院。” “不,搜院已经没用了,要杀了王婆子和攒竹,等温侯后来之后,死无对证。” “可——” 秦氏见他眉头紧皱,不敢打扰,只站在当地等着他。 “得在三姑娘大婚的时候动手。” “啊?!”秦氏惊呼一声,“那可是云婉的好日子——” “好日子要是不动手,让温侯知道了真相,你可没有好日子了!你没有好日子,她便没了娘家撑腰,哪里来的好日子?” 秦氏听他说起这话,忍不住掉泪,“原本那日就委屈了这孩子,嫁人大喜的事,侯爷也不在,连嫁妆都是我贴补的,可比起温云秀,还是差远了。” 徐闻也顾不得干净与否,将人搂在怀里,安慰着:“我还有一些钱,过几日你让冯妈妈来拿。” 秦氏用手堵住了他的嘴,道:“那些钱你自己留着,从京城到晋王那里,路途遥远,你路上用。” 她仰着脸望着徐闻,眼中无限爱意,“其实云婉嫁人那日,我是想让你来的。” “去做什么?” “云婉毕竟是你的孩子,想要你亲眼看着她出嫁,而且侯爷不在,我想要她亲手敬一盏茶给你,这么多年了,她,她都要成家了,却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徐闻的心上忽然细细密密,针扎似得痛起来。 大概是老了吧,竟然有些眷恋亲情所带来的慰藉。 河对岸,一栋二楼的小屋窗边,林家的婆子对刘氏道:“夫人,我家夫人看你实在着急,才瞒着徐先生带你来看的,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说是我家夫人告诉你,徐先生的行踪的。” 刘氏咬着牙,恨声道:“放心,我自会谢谢你家夫人的,他们——温侯夫人常来吗?” 林家的婆子轻笑一声,“是啊,三天两头来,侯爷之前未回的时候,还留宿过。” “留宿?!” “啊~!我,夫人你误会了,就是说说话而已。” 刘氏冷哼一声,抬手关上了窗。 第1章 温云沐重生 温云沐死了。 死得极其屈辱,身无寸缕,被坊市买卖中最下贱的奴隶按在箭垛上任意凌虐。 身后站着的,是她已写了休书的丈夫卢家安、三妹夫卫彦、京中诸多达官贵人,以及数千西北军。 身前站着的,是她千里奔袭赶来救她的父亲平靖候,以及平靖候麾下数万东军。 她知道更远处,是她如义兄般的唐王叶垂云、理王府、平成王府的所谓“叛军”正在鏖战。 “温侯!我的岳父,降了吧!”卢家安洋洋得意地大喊,“一盏茶前收到战报,因为你提前动兵,导致合围失败,被西北军冲出包围,现叶垂云、理长风、叶辰澜均已战死。” 温云沐的上半身靠在冰凉的砖头上,手指尖已没有肉,露出被卢家安精心剔出的森森白骨。 她好恨,但没有力气了,她虚弱干瘦得甚至推不开伏在她身上的男人。 脸面、贞洁、疼痛,这些都算得了什么呢? 她的父亲、她的义兄、那些与她温家同盟的人,都被她害死了。 如果,她没有被人设计嫁给卢家安。 如果,她没那么逆来顺受,没那么愚蠢。 可惜,没有如果,她就要死了,从温云沐口中涌出的鲜血,纷纷扬扬落在城墙上。 卢家安打发走了奴隶,拉着她的头发将人扯起来,低声说:“你们温家这几个不识趣的,都要死在我们手里。” 生死间,她看到了他们如豺狼般的笑脸。 卢家安抽出剑,毫不费力地抹过温云沐的脖子,将她从城墙上踢了下去。 在人世的最后一眼,温云沐看到的是父亲吐血摔下马。 可是现在,她现在竟然还活着?! 温云沐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床顶,她认出自己正躺在未出阁前的闺房里,抱着软软的熏香缎面被,窝在无比舒适的大床上。 她拉开幔帐,瞬间,被初晨的阳光耀花了眼,涌出一包泪来,润湿了全脸。 是二世为人吧?该不会是梦吧? 温云沐怔愣着摸了下头发,果然还有一只小发簪插在原来的地方,她用发簪刺入自己的手掌,出血了,有痛感。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真的重生回来了吗?那些暗无天日中的细细思量有机会成真了吗? 无数个夜晚,她摸着冷砖,一遍遍复盘着自己的悲惨人生,暗暗祈求着,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必不会如此荒废一生,她一定要手刃仇人,保全家人。 温云沐看着自己冒血的掌心,狠狠握住了手,擦干了满脸的泪。 回来了,是的,她回来了。 “姑娘醒了!”门口出现一张饱满红润的脸,是她的贴身丫鬟冬梅,欢欣鼓舞地嚷起来,“快快,找大夫再来瞧瞧!” “不用了。”温云沐下床,就着冬梅手上的水盆子摆干净手,洗把脸平静地问:“今日府里有什么事?来了什么人?” 冬梅想了想,“也没有什么特别之事,来人倒是来了,今日韩学士第一天来家塾授课,本来姑娘是要跟着去的,但病了这几天,夫人打发人来说不必去了。” “嗯,伺候梳洗吧。” 韩学士进府,距离哥哥温徐清之死,还有两年,距离唐王兵败,尚有五年。 “夏薇。”温云沐轻唤一声,站在远处掸衣服的夏薇连忙走过来问,“姑娘,什么事?” “我头疼,你来梳吧,冬梅出去准备些各色点心,梅子的单独装屉,好带到家塾给韩先生尝尝。” “姑娘干嘛要备这些啊?茶水果子夫人应该都安置了。”冬梅放下梳子,大咧咧地问。 “让你去你就去。”温云沐在镜子里睇了冬梅一眼,冬梅忽然有些胆怯,自家姑娘平时温和得很,从来也没说过重话,怎么今天倒是发起脾气来了。 待冬梅走远了,温云沐吩咐夏薇,“你去找五姑娘,就说我在家塾园子等她,韩先生只待一年,难得有机会,我带她去听。” 夏薇愣了一下,啊?且不论这石破天惊的吩咐,她家姑娘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早起到现在这几句可抵得上一天的话。 温云沐推她一把,“快去。” 夏薇这才回过神,她素来是个嘴紧听话的,既然姑娘吩咐了,那就一刻不耽误地去找五姑娘了。 走了两步又问,“那姑娘的头发——” “我自己梳。” 在卢家熬了三年,她还有什么不会做的?想想那些年的光景,比之卢家最低等下人也不如,陪嫁带去的丫鬟们,除了主动爬了卢家安床的冬梅,一个个被都发卖掉,夏薇更是惨,因为一件斗篷,被卢家安亲手打死了。 活了一辈子,倒是也看透了许多人。 温云沐带着人在花园慢慢走,家塾设在临风阁,离几个小姐的绣楼都不近,她算着三妹妹温云婉差不多已经到了,才走到月亮门去堵温云秀,果不其然没过半盏茶功夫,温云秀就过来了,走得些许匆忙,朱钗坠儿甩得耀眼。 上一世,她和五妹温云秀交集很少。 温云秀是赵姨娘所出,而赵姨娘是她母亲的贴身医女,可她母亲刚死不久,赵姨娘就在一个雨夜成了温侯的妾室姨娘。 温云沐当然是愤恨的,所以在温云秀被温云婉母女设计害死的时候,她选择了束手旁观。 不过这辈子,温云沐终于学会了:敌之敌,便是我之友的道理。 “二姐姐。”温云秀行了礼,疑惑地望着温云沐,“母亲说韩学士的学堂只让二姐姐和三姐姐去的,二姐姐这是——” “你想去吗?”温云沐问。 “自然是想的。” “既然想,你只管跟着便是,就算是父亲母亲问起来,也有我去答话。” “是。” 到家塾时已经晚了,温云沐扫了一眼,隔着池塘也能看得出还是上辈子那些人,卫国公家的三郎卫彦、同父异母的三妹温云婉、三弟温徐铭,以及在自己怀里咽气的亲哥温徐清。 只是,那些年里,有人生,有人死,有杀戮,有背叛,而当下只有和乐融融。 恍若隔世! 进了家塾,温侯与夫人正在前厅等候韩学士,见她带着温云秀进来,俱是一愣。 “沐儿好些了吗?怎地就出来了?”温侯是武将出身,面阔嘴宽,长得十分彪悍,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但性格又是极温和的,每每见到儿女,都刻意压低了几个调子。 乍一见父亲,温云沐心中风起云涌,差点控制不住情绪,她的眼球上至今还烙着那副景象:从城墙上被踢下来的时候,坠落的很快,快到只够看父亲一眼,他魁梧的身躯在马背上摇了摇,大喊了一声沐儿,接着就喷出了一口鲜血。 父亲是和她一起落地的,她好疼,全身的骨头都断掉了扎进血肉里,也不记得是被谁抬了起来,反正还没来得及到父亲身边,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这条命,要是了结在卢家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恋生,坑了自己的爹爹呢?她好悔啊! 温云沐吞下了自己的眼泪,声音中还残留着轻不可察的颤抖,她望定父亲,嘴角含笑回话:“见过父亲母亲,女儿不孝,不过是一些小病症,却让父亲为我挂怀,现下已全好了,听闻韩先生今日来,我便带着五妹妹一起来了。” 陡然,两道有力的目光投在了温云沐面上。 那是她的继母,也是温云婉、温徐铭兄妹的生母,一手设计了她悲惨人生开端的女人:先相国的二女儿秦微舒。 “你这孩子,刚好就出来,韩学士又跑不了,怎地也要拘他一年,倒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的,何况云秀这是?”秦微舒打量了靠后站的温云秀一眼,“前些日子赵姨娘还说云秀不想来,怎么今日改了主意?” 也许是太恨了,温云沐反而冷静了下来,她行了个礼,“是女儿喊五妹妹来的,前些日子是五妹妹糊涂了,这几日她来探病,我便说她,女子无才便是德,说的是小门小户的人家,我们家是武将出身,总被人诟病说养不好姑娘,好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弃呢?五妹妹听了是这么个理,我便约了她一道来。” “养不好姑娘?”秦氏冷笑,意外感到今日这个长女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她是续弦正室,负担着子女的教养,说养不好姑娘,可不就是再打她的脸! 秦氏面上浮着几分冰冷的笑意,“这话姑娘是从哪里听来的?姑娘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居然还有这样的浑话传到耳朵里来。” “自然是听哥哥说的,至于哥哥从哪里听来的,无非是一些王孙公子嚼舌根子,倒也不是说母亲管教得不好,而是自古文武相轻,总觉得侯府是马上打下的功勋,在太平盛世,不如耕读世家来的底蕴深厚。” “胡说!”温侯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正要发作,温云沐忙挽住他的胳膊,娇憨道,“父亲也莫生气,嘴都是长在别人身上,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人家说三道四吗?我们兄弟姐妹跟着韩先生读书,学有所成自然就能堵了那些人的嘴!” “沐儿说的不错!你是姐姐,带着妹妹们好好同韩学士请教请教,要用功读书,写出几篇好文章来,给父亲长长脸!” “女儿遵命!”温云沐将温侯的胳膊又揽紧了些,他的父亲,此时此刻还活着!这是重生以来,最好的一件事了! 秦氏挑眉,困惑的表情一转而逝,只淡淡开口,“二姑娘生了一场病,气色却比以前好了,似乎也转了性似的,倒是比以前活泼了好些,险些让人不敢认了!” 温云沐站定,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还是平日里那张毫无表情的木头脸,但说不出是哪里有了变化,竟然也似有了锋芒一眼,她亦淡淡开口,“母亲说的极是,这一场病令我昏睡许久,在黄粱梦中宛如过完了一生,二世为人便是性格有些变,也是顺理成章吧?” “我看二丫头这一病竟是个好事,不止是活泼了,就连说话也俏皮了,好得很呐!”温侯站起来,吩咐着:“给五姑娘搬书案。” “爹爹不用了,五妹妹今日先同我挤一挤,免得耽误韩先生上课!” “也好。” 不久,韩学士拎着书箱来,温侯和秦氏同他又寒暄数句,这才前后离开,出门的刹那,秦氏回过头看了一眼,温云沐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的,但是………她眼里似有一闪而过的光芒。 温云沐望着秦氏远去背影,忍不住冷笑,我重生了,为什么还要夹着尾巴做人?现在,该你们还债了! “诶,温徐清,你家二妹今日看上去与往日不同啊?”卫三郎敲了敲温徐清的后背。 书案前,同温云沐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的温徐清头也没回地道,“哪里不一样?不还是长得一模一样吗!” 温家两兄妹,竟然是京中难得一见的孪生兄妹! 门口,韩学士的贵客、温府的常客:唐王叶垂云,不动声色地笑了。 “殿下。“随着韩学士一声唤,温云沐抬头望去,只见门口走进一人来,穿一袭朴素的皂色长袍,宽肩细腰,握着乌木泥金扇的手指修长有力但又苍白若纸,青筋叠在上面,像是浮在上好的锦缎上。他低头,撩袍,进门,简单束起的长发被养得太好,像一匹锦缎又亮又黑,丝丝缕缕散在鬓边遮了半边脸,顷刻他抬起了头,刀削斧砍一般轮廓分明,鼻梁笔直,一双剑眉飞扬跋扈地直奔鬓角,沉沉凤目,不悲不喜。 叶垂云?他怎么会到家塾来? 温云沐愕然。 第2章 你也是重生的? 唐王叶垂云! 一个京中最神秘莫测又最炙手可热的皇子。 皇上废了太子晋王后,很多人都开始改换门庭,叶垂云的母妃宸妃虽然早死,但一直是皇上念念不忘的心爱之人,而他又生得样貌才情俱佳,是太子的大热门人选。 可是他太乖戾,眉宇间懒散的傲慢,将大部分势力都拒之门外。 甚至生生推掉了数桩好姻缘。 渐渐地,又传出他暴戾滥杀的传闻来,愈发无人敢攀附。 叶垂云将目光在家塾内扫视一圈,冷道:“开课吧。” 所有人不敢出声,正襟危坐,开始听韩学士讲课。 温云沐倒是多看了他好几眼。 上辈子,她和他青梅竹马,十分痴迷这位冷峻的皇子,以为自己也有机会做王妃。 因为他待她不同,在哥哥去世之前,都十分和气,与亲哥别无二致。 后来,她红着脸对他表白时候,他冷漠又困惑地说:沐姐儿,我是你哥哥。 她才知道,他对她好,不过真心把她当妹妹罢了。 而那日在哥哥葬礼上的丑事,彻底也断了他把她当妹妹的心思。 可是,再活一世,温云沐死而复生的心脏又开始激动狂欢。 毕竟这位英俊潇洒的唐王殿下,是她少女心事中的唯一主角,纵然他从来没有回应过。 忽然,他回过头,与她目光对撞。 沐姐儿…… 十来年了,他第一次看清楚她的眼睛,明亮锐利,不似之前,总被浓密的睫毛掩盖着,像罩了一层水壳子。 十来年了,他竟然似乎不了解她。 今日在暖阁中,隔墙听到她与秦氏交锋,伶牙俐齿,又可曲意伏低,着实让人意外! 而现在,她居然对他笑了一下。 从三四年前起,她就不怎么出现在他面前了,说是年纪大了,男女有别,每次见面也鲜少开口讲话,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真就应了外界的评价:侯府嫡女,美则美矣,却如不入流匠人手上的泥塑,木讷、愚蠢。 可是今日,竟如此神采飞扬。 叶垂云不自觉地对着温云沐弯了弯眼睛。 温云沐一愣,上辈子叶垂云兵败死于潞水,虽说是她造成的,但也是必死的命,谁知道这辈子他又怎么样呢?万一这辈子又死了呢? 而且,他只把自己当妹妹。 这一世务必要封心锁爱,就算他笑得再俊,自己也不能沉溺情情爱爱的。 温云沐在心底长叹一声,罢了,惹不起躲得起,横竖上一世他也没看上她。 何况,她这辈子还得和别的男人纠缠。 温云沐的目光,锁定了自己大哥身后那桌的卫彦:国公府三公子。 卫三公子,自己三妹妹温云婉的好夫婿。 那日城墙之上,笑得最大声的就是他,而自己的妹妹则小鸟依人地挽着他的胳膊,一丘之貉,朋比为奸。 “这盒点心,你等下拿给卫彦,话梅味,他爱吃。” 与温云沐同坐一桌的五姑娘温云秀,微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有追问,只乖顺地说:好。 “云秀,你是庶出,父亲顾不上你的亲事,母亲也不会为你说门好的,家塾里的这些公子,是你唯一的出路和机会,殿下你肖想不了,卫三郎你或可一搏。” 她带温云秀来家塾,自然不是因为什么姐妹情深,而是有利可图。 上辈子,温云秀死于秦氏母女与卫三之手。 秦微舒想为温云婉与卫三做亲,但父亲坚决不肯,为了遮掩温云婉和卫三的私情,他们设计温云秀被卫三奸污,从而把通奸的罪名栽给了温云秀,据说还是自己的婢子冬梅通风报信的。 当天,温云秀就被秦微舒下令勒死在禾风亭。 第二天,赵姨娘的尸首在花园湖中被捞起,对外只说,教女无方,羞愤而死。 其实,温府上上下下都清楚,不过是杀人灭口,就连赵姨娘院里的丫鬟婆子,都是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 一个月后,父亲回来,可早已物是人非,证据湮灭。 自此,父亲常坐在水榭中,注视着禾风亭,约莫半年后,父亲领军去往东南,秦微舒以伤怀为名,命人把亭子拆了,盖了一座假山,从此温云秀这个名字就含冤带血地在温府销声匿迹。 温云秀的一辈子,还没有跨出内宅展开新的生活,就死在了如花一样的年纪。 如果这一世,温云秀和卫三真的生了情呢? 自然就没温云婉什么事了。 温云秀忠于侯府,不可能伙同卫三做出对侯府不利的事来。 “二姐姐,之前父亲曾有意让你与国公府议亲,二姐是看不上卫彦吗?”温云秀问。 说来也好笑,卫三这个人也算是和侯府有缘,先是被温侯看上,要说给温云沐,但大哥不同意,父亲也就作罢了。 后来家塾时又同温云婉好上了。 最后又害了温云秀。 兜兜转转,和温云婉最终蛇鼠一窝。 “嗯,但是卫彦毕竟是国公府的三公子,温云婉对他也有点意思,你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抢过来,若是你不要,趁早撂开手。” 温云秀不做声,把点心盒子提过来,放在了自己身边。 “你放心,里面没毒,便是真吃出个什么好歹,盒子是我院里的冬梅装的,拷打她便是。” “多谢二姐姐,卫彦,我要。” 此话一出,温云沐顿时对温云秀刮目相看,记忆中这个妹妹是极娴静的,毫无锋芒,因为是庶出的,总是夹着尾巴做人,被温云婉随意捏扁揉圆。 今日怎么判若两人。 温云沐的目光忍不住追随而去,只见她来到卫彦身边,低声道:“卫公子,要入了秋,日头变长,吃一点小点心,是我亲手做的。” 卫彦抬眼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姑娘,娴静温柔,白嫩娇软,说起话来,面上微带红霞。 “你是?” “我叫温云秀,行五。” “原来是五姑娘,素未谋面,请勿怪我冒昧了。” “云秀不敢。” 话落,温云秀袅袅而行,离开了。 点心是梅花形状,入口有淡淡话梅香,卫彦忍不住多食了一个,拍拍前桌的温徐清,问道:“你家五妹妹怎么从不出来会客?” “我家五妹妹喜好杏林之术,并不爱抛头露面。” “你五妹妹还会看病?” “她母亲是医女,多多少少会教一些吧——” 忽然,温徐清就被人堵了嘴,侧脸一看,自家亲妹温云沐笑吟吟地拿着个糕点塞进自己嘴里,黏黏糊糊地靠在他肩膀,“你这丫头——” “哥,好不好吃?” “好吃。” “那我明天再给你送点?送武馆去?” “你不是不爱去武馆?” “要你管!明个我还偏爱去了!” 温云沐放下小屉,转脸走了,卫彦啧啧嘴,“同你家二妹妹比起来,你家五妹妹当真是娴静。” 温徐清皱起那张俊朗又漂亮的脸,“我家二妹妹自然也是娴静的,今日只是声音大了些罢了!” 首座,叶垂云闻听此言,面上挂了几分难以察觉的笑意。 “你哥言下之意,说你不守规矩。”叶垂云望着跪在他桌前,为他添置小点心的温云沐道。 “哦,听着了。” 温云沐一脸敷衍着,只想快点走,并不抬眼看叶垂云。 这男人长着一张让人望而生情的脸,多看两眼就会意乱情迷,可是她总不能两辈子都在一个男人身上栽跟头吧! 叶垂云修长的手指在点心碟子上敲了一下,“沐姐儿,你生我的气了?” 她似乎对他有不满,爱答不理的,之前虽然不爱说话,但也是有机会就要粘着自己的,现在倒好,像是躲避瘟疫似的。 “没有。” 眼看她摆好了点心要走,叶垂云伸手握住了她的腕子,“前几日病了,可好透了?” 温云沐挣了两下,没挣开,挑眉问:“殿下也学医术了?是给我把脉看诊吗?若不是,请殿下放手,男女授受不亲,家塾人多眼杂,免得传出闲话。” 叶垂云忍俊不禁,“你我一处长大——” “那又怎么了,那是那时候小,现在我大了,过两年还要议亲,殿下别耽误我——”温云沐掰他手指,“我的病好了,劳殿下费心。” 叶垂云似笑非笑,手上松了点力气,任她把手指掰开了,只道:“宫里前几天送了些燕窝,我明日让人送过来。” “谢殿下。” 温云沐不走心地回答着,她上辈子傻,一向对外人冷僻的叶垂云对她多几分关怀,她便胡思乱想觉得王妃有望,现在她想明白了,他待她好,也不过是因为青梅竹马的情谊罢了,和男女之情并无半分关系。 关心猿,锁意马,别自作多情! 一个时辰后,家塾中人三三两两散了,温云沐在笔洗里摆着毛笔,收了桌上的书,打算要走,早就在一旁收拾停当的温云沐忽然道:“二姐,你说你做了个梦,似乎二世为人,我也是。” “嗯?此话怎讲?” “我上辈子,被主母和二姐姐害死了。” 温云沐一把将笔戳进笔洗,不动了。 她抬眼看着温云秀,下午的阳光在沐在她面上,将人照了个通透,在这一瞬间,温云沐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着的,是一个魄魂,而不是一个人。 “若是这世上有重生,我可能就是。” 陡然,温云沐背后一凉,一阵寒意直窜后脑。 温云秀将她的遭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其中有许多温云沐不清楚的细节,居然都一一对应起来。 “三姐给我下的药,卫彦强要了我,检查的婆子是主母的,勒死我的是四哥院里的人。”温云秀平静地问:“二姐,我这个梦是不是很可怕?” 一家人,皆是死敌。 温云沐一时无言,温云秀的遭遇同她一样离奇,但她把握不准,她想要做什么? “你方才说,三妹妹与卫彦有私情,你怎么知道的?” “是卫彦亲口所说,自己与温云婉情根深种,爱得如胶似漆。算起来,两人就是在家塾这段时间好上的。” 卫彦亲口所说? 温云沐自然不信什么做梦的鬼话,既然温云秀说这是卫彦亲口所说,那她自然是经历过此事的。 如此看来——温云沐心里已然有了定论,她能回来,未必别人不能。 “二姐,我想问问,后来我娘——怎么样了?” 温云沐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实话:“姨娘还活着,只是她已经死了心,住到庵里去了。” “那,也是好的,省得被主母磋磨。” “五妹妹慎言。” “二姐姐,说了怕你不信,我死过一次了。”温云秀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现在我只想让害我的人付出代价,二姐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是我院里的冬梅揭出你和卫彦的事,我也算是害你的人——” “二姐姐不是,我知道冬梅其实是主母插在二姐姐院里的。” 看来,温云秀知道的内情,的确远比上一世的自己多,温云沐沉默片刻,又道:“此事甚大,你为什么相信我?难道不怕我母亲告发你?” “若非二姐姐说你二世为人,我是断断不敢的,而且看二姐姐今日样子,绝不是平日的二姐,何况,在二姐病下的前几日,我也病了,是同样的症候,所以才冒险一试。” “原来如此。”温云沐低声道:“你想做什么?” “我要杀了卫彦和温云婉,让秦微舒和温徐铭身败名裂。” “二姐,如果你的梦是真的,你愿意帮我吗?” 温云沐收了笔,淡淡笑道:“自然,不过,这会子先不谈这个——” 远远的,她看到了从怒气冲冲的三妹温云婉,独自一人绕了进来。 忽然,啪—— 一耳光打在了温云秀的脸上。 温云婉双手叉腰,喝骂道:“两个贱货!竟然敢勾搭卫三公子!” 第3章 姐妹互殴 温云沐冷眼瞧着,这府里,名副其实的嫡女温云婉。 她是秦微舒的亲生女儿,侯府里众星捧月的三小姐,自小受尽宠爱,只要父亲不在家,在这个府里,她便说一不二。 而自己和五妹妹素来都是不敢招惹她的,尤其是温云秀,上辈子挨打挨骂都是常事。 可是今日不一样,温云秀在温云婉第二巴掌落下来的时候,灵巧躲开了。 “你还敢躲?” 温云婉愈发火大,伸手掐住了温云秀的脸,“贱货,凭你这等身份,还敢给卫三公子送点心?”话落,高扬起手正要打,被温云沐握住了手腕。 “三妹妹这是做什么?五妹妹也是父亲的女儿,你凭什么对她非打即骂?” 温云婉气笑了,果然温云秀这个贱人是因为有了温云沐撑腰才这么嚣张,她平日里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的姐姐,是吃错了什么药,敢给温云秀撑腰了? “我打她又怎么样,我还能打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碍我的眼?”说完挣脱了温云沐的手,甩了一巴掌在温云沐的脸上。 很好! 啪一声,温云沐回了手,力道自然是大多了,打得温云婉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地痛,就连珠花也飞出去一支。 她捂着脸,不敢置信,“你你你你——” 温云沐揉着脸,冷笑,“我我我——怎么了?你打我,我还不能还手吗?去啊,去和母亲哭诉我打了你啊!我告诉你,现在父亲在府,你若敢同母亲告状,我就和云秀去同父亲告状,终了这件事,看是你被罚的重些,还是我被罚得重些?” 温云婉顿时火冒三丈,她挨的一巴掌可重多了,就连嘴角都裂开了。 “你敢威胁我?” 温云沐一步步靠近温云婉,伸手攥住了她的脖子,捏得温云婉差点没呼吸上起来,长指甲重重地在温云沐手上划出几道血印子来,可对方仿佛毫无知觉是的,还不松手。 那天,她回过头,对她伸出手,说:“三妹妹,救我,救父亲。” 她说:“谁是你的三妹妹?我哪里来的姐姐和父亲?我恨透了你们,你们都去死吧。” 那一刻,温云沐就知道,她巴不得自己不姓温。 晋王事成,温家一家子都是谋逆,可她却还能站在城门上微笑,可想而知私下到底为晋王做了多少事,来坑害自己的家人。 便是在哥哥灵堂上那一桩,她都决计饶不了她! “温云婉,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以后再敢来找我和温云秀的麻烦,我会双倍奉还,不信你就试试看。” 温云沐是疯了吧?温云婉一边挣脱,一边想,她死命拉扯着温云沐的手,长指甲又在她右手划了两道血痕。 温云沐举起手,“看看,这又是你的罪证一桩,你若让我与云秀好过,那大家自然都好过,你若不肯,我便是将你推进湖里淹死了,也便死了,这个府里,我才是嫡长女。” 她竟然自称嫡长女? 嫡长女这三个字落在温云婉耳里,她立即恨得咬牙切齿。 她受尽父母宠爱,可头上偏偏顶着个所谓的嫡长女的姐姐,这位姐姐除了长相出众,样样不如她,不过因为她早年丧母,父亲格外垂怜些,就要自己处处忍让长姐。 长姐?嫡长女?什么东西,父亲的宠爱,耀眼的哥哥,未来还有一门卫国公府的好亲事,她也配? “你放屁!”温云婉尖叫着,“你敢碰我,我让母亲杀了你——”还要说话,却又被温云沐扼住了喉咙。 “滚!”温云沐低声道,“再不滚,我现在就同五妹妹去父亲处哭诉!到时别说你,你母亲敢张口辩驳一句,都是骄养纵女之错!温云婉,你再出声试试?” 温云沐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刀锋,插进了温云婉的眼睛里,让她的眼泪不受控地流了出来,但温云沐说得是事实,他们兄妹母亲早死,父亲一直觉得亏欠他们,一旦父亲在府,对他们便是万分偏爱,就连母亲也没办法争长短。 温云婉不敢做声,又羞又气,一跺脚走了。 温云沐垂下眼,对目瞪口呆的温云秀说:“明日你照常来家塾,我会协助你复仇。” 临风阁的水榭中,叶垂云和温徐清都看到了方才那一幕,虽然离得远听不清说话,但也亲眼目睹温云沐动手打了温云婉。 叶垂云摇着纸扇,若有所思地问:“你觉得不觉得,沐姐儿,似乎不一样了?” “的确是不一样了。”温徐清对身边小厮道:“请二姑娘过来。” 不多时,温云沐姿态端庄地走到水榭,对着两人行了个礼,轻声温语,“怎地哥哥和殿下还未回去?” 话落,故意绕了半圈,才坐到温徐清身边,她方才瞥了一下,从两人角度望过去,有纱帘阻挡,应当是看不清临风阁里的情形。 “哥,方才云婉欺负我和云秀,我还被她抓了一把,可是我也打了她。”温云沐先告状为强,伸出自己刻意没擦的手,亮出血痕来。 温徐清抱着双臂,看自己妹妹一脸奸猾,心想今日真是开了眼了,平日里唯唯诺诺的人,好似转性了。 温徐清伸出手,掐掐温云沐的脸,“这皮囊下是被什么鬼东西夺舍了吗?” 旁座,叶垂云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来。 温云沐拍掉温徐清的手,白他一眼,“哥,我是不是惹事了?” “怕什么,哥给你兜底。” “那你给我兜一辈子?”温云沐捧过一盏茶,眼眶子酸了一下,竟然没忍住落下泪来,温徐清死的那一日如同天塌了一般,在剩下的漫长的数年时光中,她一直抱憾哥哥早逝,却在身败名裂的那天晚上,听到卢家安说:你们温家这几个不识趣的,都要死在我们手里。 “这几个不识趣的”,除了自己和父亲,还有哥哥吗? “我们”,除了他还有谁? “怎么哭了?”温徐清掏出帕子来,帮她擦掉了眼泪,“哥不好,惹你不高兴了,哥给你兜一辈子,就算以后你嫁了人,哥也给你兜底。” “这话可是你说的,以后我给沐姐儿挑个位高权重的夫婿,我看你怎么兜底。”叶垂云打趣着端起茶盏饮着,“我看沐姐儿今日就挺好,之前总觉得你们兄妹在侯府太小心翼翼,温侯对你们极好,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你是不知道沐姐儿的难处,父亲领军出征一去就是一两年,家里内宅我又不能时时刻刻照料着,她也是怕给我们添麻烦才这样。”温徐清摆摆手,替温云沐辩解道。 “哥,既然你也有照料不到的时候,那我能不能跟武馆跟侯师父学点拳脚功夫,自己照顾自己啊?” “不行,女儿家一双手就是用来绣花习字的,干嘛要去舞刀弄枪,生了茧子怎么行?” 还没等温云沐说完,温徐清就拒绝了她,“何况武馆里臭烘烘的,一群大男人都光着膀子,你去学像什么话,哦!”他回过神来,“我说你怎么要去给武馆给我送点心,就为了这个?那你明日不要来了。” “哥!” “不行,这事没商量——”温徐清又捏捏温云沐的脸,“我看你是真被夺舍了!” “我那有个女使,拳脚功夫了得,索性让她教沐姐儿可好?”叶垂云说着话,又用扇子架住了温云沐去拿茶盏的手,“烫。” 温云沐的手在空中顿一顿,迅速缩了回去。 上一世,倒不记得他这般好,都死心了,还总来撩拨什么! “你的女使我自然是放心的,可她总不能日日来吧,惹人生疑。”温徐清思量了一下,蹙眉道。 “沐姐儿把她收在院里,成了她的人,教她不是顺理成章?” “侯府买人卖人,都是我那母亲说了算的,沐姐儿怕是没资格擅自留人。” “这还不好办?打发了院子里原有的,再买进新的来,想办法安插进去不就完了。” “我正有此意。”温云沐插嘴截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 温徐清和叶垂云双双睇了她一眼,均有诧异之色。 “哥,我那院子里都是一窝蛇鼠,之前我忍着,但现在想来,被她们这么看着,我无论如何都是过不好的,趁着父亲还在府里,我打算把我院子里那些人都打发了。” “你有这个心思也好,只是要好好谋划,别打发走了老的,又来个新的眼线就不好了。” “哥你放心,此事待我想好,自会与你商量,我要打发的——”温云沐笑笑,“那毕竟是一院子人啊!” “一院子?竟没一个好的?” “嗯,三十来号人,只有三个可留。” 叶垂云合扇,忽然托腮,隔着个温徐清,但又靠温云沐颇近,他似笑非笑,“沐姐儿,这模样与你哥哥简直一模一样,过两日你哥哥走了,我带你出府玩玩去?” 好糟糕,心跳这么快做什么? “哥——”温云沐脸红心跳地挪开眼,“你帮我买三十个人吧?” “不用。”叶垂云侧目,截住了温云沐的话头,对温徐清说:“这三十个人,我来出。” “好啊,你的人自然太合适了。” 嗯?! 那岂不是她满院子,都变成了他的眼线?! 第4章 你想收买皇子? 攘外,先安内。 温云沐端着一碗羹汤,夏薇站在旁边端着茶盏等待她漱口。 上一世,她是个瞎了眼的,冬梅在眼皮子底下和温云婉互传消息,又在眼皮子底下和卢家安眉来眼去,而她居然从来没有疑心过她。 蛇鼠一窝,冬梅不干净的,那自然还有人不干净。 “夏薇,把刘妈妈叫进来。” 做这等事,夏薇这样的没心机的丫头可干不了,而她的奶妈子刘妈妈正是个彪悍又忠心的。 “沐姐儿,这么晚了还没睡吗?是哪里不舒服?”刘妈妈从夏薇手里接过梳子,几下就帮温云沐卸了钗环。 刘妈妈少年时曾侍奉过过世的夫人,得夫人恩准早早出去嫁人置地,直到夫人生产后找奶妈子才又回来带姐儿,从此一家人进了侯府听差,虽然夫人过世之后日子不好过,但也守着温云沐不肯走。 “刘妈妈,冬梅是咱院子里的内鬼,可拔出萝卜带着泥,你得想着招儿把人都赶走,宁可错,不可漏。” 刘妈妈愣了下神,这两天她总是听夏薇他们说姑娘忽然变得厉害起来,但说归说,到底也没见,今日过来伺候,居然听她一句话说破了冬梅的底。 “院子里打发人出去,无非是男女之事、烂赌和偷窃,前两项说出去不好听,且姑娘要打发这么多人出去,最好是用偷窃的名头。” 刘妈妈为温云沐梳好头油,低声道:“素日里冬梅和什么人往来,我心里是有些数的,只是这么多人出去了,也是要进人的,如今买人卖人都是夫人说话,便是打发走了冬梅,也还是有新人进来,折腾一遭落个没差就不好了。” 温云沐目光往匣子里一扫,“这我知道,你只管赶人便是,眼看着要入秋,东西都拿出来打扫打扫吧,把事情闹大一点,好让大公子的人进来。” “知道了。” 这院子里,偷鸡摸狗的事历来不少,之前她为了息事宁人,都睁一眼闭一眼了,真要翻腾起来,风平浪静之下俱是暗流喷涌。 翌日,依旧是一早便去家塾,温云秀在月亮门前等着,见温云沐带着丫鬟过来,忙走了两步,低声道:“二姐姐,借一步说话。” “夏薇春蓉,你们带人先去安置。” “是。” 温云沐绕过月亮门,找了个僻静处,面对面站定,温云秀神色郑重地道:“我已想定,我要嫁给卫彦!” 温云沐险些疑心自己听错了,她诧异地瞧了温云秀一眼,眼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要卫彦的命有许多办法,何必以身犯险? “二姐姐,我不想卫彦死得太痛快,我要他爱我信我,最终他心窝里的那把刀,我要亲手插上,我要他身死,我也要他心死,我要让他的所谓深情变成一场笑话。” 温云秀的话掷地有声,她恨极了卫彦和温云婉,既然温云沐愿意帮她,她自然不肯假手于人。 温云沐沉吟不语,温云秀愿意破坏这一桩婚事,她自然乐见,可卫家也明摆着是个火坑—— “你自己的路,你要选好了,你是庶出,夫人也不会替你去争那正室之位,便是嫁过去也是个妾室姨娘,妾室在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是不知道,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反而将自己蹉跎在国公府。” 温云秀笃定地道:“真有那一天,我会和卫彦同归于尽。” “好,不过温云婉,你留给我。”温云沐笑笑,“我也同她有些旧账。” “既是如此,那就交给姐姐了,实不相瞒,三姐姐在一年后会对我发难,只盼在此之前能得卫彦青睐,将此事做成,二姐姐可知卫彦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我也好对症下药。” “我不清楚,但是可以帮你查一查,卫彦经常出没勾栏瓦舍之地,有心去问问,总是问得出的。” “谢二姐成全。” 上辈子,温云秀并没有在家塾里读书,和卫彦也没什么交集,最多便是在花园中见过那么一两面,而这一世她出现在了卫彦面前,又得占先机,或许真有和温云婉一争长短的可能。 “走吧,别去晚了。”温云沐掏出个雅致的盒子来,“话梅蜜饯,你拿着,怎么用,你看着办。” “谢谢二姐姐。” 温云沐带着温云秀一前一后进来,一眼就看到温云婉坐在温徐铭桌前说话,这位四弟最是少年老成,心思都被收得服服帖帖,面上从来不显山露水,相比温云婉的高调作风,温徐铭倒是沉静许多。 温徐铭的前桌,便是卫彦,这会子正转了头,看着姐弟俩聊天。 温云沐与温云秀对视一眼,双双入座,温云婉,到底是按捺不住了,以自己弟弟跳板,来搭卫彦的桥。 课间小憩的点心是秦氏吩咐准备好了的,命丫鬟们休课就送进来,但温云沐不管这个,她拎着食盒和温徐清同坐,“哥,我找人去西四大街买了些蜜饯回来,比家里做的好吃,你尝尝。” 温徐清不爱吃甜食,只捻了一颗,有些粘牙,评价着:“过甜了些,你们小女儿家应该喜欢的。” “甜就该用酸来中和,还是五妹妹考虑周到只买了些话梅,五妹妹——”温云沐转过来脸来招呼温云秀,“你分些话梅给我吧。” 温云秀不做声,只拿着个小盒子过来,温云沐不动声色地侧目观瞧,就见卫彦听到话梅、五妹妹的字眼,停下了手中的笔,也跟着望了过来。 “五妹妹爱吃话梅,今日就沾她的光,哥你尝尝。” 温云沐捻了一个,递给温徐清,卫彦见俩兄妹嘀嘀咕咕聊着天,眼前又杵着一个端着话梅盒子不说话,被冷落的五姑娘,只觉得她略有些可怜,大家族里的庶出子女向来低了一头,这会子看温云沐也不诚心待她。 于是,卫彦低声道:“我也爱吃话梅,斗胆和五姑娘讨一个来润喉,不知是否过于冒昧。” 一抹红霞从温云秀白皙修长的脖颈处慢慢升起来,她微微侧着脸,不敢看卫彦,只将手中的盒子递了一下。 卫彦心中不禁一动,他自认阅女无数,但娇羞处子,最是撩人。 “咦,五妹妹也买了蜜饯啊——”一只手横插过来,从温云秀手中接走了盒子。 温云婉话里有话地道:“真是奇了怪了,五妹妹素来最懂食疗,前几日还劝母亲少吃些蜜饯,说过于甜腻,怎地自己就吃起来了,还是话梅的,我记得你可是从来不吃话梅。” 温云秀侧着身,肩膀微缩,看上去怕极了温云婉。 坐在头里的温云沐笑道:“三妹妹可真有意思,平素与五妹妹鲜少往来,你怎知道她不吃话梅?” 温云婉冷哼一声,把玩着小盒子,“同是姐妹,二姐姐怎么就只会挤兑我呢?这不是二姐姐的物件吗?怎么就到了五妹妹手里?该不会是二姐姐买了蜜饯,让五妹妹来献这个殷勤?” 温云沐笑得活泼,“呦,原来你不知道这个盒子是一对,哦,对,倒是忘记给三妹妹送一只了,下次补上。” 瞬间,温云婉黑了脸,把盒子甩在温云秀怀里,“破烂玩意,谁稀罕。” “既然不稀罕,就别连口吃食都要从别人手里抢。”温云沐撇撇嘴,揽着自己大哥胳膊道,“五妹妹买蜜饯原是泡水的,若不是我嘴馋,她还不拿出来呢!” “卫三公子什么人?怎么能吃外面来路不明的东西?”温云婉梨涡带着笑意:“我家里做蜜饯就很好,卫三公子想吃什么口味,我让人去取来。” 卫彦受宠若惊,若论相貌地位,这位侯府三姑娘,比起五姑娘来,自然是要强上许多,她主动搭话,于情于理都没有拒绝的必要。 此时此刻,尚不等卫彦答话,温云秀拿起书案上的盒子,径直走向温徐清处,往茶盏里放了一颗梅子。 “大哥哥,泡半盏茶的功夫就可以喝了,平日里念书废气,话梅生津敛肺,最好不过。” 温徐清愣了愣,立即感到胳膊上一阵刺痛,他忙不迭地对着温云秀笑笑,“还是五妹妹懂得多,原来这话梅蜜饯,竟是这样用的——” 话落,前座伸来茶盏,叶垂云冷着脸,“放一粒来,我尝尝。” 这倒是出乎温云秀的意外,叶垂云虽日日在温府习武玩耍,可他到底是皇子,从未和自己有过任何交集,何况他不苟言笑,实在有些吓人。 “可,可臣女这蜜饯是街上买来的,殿下金枝玉叶,只怕不堪入喉。”温云秀磕磕巴巴地道。 没等叶垂云再发话,温云沐就抬手扔了颗梅子在茶盏里,道:“便是这玩意真吃出个事,第一个出事的也是大哥哥,当是为殿下试毒了。” “也给我一粒尝尝吧。”卫彦托着茶盏,站到了温云秀身后,低声道。 “啊,卫三公子,这——” “殿下都饮得,我还饮不得吗?” 温云沐托腮看着,前方是才子佳人,后方是剽悍妒妇,啧啧,温云婉那一双手捏着帕子,骨节都发了白,恨不得要撕碎了那上好的锦缎。 “啊!韩先生。”后座的温徐铭忽然发出一声叹,众人将目光投了过去,就见原来走进来的是收拾茶水的婢女,温徐清也就趁势让大家都散了,回座等着韩学士开课。 真坐下了,心事又在温云沐的心头翻江倒海。 温云秀缺少一个契机,一个能干柴烈火定乾坤的契机。 这个契机不能在温府,现在温云婉已经将温云秀看成了眼中钉,温云秀万万没机会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和卫彦再有什么往来,如果是放在温府外,她有力不逮,需要找个人帮忙才行。 温云沐把目光投在了叶垂云的背上,他身子挺拔,肩膀平直,便就是背后看着,都能感受到数不尽的风流姿态来。 醒醒!温云沐把目光收回来,心里暗骂自己不成器,为个男人耽误正事! 思来想去,温云沐还是把叶垂云堵在了出府的路上。 “呦,沐姐儿,在你府里抖起此路是我开的路霸风范了?”叶垂云抱着双臂,懒洋洋看着中间拦道的温云沐,“有事找我?” “嗯,但是你先答应我,不告诉我哥。” “那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我走了——”叶垂云抬脚就走,果然被温云沐拉住了衣袖,“就是想让你帮我撮合一下我五妹妹和卫彦。” “温侯之前想把你许给卫彦,你是不愿意么?要帮你五妹当红娘?”叶垂云停下来,有些好奇,见自己衣袖还在温云沐手里,也没抽回来,只让她安然地握着当手帕绞。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卫彦不是什么良人,但五妹妹愿意和他好,我也拦不住,总好过温云婉嫁到国公府去。” 叶垂云暗忖,看今日之事,的确温家这两位姑娘,对卫彦都是大有情意的样子。 “我怎么帮你撮合?”叶垂云挑眉,有几分好奇,他生得好,一颦一笑风流尽显,可温云沐只是动摇了眨眼功夫就恢复了平静。 “殿下,你先带我去逛逛卫彦爱去的青楼,让我看看他喜欢的姐儿是什么样,再者,我设计好桥段,你出人出力,帮我安排妥当,当然了——”温云沐释放出她巨大的合作诚意:“我出钱!” 叶垂云差点没绷住,几乎要露出个大笑的表情来。 她出钱?她有几个钱?还想收买自己? 见叶垂云眉眼有异色,温云沐也觉得自己唐突了,她再有钱,能有叶垂云有钱吗?于是改口道:“就一点点心意,谢谢殿下为我奔走。” “钱嘛,我不要,忙可以帮,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 “你和你哥打小就喜欢互扮对方,这两年没总在一处,你可能生疏了,但过几日,你哥要替我外出办点事,我需要你尽快再学学你哥,扮上你哥的模样陪我公干。”叶垂云陡然凑近过来,贴在温云沐的耳边说:“当然,这样我就可以陪你去逛青楼了,怎么样?” 这距离,多少有些过分了! 温云沐强压住心中喧天一般的鼓噪,说:“好,说话算数,一言为定。”话一说完,立即想逃。 “等等。”叶垂云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之前你院子里清人的那事,我和你哥已经商量停当,我会转送宫里的三十多位女使来,只说是孝敬温侯的,你哥会先扣下,再当着温侯和秦氏的面,发送到你院子里,还有多的,你可以送给别人,都是我的人,能为你所用。” “你——”温云沐迟疑了一下,“干嘛对我这么好?” 叶垂云面上露出一丝困惑,又理所应当地道:“你是我妹啊!” 果然!温云沐的心再次成了一堆死灰。 第5章 找个好妹婿 如温云沐所愿,让刘妈妈搞个大点的阵仗,刘妈妈就搞出了开府以来“一天内捉到最多贼”的大阵仗。 温云沐望着院子里跪得密密麻麻的人,和她料想的不差,只有春蓉、夏薇和刘妈妈这三个她娘亲留下的人是好的。 其余连半个出乎意料的都没有,看来秦微舒是把她这院子深耕了无数遍,深耕得和她自己的花园没什么区别。 “姑娘,这是从冬梅房里搜到的。”刘妈妈捧着只簪子,泫然欲泣,“这是,这是夫人的遗物,我认得,这小贱人胆子也忒大了些。” 晚饭时间,父亲在府,必在秦氏房中用晚饭。 “使人请父亲、母亲来。”温云沐道。 夏薇等人立即搬了座椅,小厮们点燃了火把,一时间整个院子风声鹤唳。 不多时,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打头的是温侯与秦氏,后行两步则是温徐清,再后头跟着的是温云婉与温徐铭。 该来的,都就位了。 “恰好我在母亲处请安,就跟着来了。”温徐清站在温云沐身边,望着一院子黑压压的人头,笑道,“妹妹这院子真是太富贵,都养出成批的贼来了?咦,这不是娘亲的簪子吗?”温徐清从温云沐手中抽走簪子,借着火把细细看着,“的确是娘亲那支,父亲您看看。” 温侯接过,只觉手中沉甸甸,顿时睹物思人,在新婚时刻,他也曾亲手为早逝的娘子插上过这支簪,一想到这遗物险些流到侯府外去,顿时恨得牙痒痒。 “这背主的东西,竟然偷盗主人家财物,来人,拖下去打死。” 冬梅闻言,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瘫倒在地,护院尚来不及拖人,秦微舒身边的冯妈妈就蹿出去,用帕子一把塞住了冬梅的嘴,冬梅立即扭动起来,但暗处走来的护院,一巴掌就将人打晕了过去,拖走了。 冯妈妈笑笑解释道:“这种小贱人一般都会狗急跳墙,堵了她的嘴,免得说出什么影响姐儿名声的话来!” 温云沐对这位冯妈妈立即刮目相看。 她若不堵上冬梅的嘴,冬梅定然会呼号夫人和三姑娘救命,她一个二姑娘的贴身侍女,在丧命之际,喊的却是夫人和三姑娘,任何人看,都是极反常之事。 大宅夫人身边的老妈子,断然不会让允许她攀咬主人。 但是今日,温云沐并不想对秦氏发难,毕竟时候未到。 秦氏不是温云婉,她老于心机,不打七寸奈何不了她,与其争辩口舌,不如静待机会,何况秦氏管家管出一院子的贼来,本来便是错处了。 “还丢了些什么?”温侯面沉如水地问。 “回侯爷话,这些都是从各个下人屋子里搜出来的,之前咱院里就总丢些小件,姑娘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得家宅不宁便忍了,这次实在是丢得太多,且有些是夫人遗物,所以——”刘妈妈托着文书单子跪在温侯面前,“这是历年遗失之物,许多已无法找回。” 温侯接过来草草扫一眼,面无表情递给了秦氏。 此时,偌大的院子,除了火把卜卜,无一人敢发出声响。 此刻,他们终于记得,这个平素在府的温厚主人,也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 “夫人,女儿的院子里出了这样的事,你怎么看?”温侯抬眼,并不看秦氏,秦氏却面上一白,先低了头,“都是我管束不力,孩子们大了,我也不宜管得太多,沐姐儿平日里捂得严严实实,我如木头一般不知,竟是养了个贼窝出来——” “这又该母亲什么事?二姐姐不说谁知道,怎么能怪到母亲头上来,自己的东西看不住,又与母亲有何相干?”见秦氏低头,温云婉气不过,插起嘴来。 “闭嘴。”秦氏瞪了温云婉一眼,呵斥道。 “父亲,三妹妹说的也没有错,毕竟是我平日里太纵着她们,也不全然是母亲的错。”温云沐轻声细语,“大家族里哪家都有会这样的事,只把我这一院子人打发了就是,以后女儿也注意些,但这些丢了的东西中有些是母亲遗物,可能已经流落在外,想再找回来——” 温侯纵然心中不快,却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太落了秦氏的脸面,既然自家女儿如此贴心地给秦氏台阶下,自然不想太过追究,“追回当然是要追回的,徐清你派人陪着刘妈妈去城里各处去找找,花的银钱去公账上支取。” “是,父亲。” “夫人,这一院子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报官传出去也不好听,自然是该打的打,该发卖的发卖,新来的人,我一定会各个挑选,再也不出这样的事。”秦氏道,发卖些奴婢就能了事,再好不过了,老人走就走了,只要新人还攥在她手里,就不怕温云沐翻出什么浪来。 “如此——”温侯话没说完,就听温徐清道,“父亲,唐王殿下正好送了一批女使来,都是陛下赏下的,宅内之事很是精通,可他一个人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早上就送了过来,这可赶巧了,填满二妹妹这院子还有多,横竖也是要买人,不如直接让这批人来伺候。” 温侯不做声,只挑眉望向温徐清,温徐清自然知道温侯是什么意思,附耳道:“人都是殿下查过的,没有不干净的。” 温侯点点头,“既是如此,不要辜负了殿下的心意,就把人送到这里来吧,多出来的,让沐姐儿自己看着安排。” “有多的可否送到五妹妹院里去,姨娘和五妹妹晾晒药材也短人手,免得天都黑了,五妹妹还得亲自去花园收药材。” “你看着办就好。” 一旦商定,便是拉拉扯扯,呼号震天,温侯和秦氏自然不会久留,带着一行人原回去了,温徐铭临走之际,忽然道:“二姐姐,我也缺个平日里做缝补的,既然有多,二姐姐可否分我一个?” 温云沐反应极快,不等秦氏开口,便道:“实在不好拂四弟面子,但尚不知殿下送了多少人来,若是还有多,定然给四弟送一个过去。” “好,先谢过二姐。” 温徐铭,他是个不缺人的,干嘛要从她这里要人呢? “沐姐儿。”最后一个走的温徐清叫住她。 “哥,怎么了?” “你——”温徐清斟酌了一下用词,“近来和殿下走得有些近了。” 叶垂云自然是个无缺的好人,文武双全,足智多谋,任谁看都是一等一的良配,可他是个皇子,每日每夜在刀尖上活,他的妹妹,他自然不想让她走到这么危险的境地里。 “哥。”温云沐笑着,心里有些酸,“你想多了,他待我好,只是把我当妹妹,何况,我也不会动高攀他的心思。” 是啊,她高攀不起。 “那就好,那就好,你说的对,他也不过是把你妹妹罢了。” “嗯,哥放心,我还等着哥给我在京里寻个好妹婿呢!” “不知羞!” 第6章 既然都是妾,为什么不让二姐姐去做? 温侯不是一个好操控的男人。 秦微舒嫁给温侯十数年,深知自家夫君掌军多年自然不是易与之人,但他常年不在京城,求的就是一个家宅平安,知道续弦继母难当,也十分体恤秦微舒,便是略有不合,都点到为止即可。 可一旦涉及儿女之事,他却不让分毫,温云沐那弦外之音,他听得都明白,明面上说的是自己屋里,可意思却说秦微舒刻薄了赵姨娘母女。 秦微舒心中气恼之极,面上却做娇弱愧疚之色,退后一步正要跪,就被温侯扶住了,“院子里都有人看着,你跪了我,别平白地让人觉得你我不合,我知你事忙,家大业大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但过几日我便要去秋巡,不在京中,儿女之事,夫人务必要放在心上。” 秦微舒略略擦下眼角热泪,“得侯爷体恤,微舒也不觉得冤屈了,此事本是沐姐儿疏于往赵姨娘院里去,是以才不知情的,倒不是我薄待她们娘俩。” “哦?是出了什么事?” “十来天前云秀那边是报了两个病死的,这几日正在采买,毕竟云秀和赵姨娘精通医术的,她们的丫鬟婆子也需得识字,可识字的多都是些坏了事的前官眷,采买甄别需要时间,不过这下好了,有唐王殿下送的这批女使顶上,也能解了燃眉之急。” “病死?” “嗯,家宅事多,病死一两个也是有的。” 温侯不再追问,只道:“辛苦夫人。” “都是应该做的。” 秦微舒和温侯并排走着,挽了他的胳膊,心事翻腾不止,唐王什么时候不好送礼,偏偏就今日送,什么东西不好送,偏偏就送来人? 自家夫君面上不提,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儿子女儿连带着一个外人撺掇起事,不就是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不信这个继母? 一个温云秀,也配成为棋子?横竖早晚都是要收拾的,既然如此,晚收拾,不如早收拾!秦氏默默想。 “夫人。”一屋子丫鬟婆子伺候着温侯梳洗出门之后,冯妈妈将人打发干净,过来禀事,“之前拉出去的那个,出斑了。” 秦微舒停了手中的事望过来,见她不做声,冯妈妈继续道:“老奴找了个游医去勘察过,那游医一口咬定说人是毒死的,舌下、手指都有毒斑,便是去了衙门,他也敢做证。” “那就是无误了?” “夫人放心,一点破绽也无。” 这毒药也是厉害——秦微舒的手指绕着茶盏口打转,心中有些得意,这娘俩仗着会些医术,又谨慎,总难下手,派去的那些人也不中用,本以为再没机会了,谁承想还有这么个厉害东西! “那游医呢?” 游医?冯妈妈愣一下。 秦微舒顿时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一跳,最终还是翻倾了。 “你老糊涂了吗?难道是把人放了?” “没有没有,就怕夫人还有什么用处,所以找了个由头把人留了下来。”冯妈妈忙辩解着。 “不要留活口。”秦微舒抬眼,有些不耐烦,“做了多少年事了,这么点小事还需要我嘱咐你?” 可是——冯妈妈不解:“去了衙门难道不需要人做个见证吗?” “做什么见证?衙门有的是仵作来查,多一个人知道就多生一桩事端,既然是游医,摇铃天下,在哪座荒山上跌死了,也正常吧?”秦微舒一字一顿,“找手脚干净的人去干。” “是,夫人。” 冯妈妈走了,秦微舒站起来把瓶子里的花摘出两支去,自家女儿过于热烈,干什么事都要满溢出来,就连插花都插出锣鼓喧天的架势,热闹得让人心烦。 小女孩家,真是只看得到情情爱爱这点小心思。 若不是为了更大的图谋,卫彦这种朝三暮四的儿郎,她可看不上,不过话说回来,过日子嘛,哪个男人没有个三妻四妾,像温侯这样的倒是少。 好是好,就是谁也不爱。 “娘亲。” 温云婉从外间探出个头来,见秦微舒满脸喜气,这才靠过来撒娇,“娘亲,你能不能别让温云秀去家塾了?” “又怎么了?” “我就是看不惯她和温云沐在一起,勾搭殿下和卫三郎的模样!”温云婉摇着秦微舒的胳膊。 秦微舒笑着把自己女儿推到小桌旁,在四色点心盒里摘出一粒话梅蜜饯来,“前几日吵着要吃话梅蜜饯,我让人做了些,尝尝对不对胃口。” 话梅蜜饯又什么好吃?又酸又齁甜,若不是为了卫三郎,谁稀罕吃这种东西?温云婉捻着蜜饯看了两眼,又放下了,只来央秦微舒,“娘亲——” “看来你爱吃的也不是话梅蜜饯,不过是想跟那两个一争长短罢了,是为了卫彦吧?” 叶垂云与那俩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亲得如同手足,孩子之间也就早早划了阵营,何况人家是皇子,温云婉知道自己高攀不起,看来看去也就只剩卫彦这个外男了。 “你自己搞不定,就来喊娘亲帮忙,温云秀有什么?也配同你争?”秦微舒挑眉,自家女儿竟然是烂泥糊不上墙的,温云沐也倒罢了,是个嫡长女,还有同温云婉有一较高下的资格,可现如今如临大敌的对象,居然是一个小小庶女? “娘亲!” “你且安分些,过几日,自然有她的好果子吃!” “娘亲,你打算做什么?”温云婉一下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问。 “不做什么,卢家长子卢家安过阵子要来家塾读书了,既然云秀这么想给人做妾,给卫三郎是做妾,给卢家的一样是做妾,一个庶女,还能由着她定?” “娘亲。”温云婉靠在秦微舒肩膀上,娇憨笑道:“我听闻卢家那位公子与他夫人非常恩爱,定是不肯纳妾的,但我们侯府也不会放过他,与其争来争去只用来对付五妹妹,那岂不是大材小用了?若是他与我那二姐姐看对了眼,他怎么办?总不能纳二姐姐做妾吧?” “自是不能,侯府的嫡长女,怎么可能嫁给他卢家做妾?”秦微舒捏捏温云婉的下巴,“平日憨憨的,今天还算出了个不错的主意!” “那二姐姐怎么办?颜面尽失去投河?还是说我们逼着卢家休妻,卢家真休妻了,卢公子会不会恨死二姐姐?”温云婉笑起来,天真得仿佛不谙世事,“娘亲,是投河死了痛快,还是给人家做正头娘子痛快啊?” “那自然是给人做正头娘子痛快啊,毕竟——要风光几十年呢!” “娘亲,你会这么做的吧?” 秦微舒点点花瓶,“君臣佐使,你差了一支君,去选一支来,好好选,好好看,好好学。” “是,娘亲!” 第7章 你不能只逮着我们温家薅啊 温云沐收拾掉了冬梅,要从新来的人里再选拔出一个来,温徐清点了点头里跪着的那个女使,“这是殿下特意点过的人。” 温云沐打量了一下,看上去二十多岁,神情孤傲,一看就不是做闺阁绣活的女使。 “你叫什么名?” “白虹。” 白虹贯日的白虹,一听就是个干大事的女中豪杰。 “那你进屋伺候吧,夏薇,带人熟悉熟悉。” “是,姑娘。” 温云沐有些奇怪,虽说人是叶垂云安排的,但也不至于要安排这样的人过来,毕竟这里是内宅,犯不上喊打喊杀的。 “之前你不争不抢,自然入不了母亲的眼,现如今家里风云已动,眼看秋巡又至,我和父亲不在家,你身边没几个得力的人,我怕有些什么事护不住你。”温徐清和温云沐慢慢散步说话,“之前哥不知道你过的这么苦,也是哥的过失,以后无论出什么事,哥都会帮你兜底的。” 温徐清收了脚步,之前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妹妹怎么就突然性情大变,直到叶垂云一句话点醒了他,“只是忍无可忍罢了。” 忍无可忍。 温徐清心中涌起一阵愧疚,父亲久不在家,他这个做哥哥的又时常在军营,内宅可谓是秦氏一手遮天,而他居然从未意识到他的妹妹有什么不妥。 “哥,你放心吧,我这没什么事的,我大了,不会像以前一样任人拿捏了。”温云沐收住脚,笑道:“倒是你过一两年就要议亲了,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听说离家那位嫂嫂也有位护短的哥哥呢!”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对了,那个白虹会的事情很多,你有事只管交代给她,她会把消息传给我,紧急时刻若我不在,找殿下也可以。” “晓得了。” 温云沐手里握着个信封,犹豫着问了一句,“白虹,你听命于我哥,还是唐王殿下?” 白虹笔直地站在书案前,扬声道:“我本不是大公子麾下,而是唐王殿下的贴身护卫,殿下吩咐过既然进了温府的门,自然是全心全意为姑娘和大公子办事,姑娘尽管吩咐就是,姑娘若有不想两位主人知道的事,我自会为姑娘保守秘密。” “能替我给唐王殿下送封信吗?别让我哥哥知道。” “姑娘放心。” 毕竟是打探卫彦欢爱的喜好、行径,此事实在不宜让哥哥知道,而现在她信得过的外男又只有尊贵的唐王殿下,让一个未娶的皇子去秦楼楚馆替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打探另外一个男子的风月喜好,着实有些难堪。 所以温云沐把信递出去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可白虹实在手快,还没等温云沐眨下眼就拿信出门走了,温云沐轻轻推开窗子,就见月下一道人影旱地拔葱,极快地翻墙而出,竟是连半个人都未惊动。 这,哪里是一般人? 温云沐放下窗户,心中一暖,上辈子看走眼了很多人很多事,也看漏看偏了许多,若当年是平常心,将唐王视若兄长,那又何至于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解决了一桩大心事,温云沐今晚早早就躺在了床上,可惜一夜无好梦。 她又在梦中回到那个冰窖一般的柴房,梦到了卢家安的脸,便是睡梦中,温云沐也忍不住颤抖着,她怕卢家安,因为卢家安打她实在太痛了,他总是手边有什么就抄起什么来打她,有时是藤条有时是木柴有时是细铁棍,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伤口好了烂,烂了好。 她没有反抗,因为她欠卢家安的,卢家抵不过温府的势力,为了娶她,卢家安的娘子投河自尽,因着这一点,卢家安长年折磨着她,要她还一条人命来。 曾几何时,她也天真地以为是自己逼死了卢家安的娘子。 可他亲脚踢她下城墙的时候,说:温云沐,你没有欠过我,我的娘子是我亲手推下河的。 温云沐尖叫着抱着被子醒过来,睡在小厅的夏薇听到动静急忙跑过来,伸手一摸摸到了温云沐满头满脸的汗。 “姑娘这是怎么了,我去打点热水来。” “别去。”温云沐攥住她的腕子,将她拉着坐到身边来,“夏薇。”温云沐抱住她,夏薇的身体柔软而温暖,是一条好端端的人命。 那一年冬天好冷,门外的雪积了门槛那么厚,夏薇说:姑娘,不然我们写信给侯爷想想办法吧? “父亲远在定州,收到信也一个冬天过去了,何况当年我灰头土脸地嫁人,父亲不知道有多痛心,我又有何脸面再去同他哭诉,便是死了,我也不去找父亲。” “那让婢子回去求求主母吧!” “秦氏又怎么会管你,她巴不得我们死在卢家。” “难道姑娘要坐以待毙吗?卢家侵吞了姑娘的陪嫁,甚至连一文钱都要搜走,姑娘得了如此冤屈,便是上衙门去鸣冤也比在这里等死强啊!” 夏薇,她四个婢女中最没有口才心机的,就连她当年都替她争过。 “这件斗篷是父亲专门找了在宫里尚衣局做过的妈妈们亲手缝制的,你拿出去当了吧,买些炭回来。” “可姑娘若是当了这一件,冬天就真没办法出门了。” “那就不出去了吧,横竖也出去不了。” “姑娘!” “去吧。” 温云沐伏在夏薇的肩头,她是因为偷盗的罪名被打死的,偷盗的财物就是那件未曾出手的棉斗篷。 “夏薇。”温云沐轻声说,“过几年我就放你出府,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好好过日子。” “我才不要。”夏薇抱住温云沐,“我要和姑娘过一辈子。” “真傻!” “姑娘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啊?” “没什么,梦见被毒蛇咬死了,快睡吧,你就在我这睡,陪陪我。” “那哪行,我把被褥搬进来,睡在姑娘床下,姑娘安心睡吧。” “也好。” 书房里,叶垂云蹙着眉,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完信,实在难以置信这是出自于未出阁姑娘家的手笔,还什么敏感位置?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这是姑娘家能落笔的词吗? 沉吟许久,叶垂云顺了气才问白虹:“温家的宅子摸熟了吗?” “再给属下两天时间即可。殿下,温大公子那边需要我去盯着吗?” “不需要,从现在开始你也听温大公子调遣,除温大公子、二姑娘之外的所有人,都安排我们的人一直监视着,但不要妄动。” “是。” “回去吧。”叶垂云把信在蜡烛上烧掉了,“跟沐姐儿回话,事情我知道了,三日后散了学,找她听涛阁说话。” “是。” 白虹关上了门,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温徐清笑道:“我妹妹拜托你些什么事,怎么不让我看看,放着我这个现成做哥哥的不用,反倒绕了个弯子找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怎么就八竿子打不着了,沐姐儿当然也是我的妹妹,她跟我打听卫彦来着。”叶垂云坐在书案后托着腮,和温徐清解释着:“这个白虹是个得力的,现如今我们要做这样的事,她这样的人必不可少,我留她在温府,也是给你的助力。” “事情还没办成,你先掺和进我家内宅来了,我那继母大概万万没想到,这批人都是你的探子,之前是我忽略了沐姐儿,现在有你盯着,我能放心许多。”温徐清扒拉了一下灰,也没找出一块完整的,嘟囔一句,“烧得可真彻底。” “沐姐儿这些时日的变化,令我很是思忖良多。” “怎么说?” “在我眼里,沐姐儿一扫往日颓唐,可视为一种自救,我想若温家有一日会被当成逆贼讨伐,倾巢之下安得完卵?她现在多学些,日后若真有不测,说不定也能凭本事逃出一线生机。” 烛光下,叶垂云的眼睛极亮,像刀锋,“我们会找别人的茬,别人也一定会跟我们使绊子,太子被废,皇后求了陛下让他去苦寒边境领军,说是惩罚,可同去的都是军中勇猛之士,建功立业不过是三四年之间的事,到时他在军中有了威望,再动就难了。” “自打你进温府的第一天,温府的生杀荣辱已和你绑在了一起,这朝堂之上,你亡了,就是我们亡了,父亲年后换防,也是这个考量,他得去看着太子。” 温徐清在叶垂云书案上摆着的那副残局上落了一子,十年太子,辅政三年,党羽不知道有多少,明面的,暗地里的,靠着皇后娘家那棵大树,谁知道又会在老树上生出什么新枝杈来,若是一着不慎,真真就满盘皆输。 “殿下,你也不用自责,朝堂之上与你并肩,身价性命交你手里,我们是自愿的。” 许久,叶垂云道:“好,我定不负温家。” 他抬眼,话锋一转,“沐姐儿说你五妹妹想嫁入卫国公府,卫国公府蛇鼠两端,有我们的人进去,我想也不是个坏事。” 温徐清皱巴起脸来,“殿下,才说不负我温家的,就把主意打到了云秀头上,云秀究竟也是我的妹妹,你不能总逮着我们温家薅啊——” “可不是我去薅的,沐姐儿说,是你五妹妹来求的。” “啊?你细细说来。” “懒得说,回去问沐姐儿去。“ “没天理啊,到底是我妹还是你妹!” 第8章 走啊!带你去青楼 什么时候开始,温徐铭和卫彦成了好友了? 温云沐托着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个年少儒雅的弟弟,一个娇俏可爱的姐姐,侯府这对姐弟,光看外表,又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更何况是被刻意接近的卫彦,而温云婉那低头浅笑的样子,简直就是在给卫彦灌迷魂汤。 温云沐抬抬眼,目光从温云秀身上掠过去,她坐在阳光下,手边摆着银针,拿着一本书研究着,自成一景,温云婉的嬉闹似乎并不落在她的眼里。 五妹妹也当真是沉得住气。 “诶!卫三公子这是怎么了?”温云婉忽然一声尖叫,只见卫彦捂着胸口,眨眼功夫就往亭台处冲了过去,呕个不停,温云婉像是一只被掐住了喉咙的鸡,惊声尖叫,“快快快,找人唤大夫来。” 卫彦捂着胸口,胃里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受,吐得止都止不住,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冲着荷花塘就开始狂呕。 “公子用些茶——”有婢女端茶来,但被卫彦推开了,正在目眩之时,似乎是被人拿住了腕子,“不要用茶,取些热水和帕子来。”耳边有人说话,卫彦虚虚抬起头,就看到一截白皙似藕的脖颈,边上还悬着一粒正在晃动的红宝石。 似乎,是温家的五姑娘。 “脉象并无大碍,许是吃了什么东西冲撞了。”温云秀抓着卫彦的手,捋平了放在木栏上,轻声道:“卫三公子忍着些,两针就好。” 卫彦这辈子都没扎过针,这一瞬间,手上的皮肉不自觉收紧了。 “你瞧那边有一群锦鲤过来了——”温云秀衣袖一扬,卫彦情不自禁地跟着看了过去,哪里有什么锦鲤?再回过脸来,两支银针已稳稳扎在手上,而胸中的难受劲也立刻消散了不少。 塘边回廊中,恰到好处荡漾起一股拂面暖风,卫彦看着温云秀抬手,轻轻捋顺了鬓边碎发,那浅蓝色的袖中露出半截纤细的手腕来,只是舒展地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卫彦忽然感到自己的心定了,人也怔愣起来。 “怎么回事?”温徐清问道。 “该是吃了什么东西冲撞了吧。”温云秀退开一步,“大哥哥,事情紧急,我冒昧了。” “不不不,五姑娘是为了我,小侯爷不要怪她——”卫彦摆摆自己手,“五姑娘真是神乎其技,现在已经不难受了。” “那劳五妹妹再看护一阵,等大夫到了再看看,今日卫三公子若是不舒服,我让护送人公子回去。” “大哥哥,我送卫三哥回去吧。”温徐铭道。 “不了,我现下已无大碍,等散了学自行回去便是。” 温云沐坐在原处,只托着腮观望,卫彦不走,大概也还怀着一个心思,总得要在路上堵住了云秀,单独“好好道谢”才是。 看来,云秀还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春蓉。”温云沐低声道:“让婢子们进来,把今日桌上的糕点都收了,原样放好,趁着大夫在,挨个查一下,别教人掉了包,同时叫母亲身边的冯妈妈来做个见证。” “是,姑娘。” 事情是件好事情,就怕有人从中颠倒黑白。 “糕点有没有问题?”秦氏喝着茶,淡定地问。 “大夫查过了,没问题。” 秦氏抬头,神情不满,“为什么会没有问题?” 冯妈妈一时语塞,斟酌一下才轻声回话:“老奴去的时候,二姑娘身边的春蓉已经把厨房的人都扣住了,先是让大夫验过无毒,厨房的人都放了心,也就顺着春蓉的意思,说这批糕点就是小厨房出的,原模原样上的桌,中途没经过第二人手,而且春蓉还让人把证词抄录了下来,都让小厨房的人按了手印。“ 秦氏冷哼一声,“她倒奸猾。” 卫三郎之事,可大可小,本来可以屈打成招,说是温云秀换了卫三郎的吃食,自导自演了一出,只为在卫三郎面前出风头,从此让她在温侯面前没了脸面,绝了她去家塾的路,也算是卸下温云沐的一条胳膊,更是断了她和卫彦之间的情谊。 事已至此,棋输一招,罢了! “冯妈妈,那家人到哪里了?” “马上到京了,碰过面就去京兆府递状子。” “好,抓紧。” 家塾散学后,温云沐依旧带着温云秀一道走,出了月亮门,温云沐收住脚步,“可确定他体内验不出什么来?“ “二姐姐放心,东西是我自己配的,旁人决计验不出来。” “那便好,他应该会在前面堵你,你我分开吧。” “二姐姐,我院子里有个叫佩兰的——”温云秀欲言又止,温云沐等她下半句迟迟不到,“她有什么事?” “没什么,谢谢二姐姐。” 在岔路口分了手,温云沐带着白虹直奔听涛阁,听涛阁是一处挨着水系所建的阁楼,年少时三人常在这里玩耍,渐大之后,温侯就将此处改成了温徐清的书房,叶垂云在温府时多在此处,王府的护卫也停留在此,是以温府上上下下都不敢往听涛阁来,反而成了府里为数不多的清净之处。 “哥——”温云沐穿堂而过,绕开屏风,一边喊人一边往天井来,天井摆着一口太平缸,温徐清在缸里养了一支莲花和一条锦鲤,此时此刻,叶垂云正捏着一把小米,神情懒懒地喂着鱼。 第一眼看起,温云沐入眼的不是叶垂云的隽雅风姿,而是他已换了一身浅蓝色常服。 这么短的时间就换了身衣服!他是住在听涛阁了吗?家伙事这么齐备?! “沐姐儿,你上次跟我打听卫彦的事有消息了。” 八卦谁不爱听啊,温云沐忙走到太平缸前,连珠炮一样问,养了几个外室?勾栏里有没有姘头?戏班子好捧哪类角儿? 叶垂云扔着小米,看着兴头颇高的温云沐,浑然不觉地翘下嘴角,露出些许难得的微笑,“听别人讲有什么好,自己去见识见识,卫彦在浮翠阁有个相好的,一直想赎人,但卫国公府死活不松口,这女子当下也是尴尬,旁人挨不得,卫三也赎不得,只好让她每日做些唱曲的营生。” “我?你带我去浮翠阁?” “不是带你去浮翠阁,而是和你假扮的温徐清一同坐坐罢了。”叶垂云拍拍手上的小米粒,屏风那头白虹托着木盘走过来,“二姑娘,这是一早备下的衣衫。” “那我哥呢?” “给我办事去了。” 再深的就不能多问了,到底是今日她给她哥打掩护,还是叶垂云给她打掩护,谁知道? “虽然你和你哥总爱玩假扮彼此的把戏,但你哥毕竟这两年人也高了许多,你扮上他身量还是稍显纤细,他平日里走路的步子要大一些,说话的时候声音更低沉,手上茧子更多,所以你要少说话,把手抄进袖管去,若有浮翠阁的姐儿劝酒,你一口仰了,再难受也不能咳出声来,记住了吗?”马车上,叶垂云细致地提醒着。 “记得了,我会尽量学的足够像。” “嗯,看你本事了。“ “殿下,你就不怕我坏了你的事吗?” “之前有可能,现在应该不会。”叶垂云挑了帘看外头,随即伸手揉揉她的后脑,叮嘱着,“到了,下车的时候没人扶,你自己踩脚蹬下来,仔细些别崴脚,从现在开始你是你哥温徐清,凡事都想想他会怎么处理。” “好,包括逛青楼吗?我哥——会不会夜宿?” 叶垂云抬眼,“你还想夜宿?!” 第9章 遇见家暴男 去外面看一眼,这是她上辈子长大后想都不敢想的事,没想到今日成了真,去的还是这等地方,简直令温云沐满心雀跃。 温云沐站在浮翠阁门口,恍惚得如同在做梦,那么高的灯杆上挑着一排排大红灯笼,照亮着浮翠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股香粉味道伴着丝竹声似风暴一般铺天盖地滚滚而来,光是这气势,温云沐就快被压倒了。 “走了,别傻愣着。”叶垂云抬步先走,温云沐立即追上,身后还跟着两个贴身护卫。 好大一栋楼,圆环形,每一层都有许多独立的房间,有坐在走廊里听曲的,有坐在大厅中吃酒的,倒是也没见到放浪形骸的场景。 “浮翠阁是个销金窟,前台宴客都是雅客,一些不可明说的龌龊事都在后楼。”叶垂云和温云沐错肩走着低声解释。 “原来如此。” 温云沐发现一路行来,有许多人向他点头致意,想来她哥在京中大小是个人物,很多人都识得,倒是身旁的唐王叶垂云深居简出,便是认出了也不敢随意攀附。 “小侯爷——”果然,落座之后,东家亲自来迎,立即命人流水似的端上时令果子、各色蜜饯、各类点心,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还上了几壶酒,“今日云浮——” “不找云浮。”叶垂云啪一下打开扇子,浅浅扇了两下就敲在了桌上,东家是个识货,看得出是把乌木泥金扇,而此人尚在小侯爷之前开口,那必定身份不凡。 “公子是想找哪位?” “找白荷。” 东家心里咯噔一下,为难道:“白荷这会子过不来。” “为什么?” 为什么?怎么说?说那边已经为了白荷打起来了? “她,她不太舒服。” “阿荆,去看看。”叶垂云沉了脸,眼皮子都懒得撩一下,只闲闲靠在坐上,把名贵的扇子当板儿打,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调。 东家见贵客不依不饶,不得不卯足了劲来求温云沐,温云沐第一次扮着他哥的样子出门,紧张得后背出了一层薄汗,生怕被看出端倪来,但那东家偏生疯魔了似得,分明已是徐娘半老,还要卖弄风情,眼看就靠到她身上来搂搂抱抱。 情急之下,温云沐故作声势地将手中的茶盏砸了出去,不悦蹙眉,喝道:“滚出去。” 东家一愣,忙站直了身子。 叶垂云闻得这一声,嘴角微扬。 “公子。”护卫阿荆回来复命,“曹国公府的长子和工部侍郎家的冯二公子,因为白荷闹起来了。” 曹国公府?那不是京中有名的破落户?说是开国功勋,但子弟已不在军中任职,科考又不中,只守着祖荫过日子,早已家道中落,还有胆与冯家这种新贵闹起来? “去看看热闹。”叶垂云长身而起,顺手捏着温云沐的胳膊把人拎了起来,温云沐回拉他一把,忧心忡忡,“殿下,我去会不会被人认出来啊?” “怕什么?你不是想看看卫三喜欢什么样的吗?这种时刻才能看得清楚。” 阿荆头前带路,又上了一层,才在敞着门的房间前停住了,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阿荆等人在前开道,居然给他们挤进了一个看不清头脸的角落里。 曹国公的长子,身量短小,面目粗鄙,衬得普普通通的冯二郎也成了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儿郎。 温云沐撇撇嘴,心道我若是那姐儿,这俩人也愿意挑冯二去伺候。 此时此刻,那名叫白荷的女子正在冯二郎身旁瑟瑟发抖,温云沐细细打量一番,此女容貌并不是十分出众,至少比之家里两个妹妹也不如,但有一股子很奇特的风情,明明是个纯熟如蜜桃的妇人,一双眼睛生得却极其澄净,小鹿似得湿漉漉,惊慌无措得令人心疼。 她柔弱地将手搭在冯二郎肩上,轻声唤着:二公子,不要,我,我就再为曹公子唱两首便是。 冯二郎顺势捏住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冷笑道:“曹公子莫不是不知道这里先来后到的规矩?” “先来后到?论起先来,你我谁也不如卫三先来,可白荷滞留在烟花之地,就还是浮翠阁的人,谁点了她,她便得来唱。”曹公子讥讽道:“难道你冯二是要给那先来的卫三守门不成?” 话是实话,说得也是极难听,冯二郎顿时涨红了脸,他上前一步正要举起拳头,白荷却一把拉住了他,噙着泪,泫然欲泣,“二公子,便是为了我,也不要,真生了事端,岂不是给二公子找许多麻烦。” 冯二郎把她搂在怀里擦了泪,“放心,不会让你受这样的侮辱。” “呵,这冯公子还是个情种。”温云沐不屑一顾。 叶垂云短促地笑了,眨眼之间就见场子上打了起来,曹家虽然不济,但长子出门也带着三两个人手,冯家更是马壮人强,双方不等主子开口就厮打在了一起,而冯二郎哪里将曹公子放在眼里,不由分说提拳揪住了对方衣领,滚在了一处。 哗啦一下,周围看热闹的人退潮似的散了一圈。 温云沐挨得近,退得又没那么快,眼看着一双打在一处的护卫就要砸到身上来。 “滚开。”阿荆踢了一脚,竟是将两人都踢进了房间里,砸倒了一扇雕花窗。 有人搅局,两边家丁也是没眼力界的,见自家人挨了打,都奔着阿荆而来,只是差得太远,打了个照面就趴下了。 冯二郎到底是个精明的,见场子里声音低下来,便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两个人,头里站着的那个故作风雅地打着扇子,而身后露着半张脸的看得又不甚清楚。 冯二郎拎着曹大公子的衣领,正要补拳,就听到清脆的合扇子声,高大的护卫捏住了白荷的腕子,扬声道:“我家主人让你去唱两首。” 房间里,回廊上,顿时一片寂静,合着今日还有人要抢这白荷,一时间要走的也不走了,只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那阴暗角落。 “妈的,今天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冯二郎扔了曹大公子,气势汹汹奔叶垂云与温云沐而来。 一瞬间,温云沐想起了卢家安,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又自责起来:怎么能这般没用! 嫁到卢家的第一年,卢家安骗她说父亲嫌她丢了侯府的脸,与她永不相见。卢家安又哄又逼让她写了一封断绝关系的信,对外声称她缠绵病榻不愿见人,从此她就被关在了卢家的柴房里。 她这三年,每日只得一碗粥,瘦得皮包骨头,卢家安日日打她的头脸,踩她的四肢,骨头断了好,好了断,最终长得像分错岔的枣树,开始先用针插指甲,指甲烂完了,卢家安就用匕首来削她的指尖皮肉。 那三年,她的脸始终是肿的,牙也掉光了,左边的肋骨断得连胸腔都塌了,痛到最后什么都顾不得,就像个疯子一样,门一开,她会尖叫着捂住自己的头脸,缩在角落,要他放过她。 她以为,重生了她就不会恐惧了,可当一个男人冲她挥舞拳头,她就情不自禁地想蹲下来抱着头。 温云沐,你好没用啊,你连这些都怕,你怎么报仇! 温云沐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她的眼泪在眼角堆积,叶垂云微微回眸,发觉温云沐一张脸竟是煞白而湿润的,人已微微颤抖起来。 他本能地握住了温云沐冰冷的手。 “别怕,有我在。” 喧闹中,叶垂云的声音那么清晰,那么有力。 “哎哎哎,冯二哥!”忽然有人拨开人群,将冯二郎拦腰抱住,这熟悉的声音,令温云沐的恐惧升到了极限,这声音她永远都忘不了,是卢家安,打了她三年的卢家安。 这一刻温云沐再也忍不住,她转过身,只想疯狂逃离这里,可宽袖中,叶垂云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在身边。 忽然,卢家安道:“温小侯爷?” 第10章 真蠢死了!蠢丫头! 温云沐僵在了当地,甚至没有勇气转过身来,遮掩之间,温云沐感到身后有一股子热源贴了过来,身体贴着身体,说话时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想来是叶垂云在前挡住了卢家安的视线。 “怎么,眼睛里只看得到温小侯爷啊?” 卢家安骤然结巴一下,不敢接话,眼前这个男人是个非常不好亲近的人,浓眉深目,冷若冰霜,身材又生得颀长,高挑显眼到整个人堆里好像只能看到这一个英俊男人,若不是他方才刻意站在暗处,自己万万不会漏看了他。 唐王殿下! 自数年前皇上废除太子后,这位年轻又沉稳的皇子一直就是京中的红人,陛下也大有意属之意,去年下令让唐王监国,但居然被他推脱掉了,而且他在京中从不结党,除了与一起长大的平靖候之子交往甚密外,再不见有什么应酬往来,他对朝中重臣敬而远之,旁人也自然不敢高攀。 是以卢家安听到他主动开口,竟品出心惊肉跳又受宠若惊的复杂心情来。 卢家安神情局促地抱着尚在身前叫嚣的冯二郎,磕巴唤了声:“公,公子。”毕竟在风月之地遇到皇子,不敢叫破,行礼或者不行礼都是错。 公子!?温云沐陡然警醒,她今日本该是她给叶垂云打掩护的,便是她身处深闺,也知道身为皇子不该出现在这里。 “什么狗头公子?这又是哪家的?”冯二郎破口大骂:“现在有几个臭钱的穷鬼都敢来浮翠阁撒野?” 话落,阿荆身影一闪,啪啪两巴掌,已然打得冯二郎嘴角出血。 “别别别说了!”卢家安语无伦次地捂住了呜呜咽咽的冯二郎的嘴,“公子,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你别跟他计较,别在这计较——” 温云沐趁乱低头擦了下头脸,缓缓转过身来,狠掐着自己掌心,在一阵巨大的恐慌中,压稳了自己的声音:“卢大公子——” 上一世未嫁之前,也跟着哥哥见过几次卢家安,叫起来像模像样,“人我可以带走了吗?”这句话已经是温云沐的极限,说得再多,她怕自己声音都抖起来。 宽袖下,叶垂云轻轻放开了她的手,湿漉漉的,一阵凉风穿越掌心,温云沐的心也渐渐定下来。 “那是自然,小侯爷请——”卢家安眼巴巴地望着温云沐,意思再明显不过,冯二郎口无遮掩冲撞了唐王殿下,还得请温小侯爷美言几句。 “冯家二郎?”叶垂云嘴角微翘,“很好,很有胆识。” 冯二郎还要说话,又被卢家安更紧地捂了嘴,温云沐绷着脸扫了一眼白荷,阿荆立马将人扯了出去,一行五人被目光簇拥着下楼去了。 “卢兄,你为何捂了我的嘴,便是小侯爷也不该——” “不该什么?温徐清是你我能惹得起的人吗?更何况你也是瞎了眼的,看不到唐王殿下吗?” “什么?唐王殿下?” “前方握扇之人就是唐王殿下!你该庆幸今日殿下是与温小侯爷同来,若不是看在温小侯爷不爱生事的份上,你今日还想出浮翠阁这个门?”卢家安拉着冯二郎的衣领,“快走,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今日之人也当没见过,闭紧你的嘴!” “啊!是,是——”冯二郎说不下去,他瘫坐在地上,出了一头一脸地汗,面如死灰地对卢家安带着哭腔道:“我,我们冯家,算是完了!” “哎。”卢家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殿下虽然冷面,但待人宽厚,你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 冯二郎抽抽噎噎站起来,“走,走,我们快走。” “走!” 房间中,白荷一曲唱罢领了赏钱退下,叶垂云斜靠木椅,闲闲问道:“如何?” “熟妇之姿,处子之色,柔柔弱弱,不堪攀折。”温云沐叹道,“怎地卫三这么俗气?” 叶垂云轻笑,“不是卫三俗气,是天下男子皆俗气。” “殿下喜欢白荷吗?” “不喜欢。” “那殿下不是男子咯?” 啪——叶垂云的折扇落在了温云沐的脑袋上,“胡说八道,小心我同你哥哥告状!” “带我逛窑子,也不知是谁告谁的状!”温云沐反唇相讥。 “呵,真厉害!学会翻脸不认人了!”叶垂云喟叹一声,又招呼个小班进来吹拉弹唱,他缓缓闭上眼,感到了难得的半分宁静。 意外的,他想起了自己的母妃。 他的母妃本是白露书院的女学士,那年陛下微服私游白露山,一眼就相中了他的母妃,那个立志不嫁权贵的奇女子,最终屈服在圣旨之下,嫁给了这世上最顶级的权贵,成为了后宫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宸妃”。 小时候,叶垂云分不清他的母亲是快乐还是不快乐,当父皇在的时候,她的母妃是个非常鲜活的女人,她与他读书、弹琴、吟诗作赋,但父皇不在的时候,她又会陷入长久的沉默。 那些年的天在印象里总是阴沉的,母妃讨厌京城的雨季,可下雨的时候她又喜欢敞着门,搬一把琴坐在门口弹琴,任风雨冲刷,母妃弹琴从不看琴谱,一弹起来就随心所欲,她死后,叶垂云再也没有听过那么壮怀激烈的琴声,那不应该出自一个后宫嫔妃之手,曲调中充满了开阔、潇洒、自由的意向。 叶垂云知道,他的母妃本是一只见识过开阔天地的鹰,可却被豢养在这座名皇宫的牢笼里,她不会爱父皇,因为她最热烈的爱,燃烧在这美丽的世间,在没有遇到相爱的人之前,就被父皇掐灭了。 “小云儿,你未来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那样的人不会与你有聊不完的话,因为你们所有的话都藏在眼睛里,你看着她,她看着你,你们就会懂得对方在想什么。” “母妃,你和父皇能看得懂对方的眼睛吗?” “我们,甚至看不到对方的眼睛,你父皇眼中有天下,我眼中有天空,我们又怎么会容得下彼此的眼睛呢?” 去年,父皇想给他指婚,他推脱说:“我母后说,相爱的人能够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彼此,我想要一个能够看到我的人。” 他的父皇热泪盈眶,“你母妃,是这世间最好的女人,也是唯一能看懂朕的女人,父皇不逼你了,你去找属于你的那双眼睛吧!” 叶垂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温云沐的脸,她微微张着嘴,似乎已经听痴了,眼睛里只有轮指的那双手,叶垂云捻起一个干果砸在温云沐额角,果然,她转过脸来,敢怒不敢言地瞪了他一眼。 “蠢死了。”叶垂云想,“和比他哥哥,真蠢死了!蠢丫头!” 第11章 下月,我会收了这男人 过了两日,温云秀带着药囊登门拜访,温云沐让人铺排了一桌子的小点心,挨个给温云秀尝了一遍,最后两人净了手,坐在一处说话。 温云沐开门见山道:“本来我应该去看望姨娘的,但是,你知道的,当年之事,我总归是心有芥蒂。” 温云秀垂头不语,她与温云沐上辈子没什么恨事,也没什么姐妹之情,温云沐心里有怨,她和娘亲再清楚不过,有时候她也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要给温侯做妾,娘亲是医女,先夫人已经放了她的身契,她本来是可以走的,可为什么不走呢? 这件事温云秀自打懂事起,就问过好多次,可娘亲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而且,温侯对娘亲也是淡淡,娘亲对温侯也是淡淡,简直就是把搭伙过日子五个字写在脸面上。 温云秀面上微红,言语中有愧意:“长辈的事,我不敢妄议,也确不知情,二姐要怪,我与娘亲不敢有二话。” “缘由我自然是要跟姨娘问清楚,姨娘想说便说,不想说,也不妨碍你我筹谋之事。”温云沐让夏薇上了茶,两人喝了一盏,她才徐徐谈起白荷之事,温云秀问的极细致,相貌如何,性情如何,乐器弹得如何,曲唱得如何? 温云沐一五一十说了个遍,“那娘子素净得很,我揣摩着卫彦定是吃那一套救风尘的东西,他是家中老三,顶上压着个极光彩的哥哥,在家里万事不如人,出了门自然要充英雄好汉,你越低,他便觉得自己越强。” 温云秀点点头,“那日我瞧着他来找我说话,也是因为大哥哥和二姐姐冷落我的缘故,此人颇有些喜好为女子抱打不平的书生酸臭气。” 温云沐顿时对温云秀刮目相看,没想到温云秀对卫彦半点情愫也无,与市场上的商人无异,只想着怎么把自己推销出去,把自己的婚姻大事当赌注,还赌得如此冷静,若是不赢,简直天理难容。 “二姐姐,妹妹厚着脸皮能不能提个请求,我母女月钱不多,多都是用在购买药材和医书上——”温云秀神情坦荡地开了口,但她还没有说完,温云沐便道:“我身量比你高了许多,往日穿不上的衣服放着也是浪费了,五妹妹若是不嫌弃,我亲自选一些素净的衣衫和珠花,成套给妹妹送过去?” 女为悦己者容,但温云秀是“勾引”,“勾引”岂能毫无本钱。 “卫三是个心细的,姐姐不要给我太新的衣衫。” “嗯,晓得。”温云沐端详了一眼温云秀的身量,对夏薇招呼了一声,夏薇意会,端着托盘出来了,“我听说你瞒着夫人的耳目,经常扮成小厮去买药行,这身男装你收下,家里小厮的衣衫外出还是很显眼的。” “啊——”温云秀惊叹了一声,她和赵姨娘的院子本就在府里极偏僻的地方,也不知赵姨娘怎么地就知道一处隐秘的狗洞,娘俩经常互作掩护,去赵姨娘家外甥开的药行买药,此事竟被温云沐知晓了。 “你且放心,我也是前几日刚知道的。” 这得归功于白虹,白虹才来了几天,就拿了张草纸把府里大大小小的通路标得清清楚楚,甚至哪个门子上是哪个院子的心腹,和谁勾连,也了如指掌。 温云沐当时看着这张草纸,忍不住问她,“你到底是干什么营生的?” 白虹一脸冷漠,“杀人越货的勾当。” 此时此刻,温云沐把木盘推了过去,但恰巧放在了两人中间,她对温云秀和卫彦的事已有计划,若是说完温云秀收了这件衣裳,那就证明两人达成了一致,若是不收,温云沐自然也想听听温云秀的主意。 “男女之事素来都是相识、相知、相爱,或是一见钟情干柴烈火,如今你在内宅,他是外男,自然没有什么太多机会再给你们做那水磨的功夫,我想着自古最让人身陷其中的就是美女救英雄的桥段,而你和卫彦未尝不可一试,只是这救,务必得到外头去救,若被温云婉看到,你这条命怕是等不到一年后就要没了。” 温云秀垂头不语,细思量了片刻方道:“我自然也是想过的,其实那日的毒不仅是在话梅蜜饯泡的茶水里,还有刚到家塾那日的话梅点心上——” 温云沐一愣,瞬间回过神来,她万万没想到,那日她算计着温云秀,而温云秀也同样算计着她,一想到泡茶的话梅蜜饯还曾入了她哥哥和唐王的口,温云沐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不悦道:“你也太大胆了些,便是算计我,算计卫彦,也不该拿哥哥和殿下冒险!” “二姐姐。”温云秀急道:“算计姐姐是我的不对,但大哥哥和殿下是没有事的,那颗话梅是我专门给卫彦准备的,他们两人吃了的是干净的,原是卫彦吃了那粒果子之后,会慢慢觉得肠胃不济,偶有恶心,再喝了蜜饯泡过的水,不出一两日就会呕吐,但真若追究了,时间长也验不出什么的,只能归结于饮食不当罢了,这也是小把戏,其实是与人无害的。” 温云沐这才放下心,陡然又对这位五妹妹有了防备,她有这样的本事,万一坑害起自己来,自己岂不一无所知? 温云秀绞着帕子,看了一眼温云沐脸色,见她面色和缓,心知这会子温云沐是对自己是存了芥蒂,若是生气还能说她不把自己当外人,只怕平静下来细思量,会觉得自己不堪信任了。 温云秀把放着男装的木盘子拉到自己身前来,“二姐姐,我死在明年开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好时候,那时候我刚换了衫子,和我娘放了开春的第一只风筝,还想着找个小门小户的人家,若是行医的便是最好了,能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可是后来就没机会了——”她哽咽一下,把手放在衣衫上摩挲着,“好在我还有这次的机会,可我和我娘毕竟无权无势,这个府里我想要翻身报仇,就只能找姐姐你,若依着姐姐先前的性子,怕我也是无望,可偏巧,二姐姐就黄粱一梦,再世为人了。” 温云沐不做声,心里思绪滚滚,温云秀是个极聪明的,知道阴差阳错的事令她起了戒心,温云秀若还想依靠她,必须坦诚相待。 二世为人,第一世的苦楚磨难虽是不同,但到底这一份重头再来的勇气和志气是相通的。 “下个月我会为你筹划与卫彦在府外相见一事。”温云沐道:“日后有事你切不可再瞒我。” “姐姐放心。” “云秀,你既以诚相待,我日后也必不负你。”温云秀道:“满运楼的菜,卫彦是极喜欢的,满运楼有道肘子,需高价采买城南猎户杀的野猪,那猎户只每月初十才送一次,卫彦吃过一次赞不绝口,可后来就再也没有口福轮到他了,下月二十,这猎户会破例再送一次,东家已为卫彦预留,那日恰好是你每月乔装去给穷人做义诊的日子,你只需按时从满运楼前经过,带着你的药箱,自会有人将绑上楼,做好局,由卫三公子出手相助,剩下的,便由你自己把握。” 肘子,猎户,义诊,环环相扣,温云秀看着这套男装,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她知道她的二姐在布一场很大的局,其中涉及外人如此之多,必是有人在后为她打点,若说原因仅仅是为了和温云婉斗气,她是不信的,内宅之中有内宅之中的阴毒事,不需如此大费周章,而她也是棋局中的一员,也许正在被温云沐利用着。 可利用又有什么不好呢?她只想报仇,如果利用她可以为她报仇,她温云秀愿意付出这代价。 “妹妹明白,下月,我会拿下卫彦。” 第12章 挑衅你 人不找事,就得事找人。 温云沐捻着手里的簪花,左右寻思一阵。这一盒子簪花是温徐清前几日拿回来的,做得栩栩如生,说是有人孝敬唐王殿下的小玩意,叶垂云说他家姐妹多,便喊他带了回来。 温云沐留下两支,招呼春蓉,“先送给五妹妹挑,挑完了再送给三姑娘挑,走大路,若有人问你做什么去,你如实说。” 春蓉抿着嘴笑了,“春蓉知道。” “你自己也小心些,真有什么事,躲着点。” “姑娘放心。” 春蓉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刘妈妈就急匆匆走进来禀事:春蓉被温云婉打了两巴掌,人推出去了不说,簪花连带着盒子都被砸得稀烂的扔出来了。 “春蓉人呢?” “在房里上药呢,脸肿得红彤彤的,说好点再来姑娘这里伺候。” “我去看看。” 温云沐借着烛光看春蓉的脸,温云婉下手真是毒辣,打的时候还用指甲抠花了油皮,“明日去和五妹妹讨些药膏子,万万别留了疤,不好嫁人了。” 夏薇给春蓉上着药,埋怨着,“姑娘也不知是怎地了,总是想着把我们大家都打发了出去,什么嫁人啊置地啊,我看是姑娘厌了我们了。” 春蓉年纪大些,她把着夏薇的手,训道:“别胡说,姑娘也是我们着想!”话落,又对温云沐笑道,“之前在院里姑娘过得憋屈,我们都跟姑娘熬过来了,现在日子好过了,姑娘还想赶我们走,那可不能够,而且我们都是为奴婢的,知道姑娘对我们好,有什么不平总为我们出头,但这次的事,是奴婢自己说错了话,惹得三小姐生气,姑娘就当没这事吧!” 温云沐只淡淡嗯了一声,捏着春蓉的下巴,仔仔细细看了一番,道:“你们睡吧。” 秦氏滴水不漏,她不能等到秦氏布好了局再应对,温云婉是个透风筛子,从筛子下手,才能刺激秦氏早些动手,冲动,才有漏洞。 “春蓉夏薇,明早你们去家塾的时候,一人簪一朵,早点去,别进屋,站在门口迎一下唐王殿下。” “可是,都已经被踩烂了啊!” “听我的便是。” “是,姑娘。” 翌日一早,右脸微肿的春蓉带着夏薇站在临风阁的院里,大大方方也不避人,谁来了都行礼,温云婉带着人走过来,在春蓉面前站定了,冷笑一声,她昨天打了温云沐的丫鬟,这件事早就传遍了温府上下,现在这个没脸的,居然还叫她的丫鬟肿着脸站在这里,也不嫌丢人。 怎么?来示威啊? 温云婉不屑地打量一番春蓉夏薇,趾高气扬地进去了。 “姐,你昨日为何为难二姐姐的下人?”温徐铭跟在温云婉身后,低声发问。 “为何?大哥哥不晓得从哪里搞了些簪花来,让那贱人——”温徐铭听到此处,脸色微沉,瞪了温云婉一眼,温云婉声音低下来,硬生生转了称呼,“让二姐先挑的,然后春蓉那贱婢,居然先去了温云秀房里送,最后才到我这里来,这明摆着就是看不起我。” “既是大哥哥送的,自然由二姐支配,你为这点小事就打了她的贴身婢子。她若捅到父亲那里去,吃亏的还是你。”温徐铭和缓地道:“二姐姐今时已不同往日,你拿不住她的错处就罢了,就别上赶着给她送你的错处了!” 温云婉闻听此言,狠狠剜了温徐铭一眼,“怎地你也来说和娘亲一样的话,你还是我弟弟,你也不帮着我!”话落,气咻咻地一个人先进学堂去了。 春蓉和夏薇站了许久,直到韩学士都进去了,夏薇偷偷问春蓉,“姑娘是要我们站到散学吗?” “不是说了要等唐王殿下么。” 夏薇哦了一声,见四下无人,抖了抖左腿,忽然被春蓉捅了一下后腰,只听春蓉说:“站好。” 夏薇立即站得笔挺,就见前方走来一个带刀的,正是唐王的护卫阿荆。 对哦,每天都是唐王殿下最后一个到了,韩学士才开课。 叶垂云一如往常,和温徐清一块来,温徐清走到近前收住了脚步,好奇道:“你们俩站在这里干嘛?” 夏薇为难地咧出个笑意来,“回大公子话,奴婢也不知道,姑娘就只说让我们站着。” 温徐清上下打量了一番,一眼看到了两人头上皱巴巴不像样的簪花,以及春蓉微肿的脸,想起昨晚后宅的那一通闹腾,忍俊不禁地对叶垂云笑道,“殿下,这花儿是你给的,那今天这景儿就是给你看的,你多瞧瞧。” 叶垂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丫头最近惯会找事了。”话落,踱步而上,温徐清忙跟了上去,眉梢眼角都噙着笑意。 待人进去了,学堂里响起韩学士的读书声,夏薇这才揉了揉酸痛的脚,好奇地问:“听大公子的意思,姑娘这是给那位看的?” 春蓉不做声,只架起夏薇走了,今日里也是第一天知道,原来簪花竟然是唐王殿下送的。 看来,这府里的人,除了大公子和姑娘,都还不知道吧? “多少?三千两?”温云婉在房中大叫,“大哥哥莫不是疯了吧?这点簪花哪里就值三千两了?” 秦氏喝着茶,不做声。 昨日云婉打了温云沐的婢子,当晚被冯妈妈叫过来听训,母女闹得不欢而散,秦微舒知道这事善终不了,本以为她那变了性的嫡长女会找事发作,没成想居然冲着银子来了,为了这点钱,犯得上借唐王的佛面吗? “三妹妹,这原本就是宫里赐给唐王的,唐王转送到府里来的——” “堂堂皇子,送了的东西也要要回去吗?”温云婉气得面色微微发红,握着盏子的手紧了又松了,温徐清到底不是温云沐,他是正经的嫡长子,爵位的继承人,在他面前,温云婉还是收了自己的小性儿。 “是宫里的内官拿错了颜色,这一批本是要给惠妃娘娘送去的,现在少了一盒,内官交不了差,在殿下那里把头都磕出了血,殿下也是没法子,总不能因为这点簪花,逼死个内官,真出事我们也脱不了干系的。”温徐清缓缓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转而看向秦氏,“要不母亲想想办法,我是跑遍了整个京城,只寻到这一家铺子东家偷偷私下找人买了些多余的贡品,计划卖给高门贵女的,好说歹说愿意转我些,若是嫌贵,母亲看能不能找找门路?” 温徐清装模作样地痛心着,“不过七八只簪花就要三千多两,三妹妹要是昨日稍微收敛下脾气,也不至于今日拿银子打水漂。” “可这事——”温云婉分辨着。 “行了。”秦微舒一挥手,对身边的丫鬟道:“送三姑娘回去吧。” “娘亲!” “回去,我和你大哥哥有事要谈。”秦微舒已然不悦,她这个女儿的确骄纵了些,可平日里也不惹什么事,自打温云沐病了几日,不知是怎地,突然就开始不断拿起温云婉的错处来。 “徐清说哪里话,我一个妇人能有什么门路,既然这事是云婉的错,钱也就不用从公账出了,我来出吧。”秦氏示意冯妈妈拿来几张银票,“这事虽说事关殿下,但到底是内宅的事,哥儿可是未来要承爵的人,总是被这种事情牵扯,被你父亲知道了,也会觉得姐儿们不懂事,牵绊你。” 秦微舒话里有话,明明是句软话,可句句都是刀锋,敲打着温徐清:若是再替温云沐出头,枕头风谁知道吹成什么样。 原来,这就是沐姐儿过的日子吗? 温徐清道:“母亲说的是,这些事我也不想管,但咱们都是一家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家里和睦些,自是比什么都好,若真有人上赶着闹事,父亲也是不答应的。” 秦微舒笑笑,把银票递了过去,“那就劳哥儿费心。” “母亲说哪里话,都是孩儿应该做的。” 目送着温徐清出了门,秦微舒这才变了脸,她一抬手,将上好的茶具都挥到了地上,心里只觉得憋闷。 温云沐为什么变了?她一点头绪都没有,该打听的都打听了,该问的都问了,不过是病了几日,就突然变了。而这府里上上下下没一个生疑的,甚至她的傻姑娘还没有当回事。 可是她秦微舒是春江中最敏锐的那只鸭子,她感受到了水温的变化,她感受到了天平开始往温云沐一端慢慢倾斜。 她究竟想干什么?这个家终究不会是她的,过两年总是要嫁人的,她到底又是为什么而闹的! 秦微舒恨声道:“人呢?还没到京吗?” “后日便到,事情均安排妥当了。”冯妈妈躬身道,“夫人放心,这次定叫那对母女有去无回。” “好,给我盯紧了老二。” “是。” 三千两!温云沐坐在院子里数银票,顺手塞给春蓉两张,春蓉看了一眼,不禁手抖了,“姑娘,姑娘,这可使不得,这,这也太多了——” “我也不能为了你去打二姑娘,就只能让她花点钱放放血了,这钱你拿着,挨了打不得好好补补。” “可这也太多了。” “不多,拿着,以后买田或者买铺子傍身。”温云沐强行将银票塞进春蓉衣袖,然后顺手给了夏薇一把,夏薇摊开手一看,“姑娘,怎么我才十文啊?” “你又没挨打,这十文给你陪站的辛苦钱。” “啊?” 第13章 她也配跟我争男人? “冯妈妈,你方才说的再说一遍,那三千两是从我娘的私账上出的?”冯妈妈从小看着温云婉长大,对她的脾气了如指掌,一时间后悔自己多嘴说错了话,但现在找补也有点晚了。  “姑娘不必心疼这三千两,这点钱对偌大的侯府,不算什么——”冯妈妈把摔在地上的垫子、枕头归拢了,让出个下脚的地来。 昨日秦微舒因为簪花的事把温云婉说了几句,温云婉本来心里就憋了气,今天也不知道听那个嚼舌头的下人说,前几日在花园碰到卫三公子和五姑娘站在一处说话,卫三公子还塞给五姑娘一个盒子。 这一下可算是点燃了温云婉的怒火,一下午就将房里的摆设砸了个稀巴烂。 秦微舒对自己女儿的脾气头疼得要命,只能打发冯妈妈来看看。 没成想,人还没劝好,变成火上浇油了。 温云婉纤手一挥,手中的翡翠玉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砸在了冯妈妈的脚下,冯妈妈忙不迭捂脸,这才避免自己一张老脸被刮花。 夫人已出了三千两,三姑娘还在砸盘子砸碗的,传出去倒是让着三千两买的好名声都没了。 冯妈妈站在碎玉的边缘,眉头紧锁,却依旧保持着下人的恭敬,轻声劝道:“姑娘,你这是何苦呢?这玉杯可是您最喜欢的,砸了它,岂不是更添烦恼?何况这银钱已然是出了的,姑娘日后谨慎些就是了。” 温云婉的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喘不上气来,身上那系精致的绣花长裙,裙摆铺开了,倒衬得她像是一支极美的风中牡丹。 “姑娘——”冯妈妈走前两步,为温云婉捋起耳边长发,她怒得时间长了了,头发也散了,可就算这般骄纵潦草,人还是漂亮的,紧绷绷的小脸上,含着泪的眼睛像蓄了水的清泉。 “冯妈妈,你居然要我谨慎些!”温云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倔强地忍下了,“这月余以来,大家究竟是怎么了?娘亲劝我忍,弟弟劝我忍,连你也劝我忍,难道看不出她温云沐都要骑到我们头上来了嘛!” 温云婉说着话,仿佛想到了什么,愈发生气,“还有那个温云秀,她算什么东西,居然也敢跟三郎眉来眼去,若不是由温云沐怂恿着,她敢吗?她也配跟我争男人?” 温云婉自然是气着那温云沐,但更不能容忍的,还是温云秀才是,而捏死温云秀像踩死蚂蚁一样简单,前提是没有温云沐挡路的话。 “姑娘!”冯妈妈厉声道,”你小声些!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乱说?你只回去问问娘亲,她为我筹谋在何处了?”温云婉推了一把冯妈妈,”滚回去!” 温云婉在一地狼藉中,终于恨恨哭出了声。 第一次听到卫彦的名字,是在母亲房里,她坐在外间插花,父亲和母亲坐在一处说话,父亲说,“那卫家三郎也是不错的,我本来中意卫家大郎,可他与沐儿年纪差太多,已经开始议亲了,那日见卫家三郎在马场拉弓,像模像样,也是个不错的儿郎。” “侯爷是看中了卫国公府?” “嗯,卫国公府原本与我们是世交,后来卫家走了仕途一道,才逐步少了往来,我们是行伍出身,总觉得武将出身的世家爽快一些,看来看去还算亲近的,也就卫国公府了。” “听说那卫家三郎单名一个彦字,人长的英姿勃发,书也念得不错,只是幼子骄纵,比之那位大郎,是欠缺了些沉稳。” “谁说不说呢,不过孩子尚小,大了自然就稳重了。” 卫彦,这就是父亲为温云沐相中的夫君吗? 第一次见,是在诗会上,卫彦穿着浅蓝的衫子,与人吟诗作对,温云婉对他的脸看得不甚清楚,但记得他的声音,低沉,像水面上泛起的涟漪,有漫长的余韵。 那是个秋日,酷暑已过,秋风中带着一丝凉意,让人沉醉。 卫彦,是秋日里播下的种,明明知道不能结果,却依旧疯狂地生根发芽着,温云婉开始留意关于他的一切,在那些外出的社交宴会上,她的眼睛总是四处奔波,多看一眼,就多欣喜一分。 那日在家塾,她终于面对面瞧见了他。 俊朗的,骄矜的,像她案头被好几个人伺候着的兰花,这个世间在他面前予取予求,这么好的人,却要娶那温云沐! 犹然记得那日中午,她在母亲房里用饭,只当个八卦似的问,“父亲真的要给姐姐和卫家三郎议婚了?” 母亲摇摇头,当个笑话似得说给她听,“你父亲没再提了,说是你大哥哥不太同意,说来好笑,什么时候家里儿女的婚事,居然轮得到一个小辈来说三道四。”母亲顿了顿,“我觉得卫国公府就很好,卫三郎也是个很好的议亲对象。” 母亲抬起头,打趣她,“不如同你父亲说说,把你嫁过去吧?” “好啊!”她坦坦荡荡地回答。 她的心思,母亲一直都是知道的,现如今温云秀贴上来,她还叫她忍耐! 温云婉对着冯妈妈,又羞又恼,哭得梨花带雨,软软坐在了地上。 “姑娘——”冯妈妈心有不忍,“你放心,夫人一定不会这么算了的,过两日就要那对狐媚子好看!” “我等不了!!我现在就要去求母亲,我要她们好看!” “姑娘,姑娘,等等我啊,姑娘!” 屋顶上,一块瓦轻轻落下。 温云沐坐在桌边听白虹说话,她没把白虹当下人,白虹也没有当下人的觉悟,也不知忙什么,从来不做活,只是随心所欲地来去,每日里带些奇奇怪怪的消息回来,譬如今日:你家夫人身边的冯妈妈说,过两日要对付赵姨娘和温云秀,还有三小姐,爱极了卫彦,正在吃醋呢! “有谈到具体是什么事吗?” 白虹摇摇头,把温云沐桌上的果儿吃完了,“对了,殿下让我从明日起,先教你些基础的拳脚功夫,让你别一天天荒废了。”白虹打量着温云沐的身段,看着像是没练过。 “是有三四年不曾练过了,父亲在军中为我和哥哥请了教头,从小就带着我们习武,前几年夫人说我到了要学女红、雅学的时候,就不再让我去了。” “我瞧着姑娘的女红也不怎么样,还不如练武,好歹要能落一头。” 温云沐抄起个硕果仅存的果子砸过去,被白虹一手抄住了,“其实你家这位夫人,还有她身边这个冯妈妈,我们都盯着的,没看出什么端倪来,恐怕不是好事。” 温云沐叹道,“是啊!” 现如今父亲去秋巡了,哥哥也不见人影,家里真要出点什么事,她孤掌难鸣。 “殿下说了,大公子不在,他就是你哥,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让我传话。” 温云沐嗯了一声,忽然想到温云婉敢在府里因为卫彦的事这么闹腾,应该是吃准了秦氏不会因此责备她,那么也就是说秦氏知道温云婉对卫彦有情,有一个细节——秦氏为什么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去捡她温云沐不要的东西呢? 秦氏相中了卫国公府?或者,私下同卫国公府有勾连,卫国公府知道温家一定会同意,才在温云秀死后欢天喜地的来提亲。 难道,秦氏是有意纵女偷情,促成这门婚事。 若是如此,秦氏和卫家便已经结成了同盟,那由头呢?人人都知道温家是唐王一党,难道她结交了卫家,就能独善其身?总不能结交卫家是为了帮助叶垂云夺嫡吧? 这也太可笑。 忽然,她止住了笑意,如果秦氏是晋王的卧底呢? 温云沐全身陡然如坠冰窟。 这也太可怕了。 第14章 要不要为你杀了卢家安? “近日院子里可有什么蹊跷事?” 温云秀想了好半晌,“也没什么事,二姐姐知道的,夫人派给我们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要么是来这里等病死,要么是来养老,没一个好人,不久前还抬出去两个。” “两个?”温云沐蹙眉,这也死得太多了吧,谁家院子里死一个都是个事,还一死就是两个,偏温云秀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温云秀点点头,院子里有个秦微舒派来的吕婆子,四五十岁正在壮年,替秦微舒把持着进人出人的事,每次送来的就没个正常人,这次死的两个,一个是上了年纪染了风寒没扛过去,还传染同屋一个年轻的,这年轻的本就有痨症,咳了几天居然咳血死了。 “我和娘亲是素来谨慎,就怕被人栽赃在院子里,娘亲带着我都验过尸首,没有中毒也没有外伤,再怎么验都是病死的。” 这就奇了怪了,既然赵姨娘和温云秀做事这么周全,还有哪里能被拿住把柄呢? 温云沐一边走一边想,冷不防后脑上挨了一记扇子。 温云沐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这自然是尊贵无比的唐王殿下!温云沐捂着脑袋,翻个白眼,“见过殿下,殿下打招呼的方式不必如此独特。” 叶垂云握着扇子低头看她,略有不满,“你对你哥也是关怀备至,怎么见了我,连个好脸也没有?” 入秋了,叶垂云穿了件秋香色的袍子,温云沐鲜少见他穿得如此鲜亮,打眼一瞧竟然有几分心旌神摇。 有些少女心事,告诫过自己一百遍,可知行合一还是很难。 温云沐的心里仿佛被千万把小针同时扎上来,因为太清醒了,才不能骗自己:叶垂云对她好,只是因为把她当妹妹看待。 “殿下,我哥这两日在京吗?” “不在。”叶垂云背着手,和她错肩走着,“找你哥有事?” “过几日,我家里可能会有大事——” “那我空出两日专门候你,若有事你就让白虹传话给我。”叶垂云话落,忽然觉得背后空荡,回脸一瞧,温云沐站定了,脸皱巴得像核桃,她似乎很不满,“纵然殿下同我们一块儿长大,也该知道我现在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别,说话需得谨慎些,什么叫你专门空出两日侯我,若是个爱多想的,难保不会浮想联翩,觉得殿下对我是不是有些意思?” 叶垂云一愣,他没有想到温云沐会突然这样说,他把自己同温云沐相处的种种快速在的脑海中过了一遍,发觉与温徐清这个做哥哥的比起来,他更加负责,关爱,简直比亲哥还亲哥,怎地温云沐还生分着嫌弃上了。 叶垂云走过来,抡起扇子,又敲在了温云沐头上,啼笑皆非:“我帮你还帮出错了,对我也这般假道学,还是你哥说得对,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都是仇,你哥比我小,他是你二哥,我便是你大哥,还胡思乱想什么——” “就你帮我了,我没帮你?我没帮你和你哥?”温云沐捂着头,只觉得额头火辣辣的,叶垂云可真舍得下狠手啊。 “行啊,那今天就算你是还债,和我抛头露面。” “去干嘛?” “成平王府的世子回来了,我去送个东西就走,都知道我和你哥好,一起去一起回,成平王世子没见过你哥,不打紧的。”叶垂云左右瞧瞧,“回去让白虹把你耳洞再遮严实点。” “哦。”温云沐闷闷的,“那你得答应我,那两日有事务必要帮我。” “好,定让你两不相欠、心里舒坦就是了。” 成平王世子说是回京探亲祝寿,其实是回来为质,成平王这些年在西南颇得人心,去年有个让皇上睡不安稳的消息传回京中:西南的十二族联合起来给成平王送了顶“高帽子”——十二族贵长,说白了就是十二族的名义族长。 这促使皇上下了决心,借着为太后祝寿的由头,要成平王府来人入京祝寿,来的便是这位成平王世子。 温云沐前世听过这位成平王世子只鳞片爪的八卦,未出阁的时候听说他是个出了名的断袖,来京中也是自愿的,就等弟弟成年之后把世子之位让出去,这一招是个高明的阳谋,皇帝总不能再专门下旨宣他弟弟入京,那意图也太太过于直白了。 最后再听说这个人是那天夜里,卢家安对她这个将死之人也不瞒着,十分炫耀地说温家、唐王、成平王府、理国公府和一众瞎了眼的都要死——这么推测的话,成平王世子同叶垂云关系是极亲密的。 果然,叶垂云提点着:我那位堂兄好男色,你小心些。 温徐清颇为震惊,“我现在可是我哥的身份,他再色胆包天也不该对我哥这样身份的人下手吧?” “谁知道,可别让他摸到你的手。” 对了,她的手里没有练武留下的茧子,一摸就露馅。 不多时,贵客入府,成平王世子叶辰澜正在待客,他约莫二十五六,眉宇间带着几分不羁的神采,头发用一只木簪束得有些松散,留了几缕发丝在额前,一双眼半垂着,敷衍了事地听人说着话,倒是听到说唐王殿下到,才骤然亮起来。 “诶,我这堂弟来了——”叶辰澜一步跨起,迎面奔着叶垂云走来,抓住了他的腕子,“我都来了好几日了,你才来,难道还要我专门去请你不成?” 叶垂云甩了两遍没甩脱,只得用左手塞了盒子给他,“你要的东西,今日才做好,要不要派人送回成平王府?” 叶辰澜抿着唇,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贴在叶垂云耳边短促地说了句话,只见叶垂云不动声色地冷笑,“我看你是要镜花水月一场空欢喜了!” “那我也认。” 温云沐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跟着叶垂云入厅来,花厅中置办着几桌宴席,大概是没想到温云沐也会跟着来,只留了主人边上一张空桌,叶辰澜是个人精,既然人是叶垂云带来的,又长相如此出众,自然不用介绍也知道是温侯的长子,马上吩咐人在自己另外一边安置一方桌椅。 叶垂云摆摆手,“我坐坐便走,不劳兄长再费心。”说完竟也不理叶辰澜,推着温云沐一起落了座。 “呵,还怕我吃了你的好兄弟不成?” “嗯。”叶垂云丝毫不给面子。 彼此坐定,各自行礼,觥筹交错。 忽然,温云沐看到了末席的卢家安,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手心开始出汗,那些疼痛的夜晚似乎变成了雪花一般的碎片,扑头盖脸地蜂拥而至。 卢家安越是笑着,她就越怕,因为他总是笑着打她,每一次击打都是重拳,她甚至害怕他举起手的瞬间——卢家安对着叶垂云和她举起了酒杯,温云沐的眼前忽然黑了一下,她看到的不再是当下的卢家安,而是在那柴房里冲她举起拳头的卢家安,温云沐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叶垂云轻不可察地瞥了一眼,扬声道:“一月内见了卢大公子两次,真是巧合。” 卢家安的目光立即转到叶垂云面上来,他吃不准唐王话里的意思,看神情不像高兴,也不像责怪,只得讪讪道:“一月能见殿下两次,是草民的荣光。” 叶垂云瞧瞧嘴角,似笑非笑,他放下酒杯,在重新响起的丝竹声中,凑近了温云沐说话,“吃盏酒,今天这里我最大,我和酒都给你壮胆——温徐清。” 这一声,如同破开黑夜的旭日之光。 温云沐那双布满金星的眼睛慢慢变得明亮了,五感逐步回归着,她看到了场子里身姿曼妙的舞女,也看到了满场子酒酣耳热的世家公子们,甚至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鬓边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落在衣领里。 这已经第二次了,如果恐惧是一种急症,她要在第三次时痊愈。 座上,叶垂云轻描淡写地问:要不要为你杀了卢家安? 温云沐一愣,指甲掐入肉中,她听到自己说:“不,我要亲自杀。” “那你要谨慎些,卢家安要去你家家塾了。” “什么?!” 第15章 草民状告:侯府姨娘和五姑娘毒死了人 卢家安要来家塾? 因为这件事,温云沐做了一夜的噩梦,但与平日不同的是,她梦到了卢娘子。 卢娘子是京官小户出身,嫁入卢家算是高攀,虽然卢家安那时候也未科举,能不能中也是两说,但毕竟是尚书长子,所以人人都说卢娘子嫁得好,温云沐也听闻过几回,大多都说是卢家安如何宠爱卢娘子,流传最广的就是夜里为卢娘子去敲平四蜜饯的大门。 温云沐因为好奇,初一十五上香时也刻意留意过卢家安和卢娘子,卢娘子生得白白嫩嫩,活泼可爱,看着便是个心无城府的,在雨天缩在夫君的伞下,一副欢脱小鸟的模样。 可是,她在温云沐的梦里,披头散发,双目流血,她说:我好冤! 温云沐陡然惊醒,她急促地呼吸着,许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想起昨日见到卢家安时自己的狼狈情景,深知自己不能直面的不是卢家安,而是与卢家安如影随形的疼痛、恐吓和羞辱。 温云沐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无能极了。 “姑娘,起来站桩。”帐子被一把拉开,白虹带着半黑黎明里的寒意出现在自己的床边,明明声调是冷硬的,但看到她一脸汗津津的,语气居然也软了些,“又做梦了?” “嗯。” “姑娘好像每晚都会做噩梦。” 温云沐起床,桌上有盆冷水,自打她重生后就改了用热水洗漱的习惯,每晚睡前就叫丫鬟们放了水在桌上,刺骨的冰凉,能让人瞬间清醒起来。 清醒了,就可以忘记梦里那些血腥往事。 “也不是每晚,只偶尔做噩梦。” “不,是每晚。”白虹笃定地说,顺手递了帕子给她,“你在梦里喊卢家安。” 温云沐身体一僵,她回过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虹,话也脱口而出,“真的吗?” “假的,诈你的,殿下让我查查卢家安把你怎么了,但是我看你们之间压根没有交集,就诈诈你,看来你们之间的确有些因果,卢家安是你的仇人吗?” 温云沐沉默着,擦脸擦了许久,方道:“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怎么会与一个从未有交集的外男有什么因果。” 白虹不做声,看着温云沐,她原本是看不起她的,只是看在殿下把她当成妹妹来照顾的份上才来应这份差,真处久了,轻慢之心也没了。 温云沐是个好人,除了对她继母和三妹妹不太客气之外,为人宽容,厚待家仆,做事亦果敢,就连练武都扎扎实实不耍滑头。 看她这般夜夜受噩梦所扰,自感铁石心肠的白虹竟然也生出了几分同情来,“我之前也做噩梦,后来就不做了。” 温云沐取了衣服往屏风后去,看白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我生在关外,父母死得早,就被个旅店老板买回去,那时候我还很小,在店里做工,长大一点,老板就破了我的身,让我接客。” 温云沐解衣带的手顿了一下,但白虹的声音依旧稳定而冷漠,似乎是在讲一桩无关痛痒的故事,“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到那些男人们扒我的衣服,欺负我,虽然看不清脸,但是我知道他们是谁。” “后来呢?”温云沐站在屏风后,深吸一口气问。 “后来,有一群大漠上的响马来了,抓了老板,拆了他的店,抢了他的钱,领头的大叔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他们走,我说我愿意,但我想亲手杀了老板,大叔同意了,给了我一把刀,老板的血是热的,喷到我脸上的时候像火星子撩着了似的,那一瞬间又疼又痛快,之后,我再也不做噩梦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没什么了,大叔收我做了义女,教我武艺,刀剑无眼地过了几年,大叔就死了,死前留了封信让我来投殿下。”白虹走过来,替温云沐紧了腰上的带子,陡一用力,差点勒得她没气,“姑娘,你恨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心魔,你得亲自动手,血债血偿才能睡得安稳。” 白虹铁掌似的手,用力地拍拍温云沐的胸,“以后再勒两圈,别耽误跳。” “好。” 白虹的那几句话,让温云沐陷入了许久沉思,到了中午还是昏昏沉沉的,夏薇在房里开了窗户熏衣服,絮絮叨叨地说:“好容易家塾休一天,姑娘也不出去走走。” 温云沐嗯了一声,在躺椅上又翻了个身,手上闲闲拿着话本子,心不在焉地想事情,卢家安上一辈子并没有在家塾上过课,他和她之间也没有交集,怎么这辈子会出现在家塾里? 父亲不在京中,必然要秦微舒点头方可,卢家与温家并不是关系极亲近的,他又走了谁的门子进来的? “出事了!”白虹一步跨进门来,“五姑娘院里报信来,衙门入府拿人了,说有人敲了鸣冤鼓,状告赵姨娘和五姑娘害死人命,五姑娘今日出了府去药堂不在院里,差人就把赵姨娘拿走了。” “胡闹,便是拿人也没有来内宅拿人的,前面的人都是死人不成?” 白虹似笑非笑,“你家夫人正巧回了娘家,没人主持大局,今日正巧是庄子上来送粮,前院都去看帮忙看热闹了,只留了个门子,还正巧好意将人引到了内宅——” 好一个环环相扣的正巧。 “夏薇,去哥哥院子里找小柴拿我哥哥的拜帖,套车去京兆府衙。”温云沐吩咐一声,家中不是没有长辈,以她的身份,便是去了也不抵大用,以哥哥的身份,尚能周旋几分。 “二姐姐——”一转身的功夫,温云秀穿着小厮衣衫,在春蓉的带路慌不择路地闯了了进来,甚至撞上了侧开的门板,“二姐姐救我娘亲!” “坐下说话。”温云沐推盏茶给温云秀,“我知道你娘亲被带去了京兆府,你若是说不出旁的什么事,我就先去京兆府一探究竟再说,这会子秦氏定然也要出面把事情搞大,我需得抢在秦氏前面,看能不能把你娘亲接出来。” 温云沐话到此处,忽然沉默下来,这一切定然是秦微舒做局,秦微舒拿一个无关紧要的赵姨娘并无大用,最紧要的还是温云秀,京兆府拿人也是说拿两人,现下若是让京兆府拿住了温云秀,父亲又远在秋巡之地,保不齐出个什么事,事后便是再补救也晚了。 温云沐急走几步,匆匆写就一封短信交给白虹,让她想办法用最快的方法送给父亲,就算日后真被秦微舒得逞,父亲也不会眼看他们母女性命受害。 “死的那两个是什么人?“ “我在路上听了两耳朵,应该是不久前死的那两个,她们家人的情况只有吕妈妈才知道,是以妹妹至今,居然一无所知!“ 现如今侯府、药堂现在想来已被人盯住,温云秀依仗着小厮乔装只能躲避一时,便是藏在她的院里,秦微舒也定然会想了招来搜院才是,压根就不是安全之地。 “云秀,我们要出去。”温云沐亦换了身小厮衣衫,“你带路,去狗洞。” 秦微舒早就做好局,府里定然围得铁桶一样,别说是温云秀了,她自己自然也是出不去院门的。 “二姐姐我们去哪?” “唐王府。” 第16章 再造真相 温云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唐王府最安全,但叶垂云的冷漠孤僻名声在外,自己先斩后奏就把温云秀带了来,也没把握会不会被他赶出去,于是忐忑地坐在亭子里等。 叶垂云年纪尚幼时就被封了王,但皇上舍不得他外放,直接赐了拱宸大街的一间宅子开府,赐下来的时候百十口子下人就伺候着一个不爱着家的主人,闲来无事,宅子自然是被打理得极好,地擦得能映出人影来。 温云沐看着地板上叶垂云的倒影,心想不知当年的宸妃娘娘是怎么样的风华绝代,生出个儿子来,便是神情冷硬,也比旁人好看三分。 叶垂云看着温云沐的头顶,带着个小厮帽,一副机灵模样,看着是老老实实等挨骂,实则心不在焉。 “殿下,今天能不能收留下我五妹?” 叶垂云不做声,温府的事,白虹一早已遣人来报过了,内宅这些小九九,他只当是顺手护妹,也看个乐子,但此时显然已出了内宅,却不知温云沐是否应付得来。 好歹,他是她半个哥。 “收留是可以,但为何要收留?”叶垂云话落,白虹引着温云秀进了亭子,温云秀不敢抬头,只原处站定了行礼,方才落座。 “本想抢在夫人前面,把赵姨娘接出来,看看情况再做应对之法,现在应该已经是晚了,云秀若是在家,也必然会被他们捉到京兆府去,她是个未嫁的女子,万一——”温云沐话未说尽,但意思已全在里面。 叶垂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向后伸手,有人递过几张纸来,“这是案子的来龙去脉、苦主诉状,你先看看。” 温云沐极快地扫着文书,纸张尚软,墨迹犹存,只怕是京兆府那边刚开完堂审就传了回来,温云沐看罢,将文书递给温云秀。 “这——不可能!”温云秀惊诧道:“我和母亲验过尸体,没有任何中毒之象,这怎么可能验出毒来呢?” 京兆府断案,自然是有依据的,人不可能辨认错,仵作也不可能验错,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毒药非一般之毒,下毒许久后方才在尸体上显现出来。 “虽然国有国法,但一个平头百姓之家,状告侯府,尚无定论,京兆府就闯府拿人,立即开堂问审,丝毫也不顾及侯府的颜面,不觉蹊跷吗?” “我那继母,当真是好本事。”温云沐叹了一声,父兄不在京中,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也未必是你继母的本事。” “殿下的意思是——”温云沐追问了一句,却见叶垂云垂下眼,一副不想再说的样子,温云沐把目光投向自家五妹,也许叶垂云认为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却在温云秀面前不便多说。 “二姐姐,只如此看,我与我娘亲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温云秀合上文书,哽咽道,“他们一桩桩一件件做的这般足,有人证有物证,我娘亲被抓进去——” “你放心,此事虽蹊跷,但京兆府也不敢薄待你娘亲,毕竟是温府的人,要打要罚也得在我父亲面前过个路数。” 叶垂云笑笑,“侯爷在秋巡,等回来也要个把月,要是能等到侯爷回来,他们又何必做这一出戏?” “殿下的意思是?” “他们原也不是为了这两位的性命。”叶垂云哂笑道,“她一个主母,什么错处拿不到,还犯得上去京兆府?” “不为两人性命——”叶垂云一语点醒梦中人,温云沐不自觉站起来,在亭子踱步几圈,陷入了沉思,打蛇打七寸,现在秦微舒这条毒蛇咬死的是温云秀的名声,就是要通过众口铄金,将温云秀变成一个别人口中的恶毒之人,从而在卫国公府一事上再也掀不起风浪。 现如今,他们把证据做的如此完备,等到在案子上找到缺口时,这满京城都要传满温云秀和赵姨娘的谣言了,事后再去澄清真相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还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温云秀是被冤枉的,这才能把她和赵姨娘从此事中摘出来。 如何证明温云秀是冤枉的呢?那只能是凶手另有其人,且要浮出水面,可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找是谁下的手呢? “沐姐儿,人受困于事,并不一定要在这件事上刨根问底,也可以跳出此事,在其他地方寻找生机,有时候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叶垂云靠在石桌边上,闲闲散散地道。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既然没人在乎真相,她为什么不能“再造”一个真相? 温云沐茅塞顿开,细一琢磨,心里已有了计划,“殿下那边的义堂今日可用吗?” “可以。” “辛苦殿下送我五妹妹去义堂坐诊,保护好她的安全。” “不怕被捉去京兆府?”叶垂云饮着茶,面上露出几分狡黠笑意。 “那殿下就不要让我五妹妹被抓去嘛,至少晚饭前不要。”温云沐深施一礼,“先行谢过殿下。” “你呢?” “回府,不过还得跟五妹妹借个东西,我知道你屋里冬青是个好的,你给件信物给我,让我支使得动她,还有你屋里那个佩兰,却是和吕妈妈一伙——” 温云秀愕然,自己的二姐居然对自己院子里人和事如此清楚,但火烧眉毛的时候也不能再去纠缠此事,于是从荷包里掏出一块小玉佩,“这是我平日带着的,冬青认得。” “好,你就全凭殿下安置,殿下自会帮你编好一套说辞,今日之事,你只一问三不知。” 叶垂云听到“说辞”二字,终于忍不住开腔抱怨,”沐姐儿,你那亲哥待你,也做不到我这般宽容了,趁我还不耐烦,快走吧——” 温云沐起身拜别,摊出手掌,“殿下,毒药给我。” 阿荆听完此言,将怀中小瓶放在了手掌上,果然殿下料事如神,看完了京兆府那边的文书,第一时间就让他去找那仵作,以全家老小性命为要挟,逼出毒药来。 “二姑娘怎知我家殿下会有这样东西?”阿荆想不明白,忍不住开腔问。 温云沐收好瓶子,给叶垂云戴了一顶高帽,“自然是相信殿下算无遗策,殿下,明天见。” “别见,省心。”叶垂云托着腮,懒懒道。 温云沐开开心心走了,看着胸有成竹的样子,叶垂云背着手走下亭子去,“阿荆,人交给你,编套说辞,编不出来就让五姑娘自己编。” “是,殿下。” 转了个弯,白虹出现在花园一角,她从袖管里抽出一封信来,“这是仿姑娘笔迹,重新写给温侯信,请殿下过目。” 叶垂云一目十行,看完点点头,“这一封务必尽快让温侯收到,同时阻截秦氏送给温侯的信,也让人捎口信给大公子,就说此处有我,让他不用挂念。” “是。” “你跟着车回温府去,好好照应。” “属下知道。” 第17章 草民状告:有人毒杀五姑娘 秦微舒喜好吃蟹酿橙,这阵子正是吃蟹的好时节,配上柚子汁的清香,一次能吃两三颗。 冯妈妈又取了一颗,劝道:“蟹寒,夫人也是需少吃些。” 秦微舒嗯了一声,随即停了筷,她这个人历来是极有克制力的,在年少时候栽了个大跟头之后,从此人前便是一个再克己不过的人。 便是今日开心,面上也一点不显山露水,甚至最爱的菜,都没有多吃一口。 “给侯爷的信送出去了吗?老五回来了吗?” “信今早已快马送走,五姑娘还没有回来。”冯妈妈触了碗温,为秦微舒盛上一碗汤,放在她面前,站远了些回话:“撒人手出去找了一天了,还未曾找到五姑娘,不过方才佩兰传话回来,说冬青先头去了厨房吩咐,说要把姑娘的晚饭备下,但是做好了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回来,冬青又让吕婆子收拾下去了。” 秦微舒微微抬眼,外头的天色已渐黑,京兆府的差人就在府邸巷口待命,一旦温云秀回家,必然是要被逮了去的,有本事她就一晚上别回来。 “老二呢?” “午饭后带着那个新来的叫白虹的女使去了一趟五姑娘那,是佩兰回的话,见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就走了,后来又去了大公子那里,但也没见着人就回来了。”冯妈妈笑道,”我看是白奔忙了,姑娘家到底是姑娘家,侯爷和大公子不在,就抓瞎。” 秦微舒嗯了一声,擦擦嘴角,“撤了吧,我自己坐一会子。” 她其实也不过三十来岁,嫁给温侯十来年,似乎被蹉跎掉了一辈子似的,心如古井般过着没滋没味的日子。 温侯待她不是不好,而是活人怎么争也争不过一个十全十美的死人。都说先娘子是个活泼伶俐又貌美的人,那位大公子温徐清像了十成十,所以侯爷才把温徐清放在心尖尖上,仿佛其余儿女都不是亲生的儿女。 旁人都说侯爷待儿女们好的很,四个嫡亲的孩子,哪个都不曾薄待,可大家宅里,锦衣玉食算得了什么呢?也不是什么长久的东西。而侯府的爵位,温家在军队的声望,这才是立府的根本,是富贵延绵根基。这些东西侯爷怎么就全想着都要给那位大公子,而自己的儿子便是想去从军,都以幼子天赋异禀,走仕途更有出路这种狗屁话给回绝了,就算温家在军队树大根深,可又有哪个大头兵,愿意认一个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将军? 要是指着侯爷,他们母子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只有成为独子,才有夺取爵位的希望。 人生啊,若太过无趣,就只能盯着眼前的这些事——曾几何时,她也曾视功名金钱如粪土,只想与那个人日日腻在一起,便是荆钗布裙也极好。 他曾经握着她的手写字,他曾经在灯下为她绘就一张美人图,他曾经为她对镜画眉,他曾经………曾经太过遥远了,但只剩下个囫囵影儿,也足够让她怀念、微笑。 “夫人,夫人。” “什么事?” “冬青那小蹄子说是套了车去接五姑娘,我们寻思着正好跟着去就把人拿住了,不成想着小蹄子竟然把车停在了京兆府,抓着佩兰,敲了鸣冤鼓告官,说佩兰谋害下毒她家姑娘!”冯妈妈一口气说完,激动地两手直打颤,“听,听他们说,冬青是拉着吕婆子的尸首去告官的——” “吕婆子?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啊,那么多人看着呢,套车的时候也没见有什么尸首啊——” “老二出过门?” 冯妈妈立即摇头,自打二姑娘收拾了自己院子里的人,就没半点风声透出来了,严密得像是战场上的堡垒,只出得,进不得。冯妈妈实在没辙,安排了几个花匠移了几株侯爷最爱的名种,种在二姑娘院子前面,以此为名,让花匠们连天带夜地看着。 一点异常都没有,敞着门该做什么做什么,就连二姑娘也是真真切切在院里的,出了绣楼走了两圈的。 “小看冬青这婢子了,竟然,竟然这么有主意。”冯妈妈慌乱地道,“夫人,现在可怎么办啊?佩兰是个没骨头的,就怕上了堂经不住打,把所有的事抖出来!” 秦氏挑眉,“什么事?他们院里死人有我们什么事?便是佩兰说,又能说得出什么,你个老货,还未有事发生,就先惊慌起来!”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啊?夫人!” 秦微舒扫扫写了一封信,“送到老地方去。” “是,我这就去。” “把车套好,我们去京兆府。” “夫人,若是这次佩兰把事情都抖出来,我们,我们要不要让人先安排人去府里给老夫人说一声,有什么不对的,还能——” “还能什么?不准去!” 娘家?冯妈妈还不明白,她得势时才有娘家,一旦在失势,还哪里有娘家? “走,京兆府还敢扣押侯爵夫人不成?” 秦微舒极沉得住,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京兆府的陈林怎么处理,说大了是一桩人命官司,说小了不过是死了个奴婢,便是让赵姨娘和温云秀逃过一劫又能如何?沾上官司的人,就不相信卫国公府还要! “夫人,前方是唐王殿下的车。”京兆府前,冯妈妈挑了帘,道。 “殿下一个人?” “车边还跟着小柴,大公子应该也在车里。” “谁通知的那边?” “大公子已连续数日不在府里,可能是二姑娘的人通风报信去了。” 唐王殿下,好一个唐王殿下,真当自己是侯府里的人了,从她嫁入温府以来,这位殿下对温徐清、温云沐两兄妹可谓是有求必应,怎么连家里死个下人都要跟着掺和进来?! 看来,当初那位说的没错,温侯、温徐清是和唐王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扳倒大树,又哪来的机会斩草除根。 “老地方的信被取走了吗?” “一炷香前被取走了。” 秦微舒正正衣衫,云淡风轻地笑笑,“那就放心吧,走吧,我们去看看陈林陈大人,如何演好他的戏。” 第18章 京兆府衙门打死人了! 京兆府简直成了温家的私堂! 府尹陈林放下手中的银勺子,逗了逗鸟架上的鹦鹉,漫不经心地问:“当初说好的,只是拿了那姨娘和庶出的姑娘来问话,不过是死个下人,虽说是签的活契,但也犯不上上纲上线的,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衙门外,鼓声不停,惊了鹦鹉。 陈林挑眉,不悦道:“怎么还在敲?\" “这次应该是有备而来,那鸣冤的丫鬟就是不进来,还带了一圈老弱病残来,就在衙门口喊,说是刁奴欺主,谋害主人性命,还栽赃嫁祸,毁主人名节,衙役们碍着侯府的面子,也不好直接用强赶人。” 哦?有点意思。 陈林洗了手,“换衣服吧。” “大人,大人!”外面连滚带爬进来个人,陈林抬脚将人踹出几步远,怒喝道:“喊什么喊?还有没有点规矩?” “出事了。” “什么事?” “小的们去拿侯府的五姑娘,听说她在城北一处极偏僻的义堂坐诊,小的们带人去看时,正好那五姑娘再给一个婆子诊病,我们要拿人,那老不死的穷鬼不让路,双方,双方一冲突,就,就把看病的婆子给——”衙役欲言又止。 “打伤了?这也算是值得来报的大事?花些银钱安抚下。”陈林换着衣服,轻描淡写地处理了。 “不,不是,是打,打死了。” “打死?” 京兆府的衙役打死了人?都是多年的老人了,怎么还能犯这个错? “谁成想,轻轻一推就磕死了!而且义堂有许多人,本来拿五姑娘的时候就群情激奋,后来又推死了人,愈发闹得不像话,现在,现在已经抬了人在府衙门口堵着了。” “混账!”陈林又踹了一脚,呵斥道:“你们第一天当差吗?怎么能让闹到衙门来?” 衙役哭丧着脸,“大人,他们人太多了,也太快了,就跟埋伏好似的,那边一喊死了人,这边一群人就按住了兄弟们,抬着就往府衙来了。” “大人。”屋外门子来报:“唐王殿下、平靖侯府夫人、小侯爷都来了。” 暴怒的陈林一下子冷静下来,他整理好自己的官服,冷笑一声,我这庙虽是不小,却也容不下这么多的大佛,既然已经开始敲锣打鼓,那就让角儿们都上台吧! “找仵作,验尸吧。” 京兆府大堂内,气氛凝重。大堂正中悬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两旁立着威武的衙役,手持水火棍,目光如炬。 京兆府尹陈林端坐在案后,身着官袍,头戴乌纱帽,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而唐王、小侯爷与温侯夫人分坐两旁,各自托着茶盏,并不做声。 京中当官最擅长见微知着,一家人分两边坐,显然就是要陈林选边站。 堂下,站着一位男扮女装的姑娘,跪着两个婢子和两个男人。 “堂下何人,为何鸣冤,一五一十道来。”师爷先开口,准备了小案在旁还是记录。 秦微舒垂目看去,温云秀站在堂下,她身穿一件朴素的男子长衫,头发凌乱,面色苍白,眼中尽是愤怒,听闻师爷开口,立即道:“我是平靖侯府的五姑娘温云秀,至于为何出现在这里,我还想问问大人,我犯了什么罪,要将我绑到这里来?还——”温云秀哽咽道,“还打死了我的病家!” 陈林面上挂不住,干咳一声道:“今日一早,有人状告你与你母亲毒杀一名活契奴仆!仵作验尸的确因中毒而亡,自然要找你回来问话。” 忽然,小婢冬青哭喊道:“大人,大人!下毒之人另有其人,并不是我家姑娘,而是佩兰!她今日还在我家姑娘饭菜里下毒,得亏姑娘在义堂未回,才毒死了贪嘴的吕妈妈!” 陈林皱眉,“本官尚没有问到你,你便咆哮公堂——” 眼前陈林要发作,温云沐立即轻声道:“冬青,陈大人还在问你家姑娘话,你且先忍耐些,既然你说此事另有隐情,陈大人明察秋毫,在没有查清楚之前,必不会将罪名扣在你家姑娘身上。” 软刀子,刀刀戳人要害,小侯爷厉害啊! 陈林讪讪,“对,小侯爷说的对。” “既然冬青说另有隐情,民女斗胆请问,仵作验尸是否完毕,这两名死者是否死因一致?若是还没有验完,民女粗通医术,想要在旁观之,为自己挣一个清白。” “云秀,京兆府断案,自然是有规矩的,我们且在这里耐心等候便是了。”秦微舒终于开腔,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出了这样的差错,也没想到温徐清和叶垂云也赶了过来,局面一时间变得非常棘手。 赵姨娘被关在京兆府,温云秀又在义堂,中毒的却是家里的婆子,显然这娘俩任谁看都不是下毒之人。 “青天大老爷!这都是他们母女为了脱罪,找了人来顶缸罢了,毒药是她们的,她们毒得死我的娘子,自然也能让人毒死这位老妈妈!”那男人忽然哭喊着跪行数步,把头磕得砰砰作响,痛哭流涕地喊着,“我那婆娘也曾说过,那院子简直就是地狱,这对母女精通医术就拿奴仆取乐,总给她们吃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汤药,一院子人全都是病着的,一年要抬出去好多个!大人一问便知!” 温云沐不禁嗟叹,她这位继母,真是好深沉的心机,便是平日里拨些不中用的人给温云秀,到了此时都能变成温云秀母女的罪证。 “放屁!五姑娘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在义堂义诊救了那么多人,你居然敢污蔑她!”另一名男子扑通一下跪下来,哭嚎着:“大人,我母亲去年都是因为五姑娘为其耐心医治,才能健康平安,现如今府内的老爷们竟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母亲打死了,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吧!” “大老爷,大老爷,不是我下的毒啊,我没有毒死吕妈妈,我也不敢毒死姑娘啊!” 一时间,京兆府衙的大堂上,比戏班子还热闹些。 座上三人,却一个比一个平静。 今日原本就不是为争个对错来的,而是谁拿住了陈林的错处,谁便是胜者。 温云沐望向叶垂云,毫无疑问,义堂那场人命官司,便是叶垂云为陈林寻的“错处”。 第19章 搜侯府 京兆府的验尸房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水味。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三具女尸,她们的面容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青白瘆人,便是陈林这种多年断案的人,也只是看了一眼就别过了脸。 须发皆白仵作和另外一位身着常服的老者正站在尸体旁,陈林见此人面生,但又气度不凡,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大人,这位是宫里太医院的医官何大人,是小侯爷拜托唐王殿下请来的,我,我也刚才知道的。”师爷低声道。 “原来是何医官,久仰久仰。”陈林一边见礼,一边寻思这位小侯爷当真是人中龙凤,一条条,一步步,条分缕析想得清清楚楚,每一步都堵死了后路,知道毒药是此案的结症所在,还专门找个宫里人来监视验尸过程。 “什么情况?” 仵作先走向吕妈妈,她应该是侯府里的体面婆子,虽然上了些年纪,但保养得益,还残存着年轻时的风姿,只因死前太痛苦,而显得面目狰狞。 “这位妇人的死因,是中毒。”仵作指着嘴角的一丝黑色痕迹,“这里有明显的中毒迹象,而且她的指甲下也有黑斑,这是中毒后血液淤积的表现。” 陈林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另一具尸体,那正是上午送来的那具尸体,死因已经分析过了,“是同一种毒药吗?” “回大人的话,这两位死者,是被同一种毒药毒杀的。”仵作捣鼓着瓶瓶罐罐,选中一瓶递到陈林眼皮子底下来,“应该就是这种毒药,是非常烈性的毒药。” “确定吗?” “确定,症状无差,何大人也复核过了。” “这一位,则是磕到了后脑。”仵作把尸体的脸侧过来,指着那处伤疤,“这妇人上了年纪,身体消瘦,是被长期病痛折磨的缘故,倒是没什么外伤,应该是失手不慎,出了意外。” 陈林在验尸房里左右独步踱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左边走是烫脚,右边走也烫脚,停在原地不动,更烫脚。 只听仵作又道:“大人,关于这名老妇人,我与何大人有些分歧,在小老儿看来,这名老妇人其实是磕碰之后,受惊吓而亡,她年纪太高,身体又太差,便是没今日之事,也活不了太久,只是——”仵作偷偷瞧了一眼何医官,道:“何大人认为,这老妇人是一磕之下磕死的。” 何医官闻言后,淡淡笑道:“下官受殿下所托,自然要说出自己的判断,正如这位仵作所言,上了岁数的人,什么情况都是有可能致命的。” “而且——”仵作接着道,“何大人提出疑点:这种毒药非常剧烈,且死后就有异相,早上那名妇人既然是家里人接了尸首出去,当日便可看出端倪,为何当日不来告官,反而过了一段日子才来。” “何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想也许此女当日死后,侯府已经给过银子了,也许是银子用光了,讨要不成,才将人告上公堂,大人可以去查查那一双母女是否给过这家人银钱,若是没有,就不排除——”何医官顿了顿,“有人拿这女子试毒,而那姨娘与五姑娘确不知情,也未过眼尸首,否则怎会有人自惹麻烦上身的道理?” 闻弦歌知雅意,这位何大人先让软话说到前头,表示愿意在老妇人之死上放京兆府一马,又将侯府之事交代的明明白白,前面是要挟,后面是条件。 人是太医院的人,嘴却是唐王殿下的嘴。 “谢何大人提点。”陈林拱拱手。 凡事不宜说的太透,今日侯府的事已然是通了天的,他陈林虽然不在乎小小地得罪一下手握兵马大权的武将平靖候,但也不想处在神仙打架的旋涡里。 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是侯府出的事,那也得是侯府的人去拉扯才是,他一个外人,何必去当那马前卒? “今日仵作已验毕两具尸首,确系同一毒药,此案案情复杂,需细细查证,来人,带上冬青、佩兰,搜府。”大堂内房,从验尸房回来的陈林抄着手,神色肃然地道。 此话一出,秦微舒面上骤然色变,她霍然站起,“大人!何至搜府?!” 堂堂京中平靖侯府,居然被京兆府先拿了人,后又搜了府,简直是一桩天下奇闻,别说是什么五姑娘的名声了,就是连她这当家主母,脸面都要挂不住,万一真被搜了府,明日有心人去朝上参平靖候一本治家不严,岂不是—— 只要温侯问一句:那日你在京兆府,就坐看陈林搜府? 只这一句,她便是无管家之能。 “陈大人。”温云沐站起来,彬彬有礼地道:“学生也认为搜府不妥,出事之地为内宅,何况此时已晚,明火执仗实在是会惊到府中女眷,平靖候府自封爵立府尚未有如此境遇,陈大人若是搜府,也需得上报朝廷,领了皇命才好,否则侯府的门,也不是什么人都进的。” 温云沐看了秦微舒一眼,只见对方眸色如墨,面沉如水,显然不信自己会与她同一立场。 当然,也的确不是。 “那依着夫人和小侯爷的意思,拿人也不让拿,搜府也不让搜,这案子要本官怎么断?” “当然不能说是搜府,学生想请大人、殿下共去一趟侯府做个见证,三五个人去看看那我那五妹妹的所居之地,是否有什么蹊跷?也好还她个清白。” 说是不搜,与搜无异。 秦微舒哪里会想不到,既然他温徐清敢张嘴请陈林过去,那必然已是在五姑娘院中安置好了。 可若此时不允,陈林怕就是要大张旗鼓地搜府了! “母亲。” 秦微舒抬眼,只见“温徐清”神色肃穆,说话亦是冷硬,“现下之事,赵姨娘在京兆府一日不出,侯府名声就有损一日,再这么闹下去,平白糟践的都是府里的姑娘名声,母亲三思。” 忽然,门外传来喧闹声,大堂上的苦主高声哭喊起来,“我婆娘死的冤枉啊大人,平靖侯府的姨娘毒杀仆奴,草菅人命。” 另外一人也跟着喊起来,“京兆府衙门打死我八十老母,草菅人命啊!你这泼皮,你居然敢还陷害我救命恩人侯府五姑娘!看老子不打死你!” “哎呦,要杀人了!差爷们管管啊!” “来人。”陈林的脸色像一块灶台上的抹布,又黑又潮,“前面多嘴多舌的那个,给我掌嘴!” 衙役一愣,“大人,是哪一个?” “哪个先叫唤的,就打哪一个。” “是。” 啪啪数声,大堂中顿时安静下来。 秦微舒的手指感到一阵微麻,她陡然意识到,陈林打的是她安排来的苦主,搜府也是明知道她不敢还在逼迫她。 内堂四人,站在她这边的,竟无一人。 从什么时候?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早上还好好的,此时陈林竟然反水了? “陈大人。”沉默一晚的叶垂云从椅子上站起,缓缓走向门口,回头望向陈林,“我也困了,你去还是不去,搜还是不搜,给个说法吧,若不搜不去,本王就要回府了。” 陈林的目光投在了秦微舒面上,他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自然是要取证的,但搜府也是搜不得,夫人,你说本官该如何是好?” 秦微舒险些咬碎一口牙。 第20章 想进姑娘的绣楼,你们从我身上踩过去! “不可搜府!大公子所言甚是在理,还请陈大人去府中略坐坐吧。”秦微舒终于表态。上一世温云沐与秦氏没有太多接触,只觉得这个继母是个寡淡严苛的性子,印象中她似乎没有笑过,每日里过于端庄,就连头发丝都是精致的。 时至今日,温云沐有些佩服秦氏,且不论其计谋缜密,光论心性和定力都是罕见的,如此不利局势,秦氏表现得如同一个外人,若温云沐不知其中关系,怕真就觉得不过是主母来处理妾室惹下的麻烦罢了。 “你家那姨娘,和我们同去吗?”叶垂云站在门口问,看似问的是温云沐,实际上却要陈林来答话。 “殿下,此案颇有内情,既无实证,自然要送赵氏和五姑娘回府。”陈林同师爷耳语几句,“安排了马车,这就一起同行。” “不劳烦陈大人了,我府里也来了车马,辛苦师爷带路去领人便好。”温云沐笑着打圆场,话刚落就听到门口叶垂云不耐烦地催促,“快一些。” 其余人等哪里还敢耽搁,自然忙不迭去请赵姨娘和五姑娘。 “义堂的人命案是殿下安排的?”马车里,温云沐问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叶垂云。 “嗯,想拿捏陈林,就得先让陈林入局。”叶垂云语调冷淡,“沐姐儿,你还差点意思,若是你哥,这桩桩件件就都做全了。” “可是,义堂那婆子,终究是一条人命——” “那婆子本也没多少日子活了,为儿女舍命赚一笔安置钱,你若在这里良心就过不去,就别再闹腾别的事了。”叶垂云眯眼,神情冷冷。 温云沐被戳中心思,只小声说:“我哥,也会这么做吗?” “我和你哥都不是什么善人。”叶垂云把自己的手里的小暖炉递了过去,“也就剩一点良心给了你,夜里寒气重,别着凉。” 温云沐接过来,只觉得自己二世为人,还是幼稚得不像话,如果还是这般犹犹豫豫,别说是复仇,她甚至都逃不出秦氏的掌心。 “陈林为什么会反水?” “我从宫里太医院借了个人——何医官,我为什么会让他去跟着勘验尸体,他的作用是什么,又对陈林有什么影响,你自己想。” 一两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事,要她自己想,温云沐知道这并不是为难,相反叶垂云甚至存了教她的心思。 “殿下,你为什么要教会我这些呢?” 叶垂云睁开了眼,他挑了帘,凤目沉沉望着看车外,已经夜了,大街上稀稀疏疏的人匆忙地行路,这些人里,又有谁是谁的仇呢?又有谁是谁的伴呢? “我和你哥,也会有孤掌难鸣的时候。”叶垂云放下帘子,“到了。” 宸妃没有娘家,叶垂云自然也没有能依靠的外家势力,所以温家从上一世至今,都是叶垂云最大的靠山,父亲、哥哥都是他最坚定的盟友,他们之间必定是有筹谋的,只是筹谋着什么,温云沐并不知情。 叶垂云教她这些,也向她微微敞开了一条通往更深处秘密的通道,可是他向她敞开了门,她也得有本事走进去才行。 “殿下,我会好好学的。” “好,我信你能学的来。” 做戏自然是做全套的,佩兰的柜子里搜出了毒药、银票,老仵作摆弄着瓶瓶罐罐,不多时来报:大人,是这个,一样的。 罪证在前,自然没有什么好抵赖的,陈林捻着银票,有五百两,的确是个不小的数字,他睇一眼秦微舒,假装没有看到,吩咐人将罪证都收了起来。 温云沐看在眼里,终于能够确定秦微舒与陈林的确是一伙的。 佩兰一个奴婢,哪里会有正正好好五百两的存款,必定是指使人给的酬劳,这指使人才是幕后之人,陈林断过无数的案子,不会留意不到,刻意不说或隐瞒,自然是不想再追究下去。 “大人且慢。”温云沐按住那张银票,拿起来细细地看,“五百两,这是买命钱,买的就是我五妹妹的命,还请——” “徐清。”秦氏从温云沐手中拿过银票,递回京兆府师爷,“既然捉住了人,剩下的就不宜在惊动陈大人了,家里的事,在家里解决便好。” 陈林不开腔,嘴角带着些许笑意,这件事自然不需要京兆府再深入,佩兰这个杀人凶手是各方都认的,他可以毫无负担地结束案子,至于谁是主谋,那是温家自己的事,秦氏也好,温徐清也罢,都还是姓温这条船上的人,他不主动挑起事头,他们自然也不会将家丑外扬。 “既然此间事情已了,那下官也就不叨扰了。”陈林与等人告别,叶垂云忽然凑到温云沐耳边说话,鼻尖近得马上要蹭上的她的脸颊,温云沐下意识要退,却被叶垂云手疾眼快扳住肩膀,温云沐不敢再动,只得像木头似的杵在原地,耳边和鼻尖俱被他的气息笼罩起来,是厚重的木头醇香味道。 温云沐的耳朵红了,火辣辣的,仿佛要失聪。 “你同我一起出去,再回来安置,要快。”叶垂云话落,见她有些发怔,立时气乐了,什么时候了,还发呆? “温徐清!”他耳语道。 哥哥的名字像一道咒语,打破了旖旎的瞬间,温云沐那颗心立即重新蹦跶起来,人也活过来了,她拎起袍子,道:“殿下,我送你出去——”温云沐头前引路,秦氏等人跟着将叶垂云与陈林一同送了出去,自然是叶垂云先行,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徐清,你同我一起走,有事。” “哦,好。” 秦氏望着数人一同出去,一把攥住冯妈妈,“让人跟着大公子,看看他到底去了哪里,把府里所有的门都封了,任何人不准出入。” “夫人这是——” “搜府!” 冯妈妈惊呼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夫人,以什么名义搜府?” “就说京兆府尹怕府里有残存的物证,让搜一下各房,下人屋子不用搜,哥儿和姐儿的院子点了火把就行,搜的就是温云沐的,快点!” “是。” 秦氏遣了冯妈妈去办事,自己则招呼过一个丫鬟搀扶着,差点儿就要跑起来,直奔着温云沐的院子去。 在她的心里,有一点点的疑惑,唐王叶垂云与温徐清平素里极熟络,人前虽不勾肩搭背,但也足够亲密,可今日似乎刻意保持着距离,看起来两人之间稍有隔阂,而且就算数日不见,温徐清也瘦得太过了一些。 倒是……看着更像是和温云沐相处一般。 “快!轿辇还没有来吗?” 秦氏放开了丫鬟的手,又走快了一点,从正门口走到温云沐的院子,要一炷香的功夫,若是今日真如自己所想,“温徐清”还出了大门,怎么也跑不过自己。 “夫人,轿辇来了。” “跑,都跑快点。” “是。” 温云沐的院子是温侯亲自取的名,曰揖峰轩,有大开大合之象,就连匾上这三个字也写得龙飞凤舞,风骨遒劲。 之前这院子的人唯唯诺诺,怎么也不衬这个名,这几个月倒是重新抖擞起来,站在匾下的丫鬟婆子们,精神百倍,严阵以待,像是阵前冲杀的士兵。 春蓉和刘妈妈带着人堵在门口。 “这都什么时辰了,姑娘都睡了,你们说闯就闯,还有没有做下人的规矩!” “我们是奉了夫人的命令的。” “哪呢?拿出来看看啊,你说有就有啊?” “你这贱婢居然敢拦夫人院里的人,来啊,给我推开她们。” “你们敢闯二姑娘的院子?等侯爷和小侯爷回来,你们有几条命填?” 秦氏下轿辇,一把推开拦在前面的仆人,顿时人群中分开一道路来,秦氏大步走上前,一巴掌狠狠摔在了刘妈妈面上,“你算什么东西?敢拦人?” 刘妈妈立即躺倒在地,大声呼号,“夫人,我是姑娘的奶母子,打人不打脸,我犯了什么错,夫人要这么打我——” “冯妈妈,把她拉出去。”秦氏提着裙子,只扫了一眼,春蓉害怕了一下子,又坚决地挡在了前面,但冯妈妈等人见秦氏亲来,有人撑腰亦不再与春蓉做言语上的纠缠,不由分说扑上去几个婆子,把春蓉等人拉扯着押住了。 院子里,有人极快地搬来了大椅,火把熊熊燃起,膀大腰圆的婆子们各站两边,而二姑娘的绣楼前,只站着一个微微发抖又强装镇定的夏薇。 “开门。”秦氏坐定,手握茶盏,扬声道。 夏薇,突如其来地抖了一下,死死贴在了门上。 “想进姑娘的绣楼,你们从我身上踩过去!” 第21章 真假温徐清 “滚开。”冯妈妈喝道,一边说话,一边开始与夏薇撕扯。 这个时候秦氏不急了,以她的速度,若是假的温徐清,一定会堵得到人,所以悠哉地看着冯妈妈与夏薇拉扯着。 夏薇到底是比冯妈妈年轻上许多,虽然不敢还手,但冯妈妈也拉不开她,几番之下,冯妈妈恼了,她卷起袖子,尖声说:你这个贱坯子,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家里主母是谁吧?” 夏薇闭上眼,打算受了这一巴掌,她是姑娘的贴身婢子,万万不能还手给姑娘惹麻烦。 吱呀——身后的门开了,冯妈妈的手并没有落下来,而是被人捉住了,新来的女使白虹捏着冯妈妈的腕子,似笑非笑,“这位妈妈年纪大,力气也大,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们姑娘院子里撒泼,别是找哪个野男人,走错了门子吧?” 冯妈妈脸上挂不住,厉声道:“哪里来的能搬弄是非的小蹄子,看我今日不撕了你这张嘴。” “好啊,我的身契还在唐王府里,可不是侯府的死契仆人,冯妈妈大可撕了我的嘴,我明日也去京兆府喊冤去。”白虹手上用力,像提一只鸡仔一样,把冯妈妈提了起来,冯妈妈吃痛,哎呦个不停,受不住险些要求饶。 “白虹,放手。”门后,温云沐的身影闪了出来,秦氏借着火把一打量,看得出是匆匆穿了衣裳,头发也梳得随意了,脸上挂着半睡半醒间的懵然。 “母亲。”温云沐行了个礼,“这是什么情况?” 秦氏缓缓站起来,走到温云沐身边,拉住了她,凑得极近,低声道:“是云秀院里出了事,佩兰这个恶毒东西,居然敢对云秀下毒,京兆府过来查了她的屋子,查出了剩余的毒药,陈大人说让在家里上下都要搜一搜,一则是怕还有奸邪之人要谋害主人,二则是若真有了送京兆府查办,也能有些线索。” “佩兰?天呐,竟然有这样的事!这黑心肠的东西!五妹妹没事可真是三清真人庇佑。”温云沐环顾四周,只见举着火把的婆子们跃跃欲试,“可母亲,女儿到底是未嫁之人,这么多人进屋也不像话,既是找东西,不如就让冯妈妈带个人进去,我亦和母亲进屋暂坐吧,外面凉,着了风寒可不好!” “还是沐儿想得周全。”秦氏握住温云沐的手,“走吧。” 凑近的时候,有淡淡皂角和桂花的香气,必是今晚沐浴了,握手的时候,手掌发烫,指尖温热,必是睡暖和才起。 难道,温云沐真的一天都在府中? 让冯妈妈带人搜房,定然不会让她真的去搜房,冯妈妈一遍翻着屋里的东西,另外一双眼睛不断往后看,在她身后分别跟着三个婢子,三双眼睛六条视线如影随形,冯妈妈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被抓了现行的贼。 秦氏今日本也不是想搜出些什么,也不是想来栽桩嫁祸的,于是和温云沐虚与委蛇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开始问:“冯妈妈,可好了?” 冯妈妈在里屋应了一声,“好了好了,姑娘这里没有的。” “既然没事了,就不打扰姑娘睡觉了,我们回去吧。” “母亲好走。” 温云沐扶着秦氏出门去,在火把烛光下,温云沐的耳坠晃了一下秦氏的眼,秦氏停下来,笑道:“这坠子倒是好看得紧,哪一家打的,让他们送来样子看看,再给姐儿们都打一些新首饰来。” 温云沐起初有些困惑,但瞬间了解了秦氏的意图,看来秦氏搜房不仅是想查她今天是否出府,还对“温徐清”起了疑心,女扮男装最大的破绽便在耳洞、喉结等特殊的地方,难怪秦氏会留意。 温云沐一副会意的表情,立即将自己的耳坠摘下来,手托至秦氏面前,“我听哥哥说平安大街新开了家打金铺子,就让他随便带了几副回来,哥哥眼光倒好,我也喜欢。” 秦氏不着痕迹地瞥了温云沐一眼,耳洞细长,明显得很,耳垂干净,又无作伪痕迹。 “是啊,那我明日便唤掌柜再送些样子到家里来,你去睡吧,别送了。” “嗯,夜里黑,母亲回去时,让她们伺候仔细些。” “去睡吧。” 送走了人,春蓉夏薇等人立即命人看紧门户,簇拥温云沐进了房,夏薇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吓死我了,姑娘怎知今日夫人会来?” “姑娘真是神机妙算,得亏提前泡了皂角帕子,熏了衣服,暖了被窝,不然今日可怎么善了啊!”春蓉叹道。 “可姑娘你是怎么抢在夫人头里回来的?”刘妈妈不解。 自然——是由今日白虹新拆出来的狗洞里钻回来的。 温云沐故作高深,笑而不语。 白虹斜斜倚在墙边,“我飞檐走壁扛回来的。” “嘁。”夏薇撇撇嘴,“我才不信!”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让姑娘早点休息。”白虹把人都赶开了,她也不是个能伺候人的,温云沐就自己拆了头发打算睡下,却见她搬了凳子过来,坐在她床头,道:“你家主母的人一路跟着主人的车马。” 温云沐一下坐起来,“露馅了?” 白虹摇摇头,自然不会,叶垂云没回府,直接去了东军值卫府,盯梢的人不敢进衙署,只远远看着,叶垂云找人穿着温徐清的衣服,一点破绽都没有。 “我哥哥,到底去哪了?还在京吗?”温云沐轻声问。 “不知道。”白虹回答得干脆利落,“殿下让我传个话,从今天开始,你要学着大公子的样子,要比大公子还像大公子才行。” 温云沐嗯了一声,拉上了幔帐,好半晌听到外面没动静,又拉开看了一眼,白虹抱着双臂,靠在床边,已闭上了眼睛。 “白虹,你去睡,你不用为我守夜。” 白虹没有睁开眼,只倦怠地道:“你睡吧,我煞气重,我坐在这里,你不会做噩梦。” 陡然,温云沐眼眶一酸,看着白虹秀丽的脸,差点没噙住眼眶里的泪。 “谢谢。”温云沐说。 更夫敲梆后,冯妈妈摆上一碗桂花蛋羹,“今日事杂,夫人晚饭也没有用好,吃上半碗吧。” 秦氏稍用了两口就推了出去,前几日腰围粗了两寸,若不是今日奔忙,就连晚饭也要减去的。 “房中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被窝也是热的。” 冯妈妈又道:方才跟着出去的人回报,殿下和大公子去了东军值卫府,人没跟进去,但瞧着大公子下了车,不会有错的。 “看来二姑娘是真的没掺和这件事。” 秦氏净了口,望定冯妈妈,“是啊,那就是我们这位大公子,着实是厉害啊,手都要伸到内宅了。” 冯妈妈沉吟了一下,忽提醒道:“夫人,大公子这个年纪,房里还没人呢!” 秦氏陡然一愣,怎地没想通此中关节? “大公子院子里,是不是有个叫攒竹的?” “对,大公子颇为厚待此女,但她是个活契,又定了婚约的。” 秦氏淡淡笑,“定了婚约又怎么了,只要没过门,皆是空谈,男女过日子啊,死了一个,也就过不成了,我若是大公子,定让他们过不成。” 冯妈妈了然笑道:是,夫人说得对,侯府要个人,还能要不到嘛,我这就去安排。 第22章 神仙似的人物,也日日笙歌? 梦粱楼的顶楼向来是一座难求。 温云沐也是头一回来开眼界,倒没有想象中那么金碧辉煌,雕梁画柱的奢华,只是比寻常酒楼分外雅致些,陈设布置纵然简单,可瓶瓶罐罐打眼一瞧就知道不是凡品,整个顶子建得异常高,显得极其开阔,木梁窗棂打磨后只刷了清漆,尤其是四面窗开得极大,不似寻常地方糊着霞影纱,是用两种透亮的碎片拼出图案来。 温云沐好奇地上手摸了一下,两种材料都冰冰凉凉的,光线透过来,折射出五颜六色的线条,衬得屋里幻彩又亮堂。 “不太亮的是打磨得极薄的琉璃,极亮的是从西北由墨海商人带回的叫玻璃的碎片,专门请了做窗花的老师父们一块块拼出样子来,难伺候得紧,一到要入冬,就要关了顶楼养护一番,不然熬不到春天就要碎一地。” 温云沐回头,耳边正好擦着叶垂云的脸颊,没想到他站得如此近。 两人都愣了一下,尚未等温云沐面红耳赤,叶垂云就退开了,轻描淡写地说:“你喜欢的话,我让人卸下来两扇,搬到听涛阁去。” 嚯!好大的口气!温云沐都来不及回味方才的那一点心悸,张口便道:“说卸就卸,又不是你开的。” “当然是我开的。”叶垂云收了扇子坐下,替温云沐点出一盏茶来,“今早让他们封了楼子,不然我也不好上来,这顶楼每日每夜没个空闲的时段,为了给你腾这么个空,我可少赚了不少。” “你还能开饭馆子?” 叶垂云皱眉,“好好一个梦粱楼,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是饭馆子?许你温家开着上百家铺子,就不许我开饭馆子?我不仅能开饭馆子,我还让你哥给我管着,服气了吗?” “你就可劲占我们家的便宜吧!”温云沐嘁了一声,推开窗户往楼下看,梦粱楼和满运楼是京里最大的两家酒楼,就连门脸都是对开的,坐在此处,能将满运楼前的情况一览无余。 一盏茶前,卫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满运楼门口,一身蓝绿衫子的卫彦脚步轻快地上了楼,坐在二楼临窗的雅间里。 “既然梦粱楼是你的,为什么不安排在这里,非要去满运楼?”温云沐不解。 “满运楼也是我的,这边坐得比那边舒服些。” 温云沐觉得自己多余问这一句。 忽然,楼下大声嚷嚷吵了起来,一架华丽的马车被阻塞在道路中间,温云沐定睛观瞧,只见车上下来个小厮揪住了卖菜老翁的衣领,凶神恶煞地给那老翁两耳光,老翁捂着胸口,在小厮面前声音越来越低,马上要趴在地上不起来了。 街口,男装的温云秀缓步而行,甚至垫起脚尖来看了会子热闹,接着拨开人群冲进去,将那小厮推了个趔趄,二话不说掏出银针,为老翁施针。 “你看,卫彦连肘子都不吃了。” 温云沐抬眼望去,卫彦趴在雅间窗台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摇头晃脑地,似乎是想辨认中间那人是不是温云秀。 一会工夫,老翁缓过劲来,眼见得救命恩人,就砰砰磕着响头,再打眼一看,不禁高呼起来,“你,你是温,温大夫!” 温大夫? 温云沐忍不住笑出声来,“哪找的老人家?演得不错。” 叶垂云似乎对热闹不感兴趣,低头喝茶,“我堂兄找的。” “成平王世子?” “嗯。” 温云沐摸不到头脑,原先商定的是找个形样凶悍的富户来,与五妹妹发生争执,再把人绑上楼去,让卫三郎英雄救妹,怎么富户变成成平王世子了? “是怕卫彦事后品起来,觉得云秀故意演戏算计了他?” “嗯。”叶垂云终于抬眼投了一束目光过来,不愧是和温徐清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一点就透,如此聪明,往时藏拙可藏的真够深的。 是啊,小小庶女哪里请得动成平王世子陪她演戏呢?——温云沐暗自寻思着,看着温云秀被小厮揪着衣领,踉跄着拉上楼去,忍不住抱怨开来:“世子的这个小厮,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叶垂云翘着腿,悠闲地道:“他那府里,只对男人怜香惜玉。” “呸!”温云沐小声唾骂一句,聚精会神地看起对面来,卫彦雅间的窗户正对着门,能模模糊糊看到门口几个人,影影绰绰地似乎推搡起来,而不多时隔壁雅间露出半个斜靠着的人影来,懒懒散散的样子,瞧着就是独行特立的平成王世子叶辰澜。 接着,卫彦与温云秀也出现在雅间里,还有个张牙舞爪的护卫。 叶辰澜坐得定,从头到尾都在和盘子里的菜较劲,连头都没抬,而恶人自是护卫和小厮来做,当护卫提起硕大的拳头奔着温云秀来的时候,卫彦想也没想,就把温云秀揽在了怀里。 “啧,卫彦也太不像话了,搂这么紧。”温云沐十分嫌弃得喃喃自语着。 “你懂什么,男人和女人只有肢体相接之后,才能在再次想起时不由心动、怀念、反复品咂出各中情趣来。”叶垂云把茶盏子一放,起身站在温云沐身边,语重心长地道:“今日之事,卫三定然会日日怀念,他为了一个庶女,竟然有勇气顶撞平成王世子,日后一定得意得不得了,觉得自己情比坚金,而温云秀在他怀里若是瑟瑟不安,脸上添上几分可怜颜色,卫彦更会把人放在心尖尖上——” 叶垂云,好懂啊?果然是流连秦楼楚馆的人,平白得还带坏她哥哥。 “殿下深谙其道,看样子没少混迹好地方。” 叶垂云靠在栏杆上,风吹起了他的长发,和衣带一起飘散在湛蓝的天空和绿色翼角上,潇洒倜傥。 神仙似的人物,也日日笙歌? 温云沐把目光调回来,用微咳掩饰了自己的一丝心动。 “你看。” 满运楼下,卫彦护着温云婉出来了,卫国公府的马车刚好停在门口,两人共同登车而去。 “走,过去蹭我堂兄一顿饭吃。” “满运楼你开的,你不请他?” “他比我有钱。” “……” 第23章 被识破身份 “世子,唐王殿下到了。” 叶辰澜向门口瞥了一眼,开腔就是:“温二姑娘,想吃什么,只管吩咐。” 温云沐脑袋突然嗡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身边的叶垂云,那日去成平王府并没有被人看出端倪,怎么一句话就揭破了她的身份。 “别理这个泼皮。”叶垂云点点身边的位子,“坐这里。” 阿荆上前关闭门窗,几个小二跟在后面,流水一般重新开了席面,叶辰澜嘟嘟囔囔地抱怨,“我为了吃你这一口肘子,我容易么?还得等着你来了,才给我上菜。” 温云沐怎么也想不明白,叶辰澜只见过她一面,从未见过她的哥哥,为什么如此笃定,她不是他? “每月只得几只,味道不见得多好,吃个新鲜。”叶垂云夹了一筷子放在温云沐面前,叶辰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今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高高在上看人一眼都嫌麻烦的人,主动给人夹肘子? 叶垂云显然在叶辰澜审视的目光下略有些不痛快,“沐姐儿就如同我亲妹,你那不聪明脑袋可以少想一点肮脏的东西。” “亲妹?什么亲妹?你同她一个父亲,还是一个母亲?还是申官移籍了?”叶辰澜不依不饶,“我算是开了眼了,你还敢叫人家亲妹,二姑娘敢认你这个麻烦精哥哥吗?” “你要不想吃,可以出去。”叶垂云微微蹙眉,只觉得叶辰澜实在是太聒噪。 “那我先吃,吃完再说。” 温云沐尝了一口肘子,劲道浓郁,的确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但是她更在意叶辰澜为何认出了她,“请问世子,如何认出我不是我哥哥的?是我哪里有破绽吗?” 叶辰澜停筷,人也认真起来,那日在自己府里,他其实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但温云沐走了,他略略回味了一番,本是回味温小侯爷的漂亮容貌和风流身段,但品着品着就品出别的意味来,今日复一见,果真如此。 “你的纰漏,不是出在你本身,而是出在——”叶辰澜指指她与叶垂云,“你们太生疏了——”他站起来,爽朗地道:“你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什么样吗?就像我俩这样。”说着话,他搂住叶垂云的肩膀,还用力揽了两下,“你看,这才叫亲密,你哥和他一处长大,比我同他还要亲密,可是你们之间呢?看着局促,礼貌,反正就是不熟。”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日秦微舒去得那么急,查得那么细,也许也是看出他们之间的破绽。 叶垂云用扇骨敲敲叶辰澜的手,“放开,剁了你的爪子。” “看到了么?以这家伙的性子,断不会对人如此礼貌的。”叶辰澜松开手,对叶垂云狡黠笑道:“你敢碰她一根指头吗?” 叶垂云并不回应,只是往温云沐面前的盘子里又夹了一筷子,“这是时令菜,我让人特地去山上挖的,一天只卖一份,今日这份留了,你尝尝。” “殿下,你会给我哥夹菜么?” 叶垂云着筷的手顿了一下,据实道:“不会,平日里都是你哥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让我尝尝。” “那你就像对待我哥那样对待我吧。” 没必要,叶垂云在心里想,横竖也只是偶尔叫沐姐儿乔装出来一下,又何必这么难为她,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未来也要有自己的夫婿和安宁的日子过,犯不上和他们搅合朝廷里的浑水。 “也不是人人都是叶辰澜。” “但我家有秦微舒。” 温云沐就着身前的菜,夹了一筷子放在叶垂云盘子里,“这个不错,你尝尝——我记得,我哥若非是在人前,从不叫你殿下。” “嗯。” 叶辰澜靠着椅子,枕着自己的胳膊,啧啧两声,“你俩又不是相看,干嘛搞得这么生疏,你既自诩是二姑娘的哥哥,她哥哥对她可曾如此拘谨?我看你是心里有鬼。” 叶垂云横过一眼,接着一把扇子劈面砸了过来,叶辰澜手疾眼快地抄回来,打开扇面一看,是一首小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字也写得威风八面,还真是叶垂云的风格。 “千里不留行,该留的还是要留啊!”叶辰澜尾音长长地叹道:“西南的消息回来了,虚商国在西南的兵力并没有任何调动,如果按照之前西北边境所报的规模来看,虚商至少要在西南抽调五万以上的兵力才可以和西北军打那么大的仗——” 温云沐听到这里,自觉自己该出去了,于是她站起来,打断了叶辰澜的话,“世子,臣女告退。” “不用。”叶垂云捏住她的手臂,“等下我送你回去。” “可是——” “没什么听不得的。” 叶辰澜闲闲道,“你有两位哥哥作保,自是没什么听不得,无需回避,虚商在西南既无异动说明这场冲突只是小战罢了,而战报为什么写得那么大规模,伤亡还如此准确,又经过诸多关卡传来到京城,毫无阻拦,连陛下派去的监军也都没有任何消息回传,说明西北边军已尽在晋王掌握之中。” “我与徐清也有此推断,等他两日后从陈州回来,可做定论。” “温侯换防西北军,要尽快,西北军高层已被晋王掌握,但凭着温家在军中的声望,只要与武乡侯达成一致,掌握中层,问题就不大。” “理国公已经提出南北轮防的构想,过两日就上书陛下,也可以借机更换东军和南军的军备,查一查西北军的情况。” 西北军,温云沐记得上一世,废太子晋王就是靠着这支兵强马壮的军队,以勤王的名义,一路从西北杀回来。 原来,他的父亲、他的哥哥、成平王、理国公在这个时候已经联合在一起了。 “按着年年这么要钱、报捷,不出两三年,西北军就要大变样了,趁早要摸清楚才是,幸亏温侯这次去秋巡震慑了西北军——” 温云沐的手开始发麻,她的心仿佛被揪了起来,提到了胸口,人也像是被拽起一根线,牵住了。 父亲去秋巡,竟然这么重要,而她为了赵姨娘和云秀的事,为他送去了一封信,信中还写着:盼父速归。 “殿下,我,我做错事了。” 叶垂云挑眉,“哦,错了什么?说来听听。” 眼前温云沐那张脸煞白,额上甚至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微汗,她嘴皮子颤抖着,显得慌张,“我,我给父亲写了信,让他回京来。” “那又何错之有?”叶垂云嘴角边蓄着淡淡的笑意。 “可是父亲要是回来,我不就坏了你们的事吗?” “不曾闻过不知者不罪吗?” “但是——” 身后阿荆走过来,将一封信平平整整放在了温云沐面前,正是自己当初要白虹送走的那封。 “沐姐儿。”叶垂云显得兴致颇高,用手中的筷子头敲了温云沐的脑袋,“你哥能给你兜底,我也能。” 这种时刻,若是自己的哥哥会怎么办呢?彼时年少,什么皇子、侯爷都不作数的,叶垂云和自家哥哥也是互相扔过泥巴,跳脚互骂过。 温云沐寻思了一下,她还是不敢往叶垂云身上扔那封信。 真是吓死她了!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愚蠢,而令父亲、哥哥、叶垂云再因她受累了。 ”不过,有意思的是,你那继母也给你父亲寄了一封信,你要看看嘛?”叶垂云笑道。 第24章 死亡真相 “什么?” 温云婉从椅子上站起,她在屋里打了两个转,立即招来一个丫鬟,耳语吩咐了几句。 “可是——”丫鬟犹豫了一下,“那到底也是五姑娘啊!” “什么五姑娘?不过是一个寻常男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是五姑娘?在侯府跟前鬼鬼祟祟,收拾一顿怎么了?快去,让人先绑了嘴再动手,干完这桩事,人都去庄子上待一阵再回来。” “是。” 温云婉让人稍事整理了容装,往秦微舒房里来。 “娘亲。”温云婉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四五个账房师爷正在外间与母亲说话,见她来了,立即行礼告辞,秦微舒点了点头,只让他们明天再过来回话。 温云婉对侯府的产业一直没有概念,知道侯府家大业大,在京郊有好些庄子,但前阵子听温徐铭说还有几百个铺子,便好奇问了下,“娘亲,我们真有那么多铺子吗?” 秦微舒嗯了一声,温家累世家财,又是勋爵之家,生意也不是普通的生意,有十来个府县的盐铁生意,属于官商协办,这类铺子直到这一两年才逐步转到她手上来,看似是门生意,门道多得不得了。 “你来有什么事?” 秦微舒问着话,门外冯妈妈送走人,端了盆子泡着玫瑰花瓣的热水进来,伺候秦微舒洗手用汤漱口,折腾好一阵子,才安定地站在她身后,为她捏肩捶背。 温云婉望了一眼冯妈妈,试探着问:“娘亲上次说卢大公子会来的事?” “嗯,明日就来。” “是直接去家塾吗?” “会来得早一些,陪着他母亲来先同我坐会子。” “那正好去逛一逛家里的园子吧?” 秦微舒听闻此言,懒洋洋睁眼开,笑着问:“怎么?又想做什么?” “大哥哥这几日不在呢,找个由头让二姐姐与卢大公子先见见,难道不是个好机会吗?” “多此一举。” 那温云沐身边有一个才华横溢的亲哥,还有个地位尊崇又样貌出众的唐王,卢家安怎么能入得了她的眼? 本来也没指望他们能生出什么情愫了,男女的事,只要事情坐实,真心与假意不重要,也就婉儿这样的小孩子,看多了戏文,还想着搞个男人去勾引温云沐。 “娘亲,你就别管了,能不能让我自己安排嘛!” “你少生事端才是——”秦微舒话说到一半,有婢子匆匆忙忙进来,低声禀事:“五姑娘似乎受伤了。” 秦微舒顿时投过一眼,温云婉得意洋洋地眨眨眼,等婢子下去了,才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也不知温云秀是怎么出去的,我丫鬟在府外不远处碰到了她,一副男装打扮,我就让人去教训了教训,不过是抢了俩钱,至于中间拉拉扯扯有不小心,也是不小心罢了,人我都打发到庄子上了,娘亲放心。” “怎么她还能往府外跑?”秦微舒蹙眉。 “这也是奇怪,老奴让人再看着点吧。”冯妈妈道。 温云婉坐到秦微舒身边,摇着她的手撒娇,“娘亲,我都是极小心的,你就让我明天作弄作弄温云沐可好?女儿懂分寸。” “好吧,别闹太过,免得把卢家搅进来。” 已过三更,温云沐房里亮起了烛光,昨日晚间,白虹带来了口信,温云秀和赵姨娘约她三更去院里一叙。 自打自己和温云秀的屋子被清理干净后,两人的联络都顺畅了许多,虽然不知道什么缘故要半夜三更相见,但也必然是大事。 叩门的是白虹,开门的是同她一批进来的女使。 “人都在五姑娘房里。” 温云沐挑帘进去,一股药味直冲脑门,温云秀斜靠在床上,披着一件单衣,两条胳膊都裹了布条,而赵姨娘则坐在床边喂药。 “五妹妹这是怎么了?” “被三姐姐的人打了。” “怎地如此厉害?” 赵姨娘哽咽着,“他们用棍子打了姐儿的胳膊和腿,还碾了指头,现在几个指头都红肿着,有十来天都不能下地,我原想着自己搏一把,可终究是人单力薄。” 温云沐询问地看了白虹一眼,白虹道:“五姑娘是被人撞见在府外,才找人下的手,在侯府隔壁巷子里被堵到的,我们的人过去的也很快,但已经来不及了。” 赵姨娘放下药碗,起身行了个礼,道:“这么晚请姑娘过来,一则感谢姑娘之前出手相救,二则是有要事相告。” 温云沐把赵姨娘扶住了,低头端详她一眼,她有许多年没见过赵姨娘,比记忆中苍老了几分,人也显得暗淡。 “姑娘,夫人的病,恐怕是遭了人的暗害。” “夫人的病?” 温云沐霎时反应过来,这位夫人指的并不是秦微舒,而是她的娘亲。 “我娘亲的病?”温云沐将赵姨娘扶在桌边,“我娘亲是得了风寒,一病不起去世的,当时换了好些大夫,还有宫里的太医,都说是娘亲本来身子弱,又在宫里照顾宸妃落下了病根,第二年才——”温云沐没再说下去。 “我是医女,医术不如太医院的大夫好,但比起寻常大夫也不差的,何况多年在夫人身边,她身体什么情况,我最清楚不过,夫人并不是本来身子就弱,侯爷每天都会带着夫人打拳,而且她喜动,相反夫人的身体底子要比寻常夫人更康健,宸妃去世时夫人的确大病了一场,那也是伤心太过又着了风寒的缘故,没过冬天就已好得差不多,但第二年开春之后,夫人又生了一场大病,看着症状的确是风寒,后就延绵病榻总不好,但是我和夫人都认为是有人下毒。” “下毒?”温云沐豁然站起,“怎么可能,秦氏还未进门,侯府又都是老人,怎么会有人下毒?” “姑娘,那一年的侯府是不同的,宸妃去世之后,唐王殿下就时不时在府里啊!”赵姨娘拉着温云沐坐定,神情哀伤地道:“开春时原定大公子和殿下要到夫人处用饭,但中途被侯爷叫走,所以备下的饭菜只伺候夫人一个人用了,有些未动的原本撤下去是要赏人的,可巧收泔水的婆子全倒了,实在怪异得很,但当晚夫人的病情来得又急又凶,所有人都慌了手脚,等到再去查,就毫无踪迹。” “后来呢?” “后来夫人的病情就好一阵坏一阵,风寒迟迟不好,损了元气,最后就——”赵姨娘拭掉眼角泪痕,“那次之后我与夫人都是极小心,吃的用的没有不验的,可都没什么异常,入了夏,夫人的情况就越来越差,临了又犯了一场大病,就——” “中毒,可有证据?” “没有,自打夫人疑心中毒之后,就鲜少留殿下在房中用饭,都是在听涛阁和大公子单开的桌,就算偶尔喊殿下来尝鲜,也都是从来不敢提前透漏风声,夫人会先用了一个时辰之后,再给大公子和殿下用,夫人入夏急症那日,入口了一碗蜜薯粉,不到一个时辰就发作了,这才会慢慢病下来,不治而亡。” 温云沐无声地流着眼泪,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这几个不识趣的”,除了自己和父亲、哥哥,还有母亲,她的血亲已全部囊括在内,各个都被“我们”害死了! 温云沐血气上涌,短暂地晕了一下,就连嘴里都一股子血沫子味,好容易扶住了桌子,定定神,“姨娘继续说。” “几经探问之下,我才知道因为蜜薯粉里有一味山楂是殿下不爱吃的,所以夫人提前吩咐过不用山楂,我想定是此事让贼人起了疑心,这人应该是常年在夫人房里的,而夫人病情起伏,也是被人改换剂量的缘故,所以在夫人死后,我将疑点告知侯爷,要留下查明此事,侯爷也没有发卖原来院子里的人,只是安插在各处,可是,我太无能了,时至今日都未能查明真相,甚至毫无实证。” “你让我父亲抬你做妾室,也是这原因吗?” “对,我需要一个名分在府里留下来,也可以随时问话,随地行动,所以侯爷才纳了我,为了让我能在侯府长久待着,就又要了云秀,但自有了云秀后,我和侯爷再也没有任何夫妻之实。” 温云秀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娘亲,想到自己的父母亲并不是因为爱而结合,心中有淡淡的失落,但随即极其钦佩起自己的娘亲来。 “姑娘,我这一辈子,只忠于夫人。”赵姨娘抹去泪水,“我一日不查明真相,一日死不瞑目。” “那你为何今日才说出此事?” “夫人当年的症候,与告到京兆府的下人,无异。” “此话当真?!” 第25章 二姑娘落水了! 这是卢家安第一次游览侯府的花园。 平靖侯府不似其他高门,常搞些什么席面开花会诗会茶会的,一向在京中低调得很,皆因侯府有尊大佛:唐王。倒不是唐王殿下难伺候,而是之前是太子监国,大家都存了避嫌的心思,而现在太子虽然被废,但大局未定,又不好提前攀附。 总之,平靖侯府可谓是名头在外的神秘之地。 卢家安一路走一路观叹,果真是富贵延绵数代的钟鸣鼎食之家,园子修得又大有极具美感,走到路边,卢家安停住了脚步。 池塘水榭,有一黄衫女子,斜倚在栏杆边,手中虚虚握着些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喂鱼,心事重重,温婉凄切得如同一幅仕女图。 卢家安知道,那是侯府的二姑娘温云沐,因为她有一张和小侯爷一模一样出众的脸。 人都说,侯府二姑娘,美则美矣,美如灯影,乏善可陈。 但卢家安不觉得,只这一眼,竟让他刻骨铭心:她的哀伤,挂在那张美丽的脸上,愈发牵连着人心疼。 不知不觉,卢家安走进水榭。 “不才卢安家,见过温二姑娘。” 这一句犹如平地起惊雷,温云沐仿佛被钉死了,腿先软了,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全身发冷,眼前发黑,顿时喘不上气。 在一个无人的亭台水榭中,只有她和卢家安。 “二姑娘,你怎么了?” 卢家安看出了温云沐的异常,她漂亮的脸上像是泡了水,又白又湿,眼神空洞,马上要从木椅上滑下来似的。 情急之下,卢家安扶住了温云沐。 温云沐开始呼吸困难,她仿佛看到卢家安扼住了自己的脖子,手也被他抓住了,十个指甲上开始生出红色的花来。 上一世,卢家安喜好变着花样地折磨她,如果在朝堂上受了气,回来定是要拿她撒气的,有一次将十支针全部插进了她的指甲里,温云沐惨叫了一晚,衣衫干了湿,湿了干,痛到双眼不能视物,晕死过去。 第二天,温云沐看到了自己的指甲,每一只上都画了荷花,沿着紫红色的淤血,浑然天成地绘制着形态各异的花样。 她颤抖着举着双手,望着居高临下的婆子来声若洪钟地传话,“大公子说了,你手上的花样若是褪去了,会再为你亲手画一遍的!” 此时此刻,那十指插针的痛感又回来了,她撒开了卢家安,疯狂地想要逃出去,卢家安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发狂吓到了,他捏着她的腕子,“二姑娘,二姑娘,你怎么了?” 两人撕扯之间,温云沐爆发出生死关头的力气,将卢家安推倒在地,而自己也一头栽进了荷花池。 入了冬的水有多冷,温云沐最清楚。 为了折磨她,卢家安从来不给热水洗澡,寒冬腊月让她伺候房事,然后再扔进冷水桶里去,有时候还嫌不够冷,还要从外面敲些冰扔进去。 那刺骨的寒意,是无数钢针组成的军队,突破皮肉,突破筋脉,插入骨髓,只要不死就如影随形地折磨着她。 温云沐沉在池塘里,夹袄吸饱了水,像沉重的枷锁,不断拖着她下落。 隔着水面,温云沐看到了卢家安的那张脸,正常又可怕,纯良又邪恶。 白虹说:“姑娘,你恨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心魔,你得亲自动手,血债血偿才能睡得安稳。” 是啊,她还没有血债血偿呢! 卢家安不过是一个棋子,如果连他都无法直面,她重活一世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温云沐!难道你忘记死在怀里的哥哥了吗?难道你忘记屈辱的被人按在箭垛上扒光衣服侮辱的时刻吗?难道你忘记父亲吐血而亡的血仇了吗?难道你忘记你母亲不明不白的死因吗? 你怎么能在卢家安面前止步?还有那卢大娘子,她还在对你喊冤! 温云沐手脚并用地脱掉自己的夹袄开始上浮,夹袄犹如千斤,连着她的衣带,缠着湖底的水草,像一只索命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忽然,湖面劈开,有光透入,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跳了下来,冲她直奔而来,混乱之中,有人捉住了她的手腕子,揽住了她的腰,在水下捏住她的腮,渡了口气给她。 一切都在斑驳的光影下变得恍惚了。 温云沐再次醒过来,是在卧房,她颤抖了一下,第一反应居然是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卢家的后院柴房。 直到她看到坐在床边的夏薇。 “夏薇。” “姑娘醒了!我把温着的药端过来。” “不急。”温云沐抱着被子坐起来,咳嗽了两声,“是怎么回事?” 夏薇瘪起嘴,都快哭了。 姑娘自今早起来心情就不好,路上也心事重重,走到临风阁边上的水榭时,就打发了她们去安置,要自己单独坐一会。 谁可想这一坐就坐出了事,外面有人尖叫说二姑娘落水了,等到夏薇和春蓉奔出去看时,就见白虹抱着二姑娘,而水榭里头还站着湿漉漉的唐王殿下和一位脸生的公子。 “事后我和夏薇才知道,那是卢家的大公子。”夏薇说着话抽泣着,初冬还没结冰,但水也太冷了,姑娘被捞上来的时候,脸都紫了。 “府里有没有传我和卢大公子的风言风语?” “没有,看到姑娘落水的是三姑娘院子里的丫鬟,只见到殿下和卢大公子衣衫都是湿的,也不知道是谁救的姑娘,何况姑娘身上盖着的还是殿下的斗篷,涉及殿下,府里都懂规矩的,没人敢说半个字。” 卢家安!便是让他碰半个指头,她都嫌恶心! “云婉的丫鬟?” “对,看那样子也不知是偶遇还是故意埋伏的,姑娘刚落水不久,她就喊起来了,也得亏是唐王殿下从那经过,若是姑娘真让卢大公子救下了,这漫天的谣言可就说不清楚了。” “你叫白虹来。” “好。” 白虹进来时,攥着两颗包了银纸的黑乎乎的丸子,见了温云沐先是递给她,“王府里的蜜丸,对驱寒极有效果,殿下说你今天泡了冷水是要发烧的,让提前吃一颗,或许躲得过去。” 温云沐毫不迟疑接过来服了,“今日是谁救的我?” “姑娘自己没看清?” “水里,眼睛都不太睁得开,自然看不清。” “殿下和卢大公子都跳下去了,但是你是被殿下捞上来的,怕人说闲话,我抱你回来。” 温云沐蓦地全身发热,头脸火辣辣地烫起来,她想起水下的那个瞬间,那人含住了她的唇。 “怎么就烧起来了?”白虹看着煮熟虾子一般红的温云沐,伸手探了下额头,“这么快?” “没,没事。” “还说没事,快躺下。”白虹把温云沐按倒在床上,出去绞帕子,温云沐窝在被子里,水下的触感忽地就清晰了,他揽了她的腰,又捏了她的脸,还—— 她想起了叶垂云的话:你懂什么,男人和女人只有肢体相接之后,才能在再次想起时不由心动、怀念、反复品咂出各中情趣来。 现在,她似乎懂了。 第26章 他妹妹和卫彦好上了 梦梁楼顶层,叶垂云和叶辰澜开了窗喝茶,温徐清一脚踏进来,先叫了一声祖宗,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窗前,小心翼翼地把窗户关上了,“刚养护完,好歹风干几日再开,真是打碎了,这梦梁楼半月就算白忙乎。” 叶辰澜看着温徐清风尘仆仆来不及歇一口,就先关心起窗户来,忍不住打趣:“我这堂弟刚才说,要搬两扇到侯府里去。” “搬去干嘛?让我花银钱供起来啊?” “沐姐儿说好看。”叶垂云递给他一盏茶,“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搬两扇过去给她看个新鲜。” 温徐清当即露出何以不食肉糜的表情来。 “免了,侯府迎来送往的,梦梁楼的窗户在我们那,又添上一桩说不清楚的事。”温徐清敬谢不敏,“你这些日子待沐姐儿倒是上心。” “你不在,我自然是要替你做个好哥哥。” “岂止是上心——”叶辰澜刚开开口,被叶垂云狠狠横过一眼,立即知情识趣地闭嘴了。 “行了,说正事。”叶垂云打断了闲话,“你这一趟,如何?” 温徐清坐下来,将此次调查一五一十说了。 数年前,太子狼子野心,结党营私,在朝中已有和陛下分庭抗礼之势,甚至有些事情只闻太子,不闻陛下,陛下在一干老臣的筹谋支持下废了太子之位,本计划囚于京中。 但在太后、皇后、皇后娘家李氏一干人等的极力斡旋下,太子被褫夺名号,降为晋王,派往西北边界驻守,起初尚无作为,但这一年,西北边防不靖,三月一小打,五月一大打,竟给晋王树立起威望来。 五个月前,陛下召叶垂云深夜入殿,命他在宫外组建厂卫,监察百官,调查西北边境战事。 温徐清这一去,自然也查出不少内情来。 “我寻了十来家报了战死的,大多都是废村的地址,早就没人了,战死的人也都是死了早几十年的老人了,偶尔寻得那么一两个负伤回去的,老得本该要走了的。”温徐清放下茶盏子叹口气,“西北军是在利用虚假战事捞钱、捞军饷、捞人,再这么下去,不出两年,各军中,西北军将成为最强悍的军队。” “这么离谱的事都没人上报,可见是西北的文官都已处在李家的控制之下。” “李家三年前卖官鬻爵的事发,陛下也是被皇后一党的胁迫,不得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买卖了那么多年官职,自然都变成了铁板一块。” “前些日子理国公把换防的折子递上去了,该反对的人也都跳出来反对了,文官里以李太师反对最烈。”温徐清久不在京,叶垂云将近期的事一一相告,“有几个不表态的,卫国公府、卢家、武乡侯。” “武乡侯本来掌控西北军,但现在被晋王横插了一杠子,自然是不爽的,可侯府大部分人的身家都在西北军里,明着反对晋王不敢,就搞所谓的中立。”温徐清摇摇头,“武乡侯也中立不了太久,迟迟早早都要倒向晋王。” “是的,卫国公府和卢家更是两头下注,尤其是卢家,一面不支持在换防,又一面把老大送到你家家塾去。”叶垂云不屑笑道,“历来下场最惨的就是墙头草,偏生这些人还自诩聪明。” “换防一事,陛下自然是要一力推行,但主意是理国公提的,他麾下的北军要避嫌,最好的情况就是年关过了之后,从南军、东军抽调人手去换西北军。”叶辰澜用茶水蘸着在桌上画了几笔,“我父亲那边已将南军可换防的人都拟了出来,只看温侯这边打算,再者——” 叶辰澜犹豫着,建议道:“武乡侯现在立场未定,最好先下手为强,将其争取过来,他们在军队中根深叶茂,他日便是起事,也是一大助力。” 叶辰澜看了下对面两位的脸色,尚无波澜,便接着道:“其长子我打过几次交道,性子虽桀骜不逊,但为人正直,我建议与侯府联姻,你二妹妹嫁过去门当户对,不算委屈。” 温徐清闻言,许久不做声,见叶垂云亦不做声,直截了当地问:“殿下,这是世子的意思,还是你也是这么想的?” 叶垂云一时犹豫,叶辰澜的建议之前提过一嘴,他回去也想过,的确笼络武乡侯是当下明智的决定,可沐姐儿如同他妹妹一般,让她跟着他们踏入纷争,他又于心不忍,若他日武乡侯受了牵连,岂不是沐姐儿也要跟着受罪。 “我——”叶垂云把自己复杂思绪理了个扣,“只怕牵连了沐姐儿。” 温徐清是听明白了,叶垂云也觉得叶辰澜说的对,唯一犹豫的是怕事败后,武乡侯家受牵连。 “殿下,时至今日还说什么牵连不牵连?便是她嫁个合心合意的,娘家坏了事,也是要被扫地出门的,到时候没了娘家,一个女子为奴为婢都是好结局,那暗门子里多的是官宦贵女。” 温徐清和叶辰澜不再做声,都是千年的狐狸成精,看得出什么牵连不牵连的,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叶辰澜玩着玉佩,打量着叶垂云,只觉得好笑,他这么杀伐果断的人,在一桩好处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上犹豫,还口口声声说对温二姑娘是兄妹之情? “你我皆是男子,若要让沐姐儿去做筹码,我们也太无能了。”温徐清见叶垂云不开口,便自己道:“沐姐儿议婚还要两三年,这事也不急,先看看吧。” 温徐清注视着叶垂云道:“殿下,你对沐姐儿的回护之心,徐清没齿难忘。” “沐姐儿也是我的妹妹。”叶垂云饮了凉茶,忽然想起了水下的瞬间,他揽住她的腰,纵然是度气给她,也是亲了她,甚至嘴唇上,还能回忆起当时的触感,含着冰似得,让人战栗。 “要是你二妹妹不行,五妹妹如何?嫁给武乡侯的老二也好。”叶辰澜像个媒婆,“他家老二也是个能文能武的料子。” “他五妹妹更是不成,已经和卫彦好上了。” “噗——”温徐清一口茶喷在地上,“什么玩意?好上了?亲了?摸了?还是睡了?” 叶垂云一本正经地道:“到了需要你捉奸的地步了。” “啊?” 第27章 可我不是你妹! 温云沐淡定地坐在听涛阁里,托着腮,看自己哥哥发疯训人。 温云秀站在原地,被温徐清骂得满脸通红,头都抬不起来,温徐清骂到一半,见自己妹妹实在太悠闲了,便掉转矛头,指着温云沐道,“你,站起来,和云秀站一起去,我看你才是罪魁祸首!” 温云沐摆摆手,指指在天井里喂鱼听乐子的叶垂云,“罪魁祸首在那呢!” “你你你,你到现在还巧言令色,云秀是自家妹子,你竟然怂恿她去做妾,云秀你也是个没脸皮的,再怎么喜欢卫彦也不该去跟他偷情!传出去你还要不要脸?!” 温云秀唯唯诺诺,“大哥,也还没到偷情那一步——” 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是重生复仇才要决定嫁给卫彦的吧?于是,温云秀向温云沐看了一眼,满眼都是:二姐姐救我! 温云沐瞬间闭眼,心想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江,就别谁救谁了吧! “说吧,你为什么不惜做妾也要嫁入卫国公府,少用什么一见钟情之类,话本子上的玩意来搪塞我。”温徐清终于骂累了,坐下来一针见血地问话。 “我,我的确是爱慕卫三郎。”温云秀底气不足地辩驳着。 “胡说八道。”温徐清扫一眼温云沐,“你说。” “哥,云秀都说了喜欢卫三郎,你要我说什么——”温云沐抱怨道:“何况温云婉削尖了脑袋也想嫁给卫三郎,与其让她去卫国公府兴风作浪,不如让云秀如愿以偿。” 温云沐此话一出,天井里喂鱼的叶垂云和温徐清不约而同地目色一沉。 “云秀,你先回去。”温徐清开腔。 “不,云秀不用走,妹妹担保,云秀是可靠的。”温云沐跪下来,“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温云沐一五一十将赵姨娘说的那些话和盘托出,温徐清越听脸色越沉,甚至天井里喂鱼的叶垂云也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抄手站在温云沐身后,听她说话。 温徐清眼眶渐红,低声问:“毒杀娘亲和殿下之事,确凿吗?” 温云沐摇摇头,“没有实证,但依赵姨娘所言,她和娘亲都坚信是有人投毒殿下,但两次都是娘亲中毒,为掩其痕迹,除掉娘亲这颗绊脚石,才对娘亲下的毒手。” “的确是有这么两件事,大致时间也对得上,我认为沐姐儿说的是事实。”叶垂云迅速思索一番,下了定论,“夫人,夫人应该是真的为我,才——” 难得的,叶垂云素来稳定的情绪也起了波澜。 母妃病重,宫里无人可依,是夫人夙夜不懈地照顾着,送走了母妃最后一程,还把自己托孤给了侯府,他从未在那个偌大的冰冷皇宫中感受过亲情的温暖,唯有的一丝快乐记忆,都是温家人给予的。 夫人不仅是母亲的手帕交,他早已将她看为自己的至亲。 “徐清,要查清,报仇!” 温徐清红了眼眶,握在茶盏的手青筋迸起,生生将茶盏捏碎了。 “哥——”温云沐惊呼一声,云秀手脚麻利,将温徐清的手握住,仔仔细细地挑开碎瓷片。 “那么,母亲中毒一事,和卫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哥,你信我的,卫国公府蛇鼠一窝,没个好东西的,害母亲害殿下和这次五妹妹院里死了的下人是同一种毒药,说明有人在我们府里藏了这么多年,还搭上了秦氏,现如今温云婉一门心思要同卫彦相好,若普通人家也就罢了,卫彦到底是父亲想说给我的亲事,以秦氏的性子,会要我不要的东西吗?何况,她给云婉议亲,京里比卫三好的,不是没有。” “既然这次下手是秦氏指使,秦氏又这么热心与国公府联姻,所以他们可能与幕后之人是一伙?”温徐清蹙眉。 “也许是为了更深的捆绑,而且我认为,下毒之人本身就有极大的势力,先前能在娘亲的眼皮子底下渗透进侯府,还全身而退,又在秦氏入门后,和秦氏搭上关系,决不是一般人,应该是织起了一张网,所以秦氏这根线头,我们绝不可放过,也不能坐视她攀上其他高门。” “沐姐儿所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如果秦氏与侯府是一条心,与卫国公府结亲自是一桩好事,如果不是一条心,那她又代表这谁?”叶垂云沉声道。 “她自然和侯府不是一条心的,至少不是和哥哥同你一条心。”温云沐接话,“她有儿子,自然要为自己儿子考虑,我哥是她的眼中钉。” 温徐清陷入了长久的思考,许久后,道:“嫁入卫国公府,是一桩险事,云秀你想清楚了吗?” “大哥,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愿意去的,和二姐姐并无干系。”温云秀把温徐清手上的碎片挑掉,用手帕包好了,长身而起行了个礼,“日子总是要自己挣回来的,我不后悔。” 上一世,温云婉伙同卫彦坑害自己时的场景来历历在目。 卫彦说;“我原是不想要她的,可是她执意要宽衣解带爬我的床,还给我下药!既然她暗害于我,想进我卫国公府,门都没有!” 卫彦说:“如此下贱丑陋的庶女,行如此下贱之事,我多看她一眼都嫌恶心,此事说出去你们侯府也是没脸的,不若我赔俩钱罢了——” 卫彦强要了她,又轻贱她,这是温云秀无法宣之于口的羞耻和绝望。 她恨透了卫彦和温云婉,他们为了掩饰苟合之事,就无端地残害她的性命,这一世,她要在卫彦身边,让他不得好死。 “云秀,卫彦对你不好,你是身处地狱,对你太好,你亦是身处地狱,他日若有个厉害的正头娘子,你——”温徐清缓缓道,今日之事对他冲击太大,尚不及细细盘算,但温云秀嫁给卫彦的事,他出于亲情,依旧有所顾虑。 安静许久的叶垂云忽道:“卫彦没有正头娘子不就好了,毒死几个,坐实了他克妻的名头,别人毒得了你家的人,你家的人凭什么不能毒别人家的?我看你这五妹是个心志坚定也出手狠的,你无需替她操心。” 温徐清差点呕出一口老血来,“殿下,我们家的家事,你就别掺和了吧。” “这怎么能是你家的家事呢?你家就是我家,你妹就是我妹,害你母亲的人也还要再害我,这岂能是家事。”叶垂云静静道:“前尘毕竟时间太久,但有了秦氏这个线头,我们就可以抽丝剥茧把现在的人拉出来,至少要除了这颗毒瘤才是。” “哥,我觉得殿下说的是,捉幕后黑手一事不在一时一刻,而当务之急是要把云秀和卫三的事情坐实,免得被秦氏栽上一道,害了云秀性命,不如由哥哥捉奸将事情闹大,逼卫三娶亲。” “好。” 四人当即在听涛阁商议了一番,直到用了晚饭才各自散去,温云沐和温云秀在花园子里分了手,走在僻静小道上,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殿下?” 春蓉夏薇非常自觉地散开了,警戒巡视着往来小路。 “沐姐儿,你和卢家安之间——”叶垂云蹙眉,“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与他并不相识。”温云沐干脆利落地回答。 陡然,叶垂云跨了一大步,挨得极近,温云沐不自觉退了一步,却被叶垂云伸手扳住了肩膀,避无可避,叶垂云的呼吸全部打在她面上,让她脸热心跳地如同在浪里。 那一点点的少女心思,正在以燎原之势死灰复燃。 “那捞你上来的时候,你说——我要将你千刀万剐,你这句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卢家安说的?”叶垂云的手捏得更用力一些,温云沐咬紧牙关没有叫疼,“说话!” “自然不是对殿下说的,可我和卢家安之间,也不关殿下的事!” “我是你哥!” “可我不是你妹!”温云沐用力甩开叶垂云的手,呼吸急促,就连说话也着急起来,“我哥叫温徐清,我便是大胆包天叫殿下一声哥,殿下也不是我亲哥,又哪里来的立场逼问我?” “呵!”叶垂云气笑了,“枉我视你如亲妹一般,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温云沐将脸侧开了,心头燃着火,烧了水壶一般,又烫又疼,万千心思若水翻涌,她大仇未报就动情情爱爱的心思,有害无利,何况又是镜花水月般的妄想。 “殿下,我是想千刀万剐了卢家安,但这是我自己的事,若真需要你相助,我自会求你,可现在,我不想说——”温云沐退后几步,匆匆行了个礼,“天气渐暗,臣女先告退。” 叶垂云望着温云沐匆匆消失在转角的身影,低声道:“阿荆。” “属下在。” “去查一下温二姑娘与卢家安之间的事,让白虹继续同查,任何蛛丝马迹都要来报。” “是,殿下。” 第28章 不造谣不传谣,否则就要掏酒钱 “卢兄,那日温香软玉入怀,感觉如何?”冯二郎和卢安家坐在浮翠阁里,冯二悠哉地翘着腿,前几日听卫三说卢家安去侯府第一日,不知怎地就和温家二姑娘冲突了,还害得二姑娘落水,但具体人是唐王殿下捞出来的,还是卢家安捞出来的,鉴于殿下的身份,谁也不敢问,可外面现在都传是卢大公子救了人,侯府夫人还专门去感谢了一番。 冯二也是因着和卢家安关系好,这才敢大胆问这么一句。 “慎言,此事涉及唐王殿下,你上次的亏是还没有吃够吗?”卢家安面色沉沉,一口堵了回去,显然也不想再提这件事。 温家的二姑娘,那日应是真的很讨厌他,落水之后他怔愣了一阵,接着就后怕起来,侯府的千金和他共处的时候落了水,万一侯府追究起来,说是他推下去的,也不无可能。 于是,卢家安脱下棉衣打定主意下水去救,在他入水的瞬间就看到一个人影极快地跳了下来,甚至后来先到,比他更快地向池塘深处游去。 卢家安在水里摸了一圈也没看到温云沐,等他浮起来换气时,就见一条高瘦的人影已经托着人向岸边走去了。 长发湿哒哒的遮住脸也看不清楚,招呼过一个女使,那女使递过披风后,在温云沐胸口按了几下之后,将人打横抱起,他顺手将胳膊上的披风盖在了温云沐身上,让女使把人抱走了。 卢家安看得很真切,那人用手指划过了温云沐的脸颊,动作轻柔缱绻。 卢家安游到岸边,那人却没走,寒风中依旧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他回过脸看来看了卢家安一眼,这一眼像是剔骨的刀,把他面上的肉剃得干净干净。 是唐王殿下叶垂云。 他没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卢家安以为他去侯府读书的事算是黄了,可侯府夫人就竟然没有追究,反而还送了些礼物来,说自家女儿不小心落水,幸得卢大公子相助之类含糊其辞的话,并邀请他继续去家塾读书。 现如今这些谣言,都是卢家的下人们听说了侯府夫人安慰之词才传出来的,卢家安也要母亲一力约束下人,但没什么用处罢了,眼见谣言愈演愈烈,甚至都生出了什么拉拉扯扯的闲话。 倒不是为温二姑娘的名节着想,而是叶垂云那一眼,明着就是在威胁他闭嘴。 “都说是你救了温二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这么被你抱了,现在京里还有哪个敢要?”冯二哈哈笑着,搂着卢家安的肩膀,“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温家二姑娘那可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胚子,就看小侯爷,每次一出现就让那些所谓的矜持的贵女们心潮荡漾,妹妹更不会差,只是你家娘子,可是不好安置,总不能让侯府嫡长女做妾——” 冯二话没说完,门就被一脚踹开了,外头站着的就是他刚嚼完舌头的温小侯爷,而身后潇潇洒洒握扇的,则是唐王叶垂云。 顿时,卢家安身上发冷,像是泡在那日的池塘冬水里。 冯二一时冷在当地,眼看着门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他站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小,小侯爷,我不过也是听人说的,就,就——” “听人说?”温徐清挑眉,“听谁说?听卢大公子亲口说救了我的妹妹,还抱了她?” 卢家安似是被人抽了一鞭子,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分辨道:“小侯爷休听他人胡言,那日我只是想出手相助,但令妹不是我救的,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碰过令妹一根手指头!” “那你说说,是谁救的?”叶垂云靠门站着,不动声色地闪身让了一下,让门外的人能够直接看到卢家安,他微眯双眼,话中有话地道:“卢大公子,那你亲眼所见,是谁救的温二姑娘呢?” “是——”卢家安灵光乍现,“是二姑娘身边的女使,是她救的人,也是她把二姑娘抱回去的,殿下也看到了,那个女使叫什么白什么来着,反正姓白!” 温徐清缓缓走到冯二面前,“你都听到了?” 冯二磕巴着,“听,听到了。” 温徐清冷笑一声,“我妹妹的名节就是被你这样人毁掉的,既然你这么爱造谣,你且说说,打算如何辟谣?” “我,我——”冯二没想明白,人人都这么说,怎么就变成了他造谣传谣? “嗯?”温徐清抬眉,“你们冯家是不打算负这个责吗?” 冯二吓得哆嗦一下,前些日子得罪唐王的事刚传到自己老子耳朵里,晚上就在祠堂挨了一顿板子,屁股刚好点,这要是再一次得罪了侯府和唐王,那怕就不是一顿板子能了事的了。 “那,小侯爷说如何,便如何!”冯二咬牙道。 “既是如此,今日浮翠阁的酒钱你包了,每一间房都要给我说到,说你诬陷我妹妹清白,我妹妹是侯府女使白虹所救,与卢大公子没有半点关系,此事全程由唐王殿下旁观做证。” “啊?可不是我诬陷的啊——” “方才你与卢大公子的话不做数吗?” “我,可是,我——”冯二磕巴着,只觉得自己冤得慌,担上了这样一口黑锅。 “阿荆。”叶垂云吩咐着,“和浮翠阁的账房一起跟着冯二公子,话要说得清清楚楚,钱也要算得清清楚楚。” “是,殿下。” 温徐清冷哼一声,对叶垂云道:“今日请殿下品好酒,却让人扫了兴,明日定去府上赔罪,先送殿下回去。” “好。”叶垂云开扇,背着手施施然走了。 京里哪有隔夜的闲话,冯二的事当晚就传遍了,回家就在祠堂挨了顿更狠的板子,被禁足三月不得出门,而关于温云沐的事自然也令众人震惊,一边夸那女使忠心,又一遍嗟叹卢家恶毒,人家愿意让他们去家塾读书了,还故意坏人名声。 秦氏吃着早饭,问冯妈妈:“今日卢大公子来了吗?” “还是照常来了。” “他得来,他不来就显得心虚了。” “那老二呢?什么反应?” “今日去家塾看着没什么反应。” “可惜了啊,难得出事有卢家背,这都还没坏了老二的名声。” “小侯爷也是厉害,我们散出去的风声刚那么一会,就被他抓住了冯二的错处,大张旗鼓地搞了一番。” “可不是呢,越是厉害,才越留不得啊!否则我那两个没心机的,可怎么活得了!攒竹的事情安排好了吗?” “回夫人话,已经跟着她表哥出城了,过几日就会有消息的,老奴盯着呢!” 第29章 红香圃中,梅花林下,散学见 温云沐自然也听说了浮翠阁的动静,觉得后怕起来,心想自己同哥哥和叶垂云比起来,还是不够周全,就连秦氏也是不如的,只看秦氏这做派,先管了自己府里下人的嘴,又跑到卢家去假意感谢一番,那消息自然就是从卢家传出来的,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出事至今也没几天,消息扩散得这么快,还详实得仿佛亲眼所见似的,不是秦氏推波助澜,还能有谁? 偏偏拿不住她半点把柄。 “姑娘,今日去家塾吗?”夏薇早早过来问,那日温云沐在水塘受了寒,果不其然发烧两日,又病恹恹地躺了三日,今日稍微精神头好些,一早被白虹抓起来练了一个时辰,夏薇这才敢进来问。 “去。” “听说卢大公子这几日,日日都去家塾的。” “那又如何。”温云沐从屏风后转了过来,她今日穿了件朴素的衫子,只簪了一对花头簪,“他去他的,我去我的。” 一打眼,温云沐看到了门边立着的白虹,“你怎么来了?”平日里这个点,是断断见不到她的。 “殿下嘱咐我,让我最近跟着你去家塾。” “哦。” 温云沐没追问为什么,但一寻思必定是卢家安的事令他不放心,何况现在人人都知道她身边有个忠心的婢子白虹,不去也奇怪。 “正好,今日有好事。” 这是出事至今,卢家安第一次见温云沐,显然这一次见她,温云沐已经恢复好了,她冲他行了礼,淡淡地笑了笑,道:“那日感谢卢大公子出手相助。” “算不得什么,毕竟是你那个女使救了你。”卢家安心有戚戚,不由自主往叶垂云的方向看了一眼,“二姑娘没事就好。” “嗯,已好多了。”随着尾音,温云沐的目光也落在了卢家安的手上,那双手生得细长,骨节突出,写字执笔的时候说不出的文雅,拿铁棍绳索的时候又说不出的凶恶。 “二姑娘。”卢家安抬眼,见温云沐盯着他的手,笑道:“我的手——” 温云沐笑得灿烂,“卢大公子的手生得细长,指甲比女儿家还好看,若是身为女子,画上一手的荷花,取个名叫荷塘月色,也是极好看的吧?” 卢家安不禁失笑,“二姑娘果然才情出众,只怕我这双手是不配。” 温云沐却没再做声,只行了个礼走开了。在病榻这几日,一想到要和卢家安说话,她就感到恶心,恐惧,甚至想要回避,她知道卢家安代表的是她刻意封存了三年的往事,可这往事若不能亲手拆开,何谈复仇? 温云沐慢慢踱步走着,这是她第四次直面卢家安,从这一次开始,她已经不再害怕了,名为恐惧的疾病,已经化为一道愈合了的伤疤,偶尔发痒,无足轻重。 从重生以来,上一世那些自怜、自艾的情绪,其实并没有放过她,只是静静隐藏起来,在碰到卢家安时彻底释放而吞噬她,吞噬她的仇恨,让她一度以为自己是个软弱的人,令她在无数个深夜里自我怀疑,以她的心智是否能够给自己的家人报仇。 卢家安,是一个由恐惧构成的泥潭,让她吃不下睡不着失去了所有力气。 这几日,温云沐躺在床上,直到无泪可流,眼前一片漆黑时,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短暂地停顿了,紧接着又开始狂躁而剧烈地跳动着,有一个声音从心跳声中突破出来,震耳欲聋:我要他们死! 现在,温云沐终于跨越疼痛和死亡的恐惧阴影,终于可以站在往事面前,燃烧起雄雄的战意。 这一刻,温云沐对自己说:温云沐,你终于浴火重生了。 我要他们死! 卢家安,有朝一日,你那双手必然也会插满钢针,我会为你亲自绘上一副《荷塘月色》!有朝一日,我必亲手在城墙上为你套上绳索,将你吊死在城门楼上! 有朝一日,我必让所谓的“你们”全部奉上自己头颅,以血奠我父兄母亲! ………… “诶,二姐姐,谢过卢家大公子了?”温云婉忽然扬声道,她这位二姐姐,又是靠着自家大哥过关,要不然只凭那些流言,就能让她处于议婚难的境地。 “自是谢过了,还得谢谢你的婢子,当日好巧在场发现我落水。”温云沐平静地道。 说着有意,听着有心,这屋里坐的都是大宅院出身,温云沐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也是听得明明白白。 “是啊,多亏三姐姐的婢子喊了一声,不然大家都不知道二姐落水被白虹捞起来了。”温云秀坐在书案后,浅浅微笑着搭了句话。 “这有你什么事?你算什么东西,姐姐们说话,轮得到你插话?”温云婉横过一眼,话音刚落,温云秀就低头抿唇,楚楚可怜,不敢再言语。 “五姑娘自然不是什么东西,她不过是三姑娘的妹妹罢了,你们侯府规矩倒大,姐姐们说话,妹妹还不能开腔,要是这么着,我这种排行老三的,在国公府岂不是一辈子都张不开嘴来?” 知道卫彦最近对温云秀神魂颠倒的,但不知他竟然对温云秀已经如此护短,他与温徐铭、温云婉本来关系交好,为了温云秀,居然与温云婉当初翻脸。 温云婉面上红云骤起,她局促又不敢置信地望着卫彦,“卫,卫三公子,你,竟然为了云秀——” “姐!”后排温徐铭扬起头来,“先生和殿下都来了,先上课吧。” 温云婉闻言,恨恨捶桌,转回身去翻书,而卫彦则情不自禁地望向了温云秀,温云秀害羞地冲他笑笑,垂下了头,从书案上的花瓶中掐出一朵梅花来,放在了案头上。 顿时,卫彦欣喜若狂。 “红香圃中,梅花林下,散学见。” 临风阁门口,温徐清跟在叶垂云身后进来,目光亦落在了温云秀案头的红梅上。 第30章 捉奸捉双 红香圃在侯府的西南角,是一处极偏僻的所在,开府那年种下一片红梅林,在林中修了个听香阁,因着平素没有人来,也就疏于修葺,后来渐渐不知怎地传出不清净的话来,是以大白天都没人来了。 但卫彦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的一个去处了,自打温云秀第一次约他在这里见面,他便觉得红梅林美极了,听香阁美极了,当然最美的还是人。 卫彦从背后轻轻环住温云秀,头挨在她的肩膀上,在颈边深深吸了一口,温云秀的身上有淡淡的冷香味,夹着些许草药清香,每次都让他欲罢不得,一闻到就全身燥热,可偏偏又不能动她半个指头。 卫彦的心像是在油锅里滚了一遍,双臂勒在温云秀的腰上,紧了又紧,像是要把人融到身体里似的。 “云秀,我去央求家里,娶了你过门好不好,这样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我受够了偷偷摸摸的日子。”卫彦把脸贴在温云秀的脸上,眼中无限依恋,他情不自禁地在她面颊亲了一口,却被温云秀躲开了,嘴唇蹭过耳垂,饶是这样卫彦也极满足,低声道:“我爱惨了你。” 听香阁三层的观景台上,悄然无声地站在三个人,温徐清面色极难看地遮住了温云沐的眼睛,无声地骂了一句:王八蛋。 温云沐不满地掀开了温徐清的手,这么近距离看八卦,怎么还捂她眼睛呢? 温云秀从卫彦的怀中转过身来,低声道:“我是个庶女,你们卫国公府门槛太高自然是嫁不进去的,可我家到底也是侯府,我嫁去做妾,我父亲也是万万不会允的。” 卫彦知道温云秀说的是实话,可爱情却赋予了他冲破一切阻拦的信心,他怜惜地替云秀捋好鬓边的长发,心无杂念地将人温柔地揽住了,只依偎在一起说话,“做妾室委屈了你,我不想,我想娶你做正头娘子,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你娘亲是个姨娘,也不受宠爱,夫人对你也不管不顾,真要娶你,我家里巴不得娶你过门做个贵妾,可我想替你争一争。” 温云秀红了眼眶,若没有上一世,此时此刻她的心境该是不同的,会感激会庆幸会感动,可她的心里却永远记得他从她身上爬起来,提着裤子,不屑地道:“你这等货色,应该庆幸死之前还能遇着本公子这样的才俊,让你体会一番云雨滋味,免得做个寡死鬼。”甚至,他还拍了拍她的脸,“为了我和你姐姐的婚事,你死的也不算亏。” 她咽气的那个瞬间,卫彦揽着温云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濒死的模样,露出了开心的笑意。 她的一条命,在他们眼里,连蝼蚁都不如。 温云秀主动地搂住卫彦的腰,眼角泛红,蝶翅般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她哀哀切切地说:“三郎,有你这份心,我便为你死了也甘心,但你万万不可为了我去惹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不高兴,我,我就是做妾,我也愿意跟你的——” 温云秀!!! 只听一声大喝,楼下两人都慌了手脚,瞬间分开了,卫彦和温云秀抬头望去,阁楼上一层的观景台上站着三个人,而半个身子挂在栏杆上,发出气急败坏呐喊声的正是温徐清。 “你快走。”温云秀推开卫彦,焦急道:“我挡住哥哥,只要你不在,这就是我家的家事,愿打愿罚我都领了,不然被我哥哥抓到,必是要闹到国公府去的!” 卫彦慌了神,他哦了一声,慌忙往楼下跑去,跑了两步还不忘道:我,我明日会来救你。 温云秀嗯了一声,心底冷笑着,果然就算是重来,卫彦也是个风流坯子,嘴上喊得震天响,真遇到了事,还不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可是,温徐清怎么会让他逃得了? 卫彦慌慌张张从听香阁里出来,就看到唐王的侍卫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身后温徐清又来得急,不过眨眼的功夫来到跟前,抬脚将人踹了出去。 “卫三!你以为仗着你国公府的名头,我就不敢打你?你轻薄我妹妹,说破天去,你都没理——”说着话,温徐清拉住卫彦的衣襟,将人拎了起来,一拳下去,嘴角就出了血。 “大哥哥!” 卫彦抬眼,看到温云秀从听香阁里奔了出来,跑得太快甚至趔趄了一下,在温徐清第二拳时,她拉住了温徐清的胳膊,哭诉着:“哥哥若是想打,也不该拿着三郎一个人打,事情是我同他一起做下的,你连着我一起打吧!” 说着,温云秀扑在卫彦身上,将人护住了。 “你以为没你的事?”温徐清抬手一耳光,打得温云秀嘴角带血,“不知廉耻的东西,我侯府家的女儿,竟然想着去做妾!” 温云秀嘴角的那一滴血,正正好好滴在了卫彦的眼皮上,渗进眼睛里,为眼前这一幕染上一层血色,而温云秀削瘦柔弱的身影挡在他身前,令卫彦不禁想起读过的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云秀!”卫彦高喝一声,将温云秀抱在了怀里,准备挨温徐清的下一巴掌,结果还没等落下来,不远处又传来一声尖叫,有一人冲了过来,抓住温云秀的头发,把她和卫彦拉开了,只听着啪啪几声,数个巴掌就落在了温云秀面上,打得她脸上红肿一片,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 卫彦顾不得许多,只得上去拉人,这才看清是侯府的三姑娘温云婉,他猛地推开她,把温云秀藏在身后,“你干什么!” 温云沐见温云婉闹得厉害,正要上前一步,被叶垂云捏住了手腕,“别动,别坏了卫彦英雄救美的好事。”他低声笑道。 这一边,温云秀捂着手惊呼了一声,手背上红艳艳的三道指甲印渗出了血,若不是挡了一下,这三道怕是要落在她的脸上了。 “啪!”终于,卫彦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在了温云婉面上。 温云沐鄙夷道:“亏他也是个男人,我哥也打了云秀,他怎么不敢还手,只敢冲温云婉下手。” 叶垂云抄着手,悠哉地道:“所以我说卫国公府没个好东西。” “娘亲!”温云婉挂着满脸的泪,往红梅林处喊着,而不远处,侯府夫人秦微舒不知何时到来,正安静地看着这场闹剧。 第31章 娶为正室 除了逢年过节的,侯府的人还没这么全乎过。 堂下跪着卫彦和温云秀,照说卫彦犯不上跪在这里,但温云秀跪着,他自然要和心上人同甘共苦,秦微舒让人拉了几次都拉不起来。 温徐清咬牙切齿:“他要跪,便让他跪!” 秦微舒叹了口气,“卫三公子要是这样,说出去岂不是我侯府待客没规矩。” “母亲,他轻薄云秀,他算哪门子客人?”温徐清冷笑,“我已经让人去备请帖请国公夫人,今日之事得要有个说法才行!” 一听请国公夫人,秦微舒立即道:“不可。” “为何不可,他卫彦做出这等事,难道我们还当没看到?” “卫三公子与云秀正是少年爱慕之时,有好感也难免——”秦微舒叹道,“现在事情还没个定论,贸然将对方请来,万一谈不出个什么来,谈崩了可就糟了。” 秦微舒虽然恼恨,但此事究竟也太上不得台面,若不稳妥处理,她自己的女儿议亲时一样遭连累。 “卫三公子什么人没见过?定是温云秀她极力勾引!”温云婉从椅子上蹿起来,红着眼睛,“她这个没脸的,还总是扮成小厮出去,谁知道是出去偷男人还是干嘛?” “三妹妹慎言,自打佩兰一事后,五妹妹好好在府里待着,什么时候出去过?”温云沐冷冷看着温云婉,“你就算是中意卫三郎,也不该胡说八道败坏五妹妹的名声。” “我中意?我,我——”温云婉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跳脚道:“我胡说八道?我都让人堵到她了,巷子里面和几个男的拉拉扯扯,谁知道发生什么事?” 顿时,卫彦从地上站起来,手指着温云婉不断颤抖着,“你,你个毒妇,原来是你!” 温云秀被温云婉堵在府门口打伤一事自然是告诉过卫彦的,她手指淤青令卫彦心疼了好几天,问是谁干的,却又不说,原来罪魁祸首是温三小姐,怪不得温云秀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想而知平时被温云婉欺负成了什么样。 温云婉张口结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秦微舒在心底叹了口气,她的女儿还是这么没长进,光爱慕有什么用,瞧瞧温云秀,现在对卫彦已经手拿把掐。 今天这事也太棘手了,偏偏是温徐清撞破了两人私会,若是她设计,必然这会子是要把两人分开了,当日就把温云秀沉湖,再慢慢让温云婉与卫彦处出感情来。 可现在事情摊在明面上,反而遮掩不得了。 若现在对温云秀笼络些,未来也未尝不是个助力,秦微舒暗自寻思着。 厅堂里,卫彦还在滔滔不绝地指责着温云婉,而温云婉在他连珠炮一样的质问下,哭得两个眼儿像桃一样红了,坐在末座的温徐铭忽然沉声道:“三公子也莫先着急骂我姐姐,我们兄弟姐妹之间的事,自然是关上门有说法的,现在只说三公子和五妹妹这一桩,我五妹妹勾引了三公子,若三公子不同意,我们自然也不会苦苦相逼。” “什么叫五妹妹勾引了三公子?”温云沐侧目笑道,“四弟是在场看到了吗?没有吧,我和大哥可是清清楚楚瞧着卫三公子是主动贴上来了,今日人多也好说个清楚,到底是三公子爱慕云秀,还是云秀勾引了三公子,大家有个分辨,免得出了门说我们家门风不好。” “我,是我不好——”温云秀泫然欲泣,哭得话都说不清楚,卫彦心痛地望着她,大声道:“不关五姑娘的事,自见她第一面起,我就心悦她,后来听说她在义堂坐诊,更是钦佩得紧,那日在学堂她又为我诊治,这桩桩件件让我自此认定五姑娘便是我此生挚爱,这才对她魂牵梦萦,是五姑娘推脱不过,才与我相见,今日小侯爷所见种种都是我主动的!” “那卫三公子是准备明媒正娶我五妹妹吗?”温徐铭逼问道:“你可有把握让我五妹妹以正室身份入门?” 卫彦沉默了一下,道:“我会禀明父亲母亲,让云秀以正室身份嫁入卫家。” “儿女的婚事历来都是由父母做主,我家侯爷——”秦微舒话还没说完,温云婉又一次从椅子上冲了下来,一把摔在温云秀脸上,温云秀嘤咛一声,倒在了卫彦怀中。 “这个贱人!”温云婉拉扯着温云秀的衣衫,立着柳眉,一张擦了胭脂的嘴上下翻合,“卫彦你看清楚,她是个庶女,她娘亲是个低贱的姨娘,她怎么能进卫国公府的人当你的正室?三郎,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啊?我难道比温云秀还不如吗?” 温云婉拉扯着温云秀的衣服,但温云秀只管一头扎在卫彦的怀里低低抽泣,温云沐正想要说话,却见秦微舒从堂上走下来,二话不说先打了温云婉一巴掌,对冯妈妈吩咐道:“把三姑娘送回去!” 冯妈妈愣在当地,只见秦微舒面上浮起怒色,“都是死人吗?把三姑娘送回房里去!”冯妈妈这才忙不迭带着几个丫鬟过来,架住了温云婉,温云婉状似疯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三郎你睁开眼,不要被这么贱人迷惑了!三郎,卫三郎,卫彦!” 直到温云婉被强行架了出去,温云秀方抬起头,哀切地道:“三公子,我竟然不知道我三姐姐对你——都是我不好。” “行了,你也站起来吧。”秦微舒示意旁边的婆子将两人分开了,“儿女的婚姻大事,需要侯爷回来再定夺,今日之事我侯府不会有半个字传出去,而希望卫三公子也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在侯爷回来之前,请卫三公子先不要到家塾来,也不要再与云秀见面。” “夫人,这,这怎么行。” 正正是如情浓深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时候,让卫彦许久与温云秀不见面,简直像是被剜了心头肉。 “若卫三公子真是爱慕我妹妹,不妨回去细细想想,给我妹妹一个什么名分,否则便是我妹妹低嫁了,也不会到你家去做妾!”温徐清面色铁青,狠狠瞪了两人一眼。 温云秀着急地道:“哥!” 温徐清愈发气,“你闭嘴,母亲心软,我可饶不得你,家塾你也不要去了,给我在院子里老老实实的禁足!云沐你看着她,让她出去了,我拿你是问!老老实实等到父亲回来再说。” “是,哥哥。” 温徐清长身而起,“那么现在请回吧,卫三公子!” 温云沐将温云秀搀扶起来,在她的掩护下,温云秀将一枚玉坠塞进了卫彦的手中,十步一回头地出了厅堂。 叶垂云看罢一场好戏,长身而起,笑道:“我回府去了,若有需要,我可以替你去国公府走上一趟。” 温徐清深施一礼,“殿下,我送你出去。” 两人跟在温云沐、温云秀身后走了,转了个弯,温云沐停下脚步,轻轻摸着温云秀的脸,叹道:“今日可是遭了大罪。” “回去让姨娘给你好好敷一下。”温徐清道:“我下手虽轻,但云婉却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温云秀嗯了一声,揉揉脸,“只要能唬住卫彦就好。” 叶垂云啧啧一声,用扇子捅捅温云沐的后腰,“学着点,瞧瞧你五妹,这才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温云沐回过脸来,翻了白眼,最近这位唐王殿下是不是过于俏皮了? “要你管我,我哥回来了!”温云沐拉起温云秀,“我们走。” “沐姐儿。”叶垂云道:“小心内贼。” “嗯!谢殿下提醒。” 第32章 始乱终弃 浮翠阁的夜原本应该是恣情放纵的,可在卫彦这里,一切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卢家安已经看着他喝了一晚上闷酒,平日里最宠的白荷也不宠了,分明已经唱了一晚上的曲,唱的嗓子都沙哑了,卫彦也没喊停,倒是卢家安先看不过去,让白荷停了。 白荷终于安静下来,坐在卫彦旁边侍酒。 “卫三郎,别想太多了,来,喝点酒解解闷,许久没见到你,你——”白荷握住卫彦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着,双眼中尽是爱意,“这几日过得还好吗?” 若是平日,卫彦自然是极其缱绻地回应她,但今日却没了心思,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入愁肠,热辣似火,愈发烧得五脏六腑难安。 见卫彦不说话,白荷又道:“三郎,那日你说回府里再同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好好说我俩的事,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白荷是实在熬不住了,卫彦许了要赎她,别人就不敢做她的入幕之宾,只靠些唱曲的营生哪里够开销,惹得嫲嫲总是阴阳怪气地骂不说,恩客也总戏耍与她。 卫彦回过神来,抚摸着白荷的脸,道:“白荷,你知道吗?我答应过要娶你,可到现在连提都没提。我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白荷心中一痛,卫彦没有明说,但国公府的态度也表现得非常明朗了,她却也只能强颜欢笑:“三郎,你的心意我明白,你也不能强求。我们之间,你心里有我就好。” 卫彦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他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酒液四溅:“我心里有你?我连自己的感情都掌控不了,还谈什么心里有你!” 白荷被卫彦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但她立即捏住了卫彦的手,关切地道:“三郎,没受伤吧?便是有不开心,打我骂我也是使得,也不该拿自己撒气。” 然而,卫彦的情绪已经失控,他一把抓住白荷的手腕,怒道:“你个娼妇,不过是个玩物,居然也来逼迫我,你可知我那父亲母亲大人,便是连侯府的五姑娘都看不上,还能让你进门?今日说开吧,你也趁早死了这条心!” “可是三郎,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啊!你不能言而无信啊!”白荷慌了,入不了国公府的大门,可以不入,只要卫彦能为她赎身,也是极好的,可现在看来,他竟然只想对她一甩了之。 陡然,卫彦抬手,给了白荷一耳光,“滚!” 白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卫彦又道:“还不滚?” 卢家安原想开口劝两句,可现在这情况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正在犹豫,忽见门口闪过一个人影又退了回来。 “咦,白荷在这里啊?”叶辰澜站定,笑道,“呦,卢大郎,卫三郎,欢不欢迎我一起喝一杯?” “能与世子共饮,是我等的福分。” 卢家安扯着醉醺醺的卫彦起来行礼,将叶辰澜让了进来,浮翠阁的妈妈们不敢怠慢,立即让人收拾了酒杯碎片,重新开了席面。 白荷抱着琵琶坐定,笑道:“世子有什么想听的吗?” 叶辰澜摇摇手,“不急。”他越过卢家安看了一眼卫彦,“卫三郎是怎么了?方才听他和白荷闹了起来,两人不是很相好吗?” 卢家安局促地说不出话来。 卫彦醉醺醺地站起来,把白荷拉扯着推出去,他已经醉了,醉得甚至管不住自己的嘴,他把白荷拉到屋外,大声喊着:“来来来,你们都来看,我今日也一次说个明白,我与这个娼妇从此再不相干,她房事极好,人尽可夫,你们谁看上了,不要客气!” 白荷被他扯倒在地,又经此羞辱,一时间哭得喘不上起来。 卫彦醉得站不稳,摇摇晃晃,喊声中带着哭腔,“我与平靖侯府五姑娘温云秀相爱相知,侯府非要棒打鸳鸯,而我父亲母亲更是冷硬心狠,只因为五姑娘是庶女,就不肯以正室之名迎娶进门,现如今我要一个娼妇要不到,要一个名门贵女也要不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叶辰澜吃着冷盆小菜,看着这场热闹戏,低声笑道:“卢大郎,你快将卫三郎拉回来吧,不要再出丑了,何况此事还涉及侯府,那位小侯爷可不是易与之辈!” “是是是,世子说的是。”卢家安立即出去,点了卢家的小厮和卫家的小厮,将人连拉带扯地弄进屋里来,甚至还贴心地让人把白荷送了回去。 关上门来,叶辰澜边吃边看热闹,还指指点点,“这一番闹腾怕是过不了夜就要传到两家人耳朵里去了,不过也是个好事,卫三郎这个一折腾,侯府那位五姑娘可是再难议亲,也只得嫁给他。” 卢家安蹙眉,“温侯是个硬脾气的,他可不允许自家女儿做妾,出了这等事,说不好要把温五姑娘绑去庵里做姑子也不无可能。” “云秀要是去做了姑子,我就做和尚去,便是出家了,我们也能挨在一处。” 叶辰澜大笑,“你们这等亵渎清净之地的人,哪个寺庙敢要?”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世子,做人难当啊!”卫彦平平展展躺在地上,嗟叹着。 “这温家不同意,就是卡在名分上,国公府不愿意给,侯府就不愿意嫁,但只要你永不再娶正室,贵妾不也就是正室?过上一两年,再添个孩子,扶正了不就好了。” “世子,此话怎讲?”卫彦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眼神分明,再也没有半分醉意。 叶辰澜停筷,阴阳怪气地道:“卫三郎装醉倒是有一套啊,就连我都被你糊弄过去了。” 卫彦讪讪,温云秀不知从哪里听他与白荷的事,但也没闹脾气,只说是信他能把外头处理好。此事他若不装醉,实难与白荷开口,醉了话就好说些,事后再送上几百两银子补偿补偿,也就掀过。 “婚嫁婚嫁,一是要娶,二是要嫁,国公府不同意,也是要为了娶一门高门贵媳来,而高门贵媳最重脸面,若知道你卫三郎有一个心尖子上的人,怎么会自降身份嫁到你家来,便是嫁来了有这样一位贵妾也过着寡妇日子,二是侯府得要嫁女,你这桩事才成,温侯若不想将女儿嫁你,他可以把她嫁给别人,也可以让她当姑子,但现在好一点的就是,温侯不在,你还有时间。” 卫彦深施一礼,“请世子赐教。” 第33章 我要他撞死于马下 叶垂云鲜少见温徐清这种气急败坏,想骂又不干嘛的场景,于是他以扇遮面笑个不停。 温徐清实在是憋气,他像个盲眼的老牛,气咻咻地在地上转了几圈,最终还是站在叶辰澜面前,“世子,你,你,你这招也太损了!我父亲还有三四天就要到京,你是想要了我五妹妹的命吗?” 叶辰澜毫不在意地道:“你父亲是出了名的宠爱子女,怎么就会打死你五妹妹,你不要杞人忧天了,便是你同我私奔闹出断袖之谊,你父亲也不会打死你的!” “你你你——”温徐清气结,“卫彦是个要脸的,若不是你怂恿他,他怎么会日日赖在我家门口不走?国公夫妇亲自来去劝,他都敢把刀架在脖子上,我偌大的侯府,竟然成了这满京城的笑话!” 这三五日,京城里最火热的八卦就是国公府三公子和侯府五姑娘的私情,甚至今日小柴期期艾艾地说,梦粱楼和满运楼的东家都来提议,说京里所有的说书先生都开始讲国公府和侯府的事了,两家要是再不跟上,客人都要跑光了。 气得温徐清当场就要人滚出去。 温徐清是万万没想到,卫彦竟然有这个胆子的,每日清早旁若无人地套了车到侯府,报到似的拿出个蒲团来,一坐就是一天,旁边的小厮扯开了嗓子喊:求夫人开恩,让我家公子见五姑娘一面! 当天下午卫国公和国公夫人就来了,俩人刚下马车,还没出声,卫彦就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声声泣血似地控诉:“父亲母亲,我与云秀真心相爱,若不是父亲母亲不肯给她正室名分,儿子何至于此!若今日父亲母亲还想劝我回去,我便死在侯府前!” 国公夫人当即气晕过去,卫国公也不吃这一套,命人上前来捉卫彦,卫彦竟然真的上手见了血,吓得刚出门口的秦微舒立即上前劝架,卫国公府里怎么闹,她才懒得管,但人若是死在了侯府门前,那侯府也是不得消停的。 就这么鸡飞狗跳地闹了一下午,国公府领不走人,侯府又赶不走人,卫彦居然安然无事地堵了侯府的门,一堵就是三五天。 “我温家,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温徐清一把将茶盏子扫在了地上,若不是因为叶辰澜是世子,换个人早就被他打死在当场了,“此时按着我想,我定会慢慢劝了父亲,现在闹成这样,不就等于在逼我父亲吗?我父亲最恨受人胁迫——” “怎么叫受人胁迫呢,戏还没演完,着什么急?令尊何日进京?”叶辰澜云淡风轻地问。 “后日。” “若是卫三郎,为了求娶你妹妹,一头撞死在你父亲的马蹄下,这剂猛药够不够感天动地?够不够动摇你父亲和国公府?” 温徐清瞠目结舌地看着叶辰澜,许久蹦出一句话来,“你真是疯透了。” “事情既然已经成了这样,你五妹妹只能非卫三不嫁,卫三也只能非你五妹妹不娶,你想想看,能和卫国公府议亲的高门显贵,哪个肯舍得把女儿嫁过来受气?小家小户的就更难了,一想到家里的妾室居然是侯府的女儿,还懂医术,那还要担心嫁进来有没有活路,这种局面下,如果卫彦再演一出,而尊敬的唐王殿下再进宫把这个段子说给陛下一听,诶!”叶辰澜一摊手,“陛下感动于卫三郎的痴情,赐个婚,正室的名头不就有了嘛!” 温徐清冷静下来,道,“若是此事真成了,我就找几个戏班子,把这桩事编成戏文,给卫三架上痴情的高帽子,他日也不敢对如对白荷一般,辜负云秀。” “对嘛,别动气!”叶辰澜拍拍温徐清的肩膀,“只要婚事做成了,丑事也会变成美事,所以你别动气,应该看好你五妹妹是正经,别等万事俱备,反而在后宅折了这道东风。” 温徐清长叹一声,一言难尽,温云婉的闺房,怕如今现在砸得连根针都不全了。 清晨,温云婉的闺房里传出了一阵喧闹声,下人们抬头看了一眼,纷纷习以为常地避开了,自打卫三公子堵了侯府的门,温云婉就如同疯魔一样,日日砸,夜夜哭。 “姑娘,好歹顾着些自己的身子。”冯妈妈劝道。 “滚出去,你个老刁婆!”温云婉满脸通红,眼中闪烁着愤怒与嫉妒的火光。她的心上人卫彦日日在府外求见温云秀的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头。 “娘亲不是说会想办法吗?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卫彦他怎么可以迎娶云秀那个小狐狸精!”温云婉怒吼着,她的心中充满了不甘与委屈,同样日日上学堂,同样说说笑笑,怎么卫彦就相中了温云秀? 温云秀算个东西,样貌、才情、地位处处不如她,可卫彦居然想娶她做正室! “咣当”一声,温云婉将手中的首饰盒子狠狠地砸在了梳妆台上,玉瓶、胭脂、香粉洒了一地,可依旧不解气,才收拾好的家具、古董、珠花又一次遭了灾,但凡看得到的都被砸得粉身碎骨。 “卫彦,你这个负心人!我哪里比不上云秀?我温云婉难道就配不上你吗?” 院子外,秦微舒看着额头渗血的冯妈妈一脸苦相地走出来,“夫人,二姑娘现在谁的话也不听,闹得厉害。” “锁院子。”秦微舒道,温侯还有几天就回府了,可容不得她再这么闹下去。 “夫人,锁院子?这,这姑娘怎么受得了?” 秦微舒抬脚往里走,“把人都赶出去。” 房里,温云婉还在哭嚎,秦微舒正要进去,却见后面匆匆走来一个人,“娘亲,我去劝劝姐姐。” 秦微舒一愣,徐铭? “我去劝劝姐姐吧。”温徐铭笑了,“娘亲总该信得过我的。” “也好,你去吧!” 温徐铭站在温云婉的卧房门口,人还没有进去,就看到了有飞溅的碎瓷片。 他抬手,敲敲门框,“姐,我进来了。” “你滚。” “卫三郎和五妹妹要成婚了,你难道就这么坐看五妹妹出阁吗?” 屋里的声音一下安静了,温云婉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口,她冷冷地说:“你有什么好计?可以让温云秀死吗?” 温徐铭笑得灿烂,“姐不要总是喊打喊杀的,之前二姐姐那手金蝉脱壳玩得漂亮,我想学一学,有个法子,你要听吗?” 温云婉侧身,让出一条道来,“你进来。” 第34章 我与她有私情 “侯爷,明日下午就可以到京城了。” “晚上不要歇,明早赶去署衙报备。”温侯勒住马头,这五天来一直没有怎么休息,眼眶也熬红了,前几日在汜水遇到了户部徐侍郎巡盐的人马,徐侍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将温侯拉到一处僻静之地,“侯爷,你快回府去看看吧!你家闹得都不成样了!” 温侯脸色渐沉,“出了什么事?” “卫国公府家的老三,天天蹲在你家门口要见你家五姑娘,现在说他痴心的有,说你家姑娘不知廉耻的也有,这种事归根结底对姑娘家还是不好。” “我府里没赶人吗?” “赶了,国公爷和夫人也去劝了,卫三以自戕为要挟,就是不走,谁也没辙啊,你家怕人死在门口,国公爷也怕真的伤了儿子,一时间就僵持下来了。”温侯仿佛被人劈头盖脸打了一耳光,冲徐侍郎拱拱手,“多谢,大人一路平安顺遂,我先行一步,待大人回京后,再做他谢。” “侯爷客气了。” 温侯一抽马鞭,心上像压了千斤重。 他这一生,真正快乐的时候很少,只有和夫人成婚后不过四五年的光景,她撒手人寰,带走了他的快乐。 续弦秦氏,也是因为她家教严谨,为人贤淑,想为自己的儿女们找一个可以当榜样的母亲,说爱,他知道自己不爱,也知道秦氏不爱自己。 秦氏和他,是两块捂不热的石头,还要强行绑在一起取暖。 没了琴瑟和鸣的夫妻之情,他的精力都投注在儿女身上,他的女儿们可以不嫁高门权贵,但一定要嫁给人品方正的人。 卫国公家的卫三,是他看走了眼,还以为是个好儿郎,竟以如此腌臜的手段强逼云秀,难道是欺负侯府没人吗? 而卫三郎此时此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眼见得京中的谣传愈演愈烈,他压根不慌,横竖大家都是赞颂他和温云秀的爱情,据说还有戏班子要编了他们的事来唱曲——卫彦正在沉醉之际,一个穿蓝衫子的年轻男子匆匆走来,他额上带着细汗,趾高气扬,指着卫彦道:你就是那卫彦? 卫彦一愣,尚有几分客气:“兄台哪位?” 那蓝衫子男人冲上来便打,边打边说:“你这个狗杂种,竟然敢抢爷爷的心上人,我和云秀早就私定终身!没想到啊侯府的五姑娘居然也会嫌贫爱富,大家看看——”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帕,高高举起,瞬间侯府外就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男子大声喊:“我本是五姑娘在义堂的病家,几个月前她治好了我的病症,她见我生得好看,又是秀才,就送了帕子给我,说与我定情,可没想到这个无耻的女子,竟然始乱终弃,攀附上了国公府,就抛弃了我!” 门子一听这情况,立即连滚带爬地去禀了秦微舒,而白虹听闻喧哗,刚出门就听卫彦气愤至极地喝骂:“你胡说八道!” 蓝衫男子冷笑,“我胡说八道,你知不知道,她温云秀背上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我见过,所以敢说,你敢同她确认吗!” 卫彦眼前顿时黑了黑,人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你你你,你说真的?” 白虹见势不妙,立即派人给温云秀、温云沐和温徐清等人送口信。 忽然,门口有人声若洪钟:“来,本侯与你对质!”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高头大马之上,端坐着披盔带甲、身材魁梧的温侯,身后带着一干执枪佩刀的家将,温侯道:“把所有人请留!我请父老乡亲们做个见证,如若我儿是这般不堪之人,我今日就将她捏死在侯府的石狮子下,若我儿未有此事被人诬陷,还请父老相亲他日听到传闻之时,为我儿辩护清白!” 说是留,实际上所有看热闹的人都被侯府的家将团团围住了。 卫彦哆嗦着嘴皮子,脸色惨白,“侯,侯爷——” 温侯不屑地看他一眼,下了马,高声道:“叫五姑娘出来,当面对质。” “是。” 厅堂里,秦氏疑惑地问冯妈妈:“这人是云婉找来的吗?” “三姑娘哪里会有这样的谋划,这会子还以为是夫人设计的。” 秦微舒哦了一声,道:“自然不是我设计的,但不管是谁,这是一步妙棋,扣儿在卫三那,也算是解扣解得得宜,只要他听信今日之言,和老五生出隔阂,磨没了娶她的心气,这婚事就成不了,既然是好事,就让人再闹闹吧!” “夫人!夫人!”婢子气喘吁吁跑进来,“侯爷回来了,在府门口审那男人了。” “什么!”秦微舒惊诧地站起来,“怎么这么早回?快,快去府门口。” 平靖侯府,这半年来可是京中的是非之地,先有姨娘投毒杀人,后有仆奴毒主,再又是卫国公府三公子当众示爱,这一桩桩一件件,全跟那五姑娘脱不了干洗,众人都纷纷好奇,这五姑娘是个什么神仙模样? 直到侯府所有人匆匆赶到门口时,众人才惊觉,这位五姑娘的确是清秀貌美,但在侯府各子女中,也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位罢了。 “侯爷。”秦微舒上前行礼,温侯伸手抬了抬,让下人为秦微舒抬上座来,俩人并排坐着,各子女在身后站成一排。 温侯对众子女训诫:“今日之事,所有人只能看,不得说话,听懂了吗?” “是父亲。”温云沐与温徐清站在后排,温云沐询问地望了一眼温徐清,温徐清则轻轻地摇了摇头,看来今日之事是突发,谁也摸不清情况。 温云沐不动声色地横过一眼,只见温云婉绞着帕子,绞得太用力,甚至骨节都发白了。 此事,定与她难脱干系。 “云秀,你上前来。” 温云秀大大方方走上来,人看起来也是极镇定的,对温侯、秦氏施礼道;“父亲、母亲。” “此人你可认得?” “是我在义堂的病家,姓白,上月为其诊病,自述胃痛,曾为其诊脉,是积食,食欲不振,后来就再未见过。” “那此物可是你的?” “是女儿亲手绣的帕子,但已在数月前遗失了。” “此人说曾与你私定终身,你认还是不认?” “不认,女儿只与此人有一面之缘。” 卫彦立即感到自己堵在喉咙里的气能喘匀了,他冲上去打了蓝衫男子两耳光,骂骂咧咧道:“你这个腌臜泼才,还想败坏五姑娘名声,挑拨离间!” 温侯横过一眼,“卫三公子,请落座。” 那蓝衫男子虽然微微发抖,但依旧不依不饶地道:“姑娘现在当着侯爷的面,自然是推得一干二净。” “侯爷,这是义堂登记的施药本子,此人的确如五姑娘所言,上月为其诊治过一次,后来还来过几次,但都是吴大夫为其看病。”外围有人骑马带着回一人来,家将先将文书册子递上,“这位是义堂的吴大夫,除了五姑娘,一般都是此人坐诊。” 温侯道:“吴先生,你来认一认,此人是常来义堂来找我儿看病吗?” 吴大夫佝偻着身躯,看了蓝衫男子一眼,顿时笑开了,“这不是住在城北的白泼皮吗?咦,今日怎么富贵了,穿得起如此好的衣衫,平日里不都是要来义堂混口饭吃吗?” “来人呐!”温侯喝道:“让吴先生带路,家里人等一应拿来!” 家将异口同声地回应:是! 声势浩大,如在战场。 蓝衫男子腿哆嗦一下,终于跪了下来,“侯,侯爷,我上有老小有小,别,别迁怒他们,我——我就想挣几个酒钱啊!” 第35章 娘亲,救救我 “好,既然错在你,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温侯抬手,立即有人递上一条鞭子来,鞭子上装着精铁钩子倒刺,温侯缓缓站起来,将鞭子一抖,破空声嗖嗖响起,如同爆豆子似的,令在场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父亲,我来打。”温徐清跨前一步,今日父亲是动了怒气,若由着父亲去打,两鞭下去,此人就要当众丧命。 “我堂堂侯府,竟然成了一颗任谁都可以拿捏的软柿子,我为朝廷在前拼命,我的女儿却被人构陷不贞之名,今日我若不打死你——” “父亲!”温徐清握住了温侯的手,“此等小人,何用污了父亲的手,我来。” “好。”温侯见温徐清如此坚持,“你打一鞭,我问一句,他回一句,若有假,两鞭。” “是。” 那蓝衫男子终于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也终于意识到他惹到的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勋贵之家,他筛糠似的抖个不停,脚下一片濡湿,已然尿了裤子,见温徐清朝他走来,愈发站不住,一下子晕死过去,而温府的家将历来都是在死人堆里厮杀过的,哪还看不出这样的小九九,当即有人提过一桶水来,将人浇了个透心凉。 啪!一鞭!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彻云霄,头里看热闹的百姓呼啦散开了一大圈,若不是被温府的家将拘着,早恨不得长出七八条腿跑了。 “你和我女儿是否有私情?” “没有!” 啪!第二鞭! “那为何构陷于她?” “小人在隔壁酒坊吃酒,有个有钱的公子给了五十两银子,教会了我那些话,还给我买了身衣服,说只要我按他说的说了,就稳赚这五十两。” 啪!第三鞭! “手帕哪来的?痣的事你怎么知道?” “大爷,大爷给的,痣也是他告诉我的,卫彦也是他让我找的,所有的事都是他出的主意!” 啪!第四鞭! “此人是何样貌,哪里口音,年龄几何,在何处落脚?” “啊啊啊!!侯爷不要再打了,要死了,要死了!我说,我全说,这,这人第一次去酒坊,二十来岁,一口京城官话,娃娃脸,说,说自己是卫国公府的人,就是要为了拆散五姑娘和三公子!” 温侯站起来,一怒之下拍在了椅子上,一张大椅立即被他拍的稀烂,“好好好,人给我捆起来,卫三公子——” “父亲!”温徐清收了鞭子走过来,低声道:“此人所说的指使之人,未必是卫国公府的,卫国公府的人怎么可能有云秀的帕子,还知道如此隐私之事,就算卫国公府的人,内里也是跟咱们内宅有勾连,才将消息透漏出去的。” 温侯陡然警醒,他佯装怒气,接着道:“卫三公子,你听到了,此间之事先劳你回去禀明国公和夫人,本侯改日再上国公府讨个说法!” 卫彦哪里还敢说话,国公府虽然也是武将出身,但近两代都是在文官仕途上讨生活,早就不适应军队中如此强悍血腥的处事风格,他两脚微软,只得低低答了个是,又望了温云秀一眼,隔着一群凶神恶煞的人,他对上了温云秀担忧的目光,不禁心中一暖,爱意彭拜,只恨自己今日竟不分青红皂白还怨过她。 卫彦惭愧至极,心想今日若不是遇见温侯,他一辈子的幸福就彻底断送在这等拙劣的谣言上了,他咬牙道:“侯爷,小侄立即回府禀告父母,今日若真是我卫国公府所为,小侄定然揪出此人,还五姑娘一个清白。” “好。”温侯敷衍了一句,转过脸去对身后家将杀气腾腾地道:“带人回府,紧闭门户,一个守一个,一只蚂蚁也别给我放出去!” 秦微舒面上一白,她急急忙忙看了温云婉一眼,只见温云婉面色惨白,身体轻微晃动着,险险站不住的样子,秦微舒顿时在心里叹口气,走上前去,正要说话,却被温侯阻止了,温侯面对一众看热闹的人,大声道:“请问各位父老乡亲,我温府的女儿可有不贞?” 众人哪里还敢说什么,左看右看,有个小老儿自告奋勇,越众而出,道:“侯爷,今日五姑娘受了大委屈,她可是顶顶好的人,为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免费义诊,我们心里是极感激的,今日之事,我们在一个有一个,定会问五姑娘说出真相的——”老头转过身去,“大伙们说是不是啊?五姑娘是不是被冤枉的?” 见有人挑头,众人立即响应起来,“是啊是啊,五姑娘是冤枉的,我们一定会把真相说出去的,侯爷放心。” 温侯拱拱手,率先向府里走去,他对着身后的子女道:“所有人不得回院,跟我去九思堂。” “侯爷——”秦微舒抓住了温侯的衣袖,“都是自家孩子,别吓到了他们!” “吓到?若这就吓到了,也不配做我温家的儿子女儿。” “这是内宅的事,侯爷才刚回来,不如——” “夫人。”温侯停下脚步,神色冷峻,“若夫人真是办事得当,一个京兆府就敢二话不说,进我平靖侯府拿人?我府里的姨娘,罪名未定就被关进大牢?我的女儿被下人毒,还要被拘到京兆府堂上问话?另外一个女儿在自家花园还能莫名其妙落水,掉进荷塘?而一个区区卫彦也敢到我家门前撒泼?这桩桩件件,夫人还是想好怎么解释吧!” 秦氏脚步一顿,就见温侯头也不回地走了,边走边吩咐身边家将:“带上那个人,让所有院子里的婆子丫鬟小厮护院一个挨一个进来相认,但凡跑脱一个,你们来填命!” “是!侯爷!” “娘,娘亲。”温云婉失神地走到秦微舒跟前,声音颤抖着问:“父亲这是做什么呀!” “自然是捉内奸。”秦微舒叹道,“没有咱们府里的内奸,温云秀的帕子是怎么出去的?她背上的痣又是怎么被人知道的?” 秦微舒走得慢,直到身边只剩下温徐铭时,才开口问:“云婉,是不是你做的?” 温云婉急切地摇着头。 “若是你做的,现在认下,娘亲还会想办法保你,此事漏洞太多,只怕——”秦微舒蹙眉,逼问道:“究竟是不是你?” 温云婉吓了一跳,“娘亲,真的不是,不是我啊,是徐铭,徐铭出的主意!” 秦微舒脚步一顿,差点眼前一黑,“你说什么?!” 身后,温徐铭淡淡笑了,“姐姐说的是什么话,这件事我也是今日才看到的,怎么就成了我出的主意,什么帕子,痣啊,我都不晓得。” 陡然,温云婉面如死灰,是啊,温徐铭是出了主意,可帕子是之前佩兰给的,痣是她的女使问的温云秀的女使,就连传话的那个人,也都是她房里的妈妈去庄子上找回来的。 温徐铭拍拍温云婉的肩膀,和秦氏道:“娘亲,我和姐姐今日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怀疑温云沐和温徐清自导自演,反而怀疑起我们来了,父亲回来的时间,不是只有大哥哥最清楚吗?” 第一次,秦氏忽然看不懂自己这个儿子了,这个年纪轻轻的白净少年。 “娘亲,卫三郎堵我们家门的事,可是成平王世子叶辰澜教他的,卢家大公子可以做证,大哥与唐王交好,唐王又是叶辰澜的堂弟,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为了让五妹妹嫁入国公府而设局的呢,这下把卫国公府栽赃进来,父亲大发雷霆,自然会找上门去,卫国公府勉为其难自然以正室之名迎五妹妹进门,好精细的设计,娘亲,您说是吗?” 温徐铭看了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一眼,施施然走了。 温云婉哆嗦了一下,目中含泪,面上俱是恐慌,“娘亲,我该怎么办啊!” “没听你弟弟说嘛?”秦微舒恨声道,“此事你也是今日才听说,闭上你的嘴,等下进了九思堂,做好戏!” 第36章 背主者死 说来惭愧,上辈子做了二十多年的家人,温云沐却对她的父亲并不了解,临死前,她才明白了父亲对她的爱,而直到今天,她也才看到她的父亲是一个多么缜密又威风的男人。 满院火把,温侯坐在一张大椅上,肃杀之气弥漫在夜晚的雾气中。 白姓秀才跪在院子中央,家里每一个下人,婆子丫鬟小厮护院,没有一个人敢说话,都默默排着队从白姓秀才面前走过,他一直摇头,一晚上下来,恨不得脑浆子都摇混了。 侯府的下人们,都不是他口中的那位大爷。 温侯一挥手,家将将人拉了下去,温侯招呼人过来低低说了两句,温云沐站在身后听得真切,“先放了,过两天拉到乱葬岗子打死埋了,处理干净。” “是。”家将应了一声,温侯又吩咐:“把五姑娘院子里的人都拉出来,除了唐王府送来的,全部捆好。” “侯爷,这是——”赵姨娘忍不住出声,温侯冷冷瞥过一眼,“你院子里的人,居然敢多嘴将姑娘的隐秘之事外宣,你管不好,我替你管。” “可是我院子里都是些老弱病残,怎么经得住打啊——” “都是死契——”一句话断了院子里奴仆的生路,温侯望着被捆好的婆子丫鬟们,“有人认了,你们就都有活路,没人认,你们都一起死。” 几棍子下去,有人撑不住,高喊:“伺候姑娘沐浴的茯苓几日前和三姑娘房里的锦兰说过话!” “好,其余人停,把茯苓拉出来,先打死这个。” 茯苓早就吓得魂不守舍,挨了两棍子,立即熬不住求饶,“是,是奴婢,可奴婢万万不知道此事是用来害姑娘的,那日我在花园,三姑娘房里的锦兰说她有个好膏子抹了脸上的痣都能去掉,奴婢因为满脸的痣,总是自卑,就,就忍不住想和她换一些——”茯苓说着,痛得眼前一黑,身边的家将立即打水来,将人泼醒了。 茯苓喘口气,接着又道:“锦兰说我们姑娘会医术,可以回去让姑娘试试把方子拆出来,就问姑娘身上有没有痣,我才说姑娘背后有痣,她又问多大,我说米粒,她才说太大了,这膏子没用,没理我就走了。” 茯苓哭喊着,“侯爷,便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害姑娘啊!” “来,把三姑娘房里的下人全部绑进来。” 温云婉一张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家将们手脚极快,只一会功夫就绑了四十来号人来,茯苓被拎起来,拖在地上走,“说,是哪一个!” 还没等茯苓说话,有个人就瘫软在了地上,茯苓打眼一瞧,喊着:就是她! 那婢女颤颤巍巍爬出来,一开口就是:奴婢冤枉啊,是二姑娘房里那个白虹教我怎么做的! “来人,把白虹带进去,拿着我的帖子请唐王殿下过来。” “爹,殿下就在听涛阁,我去请。”温徐清低声道。 “好。” 温云沐站在温侯身后,身上一阵阵泛冷汗,此是若是秦氏做局,那她实在可怕,若温侯不回府,就轻而易举搅黄了温云秀和卫彦的事,温侯回府,她尚有后招,说辞居然滴水不漏,还牵扯上自己来。 不多时,白虹带到,她行了个礼,站到锦兰身边,抱着双臂,傲然睥睨,只道:“侯爷,奴婢斗胆,想亲自问问这位姑娘。” 温侯不动声色,只点点头。 院门外,叶垂云和温徐清来得极快,但两人站在阴影里,都没有上前。 “请这位姑娘说一下,我是如何教你说话的,何时何地说清楚。” “就是三日前,你在花园堵住了我,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把这膏子交给我,让我去找五姑娘房里的茯苓,话也是你一句句教我,说我要是不从,就打死我,还说府里不好动手,就在外面要了我的性命——”锦兰满脸戾气,恨声道:“然后,然后府里的嫲嫲就以为我逃了,再去我家去拿人!” 白虹笑笑,“你明知道这话是害三姑娘和五姑娘的,你为什么还从了?” “我若不从,你就要拿刀杀我!” “好,那你说,我那日的刀什么样?” 锦兰被问懵住了,但下一秒钟她就指着白虹腰间悬挂着的长刀,喊道:“就是这一把!” 白虹把刀摘下来,扔在锦兰面前,“你看清楚,就是我这把刀吗?” “是!” 白虹上前捡起刀来,走到温侯面前,跪下呈上。 温侯拿起刀递给了身旁的家将,家将将刀拔出,道:“此刀为东军新制佩刀,上月在衡州本地铸造,由本次侯爷随从自衡州带出,绝无可能出现在侯府,此婢子也绝无可能见过。” “禀侯爷,婢子进来前,借了侯爷卫队的刀悬挂于腰间,此事完全就是锦兰颠倒黑白,府里人都知道三姑娘和五姑娘因为卫三公子的事闹得厉害,我家姑娘是从不掺和的,这背后指使之人还想要诬陷我家姑娘,望侯爷明察!” “好!你是个忠心又细致的,你退下。”温侯把手中的鞭子递给家将。“去,问一下。” 温徐清低声道:“这白虹,当真不错。” 叶垂云道:“是,不然也不能把她送进来你们这虎狼之地来。” 温徐清瞥他一眼,打趣着:“是吗?我还以为我家是你的温柔乡呢!” “嘁。” 家将破空一抽,立即传来爆豆子一样的啪啪声,走到锦兰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凶神恶煞地道,“听到了吗?是谁让你诬陷二姑娘的?” 一鞭子下去,后背衣衫皆碎,锦兰马上昏死过去,又复被冷水泼醒,第一句话就是:我说,是姑娘房里的李婆子让我这么做的。” “李婆子呢?” “回侯爷的话,先前清点人数时,三姑娘院里说李婆子的弟弟昨日病了,她告了假回家,属下让人去追,方才复命说李婆子在回家路上跌下山崖摔死了,已通知官府,验过尸首,的确是跌死了。” 好一个死无对证! “好,来人,锦兰、茯苓,打死——” “是。” 院子里黑压压一堆人,眼睁睁看着两人被打了十来棍之后没气了,家将们还存了杀鸡儆猴的意思,拉着锦兰和茯苓的尸首,血淋淋得在人群里走了一圈。 温侯冷道:“在侯府,搬弄是非者,便是如此下场。” 奴仆们吓得魂不守舍,行了礼纷纷被赶了出去,偌大的院子只剩温侯一家人和叶垂云。 “现在,都是自家人了,就论一论是非曲直吧!”温侯道。 “父亲,父亲,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啊——”温云婉奔出来,伏在温侯案头,“女儿也是被冤枉的啊,父亲不在家,大哥哥和二姐姐就纵着五妹妹与卫三偷情,卫三郎堵我们家门的事,就是成平王世子叶辰澜教他的,卢家大公子可以做证,大哥与唐王交好,唐王又是叶辰澜的堂弟,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为了让五妹妹嫁入国公府而设局的呢,这下把卫国公府栽赃进来,父亲大发雷霆,自然会找上门去,卫国公府勉为其难自然以正室之名迎五妹妹进门,好精细的设计,父亲,现在还要把事情都栽在我身上,父亲!!” “来人!把三姑娘拉开。”温侯缓缓道。 温云婉还在闹个不停,却见自己父亲转脸,厉声道:“闭嘴!” 一喝之威,吓得温云婉不敢再哭闹。 温侯长身而起,几步走到叶垂云跟前,行礼道:“有几句话,想请教殿下。” “侯爷客气,请讲。” “我三女儿所说卫彦堵门之事,是平成王世子出的主意,可属实?” “的确为世子与卫三在浮翠阁的酒后戏言,卢家安为人证。” “犬子是否知情?” “先前不知,后来如何得知本王就不甚清楚了。” “好,谢殿下告知。” “温徐清、温云沐、温云秀,你们跪到前面来!” 温云沐一愣,怎么还有自己的事? 第37章 温云沐挨打 “徐清、云沐、云婉所说,你们可认错?” 温徐清跪在头里,“回禀父亲,孩儿身为长子,没有监督好妹妹们,直到云秀和卫彦已有私情才察觉,是儿子不对,卫三堵门之事,是他亲口告知于我,儿子已同平成王世子闹过一场,但此事处理不力,也是儿子不好——” “好。” “你既认——”啪,温侯展开手里的鞭子,就往温徐清身上落下来,电光火石之间,温云沐扑上来,鞭子一半落在她胳膊上,一半落在温徐清背上。 衣袖在一抽之下,烂成了碎片。 温云沐抱着温徐清哭诉:“父亲!怎地就要责罚哥哥了?五妹妹与卫彦的事,我们的确不晓得,但后来云秀和卫彦在红梅林被哥哥和母亲撞到,连母亲都没有罚他们,哥哥能怎么办?何况三妹妹争风吃醋,砸掉了府里多少东西,也不曾有人过问,母亲在堂都未发话,父亲怎么就先怪起哥哥了?哥哥同我便是有不察不纠之错,难道就错到了要第一个罚的地步吗?” 温侯冷笑一声,收了鞭子,“你哥哥,未来是要承爵,继承侯府的人!我不在,府里便要为他马首是瞻,出了这样的事,我不罚他罚谁?” 温云沐哭着道:“这府里怎么就唯哥哥马首是瞻了?不是还有母亲吗?内宅的事,哥哥又能说上几句话?原来人家说没娘就没爹,原是真的,我今日被三妹妹房里的婆子诬陷,父亲可曾为我伸冤?” “沐姐儿,闭嘴。” 这父女俩一来一往,又是给温徐清立威,又是把事情全栽到秦微舒这里来,再容他们讲下去,这府里还有他们母子立足的位置吗? “侯爷,沐姐儿说的对。”秦微舒道:“是我管家不严,闹出了这样的事,我自甘领罚,等家里这一趟子事过了,我便去观里修行一年,我是什么罚都领得的,甚至沐姐儿若不服气,你说如何罚也是好的。” 秦微舒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温云婉与温云秀又打量了一番,“可女儿们大了门都各自有心事,做母亲的也管不了,这么闹也让外人看了笑话,的确是我的不是,我本已有处置之法,只等侯爷回来商量,闹成这样也不顾得了。” 秦微舒目中含泪,“这两个女儿既然都如此爱慕卫家三郎,一同嫁过去,娥皇女英、飞燕合德,也都是一桩美事。” 温云沐一愣,险些气笑了,秦微舒真的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姐妹双嫁,自然温云婉为正室,温云秀为妾室,在温云婉的手段下,温云秀能活几年,都不好说。 “母亲,我也是女儿,我未来也是要许人家的,卫彦同五妹妹的事本来就闹得满城风云,现在还要让云婉嫁过去,我温家的女儿是什么破落户没人要了吗?要巴巴地抬到他卫家去?何况卫彦要的是五妹妹,三妹妹嫁过去算什么?买一赠一的附带吗?”温云沐还伏在温徐清身上,护着他,情绪非常激动,她冲着秦微舒喊:“母亲为了让三妹妹嫁给卫家,就要我和五妹妹去死吗?” “沐姐儿你这是哪里话?” “云婉爱慕卫彦的事,也就家里人才知道,与她名声、议亲无半点相干,母亲若不是为她,又怎么会逼着云秀去做小,把正头娘子的位子让出来给云婉?别人家的女儿议亲都是父母之命,怎么到了云婉这里,就踩着五妹妹的未来和我的名声,随心所欲了呢!” 本来这就是秦微舒仓促想出的缓兵之计,只要把话题引开,过了追究锦兰诬陷之事,就能先稳住局面,没想到竟被温云沐堵得一时语塞。 “侯爷,这是那几个人的身契和买卖文书。” 秦微舒藏在衣袖下的手晃了一下。 锦兰是家生子,李婆子是她的陪嫁,茯苓是冯妈妈买进来的。 温侯看了许久,坐在椅子上,了许久没有说话。 “云秀之事,我会处理,不劳夫人挂心,云婉的婚事,会在明年入夏前议定,也不劳夫人挂心,在此事之前,夫人先去青云观暂住,为子女们祈福——” “侯爷!” “父亲!” “都回去,请殿下暂留。” 温侯如刀般的目光略过每个人的面孔,“今日之事,你们心知肚明,又有什么好说好辩的,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在这府里也会有兄弟阋墙,姐妹如仇的腌臜事,你们想要我再追究下去,是都让我想要了你们的命吗?” “都滚。”温侯喝道。 瞬间,一院人陆续散去安静下来,只有夜风掠过枯枝,刷刷作响。 “殿下,臣有一事相求。” “侯爷请说。” “想求唐王殿下为我儿云秀,求一个赐婚,她虽是妾室所出,但为他人做妾,我是万万不肯的,事到如今再这么下去就是逼死她。” “侯爷放心,原本我那堂兄也曾找过我,说醉酒后给卫彦出了个馊主意,想弥补就要讨道圣旨下来。”叶垂云道:“此事是我堂兄的不是,他日尘埃落地,他定会上门赔罪。” “若云秀能因祸得福,也就谈不上什么祸事了。”温侯道:“殿下,我打算年后议定沐姐儿的婚事,初步想来,是想定武乡侯的长子,殿下意下如何?” 果然,这世上,都是英雄所见略同。 叶垂云想说话,又觉得夜风太大,张不开嘴。 “殿下不用有所顾虑,武乡侯的长子我见过,是我们军中的好男儿,定会好好待沐姐儿的。” “侯爷,武乡侯家里全都在西北军,西北军谎报军情这么大的事,武乡侯一点消息都没透漏出来,便是他现在未投晋王,未来也快了,何况这么大张旗鼓地把沐姐儿嫁过去,简直就是往我皇兄眼里扎钉子,武乡侯会更不好过,自然沐姐儿也不好过,此事——”叶垂云不悦道:“休要再提了。” 温侯略一思量,也是这么个理,现在武乡侯不投,未来不代表不投,真投了,沐姐儿反倒是个软肋。 “而且,沐姐儿的婚事需要非常慎重,最好是在那几家里挑,免得变成了他人的把柄,只是理国公府没有适龄的,平成王府二世子还小,其余人家又不是很相配,侯爷要是不着急嫁女,可否让沐姐儿在家待个一两年,再议亲?” 叶垂云见温侯并不答话,知道对自己的要求有所顾虑,毕竟明年温徐清也要议亲了,同岁的女儿反而比儿子还晚嫁,对温云沐说亲不利。 “侯爷,厂卫已立,徐清也需要暗中替我做些事情,有时候他长期不在京,必然会打草惊蛇,沐姐儿扮成徐清的模样,尚能替他遮掩一二,所以这个不情之请,还请侯爷答应,两年之后,我定为沐姐儿找个好夫婿,到时侯爷看中了谁,我一定向陛下求来。” 温侯长叹一声,“既然殿下这么说,那就让我在享受两年,沐姐儿膝下承欢的日子吧。”温侯对叶垂云施礼,“殿下推己及人,能为沐姐儿思虑如此周全,谢过殿下。” 叶垂云搀住温侯,道:“我与沐姐儿一处长大,自然也如沐姐儿的……兄长一般,当然是要为她考虑的,温侯不必再同我客气了。” 两年后,她又会嫁给谁呢? 想到这里,叶垂云顿感一阵心烦,是不是温徐清,也是这样的感受? 第38章 收为义女 叶垂云平日是难得进后宫的,自打他母妃去世后,后宫对他就是一个不愿涉足的禁地,除了定时请安,素来是能不来就不来,今日难得陪着叶辰澜进宫请安,这才在各个娘娘宫中走了一圈。 皇后自不必说,晋王被废,他是陛下眼中红人,就是皇后的眼中钉,能安稳地坐着说一会话已不错,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婚事上。 皇后李氏,四十多岁,生得美貌中带着凌厉,不怒自威,望向叶垂云和叶辰澜的时候也是不苟言笑。 “你们这两兄弟都早过了议亲的年龄,一个是不议,一个又——”皇后欲言又止,大概是觉得叶辰澜喜欢男人这事,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说了都是脏了她的嘴,“皇家是子民的榜样,你们两人如今婚不成婚,实在不像话。” 叶辰澜历来都是个混不吝的,笑道:“娘娘就不要替臣操心了,我那王爷爹已经被我气得剩了半条命,这才打发我出来的,至于唐王殿下,他素来是眼高于顶的,满朝文武的子女竟是没一个同他相称,替他操心,等于是白操心。” 皇后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唐王面上掠过。 她素来不喜欢他,这个孩子小时候就沉默寡言,但目光中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隐忍,几次动手都没能取得了他的性命,居然给他在侯府平平安安地长大,愈发喜怒不形于色,年纪轻轻城府深得吓人。 偏生,才貌双全,让人一见就心生喜爱。 “听说温侯的女儿长得美丽动人,性子又是温婉大方——” 听皇后这么说,叶垂云心头一跳。 “你与侯府素来有情谊,不妨——” 皇后未说完,叶垂云忽道:“娘娘说的是三女儿温云婉吗?” 皇后饮茶,低头不语,三人都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皇后道:“本宫以为,你会问我是不是嫡长女温云沐。” 叶垂云轻呵一声,却不说话,皇后道:“是温云婉,温云沐同你也太熟悉,男女之间太熟了就同兄妹一般,生不出什么纠葛来,温家看来看去,自然是三女儿温云婉更合适一些。” “儿臣认为,武乡侯的女儿更适合我——”叶垂云笑得淡淡,“父亲说过,看中了谁家,都可以替我求来。娘娘若着急替我相看,不妨替我和武乡侯说说看。” 皇后抬眼,凤目微弯,笑起来,“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既然还不想议亲,就不要随意相看了,你父皇说得对,再等等,不急。” 叶垂云亦笑笑,“是啊,儿臣不急,皇后不如给世子看看——” 皇后半遮面,笑弯了腰,“休要打趣世子了,襄王爱襄王,就算神女有心又有什么用。” 叶辰澜故作深沉,叹口气,“京中许多大好儿郎,娘娘要是愿意操心臣的事,那可是臣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啊!” 皇后娘娘佯做嗔怒,“哎呀,你们两个皮猴子,一言一语说得本宫都头疼了。” 虽是玩笑,但其实是话不投机要赶客。 叶垂云和叶辰澜顺势借机拜别,两人抄着手,在宫里晃晃悠悠走,叶辰澜道:“听说温侯提早回来了,你干的?” “嗯。” “如何发现蹊跷的?” “温府的人先去庄子上找了个脸生的男人,又去义堂找人,义堂是我的,我自然知道。” “那我听徐清说,你没把这事掀出来?” “大意了,去义堂找白秀才的那人被勒死了,死无对证,既然拿不到实证,温家的家事,我不宜参与。” “这一招,挺狠呐,若不是温侯提前回来,温云秀与卫三的事就黄了。” “是,所以我让户部徐侍郎提前三天启程,回京一条官道,肯定会遇上,他与温侯交好,必定会提醒温侯,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巧,刚好赶上人去闹事,倒是搅扰了你的好事,没让卫三撞死在温侯的马蹄上。”叶垂云笑起来,“那场面,我还是挺期待的。” 叶辰澜撞下他的肩膀,正要说话,就见前方有个公公,小步快行而来,叶垂云缓缓停步,低声道:“太后身边的贺公公。” “殿下、世子,太后请两位去宫中相见。” 叶垂云冷冷道:“太后去了景苑休养,后日才回,我们去宫中做什么?” 贺公公哎呦一声,“赶巧了呢,太后在景苑待腻了,今日刚刚回来,听说殿下和世子进宫请安,这就让咱家请两位过去呢!” 太后坐在宫中,宫女回报:“太后要的菜团子已经做好了——” “好。” 昔日宸妃在世时,喜欢在御花园里挑野菜,照说御花园里是没有杂草和野菜的,但自从宸妃进宫后,御花园就不准再除野菜了,据说是宸妃在书院时,喜欢带着人上山去亲自挑选,就是在山上,才遇到了皇上。 宸妃死后,御花园里的野菜也绝迹了,皇上睹物思人心痛难忍,皇后巴不得斩草除根。 “这是哀家命人做的,你尝尝看,是不是这个味道。” 叶垂云看着自己手边的野菜团子,面上极平静地夹起一粒尝了一口,“是当初的味道,太后娘娘费心了。” 话是好话,但菜团子再未尝过一口。 太后心里明镜一般,废太子晋王与唐王之争,她之前是站在晋王一边,如今皇后势大,晋王在边境捷报频传,前些日子向着太后的娘家林家伸了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种信号,历经宫事的人不会错看。 如今交好叶垂云,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叶辰澜对这种宫闱秘闻的来龙去脉并不清晰,口齿灵活地将菜丸子夸成了可上天入地的仙丹,叶垂云道:“既然世子爱吃,不妨跟太后讨个方子。” 太后嗯了一声,他大了,比旁人更沉得住气,这一阵的沉默,是给太后的留白,情绪一旦有了留白,思虑就多,思虑一多,忐忑顿生。 这孩子,怪不得旁人要会怕他。 “方子我倒是没有,户部的巡官是我的子侄,这方子就是从他那来的,世子若是感兴趣,可以去问问。” 坐在三人,都是属泥鳅的,世子立即道:“那臣就不客气了,随时去叨扰一番。” 太后笑笑不语。 吃了一盏茶,两人双双告辞,太后却留了他们一下,“我在景苑住的时候,他们老跟我说京里的闲话解闷,我听说温侯家有一桩喜事,是吗?” 叶辰澜先笑出声,他俏皮地道:“可不是,卫家的老三爱慕平靖候家的五姑娘,日日堵在侯府哀嚎,可着实是感天动地。” “都闹成这副样子了,怎么两府还没动静?” “国公府嫌弃那五姑娘是庶出,不肯以正室之位迎娶,侯府又不肯将姑娘嫁给别人家做妾,就这么僵住了,那卫三是个痴心的,求父母求不来,就去侯府门口哭,大有要杜鹃啼血的意思。” 太后哈哈大笑,“原来是这般痴情的,国公府也太过矫情了,两人相爱,便是庶出也无妨的,我那弟弟只得了三个孩儿,最想要个女儿,既然国公府嫌人家身份地位,我林家收了她做义女,总配得上他国公府了,恰好明日国公夫人要进宫来见礼,我将此事告知于她便是。” 叶辰澜抚掌大笑,“太后娘娘真是大功德,这可是成人之美的好事啊!唐王殿下与侯府交好,今日出宫便可将此事告知温侯,给他个大大的惊喜。” “云儿,那你今日就跑这一趟吧。” “儿臣领命。”叶垂云神情寡淡地道。 “娘娘——”待人出宫走远了,贺公公低声道:“瞧着唐王殿下可是无动于衷呢,我们成了温家的好事,他似乎不怎么在意。” “你懂什么。”太后兴致颇高,“越是在意的,才越要表现得不在意。” “那我们这么做,皇后那边——” “她不仁,我不义。” 第39章 你不过是亲哥的好朋友 听涛阁院里,温云沐和温徐清各执一杆长枪,打得有来无往。 温徐清收了枪,点评着,“你这个练法,怕是不行,基础功本就不扎实,枪一道又是个气力活,你两项都差,还埋没了灵活的长处,与其把时间花在练枪上,不如不练。” 说着话,他掂了掂温云沐手中的枪,看着和他用的是同一杆,但实际上减了重量,让温云沐能够更自如地挥动,但也是因为减了重量,杀招也就弱了力道。 “你来试试。”温徐清把枪扔给白虹,两人打了盏茶功夫,温徐清挑了白虹的枪,枪一脱手,落下时,被叶垂云接在手里,“我同你试试。” 一炷香的功夫,叶垂云将枪尖抵在了温徐清的喉头。 “殿下,我瞧着你这个枪法——”温云沐有些犹豫,“是我家的温家枪,但来来回回就那么五六招。” “嗯。”叶垂云把枪插回架子,和温徐清坐着喝了盏茶,“是你家的枪法,温侯教我的,但是我自己做了简化,只留了杀招,毕竟我同你哥哥不同,我学得杂,没那么多功夫学全套。” “你的意思是,沐姐儿也可以这么学?说来也是,她若只是扮我与自保的话,也没有必要学全套。” “嗯,是。”叶垂云放下茶盏子,望着温云沐,她因为练枪,脸上飞了红云,人更显得生动,叶垂云忽然有些得意,是那种身边人本是一截木头,可自己硬生生养得开花了的得意。 “但是如果这么教你,就不能是白虹教你了,我得亲自教,你——” “我行,我熬得住。”温云沐抢先道。 “二姑娘是好样的,上次挨了侯爷的鞭打,我用殿下送的药膏子给姑娘擦了,那药膏子虽不留疤但是极疼的,王府里那么多大老爷们都熬不住要喊,姑娘一声没吭,这两日伤口就收得好好的了。”白虹笑着道。 叶垂云嗯了一声,他的话没说出口,但并不是想要说温云沐能不能吃苦的意思,而是她几次同他说过,她大了,要和他男女有别,可这教枪的事,得手把着手,还怎么有别? 但是她一口答应了。 叶垂云空喝了一口,才发现已经空杯了,手里的茶盏子放下了,跳过这个话题,“林家要收云秀做义女。” “太后的娘家?” “还能有哪个林家?” 温徐清暗暗吃了一惊,太后的娘家比皇后娘家是低调了许多,可林家常年捐修各大书院,又出了许多学士,天下士子多师从林家之人,林太师过世后,朝中纵无一人上二品,但依旧是清流身后的影子,造势能力之大令人不敢想象。 温云沐上辈子却对林家没什么概念,见自家哥哥吃惊的表情,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太后的娘家不是没落了吗? 温徐清摇摇头,将林家讲解了一番,“林家势力在朝虽不显山露水,在野却极为可怕,可引导天下士子者,唯此一家,殿下有林家相助,在民间的声望比之往时,那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叶垂云道:“那你可错了,林家三代太师,根深叶茂,是朝中之莲,水面上之绽放浅浅一朵,水下勾连纵横,不知根基有多深厚。” “殿下若知此事,皇后与李太师岂可不知,为何先前要动林家?” “李家是新贵,哪里懂这些,何况许多达官贵人们都捐书院,你家也不捐着五座,人人捐,林家也就不显得特殊了,李家自然以为能和林家扳扳手腕,不过你如何知道林家在士林很有威望?”叶垂云好奇,他母亲出身书院,才很清楚其中内里,温徐清怎么会知道? “我——”温徐清顿了一下,神情略怪异,“我院里有个叫攒竹的,她家是开镖局生意,之前主要就是从京城为各地书院送书的,和书院的学杂长们很熟,了解过书院很多趣事,她经常讲给我听,我才知道林家在书院中有此影响——” 叶垂云抬眉,似笑非笑:“你和这位攒竹,聊得倒是投机,是收了她入房吗?” 温徐清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叶垂云不放过他,补了一句:那就是了。 “攒竹?”温云沐想了想,哥哥院里的确是有个叫攒竹的,哥哥也的确对她有些情意,可上一世她在哥哥去世之前就出府了,说是家里早就许了人的,这一世也变了吗? “哥,我记得攒竹,是活契又有婚约的,你把她收了房,她家里不来闹吗?” “她——家里没人了。” “没人了?”温云沐诧异地问。 “嗯,前些日子走镖,她父亲带的队,遇匪都死了,包括她那个定了亲的表兄,她一个女子重振镖局太难,何况这一次走镖,镖局里的好手都被带走死在外面,家里要赔一大笔银子,她——”温徐清就顿了一下,他素来沉稳,但脸皮薄,说起自己的事,反而拘着了。 “她来求你,你就替她出了这笔钱,她为了报答你,就跟了你?”叶垂云忍俊不禁,“这句话是烫嘴吗?这么难说?” 温徐清嗯了一声,清清嗓子,“我一直觉得她不错的。” “既然你同她情投意合,不如早点给她个名分,免得离家姑娘入了门,又横生枝节——” “离家那位嫂嫂虽然议亲了,但还有一年多才迎娶,倒不用急于一时的。”温云沐道,“做婢子和做房里人也不一样,哥哥不妨多看看。” 温徐清点点头,此事他虽是酒后一时糊涂做下的,但对攒竹也是早有情意,面上虽然应了温云沐的,心里却想着叶垂云说得极是。 倒是叶垂云听了温云沐这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估计明日林太常会一早上门,此事你私下告知与温侯,先不与你母亲说。”叶垂云安排着,“而国公夫人从宫中会得了太后的懿旨,怎么回家也要下午,林家已经把结盟的事放在了明面上来说,那我们就要把事情做事锁死。” “你的意思是——” “你让人放出话去,明日午后满运楼会请宫里的茶博士来斗茶——” “国公是个茶痴,我让卫三去请他,他定然会来,到时候再安排父亲将太后要说亲之事宣扬出去,免得李家插一杠子。” 叶垂云点点头,太后这一手棋,下得极妙,从局势看,有人不想温云秀嫁进去,而且手段颇为高明,连温侯都知道当下赐婚是上上之选,对弈之人如何想不到?自然留有后招在赐婚一事上,可又有谁能料到,太后这一招连消带打呢? 认义女,是解决庶出的身份障碍,太后赐婚,是给了国公府荣耀。 高明! “太后这是一步明棋,她把林家绑在你的船上,你要还是不要?” “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叶垂云幽幽叹道,“对了,皇后还想撮合我和你家三妹妹。” 温云沐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不过,我说我要娶武乡侯的女儿,她就不提了。” 忽然,叶垂云看了过来,那一双眼里,竟然有温柔的神色。 温云沐艰难地别过头,就听自己的哥哥大笑道,“你真是好有本事,你肯娶,武乡侯还得掂量掂量敢不敢要你这个女婿。” “他大概是不敢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叶垂云半边脸,也遮住了他唇边淡淡的笑意,说到嫁娶时,温云沐的眼睛里有一瞬慌乱。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高兴呢? 叶垂云忽然愣住了。 “殿下,哥哥,我明天能去满运楼看看吗?” “不行——” “行。” 温徐清懵住了,“沐姐儿去,那我不能去了?” “你为什么不能去?”叶垂云诧异地看他,“我难道不能邀请沐姐儿去满运楼吃茶?” “你一个没订婚的王爷,和一个没订婚的侯府嫡女相约吃茶?你是打算让我妹妹以后不嫁人了吗?” “哥哥和妹妹相约吃茶有什么不对嘛?”叶垂云挑眉,面色沉沉不喜,“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温徐清懒得和他争辩,只道:“我带着你和云秀一起去吧,卫三在,他们许久没见,正好将此事戳破。” 话落,温徐清对叶垂云道:“我是亲哥,我才能跟她去,你啊——充其量不过是亲哥的好朋友。” 叶垂云一时语塞,哼,真是好有道理! 第40章 太后赐婚 宫中有位秦茶官,原是满运楼的红人,因为名头太大,进宫侍茶被陛下看中,就留在宫里,从此后成为绝唱,寻常人绝无可能再看他侍茶,是以满运楼把秦茶官来表演点茶的消息放出来后,京中茶痴闻风而动,满运楼三层的位置竟是重金难求。 卫国公挑帘下车,他今日甚是开心,家里那个已经置气一个多月的三儿子,忽然开窍了似的,竟然拿了满运楼的点茶帖子来,还是前排能分一盏茶的好位置,卫国公开心地把事情全推了,梳洗打扮一番,神采奕奕地来观茶。 落了座,才看到旁边坐着的居然是温侯,带着三位儿女,有一对生得一模一样,另外一个看起来文静娴雅,卫国公颇为尴尬,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卫三一双眼痴痴地看着对方,卫国公心下明了,这一位定是侯府的五姑娘了。 观其形样,落落大方,神情自在,虽不如其他两人貌美,但的确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心中恶感顿然去了几分。 “咦,卫国公,这么巧。” “哦,林太常——”卫国公忙不迭打起招呼。 这位是林太常是当朝太后的弟弟,两人差了十多岁,说是姐弟,更似母子一般,林太常自小就是出了名的神童,长大后更是连中三元,但他心思不在经济仕途,只好研究学问,官拜太常后,掌管天下教化,桃李遍布天下,甚至钦天监的监正,都是他的徒弟。 “许久不见林太常,近来可好?” 林太常不过四十岁,风华正茂,气质卓然,见卫国公询问,展颜笑道,“好得很,刚收了温侯的五姑娘做义女,这次来还是借了温侯的光,不然以区区在下,又怎么能拿得到这张万人哄抢的帖子。” “真,真的吗?”卫彦闻言站起,又惊又喜,“昨日才说林太常要认下云秀做义女,太后娘娘还要给我们赐婚,这,这竟然是真的?” “你听何人所说?”卫国公面沉如水。 “自然是听我说的——”林太常身后,有人痞里痞气地搭腔,众人一看来人,纷纷行礼,“殿下。” 搭话的叶辰澜不敢受,退后一步,站在叶垂云身后,直到大家一礼过后,方道:“昨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也不知从哪听了卫三公子和温五姑娘的事,还感动得落泪了呢,听说有情人至今未成眷属,太后娘娘就要自己来成这一桩好事,今日那赐婚的懿旨大概已经下了吧?”叶辰澜笑笑,和叶垂云落了座,侧对着温侯一干人等,继续道:“可巧昨晚遇见了卫三公子,同他讲的时候,他还笑话我痴人说梦——卫三公子,这你不得谢谢我通风报信?” “应该的,应该的。”卫彦激动得手足无措,居然径直走到了温云秀面前,磕巴着,“云秀,你你,你听到了吗?我们——” 温云秀垂着头,颈边和面上一片薄红飞起,旁边人听闻此言,纷纷窃窃私语起来,甚至也个别年轻胆大的,开始打趣起卫彦来。 此时,温侯重重一咳,场子里立即安静了。 卫国公愣了愣神,怎么这么快? 卫彦被喝住,一时无措,忐忑地看了眼温侯,温侯道:“只怕是国公府的门槛太高,便是林太常的义女,也入不得国公夫妇的眼——” 林太常笑道:“是吗?国公爷,我们小门小户,高攀了啊!” “不敢不敢,太常说哪里话,两府本就门当户对,五姑娘如今又是太常的义女,实在是我们高攀了。”卫国公局促地道:“太后老人家给下旨,那是我卫家的荣耀,求都求不来,哪里敢不从,今日接旨,明日就去侯府相商两个孩子的事,到时候还求温侯多照顾我那不成器的老三才是。” “哪里哪里,卫三郎是京中才俊,有这样的女婿,求之不得。” 说话之间,叶垂云举起茶盏,“今日事急,本王先以茶代酒,与诸位共庆这桩好事。” 厅中十数人,纷纷举起茶盏,“共祝两府永结秦晋之好。” 温云沐身在其中,感叹人生若想成事,后宅里的阴毒手段要会,但更要学会的是如何借力打力,去谋更大的局。 后宅,像封死的水井,禁锢了她的天空,重生以来她哥哥和叶垂云带她走出后宅的这口水井,她才知道这世上也有这么大的天空,这么广阔丰富的、女子从未有机会见识过的世间。 “哥,太后为什么会大张旗鼓地支持殿下?” 温徐清侧目,“你干嘛问这个?” “想不明白,所以才问。”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上个月林家的荣源老家出了事,林家的两个小辈强抢民女,被抓了,闹得沸沸扬扬,灰头土脸,太后下了一道懿旨,那两个人放出来的时候,林家的人在衙门外,行了家法活活打死了。” 温云沐暗自心惊,又不禁叹太后真是个杀伐果断的,按哥哥所说,林家是清流领袖,名声是最重要的,出了强抢民女的事,自然是清白传家的最大污点,而家法打死,是切割的最好办法。 “林家的老家,怎么敢有人查?” “当然不是当地衙门查的,是巡察御史走到荣源,有人当街拦轿告状。” “御史姓李?” 温徐清笑道,“你倒聪明。” “李家也太着急了,这么点事怎么能扳倒林家呢!” 温徐清摆摆手,低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番,“事情一出,京中青松学堂的陈大儒就以此为题,谈国之法理,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幸亏太后懿旨下得快,据说是跑死了几匹马,第三天就到了荣源,当天就把人在衙门口打死了,白桦书院又以此为题论了一番,才驳倒了青松学堂,若不是此事处理得宜,以青松学堂的声势,林太常可是要在朝会上被弹劾的,那定然逃不过请辞,后来鉴于太后的处置,林太常上书自罚三月俸银,才将此事揭过。” “竟如此凶险。” “你说,太后再不改换门庭,她林家可怎么办?”温徐清笑道,“便宜殿下了。” 说话之间,秦茶官已结束了点茶,其余在旁侍奉的茶官纷纷冲出一盏高山流水以做呼应,有一面生的茶官走到温徐清近前来,“小侯爷,殿下让我送盏茶给你吃。” “谢殿下。” “殿下还有句话要我转达。” “什么话。” 茶官神色颇为扭捏,低声道:“说,让你少嚼舌根子。” “嗯?” 温徐清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茶盏,冲的是一座古诗和一个男子的画面,这不就是哑巴进庙——少说话! 呵! 温徐清气不打一处来,但旁边的温云沐却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没想到一个铁面黑脸王爷,还有这种挤兑人的手段。 叶垂云顺着兄妹俩投来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心满意足地饮完了秦茶官亲自奉上的茶。 而几条街外,秦微舒狠狠地给了自己女儿一耳光,“这是太后的赐婚,你再闹也没有用!” 温徐铭扫开凳子上的碎片,笑道:“姐姐也是,着急什么,便是婚事今日议下了,不也还要至少半年才出嫁,半年那么长的时间,总有意外发生,何必急于一时呢!这会子娘亲要去青云观罚过,本就恼得很,你还要火上浇油。” 温云婉捂着脸呜咽,“都是你,你还说,上次的事就是你害的,你不是能耐嘛?怎么就让温云秀嫁进去了?” 温徐铭微微蹙眉,白净英俊的面上露出不耐烦的身影,他冷冷道:“三姐。我说话,你是听不懂吗?” 陡然,温云婉收了声,许久后道:“你,帮帮忙。” “好,你别闹,我想想看。” 第41章 妹妹给哥哥夹菜怎么了? 攒竹? 这个名字上一世过于陌生了,甚至没有什么印象。 “二姑娘,大公子还没回来。” 攒竹的外貌甚至连清秀都算不上,但她有一股野蛮的生命力,散发着扎根于土地,不屈不挠的繁茂感,一张圆圆脸,眼睛也是圆圆的,很可爱,因为长期练武,人也显得非常灵巧。 “没事,我下次再来。”温云沐从温徐清院里出来,转身去了听涛阁,今天是双数日,叶垂云散学后会在听涛阁等她练枪。 “我哥又出京了?”温云沐边绑着腿边问。 “没,陛下准了换防的事,你哥在大营帮你父亲处理准备事宜。”叶垂云靠在缸上喂金鱼,“你现在这个角度,挥枪一百下。” 温云沐照做,叶垂云教她枪,比白虹苛刻了百倍。 “能不能帮我查个人?” “认真点!”叶垂云的扇子搭在枪上,生生将角度压了下去,“这一招,有回马奇效,角度要低,力道要狠,才能戳得到人的咽喉。” 他扇子不撤,温云沐拉不动自己的枪,叶垂云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是恨卢家安,想想他跪在你面前,戳下去——” 温云沐的精神顿时振奋到十成十,顺着叶垂云手指的方向刺了一枪,仿佛卢家安真的就在眼前似得。 “很好,记住这个感觉。”叶垂云闲闲道:“你是要查攒竹吗?攒竹就不用查了,是个好的,你哥查过,我也查过,她说的事都属实。” 温云沐一愣,可心里依旧不太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哥是个极谨慎的人,他说没事,你要相信他。”叶垂云蹙眉,从身后托着温云沐的胳膊肘,“抬高。” 这——似乎是他在抱着她似的,可是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般悸动。 温云沐略略有些欣喜,看来自己封心锁爱的本事又进步了,能面对美色而毫不动摇。 叶垂云的目光从她面上一扫而过,她的欣喜,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欣喜。 “这一招,今天挥完八百下再走。” “好。” 八百下毕,温云沐躺在地上苟延残喘,叶垂云的脑子里大概是没有怜香惜玉这个词,她觉得白虹已经够严苛了,和叶垂云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回去让白虹帮你数着数,再挥两百下,明早起早一点,再挥五百下。” “韩先生还有作业,我怎么提得起笔?” “那是你的事。” “丧心病狂。” 叶垂云拍拍手上残留的小米,“谢谢夸奖,我让人做了道新菜,爬起来吃。” “哦。” “听过青松学堂吧?”听涛阁的暖房中,两人落座,叶垂云忽然发问。 青松学堂?前几日在秦茶官的点茶会上听过这个地方,“是率先向林家发难的书院吧?” “你知道?” “哥哥那日提过一嘴。” “侯府资助着京郊的三个书院,你可晓得?” “嗯,但具体是哪三个,不是很清楚,这种事一般都是秦氏张罗。” 叶垂云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温云沐盘中,今日这道菜,一头猪只得五两可用的肉,肋排之下剔出薄薄一点,切得迎风透亮,烧热锅,瞬间爆香。 “咦,这口感。” “如何?” “鲜嫩。”温云沐有心问问怎么做的,又是说正事的时候,实在不好意思问出口。 “下次再让人做来。”叶垂云又夹了一筷子,道:“我找人盯过秦氏,发现有件事并不寻常——” “如何说?” “温家张罗着捐助了青松学堂、白鹭书院、凌霜书院,秦氏每个月都会去拜访这三个书院,青松和白鹭只留半个时辰,凌霜要留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温云沐思量了一下,“这两个时辰中,下人跟着吗?” “别的不进去,只有她身边的冯婆子是跟着的。” 凌霜书院是个京郊的小书院,大富大贵人家的公子哥们并不去,平日只有家境贫寒或上进赶考暂住的。 如若之前,温云沐会立即猜想秦氏和别的男人有私情,但现在知道她背后可能隐藏着杀害她母亲的凶手,第一反应便是:“难道凌霜书院是个彼此联络,传递信息的地方吗?除了我家,还有谁家资助过?殿下可否让人去查查?还有,秦氏之前的事,也可以查查,能捏住把柄最好不过。” “你使唤我,使唤的可真是顺溜。”叶垂云抬眼,但面上没有半点不喜的意思,只应了声又道:“我已经让人去凌霜书院了,想着先把里面的人搞份名单出来,秦氏是从老家玢州嫁入侯府的,若想知道以前的事,要么是去玢州打听,要么是审她带到侯府的老人。” “她带进侯府的,的确是有几个,现在也只剩一个冯妈妈了,还有一个贴身的大婢女,也从不出内院,只怕是不好下手。” “其余的都是死了?” “不是,有两个被她派去管庄子了,城外的庄子交给她管之后,有几个是我母亲的人,都被她换掉了,但她刚嫁入侯府没多久,没有趁手的人,才让那几个人拖家带口去的。” “既然有活人在外头,就好打听。” “可毕竟都是她的陪嫁。” “只有死人才会永远闭嘴,人活着,自然有办法撬开嘴。” “那倒是。”温云沐神情平静地赞同一句,喊打喊杀要人命这种事,她已经习以为常,“殿下,我父亲罚了她去青云观,跟着去的都是她信得过的,若是有什么,她这阵子一定会放开了手脚干,辛苦殿下,帮我盯紧一些。” “你要怎么?”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咯!”温云沐夹了一筷子放在叶垂云盘子里。“这个好吃,你尝尝。” 身旁的阿荆阻挡不及,眼看着殿下毫不顾忌地把菜吃了下去,还嗯了一声,在此之前殿下只容许一个人这么做过,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温徐清。 温云沐是温徐清的妹妹,殿下把温徐清视为兄弟,那么温云沐也就是殿下的妹妹,妹妹给夹一筷子菜怎么了?再正常不过了吧! 阿荆这么想着,把伸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第42章 少当跟屁虫 太后赐婚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京城,人人又都将太后称颂了一番,其中卫三最诚心,若不是太后人还活着,他恨不得立个牌位日日供奉。 唯一一个愁苦的就是赵姨娘。 “我本想着——”赵姨娘刚开腔,被温云秀打断了,“娘亲想什么,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我们在侯府人微言轻,便是主母那么大的仇,娘亲在侯府这些年又查出什么来?秦氏当家,别说报仇了,便是能好好活着都不易。” 赵姨娘叹口气,女儿主意大,她被瞒得死死的,若不是上次被人发现云秀与卫三在红梅林相会,她都不知道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可眨眼功夫,还没容她想清楚,太后又赐婚了,一桩不可能的婚事就这样板上钉钉。 “云秀,你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自己,因为娘亲。 她被吊死的时候,温云婉说,“你别怕,你那下贱娘明日就来陪你。” 那日她重生后迫不及待问温云沐时,温云沐停顿了一下,她说娘亲没死,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可是,她不信,温云婉等人没有放过她母亲的理由。 “事到如今,娘亲想得再多也是无用了,明日林府要开席面,让娘亲备下的东西在哪里?我再检查一遍吧。” 林府认她做义女,自然不能悄无声息地认,林夫人在家里开了席面,发了一圈帖子,京中数得上号的贵胄之家都去了,也算是将此事做到了实处,就算是嫁入了国公府,国公与夫人再不喜,看着林家的面子上,也不敢太为难她。 温云秀知道林家这么做是应了太后的要求,但心底仍是感激的,那日她在满运楼看到林太常的手,骨节突出,拿杯子的时候会不自觉地颤抖,定是长期案牍之苦所累,回来就和娘亲研究了外敷的药膏出来,而林夫人又有失眠之症,赵姨娘也亲手制了安神香。 温云沐中途来看过一次,带了两个极好的木盒子来,防腐密封都是极好的,“这两个木盒子是我从唐王府讨回来的,这盒子大有用处,林太常极好收集古书,这种盒子里放一点花椒,存上古书,想放多久就能放多久,林太常早就四处高价欲购,可久不能得。” “二姐姐,这么贵重的盒子,就放上我这些东西,岂不是浪费了?”温云秀推辞着,其实也怕有喧宾夺主的意思,只怕林太常只相中了盒子,而不去看真正打动人的礼物。 “都说礼轻情意重,也得是怎么个重法,又要一是显得贵重,二是又与内里不甚贵重又极富巧思的东西鲜明对照着,两厢之下才有冲击,他日林太常日日在书房中打开这盒子,都会想起你那副药来。” “原来如此,妹妹受教了。” 温云沐随着盒子送来的,还有几身衣服和珠花,都是极好的东西,温云秀看着一时哽咽,“二姐姐,我——” 温云沐摆摆手,也不让她多说,“之前太傻,现在才晓得要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你荣耀,就是我荣耀,大好的日子,总不能让温云婉比下去。” 今日,温云秀极佩服温云沐的远见,三姐妹站在一处,倒像是温云婉是来认亲的,华服美饰,佩环叮当。 “哪个是温府的五姑娘啊?那个穿桃红衣衫的吗?” “不是,是穿了成套织金锦的。” “啊!有成套的织金锦?” “是啊,每年还没出蜀地就没了的东西,温侯居然弄了一身给一个庶出女儿裁衣服。” “慎言,庶出女儿怎么了,现在可是林太常的义女了,眼瞅着要嫁进国公府去的,他家里那两个嫡女可都没有这么体面。” “他家那个嫡女应该是要嫁给唐王殿下的吧?” “谁知道,眼看着姐姐和妹妹都有好归宿,不知道中间的这个什么感受?” “能有什么感受,又不是一个娘生的,自然是酸得很。” 温云沐抬眼看看,说话的几个她都认识,惯会嚼舌根子的,之前被温云婉教训过,有这等机会,自然铆足劲地奚落她,不知怎地,温云婉今日居然都没有发作,以她的脾气,定有他图。 “云秀,你太有心了。”林太常入手木盒便知不是凡物,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木香,心中忽然欣喜若狂,这定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东西,而打开一看,是一粒粒用银箔纸分贴好的小块膏药,“这是?” “太常常年执笔,恐手指常有肌痛,特地做了几帖缓解伤痛的膏药,只需要发作时裹在痛处即可。” “啊!”林太常心中暖流奔涌,对温云秀又多了几分喜爱,忍不住侧头去看身旁的夫人,“你这是什么好东西?” “是安神的香,这孩子真是费心了。” 林太常府,什么好的东西没有,能送到心坎上又尽显心意的,却不多。 温云婉看着温云秀被林太常夫妇拉着说话,忍不住冷嘲热讽道:“我也不知道二姐姐是为何,五妹妹现在飞黄腾达,一个庶女竟比你我都风光些,又给你带了什么好处?” 温云沐不为所动,“大家都是姐妹,她好,我当然替她高兴。” “二姐姐可别忘了,卫三公子这门亲事原本是说给你的!”忽然,温云婉拔高了调门,身旁人纷纷看来,有京兆府陈林的女儿陈双双,不怕事大地拱火道:“天呐,那温五姑娘这桩亲事,岂不是从她自家姐姐手中抢过来的?” 温云沐抬眼,面色陡然一沉,今天是温云秀的好日子,有人眼红也不奇怪,可非要跟着温云婉把自己也搅合进来,多少是有些愚蠢。 陈林之女,陈双双,一见叶垂云惊为天人,思慕至今。 “我与卫三并无婚约,双方父母从未动过议亲的意思,要真论起来,唐王殿下自小长在我家里,还曾有过一番议论,便是造谣也该造我与殿下的谣言才是,又何必说些八竿子打不到的人。” “你,你胡说八道,你什么身份,也敢高攀唐王殿下?”陈双双果然动怒,将话题引到了叶垂云身上,隔着两三个人就指着温云沐,高声怒喝起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望了过来,温家的嫡女温云沐,她们是常听说的,但鲜少见过,都说她生得美丽,但性情怯懦,是个又没主见又没才情的空皮囊,今日见陈双双与她对上,都好奇地看起了热闹。 “高攀?”温云沐笑道:“高攀什么,殿下常说他与我哥哥交好,我也算他半个妹妹,便是我这三妹,殿下也都当妹妹一般关照的。” 陈双双听闻此言,明显松了口气,低声道:“那你又说什么婚事——” “说是一码事,成不成是一码事,难道这满桌子坐着的姑娘家里,父母就从不讨论,只等着出阁之时就从天上掉个夫婿下来不成?” 温云婉闻言,讪讪笑道:“哎呀,我这姐姐平素不怎么出门的,言辞稍显粗俗,各位请多包涵。” “我不过说两句真话罢了,也叫粗俗,既然妹妹不知什么叫粗俗,我举个例子——”温云沐指着陈双双道:“这位小姐日夜思慕殿下,却也不自己照照镜子,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温云婉愣住了,她望着温云沐,低声道:“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而在一屋子轻声嗤笑中,陈双双站起来,把一碗汤尽数泼在了温云沐的身上,她红着眼眶,又羞又气,恨不得要掐死温云沐,手指摇摇晃晃地指着她道:“你,你竟敢如此侮辱我!” 温云沐慢条斯理地掏出帕子,将衣衫上的残羹擦净些许,道:“我只是告诉陈小姐,少当别人的跟屁虫,跟错了人,没有好事等着你。” 温云沐长身而起,对白虹道:“去更衣。” “是。”白红忍着笑,跟着走了。 第43章 刺杀风波 “走快点。”温云沐一离开众人视线就吩咐着,白虹不解,“姑娘不是去换衣服?着急什么?” “不是,我只是借故出来罢了。” 挑衅陈双双,其实就是想挨泼,方才她眼看着温云秀被一个小男孩叫走了,那小男孩之前在林太常夫妇跟前玩耍,看着极其亲昵,她知道林太常有三个儿子,最小的儿子因为是老来子,所以最得宠,虽然从未见过,但从年纪上看,应该是那位小公子。 “他们是从这边走的,你我分开走,只找人少处,看到云秀之后就不要走开,千万盯着别出什么事,尤其是那孩子,万万伤不得。” “知道了。” 温云沐着急上火,她一路疾行,在花园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小公子和温云秀的身影,又找了一遍,走到一处亭台处,只见一处门窗紧闭的二层小楼前站在一个上了年纪的妈妈,正在左顾右盼地警戒着什么。 温云沐从楼后绕过去,一掌劈晕了婆子,将人拉到院中竹林里,把窗户挑了个缝,只见温云秀面对着窗户,而背对着自己的是比温云秀矮了一个头的小公子,在他的身后,两手交握,紧紧攥着一枚寒光闪闪的匕首。 情急之下,温云沐一脚踹开门,而那小公子也挥出了刀,电光火石之间,快得都来不及眨眼,甚至当下她什么都没想,一把推开了温云秀,接着一阵温热从腰间涌出,温云沐握住了孩子的手,道:“我是温云沐,侯府的嫡女,你伤了我,我家去告御状,你说林太常会不会打死你?” 那孩子懵了片刻,忽然咧开嘴要哭,温云沐一把捏住他的嘴,又道:“你别哭,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不把你供出来,如何?” 小公子抽泣一声,嗯嗯了两句,温云沐松开了捏住他嘴的手,只见他哭着说,“我我,我听你的,你别告诉我爹爹——” 温云沐捂着伤处,对已经吓傻了的温云秀道,“此处不能待了,你来帮我裹一下伤处,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温云秀慌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着,哆哆嗦嗦掏个帕子出来,温云沐摆摆手,“这个不济事——”话落,一直嫩生生的手递过一条裤腰带来,小公子哭得一脸潮湿,咬着唇,提着裤子,“给你这个。” 温云秀接过来,把温云沐的衣衫用匕首挑开,用帕子垫在伤处,好在匕首刺得不深,她从荷包里搜出一罐小药粉,“二姐姐忍者些痛。” 上药,包扎,温云沐痛了满头满脸的汗,她等着温云秀把一切归位,道:“小公子,带我们去一处附近的清静地方,再不走等下就要有人进来,喊小公子伤人了。” 孩子一听,脸色立即煞白,他拎着裤子,急急忙忙地道:“这,走那边,那边还有个曲溪阁,平日没什么人去的。” 温云秀搀着温云沐,“二姐姐,我那点药止不住血——”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走。”温云沐握住温云秀的手,心里火烧一样,盏茶功夫,她已经把这件事前后想了个通透。 如果林家的小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发现他刺伤了温云秀,林家和温家会怎么做? 林太常少不得家法伺候一番,林夫人老来得子,又怎会不心疼? 温家的女儿挨了这样一刀,温侯定不会善罢甘休,温林两家的干亲就此作罢。 温云秀不仅没了林太常义女的身份,又同林家生了龌龊,太后这道懿旨就陷入了两难之地,卫家自然会想办法能拖就拖。 而温家,是叶垂云最稳定的靠山,林家是新投,这两家对叶垂云来说,都是极重要的盟友,真到那时那刻,就是将叶垂云架在火上烤。 好一条歹毒的连环计! “二姐姐,快坐。” 进了曲溪阁,温云秀忙找来个靠枕,将温云沐扶着坐下了,林小公子自知闯下大祸,也急忙找来水,愧疚地道;“这位姐姐,你喝一口。” 温云沐观其言辞做事,其实家教甚严。 “你叫什么?” “林景云。” 龙吟则景云出,林太常对这小公子可是有着无限期许的。 “你不是无缘无故做伤人之事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人,跟你说了些什么,让你想要去刺伤我妹妹?”温云秀压低声音道,伤口纵然不深,说话之间也是极痛。 林景云抿着唇,欲言又止。 “收我五妹妹做义女,是太后的意思,你可知道?” “啊?” 林景云愣住了,太后在林氏一族中早已被奉为神女一般的人物,她才智过人,才华绝伦,威望更是无人可比肩,如果有人告诉他,此事是太后一力促成的,他绝不敢做出今日之事。 “你被人利用,做下此事,若还留在方才地方,被人一张扬,便就坏了太后的好事,现在说,我还能替你遮掩,再不说,我走出这个门去被人发现,不仅你倒霉,你父亲、母亲、兄长,都跟着倒霉!” “我说,我说!”林景云急起来,他站定在温云沐对面,道:“那日周妈妈说我娘亲晚上找我有事,要我过去,可我走到娘亲门外,听到她同父亲吵架,说什么以林家的名声为什么要去换一个庶女的好?父亲发了好大脾气,还摔了东西,说娘亲头发长见识短,周妈妈就没再让我听下去,带我走了。” 林景云抽泣一下,又提了提裤子,接着道:“后来周妈妈说,温侯爷为了嫁女儿,逼爹爹收他女儿做义女,他女儿——” 说着话,林景云胆怯地看了温云秀一眼,温云秀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道:“你说吧,都是些旁人编排的瞎话,我不怪你。” “周妈妈说,说你是个庶女,又,又是个没脸的,在外面和人勾勾搭搭,闹大了肚子,才,才着急进门。” “所以你就想起你娘亲那日的话?”温云秀问。 “嗯。”林景云点点头,“周妈妈说林家好歹是个清清白白的地方,温侯却凭着自己的战功这么逼我们,她说,说我是个孩子,孩子做事别人必不会怪罪的,就给了我这把匕首,让我在今日刺你一下,这样你一生气,就不会认我父亲做义父了。” 林景云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其实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想着就扎一下,只要见血了,或者你喊起来,我就收手的。” “傻孩子,无论你扎的深不深,只要你动了手,太后、你父亲的筹谋,就全部变成了一场镜花水月。” “那,那我父亲,筹谋什么?”林景云壮起胆子问。 “筹谋林家未来五十年的家运。”温云沐低声道,“今日之事,你务必要烂在肚里,不准说给第二个人听,我想着你那婆子是回不来了,便是真回来了,问你什么,你都说有个人闯进来打晕了你,醒来就在曲溪阁了,其余都不晓得,知道了吗?” 林景云惊慌地点点头,鸡啄米一般,“晓得,晓得。” “好。”温云沐撑着桌角站起来,“云秀,你从另外一条路回去,当什么都没发生,务必小心些。” “那二姐姐你呢?” “我是出来换衣服的,自然也是换了衣服回去。” “不行,你这伤口还在渗血——”温云秀一口拒绝,“席面怕还要一个时辰才结束,你撑不住。” “我自己想办法。” “那,那温二姐姐,你,你可以先到我房里去。”林景云见温云沐面色煞白,忧心道。 “不用。”温云沐推了一把温云秀,“今日之事干系极大,你们务必按我说的做,要绝口不提。” “好,二姐姐。”温云秀红了眼眶,“我知道了。” 说着话,温云秀往门边去,还没伸手开门,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她忽然愣住,面前是叶垂云那张微带细汗的英俊的脸,他只扫了一眼,就匆匆自温云秀身边掠过,走到温云沐面前,咬牙切齿地道:“伤哪了?谁干的?” 林景云吓得情不自禁地哆嗦一下,哭出了声,温云沐及时地伸出手,捏住了林景云的两瓣嘴,心虚地道:“没人受伤,我和林小公子他们说话话。” 叶垂云低头,下巴收得紧致,如刀锋一般,他望定了温云沐,半点耐心也欠奉,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跨步走出去。 整个人冷得像是一柄冰刀,挨近了都觉得冻人。 温云沐的伤处恰好被他捏在手中,痛的几乎要翻个白眼晕过去,在理智尚存之际,不由骂道:“你疯了?还不快放下我!” 叶垂云摊开手掌,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迹,冷笑道:“温二姑娘,论疯,我如何及你万分之一?” 管他几分之几,温云沐想,若被人看到,她自己名声臭大街是小,今日之事怕是会跟着被人疑心才是大事。 “殿下,你快点放我下来!”温云沐急眼了,叶垂云已经抱着她出了曲溪阁,转个弯就要进花园曲径,届时人多热闹的地方也不止一处,“众目睽睽,你我——” “少废话,我要带你回去。” “不行,不能被人看到。” “为什么?” “我——前头有我喜欢的人啊!” “呵,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俩兄妹都喜欢离家人!” 前头五步处,有个银白袍子的年轻男人转过脸来,沉静文雅,面目俊朗,“离庚白见过殿下。” 离庚白?!离侍郎?!自家大哥的大舅子?! 第44章 她和殿下并无婚约 “殿下,今日之事我一定将缘由讲给你听,但现在我需要换了衣服,好好地回到席间,你若真帮我,一是帮我找白虹为我更衣换药,二是帮我找哥哥,让他找个借口带我回府。”温云沐攥紧叶垂云的衣襟,“你快放我下来,不要再生事了。” “怎么?怕被离侍郎看到?”叶垂云冷道。 温云沐有些不耐烦,紧要三关,难道他听不出来自己是胡说的?天天嘴上挂着以大局为重,真到要为重的时候,反倒先抛开大局不谈? 说话之间,离庚白来到近前,他微微往叶垂云怀里一打量,就若有若无地拦住了对方去路。 叶垂云怀中之人,明显是做闺阁姑娘打扮,他不能让他就这么带走她。 “你要拦我?” “殿下怀中之人,若与殿下无婚约关系,还是不要玷污姑娘的名声为好。” “离侍郎不认得此女?”叶垂云微微调整角度,让温云沐的脸在离庚白面前露了一瞬,离庚白愣了下,实在是太眼熟了,于是他迟疑着:“莫非是温府的嫡长女?” “你既然认出了是谁,难道还不知道本王与她之间的关系吗?速速回避退下。” 温云沐艰难地抬起头,望向了离庚白,离庚白生得温文尔雅,有一双如鹿一般温柔多情的眼睛,和平时不显山漏水,但微微一下就又圆又深的酒窝,着实也是一副好皮相,但是此时此地她并没有心思欣赏这个英俊的男人,她蹙着眉,冲他微微扬了头,示意他快点走,只是这一番场景落在离庚白眼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温云沐正在向他求救。 显然,唐王殿下目前所扮演的就是个登徒浪子的角色。 “据我所知殿下与温姑娘并无婚约。”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那么下官该过问什么?过问温姑娘明明可以自行走路,殿下却硬要把她拘禁在怀中?” “她伤了脚。” “那殿下也该使人通知她的奴仆来接她回去,如若今日之事由他人看到,温姑娘岂非名声尽毁?” 当真是有种之人,温云沐贴在叶垂云胸前,敏锐地察觉到叶垂云的呼吸重了几分,他已经有脾气了。 “殿下。”温云沐轻声道,“我痛。” “知道了。”叶垂云亦轻声道,他转身将温云沐放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坐下,遥遥看了离庚白,此人站在远处也不靠近,但也没有半点想走的意思。 “我已经让阿荆去通知白虹了。” “什么时候的事?” “进门前。” 叶垂云从荷包里掏出一粒药丸来,“这是军中续命的药,吃了极涨精神,但是过后要好好进补才休息的过来,你放在身上备着,若一时半会真走不脱——” 话没说完,温云沐就抢去放在嘴里,此时此刻她已经眼冒金星,急需续命了。 林景云那一刀也不知道是多深,温云秀纵然为她止了血,但也不过眨眼功夫又裂开了,她被叶垂云抱在怀里,好似躺在浪里,头晕眼花,总觉得天旋地转,说不清醒吧,又明白地知道发生了什么,说明白吧,又好似和别人隔着浓雾,想事情也逐渐变慢起来。 “殿下,我被人扎了一刀。” “什么?” “你速速去找我哥哥,让他到女眷换衣服的路上见着我,带我回去。”温云沐站起来,望着白虹远远极快地走过来,大概是叶垂云的药有了效果,她有力气推他,“殿下快去,明日再到我家里来,等我好转仔细告知你和哥哥,有人要坏林家和你的好事。” “你——除了腰间,还伤了哪里?” “没有了,你快去。” “殿下——”白虹走得一脸细汗,稳稳把住了温云沐的胳膊,将人撑住,“姑娘——” 肩上,披上了一件厚外衣,温云沐看着叶垂云穿着单衣走下了亭子,他来到离庚白面前,道:“现在,离大人可放心了?” 离庚白行了个礼,只看了温云沐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真是个端方君子,哥哥娶离家姑娘,真是一门好亲事!温云沐这么想着,目光跟着离庚白看了几眼,才在白虹的搀扶下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白虹。”温云沐低声道,“殿下的衣服你收好了,不可让人看到出现在我的身上,而且我受了伤,走不得了,你能不能抱着我走,只说我扭了脚,我们在换衣服的小路前等一等哥哥。” 白虹把手搭在温云沐腰间,入手处一片滑腻,好在她今日穿了件蓝色的衫子,有红色的暗纹花朵,看上去并不明显。 “很深?” “不太清楚,一直在流血,云秀已经处理了。” 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来,白虹警戒地回过头,却见一个陌生人走近过来,温云沐一愣,“离大人?” “我可以送你走。”去而复返的离庚白严肃地道:“我与林太常的次子交好,林家也算极熟悉,若信得过我,我带你们从后门离开,我让离家的马车停在那,可以直接送姑娘回温府。” 白虹充满敌意地看着他,正要说话,又听离庚白道:“离家与温家是姻亲,我妹妹许了你的哥哥,殿下为主,我为臣,我不好明着惹殿下不喜,但也不会坐视不平之事。” 原来,他以为叶垂云是仗势欺人,欺辱逼迫了她。 他说的没错,离家和温家有婚约,都是唐王的人,他却愿意帮她,甚至付出自绝前程的代价。 “姑娘。”白虹附耳道:“如果你信得过这位大人,我们最好马上就回府,你的伤势说不清道不明,耽搁久了,怕出意外。” 如果离庚白本身就是个圈套呢? “不,我信殿下,我们再等一等我哥。” 白虹搀着温云沐微微欠身行礼,“多谢离大人费心,我在此等一下我兄长即可,而且我的确是伤了脚,并不是殿下行轻薄之事,请离大人不要误会。” “既然温姑娘这么说,那是离某冒昧了。这就离开。” “等一下。”温云沐道:“谢谢离大人。” 离庚白微笑着,面上酒窝深陷,他只是点点头,便立即转身离去了,白虹马上将温云沐打横抱在了怀里,一边身轻如燕地走,一边问:“离庚白?” “你知道?” “嗯。之前殿下夸过他,说他人品方正,做事又有手段。”白虹忽而惋惜地叹道:“不过这么个人娶不到夫人,也是可惜。” 温云沐疼得心中烦躁,知道白虹是为了让她更舒适些,才找些别的话题来聊,便捧场地问:“为什么?” “据说他当年初入京中,有位女子心心念念看中了他,甚至是妾室也愿意嫁,但许多人好说歹说,他都不愿意,最后那女子吊了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要他扶棺送她一程,他也没去,那女子的父亲一气之下就病了,告老还乡前去离家大骂了一通。” “后来,就没人敢嫁姑娘给他了吗?” “都说那死去的女子阴魂不散——姑娘,姑娘,你醒醒啊!” 第45章 谁是幕后黑手? “云秀!”温云沐喊了一声,大汗淋漓地醒来,一阵痛意袭来,她忍不住低声呻吟着,小厅里立即响起脚步声,第一个拉开幔帐,映入眼帘的人正是温徐清。 “别动,刚止了血,差一点伤到脏器,幸亏白虹送你回来得及时,云秀又一早带了药堂的人进府候着,才没耽搁。” “我——”温云沐捂着腰,拧巴着脸,这会子才缓过劲来,疼得要命。 “云秀把事情都跟我们说了,家塾那边帮你请了假,只说是崴了脚没办法下地,殿下也要你好好歇着。” “殿下不在?”想起林家的事,温云沐想立即同叶垂云说道说道。 “刚走,说林家做事不周全,去宫里和太后讨一株老山参,来给你补补。”温徐清索性在床边坐下来,接了夏薇手中的药碗,一边喂她一边道:“你也是好本事,鲜少见殿下因为谁的事那般火大,还杂七杂八骂着离庚白。” “离大人?” “嗯,白虹借了他的马车送你回来的。” 温徐清忍不住叹道:“这两人若非同盟,现在怕是都快成死敌了。” 那日他和叶垂云赶到的时候,温云沐和白虹都已经不在了,只有离庚白在路边等着他们,见叶垂云来,便上前阻拦道:“殿下,温姑娘已经由她的婢子送回温府了——” 叶垂云眉间微挑,尚未说话,就见离庚白冲着温徐清道:“你我都是有妹妹的人,自然希望自家妹子所托之人是个君子,温姑娘与殿下既无婚约,你这个做哥哥的也该上心些,孤男寡女传出去只会累了温姑娘的名声。” 话说完,离庚白就告辞而去,但叶垂云比他快了很多,拦住了他的去路,极暴躁地问:“人呢?” 现下想起来是觉得好笑,但当下温徐清还是被吓了一跳,他连忙拦在了两人之间,客气地道:“离兄方才说,我妹妹回温府了?” “对,她似乎很不舒服,我就带着她们从后门出去了,此事千真万确。” “好,先行谢过离兄。” 再转脸时,叶垂云已经走到了五步外。走得比自己还快,他从小与他一处长大,知道叶垂云素来城府极深,鲜少情绪外露,这次对离庚白如此直白地表示不满,怕是心底早就气急了。 “离大人的话,改天哥哥去约他一下,我亲自致歉,可当下之际是要搞明白,谁在林家搞鬼。” “我们离府时,林太常就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但现在不敢大张旗鼓做什么,就在府里巡了一番姓周的婆子,但人不见了。”温徐清把空药碗放回去,道:“听说那婆子是林夫人陪嫁庄子上的人,进府里也有三五年,因为是娘家的老人,这两年才放在小公子身边跟着伺候的。” 底细干净,那就是身边人出了事。 “她家里还有人吗?”温云沐问。 “我已经派人和林家的人一起找,但希望渺茫,事情没有做好,自然是要杀人灭口的,周婆子死了,更不会留着她家人的。”温徐清叹道,“从白秀才一事,到林府一事,设计的人心狠手辣,心思缜密,若不是父亲误打误撞回来,你又一直留意着五妹妹,这两次怕都要被得了手。” “哥哥,为什么他们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云秀嫁入的卫家,如果只是不想云秀嫁入卫家,那么背后之人极有可能是秦氏,可如果借着云秀一事,破坏殿下的谋算,争取卫国公府、挑拨林家,那背后之人——” 温云沐欲言又止,当下废太子晋王与叶垂云为了储君之位争得你死我活,背后的势力自然是皇后一党,可操盘之人却不好说,若不找出来,只怕日后要被处处掣肘。 “此事我与殿下已有思量。” “哥,能不能告诉我?” “也不是说不得。”温徐清道:“既然没有头绪,那就先干掉明确的那个。” “秦氏?” “对。” 秦氏去青云观已有半月,下人虽然都有猜测,却也不敢说,但也有个别当墙头草的,见风使舵,见五姑娘攀上高枝,自然就会厚待于她,那薄彼自然就薄在了温云婉屋里。 温云婉一脚踢翻了火盆,“怎么就烧这些东西!还有烟!” 婢子哆哆嗦嗦收拾着,“没有往日的分量多,到了月底差一点,就掺了些低一等的木炭,姑娘别动怒,这就换了好的来。” 温云婉心中烦闷,狠狠掴了婢子几耳光,打得脸又红又肿,才放了人出去,婢子端着火盆子,红着眼睛挑帘出门,见来的是四公子,马上背过身去,温徐铭也不停留,只进屋看了一眼,道:“姐姐院子里的人才被父亲换过了一次,还想换第二次?” 秦微舒前脚去了青云观,后脚温侯就追究起锦兰污蔑白虹的事,亲自到院里来,把温云婉这一院子人都绑走了,发卖的,送回庄子看管的,许了军士做媳妇的,总之一个都不许留在府里。 “我现在还不就是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娘亲走了,也没人疼我了!”温云婉气不打一处来,挥手砸掉了手边的茶盏子,哭得梨花带雨,“你还说要帮我,怎么那温云秀就顺顺利利地认了林家的亲?” 温徐铭冷哼一声,“正要找你说此事,大哥这边被缠的死死得,忽然有人来报二姐崴了脚,你怎么让她在席间走掉了?” 温云婉沮丧道:“她跟陈双双吵起来,陈双双泼了她一身菜汤,我还怎么留她在席上?” “那后来你没跟着去?” “我去了的,可她走的太快了,眨眼功夫就跟不到了。” 温徐铭思量了一番,道:“真是崴脚?” 温云婉点了点头,女眷那边说是有人看到女使抱着人和离庚白说话,而离家的马车的确送了温云沐回来,事后离庚白也同父亲讲是崴脚了,所以借了他家的马车回来,中间诸多环节的确环环相扣,没有什么问题。 女眷都还羡慕温云沐运气好,被那位彬彬有礼,儒雅至极的离庚白施以援手。 “药渣查了吗?” “药渣?”温云婉想了一下,忽道:“对,夏薇说最近太倒霉,就都倒在外头路上了,想让人快点把病气带走,我倒是收集了一些,就都是补药,没什么特别。” 温徐铭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令他的纯真的少年气荡然无存,反而像个谋定的老成军师,他修长的五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毕竟是一家骨血,你去看看二姐。” “我?”温云婉立即跳起来,“你让我去看她那个贱人——” 温徐铭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了,他抬眼,满心不喜,“你再恨,我们也是一家人,你总要亲眼看看二姐的脚,是真崴了,还是假崴了。” 温云婉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颇为胆怯地道:“好,我知道了。” 第46章 假意探病 “三姑娘来了。”夏薇凑到白虹耳边道。 白虹戳穿锦兰一事后,成了温云沐身边最有威望的大婢女,就连刘妈妈也唯她马首是瞻,现在许多拿不定主意的事,大家都来禀她。 “回她说姑娘睡着,晚一点醒了再说。” “说了,没用,在院子门口撒泼呢。” “我去。” “谁来了?”温云沐听到外间动静,问。 “三姑娘,我去打发了。” “让她等着。”温云沐道:“拿药来敷,过会药效起来了,正好打发了她。” “嗯。” 温云婉早在门外等得一肚子气,知道温云沐的院子难进,可下人都敢给她甩脸子,尤其那个叫春蓉的,之前挨过教训,这会子更是嚣张,冷嘲热讽一番,“我们姑娘这几日且不好呢,三姑娘是千金之体,过了病气可了不得,夫人不得巴巴地从观里回来?” 气得温云婉要上前去,但身前高大魁梧的夏薇拦着,而身后新换的丫鬟婆子又指使不动,有心转头就走,想起自家弟弟不悦的神情,只好站在院子外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我今日一定要进去看看二姐。” “那就只能劳累三姑娘等等了。” 这一等,就是一盏茶的时间,气得温云婉在门外破口大骂。 “三姑娘。”门开了,是白虹冷冰冰的脸,“我们姑娘醒了。” 连个请字都不说,更是让都没让,两扇大门只敞开着,白虹率先走了,温云婉心中堵着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温云沐的卧房一股子扑面而来的药气,熏得温云婉差点没闭上了眼,她用帕子遮掩口鼻,柳眉高挑,“你这是吃的什么药,这么难闻?” 温云婉说着话,在床前不远的小桌处坐下了,极敷衍地打发婢女把探病的礼物送到了外间,一双眼在温云沐身上盘旋。 温云沐倒也大方,从被子里伸出左腿来,没好气地道:“若不是你在席间非要争个高下,我怎么会被陈双双泼一碗汤,没这事,我也犯不上崴了脚。” 温云婉冷笑一声,“说来说去,倒成了我的不是?” 她站起来,端详着温云沐的脚,的确很严重的样子,脚踝肿得发面馒头似的,还红彤彤的,别说走路了,连鞋袜都穿不进。 “这么严重?”温云婉心情大好,揶揄着:“不过你也算是因祸得福,离大人送你回来,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我听说现在有些好事的,都开始赌你和离大人会不会有婚约了——” “你想嫁?我让父亲替你去说亲,横竖卫家你是嫁不进去了,再过一阵,五妹妹就是卫三的正头娘子,到时候你也得重新议婚。”温云沐把脚伸进去,人靠在床上,笑意盈盈。 “你以为那个庶女嫁得进去?” “她嫁不进去,你就嫁得进去不成?” “你——”温云婉气得站起来,“告诉你,你走着瞧,别以为顺顺利利当了林家的义女就可以为所欲为——” “怎么?难道五妹妹那日应该不顺利吗?” 温云婉顿时语塞,懊恼自己说错了话,也不知温云沐听不出来没有,她心虚地把脾气收敛起来,冷腔冷调地说:“既然姐姐还病着,那我先回了。” “你什么时候去白鹭书院?”温云沐突如其来地问道。 温云婉回过脸来,明显脸上带着疑惑,“什么?” “前阵子刘妈妈出门碰到了白鹭书院的人,说近日没见母亲,想来青云观的事,大家都不想让外人知道,我听说家里捐助着三个书院,白鹭应该是其中之一,我走不了路,大哥又在忙,你抽空和徐铭去一趟吧。” “哦。”温云婉没当回事,“知道了,我回头问问吧,书院的事我不知道。” “嗯。” 温云婉懒得待,此间事了,马上告辞走人。 待人走远了,春蓉夏薇等人立即进来,将冷帕子敷在脚踝处好一阵子,又上了药,春蓉依旧不放心,“这药不会有什么别的症状吧?” 白虹摇摇头,都是些审讯时候用的小把戏,敷上一会看着极骇人,抹了解药就没事了。 “三姑娘信了吧?”夏薇惴惴不安地问。 “嗯,肯定信了的。”温云沐笃定地道。 秦氏,纵然是去了青云观还这么能折腾,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买通林家内宅的周婆子,竟然做出这种滴水不漏的事来,她自玢州来,凭自己的力量肯定设不了这么大的局,背后替她穿针引线的若真是皇后,满朝文武家里岂不是被渗透得筛子一样? “白虹,我哥呢?” “和殿下去了浮翠阁,说是今日宴请离大人替你道谢。” 温云沐小心翼翼地捂着伤口爬起来,不满道:“不是说我要亲自向离大人致谢吗?” 白虹笑笑,“殿下说不要随便欠人情,你伤好都猴年马月了,索性就替你把人情还了。” “替我还人情,就是请人逛窑子?!”温云沐擂床大怒。 白虹笑得愈开心,“你上次不也去了?” 温云沐叹一口气,“离大人那种人,怎么可能去喝花酒啊——” 离庚白的确没去过浮翠阁,收到帖子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是叶垂云下的帖子,帖子上写得很明白,同席作陪叶辰澜、温徐清。 他们这个组合,看起来不靠谱的只有叶辰澜,似乎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于是离庚白在晚饭后,人生第一次踏入了花红柳绿的销金窟。 销金窟自然是销金的,大手笔地请了浮翠阁当红的花国女状元红袖香来助兴,人坐在前头弹琵琶,后面坐了一个乐班子,光这些人站在一块,就气势十足,一首破阵乐弹毕,离庚白觉得这位红袖香不应该是女状元,应该是统帅三军的女将军。 而后,姿色过人的红袖香主动坐在他的身边来红袖添香。 离庚白不推脱也不拒绝,坦荡荡吃了杯酒,对温徐清道:“虽然我妹妹尚未嫁入侯府,但未来我终究也是你的大舅哥,我想问一问,你总是这般流连烟花柳巷之间吗?” 温徐清对着离庚白那又深又圆的酒窝,一时无言。 第47章 我娶她,亲上加亲 离庚白从出门游历至今,就没有参加过如此荒谬的聚会。 成平王世子,捏着酒杯说:既然离大人不想成亲,要不考虑下断袖一途? 自己的准妹夫,结结巴巴地说:红袖香,琵琶弹得好,就约你听听,没,没别的意思,我也不常来。 唐王殿下,大冬天里故作风雅地扇着扇子,说:多谢你那日送沐姐儿回府,不过以后不需要了,有我和她哥哥照应,你是外男,会生闲话。 离庚白心想,要不劝说自己祖父,把和温家的婚事退了吧!和这三个人绑在一条船上,怎么看都是命途多舛。 这三个人,未来还要从晋王手里夺天下,就这?! 离庚白长身而起,冷笑着:“恕在下扫兴,先走一步。” 三人顿时沉默不语,温徐清使了个眼色,红袖香带着乐班子都出去了。 叶垂云合上扇子,掷在桌上,没有生气,但口气淡淡:“今日本就是替沐姐儿谢你,至于旁的事,一则你妹妹尚未正式嫁入侯府,二则你入京多年,与我等鲜少往来,大概也不是一路人。” 离庚白默不作声,离家到他这一代,才算真正有了一个高品级的京官,而且他少小离家游历,与家中长辈的情分淡漠,是以家中不提结盟结党之事,而他又爱惜羽毛,就算知道自己的妹妹一早许了温家,也只在上京时拜见过一次温侯,就连温徐清,都只是脸熟,从未深交。 可是,官场上哪管这些,从他踏入京城的那时起来,他就被视为了唐王一党,若不是这样,他的升迁速度也不会这么快。 这道理,离庚白不是不明白,他其实一早就该去向叶垂云纳上投名状。 离家是渐北道上最有钱的世家,前朝时原本掌管金银场局,太祖起事,是靠着离家掌管的金银铁矿囤下的兵马粮草,太祖统一南北,几十年仗打下来,离家从最有钱变成了最贫穷,所以太祖和离家约定:叶家不倒,天下金矿,离家独占一分。 就是这一分,让离家富贵至今。 离家有天下之财,谁拥有了,谁就可以复制太祖的传奇。 就是深刻地知道这一点,离家才限制子弟出仕,限制女子外嫁高门。 离庚白和妹妹离黎黎是两个例外。 一个打小体弱多病,被道士带去云游四方,一个要去还温侯对祖父的救命之恩。 他们,被视为离家结盟的信号。 他们,没得选。 离庚白道:“是不是一路人,都是要殊途同归的。” 叶辰澜摇摇手指,放浪笑道;“那可不一样,便是同归,也是分早归或者是晚归,显然若不是因为有桩婚事,离大人恨不得不归。” 叶辰澜亲自为离庚白斟了一杯酒,忽然收敛笑意,道:“不过离大人可能没有想过,离家家财万贯,就算温侯偶尔救了离老太公,老太公想报答的方式多得很,为什么会主动提出要把嫡长女嫁到温家来?” 离庚白不是没想过,他还打听过,妹妹婚事定下前,祖父其实已经在京里住了好些年,朝中什么形势他再清楚不过,宸妃已经过世,叶垂云堂堂一个皇子,却被寄养在侯府。 当时,离家上上下下都反对过这门婚事,但老太公一意孤行,温侯答应的第二天,就将此事宣扬得天下皆知。 离庚白还知道,自己的父亲被叫到祠堂,在老太公亲眼见证下,发了毒誓,要一辈子忠于叶垂云。 “我没有不归,我只是在看。”离庚白沉稳得像一尊雕像,“离家本来就是殿下的剑,只是什么时候出鞘罢了。” “那你觉得现在是出鞘的时候了?”叶辰澜笑道。 “我以为我们不会在这种隔墙有耳的地方来讨论这些事。” “没关系,这里信得过。”温徐清笑笑,“但是我真的就是来听曲的。” 离庚白不去搭理温徐清的俏皮话,只望向叶垂云,他懒懒斜靠着,英俊的脸半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楚,就像当下的局势,明明已经水深火热,他却依旧信步闲庭,令人捉摸不透。 “我觉得是时候了。”离庚白道。 叶垂云抬眼看他,离庚白给他的感觉很奇异,像府里夏天做的糕点,外面软糯柔和,内里冰冷坚硬,很热的天融了吧,太过火热坏了外头的造型,大冷天里看着外头好好的,里头却又下不得嘴。 绝大部分人,都会被他欺骗了。 离庚白,绝对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 “所以你正好借着沐姐儿的事,和温家名正言顺地往来?”叶垂云轻描淡写地问。 “嗯。”离庚白笑笑,酒窝显得他愈发温柔起来,“我尚未娶亲,温离两家本就是秦晋之好,我娶了温家女,离家就是旗帜鲜明的唐王一党,我这个投名状,纳得可是大张旗鼓。” “很好。”叶垂云唇角微翘,“温家三姑娘未议亲,我可以同温侯替你说亲。” “我不要温云婉,我要温云沐。”离庚白望向温徐清,声音中充满了充沛的情感,令温徐清霎时联想到离庚白正在回味与温云沐的相见,“我对你令妹,一见钟情,两府亲上加亲,再好不过。” 温徐清微微挑眉,温云沐的婚事,父亲挑过许多人,却从来没有动过离家的念头,他们这样的门阀,儿女的婚事多多少少都有些结盟的考量,离家已是同盟,就没必要再牺牲一位女儿的幸福。 “难道,我不配吗?” 温徐清打量着离庚白,怎么会不配?人品、才华、家世,简直是十万里挑一,而且看沐姐儿的架势,也不厌恶这位离大人。 “此事需要禀明——”温徐清话刚说了一半,叶垂云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话也被打断了。 “不行。”叶垂云冷冷道:“沐姐儿这两年都不会议亲,这件事休要再提。” “我可以等。”离庚白缓缓道,“等她两年。” “那也不行。”叶垂云亦缓缓道:“休要再提。” “殿下——”离庚白忽而笑道,“便是殿下不想要我这个投名状,但婚事也是我同温家的事,殿下是以什么身份来传达自己的观点?若是以唐王殿下,那臣绝无二话。” 唐王殿下,臣。 离庚白清晰地划出了道来。 叶垂云微抬眉角,道:“以哥哥的身份。” 离庚白浅浅笑了,“那就得温二姑娘自己拿主意了,毕竟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哥哥,尤其是殿下这样的哥哥,没什么相干的。” 叶辰澜叹口气,置身事外看戏似的感叹,“我说离大人,你这么聪明一个人,又不打算另投晋王,干嘛非要惹他?” 离庚白也替叶辰澜亲自斟上一杯酒,徐缓地道:“有些人,你只要看一眼,就会知道,是你要穷奇一生寻找的人,世子,你该深有体会才是。” 这一下,连能说会道的叶辰澜也闭嘴了。 温徐清瞧着席间诡异的气氛,忍不住道:“你们,会不会都想多了,以为你们想让沐姐儿嫁谁,她就会安安分分嫁给谁了?” 话落,叶垂云唇边,忽然转瞬即逝地上扬了。 “离侍郎——”叶垂云似笑非笑,道:“你大可一试。” 第48章 学什么狐媚子样 夜深了。 秦氏拢了拢火苗,把一张薄薄的纸放在烛火上烧掉了,她望向了对面,她的儿子身着一袭黑色的斗篷,坐在暗处,像谋定江山的国手。 “卫府的事定了,让云秀安然地嫁过去吧,别再生事,下月我就回去主持婚嫁事宜。”秦氏轻声道,“你姐姐是少女心事,哭上几场也就好了。” 温徐铭嗯了一声,“国公爷想通了?” “想不通也得想通,国公府家大业大,这种时候别人需要他,他才能卖个好价,只可惜云婉没有嫁进去,云秀是个不听话的,的确少了光明正大往来的机会。” “娘亲觉得云秀可用吗?” “已经晚了,她同温云沐走得太近了。” “但这次的事不是二姐作梗,姐姐去看过了,的确是脚肿得厉害,云秀身后怕是另有高人,她若不可用,进了卫府不如早些除掉为好。” “是,所以叫你不要轻举妄动,人进了卫府,下手的就该是卫府,风险和失误自然也是卫府的。” 秦氏站起来,她知道自己这几件事没办好,如果再这么下去,就会失了别人对自己的信任,一旦信任坍塌,她就是一个毫无价值的人。 毫无价值,就是弃子。 “现在陛下已经准了换防的事,主要是东军和南军换防西北军,你父亲抽调去换防的人手应该已经出了名单,我们需要拿到这份名单,提前做准备。”秦氏道:“按照你父亲的性格,不会留在府里,应该是在东军署衙——” “父亲不会留,不代表大哥那里没有,与其冒险去署衙找,不如先在大哥院子里找找。”温徐铭道:“这件事我去安排。” “嗯,找到就直接交给凌霜书院的徐先生。” “这位徐先生——”温徐铭目光轻轻掠过自己娘亲的面上,看她保养得宜,容颜姣好,心里的疑惑消了一些,该问的话也没有问出口,毕竟徐先生也太老了些,纵然娘亲同他关系好些,也不过是昔日教授之谊。 当然,这么想的,不仅是温徐铭。 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凌霜书院山门处,和众多马车混在一起,一眼望去毫无异常。 温云沐挑了帘去看送客的徐闻,花白头发,穿一件宽大麻衫,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派头。 “这人得有五十来岁了吧?” 叶垂云嗯了一声,“每次秦氏来,都是他接待。” “他们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 “是,玢州传来的消息说,徐闻是秦家家塾的先生,也是秦氏的开蒙先生,一直伴着她长了十年,直到出阁前一年才离开秦府。” “他们之间有私情吗?” “不好说,还要等下次秦氏来的时候,才能弄清楚。” “我觉得——”温云沐停顿了一下,随后毫无半分害羞之色地道:“他们之间有过肌肤之亲。” “何以见得?” “你看他们并排而行,无人之处,肩膀不留缝隙,方才徐闻替秦氏拨动鬓发,秦氏一点也没躲开,两人之间必然对彼此是毫无防备的,只有过肌肤之亲,才能这么亲密。” 叶垂云眉间微沉,“你与人有过肌肤之亲?” 温云沐一愣,翻了个白眼,“说什么胡话?” “既然没有,又如何信誓旦旦说这么一箩筐的话来?”叶垂云话锋一转,“去满运楼。” 温云沐被噎成了个没嘴的葫芦,的确她没办法解释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如何能知道肌肤相亲的事的,总不能跟叶垂云说她是重生的,上辈子嫁给了卢家安吧? 可重点是这个吗?难道不应该是徐闻和秦氏之间的关系吗? 温云沐没好气地问:“我哥又去哪了?” “趁着这次换防,我们在禹城做了几个点,你哥出去了半个月,先把网铺开了。”叶垂云倒也不瞒她,把禹城、遂城、历城几处的人手安排都告知了她,温云沐这才知道原来父亲在东军中,早就开始秘密为叶垂云选拔和训练人手,祖辈三代清清白白,身手高强、心思缜密的人才能入选,一路从小兵恩威并济地提拔着,最后以战死的名义,彻底抛弃掉世俗关系,成为叶垂云的暗卫。 十数年下来,竟然有四五百人之多,他们直接听命于温徐清,但忠于叶垂云。 “你们是想先把这批人——”温云沐在脖间比了个手势。 叶垂云点点头。 西北军报上来的军报,他和温徐清细细看过,筛了五六个人出来,都是核心要务且有才华的人,一个个调查着,铁了心跟晋王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人死了,谁顶上? 后来的自然是可用之人,威胁家人性命开路,金子随即跟上,也不一定是自己人,只要不死忠于晋王就行。 温徐清跑这一趟,为的也是名单上的两人。 “每次都是我哥哥亲自动手吗?” 上辈子,温徐清之死的其中内情她并不知晓,想来也是因为替叶垂云做事而死,并不是战场上真正的战死。 “不需要,你哥哥只是过去坐镇,下面办事人绰绰有余。” “那他每次带卫队吗?” “你似乎很担心?”叶垂云好奇道,“你哥哥好歹是军中一把好手,你爹又亲传了温家枪给他,很少有人是他的对手。” “可是淹死的不都是会水的吗?”温云沐正色道:“殿下,你能不能替我哥哥找一个武功高强的贴身护卫保护他,他要是不同意,就不要告诉他。” “你——”叶垂云正要说话,却被温云沐牵住了手,她双目微红,眼中有微微荡漾的水光。 “殿下!”温云沐打断了他,“我只有这一个哥哥,你不想和他君臣相伴吗?” 她的手,指尖冰凉,明明是很柔软的,甚至新生的茧子也是柔软的,可又能传递出澎湃的力量,让他的血瞬间从指尖涌上了头顶,连呼吸都滞后了。 他的手没有动,仿佛手里停着的是一只蝴蝶,只要一动,它就会受惊飞走。 可是,温云沐终究还是动了,她抽开了他的手,就在手掌离开的刹那,叶垂云反手握住了她,神色那么自然,宛如一桩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放心。”叶垂云道,“我会派人在他身边的。” “嗯。”温云沐轻声应了,从他的手中脱开。 温度离开的瞬间,叶垂云的情绪回来了,他忽而莫名其妙地抱怨:她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色诱完之后,就毫不留情地离开? 马车里,叶垂云闭目养神,但温云沐楚楚可怜的模样却似烙在眼珠上,那么清晰,她这个样子,就是色诱吧? 小小年纪,学什么狐媚子样!成何体统! 叶垂云气不打一处来。 第49章 男二他又争又抢 叶垂云爱吃满运楼的时令鲜货,经常一个月要来几回,回回都是温徐清作陪,满运楼的许多老客都知道规矩:唐王府的马车在楼下一停,二楼的客人就到了起身结账的时候了。 二楼东边这个雅间视野极佳,一排窗户打开了,临湖看柳最是惬意,今日正好撞到远山有雾,沟壑明灭,像一副用了东珠上色的画卷,美得赏心悦目。 “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温云沐叹道:“真是写尽天下美景,如此景色当前,这一桌子菜都变得扫兴了。” 叶垂云笑笑,他来满运楼,基本上也不动筷子,所谓爱吃,不过是放出的风声,为的是钓鱼,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想买通满运楼,或者是昏招迭出的下毒什么的,温徐清简直把这当乐子,掀了几家底牌之后,这种乐子也渐少了。 叶垂云正打算让人换些茶点来,门口忽然有了动静,有人含笑道:“小侯爷真是雅兴。” 温云沐陡然回首,却见到一对奇怪的组合:卢家安、离庚白,说话之人,正是离庚白。 “见过殿下。” “离大人,卢大公子。”待两人对叶垂云行礼过后,温云沐打了个招呼,但看叶垂云也没有搭理的意思,就打算寒暄几句送客,“两位怎么凑到一起了?” “礼部要修书,本来要请卢大公子的老师来,但阴差阳错没请到,就只好劳烦卢大公子了,今日是酬谢酒。” “原来如此。” 一屋四人,只有卢家安尚无官身,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下,见唐王殿下对自己和离庚白视若无睹,心里就起了个咯噔,何况温徐清也是一副疏远敷衍的姿态,于是行了个礼,道:“离大人也是过谦了,我不过是帮些小忙罢了,这会子也赶着回去,就不叨扰殿下和小侯爷了,他日家塾再见。” “嗯,改日见。”温云沐轻声应了,她现在看到卢家安,已再无恐惧,亦会遮掩起自己的仇恨,完美地扮演着自己的哥哥:冷漠、疏离的姿态。 真高人一等了,反而看出卢家安的可笑来。 他贱如蝼蚁,拜高踩低,前世千百种恶毒手段,悉数倾泻在自己身上,可面对自己哥哥和叶垂云时,简直就是夹着尾巴做人。 想想自己被他无数次折辱,温云沐的内心不甘而屈辱。 “卢大公子,请你先行,我有事暂留。”一句话,把温云沐从情绪漩涡里拉了出来。 离庚白还有什么事? “既然离大人同殿下还有要事相商,那我先——” “温二姑娘。”离庚白笑的眉眼弯弯,“看来你伤到的并不是脚,那别处的伤,可好些了?” 温云沐的额头和腰间的伤口同时抽搐了一下。 离庚白是怎么一眼识破的? “离大人——” 离庚白坐下来,冲温云沐摆摆手,“聪明人不打机锋,温二小姐不必自称是小侯爷了。” “人生在世也不过是真真假假,既然离大人一定认定我是小妹——” “你小指指节处有一颗极小的痣,那日我握着你的手的时候看到了,小侯爷是没有的,你要真想同他一模一样,你们最好用香头在同一个位置烫个疤。”离庚白不由分说,抓住了温云沐的腕子,将她的手指捋平,指给她看,“就是这个位置,我才笃定你不是小侯爷。” 一个针尖一般大小的痣,连温云沐自己都不曾留意过。 “你放心,我忠于殿下。”离庚白冲她眨眨眼,也没有要放开她手的意思,“不当面同我道个谢么?” 温云沐面上微微发烫,迅速抽出了手,低声道:“谢谢离大人那日出手相救。” “光嘴上谢啊?”离庚白望定她,温云沐的心忽然停了一瞬,她终于知道白虹为什么说有女子会对离庚白一见倾心,他那双眼睛实在太出众了,是深夜里洒满月光的澄净湖水,泛着柔光,哪怕是看条路边的野狗,都有无限深情,何况是看个女子。 “温二姑娘绣工出众,我这个手腕遇寒就会发酸,能不能帮我做条护手的带子?”离庚白坦荡荡地道,偏生又捉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腕子上,“就是这里。” 温云沐终于度过了兵荒马乱的时分,不动声色地甩开了离庚白的手,道:“离大人说笑了,我绣工是出了名的烂,也不爱绣,就是送了你,也是家中绣娘代劳的,离大人应该不缺这样的东西,你的恩情我记在心里的,这护手带——就免了吧。” 离庚白也不勉强,只点了点头,“也好——不过现下有桩事,温二姑娘帮我的忙,就当抵了这条护手带。” “离大人请说。” “礼部的书在军队的部分还差一些,本来打算请温小侯爷的,但看这个情况是请不到了,可以直接挂小侯爷的名,但需要温二姑娘时不时过来几趟——” “离大人,我对军中事务并不熟悉。” “既然扮作了小侯爷,怎么能不熟?”离庚白托着腮,上半身又探近了,恨不得坐到温云沐眼皮子底下,“礼部杂七杂八的事最多,各个衙门都懂,二姑娘替小侯爷来署衙,我也可以讲给你听。” “不,不用了。”温云沐推辞着,这离庚白虽然是个文官,可压迫感比武官还强,还带着几分令人无法拒绝的热情,实在难以招架。 “温徐清没几天就回来了,该找他的事还是找他,他回来了自然会教自家妹子,就不劳离大人操心了。”叶垂云站起来,一把拉住温云沐的腕子,“走了,不是说要给你五妹妹挑首饰?” “哦,那正好,我也要给妹妹挑些首饰,二姑娘正好给帮忙选一选。” 叶垂云冷笑,“离大人先去选,我可没说今天去。” “这样啊,那我同二姑娘改日再约,二姑娘,明日可得空?我带你到城南淘书。” 温云沐觉得这位离庚白当真是人中龙凤,她和叶垂云认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在他身边看到当面顶撞他的。 出于对叶垂云的了解,她已经感受到山雨欲来前的穿堂风。 “离大人,明日我有事,改天再说。”温云沐跟在叶垂云深身后,道:“殿下,我先送你回府。” “好。” “温云沐!”忽然,离庚白道:“我会给你下帖子的。” 温云沐点点头,淡然处之,横竖,帖子也只能下给她哥。 “走了。”身前的叶垂云转过脸来,拉住了她的手,将她牵了出去。 一来一往间,温云沐明明确确地感受到:叶垂云在她的小指关节那颗痣上摩挲着。 温云沐的心跳漏了一拍,心中暗骂,一个两个的,都是娶不到夫人了吗?没事都来撩拨她?! 第50章 沐姐儿,听话 叶垂云来带她买首饰,竟然是真的买首饰。 温云沐站在盛金记的门脸下暗暗期待,上辈子就听过这个金行,据说是盛家姑娘在经营,宫里的娘娘们特别喜爱,每年都会让盛家做上几套头面,引领京中风潮,动辄就是一簪难求。 上一世嫁人时的头面,就是父亲拜托了东家盛锦深亲自为她画的图样,出动了十多个老师父为她打的,她好喜欢,可是新婚第二天,就被卢家安的妹妹抢走了。 温云沐迟疑了一下,在门口收住脚步,“我没带钱。” “我给。” “那等我哥回来了,再让他给你。” “嗯。” 叶垂云笑了笑,非常纵容地道:“你只管挑,钱的事不用管。” “嗯。”虽然眼睛里放着欣喜的光芒,但温云沐还是举止稳重地迈进了大门。 掌柜见有客上门,穿着非富即贵,立即亲自迎接,一听是平靖侯府的小侯爷,就马上将人请进花厅,不多时一群穿着素净的婢子们捧着一盘一盘的金器进来了。 “小侯爷,这都是新打的样子,京中还没有卖过,不知道有没有能入得了眼的。”掌柜殷勤地道:“若是没有看中的,等小侯爷有空,我们东家亲自上门送样式去府里,再挑挑。” 样式都是极新颖的,温云沐一下就看中了好几件,横竖是她哥掏钱,她敞开了买,选白菜一样,收入囊中。 “我还想定一套头面,你拿纸笔来。”温云沐吩咐着。 掌柜不敢怠慢,立即命人拿了文房四宝进来,不多时,温云沐将图样子画完了,叶垂云起身看了一眼,是女子大婚时用的头面。 “给你五妹妹的?” 温云沐轻轻摇摇头,低声道:“想送给二妹妹。” 叶垂云挑眉,侧目,说不尽的风流,他唇角蕴着几丝笑意,调侃的阴阳怪气:“你二妹妹年纪不大,倒是恨嫁得很,不过你父亲说过了,这两年不给你二妹妹议亲,头面嘛,且要放一放了。” 这两年不议亲,温云沐倒也不意外,原本在哥哥去世前,她也没有议过亲。 “这图样子有些工艺比较难,小侯爷稍坐,我让东家看一看。”掌柜拿着图样,匆匆而去,没多久再回来时,带着一个半蒙面的女子,身材高挑,举止优雅,“见过小侯爷,我是盛金记的东家盛锦深,这个图样子请务必在盛金记来做。” “为什么?”好奇发问的却是叶垂云。 “不怕小侯爷笑话,有几处想法竟是与我不谋而合,所以一眼看去就心生喜欢。”盛锦深拿起笔来,在原图上画了几笔,道:“斗胆动了小侯爷的图样,只是我觉得这几处这样做,会更好。” 原本那副头面,温云沐就只用过一次,加上时间久长,有些部分也记不太清,盛锦深这几笔,倒是把空出的、错误的,补足了。 “这图样原本是我二妹妹要的,盛东家这几笔真是神来之笔,那就放在你这里做吧,若是有空,可以带着样式去侯府同我二妹妹聊聊,估计你们聊得来。”温云沐笑笑。 “求之不得。”盛锦深吩咐着掌柜,“今日侯府要的东西,你亲自去送,再拿些柜上的新货,给侯府的二姑娘、三姑娘、五姑娘看个新鲜。” “是。” “那这副头面的事,我改日去侯府拜访二姑娘,是否方便?” “我会同二妹妹讲,盛东家只管去就好。” 盛锦深是个干脆利落的,聊完了事就告辞,温云沐和叶垂云又待了一会子也就走了。 “这是给你的。”叶垂云递过一个盒子来,是盛金记的,方才明明和她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下的。 两支簪,一支象牙簪,是男人用的,一支累丝金簪,是姑娘用的。 “一个给你平日外出用,一个给你在家中用,看看喜欢不喜欢?”叶垂云懒懒靠在马车上,目光投在温云沐面上,炙热、有力。 她当然很喜欢,叶垂云锦衣玉食长大,能入他眼的东西,俱为珍品,从材质到样式,都是万里挑一。 可是,这是簪子。 “殿下,你知道送女人簪子是什么意思吗?” “你哥哥没送过?” “送过。” “那我送不得?” 不知不觉,叶垂云已坐正,他言语中带着微微的怒气。 “你又不是我哥!” “我不是你哥是什么?是离庚白那种登徒浪子?是卢家安那种无才无德的小人?” “你干嘛跟他们比?”温云沐有些气闷,听叶垂云提起离庚白也就罢了,居然还把卢家安也挂在嘴上,立即把盒子拍在小桌上,扬声道:“停车,我要下车!” “阿荆,把车赶快点!”叶垂云黑了脸,一把攥住温云沐的腕子,“你还想跳车下去吗?我竟然不知道,你是如此恨嫁,这才认识离庚白几天?就想着要给自己打副头面了,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我是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你是我爹还是谁?你管我嫁谁?”温云沐奋力扭动着自己的手腕,试图挣脱出去,只是越挣脱,叶垂云就握得越紧,“你不是我亲哥,又送我簪子,只有男子对女子有意,才会送对方簪子,难不成你喜欢我吗?” 叶垂云紧蹙的眉间拧得愈发深了,喜欢她?她在说什么疯话?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说这种话,今日是对着他说,明日就可以对着离庚白说! “你知道的啊,我一直都是把你当妹妹的。” 温云沐气笑了,抓起桌上的盒子,“那谢谢唐王哥哥,我收下了,现在能让我下车了吗?” 叶垂云并没有放手,只沉声道:“离庚白,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我看还挺行的,不就两年不议亲吗?离大人愿意等我,那我也愿意嫁他,我的婚姻大事,有父亲有兄长,就不劳唐王哥哥操这份闲心了。” 温云沐甩着叶垂云的手,怎么也甩不开,忽然马车一阵晃动,她不备之下,趔趄着眼看要摔倒,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捞到了怀里去。 叶垂云微微仰着头,扣着她的腰,嗓音低哑,这五个字,仿佛是从她的耳朵里吹进去的,他说:“沐姐儿,别闹。” 温云沐坐在叶垂云腿上,一时忘了起身。 心跳声好大啊,险些要震聋了她,那句话像一支万里射来的长箭,击中了她的心,让她在这个瞬间,又短暂地失去了震耳欲聋的心跳。 “听话。”叶垂云的眼睛里,有星辉,明亮又锐利。 第51章 你会要我吗? 立春后,温府出现了短暂的其乐融融的场面。 一个月后,温云秀大婚,随后温侯也要去西北换防,一家人忙得昏天暗地,自然也顾不上吵架闹事,唯一的闲人温云婉,在家日日摔盘子砸碗,被温侯训斥一番后,又被秦氏禁足,也是听不到半点动静。 温云秀坐在花园里,和温云沐聊着天,“万万没想到,也能有这样惬意的一天。” “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温云沐笑着,让夏薇把托盘递过来,“前天盛金记的东家送了新花样过来,我就都留下了,你看看怎样,挑些喜欢的吧。“ 温云秀打趣道:“有没有离大人送的?我要挑那支。” “这个没有。” “姐姐没收?” “嗯。” “是对离大人没那个意思吗?”温云秀好奇地问,那日她在认亲宴上见过离庚白,那样出众的外貌、人品,温云沐居然不为所动。 “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温云沐拿着步摇在温云秀头上比了比,像是说别人的闲话似的,语调里一点感情也不带,“他要真喜欢我,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又是给我哥下帖子,又是跑到府里来同韩先生论学问,还去盛金记大张旗鼓地买东西,指名道姓送给我,这些都是替我招惹是非的举动,他如何不知道?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温云秀嗯了一声,斟酌着措辞,道:“其实,之前外头传言,都说是你可能是要嫁给唐王殿下的,但陛下一直不赐婚,殿下也不给个准信,想议亲的碍着殿下,不敢上门,离大人这么做,说不定是想把这件事哄扬出来,试探殿下的意思。” “若有准信,早就有了,陛下明面上许了殿下一个天大的权利,说可以让他挑自己喜欢的,其实在他那个位置上,又怎么可能不考虑家世,他娶不娶温家女,温家都是殿下的马前卒,所以自然就不会娶我了。”温云沐把挑好的首饰放在一处收好,道:“至于离大人,也是一样,他妹妹嫁进来了,我再嫁给他,也是浪费。” “那二姐姐可有中意的?” “这种事,我中意不中意都没什么用处。” “就只说如果,如果不考虑家世,只要你嫁给喜欢的人呢?” 喜欢的人? 上辈子就只喜欢过一个人,叶垂云,可他也一点不喜欢他,现在若说是一点也不喜欢,是骗自己,可是真喜欢他又是遭罪的事,他总是哥哥妹妹的纠缠不清——温云沐想起在车里,她阴差阳错地坐在他腿上,他怀着她,他说了句;“先不要嫁人。” 于是她胆大包天地问了句,“你会要我吗?” 叶垂云沉默了,温云沐当即就知道了答案:他不要她。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就是不要她! 那两支簪子,温云沐坦然地收下了,说:唐王殿下如我义兄一般,这两支簪子,我便当作是认了义兄的信物。 上辈子不可能的事,到了这辈子还是不可能,那就不要再肖想了。 “若说喜欢,我觉得平成王世子的性格,我是很欣赏的,不过——” 温云沐与温云秀对视一眼,笑出声来。 园子不远处,温徐清和叶垂云并肩站着,前方温云沐和温云秀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被风送了过来,听到她们说起嫁妆的事,叶垂云唇角微抿,随即又舒展,这是动怒的前兆,细微到和他相交十来年的温徐清才知道。 可是,叶垂云十分平静地转过身来,道:“时间差不多了,去梦粱楼。” 叶辰澜疑心今日诸事不顺,后悔出门时没看黄历,无论说什么都会让叶垂云气不顺,就连前些日子在南边茫城把晋王的探子一锅端的事,他都没露出半分笑意。 “晋王那边也开始动手了,上次我们杀了他们两个人,这次他们害死了西北军换防的四个人,目标太精准了,正是我们在西北军中的死士,若不是名单只有我与父亲知道,我都怀疑是不是泄露了。”温徐清面色沉沉,“换防还没开始,就先被参了一本。” 死的这四个,是死在西北边境上的,说是吃了饭不给钱的,打死了老板,犯了众怒被打死的。不仅没有任何抚恤,还被御史参了一道,说东军目无法纪。 “我不信巧合。”叶垂云冷道;“暗地里从南军调几个人过来,我倒是要瞧瞧,出事的究竟只有东军,还是南军也一样会出事。” “好,我看着安排。”叶辰澜道,“还有,玢州那边来消息了,和我们之前调查的一致,秦家着急把秦微舒嫁到侯府当续弦,就是因为秦微舒和徐闻好上了,到现在也是,徐闻是两年前来的凌霜书院,两人在那个时候又旧情复燃的。” 啪——温徐清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桌上所有杯盏应声而倒。 “打算怎么做?”叶辰澜问。 “关你什么事?”叶垂云靠在窗边,堵了他一句。 “不是,这不是明摆着把你家里清扫干净的好机会么?别告诉我说,你俩没有任何谋划?”叶辰澜咋咋呼呼地道。 “这是温家私宅的事,自然是温家人筹谋,你跟着操什么闲心?”叶垂云瞪他一眼。“何况这种事,是当面揭人疮疤,你竟丝毫不知回避,就你?还性格好?真是瞎了眼了。” 叶垂云起身,“先盯住徐闻,看他同谁往来,其余别瞎打听,免得打草惊蛇。” “瞎打听?我瞎打听?” 叶垂云拍拍温徐清的肩膀,“走,去一趟盛金记。” “嗯?”暴怒后平静下来的温徐清困惑地问:“去那干嘛?” “我在那里定了一支簪,东家说先借他们在柜上展陈三天,今天再去取,到了日子了。” “送谁的?” “沐姐儿。” 叶辰澜笑出声来,“你干嘛跟在离庚白身后做东施效颦的事儿?花大价钱做的簪,放在盛金记里,那不是故意让京里的贵女打听么,前几日离庚白刚送,这几日你又送,你是要把婚事放在明面说了吗?” 叶垂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上下将叶辰澜打量一番,“难道说,说你性格好的人,难不成会觉得你这张臭嘴好?” 温徐清若有所思地望了叶垂云一眼,他在失控,可他并不知道,或者是,他纵容了自己的失控,而源头,正是自己的妹妹。 “公子,出事了!”小柴慌慌忙忙从外面跑进来,张嘴就道:“五姑娘落水了!” “什么?” “厉害吗?” “捞上来没气了!” 第52章 凶手就是她 温侯两条眉毛拧得难舍难分,五丫头从水里捞上来已经两个时辰了,愣是到现在还没醒,院子里还摆着另外一具尸体,是之前被打死的茯苓的哥哥。 死了良民就得报官,京兆府陈林带人来查看,核验身份后草草结案,凶手已经死了,家里只有一无所知的寡妇孤儿,连喊冤都不晓得衙门口朝哪开,还有什么可断?陈林走了个过场后匆匆告辞,至于这个人是怎么混入温府的,又是怎么知道花园小路常无人经过的,那就是温家自己的事了。 花厅无人时,温侯扬手,打了秦氏一耳光。 他出离的愤怒,喝骂道:“我三番四次警告过你,不要对孩子们动手,可你好狠的心,竟然想要云秀的性命,你这个毒妇!我今日就写休书给你,滚出侯府!” 温侯的怪罪来得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秦氏愣在原地,她冤枉得很,从头到尾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她压根不知道,可现在温侯认定了是她,她又没办法自证清白。 秦氏不哭不闹,“侯爷就一定以为是我干的吗?我说不是,侯爷可信?” 温侯冷笑,“不是你,还能有谁?” 秦氏冷静地道:“侯爷,真的不是我,但我现在百口莫辩,侯爷也不用写休书给我,我现在死在这里自证清白。” 话落,秦微舒冲着屋里的柱子撞过去,冯妈妈始终慢了一步,眼看着秦微舒软绵绵倒在地上,翻过来一看满脸满身都是血。 温侯也愣住了,这个力道的确有死意的。 “快,让大夫来看看。” 温徐清回来的时候,正好撞到这一番兵荒马乱,温云秀刚苏醒,花厅里又忙着救秦微舒。 “送夫人回去,这里事交给二姑娘料理,夫人先养病吧。”温侯语带愧疚地道。 “父亲。” “哎,为着这么一桩婚事,鸡飞狗跳。”温侯疲惫地揉着眉间,他为了换防的事,已经近半月没有好好休息,原以为秦微舒从青云观回来,分担了嫁女的事,谁知道刚回来就差点闹出人命来。 “父亲,云秀已经醒了,当下换防才是大事,内宅之事也不宜张扬,后续就交给我和沐姐儿处理吧?” “嗯,大夫怎么说?” “人醒了没什么大碍,但春寒料峭,伤了肺,风寒咳嗽还要好一阵。”温徐清道:“通知了卫三来探病,到时候再商量要不要重新选个日子。” “你看着操持吧。”温侯话锋一转,“王兴前些日子在渐北道上遭劫了,一行人全部死在成兴城。” 王兴?这次打算一起带去西北的校尉,年纪轻轻,极有才干,自己对他印象深刻,那日还在他名字前打个钩。 已经五个了。 “父亲,我总觉得不太像巧合。” “是,的确有蹊跷,他们一行八人,全是好手,普通匪徒怎么会有这个本事。” “既然是在渐北道出的事,我托离庚白去查一下。” “好。” “父亲也不必忧心,家里的事有我和沐姐儿,父亲安心主持换防便是,云秀的事现在也无证据是母亲所为,父亲还是不要过于苛责了,免得云婉、徐铭心生怨怼。” “我知道,你去忙吧。” “是。” 温云秀半眯着眼,看到了床边不远处坐着的温徐清,她虚弱地唤了一声,“大哥。” 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很熟悉,是温云沐的,“别动,大哥哥早就来了,一直在这里,你捞上来的时候都没了气息,大夫说你两个时辰醒过来,已是万幸了,现在需要静养,少说话。” “不,我要说。”温云秀声音极低,温云沐凑过去听着,只听她断断续续地道:“雅风路口,女使找,脸生,去听涛阁,说卫三给字帖,大哥哥让去拿。” “之前见过那女使吗?” 温云秀轻轻摇头。 雅风水榭本就是一处偏僻所在,连着两条路,一条路是通往温云秀院子的捷径,她通常从花园回去就喜欢走这条路,另外一条路则沿着湖通往听涛阁后门,府里人都怕王府的卫队,压根就没人过去,而且路上藤蔓树木遮天蔽日,白天都没人去,更别提是下午擦黑的时间。 这样一个地点,这样一个时间,在侯府里光明正大谋害姑娘,还做的这么恰到好处,只能说早有预谋。 也许是冥冥之中有天意,所幸白虹在听涛阁附近巡视,若换个人,很难留心到湖边挣扎打斗的痕迹。 “家里的女使都扣下了,但若是脸生的,只怕已经跑了。”温云沐叹道。 “花匠打扮,拿木桶,砸伤我——”温云秀喘了口气,问:“白芷?” 只可惜了那个忠心的婢子。 “时间太久,捞上来没气了,那时候白虹忙着救你,顾不上她,后事和抚恤,大哥会安排好的。” 温云秀沉默许久,两行泪落了下来,渗入鬓边,只觉得寒凉。 上辈子,白芷陪着她去禾风亭,为了掩盖真相,男仆当着她的面勒死了白芷,白芷穿一双底子快被磨穿的蓝布鞋,死前挣扎得太厉害,布鞋被挣脱了,脚后跟也磨破皮肉,一双蓝布鞋,数条血迹,还有死不瞑目的脸,就这么横陈在她面前。 重活一世,她还是没救下她。 白芷? 温云沐忽然想起,上一世云秀死后,她院子里的丫鬟似乎也都发卖或者处死了,白芷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她顿时明白,为什么云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白芷,想必之前是为她而死的。 温云沐轻轻为温云秀拉上被子,道:“安心睡,我会查清楚的。” 夜已经深了,但温云沐和温徐清都没有回房,他们坐在听涛阁里,听白虹讲起下午的来龙去脉。 白虹听到动静时,也只看到两个人影纠缠着下了水,白芷不会水,只焦急地喊:“五姑娘被人拉下水了。” 可等白虹捞着温云秀上来时,有一道人影又落了下来,道边亦无白芷。 “拉下五姑娘的人是茯苓的哥哥,已经确认了,但那条路上必然还潜伏着其他人,是另一个人推下了白芷。”白虹边思考边道:“其实,我认为是个女子。” “为什么这么说?” “五姑娘被人拉着下水,对方是存了要害死她的心思,我在水中还与那人搏斗一番,又拉着五姑娘上浮,快到水面时候,才看到白芷落下,那时候我几乎要憋不住气,而我憋气的时间是比较久的,所以白芷必然和来人有来有回地撕扯了一番,若是男子,几乎可以立即制服白芷。” 温徐清点点头,“白芷生得极瘦小,如果是男子,在她不备之下,的确可以把人瞬间扔下去。” “而且我去湖边看过,其实是留下脚印了,此时有许多苇子烂在泥里,被遮住了,脚印看起都不大,一个人是白芷的,一人必是凶手的,从脚印上看,大概身高与二姑娘差不多,踩得乱七八糟,说明和白芷厮打过,人应该不胖,也没什么力气。” 话到此处,温云沐叹了口气,也只能是她了。 第53章 封门!锁死!再不可见人! 夜色已深,夜风寒凉。 温云婉赤脚薄衫站在屋门口,冷笑道:“便是母亲病下了,这府里也还有父亲,轮不到一个姐姐来搜我的屋子。” “白虹,安排人手把院门死死围住,让丫鬟婆子都蒙上眼睛堵上耳朵,该睡觉睡觉,夏薇春蓉把三姑娘请到里屋,刘妈妈,带人搜屋。” “是!” “温云沐,你要做什么!”温云婉跳脚起来,但夏薇与春蓉一人一边,将人制住了押进房里,可依旧管不住她的嘴,尖叫声恨不得要撕裂夜幕。 “温云婉,我知道是你推了云秀,你以为没人看到吗?你以为听涛阁最高的那扇窗户后是常年无人的吗?你再喊,就让父亲来查。” 陡然,温云婉的尖叫被掐灭在了喉咙里,她轻轻抖了一下,凄惨地笑笑,“你们两兄妹现在在府里一手遮天,说什么就是什么,父亲哪里还把我和徐铭当做他的孩子?既然你要诬陷我,还惺惺作态干什么?我也撞死到父亲面前好了。” 温云沐不屑地睇她一眼,“三妹妹好有本事,分明是自己杀了人,却还做这般委屈姿态,只是这满院子人都不吃你这套,不如收起这番做派,让白芷来看看,下午是不是你推她下湖!” “她,不是死了吗?” “她看到了你的脸,若不说她死了,你能放过她?” 闻听此言,温云婉顿时瘫倒在地,她状如疯癫地笑着,指着温云沐道:“你休想骗我,她活不了!” “刘大夫妙手回春,将她救了回来,明日我就带她与你当面对质。” “哈哈,温云沐,你还唬我?”温云婉讥讽道,“她不可能说话,你带她来啊,我不怕你!” 屋外,温徐清和温侯站在廊下,听温云婉这么说,温徐清找了个人家将过来,叮嘱着:“去看看下午死了的那个婢子的尸体,脖子的地方要看仔细。” “是。” 屋里,温云沐继续道:“她能不能开口,等明日你就知道了。” 温云婉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地嘶吼:“你现在要害我,就不择手段了,一个说不了话的死人,也能拿来大做文章,给我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三妹妹,我劝你趁早实话实说,毕竟这个院子里,唯一有能力也有动机害死云秀的人,只有你。” 夏薇搬来椅子和暖手炉,伺候温云沐在温云婉面前坐定了,温云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杀人灭口的是个女子,并且留下了脚印,若是母亲做的,她主事侯府,自然做得比现在干净得多,若是四弟做的,他院里多的是男人,犯不上派一个女子出去做这等事,而我和哥哥巴不得云秀嫁到国公府去,一荣俱荣,若说是外人,那就更不可能了,进都进不来侯府,而且——”温云沐伸出手,捏住了温云婉的下巴,她那么美,便是不施粉黛,也有一股子娇俏气,可惜了这么美的皮囊下,藏着的是蛇蝎心肠。 “母亲和四弟,都没有理由做这件事。” “你胡说什么?那个人混进府里来报仇,自然带着帮手,关我什么事?” “云婉,这条帕子是你的吧——”温云沐从夏薇手中接过来,扔在温云婉脚下,浅黄色的帕子上,绣着一对并蒂莲。 温云婉明显地愣了一下,目光呆滞着捡起那块帕子,“怎么,怎么会在你这里?” “可笑吗?你塞进了卫彦的书笼,卫彦却以为是五妹妹给他的定情信物,把五妹妹约到红梅林,与她定情。” 眼泪,一滴滴砸在了手帕上,什么叫为他人做嫁衣?这就是啊,她一针一线亲手绣出的并蒂莲,那红色的花瓣还是她刺破自己的指尖取的色,送出去之后夜夜不能寐,日日盼着他来找她,可是怎么能是温云秀啊? 温云婉不作声,用力地撕扯着帕子,可怎么也撕不坏,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砸了桌上的茶盏子,用力刮着帕子,“那个贱人偷了卫三郎——为什么,为什么连一条帕子都还要偷我的!” 温云沐望着她涕泪纵横地发疯,她知道温云婉在这一刻,已经失去了所有理智,她只需要再轻轻推一把,“因为卫三郎喜爱云秀,便是假的,他也愿意当成真的,温云婉,你有美貌,有才情,又是嫡出的女儿,样样都好,可他就是对你无情无爱。” “不!”温云婉尖叫着大喊,“是温云秀那个不知廉耻的贱人勾引了他!只要她死了,卫三郎就是我的!” “姑娘,白芷的脖子被人用这把匕首扎穿了,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口。”春蓉低声说着话,把匕首放在了桌上。 温云沐拿起匕首,轻轻搭在温云婉脖间,温云婉忽然冷静了,她磕巴了一下,“你,你做什么?” “所以,因为你妒忌,你就想让云秀死,找人推她下湖,还用这匕首扎穿了白芷的脖子,你以为她必死无疑?” “三妹妹,匕首凉不凉?” “云婉,白芷的确不会说话了,但是她还会写字,她也没瞎,还认得你三姑娘的脸,刺了那么多刀,都没刺中要害。” “三妹妹,杀人是不是远比你想的要难?”温云沐把着刀锋划过温云婉的绸衫,刀刃过处,衣物裂开,贴着皮肉,像一支支针插进了骨缝里,又痛又痒又寒。 “是,是我做的又能怎么样?我侯府堂堂的三姑娘,难道要去给一个贱婢偿命吗?要是你们都不要脸面,就让差人来捕了我去啊!”温云婉站起来,长长的指甲奔着温云沐的脸而去,“还有你这个贱人,日日在叶垂云面前卖弄风骚,可是他终究没有理你,你看做王妃没指望,就去勾搭离庚白!” 夏薇和春蓉一人一边架着她,指甲抓不下去,便一口吐沫呸在温云沐裙摆上,“都是一群瞎了眼的,怎么会看上你和温云秀这等下贱货色,什么姐姐妹妹的,我恨不得你们名声尽毁被沉了湖!” “侯爷、大公子,这是三姑娘房后搜出的火盆子,里面有没烧干净的鞋和衣服,这一块底子上还带着泥巴,衣服上有血迹。”刘妈妈话落,将火盆呈上。 “知道了,拿去都烧了吧。”温徐清看了一眼,叮嘱着,“你亲自烧,务必烧得干干净净。” “是。” “温云沐,别得意,只要她温云秀没进卫家的门,我就有的是办法,有本事,你就到父亲那去告我,你任何凭证都没有,休想靠着一张嘴颠倒黑白!”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来,温云婉的咒骂戛然而止,她捂着被打裂的嘴角,恐惧地喃喃着:“父,父亲——” 温侯面色异常严峻,嘴角下拉得扯着整张脸都变了形,火气简直要从七窍里迸发出来,他指着温云婉,也不知道是在吩咐谁,“把她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接近,也不准放她出来。” “父亲,父亲!”温云婉握住他的衣角,“父亲你可怜可怜我,我要一无所有了!” “你还有命,而你的妹妹差点就没命了!”温侯扯过衣角,头也不回地走了,温云沐放下匕首,长身而起,望着卧在地上痛哭的温云婉,徐缓地道:“云婉,你一直想嫁一个高门望族的英俊夫君,你放心,我会让你如愿。” 温云婉紧盯着温云沐,她看到她在淡淡地微笑,笑容分外甜美,温云婉的内心忽然升腾起巨大的恐惧,她收住了哭泣声,强硬又害怕地道:“温云沐,我不怕你,我告诉你,有你求我的一天!” 话落,温云婉又大笑起来,“你以为你知道了所有事吗?不,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等着你像狗一样跪在我脚尖前求我。“ 温云沐不为所动,依旧微笑着,对夏薇道:“让刘妈妈封死所有的门窗,遣了院子里的人,一日三餐由我们送过来,从此你们就当是多伺候一位姑娘了,要多上心。” “姑娘放心。” “今天的事,都让人闭上嘴,夫人在养病,不要叨扰她。” “是。” 第54章 夫人,三公子病得厉害了 温云秀一病就是一个月,月头卧床至月尾,从尚有精神做秀活到躺在床上只能困倦地睁开眼睛,什么药都吃过了,甚至温徐清还从唐王府里连哄带骗搞了根老山参来。 床上温云秀睁不开眼睛,床下卫三睁不开眼睛,他像个哭坟的孝子,每三五日就来温云秀床前哭一场,信誓旦旦地说要是温云秀死了,他也不活了,俨然是话本子里殉情的梁祝。 若不是知道此人薄情寡义、草菅人命的本性,温云沐还真被他感动了。 “卫公子,借一步说话。” 卫三抽抽搭搭,在院子树下道:“二姑娘请讲。” 温云沐看了身旁垂头滴泪的赵姨娘一眼,低声道:“卫三公子,事到如今也不敢再遮掩什么了,我五妹妹这病来得蹊跷,京中的大小名医,甚至是御医都请过,说是春寒的水伤了肺气,但我和姨娘认为,云秀并不是落水落下了病根。” 卫三的眼泪一下止住了,他是大家族出身,听话听音,立即明白此事的重要程度,知道温云沐还有后文。 “其实五妹妹那次落水,是我三妹妹推的,你也知道,她之前心悦你,嫉妒你与五妹妹好事将近,才干出了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我父亲已经将她关在院中了——” 温云婉?没想到时至今日,她还在为难云秀,卫三的嘴角忽然紧绷,狠狠瞪着温云沐,显然是对温家的处置非常不满。 温云婉差点要了云秀的性命,但仅仅是把她关起来? 卫三咬牙切齿,“这个毒妇!我要她——”当着温家人的面,他还是把发了狠的下半句咽了回去。 “之前云婉说五妹妹的事没完,所以我和赵姨娘想着,云秀这个情况,应该还被她下了毒。” “什么?” “三公子,不怕你笑话,之前我们院子里死了下人,闹到了京兆府去的那次,人也是被毒死的,这种毒是验不出来的,就像风寒似的,一日重过一日,总是咳,咳到最后人也没了气力,咳出了血,就,救不了了。” “你们疑心温云婉下毒?” “不是疑心,已经审过云婉,定是下毒无疑,中了这种毒,身上会起些小疹子,淡淡的红色,不细看也发现不了,大夫们也会当成是风寒拖久了,身体孱弱才起的风疹,我们看过云秀身上,也有这种小疹子,但是云婉怎么也不肯拿出解药来,所以——” “什么?!”卫三大惊失色,他的两条眉毛绞得难舍难分,脸色越来越沉,甚至思绪开始神游,连温云沐的话都没听清楚,就突然道:“二姑娘,我有事先走一步,过几日再来。” “可云秀的病一日重过一日,不能再拖了啊!”赵姨娘已然顾不得礼数,上前拖住了卫三,“卫三公子,求求你救救她——” “姨娘放心,我一定会救云秀的,你容我思虑一日。”卫三倏然之间似乎是有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他着急忙慌地推开赵姨娘的手,道:“你放心,我定来的。” 赵姨娘收住泪,看着卫三越走越急,忍不住问温云沐,“他不去求三姑娘,云秀真的有救吗?” 温云沐表情凝重,用一种非常冷静的语气问,“赵姨娘,我娘死前的症状,与这一样吗?” “是,风寒,咳血,有红疹。”赵姨娘陡然打了个寒蝉,“和云秀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 赵姨娘的声音又干又涩,透露出了紧绷的状态,她整个人被拉扯成了一张弓,把着树枝,弯着腰,她敏锐地知道这贯穿了她人生几十年的毒杀、阴谋已经露出了冰山一角,而此时此刻,她却无能为力。 她的主人死在这毒上,现在她的女儿也中了毒,躺在床上等死,她只能看着,等着。 “姑娘,云秀可怎么办啊!”赵姨娘哭得全身颤抖,甚至拉断了手中的树枝。 “姨娘,你别急,方才只是试探卫三,他不去求云婉,说明他知道这是什么,更知道有救云秀的办法,这两天用那根山参给云秀续着命,一切就看卫三再来的时候,若不来,我就用云婉去要挟秦氏,以命换命。” 赵姨娘眼泪汪汪地看着温云秀,她神色冷峻,眼神甚至非常阴沉,缓缓地道:“姨娘,我们要稳住,在这之前先等一等卫三。” 卫三一夜未眠,赵姨娘和温云沐的话像是咒语,一直没完没了地萦绕在心头。 他已经回过味来,她们找他,是因为温云婉对他有情,所以想让他向温云婉求解药。 可是这解药,他犯不上去找温云婉这毒妇去求。 两年前,父亲纳过一名姓徐的姨娘,是坏了事的官眷,流落在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开始只是掩人耳目地养在外面,谁知道过了几个月,父亲居然中了邪似的,非要把人娶进门来,逼着他娘亲吃了茶,从此父亲每晚夜宿在徐姨娘处,恩爱缠绵,好端端一个国公府,被人笑话说是宠妾灭妻。 约莫半年后,徐姨娘有了身孕,再后来生了风寒,一病不起,连孩子都没保住,加上伤心过度,不到一年就没了。 卫三那时虽年少,却觉得那位争强好胜的徐姨娘绝对不是个因为伤心而死的性子,有一年冬天吃暖锅子,娘亲吃多了酒,醉意之中道:“国公府的内宅,容不得第二个人说话——” 卫三却不那么认为,“先前徐姨娘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再不好相与,她也是死在了我的手里。” “娘亲说什么醉话,徐姨娘分明是病死的。” “什么病死?内宅中多的是手段,看着是病死的,先是风寒,然后咳嗽,咳嗽着咳嗽着就咳出血来,身上再起些红疹子,那东西痒得很,寻常大夫只当时风团,用的多的话,脸上都会长起来,忍不住抓得满脸血,再美的脸也都没用了。” 卫三浑身冰冷,“娘亲,那是毒——” “是啊,是好东西呢,娘亲也就只有一点点。”娘亲满脸嫣红,笑着说,“可不能告诉别人!” 现在,温云秀要死了,他不能坐视不管。 “公子,夜深了——”娇俏的婢女为卫三披上了衣服。 月下,卫三不耐烦地一抬头,双眼发红,射出森冷的目光,“滚!” 翌日一早,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卫国公夫人刘氏端着一碗杏仁奶,心情颇佳地和身边的婆子说着俏皮话,门外忽然奔进一个急赤白脸的小厮来,刚进来就喊着:“夫人,夫人,三公子病得好厉害啊,咳血了,还起了一身的红疹子!” “什么?”刘氏手中的碗落了地,“快,快,带我去看看!” 第55章 恼羞成怒 卫国公夫人刘氏一生得两子,最疼的就是小儿子,现在眼看着卫三起了满身满脸的疹子,恨不得要把肺咳出来的架势,刘氏一下慌了,她扑到卫三身上,哭道:“我的儿,如何搞成这副模样?” 卫三的贴身小厮道:“昨个哥儿去温家看五姑娘,回来约莫是过于伤心了,在院子里坐了半晚,已找了府里的大夫看过,说是着了风寒。” “风寒?”刘氏一把扒开了卫三的领口,艳红的疹子从面上一路延伸到了腰腹,刘氏脸色冷得可怕,细细问着小厮:“昨日公子可在温家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温五姑娘情况如何,你都一一讲来,敢有隐瞒,扒了你的皮!” 小厮吓得立即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回话:“小人万万不敢隐瞒,昨日公子到温府,正好敢上有人给五姑娘送了一碗参汤来,五姑娘说日日喝参汤,喝得闻着味喝不下,公子为了哄她喝,就和她一人一口分着喝了,但五姑娘犯恶心,其实大部分都是公子喝掉的,至于旁的就再也没有用过了——” “温五姑娘情况可好转了?” 小厮摇摇头,“大夫说温五姑娘风寒过重,她咳得厉害,身上也起了疹子,和,和公子的症候很像,就是没公子看着这么厉害。” “谁送的参汤?” “是,温二,不对温三姑娘,叫温云婉的。” “是侯府夫人亲生的那位?” “是。” “哼,她好大胆!”刘氏站起来,吩咐人给卫三擦身,蒲地蓝煮水,极轻地擦,“过会子我送汤药来,你们务必伺候着公子好好服下,一滴也不可浪费。” “是。”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近午,卫三把药急匆匆地倒进罐子里,叮嘱着:快,赶紧送去侯府,给二姑娘的婢子白虹,旁的人千万别信。” “公子放心!” 温徐清站在温云秀床前端详,不过三天,前几日枯槁的温云秀像春日里生发的枝条,慢慢地泛起来,她面色红润,吃喝无碍,今日甚至下地走了两步,他来了半个时辰,也都没听到她咳嗽。 “卫三的解药给刘大夫看过了吗?” “只能猜出几味来。”温云沐摇摇头,“解药估计配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卫家有的毒药,和咱们府里用的是同一种,和之前害了娘亲的,可能也是同一种。” “这次我们放出风声来,秦氏手上的药,估计不会再用了。” 温云沐点点头,嗯了一声,门外小柴进来通传:“离大人来拜访,说上次大公子问的事情,有消息了。” “把人带到听涛阁去。”温徐清一边吩咐着,一边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温云沐,道:“你也跟着来吧,现在你我偶尔需要身份互换,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 温云沐许久没有见过离庚白,春季里他穿着件淡蓝的衫子,清爽得如同春风拂面,虽然年纪比哥哥大,但也不蓄须,下巴刮得干干净净,显得人白净文雅,他站在天井里,夕阳的余晖给他描了道金边,看起来十分温暖。 “离大人,进去坐吧。” 温徐清抬手引路,他清楚地看到,当离庚白看到温云沐时,他的眼睛在一瞬间有了绚烂的神采,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温暖的红霞和夕阳,热烈得与他先前冷淡的神情格格不入。 “温二姑娘,许久不见,你还康健喜乐吗?”离庚白轻轻问,仿佛温云沐是具名贵的瓷器,大点声都会震碎了她。 “感谢离大人挂念,我很好。”温云沐缓缓行礼,坐在了温徐清的下手边。 “黄色衫子很衬你的气色,裙摆绣着的牡丹花也好看。”离庚白说着话,坐到温云沐对面,一双眼似乎是黏在了温云沐面上,居然让她情不自禁害羞地低了头。 咳咳,温徐清用力咳了两声,这是什么相看的环境吗?离庚白这老男人,比自己岁数都大,还真打起了温云沐的主意? 哼,想也别想! 温徐清放下手中的茶盏子,打断了这旖旎的气氛,“离大人说渐北道的事情有了消息,是什么情况?” 王兴在一个半月前死在了渐北道,这件事不是简单的死个军士,而是有人在针对东军中要提拔的人,再往深了说,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些人的? 卧榻之侧,有人酣睡,这是一件再可怕不过的事。 离庚白敛去了面上的温情,温云沐发现他不苟言笑的时候,眉目间藏着一股子冷淡,他坐定得像一尊雕像,说起话来条分缕析,“那群人不是渐北道的人,王兴一行人遇害之地五里外的确有一些乌合之众,但我派人去查的时候,已人去楼空,寨子也被人一把火烧了,可烧得终究不干净,有个活口,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晚上藏在地窖里躲过一劫。” “也就是说,那帮人先杀了王兴他们,又血洗了寨子,做出了山匪打劫后,逃之夭夭的假象?” “对,而且王兴他们的腰牌被扔在寨子不远的地方,说山匪杀了官兵,害怕得逃了,也正常。” “是什么人?” “这就是我想找你说的,这群人,是东军的人。” “凭据呢?”温徐清面色阴沉,“离大人,你确定吗?” “确定。”离庚白从荷包中掏出一张纸来,“你看看。” 温徐清一目十行,看过后将纸递给了温云沐,这应该是那孩子的供词,独独用红笔将一句圈了出来,“他们的鞋底很特别,磨破了,可里面有一层油纸。” 油纸? “东军驻防之地有潮湿湖泽,有些士兵就喜欢在鞋里垫一层油纸,小侯爷,我说的没错吧?” 温云沐面上困惑的表情稍解,望向了自己哥哥,温徐清缓缓点头,道:“离大人果真是见多识广,的确如此。”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温徐清叹道。 “若这个王兴若是东军中重要的人物,那能接触到他行踪的人,级别也应该不低。”离庚白指尖轻点,“要揪出这些人来,应该引蛇出洞,渐北道上的人死了,但王兴他们要做的事还没了,我可以提前埋伏,再来一次,必抓活的。” 离家一个文臣,如何能调得动渐北道上的武官?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中南军的华家是离家的同盟或者本来就是离家势力的一部分? 温云沐抬眸望向沉着冷静的离庚白,叶垂云和自家哥哥在布多大的局,她并不知道,但是了解的越多,她就对这一世越多信心,这么多优秀的人,这么多有实力的世家,只要,只要她——不出岔子,不再打破那日布防的计划,他们是不会输的! 门外,一条瘦长的影子投进来,温徐清敏锐地抬眼,迅速站起来迎过去,“殿下!” 叶垂云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眉宇间有种傲慢的冷淡,他抄着手,和离庚白对视一眼,那个英俊的男人并没有表现出退缩,反而笑了,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深深的酒窝,他说:“殿下,我们在商量渐北道上的事。” 叶垂云把目光投向了温云沐,她带着浅浅的笑意看了一眼离庚白,叶垂云觉得自己的眼珠疼了一下,但他没有眨眼,轻轻地说:“沐姐儿,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我认为可行。”温云沐道。 “是,很好。”叶垂云走进屋里来。 温徐清陡然察觉,叶垂云的周遭透露出一丝细微的恼羞成怒来。 第56章 我还是你的好妹妹吗 叶垂云罕见地走神了,他欲罢不能地想起一些往事。 打小,他就没有家的概念,皇家,先是皇,后才是家,可在深宫中,往往又只会有前一个字。 他的母妃是个才华绝伦的女子,但并不是一个细心的娘亲,她可以与他谈天说地,却懒得管他是否吃饱穿暖。 可惜,那时候他还太小,更喜欢腻在娘亲怀里撒娇,而不是听她说什么人生自由、民生苦难之类的话。 深宫之中,家不成家,他从未感受到温暖。 都说温家是为了攀附权贵,才把注都压在了他身上。 可是,在他娘亲咽气的时候,温夫人牵着他的手,站在病榻前,对娘亲说,“你放心去,以后他就是我的家人,温家人便是把性命都给了他,我们也愿意。” 渐大,他知道了,温家赌上了几百口子的命,就是为了给他一个家,否则以温侯手握东军的权势,若是投了太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所以,提起家这个字,他首先想到的,是与温徐清、温云沐在听涛阁里,绕着太平缸你追我打的画面。 可是,现在这个家,被另一个人侵入了。 叶垂云知道,他不该埋怨,温家对他倾尽所有,他只应感激才是,可是温云沐对着离庚白微笑的瞬间,他还是忍不住想:听涛阁,似乎已经不再是他们三个的秘密之地了。 温徐清、温云沐,˙正微笑着迎接了离庚白。 “殿下!殿下!” “哦。”叶垂云回过神来。 “我想亲自去渐北道。”温徐清道。 “嗯,但不急于一时,你五妹妹出嫁,你得在,可以先放出风声去。”叶垂云道,“出阁之后,再去。” “是。” “对了,小侯爷托我找的绝版的医书已经找到了,但是我不确定是不是你要的那套,今日得空的话,不妨一起去看看?” 温徐清摆摆手,“是我二妹妹要找的,想送给五妹妹做礼物,下午我正好同殿下有事相商,你带着沐姐儿去吧。” “我下午也有事。”叶垂云长身而起,一副要离开的样子,走到温云沐面前收住脚,道:“盛锦深那日去府里结账,说有事找你,我正好路过盛金记,先捎你去一趟,说完了话,再让阿荆送你去离大人说的书店,可好?” 可好? 什么时候,他学会问别人可好了? 温云沐怔愣着点点头,叶垂云嘴角微扬,道:“你去更衣,我等你。” “二姑娘,我先去城西的三诚书铺等你。” “好的。” 开了春,人开始活泛走动,盛金记的铺子生意比平日好了许多,大堂里支出了一个展架,上面架着一只金簪,周边挂着红绸,不让人靠近。 温云沐好奇多看了两眼,也不知是哪位达官贵人定的,盛金记使出了看家的本事,造型华丽,工艺繁复,旁边高高低低摆放了一圈火烛,愈发衬得这只簪熠熠生辉。 “漂亮吗?”叶垂云站在她身后问,挨得近,说话时气息扑在耳边。 温云沐点点头,她现在是哥哥温徐清,所以她不能躲,只能侧过头来,笑道:“不晓得是谁定的,的确很华丽。” 叶垂云微微低头,像是说悄悄话似的,贴着她的耳朵,“是唐王叶垂云定的,送给温侯的二姑娘温云沐。” 他是故意的,语毕时吹了她的耳朵。 瞬间,温云沐耳朵像乘了风的山火,一路火光冲天的耳朵烧遍了全身。 “走,去找盛锦深。”叶垂云拍拍温云沐的肩膀,带着她往后院走去,盛金记的前厅和后廊之间有一条隐秘的花园小径,叶垂云走在前面,温云沐昏头昏脑跟在后面,满脑子都是他凑在她耳边说话的场景。 忽然,他拉住她,把她推进了假山的山洞子里。 山洞狭小,俩人紧紧贴着,温云沐抬眸,“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太近了,胸膛贴着胸膛,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擂出的颤意。 看温云沐要偏头躲开,叶垂云伸出手,捏住她尖尖小小的下巴。 温云沐的唇色,是怒放的牡丹,红艳,饱满,令人焦渴。 “你为什么对着离庚白笑?” “什么?”温云沐蹙眉,却被叶垂云抬手抹开了。 “你问过我,男人对女人送簪是什么意思,就是你想的意思,这只簪子是我和你第一次来盛金记的时候定下的,可是离庚白比我早送,你没收他那支,但必须收下我这支。” “可是就算我要了你的簪,你也不要我的人。” “我不懂,我也要不起。” 是的,他不懂,半辈子都拿她当妹妹,事到如今都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她,若不喜欢,又见不得她和别人在一起,若喜欢那他算什么禽兽,喜欢上妹妹? 而且,他也要不起,跟着他,很可能就是人头落地。 “我知道我自私。”叶垂云的指尖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我若娶了你,你会有很多很多磨难,每日里生死不宁的日子,我自己都过够了,我不能让你也跟着我过这种日子,可是我私心里又想着要你只同我好,你能不能答应我,这两年,就只看着我?” “所以呢?”温云沐冷笑着,摆开了他的手,“我还是你的好妹妹吗?” 叶垂云一时语塞。 “妹妹——呵!”温云沐冷淡地看着他,“殿下,你的簪我可以收下,但你既然给不了我,就不要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若是有一天,我嫁给别人,也会带着这支簪子出嫁,权当是你给我的新婚贺礼。” “贺礼?” “是,哥哥送妹妹出嫁的贺礼。” 温云沐望定他的眼睛,她的心很痛,利刃剜心,她也知道他对她有情,如果她再主动一点,在这里抱住他的腰,让他一步步沦陷,她也可以得到他。 可是,如果那样,她就变成了他的软肋。 如同上一世,她是父亲的软肋一样。 她会害死所有人。 “殿下,谢谢你对我的爱护,我会像你想的那样,嫁给一个父亲和你千挑万选过的夫婿,如果你同父亲他日事成,我便与他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如果他们失败,我就一条白绫勒死了自己,与你们同生共死。”温云沐退后一步,轻轻地说。 “沐姐儿,我——” “殿下不用说了,等你真的明白自己的心的时候,再同我说吧,这两年,我都还在。” 不等叶垂云再继续说话,温云沐就走出了假山。 外面,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第57章 你别嫁了 “小侯爷,你看看是这本吗?” 三诚书铺的雅室里,掌柜用木盒子捧上这本书来,书页发黄,书脊磨损,像个古稀老人,一碰就散。 温云沐轻翻两页,“是,就是这本。” 掌柜忙接过来,“既然是这本,这两日就为小侯爷重新处理加固,修补好再送到侯府去。” 温云沐应了,掌柜的知情识趣,添茶倒水,置办瓜果,完事之后还毫无声响地带上了门。 “谢谢离大人帮我找到这本书。” “这三诚书铺本来就是我开的,找书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用客气。” 如果说叶垂云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同龄人,那么离庚白给她的感受就像是长辈,类似风华正茂又成熟稳重的“小叔”。 和离庚白在一起时,她总会莫名地安定下来。 “这两本也给你。”离庚白递过一个木盒来。 “这是?” “我跟着道人云游时,写得手记,内里内容也比较枯燥,都是各地的百姓生计、商贸记录。” 温云沐打开仔细瞧着,字迹从青涩到老成,一笔一划,极有风骨。 “离大人给我这两本册子是?” 离庚白浅浅笑着,酒窝里像含着月亮。 “你久在闺中,自然不知天下之事,我看殿下也没有将你当成普通女子看待,你懂得越多,知道民生疾苦,对殿下也是助力。” “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离庚白点点头,忽道:“殿下对姑娘,不是单纯的兄妹之情吧?” 温云沐浅笑,“那这要去问殿下。” “殿下聪明绝顶,只是情感一途颇为坎坷。” “为何这么说?” 那一年,离庚白和师父夜宿白露书院,师父与院长秉烛夜谈,其间谈到宸妃,宸妃虽为女子之身,但才华见识格局均不逊与男子,便是已入宫数年,白露书院还流传着她的故事,甚至有许多学生,为她而立志不娶。 “你的性子很像宸妃,殿下必然会被你吸引,只是宸妃与陛下,并没有爱,殿下在他们身边长大,看着宸妃曲意逢迎,他没有信心让你爱上他,甚至会想到你如果不爱他,那他把你禁锢在身边,你就会像他的母亲一样,日日演戏,痛苦终生。” 温云沐一愣,怎么离庚白好像是给叶垂云当说客的? “殿下看不清自己的心,就会生怀疑,他怀疑,你就痛苦,可我不同,我愿意让你像花一样绽放,你想要的,我尽全力满足,让你去追求自由,看世间广袤,而且,若有一天殿下事败,你我也可以一起抹颈子,不用担心会成为家里人的软肋。” 离庚白垂眼看着温云沐修长白皙的手指,那只手很安定,若是寻常女子,定然会紧张的摩挲起来。 他从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喜欢温云沐。 那一日,是在成平王世子府。 她和叶垂云共桌,隔着穿花蝴蝶一样的舞姬,他看到了她额上微微闪着细碎光芒的薄汗,和眼中的恐惧。 她垂着头,牙关紧要,然后抬起头,看向了卢家安。 纵然不知道她与卢家安有什么纠葛,但还是为她的勇气感到惊诧,也是那一刻,他笃定地知道,她不是温徐清,而是温云沐。 “离大人这么说,不觉得太冰冷了吗?就如同商家买卖,是要把你的条件都要过称吗?然后对我说,温二姑娘,货比三家,还是我离庚白最好?”温云沐揶揄着。 “因为我相信你并不是那种活在幻想里的高门贵女。”离庚白道:“我只是把事实告诉你,并不代表我对你没有爱。” 温云沐面上一红,对离庚白这么赤裸的表达感到十分不适。 “殿下跟我说过,这两年你不会议亲,我会等你两年,但是——”离庚白顿了顿,声音柔下来,“我告诉姑娘,并不是要姑娘承诺什么,我等我的,你嫁你的,若你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我绝不纠缠。” “离大人。”温云沐叹道,“你真是端方君子。” “姑娘过誉,不过今日约姑娘出来,也有一事想问。” “离大人请讲。” “你哥哥院里,是不是有个叫攒竹的?” 攒竹。 虽然叶垂云说已经攒竹是个好的,但她依旧不放心,让白虹去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个蛛丝马迹。 大概这一世,很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坏的成了好的,好的也能变坏,之前没出现的,许好许坏。 “是,家里人都死完了,被我哥哥收了通房。” “我听说,他们感情不错?” “哥哥房里的事,我不打听。” “如果,我想在黎黎进门前,让你哥打发了攒竹呢?” “那估计不太可能。”温云沐摇摇头,一口否决,“我哥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事,何况这又是内宅的事情,他也是极有分寸的人,你若是为了自家妹子想,做出这等事让我哥不喜,还不如交给她,让她在这侯府搏一搏,可别忘记了,我家还有个秦氏。” 离庚白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秦氏的确在侯府经营得根深叶茂,温云婉被关起来的第三天,秦氏就收到了消息,冯妈妈低声道:“姐儿也是太糊涂,做出了这样的事。” 秦氏叹了一声,她万万没料想到温云婉居然对卫彦情深至此。 “不过夫人,这也是好事,这下侯爷知道同夫人无关,过不了几日,夫人就会重新把夫人请回去操办五姑娘的婚事。” “嗯。”秦氏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道:“侯爷再生气,云婉也是他的孩子,他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反而会尽快把云婉嫁出去,断了她的心思。” “就怕侯爷随便找个人家把姐儿嫁过去,反倒不好了。” “所以啊——”秦氏幽幽地道:“云婉应该反省,反省到茶饭不思,反省到一病不起,反省到侯爷换防再说。” “老奴明白。” 事情果如秦氏所料,温云沐回府后,白虹来报:秦氏被侯爷接出来了。 温云沐波澜不惊地点点头,云秀见好了,婚期也近在眼前,自然需要家中主母操持大局,再关下去也不像话。 “完婚之后呢?” “据说秦氏自请带着温云婉去青云观暂住祈福。” “温云婉?” “嗯,说是近日觉得身体不适,找了大夫来看,都说是忧思过度,秦氏就说带她去观里散散心。” “我看是想逃开父亲,免了说亲的事。”温云沐擦了脸,把帕子递给了夏薇,夏薇好奇地问:“难道我们不该阻止她们吗?” 温云沐笑笑,“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 她永远记得那一日,在哥哥的灵堂帷幔后,她被卢家安撕开了丧服,半敞着怀,她焦急万分,嗓子却火烧火燎说不出一句话来,而卢家安却在宫里派人来宣旨的的时候,解开了自己的外衣,跌跌撞撞地从帷幔后,伪作惊恐地跑出来。 他喊着:“二姑娘,使不得啊!我已经成亲了,你便是再喜欢,也不能对我这样,何况这是你哥哥的灵堂!” 她说不出来话来,她有口莫辩,在无数道鄙夷的目光中,和窃窃私语中,她怯懦地逃跑了。 那时那刻,深渊向她露出了狰狞的面容,她却愚蠢地没有反抗。 父亲的目光,是伤心。 叶垂云的目光,是厌恶。 秦氏的目光,是鄙夷。 温云婉的目光,是讥讽和开心。 温云婉,你要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 温云沐卸了钗环,准备就寝时,春蓉忽然拿着锦盒过来,道:“姑娘,这簪子白虹说不要收在库里,让我放在姑娘的梳妆匣子里,她说,这是殿下说的。” “哦,那就放匣子里吧。”温云沐轻描淡写地道。 拿出簪子的一瞬那,春蓉和夏薇都惊叹了,尤其是快人快语的夏薇,笑嘻嘻地问:“姑娘,这就是殿下送的那支簪吗?” 温云沐身形一顿,“你怎么知道是殿下送的?” “京里都知道啊,图样是盛金记的东家画的,还出动了所有的老师父来打这支簪,太漂亮了,东家都舍不得卖,才跟殿下借了几天摆在铺子里,京里的女子们都想要,但盛金记说是孤品,殿下要送给姑娘的,不让人打一模一样的,据说连皇后都惊动了,说想看看呢。”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温云沐不悦地道。 夏薇被吓到了,低声道:“我,我看姑娘和殿下日日在一起,就以为姑娘知道的。” 哼,温云沐气笑了,簪子送得京城尽人皆知,看来叶垂云还真存了让她嫁不出去的心啊! 第58章 你可曾被人剃掉指尖皮肉只剩白骨? “姑娘,殿下说,希望你今日能戴着那只簪子。” 温云沐的眼光从梳妆匣子掠过去,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戴。” 他又不打算娶她,还要她戴着这支在全京城惹了眼的簪子招摇,她可跳黄河都洗不清了。 天启历来风俗,嫁女之前在娘家有亲朋好友的答谢宴,席面开得不大,到场的都是较亲近的,然而到了官场又不一样,位高权重自然有人上门攀亲论故。 温云秀认了林太常做义父,嫁的又是国公府,侯府毫无意外贵宾云集。 温云沐在前头莺莺燕燕堆里待了一会子,就觉得喘不上气了。 “白虹,我们出去逛逛。” 温云沐攥着白虹,两人贴着廊下走,在热闹非凡的场子里,丝毫也没人注意他们,直到走到临风阁,才缓了口气。 “你们这些名门小姐每天就聊着这么无聊的事?”白虹问。 “嗯,不愁吃喝,不就是钩心斗角,争风吃醋——” “嘘。”白虹把手指搭在温云沐唇上,低声道:“有人哭。” 说着话,白虹拉着温云沐,从林子中的小路走过去,在竹子的缝隙中,看到一男一女正在争执。 男的背对着他们,女的面对着她们。 圆圆的脸颊,圆圆的眼睛,可爱俏皮,可现在这张俏皮的脸上,全是眼泪,她呜咽着,低声说:“夫君,我,我不敢了。” “既然不敢,就管好自己的嘴。”男人低低说,声音传过来,白虹握着的手明显一紧。 卢家安! “嗯嗯嗯,我,我知道了。”忽然,女人面上眼泪又奔涌而出,温云沐看得分明,男人握着腕子的手又紧了。 以她对卢家安的了解,他用力处,必有旧伤。 “哼。”卢家安扔下一句冷哼,转头走了,女子见他走远,才敢抽抽噎噎哭出声。 “卢大娘子。” 忽然间,有人唤,女子吓得立即止住了声音,她环顾四下,竹林里走出两个人来,“温二姑娘?” 温云沐与卢大娘子互行了礼。 温云沐笃定地道:“他打你了?” 卢大娘子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目光躲闪了一下,道:“姑娘说笑了,夫君一贯是对我极好的,怎么会打我?” 温云沐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卢大娘子的手,不等她躲闪,撸起了她的袖子。 一条胳膊,青青紫紫,手腕处,有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渗出隐隐血迹,正是卢家安方才捉住的地方。 “他是不是喜欢打你的背?在蝴蝶骨缝里用细铁棍来回滚?” “他是不是喜欢掐你的腿,内侧要掐成三排月亮?” “你手上的荷塘月色——”温云沐摇摇她的手,“是不是插过针?” 温云沐说一句,卢大娘子的脸色就白一分,直到她摇着她的手,卢大娘子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我自己不小心撞的,不是我夫君打的,二姑娘你行行好,今天的事就当没看到,我,我马上走——” 卢大娘子一边哭,一边挣自己的手,挣得太用力,手腕处的伤口崩开,血流下来,顺着指缝浸透在温云沐的手里。 “你要死了你知道吗?卢家安会让你死的!”温云沐低声喝道,对白虹伸手取药。 一瓶药粉,一条帕子。 温云沐坐在卢大娘子身边,为她包扎手腕上的伤口。 “这药粉止血有奇效,但是见到卢家安之前,你要洗掉,不然他会疑心有人发现你挨打,从而打你更狠。” “二姑娘,你,你方才说我要死了,是怎么回事。”卢大娘子怯生生地问。 “因为我妹妹看上了卢家安。” “你妹妹?” “对,三妹妹温云婉,侯府夫人亲生的女儿,你夫君日日来我家家塾,他们早就眉来眼去,你难道没发现今日我三妹妹不在场吗?就是因为你要来,她看不得你们夫妇恩爱的样子。” 白虹瞧着温云沐这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对她刮目相看。 “可是,我已经嫁给夫君了,令妹来,也只能是——” 卢大娘子说出口的瞬间,也觉得不可能,侯府的嫡女做妾?从未有过之事。 “我妹妹不做妾,你就要为她腾位置,你娘家小门小户,我家是侯府,对卢家而言,谁能有助力,一目了然。” 卢大娘子坐在原地,晃了两晃,艰难开口,“便是侯府,也不能强夺别人的夫君。” “怎么叫强夺呢?”温云沐神色冰冷地微笑着,“你病死了,意外死了,只要是死了,我妹妹嫁过去,虽是低嫁,但也顺理成章做正室。” 卢大娘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卢大娘子道:“二姑娘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所图呢?听上去,你很了解我夫君,有没有可能,是你想嫁给我夫君,所以才恐吓我。” “我嫁给他?”温云沐笑出声来,“嫁给他,为了在冬天被泼冷水挨打,为了在指甲上插上钢针,为了被生生按断锁骨?” “那你——” “看你可怜罢了。” 温云沐长身而起,对卢大娘子冷冷道:“便是没有我妹妹与你夫君的丑事,不出几年,你也会被折磨死,你可曾感受过每日寒风透骨?你可曾被人剃掉指尖皮肉只剩白骨?你可曾闻到烙铁烫熟皮肉的味道?如果没有,未来你会感受到。” “卢大娘子,你只有一条活路,就是和离。” “可是,卢家怎么会让我同他和离?而且我娘家也不敢收留我,我公爹位高权重,会弄死我父亲的。” “卢家安有错在先,你就可以和离,如果我没记错,你父亲在户部当差,本就是你公爹手下的人,如果把他调离户部,那你就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我家在京城卑微得如同蝼蚁,我父亲每月那些俸禄还不够家里开销,又哪来的门路去走关系呢?” 温云沐不做声,淡淡笑着。 卢大娘子望着她,恍然大悟,道:“二姑娘,能否,容我想几日?” “好。” 温云沐望着卢大娘子的渐渐远去的背影,她右腿微瘸,明显有伤,在人前时会竭力维持,才看不出来,这让温云沐想起上一世来。 卢家安喜欢手削木雕,削下来的废木,会被修成分叉的尖锥,插进小腿的时候会断掉,有倒刺插在肉里。 刺入的一刹那很疼,但长达数个时辰挑碎在肉里的木头,更疼。 “姑娘,你怎么知道卢家安折磨他夫人?” “偶尔见到罢了。”温云沐面目平静地道:“你今日不也见到了。” “可是——” “白虹,不要追问,今日之事,帮我保密,尤其不要告诉殿下。” “是。” 第59章 你把我送的簪给别人? “云秀,这本书送你。” 白虹把木盒子递过去,入手的瞬间,温云秀没防备,差点扔在了地上。 “怎么这么沉?” “打开看看。” 是一本自己寻找了许久的绝版医书,虽是古籍,但被修复得很好。 温云秀徐徐打开,书页中,有光芒闪烁。 “这是……” 温云秀又翻了几页,每隔五页,书中就夹着一片金叶子。 “你的嫁妆是父亲亲自准备的,又有林太常为你添的那份,太后也有赏赐,少是不会少的,但这是过了卫家公户的眼,不是体己钱,赵姨娘这么多年守着月钱过日子,也没什么积蓄,你这份体己钱,我出给你。” “二姐姐,你哪来的钱?” “你不要管就是了,卫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保不齐有人就会盯着你的嫁妆,体己钱给你傍身,便是以后从卫府出来了,也有倚仗。” 温云沐放下茶盏子,“你不用对我愧疚,因为我也有事需要你探查。” 温云沐将温云秀中毒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听到自己的毒是卫三送来的解药,温云秀忽道:“这毒,是有人分给秦氏和刘氏的?” “对。” 秦氏和刘氏,一个与温家并不是一条心的,一个中立的,却能够拿到同一种毒药,说明——她们拥有同一个交际网。 “二姐姐怀疑卫国公已经投靠了晋王?” “现在不好说,只能说她们投靠的是殿下的对手,未来也许是晋王,也许是另外皇子,虽然目前太子的头衔是在殿下和晋王之间争夺,但其他皇子也不是没一点可能,但最终是晋王与殿下争夺,那卫家应该会投向晋王。” “若是晋王,那必然是某位高门贵妇,能同时勾连刘氏与秦氏,地位不低。” “没错,现在敌在暗,我在明,我们在后宅,得先锁定对方是谁。” “二姐姐的意思我明白,我会极力讨刘氏欢心,得到她的信任。”温云秀道,“我听闻卫彦之前极喜欢浮翠阁的白荷——” “白荷不成,卫国公是绝对不允她进门的,你先嫁进去,同刘氏亲密后,我会想办法送个人进去,到时候你再套出刘氏手中的毒即可。” “对了,这支簪,你也带去送给刘氏。” 温云沐从夏薇手里拿过锦盒,打开了,是一只极华丽的簪。 “之前盛金记那支,刘氏去看过三五回,也央着盛锦深私下打一支,愿意出很高的价格,盛锦深肯定是不敢打的,我便下了订单,做了些细微改动,大样子倒也不差,仔细看肯定看得出区别的,但饶是这样,刘氏也会很喜欢。” “二姐姐,莫不是殿下送你那支改的?” 温云沐点点头。 “那使不得,若是殿下知道了,会怪罪的。” 温云秀连连摆手。 “无妨的,白虹,你将此事告知殿下即可,他会体谅。” 破天荒的,白虹拒绝了温云沐。 “这事,还是姑娘亲自同殿下讲为好。” “为什么?” “我好不容易从大漠活着出来,不想让殿下一气之下活劈了我。” 白虹难得俏皮地道:“那是殿下熬了三个晚上画的图样子,若知道被姑娘改了改送给个老妇人,姑娘觉得他会怎么想?” 怎么想,不想了呗。 温云沐把盒子塞给温云秀,“你拿着,我找他去说。” 温云秀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姐姐,还有那位聪明又糊涂的殿下之间,真是一出好戏啊! “云秀。” “嗯?” “秦氏会慢慢拉拢你,我想,你去当她的探子,看看她和卫府之间有什么勾连。” “可秦氏会信我吗?” “会,毕竟你到了卫家,毫无倚仗,想活得好,就要和刘氏一条心,和刘氏一条心,她就会信你。” “二姐姐,卫家,卫彦,是不是也害了父亲?”当温云沐准备离开时,温云秀遣开了她身边的婢子,问。 “你为何这么想?” “若不是血海深仇,以姐姐当年的性格,不会果敢至此。” 许久,温云沐道:“父亲,我,大哥,殿下都死在了他们手上,他们中就有卫家,有卫彦。” 温云秀捂住了自己的嘴,没有呼喊出声,但两行泪汹涌地从眼眶中滚落。 “二姐,我会,竭尽所能。” “好,你我联手,不要再输给他们。” 温云沐轻轻地将温云秀揽在怀中,喃喃道:“云秀,我们要用好这一辈子。” 御花园中,有一处叫天香亭的,坐于其中,可遥看数百株怒放的牡丹。 当下正是牡丹花期,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秦茶官给太后和叶垂云上好茶,默默行礼走了。 叶垂云看了下自己茶盏子里的纹样:交颈鸳鸯。约莫心里便有了数。 太后望了牡丹花许久,道:“你可知道这片牡丹花田,之前种的是什么?” “芍药。” 是他的母妃宸妃,一株株亲手种下,宸妃死后,这片芍药也跟着病了,来年便全枯死了,皇后就命人种上了牡丹。 “之前陛下还来着偶尔坐坐,后来就再也不来了。”太后若有所指地道。 叶垂云并不做声,只默默看着这片牡丹花,将茶饮了。 “前几日,我得了一支簪子,云儿你看看,如何?” 贺公公上前来,打开了锦缎盒子,是一支造型繁复的金簪。 叶垂云对它再熟悉不过,有些细节改动了,但大致样子是没变,正是他送给温云沐的那支。 “这是温二姑娘委托盛金记打的,拿来送人用,我瞧着样子好看,就让东家多打了一支。” 太后笑笑,“这个温二有点意思,离庚白送的不要,你送的要了,又打了差不多的送别人,明显你们两个,她都没看上。” “太后和儿臣说这些做什么?”叶垂云不动声色。 他很生气,气得恨不得一时三刻就到温家找她要个说法,可是太后在前,他还是稳妥地藏好了自己的情绪。 “既然她看不上你,你娶不了她,何不安安生生把自己的婚事做成交易?” 贺公公托着银盘,盘子上有四个卷轴。 “这是四位贵女的画像,只要你点头,她们背后的家族,都为你所用。” 太后一指前方,众花之中,有一株极出彩,而周边几株则又矮又小。 “要成王,就要汲取他人的力量,温二已经没有任何能供给你的东西了,你现在要的是加强自己的势力,才能和晋王一较高下。” 叶垂云也望着前方,他没有回应太后的话,只是遥遥一指,太后不禁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百花之中,竟有一株双头牡丹。 “若成王,可相伴者,必是可并肩之人,谢太后关心儿臣的婚事,但儿臣只求过父皇一件事,就是自己找命定之人,望太后成全。” 太后抬手,贺公公托着银盘退下了。 “云儿,希望你不要糊涂,有情时,此地可为芍药,无情时,此地可为牡丹,所谓有情无情,不过一念之间,做不得真。” “儿臣不这么认为。” “既是如此,你不妨先去问问这支簪的事吧。” 一瞬间,叶垂云终于黑了脸。 顿时,太后扬声大笑。 温云沐,你给我等着! 第60章 京城三角恋 “姑娘,这是盛金记的掌柜送来的,说是时新的花样,问姑娘喜欢不喜欢?”春蓉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递过来。 “放那吧。” 温云沐没有抬头,近日事太杂,韩学士布置下来的功课紧赶慢赶都赶不完,哪还有兴致看什么首饰花样。 “可掌柜说,要个口信。” “口信?”温云沐抬头,猛一转念,在册子里翻了翻,果然翻出一封信来。 匆匆看了数眼,温云沐道:“告诉掌柜的,说我下午去。” 盛锦深约她去满运楼吃茶,卢大娘子作陪。 “春蓉,收拾一下,顺便去请五姑娘,一起去满运楼,哦,让五姑娘多带上点跌打损伤的内外伤药。” 满运楼,这个人多眼杂的地方,卢大娘子干嘛约她到这里来? “二姐姐,等下点一条桂花鱼可好?” “好啊,咦,这不是盛东家,这么巧遇到啊?” “哎呀,温二姑娘,温五姑娘,两位也来用饭吗?” “是啊,我妹妹今日最后一次去义堂坐诊,正好接了她一起来。” “那不如一起吧,我约了卢大娘子画花样,二姑娘也帮着瞧瞧。” 终于,四人坐定,小二们上完了菜,反手扣上了雅间门,白虹吩咐掌柜的清空了两边雅间。 四人无话,一桌子美味佳肴当前,并无心下筷。 温云秀看着卢家大娘子身上的伤痕,陈年旧伤,一层一层叠起来,有些印记,终生也难去。 “这根锁骨,恐怕不能回正了,愈合时被人不断推来撇去,茬口没对齐。”温云秀把卢大娘子的身体检查了一遍,“肋骨折了两根,应该是最近的伤,还没长好,现在这情况,你应该卧床的。” 卢大娘子抿抿唇,双眼通红,眼角的泪又被她眨巴了回去。 “这些皮肉伤总会有好的时候,但这个位置。”温云秀忍不住也落了泪,“骨头错位合不拢,不管什么天气,只要吹风,她就会疼得抬不起胳膊。” “这,这究竟是怎么造成的?”盛锦深哽咽着问。 “人躺在冰凉的地上,右手肘屈起来撑着,半边身子底下烧着香头,卢家安拿一只细铁棍,像擀面一样擀蝴蝶骨,美其名曰巧妇为炊,若是挺不住倒在地上压到了香头,就会烫出个绿豆大的血泡来。”卢大娘子抽泣着道。 温云沐的蝴蝶骨痛起来。 这个位置,她便是重生了也忘不掉。 比之卢大娘子时,卢家安的那条铁棍愈发凶残,加了铁钉倒刺,寒光闪闪,一寸一寸从她身上擀过去,皮开肉绽。 尤其是,人瘦到皮包骨时,铁钉就从骨头上碾过去,那是梦里想到,都会惊醒的痛。 两厢对比之下,温云沐反倒宁愿被香头烫。 “这个药,去腐生肌,三日涂一次,剩下两瓶是内服,专治跌打损伤的。”温云秀擦干眼泪,道:“幸好,还没有伤到脏器,养个三五年,就养回来了。” “也得卢家安许她养。”温云沐为三人续上茶。 盛锦深将眼泪擦干,道:“女子和离,一是难在和离本身,需家中族老主持才能和离,二是和离之后,若如娘家不收留,天下之大便无立足之地,许多被休、和离的女子都进了暗门子,就是这个道理。” 温云沐点点头,“卢大娘子和离,也是难在这两处。” “我父亲母亲倒是支持我和离的。” 那日同温云沐聊完,卢大娘子思来想去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回了趟娘家,说要和离的时候,父亲气得砸了书房的砚台,但当她撸起袖子时,父亲就不说话了,待她褪了外衣,父亲和母亲都哭了出来。 “我家惹不起卢家,所以如何和离,还得姑娘教我。” “如果你真能和离,盛金记便是你的去处。” 盛锦深握住卢大娘子的手,道:“你我情同姐妹,我又仰慕你的才情,我未嫁,你和离,若是你没有再嫁的心,就到盛金记来,你为我画图样,我给你入盛金记的股,赚得足够你吃一辈子。” 卢大娘子反握住盛锦深的手,呜咽哽咽着。 “你和离,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需要等我三妹妹和卢家安事情败露,你才能名正言顺地和离。” “败露?” “对。” “当他们越爱越深,就会想长相厮守,这时候你就会变成卢家安的眼中钉,但是你要咬牙挺住,等待机会,只有你亲手当着众人的面,撕下他们的遮羞布,才能顺利和离。” 温云沐望定她,“这可能比你之前的日子加起来都难熬,你熬得住吗?” 卢大娘子却不再哭,只平静地道:“我熬不熬得住,他也不会放过我。” 温云沐点点头。 “至于你父亲——” “我父亲说暂时不离开户部,等姑娘要动手之时,再走。” “为什么?” “我父亲在户部做盐铁统计核对及抄录,说可能有帮得上姑娘的地方,而且这几日他就让我给姑娘提个醒,温家的官铺往来盐铁数目已扩了两倍,真被翻出来了,也是一桩罪过。” 两倍? 天启朝的盐铁为官营,但地方上屯兵,饷银会折为盐巴、粮食发给士兵,本地掌握军事的一方诸侯也就因着便利,垄断了盐铁生意,当地盐场、铁矿的官员管理生产,而如温侯这样的本地军管则负责运输及合营售卖。 温家的铺子主要分布在东部,售卖东部的海盐,又因东部匠人锻造能力高超,两项往来数目都非常巨大,如果又扩了两倍,温云沐心中一阵不安,这将是何种规模? “姑娘,这是我父亲这些日子翻出来的异常之数,姑娘可回去同府里讲讲,万事要小心些,如今有人遮掩还好,他日若是反目——” 温云沐从卢大娘子手中接过薄册,微微蹙眉。 “遮掩?” “对,我父亲说,有人要他改了数据,按往年做平了,若无人深挖将各项累加验证,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谁让改的?” “只说是上面的人,但具体是谁,让父亲休要打听。” “多谢卢大娘子。” 温云沐将册子摆在手边,处变不惊。 “这些日子,还要劳烦卢大娘子在卢府帮我留意下,卢夫人同哪些贵妇往来过密。” “我婆母?”卢大娘子并不打问其中原因,一口答应,“好,我留心着,每次见面都给姑娘几个名字。” “下次再见,可否在盛金记?”温云沐问,“五妹妹替你诊治也方便些。” 卢大娘子摇摇头,“卢家安管我甚严,不会让我常去的,我只能趁机出来,随时和你们相见。” “好,那我提前备好大夫,你要保护好自己。”温云沐叮嘱着。 “放心。” 一行四人,出了雅间,盛锦深在头里走着,温云沐低着头盘算事情,跟在最后,忽然眼前一黑,有人挡住来路。 一个温柔的声音道:“二姑娘,许久不见,你还康健喜乐吗?” 温云沐陡然抬眼,离庚白站在她面前的楼梯上,明明是挡住了她的去路,却还露出异常温柔的笑意。 “离大人好,对了,有些事正好想请教离大人。” “哦?你有什么事要问?”楼梯转弯处,有人走上来,他提着袍子,微微抬眼,英俊的面上半点笑意都欠奉,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各色人等,眼神冷得可怕。 顿时,一群人呼啦啦要行礼,他抬抬手,“都免了吧。” 叶垂云目色阴沉,“离大人,沐姐儿,真是好巧。” 京里最有名的一段三角情,清俊傲慢的皇子唐王殿下,温柔儒雅的礼部侍郎离庚白,美貌华贵的侯府嫡女。 居然就在这窄窄的楼梯上,遇见了! 第61章 三人修罗场 “看看看,快看,进渔声雅间了。” “看到了,第一个进去的是离大人,后面是唐王殿下。” “温二姑娘跟着进去了!” “诶!怎么落了纱帘了!” 阿荆卷下帘子,行礼出去。 温云沐上下扫视一眼叶垂云,稍显冷淡地问,“殿下安好?” “好的很,被你气得剩下半条命。”叶垂云坐下,身姿挺拔,表情看着也不像生气,只冷冷哼了一声。 温云沐倒也不接茬,只是敷衍地哦了一声,抬手指着自己身边的座,“离大人请坐。” 离庚白浅浅笑笑,坐下了。 叶垂云不动声色地抬了眉。 “离大人,你上次给我的那本手记里,记载着一些地方的盐铁价格,你帮我看看这些盐铁价格,是正常的价格吗?”温云沐把册子递过去。 离庚白接过,细细看了盏茶功夫,道:“这是什么价格?若是直接出售给百姓的,则太低,若是送入官铺的,则太高。” “总之,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价格,对吗?” “对。” “如此大量,看来应该是盐场或者铁矿送入官铺的,那就比往年高了五成。” 五成,之前卢大娘子说是两倍,若价格还高出五成,那今年温家铺子赚的钱,岂非往年数倍,可这件事,温云沐居然从未听过。 温云沐轻轻拿回册子,陷入了沉思。 一时不察,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抽走了册子。 “啊,殿下!” 叶垂云翻了数页,笃定地道:“这是你家铺子的过数?” 温云沐好奇道:“殿下如何知道?” 叶垂云走过来,把册子摊在温云沐面前,人却在身后环住了她,手指点在纸上,“东南擅冶,这个东西只有东边才能有这么大量的产出。” “这是做什么的?” “东军军士比别家有什么区别?” “东军带两把刀,别处不带。” “为什么?” “东军的刀非常锋利,但损耗偏高,所以为了增加杀伤力,东军都戴两把刀,而别家的刀钝,基本上不戴,或者用枪、箭等。” “东军的刀为什么锋利?” “东军擅冶啊!” “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看来你对东军还是不了解,若你哥在,就会一语道破。” 温云沐正色,道:“请殿下赐教。” “就是这个。”叶垂云在书页上点点,“东军产这个,所以只有东军才用得起两把刀。” 啊!原来如此。 温云沐兴冲冲地转过身来,不防叶垂云距离她太近了,两张脸险险擦到,可他半点退去的意思也没有,温云沐只得自己缩了一下,面红耳赤地问:“这就是精铁的官名?” “对。”叶垂云眯眼,似乎想掩饰眼底的笑意。 “都说殿下在温家长大,是半个温家人,看来的确对东军了解极深,跟小侯爷不相上下。” 半个温家人,跟小侯爷不分上下。 这话叶垂云不爱听,他缓缓抬起身子,顺势坐到了温云沐另外一边。 “你这个册子上的数目很不对。”叶垂云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中的扇子,最后将扇子停在一行数字上。 “这个是东军有意要控制的东西,价格的确比往年高了许多,但价格高,数量也高,就很奇怪,除非是有人不计成本地囤货,故意让你家大发一笔横财。” “这册子是从户部而来。”温云沐轻声道,“是别人誊抄后给我的,现在户部在册的数字,和往年差别不大,据说是有人‘关照’修改了,这两年铺子都交到秦氏手上,你和我哥是不是背着她——” 温云沐欲言又止。 “我和你哥不插手铺子的事。”叶垂云神色也郑重起来。 退一万步来说,秦氏干这些事,只是为了捞钱。 但往深里说,精铁、盐都卖给了谁?尤其是这么大规模的精铁、刀具。 “二姑娘,册子可否再让我看看。” 温云沐把册子递给了离庚白。 “从流向看,这些东西都流向了中转散货的铺子,是没有问题的,比如这一间,就是渐北道最大的铁行,精铁都通过这里转卖出去的,但转卖给谁,户部就不会有记录存档。” “怎么这么大量?这些也是中转铺子吗?为什么比起渐北道的,少了这么多?” “因为渐北道没驻军。” “为什么?”温云沐仰着头望向离庚白,认真地问,她的嘴不自觉地微张着,显得异常可爱,午后的阳光洒在她面上,生发了她不谙世事的少女气息。 落到叶垂云眼里,像一支春睡刚醒的芍药,只是开花的方向不对。 “离大人既然知道,又何必卖关子呢?”叶垂云颇不耐烦,打断了温云沐与离庚白之间的对话。 “太平天下,驻军们来财不易,就会伙同地方官吏沆瀣一气,盘剥百姓,而普通百姓又有几个钱,所以没地位的大商家就会成为他们重点盘剥的对象。” 离庚白明明是稳重的,朝堂之上和半壁江山的老头子站在一起,都不显青涩,可他和温云沐在一起的时候,容光焕发,朝气蓬勃,面上的酒窝就没有消下去的时候。 叶垂云忽然觉得,离庚白也许是非温云沐不可了。 她仿佛是他的回春药。 “渐北道没有驻军,是因为四面驻军太多,谁都想把手伸进来,可惜渐北道上有个离家。” 离庚白笑起来,并不是自大的笑意,只是温和地打趣着,眼神流光溢彩地像是一湾被烈日直射过的清泉。 温云沐多看了两眼,才发觉这清泉,其实是静水深流。 不知道底下藏着多深的欲望与旋涡。 “离大人,这个本子,你拿去查一查。”叶垂云神情冷淡地道。 他不是没看到温云沐与离庚白之间不寻常的眼神交集,可这一刻,他是唐王叶垂云,身上担负着太多人的身家性命,他有情有爱,可更多时候只能劈情斩爱。 “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 温云沐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离庚白,离庚白知情识趣,笑笑:“三诚书铺就在前头,我先去查查这册子的事,等下再送二姑娘回侯府?” “不必麻烦离大人了,我五妹妹还在马车里等,我与她自行回府便是。” “好。”离庚白笑笑,打了招呼离去了。 离庚白出了雅间,望了一眼阿荆,“满运楼可有后门?” “有的,只是离大人为何要走后门?” “我们三人一同进去雅间,我若先走,只剩殿下与温二姑娘,对她名节不好。”离庚白笑道:“劳烦你,带我出去。” 阿荆愣了下,忙不迭道:“哦,好。” 雅间里,温云沐将自己准备算计温云婉嫁入卢府,并促使卢家安与卢大娘子和离一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叶垂云挑眉:“卢家现在可是中立,你把温云婉推过去,岂不是推远了卢家?” 温云沐斩钉截铁地道:“卢家必不会与殿下一条心,今日这册子便可确定,若真想投了殿下,又何必大费周章替秦氏遮掩?” 叶垂云啪一声合了扇子,又反驳道:“在卢家眼里,秦氏可是温家的主母,他们这是在替温家遮掩啊!” 温云沐一愣,是啊,她知道卢家是晋王的爪牙,便以终为始,可此时此刻,卢家的确是在为温家做遮掩,可这要怎么同叶垂云讲呢? “沐姐儿。”叶垂云的扇子忽然搭在了她的下巴处,逼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他,“卢家的事我能搞得清楚,卢大娘子的父亲也可以另觅他处,比起这些小事,有一桩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你可以回答我吗?” “什么?”温云沐尖尖小小的脸皱起来,叶垂云这风流姿态,实在令她心跳得诚惶诚恐起来。 “温云沐。” 他连名带姓地唤她。 “你为什么把我熬灯费油画给你的簪子送人?” “啊?不是不一样么?”温云沐一愣,坦荡荡地道,“你没看出俩簪子不一样吗?” 叶垂云想,自己大概是看错了,这个温云沐,和之前十来年的温云沐哪里有区别? 明明一样木讷! 第62章 撒娇 “这是太后给的。” 叶垂云把盒子推到温云沐面前,温云沐打开一看,微怔一下,“盛锦深没有跟我说这件事。” “她不敢。”叶垂云慢悠悠地道:“太后给我这支簪,也是拿捏之意。” “用我拿捏你?” 温云沐说着不禁笑了,叶垂云被她笑得莫名其妙,问:“你笑什么?” “我跟你又没什么关系,说破了天也就是林家公子和云秀之间的义兄妹的关系罢了,有什么好拿捏你的?” 叶垂云愈发不悦,咬牙切齿道:“义兄妹?” 温云沐撇嘴,难道不对? “哦哦,比他们亲近点就是了。” 温云沐越说,叶垂云面色越阴沉,她索性闭了嘴,见他侧坐着看窗外,并不理她。 许久,温云沐鼓起勇气道:“你那支簪太漂亮了,所以京中很多人都非常喜欢,就包括卫国公府夫人刘氏,她已经找盛锦深好几次了,盛锦深都不敢答应她,我五妹妹初到卫家,我需要她和刘氏打好关系,所以才——” 见叶垂云不为所动,温云沐攥住他的袖角,别别扭扭地卖乖,“就刘氏这一次,我以后不会了。” “那我让你戴着见客,你干嘛不带?” 温云沐为难地道:“就,太好看了嘛,为了衬你那支簪,我就要打扮得富丽堂皇的,可是,那是我五妹妹的答谢宴,我不好抢了她的风头。” 温云沐放低声音,不自觉地哄着叶垂云,“要不,下次宫宴,我戴!不行,万一被人看上了要娶我怎么办?那,我还是留到大婚的时候,配我那副头面——” 嚯! 叶垂云站起来,脸黑如锅底,气急败坏,“你闭嘴吧!” 温云沐撇撇嘴,笑出声来,怎么这么大人了,还小孩子脾气呢! “好了。”温云沐轻轻摇着他衣角,在手指上打了个卷,像是捏条自己的帕子。 叶垂云望着衣角,心中怦然巨响。 “别气了,我答应你,以后但凡是殿下送的,我都好好收着。现在我五妹妹大婚近在眼前,她回门之后,秦微舒就带着温云婉去青云观里了,我们得考虑考虑她的事。” “你想怎么样?” “不管铺子里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情,肯定是和秦氏脱不了干系,我们一是要弄明白铺子里的事,二是要搞清楚她从哪来的毒药,三是要准备着让父亲看清她的真面目。” “这些事,我会同你哥哥商量。” “不。”温云沐决断地道:“我要亲自谋划,你同我哥哥有太多事需要奔走,这是我们内宅的事,就交给我。” “这也不单纯是内宅的事。”叶垂云早就消了气,反过来倒像是欠了她的,调门都低了:“有些事,你有力不逮。” “那你帮我。” “你不是找了离庚白帮你?还找我干嘛?”叶垂云阴阳怪气。 “我和你更亲啊,总不能老找外人帮忙。”温云沐理直气壮地道。 “那我是内人?” “殿下你是神人。” 腾,温云沐站起身,没好气地说:“我回了。” “我送你。” “不要。” “诶,怎么温二姑娘先出来了?离大人和殿下还在雅间啊?” “他俩会不会为温二姑娘吵起来?” “离大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诶诶诶,殿下出来了。” “看着心情不错的样子。” “有意思有意思。” 在一众窃窃私语中,温云沐上了马车,温云秀立即凑上来,低声道:“是卢家安亲自来接的卢大娘子,两个人瞧着恩爱得很。” “那人惯会做戏的。” “只是——二姐姐,温云婉不是一心挂在卫彦身上,怎么又会看上有妇之夫呢?而且卢家安看着一点也不出众啊!” 温云沐笑道:“因为温云婉的确也没看上卢家安啊!” “啊?” “她看不上,那我们就让她看上!” “真想晚点嫁,看看温云婉的下场。” “急什么,有你粉墨登场的时候。” 傍晚,唐王府邸书房里的烛光摇曳地时明时灭,女使有意要进去送些点心,却被阿荆拦在了门外。 无他,里面有客。 叶辰澜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坐没坐相地靠在软榻上,枕着胳膊,半眯眼打趣道:“听说你今天和离庚白、温二姑娘在满运楼吃茶,你俩没打起来?” “沐姐儿也在?”温徐清一下坐直了,“她和离庚白私下见面碰到殿下了?” “没有私下见面。”叶垂云在火盆里烧了密信,“你妹妹好本事,撺掇着卢大娘子和卢家安和离,打算把温云婉算计着嫁给卢家安,调查你温家铺子里对不上数的精铁出货量,还要逮住秦氏背后之人,并且把她扫地出门。” 叶辰澜笑出声。 “听着温二姑娘比你俩还要忙些。” 温徐清抚掌叹,“这么看来,每日十二个时辰,沐姐儿不仅要设计筹谋,还要习武习文,当真是女中豪杰啊。” “忙点好,总好过成天想嫁人。” 叶垂云不咸不淡地把话题翻过,“南军和东军的换防到了西北军,暂时先归于武乡侯麾下操练,但武乡侯明面上按照朝廷说的,把人员安插进了西北军,实际上都是在精锐之外,还把南军和东军编在了一起。” 温徐清挑眉,这怎么行? 他打小就在军中摸爬滚打,对里面的门道清楚得很。 换防一事就是针对西北军而来,但西北军把换防而来的南军东军编在同一支队伍里,如果开战,有的是手段让这支队伍全军覆灭。 叶辰澜嗟叹:“如此看来,武乡侯已投了晋王,没想到这么快,当日若是同他议婚,反倒是麻烦了。” 温徐清道:“是啊,不过当务之急,是要把南军和东军分开。” 叶垂云深以为然,“分开倒是不难,但是需要有人至少在西北军中待上半年,稳定局面,武乡侯投了晋王,这一趟必定是龙潭虎穴,危险得紧。” “我去吧。”温徐清道:“五妹妹出嫁之后,我就立即起程。” “不,你不能去。”叶辰澜坐正,“你日后是要继承东军的,有多少人巴不得你死,何况西北军那个地方,真出了意外,屎盆子也是扣在武乡侯头上,所以他们下起手来才会肆无忌惮,我再不济也是世子,他们不敢动我。” “堂兄说的是。”叶垂云对温徐清道:“你不能去,一切交他便是。” “那——”温徐清犹豫道,“我修书一封,世子随身携带,届时东军皆可为世子所用。” “嗯,却之不恭。” “婚事过后,你我同去渐北道。”叶垂云抬眼,把薄册递给温徐清,“论起别的,查清精铁外流,才是更重要的事。” “这是沐姐儿弄回来的?” “卢大娘子的父亲给的。” “户部卢家?” “对,你妹妹计划里,非常重要的一环。” 第63章 她打了唐王一巴掌 四月十八,宜婚嫁。 京城之内,锣鼓喧天。 温府门前,十里红妆。 朱雀大街,披红挂彩,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温徐清和卫大郎在门口互相较量,一个为妹妹嫁人闭门,一个为弟弟娶亲开路,你来我往,好不精彩,惹得一众美妇贵女侧目,纷纷叹息这位小侯爷议亲太早。 后院之中,一股子悲凉的气氛。 冯妈妈为温云婉簪着花,不过两三个月,娇花一般的温云婉就迅速地枯萎了,青白的皮肤失了血色,起了干皮屑,像濒死的老妇,而那张原本娇媚的脸,瘦得两颊深陷,毫无少女的圆润。 温云婉怔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问:“冯妈妈,温云秀真的没死吗?” “病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怎地又好了。”冯妈妈哽咽一下,“姑娘,好歹喝了这碗参汤,吊吊气色。” 温云婉攥住冯妈妈的手,厉声道:“你给我的毒药,会不会是假的?所以她才没死,是娘亲怕她死了惹父亲不快,所以让你拿假的给我?” 冯妈妈慌了,“姑娘,你怎么能这么想,这件事我也是瞒着夫人的,这药万万不会有假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 “应该是二姑娘从哪里搞来了解药,后面这些日子,每天都有人上门给白虹送东西,送来的东西径直进了五姑娘的院子,她就一天好过一天了。”冯妈妈劝道:“姑娘,的确是她命不该绝啊!你再恨再气也要放下了,今日五姑娘就嫁过去了,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姑娘再闹就是要把自己,要把夫人都搭进去啊!” 温云婉抿着唇,默然不语。 “姑娘!”冯妈妈恨其不争地道:“那卫彦算是个什么东西,姑娘有什么放不下的,姑娘这身份这样貌才情,便是皇子也嫁的,日后嫁个好男人,骑到卫彦头上去,倒叫他后悔到不行。” 冯妈妈扳住温云婉的肩膀,神情严肃,“可是!今日是温云秀出嫁的日子,姑娘要是在今日露怯,那就真的败了!” 冯妈妈凑近温云婉跟前说了几句,温云婉一愣,追问着:“真的吗?” 冯妈妈肯定地点点头,从盒子里拿出一支珠花来,“今日,簪这一支?” 温云婉怔愣着,她缓缓伸出手,指向了盒子里最华丽的那一支,“用这支。” 冯妈妈盯着这只钗,喜笑颜开,“是!我,我这就给姐儿梳个配套的新花样!” 温云婉出了门,先去祝贺了温云秀,又去席面上陪着秦氏和各位夫人们暂坐,吃了一碗燕窝,在园子里和一些姑娘们玩乐嬉笑了一阵子,现在奔去临风阁。 “临风阁?”温云沐听完白虹的话后,笑起来,“其间见过卢大娘子吗?” “没见过,对了,正如姑娘所料,今日佩戴着的,就是盛金记送来的那支簪。” “好,你去跟卢大娘子传话去,让她按计划行事,顺道也带她来月光阁三楼。” “是。” 白虹头里一走,温云沐也站起来了,叶垂云睇她一眼,“外头闹哄哄的,你干嘛去?” “看戏。” “什么戏?” “双珠凤。” “有意思,我和你一道去。” 月光阁,正对着临风阁,发生了什么瞧得清清楚楚。 温云婉来回在临风阁走了两道,临风阁是她和卫三羁绊最深的地方,本来打算在今日看这最后一眼便彻底放下的。 可到底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刚到临风阁就莫名其妙丢了簪,来回走了两趟都没瞧见,这等东西要被人捡了去,真传个什么私定终身出来,她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啊!三姑娘。”卢家安惊呼一声,低头走路的两人险险撞上。 温云婉抬起头来,一双微红的双眼,尖尖小小的脸上挂着委屈,看着令人心疼。 “三姑娘多日不见,这是?” “我丢了一支簪,卢大公子可看到了?” 簪? 方才自己的夫人也说是在这附近丢了一支簪出来找,他不放心跟着出来了,在路边捡到了这支,但看着是自己夫人的簪子。 “啊,就是卢大公子手里这支,还我可好?”温云婉仰着脸儿,楚楚可怜。 卢家安不禁心中一动。 温家这几位姑娘,论样貌,生得最美的是温云沐,明艳大气,但韵味最足的是温云婉,娇媚可人,饶是卢家安对女人没什么心思,但每每看到温云婉,都不禁赞叹一声尤物。 卢家安纵然心中有疑惑,也还是将簪子给了温云婉,堂堂侯府三姑娘,犯不上为一支簪子说谎,也许是盛金记打了两支一模一样的,分别卖给了两人。 真是好巧! “姑娘这支簪,倒是同我夫人的一模一样。” “卢大公子真有心,还记得自己夫人簪的样子。” “你我有同窗之谊,可以喊我叫卢大哥。”卢家安走到温云婉身边站定,抬抬手,“可以吗?” 温云婉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卢家安轻轻将簪子扶起,插正了。 “那支簪很漂亮,自然记得,戴在三姑娘鬓边,的确明艳照人。” “卢,卢大哥谬赞了。”温云婉低声应了,和卢家安并排走着,望着路旁盛开的鲜花,忽然酸涩之意涌上心头,“既然我明艳照人,可为什么,有些人会为了杂草放弃鲜花呢?” “因为狗只能低头看得到路边的杂草,它们并不能抬头看到枝上高高的鲜花。”卢家安随口胡诌道。 忽然,他发现身旁的温云婉停步不走了。 卢家安回头,温云婉捂着脸无声地抽泣着,他有些局促,站定在她身边道:“三姑娘,若是不舒服,我可以先去找你的婢子。” “不要。”温云婉哽咽道,“卢,卢大哥可以先走。” “我——”卢家安迟疑一下,看到不远处的小亭,他低声道:“得罪了。” 说着话,卢家安捏住了温云婉的手肘,把她带进了小亭。 这是一种陌生的、有力的、直观的男性力量,让六神无主的温云婉突然找到了支点一般,她甚至有些留恋这一瞬间被控制着走向亭子的感觉。 仿佛,有人了解她的苦处,有人替她做主,而不是一味责难。 温云沐等人远远看着,卢大娘子的眼眶微红,她喃喃自语,“我原想着,他只是,只是爱打人,心里或许也是有我的,可是,他他——” “真相就是这样,卢家安甚至在盛金记买了两支一样的簪子,一支送给了你,一支送给了我三妹妹,等下卢大娘子就可以出去看看我妹妹头上那支,是不是同你现在插在头上的这支,一模一样?” 叶垂云抄着手,远远看去,的确两人显得暧昧不清,但他相信这都是出自于温云沐的设计,温云婉就算再瞎,也不至于看上卢家安。 什么定情的簪子不过是盛锦深配合她的小把戏罢了。 “外面总说卢家安对自家娘子极好,连妾室都没有纳过,还连累你落了个善妒的名声,可他若是纳了妾室,又怎么能像现在一样,毫无拘束,随心所欲地折磨你呢?” 卢大娘子像是被人打了一鞭子,连脊梁都绷紧了。 “温二姑娘,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我弟弟去年也调入京里了,虽然只是在城门处执勤,但也管着东华门进出,如有需要,我们全家都可以为温府所用。” 温云沐不做声,望向了叶垂云。 “以后凡是涉及西北盐铁钱粮的数,每月都抄录一份给温二小姐,如有异常,随时报来。”叶垂云看也不看卢大娘子,只对着温云沐道:“既然有沐姐儿给你作保,我或可信你全家,他日也必不会负了你们。” 温云沐弯弯眼,抿着唇对他笑了。 以前,也不觉得她可爱的,现在居然笑得这么甜。 叶垂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捏了捏温云沐的脸颊,温云沐吃惊地看着他,把“你疯了?”三个大字毫不避讳地挂在了脸上。 叶垂云笑出了声。 卢大娘子想,她现在应该是先当个瞎子,还是先当个聋子? 还是又瞎又聋好了。 因为叶垂云又伸出手,把温二姑娘捏成了撅着嘴的嘟嘟脸。 啪——温二姑娘出手打了尊贵的唐王殿下一巴掌。 卢大娘子果断回过脸,宁可看自家夫君偷情,也比这场面安全啊! 第64章 大哥哥,你要去哪? “世子真是好手段。” 温徐清看着西北传来的密信,不过短短一个月,就将东军和南军中最忠诚的将校尽数划入西北军手下做副将。 “只是这东军与南军在军中打架,说出去不好听。”温徐清笑道。 叶垂云慢慢扇着风,马上入夏,他穿了件蓝白的衫子,显得文雅清爽,一点也不像个要人命的煞星。 “你看看下一页,晋王也不是白给的,要杀人了。” 温徐清匆匆翻着后页,“夏季对他们至关重要,只有夏天牛羊上膘了,冬天才能不挨饿,所以西北军把大规模战役安排在夏季,妨碍游牧也很正常,可是为什么要世子领军?” “这就是祸福相依了,堂兄以东军和南军不和为借口,瓦解了他们对两军编成一军的意图,晋王也反手将他一军,要他领了西线兵马。” 他这位哥哥,也是好手段,原以为看在成平王府的面上,不敢动手,没想到他居然伙同监军,编出大将折损的借口,分别给成平王府和皇后娘娘发了两道私信。 对着成平王,晓之以理,话里话外都是世子军中出身,身经百战,此时战机已到,不披挂上阵,就是贻误战机,愧对陛下,话里话外还透露着陛下已知道此事的消息。 对着皇后,动之以情,说西北军多么困难,战机转瞬即逝,而假借成平王已经同意之名,求朝廷给予赏赐,而这封信的实际目的,是要呈给陛下御览的。 一来二去,朝廷的赏赐和嘉奖状都到了成平王府,成平王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叶垂云心中有些烦躁,但极擅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只淡淡评价着:“骁勇善战的是成平王,我那个堂兄,让他做个谋士尚可,行军布阵差点意思。” 晋王这是人人都看得到的阳谋,他分明在西线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叶辰澜,而叶辰澜又不能不去。 “殿下。”温徐清百思不得其解,“我并不明白,晋王为什么一定要和成平王府撕破脸,世子明面上放浪不羁,可你也说,成平王极器重他,甚至都不在乎他是个断袖,打算过继他弟弟的子嗣,也要让他继承王府,这种事,晋王也应该是知道的。” 温徐清边说边思考,自言自语道:“难道说,晋王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又笼络了谁?华家?” “天下之大,棋子已划定得差不多了,我皇兄不会再有多大的势力来投,所以我疑心——”叶垂云望定温徐清,“他们这次等的是你,或者我。” “不,就是你。”叶垂云笃定地道。 这说不通,温徐清困惑皱眉,叶辰澜和自己只是盟友关系,他没必要替叶辰澜去卖命。 而且就算是叶辰澜真的战死,只会让成平王府与叶垂云同仇敌忾。 除非—— 温徐清和叶垂云对视一眼,叶垂云已经取来了另一封密信。 “你看看。” 东军换防被编入的军中情况被叶辰澜详细说了一番,温徐清一目十行地看完,细细品了一下,心中暗叹:此计当真称得上是歹毒。 “成平王府以武立府,但这些年成平王老当益壮,麾下将军能人辈出,我堂兄并没有真正指挥过一次大战,对里面的弯弯绕不熟悉,换防的将领不熟当地地形气候,仓促上阵,新编队、后勤粮草又不如平时如臂使指,一旦打起来,后果你知道的。”叶垂云徐徐道。 “这支队伍是新旧混编,定然是作为援军投入的,如果我们想的没错,在战前改组增援时,定然以磨合问题,把西北军的人换出来,变成大部分由东军主导,世子一旦失陷,救援不力必然是东军的问题。” “一场恶战,世子失陷,东军救援不力,换防就变成了换我们的人头,而且东军没有救到世子,就会在成平王府与温家之间,甚至是和我之间,分出裂痕来。”叶垂云冷哼一声,“好深的心思!他们知道我们不蠢,一定会阻止这件事,可我身边能胜任这件事的人,只有你,是将才,又能指挥得动东军。” 叶垂云觉得胸闷,将扇子扔在桌上,推开了窗户,院子里一片鸟语花香,书房里阴云密布。 “是,这计策的确歹毒。”温徐清把密信收起来,放入了匣子里,低声道:“殿下,我得去。” “你要去,但是,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叶垂云坐在书桌后,寥寥几笔写了封信,吩咐阿荆,“速送成平王。” “是。” 叶垂云紧抿唇,问道:“秦氏去了青云观了吗?” “五日后去。” “好!赶巧了!” 温云沐这一病,病情来得极凶险,秦氏坐在床边,手指只是搭在她鼻尖,立即感受到炙热袭来,“找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说不上什么原因。”刘妈妈将被子掀起,刻意掀大了些,“夫人看,这一溜全是水泡,小姐疼得整日整夜睡不着觉。” 秦氏不禁向后靠了一下,紧接着,刘妈妈伸出自己的胳膊,道:“也不知是怎么了,我也起了,春蓉之前伺候着,现在也病了,也是起水泡。” 秦氏立即白了脸,从床边站起来,退了几步,道:“莫不是,莫不是!冯妈妈,再找个大夫来!” 秦氏在温云沐院门外坐了半个时辰,再没有踏进一步。 冯妈妈和大夫都带着面巾,过了好一阵才来禀事,大夫站得远,火把下蹙着眉,朗声道:“在下医术不精,诊不出病因,但姑娘的病,定然是会传染,我已去看过照料过她的婆子和婢女,都是一样的症候,我建议——” 秦氏已然不耐烦,“你快说!” “建议马上封了姑娘的院子,不然府上可能全家都会跟着病了。” 秦氏正要说话,从旁有人忽道:“母亲。” 来人一前一后,前头走着的是温徐清,后头走着的是温徐铭。 “大哥说二姐姐病了,要来探病,我就一起来了。”温徐铭一指大夫,“你休要胡乱说话!我二姐鲜少出门,怎么会染上这种病?” 大夫一跺脚,急急分辩:“公子若是疑我,可再找大夫来看,如今姑娘院里三个四个都是这样,岂是作得假的?” 温徐铭沉吟一下,道:“大哥,我们去瞧瞧。” “万万不可。”秦氏拉住温徐铭,将方才自己进去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劝道:“你二姐实在病得厉害,你进去,染上了怎么办?” 温徐铭推开自己母亲的手,对温徐清道:“大哥,我们进去吧。” “嗯。” 温云沐已然烧得浑浑噩噩,温徐清喊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一群丫鬟婆子着急忙慌地擦手拭额,试图想把温度降下来。 温徐清黑着一张脸,问刘妈妈:“开药了吗?” “开过了,大夫说这两三天比较凶险,若高热过了,就需要治身上的疹子,姑娘这次的病极重,这院子上上下下的人,没个两三个月缓不过来。” 刘妈妈欲言又止,倒是夏薇是个直爽的,直接拿出两条绸子来,“大公子,四公子,春蓉和刘妈妈是贴身照顾姑娘的,春蓉已经病倒了,刘妈妈也起了疹子,大夫们都疑心是传染的病症,公子们还是把口鼻遮掩起来。” 温徐清迟疑了一下,接过来,捂住自己的口鼻,望了一眼温徐铭,让夏薇把帐子放下来,道:“四弟,我们出去吧。” 温徐铭点点头,跟着温徐清出来了。 “看这个情况。”温徐清蹙眉,“要封院。” “可封了谁来照顾二姐?”温徐铭关切地道:“至少要有个大夫在里面。” “现在这症状,不一定能请得到大夫,再同母亲讨论看看吧。”温徐清叹道。 两人出了院,远远看到秦微舒身前站了个人,走过去才看清,原来是赵姨娘。 秦微舒面上有几分喜色,道:“你们来得正好,大夫说封院,至少两三个月,我觉得极是,幸有赵姨娘愿意入院照顾云沐,我们也能放心了。” 温徐清深施一礼,“赵姨娘,沐姐儿就拜托你了!” “大公子说哪里话,都是我应该做的。”赵姨娘托起温徐清,道:“那我回去收拾点东西,这就过来,今晚就把院子都封了吧,只留六七个人便好,其余的找空院子住着,四五日若无碍就可以放出来了,至于平日里需要的东西,我每日写了单子让人递进来。” “好,就依姨娘所言,正好我七天后起程,安顿好再走。” “起程?”秦氏道:“大公子这是要到哪里去?” “东边军务太重,父亲让去协助一月再回。” 秦氏轻轻哦了一声,随即与赵姨娘分派封院诸事。 在一片忙乱中,温徐铭道:“大哥,父亲驻地衡州的丁四大街,有家卖紫竹湘妃笔的铺子,需要半月预定,是我画画必用的,我这里最后一支正好已用不得了,大哥回京时,能否带个十来支给我?” 温徐清迟疑了一下,道:“若是来得及,就帮四弟带回,若是军务繁忙,怕是忘了也有可能。” 温徐铭忙笑道:“自然是以军务为重,大哥能带便带,太忙也不用带。” “好。” 温徐清抬步,匆匆而行。 第65章 去往西北 “秦氏走了吗?” “走了。”白虹道,“不仅自己走了,还带走了温云婉。” “徐铭没跟着去?” “没,他倒是留在了府里,近期也没有出门。” 温云沐生龙活虎地把春蓉夏薇收拾好的东西又摊开翻捡了一遍,什么胭脂水粉、钗环首饰、熏香衣物全都通通拿了出来。 温云沐无奈叹口气,吩咐着:“白虹,行装还是你来收拾吧,按殿下平日出门要用的来一份,多带几条束胸带、备两三条癸水带,衣物以深色为主。” “是。” 温云沐来到赵姨娘所住厢房叩叩门。 “姑娘。”赵姨娘掩了门,“这是云秀放在药堂里的,今日送来了。” 温云沐嗯了一声,最初刘氏也因为庶出的关系,看不起云秀,但自打林太常夫妇登门拜访了一次之后,就收敛起自己的不屑之情,云秀立即投其所好,将那支簪送了出去,一下子就赢得了刘氏的好感,现如今到处去访客,竟然也是带着云秀的。 “让云秀自己谨慎些。” “她晓得的。”赵姨娘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药瓶来,“姑娘,你这次出远门,先服下这个,可令女子癸水暂停,但切不可常用。” “谢谢姨娘。”温云沐道:“之前让你想的事,怎么样?” 赵姨娘从荷包里翻出一张薄纸来,“侯府往来太多人,这些是我力所能及,能想到的所有人了,这都小十年过去了,只怕走的走,死的死,不好查。” “事关娘亲,不好查也得查,既然你查了婆子丫鬟没有问题,那有问题的可能也是外人。”温云沐把纸收了起来,“姨娘,院子虽是封了,但保不齐还会有人查探,你最好把递出去的药方改一改,让人知道我病情起伏,过个十来天,透露出春蓉病重的消息,要他们加大药剂送进来,把有心上门的人都吓一吓。” “我明白,那姑娘什么时候回来?” “我会让人通知你的。” “好。” 三日后,温云沐趁着夜色,和白虹两个起跃来到了温府外,匆匆进了一辆马车。 翌日一早,温徐清骑马出府,在出京十余里之外的永丰亭里与唐王、离庚白碰了头。 “离大人,沐姐儿这次就拜托你了。”温徐清拱手道。 “放心,我绝对会保护二姑娘安全的。”离庚白道。 温云沐坐在马车里,穿着与温徐清一模一样的衣衫,忽然有人挑帘进来,她便扬声道:“哥——” 但是,来人居然是叶垂云。 叶垂云也不说话,只是坐在她身边,将人打量了一番,而后从怀里拿出个锦盒来,是一支象牙簪子,之前送出去,但又被温云沐送回的那支。 叶垂云轻轻为她簪在头上,端详细品着,“很衬你。” 马车里,一时沉默,离别在即,温云沐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本来也不是什么要托付生离死别的关系,说多了不过是徒增负担。 陡然,叶垂云握住了她的手。 “你哥哥与离庚白不熟的,走路都隔着一拳宽。” “离庚白算你哥哥的长辈,你哥素来都是极敬重他,你也得把他当长辈看。” “你务必记得,你哥如何待他,你就要如何待他。” 温云沐扭动着抽出自己的手,撇撇嘴,“我哥也不和殿下这么拉手。” 叶垂云没有放开她,反而拉得更紧,他把温云沐的手翻过来,翻在眼前仔仔细细看她的掌心,“沐姐儿,你心事多。” “哦。” 肩负家恨,如何能不多。 忽然,叶垂云低下头来,轻轻亲吻了她的手心,在嘴唇挨上的一刹那,他嘬了一下。 叶垂云抬眸,笑意盈盈,“这一个月,你要记得我,我给你盖了通关文牒。” 温云沐的手失了知觉,仿佛脚下着了火,瞬间从脚底板烧到了天灵盖,火焰能从七窍喷出来,脸颊更是烧透了皮肤似的,热辣滚烫。 他这是干什么?! 温云沐微微颤抖着,“殿下,你不娶我,就是你我之间终归有不合适的地方,你便不该轻薄于我,你说你对我如妹妹,兄妹便是你这般做的吗?” 叶垂云眸色沉沉,“沐姐儿,我想明白了,你说的对,你不是我妹妹,我希望你心里有我,尤其是和离庚白在一起的时候。” 可是,他还是回避了,他没说要她。 “啪——” 上一次在月光阁,他捏住她的脸,她拍在他的手上。 这一次,温云沐打在了叶垂云的面上。 “殿下,你无耻。”温云沐冷道,并不给叶垂云说话的机会,她在车帘后低声道:“哥,该换人了。” 叶垂云看着她的背影,却也没有生气,只是微不可查地扬了下嘴角,她生气是应该的,可再气,也没扔了他的簪子。 东华门外,卢家的马车停下来,卢大娘子挑了帘,冲等在路边的年轻男子招招手。 “姐,回来了?” “嗯,带了些观里的点心,上来尝尝吧。” 卢大娘子轻声问:“怎么样?” “小侯爷刚走,就有三五骑跟了出去,后来又回来,我让兄弟们跟着,这帮人去了西四巷子,第三家,门口贴了门神。” “好。” 叶垂云坐在马车上,外面递来一个纸卷儿,他看过后递给了温徐清,“的确跟着尾巴,在西四巷子落脚的,为他们遮掩的是个皮毛商人,只抓了一个活口回来,其余都服毒了,往东边的官道上也有眼睛——” 温徐清看罢,沉吟道:“我这次去东边,只有秦氏和我四弟知道,看来的确秦氏已与外人勾结,将我的行踪透漏出去,四弟年纪还小,通风报信的应该是秦氏,这几日秦氏可见过什么人?” “没有,未出青云观,不见异常。” “奇怪。” 叶垂云的扇子一挑一挑,奇怪?没什么可奇怪的,不是秦氏便是温徐铭,生死算计,年龄小不意味着傻。 “入夜之后,你从东华门出城,成平王府那边派了老将席鸿天,你扮作他的亲兵,一起去西北军,与我们料想的不错,南军和东军都归了堂兄指挥,但东军是延后出发,实际上和西北军走在一起,想调动,粮草辎重还得听西北军的。” “殿下放心,我已想到应对之策,此次必护世子安全归来。” “不止,你也得安全归来。”叶垂云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黄金叶来,递给了温徐清,温徐清一愣,忙道:“这是殿下的暗卫,殿下给了我,京中出什么事怎么办?” 叶垂云笑笑,“杀我没有那么容易,而且沐姐儿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给你找个高手做护卫,我想着一个哪够啊——” “殿下。”温徐清正色道:“暗卫,我不能接受,那是殿下的——” “徐清。”叶垂云打断了他,“我不能失去你和叶辰澜。” 大事未成,叶垂云若失了自己与叶辰澜,等同于自断双臂。 温徐清看着那枚黄金叶,许久他伸出了手,叶垂云缓缓松手,黄金叶落在了温徐清的掌心,薄薄一片,重似千金。 黄金叶,就连他也只是听说过的影子暗卫,五年间只得了二十人,绝顶高手,忠诚可靠。 白虹被派往保护温云沐,黄金叶又给了自己。 温徐清望定叶垂云,“殿下,你身边——” “我有自保能力。”叶垂云闭着眼,显然不想再跟温徐清聊这个话题,“我同你们兄妹一处长大,这是第一次,你们同时离开我。” 温徐清不做声,他从叶垂云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寂寥。 “这一次分别,让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我不能没有你,也不能没有沐姐儿。”叶垂云抬眼,车外暮色沉沉,阴云很低,仿佛压在车窗上。 “我必须保护好你们。” 第66章 叶垂云受伤 “殿下,这是第三批了。”阿荆跳下来,将勒死的尸体吊在了树上,“这些人就是想让小侯爷死,刀尖上都淬了毒。” “小心点。” 平日温徐清出行,都是带着护卫,如今在他们看来,只和离庚白两个人,带着几个不中用的护院,自然是千载难逢的下手时机了。 “这前仆后继的,要是白虹一个人,怕是顶不住。” 叶垂云数了数箭,出京时带了二十支,一路上遗失下来已剩下十二支,等到了渐北道,怕是都要丢要完。 “有人来了。” 叶垂云和阿荆两人立即藏在树后,不远处飞奔来两人,看了一眼遍地尸体,二话不说放了信号,在信号即将发出的瞬间,一支羽箭射中了烟花,连带着手掌也被射穿。 阿荆缓缓从树后走出来,抽出两把寒光闪闪的长刀。 “果然有护卫。”来人也是个悍将,一把将羽箭从掌中扯出,把剑用布条绑在手上,正要跃身上前,却吐出一口血,“你们,你们也淬毒?” 阿荆嗤笑,“怎么着,就许你们淬?不许我们淬?” 另外一人面色一白,转身要跑,却不知什么时候脖子上已搭着一把冰凉的匕首,还没等回头,就被割断了脖子。 “走。” 叶垂云与阿荆毫不停留,一前一后,迅速奔出了密林。 “白虹。” “小侯爷,什么事?”自打出了府,白虹就改了称呼。 “殿下是不是还派了人尾随保护我们?”温云沐问。 “这个我不知道。” 那应该就是了,不然出来这些天,不可能这么风平浪静的,温云沐想。 温徐清说去东边,就是个引蛇出洞的幌子,而这些人也不是傻的,这几天应该已蹑踪而来,可现在这么悠哉安生,一定是被人解决掉了。 “殿下。”阿荆夺了两匹马,实在想不通,忍不住问:“殿下为什么不直接命令暗卫保护二姑娘,非要自己来,这连日奔波——” “她假扮他哥,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我得保她万无一失。”叶垂云说着话,遥遥一箭,射死了最后一个敌人。 “殿下的伤口,崩开了。” “无碍,走吧,等他们停车再说。” 从京城到渐北道,一共十天,这十天,每两日就会有一拨人奋不顾身地刺杀温云沐一行,可想而知对方想要除掉温徐清的决心。 “阿荆,杀手的联络老巢距离这个地方大概有两天的距离,明天放走一个,让人跟住,召集附近的暗卫,去剿了他们。” “是。” 车行十天,进入渐北道,刚一进入,就有一行人跟了上来,离庚白轻声道:“是离家的人。” “离大人,我有一事不解,华家既然也为离家所用,中南军为何不护送我们到渐北道?” 离庚白浅浅笑道:“圣祖垂怜,特许离家设置金矿护卫之权,其实就是默许离家养私兵,但私兵不得出金矿,不得出渐北道,若出了,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姑娘可知为何?” 离家,天下最有钱的人家,又有兵,若是手还能伸到别处去,还能有他们左右不了的事情吗? 说难听一点,离家就是皇家豢养的肥羊,没钱了,就宰了离家。 那么在宰这头肥羊前,就要先保证这头肥羊不被别人宰了,或者不会变成有爪牙的狮子。 “是怕离家势大吧。” “没错,所以在诸世家中,离家不出仕,不依附,为的就是示弱,可现在不行了,若是晋王继位,离家没有活路。” “此话怎讲?” “外戚李家太贪,十来年前就因为金矿的事,在地方上掀过风浪,虽是被陛下责骂,但惦记这块肥肉的心还是没死,晋王过于依赖外家,他一旦上位,离家承受不了这个后果,所以我才会出仕,黎黎才会高调结亲侯府。” “华家,我记得崛起不过两代,是离家的手笔吗?” “离家有一支远房遗失在外,连年征战,就只剩了一个人,后来被我祖父找了回来,改姓华,资助读书,官至兵部侍郎,而他的儿子弃文从武,在成平王麾下历练,八年前调回中南道,各道军队各抽一部分人出来,组建了中南军。” “华家与离家,这么重要的秘密,你都告诉我了?” 离庚白眨眨眼,笑得狡黠。 “温二姑娘是自己人,既然能说得出华家,想来殿下和小侯爷很多事都不瞒着你的,那我又何必支支吾吾惹人烦?” “居然,有这么多人参与其中。” 原来,上一世死去的,不仅有她知道的那些人,她目不可及的地方,离家、华家、成平王府,全都是权利斗争中的牺牲者。 自己,背负了数十万的冤魂呐! 在温云沐怔愣时,离庚白掏出一个小铜缶来。 “昨日在客栈投宿时,我让人熬了些清火的汤水,日日都在路上,容易上火。” “啊,谢谢离大人。” “不要同我客气。”离庚白把调羹塞进温云沐的手中,方才只在眨眼之间,她就面色有异,应当是想到了不开心的事情,“二姑娘,一命二运三风水,人有输有赢,家族也是,再钟鸣鼎食的家族也有破败的一天,只是当着一天来临的时候,遇到的是谁罢了。” 这几日来,离庚白照顾起人来可谓是细致周到极了,温云沐自问,就连自家的春蓉和夏薇,都不会如此细致入微地关注到她的情绪起伏。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一直都在一辆马车上,而这马车显然是为了这次长途跋涉而新做的,极其宽大不说,内里设计精巧,马车上的书案、隔板竟然能拼出两张小床来,中间还有木板隔开。 早起晚睡之时,离庚白都会将马车停下,荒山野岭的还要烧水洗漱,伺候贴心的如同在府里,而他每日同温云沐讲些天南海北的话题,也极大地让她开了眼。 离庚白这个人,又知人间疾苦,又懂阳春白雪,实在是个妙人! “离大人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你,可否叫我离大哥?” 离大人,离大哥,只差一字,可关系却天差地别。 “离大人同我哥哥之间的关系,并不适合这样的称谓,我叫顺口了,只怕哪天会露馅,还是称呼你离大人较好。” “也好。”离庚白还是笑笑,仿佛一个没有脾气的泥人。 温云沐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他和她都知道,她只是不愿意同他走太近罢了。 “明日我们就会到昊上城,车队停留一天休整,城里有一家大铁行,我们可以去看看。” “好。” 夜深,窗棂之上有三长一短的叩窗声。 和衣而卧的温云沐与白虹立即警醒。 一声短促的猫叫传来,白虹低声道:“是阿荆。” 果不其然,阿荆从窗外翻了进来,面有焦急之色,“我来取些药,殿下受伤了,我们的药用完了。” 受伤? 温云沐在一瞬间,身体麻了一下,似乎是三九天被冷风打了脸,起了一身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心像是被扔在了雪地里,冻得针扎似的疼了。 “殿下在哪里?”温云沐问。 阿荆迟疑着,“二姑娘,殿下不让我告诉你的。” “这些天,难道是殿下亲自护送我们?” 阿荆看向了别处,不说话。 “我自会跟殿下求不罚你,你带我去。” “我——”阿荆还要争辩,被白虹捂上嘴,“都什么时候了,还墨迹什么,快走。” 月下,三道人影狂奔而来。 叶垂云低垂着眼,看看被拎起的男人,对方已经被受了重伤,眼里只影影绰绰看到这个居高临下的煞星,他像是黑夜里的阎王,双眼通红,浑身血腥,杀气腾腾地仿佛刚从死人堆里走出来。 “我说——” “太晚了,我不想听。”叶垂云手上用力,单手捏断了对方的喉骨。 “殿下。”有人清脆地喊。 叶垂云没有回头,冷冷道:“沐姐儿,回去。” 他松了手,死不瞑目的男人软绵绵地落在了他的脚尖前。 他听着她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他转过身来,正要说话,却被她拿住了胳膊,从腰间抽出匕首,挑开了他的衣袖,一条狰狞的新鲜流血的伤口暴露在她眼前。 “白虹,药。” 叶垂云垂眸,她沉着冷静,没有一丝丝慌乱,甚至也不去问他是否疼痛,干脆利落地上着药,道:“殿下若早点说,是你亲自断后,就应该以我为诱饵,我同白虹,你和阿荆,我们四人合围,也比你一人强,还有——” 温云沐抬头,颇有几分不满和抱怨,“你一个皇子,连护卫都没有吗?身边只有个阿荆?” 阿荆果然是个快嘴的,“二姑娘,殿下的护卫都给了小侯爷啊!” 啧!叶垂云狠狠横过阿荆一眼。 “你别听阿荆瞎说——” “闭嘴。”温云沐反手拉住了叶垂云的手,“跟我回去。” 再说话时,带了几分隐忍的哭腔,“让我看看,都伤哪了?” 兜兜转转,她发觉,她心里还是有他。 第67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你睡床。” “你呢?” “要你管!” 温云沐气咻咻的,“你好歹一个金枝玉叶的皇子,在外头风餐露宿,还受伤了伤,我何德何能,让你给我当护卫——” 没说两句,温云沐的声音就开始打颤。 “你心疼我啊?”叶垂云展眉笑道。 人都说灯影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此时此刻她披了头发,简简单单束在脑后,简直是过了一辈子似的,老夫老妻的说着话。 在无昏无晨的天光里,叶垂云看着她的眼睛,瞳若秋水,万般含情。 母妃,你看到了吗?有一双眼睛里,有我的倒影。 “你若是因为我死了,我怎么担得起?” “怎么会?”叶垂云笑笑,想要伸手拉她,温云沐却退了一步,叶垂云哎呦一声,她一紧张,探前看了一眼,又被他拉了回来。 “我甘愿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 “没什么的,这种日子,我也习惯了。” “那,你睡在这里,阿荆守着,我和白虹睡一起,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啊。” 叶垂云轻轻抚摸着她的手,“你,你和离庚白,夜宿山里的时候,也在马车里没下来,你们——” 温云沐白他一眼,“离大人正人君子,和我隔着木板的。” “那就好。”叶垂云松口气,好几个晚上,他都想去看看,但又碍于身份,才迫不得已地煎熬了一晚又一晚。 “委屈你了。”叶垂云轻轻道。 “不委屈。” 委屈什么呢?比起上一世,这等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殿下。”温云沐轻轻抚开叶垂云的手,“夜了,休息吧。” 暧昧如河堤,时而清晰,时而被淹没在巨浪之下。 可是她和他的边界堤防,到底还在。 离庚白对第二天一早在温云沐房间看到叶垂云,且叶垂云非常神清气爽、心情舒畅这件事,表现得极度平静。 甚至没有问任何缘由,似乎意料之中一般。 离庚白对叶垂云行了礼,道:“今日我打算和二姑娘去城里的铁行看看,殿下可要一起吗?” 叶垂云摆摆手,道:“到了渐北道,你们就应该安全了,我们就此分手,各自去往云城,到云城后,我自会联系你们。” “那精铁之事,就有劳殿下了,离家众人,随时听调。” “好,你们也要小心,前日我们端了他们的老巢,但没有抓到活口,沐姐儿她们这次出来走的是王兴的那条路,水艾关一定要小心,之前他们就是在水艾关截杀了王兴数人。” “殿下放心。”离庚白道:“已经安排好了。” “好,沐姐儿交给你,少了一根头发丝都不行。”叶垂云起身,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整,他精神百倍,“十天后,云城见。” 话落,他头也没回地带起帽兜走了。 离庚白也自然而然地跟着出门,温云沐挑起窗,见离庚白走在前,叶垂云与阿荆跟在后,三人在院子里说了几句话,场面瞧着是离庚白在训人似的,不一会儿,叶垂云和阿荆就一人一骑出了客栈。 “余老弟,我们出去走走吧。”门外,离庚白在叫门,他们在路上约定了新称谓,离庚白叫温云沐“余老弟”,温云沐叫离庚白“李大哥”。 晌午,昊上城的王五铁行迎来了一对兄弟,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文质彬彬,矮的那个虽然身材单薄,但举手投足爽利得很,一看就是练家子。 两人在前厅逛了一圈,比划几下子,就开始找掌柜的。 掌柜将来人打量一番,看得出都是有钱的主儿。 “我需要一把好刀。” 掌柜命人取了几把来,都是开了刃的,冷冰冰,明晃晃。 温云沐拔了根自己的头发放上去,摇摇头,“太次。” “那公子要什么样的?” “听说过衡州刀吗?” “东军大名鼎鼎的佩刀,做铁器一行,自然是听说过的。” “要比那个锋利。” 掌柜一听,搓着手犹豫道:“有是有,就是有点贵。” “先看看货。” 掌柜一个眼色,伙计连忙小跑着把刀拿了过来。 削铁如泥,吹毛即断。 的确她父亲身边的亲卫,用的佩刀也不过如此。 “多少钱?” “三十两。” 温云沐冷笑,“掌柜的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要我三十两银子,莫不是欺我不懂行情?” 掌柜顿时佯作惶恐道:“我哪里敢,公子们是不知道,这一柄至少要加二两精铁,精铁今年供量不足,翻了两倍不止啊!” 离庚白将刀拿着手里,随手翻了几下刀花,倒令温云沐刮目相看,从行云流水的程度来看,离庚白倒是有功夫底子。 离庚白将刀遥遥一扔,正好插在了伙计怀中的刀鞘里,吓得伙计出了一身白毛汗,后知后觉地跌了一跤,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离庚白潇洒地一掀袍子,坐定了,自顾自倒杯茶道:“我也不同你谈什么三瓜俩枣的小买卖,府衙那边的买卖公文我们也有,我兄弟二人觉得价格合适,自然是要买许多,前两日我们从云城那边得到消息,说云城今年精铁的来量和比往年要翻了好几倍,掌柜的说供量不足,可是在戏耍我们?” 离庚白这一手连敲带打,已让掌柜的生了怯意,他连忙上前为离庚白倒上茶,谄媚笑道:“既然公子是行家,那我也不妨直说,哄骗是万万不敢的,今年云城的确有很多精铁,我们也得到消息了,可等渐北道各大铁行带着银子去抢这批精铁的时候,居然都没了,公子你说,奇怪不奇怪,还有什么铁行能快得到渐北道的铁行呢?” 离庚白坐着沉默,靴子一点一点的,脸上挂着几个字:我看你瞎吹。 掌柜的苦笑道:“公子,谁有买卖不做呢,实在是——没办法啊!我这是城里最大的铁行了,不会有别家比我这更便宜的,公子若不相信,大可出去再逛逛,问问那些铁行东家们,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好。”离庚白长身而去,对温云沐道:“这口刀,可喜欢?” 温云沐轻轻摇头,离庚白转身道:“我再看看再来。” “好好,公子且逛逛,再回来歇脚。” 接连又走了两家小一些的铁行,价格上的确要更贵一些,关于精铁一事,掌柜的倒也没说谎。 离庚白和温云沐并肩走着,在一家门脸奢华的酒楼前停下了,小二见两人穿着不凡,忙引着上了雅间。 “来一盘油春芽。” 油春芽?见温云沐微睁眼睛看他,离庚白笑出声来,“暗号。” “我说呢,还以为是什么渐北道的新鲜东西。” “渐北道的新鲜东西多的是,得余老弟赏脸,我带你到处去看看?”离庚白调笑着,温云沐撇撇嘴,“嚯,李大哥倒会说笑。” “贵客。”门外,有个苍老的声音唤着。 “进来。” 门外走进一丰姿隽爽的老者来,跪下行了个礼,道:“大公子。” “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接到公子的消息之后,城里的客栈、镖局、暗门子等地方都查过了,有三拨人运过精铁出城,两拨人去往同洲,一拨人去往灵州,地方不同,但都是往北去的,有个暗门子来回过话,说那男人跟她讲过,出来走生意,比在家扛羊皮筏子挣钱多了。” 老者沉吟一下,“听这个意思,老奴觉得可能是东边或者是南边来的。” “好了,我知道了,最近还有异常吗?” “有,前后有四拨,一共二十人,往云城那边去了,骑的是军马,老奴已通知云城那边的兄弟,跟着监视,别的就没了。”老者回禀完,笑道:“大公子许久不来,油春芽正好有一茬嫩的,要不要尝尝?” “好。” 老者出去了,温云沐诧异道:“不是暗号吗?难道真的有这个菜?” “又是暗号又是菜。”离庚白哈哈一笑,他的笑意比在京中爽朗许多,不似那般完美得无懈可击,居然也喜欢说些俏皮话来逗乐子。 温云沐嘁了一声,“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离庚白闻言,笑得愈发凶,好一阵子停下来,道:“其实油春芽是一种野菜,之前我和师父住在道观,每年二月份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俩馋了,就成天蹲在山上挖野菜,回来抄了水,搞一点点油,香得很。” “可现在过季了啊!” “也不知道他们从哪打听到我爱吃这东西,就连年养着,种花似的,冬天就放在暖房里,明明是用来充饥的野菜,也要几金一盘。” 离庚白长叹一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亦是可耻之人。” “兴亡之苦,皆苦在百姓,只有稳定的盛世,才会让百姓活得轻松些。”温云沐夹了一筷子油春芽,“几金的野菜呢,不吃浪费了。” 离庚白深深看了一眼温云沐,许久方道:“二姑娘,果然心有天地。” 温云沐却深感自己多言,将话题岔开了,“方才那老者说,运精铁的人是东边或者南边来的?” “不,西北来的。”离庚白肯定地道。 “为什么?” “这是一群水鬼。” “水鬼?” “筏子的确是东南才有,但羊皮筏子却是西北的东西,羊皮整个剥下来,吹上气,绑在木筏上,渡人过河,这一行里有许多亡命之徒,他们会在浅滩将人全部杀死,掠夺财物,这才被人称为水鬼,有索命之意。” “这等隐秘之事,你如何晓得。” “有个不长眼的抢了我师父。”离庚白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但温云沐已想到他压根就并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离庚白打小跟着师父云游四方,定然有防身的手段,说不定手上功夫还不差,而那打劫的水鬼,说不定真的已然做鬼了。 温云沐忍不住笑了笑,仿佛看到了离庚白圣人衣冠下的另一面。 “沐姐儿。”离庚白忽道,“明日我们就要分开了,你带着白虹去迎敌,怕不怕?” “有你们护我,我怕什么。”温云沐托着腮,她需要这一场见血的厮杀,来释放自己残酷的一面,毕竟,未来在她的手上,要沾染更多人的血。 欠她的,都要还回来! 第68章 引蛇出洞 出京前,叶垂云、温徐清与温云沐三人在听涛阁议事。 叶垂云道:“精铁的事,离庚白已经开始查了,这么大量的精铁中转出去涉及铁行、镖局、私贩,一旦有了结果,人就放在离家审,云城的黑市,我早有耳闻,正好也去看看。” “那沐姐儿就负责王兴一事,把东军中的内鬼揪出来,我留两份文件,一份在家,一份在署衙,看看是哪边出事。”温徐清道:“这次最危险的,反倒是沐姐儿,他们以为那是我,必然一力截杀。” “这个你倒可以放心,我和离庚白会全力护着她。” “哥,我还有白虹,何况我现在也不是全无自保之力。” 决心万丈,话说得也满,可和离庚白在郊外路口分手时,温云沐的心里还是打起了鼓。 离庚白拢住温云沐的马头,抬眼望着她,温云沐每当看到他这种表情,心中总有错觉,似乎真的能够在他眼里看到清泉,温柔的,沉静的,波光粼粼的。 “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但是在渐北道,我离庚白活着,你就活着。”离庚白仰着脸,眉眼弯弯,“信我吗?” 瞬间,温云沐悬在半空中的心,忽然有了落处。 “信。” “去吧,加油,沐姐儿。”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叫她沐姐儿? 温云沐这么想着,马被离庚白抽了一鞭,蹿了出去。 温云沐回脸,就看到身形如松的离庚白缓缓招了招手。 并排骑着的白虹叹道:“这位离大人,当真不愧是京中名门贵女的入梦人啊!竟是一点短处都没有,同殿下比起来,也要比殿下好上几分。” 温云沐道:“我看你是不想吃殿下这碗饭了。” 白虹哈哈一笑,又在温云沐马臀上抽了一鞭,两人疾驰而去。 水艾关,距离云城十七里。 白虹和温云沐各背公文,腰系双刀,似一对匆匆赶路的江湖人。 忽然,白虹勒马不及,马失前蹄,挂在绊马索上,人就地滚了几滚,握住长刀站定,温云沐勒住马头,挡在她身前。 白虹环顾四方,低声道:“没到地方,走。” 两人共骑一匹,温云沐催马疾行,白虹则在身后舞着长刀,打落那些飞来的箭矢。 “低头。” 一支箭贴着脸颊过去。 “还有多远到之前的约定处?” “估计还要一里。” 温云沐勒住马头,路前站在六个黑衣男人,明晃晃地拉了好几条绊马索。 “看来是消息有误,姑娘,援兵来前得我们自己撑住了,跟好我。” 瞬间,白虹从包里取出一支鸣镝爆仗,在黑暗中腾空而起,白虹拉过温云沐:“进山。” 按离家的情报来说,共有二十人参与对她和白虹的追杀,目前只现身了六个,白虹站在树上,温云沐握刀躲在树下。 一箭一人,瞬间就有三人倒地。 另外三人见状,躲了起来,箭靶似的将白虹所在之处射了一通。 “还是要留个活口。” “来人都不弱,别说留活口了,离家不赶来支援,你我还有没有命都是两说。”白虹带着温云沐在山中穿行,身后三人一直尾随不掉。 “我两个,你一个。” “好。” 温云沐跟着白虹和叶垂云习武也有一年了,这是第一次直面敌人。 她握紧了手中的刀,对方是个中年男人,两人且战且奔,密林遮天蔽日,连月光也透不下来,只能靠声音和利刃寒光来分辨来人。 温云沐跨坐在对方身上,她打得太狼狈,那些漂亮的制敌招数已经被抛之脑后,临了到了双方力竭时分,她竟然还是靠着灵巧跨过树丛,最后回头一刀扎在胸前,扑倒了对方才得了先机。 温云沐胡乱捅了十几刀,手上沾满了黏腻的血,她摸了下对方鼻尖,没气了。 心跳声大的像擂鼓,温云沐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她望着身下的尸体,并不害怕,这是你死我活的时候,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就只能让别人死。 同样,对方也是,温云沐相信他有机会杀她时候,也绝不会手软。 温云沐摇摇晃晃站起来,在不远处的水塘里洗了把脸,坐在石头边喘气。 四周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不知不觉就和白虹失散了。 按照计划,她和白虹只需要把人引入离家设伏的地方,可不知怎地,对方提前动了手,白虹虽然发了信号,但要等到人来,还需要一定时间。 在这期间,主要她藏好,静待援军就好,温云沐这么想着,看到面前水塘的水面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是震动! 温云沐左右看看,躲到了水塘高出的一处巨石后。 不过眨眼功夫,七个黑衣骑手在水塘边勒住了马,看样子是来饮马的。 “怎么样?” “有一个扎手,派了三个人去追了。” “正点子呢?” “跟丢了。” “找,千万不能让他溜了,上面吩咐了,不要留活口。” “可是,兄弟有人看到说用的是衡州刀啊!” “闭嘴,再敢多说一个字,要了你的命。” 温云沐探出头去,方才提及衡州刀的那人,是其中微矮圆胖的,她心中一动,有个主意,但又犹豫起来。 “马喝饱了,我们就两人一组分开搜,你——”领头的一指那微矮圆胖的,“你去通知路边收口的弟兄,如果官道上有人来了,立即示警。” “是!” “那那,那我先拉个屎,你们先走。” 领头的骂道:“懒驴上磨屎尿多!” 微矮圆胖嘿嘿一笑,拎着裤子就往水塘上面摸过来,温云沐一愣,真是瞌睡送枕头,来得正好。 这人一蹲就蹲了许久,蹲到底下人都等不及出发了,这才晃晃悠悠提着裤子下水塘去,一边走一边嘀咕:“那么厉害的人,我才不上赶着送死。” “别动。”温云沐的匕首尖抵在后心,已经刺入了护甲,男人心中一凛,立即停住了,温云沐嘶哑着声音道:“我知道你不想死,我也不要你的命,你别喊,我问几个问题,问完就放你走,你当没有见过我。” 男人不为所动,他的手挪动着,往腰间悬着的佩刀而去。 “别动!”温云沐把自家哥哥的腰牌在男人眼前晃了下,“是东军的弟兄吗?” “小,小侯爷?”男人不管不顾地转过身来,一见温云沐的脸,立即跪了下来,“竟然真的是小侯爷,小侯爷可能不记得我了,那年在衡州,胡文书逼死了我姐姐,我隔夜杀了他,是小侯爷说我有血性,救了我的性命,把我留在军中的。” 温云沐不做声,那男子砰砰作响地磕了几个头,立即摘了自己腰间的刀和匕首,扔到了远处,急切地道:“小侯爷问什么,只管问。” “来的都是东军的人?谁的麾下?” “对,我们都是苏将军麾下的,但具体谁下的命令,小的不知道。” “来了多少个?” “我这批前后来了十个,好像还有另外一些人。” “知道是对付自己人嘛?” “只说是有人偷了营里的秘密公文要叛逃,至于是谁,我们这些下面的人都不知道,这两日追着小侯爷,昨天晚上有人偷偷告诉我说,看到了衡州刀,我这才问了一句,但其他人似乎不感兴趣,可能是已经知道了。” “四个月前,也有这样的事,你可知道?” “这倒不知,但是四个月前有几个熟脸失踪了,上面说是回乡去了,可级别都不低,不应该悄无声息回去的。” “我问你,军中,是否有人不服我?”温云沐冷道。 男人沉默了一下,道:“小侯爷,苏将军想拥立你弟弟接手东军,而且,可能还不止苏将军一个人这么想。” 军中竟然有人想拥立温徐铭?! 第69章 温云沐失踪 拥立温徐铭,听起来是一件不可能,但又极其可能的事。 军队虽然是朝廷的,不是各家的私兵,但军队的主政长官深耕多年,实际上都可以看做是拥兵自重的地方诸侯。 从各家延绵来看,走的都是将门虎子的继承路子,打小就把继承者放在军中历练,构建出自己的左膀右臂、心腹干将,完成一代人的替换。 温徐清也是这样。 自小学兵学武,师父们也是温侯的左膀右臂,更是军中老将,连亲兵随侍都是各家的长子,这些年温侯逐步让他领军,在浴血杀戮中,建立起温徐清在军中的影响力。 可是,对温侯一心一意的老将,不代表对温徐清就会一心一意,尤其是家中无子嗣或者是烂泥糊不上墙的,怎么会甘心眼看着从权利的核心圈中被踢出来? 如果,是温徐铭呢? 一个不懂行伍,又容易被掌控的孩子。 一个明面上是东军主帅的孩子。 苏将军,苏鑫。 温云沐想起来,这位苏将军的长子,因为救温徐清而死,当年父亲还将他认为义子,哥哥也为他扛棺。 原来,他的恨与不甘,都藏在心里。 “你说不止一个人?” 男子点点头,那日有军报,虽算不得什么紧急军情,但按照规矩,必须立即上报,于是夜深之时长官还是打发他去了苏将军署衙,天寒地冻,门子实在懒得再跑一趟,便偷偷开了小门,让他拿去前厅放在军报盒子里,第二日自有文书去收。 男子不敢走中道,依着回廊暗处而行,只见两人勾肩搭背走出来,喝多了酒,打发了所有守卫出去,两人在前院你来我往耍了几招,苏将军勾着来人肩膀,“温家老四我自是鼎力相助,不知兄长做如何想?” “温小侯爷的确是难得的将才,但他上位,对我们这些老人,反而不是好事,东军之中,你我最亲,你如何,我便如何。” 吓得男子当即躲在原地不敢出声,直到两人走了,才放了文书回去。 温云沐听着,将另外一人的容貌长相细致问了。 男子道:“小侯爷,你要万万小心,现如今说什么的都有,还有好些人,觉得殿下肯定当不了皇上,东军都要跟着吃瓜落——” “好,你自去,今日之事万万不得跟旁人提起。” “小侯爷放心。”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靳,排行老六。” 与靳六分开后,温云沐不敢久留,在不远处的山包上躲了半晚上,再没见有人回水塘处,心想这靳六倒是个信得过的,回去让哥哥可以留意提用。 直至天光大亮,温云沐才从山包上爬起来,趴了一夜,满头满脸都是土不说,之前生死搏杀中受的伤仿佛一瞬间里,同时痛了起来,伤口也止不住的流血。 温云沐看看自己一手温热的血,腹部被人用刀划中了,晚上还看不清楚,但白天一看,皮开肉绽的有些还骇人,可恨在争斗中药包也丢了,只得稍稍清洗了伤口,用腰带把伤口扎好了。 温云沐心里盘算着,如果,离家没有清扫掉外面的人,那就变成了两拨人同时在找她,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找到白虹。 想定之后,她一瘸一拐地在密林中走着,一时间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一年来,白虹、哥哥、叶垂云交了她很多东西,唯独没教过她如何在山林中寻找方向。 温云沐靠着身上的肉干熬了一整个白天,当黑夜再次来临时,她居然又看到了那个水塘。 合着她顺着溪流,在原地绕了个好大的弯又回来了。 温云沐靠在巨石后,脚痛得再也走不了了,人也觉得似乎没有力气,总不能死在这里吧?温云沐想着,咬牙熬过这一晚,明天再试着走出去。 “殿下,左边两道没有。” “右边呢?” “也没有。” 温云沐已经丢了一天一夜,离庚白把离家可暗自调动的人手全部投在了官道边的这座荒山上,而他和叶垂云两人,也在山上找了一天一夜。 “殿下,离大人那边发消息了,看样子是没找到。” “好。” 阿荆看着叶垂云出发的方位,愣了一下,道:“殿下,那边水塘白天去过了,没有人。” “我知道。” 以叶垂云对温云沐的了解,她聪慧又谨慎,在陌生的环境中,不可能走远,而人要活着,必须靠近水源才行。 叶垂云不死心,“你们再去别处找,我去水塘,一个时辰后不回,你们过来找。” “是。” 叶垂云骑着马,一路慢行,高声唤她:“沐姐儿?” 温云沐蹲在巨石后,疑心自己是不是因为太冷而恍惚。 她缓慢又谨慎地探出头,看到一匹马,在马不远处,有个焦躁紧绷的人影。 “殿下。” 温云沐一眼就认出了叶垂云。 这一声,像响雷砸在了叶垂云头上。 他猛然回首,四顾之下,看到了巨石边上的人影。 “沐姐儿!” 叶垂云急急起跃几下,在巨石后看到了温云沐,她头发凌乱,满身都是泥水,黑色夜行服有几处裂口,露出了外翻的皮肉,腿也不正常地弯曲着,饶是如此,两柄刀还是悬挂在腰间。 叶垂云也不说话,将人打横抱起扶上马,他低声道:“你若是累了,靠着我。” 话落,一只手拢住缰绳,一只手揽在了温云沐腰间,压得极紧。 “沐姐儿,和我说说话。” “东军中的苏鑫已经投了我四弟。” “哼,竟是苏鑫!” “和苏鑫交好的还有一人,也投了四弟。” “我和你哥会查出来的。” “王兴为什么死?他偷了什么秘密文件?” “王兴是暗卫,他带着我的口信,去西南见个人。” “什么人?这次你也要去吗?”温云沐的声音低下来,渐渐地,她说的话看似正常,但已经脱离了事实,“王兴买了精铁吗?” 叶垂云心里火烧火燎,马臀上抽出了血痕。 温云沐自己看不到,她以为她靠着水塘不渴,其实她的嘴唇已经发白干裂。 她缺的不是水,是血。 叶垂云勒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紧,这道口子不算深,却难止血,还有那只脚,脚踝已经错位,可是她应该又用那只脚走了许久。 叶垂云的心忽然像是被人摘出来放在了马背上。 她只是帮自己做了件事,就几乎丢了性命。 如果,他娶了她呢? 那会又多少人铁了心要她的性命。 叶垂云想起前些日子,他那么向往阳光,也见到了阳光。 可是,他得意忘形了,他忘记了:自己不配拥有阳光。 “沐姐儿,醒醒!别睡!” 第70章 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哥,你带回棠园的那位是谁?” 晚风轻送,西边的云火烧红了,又勾着金边,铺排半空,血色壮丽。 让离庚白想起叶垂云带回温云沐的那天。 叶垂云沉默着伸出带血的手,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了。 就是这一手血,让离庚白两天没合眼。 “哥。”离黎黎掩住他的酒杯,“你之前说过,你不喝酒的,你向来言出必行。” “言出必行?”离庚白苦笑,“我那日说要保护小侯爷,也没有做到。” “小侯爷?我看是温二姑娘才是吧。”离黎黎道:“若是小侯爷受伤,你何至于此?!” “此事还有谁知道?” “哥哥放心,人在棠园,只有我一人知道,而人是温二姑娘,是我自己推测所知,此事事关重大,妹妹便是死了,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只是——哥哥,是她吗?” 离庚白沉默不语, “果然。”离黎黎自言自语着。 果然?离庚白抬眼。 京里的是是非非,传到渐北道的速度很快,包括自己的哥哥相中了温二姑娘,和唐王殿下较劲的事。 她的哥哥是个极聪明不过的人,与自己未来的主君争女人,这种失了智的事,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哥哥能做得出来。 “家里都听说了,但总觉得是谣传,如今看来,也不是谣传。” “嗯,并不是谣传,我心悦她。” “哥,为了一个女人破坏和殿下的盟约,值得吗?”离黎黎不解地问。 这次的谈话,是她,也是整个离家,在和离庚白对话。 离庚白不说话,沉默地望向晚风吹过的荷塘,一池春水,褶皱时生时展,像他的心思,断断续续,起起伏伏。 “你我的婚事,都是交易,这不是哥一早就知道的事吗?之前家里由着你在京里胡闹,也是因为那女子是李皇后想放进离家的,而温二姑娘虽然是同盟,可我已经许给小侯爷了。” “黎黎,我此生所求只有这一人。” “哥,你明知道家里不会同意。” 离庚白缓缓回首,轻轻笑了一下,这笑容藏了几分一目了然的讥讽。 “为什么要家里同意?” 离黎黎愣住了。 “家里以我师父性命相威胁,让我去考科举出仕的时候,难道不知道我是个不听话的?” “地位,权势,财富,都不是我所求的,家族我也不想管。” 离庚白托着腮,“我和殿下之间,是男人和男人的竞争,并不是皇子和臣子之间的争夺,你们太小看他,也太小看我,更小看了温二姑娘。” “哥,你不会放手是吗?宁可毁掉家族也在所不惜?” “黎黎,毁掉家族的不是我和殿下以及温二姑娘,是殿下败于晋王,我想,你们不要搞错了焦点,不论我与殿下之间如何,离家必须要全力支持殿下。” 离庚白笑笑,将茶盏倒扣在桌面上,主动结束了这场谈话。 “至于我和殿下之间,由温二姑娘自行选择。” “可是,哥,那位温二姑娘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你身上!”离黎黎站起来,遥遥喊着。 “那是她的选择,不是我该考虑的,我对她好,只是出于本心,不求回报。” 离黎黎深叹一声,缓缓将倒扣的茶盏翻了过来。 自古男女之事,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的。 棠园是离庚白的书房所在,此时此刻已封了院,只说大公子回府定省,有重要文书往来,旁人不得靠近,只怕靠近了就要闻出一股子空气中飘荡着药味来。 温云沐躺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但强忍着不出声。 她自小怕疼,上一世也怕疼,卢家安最爱看她喊疼求饶的样子,越怕疼,打得越狠,温云沐就学会了假装。 “你怎么会觉得自己伤得不重?”白虹替她换药,十分困惑。 温云沐被殿下扶下马的时候,咧着嘴对自己笑,“你没事可太好了,我也没事——”话刚说完,人就晕倒了。 便是醒了,还劝她,“我就是被人划了个口子,伤不重。” 那位离大人为了救她,把渐北道上最有名的大夫扣在院子里待了两天两夜,又是扎针,又是外敷,又是喂药,熬得老头差点昏厥。 换完药,温云沐一张脸像浸在凉水里,稳了稳声音,说:“我以为没有肠穿肚烂,就没事。“ 肠穿肚烂,听听这话。 白虹摸着她瘪平的肚子,“你瘦,这里没有肉,就挨着肠子,这口子再深一点,你的肠子就要掉出来了,真到那个时候,神仙也难救。” 白虹伸出手比划,“你离死,就差这么一点点。” “这不是没死么。”温云沐艰难地躺下来,问:“离大人去休息了吗?” 白虹从窗户缝看了一下,人就靠在廊下,望着远方,不知道想什么。 之前温云沐没醒,离庚白像个孝子,寸步不离在床边守着。 现在温云沐醒了,离庚白像个君子,半步都不踏进房里来。 “殿下没怪他吧?” “没,殿下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本来他们都往西南去了,但走到一半,殿下说不放心外人照顾你,又折回来了,刚折回来就遇上你丢了的事。”白虹接过温云沐喝空了的汤碗,感叹着。 “殿下为了找你,两天没睡,把你交给离大人之后就转头去了西南,他旧伤未愈,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温云沐心中一酸,但面色平静地问:“殿下去西南做什么?” “姑娘还是等殿下回来之后亲自去问他吧,我也不知道。” 温云沐嗯了一声,忽然道:“去请一下离大人,趁着我现在精神还好,有几句话想单独对他说。” “孤男寡女?”白虹侧目。 “怎么?殿下要你监视我?” “那倒没有。”白虹笑着去请离庚白了,温云沐望着窗户缝里的两人,离庚白似乎沉默了一阵子,才应声而来。 温云沐想,若这件事换了自己,自己也一样会愧疚。 离庚白临分别前说要保护她的话还犹然在耳,结果几天之后,她就差点去见阎王了。 她醒了之后,他避而不见,多半也是因为无颜以对。 “离大人。”温云沐躺着,隔着帘子,气息虚弱地道:“他们为什么会放弃水艾关,提前在一里外截杀我和白虹?” 离庚白微怔,本以为,温云沐会劝慰他,说不过是意外,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怎料,她进来先问了为什么。 那日在山上抢了个活口回来,拷打了数日,才吐口。 说是没什么原因,临时接了封密信才改的,改的时候头儿还骂骂咧咧的。 温云沐听完离庚白的讲述,结合靳六说的那些事,模模糊糊有个猜想。 “离大人,我没有实证,但是我认为这件事虽然是东军做下的,但指挥的人可能并不是东军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人人都知道,离家要和温家结亲,没有绝对的把握又怎么敢到渐北道上截杀我哥,我想他们临时改地点,也是知道自己在渐北道无所遁形,所以从一开始就抱了要改的心思,而不告诉下面的人,无疑就是在迷惑你。” “你那么聪明,做戏如果不做逼真,你不会信。” “我就是基于这一点,才认为指挥的人不在东军里,东军的人擅于排兵布阵、截杀敌军,却不会这么精准地把握人心。” 温云沐的声音轻柔地传出来,“这个人至少知道,我哥同你是极信任的关系,能够调动得了离家所有的势力。” “这个人,对京中的人事关系、世家势力,甚至是我哥哥的习惯,都非常了解。” “离大人,你可以问一问,这些人的联络方式,看有没有蛛丝马迹可循。” “好,我这就去办。” 温云沐忽道:“你家有特别好的老山参啊灵芝啊这类大补的药材么?” “有——”离庚白淡淡笑了下,这几天来,第一次在面上浮现出酒窝。 “让大夫赶紧给我补补。” “为何?” “我那院子就只能封两个月,再不回去,秦氏得抄了我的底。” 温云沐拉开帘子,露出惨白的可怜兮兮的脸,“当我赊你的。” 离庚白的笑顿在脸上,“温二姑娘,对不起。” “行了吧,我死了你再嚎。”温云沐又躺下了,“老虎还有个打盹的时候,你好好审审,别让我白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就行。” “好。” 离庚白不再做声,出得门来,吩咐道:“把铜柱烧起来,把人拷来。” 瞬间,家将打了个寒颤。 第71章 两个妹妹 “姑娘,离三姑娘来了。” 离三姑娘? 温云沐想了一下,才把这位离三姑娘和自己未来的嫂子对起号来。 但当下,应该是“自己”未过门的夫人。 “啊?她和我哥有婚约啊,未嫁之前不能见面。”温云沐对白虹道:“你就说我没醒,打发她走了吧。” 白虹站着没动,“她应该是知道你的身份了,跟我说想见的温二姑娘。” 温云沐一时无语,“行吧,那请进来。” 离黎黎的大名温云沐早有耳闻。 上一世就被灌了一耳朵,称赞她德行过人,都说离家是拿着女则女训养出的离黎黎。 简直就是渐北道,不,整个天启高门贵女的典范、榜样。 温云沐看到对方进来时候,心想这话说真是不假。 自己家那个秦氏就够一丝不苟,刻板完美了,这位未来的嫂子更是青出于蓝。 衣饰、姿态、礼数,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一星半点的不足来。 离黎黎身板笔直地坐在小桌前,白虹拉开了帘子,温云沐有气无力地道:“恕我有伤在身,不能与三姑娘见礼。” “无妨。” 离黎黎看了白虹一眼,意图相当明显:她有些话想单独同温云沐讲。 “你先出去。” “好。”白虹本就不做端茶倒水的事,一应声抬脚就走。 离黎黎道:“观二姑娘的婢子,也是个性情中人。” 温云沐知道离黎黎话里的意思,是说她不管束白虹,让白虹没点规矩。 “她那双手,是拿刀的,几次救过我性命,我与她情同姐妹,并非主仆。” “原来如此,二姑娘将门虎女,婢子自然也是不同常人的。” 没人倒水,离黎黎便不喝,与温云沐寒暄几句,话入正题。 “今日来求见二姑娘,倒是有一事相求。” “三姑娘请说。” 离黎黎望着温云沐,她的脸生得美,而且是雌性莫辨的美,两颊收得极紧,皮肉贴着优越的骨相,下巴也不似女子们所追求的尖小,而是棱角分明又锋利得如同刀刃,愈发显得她英气勃勃。 的确,与众不同,难怪哥哥会念念不忘。 “我想你拒绝我哥。” 离黎神情坚决,“离家是跟着唐王殿下的,我哥不该为了你,和殿下起冲突。” 这话温云沐就不爱听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因为这档子男男女女的破事,叶垂云就要给离庚白穿小鞋,用权势来威胁他。 “如果殿下是因为这点小事就与离家生了嫌隙龌龊,那这样的人,离家为什么要追随?”温云沐毫不客气地反问,“难道你对离家择良木的眼光一点都不信任吗?” “这点小事?” 离黎黎浅笑一下,面颊上也有一对梨涡。 没有他哥的酒窝好看。温云沐暗自想着,小了点,也太深。 “二姑娘竟然觉得这是小事,自古男女婚姻之事岂能是小事?往大了说,若朝廷没有女子联姻,又会有多少战事而起?往小了说,有多少人因为这点小事搞得亲缘断绝,飘零半生?”离黎黎冷笑着,对温云沐的论调非常不满。 “温二姑娘,你我都是生在内宅的女子,难道不懂得这婚事就是女子的天吗?你纵然与殿下婚事不顺畅,却也不该来招惹我的哥哥!” “婚事才不是女子的天,而是困住女子的井,只会让人坐井观天。” 离黎黎闻言笑了。 “温二姑娘,你这么想,只是因为你是温二姑娘,锦衣玉食,有父亲、兄长、皇子,现如今还有我的哥哥围着你打转,而有太多的女子,身无分文,从生到死,没有一件事能由自己做主。” 温云沐沉默不语,离黎黎说的是实话,她们之间的争论,没有对错,也没打算互相说服对方。 既然是一场无果的争论,又何必再继续下去。 “不论你信或不信,我都没有招惹你的哥哥。”温云沐顿了顿,“我也劝过你哥,你哥说,我接受不接受,是我的事,他付出,是他的事,他让我给他两年的时间,如果我另嫁他人,他绝不纠缠。” “为什么是两年?” 温云沐扬起嘴角,笑意中有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自嘲,“三姑娘也说女子的婚事,是自己做不得主的,父亲要我两年内不得议亲,缘由还得去问父亲。” 提及长辈,离黎黎不好再刨根问底,只得将话题又转回此行的目的上。 “二姑娘,我兄长和离家现如今是殿下的一大助力,姑娘难道忍心见殿下因为此事,与我兄长离心离德吗?” 离黎黎苦口婆心,就算温云沐说得没错,殿下和兄长公私分明,但离家的人心亦会因此而动摇。 “此事三姑娘不用再担心了,殿下向来只是把我看作妹妹的,外人只是以讹传讹罢了。” “妹妹——妹妹何以大张旗鼓地送钗环?” 离黎黎秀眉紧蹙,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子,她抬起头,一脸同情地望着温云沐,道:“二姑娘,莫不是,殿下有了喜欢的人,但当下这个情势下,不能说出来,所以将你用作挡箭牌。” 温云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离黎黎说的,也许是真的呢? 不,不应该,上一辈子到他死前,都没有议亲娶妻,可上一辈子的事也做不得准,上一辈子他都不曾喜欢过她。 离黎黎看着温云沐的神情,愈发确信了自己的结论,对女子来说,名声是大事,若没有温侯的首肯,殿下也不会这般做。 离黎黎心中对温云沐涌起同情,便是多么优秀的天之骄女,也难逃家族工具这一个结局。 “好了,既是如此,我便知道了,不过我这个不情之请,还是要请温二姑娘帮帮忙,先远了我哥哥吧!” 离黎黎说了什么? 为什么她的耳朵里只有轰然作响的尖锐鸣叫? 她不禁扪心自问: 温云沐,难道你不好奇吗?他口口声声把你当妹妹,为什么突然就对你表白示好? 父亲说的两年,难道不是佐证吗? 他不肯娶你,为什么又来纠缠? 离黎黎说的话,难道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温云沐看着离黎黎的上下嘴唇一直开合着,许久才回过神来。 “温二姑娘,望你垂怜,可以吗?” 离黎黎说了什么吗? 温云沐望定她泫然欲泣的脸,不自觉开口:“好。” 门外,离庚白呆立了一小会,转身而去。 第72章 请小侯爷茶棚相见 温云沐在离家养了二十来天,稍稍情况好转就上了路。 离庚白与她分开进京,离庚白一行人先走,三天后,温云沐换了女儿身,带着白虹等人扮成上京的一家数口,一路无惊无险地走到京郊,落脚在青云观山下的小村子。 “姑娘,这其实是殿下的庄子,看着人来人往的,其实最安全不过,我们需要在这里住个十天,和小侯爷汇合,再前后脚回京。”白虹把行李搬下来,先进屋子安置了一番。 温云沐在附近细细查看过,这院子在村子最里头,前头还有一片竹林,再隐秘不过,周遭还有布置过的痕迹,看着都是些要人命的陷阱。 “之前殿下也来这小住,安全得很,里面东西也都是齐备的。” 温云沐进去一看,三间连通的小屋,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这里有个几个哑仆,负责浆洗、清扫、做饭,住得肯定不如府里舒服,姑娘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便是。” “白虹。”温云沐忽道:“那日你没护到我,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弱。” 白虹面对着柜子,安置温云沐的衣物,听到此话她的动作顿住了,但依旧没有转过身来。 “双拳难敌四手,我又只学了一年武,也没有真正对敌过,你和我都尽力了,那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不要苛责自己。” “殿下让我去温府,就是保护你,这一次也是,让我跟着你,就是确保你不要出事。” 白虹不回头,温云沐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清晰地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你是来保护我的,可我也不愿意成为你的累赘。” “白虹。” 温云沐把手掌搭在白虹肩上,“你要教会我,我必须学会自保。” “好,姑娘,我一定会教会你。” “嗯,等伤好些了,我们就开始吧。” 住下这几日,温云沐察觉白虹之前在叶垂云那,应该是个心腹人物。 显然庄里住着的,都不是普通人,而是由暗卫假扮的村民庄户。 村长日日都会到此处找白虹禀事,明明是一个五十来岁须发花白的啰嗦老头,可站在白虹面前的时候,眼神锐利,言简意赅,一派极精明的样子。 这天,白虹忽然来请,“二姑娘,且到屏风后。” 堂前,那老者说起秦微舒之事。 “这个月青云观有大道场,来的内眷比往常多许多,但是与秦氏往来的不多,弟兄们挨个查过,均无深交,目前的情况,是秦氏想嫁女,每次都让温三姑娘陪着,现在尚看不出苗头来。” “其余时间呢?”白虹问。 “此处离凌霜书院近,秦氏走动的频率也高了,每三天会去一次,有时停留久些,有时停留短些。” “带温云婉吗?” “不带,只和身边的冯婆子,上月二十五,卫国公府刘氏也去了凌霜书院,她们单独谈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刘氏气冲冲走了,这是当日所谈记录。”老者抽出一个直筒递交上去,“后来我找人查了下卫国公府,发现他们也捐助着这家凌霜书院,于是我们再顺藤摸瓜,发现很多高门显贵都捐助了凌霜,一年的捐助名单、两个月内的访客名单附在记录后面,请特使细查。” “好,做得好,若无他事,退下吧。” 记录及名单极快地递到了温云沐手上。 凌霜书院,京郊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书院,便是抱着押宝的心态来发掘些士子,也不应该会被如此多的世家门阀趋之若鹜。 “姑娘,一般来说,有些闲钱的府里,都会对京里的书院捐钱捐物,所以有这么多捐助人,混在一起看的话,里面有人支持殿下,或支持晋王,或观望的都不稀奇。” 温云沐嗯了一声,只细细看那份名单。 卢家开始捐助的时间,正好是卢家安去书院的时间。 林家退出捐助的时间,正好是林太常将温云秀收为义女的时间。 而卫家,从一开始,就是凌霜书院的捐助者。 “之前我和殿下怀疑秦氏与凌霜书院的先生徐闻之间有私情,殿下说会让人留意着,现在查得怎么样了?” “没有进展,之前秦氏回京操办五姑娘的婚事,等她回青云观之后,徐闻去青云观烧香,顺便去拜会秦氏,两人交谈过盏茶功夫,接着徐闻就请假回乡,一去到二十天前才回来,秦氏带着一双儿女又去过一次凌霜书院,但待得不久就回去了。” 二十天前。 二十天前! “白虹,如果我不受伤,伏击完立即从渐北道回京,二十天前差不多也就到了吧?” “姑娘是怀疑徐闻也参与了伏击?” “嗯,徐闻五十多岁了,他上阵打打杀杀不太可能,但作为幕后主谋,有这个可能。” “姑娘为什么这么肯定徐闻就是晋王一党?” “他未必是晋王一党,但绝对是秦氏一党。” 截杀他哥这件事,未必是晋王棋盘上的一步棋,可绝对是秦氏棋盘上最重要的一步棋。 “既然姑娘如此笃定,那我就趁夜摸上,索性先杀了此人。”白虹冷冷道。 “不,我要赶秦氏出府,需要一个名头,此人要留着做局,但你命此地中人,务必将此人盯好了,每日见了谁,说了什么,都要报来,特地查查凌霜书院是否养着信鸽一类的东西。” “白虹领命。” 翌日,白虹带了张帖子来,落款:飘云子。 飘云子? “青云观的住持。” “他怎么能把帖子送到这里来?” 白虹面色凝重,“不清楚。” “见吧。” “姑娘,会不会风险太大,此人不在殿下在时求见,也不在小侯爷在时求见,偏偏只在姑娘在时送帖子来,何况秦氏是青云观的信众,一年也要在青云观里供奉许多。” “难道你不想知道,飘云子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温云沐轻轻抚着那枚帖子,黄纸做的,入手粗粝,“你说他会挑时候,若这时间是他刻意选的呢?总要去会一会。” 可是——白虹迟疑着。 “飘云子是约你在青云观山门下的一间茶棚相见。” 茶棚?温云沐愕然。 岂不是一个你来我往,人人可见的地方? “我哥呢?还有多久回来?” “暂不清楚,昨夜本该是有消息传来的,但没有。” 温云沐闻言,霍然站起,心中不安如同一条毒蛇,蜿蜒爬来。 “换衣服,去见他!” 第73章 离大人当过贼 青云观有一方石泉水,自从被秦茶官奉为上品之水后,来取水的人络绎不绝,又跌死了几个,扰得青云观只得封了山,仅有山下一些原本为往来信众提供茶水歇脚的茶棚才能上山取水,是以许多人千里迢迢来青云观,不仅为许愿进香,也为了尝一盏粗茶。 而这些茶棚原本盖得十分简陋,便是红火起来之后,也只是竖起一道门板,将男女客隔开了,久而久之就见到一副稀罕情况:身着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与赤脚麻衣的贩夫走卒同在一张桌子上吃茶。 温云沐一脚踏进茶棚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大声喊:“温小侯爷,这边来!” 瞬间几道目光投了过来。 温云沐遥遥一望,一个道人打扮的男子在对他招手,而他身边坐着的,赫然正是离庚白。 顿时,温云沐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离大人,好巧!” 道人笑着,他说话极大声:“今日贵客到观里来,非说要住下,我已经同他讲住不下,他却不信,我跟他说,便是小侯爷昨日来,也是住在山下的,他还不信我的。” 温云沐云里雾里,只得就着飘云子的话往下说,“可不是嘛,山上乱哄哄的,人也多,我在山下住几日就回京,离兄不如也住在山下,我让人匀几间房出来?” “哪里敢叨扰小侯爷——” 说着话,茶棚里后厨忽然冒出一股子烟来,煮茶的店老板黑着一张全是煤烟的脸出来,拱手道:“诸位客官老爷,这几日人太多,连我这灶也烧塌了,后面火已经起来了,各位先去隔壁吃茶,账算在小的头上。” 一听后厨起火了,头里众茶客也不敢多待,马上起身就走,飘云子道:“齐老板,可有伤到人?” “回道爷的话,有个烫伤的。” “带我去看看。” “离大人,我们也帮忙救救火吧。” “好。” 三人抬脚,往后院去,店老板立即招呼着旁边的小二把沙石袋子堵在后厨门口,温云沐轻轻一瞥,店中诸人看着慌慌忙忙,实则有条不紊。 在他们身后也有一两个人要跟进来,但被小二一拦,都被挡在了门外。 一进后院,走在他们身前的店老板就离开了,飘云子熟悉地像回到了青云观,推开一扇门,招呼着:进来坐。 “这是?” “就跟你住的庄子是殿下的一样,青云观山下的铺子,都是青云观的眼线,毕竟江湖危险,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离庚白笑话着:“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的是青云观太大了,要多搞俩钱才能养得起。” 飘云子坦荡荡地道:“那时候年少,不知道京城的达官贵人能给这么多香火钱。” “我这师叔,看似入世,实则极通透。” 师叔? 见温云沐神情困惑,离庚白笑道:“我自小是被师父养大,这位便是我小师叔,同我最投契。” “可不是嘛,要不是离大人忙着继承离家的家业,又要忙着做官,我原本是要把青云观给他接手的。” 想到离庚白整日念经做法事的样子,温云沐忍俊不禁,把嘴角拉了又拉,才没有笑出声来。 “对了,我那婢子白虹,在外面救火,可否也要她进来,喝一盏茶。” 飘云子呵呵笑着:“看来温二姑娘还是信不过我,不过也好,便让她进来吧。” 温二姑娘? 温云沐看了离庚白一眼,只见对方微微点了点头,便知自己的身份是他告知飘云子的。 “昨日有香客卜卦,找人问平安,老道推测,问的就是你家哥哥,从卦象上看人在京中的西北方向,尚是平安。” “那是一队什么样的人?” “共计六人,身佩长刀,是练家子,昨夜起程往西北而去。” “会不会碰上我哥哥?” 白虹心中默算,“若小侯爷按先前约定的日子回来,三日后会碰上。” 温云沐顿时想通此间关节,起身正要言谢,被飘云子抬住了胳膊。 今日她替自家哥哥露了面,对方就应当会撤回人手,温徐清也便能顺利进京了。 “道长为何要帮我们?” “好歹老道也跟殿下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香火情总是有的。” 飘云子笑着,晋王好战,若此子上位,天下生灵涂炭。 “道长可知几人身份?” “姑娘冰雪聪明,何必还问这话。” 纵然京中势力纷杂,但执意要除掉自家哥哥的,必为秦氏。 “既然二姑娘已露面,今夜已不适合待在山下,老道想邀请二姑娘到青云观去,与老道夜观星象,与离大人秉烛夜谈,可好?” 温云沐点点头,低声吩咐白虹:“速派人去接应大公子,告诉他我在青云观等他。” “是。” “道长,青云观与凌霜书院均在青云山中,道长对徐闻先生可熟悉。” 飘云子捋须笑着,“那位先生游走于各高门贵妇之间,老道岂敢高攀,之前也有些好奇,先生可谓是文武全才,既开课授业,又习武强身,还懂医药一途,在青云山一处僻静之处建有药庐,每晚深夜前往,就连你家那位侯府夫人,也曾一赴药庐,应该会大开眼界吧。” 原来不是他们查错了人,而是对方太狡猾,他们一直没有扣住他的马脚。 这位飘云子可谓是洞若观火,一切都清楚得很。 “多谢道长指点。” “好说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这师侄苦苦哀求,我也不能不帮。” 离庚白忽然被点名,目光藏了慌乱,投向温云沐,不期然和温云沐的目光撞在了一块,他佯作坦荡地道:“小师叔惯会说笑的,二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温云沐轻轻笑了,离庚白白皙的面上虽然神情平静,但一双耳朵,已然红了。 是夜,温云沐整理着自己的绑腿,白虹劝道:“姑娘,你不然就别去了。” “不是说凌霜书院有接应的吗?怕什么。” 温云沐和白虹商量好,由白虹跟着徐闻去药庐,等徐闻出发后,再由温云沐潜进去,搜查卧房。 事关侯府的名声,温云沐实在不放心让别人去。 下午时白虹教了一大通潜入的技巧,什么从哪里进,观察陷阱之类的,临了到出发,白虹打起了退堂鼓。 “姑娘,我倒不是担心你,而是担心你打草惊蛇。” “我同她一起去,我带着她。”门口,离庚白一身黑衣,道。 “大人可别裹乱了。”白虹焦躁道,“以大人的身份,哪里做过这等事。” “我做过。”离庚白露出深深酒窝,耸耸肩,有些不好意思,“我做过贼。” “……” 温云沐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厉害啊!” 第74章 鸡鸣狗盗 “别去。” 温云沐奔正门去时,被离庚白拦住了。 “门栓上会缠着头发丝的,走窗户。” 离庚白轻轻推了下窗户,月光洒进缝里,窗台上有一层厚厚的积灰。 “等下我打开窗户,你翻进去,不要在灰尘上留下痕迹。” 离庚白掏出个小小的精铁抓钩来,勾住了窗户缝,用力一拉,窗户跟着抬起,温云沐手疾眼快,腾空翻了进去,滚了两下落地。 再回头看时,也不知离庚白是怎么进来的,窗户极轻地合上,人也已经落在了她身边。 “你身手真不错。” “嗯,我估计和你哥能打个平手。” 离庚白不敢点灯,吹亮了火折子。 “你看柜子上东西,我找暗格,小心移动,直上直下。” “好。” 温云沐折腾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一无所获,徐闻此人果然是只非常谨慎的老狐狸。 “二姑娘。”离庚白轻声道,“来看看。” 温云沐借着火光一看,是一只瓷枕,但瓷枕底下被巧妙地开了个洞,温云沐双指轻轻探了进去,拉了个物件出来。 “这是——”软软的,丝制的,打开了一看,是一条粉红色的帕子,绣着交颈鸳鸯,绣功极妙,在火光下,那鸳鸯的眼珠灵巧得像是会动。 “这个东西。”温云沐欲言又止,她看着非常眼熟,但是在哪里看过,又记不清了,“我应该见过。” “是你府里出来的东西?” “不是,这个料子摸上去已经很软烂了,不是这几年的东西,而且这种布料也不贵重,早些年我家里的妈妈们有一批衣裳,就是这种料子,成色一般,也不是什么好物,应该不是我过手的东西,得回去想一想。” 温云沐将帕子展开得平平整整,“这绣工极好,是费了心思的。” “这种女子给男子定情的帕子,你在何处见过?” 定情? 温云沐想了又想,“当下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容我再想几日,离大人,先放回去吧。” “好。”离庚白接过帕子和瓷枕,忽然听到清脆得一声撞击声。 离庚白摇了摇手上的瓷枕,声音不间断地传过来,于是他慢慢勾出一只戒指来,温云沐结果一看,内壁里刻着一个小小的“盛”字。 “是盛金记的,我回去问问盛锦深。” “好。” 两人又在屋里找了好一会子,离庚白在恭桶边找到一只铜盆,盆底还有些灰,盆壁发黑,不知用了多久。 “看来徐闻此人,当真是不留任何记录。” “不,就是这种人才会留,但估计不是在房中,这种人不会信任任何人,一定会留下他人的把柄。” 窗外,传来两声鸟叫。 “走。” 离庚白带着温云沐从老地方返回,在墙角暗处悄悄隐藏下来。 那夜的月亮很亮,夜空万里无云,低得像是要垂到头上面来。 徐闻像一条警觉敏锐的老狗。 他环顾四处,在门前低头看了半晌,顺手拿起廊下的扫把,随意地扫了两下。 有香灰。 徐闻没有走门,从窗外一跃而入,屋里亮起烛光,门栓处传来晃动声,在静夜中传得极远,令温云沐的额上浮起微汗。 盏茶之后,门开了,徐闻泼一盆子水来,又关上了门,屋中灭了灯。 温云沐与离庚白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没有动。 他们都意识到,徐闻这次进门,没有传来门栓声。 果然,静夜里,两扇门又悄无声息地开了。 换了一身白袍的徐闻,像黑夜里的一只厉鬼,从一室黑暗中浮现出来。 他站在门口,四下看了一阵子,这才又关上了门。 此时,传来一声门栓声。 温云沐长呼了一口气,夜风一吹,她觉得自己的脊背已经被汗透了。 一件外衣搭在了自己肩上。 “夜里凉。”离庚白极自然地道:“刚被吓到了吧?” “嗯,几乎没有喘气。” “徐闻着实是个可怕的对手。” 两人趴在墙头上,都有心再等一阵子,等对方睡稳了再走,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挨得极近,半边身子贴着,呼吸都打在彼此面上。 温云沐一边应声,一边莫名其妙地想:离庚白的身材当真是极好。 四肢修长,肩宽背阔,挨着的胳膊铁一般坚硬,上臂鼓胀又线条流畅,一身夜行衣扎在劲瘦的的腰里——啧啧,怪不得离黎黎认为她哥哥便是天上的仙女也配得上。 嗯,此话当真没错。 今日的星辉真是极美,人也极美。 离庚白想着,趴窝似的在墙头挂了半个时辰,虽然身下的碎瓦早就硌得他疼痛了,但能离温云沐那么近,令他甘之若饴。 那一日,他听到离黎黎说:既然你并不喜欢我哥哥,就放他一条生路,同他说清楚,可好? 温云沐说:好。 他等了她许久,这么多天,都没听她提及此事。 再见面时,也是就事论事。 她的心里似乎放不下情情爱爱,每一时每一刻都在筹谋算计。 也许,她只是把自己公事公办地当做一个盟友,也怕说了,便生了嫌隙。 饶是如此,离庚白也宁愿她不说,甚至生起了愿意被她算计和利用的念头来,若在以往,这是多么糊涂的事。 可现在,他居然觉得值得。 “走吧。” 温云沐的低声话语,打散了离庚白的万千思绪,他神智归了位,伴着她跳下墙头,往村子奔去。 临了,出书院大门时候,温云沐望着高高在上的藏书阁,忽道:“若是他不藏在房间里,藏在藏书阁呢?” 温云沐没上过书院,对书院内里实在不了解,便一边行一边道:“要做书院,自然有些压箱底的藏书才是,而那些藏书过于珍贵,必然不会让学子去随时借阅,可先生未必没有这个权限,你说会不会,就藏在这些藏书里?” 离庚白闻言正色,道:“有这个可能。” “如果我记得没错,凌霜书院做杂物的人虽多,但先生只有五六个,如此说来,也不是很多人都有时间去翻藏书阁的,放在那里,岂不安全?” 离庚白点点头,仿佛想到了什么,忽然笑道:“赶巧了不是,我那师叔,最爱从凌霜书院借书。” 温云沐顿时感叹,怪不得女子难成事,整天被关在家里,认识几个人啊!男子每日奔波在外,事事有人问,有人帮,尤其是离家这种高门大户,便是想一步登天,也有人立即来送梯子,哪里还需要那么多鸡毛蒜皮的设计与筹划! 第75章 你有血光之灾 “姑娘,东华门来消息,秦氏出城了,看方向是往青云观来。” “一个人?” “卢大娘子的兄弟说看着还有个年轻的男子,猜是四公子。” 秦氏之前结束了在青云观的小住,回去侯府,那日她以哥哥的名义在青云观露面,她必定是会赶来一探究竟。 “路上都安排停当了吗?” “安排好了。” 秦氏觉得今日气不顺。 从一大早起来就头昏脑涨的,她好言好语劝自家儿子: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还能不是你大哥吗? “如果是二姐呢?” “别胡说了,昨日安排大夫进院子里去看了,说你二姐发疹子发得厉害,得要全消了才能起床。” “不,我要去看看,娘亲若是不去,那我自行去青云观即可。” 秦微舒沉吟一下,“那,我也同去,暂住一两日吧!” “好。” 只是出了门,又是各项不顺利。 平日里用的好好的马病了两日,换的两匹新马又惊了,巷子里横冲直撞好容易才拉住,吓得秦氏一行人面色发白。 上了车倒是走得挺稳,冯妈妈替秦微舒按着头,她闭上眼睛小憩,甚至还让人卷了车帘,逐渐入夏的热风吹过,舒缓惬意。 忽然,车顿了一下,停住了,传来呼喊斥骂声。 “怎么回事?” “老奴去看看。” 侯府车队前,四五个人围在车夫跟前,和家丁们吵成一片。 “什么情况?” “马没收住,撞到两个人。” 冯妈妈听罢,也深感不好处理,对方一老一少,但有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若是寻常人等,呵斥过去也就罢了,但对方是工部尚书程文清家里的远房亲戚,正要去进城去程家,这会子不依不饶的,也不说要钱,只说主要人家赔礼道歉。 听着冯妈妈回话,秦氏轻笑一声,“为个远房亲戚,程家也不会与我们翻脸,既是要赔礼道歉,也不该赔给他们这下等人物,找个护院跟了去,让府里送些礼物过去,同程大人道歉,说改日我约程夫人吃茶。” “可是他们就是死赖着不走,说要见主人家。” “怎么,还要我去见他吗?”秦微舒不耐烦起来,“怎么岁数越大,做事反倒越回去了,你这么有头脸的婆子还能叫人拿捏了?” 挨了秦微舒一通骂,冯妈妈连忙告罪着出来了。 自己挨了骂,自然是要骂下人的,护院甚是委屈,摊手道:“冯妈妈说怎么办,给银子不肯要,四五个人躺在地上,难道真的要踩过去不成?” 冯妈妈叹口气,这群人也是奇了怪了,折腾半个时辰,就为了要见主人不成? “冯妈妈。” 后车中,温徐铭缓缓下来,望着眼前乱哄哄的一幕,显然是已知前情,道:“我来吧。” 温徐铭生得温文尔雅,气度非凡,走过来的时候,自带威势,他将老者搀扶起来,平静又淡然地道:“我是侯府公子,这都是我家车夫的大意,将老人家伤成了这样,既然是去程府拜见,自然不能这么灰头土脸的去,我家腾出辆马车来,送各位前去,我娘亲与程夫人甚有渊源,正好拿了帖子,请程家夫人喝茶。” 老人被温徐铭拉着,旁边的护院颇有眼色,立即上去两个将人强行托举起来,那老人啐了一口,道:“你们便是侯府,也不能仗势欺人,我要去京兆府告状!” 温徐铭面色一冷,对护院道:“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把这几人都给我绑了,送到京兆府去,说是碰瓷侯府,要讹我一千两银子,再去请程大人,让他看看是不是他家的亲戚,做出这等好事,我们不介意在替程家在京里哄扬哄扬。” 老人顿时气结,“你你你你,你颠倒黑白。” 温徐铭冷笑,“是,所以你是要坐着我侯府的马车去程家,还是去京兆府?” 老人迟疑一下,最终冲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也不用小公子送了,可是你们撞了我——” 话没说完,温徐铭便掏出一包银子来,“让老人家受惊了,这些权当压惊。” 老人收了钱,竟一句不说拍拍身上的土,和几人离去了。 温徐铭转过身,冯妈妈跟在身后夸赞着,“到底是公子有本事,三言两语——” “冯妈妈。”温徐铭轻声说着话,但言语似锥子一般,“你在我娘亲身边,便是她的一条老狗,为她看家护院,撕咬恶人,可你若是只会寻些窝囊气来受,我便要劝娘亲换个年轻厉害的了,你懂了吗?” 冯妈妈心中忽然被压上了千金一般,慌得厉害,她连连点头,“是是是,公子,老奴知道了,老奴改了,求公子不要——” “行了,继续走吧。” 路上这一折腾,令秦微舒心情极坏。 “还有多久到青云观?” “只有柱香功夫就到了。” “好。” 车碌碌而行,秦微舒心里却觉得莫名恐慌,她有迫切想见到徐闻的念头,本以为她和徐闻这把年纪,谈情说爱都是假,可这些年来,竟是越陷越深,每日都想着他在做什么,就连这次去青云观—— 若不是凌霜书院挨得近,她也不打算去的。 忽然,一阵剧烈的旋转袭来,冯妈妈陡然扑上来,将她护在怀里,秦微舒的后背重重在车板上磕了一下,痛得她叫出声来。 好在,车停下了。 冯妈妈卷了帘子来看,就见马车倾斜着陷在一个泥坑里。 “夫人没事吧?前几日下了雨,路还没有修好。” 秦氏暗骂晦气,不得不踩着小凳下车,目力所及之处都是红泥,没法落脚,一个身材魁梧的婆子走过来,蹲在秦微舒面前道:“夫人,四公子要奴背夫人去他车上。” 不得已,留了几个人处理马车,秦微舒坐在温徐铭的马车里抱怨道:“今日真是诸事不宜。” 温徐铭笑笑,“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有事事顺利的。” “过会子到茶棚,吃盏茶再走吧,顺顺气再上山。” “好。” 温云沐坐在房里,白虹替她重新上了盏茶,道:“人到茶棚了。” 温云沐点点头,笑道:“这就得看那位飘云子的能耐了。” 茶棚里,飘云子带着道童,一脚踏进来,高声道:“今日有好茶,咦——这不是温夫人嘛!怎的没有通知我等去迎,等等——” 飘云子站定,望着秦微舒的脸,掐指一算,沉声道:“夫人,不该今日出门啊!今日出门,可是有血光之灾,速速回去!” 血光之灾? “还不走?!不想要四公子的性命了?!” 第76章 叶垂云纳妾 比起秦氏的大惊失色,温徐铭显得镇定许多,他深施一礼,道:“请问道长,何出此言?” “公子今日是白虎加死门,凶得不能再凶,若执意出行,先有口舌官非,再有车马之难,会折损身体,幸好有夫人相伴,替公子挡去一劫,但若还不回头,神仙难救。” 口舌官非?车马之难? 秦微舒立即想起被撞的老者,陷在马深坑里的马车。 顿时,秦氏头皮发麻,一把攥住温徐铭的手腕,厉色道:“走,回府。” 温徐铭立在原地未动,问道:“既然有血光之灾的是我,我娘亲无需同我一起返回吧?今日我们看望大哥而来,想着一同回府,总不能都到了山下,不上去。” “至于夫人嘛,的确无碍,亦无需回府,但四公子今日太凶,夫人又是大吉之日,可为公子化解一二,所以老道劝公子,还是与你娘亲同行,至于小侯爷,他就住在观里,昨夜才与老道夜谈经法,不然我让人去请小侯爷下山来——” “不用。”秦微舒果断地道,“我们现在回去,既然遇见了师父,还请师父为我们化解一番。” “既是说破,便无碍了。”飘云子笑道:“何况化解之法方才已告知两位了。” “道长方才说,与我大哥夜谈,我大哥外出公干许久,道长竟比我们先见到大哥,真是让人羡慕——”温徐铭忽道。 “小侯爷似乎在此地另有公干,已盘桓数日。”飘云子拱拱手,“老道还有旁事,恕不多陪了。” 话落,飘云子径自往堂后而去,从破破烂烂的包里掏出一纸包茶叶来,和店主说说笑笑几句,便带着道童飘然而去。 秦微舒道:“我的儿,此人名号飘云子,是青云观的住持,时常在外云游,他学识极高,又灵验得很,就连宫里的贵人们,都是信他的,便是我们每年捐着这么多银子,也难得见他一面,他的话可不能不听,既然他已说破今日之劫,你我就速速回去吧。” 秦微舒压低声音道,“他同你大哥素无往来,不必替他遮掩。” “怪不得我从未见过此人。” “走吧。” “好。” 听到白虹说秦微舒一行又原路折返的消息后,温云沐不禁松了口气。 “我哥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快顶不住了。” “那我应该再晚两天回来,看看是怎么个顶不住法?” “哥!” 温云沐惊呼一声,冲上去抱住了温徐清的腰,温徐清拍拍她,“放手,像什么样子?” 这一个多月,哥哥的腰都细了一圈,身上带着浓重的药味。 “哥,受伤了吗?” 温徐清晒得黢黑,他嘴唇干裂,手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裂口。 温云沐非常庆幸自己今日未曾与秦氏母子相见,不然就算长着同一张脸,也对不上号。 “不要声张,先请大夫来。” 好在此处是叶垂云的别院,各色人等俱是齐备,不到盏茶功夫,大夫就背着药箱来了。 温云沐看着温徐清背后和右肋下的伤口,红了眼眶。 “伤口恢复得还好,只是崩开了,要卧榻静养。” 大夫开好方子,隔着屏风叮嘱着:“特使,伤不是新伤,但病家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亏乏得厉害,这次好在是稍稍裂开,若是同人动手,裂开得深,可就麻烦了,这段时间务必不能再同人交手。” 温云沐听着,背上不禁浮起白毛汗来,若不是得飘云子助力,那群人真在路上堵到了自家哥哥,可不就是大夫所说,麻烦大了么! 霎时,对离庚白感激之情愈盛。 温徐清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一睁眼看到温云沐熬了一大盆肉粥,不由食指大动,喝了四五碗才罢休。 “大夫说哥需要静养,伤好之前,万万不能再与人交手了,所幸那日有飘云子道长相助,省了哥哥一场恶战。” 温云沐把近日所有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温徐清神色平静地听罢,只叹道:“这次若不是殿下和离大人,你我兄妹万万不能全身而退。” “是啊。”温云沐叹道:“不过,哥哥这般狼狈,世子没事吧?” “他?”温徐清冷笑,咬牙切齿地道:“他好得很,整个西北边城,哪座秦楼楚馆不晓得他是好男风的大金主!” 这趟差事之所以这么辛苦,完全出乎了温徐清的意料。 叶辰澜虽不是排兵布阵的兵法高手,却胜在心思缜密又喜好出奇兵,两次战役打得不仅让本来救援的东军,闲得在后方抠脚,还甩开了西北军的陷阱,一路差点摸到了敌军的王庭去,出乎意料地逮了两个王爷回来。 令晋王不仅没在战场上背刺成功,还得将他列为头功。 晋王恼羞成怒,阳谋不行,就来阴谋,派出一波波人刺杀。 就这么一个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人,拳脚功夫却稀松平常得很,也就是军中将校的水平,谈不上好。 叶辰澜也委屈,“我也想好好练啊,可是府里那帮教头一听我好男色,哪个敢来教我,我这点功夫还是军营里摸爬滚打学来的。” “我给世子挡了一路的刀啊,明的暗的,日也来夜也来,都不敢闭眼。” 温徐清说到此处,脸上有愤懑神色,但欲言又止。 叶辰澜明知自己处境危险,可他做人潇洒不羁得很,全然不当回事,回城之后,青楼照逛不误,温徐清蹲在梁上,听着满耳朵的淫词浪曲,还要替他斩杀刺客。 不仅身体累,心也累。 可恨那人,逍遥得很! 温徐清叹道:“若不是看着殿下面上,别说晋王了,我都想斩他两刀。” “提及殿下,白虹说殿下去了西南,我们要在此处等他回来吗?” 温徐清摇摇头,“春生夫人要殿下纳了她的女儿做妾室,才肯带着西南的势力来投,虽然这几日我再未接到消息,但想来殿下因为这桩事筹谋数年,应该不会推辞,既然是成亲,估计还要多待几日才回来,你我先回京中等他。” 春生夫人的女儿,纳妾? “春生夫人多年来独善其身,从不与朝中之人结盟,她的女儿莫说是妾室,便是正头娘子,晋王都巴不得休妻再娶,当下愿意自降身份为妾,算是做了天大的让步,按理说,此时殿下应当拒了妾室,自提将对方娶为正室王妃,才是识时务的做法,也是春生夫人想要的。” 如果他的妾室是一桩利益交换,那么他的正室又何尝不能是呢? 温云沐眸色一暗,忽然委屈起来,替自己委屈,也替他委屈。 温徐清见状,轻叹一声,却也不出声劝慰,他相信她自己想得明白。 毕竟,她和叶垂云之间,便是再好再般配,在生死存亡面前,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第77章 春生夫人 “姑娘总算回来了!”赵姨娘捂着胸口感叹着,眼中饱含热泪,拉着温云沐看了一圈,“瘦了这样多。” “总不能在院子里封了俩月,大病初愈还胖了吧。”温云沐笑道,“这会子怎么样?” 温云沐离家这这两个月,府中相安无事,都知道她的病症传染,秦氏和温云婉避之不及,倒是过了两个月的清净日子。 “前几日已按照姑娘吩咐的减了药量,也传出话去说姑娘已经好了。” “那今日陪我去花园走走。” 去花园走走,一是想着让家里人看看她还在府里,二是将病愈的消息散出去,好尽快出门。 禾风亭。 温云沐让人置办了茶水果子,和赵姨娘坐着闲聊,往来的仆役不少,只敢远远行礼,却没一个敢上前的,赵姨娘怕她无聊,讲了一些温云秀的事。 温云秀嫁入卫家之后,卫三为遣散了一院子妾室通房,一心一意对她。 温云沐也花样百出地带着卫三今日看砚,明日赏金石,后日又对诗,过得风花雪月,修身养性。 卫国公夫妇见卫三婚后竟然收敛了性子,再不去浮翠阁找那白荷,开心地赏了许多新奇玩意给他们,卫三见自己让老爹这么欢心,愈发敬重喜爱起温云沐了。 “这是好事啊!” “可是有人不高兴。” “卫大郎的娘子吗?” “是。” 同是儿媳,温云秀如今这般风光,卫大娘子自然不开心,少了那么多抛头露面,又穿金戴银的机会,当然把她当眼中钉。 “卫大娘子的侄女要上京了。” 卫大娘子的侄女?温云秀蹙眉。 “她家侄女也不小了,说是本来议完亲的,但未婚夫意外过世,就想着过几年再议,可父母忽然疾病死了,便也没了拿主意的,今年丧期刚过,来京里投靠卫大娘子家,被卫大娘子接来暂住。” “样貌、才情如何?” “说是南陵道一等一的美人。” 那便是冲着温云秀来的。 “云秀说她有应对之策。” “哦?”温云沐侧目,望向赵姨娘,却见赵姨娘将目光投向了花园别处,低声道:“姑娘,三姑娘来了。” 许久不见,温云婉似乎从一场轰轰烈烈的失恋中重生了,人比之前美艳三分,眼角眉梢都含着春情。 “云婉议亲了?” “没有,但不知怎么了,听说最近容光焕发,心情好得很。” “我道是谁,这么大的排场,原来是姐姐,在院子里养胎似的窝了两个月,怎么也没见胖呢?” 温云沐反唇相讥,“你在院子里坐牢似的窝了月余,也未见你胖。” 温云婉面上洋洋得意的神色立即一扫而空,威胁道:“我倒是劝姐姐,病没好就不要出来祸害人,我等下就禀了母亲,让大夫再给姐姐好好看看。” 若真可以,她倒是想把她关在院子里,一辈子不出来。 “妹妹若是害怕,自然可以离远些,你怕别人可不怕,明日我还约了盛东家,和卢大娘子吃茶呢!” 温云婉闻言色变,“卢大娘子?怎么,你们之间关系很好嘛?” 温云沐冷笑,“那是自然。” “哼,一个小门小户家的女儿也值得让你如此低三下四的结交,可别丢了我们侯府的脸。” “丢脸?卢大娘子是卢尚书家的儿媳,正头娘子,丢什么脸?” “正头娘子,也不知还能威风几天!”温云婉一甩手,转身喝骂道:“简直下贱!” 温云沐瞧着她远去的婀娜背影,不禁有些快意,这只猎物,已然走向了她的陷阱。 “姨娘,我明日也会见到云秀,我替你问问情况,你不要担心。” “谢谢姑娘。” 盛金记的后院有栋小楼,内里藏着盛金记多年来卖出的金器花样,温云沐扶着梯子,叮嘱着:“你小心些。” 盛锦深抱了个小木盒下来,道:“盛金记终生保修,会记录卖出金器的工艺和花样,为的就是打金的师父若是死了,旁人也不会修错了,你画的这枚戒指,看样子应该是我父亲打的,许多年了,可能比我岁数都大。” 今日温云沐来,带着的图样就是上次在徐闻的瓷枕头里翻到的那一只戒指。 “你病刚好,就来给我找麻烦,怕是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净惦记着折腾别人。”盛锦深翻着一堆泛黄的稿纸,一边笑骂着,旁边卢大娘子和温云秀则笑出声来。 “五妹妹,我昨日见了云婉。” “她怎么样?”温云秀有些好奇,她回过两次娘家,都没见到温云婉。 “好得不得了,容光焕发。”温云沐对着卢大娘子,似笑非笑,“卢大公子最近如何?” “从你家家塾回来,总要在书房发一阵子呆。” “这就怪了,韩先生上个月已经辞了,连卫三都不去,家塾现在也没人了,卢大公子怎么还日日去呢?” “也不是日日,也只是你三妹妹在的时候,才去请教先生功课。” 温云秀倒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忍不住掩住了嘴,惊呼一声,“啊!他们?” 温云沐笑道:“你这个妹妹也是的,看姐姐这么辛苦,也不知道设个席面请一请,顺便让卫三把卢大公子也约了。” 温云秀笑起来,“是是是,二姐说得对,不过——”她顿了顿,“倒是让蒋家姐姐遭殃了。” 卢大娘子,娘家姓蒋。 卢大娘子摇摇头,“只要有希望,这些都能忍耐。” “看!是这只!”盛锦深举着一张纸,道:“猜猜,货主是谁?” “我家那位?”温云秀道。 “话这么讲也没错了,货主是刘家大姑娘。” “刘家?”温云秀一愣,“难道,是我婆母?!” 盛锦深眨眨眼,“是,还是你婆母做姑娘时定的。” “这图样子给我可好。” 盛锦深把图样递过去,道:“你收着吧。” “谢了。”温云沐把东西收起来,道:“对了,你们听说过一个人吗?春生夫人。” 春生夫人?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盛锦深道:“那可是西南的一代巾帼枭雄。” “说来听听。” “春生夫人少时丧母,嫁前丧父,嫁的是西南骁勇将军的独子,可婚后五年又丧夫,紧接着骁勇将军夫妇伤心过度而死,都说她命太硬,克死了所有人,可就是这么个寡妇带孩子,硬是收拢了骁勇将军府,后来这十六年,更是把整个西南管得服服帖帖。” “西南不是诸多部族吗?”卢大娘子道,“我听父亲说,每年西南报上来的盐铁之数,都是按照各部族报来的。” “没错,可这些部族只听一个人的话,那就是春生夫人,他们并不听骁勇将军府,或者朝廷的话,只是听春生夫人的话罢了。” “为什么?” “一是骁勇将军在西南深耕多年,二是春生夫人据说是一个很有魅力,很有手段的人,而且她的的确确带着西南各部族,从穷困不堪,到兵强马壮。” “你们可知,骁勇将军府下辖的士兵不足万人,而整个西南有二十万兵马,剩下的那些人,都对春生夫人宣誓效忠。” “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温云沐好奇道。 “因为,我家在西南买了个金矿,过江龙总得和地头蛇打交道的。” “金矿?不是离家的?” 盛锦深撇撇嘴,“天下的金矿都是离家的,唯有西南不是。” “那岂不是国中之国?” “是。”盛锦深道:“春生夫人在西南说一不二,便是她那位姑娘,也是公主一样的,整个西南,还没有人敢对她说个不字。” 温云沐心口一窒,眼前浮起那张英俊的脸来。 现在,他在干什么呢? 第78章 毒药从何而来? “二姐姐,有件事我觉得蹊跷。” 从盛金记出来后,温云秀在马车上道,“之前卫彦能拿到解药救我,说明刘氏有解药,所以刘氏也有毒药,而我在卫家观察,她的大儿媳陈氏也有。” “你如何知道。” “刘氏其实并不是因为我而远了陈氏,我进府之后,就发觉二人关系并不和睦,都是陈氏巴结着刘氏,但刘氏极痛恨她,我原以为这二人仅是婆媳不好相处,谁知道上次听到两个婢子说话,才不是这样。” 温云沐听完温云秀将那两个婢子的对话原模原样说了一遍,这才道:“也就是说,刘陈二人,是在你嫁进去之前闹起来的?” “对。” 温云秀继续道:“卫彦院子里有个婆子,是个老人,最爱嚼一些主人的舌头是非,是以被各院踢来踢去,最后在卫彦这里做些倒恭桶的差事,我之前听他说,卫大郎院里留不住人,一到冬天就要病死个妾室,而且是哪个得宠死哪个,症状同那毒一模一样。” 温云沐沉吟许久,认为温云秀的怀疑没有错。 陈氏有毒药,也是从她婆母刘氏那来的,那么在刘氏看来,能对卫彦下药的,只能是陈氏,自然恨她入骨。 “可是我没想明白,刘氏怎么会认定就是陈氏对卫彦下的毒。” 温云沐点了温云秀一指,笑道:“你呐,不知道你这个义女的身份多风光。” 温云秀一愣,“什么意思?” “卫大郎是要承袭国公府的,卫大娘子自然眼高于顶,可卫彦娶了你,等于他有了侯府、太常府两家做靠山,就算不承爵,日后仕途一道,也比卫大郎更平顺光明,顺理成章就成了卫大娘子的眼中钉,刘氏深谙宅斗中的妇人心态,当然会认为是陈氏下手。” 温云秀不自觉点点头,她是庶女出身,从来没有仗过谁的势,便是被林太常认了义女,也偶尔走动,也不认为这身份给自己带来什么便利,没想到在他人眼中,竟然也是威慑赫赫。 “你婆母带你出去,很多人应该也对你极为客气,甚至谄媚的,你婆母也会面上有光。”温云沐轻轻帮温云秀捋顺鬓边碎发,道:“那些巴结你的,也是想着你如今嫁了国公府,在家里的地位自是不同,算是说得上话的,也想借着你,来攀附侯府、太常府。” “可是我并不在乎——”温云秀急道,但被温云沐打断了。 “云秀,我知道你不适应,可你务必要去学着适应,人不需要单打独斗,如果你能利用好身边的这些力量,达到你的目的,那便是极聪明的人。” 温云沐微微叹气,“女子力量比之男子微小,交际比之男子狭窄,读书比之男子匮乏,穷其一生也不过是在小小的内宅打转,如果你想自由,想操控生活,就要学会利用身边的力量,这并不可耻。” 温云秀细细品过一番,道:“妹妹受教,姐姐这番话,云秀回去之后定然好好想想。” “听闻你大嫂的侄女要上京了?” 温云秀应道:“是,我打算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怎么说?” “陈氏是计划着要把她侄女送到卫彦房里来的,现在我婆母也没反对,她有万般手段能将这女子赶出去,现在不发一语,只是想看看我怎么处理,所以,我想四两拨千斤,把这步棋子再退回刘氏那里去。” 温云沐听完温云秀的想法,她缓缓嗯了一声,“你对自己配的药,有信心吗?” “之前骗卫彦那次的药,我重新配过了,三个阶段用药,没有问题,都是安全的。” 温云沐沉吟一下,从荷包中掏出几张画着植物样子的纸条来,“这个我原本是想交给姨娘的,但是你既然想这么做,就给你吧,你好好分辨一番,只是我不能确定这些东西,到底是用来配毒药的,还是用来配解药的,还是混在一起的。” “好。” 温云秀十分聪明,温云沐的东西,从不打听来处。 “二姐,今日说的席面,大概什么时候做?” “就这一个月吧,也让卢大娘子少挨些打,我们需要好好筹划一番,在乞巧节时,将此事了结。” 上一世,卢家安在乞巧节时,趁着放河灯的时候,在僻静之处,将卢大娘子推下了河,据说卢大娘子一掉下去,卢家安先喊了救命,等到有人看到时候,还假惺惺叮嘱对方去喊人,而自己跳下河去捞,等喊来了人,卢家安还在河里捞人。 直到军巡铺的人把卢大娘子捞上来时,人已经没气了。 卢家安哭天抢地,若没有旁人拉着,恨不得要扎进河里殉情。 一边哭一边揉着心肝喊:“便是什么天大的事,便是侯府再势大,也有商量的余地,你千不该万不该害了自己的一条性命啊!” 便是这句话,令在场人想起了温云沐与他,在灵堂上被撞破的奸情。 卢家大办了卢大娘子的丧事,排场之大,都成了京中奇景,卢家安一身孝服,走在头里,为自己的妻子披麻戴孝打幡,哭得不能自已。 卢家出殡的队伍在头里走,谣言跟在后面传:侯府为了把自己的女儿嫁进去,逼死了卢大娘子。 好一出强抢民男的戏码,谁能想到抢人的侯府的嫡长女,被抢的是尚书府的嫡长子。 一想到此处,温云沐就恨得牙痒痒,巴不得要立即在卢家安身上捅个三刀六洞。 “乞巧节不过是一个月之后,若任由卢家安同温云婉议定了,卢家安借着乞巧节乱哄哄的,要了卢大娘子的性命,温云婉自然而然嫁进去,可就让卢大娘子白死了!” “二姐姐的意思是?” “我们要在这次席面上,把丑事揭破,让卢大娘子提前和离。” “那我明日回来看看娘亲,再细细议定此事。” “甚好,我让春蓉做了小点心,明日尝尝。” 温云沐和温云秀在路口分开了,马车自带着温云沐回府,甫一下车,就见自家哥哥急匆匆从府里走了出来。 “哥,这是去干嘛?” “去一趟理国公府。” 温云沐一愣,温徐清素来低调,与理国公也适当避嫌,青天白日上门必有大事。 “出什么事了?” 温徐清哎了一声,愤愤跺着脚,低声道:“殿下不肯纳春生夫人之女为妾室,春生夫人一气之下,要殿下去取流萤族的圣物,才肯结盟。” “是九死一生吗?” 流萤族是什么族,圣物是什么东西,又藏在哪里,历经什么磨难才能拿到,这些温云沐统统不去追问,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为这不娶,要付出什么代价? “万仞悬崖,下为巨焰深渊,周遭环有毒气、巨鸟,需徒手攀登,才能取得圣物,可谓是——”温徐清的声音难得发了抖,“十死无生。” “殿下——”温徐清闭眼,手在袖管里不停颤抖,牵连着双臂也抖动起来。 “他,他糊涂啊!” 第79章 九死一生 “哥!”温云沐一把攥住温徐清,挽着他又回府去了。 她哥真是关心则乱。 叶垂云到底是皇子,春生夫人再势力强大,也不可能要了叶垂云的性命,现在出这样的难题,只是要他屈服,娶了她的女儿罢了。 “你便是去找理国公,西南距此千山万水,就算托了玉皇大帝说和,也来不及。” 温云沐让白虹取了小厨房里温的汤,“哥,你先喝一些,我们从长计议。” 温徐清意外地看着自己妹妹,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不怎么喜欢殿下?” 温云沐一怔,“哥你说什么胡话?” “他都在生死关头了,你怎么还这么平静?” “那我应该怎么办?去殉情?我是他的谁?”温云沐反唇相讥,“不如信他,等着。” 等着。 对,京城还有人等着我。 叶垂云艰难地睁开眼,万仞悬崖底下是一个巨大的火焰池,池子散发着浓浓的蒸汽,一股子的臭鸡蛋的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而这蒸汽又熏在岩石上,滑不溜手。 叶垂云已经在这峭壁上挂了一个半时辰,布袋里的铁丸已用尽。 春生夫人自然也看出了他的窘迫境地,道:“殿下真是异于常人之顽强,便是流萤族内,十多年来也未有人攀爬到如此高度,目前殿下已力竭,铁丸用尽又有巨鸟扰之,不妨就到此处吧。” 春生夫人身后,女儿柳寒雪别过了脸,低声道:“娘亲,算了吧,强扭的瓜不甜,不要再难为殿下了。” “哼,他有求于我,还这般高傲,何况你哪里都不差,便是妾室都不肯娶,摆明是看不起我。”春生夫人望着叶垂云左右躲避着巨鸟,他距离山顶不远了,此人有此毅力,的确是难能可贵。 “娘亲,我听说殿下爱慕平靖侯府的嫡长女。” “皇子这样的身份,没有赐婚,便都是谣传!” “娘亲!你以结盟威胁,他都不肯就范,可想而知定是心中有人了,当下愿意冒着生命之危去搏,是把对方看得比自己性命重要,女儿就算嫁了,那也是同个寡妇一样,独守几十年的空房!” “闭嘴!”春生夫人冷冷道,“这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她这一辈子,命运多舛,什么情情爱爱,早看开了,在她心里更重要的是骠勇将军府在西南深耕数十年的成果、是西南的三十六部落,她在晋王和叶垂云之间举棋不定了许久,既然当下要落子,自然要一个“铁纽带”才能放心,光是成平王府的关系,她可不能放心。 “你今日这样逼了他,不怕他怀恨在心,他日登得大宝,对西南对你还不是手拿把掐?”柳寒雪肃容,道:“娘亲,事已至此,不要再为难殿下了,若他真能拿到圣物,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春生夫人不为所动。 “娘亲,我知道你不同意我和韩杨的事,可是你若再逼我,我就当着殿下和各族长的面跳了这红湖,一了百了。” 春生夫人微微侧脸,冷笑道:“你威胁我?” 韩杨,西南最大部族首领的儿子,也算是一方望族,可配她的女儿却不行,她自己就是土皇帝,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在京中为她绑定关系且绝对信任的关键棋子。 “娘亲,韩杨说他愿意去京城,在殿下身边鞍前马后,建功立业再同娘亲提亲。” 柳寒雪已打定主意,今日若娘亲不同意,就是她的必死之时。 这一年来,她已经倦了,娘亲的一生被绑在了骠勇将军府,消融在西南的凄风苦雨里,现在为了骠勇将军府,也要将她的一生葬送。 不如,就大逆不道的,把一切都还给她吧。 “他也配?”春生夫人不屑地道。 他也配? 这三个字,在柳寒雪的意料之中,她的娘亲,从小到大,虽将她视为珍宝,亦将她贬入尘埃。 娘亲给的,才是最好的,自己选的,永远都是错误的。 “韩杨配不配,也是殿下说了算,他走了,娘亲难道不应该更放心么?” 春生夫人这才看了一眼她的女儿,神情冷冷的,真如她的名字一样,含着雪似的,不知何时,半只脚已经挨在了红湖边上。 春生夫人的头顶陡然发麻,她正想开口,却听自己女儿道:“娘亲,你不要声张,你身后是三十六族的族长,将军府丢不起这个脸,我只求不嫁殿下,并让韩杨与他一起上京,若这两点你都不允,我现在就当失足摔下去,我死了,多少人虎视眈眈地要把自家人送进骠勇将军府去,您就选一个过继当继承人吧。” “红湖是炼狱,皮肉一层层融掉,骨头烧成灰,你受不了。” 柳寒雪微微笑了,“娘亲不必吓我,我打小不就在你的安排下看红湖生祭么,我自然是知道的,倒是娘亲,今日生祭的是自己女儿,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雪儿。”春生夫人蹙眉,她并不知道自家女儿今日是怎么了,要当这么多人的面谈生论死的,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还偏要来对这么重要的事指手画脚。 柳寒雪的帕子落下来,瞬间在红湖里烧成了灰。 春生夫人顿时色变。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女儿,似乎是认真的。 她抬起头,望向了峭壁上的叶垂云,他距离山顶越来越近,但匕首似乎折了,他正是用这把匕首插入石缝中,在悬崖上攀爬。 现在,山顶近在咫尺,他却已山穷水尽。 叶垂云和自己女儿,一个在悬崖,一个在红湖,都用性命回应了这桩婚事。 愚蠢至极!她恼恨地想。 悬崖上,叶垂云感到自己的眼睛火辣辣地痛,似乎是肿了,他越来越看不清向上的道路,手臂也抬不起来,十个手指全部磨得鲜血淋漓,最要命的是呼吸时仿佛着了火,烧着了五脏六腑,全身骨头像是被拆散了似得痛。 叶垂云抠起一块石头,击中了来袭的怪鸟,站着缓缓喘气,肺像是风箱,呼吸一口都发出呼呲呼呲的响声。 他的体力不容许他再拖下去了,只能拼命一搏,可若是搏空了,就一切成灰。 “殿下,不要。” 春生夫人面色大变,她只是想挫挫气叶垂云的锐气,并不敢让他出任何差池。 眼见叶垂云脱掉外袍,将一条拴着石头的腰带卡在石缝里,整个人荡了出去之后,春生夫人面上血色褪尽,甚至指尖发麻,连大气都不敢出口一口。 直到,叶垂云精疲力竭地掰住了山顶的一块石头。 山顶上,伸出了一只手。 一个年轻的,四方脸男人说,“殿下,我叫韩杨,如果殿下愿意,就拉着我的手上来吧。” 叶垂云果断地握住了他的手,道:“以后,你可以跟我在我身边。” “是,殿下。” “腰带,务必帮我拉上来。” 去年初冬,他在水塘中救了她,她的衣带缠在他身上,他暗暗收起来,自己改了条腰带,将她的衣带包裹在里面,从不下身地系在贴身里衣上。 如今,救了他的性命。 “好,就顺了你的意。”春生夫人面对柳寒雪站定,气急败坏地道:“快救人!” 阳光,好刺眼,好温暖。 叶垂云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第80章 殿下回京 六月,卫国公夫人刘氏开了马球会。 温云沐、温云秀都接到了请帖,是温云秀亲自来送的。 温云沐抚摸着请帖,又把那日的筹谋细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家哥哥一撩帘子走了进来,喜气洋洋地道:“殿下回京了。” 温云沐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带翻了手边的茶盏,淅淅沥沥甩了一裙摆。 天知道,她这一个多月来过得有多忐忑! 每日一闭上眼睛,就是他遍体鳞伤的样子,于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便是后来接到了消息,说已与春生夫人结盟,身体无碍,她也还是睡不着。 怕他一路遇刺,怕他旧伤复发,怕他报喜不报忧。 “殿下身体怎么样?” “听说是受了一些小伤,但一路行来,已经好了。” “若是如此真是太好了。”温云沐捂着胸口,连呼吸都畅快了,只觉得今日天空湛蓝,鸟语花香,就连窗缝里吹进的风,都令人神清气爽。 她高兴地想激动大喊,想热泪盈眶,想痛痛快快地将那春生夫人骂上一场。 温云沐努力地压下嘴角,似乎除了说太好了这三个字外,就讲不出别的话了。 温徐清忍不住也笑起来,“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日殿下也会出席卫家的马球会。” “明日?你跟他说了我明日的打算吗?” “还没来得及,要说吗?”温徐清笑着反问。 说,便是她需要他们在里面推动这件事。 不说,便是她胸有成竹。 “不用,你们看戏便好。” “好啊,那就明天热闹热闹。” 秦微舒放下手中的梳子,温云婉嘴翘得老高,对一堆首饰挑三拣四地抱怨着:“听说盛金记出了新花样,娘亲许久都不曾召东家来府里送花样了,搞得我出门都是戴旧的,真没脸。” “你这些东西戴都戴不完,怎么还要买金器。” “我就是想要嘛!” “好,后日就让他们来送新样子。”秦微舒宠溺看着自家女儿,嘴上连番答应着,心中甚是欣慰,她终于从卫彦那件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而她也为她选中了一门好亲事,明日正好可以相看一番。 “姑苏道的严家已经上京,他们父子都调到京里来了,父亲是升迁,儿子是补缺,眼看着这一家是要起势了。”秦微舒轻声道,“他家的长子,我是见过的,人品相貌都是一流。” 温云婉面色突变,将秦微舒理着自己头发的手拍开了,道:“娘亲这是做什么?” “你年纪也差不多了,总是要嫁人的——” “不要。”温云婉一把将金钗扔在桌上,气咻咻起来了,“娘亲休要再提了,温云沐都没嫁人,我着急忙慌出去相看,不是惹人笑话?” 秦微舒微怔,这孩子怎么这会子反倒关心起温云沐了? “她的婚事,我可管不着,自然有你爹爹操心,但是你的事,我一定要挑个好人家,她与那唐王纠缠颇深,若是一直拖着,难道你也要陪着她拖下去不成?” 温云婉咬着唇,问:“严家,什么官位?” “严家是有侯爵的,一直都在姑苏道,今年调到京里看,升了工部侍郎,工部尚书岁数也太大了,过几年尚书的位置就是严家的,以后入阁也是指日可待。” “侍郎?那岂不是和离庚白一样?”温云婉赌气道:“离庚白还那么年轻,严家儿郎的父亲都那么老了,比来比去,还比不过一个离家!” “我的儿!这天底下,有几个能比得过离家的!” 秦微舒叹气,知道自己女儿和温云沐在置气,可情爱这等事,全凭缘分,温云沐的确有本事,得了离庚白的青眼,可她也不能再去找个离家,把温云婉强塞过去啊! 秦微舒磨薄了嘴皮子,把严家夸得天上地下第一好,但温云婉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有些讥讽地笑道:“原来娘亲也是要贪图富贵,觉得严家好,是因为严家老爹以后能做尚书。” 秦微舒被噎得一时难言,只道:“你明日必须去与严家大郎相看一番,便是看不上,也要走个过场。” “我不。”温云婉斩钉截铁地道。 秦微舒沉吟一阵子,难道自家女儿又有了主意?可她平日又不出门,能看上谁呢? “你若是有喜欢的人,可以告诉娘亲,娘亲帮你撮合。” 温云婉果断地摇摇头,一口否认。 撮合? 之前她爱慕卫三郎,娘亲也是说是要撮合的,闹出那么多的事端来,反倒是让温云秀风风光光嫁进了国公府。 她算是看明白了,在这后宅里使力气,怎么也不如上赶着让人来提亲的好。 “娘亲,能不能别再提这事了,我不想嫁。” “好好好,不提,不提,明日就是看看,看看便好。”秦微舒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过你还是存着几分小心吧,现在那俩兄妹回来了,可憋着劲地找我们的错处,别被拿住了把柄,也别去挑衅他们,卫国公府的面子还是给的,在外面闹起来,大家都没脸。” “知道了,知道了。”温云婉不耐烦地道。 明天,是一个可以相见的好日子,而今晚,对许多人来说,注定也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卢家的五松园中,卢大娘子蒋氏被堵住了嘴,光滑白皙的背上,有道道绽开又凝固的血痕。 卢家安今日格外亢奋,用皮鞭将蒋氏抽得几欲昏死。 他掐住蒋氏的脸,轻喘着道:“若不是明日还有马球会,你休想我会放过你——” 卢家安扔了鞭子,将蒋氏狠狠摔在地上,自顾自吃了一盏茶,才满意得长出一口气。 蒋氏这个女人,他其实十分满意。 她很怕他,又很温顺,哀嚎求饶时的声音细弱得像一只猫,只要他抬手,她就会自觉地蜷缩成一团,她越求饶,他就越愉悦。 而且,她很白,血痕在白嫩的背上,像红梅落雪,极有意境。 卢家安想起温云婉,那个娇俏的,带着傲气的,漂亮的侯府三姑娘,他知道这将是另外一场驯服游戏,他很期待。 他仿佛看到她落入了自己的陷阱,从又打又骂,到寻死觅活,再到苦苦哀求,予取予求。 最终,像羊羔一样,在他的皮鞭下颤抖。 “明天是马球会,你大大方方地伴着我,要是敢让人看出半分异常,我要了你的命,现在——”卢家安阴沉笑道:“宽衣就寝吧。” 蒋氏的眼泪瞬间笔直地流了下来,她不敢说话,忍着疼痛爬起来,收拾好床铺,替卢家安宽衣,低声道:“夫君,我伺候你安置。” 卢家安的左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木棍,他温柔地为蒋氏拢好鬓边碎发,柔声道:“很好,很乖,为夫好好疼你。” 第81章 好戏开锣 “盛金记也真是倒霉,失窃也倒罢了,怎么还走水了?” “我说盛东家今天没来呢,原来出了这么大的事。” “是啊,就是倒霉得很,说是盛家之前的一批买卖文书都丢了,上面还记着好多花样和工艺呢,下人去清点的时候,又碰翻了蜡烛,一下才烧起来。” “那岂不是又丢了东西,又走了水?” “可不是嘛!据说里面还有宫里各位娘娘这么多年做过的花样子,万一被人偷偷做出来,岂不是盛金记的祸事!” “报官了吗?” “报了,昨天夜里就报了京兆府了。” “怕是报了也没用,陈夫人方才说,陈大人还感叹呢,偌大的京城,要到哪里去找两箱子文书,压根也不可能追回来了。” 卫国公夫人刘氏与各家夫人凑在一起说起昨日盛金记失火走水的事,都在惋惜的时候,刘氏神秘地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家三郎媳妇和盛东家关系极好,盛金记出了一批新图样,今日送了过来,过会子一起去挑挑,就在东边的花房里,掌柜的还带了一批小件来,有兴趣的,可以带回去玩玩。” “那感情好啊!” 婆子匆匆走来,禀告:“夫人,平靖侯府夫人一行人来了。” 既然亲家到场,没有不迎的道理,刘氏忙去了,一抬眼,秦氏带着四个儿女,由领路的小厮带着遥遥而来,几人分别见了礼,温徐清与温徐铭去了男宾处,温云秀远远走来,喜不自禁地挥挥手,“二姐姐!” 秦氏笑道:“我这女儿,便是嫁了也不稳重。” 刘氏亦笑道:“云秀性子活泼,我们都是极爱的,也是她同你家二姑娘亲厚的缘故,自家姐妹见面,哪里需要那么深沉稳重。” 温云秀疾行几步,对着两位夫人轻轻行了个礼,截住了温云沐,两人手挽着手走到了别处。 “卢大娘子来了吗?” “早来了,我们已见过面,还帮她看了伤势,昨日卢家安打她极重,脊背全青了,看着是用细皮鞭打的,皮开肉绽的,贴了一背的膏药,我才给她上了药。” 温云秀说着话红了眼眶,“真是个畜生,蒋姐姐围了好几层布条才止了血,都这样了还要佯装无事地出来应酬。” 温云沐冷笑道:“不出来怕是会挨的更狠,不然卢家安怎么叫人家知道他夫妻和睦,这等男人,惯会做戏的很,他日若卢大娘子死了,他还要抬棺哭灵,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给自己搏个爱妻的好名声。” 上一世她可了解得很,多的是不明所以的人为那几滴鳄鱼眼泪而感动,忙不迭地为卢家安写赞诗。 可是死人呢?死人就这么枉死了,若是泉下有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恶臭小人,演着悼念亡妻的戏码,来为自己的官声和前途换来更多的筹码。 卢家安,简直就是一条擅于伪装的毒蛇,在盛大的葬礼中,楚楚可怜,人畜无害。 “你这个药得亏是没有味道,也算是她的救星,不然这个打法,真挨不下来。” 温云沐记得被卢家安打一次,她第二天压根爬不起来,但卢家安可不会好心地等她伤好,会旧伤摞旧伤,身上就没有不带伤的时候,而温云秀的药,抹在身上凉凉的,可以极大的缓解疼痛,也能淡化疤痕。 “她——”温云沐欲言又止,许久方道:“大腿那里,会有很多伤疤,用指甲掐出来的,可能还会有烫起的泡,你最好也配些有香味遮掩的烫伤膏给她。” “二姐姐。”温云秀闻言,沉吟许久,终于问了出来:“这些,你是不是也痛过?而且,比这个还要痛。” “嗯。”温云沐握握温云秀的手,“好在,再有半个时辰,一切就都过去了。” 在这风和日丽的一天里,半个时辰,许多人在浑然不觉中,命运已开始改变。 “瘦了许多,气色也不好。”温徐清坐到叶垂云下手,对方抬眼,难得在外露出个笑脸来,“你也是,还黑了许多。” “春生夫人怎么答应放过你的?”温徐清捞起一把水果,凑近了些低声问,神情八卦得很,“她那个女儿,都说生得花容月貌,是真的吗?” 叶垂云轻不可察地白了温徐清一眼,“她肯放弃婚事,是因为我带了个人回来,叫韩杨,西南土易族族长的长子,也是春生夫人的女儿,柳寒雪的心上人。” 温徐清恍然大悟。 “我说呢,原来是襄王和神女都没那个意思啊。” “这娘俩都是有主意的,我临行前,柳姑娘还见了我和韩杨一面,看着娇娇弱弱文文静静的,厉害得很,要韩杨跟着我建功立业之后,堂堂正正回去娶她。” “这倒是有几分胆色,也不怕她的心上人跟在你身边出什么意外。” 叶垂云悠哉地轻笑一声,“人家说了,韩杨死了,就先报仇,然后殉情。” “听起来是对你胃口的,不纳个侧室,岂不可惜?”温徐清取笑道。 忽然之间,叶垂云沉默了,目光投向前方,温徐清跟着看了过去,就见不远处自己两个妹妹手挽手在草场上走着说话。 “沐姐儿,瘦了。”叶垂云挑眉,“伤还没好吗?” “好了,你怎么看出她瘦了?” “之前系这条兰花腰带,会露出一半兰花来,现在兰花都被系得看不见了,看着约莫瘦了三五斤。”叶垂云不悦地望着温徐清,“你怎么搞的?她才在渐北道受了伤,不知道给她补补吗?” “我怎么搞的?我能怎么搞?我恨不得现在给她供在我头上了。”温徐清十分冤枉,反唇相讥,“我妹妹瘦了还不是因为你!你要取圣物的消息传回来,她都没有睡好过。” 这么说来,她是因为在乎自己,才夜夜煎熬难眠吗? 在每一个他惦念着她的夜晚,她也在担心着自己? 叶垂云的心里浮现起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怔怔地落泪来,他仿佛在虚空中看到了她在床边为他流泪的样子,他身上的伤口虽然还是痛的,但心像高空中的风筝,被吹得鼓胀,整个人瞬间心旷神怡起来,似乎今天的风都带着丝丝甜味,滋养了他高昂又热烈的情绪。 叶垂云忽然发现,如果一个人的快乐是发自肺腑的,那么便藏不住微笑。 他毫不掩饰自己翘起的嘴角,微微得意地道:“她不愿意我纳妾吗?” 温徐清十分见不得他这副得志嘴脸,“我妹妹只是怕你死了,你纳妾不纳妾,同她有什么关系——” “扫兴!”叶垂云一撩眼皮,喝骂一声。 “殿下,小侯爷,女宾客那边出事了。”阿荆挑帘进来,道。 “哦?什么事?” “卢家的大娘子和温三姑娘起了冲突,二姑娘和五姑娘已经去调解了。” 起冲突? 叶垂云靠在松软的扶手上,伤口好受了许多,他用扇子在手掌中有节奏地打着点,微笑道:“看来,一场好戏要开锣上场了。” 第82章 大仇得报 “公子,夫人和人起冲突了。” 卢家安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句话,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前来传话的小厮。 懦弱温顺的蒋氏能和人起冲突? 卢家安的右眼开始突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和谁?” “温侯家的三姑娘。” “什么?”卢家安匆匆站起,带着小厮往僻静处去了,“究竟什么情况?” 小厮也未亲眼看到,所有的事情都是蒋氏身边的婢女转述的。 据说,盛金记失窃又走火的事成了今日的焦点话题,女宾们聊着聊着,也就品评起来各自从盛金记购买的首饰,没成想蒋氏的簪子和温云婉的簪子竟是一模一样的。 盛金记给官眷们的金器都是仅此一件,所以两人便各执一词,说自己才是盛金记做的,其他一个是假货。 一模一样? 卢家安陡然想起那日在温府捡到的簪子,后来给了温云婉,但自家夫人回府后,又说自己的簪子没找到,两人便再没讨论过这件事,想来想去定是蒋氏又去盛金记打了个一模一样的,才搞出这样的乌龙来。 可是,为什么温云婉说那是她的簪呢? 哪里出了问题? 此时此刻,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换衣衫?” “对,夫人和三姑娘互相泼了对方茶,国公府的下人就带她们各自去换衣服了。” “夫人去哪里了?” “去了东边的一排房子,有一间是女宾专门更衣的地方。”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方才。” 陡然,卢家安想起了蒋氏后背被缠得密密麻麻的布带和微微渗出的血迹。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这个马球场,卢家安来过很多次,熟门熟路,如果抄近路,应该可以先一步在路上见到蒋氏,警告她安分守己,不得让其他人看到伤痕。 卢家安一路疾行,来到东边一排花房时,四周僻静,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丫鬟穿着粉色衫子从一间房子里出来,脚步极快地一闪而过,看着像是蒋氏身边的竹月。 “是我。”卢家安敲敲门,推开了,正要提眉怒喝,突然呆住。 眼前是温云婉,脱了外衫,露着光滑纤细的臂膀,怔怔道:“家安哥哥。” 话落,温云婉的目中充满泪水,她奋不顾身地扑过来,揽住了他的脖子,伏在他胸口道,“你,你的夫人,真是太过分了。” “乖,没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卢家安将人揽在怀里,温云婉的腰肢很细,盈盈一握,但上围又很丰满,抵在他胸前,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卢家安心中一阵风起云涌般得激荡。 “我回去好好收拾她,怎么了?” 温云婉哭得梨花带雨,“她非说我的簪子是偷了她的花样,还说这花样是她自己画的,她胡说!” “对对对,她胡说八道,她压根不懂画画,怎么可能自己画花样呢!” 卢家安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望着温云婉凄美哀怨的表情和红艳的唇,心中的激荡之情犹如巨浪,一浪高过一浪,延绵不绝。 “云婉,这支簪只配你,那个丑八怪,她不配。” 温云婉仰着脸,娇嗔道:“那你,要替我讨回公道哦!” 卢家安轻轻捏着她尖尖小小的下巴,越摩挲越用力,实在忍不住,便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低下头在她的唇上吮吸。 温云婉被着突如其来的越界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感觉自己身体像烧着了一样火热,可这感觉又太快活,便不管不顾地迎了上去。 忽然,门被推开了。 卢家安也被推开了。 温云婉尖叫一声,慌不择路地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衫,遮住了自己的身体。 这一切太快,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门外,站着的是神色惊恐的温云秀,而在她身后的,则是由刘氏作陪的京中高门贵府的主母们。 其中,便有温府主母秦氏。 “你,卢大公子,你,你你是有妇之夫,怎么能,能搂着我三姐做出这等龌龊事来?” 温云秀磕磕巴巴地说着话,脸色惨白地挡在了温云婉身前,求救般地望着秦氏,“母,母亲。” 秦氏乍见此景,脑间一片空白,她本能走上前去,狠狠打了温云婉两个耳光,打得温云婉嘴角渗出了血,而卢家安见此情况,情不自禁地道:“夫人,不关三姑娘的事——” “你闭嘴,你们卢家好歹毒,我好心好意让你在家塾听韩学士教诲,枉你饱读诗书,却非礼起我这涉世未深的女儿,我定要跟你们卢家讨个公道!”秦氏气急败坏,看了一眼冯妈妈,冯妈妈心领神会,扶起双颊似火的温云婉就要走。 不成想被人拦在门口,也不知卢大娘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只是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卢家安,便冷笑道:“夫人,你可不要红口白牙地瞎造谣,明明是你女儿勾引我夫君,你看到了吗?你女儿头上这支簪是不是同我头上这支一模一样?这支簪是我亲手画的,她缠着夫君要了我那支去,我以为遗失了,才又在盛金记重打了一支。” “你胡说!”温云婉尖叫道:“这明明是盛金记送到我家里来的!” 两人这一番你来我往,令窃窃私语声愈发大起来。 嘈杂声中,人群尾部,有个男人朗声道:“这两支,的确都是卢大娘子定的,花样也是她画的,盛金记送到府里给各位夫人挑选的东西,从来都是独一份的,不会一货二卖,三姑娘可不能坏了我们盛金记的声誉。” “你,你胡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温云婉嚎啕大哭,但说话的是盛金记的大掌柜,即便不是盛锦深,也足够取信在场之人了。 温云婉绝望地看着围在周遭的人,她们虽然没有说话,只是掩起的嘴角,幸灾乐祸的不屑表情,就宛如一张大网一样,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你们,你们冤枉我,我和家安哥哥是两情相悦的!” ”你瞎说,大公子最疼我们夫人,京城人人都知道的!”蒋氏身边的竹月,情不自禁地反驳起来,蒋氏按住竹月,呵斥道:“不得无礼。” 两相比较之下,温云婉面目狰狞,而苦主卢大娘子显得温柔娴雅,立判高下。 “三姑娘,你便是爱慕我夫君,也不该做出这等不自重的事。”蒋氏柔柔弱弱地道,泪水蓄在眼眶,看得出来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从不阻止夫君纳妾,你若是定要嫁入我家,也该过了明路,以后我们姐姐妹妹才好相处。” “我呸——”冯妈妈中气十足地道:“我们三姑娘是什么分身,去你们家里做妾?你们这些猪油蒙了心的东西,分明是勾引我们三姑娘,要坏了我们府里的名声!” “这位妈妈,你们府里的名声和我们卢家有什么关系?我们犯的上巴巴地去勾引你家姑娘?你没看到吗?是你家姑娘贴着我家大公子!”竹月立即针尖对麦芒地反唇相讥。 “你个小贱人!” 冯妈妈和竹月厮打在了一起,众人啊了一声,自家的仆人立即护着主子,急匆匆退开了,这等闹剧实在是让人没想到的。 何况,一个未过门的女子,与一个有妇之夫做出这等下流之事,家里的仆人居然还有脸同人家厮打?再联想起之前温云秀出嫁前闹出的种种事端、温云沐与唐王殿下和离庚白争风吃醋的事,终于人堆里有人阴阳怪气地笑道。 “哎呦,温家三个姑娘,果然各个不同凡响啊!” 顿时,引得哄堂大笑。 “当然了,最厉害了还是三姑娘,卢大娘子,你也不进去看看这房里有没有床榻吗?” “看床干什么?要看睡塌了没有!” “你们瞎说,我们没有!我和家安哥哥是清白的!”温云婉声嘶力竭地喊着,突然晕倒在地,冯妈妈手疾眼快,扔下竹月,将人捞进怀里。 “姑娘!姑娘!” “好个清白的人呢!” “可不是嘛,当真好笑,当别人是瞎子不成?” 在不绝于耳的嘲讽声中,卢家安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温云婉,他心中没有半分怜惜,只觉得此事十分蹊跷。 “住口!”秦微舒上前一步,冷冷环视一圈,“今日哪个嘴快,我温家记住了,侯府便是有什么是非,也轮不到你们来取笑。” “国公夫人。”秦氏觉得自己像站在浪里似的飘摇眩晕,但面上不露分毫异色,对刘氏道:“恕小女突发恶疾,先行告辞。” “夫人,还好吧?国公府的马车就停在外面,要不要—” 刘氏的话还没说完,秦氏就打断了她,“多谢夫人好意。” 话落,秦氏带着冯妈妈,丫鬟们架住温云婉,匆匆就要走,温云秀忍不住追过去,唤道:“母亲!” 刘氏扣住了她的腕子,神情肃然地道:“好孩子,你是个品行端正的,既然入了我卫家的门,就别去管这些腌臜事了!” 温云秀泫然欲泣,“可是,那是我三姐姐——” 这一刻,温云秀迎着所有人嘲笑、鄙夷、好奇、幸灾乐祸的目光。 她知道,温云婉完了,温家所有女子的名声也完了,她们将成为京中女眷的笑柄。 可是,她和二姐姐不在乎! 上一世死不瞑目的温云秀,你看到害你的人的下场了吗? 你看到勒死前,站在你身体边,嫌弃地捂着口鼻,还踢烂你的脸的那位三姐了吗? 温云秀热泪盈眶,哭出声来,义母林夫人轻轻抱住她,“好孩子,不哭,你是你,那个没脸的是她没脸,以后我倒要看看,谁敢笑你,我撕了他们的嘴!” 温云秀靠在林夫人肩上默默流泪,这一刻,她为自己,为温云沐,为卢大娘子,为每一个被他们这么折磨过的人流下大仇得报的眼泪。 “你设计的一出好戏,不去跟前看,岂不可惜?” 温云沐回过身来,望着身后的叶垂云,两月不见,他瘦了,却更英俊了,站在哪儿,哪儿便是一张风景写意画。 “你怎么找来了?白虹说的?” “你为什么不去跟前看?”叶垂云追问着。 他和温云沐并肩站在屋脊上,远远地能看到局里的每一个人。 “有什么好看呢,又不是没见识过,想都想得到。” 那是她上一世深渊的入口,每一个人的表情,她都不会忘记。 “沐姐儿,你似乎藏着许多秘密。” “殿下,既然是秘密,就不要去窥探。” “你可以想倾诉的时候,第一个告诉的人,可以是我吗?”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但殿下不要追问为什么。” “好,你说,我不追问便是。” 第83章 和离 温云婉的事在京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日的马球会出了这等丑事,自然没办法再办下去,女眷云集,消息也传得格外快又格外乱,不到一日工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再到第二天,便是街知巷闻,就连宫里的贵人们,也召了自家亲戚进宫去问话,俨然成了一桩惊天丑闻,热闹八卦。 有说温云婉跳井的,有说温侯日夜赶回要勒死她的,有说温云秀在卫国公府待不下去要和离的。 谣言中夹着一桩真事,就是温徐铭因为温云婉的事,与别人大打出手。 秦微舒虚弱地靠在榻上,面上一股子郁郁病气,她懊恼又心疼地看着自己儿子还带着伤痕的脸,埋怨道:“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来添乱?” “我这不打紧的。”温徐铭轻轻碰触了下伤处,道:“我听说三姐寻死觅活好几天了?” “哎。”秦微舒深深叹了口气,若是个未有婚约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有妇之夫,卢家安与卢大娘子婚事美满的名声,就是秦微舒也是知道的。 “你姐姐的名声是没了,你爹爹换防回来,我去求求他,等过了风头,在老家找个平头百姓嫁了吧,至少还能保条命。”秦微舒咳嗽着,心灰意冷地道。 “娘亲不可,此事还不至于此。” “哦?”秦微舒闻言,精神微涨。 “若按着我的想法,卢大娘子也许要同卢家安提出和离了。” “你的想法?”秦微舒摇摇头,“那有什么用。” “卢大娘子是个聪明人就会主动和离,若她愚钝不提,我们就逼着他们和离,让卢家安娶了姐姐做正房,这才是两全其美之策。” “可是卢家要不肯呢?” “那卢大娘子就只能是死路一条,我姐姐嫁给鳏夫,虽是下嫁,总好过当前境地。” “嗯,有些道理,你细细说来。” 这是卢家安第一次当着父母的面殴打蒋氏,他扑头盖脸,连踢带打,打得蒋氏蜷缩在地,卢夫人一时慌了手脚,忙乎了好一会子才把卢家安拉开。 卢大人则托着茶盏,不动声色地望着这一切。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提和离?我便是今日一时三刻打死了你,你也别想着和离!”卢家安喘了口气,啐在蒋氏面上。 蒋氏忍着痛,慢慢爬起来,依旧跪在堂下,只对自家公爹道:“我父亲母亲兄弟,还有连夜请来的蒋家八位族老都在府门外,事情闹成了这样,我也没脸再同大郎过下去,父亲母亲肯放了我,给我一条生路,我感念大恩,必日日祈福,若不肯放我,今日就打死我吧,打不死我,我也日日会寻死,我死后,父母亲定鸣冤击鼓,对卢家的声望也是打击——” 卢大人翘着腿,喝完茶,慢悠悠地道:“老大媳妇,你这是威胁我们?” 话音刚落,卢家安清脆地打了蒋氏一耳光,鲜血笔直地从她嘴角滴下来。 “儿媳不敢,我这个蝼蚁不如的人,怎么敢威胁父亲?只是我若不腾出正室的位置出来,难道真的要温三姑娘来做妾?” 蒋氏自嘲笑道,“我何德何能,敢在她头上做正头娘子?便是温家庶出的五姑娘,到国公府去做妾,温侯都扬言不如打死了她,真因此打死了三姑娘,我们所有人岂不都和温家结了仇?” 蒋氏所言,正是卢大人心中的一根刺。 “父亲,卢家能担待侯府的怒火,我们小门小户的,我父亲母亲和弟弟,决计担不起的。” 蒋氏磕了个头,继续道:“若卢家觉得和离不好,可以休了我。” 出了这样的事,休妻另娶,更是无情无义,还显得卢家屈服在侯府的威慑之下。 “老大媳妇,你们先回去,此事要从长计议——”卢夫人好声好气地道,这几日她压根不敢出门,就是嫁出去的姑娘也赶回家来哭,说哥哥与温云婉的事,令她在婆家抬不起头来,可想外面都传成了什么样子。 “父亲母亲,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要么被夫君打死,要么我自己出了这个厅的门就跳井——” “你说什么昏话,老大对你那么好,怎么会打死你!”卢夫人厉声道。 蒋氏冷笑一声,脱掉了自己的外袍,赤裸的双臂、半张后背布满了数不尽的疤痕,甚至还有一些新鲜的伤口,翻着皮肉,形样狰狞。 卢夫人惊呼一声,卢家安见事情败露,就要上前,被卢大人呵斥道:“逆子,跪下!” “父亲母亲,便是我死了,京兆府也是要验尸的,我这样的尸体,会验得过吗?除非让夫君把我切碎了——” “住口,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卢夫人一拍桌案,打断了蒋氏。 “母亲,如果肯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只说是自愿和离,三姑娘嫁进来,这一两年名声难听些,真有个一儿半女的,也就风平浪静了,何况,儿媳无能,一直未能给夫君开枝散叶,休了也不为过,若是和离,也是彰显夫君仁厚之举。” 卢大人稳坐大椅,心中暗叹,这小门小户的大儿媳,没想到是个有主意的,威逼利诱,连消带打,时机也算得刚刚好。 看她身上的疤痕,挨打不是一两日,熬到现在才发难,的确是个坚忍不拔的心性。 何况,现在朝中局势未定,明面上,也不能和温府结仇,一旦和温府结仇,便是和唐王殿下翻了脸。 而自己的儿子,还没个官身,他这个尚书的位置,必须坐得稳稳当当。 温云婉是一定要娶的,蒋氏也是万万不能死的。 和离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你今日便要一个结果吗?”卢大人冷腔冷调地问。 “儿媳不敢耽误父亲母亲休息,我可以跪在花厅门口等。”蒋氏急切地道。 “你如何想,也和离吗?”卢大人将目光投向卢家安,问。 卢家安抿着唇,一时没说话。 昨夜他与温徐铭相见,温徐铭倒是没有想象中的生气,只淡淡道:“我父亲已日夜兼程赶来,不日将到京,我与卢大哥没什么好说,你若肯休妻娶了我姐姐,温府便是你日后的靠山,你若不肯,我父亲定然勒死我姐姐,日后温家就是你卢家的死敌,你家父亲的尚书位子还坐不坐的稳,你卢家是不是还能维持今日之显贵,都是未知之事。” 卢家安品的出话里话外的意思,卢家不娶,温家就在朝堂之上发难。 隔壁,嘻嘻哈哈声大起,谈话内容不堪入耳,“温三姑娘谁知道烂成什么样啊!莫不也是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 温徐铭睇过一眼,道:“卢大公子,你要是不娶,我姐姐岂还有活下去的路?其中利害,望你想清楚了!” 可是,要他和离,卢家安打量着自己的“作品”,心中抽疼,万分不舍。 “父亲——我,我,我舍不得她!” 啪!卢大人把手边的盏子扫到了地上,跌得粉碎,厉声喝道:“难道,你打算让温府嫡女来做妾?” “儿子,儿子不敢。” “没有享齐人之福的本事,还生出这样的事端,哼,无能的东西!” 卢大人道:“去,请蒋家族人,到百善堂说话!” 蒋氏顿时潸然泪下。 八年,一千八百多个濒死的疼痛夜晚,终于迎来了曙光。 第84章 拥有自己的名字 “怎么样?” 已近半夜,蒋家的正厅里枯坐着两个人。 有人匆匆来,低声道,“请了族老们进去了。” 盛锦深与温云沐对视一眼,温云沐道:“应该是成了。” 又过了一个半时辰,有人来报:“和离了,大姑娘已离开卢府,回来了,到了正门。” 盛锦深与温云沐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温云沐道:“你是常来的,我不好多待,现在得了消息,就早些回去,不叨扰了。” 正要走,门外奔一个人来,横冲直撞地跑到温云沐面前,二话不说跪在温云沐面前,砰砰磕几个响头,温云沐看身形是个女子,对方抬起头来,果然是蒋氏。 “二姑娘救命之恩,蒋隋珠此生铭记于心,刀山火海,只要姑娘一声令下,蒋隋珠必往。” 温云沐将人扶起来,她看着卢大娘子,仿佛是隔着皮囊看上一世的自己,上一世,她无力自救,也没人救她,在卢家安手下生不如死,这一世她选择救卢大娘子,亦是解开自己的心结。 “这么久了,都不知道你叫蒋隋珠,很好的名字。其质其美,物不足以饰。隋珠,你要开始新生活了。” 一张尖尖小小的脸和一张圆润可爱的脸逐渐合二为一,又慢慢分开,消失不见。 身后,盛锦深走上来,拥住了蒋隋珠,两人无声啜泣着。 该哭啊,新生对人世间的第一声回应,都是哭声。 “二姑娘。” 蒋父是户部的书吏,方才在卢家已请了辞,卢大人准了,温云沐计划让他等半年过了风头,再由叶垂云安排去别的衙门。 他抱着一摞半人高的文书进来,道:“珠儿同我们讲了姑娘的大恩,我总想着要报答姑娘,可是我人微言轻,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些是户部没有改过的文书,都是盐铁之数,尤其是事关西北军的,有异常的地方,我已经标注批注了。” 蒋父指着最上面那一本,他虽是个小吏,但朝中局势不是一无所知,温家背靠唐王,自然和西北军的晋王水火不容。 “自晋王执掌西北军后两个月,盐铁之数就越来越多,盐也就罢了,主要是铁,我去过北军的军营,找军需问过铁器之数,若按这么下去,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就能再装备一支西北军了!” 温云沐心中了然,知道大战在数年之后就要爆发了,她低垂眉眼,行了个礼,道:“蒋伯父冒此天大的风险,我温家心里定然记得,此物我收下了,但局势复杂,还需蒋家兄弟暂且在东华门多待会子,日后时间合适,我自会安置的。” “不不不,二姑娘,”蒋父摇摇手,局促地道,“我做这些,是想真心感谢二姑娘的,我与她娘亲也细细想过,若不是二姑娘,我家这孩子,肯定会被枉死的,我们小门小户,便是想替她报仇,也无能为力。” 蒋母在一旁不断抹眼泪,翻来覆去地道:“谢谢,谢谢二姑娘。” “那我就收下了,若有疑问,随时请蒋伯父解惑。” “好好。” 温云沐拍拍蒋隋珠,“既然已经没事了,那我便先回去,你们最好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就出城,若想回京,等我三妹妹与卢家安大婚后,再回京。” 温云沐掏出一封书信来,递给蒋父,“这是给春城北军许团练的信,可以去谋个文书的差事,若回来了,再来侯府找我,届时再推荐伯父去别的衙门。” “好好,明日一早我们就去春城。” “父亲,我要留在京里。”蒋隋珠道:“我与盛东家已说好了,暂时帮她打理盛金记。” 温云沐询问地望向盛锦深,只见对方坚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盛锦深执意要保护蒋隋珠,温云沐相信她是有这个能力的。 数年前,盛锦深为太后打过一支簪,从此结缘,而与皇后李氏亦交好,在京中交游广阔,是不折不扣的好人缘。 既然事已至此,温云沐的使命就算完成了,她同蒋家诸人告别后,和白虹潜行回侯府。 行到院子,居然房里还亮着灯。 “姑娘可算回来了,五姑娘等了一晚上了。” “可是出什么事了?”温云沐进屋,见温云秀靠在圆桌上,趴着已经睡着了,但睡得不熟,听到声音,立即醒了,“二姐姐回来了!蒋家姐姐怎么样?” “已和离了。” 只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令温云秀热泪盈眶。 温云秀自小就知道,女子有两次生命,一次是投胎,投胎投得好,就能平顺地过好前半生,第二次是嫁人,嫁人嫁得好,也能平顺地度过后半生。 可是,又有多少女子有这等好运呢? 有太多人被束缚着,投胎不好就等死,嫁人不好也等死,从小听父母的话,出嫁听夫君的话,老了听子女的话,便是死也多由不得自己。 一穷二白地来到这世间,一穷二白地离开这世间。 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 没有一次,为自己做主。 所以,温云秀第一次看到卢大娘子的伤痕,她替她痛,可又无可奈何,便是替她心疼到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在深宅大院里。 只因为,她是卢家安的女人。 可现在,她和离了,她不再是卢大娘子,她是蒋隋珠。 一个自己的名字,一场可以自己决定的人生。 她温云秀居然有幸见证,有幸参与这一段奇迹。 温云秀捂着嘴,无声地啜泣着,温云沐把她轻轻揽在怀里,抚摸着她的鬓边碎发,柔声道:“云秀,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卫彦,那时候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开个药堂,做个女大夫,瞧妇科,专给女子瞧病。” “好啊,那我跟你一起,你得教教我怎么认药材。”温云沐笑道。 瞬间,温云秀坐直了,她止住了眼泪,道:“姐,我正好要找你说。” 温云秀从荷包里掏出那卷纸来,“这些,我可以肯定,和我们一直追查的毒药有关,有制毒的,也有解毒的,名字我都写在纸卷上了,最好分别再找有经验的老大夫看看。” “这些东西,能配出解药和毒药吗?” “我之前研究过卫彦给我的解药,所以解药差不多可以配出来,但这些东西不全,毒药配不出来。” “如果,我能让人把东西都搞来呢?” “制药一途,还在剂量,如果我能亲眼见到那些东西,还可琢磨,否则太难了。” “嗯。”温云沐沉思了一下,带温云秀去药庐,还是太危险,还得从长计议。 “对了,你说你大嫂那档子事,什么时候动手?” “算起来父亲应该也接到了关于三姐姐的信,差不多不到一个月就能回来,我打算近期动手,把事情搞大,正好等父亲回来,好好去卫国公府闹一场。”温云秀撇撇嘴,“我那大嫂,对我张口闭口就是庶出女儿,也是烦透了。” 温云沐打趣道:“你可别让卫彦那个风流种子,对那个侄女种下情根了。” “那个风流下贱胚子,这几日又去了浮翠阁,据说有个香倩的,红火得很呢!”温云秀道:“姐,你帮我去看看吧。” “啊?” 又去浮翠阁? 第85章 恩公离庚白 听涛阁中,温徐清黑着脸,“你再说一遍?” 而天井中,靠在太平缸边喂鱼的叶垂云则笑出声来。 温徐清气急败坏地走过来,一把抢过叶垂云手中的鱼食,扔在地下,气咻咻地道:“喂喂喂,就知道喂,哪是养鱼,简直是养猪!” 话落,在院子转一圈,指着温云沐道:“你养鱼是养猪,养人也是瞎养,我好端端一个大家闺秀,给你教成什么样!居然要让我去她院子里待着别出门,她好去逛浮翠阁!” 叶垂云嘴角微扬,耸耸肩,“她要去逛浮翠阁,凭什么冲我撒气?” “还不是因为你带她去的!” “天地良心,这可怨不得我。”叶垂云走回厅里,惬意地喝盏茶,道:“再说了,去去怎么了,你不放心,我陪沐姐儿去不就完了。” “那个——”温云沐顿了顿,“我约了人了。” “谁?”叶垂云与温徐清异口同声问。 温云沐虚声道:“离庚白。” 香倩真的太难约了,她是个随心所欲的女子,别管你是家财万贯,还是地位尊崇,只要她不想见,就不见,温云秀说卫彦几天没回府,温云沐还当是他被香倩迷得神魂颠倒,找白虹一打听,才知道卫彦连香倩的门都没摸到。 而香倩也放出话来,整个京城里,随时可以见她的人,只有离庚白。 听温云沐说完缘由,温徐清很是意外,“我这未来的大舅哥,不风流则已,一风流就震惊世人,行吧,既然有他陪着,你就去看看吧,顺便——” 温云沐上道得很,狡黠笑道:“顺便瞅瞅他俩怎么回事,好让你告诉大嫂。” “聪明!”温徐清笑道。 “我也去。” “你去干嘛?”温云沐不满,他这尊大佛一露面,香倩不一定还能见得到。 “有正事,上次去渐北道查精铁的事,正好和他聊聊。” “不能换别的时候聊吗?非在浮翠阁聊。” “自己的地方,为什么不能聊?” 上次温云沐就想问了,浮翠阁虽然在京里首屈一指,伺候的人都是嘴紧的,可依着他们几人谨慎的性子,也不该毫无顾忌地在浮翠阁里聊天,这究竟又是谁的产业? “叶辰澜的。” “世子?” “嗯,成平王给他的,”叶垂云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还是含糊地道:“他接手后想改个——那个,结果被他爹打了一通,就放弃了。” “那白荷他们那些人——” “有些是叶辰澜刻意训练的,有些也不是,真真假假,才不那么显眼。” “那,他想改成哪个?” “问问问,有什么好问,女人都不遣散了,改成叶辰澜喜欢的男人呗。”温徐清不耐烦地说,脸色微红,恨不得捶胸顿足,他这个妹妹,一路被叶垂云等人带跑偏了,现在这跳脱的性子和不带把门的嘴,以后可怎么嫁人! “啊,真有想法。”温云沐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坐在向阳处,红霞洒在她身上,笑容灿烂,余晖落在她身上,勾出金边,温暖而柔顺。 一瞬间,叶垂云在温云沐身上感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一个外放,一个内敛,却无比自然地融为一体。 她好美,朦胧又真实。 “殿下,那我们就走吧?” “哦。”叶垂云回过神来。 “哥,晚一点你跟着白虹去我院里啊!” “知道了知道了。” 离家的马车停在浮翠阁,惹的一楼人倚着栏杆观瞧,都在暗笑原来一本正经的离庚白,也有坐不住的一天。 老鸨子请了三趟,离庚白都不下车,只说等人。 一直等到温家的小厮来传话:小侯爷另有贵客,不宜招摇,请离大人先行入内,小侯爷后至。” 离庚白这才起身下车,跟着老鸨子往浮翠阁里来。 香倩是谁,离庚白也不知道。 这是一个半年前忽然声名鹊起的女人,据说她精通韵律,又舞得一手好剑,惹得京中各家设宴都以请她舞剑为荣,虽然是在浮翠阁,那也是卖艺不卖身,也不知道是谁在后面给撑腰,反正至今没人能以威势强压得手过。 这女子刚出名时,就说过只见离庚白的话。 离庚白被人打趣了多少次,也没放在心上,今日若不是温云沐说想见见,他大概怎么也不会主动来看一眼的。 香倩独居一栋白墙灰瓦的小楼。 离庚白在门口站定了,问老鸨:“小侯爷到了吗?” “正接了过来。” “那我等一等他,同他一起进去。” 也不知温云沐带了什么人来,不管怎样,他都想在这么美的月色下,先看她一眼。 老鸨子唯唯诺诺地应了,离庚白虽然是个文官,但一身正气,居然比那些痞子贵人们还震慑人。 “离大人。”温云沐远远和离庚白互施一礼,但身边的叶垂云似乎不耐烦,他疾行而来,“都杵着干嘛啊?还不进去?” 温云沐笑笑,冲着离庚白眨眨眼,紧跟着叶垂云进去了。 小楼大厅里,陈设简单,只置办了一桌酒菜,旁边站着一位红衣女子,手持一口寒光闪闪的宝剑,见三人进来,使了个眼色打发走老鸨,拱手道:“香倩见过两位贵客,见过恩公。” 叶垂云和离庚白对香倩一瞥而过,倒是温云沐好好将人打量了一番。 面容姣好,气质出尘。 身材纤细,行止有力。 英气勃勃,落落大方。 是难得一见的飒爽美人。 “恩公?”叶垂云坐定,悠闲地翘起腿,道:“叶辰澜真还有意思,居然还真把你弄到这里来,让你报恩。” 温云沐和离庚白双双一愣。 “这是叶辰澜的贴身婢子,当年自愿卖身进的成平王府,耍的一手好剑,这些年可谓是杀人如麻,她和叶辰澜约定,叶辰澜帮她找救命恩人,没想到,你的救命恩人,居然是离庚白!” 香倩施礼,“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不用给我贴金,这都是你家主人说的,叶辰澜呢?让他出来,回京了也不来看看我,躲在这里像话吗?” 内室传来几声大笑,“殿下,真是扫兴,难道不应该先让香倩认了她的恩公吗?” 温云沐望着走出来的叶辰澜,不禁撇撇嘴,腹诽:这些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而后,温云沐问和自己一样一头雾水的离庚白,“你救了她啊?” 离庚白面上浮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对温云沐道:“救人太多,不记得了。” 温云沐嘶了一声,笑得够温柔,话也够冷硬。 “恩公,香倩和爷爷的命是恩公给的。”香倩跪下来,“香倩已经还了世子的情义,现在可以把这条命交给恩公了,从此长随恩公左右,刀山火海,亦不退缩。” 离庚白闪身侧过,躲了她一拜,道:“我救人从不求回报,我身边也只有一人的位子,现在已容不下你,你若真为我好,就跟着世子吧!” 香倩一愣,被叶辰澜拉了起来,吩咐着:“先回避,殿下有话要说。” 温云沐一回头,就见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摆着一锭大银,而叶垂云正用手指不停地点着它。 官银! 第86章 温家是死罪啊! “这官银,是新蔡仓铸的,是在渐北道发现的。” 温云沐顺着声音看过来,面上浮现出一个震惊的表情。 门外走进的男子,是方才跟在叶垂云身边的帽兜男子,这会子摘了帽兜和面具,露出自己的脸来。 竟然是哥哥温徐清。 “哥,怎么是你?” “本来就要见面的,索性一起来。” “那我院里?” “有白虹在。” 温徐清笑笑,落座说起了正题,“殿下去渐北道,见了木我心。” 离庚白挑起眉尖,显然作为地头蛇不知道此事,让他很意外。 木我心,渐北道云城的地下皇帝,他掌控着渐北道以南的整个黑市交易,平日里从不与人交往,没人见过他的真身。 “他倒没有向我提起过。” 叶垂云点点头,掏出一个玉牌来,正面刻着个八卦,反面刻着个离字,是在渐北道分开时,离庚白给他的。 “原本他也不肯见我,我让他看了这个,早知道你们交好,我也不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离庚白嗯了一声,仿佛是对温云沐解释似的,一边替她斟茶,一边道:“此人喜欢算命,我之前在路边摆卦摊,他日日来问事,一来二去就熟了。” 做贼,摆卦摊——离庚白这个人,真是越了解越新鲜。 叶垂云清清嗓子,“他告诉我一个人,此人是跑镖的,但面广胆大口风紧,多都是走一些贵重之物,接别人不敢接的活。” 顺藤摸瓜,叶垂云查到精铁自许州进入渐北道,迅速在渐北道化整为零,一部分北上,一部分折返许州南下,在西南边境交易,最后银两又会回到渐北道,利用渐北道汇聚各道银钱的便利,将各道不同仓所铸的银钱,换成本朝通银结算。 “最大部分回流的,是西北和西南的银锭。”叶垂云言简意赅。 “西北的,大家都知道,西南的——”温徐清借口,望着叶辰澜,“我和殿下猜想,是卖了出去。” 啪——叶辰澜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温云沐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一低头,只见自己的茶盏子上拢着一只五指修长的手,是离庚白的。 “谢谢。”温云沐低声道。 离庚白淡淡笑了笑。 叶垂云又清了清嗓子。 “这是资敌,晋王疯了吗?”叶辰澜压低声音道:“新蔡仓的银子,是专门与夜百国做互市用的,每年出去了多少,王府都是有数,不可能从我们这出去那么多,唯一的来源自然就是夜百,夜百买精铁,目的还用说吗?” 温云沐第一次见叶辰澜这么暴躁,他叉着腰在厅里走了两圈,情绪平复了许多,道:“为什么从许州走?要是运货去西南,有很多条路,干嘛要走东军的地盘?先运出来,再运回去,这说不通啊!” 不知不觉,温云沐的背紧绷起来,她忽然意识到,她此时此刻所参与的,比之以往她谋划的,是一场更大的棋局。 叶垂云轻呵一声,“好问题,我当你气糊涂了呢,竟然还能想到此中关节。” “别卖关子。”叶辰澜正色道:“这是大事。” “因为出去的,和再进去的是两个东西。”离庚白忽然道,“东军产精铁,但锻造一途,都为军队服务,民间锻造,论规模和技艺,都是渐北道最佳,所以我斗胆猜测,出来的是精铁,回去的可能就是——刀枪剑戟等物。” 叶辰澜见叶垂云没有反驳,自然知道离庚白猜对了。 他冷笑一声,望定温徐清,“小侯爷,你温家可是干着掉头的买卖啊!” 温徐清耸耸肩,叹气道:“谁说不是呢,若殿下不去这一趟渐北道,我全家老小便是人头落地,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温云沐一愣,为什么?明明在一个桌子上聊天,他们似乎都明白了什么,而自己却云里雾里的。 离庚白微微侧脸,见温云沐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正要说话,却见她目色一沉,显然是开始思考,于是离庚白闭上嘴,只不自觉地用余光打量着她。 陡然,温云沐微微仰脸,道:“哥哥,我在渐北道上知道军中有人拥戴四弟,说明东军中,瞒着爹和你,已经分化为两派人马,那么多的刀枪剑戟要去西南,没人照应是不可能的,他们选择走许州,是因为他们和东军中的另一拨人勾结在一起,军需物,军队里有人替他们遮掩,当然查不出来——” 温云沐定定神,“四弟,知道吗?” 温徐清摇摇头,“一切没有实证,还需要探查。” 一桌之上,两个人男人举起了茶盏子,离庚白和叶垂云对视了一眼,自顾自喝起了茶。 “若此事当真,西南互市的四个月,东军所出的精铁之数,要远远大于剩下的八个月。”叶辰澜道。 “我前日方得了户部的底本,今晚便按世子说的去核对。”温云沐蹙眉道。 “好,有劳二姑娘。”叶辰澜正色道,“可便是知道了,东军的这些烂根子,要怎么挖掉?” 叶垂云的手指在茶盏子圈口打着转,烧得靛蓝的茶盏,衬得他的手指愈发白皙,温云沐略晃了一下神,心中居然寻思起:叶垂云和离庚白,也不知道谁的手指更长些。 “我觉得,西南太平许久了。” “殿下的意思是?”难得的,叶辰澜坐下来,一本正经地问。 “而且,成平王府也太骁勇善战了,应该让东军去会会夜百,一则为温侯清理门户,二则削弱夜百,只是不知道——”叶垂云望向温徐清,一张脸寒凉得像浸在深秋的井水里,“你东军督战队的刀,还快不快。” “总不能——仗都给西北军打完了!我们也应该磨磨刀。”叶辰澜咬牙切齿地道:“现如今已经六月,距离夜百雨季不远了,要促成此事,最好是在两个月内,东军需要多久准备?” “顺藤摸瓜,一月足矣。”温徐清笃定地道:“我父亲因为三妹妹的事正往京城赶,军中不可一日无主事之人,待父亲到京,我便去往衡州,促成此事。” “不等你三妹妹的婚事了?”刚正经没多久,叶辰澜就又原形毕露地调侃着。 温徐清不乐意地冷哼一声,“便是卢家再不要脸,也不好和离了就马上再娶吧?怎么不得小半年?” “那成啊,就把你三妹妹的婚宴,当是我们的庆功酒了。”叶辰澜举起酒杯,“既已说定,喝酒喝酒,没意思的,一群老爷们凑在一起喝茶,不像话,啊,二姑娘,没说你啊!” 叶垂云冷哼一声,“聒噪。” 第87章 不要脏了这件好事 “二姑娘找我何事?” 香倩的院子里,离庚白和温云沐站着,之前要散之时,温云沐忽将离庚白留了下来,说有几句话问他。 饶是叶垂云目色暗沉地在她面上扫了数遍,她都没改口,硬生生将人请走了。 “我想拜托离大人帮我查一件事。” 避开了温徐清和叶垂云,那此事自然和他俩相关,离庚白嗯了一声,道:“二姑娘请说。” “那日飘云子说有几个人去截杀我哥,我思来想去,觉得这几个人来得蹊跷得很。”温云沐抬脸,月色下,她神情凝重,“我从来不信什么巧合,这几个人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决定去截杀我哥的。” “你的意思是——”离庚白听明白了温云沐未尽的话,她怀疑自己哥哥的身边有人透露了消息。 “你之前查过吗?” “有个存疑的,查了几次,都没有任何头绪,但我又总是不放心。” 温云沐眉头紧锁,忽然离庚白伸出食指,在她眉间极快地轻轻一抹,“别蹙眉,会长皱纹。” 温云沐下意识退了半步,哦了一声,将拧在一起难舍难离的眉毛棒打鸳鸯了。 “我帮你去查。” “那——谢谢。”温云沐略有些局促,她知道离庚白对她好,可她又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做谢礼,自己查又查不到,换个人帮忙又没得换,就算知道离庚白对她的心思,可又想着——不用白不用。 温云沐只是稍微地觉得自己过分侵占了他人对自己的好意,可这份愧疚不到眨眼功夫就消散了,毕竟美貌也是一种武器,不用白不用,离大人愿意上套,这叫周瑜打黄盖。 毕竟,那是他哥,担不得一丝风险,为了温徐清,她温云沐的脸皮可以摘下来,在地上随便踩。 “对了。”离庚白轻声说,“祝贺你。” “什么?”温云沐一头雾水。 “蒋隋珠和离了。” “那你该祝福她才是,祝福我做什么?” “因为你比她更开心才是。” 温云沐抬眼,离庚白的眸子黑而亮,就算在夜里,都像是散发着耀眼光芒的星星,令人不敢直视,他轻微地眨眨眼,忽然令温云沐莫名脸红。 仿佛,整个夜空,正在为自己颤动。 “她和离,不关我事。” “我知道是你为她谋划的,你不用瞒我,那日在马球会,我也在场。” “那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看到你就够了,那一日是你们极其重要的一天,我远远看着便好。”离庚白跨前一步,手掌轻轻搭在温云沐肩上,“我知道,你和卢家安、蒋隋珠一定有什么过往,我并不好奇,我只是想,你那么看重蒋隋珠,一定有你的道理,现如今,她和离了,你应该比她更高兴,所以,我祝贺你。” 温云沐张了张嘴,虽然离庚白对自己的事一无所知,但是他却意外地触碰到了她心底的秘密,和那一份无处诉说的衷肠。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她是如此狂喜,坐在月下,豪饮了半晚。 可离庚白仿佛都看了似的。 “我昨日在盛金记,见到了蒋隋珠。” 想起那个妇人,与之前在席上见过的几次大相径庭,原来她不是温顺的人,而是俏皮的,满面春风,洋溢着笑容,甚至让离庚白得以一窥她做姑娘时的风华。 “蒋隋珠很好,很活泼。”离庚白撇撇嘴,“比你活泼。” “嘁。”温云沐不服气地嗤之以鼻。 “送你回家?” “别了吧,男人送男人很奇怪啊,我现在可不是二姑娘,何况——”温云沐压低声音道:“这院子里还亮着灯,主人应该还想见见你,你应该同她叙旧的,毕竟她山长水远地来找你。” “那我也山长水远地来找你了,你为何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呢?”离庚白正色反问。 一时间,温云沐被他噎住了。 “你就算——”离庚白欲言又止,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方才的话说重了。 “我只要两年,不要推开我。” 温云沐抿抿唇,后悔莫名其妙地犯了蠢,干嘛要去关他人的事啊,自己又不是个媒婆,前脚还有求于人呢,后脚就把人得罪了。 但这会子,又不好再找补什么了。 “那,我回去了。” “嗯。有了信,请二姑娘吃茶。” “嗯。” 眼看着温云沐走远了,离庚白又转身回去,他坐在桌前,为自己慢慢斟茶,没回头,但对身后人道:“你是谁?同我有何因果?” 冷冷的,像一柄出鞘的刀。 香倩缓缓走过来,跪在了离庚白脚下,但他并没有让她起来,他仿佛换了个人,不再是别人口中温文尔雅的离侍郎,反倒冷峻疏离得很。 “十七年前,云城大泽,许多人被冲的无家可归,那时候我刚出生,靠着离家施粥,才熬了过去。” “离家施粥并不是为你一人而施,你无需谢。” “可是,七年前,你又救了我!” “说仔细些。” “我家原是走镖的——” “七年前,我在平野救了一群走镖的,是拿了六百两酬金回渐北道,被人盯上了,一队人马被斩杀于平野城郊,我救了一个孩子和她的爷爷。” 香倩仰着脸,纠正着:“是五百五十八两酬金,而且你还救了我姨妈。” 离庚白这才放下茶盏子,轻轻抬手,让香倩起来,他的态度有所和缓,但依旧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嗯,看来你便是当日那个孩子了。” “是。” “我记得当年未曾留下任何信息,你如何找到我的?” “大人左耳有一颗小痣,右手虎口也有一颗,拉我手的时候,手上有剑茧和书茧,肯定是读书人,但穿着朴素,那时候应该还未高中,我跟了世子之后,只有一个要求,让世子每年把高中之人的模样画下来给我,只等了一年,就见到了恩人的画像。” 香倩顿了顿,“后来世子进京,我就跟了来,亲自见过恩公一面,确定了你就是当年救我的人。” “原来如此。”离庚白长身而起,道:“你若想谢我,去青云观多捐些钱粮便是,我便会感念你的情义,你我之间,也算是两清了。” 说着话,离庚白往前走去,香倩伸出手想拉他,但又讪讪收了回来,道:“恩公,我这条命都是你的,香倩也是自由清白之身,随时可以——” 离庚白停住了脚步,面色又似刚进门时那般冷。 “你谢我,是一桩好事,要多了,就脏了这件好事。”他冷冷地道,“你我最好,再不相见。” 话落,离庚白提袍抬步,毫不留恋地出门而去。 “啧啧啧。”屋里,叶辰澜吊儿郎当地走出来,坐没个坐样地靠在斜斜倚在小桌边,把玩着离庚白方才用过的茶盏子,讥讽笑道:“你啊,强扭的瓜不甜,你觉得人家救你两次,你就觉得有缘分,可男人不这么想啊,他若是喜欢你,没缘分也是有缘分,就像他对温二姑娘——” “世子,温二姑娘——” 啪一声,叶辰澜扣了茶盏子,冷笑道:“香倩,你该明白的,你和离庚白如何,是你和离庚白之间的事,与温二姑娘无关,何况,她不是你能动得了的人,你对她动一个手指头,今日桌上另外三人会把你撕得粉身碎骨。” 香倩脸色一白。 第88章 从此这家不是你的娘家 “姑娘,快起来,了不得了。” 三更半夜,白虹突然摇醒了温云沐,并且捂住了她的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嘴上说着了不得了,神情却欢欣得很,她兴奋地低声道:“侯爷回来了,走的后门,谁也不知道,直接围了温云婉的院子,刚秦微舒也去了,起了哭声,闹得不可开交,热闹得很!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啊?你爹会不会勒死温云婉?” 勒死温云婉,那怕是想多了。 温侯是最看重子女的,便是犯了天大的错,也是气在一时,比如上一世,为了自己这么个窝囊玩意,都能不管不顾地赶回来,又怎么会手刃子女? “虎毒不食子,我爹最爱三个女儿,气归气,不至于的。” 温云沐往里头挪一挪,拍拍床,邀请着:“上来睡么?” 白虹撇撇嘴,“不要,你睡吧,我去看乐子。” 温云沐第二次被白虹摇醒的时候,以为天都亮了,半睡半醒间问,“什么时辰了?就天亮了?” “过了没一盏茶的功夫,天亮还早着呢!”白虹双眼放光,兴致勃勃地道:“别睡了别睡了,快起来,秦微舒要拖着温云婉跳井了。” “啊?”温云沐陡然精神起来,忙不迭随便收拾一下跟着白虹就往外跑,俩人蹲在温云婉院子的墙头上,嘀嘀咕咕说着话。 怪不得一点动静听不到,温侯让人把院子围得结结实实,也就是跟着白虹,温云沐才能在墙头上看个热闹。 院子里,温云婉嗓子都哭哑了,秦氏一点也不心疼,死命拉着她的长发往井边走,温云沐对白虹,询问般的指指自己的脖子。 温云婉的脖子上,有两道明显的红紫印子。 白虹低声道:“你爹气疯了,用马鞭勒的。” 温云沐愣了一下,只怕这里面还有旁的事,若只是因为和卢家安的私情,温侯不至于这么下死手。 “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为你生了一双儿女,我知道你心里惦念着死去的夫人,对我不苟言笑,便是对着赵姨娘,也比对我温和些——” 秦氏在院里哭着喊,“人前都说我嫁得好,可是又有谁知道我同守寡有什么区别!大公子要继承爵位,老四就听你的话去做学问,云秀要嫁卫彦,云婉便是再喜欢也要拱手相让,他们在府里,虽说是嫡出的,可又有什么地位!” “侯爷!你的爱全给了去世的夫人和孩子,却从来没有分给我们娘仨一分一毫,你对不住我们!” 温侯手中的鞭子落了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他退了两步,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拍着石桌,气愤道:“你说,你要我怎么做!这府里的荣华富贵,哪样不是紧着你们先要,可你教出的好女儿!勾搭有妇之夫!还有你教出的好儿子!”温云欲言又止,“罢罢罢!你说说看,莫不是要我去找卢尚书说亲?!” 温云婉双颊似火,哭得愈发凶了。 现在满京城都知道卢大娘子和离了,本来大家都知道卢家安是出了名的宠夫人,现在居然含恨和离,都在猜测莫不是温家施压了。 简直就是桩天大的笑话,竟然还有贵女恨嫁逼婚有夫之妇的。 温云婉本就觉得委屈得不行,明明是卢家安应承着要娶她,怎么风向一变,都成了她的不是? 若这会子,温侯再登门去找卢家说亲,万一传出去,她岂不坐实了逼婚之说? “爹爹,不要!家安哥哥会来提亲的。” 这句家安哥哥一出,气得温侯立即吹胡子瞪眼骂道:“闭嘴,不知廉耻的东西!” 既然温侯愿意出面解决温云婉的事,气头也过了,秦氏自然也不会真的拉着温云婉去跳井,她放开她,使了个眼色,温云婉立即机敏地冲上去,伏在温侯膝上哭泣。 “还哭什么——”温侯声调虽冷,但语气到底也和缓了许多,“卢家安和离了,这就是要娶你的代价,他们做出了诚意,你也是要嫁的,不过是迟嫁早嫁的事。” “可是女儿以后怎么见人啊!”温云婉哭诉道,“我哪里还有脸面嫁人!” 温侯哼了一声,“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父亲!你救救我啊!总不能看着我去死!”温云婉摇着温侯的膝盖,哭得梨花带雨。 “事到如今,我还能怎么救你!我能允了你嫁入卢家,已经是在救你了!” “只要爹向宫里讨一道赐婚的旨意,我就能名正言顺嫁入卢家,以后再也没人敢嚼舌根子了。” 呸!温云沐在心里暗骂。 这种传得人尽皆知的丑事,提起来都要无地自容,还要爹爹去请旨,只怕是没旨意没请到,反而请到了陛下的申斥。 若是去后宫请,怕不是要沦为整个后宫的笑话了! 温云婉要逼着爹这么做,爹便只能去求唐王殿下。 着实不要脸。 怪不得秦微舒之前一直按兵不动,原来是等着父亲回京,让父亲去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好,既然你想嫁,爹爹去求,只是从你嫁入卢家后,便与我温家不相干了,以后这家,也不是你的娘家。” “爹——” 听到这句话,温云婉愣住了,她跌坐在地上,这句话的语气过于平淡正常,就因为是这样,所以才不是气头上的话,因为不是气头上的话,才更代表深思熟虑。 “爹爹是不要女儿了吗?”温云婉眼含热泪,抱住了温侯的手臂,“不,女儿不肯,你是我的爹爹啊!爹爹!” 温侯没有说话,他只是推开了温云婉,“你应该知道的,我们是什么人家,你嫁什么样的人,不能随心所欲,既然你没把爹娘放在眼里,又何必要爹娘。” 温侯站起来,缓缓向院子外走去,温云婉扑上,抱住了温侯的腰,温侯也由她抱着,温云婉被踉踉跄跄地拖着走,行至门口时,有家将急行上来,挡住了温云婉。 院子里,月色下,秦微舒冷冷地道:“侯爷,你可想清楚了?” 温侯没有说话,只是顿了不过眨眼功夫,在夜色下,离去了。 第89章 卫国公夫人刘氏?! “二姑娘,侯爷请去听涛阁说话。” 院子里,温侯的贴身侍卫来请温云沐。 显然,温侯知道温云沐没睡,甚至都知道了她方才和白虹听墙根的事。 温云沐心中一阵胆怯,温家三个姑娘,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温云秀和卫彦的事闹得京里满城风雨,温云婉更是青出于蓝,从私情升级到了与有夫之妇有私情,自己虽然没这么离谱,但离侍郎和唐王为争伊人一笑,在盛金记豪掷千金,在满运楼争风吃醋的事,也着实热闹的很。 何况,温侯刚骂完温云婉来着,心情大概也不怎么好。 温云沐心虚地迈进听涛阁来,月色大亮,照得一地银白,自家老父正靠在太平缸上喂鱼,没抬眼,但也知道温云沐来了,低声道:“殿下最近来的很勤,鱼喂得肥。” “哦。”温云沐讪讪道:“殿下前一阵子回京,就日日来找哥哥。” “是找你哥吗?”温侯冷哼一声,“他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三个女儿,没一个省心,个顶个的本事大,人家都是父母选女婿,相看无数遍,家世人品细细琢磨,他家的女儿可倒好,自己都找好了,他这个当爹的还被蒙在鼓里。 “你妹妹与卢家安,真是一场缘分,还是你母亲,或者什么人设计的?” 温侯开门见山地问。 “他们在家塾认识的,和母亲,应该没什么关系吧?若是母亲选,应该不至于给三妹妹找个有夫之妇。” 其实温云沐并不知道叶垂云、温徐清筹划的事,父亲知道多少,所以说起话来也有所保留。 “好,你是个谨慎的,怪不得能在渐北道上大杀四方。” 温云沐一愣,也不敢否认,既然被父亲道破,说明他自然知道这些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我在军中混了多少年,有的是你们不知道的关系和通路,你哥哥假扮世子的侍从,若不是我替他斩掉马脚,他真以为自己天衣无缝?” 温侯打量着自己的女儿,这一年来她变化很大,大到扔下了闺阁里的绣花针,捡起刀剑去跟人有来有回地拼命去了。 “他在军中替叶辰澜挡刀,那么渐北道上就是你在李代桃僵了?” “嗯。”温云沐低声道,“就是替哥哥跑了一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能在东军精锐的刀下滚上一道,在你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了?你很好!”温侯气笑了,横她一眼,冷腔冷调地道:“都知道了些什么,一五一十说吧。” “我——”温云沐张嘴结舌,都说?说到什么程度? 温侯极有耐性,等她说话,沉默的态度如同一座大山,压得温云沐喘不过气。 最终,温云沐还是把渐北道上查到的事,和盘托出。 只是,弱化了其中细节,令温徐铭看上去像被无辜卷入的。 温侯听罢,沉沉叹气。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你也不必内疚,东军调动这么大的事情,最终你哥哥也还是要跟我说清楚的。”温侯道。 “爹爹,女儿斗胆问一句,你是不是知道了四弟的什么事?莫不是也察觉到了东军中有人想拥戴四弟?” 温侯默然不语,有些事他不能回答,一旦回答就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所以他宁可不答,而不答,其实也是一种信号。 “还有一事,爹爹为何要断了与云婉的亲缘,在爹爹心里,云婉纵然是犯了这样的错,她也还是爹爹的女儿,除非——”温云沐顿了顿,望着自己还在壮年的父亲,大胆揣测道:“卢家是皇后一党?” “这不是你该问的。”温侯神情不悦,“好多事,你都不应该知道!” “爹爹,温家是树,哪有儿女做猢狲的道理?自然都是要想着家里好,可现在的情况,晋王步步为营,殿下如履薄冰,便是咱家,也不能独善其身的,我多知道一些,比什么都不知道,强得多。” 温侯冷着脸,不置可否。 “既然爹爹不爱听这些,那我就说些你关心的事的吧!” “你说。” “我想赵姨娘肯定还没有同你讲,娘亲中的毒,有眉目了。” “什么?” 罕见的,温云沐见到了自己父亲失态的一面,他带翻了茶盏子,甚至情不自禁地捏住了自己的衣领,又随即放开了,但马上咬牙切齿地问:“是谁?” “只追查到凌霜书院的徐闻。” “徐闻?是谁?” “凌霜书院的先生,而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母亲之前在玢州的先生。” “什么?” “爹爹,你能告诉我,你和母亲是如何互结连理的吗?” 其实,当年温侯并没有要续弦的意思,但太后说孩子渐大,他又长期在外,房里总需要有个管事的,管束着府里,照顾孩子们,免得刁奴欺主。 太后那么说了,可又没介绍人给他,所以他就成了京里的香饽饽,但侯爷的身份在这,毕竟说亲的不能太差。 是谁介绍了秦氏呢? 这件事之前在他看来并不重要,便渐渐遗忘了。 温侯抵着头,忽然想起了起来,是卫国公夫人刘氏。 刘氏?! “刘氏祖籍也是玢州的,自小在玢州长大,同你母亲关系极好,据说开蒙也是在秦家读书。” 如此说来,刘氏和秦氏,岂不都是徐闻的学生? 温云沐想起瓷枕里的戒指,之前她想不通为什么这只戒指是刘氏的,现在想来原来三人的缘分早就在年少时代结下了。 都是花一样的高门贵女,徐闻喜欢秦氏,难道就不能也喜欢刘氏? 可后来,她们看起来却那么疏远。 “所以刘氏刚嫁入卫国公府的时候,应该和秦氏的关系还是很好的,不然也不会想着撮合爹爹和母亲。” “是,当时也见过她们在一处说笑。” “爹爹,毒药的事,我也是刚有苗头,你容女儿细细查了,有更多的消息,再来回爹爹,爹爹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此事的。” “好,爹爹信你。” “对了,爹爹,你说帮哥哥都处理了他露出的马脚,但其实还有人也怀疑哥哥去了西北,还派人去截杀他,若不是离大人和飘云子道长出手相助,哥哥是当真麻烦。” 温侯一愣,“不可能,我的人在暗处护送他回来的,沿途不可能走漏消息。” “那就是——”温云沐沉声道:“有内鬼。” “爹爹,我们的身边,有很多敌人,尤其是,哥哥身边。” 第90章 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听墙根的运气还能持续不断,每次听到的主角还都是同一个男人。 “你那日同我和离,是真以为我护不住你?” “你怎么护?温侯的女儿,你让她做妾?你有这么大的本事?” “可便是和离,也该是我提出来的,你居然敢先说和离?你这么多年都无子嗣,我可曾嫌弃过你?”卢家安捏着蒋隋珠的腕子,声色俱厉,“我应该休了你的。” “你别忘了,是谁做下了那些丑事还被人撞见!” 蒋隋珠鼓起勇气,回击着。 卢家安打了她很多年,那些日日夜夜像压在她身上的大山,每日里呼吸困难,像万丈深渊里向上爬,总也看不到头。 可和离那一天,她觉得自己变轻了,变成了一只随风而去的羽毛,天大地大,处处为家。 然而,卢家安靠近的时候,她这根羽毛还是落地了。 虽然不是大山,却还是如同大石。 她还是怕他,这是盛金记,他不敢胡来,所以她才壮着胆回嘴。 “你居然还敢顶嘴——”卢家安举起手臂,习以为常地要打下去,隔窗有耳的主人温云沐听不下去,正要推窗,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卢大公子,这是做什么?” “离侍郎,我许久不见隋珠,今日偶尔碰到,叙旧罢了。” “叙旧?”离庚白笑道:“你同我这义妹应该没什么旧可叙的吧,毕竟事情那么不体面。” “义妹?” 卢家安疑惑的问话脱口而出,温云沐也挑挑眉。 “我与隋珠相谈甚欢,所以认做义妹。”离庚白走到卢家安面前,他挺拔高大,比卢家安高了一个头,看人的时候显得居高临下,带着几分罕见的傲慢。 卢家安心中暗呼倒霉,怎么就碰见了他。 离庚白原本是他的一根高枝,自家老师同他交好,自己也因上次编书一事在他面前有了几分薄面,明年春闱,原想着中了之后去拜访他,为自己铺条路,现在看来,既然蒋隋珠是他的义妹,怕是两人可能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这条路也就彻底断了。 想到离庚白与蒋隋珠有私情,卢家安又羞又恼,这个不要脸的娼妇,这么短的时间就攀上了离庚白,说不定在之前两人就有关联,她现在是个自由身,便是给他做妾,旁人也挑不出什么来。 “哼,我说你这般硬气,原来是攀上了离侍郎。”卢家安冷笑道:“离侍郎至今未娶,甚至连妾室都没有一个,原来是喜好别人的破鞋。” 温云沐听得咬牙切齿,卢家安这个无耻之人,素来都是见不得别人的好的,之前每每归家都要将衙署里的人骂过一遍,一边骂一边打她。 温云沐推开窗,将一盏茶泼在了卢家安的袍角,翻了个白眼道:“真是晦气,来买些金器都不得安宁,原来是有只狗在这里狂吠。”她一转眼,笑道:“离大人,蒋姑娘,好巧啊!上次离大人的礼物我很喜欢。” “是隋珠姑娘画的样子。”离庚白抄手站在廊下,见温云沐推开窗,立即笑得眉眼弯弯,“那日我本是要谢盛东家的,没想到是出自隋珠姑娘的手笔,与她相谈甚欢才知道我买给妹妹的许多金器都是她画的,所以就认了她做义妹。” “那隋珠姑娘得谢谢离大人澄清,免得卢大公子还想到什么不干净的。” 卢家安自认与温云沐未有过节,但这位侯府嫡长女却似对他有成见一般,只是势比人强,便是再气,也打碎牙齿带血吞,悻悻冲离庚白拱了手而去。 “就要去找你,你就来了。“离庚白穿过天井,站在温云沐的窗前。 人都说年少时遇到太惊艳的人,以后的情路会坎坷一些。 叶垂云是温云沐见到的第一抹艳阳,他俊朗,才华绝伦,地位尊崇,放眼整个天启,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可是偏生又遇到了离庚白。 如果叶垂云是意气的少年,像一把举世无双的宝剑,那么丰富的人生,则将离庚白沉淀成一本书,封的精美,读来尽兴。 就如此时此刻,他走到跟前,却不进屋,只站在窗外。 一个仰脸撑在窗边,一个垂眼靠在墙边。 隔着门和窗,却恰到好处地都沐浴在绝美的光影里,便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也比平日里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当然,这份情愫只属于离大人,而温云沐仅仅是欣赏了一下对方的情趣,便推开了另外一扇窗,窗里,露出温云秀的脸来。 “见过离大人。” 离庚白笑笑,眼底的失望一掠而过。 “我有负所托,本是去请罪的。” 一句话,只有温云沐听得懂,温云秀在场,离庚白不好说得太直接,毕竟是隐秘之事,若是温云沐揭破,他便说下去,若是不宜被温云秀知道,温云沐自然会转移话题。 果然,温云沐道:“此事不重要,有件别的事,想找离大人打听。” “你说。” “上次你说你师叔最喜欢同凌霜书院借书,我想着他不能老去找凌霜书院的人借了还,还了借的,而这两家连着,是不是有什么小路啊——” 只差就把飘云子偷书几个字挂在脸上了。 离庚白笑出声来,他凑近了一些,借着夕阳的暖意,真诚而温柔道:“你要去啊?我陪你。” 他喜欢看温云沐轻松愉快的样子,可是她总是锐利得像一把刀,承担着这个年纪不应该承担的沉重,显得冷静而极有分寸,她应该也有迷迷糊糊的时候,也有撒娇懊恼的时候,可敢展现出这种情绪的女人,大抵总会有一个宠爱着她又被她依赖的人 宠爱她的人很多,可她依赖的人,没有。 “有个药庐,我想让五妹妹去看看,白虹会保护她,若是能有人带路,就更好了。” “你在这个季节吃过鱼吗?在船上现捞现煮的。” 温云沐怔愣地看向离庚白,这是条件,还是邀请? 在自家姐姐和离大人你来我往的话语拉扯中,温云秀又一次感叹于离庚白的容貌出众,英隽的眉眼,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嘴唇,沉稳优雅,温润如玉。 之前总觉得离庚白对人冷淡疏离,可现在看来压根是热情似火啊! “那个——”温云沐在离庚白灼灼目光下颇有压力地道:“我,没过去。” “那你,想和我一起去吗?”离庚白追问着,他的声音有些沉,像夜里爆开的烛花,令人心头一震。 “我。”温云沐在沉而发亮的目光中,屈服了,“好啊。” “那,你等我写封信给师叔。” 离庚白忽然发觉,他之前对温云沐,似乎有些太温和了。 第91章 一碗鱼汤 离庚白行动极快,温云沐头天答应了游湖品鱼,第二天离庚白就把帖子递进了温府,马车也停在了侯府外。 大有等人出门的架势。 温云沐无奈,只得梳洗打扮,带着白虹等人赴约。 温徐清站在大门外,敲敲马车壁,“离大人,一大早到我家来堵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府欠你们离家钱,是上门讨债的。” 离庚白下车来,好整以暇地笑道:“约你妹妹游湖,还要请示你这当哥哥的吗?” “那是自然,我妹妹可不能随便跟外人出去。” “我妹妹是你温家妇,我自然算是半个温家人,怎么就是外人了。” 呵!温徐清闻言,顿时讶然侧目。 怎么离庚白变个人似的,对温云沐穷追猛打不说,说起话来都犀利了许多。 既然提起离黎黎,温徐清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清清嗓子,道:“我那个丑妹子,就那么好?犯得上为了她,和殿下争个长短?” 离庚白不置可否,只轻描淡写地道:“小侯爷与令妹长得一模一样,说令妹丑岂不就是说自己丑?” 温徐清才懒得理离庚白的插科打诨,正色道:“你别打岔,现在你为殿下办事,与殿下争一个女人,难保不会有人拿来做文章,离家人心生芥蒂怎么办?” “小侯爷多虑了,离家有我,不会生变,而殿下若真喜欢,何不早早定了二姑娘,陛下又不强求殿下的婚事,在一起都多少年了,有的是机会,可殿下一直不定,又耗着她,难道对她公平?” 温徐清深知其中内情,叹道:“殿下有殿下的难处。” 离庚白打断了他,“那成全了我和二姑娘,岂不解了殿下的难处?难道不是一桩人人得宜的美事?” 温徐清被堵得哑口无言,偏生离庚白此言还正确的很,压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好了,二姑娘出来了,你我改日再谈。” 离庚白远远与温云沐见了礼,先行上了马车带路,侯府的马车跟着后,一路离城而去。 温徐清看着一行人远去不禁叹了口气。 离庚白说的没错,叶垂云的犹豫不决除了虚耗温云沐,没有带来任何益处,可是他深知叶垂云与自己妹妹的心事,便想着就算是这样的无名无分无未来的日子也是好的,能多一点是一点,便是以后另娶另嫁,想起这一段时光,也算是慰藉。 太珍爱,就会患得患失,怕害了她的性命。 温徐清叹了叹,离庚白也是个极好的,和他妹妹耗着,委屈了。 但显然洗手做汤羹的离庚白不这么委屈,还乐在其中。 温云沐新鲜地环顾自己坐的这只乌木小船,显然这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渔船,撑船的是飘云子,钓鱼煮汤的是离庚白。 而小船不远处,跟着一只大船,船上满载着温府和离府的丫鬟婆子小厮,在船舱甲板上,以白虹为首,正大光明地赏景偷懒。 飘云子坐在船头,任船随波逐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温云沐聊着天。 打量着忙前忙后的离庚白,温云沐好奇地问:“离大人还会做这些?” “阿离是师兄带大的,我那个师兄极懒,活计自然都是阿离做,算卦赚钱,盖观修缮,种地煮饭洒扫,没有他不会做的。” 温云沐腹诽,还会做小偷杀水鬼呢! “可是,他不是道士么,怎么杀生?” “被带回离家时,就不做道士了。”离庚白端上一小锅鱼汤来,“尘世之人,不敢侮辱清净之地。” ”我和你师父可没准。”飘云子打断了离庚白的话,”还指望你重振观里的荣光呢!” 温云沐迟疑地道;“那,我们杀生,还喝鱼汤——” 话没说完,眼睁睁看着飘云子动手盛了一碗,已经开始喝了。 “我师叔不忌这个。”离庚白盛了一碗,递给温云婉,道:“尝尝看。” 好像——就见他撒了一把不知道什么粉,怎么会这么好喝? 温云沐伸过空碗,“再来一碗。” 锅里,只剩一点锅底了,离庚白撘住了飘云子的勺子,“师叔,你都喝了四碗了,怎么还和小辈抢食?” “这都多少年了,自打你回了离家,师叔求爷爷告奶奶,让你煮顿饭,你都不肯,以后你有的是机会给温二姑娘煮饭,我就这一次,多吃一碗怎么了?” 离庚白二话不说,把锅拎起来,将剩下的鱼汤都倒进了温云沐的碗里。 “你要是这样,我就不带路了。” “你打量我不认识路吗?书都替你偷了多少本了。” “你没看似得?” 看着两个年纪不小的还在一起打嘴仗,温云沐笑出声来。 笑够了,温云沐抹掉眼角笑出的泪,道:“截杀我哥哥的几个人是不是死了?” 离庚白不禁感叹,她把自己逼得真紧,半点快乐也不多享,太克制了。 “是。”离庚白收了碗筷,将前因后果讲了,他花了大功夫去追查,可最终一无所获,这也是在温云沐意料之中。 对方心狠手辣,一计不成,当然会斩草除根。 “不过,我有另外发现。”温云沐掏出荷包里的戒指花样,“这是卫国公夫人的。” “盛金记失窃是假的?” “嗯,是我让盛锦深故意散播出去的,怕他日这张东西拿出来的时候,会牵连到盛金记,若是丢了,黑市上谁都能买得到。” 离庚白点点头。 “还有那条手帕,我也记起来了,温云婉当初给卫彦送过一条并蒂莲的手帕,却被误会是云秀送他的定情信物,那条手帕的莲花旁边就绣了一对鸳鸯,昨日在盛金记碰到时,我让云秀带了来,确认了是一模一样的针法。” “离大人,徐闻把刘氏的金戒指和秦氏的手帕都放在瓷枕里,说明了什么?” “至少这两人,对他而言同等重要。” “刘氏与秦氏都出身玢州,两人是手帕交,徐闻是这两人的开蒙先生,而且之前刘氏与秦氏的关系极好,正是刘氏做媒,我父亲才娶了秦氏,可现在两人反目,便是温云婉那日被人撞破奸情,刘氏都未曾为她遮掩半分——”温云沐一口气说完。 离庚白听罢许久都没有言语,细细思虑了一番,道:“你认为,刘氏和秦氏都有徐闻有私情?” “对,而且,我怀疑,她们是因为徐闻,才撕破了脸。” “嚯~!”飘云子感叹:“这老小子行啊!我说呢,今日不是这个来,就是那个来,可偏巧就是不同来,原来是情敌!” “而且,”温云沐深呼吸一口,“我娘亲的死,可能和徐闻有关。” 温云沐递过一个纸卷来,上面写着四个人的名字,她将手指点在其中一个名字上,道:“这是我家请过的家塾先生,这一位在的时候,正是我娘亲重病之时,而他——” 离庚白蹙眉,“如今就在凌霜书院?” “是!” 第92章 训狗 凌霜书院在山中,夜比京城中冷几分,便是入夏时分,从窗棂中吹进的晚风也带着几丝寒意。 秦氏不自觉拉上了丝被,而身边人则又贴心地将被角往上提了些。 秦氏侧过脸,看到那优越的骨相,心中情愫微动,她挽住他的胳膊,将脸贴在他的颈边,“我同你好了这么多年,可总是百看不厌,便是为你死了,也甘愿的。” 徐闻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三姑娘的婚事近在眼前,你冒险出来,不怕侯爷怀疑?” “温云秀病了,我出来祈福,大家都是知道的。”秦氏仰着脸,眉目之间春情荡漾,她像一个陷入热恋的女子,无限爱慕地望着自己的情郎,“而且,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 “你也该说说刘氏了,温云秀的病,就是有人下毒,昨日我去过一次,见她风寒咳嗽又起疹子,我找刘氏对质,她还不认!” “毒?” “是啊!”秦氏嘟着嘴道:“她那个大媳妇,把自己的侄女弄到京里来,就是要进卫三的院子,可进就进嘛,总这么张扬地下毒做什么!之前你不是叮嘱过她,一定要少用这东西。” 说起刘氏,秦氏心里恨得牙痒痒,但是当着徐闻的面,又不敢说得太直白,只得婉转迂回地埋怨着。 其实,温云秀若是死在卫家,可真是遂了自己的心意。 “你跟我说的就是这个?”徐闻对秦氏的告状不置可否。 秦氏见他不悦,便乖觉地岔开话题,“这阵子,侯爷对我总是不满,似乎对铭儿亦有埋怨,他一回来,我家那老大倒要走了。” “要走了?” “对,明面上虽然没说,但在收拾行囊了,看样子是远行,而且院子里来了一些京中东军的将领,看着是要一起走的,所以推测是要去衡州。” 秦氏见徐闻还在沉默思索,便撒娇一样地道:“你休要多想了,他去衡州也是正常的,若真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自然有人来禀告。” 徐闻搂紧她,笑道:“既然都是些不重要的事,那你还亲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徐闻捏住秦氏的脸,揽住她的腰,调笑着,“说啊,说了我就满足你。” “讨厌!” 徐闻那双手,常年伺候药材又舞刀弄枪,满手茧子,掠过身体时,像是生了倒刺一样,磨得生疼,可秦氏就喜欢这疼痛感,仿佛在温家受的那些漠视和委屈,就能随着被着倒刺刺破的皮肤,喷涌而出似的。 她轻喘着撒娇,“我家二姑娘着实讨厌得紧,简直就是她爹的耳目,有没有什么法子,让她嫁了算了。” “忍一忍吧,你家那二姑娘可是一步有用的棋。” “她有什么用?唐王又不娶她,最多只能嫁到离家去。” “她可是温侯的软肋,毕竟温侯就这一双儿女,儿子若死了,他必救自己的女儿,所以二姑娘,要捏在我们手里,不过此事急不得——”徐闻一掀红被,“春宵苦短,先说你我之事。” “哎呀——” 数里地外,温云沐鼻子痒起来,狠狠打了个喷嚏。 春蓉立即取了件衣服披在温云沐肩上,“五姑娘病了,姑娘今日去看,莫不是过了病气?” “哪里就这样娇贵了,不过是方才练猛了。”温云沐洗了头脸上的汗,自打从渐北道回来,白虹就发了狠操练她,每天晚上累得站都站不住,身上被白虹打得青一道紫一道,但进展颇快,都能与白虹打得有来有回了。 “姑娘也该悠着些。”春蓉递了帕子,又追问着:“五姑娘还好吗?” 温云沐含糊地嗯了一声。 云秀现在,可万万称不上一个好字,她为了赶走陈氏的侄女,给自己下了付猛药,风寒感冒拖了好一阵子,又生了疹子,今日趁着她去探病,呕了两口血出来,吓得卫彦当即就白了脸,往他母亲院中一去不返。 想必是瞧出了端倪,还以为自己母亲下毒,兴师问罪去了。 “二姐姐,这几日可要盯紧了我那婆母。”温云秀漱了口,低声叮嘱着。 “你放心,白虹把人手都安顿好了。” 如果秦氏、刘氏这两个线头都统一指向了徐闻,那顺着徐闻,应该可以掏出背后牵连的一众之人了。 “那卫三见你病了,对那女子如何?” “先头还打得火热,自打见我起了疹子,就断了往来。” “他倒会审时度势。” “他一直把他哥哥当仇人,先前不玩白不玩,可真的要除掉我,便知道陈氏的目的就是要那女子在他的后院一手遮天,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哼,此人可真是算计极精明。” 温云秀叹道,“这世间,争权夺利,牺牲的却又都是女子。” 想起温云秀下午这句话,温云沐只觉得心上闷闷的,正值白虹进来,带了一小罐子澡豆来。 “殿下给的。” “莫名其妙给这个做什么?” “说他近日讨厌鱼腥味,要你多洗洗。”白虹语调欢快,说完就笑出声来,“大概是因为你前几日和离大人去湖里喝了鱼汤,他恼怒得很。” “你又去当耳报神了?” “冤枉得很,现下整个京城,哪里没有殿下的耳目。”白虹坐定,道,“便是宫里也有的,今日听阿荆传话来,侯爷去了宫里,挨了太后一通申饬,最后还是讨了太后的旨意为温云婉和卢家安赐婚,明日懿旨就去卢府。” 到底还是让她如愿以偿,不过温云婉万万也不会想到,他日十里红妆,风光大嫁,便是她跌落深渊的哀歌。 “还有个新鲜事。” “如何说?” “卢家安最近每日都会去盛金记买东西。” “为了看蒋隋珠?” “对。” “我还听说,明日温云婉也会去盛金记。”白虹兴致勃勃,“姑娘,看戏去吧?” 既然已经定了婚约,卢家安又为何一次次地去找蒋隋珠呢? 温云沐梳着头发,不自觉陷入了沉思,她记得上一世,卢家安总会拿蒋隋珠来说事,每次一提到蒋隋珠,面上便浮现出无限遗憾的神情。 “你知道我把蒋隋珠训得跟狗一样,花了我多少功夫吗?”卢家安当年恶狠狠的表情浮现在眼前,“你他妈地让我迫不得已毁了她,你可比她差远了!” 训狗? 温云沐忽然茅塞顿开,她还是高估了卢家安的品德,觉得卢家安怀念蒋隋珠是出于两人之间的情谊,实际上——蒋隋珠只是他引以为傲的作品罢了。 是了,当年让蒋隋珠做妾,温云沐做正室,才是卢家安打的如意算盘,这样他可以训练“新狗”,也可以继续玩弄“老狗”。 上一世,蒋隋珠死了,卢家安自然只能缅怀。 这一世,蒋隋珠未死,那他有的是由头去纠缠她。 犹记得,卢家安在明年的春闱高中进士,卢尚书将他安排进了吏部,没到两年就升了侍郎,掌握了一部分人的晋升与迂谪。 如今看来,正是他将晋王的心腹安插在了许多关键的官职上。 哼,这辈子卢家安还想做官?还想为虎作伥? 温云沐匆匆走到案前,写了寥寥数笔,分别装进了两个信封,“一封送盛锦深,一封送离庚白。” “离大人?”白虹啧啧嘴,“姑娘啊,再给你跑腿,殿下估计会剥了我的皮。”她拍拍澡豆,“记得用——” “少说些俏皮话,速去速回。” “是!” 第93章 和离之人还要勾引夫君 卢家安翘腿坐在堂中,掌柜亲自献上一杯茶来,虽然东家明确表示不欢迎此人,但此人是卢尚书的长子,又是店里的大主顾,掌柜不得不倒履相迎,热情招待。 “今日蒋娘子是真的不在啊。” “前几日都不在,今日又不在,盛金记就这么爱养闲人吗?” 掌柜有苦难言,知道卢家安醉翁之意不在酒,可蒋娘子是过了明路的二东家,她不出来,谁敢去强迫她? 卢家安端着茶盏子,细细品起来,道:“看在掌柜的给我好茶吃的殷勤份上,就随意包些首饰送到府里去吧,至于人嘛,既然不来,我就等到她来。” 掌柜无奈,只得先出去安排送货事宜,找了个伶俐的伙计来伺候。 卢家安自然不是来吃茶的,他长身而起,就要出门,伙计急忙上前,笑脸道:“大公子要去哪里,小的在前引路。” “要你来管爷的闲事?”卢家安伸出蒲扇似的手,将伙计一把扇出了鼻血,他冷道:“滚!” 伙计吓得不敢动弹,只得悄悄退下去寻掌柜的了。 卢家安才不信什么蒋隋珠没在盛金记的鬼话,她娘家已迁出京城,一个和离的女子,不在盛金记待着,出去哪里会有立足之地? 穿亭越阁,卢家安往盛金记后院走去。 整个盛金记极大,中路为待客之所,西路为工坊,东路则是盛家一干人居住之处,而蒋隋珠必在东路院落,可要进入东路院落,就得去中路天井后相接的小门过去,钗环脂粉毕竟是女客为多,男主顾通常只在中路正厅,从不越过天井。 卢家安在抄手游廊中慢慢走着,第一次到天井里来,便被眼前之景所吸引流连,与别处不同的是,盛金记的天井里,有一棵笔直的楠木,亭亭如盖。 卢家安停住脚步,在树下,他看到了那个粉衫子的女人,身上的血躁动起来,无限的力量喷涌而出,这幽静的天井里,似乎瞬间蝉鸣声大作,令他躁郁兴奋。 蒋隋珠坐在树下微微小憩,手上还虚握着一本书。 卢家安脚步轻巧地走上前去,蹲在了蒋隋珠面前,打量着她,像无数个夜里打量着自己的玩具一样,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惬意。 她很白,白玉无瑕般的,抽泣声又气若游丝,为人怯懦,让她如何便如何,简直是极品。 卢家安伸出手指,在蒋隋珠面上划过,睡梦中的蒋隋珠轻轻哼了一声,这一声像蝶翅在卢家安的心头震颤,一阵微风般,刮起了他心中如痴似狂的欲念。 心痒难耐。 卢家安掐住蒋隋珠的脸,吻了上去,在嘴唇贴住嘴唇的刹那,他用力咬了下去,一股子铁锈味在两人嘴里蔓延开来。 蒋隋珠睁开眼,眼睛里全是卢家安那张脸,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吱吱呀呀地呜咽着,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而他如恶狼一般,牙齿撕过蒋隋珠的嘴唇,咬得她满嘴是血。 卢家安捏住蒋隋珠的喉咙,将她拖到自己面前来,他用手指擦掉她唇上不断奔涌而出的血液,送到自己嘴边舔了一口,赞叹道:“果然还是你的血最甜。” 蒋隋珠全身颤抖着,她被卢家安捏得喘不过气来,只得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这,这里是盛金记。” 卢家安低声道:“那又怎么样,这里四下无人,谁能证明你我之间发生了什么?一个和离的女子,对自己的夫君难忘旧情,再正常不过了。” “你,你看看你身后!” 卢家安赫然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于是他笑道:“你怎么如此不乖?” 陡然,有人充满怒气地唤道:“家安哥哥!” 卢家安没有回头,在听到话的瞬间,他将蒋隋珠推了出去,厉声道:“你这个下贱的娼妇,你我已然和离,你竟然还想勾引我!” 蒋隋珠捂着脖子,咳嗽了许久,断断续续地道:“你,你胡说——” 可还没容她说完话,温云婉便带着婢子趾高气扬地走过来,狠狠甩了两耳光,将她打翻在地,颤抖着厉声道:“你既然已经与家安哥哥和离,还要在这里惺惺作态勾引他,没想到盛金记居然也收留这样的人,我今日便叫大家开开眼——”说着话,温云婉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婢子们立即涌上来,七手八脚地将蒋隋珠架了起来。 温云婉咬牙切齿地吩咐着:“到前厅去,既然她不想要脸,我就让她彻底在这京城出名!” 卢家安挡了一下,“云婉,不要这样——” “不要?”温云婉冷笑道:“莫非家安哥哥对此人还旧情难忘?” “不是。”卢家安本能地矢口否认。 他倒也不是心疼蒋隋珠,而是他与温云婉之间的事本来就上不得台面,闹大了对谁都无益,可这会子温云婉情绪过于激动,他竟然拦不住她。 “既然不是,家安哥哥就不要再管了!”温云婉推了一把蒋隋珠,”给我把她扔出去!” 东厢房中,白虹冷道:“这狗贼,有朝一日,我非剁了这对狗男女。” 温云沐眸色暗沉,语调平淡地道:“想剁碎他们的人太多了,还轮不到你。” “姑娘,你——” “既然是看戏,耐心些。” 人什么时候最害怕,不是盲目失足掉下悬崖的时候,而是明知前方是悬崖,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坠落悬崖。 今日,毁了卢家安的仕途是一事,让温云婉睁眼,又是另外一事。 她要让温云婉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怎样的深渊,而又无能为力的只能迈入深渊。 前厅里,蒋隋珠被人扔在地上,砸倒了一张桌面,撞翻了几个伙计,顿时落下数件金器,掌柜吓了一大跳,立即跑来扶人,安排马上收货。 “客人,缘何推倒我家二东家?” “二东家?”温云婉气不打一处来,“好啊,盛金记竟然用这样的人做二东家,来,大家评评理——” 此时的盛金记人头攒动,今早盛金记挂出招牌来,出了一大批新货,还以原价用旧换新,吸引了许多人前来,比过节还热闹些,此时一闹,立即围了一圈人过来看热闹。 温云婉盛气凌人地走到蒋隋珠面前,指着她道:“此等劣妇,与人和离后还纠缠不休,竟然当众对人投怀送抱,一时之间让人不知道这是盛金记还是娼窝子——”温云婉掐住蒋隋珠的下巴,指着她满是血迹的嘴巴,道:“看看,这便是方才被人撞见,慌忙之下磕到的。” 蒋隋珠此时此刻仿佛被逼到死角,她捂着脸,低声哭道:“我没有。” 掌柜见蒋隋珠只顾哭泣,只得挺身挡在她身前,道:“请不要含血喷人,我家二东家最是诚实之人,说没做过,就没做过,有什么事,姑娘可以与我去后堂解决,犯不上为了减价生事端。” “减价?”温云婉嚣张惯了的,她今日眼见蒋隋珠勾引卢家安在前,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子又被掌柜诬陷讲价不成而生事,便想也不想就掌掴了对方一耳光。 掌柜也被打愣了,“你你,你怎么打人?” “你这个刁奴,我打不得吗?我堂堂温府三姑娘,还需要跟你讲价?你家东家像只狗一样在我家跪求买卖之时都是有的,还能容你在这里诬陷于我?” 随着温云婉自报家门,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阵嗡嗡声,而温云婉在众人的目光中,揽住了卢家安的胳膊,扬声道:“家安哥哥,这贱人方才勾引你,私德败坏,还有什么脸面待在盛金记这种地方!” 卢家安的胳膊往外抽出了一下,眼见着温云婉的张扬做派,他立即意识到了不妥,虽然他与温云婉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但马球会上被揭破的私情,早就辗转于京城是非之人的唇舌之上,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高门显贵,均以此为笑谈,而人又多是同情他迫于侯府才和离,好歹沦为笑柄的只是侯府和温云婉,此刻他万万不能与温云婉一起刁难蒋隋珠,否则这“迫于侯府势力和离”就要变成“为追求权势而主动休妻”了。 从道德高峰跌落,本就是卢家安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何况是还会大大损益他名声的事。 可是,现在温云婉竟然没有半分放他走的打算。 蠢货! 第一次,卢家安在心中如此厌恶温云婉。 “去啊,喊你家东家出来,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胆量包庇这娼妇!” 前厅中,温云婉大喊着,而在天井西厢房中,盛锦深淡淡微笑着,沉默不语。 第94章 伪君子! “呦,我道是谁让三姑娘如此火大,这不是卢家的弃妇吗?之前还叫你卢大娘子,现在你叫什么名来着?” 京兆府陈林的女儿陈双双带着婢女走过来,嫌弃地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蒋隋珠,她和温云婉交情颇好,之前还一起挤兑过温云沐,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我不是弃妇,我是和离。” 蒋隋珠哭泣着捂着脸,她的声音细弱,像一只被人凌虐的小动物,软乎乎的,毫无抵抗的能力,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你倒是会演戏,之前和卢大公子在天井里孤男寡女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就不知道羞耻了?”温云婉睇她一眼,不屑道:“这会子倒显得我们欺负了你似的。” “听说这蒋家小门小户,不过是倚靠了卢家,蒋父才混到个户部的书吏,现在失了这棵大树,可怎么活?那不得再勾引下卢大公子,哪怕当个外室都是好的。” 陈双双与温云婉一唱一和,顿时将蒋隋珠贬低得一文不值。 “我没有勾引他,是他——”蒋隋珠话还没有说完,温云婉就挥了一巴掌,打在了蒋隋珠的面上,速度之快令身边的卢家安都没有反应过来。 盛金记众人哪里容得自家的二东家被人如此折辱,掌柜的挡在蒋隋珠面前,施礼道:“盛金记虽是商贾,但也是要脸面的,三姑娘若还不依不饶,非要这般逞凶打人,今日便报官吧。” “报官?”温云婉鄙夷笑道:“报官说什么?说你家二东家,咬破了家安哥哥的嘴吗?” 倏然,陈双双爆出一声大笑,接着就有一群人跟着笑起来。 被卷入话题的卢家安不耐烦地皱了下眉,捏住了温云婉的腕子,道:“到此为止吧,此处毕竟还是做生意的地方——” 温云婉轻轻挑眉,面上带了几分失落的神色,又很好地隐藏起了愤怒,“家安哥哥,云婉知道你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可此人明明包藏祸心,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否则——”她顿了顿,西子捧心一般,“她算准了我出现的时机,才与你,与你做出那等事,分明是为了给我看的。” 卢家安一时语塞,只得先安抚道:“她的确很有心机,可你我难得见面,不如出去走走,将时间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岂不可惜?” 这边掌柜已将蒋隋珠扶起来,她哭着控诉:“分明是你,强迫于我!” “此时此刻,你还往家安哥哥身上泼脏水!” 温云婉出离愤怒,她气愤并不是因为蒋隋珠看上去楚楚可怜,而是在她站起来的瞬间踉跄了一下,而她身边的卢家安不自觉地动了一步,分明是对蒋隋珠还余情未了。 之前他明明说过一心一意只待她好的。 若不是蒋隋珠来勾引他,利用旧情来动摇他,他又岂会是这样? “今日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温云婉话音未落,人先冲了上去,五根长指甲就冲着蒋隋珠脸面而来,被掌柜架住了双手。 温云沐在后面站着看热闹,感叹自家三妹真是将门虎女,与泼妇无异。 “我盛金记是金号,并非染坊,温三姑娘打算给谁点颜色看看?”人群中,有一低沉的女声,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地道。 当下一众人便望过去,随后闪出一条通道来,一行六人由盛金记的东家盛锦深陪着,自天井中走了过来。 带头的是卫国公府夫人刘氏、理国公府夫人张氏、遂宁侯夫人王氏,其后还跟着两位二品大员的官眷。 都是京城内宅贵妇圈中极具威望的夫人们。 “怎么?盛东家要替人强出头?”温云婉站定,冷哼一声。 “倒也不是强出头,只是我家二东家被你随随便便就这样坏了名声,总得辩驳几句,可惜她嘴笨,既然自己说不出来,我就得替她说两句。”盛锦深一抬手道:“各位夫人都是见证人,亲眼看到我家二东家蒋隋珠在树下睡觉,是这位卢大公子念念不忘,非要追到这男子禁入的天井后院来,也是他先轻薄我家二东家,摸了她的脸,又趁着四下无人,撕啃于她。” 说到此处,蒋隋珠爆出一声哭泣来。 理国公夫人是个性子直的,盛锦深刚一说完,就道:“我今日也是开了眼了,都和离的人了,怎么还能做出这等龌龊之事,便是天井中四下无人,你当东西厢房里也无人吗?” 温云婉的鄙夷之色凝在了面上,逐渐变成碎片,在震惊的表情中脱落。 “盛锦深,你胡说!” 盛锦深也不同她纠缠,只稳如泰山地道:“这几位夫人都是见证人,我原也是约几位夫人来看新样式的,结果却因为此事扫兴,当真是晦气。” 刘氏揶揄道,“那也未必,这一出竟比你的新样式还好看些,我瞧方才那样子,也不像是这位二东家对卢大公子余情未了,而是卢大公子对这位二东家余情未了呢——” 刘氏存了将水搅浑的心,掩嘴轻笑道:“温三姑娘一门心思要嫁入卢家,可不知道卢大公子是否真心要娶你啊?若他还惦记着这位二东家,做个妾室,双喜临门也是一桩美事。” “夫人,隋珠,隋珠宁死都不会回去的。” 蒋隋珠忽然硬气了一把,她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盛锦深,将衣袖掀开,一条青紫斑驳、伤痕累累的胳膊露出在人前。 一时间,有说有笑的人群,被伤势所震慑,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这便是卢家安日日打我的证据,我这条胳膊已是伤势最轻的地方了,若不是我还要些脸面,现在就可以脱下衣衫为证,我半边脊背已塌陷成坑,双臂不能拎提东西,腿被打折过两次,锁骨断裂至今不能恢复,一手指甲被拔掉过两回,这些伤到目前都留有旧痕,可以去衙门验伤,以证真假!” 蒋隋珠越说声音越大,越说情绪越激愤,而卢家安见形势不妙,要扑上来时,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身边竟围了三五个男子,力大无穷地将他架在原地,靠近不得半步。 “什么夫妻恩爱,都是假象!替我买东西,也是为了折磨我!买烫饼回来就是用来揣在我心窝烫起泡的,以便他戳了开心,人前嘘寒问暖,人后要我性命,这样的火坑,这样的地狱,我为什么要回去?” 蒋隋珠一扫方才唯唯诺诺,她哭诉着走到温云婉面前,大声质问:“这样的恶人,我为什么还要去勾引他?倒是你,嫁进那火坑,仔细被打死的下一个人就是你!” 话落,蒋隋珠伸出另外一条胳膊,举在了温云婉面前,那条胳膊上,有明显的烙铁印、刀伤、烫伤,甚至立起来的时候,胳膊都是斜着的。 蒋隋珠低声道:“我逃出来了,现在该你进去了。” 温云婉感觉背上一凉,恰逢吹风,汗透了。 她慢慢回过脸,看向了卢家安,对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现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愫,有的只有漠然和被刻意隐藏起的凶狠。 “卢大公子,你可真是人面兽心啊,竟然如此对我义妹!他日你若入朝为官,岂不是如豺狼般,残害百姓?” 店门处,有人沐着霞光而至,以刘氏为首的众贵妇立即行礼道:“参见唐王殿下。” 叶垂云抬抬手,冷漠地道:“本王今日陪离大人到此,蒋娘子是离大人的义妹,同本王不熟。”叶垂云在店里的椅子上坐下了,盛锦深立即奉上茶,道:“今日扫了殿下的兴致——” “无妨。”叶垂云饮着茶,垂目道:“本王看看热闹,你们继续聊。” 离庚白走到卢家安面前,道:“卢大公子,希望你以后不要靠近我义妹半步。” “离大人!” 卢家安正欲分辨,却见离庚白走向温云婉面前,两个酒窝浮现在面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温声道:“恭喜三姑娘如愿以偿,这会子太后的懿旨已经到了两府,为两位赐婚了!” “赐,赐婚吗?” “是啊。”离庚白挑眉,“不是温三姑娘央着温侯去宫里请旨的吗?得偿所愿,不开心吗?” 温云婉回过脸,看到了卢家安在身后整了下袍服,与她对望了一眼,神色冷峻,再无往日柔情,“云婉,我要回府了,是否送你一程?” “不,不必了。”温云婉磕巴了一下。 温云婉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向了蒋隋珠的手,她之前看到,在小指上,有一条笔直的、贯穿整个小指的伤口,那不是意外能造成的,定是人故意剖开的。 入夏时节,温云婉打了个寒颤。 第95章 身份存疑 从叶垂云和离庚白踏进盛金记的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完了。 若是唐王一党得了天下,他这辈子将永无出头之日,一个修身自持有绝佳声誉的离庚白,当着众人的面评价他人面兽心,就算是靠着卢家的势力能一步步高升,这也将是他名声上洗刷不去的污点。 而蒋隋珠揭发出的那些事,将永远成为清流、御史、言官抨击他的借口。 蒋氏究竟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竟然没有杀掉她,反而对她念念不忘! 市井中的八卦消息传得极快,温云婉还没有回府,事情就原模原样传到了温侯和秦微舒的耳朵里。 是以温云婉一进门,就见父亲母亲坐在自己房中,父亲神情严肃,母亲目中含泪。 “爹,娘。”温云婉轻轻唤了一声。 “太后的懿旨已经到了。”温侯叹了口气,“这都是你的命。” 我的命? 温云婉凄惨地笑了,怎么自己的命就这么差呢?永远比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少了半步,卫彦少了半步,温云秀嫁给了他,卢家安少了半步,被人捷足先登,只能靠着自毁颜面,换回婚姻,可今日又晚了半步,赐婚懿旨已下,才获悉这惊天的秘密。 “娘!她,她身上——”温云婉想形容蒋隋珠身上的伤痕,可话刚说出口,就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残酷的生活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她甚至没办法类比蒋隋珠畸形的锁骨,她的身边太安全了,安全到从未经历过伤痛。 秦微舒将温云婉搂在了怀里,哽咽道:“娘知道,娘都知道了。”她抹掉温云婉面上的泪,宽慰着:“卢大公子与那女子和离,那女子心中定然有恨,肯定是栽赃陷害的。” “不过就算此事是真的,他卢家除非是不想再做官了,否则决计不敢动你一根指头的,毕竟蒋家小门小户,仰卢家鼻息而活,女儿受气也无能为力。”温侯轻轻抚着温云婉抽泣起伏的后背,“你不一样,你是侯府的女儿,你有父兄,他们不敢。” “爹爹,我,我能不能——” 话未说完,温侯苦笑道:“人是你选的,情是你偷的,甚至赐婚的旨意都是你逼我去求来的,现在你说你因为流言而不想嫁,晚了。” 温云婉望着桌上宫里那纹了凤样的懿旨,心中一阵惶恐袭来,她流着泪哀求秦微舒,“娘亲!” 秦微舒叹口气,事已至此,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你爹爹说的对,他们不敢这么对你的,你便是嫁人了,也能随时回侯府来,他有一点点对你不好,你告诉爹爹,我们为你撑腰做主的。”秦微舒心疼至极,到底是自己的姑娘,婚姻如此不顺也就罢了,偏生这女婿又是个禽兽。 “你二姐已出门去盛金记了,她与那盛东家私交甚深,去打听打听,若是假的,你便安心出嫁,若是真的,爹爹去敲打敲打卢家,让他们不敢造次,你放心便是。” 的确,盛金记里,温云沐喝着茶,对盛锦深叹道:“你这人做事真是思虑周全,今日京城官场上有一大半的官眷都在此处了,回去定然同自己的夫君大说特说,卢家安还没入朝堂,就挣出个这样的名声来,真是厉害!” “千算万算,不还是你算无遗策,要不是你昨夜修书来,哪里有今日之事。” 盛锦深拿点心堵住了温云沐的嘴,“不过你为什么非要揭破此事?让温云婉嫁入卢家之后,再知道卢家安的真面目不好吗?” “我若让她安心嫁了,她的大婚之日岂不只有开心?让她忐忑出嫁,十里红妆,排场越大,她越痛苦。”温云沐道:“不然她折磨我五妹妹,岂不是白折磨了?” “啊!”盛锦深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前几日你托我打探的事情有眉目了。” 玢州原本有三个家族,一是刘氏一是秦氏一是吕氏,而那吕氏也在京城,盛锦深时不时陪着吕夫人聊聊家乡人事,忽然聊起秦氏时,吕氏低声道:“秦氏也是个厉害的,我家有个下人原是她家的,说秦氏出嫁前打死了她院里伺候的所有人,只留了冯婆子一个活口,吓得我家下人当天就翻墙跑了。” 盛锦深想,这定是出了大事,要掩人耳目。 “我修书一封,去问了盛家在玢州的分号,掌柜的回信来了,我还没拆,到底是涉及你家的家私之事,你自己看。” 温云沐将信拆开看了,不动声色地在火盆里烧掉了,语调平淡地道:“也不是什么有用的事。” 信中,只写着两个字:有孕。 如果秦氏在玢州就有孕,这简直是一桩天大的阴谋! 秦氏入门后,数月便产下温云婉,因为不足月,温云婉自小便爱生病,多年都在用名贵药材温补,才得了如今的好身体。 温云婉是假的,温徐铭呢? 从一开始就抱着鸠占鹊巢的心,她自然所有的算计都是冲着自己的哥哥来的,上一世温徐清的死,当然不会是什么战死,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甚至爹爹也是在算计之内,否则怎么让温徐铭继承爵位,将温氏一族改头换面? 若此事当真,便是一桩跨越了近二十年的阴谋,温家从那时起就是被盯上的猎物了,所有人的悲惨遭遇,都是定好了的,真正的温家人当然是要死绝了! 上一世,他们成功了,完成了替换。 ”你没事吧?“见温云沐长久沉默着,盛锦深忍不住询问道。 ”没事。”温云沐蹙眉,“你这个回信的掌柜,有没有办法再委托他帮我查一查,当年给刘氏和秦氏教过书的先生,叫徐闻的,是个什么来头。” “徐闻?” “对,徐徐图之,闻达庙堂,好名字。” “好,我记下了。” 温云沐笑笑,“那就拜托你了!今日府中定会大乱,我先回了,有了信儿,你找我。” “嗯。” “这几日,把蒋姐姐送出去暂避吧。” “放心。” 铺子外,红霞漫天,残酷得像泼了血。 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温云沐面前,叶垂云从马车上跳下来,扶着她,道:“上车,我送你回家。” “不用——” “不,你需要。” 温云沐不做声,只扶着叶垂云的手上了马车,她望着他,低声道:“我,很害怕。” “嗯。”叶垂云牵过她的手,手里攥着一条帕子,已经捏成了一个球。 小时候温云沐胆小,被责罚的时候,手上爱出汗,她就习惯捏一条帕子,久而久之会把帕子团成个球。 “他们,真的太坏了。”温云沐哽咽了一声,“殿下,我哥哥安全吗?”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问起这句话,叶垂云道:“安全的,他带了很多护卫去,何况还有成平王府照应着,下个月就开始打仗了,夏天没过完,他就打完回来了。” “我要去看他。”温云沐肃然道。 上一世,温徐清死于今年秋天。 第96章 小叶哥哥 听涛阁的后院有棵桂花树,种在小水塘边上,疏影横斜水清浅,月色朦胧之下,别有一番意境。 白虹在水塘边上的小桌上放下一壶酒,叮嘱道:“姑娘,这是最后一瓶了,实在不能再喝,殿下,你让她少喝点,喝多了要闹的。” 叶垂云笑笑,挥手让白虹退下。 叶垂云。 “殿下,我总觉得你的名字有萧瑟之意,颇有几分压抑,是陛下取的吗?”借着几分微醺酒意,温云沐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 “我母妃取的,叶为皇姓,之前有人说牵强附会,说叶氏高于青天,自垂于云,实际上我母妃说的是,树叶乃普通凡物,而强行压迫在云间——” “她一定很不甘心,明明是要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却被压抑在深宫之中,你这名字取的也有哀怨之意。” “是啊,所以我自小就觉得母亲并不爱我,其实她不是不爱我,而是有更热爱的东西,后来我理解了,她可以成为一个挚友,却不想成为一个母亲,有人逼迫了她。” 温云沐点点头,又倒了两杯酒,道:“但是无论如何,感谢母亲给我们生命。”话落,和叶垂云碰了下杯,清脆一声响,仿佛打碎了流于形式的高低贵贱之分。 今日在盛金记,温云沐忽然窥破阴谋,毛骨悚然,叶垂云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安,俩人一起回了侯府,从夕阳西下喝到明月东升。 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聊过,但都是说些正事,并没有今日东拉西扯的松弛,也许是酒气上头,温云沐此时此刻并没有将叶垂云视为尊贵的唐王殿下,而真的如同邻家哥哥似的,不设防起来。 “我有一个秘密。” “想说吗?” “不刨根问底吗?” “不问。” 那日出现在马球场上的话,又说了一遍,温云沐小声笑着:“我死过一次。” 叶垂云的笑意忽然就收敛,他捏着酒杯,许久方道:“什么时候?” “有一阵子了。”温云沐叹着,躺在木椅上,侧着身和叶垂云说话,“好在又活了。” “有什么感悟吗?” “有啊,不要畏首畏尾,也不要沿途四顾,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走自己认为对的路,保护好家人。” 她死过一次,在死之前,前怕狼后怕虎,死过之后,无所畏惧。 叶垂云忽然想起温家家塾开课那一天,她与秦氏你来我往,战了个旗鼓相当。 那一天,温云沐宛若新生。 “那既然白赚了几十年,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保住我哥哥的命。” “嗯?”叶垂云扬眉,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意,调侃道,“说得你哥哥会死似的。” “嗯,他很有可能会的,不止是我哥哥,还有我父亲,还有我。” “为什么?” “我们不死,秦氏怎么让自己的一双儿女鸠占鹊巢?”温云沐侧着身,去看躺在另外一张椅子上的叶垂云,笃定地道:“盛锦深是太后的人,对吧?” “是,我也是这段时间才知道的,她是太后的耳目。” “她帮我查到,秦氏嫁入我家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 饶是叶垂云一直在风浪中过活,性子处变不惊,也实在难以消化这惊天的秘密,他陡然从椅子上坐起,轻声自语了一句:什么?! 月下,叶垂云的眼睛很亮,像夜里都能熠熠生辉的黑色宝石,眉峰俊朗,拧在一起的时候,沉得像压着山川,怪不得人人都怕他。 可温云沐不怕,因为他长得着实俊俏,若是因为怕而少看了一眼,就是亏到了。 叶垂云侧过脸的时候,径直撞上了温云沐的目光。 月色下,温云沐翦水秋瞳中,温柔而多情,那双托着腮的手,细长柔白,宛如玉雕。 那日握住她手时的温柔触感,仿佛还在自己指尖。 叶垂云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晃神,可是他心底清楚,此情此景的心境下,温云沐跟他提什么请求,他都会答应。 “所以秦氏一定会哥哥下手的,而混乱就是下手的契机,要摆脱嫌疑,刀枪无眼的战场无疑是最佳的动手之地。”温云沐伸出手去,握住了叶垂云的手,她似乎在哀求他,又似乎是在撒娇。 “能不能,让我去战场,陪着我哥呢?” 叶垂云把舌头拧成了九曲十八弯,才硬生生把那个“好”字给吞了下去。 叶垂云情不自禁地感叹:温云沐对他,可真是手拿把掐了,先是聊往事,再是聊母亲,铺垫了许久才露出真实意图。 一时间,他不知道应该欣慰,她一日千里的成长了,还是该哀怨她居然在他身上使手段。 “沐姐儿。”叶垂云抽走了被她握住的手,自顾自倒了杯酒,一边喝一边把玩着酒杯,道:“很多事,并不是需要你亲力亲为,你便是去了战场又能怎么样呢?论功夫,你哥比你厉害多了,论计谋,他做事滴水不漏,论可以调动的人力物力,他掌握的,远超于你。” 叶垂云喝完最后一口酒,他知道如何规劝她都没有用,所以只质问她,“你去,又能做什么?若是你哥哥本来平安无事,为了保护你,反倒死了,你该如何自处?” 若是你哥哥为了保护你,反倒死了…… 忽然,坠墙而下的画面蛮横地撞入温云沐的眼眶,她身无寸缕地掉下城墙,夜风好似刀子,在身上划开了无数道伤口,而千里迢迢赶来的父亲,拼命催动坐骑,一边高喊着她的乳名,一边喷出一口鲜血,坠落在马下。 父亲,是为了保护她而死的。 父亲身后的无数士兵,也是因为要保护她而死的。 远在潞水河畔,葬身于此的叶垂云、理国公也是因为要保护她而死的。 甚至,成平王府、春生夫人,都是因为要保护她,人头落地。 她想了一万种可能,自负重生而来,通晓一切,宛如开天眼,可是她终究没有什么力量与谋略,也未曾想过,如果这一世,人人命运都被改变,哥哥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呢? 见温云沐许久没有说话,叶垂云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酒杯,他的目光追随着她,在温云沐毫无防备时,撞上了她的眼。 慌乱、自责、痛苦,他仿佛在她眼睛里看到了国破家亡的绝望。 “沐姐儿。”叶垂云半蹲在她身前,捉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交给我好吗?我会保护好温徐清,我发誓。” 温云沐轻轻拉下他指天为誓的手,勉强笑笑,“殿下,我没有不相信你,你说得对,我可能是关心则乱,我听你的。” 叶垂云黑亮的眼神发沉,目光流连在她的面上,声音低哑着道,“这种时刻,你不必唤我做殿下,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我叫你什么?” “小时候,你叫我小叶哥哥。” “小叶——”温云沐的脸颊浮起红云,声音又轻又柔,“哥哥。” 叶垂云在心里听到了他自己的声音:为她死,也是甘愿的。 第97章 骤然发难 卫国公府的正堂,温侯坐着喝一盏茶,脸黑如炭,散发着要杀人的威压,而卫国公夫妇陪在身旁,神色尴尬。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但上不得台面直说。 温云秀出嫁前,被温云婉投毒,这件事碍于侯府的脸面,不能捅出来明说,但卫三、卫国公夫人、秦氏都是知情的,而前阵子温云沐来国公府探病,回去就在温侯和秦氏面前大哭了一场,说温云秀自感不是风寒,似是中毒。 当时秦氏就听得心惊肉跳,好在温云沐并牵连出温云婉投毒的事。 温侯当即就要往卫国公府来,秦氏连拉带拽才把人拦住了,让赵姨娘来小住贴身照顾,美其名曰是来拿到实证再发作,其实,是来从卫三嘴里撬出实话来。 谁知,卫三的嘴比裤腰带还松,都不用撬,赵姨娘刚来待了两天,只迟疑着问了一句,卫三就全部抖搂了出来。 最大的结症便是:没有解药。 陈氏手上只有刘氏给的一点点药,之前就对卫大郎院里的妾室用过,压根就没有解药,而刘氏虽然不想温云秀死在卫国公府,可她现在手里没有解药,一时半会,只道是温云秀无能,被气得一病不起,等到卫三来质问她时,刘氏才知道这遭瘟的陈氏,居然下毒! 可便是卫三把话挑明了,房里能砸的都砸了,刘氏也拿不出解药来。 原本想着下午出门,可谁料温侯突然上门,竟封了卫国公府大大小小的门,一个人都走不出去。 “我好好一个女儿嫁进来,居然中了毒,国公府要给个说法,否则,我们去京兆府堂上说话。”温侯冷道。 茶盏子放的轻,话说的重。 刘氏的手在袖管里,不自觉地抖着,心中万分后悔,当年想用陈氏的嫁妆充公账,她为了笼络这个儿媳妇,才给了她一点药,让她去处理掉那个眼中钉妾室,没想到就是这一点药,惹来了天大的麻烦,先是坑了自己儿子,又坑了自己儿媳。 而这一切,卫国公并不知情,若是这一切被翻出来,卫国公自然会联想到他心爱的妾室是如何死的,未来她还怎么能在卫国公府立足? 刘氏把求救的目光投在了秦氏面上。 事情如此突然,也令秦氏措手不及。 她当然希望温云秀死在国公府,但绝不想让人知道温云秀死于这种毒药,毕竟这毒药的另一头关联着徐闻,而她怎么也想不到,刘氏竟然没有给温云秀解毒?还被温云沐捅破了此事。 幸亏,温侯还不知温云秀中毒的症状,也不知道和温云婉投的是一种毒,若是此事再追究下去,说漏了嘴,温侯疑心卫国公和侯府用同一种毒,莫说刘氏了,连她也脱不了干系。 “侯爷,此事前因不明,国公爷和夫人查清真相,也需要时间,不妨等个三五日——” “国公爷,你若查不了,那我来查。”温侯长身而起,吩咐熬出两个黑眼圈的卫彦,“头前引路,我先去看看我女儿。” “侯爷。”刘氏忽道:“侯爷便是有什么要发作的,也容我先出去一趟,云秀的药有一味极重要,需要我亲自去验了取回。” 温侯停步,望向刘氏,他双目微沉,不喜之时,肢体都绷紧了,像随时可以撕碎猎物的猛兽。 刘氏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腿脚都软了。 幸而,温侯收回自己的目光,道:“好,夫人请速去速回。” 刘氏慌慌忙忙地去了,出门之时,她与秦氏交换了个目光,秦氏轻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姑娘,刘氏往凌霜书院来了。” “好,我盯着这边,你去盯着药庐。” “你小心些。” “嗯。” 温云沐提前藏在了房顶,瓦片被早早移开了几个缝,确保能看得到,听得清屋中发生的一切。 半个时辰后,奔跑着带了一身热意的刘氏,狼狈地拍开了徐闻的木门。 徐闻一手挽住她,一手倒了碗水,轻轻顺着她的背,关切地道:“出了什么事。” “我家那个天杀的大媳妇,居然对温家那个下毒,三郎今日找我闹时,我才知道。” 徐闻蹙眉,秦氏明明一早就知道了,竟然没有提醒她? “温侯现在来兴师问罪,偏巧我这里没有解药了!你快取些给我!” 徐闻并没有着急取解药,只问:“毒药和解药的分量,我都是配好的,你如何有毒药,而没有解药?” “陈氏之前对三郎投毒,我怕他留下病根,就让他多吃了些解药,那次我已逼问过陈氏,她说没有毒药了,谁知竟还私下留了些,才招致今日之祸!” 徐闻嗯了一声,转身去屋中一角,打开一个陈旧的木箱,拿出个小瓷瓶来,道:“这次务必要把根子清干净,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了。” “是送给贵人了吗?” “嗯。” 刘氏将解药握在手里,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抱紧了徐闻,贴在他胸口,喃喃道:“我好容易才见你一面,便要立即走了,又要回去见那个老鬼,若不是为了大郎和三郎,我又怎么能忍得下去!” “大郎如今羽翼未丰,还没有全部接过国公爷的人脉手段,且先容忍着吧。”徐闻对刘氏极耐心,甚至比哄秦氏还温柔,他亲了亲她的额头,道:“过两日消停了,你来书院住一两日,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的。” 刘氏发狠似的吻着徐闻,许久才分开,微喘着抱怨,“哪里有消停的时候,为了给你筹钱,我娘家那些人一直有抱怨,但碍着要靠卫国公府发家,才不敢说话。” “谁有话说?” “还不是我那哥哥,在一个肥差任上,认识了几个人就觉得自己手眼通天了,嫌我要得太多。” “嗯,知道了,我会让人敲打敲打的。” “那便好了——”刘氏又揽着徐闻腻了一会子,方才撒开手,徐闻为她整理好衣饰,“天黑了,我送你出去。” “好。” 俩人开了门出去,温云沐将瓦放回原处,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凌霜书院。 现如今完全可以确认,秦氏的药、刘氏的药都是徐闻给的,而且徐闻还供着宫里的药。 “白虹,卫国公府的事,你了解吗?卫大郎之前,卫国公有过孩子吗?”回城马上,温云沐问。 “殿下让阿荆查过,我回去问问。” 温云沐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秦氏可以鸠占鹊巢,刘氏未必不可以!而且刘氏嫁入卫国公府,远早于秦氏。 一条路走通过,才又依瓢画葫芦,再有第二条路。 夜风冷冷拍在面上,温云沐浑身燥热不安,她想了想给凌霜书院捐助的名单,这上面是不是还有别的人,也是徐闻的棋子? 第98章 叫我一声离大哥 “二姑娘。” 温云沐回过身来,见身后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在光天化日之下见徐闻,还是头一次。 “在下徐闻,任凌霜书院院长。” “原来是徐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初见,果真一派名士风流。”温云沐客套道:“没想到徐先生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是谁。” “上次去青云观,偶遇过一次。” “原来如此。” “姑娘因何故到凌霜书院?” 知他多疑,温云沐轻声道来原委,“家有病人,来青云观祈福,听人说凌霜书院离的不远,前些日子我才知道府里在书院有助学,便来看看。” 徐闻哦了一声,便头前引路,往莲花池来,“正好,那就让刘先生带姑娘去逛逛。” 徐闻走到院中,对一个蓝色麻衫的瘦长脸男子道,“这是温府的二小姐,与你家姑娘年纪相仿,可以带姑娘四处逛逛。” 徐闻与温云沐施礼告别,就此离开。 刘先生一鞠到底,“实在不好意思,我家姑娘当下不在,我这里有些好茶,二姑娘若得空闲——” “既然令嫒不在,那是否可以麻烦——” 温云沐话没说完,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二姑娘!” “离大人!” “竟然这样巧!” “离大人也是来书院走走吗?” 离庚白笑弯了眼,“我来还书。” “还书?” “二姑娘不知道吧,凌霜书院有座环山楼,里面藏了许多绝版书,我常常到此处借阅,有些孤本不能外借,就只能在这里看。” “那有我委托离大人找的那本吗?” “有的,但不能外借,你想去看看吗?我带你去。” “好啊!” 离庚白和温云沐话密得针插不进,刘先生张了张嘴,几次想要说话,但都没能如愿,最后眼睁睁看着离庚白把人带走了。 离庚白爱慕温云沐,京中无人不知,今日见了,才知道竟夸张至此。 “去告诉徐先生一声,温二小姐随离大人去环山楼了。” “是。” 院子里,匆匆走出一个与温云沐年龄相仿的女子,疾步离去。 “凌霜书院后院有一处竹林,说起来也算有名的一景。” “是什么景色?” “养鸽子,凌霜书院养着各色品种的鸽子,有许多难得一见的,而徐闻也是出了名的养鸽神手——”离庚白指指头顶,“你看。” 果然,头顶飞过一群白鸽,往竹林方向去了。 “上次在渐北道抓到的活口,说只知道主事的是个男人,但一直戴着面具,不知对方是何人,双方没见面之前,是信鸽联系,他说联系用的信鸽是红爪,你怀疑徐闻,我便派人一直在这边查鸽子的事,此人真是——” 离庚白叹道:“我倒也是佩服他。” “此话怎讲?” 离庚白派人分着批来查鸽子,可此地压根没有红爪,蹲了一个月都快要放弃的时候,才发现凌霜书院外的村子里有个给徐闻照顾鸽子的农户,而他一直在找的红爪鸽子,就养在这农户的后院,徐闻总是趁着农户上山来喂鸽子的时候,去看那些红爪鸽。 “徐闻当真是老奸巨猾。” “看来渐北道一事,就是他在从中策划。” “而且,我还查到了别的。”离庚白走在温云沐身后,引着她上了环山楼的第三层,屋门被推开的时候,温云沐被呛了一鼻子故纸堆的味。 从天花到地板,塞了一屋满满当当的书架子。 “这里取书的人很少,需要推动梯子,这一列旁边的书架,要比其余的书架子更光亮些,也有梯子磨痕。” “常有人来?” “对。”离庚白上去,随便取了一本书递给温云沐,“有一本《金石录》,是错版。” “错版?” “对,你知道我喜好古书,我可以肯定,没有过这一版《金石录》。”离庚白凑上去,替温云沐翻开书,指着其中一页,从背后望去,两人正肩膀挨着肩膀,离得极近地看着书,“此事做的非常隐蔽,若不是我擅长古书,也恰好看过这本生僻的《金石录》,否则万万不会有人察觉书有问题。” 太近了,温云沐退了半步,但离庚白随即近了一步。 “别回头,凌霜书院的人跟上来了。” 温云沐跟着离庚白翻书,假意说说笑笑了几句。 就见离庚白凑在她耳边,两人仿佛亲密耳语似的,道:“我已经让师叔全部抄下了。” “造孽啊,这么厚一本。”温云沐叹道。 “我也抄了半本,怎么不见你心疼我。” “你也造孽。” 离庚白笑出声来,他挺直身板,扬声道:“那你可得请我吃鱼。” “又吃?那还是你煮。” “我煮就我煮,你肯来就好。” 离庚白望定温云沐,心中擂鼓一般。 门口处,有护卫道:“离大人和温二姑娘在里面说话,闲人勿进。” 离庚白微微回头,冷道:“滚。” 噌一声,有利刃出鞘,门口立即安静了下来。 离庚白依旧站在温云沐身后,狭小的书架中行,令他不得不环着她,但又极有分寸地保持了距离。 “方才那姓刘的,就是你要找的人。” 温云沐心头巨震,徐闻必然知道此人来历,还让此人接待,可见其狡诈多谋,幸亏她并不认得刘姓男子,否则若露出一丝丝反常,都会惊扰徐闻。 “这么多年,此人一直在京中,从你家出来之后,就在别处家塾教书,而且都是与晋王有关的人,其中都有一个特点,就都是外调入京的。” 教书是假,网络党羽是真。 “最近,他可能要去严家。” “姑苏道上的严家?” “是。” “严家是外调入京,应该是要起势了,我家那位和严夫人搭上了线,按我推测,若不是温云婉对卢家安心有所属,严家应该是联姻的对象。” “是,但是没有用。” “什么意思?” “严家早就效忠殿下了。” “为什么?” “严大人一直爱慕宸妃。” “啊?” “并且愿意以身入局,假意投靠晋王,实则为殿下铺路。” “此人当真专情,若被晋王察觉,一家小小的性命都葬送了。” “嗯。”离庚白把书放回原地,道:“既然已确认是徐闻,你有什么打算?” “此人和温府、卫府的夫人们都有奸情,现在是杀不得的,若设计一出好戏,一箭双雕,岂不美哉?” 离庚白推着温云沐出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附和着:“是是是,温二姑娘说得对!” 她的背很薄,但笔挺,肩很削瘦,但很硬。 她全身的骨头都诉说着风骨两个字,似乎永不认输。 “沐姐儿。” “嗯。”温云沐回过脸,面上神情是有些生疏的,看得出来并不喜欢他这么唤她。 “明年开春,你哥哥和我妹妹就要成婚,你我是不是就是一家人了?”离庚白带着人走出了藏书阁,细心地为她拂去头顶的浮灰,“那时候,你是不是就能唤我一声离大哥?” 不远处,蓝色麻衫露出一角。 温云沐偏过头去,低低笑了,道:“离大人不要再打趣我了,我本来也该唤你一声,离大哥的。” 静默的紧张,隐秘的悸动,离庚白觉得自己的心跳,正在失控。 第99章 吃醋 “禀告殿下,二姑娘让查的事情,都已查清,其中如二姑娘所料,在卫大郎之前,其实卫国公还有一子,但母亲病死后,孩子也病死了,就不再提了,这件事跟姑娘说的时候,姑娘问了,当时卫国公家有没有家塾,家塾中有没有一位姓刘的。” 叶垂云微抬眼,不耐烦地蹙眉,“你这般啰嗦,以后是打算去说书吗?” 白虹嘿嘿一笑,语调更加浮夸:“殿下猜怎么着?嘿!真厉害,全中!居然真有个姓刘的,后来卫国公失子,痛苦不堪,刘先生就介绍了这位貌美如花的刘大娘子。” “那就是徐闻的同党了?” “没跑了。” “还有什么反常?” “殿下说的是二姑娘还是事?” 叶垂云一时被噎住了,觉得白虹愈发俏皮起来,之前没入侯府,也是个冷言寡语的,现如今倒是闹腾得很。 叶垂云冷了脸,道:“都有。” “事情还在查,不过二姑娘嘛,还挺忙的,昨日去了凌霜书院,今日去了国公府探病。” “去凌霜书院?” “对啊!” 白虹可是来了劲,把昨日温云沐和离庚白如何畅游凌霜书院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啧啧,离大人啊,和二姑娘共看一本书,凑得那叫一个近,还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不知道聊些什么。” 白虹看看自家殿下的脸色,很好,黑得跟块炭似的。 “昨日我还亲耳听到二姑娘叫离大人做离大哥呢!”白虹再看看叶垂云的脸色,又道:“离大人还送了二姑娘回府。” “而且,俩人还约了去吃鱼!” “二姑娘喜欢满运楼的糖醋鱼。” “白虹。” “什么事,殿下?” “闭嘴,滚出去。” “是!” 刘氏的解药一到,温云秀就见好了,温云沐去探病时,温云秀一身疹子退去,已经能靠坐在床榻边。 “陈氏的侄女被勒死了。” “什么?”温云秀怔愣一瞬,“陈氏不阻止吗?” “我也没想刘氏这么心狠手辣,原以为只会让人赶出去府去,好像是陈氏推了她出来顶罪,说她下毒,刘氏也不敢再追究,只将人勒死了,刘氏罚了陈氏禁足,大概很久都出不来了,而卫大郎又是个花心的,正好借着这个由头,以后再也不去搭理陈氏。” “陈氏是必死的。” “二姐为何这么说?陈氏的娘家也是厉害的。” “厉害有什么用,病死在家里,谁能说什么,卫国公恨她多事,自然不管,刘氏巴不得她死,毕竟她知道太多事了。” 温云沐喂温云秀吃完药,又扶着人躺下了,挨到耳边轻声说:“我怀疑卫大郎和卫三都不是国公爷亲生的,生父另有其人。” “啊?”温云秀腾一下又坐起来,“这,这可不能乱说。” “我只是推测,缺乏实证,所以你快点好起来,在卫府查查当年这些事,而且卫国公之前夭折的孩子,和家塾里姓刘的先生也脱不了干系。” 温云秀极其震惊地看着她,这,这怎么可能?她甚至都不知道卫国公有个孩子夭折了! 望着温云秀不敢置信的表情,温云沐点点头,“事实大约如此,你务必要查清楚。” “还有,这药的解药是掺在补药里的,我已查到药庐所在,等你好了,去探一探。” “嗯。”温云秀挽住温云沐的手,道:“二姐姐,我把这几次的药都做成了无色无味的粉剂,遇水便融,你若需要可以拿一些去,吓唬温云婉。” “药效呢?” “无二致,但每个阶段都需要再投一次,不过没什么损伤,有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自愈了。” “有多少?” “够三五个人的。” “多做些,做个四十三人的分量出来。” “啊?”温云秀一愣,“二姐,你要这么多干嘛?” “当然是谋财害命。” “哦,那姐姐三日后再来。” 温云沐三日后从卫国公府出来时,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门口,门子如释重负,“二姑娘,您总算出来了,殿下等在这里好久了。” 叶垂云一挑帘,十分不耐烦:“上来。” 门子不禁暗叹,温家女可真是厉害,一个庶出嫁入了卫国公府,一个嫡女攀上了皇家贵胄,嗯,也就老三嫁的差点意思。 温云沐在白虹的搀扶下,弱柳扶风一般上了马车,还没坐定就掏出一包药来,丝毫不见外地吩咐着:“本来是要给白虹交给殿下的,殿下既然来了,就直接给你好了。” “这什么东西?” “毒。”温云沐又翻了个单子出来,“这是四十三家的名单,让暗卫把毒下在幼子的水或者饭菜中,第一次下白色纸包,三天后下黄色纸包,再三天后下粉色纸包。” “沐姐儿。”叶垂云一言难尽地看着那名单,“你是在给我叶家半壁江山下毒啊!” “又没有任何毒性,毒不死人,白虹应该都和你说了,徐闻此人很可能是晋王的党羽,手中有这种毒药和解药,这些年来死在这种毒药之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打算放出去云秀中毒的消息,然后你对这些人家投毒,若他们与徐闻有关联,必然会想方设法找徐闻的,好过一家家去查。” 叶垂云听罢嗯了一声,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可这么大规模的投毒,徐闻一定会有所警惕,而且家家户户这样,会令旁人生疑。” “那我就管不着了,让他们狗咬狗呗。” “哎,有桩坏事或可一用。”叶垂云叹了口气,“京郊的几个庄子上,出了瘟疫,消息估计马上就会传到京城来,京城可能会封城一个月,投毒的事,不知所以的人也会觉得可能是染病,明面上至少也遮掩过去了。” “那我哥——”温云沐急道:“西南还传得回消息吗?” “回不来了。”叶垂云道:“我今日就是来通知你这件事的,你放心,我已经把自己的卫队都拨给他了。” “那你?” “我有自保之力,不过就是阿荆和白虹下毒辛苦一些。”叶垂云打趣着,但脸上并没有笑意,漫不经心地问:“你前几日和离庚白去凌霜书院?” “白虹没跟你说渐北道上截杀我和她的,就是徐闻吗?而且有个姓刘的先生,和我娘亲的死脱不了干系,现在也在凌霜书院。” “只说你叫离庚白做离大哥,还约着一起吃鱼。” 温云沐呸了一声,暗骂白虹多嘴。 “你怎么不叫我小叶哥哥?” “你是殿下啊,总不能在人前这么叫你吧?再说了,这吃鱼,诶?怎么到满运楼来了?” “吃鱼啊,糖醋鱼,又甜又醋。”叶垂云似笑非笑,话里有话,“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倒是合我胃口的。” “……” 温云沐一时无言。 第100章 议什么亲 “天呐,你叫殿下什么?小叶哥哥?你们还是三岁孩童吗?” 伴随着延绵不绝的大笑声,温云沐忍了又忍,才没有上去撕了叶辰澜那张嘴,就在他笑得没完没了,而温云沐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看起来心情极其愉悦的叶垂云出声打断了叶辰澜。 “沐姐儿怎么称呼我,是我同她之间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还想笑就出去笑,笑够了再进来。” 虽然话听上去阴阳怪气,但还是有一股开心的意味生生不息地透出来。 “我是替殿下开心啊!” 也是极巧,叶垂云自卫国公府接了温云沐出来,直奔满运楼,刚上了菜碰上叶辰澜也到满运楼来,听闻叶垂云在,便打算毫不客气地蹭饭,推门进来就听到温云沐喊了一声小叶哥哥。 笑得叶辰澜当即就去了半条命。 “相逢不如偶遇,殿下不介意请个客吧?” 叶辰澜一撩衣服坐下来,身边跟着的香倩往边上挪了挪。 这几日京中疯传叶辰澜与香倩曾通宵喝酒论琴,而众人皆知叶辰澜是个断袖,对他与香倩交好一事,也就真认了是红颜知己,而非男女之情。 “你和香倩怎么回事?”果然,叶垂云也好奇,“你不该暴露你们之间的关系。” “没办法的事。”叶辰澜耸耸肩,“离庚白不肯庇护她,而你叔叔那老不死的又非纠缠不清,找了几个人实在吓不退他,只能我自己出面,否则香倩清白不保。” “那也是你叔叔,嘴下积德。” “是啊,既然是叔叔,总不好跟我这个小辈计较。” 叶垂云素来对别人的事并不好奇,但这次抬眼望向香倩,问:“离庚白不庇护你,是怎么回事?” “诶诶诶——”叶辰澜阻止着:“你就别往人心口插刀子了。” 香倩行了个礼,神色平静地道:“恩公说为人一世,应一心一意,不该伤的心不能伤,他帮我,”香倩顿了顿,“他帮我,温二姑娘会误会,他心悦她,便是半点误会也不想有的。” 叶垂云嗯了一声,夹一块筷子鱼给温云沐,问她:“这倒是他的风格,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埋首吃鱼的温云沐被问得懵住了,又回过神来,轻描淡写地回话:“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我无需关心此事。” 叶辰澜拱拱手:“豁达!” 叶垂云的嘴角轻轻扬了一下,与叶辰澜说起了瘟疫一事,本来京郊的庄子已经封锁了,但京兆府办事不力,居然放跑了两个,虽然这几日风平浪静的,可这两个人到现在都没抓到,也不好说是真的会不会把病带进来。 “其实是除掉一些人的好机会。”叶辰澜道,“兵部侍郎刘文元之前被他们参了一本,被皇上禁足,可这两天又翻腾起他老家亲戚强抢民女的事了,看来是要一波一波地置刘文元于死地。” 叶垂云点点头,兵部历来是由掌握着军队的勋爵之家把持,三年前左清泉以文士之身入兵部,晋升极快,若刘文元倒下,接任者便是左清泉。 “这个左清泉,是晋王的人,西北一线的重要关隘总兵都被晋王拿下了,若是再把手伸到这个位置上,就更麻烦了。” 叶垂云点点头。 “陛下虽爱重你,但他现在还在壮年,一直都是隔岸观火,所以趁着这次瘟疫的机会,除掉这些人更稳妥。”叶辰澜把纸递给叶垂云,“你看看。” “知道了,我会看的。”叶垂云正要把纸收回去,被温云沐一把按住了。 “我能看么?” “自然能看,我的东西,你都可以看。”叶垂云说着话,把纸推过去。 叶辰澜闻言啧啧了两声。 “这些人都是晋王一党吗?” “没错。” “这些人有一部分和我给你的名单重合了,先前的毒就别下了,也不用试探,直接按世子说的做吧。” 叶辰澜挑挑眉毛,这感情好啊,温二姑娘想到自己头里去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美貌如斯,做起事来也跟他哥哥一样心狠手辣。 “我知道了。”叶垂云应了一声,看了温云沐身后的白虹一眼,白虹点点头,便算是交代完毕。 “世子,知道瘟疫的症状了吗?” “参与京郊的庄户救治的大夫里,就有我的医官,毒和药已经配好了。” “既然如此,不如就从东华门放出消息吧。”温云沐道:“蒋姐姐的弟弟现在还在东华门值守,瘟疫从东华门爆出来,更合理,明日我就去送毒药,安排事宜。” “好,稍晚送到府上。”叶辰澜不解道:“二姑娘怎么突然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温云沐笑了笑,敷衍道:“哥哥不在,自是要为你们分担一些。” 其实,上一世温徐清死于秋天,在此之前,她要对秦氏收网才安心。 事已论毕,三人闲聊起了家常,叶辰澜问道:“你家三妹的婚事,定到何时了?” “哥哥那边还有一个多月就回来,说好定在哥哥回来后,大概还有两个月吧。” “你家五妹妹出嫁的时候排场就不小,这次嫡女出嫁,应该会更大吧,只是两次都是太后赐婚,你温家也真是爱从太后兜里掏钱。” 听叶辰澜说起这个,叶垂云冷哼了一声,太后掏钱?那个抠门的老太太,还会从自己兜里掏回去的。 “不知道你嫁人是什么盛景,离家那么有钱,你又是嫡长女,陛下太后都会为你添份嫁妆,便是唐王府恨不得都要为你搬空。”叶辰澜狡黠笑道,“我说殿下,趁着这一两年,速速攒些好东西。” 叶垂云扬眉,冷道:“谁说她要嫁到离家,天下没有别的世家了?哥哥娶离家女,妹妹还要嫁离家汉?” “天下是有别的世家,但是像离家这么好的也不多,二姑娘要嫁的自然是掐尖的,这看来看去,还有比离庚白更好的吗?” 叶垂云一时无言,倒是温云沐停了筷子,漱口擦手,道:“未必我非要嫁人?我爹爹都不着急,世子倒替我着急起来了。” “怎么?”叶辰澜靠过来,调侃着:“离庚白不喜欢啊?那这位呢?殿下喜欢不喜欢?” “啪。”一条春卷塞进了叶辰澜的嘴里,叶垂云哼了一声,“我劝你别再说了,再说下去,香倩就要背主了。” 一言既出,温云沐便也抬头看了看香倩,生气虽然谈不上,但神情也有些许郁郁之色。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也是没办法的事。”叶辰澜不依不饶,“不过二姑娘和离庚白走得很近啊,同游凌霜书院,都传遍了。” “哦,过两日我还约了他去湖上泛舟。”温云沐云淡风轻地道:“我还可以随时随地约殿下去逛花市,若是畏惧人言,我也不用活了。” “我这不是替二姑娘担忧议亲的事。” 温云沐撇撇嘴,睇叶垂云一眼,喟叹道:“有这两位爷爷,我还议什么亲,不如剪了头发当姑子,或者——”温云沐说着话,往后一伸手,牵住了白虹,“我和白虹过一辈子。” 白虹退了一步,嫌弃道:“别了,姑娘,我嫌你麻烦。” 叶辰澜终于又忍不住爆出一阵极大的笑声来。 在叶辰澜的大笑声中,叶垂云道:“那就明日安顿好了事,下午去逛花市吧。” “啊?”温云沐迟疑着,“我那是打个比方。” “那你愿意同离大人去泛舟,就不愿意同我去逛花市?既然是打比方,怎么他的是真,我同你更亲近,我的反而是假?”叶垂云望着她,不满道。 温云沐抿抿唇,借口道:“我是怕殿下没时间——” “我对你的时间多得很,倒是你的时间不要总是分给别人,明日我去接你,逛花市,带上我送你的簪。” “好的,殿下,知道了。” 不知怎地,温云沐心中忽如小鹿乱撞。 第101章 生死之间 从东华门传来的第一声惨叫,打破了京中的平静生活。 东华门的值守将官蒋轩被宫中的何医官确定为染上了京郊的疫病,使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毕竟东华门每日进出许多人,值守的将官几乎见过每一个出入的人。 一时间,之前配给病人药方中的药材开始疯涨,而不出两日,渐渐传出了许多人病倒的消息,只是这病又来得奇怪,有些人轻些,有些人重些。 轻些的人,如同得了风寒,快的三四天,慢的十来天,也就逐步痊愈。 重些的人,如京郊症状一样,三五日极快地要了性命。 上到朝廷高管,下到贩夫走卒,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棺材铺和纸货店忙得不可开交。 “姑娘,这些人府里确定都和徐闻有勾连。” 温云沐忙接过信看起来,目光一顿,怎么还有林家? 她忽然想起林家那个多嘴多舌的憨憨幼子:林景云。 “这份名单给殿下,由殿下定夺。” “是。” “还有,怎么现在疫病闹得这么凶了?” “的确是有了,所以现在真真假假掺着,分不清情况。”白虹肃然道:“二姑娘近期不要出门,吃食也要分外注意些,最好接赵姨娘来同住,安全些。” “说的极是。” 白虹一出门,温云沐就遣人去接赵姨娘,赵姨娘在温云沐院中是住惯了的,两人结伴自然开心。 可过了两天后,温云沐这一院子人,连同赵姨娘竟然都病倒了,白虹都没能幸免。 温云沐烧得脸通红,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了一遍似的,俨然回到上一辈子遭罪似的。 “院子里的东西是没问题的。”温云沐虚弱地道:“先发病的是姨娘,定是姨娘那院里被人钻了空子,姨娘可还记得,有什么反常之人吗?” 赵姨娘躺在床上,只有力气移动眼睛,缓了许久方开口说话,“到你院里之前,药堂来送药,来得是个生脸,说是东家配了防疫的药,要亲手交给我,我便去了,想来就是那时出的问题,因为是药堂的人,所以也没有防备。” “只是站着说话倒也不至于这么厉害,姨娘想想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啊!”赵姨娘惊呼一声,“我把防疫的药验完之后,今早煮了,分给院里所有人喝了。” 温云沐闻言出了一声冷汗,身上的烧立即退了三分,她推推坐在自己身边的白虹,道:“这是毒药,太厉害了,是要我们死,毕竟疫病没有这么快,我估计我们也要两天的时间才毒发,你要出去,求助,求助殿下,我们才能活!” “好。”白虹拄着剑,忍住天旋地转,往门外走去,过了好一阵子回来,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不行,门被锁了,外头还有人看着。” “早上夫人说现在疫病重,要各院关门。”赵姨娘艰难地道。 “爹爹呢?” “侯爷去署衙了。” 温侯去署衙,都是住在营中,三五日都不会回来。 “白虹——”温云沐忍着全身疼痛,道:“去把殿下给的解毒丸找出来,分了吃了,能好一点是一点,入夜,我们要想办法出去求救。” 夜深,温云沐蹲在门口,手上拿着一只簪,灵巧地捣鼓着挂在外头的锁。 白虹坐在旁边,低声问:“姑娘在哪学的?” ”在离家闲得无事,离庚白教了几手偷鸡摸狗的学问。” 细微地啪一声,门开了,门口坐着的打盹的两人,没有被惊醒。 温云沐冲白虹点点头,白虹提了一口气,从两人之间掠了过去,滚进了院外的矮花丛里。 到底病得厉害,行动缓慢,还是蹭到了门口值守的男子。 “谁?”男子被带到了衫子,立即警觉地醒了,温云沐低声喝道:“滚开!” “二,二姑娘?”男子磕巴了一下,但随即道:“夫人让锁了所有院门,二姑娘是如何出来的?若院子里要什么东西,告诉我们送来便是了,二姑娘是万万不能出门去的。” 两个脸生的,应该是秦微舒新找来的,也决计不会听她这个二姑娘的话。 另外一人疑惑地看看四周,便往白虹先前去的草丛摸了过去。 温云沐抿着唇,一不做二不休,从背后掏出匕首来的,对准了男子的后心。 匕首一亮,此二人万万就留不得活口了。 温云沐不能让人知道自己会武功,更不能让人知道白虹也会。 温热的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浸湿了温云沐的手,一声短促的喊叫中,说话的男子逐渐没了鼻息,而另外一名摸向草丛的男子,回头时正好看到自己的同伴倒下去,他急忙抽出佩剑,奔着温云沐而去。 此时此刻,温云沐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站都要站不住了,虽然她朦朦胧胧看到寒光袭来,却也没有力气再提起匕首,她双腿不听使唤地瘫倒在地,短暂地失去了神智。 再睁眼时候,时间仿佛过去很长,但又极短。 白虹瘫坐在地上喘气,而身前横着男子的身体,温云沐则感到身上似有千斤重担,一个温软的身子压在自己身上。 ”赵姨娘?” “她受伤了,伤在腿上。”白虹喘口气道。 “你别管了,快去求救。” 见白虹走远了,温云沐挣扎着从自己的身上割下布条,摸出一瓶外伤药,草草为赵姨娘包扎了,喘气喘了许久,才扶着赵姨娘往她院里走。 “姨娘,你撑住,我们要活着,想想云秀,你不能留她一个人孤单在这世上。” “姑娘,是我,是我拖累了你。” “一家人,哪里分谁拖累谁,姨娘,你靠着我,我们走快点。” “好。” 如果府里还有一个地方能出去,那就是赵姨娘院子里的狗洞。 事已至此,她万万不能坐以待毙。 后方,人声窃窃私语,火把影影绰绰。 温云沐把赵姨娘塞进假山里,自己堵在了假山口。 慢慢的,一行人逐渐靠近过来,温云沐强撑着靠在假山石头上,掏出了自己的匕首。 “二姐姐?”有人轻轻地唤,清脆的少年声调。 温徐铭! “二姐姐!我来救你了!” 温云沐咬住唇,没有回应。 有跑步声传来,温云沐攥紧了匕首。 有人在不远处道:“有个婢子跑了。” “出府了吗?” “出了,被她还杀了两个。” “找!” “是。” 脚步声逐渐走远,还有三三两两在花园中敷衍着找人,好几次从假山中掠过,甚至有一人已然停留。 ”假山里也能藏人,进去找找吧。” “找什么找,真找到了怎么办?前头死的两个你没看到吗?何况,二姑娘可不比旁人,真有个意外,侯爷会一查到底的,都是温家的家事,你跟着拼什么命?” “对对对,老天保佑今晚别碰上二姑娘,只要天一亮,换班回营就没我们的事了。” “可不是么!” 原来都是东军的人,想来里面也混着徐闻派来的死士,守院门的两人想必就是,否则这些人,万万不能这般大模大样地进到侯府里来。 既然是东军,侯府必不设防。 支持四弟的人,竟这样多,也离他们这样近了! 看来,是蓄谋,也志在必得。 温云沐摸过去看赵姨娘,又将她的伤口紧了紧,只要熬过这一晚,她们就有救了! 第102章 把沐姐儿请出来 叶垂云站在门口,像一只猛兽。 秦氏抬眼望去,只见他身后站着成平王世子和几个陌生人,黑压压带着百来号盔明甲亮的军士,一片秣兵厉马的肃杀气息,若插个旗,便如战场对垒。 秦氏局促地笑笑,“殿下这是做什么?带着这么多军士,深夜围堵侯府,恐伤了两府和气吧?” “夫人,请在一盏茶内请沐姐儿出来说话,如若不然,我亲自去找。” “殿下,您就算再是皇亲国戚,也没有大半夜要我们家姑娘出来说话的道理。” 见秦微舒为难,冯妈妈大义凛然地挺身而出。 话音刚落,冯妈妈觉得颈上一凉,她忽然惊呼了一声,这才察觉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人搭剑低声道:“无故诽谤殿下,该死!” 秦微舒一下白了脸,她急匆匆地从门前跨步下来,伸手就要来握阿荆的剑,但阿荆哪里容她近身,只是眨眼的功夫,剑入鞘,换了把匕首抵在冯妈妈后心,便是要握,也握不到。 侯府门口,侯爵夫人伤手流血,怎么说,都是自家殿下理亏。 阿荆的匕首见了红,冯妈妈撕心裂肺地喊起来,但刚喊了一声,就被阿荆下掉了下巴,筛糠似的瘫倒在地。 “殿下!殿下!这个刁奴没见过世面,不会说话,冲撞了殿下,殿下看在她年迈可怜的份上,只当是日行一善,饶她一条贱命吧!”秦氏的声音颤抖着,她这一辈子,干的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事,现在真刀真枪,你死我活,令她感到了原始又直接的恐惧。 是猎物面对狩猎者的本能恐惧。 “掌嘴。” “是。” 阿荆掌嘴,不需要那么多花活,一巴掌就把人打得昏死过去,再一巴掌,冯妈妈就吐了血,三四巴掌下去,一口牙已然掉完了。 “好了。”叶垂云抬步,冷冷道:“夫人还要拦吗?” 秦微舒的脊梁骨晃了一下,强撑道:“便是殿下与侯府素有情谊,臣妇也不能容殿下带兵进侯府。” “好。” 叶垂云抬手,一行兵丁哗啦一声,拔刀在手,齐齐跨前一步,逼上了侯府的白玉台阶。 站在叶垂云身后的叶辰澜,越众而出,朗声道:“今夜有人在唐王府行刺不遂,逃至侯府,为了侯府的安全,请夫人与众姑娘、公子移步他处,勿耽误了搜捕。” “搜!”叶辰澜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涌向温府大门,甚至冲出好些女婢子,把挡在侯府门前的秦微舒、冯妈妈等人,连拉带扯地搡进了侯府门前停着的一溜马车上。 此时此刻,大门忽然开了,走出一个高瘦的人影来。 “哎呦,四公子。”叶辰澜笑着走过来,一把揽住了温徐铭,先声夺人,“看到你没事可太好了,你知道吗?你家进贼了。” “我听着吵吵闹闹的,怎么就进贼了呢?” “是啊,刚在唐王府行刺的几个人,逃窜到你家里了。” 温徐铭挑着眉毛,一脸震惊之色,“什么?” 说着话,温徐铭退到门边,道:“我小厮来报说门口闹起来了,竟然是这样的大事,那你们快进去找找。” 叶辰澜深深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来啊,进去搜!” “我母亲毕竟是妇人,今夜受惊吓不少,我先带她和姐姐们去找父亲。”温徐铭道,“我先去请两位姐姐出来,毕竟内院之处,多有不便。” “也好,你们几个,跟管家去请三姑娘,四公子,我同你去请二姑娘。”叶辰澜伸手做请,温徐铭愣了一下,他又笑着道:“嗨,殿下的心事,难道温家弟弟还不晓得?出了这等事,自然第一时间是惦记着二姑娘的。” “那是,那是。”温徐铭道:“那我带世子过去。” 叶辰澜虽说不是第一次来温府,但是第一次来内院,曲水亭台,遍植花木,夜深之时,影影绰绰,似有十面埋伏之相,但在曲折幽径的岔口,总有手执火把的护院家将往来巡逻。 “府里防卫真是极其严密。” “往日也不这样,现在不是疫病四起,母亲今早封了院,怕有人浑水摸鱼,便让父亲把身边的卫队调回府里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看佩刀,都是东军的形制。” “世子慧眼,这边走,二姐姐的院子就在前头了。” “公子,公子!” 走了两步,连滚带爬来一个小厮,脸色煞白地道:“公子快去看看,出事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温徐铭训斥道:“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怕成这样子?” “二姑娘,二姑娘院门口躺着两个,两个死人啊!”小厮结结巴巴地道。 “什么?!”温徐铭闻言,立即将人推到一边,快步而走,而叶辰澜比他更快,带着身后数人竟是奔跑起来,直到尸首看罢,温徐铭才气喘吁吁地跟上来。 “这,这是今早来的府里的,说是我父亲身边的亲卫派来的,怎么——” “被人用匕首杀了。”叶辰澜跨过尸首进院去,吩咐道:“不要惊动人,看看什么情况,遇到二姑娘就立即来报。“ 众人应了一声,分头进院中各屋查看,而叶辰澜径直往闺房而去。 温徐铭立即跟了上去,进屋之前先喊着:“二姐姐!二姐姐!” 叶辰澜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声二姐姐,忽然收住了脚,他大有深意地看了温徐铭一眼,反倒退后了一步。 叶辰澜笑道:“我毕竟是外男,再紧急也不敢坏了二姑娘的名声,四公子上前叫门吧,若是叫不开,你先进,我们再进。” 温徐铭的目色一沉,随即笑道,”世子说的是。“ 温徐铭站在门口,将手贴在门上,道:“二姐姐,我和成平王世子一起进来了。” 门被推开了,屋里黑漆漆的。 叶辰澜挥挥手,带着火把的士兵一拥而入,他扬声道:“温二姑娘,殿下派我来接你了。” 屋中依旧寂静无声,有人从内室奔出,低声道:“禀世子,人在内室,看着像病了。” “都退出去,找大夫来。” “是。” 温徐铭还没来得及进内室看一眼,就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背着药箱,身手灵巧地从门外奔进来,往内室去了。 叶辰澜面沉如水,神色严肃,“四公子,让人都回避,二姑娘怕是染上疫病了!” “啊?”温徐铭心急如焚地道:“那,那我二姐姐该怎么办啊?” “自然由殿下同温侯定夺,你也看到了,先有刺客杀了二姑娘门口的守卫,现在二姑娘又染了疫病,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且先回避吧。” “好好。”温徐铭一边走着,一边往内室看去,然而叶辰澜有意无意地动了下身子,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已经通知侯爷了,现在侯爷应该在东军署衙等着各位了。”叶辰澜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我派人护送四公子出去。” “多谢世子。” “不谢。” 第103章 你们是为难我老道 “怎么样?” “如世子所料,是毒不是病。”大夫低声道:“这院子里的人都中了毒,与白虹姑娘的毒性一致。” “可要命?” “再晚一天,神仙难救。” “现在呢?” “亦十分凶险,好在姑娘服下过解毒的药品,已抑制毒性,现在我需要施针,并且需要这些药材。” “你放手做便是。”叶辰澜道:“天一亮,何医官也会来,到时亦有助力。” “那太好了。” 大夫去施针了,叶辰澜这才转过脸,望向立在窗前一夜的叶垂云。 本来想要埋怨几句,话到嘴边突然又说不出来。 他同他自小相识,未曾见过他如此失态。 三更半夜,白虹重伤而至,刚说了一句话:“快救二姑娘,中毒。”就喷血倒地,唐王府的大夫一验,说出中毒二字时,叶辰澜察觉到叶垂云轻微地晃了一下。 他冷静地吩咐着阿荆:“点好五十人,去侯府。” 叶辰澜拦住了,“你这是做什么,强闯侯府,太过骇人听闻,便是温侯替你遮掩,参你的折子也拦不住!” “少废话。”叶垂云一把推开他,叶辰澜与他如此熟络,竟不知他手力巨大,一掌被他推得飞了出去。 “阿荆,你带人进府,我先去进去找人。” 叶辰澜闻听此言,立即冲上去,抱住了叶垂云的腰。 “你就给我一盏茶的功夫,我让你们所有人都进去,你便是进去了,侯府那么大,二姑娘若动不了,你一个人找太费工夫,我们这么些人都进去,也能找快点。” “好,阿荆,再点五十人。” 叶辰澜只觉得无语,一百人,这是去攻打侯府吗? 他这辈子,压根就没想到会在叶垂云身上看到失了智的一天。 果然,智者不入爱河,当真是愚者常有爱。 “殿下。” 叶辰澜走过来,站定在叶垂云身边,劝道:“熬了一夜,去歇一会吧,侯爷派过来的人已经来了,可以接手照顾温二姑娘,我们毕竟是外人——” “你是外人,我不是。” 叶辰澜叹了一声,目光不禁停留在叶垂云紧握的右手上。 昨夜,温云沐便是握着这只手昏过去的。 叶辰澜没想到自己能这么顺利地找到温云沐,从看到门口那两具尸体,他的心似乎被悬在了城墙上。 门前两个死人,而温云沐又是个中了毒的,简直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凶多吉少。 偏生温徐铭还在门口刻意地表演愈发,更让叶辰澜心底发虚。 若今日温云沐没了性命,门口那个阎王,不知道能不能放过这些人的性命。 叶辰澜连怎么劝叶垂云的话都想好了,他甚至天马行空地想着,叶垂云身上系着的可是几个大家族的身家性命,真犯了浑把秦氏和一双儿女给杀了,那跟随他的这些人,不知道现在投晋王还来不来得及? 谢天谢地,温云沐好端端地在内室坐着。 好端端——至少全手全脚。 还没等叶辰澜上前确认是死是活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身边刮了一阵风。 接着,内室中就站了个人,人是站在温云沐身后的,两个指头搭在她脖颈上按了按,而后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此时,一屋子灯火被纷纷点亮,叶辰澜看到叶垂云像是抱着一尊名贵脆弱的瓷器似的,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了床上,而堂堂皇子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半跪在了绣榻前,粉色的幔帐里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叶垂云的右手。 叶辰澜离得近,他听到温云沐低声道:“你,你来了,太好了。” 话落,手松开了,叶辰澜又一次见叶垂云轻微地晃了一下。 于是,叶辰澜大喊着:“大夫!” 兵荒马乱一夜,从阎王手里抢命,终于在旭日东升时,数十人性命无忧。 “死在门口的两个人,什么跟脚?” “温侯的亲卫来辨认了,不是东军的人。” “哼,若无内线,不是东军的人怎么混的进来,还站在沐姐儿门口。” 叶辰澜压低声音,道:”白虹醒了,说一个是她杀的,一个是温二姑娘杀的。” 叶辰澜忍不住大赞自己聪明,昨夜把两个死人栽在了莫须有的刺客身上,替温云沐挡了罪名。 “尸体留下了?” “扣下了,让人去验尸了。” 两人说着话,阿荆急匆匆来禀事,叶垂云面色愈冷,待阿荆走了,回身道:“昨夜在侯府值守的人,全死了,都是报的疫病,温侯知道消息的时候,人已经拉去乱葬岗子烧了,拣了些没烧化的骨头,有砍伤。” “杀人灭口,这么快!” “是。” “岂不是没了实证,不了了之?” “是。” “他们为什么要突然置二姑娘于死地?” “那必然是沐姐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被他们察觉了。” “那只能等二姑娘醒来再说。” “准备一下,带着沐姐儿和赵姨娘去青云观。” “啊?” 叶辰澜为难道,“殿下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啊,去青云观干嘛?难道烧香磕头能把二姑娘的毒解了?” “这里不安全,难道你有更好地安置她的地方吗?何况,说不定在青云观,另有奇遇,你派人去请离庚白,让他立即去青云观安排。” “是。” 青云观可是不得了了,烧香许愿,卜卦算命的能耐上,又加了一条:有位神医圣手,看病施药。 飘云子叉着腰,看着满院子的皇亲权贵,好脸都没给一个,”你们是不是来给道爷找事的?” 离庚白清清嗓子,“师叔,二姑娘只是暂住几日,好了就走。” “你们一个王爷,一个侍郎,还有一个世子,哪一个的府邸不是住着百来号人,反倒住不下一个姑娘,要到我这小小道观来?” “事出突然,事关二姑娘名节,不得不来此叨扰,扰了贵处的清静,定少不了香案前的供奉,只盼道长能收留暂住——” “殿下。”飘云子打断了叶垂云的话,“我倒不是缺你那些香火钱,当然有了更好,只是你为了抬二姑娘上山,放出话去说我观里有个治疫病的神医,还要施药,我上哪去找神医——” “神医在这呢!”叶辰澜忙往门外一指,飘云子打眼一瞧,都看乐了,院子里站着四五个道士打扮的人,“这都是我府里的大夫,之前在京郊疫病的庄子上帮过忙,看病开方煎药都不需要观里操心,而且这次施的药,由成平王府供着,要多少有多少,青云观还能挣到一个好口碑,道长何乐而不为呢?” 飘云子顿时觉得,和这群老奸巨猾,全身上下长满心眼的权贵比起来,他一把年纪堪称单纯。 “行吧行吧,挨着竹林的三间屋,请各位自便。”飘云子敷衍着:“话先说在前头,那屋子可有点破,比不得各位府里——” “师叔,我已经派人去收拾了。” 飘云子白了离庚白一眼,呸道:“吃里扒外,那还跟我说什么啊?你们自己安排吧!” 话落,飘云子悻悻而去。 叶垂云食指微点桌面,抬眼望向离庚白,道:“你和沐姐儿之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现在有人要她的命。” 离庚白的眉间骤然收紧,呼吸也变得轻缓而克制,他道:“我们在查徐闻,但自问没有露出任何马脚,至于他如何知道,我实在不清楚。” 叶辰澜亦困惑,道:“若,此事与徐闻无关呢?” 叶垂云的目光变得锐利,投向了桌上蔓延而开的水渍,冷冷地道:“那就引蛇出洞,试一试吧。” 第104章 你不要死 夜深了,徐闻盘腿坐在榻上,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他冷冷注视着徐闻,道:“唐王赶到,功亏一篑。” “他还有余力顾及温云沐,着实是出乎意料。” 常年交手,对叶垂云身边的暗卫数量变动,总会有所察觉,第一次减少,是温徐清不在京城时,这一次温徐清二出京城,果然暗卫少了一大半。 一个多月来,日日夜夜刺杀就没有断过。 男子道:“昨日他不是去了城郊吗?” “但他的确是从唐王府赶来的,说明我们的人掌握的都是假象。” “那就是说,他早知道我们的人都是谁。” “没错,若不是这次情急之下,他径直从唐王府出来,我们还意识不到他已然察觉了暗桩。” 徐闻思索片刻又道:“这样也好,既然暗桩已经暴漏了,再换些人,而且这位温二姑娘,也不是整日都和叶垂云厮混在一起,有的是机会。” “我们下手在即,要在下手之前除掉她,免得留她到后面,做些鱼死网破的事。” “嗯,老夫也这么想。” “她如今在青云观养伤。” 徐闻扬眉,“为何在青云观?” “担心侯府不安全,再去哪里,都会有人说嘴,想这一处,是高招,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既然是在青云观,或可一试。” “正是。” 温云沐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梦里她站在迷雾中,前面有个穿白色衫子的人奔跑着,她环顾四下,看不清一草一木,便跟着那人也跑起来,一直追逐了许久,对方终于停下来。 温云沐慢慢走上前去,她拍拍对方的肩膀,那人便回过头来,温云沐退后一步,惊惧喊着:“卢家安!” “是我,温二姑娘,我们又重逢了!”卢家安狰狞笑着,步步紧逼,他抬起自己的手,道:“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是三颗怒目圆睁的头颅。 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叶垂云。 脖颈的断处那么整齐,血淋淋的,淅淅沥沥的血全淋在她手上。 温云沐眨眨眼,卢家安不见了,她觉得怀里一阵温热,赫然低头。 三颗头颅正被她抱在怀里,和她脸对脸,眼对眼地看着彼此。 温云沐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一身大汗地自梦中醒来。 “怎么了?” 手被人握住了,她抬头看着,有人挑了帘子,温柔捋过她汗湿的额发,轻声道:“没事了,不怕,我在。” 温云沐望着叶垂云俊朗的脸,忽然就摆脱了睡梦中的恐惧,安定下来,她喘匀了气,慢慢移动身子坐起来,道:“你守了我许久吗?” 叶垂云没有回答,只道:“你没事就好,这次实在是太危险了。” “嗯,我没事了。”温云沐下意识往身后摸了一下,发觉自己常用的枕头不在,于是将周遭打量一番,“这是哪儿?” “青云观。”叶垂云伸手接过叶辰澜端来的药,“你家危机四伏,实在不敢再让你待在那儿。” 温云沐接过药碗喝了,正要说话,却听有人咋咋呼呼地道:“哇,你不知道唐王殿下有多么威风,为了你差点踏平整个侯府,当晚稳住病情后,就抬着你上了青云观,你昏迷了三天,他衣不解带地在这熬了三天。” 叶辰澜啧啧称奇,“简直比我府里那只鹰还能熬。” 温云沐从药碗边缘去看叶垂云,只见他神色平淡,一如往常似的,“你不要听他瞎说,我当然不能让你出任何事。” “嗯。”温云沐把碗递了过去,先前想说的话又咽下了。 “你府里,想杀你的是谁?” 温云沐沉吟一下,此事牵扯甚大,便是叶垂云,她也不想说。 “应该是秦氏吧。”她搪塞着。 “二姑娘,你怎么在你房间里啊?我带人进去的时候,还想着你是不是逃去哪里了?”叶辰澜插着话。 温云沐原本也是想逃的,打算从赵姨娘的院子狗洞里爬出去,但一是实在没有那个力气带着两个人逃跑,二是满院子都是搜捕的人,想跑也跑不出去。 而她的院子,定然是第一时间就搜过了的,那么大的地方,找个暗处躲起来,也不一定会被人找到。 ”其实你到的时候,我也刚刚回去,前脚把赵姨娘扶着坐下,后脚就听到外头有了动静,我原想是有人冒充我四弟,要骗我开门,那会子握着匕首站在门边,想拼个鱼死网破,可后来听说和你一起来了,这应该是做不得假,才收了匕首。” 果然。 叶辰澜有些后怕,正是温徐铭的那一番门前做作,才令他警醒,让温徐铭先进去,若是真的他在前,温徐铭在后,那温云沐的匕首,定然是要扎在自己身上的。 温家,姐弟不睦,他的推测是真的,不然一个当二姐的,为什么这么提防自己的弟弟。 至于温云沐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弟弟动刀子,那里面的缘由可就令人浮想联翩了。 甚至,她竟然在叶垂云面前,轻轻揭过了此事,好一个“冒充”! 温云沐不说,叶辰澜也不多嘴,便由着叶垂云往下问,“秦氏为什么要这么着急杀掉你,宁可冒着如此大的风险。” 温云沐摇摇头,对于这件事,她也很困惑。 “我方才问了离庚白,他也毫无头绪。”叶垂云递过药碗,轻轻扶着温云沐躺下,叶辰澜极有眼力,端着药碗出去时,还虚掩上了门。 “若真如你所说,是徐闻干的,那他不会错过你在青云观养病的机会,我已经设好埋伏,明日留叶辰澜和离庚白在观里照顾你,他们知道叶辰澜的拳脚功夫稀疏平常,但离庚白却是一只奇兵,他向来以文官示人,没人知道他身手了得,有他在,我放心些。” “那你呢?” “我白天入城,待夜了再出来。” 温云沐迟疑一下,从青云观回京城要一个时辰,再来又是一个时辰,他又三日未睡,为了她如此奔波—— “既然都安排妥当了,就别来了,这边有人,你回去歇歇。” 叶垂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道:“我放心离庚白的身手可以保护你,但我不放心别的。” 别的?两人自然是心知肚明。 温云沐面上一红,低声道:“没有别的。” 叶垂云回嘴亦快,“你没有,并不是他没有。” 扶着人躺下来,叶垂云又在床边坐下,“你再睡会,我守着你,不会再做噩梦。” 想起那个噩梦,温云沐心有余悸。 “便是卢家安再如何险恶,有我在,他也不敢再入你的梦了。” 定然,是她方才梦中大喊了出来,温云沐不安地道:“我还说了什么?” “让你父亲,你哥哥,还有我,都不要死。” 一语毕,不知怎地,温云沐竟然眼眶一酸,无声地哭了出来。 叶垂云沉默着,只轻轻抹掉她眼角的泪水,道:“我不死,也不让他们死,你放心。” 门外,叶辰澜叹一声,对身畔的离庚白道:“离大人,你这是图什么,他和她羁绊至深,你混在其中,只会伤怀。” 离庚白淡淡笑笑,“我与香倩羁绊至深,那世子又混在其中做什么?” 叶辰澜呸了一声,“我是断袖!断袖!” 离庚白扬眉,“是不是的,也就只有世子晓得,不是么?” 第105章 堵截徐闻 夜半,温云沐躺在隔壁,听到屋里乒乒乓乓地打起来了,而且打得架势延绵不绝,一点也没个干净利索的劲头。 若是离庚白,应该不至于。 大概率可能是叶辰澜,伪装成自己躺在床上,功夫不佳,才边打边跑,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殿下,徐闻出来了。” 竹林里,阿荆伴着叶垂云躲在暗处,正在等待机会,伺机而动。 今日之局,就是为徐闻而设,逮着一两个探子,与大局并无影响,可若是徐闻入套,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杀二姑娘之心,竟如此坚决,不惜亲自以身犯险。”阿荆低声叹着。 院子里,假扮成温云沐的叶辰澜一撩长发,披头散发地踢了一脚刺客,“你挺能打是不是?” 刺客被堵上了嘴,一个腰插双斧的方脸汉子压着他跪在地上,看着竟然杀错了人,气得就要冲上来,而那汉子心狠手辣,当即就砍断了刺客两条腿,看得叶辰澜呲牙咧嘴,不忍直视。 阿荆有心说韩阳是个狠手,但瞧着殿下面色肃然,便没敢再做声。 “来了。” 常年游走于死亡边缘,叶垂云对危险有着本能的直觉。 夜里,两道寒光而至,韩阳护着叶辰澜翻滚出去,再回头时听到闷哼一声,抓住的活口已是死了。 黑衣人没有停留,一脚踹开中间屋子的房门,他所料不错,温云沐正被安置在这里,而房梁上,蹲着手持长剑的离庚白。 来人几个起跃,来到床前,长刀当下就斩了下去,电光火石之间,被离庚白架住了,两人你来往我,打得有来有回。 而身后,有人将一双斧头舞得虎虎生风,断了他的去路。 徐闻知道,今日人家设好了套,等的就是他。 叶垂云、叶辰澜身边,何时有了这样一位用斧的高手?昨日看着他,不过是叶辰澜带上山的碾药小厮罢了。 而离庚白,徐闻气得想要吐血,一个文官,如此深藏不露,功夫高深,杀招老道,可想而知,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 一前一后夹击下,还想再取温云沐的性命,无疑痴人说梦。 徐闻见状不妙,立即转身而走,他射出两枚袖箭,直奔温云沐而去,果然离庚白撤走回防,而徐闻拼着斧子从肩膀削过的伤,一脚将那汉子踢了出去。 转眼之间,徐闻已摆脱两人,奔到院中,眼看就要没入竹林而去。 此时,一道剑意,将徐闻逼回院中。 徐闻望着从竹林一跃而出的青年,那是叶垂云的贴身侍卫,武功极其高强,他将目光投向黑漆漆的竹林里,徐闻知道,叶垂云就在那里。 白日暗巷,他安排人刺杀叶垂云,并且确定伤到了他。 不成想,叶垂云带着那般严重的伤口,居然快马加鞭地还赶回青云观来。 徐闻不禁嗤笑道:“殿下竟是个多情种子。” 阿荆气不打一处来,呸了一声,“留下命吧,废什么话!” 三人夹击之下,徐闻不是对手,但他素来都是不服输的性子,战到了最后一刻,离庚白一脚踹在他胸口上,呕出一口血后,被阿荆卸了下巴,压在当地。 夜风中,面上一阵凉,叶垂云伸手撕了他的面具。 那么重的伤,叶垂云站得倒是稳。 “你是谁?”叶垂云冷冷问。 徐闻并不答话,但是一支火把极快地跑进来,举火把的是个穿麻衫的道士,慌慌张张地问:“出什么事了,怎么了,怎么了?” 素来不拘小节的飘云子只穿着一只鞋,一边喘一边道:“各位贵人都没事吧?可别在我这磕着碰着的,我也担待不起,咦——”他绕着徐闻转一圈,“这不是凌霜书院的徐闻徐先生吗?” 飘云子推开阿荆,“哎呀,误会吧?他一个教书先生,又有学问,不要这么扭着他的胳膊,有辱斯文。” 真是绝处逢生! 徐闻一把捏住飘云子的喉咙,道:“都走开,想要他的命,就让我走,飘云子可是连陛下都倚重的人,殿下不会不知道吧?” 叶垂云冷笑,“你杀了他便是,横竖人是你杀的,不是我杀的。” “道长,听到了吗?殿下要你死。” 飘云子被他捏得双眼发黑,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徐闻,你跑不脱。”叶垂云笃定地道。 “跑不跑的脱,得看我的本事。”徐闻拖着飘云子,逐步往竹林深处退去,而阿荆如影随形,伺机而动,令他无法全力逃脱。 徐闻松了松捏住飘云子脖子的手,飘云子马上高呼起来,“殿下,殿下,你让他走,换老道一命,老道有用得很,以后你想做什么,老道都能帮你做,宫里的贵人们最听老道的话,殿下你行行好,咳咳咳——” 叶垂云沉默着,挥挥手,阿荆慢慢停下脚步,退开了。 “道爷,谢谢你救徐某一命!”徐闻单手用力,就要打昏飘云子时,忽感腹中一凉,闪着寒光的剑尖在身前露出两寸来长,徐闻在剑抽出的一刹那,陡然回脸,就见离庚白如鬼魅一般,不知何时竟绕了过来。 徐闻不敢恋战,将飘云子当肉垫似的,扔给了离庚白,自己一跃而去,隐入了黑暗。 “师叔,没事吧。”离庚白扶住飘云子,飘云子推开他的手,活动了自己的脖子,低声骂着:“他娘的,要不是你求我,我还能被他捏着脖子?说出去真是丢人。” 离庚白露出两个酒窝,笑道:“下次定给你一个一展雄风的机会。” 几人缓缓走回院中,叶辰澜正要骂骂咧咧,叶垂云忽道:“找大夫来,隔壁屋子腾个床出来,我——”话没说完,人踉跄一下,栽在了阿荆怀里。 离庚白立即伸手,同阿荆一起架住了他,低声道:“什么情况?” “殿下中了一剑。” “怎么能中剑?” “对方启用了新的暗桩,为了骗他们上钩,殿下当着暗桩的面,故意被人捅了一剑。” 离庚白顿时心下明了,若不是确定叶垂云受伤,需要更多的人手保护,他们自然不敢对温云沐动手,生怕阿荆等人留在此处,他们不能一击得手。 叶垂云正是用自己的伤做饵,让徐闻轻敌上钩。 “快,扶进去。”叶辰澜转头去找大夫,被叶垂云拉住了,警告道:“小心说话,不要让沐姐儿察觉了。” “知道了。”叶辰澜难得正经起来。 离庚白望着他,忽然觉得若是自己真输给了他,也不冤。 第106章 凌霜书院院主 徐闻被抓捕的消息,震惊了太多人。 已赋闲许久的凌霜书院老院主不得不重新回到书院操持事务,面对如此丑闻,院内学子人心惶惶,不出三天,门槛都被人踏破了。 陈林面沉如水,道:“这位是成平王世子,徐闻指使人刺杀唐王殿下一事,由世子负责追凶,今日只是问询,院主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万不能隐瞒。” 老院主只知徐闻杀害平靖侯府嫡女未遂一事,却不知竟还指使人刺杀唐王,不由紧张起来,见世子亲来,愈发手足无措,七老八十的人要颤颤巍巍行礼,被叶辰澜托住了,叶辰澜道:“殿下知道此事与凌霜书院无关,我这次前来也只是询问院主,徐闻是如何到凌霜书院的?” 老院主欲哭无泪。 徐闻在年轻时,也算是一代名士,因此他找到凌霜书院落脚的时候,老院主压根没有表示拒绝。 “后来——”老院主欲言又止,见陈林抬眼,硬生生将舌头转个弯,道:我上年纪,精力不济,而他常年在书院,又与京中权贵交好,我索性就将一应事务交给他打理,没想到啊!他竟然包藏祸心。” 老院主嗟叹着,叶辰澜却不接茬,又问:“据说徐闻喜好读书,尤其喜爱在书院的环山楼流连,是吗?” 老院主点点头。 叶辰澜道:“既是如此,那就请院主带我去看看,陈大人舟车劳顿,且在此等候吧。” 陈林忙跟着起身,“下官——” 叶辰澜微微垂眼,冷冷睇过去,倒是吓得陈林立即噤声,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再坚持跟着。 叶辰澜听出老院主有隐瞒之词,按照温云沐之前所言,陈林与秦氏勾连,想必也与徐闻有些瓜葛。 “如今陈林不在,院主有话可尽言。” 老院主叹口气,犹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都是些没有实证的事。” “说来听听。” “当年徐闻自玢州来,拿的是我一位朋友亲笔所写的推荐书信,我不疑有他,便留住了其人,后来又有一位刘先生来投,我就觉得奇怪,这位先生热衷去权贵之家做先生,但总是去个一年多又回来,我好奇问过徐闻,他说是他玢州的老乡,我便写信去向那位朋友询问。” 老院主喘气愈重,叶辰澜便将脚步放缓。 “我那位朋友说,这个姓刘的,在玢州闹出一桩丑闻来,和人家深宅大院里的夫人纠缠不清,被主家赶了出来,还说徐闻昔日在秦府也有一些风言风语,但没有实证的,而且先相国还推荐徐闻去了别处任职,想来不是真的。” 院主停下脚步,道:“若说徐闻有什么反常的,也就只有这一桩传言,后来秦家姑娘嫁入了平靖侯府,也常来书院,但都是正经交往,所以我想着,大概也是以讹传讹。” “既然不是院主胡诌,为何不愿当着陈大人的面说?” 老院主沉吟许久,走到环山楼一处僻静处,方道:“陈大人,是从凌霜书院考取的进士。” 叶辰澜点点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于是他奇道:“那不是应该与院主更加亲近吗?” ”的确是更加亲近的,可是世子也应该知道,就是因为亲近才知道得更多。” 凌霜书院的学子不是名门显贵,家中也都是没有功名的白身,便是有钱,地位也不高,在官场上,无家族倚靠,更是无人提携。 于是,这些学子就迫切地想要投靠一些权贵势力,从而在考中之后,才不至于去坐冷板凳,未来升迁有望。 与此同时,京中权贵亦需要结党巩固自己的势力,两边算是瞌睡遇到枕头,一拍即合。 “世上哪有那么多有风骨之人,多都是蝇营狗苟之辈,京里那么多书院,凌霜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反而被这么多人捐钱捐物,也有这个原因在,助学之事都是内眷打理,旁人自然也想不到是结党营私,所以每次科考之时,那些大热的学子,其实早就被人预定好了。” “可主考官未定,怎定师承?” “世子,你的出身自然决定着别人只需要攀附你,而你却不懂攀附一道,若是有更大的势力能助你平步青云,那老师也是可以出卖的。” “陈林投靠的是谁?” “林太常。” 什么? 这是一个叶辰澜想破头也不可能想到的人。 林太常?林太后的弟弟,唐王殿下的盟友? “林太常认下了温侯的庶女做义女,原本应该是两府极好的,那么陈林也应该照拂侯府才是,而他与徐闻关系极佳,可徐闻却刺杀殿下与温侯嫡女,所以老朽怎么也不想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那时才未敢当着陈林的面,把徐闻的事说出来。” 果然老而不死为贼,贼精贼精的,这位老院主分明对一切都了然于心,却还扮猪吃老虎。 “世子。”老院主站在环山楼门口,立即有人地上木匣来,“这是徐闻在环山楼看过的所有书里最常看的两本。\" “两本?” 叶辰澜打开木盒,赫然只有一本。 “另外一本呢?” “离庚白大人、温二姑娘常在夜里出入书院,那一本《金石录》的原本已经被离大人取走了,架子上摆的那一本仿品亦被徐闻取走,所以老朽手上只有这一本。”老院主道:“其余的书,老朽已经命人搬上世子的马车了,老朽知道的,已全部和盘托出,还望世子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日后若殿下需要,凌霜书院愿效犬马之劳。” “凌霜书院?是你一人还是众人?” 老院主笑容可掬,“天下学子当然是要抢着当天子门生的,老朽为他们谋一条好路,日后还少不得谢谢我。” 叶辰澜笑笑,“那院主也不要两边下注,免得竹篮打水一场。” “非也非也。”老院主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只看殿下能容忍离大人同他争一个女子,还重用于他,便知殿下器量非常人所及,慧眼识人,知人善用,正是贤明之相。” 叶辰澜停下脚步,仿佛是被勾起了兴头一般,“院主说,离大人和温二姑娘常来?” “是,经常夜里来趴徐闻的墙头,之前还带着温五姑娘去探了药庐——” “哦,好了,院主就送到这里吧。” 什么药庐啊,温五姑娘啊,显然温云沐还干着自己不知道的事,谁知道叶垂云是否知晓,若叶垂云都不知道,那自己也还是不知道为佳。 “世子。” “院主请讲。” “若世子追捕徐闻无果,可以去东寺大街一家叫钱五的狗肉铺子去看看。” 叶辰澜心中一震,深施一礼,“谢先生赐教。” 第107章 林景云是谁的孩子? “林太常?” 温云沐听到这三个字,仿佛吃了大力金刚丸,一下就从病榻上惊坐而起。 叶垂云端着药碗,腾出一只手,一指头将她又戳了回去。 “躺好,喝药。” “哦。” 这几日叶垂云似乎是闲的没事干,日日都耗在青云观,比白虹更像个贴身丫鬟,日也陪夜也陪。 温云沐委婉地道:“殿下可以找两个婢子来——” 叶垂云抬眼,反问:“找谁,你的人全都被封在了院里,都是病人,谁伺候谁?” “那可以从你府里,或者阿荆——” 碍于叶垂云飞刀似的眼神,温云沐把后半句话咽下去。 坏处是不方便,好处是可以随时听到最新的消息。 比如,陈林的背后竟然站着林家。 温云沐说起之前秦氏构陷赵姨娘和温云秀的案子,当时也是陈林利用权势在案情未查清时,就将赵姨娘下了狱,若不是叶垂云出手相助,那次温云沐几乎要回不来了。 难道说,太后示好叶垂云,只是假意迷惑? 比起叶辰澜和叶垂云,温云沐又多了几分顾虑,她想起林家的幼子林景云,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林太常的孩子,还是说,也是要占巢的鸠? “此事甚是蹊跷。”叶辰澜想不明白,太后是旗帜鲜明地支持叶垂云的,林太常大张旗鼓认了温云秀做义女,便是林家的投名状,明明白白和晋王做了切割。 陈林若是由林家支持,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切。 而且,陈林与秦氏勾结在前,林家投诚在后,难道说林家反水,而陈林却还是暗中投了晋王? ”陈林之前怎么样,并不能说明什么,关键是之后怎么样。” 叶垂云将药碗放在桌上,伸手递了颗话梅给温云沐,伺候得又细致又自然,但正事也没落下,“追捕徐闻,陈林表现得如何?” “这么久都没找到人,我们的眼线也被杀了,我们都找不到,陈林找不到也正常,并不能说明他有问题。” 听到这里,叶垂云虽然不动声色,但温云沐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快。 之前故意放徐闻一马,当然是想把徐闻放出去做饵,结果鱼还没上钩,饵已经不见了。 “院主倒是提供了一个地方,我打算——” “让阿荆去。”叶垂云冷冷打断了他,“你的人不中用。” “是。” “世子,当日我让阿荆投毒,让那些与徐闻有关联的人自己浮出水面,其中就有林夫人,她曾经来找过徐闻,可那时候林家已经结束对凌霜书院的捐助了。” “你的意思是,林夫人私下和徐闻有交集?” “对,若是寻常捐助,由内眷打理,林太常不知情也理所应当,可如若像院主所说,是结党,那么林太常岂会不知?何况在林家认云秀为义女的时候,林家就结束了捐助,说明林太常已经放弃了之前为晋王所培养的棋子,照理说,结束捐助,内眷就没有什么理由与徐闻往来了,而林夫人还来找徐闻,说明他们之间有未了之事。” 温云沐边思考边道:“以秦氏、刘氏为例,徐闻通过给她们毒药来到达控制内宅的目的,那么林夫人很可能也是这种情况,搞不好林夫人也有把柄被徐闻握在手上,林太常与他们突然割席,导致林夫人难以脱身,所以——” “林家其实并不知道有一条毒蛇,盘踞在他们院中。”叶垂云接口道。 “是。” 叶垂云挥挥手打发叶辰澜出去,把温云沐扶着躺下,天太热,为她换了条薄被,他细致地把被子盖在温云沐腰间,拉平了,甚至连个褶子都没有。 “你早知道林家有问题,为什么不说,只让白虹送名单给我?” 温云沐欲言又止,毕竟事关林家隐私。 “沐姐儿,林家的事不能不处理,我不能容许我的船上有漏水的洞,否则我们一船人都有危险。” 上一世,她自己便是最大的漏洞,船沉身死,都是因她而起。 “徐闻与秦氏、刘氏都有私情,按世子说的,姓刘的先生和徐闻是一伙的,也有风流官司,所以他们这种不要脸的做法,很可能是控制内宅的手段。” “林家最小的孩子六岁有余,而林家资助领凌霜书院已近十年了。”叶垂云叹气,“便真有什么,那也是林家的事,要林家自己定夺。” “可是林景云,稚子是无辜的啊!” “他的母亲不无辜。”叶垂云冷道。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我才没说,想着若林景云真的不是林太常的孩子,还能想个办法,救他一命。” 他们之间类似的谈话有过一次,之前叶垂云曾敲打过她,但这一次,他只握着她的手,声音轻柔地道:“沐姐儿,你已经救过他一次了,之前在林府,他刺伤了你,如果不是你为他求情,我和你哥哥断然不会就这么轻轻放过的。” ”可他没什么错。” “有些人出生便是罪。”叶垂云神色晦暗,一双眼里蕴着风暴,像不停涌动着的旋涡。 “比如我,出生就是我的罪。”叶垂云淡淡地道。 太后宫里有棵楸树,是太后最喜欢的一棵树,叶垂云每每同她见面,十有八九是坐在树边的楸叶亭。 “哀家宫里新制了些果子,你尝尝。”太后替叶垂云夹一筷子,她这一辈子,都在和光同尘,人多了,人心自然也就多了,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 ”哀家要谢谢你,你有心。” 林太后长身而起,人老了就觉得孤单,对后辈愈发亲厚,输送着源源不断的资源,让脱颖而出的后辈站在塔尖,前提就是血亲不可乱。 ”林家虽大,但治家很严,我那弟弟又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景云是他的孩子,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后宅里手段百出,的确有时看顾不到,疏忽也在所难免,殿下能示警,是没把林家当外人,何况——”林太后又替叶垂云添了盏茶,“你让我留景云一条性命,是你仁厚。” 叶垂云不做声,他和太后都是历经风浪之人,斩草除根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深知一时宽宥会导致后患无穷,他亲自说情留林景云一命,太后嘴上说着仁厚,也许心里会认为他心慈手软。 “殿下,林景云与你并无瓜葛,何况他还刺伤了温侯的嫡长女、你的意中人——温云沐,你替林景云求情,是全了她的心愿吗?” 叶垂云矢口否认,“她对此一无所知。” 太后的眼神,锐利如刀。 “只是——”叶垂云轻轻道:“感怀身世,同命相连,仅此而已。” “殿下,此话大不敬,日后不可再提了。” 太后话落,只冲着叶垂云举起茶盏,“哀家谢你。” 第108章 穷伙计 “姑娘,我们胭脂水粉买的差不多了,回去吧,冯妈妈特定叮嘱了,上次盛金记的事让夫人很生气,出阁前尽量不要出门,何况现在还闹着瘟疫。” “闭嘴。” 婢子为难地还想再劝说两句,但转眼一瞧,忽然道:“那位是冯妈妈吧?”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冯妈妈正要踏上一辆不显眼的马车,随行的小厮还递了个包袱过去。 “走,让车夫跟上。”温云婉落了帘子,车夫跟着冯妈妈的马车,拐进东寺大街不久后,冯妈妈的马车停下来,她拎着包袱走了许久一段,温云婉用帕子捂着口鼻,不远不近地蹑在后面。 这是一条专卖活禽肉类的街道,街上林立各类肉铺,鸡鸭鱼肉不一而足,也就有许多活牲宰杀后剩下的血水下水,场面惨烈,味道腥臭,连下脚的地方都不好找,而出没的各色人等,多都是些满脸横肉的屠夫和泼辣的娘子们,喊声震天,愈发显得这条街嘈杂肮脏。 府里采买素来有专人负责,冯妈妈这样有头有脸的婆子,怎么也不该来这种地方才是。 “姑娘!”婢子在身后焦急地喊着,温云婉横她一眼,愈发好奇,她从隔壁绕过杂七杂八的木架子,来到后院门前,只见冯妈妈和另外一个人站在一起说话,那女使看着似乎也是大家出身,衣饰不像是小门小户的主妇。 “那是林太常家的女使。”婢子低声道。 “你怎么认得?” “之前五姑娘被认为义女,我们都跟着去了林府,故而认得,他家的采买因为和与宫中送衣料的皇商关系极好,所以每次都能拿到宫人们穿着的最新衣料,料子又柔软,花样又新奇,两府下人在一处时,我们还羡慕过呢!” “冯妈妈怎么会——” “嘘!” 温云婉还想多看两眼,忽然被人推了一把,推到门前来,身后是一个剽形大汉,恶狠狠地道:“抓到两个偷看的。” 冯妈妈惊呼一声,“姑娘!” 话落,冯妈妈挡在温云婉面前,赔着笑脸道:“定是姑娘无意看到我,才跟来的,既然事情已了,我们马上走——” 但那女使使了个眼色,大汉跨前一步,拦住去路,女使警惕地问:“可就这两人?还有没有尾巴?” 大汉摇摇头,“周围都查看了,没有,只有这两人是生面孔。” 女使压低声音,在冯妈妈耳边耳语数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冯妈妈面上一白,连忙应着声,带着温云婉走了。 一路上,温云婉不依不饶地问:“你怎么会到东寺大街去?你去见谁?你明知道林家帮着温云秀,还同他们往来?” 温云婉连珠炮一样,令冯妈妈招架不住。 冯妈妈挑了帘,吩咐道:“彩香,你去前面的铺子买一两珍珠粉来。” 匆匆打发了彩香,冯妈妈让车夫下去牵着马走,这才焦躁地道:“安静些,我的姑娘,这件事说出去,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为什么?” “这是夫人在玢州的亲戚,夫人一直对她很照拂,之前五姑娘院里中毒的女使也是她家安排的人,夫人三不三就会接济下他们,今日让姑娘撞见了,事关之前京兆府的案子,姑娘可万万不能说出去!” 温云婉哦了一声,原来如此,还当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之前的事情未了罢了。 温云婉不以为意地道:“我道什么事,给他们一大笔银子就是了,这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娘亲也是心软,给了钱再闹事,便叫人打出京城去。” “是是是,姑娘说得对。”冯妈妈这么说着,但还是紧张地搓着手,“今日这件事,姑娘万万不要说给别人,否则会坏了夫人的事。” “你放心,我知道其中利害。” 冯妈妈的心还是悬着的,没想到今日这个篓子竟然是自己捅下的,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让人看见了,偏偏就撞进了温云婉的眼里,而那种地方人多眼杂,除了温云婉,不知道还被谁看了去。 冯妈妈后悔至极,先前怕戴了面纱显眼,现在这种情况,还不如戴着面纱呢。 马车出了东寺大街,扛着羊腿的伙计卸下肩膀上的布包,布包里面塞着草木灰,省得肉腿上的血蹭到衣服上来,他用黑漆漆的布子擦着油腻腻的手,流里流气地笑着,“方才那个姐儿真是漂亮。” 肉铺娘子将一盆血水泼出去,白他一眼,“那女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姑娘,你看看就罢了,自己是什么葱什么蒜,心里可有点谱吧!” 伙计傻呵呵笑着,“这不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么!” “估计是怕那婆子贪钱。”肉铺娘子端着空盆,和旁边剁肉的屠夫闲聊起来,“那女子是跟着头里那个老妈妈来的,那老妈妈搬着那么大一个包袱,定然是偷了主人家的钱。” 屠夫不耐烦瞪她一眼,“少说人是非,大概是钱五的亲戚来送东西吧,钱五接了林府的大单子,忙都忙不过来,这一下可算是富贵了,少不得以后要给他宰牲口,别嚼他舌根子。” 肉铺娘子不屑一顾,“呸!老娘还不指望他吃饭,一个卖狗肉的,不过雇了几个伙计,就风光了?不也还是卖狗肉的!” 伙计嘿嘿笑着,提着裤腰带,“搬完了,俺去买个饼吃,哥和嫂子要不要?” 肉铺娘子从腰带里翻出几文来,“来四个,要脆的,刚烤出来的。” “好嘞。” 烧饼摊子,伙计靠在面案前聊天,掌柜道:“正好腌了腊八蒜,你跟我进来,我装点给你,带回去给你家大哥。” “好。” 暗得看不清东西,还飘着灰尘吊子的后院柴房里,两人拱手道,“见过特使。” 阿荆抬手,道:“虚礼免了,今日可有什么情况?” “徐闻还在钱五铺子里当伙计,林家今天有人来取狗肉,府里的女使见了平靖侯府夫人身边的婆子,姓冯的那位,冯婆子交给林家女使一大包东西,来的路上应该是被温三姑娘看到,也跟着来了,但没看出什么端倪,就被林家的护卫赶走了。” “林家的女使走的时候,带了那包东西吗?” “没有。” “知道了,继续盯着,千万不能放跑了。” “特使放心,周围的暗桩拼了性命也会留下人的。” “好。” 不多时,伙计端着腊八蒜的碗,拎着六个烧饼,喜滋滋地又回去了,他们在肮脏破败的门脸前铺开桌子,胡乱对付了一口,伙计举着饼,对钱五狗肉铺的新伙计,笑嘻嘻地道:“大哥,要不要一起吃点?刚腌好的腊八蒜,味道刚刚好!” 徐闻把一堆狗肉扔进盆里,对着热情的伙计摇摇头,道:“不吃了,中午饱了。” 伙计凌空扔过半张来,“尝尝呗,日头长,多吃点不饿!” 看着伙计吃完收了桌子,徐闻把手里的饼塞进了嘴里。 现在,他是钱五狗肉铺的一个穷伙计。 第109章 温徐清之死 青云观的夜晚极其安静。 温云沐放茶盏的动作都变得轻柔了,就怕惊到这静夜。 叶垂云、叶辰澜坐在桌前,听阿荆传来的消息。 叶辰澜思索片刻,道:“现在离温云婉的婚事还有二十来天了,准备在婚事上发难,时间会不会太长了些,就怕徐闻有机会跑脱。” “当下徐闻和晋王勾结的证据还没有,抓住一个徐闻并没有什么用,他窝在东寺大街,只和林家有往来,说明消息都是通过林夫人转出去的,我们只有踩着这条尾巴,才能摸到实证。” 温云沐拨亮灯火,继续道:“想要扒出这些来,还需要时间,我不怕太久,而怕不够用。” “狗入穷巷,必遭反噬,开始咬人,才有破绽。”叶垂云点点桌面,“不能让他太舒服。” “那我明天就——” “不,得让林家出手。”叶垂云打断了叶辰澜的话,“明日我进宫,去见太后。” 砰——静夜中,有人推门而入,竟是鲜少失态的阿荆,他面色苍白,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急匆匆进门来,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音,“殿,殿下——” 叶垂云挑眉,“何事?” “小,小侯爷在西南出事了!战死——” “什么?” 三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温云沐忽然眼前一黑,一口腥腻涌上舌尖,吐了口血,人也跟着软绵绵地倒地了。 明明是这个秋天,可现在还是盛夏啊! 温云沐在失去知觉前,这么想着。 叶垂云将温云沐打横抱起,放在榻上,耳边源源不断灌进阿荆哽咽着的话语。 “小侯爷是在撤退时遭伏的,那时候走散了,都以为人没事的,可过了两天,小侯爷那个通房,叫攒竹的,被一个军士救了,据说当时马上驮着就是小侯爷的尸体,事情牵连太大,李伟清将军把所有知情人都扣押了。” “李将军的军医验了伤,是从背后中的剑,王爷觉得此事有蹊跷,已经下令不得外传。” 温云沐的床榻,在轻轻颤抖,叶垂云知道她醒来了。 “侯爷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消息是最快传给我们的,成平王府派了与小侯爷共同作战的李将军亲自上京来送信送人,想来也是想面见侯爷,把事情说清楚,目前小侯爷的尸身是由王府亲卫秘密护送来京的。” 叶辰澜手脚冰凉,失神地跌坐在凳子上,温徐清死了,死在成平王府的地盘上,若是成平王府拿不出一个说法来,温府必不会善罢甘休,而叶垂云的同盟也不再牢靠。 “沐姐儿。”叶垂云用力扳开了温云沐的下巴,下唇已经被咬破了,鲜血顺着下巴留下来,落在了枕头上。 温云沐没有眼泪,流出的血,就是她的泪。 “沐姐儿,你看着,你看着我!” 温云沐怔怔地望着帐子,她以为自己重活一遍,就可以改变许多事,可她最在乎的哥哥,却不明不白地死了两次。 她轻声问:“殿下,我是在做梦吗?” 叶垂云无言,他眼眶微红,只觉得自己都要喘不上气了,压根没办法开口回答温云沐的话。 “我哥没死对吧?” “你不是说,会帮我保护好他们,不让他们死吗?” “可是我哥死了。” 叶垂云握着温云沐的手,贴在自己的面上,“对不起。” 温云沐掌心有泪。 这一滴泪似乎迅速融入了她的身体,掀起了轩然大波,可途经心脏的时候,忽然断流了,她的心仿佛是个被剜走后剩下的空洞,残破地穿着冷风。 在这个世上,与她血脉相连的人,不在了,就像是在悬崖边手牵着手,被人斩断了一样,他跌下了万丈深渊,从此孤独地留她一个人在世上。 温云沐的眼前忽然浮起一片白雾,那是温徐清出殡的那日,漫天的白色纸钱,遮天蔽日,像一场大雪,白蒙蒙地淹没了她的来处,淹没了她的前路,淹没了她的人生。 她的哥哥,是她前世的倚仗,她失了他,禹禹独行。 她的哥哥,是她今生的明灯,她失了他,便陷入了黑暗。 “我哥是被人害死的。” “我要查明真相。” “我要替他报仇。” 温云沐侧过头,看着叶垂云,他的眼睛已经充了血,通红,而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手紧着,若她痛,他也会有同样的痛。 ”我哥——”温云沐哽咽着,“走得受折磨吗?” 阿荆擦着眼泪,“是背后穿心的,没受磨难。” 竹屋里,回荡起了一阵阵的哭泣声,叶垂云抱着她,将她按在了怀里,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年少时候,他们经常在听涛阁玩耍,三个人围着太平缸追逐打闹。 现在,少了一个人。 不真实,又极其真实地消失了。 叶垂云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保护好徐清,对不起。” 温云沐曾反复示警过,他以为的杞人忧天,终于变成了现实。 他的撑天之柱,毫无预兆地断掉了。 温云沐那失落的另一半血脉,仿佛通过贴在一起的心跳声,流入了他的身体。 “沐姐儿,从此我便是你的亲哥哥,我不会让你在这世上孤苦一人的。” 没有用了,她的哥哥死了,隔着千山万水,死在了无人知晓的时刻。 这世上便是有千万人,也无法替代他,他没有了,便是没有了。 “殿下。” 叶垂云被温云沐推开了,听到她客客气气地道,“请你务必让人把攒竹带回来。” 她哥的仇,这一辈子,她要亲手报。 “还有,从现在开始,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温云沐眼里含着泪,衣襟已被打湿,她哽咽着,“殿下,请我爹爹,深夜上山,我,我要亲口告诉他——” 叶垂云晃了下神,“沐姐儿,你,我可以——” “不。”温云沐咬着唇,鲜血又流了下来,她摇摇头,“殿下,这世上,我哥、我爹、我,是最亲的人,现在我哥没了,你们纵然悲伤,但绝对不会对我们的痛,感同身受,所以——这种切肤之痛,只有我和爹爹,才能够理解彼此。” “我哥的死讯,由我来报。” “世子。”温云沐冷道:“请务必让成平王府先保守好这个秘密,只说我哥受伤,万勿将实情传出。” “二姑娘放心。” “沐姐儿——”叶垂云轻轻地唤,欲言又止。 “殿下。”温云沐的脸被泪水打湿了,她用力抿着唇,脸皱巴得像个核桃。 “是我们无能,是我们害死了我哥!是我,欠看我哥的。” 叶垂云的心骤然停住了跳动,在这个夜晚,他失去了自己最好的兄弟,而同时,他和温云沐之间,永远地存在了一道无法痊愈的伤疤,在伤疤之上,是温徐清的墓碑。 “对不起。”叶垂云闭上眼睛缓缓道。 身体的热流在向外涌,那是刚刚好转的伤口,可是叶垂云任由血慢慢突破了包扎,渗入皮肤和衣衫。 心太痛了,痛到连身体的痛,都不能缓解。 第110章 凶手是她 前一生,温云沐对爹爹的记忆分为三个画面,娘亲活着的时候,他犹如巨人,肩膀两边分别坐着她和哥哥,他们总是在花园里玩耍,三个闹,一个笑。 娘亲去世,秦氏入门,她和爹爹就生分了,爹爹一年到头回家的日子本就不多,温云婉温徐铭先后出生,她见他的日子就更少了。 那一年桃花林前,她带着婢子驻足观望,昔日的肩膀扛起的却是温云婉与温徐铭,而禾风亭里坐着微笑的人,也变成了秦氏。 瞬间,温云沐觉得自己没有家了。 渐大后,她要恭谨,要温顺,便是见了面,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也曾羡慕过温云婉能窝在爹爹怀里撒娇,但一想到,她已经没了娘,和爹爹也不再是一家人,又有什么资格还做小女儿姿态呢? 直到她被人扔下城墙,温云沐才醒悟,爹爹始终没有变,变蠢的只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愚钝自己,是只会逃避的卑微自己。 温云沐被温侯揽在怀里,她放肆地哭泣着,眼泪打湿了温侯的衣衫,爹爹如山一般,承载了她的悲伤,而温侯的泪,也滴进温云沐的发丝中。 “侯爷和二姑娘怎么样?”叶垂云问。 “侯爷已两天没用饭了,二姑娘也是,似乎都没合过眼。” 叶辰澜道:“李将军到了。” 他目色中有忐忑,叶垂云拍拍叶辰澜的肩膀,“你放心,温侯不是迁怒于他人的人,王叔让李将军来,为的也是要协助我们查清——”叶垂云短暂停顿了一下,“查清徐清的事。” 他不是没经历过死亡,但是这一次,似乎是假象,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可以背靠背的伙伴,真实地还在战场上厮杀,马上就要凯旋而归。 死讯里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我去看看吧。” 叶垂云敲敲门,推开了,屋子里很昏暗,温侯父女面上拢着一股子煤烟似的,精气神被人抽走了,温侯躺在床边,温云沐坐在一边,相顾无言。 “殿下。”温侯轻声道。 “温叔叔。” 那一年,他到温府第一日,便是这么叫他,他和他之间,虽有君臣之道,却更有人情温暖。 “李将军到了,你若不想见——” “请他来。” “好。” 阿荆带着李伟清进来时,叶垂云刚将温侯搀扶起来坐着,素日宽阔的面上凹陷了一个大坑,双目通红浮肿,显得憔悴不堪。 一见之下,李伟清立即跪了下去,哭着道:“侯爷,都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小侯爷。” 站在一旁的温云沐默不作声地扶起李伟清,她一开口,在场人愣了一下,竟是沙哑低沉的听不清楚。 “李将军请坐。”温云沐将人热茶摆在了李伟清手边。 李伟清哪里敢坐,又跪下来道:“罪人哪里敢喝二姑娘的茶!” “我哥哥——”温云沐哽咽一下,“将军这么跪着,如何说话,我哥哥出什么意外,还需要将军讲清楚才是。” 李伟清听温云沐开口艰难,便不敢再坚持跪下,只敢站着回话,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温徐清失陷,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联合东军发难之时,成平王就知道叶垂云和温徐清是有意清洗东军中不服管束的派系,成平王老于算计,深知此事对叶垂云和温徐清是机会,在对方看来也是机会,温徐清在西南出击,带着的还是怀有异心的部队,怎么看,都是温徐清更危险。 所以成平王放在首位的,不是战况,而是温徐清的安危。 温徐清的撤退路线是李伟清亲自带人去走过一遍的,也是绝对保密,除了温徐清自己的卫队、叶垂云派去的暗卫,还有成平王亲自挑选的绝对可信的人。 可是他还在红石滩的密林中遇伏了。 “侯爷,此事太蹊跷了,殿下派去的暗卫,自然都是些信得过的,王爷亲自挑选的人,身家性命都在王爷手里,我甚至可以拿我李伟清的命替他们做担保,而且汇合之前,都不知道护送的是什么人,是什么路线。” “你的意思是,是我儿的卫队出了问题?”温侯哑着嗓子问。 李伟清咽了下口水,稳稳心神,沉声道:“我知道小侯爷的卫队,肯定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人,但是我也相信,绝对不是王爷的人出了问题。” “我哥的伤势——” 温云沐话问了一半,但李伟清已了然其中的意思,道:“伤是由长剑造成的,从下往上穿入了后胸,出事之后,王爷亲自带着最好的仵作和军医,以及西南的断案神手,一连看了好些天,可以确定是伤口是由小侯爷自己的佩剑造成的,而且是身高比他矮的人。” “是有人藏在草丛里刺伤的吗?”温侯问。 李伟清摇摇头,“若是藏在草丛里,也不会是那个角度。”李伟清说着话,将厚厚一封书信掏出来,摆在温侯手边,”这是报告,还有得出的结论。” 温侯看罢,递给了温云沐。 结论:亲近的人、女子。 李伟清道:“我把攒竹带来了,她一路上都很配合,也许,也不想活了。” 攒竹,这两个字传到温云沐耳朵里的时候,她并没有意外。 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落下来了。 她无数次地怀疑过她,也试图求证过,可是一次次她都从她眼皮子底下逃掉了。 温云沐捏着信,捻碎了纸,如果从一开始,在她怀疑是攒竹的时候,她就下手杀了她呢?她的哥哥就不会死了。 她的优柔寡断,如影随形地从上辈子跟随至今,像一株无法斩草除根的毒物,毒死了她,也毒死了她的哥哥。 这个世间,就应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李将军。”温云沐缓缓站起,”攒竹在哪里?我亲自去审。” 李伟清犹豫地看了一眼在场其他人,只见温侯沉默着点了点头。 “就关在青云观后面的那间瓦房里,二姑娘若是要问话,我叫人提了来。” “好,殿下,可否先让阿荆去盛金记帮我取件东西来?” “好。” 攒竹,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憨厚可爱,真诚温柔。 温徐清真心真意的对她好,温云沐还记得在禾风亭,温徐清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他铺排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清了清嗓子,吞吞吐吐地道:“妹啊!你帮哥哥看看,那个谁,适合送哪些?” “哪个谁啊?”温云沐坏心眼地笑他。 “攒竹。”温徐清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含着笑,“我很中意她,我还在盛金记为她定了支簪子,等从西南回来,我就打算送给她,算是,定情信物。 温云沐撇撇嘴,笑出声来。 温徐清的耳朵,眼见着红了,面含春风似的,“我也知道她出身太低微,等正妻进了房,我会给她抬成妾室,不会辜负她的。” 不会辜负她的。 当攒竹的剑,刺入他的心窝的时候,哥哥还会不会想起这句话? “二姑娘,东西取回来了,攒竹也提过来了,可以开始问话。” 当阿荆来请时,温云沐的指甲,已然刺破了掌心。 第111章 温徐清,他杀了我全家! 没有哭,没有闹,没有爱,也没有恨。 这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攒竹推开门,行了个礼,神色平静地道:“二姑娘,你找我。” “对。”温云沐从手边的盒子里,拿出一支簪子来,放在了桌上。 “这是哥哥去西南前,委托盛金记做的,特地跟我叮嘱了,要我替他取回来,说是给你的定情信物,离家嫂嫂再过半年就要入门了,他打算提前和你把名分定下来,做个妾室,等到离家嫂嫂进门之后,再名正言顺地给你分个院子。” 攒竹轻轻抚过簪子,像是抚过烫手的烙铁,她缩了一下,随即又抓起它,仔仔细细看了一番,插在头上,哽咽着问:“二姑娘,衬我吗?好看吗?” 温云沐点点头,“花样是哥哥亲手画的,竹子的,也算是取了你的名字。” “我本命不叫攒竹,我叫成芳芬。” “我知道,哥哥给你取名攒竹,是说你心明眼亮。” 攒竹把簪子拔下来,细致地看了许久,然后她抬手,将它扔出了门外。 “他不该对我好,是我杀了他。” 院子里,叶垂云轻轻捡起那只簪,拿回来放在桌上,安静地坐在了温云沐身边。 看到那支被扔出去又捡回来,放在自己面前的簪子,攒竹忽然哭出了声,她捂着脸,抽泣许久后,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殿下,二姑娘,我杀了他,我杀了小侯爷,你们为什么还不动手!为什么还不把我大卸八块!” ”我有罪。” 攒竹跪在了温云沐面前,“我进了侯府,就是我的罪!” “为什么?”温云沐冷冷地道。 攒竹的哭声中止了,满脸泪水地笑起来,充满愤恨地道:“二姑娘一定觉得你的哥哥是这世间最优秀最善良的人吧?可笑的是,我之前也这么认为,甚至我觉得他高看完了一眼,都是我无上的光辉,可是我宁可他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因为他要收我做通房,就派人在我父亲走镖的途中,杀了我的父亲,我的叔伯,我的兄弟,我的师长,我一家二十余口男丁尽丧他手!” 温云沐的喉咙滚了滚,刚刚长好的手掌心再次被掐烂,她隐忍着,没有打断攒竹的话。 “甚至,他知道我和表哥订了婚,我们青梅竹马,感情极深,就等着我三年活契一到,他就娶我,大公子那么恨他,要了他的命不说,还砍下了他的四肢,剁烂了他的脸!” “做完这一切,又假惺惺来让人传话,说要帮助我们孤儿寡女出了那边抚恤银子,只要我愿意陪他一夜,坐实夫妻之事。” “你们是侯府,便是强抢了我,我也不敢反抗,可为什么要我家人的性命,还要我表哥死得那么惨,你们眼里没有人命,以为别人都是蝼蚁,你们要了我家二十几口人的命,我就取了温徐清一个人的命,我就该把毒下在水井里,要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的命,看看你们的命,是不是也可以用抚恤银来买!!” “成芳芬。”温云沐忽然捏住了攥住的脖子,她的瞳孔骤然缩紧,像深渊中倒映出的寒星,“我问你,是谁告诉你,只要陪我哥哥一夜,就帮你出了那些银子,可是我哥哥亲口说的,可是他贴身的小厮小柴说的?” 攒竹愣了一下,“不,不是,是二门上值夜的王妈妈。” “哼,王妈妈算是什么东西?也配替我哥哥传话?何况是这等的私密事!” 多么歹毒的手段!攒竹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压根不懂得大家族的里外亲疏,又是个才进来伺候一年的新人,挑上了她,才能被死心塌地地糊弄利用,才能像白纸一样去吸引温徐清。 “可是王妈妈带我去京兆府看过那些凶手!他们就是东军的人!” “你如何知道?” “他们身上有东军才有的鱼形佩,陈大人也说了,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哪里能去撼动东军,状告官家的道理?连堂堂的父母官都叫我算了!可是我家的血海深仇,谁来还!” 鱼形佩,的确是东军的将官才有,支持哥哥的将官有,支持四弟的将官一样有。 “好一个王妈妈,不过是侯府二门上值夜的婆子,还能出入京兆府的大牢,请得动京兆府尹陈大人作陪,真是天大的脸面!” “我,我——” 攒竹眼底浮现出一丝慌乱,那些原以为的真实,忽然有了裂缝,让人开始自我怀疑。 “你跟着我哥哥去西南,是谁的授意?” “没有人授意。”攒竹的声音低下来,“那天我在园子里往回走,天已经很暗了,听到两个女使说话,一个说二姑娘想让大公子带一些西南特产回来,但另外一个说大公子这次出去有要事,身边连个人都不带,忙都忙死了,怎么有空带东西。” 攒竹沉默了一会,再开声时,声音里带着颤抖,“我,我恨极了他,想着这是个机会。” “我哥怎么会带你去?” “我去求了夫人。” “夫人?” “对,我原本想着去求夫人,但连夫人的面都没见到,在院门口就被冯妈妈拦下了,冯妈妈听我说完,就说大公子大了,夫人不好插手他的事,我会武功,大公子随军出行又走得慢,我可以等公子走了再跟上去。” “你比我哥出发晚,他们行军不慢,你怎么跟得上?” “第二天冯妈妈就来找我了,说她感念我一片真心,又因为和马厩的崔老爹交情深,就跟他借了一匹好马给我,让我去找大公子,所以我才追上去,大公子见我——” 攒竹抽泣一声。 “见我跋涉辛劳,就把我留在身边,他本来是打算把我留在成平王府的,可我扮成小厮模样,日日同他在一起,大家都知道我是贴身伺候他的小兵,所以我偷偷混进军营的时候,他们以为是得到大公子允许的,所以我就一直跟了去,直到被大公子认出来,可那时候已经开始打仗了,他就让我跟在了身边。” “那我哥是怎么死的?他身边好手众多,万不会只剩一个人。” “因为,我说我要洗澡。” “他背后中剑,是因为要替你去取衣服,是吗?” “是。” 温云沐长久地沉默着,眼中流出的泪水打湿了衣衫,她突然扬起手,狠狠打了攒竹一耳光。 “你给我活着,活着看杀了你父兄、表哥的人都是谁。” 温云沐收起桌上的那只簪,将它重新放回盒子里,视若珍宝地将它端在手上,她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成芳芬,你眼瞎心盲,配不上我哥哥给你取的名字,配不上他的簪,更配不上他对你青眼有加。” “我等着你,还有他们,赔命给他!”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决绝。 第112章 验亲 “你再说一遍?!” 这是温云沐与叶垂云相识以来,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目光,像跃起捕猎前的毒蛇,令人心悸。 温云沐没有害怕,平静地把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我说,我哥不能发丧,他不能死,我要顶替他活着。” “为什么?” “因为我哥死了,爵位就会落入温徐铭手里,而他,压根就不是我爹爹的孩子!” 叶垂云怔愣了一瞬,“沐姐儿,这种事,万万不能乱说。” “我没有胡说。”温云沐冷静地道:“盛锦深帮我查明秦氏入门之前就是有孕的——” “那也只能证明温云婉不是你父亲亲生。” “秦氏一直和徐闻就没有断了联系!而且我亲耳听到徐闻和秦氏都在为温徐铭筹谋。” “沐姐儿!”叶垂云将茶盏子重重放在桌上,破天荒训斥道:“如果!我说如果,你说的是错的,你告诉你爹爹,温徐铭不是他亲生,你想没想过你爹爹,痛失爱子,又要知道这样的噩耗,他是否经受得起?万一他有个好歹,你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你的下半生会陷在漫长的愧疚中,自我痛恨着被消耗殆尽的!” ”那如果,我说的是真的呢?” “证据呢?”叶垂云摇摇头,神色冷峻,“揣测可不是证据。” “盛锦深是太后的人,对吧?” “是。” 温云沐深呼吸了一口,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道:“盛锦深说林家有一种药粉,只要取血,就可以验出亲缘。” “温徐铭未必要你取。” “所以我需要殿下帮我去和太后求药,而我返家后,可以借着看病的由头让他们取血。” 叶垂云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可真是想得细致入微。 “你可知道,你哥哥肩上的责任——” “我知道,哥哥是你的心腹,要帮你做许多事,哥哥也是我父亲的继承人,东军都受他调派管辖。” 叶垂云挑眉,“你觉得你可以接过你哥哥的重任吗?” “那还有别人吗?” 温云沐望定他,两个人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隔着被蹉跎了时光,冰冷得如同陌路。 “殿下,还有别人吗?你难道要看着侯府落入别人手里,看着我爹重走我哥的覆辙?” “沐姐儿,我不在乎——” “不,你应该在乎,东军是你的根基所在,你必须在乎,你不应该在乎的是我,不要在乎我是否过得辛苦,不要在乎我是不是危险,也不要在乎我的家族会不会跟着你灰飞烟灭,我们的路,是自己选的,我娘亲选择了你的母妃,我爹爹选择了你,我选择成为我哥哥,你不欠我们的,也请尊重我们的选择。” 叶垂云注视她许久,他是一个敏锐的猎人,嗅得到即将到来的血腥味,也嗅得到温云沐的变化,她浴着温徐清的血,又一次蜕变了。 屋子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叶垂云长身而去,走了几步来到窗前,隔着纸糊的窗户,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就像温云沐的未来。 之前,他可以看着她长大,与人相看,嫁人成家。 现在,他什么都看不到了,她选择了一条充满荆棘和鲜血的黑暗道路。 “沐姐儿,你这是在逼我。”叶垂云抿着唇,声音低沉而冰冷。 “是。”温云沐回答的平静而坚定,“你不同意,我可以找别人做同伴,但此时此刻,我希望能与殿下同行。” 叶垂云回过身来,他的目光在温云沐的脸上久久停留,似乎想寻找出妥协的迹象,可他看到的只有孤注一掷的坚决。 “好。”叶垂云点点头,无奈且疲惫,“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教会我,关于我哥哥的一切。” “好,好。”叶垂云素来板正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他脚步沉重地缓慢走向门口,推开门前,问道:“关于你四弟的事情,你说,还是我说?” “我说,但你要在。” “为什么?” “我怕我说了,我爹爹会——” “是,他会被气死。”叶垂云短促地笑了一声,自嘲道:“沐姐儿,你长大了。” 是的,温云沐在心里想,我长大了,我有了自己的主意,明白了我想做的事,选择了我想走的路,我再也不是那个离危险漩涡有一步之遥的人。 现在,我跳进了漩涡。 温云沐和温侯是在第五天下午,由叶垂云送回府的。 关于温徐清发丧一事,叶垂云叮嘱着要先秘不发丧,温侯的意思也是要把攒竹说的那些事查清楚,将仇人斩杀于温徐清灵前。 是以,三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这件事。 马车到侯府时,温云沐挑了帘,看到秦氏带着温云婉和温徐铭,三人站在大门处迎接,温云沐道:“爹爹,我毕竟是因为疫病而出去的,现在瘟疫未解,还是要做做样子,宫里的医官研制出了一种药粉,可以甄别是否患病,到府里后,我们一家都要甄别一番。” 温侯嗯了一声,显然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事。 马车停至温府,几人先后下了马车,依旧是正堂待客,秦氏虽然好奇温侯怎么去了青云观接温云沐,但见他兴致不高,便也不敢贸然问话。 众人刚寒暄了几句话,就见叶垂云身后一个老者出声,道:“二姑娘虽是痊愈,但毕竟是染过病的,唐王殿下时常出入侯府,又要到宫里去请安,太后便吩咐杂家,让拿了宫里新制的药粉,每个人都试一试有没有染病,也是放心之举。” 既然这老者自称杂家,又提及太后,侯府众人不敢不应允,只得听着那老者摆布,让众人轮番进入后堂取血后离开,暂时只待在自己院中,两个时辰后有人去通知,方可出门。 温侯取了血,要出门时,老者道:“温侯请留步,暂避内室。” 他一愣,这是太后的心腹贺公公,出言留他,看来不是之前所说验病那么简单。 “贺公公这是何意?” “请侯爷先暂避,稍候咱家自会解释。” 温侯十分困惑,但还是依着贺公公的请求去了内室,内室之中,只坐着叶垂云一人,温侯正要说话,叶垂云将手指搭在唇间:嘘! 温家众人依次进来,每进来一个人,贺公公就亲自将滴了血的碗拿进来。 “请温侯再滴血。” 温侯面上立即发了紫,他便不是大夫,也不爱听话本子,也知道这是个什么场景,恼火至极,正欲发作。 叶垂云忽然站起,制住了温侯的胳膊,道:“温叔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事后认打认罚我都领,只是现在,我需要你滴进去,我定会给你一个解释。” 温侯两颊微微抖动,鼓着劲的胳膊慢慢松弛了,他望着叶垂云,眼神中有愤懑,有不解,但还是接过了银针,将自己的血刺入。 只有一碗,相融了。 温侯的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而叶垂云也沉默了许久。 “贺公公,你确定一切环节都没有问题吗?”叶垂云问。 贺公公深深施礼,站起来时,极有自信地道:“咱家给林家上上下下几十个子弟验过,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今日之事请公公严守秘密。” 贺公公微微笑了,“殿下这是哪里话?咱家今日都在太后身边,哪里来过侯府?” 叶垂云点点头,将一袋银子按在了贺公公手上,吩咐阿荆:“送贺公公。” “谢殿下。” 第113章 从那之后,你就替清儿活吧 “殿下,我现在可以问了吗?”温侯强压着自己的情绪,声音有些颤抖,“这一碗是谁的?” “是沐姐儿的。” “其余三碗呢?” “夫人、三姑娘、四公子。” 哗啦一声,温侯将碗全部挥到了地上。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秦氏嫁给你之前,和徐闻有染,还珠胎暗结,而卫国公府的刘氏,也同徐闻有染,所以她将秦氏介绍给侯爷相看,促成了这桩婚事,为了隐瞒此事,秦氏在出嫁前,杀了所有知情人灭口,只有一个听过一言半语的婆子成了漏网之鱼。” 温侯想起迎娶秦氏之时,他是续弦,自然也不怎么上心,只让管家操办,而秦氏表现得也不在乎虚礼,相看之后的当月就嫁入了侯府。 这些年,他还总觉得因为婚礼不够盛大,而怠慢了秦氏,时时心怀愧疚,便就有些什么不妥,也常看在这些事情上轻轻揭过。 没想到,她着急嫁给他,只是为了她那藏不住的肚子! “时至今日,秦氏与徐闻还有所往来,徐闻在凌霜书院的一些东西没来得及带走,其中就有这一只瓷枕,里面有一条帕子,是秦氏的。” 叶垂云从小桌上拿起瓷枕,掏出一条帕子,平铺在桌上。 温侯只一眼,就认出是秦氏的东西,那交颈的鸳鸯,她也曾给他绣过,但远不如这条灵动。 “徐闻此人,是晋王爪牙,曾在渐北道刺杀沐姐儿。” ”徐闻的另一个姘头,卫国公府夫人刘氏,可能也是怀着孩子嫁进去的,卫国公的长子亦在其嫁入后病死,所以我怀疑徐闻怀的就是鸠占鹊巢的心思,现在徐清——”叶垂云停顿一下,“出事了,平靖侯府的继承人便是温徐铭,如果侯爷你又出事,这温家,便姓徐了。” ”啪!” 一张长条花案,被盛怒的温侯砸得粉碎。 “殿下,这些事,可有实证?” “侯爷,还需要什么实证?”叶垂云缓缓道:“那三碗血,不就是再实不过的实证吗?” 温侯全身上下哆嗦起来,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要杀了这对奸夫淫妇。” 话落,温侯喷出一口血来。 “阿荆!”叶垂云高声唤道。 门外,温云沐匆匆忙忙带着人跑进来,跟在她身后的阿荆将温侯扶到床榻上,而白发苍苍的何医馆立即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药箱,开始施针。 “侯爷亏乏得厉害,又一时怒火攻心,这几日万万不能再受刺激,人会熬不住的。”何医馆低声道:“殿下,你得找些上好的补品来,我怕侯爷一时缓不过来,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可就晚了。” “我府里有一株年份极长的老山参,速速让人取来,你看着入药。” “那正合宜。” 温云沐坐在屋里,透过窗缝,看两人站着说话,她心里很是懊悔,她太急了。 叶垂云都知道爹爹受不住,可她还是一意孤行这么做了。 “爹爹。”温云沐取了帕子,一边无声地哭着,一边替温侯擦脸,“对不起。” “沐儿,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榻上,温侯醒来,低声问。 温云沐似乎被这一句话戳中了心事,她扑在榻边,贴着温侯的胳膊痛哭起来。 在温云沐的哭声中,温侯陡然觉得万念俱灰。 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很可能夫人就是幕后黑手。 而从小疼爱长大的女儿和小儿子,却是别人的种。 他这一辈子,看上去拥有过一切,到头来却都是镜花水月。 当年,她去的时候,他还不如跟了去! “沐儿,这一切,你是不是早都知道了?” “嗯。” “都是你查出来的吗?” “有些是,有些不是。” “那怎么不亲口告诉爹爹?” “殿下说,怕,爹爹怨我。” 温侯缓缓抬起手,揉了揉温云沐的发顶,寂寥地道:“傻孩子,爹爹现在只有你了。” “不,爹爹。”温云沐抬起头来,握住温侯的手,道:“爹爹还有哥哥。” 温侯身躯一震,呆呆地望着温云沐,眼中似乎燃起了火光。 “我要代替哥哥活,从此后,我既是温徐清,又是温云沐,只要哥哥名义上还活着,他们为了得到爵位,就会想着要害死哥哥,这样爹爹才会安全,而且哥哥不死,温徐铭就永远没有机会承爵,这个家,就还是温家!” 闻言,温侯眼中的火光熄灭了,他还总有那么一丝幻想,温徐清还活着。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 “爹爹,他们一击不中,才能再次出手,这样我们才能有机会抓住他们!” “不行!”温侯低喝道:“你可知这是多么危险的事?你哥哥尚且,尚且没能逃过他们的毒计,我宁可死了,我宁可不要这侯府,我也不能让你冒险,沐儿,爹爹,已经承受不了再失去你了。” “父亲!” 温云沐松开了温侯的手,她跪在榻前,神情肃穆,“父亲!之前他们在暗处,我们才遭了算计,若父亲殿下都肯帮我护我,联手将他们铲除,我不就安全了吗?一旦铲除了他们,我们,我们就为哥哥发丧,从此我便听爹爹的话,要我嫁人就嫁人,只是在这之前,我要手刃仇人,替哥哥报仇。” “父亲,求求你,给我这个机会!” 话落,温云沐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屋外,重伤刚能下地的白虹焦急地道:“殿下,别让二姑娘这么磕了——” 叶垂云伸出手,将白虹拦住,“不要进去,只看着便好。” 极快极沉的磕碰声延绵不断地传出来。 温侯的脑袋中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耳朵似乎被水雾堵上了,什么都听不清,眼睛陷在浓雾里,什么也看不清,他像一个丧失了所有活动能力的尸体。 慢慢的,尖锐的巨响变得有节奏起来,他的眼睛可以看到东西,那是一个摞一个的鲜红血印,醒目地粘在榻前。 “沐儿,不要磕了,爹同意就是了。” 温云沐抬起头来,鲜血披面。 温侯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无声地消失在了缎枕上。 “沐儿,我叫你哥哥——清儿。” “你哥哥,对外只说重伤,在成平王府养伤,尸体,尸体到京后,你与我将他秘密安葬,等温云婉嫁人后,再回京,从那之后,你就替清儿,活吧!” 话落,温侯压抑的低啜声回荡在房间中。 温云婉轻轻抱住了他,“爹爹,从此我和你,相依为命。” 屋外,叶垂云声音极低地道:“替姑娘,不,替大公子,重新组建卫队。” “是。”白虹跪倒在叶垂云面前,请求着:“殿下,请让我做大公子的贴身暗卫吧!” 叶垂云低垂眼眸,“白虹,如果有人要杀她,必须得踩着你的尸体过去,能做到吗?” “白虹能,渐北道之事,是我一生之耻,从此不会再有。” “好,所有暗卫,你都可以挑选,甚至阿荆也可以,我只要她好好活着。” “是!殿下!” 第114章 人生只如初见 一个人要成为另外一个人,会有多难? 一是相貌、身形、气质,甚至生活习惯要一模一样。 二是要全部接受另外一人的社会关系。 白虹的目光停留在温云沐小指指节处的裹着的布条,那里原有一颗痣,离庚白曾靠着这颗痣区分出了她和温徐清。 现在,温云沐把这颗痣用香头烧掉了。 “二姑娘,小侯爷从里到外的衣服和鞋子,殿下都重制了,按照你和小侯爷的身高、肩膀、腰身差距改好的,穿上去,不会有破绽。” ”还有那杆银枪也拿去重打了,减了重量,不入手绝对看不出来。” “嗯。”温云沐把画废了的画团成团,扔进了画缸。 温云沐从小临摹温徐清的字,但却不知道温徐清画画竟也这般好,又喜好画山水,大开大合,自成一派。 “哎。”温云沐叹了口气,画最是难学,常常有形无神,“实在不行,就对外说我伤了手,封笔不再作画。” 白虹见她停笔,见缝插针地继续禀事:“大公子院子里的人,侯爷都逐步调到了别处,新进去的,都是从殿下暗卫里选出来的。” “有没有人说三道四?” “成平王府那边放出消息来,说大公子在西南重伤,府里又把院里的人调了一遍,的确有人说是为了防内鬼。” “秦氏有什么动向?” “安静得很,就连冯婆子都不出门了。” “温徐铭呢?” “日日都在学堂,没有异常。” “既然都有了哥哥重伤的消息,想必他们也在观望,没有动静也正常。” 白虹把画缸里的废画都捡出来,抱着拿去烧,忽道:“对了,离大人刚遣人送了帖子来。” “什么事?” “说姑娘欠他次游湖,我想着姑娘可能没心情,就还没回他,来传信的人现在还在门口候着。” “约离大人,下午梦粱楼相见。” “是。” 约离庚白,是为了给离黎黎一个交代。 离庚白太聪明,她没有自信能瞒得过她,而且她也相信,他不会出卖自己。 听到温徐清的死讯时,素来冷静的离庚白失手将水注了一桌。 许久,他的喉结滚动一下,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说了短短几个字:“二姑娘,节哀。” 听到温云沐要顶替温徐清而活时,离庚白愈发沉默了。 他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问:“需要我做什么?” “帮助我退婚。” 温云沐缓缓道:“我哥去世了,不能耽误了令妹,退婚会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到时候还得求助飘云子道长,出来说上几句话,将此事搅合了便是。” 离庚白沉吟不语。 温云沐只当他心有顾虑,便道:“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顶着我哥的名头活,待到成亲几年了,再公开我哥的死讯,离姑娘这一辈子就要蹉跎在我家,便是早早和离,也不如未嫁时悔婚的好,而这一切骂名,自然是侯府来担,不会让离姑娘名节受损。” 离庚白摇摇头,“我并不是质疑二姑娘,只是这件事是祖父定下的,就是要悔婚,也得温侯与祖父议定,何况你知道这桩婚事不是这么简单,而是离家与唐王殿下的纽带,以我祖父的性子,若是失了这一桩婚事,定是要用另外一桩补齐的,要么就是离黎黎嫁给唐王殿下为侧妃,要么就是你与我议亲,只是前者看来太过直白,而后者,我想你应该不愿意。” 温云沐一时无言,在此之前,她倒是未曾想过会有这样的麻烦。 “不过,终究是我妹妹的婚事,还要看她的意思,约你出来也是要告诉你,她昨日抵京了,原本是要来参加你三妹妹的婚礼,正想见你一面,你同她可以当面——确定此事。” 温云沐嗯了一声,双方忽然沉默了。 冷静地处理完婚事后,温徐清的死讯像海底的巨兽,终于带着令人窒息的气息浮现出来。 房间里的沉默,显得极有重量,压得离庚白有些喘不过气。 他看着温云沐,她很不好,眼下有深深青斑,眼皮微微浮肿,眼神亦失去神采,空洞而迷茫,她的目光游离在琉璃窗上,仿佛在寻找什么,却又什么都找不到。 终于,温云沐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之前,我哥哥就坐在你旁边的那个位置上。” “我还记得他的笑,光透过窗子落在他面上,衬得哥哥很英俊。” 窗外的阳光透过琉璃,像一碗晃洒了的金粉,星星点点漏进来,在离庚白身边投下斑驳的光影。 离庚白侧脸望向了自己身边的位置,空椅子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在提醒着他们,那个曾经谈笑风生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沐姐儿。”离庚白轻轻说,“这种剜心剔骨的痛,没有任何人能替你缓解,所有的长夜,都只能你自己渡过,你要坚持住,也要加油。” 温云沐的眼眶中涌上泪水,亮晶晶的,她抽泣一声,道:“谢谢。” 京里自入了夏,黑得就晚了,离庚白傍晚时分回府时,离黎黎的院子还没掌灯,离庚白跨进院门,就见自己的妹妹站在一棵合欢树下,练习挥舞马球杆。 “黎黎。” “哥!”离黎黎撇了马球杆,小跑过来,快到近身时停下来,行了个礼,“哥哥才从官署回来吗?用饭了吗?” 说着话,离黎黎面上浮起一个狡黠的笑容,“见到二姑娘了?” 离庚白嗯了一声,“打发你院子里的人都出去,我有话同你说。” 见他神情凝重,离黎黎一下收了玩笑的心思,将人都打发出去,留了个心腹婢子看守院门,将门窗关得紧紧的,道:“哥哥说吧。” “小侯爷,亡故了。” “谁?”离黎黎愣了一下,“哪家的小侯爷?” “温徐清。” 离黎黎面上的血色立即褪得干干净净,她强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嗔怪着:“哥哥真是的,怎地开起这种玩笑来了,这么大的事,若是真的,侯府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侯爷是在西南战场上被自己人所害,侯府为了查清真相,秘不发丧。” 离黎黎摇晃了一下,眼前一黑。 “黎黎!” 开玩笑的吧?不可能是真的吧? 那不是那棵银杏树吗?他明明还在站在那里啊! 那一年,温侯救了祖父,离家上门致谢,她被温云婉领着在园子里逛。 “那是哪里?” “听涛阁,是我哥哥的书房就在那处,不过唐王殿下也总在那待着,所以我们经常不过去的,但是他今日不在,我带离姑娘去逛逛,听涛阁里种着一株银杏树,落叶的时候非常漂亮,现在应该也黄了的。” 听涛阁的银杏树果然很美,高大,挺拔,像披挂了黄金甲的武士,风吹过的时候,落了满地炸裂一般的金黄树叶。 可树下的那个人更美,束起的黑色长发夹杂着树叶飘在风里,宝蓝色的衫子下分明是宽肩细腰长腿的矫健身形,一杆银枪在日头下像绽放的耀目烟火,被舞出了残影。 而当银枪头指在她面前时,那个少年回过头,白瓷面容,眉眼飞扬,英俊意气。 “你是谁?” “离家嫡长女,离黎黎。” “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这是我大哥哥,温徐清。” 温徐清。 这个名字自此刻在了她的心上。 离黎黎从来都没有怨过祖父,她与温徐清的这桩婚事,她无比喜欢,并日夜盼望。 第115章 嗯,知道了,徐清。 温云沐轻轻推开了青云观的天师殿门。 咯吱一声,在寂静中显得愈发响亮。 她看到神像前跪着的一个女子,微微颤抖着,显然是在哭泣。 温云沐抬步走进去,跪在她身边。 “你哥,走的时候,受罪了吗?” “没有。” “仇人是谁?” “动手的是他身边叫攒竹的婢子,但幕后黑手还在查。” 离黎黎沉默着起身,上了香,又取来一只盆子,烧着金银纸箔和元宝纸钱。 “你可能会想我没资格给你哥烧纸。”离黎黎双眼通红,勉强笑笑,“说出来也不怕你笑,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哥,就日思夜想,这么多年一直盼着要嫁给他,只恨时间过得太慢。” 温云沐眼眶酸涩,她哭得太多,但对方提起温徐清,依旧让她落下泪来。 “我哥把事情都告诉我了。”离黎黎一边烧着纸钱,一边道:“我不退婚。”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也想为他报仇,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用都是可以的。” “可是这样会毁了你的名节。” “我不在乎。”离黎黎将元宝烧尽了,奠了一盏茶,“我做的所有的事,都是想成为一个完美的贤内助,但前提是他的夫人,如果那个人不是你的哥哥,我压根就不在乎名声。” “我知道你要为你哥哥报仇,你会假扮他生活,如果我和你成亲,就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身份,毕竟还有什么能比有家室,更能证明一个人的身份,何况无论怎么想,都不会有人以为离家会做出配合你演戏的事来,毕竟太过离谱。” “所以你的意思是——”温云沐欲言又止。 “是的,我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祖父,就只当你哥哥还活着,该议亲议亲,该成婚成婚,婚后我们也要在一起过日子。 “可你的一生就毁了。” “不是你说的吗?婚事才不是女子的天,而是困住女子的井,只会让人坐井观天。” 离黎黎拜完,长身而起,对温云沐伸出手,“你想替你哥完成未尽的志向,我也想以他未亡人的身份,跃出困住自己的井,和你一起替他看看这个世间。” 温云沐强忍着自己的泪水,握住了离黎黎的手,她的掌心柔软但温暖,和她冰冷的手相交时,她用力地拉起了她,“温云沐,从这一刻开始,我离黎黎就是你最忠实的盟友。” “离姑娘,大恩不言谢。” “不,你当然要谢我,查明你哥哥的死因,抓住幕后黑手,就是你要承诺给我的谢礼,你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 离黎黎点点头,露出一个凄惨的笑意来,“那我等着你。” 温云沐从青云观独自回京,而离黎黎则留下了,她说要在青云观祈福,做一个大的道场,温云沐知道,名义上是祈福,其实是为温徐清超度。 一直以来,她都误看了离黎黎,她不是那个女则里一板一眼的榜样式人物,她只是恰好遇到了温徐清罢了。 “二姑娘。”白虹在马车外唤。 温云沐迅速地擦去了眼角的泪,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道:“什么事?” “殿下的马车并过来了,阿荆说殿下要过来。” “好。” 车帘挑了个缝,一股子凉意跟着叶垂云一并进来了。 他塞给她一个带着药香的香包,“何医馆配的,贴在眼皮上,消肿。” “哦,谢殿下。”温云沐马上就把香包贴在了眼皮上,缓慢地传来了一股股凉意,倒是让干涩的眼睛舒服不少。 “离黎黎不退婚?” “殿下是早就知道她倾慕我哥吗?” “嗯,离家那个老爷子跟我提过,当初与离家结盟,老爷子亲自点的你哥。” “离姑娘说不打算告诉离家任何人。” “老头子还是要说的,我去说。” “别。” “为什么?” “昨日我去见了离大人,同他谈到此事,他说若老爷子知道我哥去世,就会用另外一桩婚事补齐,要么就是要离黎黎嫁给你做侧妃,要么就是让我同离大人议亲。” “那离庚白什么意思?” “他不想毁了他妹妹,也认为我不想嫁给他,所以他建议不要将此事告知离老爷子。” 叶垂云思考了一下,的确离庚白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毕竟此事要是真相被戳破,一定会影响彼此之间的信任,但如果要用温云沐的婚事去补齐——她嫁给离庚白,又娶了离黎黎。 离家一定会拼了命地帮她掩盖身份,对温云沐而言,再稳妥不过。 可是,离庚白竟然拒绝了。 叶垂云转着手上的扳指,像自己七扭八拐的心思。 “殿下。”温云沐揉着眼睛,道:“的确,有离家做掩护,是最好不过的,但我不想嫁人,请殿下也不要再横生枝节了。” 叶垂云轻轻哦了一声,猜不出温云沐说的是实话,还是借口。 “好,就依你们所言。” “那殿下在路上堵着我,是要干什么?” “认人。” 温云沐的马车停在了东军署衙对面的纸浆铺子,叶垂云带她上了二楼,阿荆和白虹随即抱上一大堆画像来。 此时此刻,东军署衙的人逐渐走了出来,每走出一个,阿荆便将画像挑出来,如数家珍地将此人介绍一番,温云沐一边看着画像,一边认人,而阿荆还贴心地在每个画像上,都写上了此人的特征、家事和往来朋友。 “这一个月,你需日日同我在一起,得在这一个月中,把徐清认识的人,全部都认全了。” “还有——”叶垂云顿了下,“明日,由徐清亲自掌管的‘蛛网’会来王府禀事,你亦需要将蛛网里的人认全,而且,你家二门上的王婆子,抓着了!” 温云沐倏然站起,喉间动了两动,手攥得极紧,平复了好一阵子,道:“明日,我去,让阿荆把攒竹也提过去,我要她亲耳听听。” 叶垂云点点头,“还有,刘氏开始找徐闻了。” “找到了吗?” “还没有,因为太后现在要动了,切断了林夫人和刘氏的联系。”叶垂云缓缓站起,“林夫人,也要活到头了,徐闻毙命之时,亦是她毙命之时,太后说,林夫人明知徐闻做下错事,还要包庇于他,是他们林家欠了你们温家的。” “这么多人都欠了温家的,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来我哥哥的命。” 夕阳西下,室内一片黑暗,温云沐长身而起,白虹和阿荆抱起那堆画像跟在她身后,门边处,温云沐转过脸来,道:“殿下,我先回了,明日你让阿荆套了车来接我,不要你府里的贴金镶边的马车,旧的那辆就行,要枣红马,走得稳。” 听着熟悉的话语,叶垂云忽然哽咽了,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温徐清站在门边同他说话。 隐忍了半月泪,终于从他的眼眶里滚了出来。 “嗯,知道了,徐清。” 第116章 你是她的父亲啊! 一个人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别人家? 为人父母,究竟对孩子有没有爱? 徐闻也曾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在那些漫漫岁月中,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儿子,甚至对名字都感到陌生。 儿女,在他眼中,向来都是工具。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会觉得遗憾、难过? 徐闻和街上的一群伙计蹲在一处,在门前吃饭,啃的是窝头,吃得是各家的水煮菜,听的是稀稀拉拉的八卦。 “今天老刘去送羊肉,听说侯府的姑娘闹了几次,要死要活的。” “不是嫁给尚书家了吗?嫁这么好还闹?” “侯府家出了大事了!他家的老大据说重伤,侯爷就去接儿子了,女儿的婚事不管不顾,说是嫁人当天都不在,但尚书家不肯改婚期,就这么嫁了,所以在闹呢。” “老刘说因为之前闹出过丑事,所以侯爷连陪嫁都不给。” “怪不得闹,连个傍身钱都没有。” “可惨了,还是嫡出的姑娘呢,说是陪嫁单子拿去尚书府的时候,姑爷气的脸色都变了。” “那还不如庶女?” “差远了,都是太后赐婚,之前那个庶女还有林家给贴补的嫁妆,这次因为闹了丑闻,太后只是赐婚而已。” 徐闻抬头,困惑道:“这些侯府的秘密,你们怎么知道?” 伙计嗤之以鼻,“现在这些有权有势人家还有什么秘密?出来采买的婆子和小厮,嘴比裤腰带还松,巴不得说些新鲜事给人听,每天来拿肉的时候你不在,下次你早点来听听,可有意思了。” 徐闻哦了一声,沉默着听起传闻来。 “老陈,你姐姐来了。” “来了。” 徐闻站起来,在身上擦了手往外走,他刚一走,隔壁铺子的年轻伙计就道:“真羡慕老陈有个在林府管着采买的姐姐,要不然都这么大岁数,东家怎么会要他!” “嘘,少说这话,老陈虽然年纪大点,但真是身板硬朗,干起活来比年轻小伙子一点不差。” 年轻的伙计嘿了一声,不再做声。 徐闻顺着院墙,来到了后院臭气熏天的小河边,这里是肉铺倒废料的地方,还养着猪,愈发臭不可闻,寻常人走进一步都会觉得窒息,压根不到这里来。 河边站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看身形是冯妈妈。 “你怎么来了?” “夫人想见你一面。”冯妈妈为难地道:“但是此地实在是腌臜难忍,所以请你走一段,去那间木屋里说话。” “有什么大事?” “老奴也不晓得,不过侯爷的确是走了的,先生不用担心。” 冯妈妈在前带路,徐闻跟在面,走了不远看到一间废弃的木屋,冯妈妈停步,示意徐闻进去,自己则在外面警戒。 木屋里,秦氏一听徐闻进来,便掀起了头上面纱,上下打量他一番,先红了眼眶。 秦氏握住徐闻的手,捋开了摸他掌心,忍不住落泪,“你这是拿笔的手,现如今竟做起这样的劳累的事来,若不是一心为儿女筹谋,你斯文了一生的人,怎么会落到这份田地!” 徐闻用手背轻轻抹去了秦氏的泪,一股子生肉的腥味传来,秦氏哭得愈发凶。 “好了。”徐闻拍拍她的背,“出什么事了?来得这样着急?” “之前侯爷在,我不好来看你,又不敢让婆子们给你传话。”秦氏止住泪,说起正事来,“攒竹那个不中用的贱婢,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只是将温徐清重伤,但留了他一命,成平王府把人扣住了,没成想温徐清竟然对那贱婢情根深种,让成平王放了那贱婢,可毕竟他受伤是大事,成平王就让李伟清悄悄带着人上京来找温侯解释,人也交给温侯了。” “那现在人在哪里?” “人被关在温徐清的院子里,温徐清的护卫看守着,压根进不去。” “之前的那个婆子呢?” “坏就坏在这里!那婆子料到我们会动手,就买通了个活不久的装作是她挨了刀,前日我安排人再去寻她时,发觉此人竟还活着!当夜要动手时,却发现别人抢先一步劫走了。” “知道什么人劫走的吗?” “定然是唐王,侯爷已经匆匆去往西南,必会委托他彻查此事。” “攒竹是什么时候到京的?” “前日到的,王婆子是昨夜被抓走的。” “这么快就去抓了王婆子,那么定是到京当晚就审了的,当晚唐王去侯府了吗?或者侯爷出府了?” 秦氏想了许久,才确定道:“唐王没有来,侯爷也没有出府。” “那就是和二姑娘审的。” “老二?” “对,你家那老二,是个厉害的。” “可要调动外面的人,在一天之内就查到王婆子,还劫走了,只能是唐王动的手。” “没错,所以应该是侯爷把这一摊子事交给了老二,由她来转述,唐王派人动手。” 秦氏有些听不懂徐闻话里的意思,兜兜转转绕来绕去,不还是唐王动的手么? “唐王与侯爷虽好,但究竟是外人,温家出了内鬼,自然是由温家的人解决,所以主导这件事的是肯定是温二姑娘,而一个姑娘总不能日日抛头露面,而这些事关侯府隐秘之事的罪人,也不能关到外面去。” “所以,王婆子也在侯府吗?” “应该是。” “那我找个人去搜院。” “不,搜院已经没用了,要杀了王婆子和攒竹,等温侯后来之后,死无对证。” “可——” 秦氏见他眉头紧皱,不敢打扰,只站在当地等着他。 “得在三姑娘大婚的时候动手。” “啊?!”秦氏惊呼一声,“那可是云婉的好日子——” “好日子要是不动手,让温侯知道了真相,你可没有好日子了!你没有好日子,她便没了娘家撑腰,哪里来的好日子?” 秦氏听他说起这话,忍不住掉泪,“原本那日就委屈了这孩子,嫁人大喜的事,侯爷也不在,连嫁妆都是我贴补的,可比起温云秀,还是差远了。” 徐闻也顾不得干净与否,将人搂在怀里,安慰着:“我还有一些钱,过几日你让冯妈妈来拿。” 秦氏用手堵住了他的嘴,道:“那些钱你自己留着,从京城到晋王那里,路途遥远,你路上用。” 她仰着脸望着徐闻,眼中无限爱意,“其实云婉嫁人那日,我是想让你来的。” “去做什么?” “云婉毕竟是你的孩子,想要你亲眼看着她出嫁,而且侯爷不在,我想要她亲手敬一盏茶给你,这么多年了,她,她都要成家了,却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徐闻的心上忽然细细密密,针扎似得痛起来。 大概是老了吧,竟然有些眷恋亲情所带来的慰藉。 河对岸,一栋二楼的小屋窗边,林家的婆子对刘氏道:“夫人,我家夫人看你实在着急,才瞒着徐先生带你来看的,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说是我家夫人告诉你,徐先生的行踪的。” 刘氏咬着牙,恨声道:“放心,我自会谢谢你家夫人的,他们——温侯夫人常来吗?” 林家的婆子轻笑一声,“是啊,三天两头来,侯爷之前未回的时候,还留宿过。” “留宿?!” “啊~!我,夫人你误会了,就是说说话而已。” 刘氏冷哼一声,抬手关上了窗。 第117章 阴谋 唐王府有一座地牢,修在后花园里,旁边种着层层的大树和竹林,入口被遮得严严实实。 阿荆在前打着灯笼引路,温云沐不禁叹道:“我一直以为这里是修着一座温泉池子。” 白虹笑一声,“也差不多,里面有水牢。” 今日的地牢与平日不同,立着一具硕大的透光屏风,温云沐坐在里面,叶垂云坐在外面,而蛛网的人跪在叶垂云身前。 禀事的是昭武,温云沐已经知道他自小家贫,入了东军是温徐清一直提携他,后来保举他进入暗卫,组织蛛网时,见他十分得力,便让他做了在京城的头目。 是以他对叶垂云和温徐清,是死心塌地。 “外头都传小侯爷重伤,你,你没事吧?兄弟们都挂念着。” 温云沐压低声音,缓缓道:“我的确重伤,此事不假,但这次是秘密回京,务必只你一人知晓即可。” “小侯爷放心,昭武便是死也不会吐出半个字的!” 昭武话落,起身把王婆子从外面拖了进来,啪啪打了两个耳光,厉声道:“清醒些!等下有贵人问你话,敢有说不清楚的,隐瞒的,当如此诫!” 昭武一挥手,啪一巴掌,打飞了王婆子的一颗牙。 王婆子哪里见过这个阵仗,立即爷爷奶奶地乱叫一起,趴在地上,低声道,“我说,我都说!” “那你就说清楚,你是如何诓骗攒竹的,谁交代的,谁传话的,何时何地何事,交代清楚。” 王婆子哪里还敢抬头,跪在地上一五一十都说了。 她原是二门上值夜的婆子,同府里的主子们也不沾亲带故,只是来得时间长,旁人都尊称她一声妈妈,见她年老体衰,也不分派什么活计,只让她做些轻松跑腿的事,自然也没什么油水。 偏生这王婆子是个爱赌钱的。各门值夜的都是些上了年级的婆子和小厮,最爱凑在一起耍钱,哪里有不输钱的,便越输越多。 “后来有个脸生的小厮,给了我一大包银子,说他是大公子院里的,大公子看上了攒竹,知道她是活契,还非她不要。那小厮跟我说,是大公子杀了攒竹一大家子,断了攒竹的退路,可攒竹是个不开窍,怎么也不肯服软,就要找个上了年纪的妈妈去说合说合,只要我愿意做了这事,就可以拿钱,但要是不做,我知道了大公子的秘密,就会,就会要我的老命。” 温云沐眉间深蹙,沉默不语,倒是旁边的昭武听得来气,又打掉了那婆子一颗牙。 ”放你娘的屁,小侯爷哪里是那种人!” 婆子哎呦起来,捂着脸哭诉,“小爷且听我说啊!” 王婆子毕竟在大家宅里待了大半辈子,是个有心计的,她收下了银子,但也跟踪了那小厮,那小厮虽然刻意往温徐清的院子去了,但只是过而不入,王婆子跟了他几次,才发觉他是个采买花木的小厮,并不是大公子院子里的贴身人。 “这人是个新来的,我也是打听了很久,卖花木的东家和我沾亲带故,我才打听到,说那小伙子有次和东家吃醉了酒,把话说漏了,说他姐姐在侯府里出了事,侯府为了平息他家的怨气,才把他招进来给了肥差。” 他姐姐,就是在赵姨娘院里投毒的那个! 一个下人,给姨娘投毒,被京兆府判了斩立决之后,她的弟弟反倒谋到了侯府的好差事。 “我知道这事有鬼,但是也不敢再调查了,后来攒竹被大公子纳了通房之后,这小厮又来找我,这次给了我银票和我的身契,说再为大公子做一件事,就放了我归家去。” “是带攒竹去京兆府看杀了她全家的凶手吗?” “是。”王婆子磕着头,“我知道京兆府没抓凶手,这么大的案子,死了这么多人,街头连个海捕文书都没有发过,莫名其妙就抓住了,那日去的时候,还是陈大人亲自带我们去牢房的,也是他说这都是东军的人。” 王婆子想起来似乎还觉得可怕,于是脊梁骨抖了抖,道:“那日我说的词,都是那小厮一个字一个字交给我的,说就是要攒竹怕,才能一直跟着大公子。” “后来,我想了想,这里头不对啊,便是我们寻常人家,也不敢把有灭门之仇的人留在自己身边啊,还让她知道有仇,所以我越想越怕,后来再没见过那小厮,我又去了卖花木的东家那,东家说那小厮有次晚上吃醉酒跌在河里淹死了。” 王婆子泪水涟涟,“那时我已拿到自己的身契,我实在太怕了,就跑了,我知道不管是谁指使的,一定会杀我灭口,于是我找了个快死的婆子,让她在我家住着,日日睡我的床,那天晚上——” 王婆子筛糠一样抖着,“我在隔壁瞧得真真的,有人进来把那老婆子捅死了,还剁烂了她的脸,撞在麻袋里扛走了,我,我太害怕了,就跑去一个远房表妹家躲起来了,这一躲就躲到了现在。” “哼,时至今日,你还想骗人?!”屏风后,做温徐清打扮的温云沐走了出来,冲昭武伸了下手,昭武会意,递上一把匕首来,将王婆子的手按住了。 温云沐沉默着,缓缓切断了王婆子一根手指,一时间凄厉的叫喊声回荡在地牢里。 “侯府的花木,都是采自京城最大的花行,那的东家,与你沾亲带故?会同你说那小厮的身世?” 那婆子哆嗦着,冷汗似洗脸一般,“小,小侯爷,我说的都是真的——” 话没说完,温云沐又切掉了她一指。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还是你宁可死都要为别人隐藏秘密?那我可以成全你,让你一直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叶垂云点点头,角落里匆匆走出一个人去,又匆匆拉着一条半人高的狗和一个罐子回来了。 那人揭开盖子,将里面的膏药全部涂在了王婆子腹部衣衫上,顿时狗如同疯魔一般,露出獠牙冲着王婆子狂吠,甚至趴在了王婆子的腹部,要两个人才勉强将狗拉开了。 这时分,王婆子已吓瘫了,她顾不上断指的痛,而是躺在地上,上下失禁着,颤抖着道:“我,我同花行卸车的伙计是亲戚,也是花了一大笔钱让亲戚请小厮喝酒,才,才知道他的身份,后来,后来亲戚在花行看到他和夫人身边的冯妈妈在一起说话,冯妈妈给了他,给了他一大包银子,那银子,装银子的布袋子,同他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后来他死了,肯定,是冯妈妈干的。” “所以,我,我就跑了。” ”攒竹的家人,是谁杀的?” “小,小侯爷,老奴,老奴真的,真的不知道啊!” 昭武挥挥手,立即有人将王婆子拖了下去,又抬上一张大木板来,上面堆满了白骨,和勉强拼成的一个人形骨架。 “殿下,小侯爷,这是镖局出事之地三里外的山沟里找到的,有七人,都是死于刀伤,死后被踢下山谷,遭野兽啃食,所以尸骨不全,兄弟们将他们所佩戴的刀剑都收敛了,比对京兆府仵作的验尸文书,可以确认镖局那些人,都是死于这些尸体所携带的刀剑。” “那这些人,又死在了谁的手里?” “凶手暂时还不清楚,但应该有两人,均佩长剑。” 一阵清脆的撞击声,延绵不断地传来。 温云沐知道,那是攒竹手上的铁镣铐在互相碰撞。 她应该哭的,她应该哭着给自己的哥哥偿命! 第118章 傻女 “听说二姐姐病了,我应该早来的,可三郎说是疫病,要你好彻底了,才放我来,他也是小心,二姐姐别怪他。” “哪里会呢,好久不见,你能来就是最好的了。”温云沐挽着温云秀,亲亲热热往院里去,“你家那一大家子人,是该小心些的。” 关上了院门,俩人便都收敛起笑容。 温云秀让婢子捧上一个盒子来,“二姐姐,上面那个册子是我按照之前在药庐看到的东西,推测出来的解药和毒药的配方,下面这个册子,是夭折的卫大公子的脉案。” 卫大公子毕竟已经过世二十余年,许多人事都不可寻,温云秀在国公府打听了许久,才寻到一个大公子的乳母,白虹去找人时,已经眼盲心瞎,问不出一个字来。 温云秀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了,还同温云沐嗟叹可惜,谁料前两日竟然峰回路转,那乳母过世,儿子找人处理遗物时,将这只盒子贱卖了,里面原封不动放着脉案,买家一看是国公府的东西,本想卖去国公府赚点小钱,撞进了叶垂云安插的暗桩手里,这才顺风顺水送到了温云秀处。 “可惜的是郎中已经死了,但可幸的是郎中的徒弟还活着,还记得当年之事。” “有拿到实证吗?” “从脉案上看,就是伤寒咳血,与之前毒药的症候无二样。” “那还是差了些意思,不足以扳倒刘氏。” “不,我有实证。”温云秀意气飞扬,甚至还挑了挑眉。 “莫非有新线索?” “也不新,我去刨坟了。” 顿时,温云沐与白虹双双侧目。 刨坟? 温云沐望向白虹,白虹立即摆摆手,“我不知道这事,五姑娘也没喊我们帮过忙。” 于是主仆两人,眼睁睁看着温云秀拎起放在地上的长长棉布口袋,从里面掏出两根腿骨来,在骨缝里,有黑漆漆的颜色,还有些腥臭。 “我找药铺的人帮我一起刨坟的,我们都是大夫,不忌讳这些。”温云秀道:“晚上我就一把蒙汗药把卫三迷晕了,然后摸着国公府的狗洞出来的。” 温云秀将腿骨并排放在桌上,道:“这个短些的,是卫大公子的,这个长些的,是卫国公死去的妾室,他们都是死于中毒,卫大公子死的时间长一些,所以看起来更淡一些,且不论凶手是谁,卫国公的嫡长子不明不白的死于中毒,而我们把苗头直指刘氏,多多少少也能给他们找些麻烦。” 温云沐不禁为温云秀竖起大拇指,“你可真是有勇有谋。” “证物我都交给二姐姐了,怎么用,就看二姐姐。” 白虹将东西都收了起来,又着夏薇来换了一套茶具,温云秀见四下无人时,将纸条递给温云沐,“卫三还未入仕途,对国公府很多事都不晓得,但他那哥哥不一样,一直都是给国公爷做事的,这是他哥哥刻意笼络的人,你让哥哥查一下。” “你怎么有这个?”温云沐好奇道。 温云秀不由抿着嘴笑了,真真是应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老话。 自温云秀中毒一事后,刘氏就恨透了她的大儿媳陈氏,起先不过是找茬训规矩,后来又往卫大郎院子里塞人,再后来就把陈氏的孩子也带走了,不知怎地,前一阵居然给陈氏下了毒。 “陈氏也是心如死灰,觉得这条命就栽在了国公府里,我看她有些可怜,便偷偷替她治病,但是也没全治好她,可以替她病殃殃地续着命。”温云秀道:“这陈氏是个极聪明的,她父亲一直在京里当官,对京里这些官员知根知底得很,我救她,她投桃报李,要我们小心些,说国公府往来的都是晋王的人。” “她可信吗?” “应该可信吧,卫大郎算是将她伤透了,和刘氏合着伙作践她,卫国公府都要她性命了,她恨得要死。” “既是如此,你也算有个眼线,白虹,你去查查。” “是。” “二姐姐,大哥哥他真的受伤了?”温云秀总觉得不可置信,自家哥哥身边不乏高手,怎么能受伤呢?卫三说的有鼻子有眼,可她一定要从温云沐的口中说出才信。 “是真的,大哥哥——”温云沐感觉胸口被砸了块大石头,艰难地开了口:“的确是受了伤,内贼难防,是攒竹下的手,成平王让一同出战的李将军把攒竹带了回来,已审过了,她也认了。” “怎么会?大哥对攒竹那么好!” “秦氏杀了攒竹一家,栽赃给大哥,又把攒竹推了过去,攒竹以为她是在为自家父兄报仇,其实是别人手里的刀。” 温云秀气骂道:“这狗贼!温家哪里对不起她?那攒竹怎么办?” 温云沐不做声,温云秀也没有追问,重伤温徐清这一条,攒竹的结局就可想而知了。 ”她倒是个可怜人,全家都死了。” “难道大哥不可怜?掏心挖肺对她好,换来了什么结局?” “最可恨的就是秦氏。” “是啊——”温云沐幽幽道:“还有十天温云婉就要出嫁了,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二姐姐,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卫三给他的父亲,带个口信。”温云沐凑近过去,将事情细细叮嘱一番,温云秀面色肃然地听着,听着听着忽然张大了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许久,方道:“二姐姐,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温云沐摇摇头,“不需要证据,只要刘氏的嘴,就够了。” “这可是天大的丑闻,刘氏她能认?” “认不认,就看有没有人推她一把了。” 温云沐端着茶,眼中凌厉尽显。 钱五肉铺的后街,还是那个熟悉的窗边,林夫人神色淡淡地道:“真是让人没想到,秦氏一个侯爵夫人,和徐先生相好了这么多年,瞒得死死的,还连累我家婆子搭了条性命。” 刘氏冷哼一声,“这个狐媚子。” “她也是够大胆的,要让徐先生在嫁女那天去侯府,也不知道想做什么。” “去侯府?” “对,徐先生让我准备一些东西的时候,我也很意外。” “准备些什么?” “一坛酒。”林夫人笑起来,“你说奇怪不奇怪,便是伪装去做客,哪有提着一坛子酒去的啊!又不是人家的父亲母亲,还埋起女儿红了,下面人来禀的时候,着实让人意外又好笑——” 刘氏面上,也跟着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原来,所谓的情爱,都不过是哄哄她吗? 同样都是儿女,他惦记着为温云婉埋下女儿红,冒着全城追捕的危险去看她风光大嫁。 枉她心心念念,发了疯一样的找他,他却在河边与她卿卿我我。 那些埋藏了多年的少女心事忽然翻了出来,彼时她们都还年少,坐在一处绣花,秦氏满面通红,说徐先生当真是玉树临风,她微微抿嘴,亦满脸通红,她们都沉默了,在这一个瞬间,看透了彼此的心思。 本来,她以为她赢了的,没想到,自己是个傻子。 第119章 我送你请帖 徐闻素来都是一位猎手,给精明的猎手布下陷阱,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和谨慎。 温云沐拿着侯府的图纸,和叶垂云熬灯费油,一遍一遍地推敲,在什么地方布置,让什么人出现,说什么话,揭露出什么事,一环扣一环。 叶垂云抬起微红的双眼,道:“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有件事,温云婉和温徐铭怎么处理?他们虽然不是温侯亲生,但温侯是把他们当亲生孩子去抚育的,到底是有感情。” 温云沐知道叶垂云看穿了她。 她想要温徐铭的命。 说这话,其实也是提醒她,她相信她选择对付温徐铭,叶垂云是不会有异议的,他压根也不会在乎一个无名小卒的生死,但温侯却和他们有感情,如果知道她杀了温徐铭,可能会伤了父女之间的和气。 “西南一战,在荡清温徐铭军中势力的同时,也将他们逼近了死角,战死的都是温徐铭的人,剩下的那些人老于世故,他们绝对不会相信这是巧合,爹爹又在东军里放出风去,说有给温徐铭的投诚名单,一旦在那日,温徐铭的身份大白于天下——” “他们要反,不仅是带着部下反,还要给温徐铭的名分平反。” “对。” “只要在成平王府将爹爹与哥哥刺杀了,控制了东军,自然就可以编个谎话遮掩过去,爵位就还是温徐铭的。” “可惜他们万万不会算到成平王府的真实情况,现在看来,让温侯出京,反而是一步妙棋。” “也是误打误撞。”温云沐卷起铺在桌子上的示意图,端了一份点心来,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既然举事不成,他们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叶垂云从温云沐手中拿过被咬了半口的点心,塞进了嘴里,打断了她的话,“既然确定要反,不如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说着话,又拿过一枚,咬了一口后塞进温云沐的嘴里,然后转身去架子上取东西,温云沐面上一红,此情此景,实在是过于暧昧。 但旖旎只有一瞬,眨眼的功夫,温云沐面上的潮红就褪去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替兄长报仇,这种情情爱爱的日子,已经不属于她了。 “可以让此人去。”叶垂云取了画像来,平铺在桌上。 此人姓周,是个不显山露水的角色,功夫极佳,之前还单身刺杀过对方的大将,但报功时,觉得温侯没有论功行赏,故而愤愤不平,一直颇有怨言,现在在苏将军管辖之下。 “温侯觉得苏将军有异心,才与他演了这么一场,论起来,你得喊他表叔,私下你哥也这么称呼他。” “我爹可真是——粗中有细。”温云沐钦佩道。 “那杀人的事也由东军动手吗?” “不能。”叶垂云摇摇头,“让暗卫去,做暗中清洗,一部分可以报在西南战死,但这么多将官前后脚出事,为避免朝中御史会大书特书,我们要做一场浪人刺客的戏,不过这些事你不用担心,我来负责便是。” 温云沐嗯了一声,直起腰来,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道:“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我先回去了。” “别回去了,明日一早再走,免得出什么意外。”叶垂云留了一下,“你哥在我府里有个院子,我让白虹带你过去。” “好。” 叶垂云说的这个院子,其实位置是极好的,就挨在他书房旁边,院子里还挖了个湖,比侯府精巧华丽了许多。 温云沐推门走进去,屋里已经让人收拾过了,干干净净,换了鲜花,熏上熏香,就连被褥,都是全新的。 可是书案上,偏偏有一只白玉的群狼把件,似乎把玩了许久,温润透亮。 狼群,共同狩猎,照顾幼崽,彼此依赖。 哥哥并不是没有察觉到温徐铭的异常,一定也在长夜里细细考量过,如何处理这一切。 兄弟阋墙,无疑是父亲和哥哥最不想看到的。 可是,他并不是他的手足。 温云沐拉开抽屉,将把件扫了进去,砰一声关上了。 她不是温徐清,不会对温徐铭等人手下留情,那一夜城墙之上,温云婉和温徐铭冷眼观瞧着一切,他们怎么能是亲人呢?他们与她,可是生死之敌。 翌日一早,白虹打开了地牢的大门。 温云沐站在牢门后,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攒竹,她卧在草堆里,说是人,其实更像一块灰扑扑的抹布。 “攒竹。”温云沐唤她,但攒竹没有动。 “杀你家人的人叫徐闻,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为了斩草除根,他还会来杀你,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也可以杀他,不过他武功高强,你不是对手,你肯不肯?” 攒竹忽然抬起头来, “我原本也要死的。”攒竹慢慢爬起来,走到温云沐面前,两人隔着牢门,冰冷地望向对方。 ”我对不起你哥哥,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你不稀罕听,但我的确对不起他,他是无辜的,是我太蠢。”话落,攒竹跪下来,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我这条命,我要还给他,亲自下黄泉路上去请罪。” 温云沐居高临下地看着,默不作声。 攒竹又砰砰砰地磕了几个头,“这是谢你的,二姑娘,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你不问真假?” “我知道我没有什么资格去求二姑娘原谅了,我这条贱命,便是能对二姑娘有用,对大公子复仇有益,就算是假的,我也愿意去做。” 攒竹的眼泪砸在地上,和额上的鲜血混在一起,她知道她错了,害死了一个真心爱护她的人,可是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又做错了什么呢? 飞来横祸,家破人亡。 所有的错,都是始作俑者的错,温云沐和她的敌人是一致的。 白虹扔进一个匕首来,冷道:“你应该认得的。” 攒竹的手颤抖着拿起那把匕首,哭出声来,这是他父亲的匕首,皮套子油光水滑,手柄处的红丝线被磨得褪了色。 “我没有骗你,去报你父亲的仇吧,能不能手刃仇人,看你的命。”温云沐抬眼,望向了远处的王婆子,“那王婆子,也给你。” “谢谢二姑娘,谢谢,谢谢!” 温云沐转过身,带着白虹走了出去,见到迎面走来的两人,俱是一愣。 未及出声,离庚白身后的女人掀起面纱来,露出一张美貌且憔悴的面孔来。 “我怕你伤心,就拜托哥哥来求见殿下,问了——” 温云沐嗯了一声,微微侧身,“她在里面,你若见,我可以陪你去见。” 离黎黎转身对离庚白道,“那哥哥就先在此处等我,我和二姑娘去便可。” 还是那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温云沐和离黎黎并排站着。 牢房里,攒竹一遍遍擦拭着手中的匕首,对来人似乎浑然不觉。 “你哥哥很喜欢她吗?” “嗯。” “喜欢她什么?” “我哥好武,她也习武,喜欢她坦荡如白纸,质朴踏实,不矫情不世故。” “原来,他倾心于这样的女子。”离黎黎喃喃道。 “可我哥哥也跟我说过,那年银杏树下,有一位少女抚过他的银枪,说少年将军,马踏瀚海。” 离黎黎泪流满面,拉下了自己的面纱。 牢房里,攒竹抬起头来,望着门外两人,她轻声道:“你是夫人吗?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和公子,我会偿命的。” 离黎黎缓缓转身,在温云沐的陪伴下走了出来。 她说:“我想看着你替他复仇。” 温云沐点点头,“我送你请帖。” 第120章 经年累月的嫉妒 温云婉的婚事,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太后赐婚,婚嫁当日,却无懿旨。 嫡女出嫁,出阁之时,父亲离家。 侯府、尚书府联姻,聘礼却透着寒酸。 甚至就连宾客,尚不如温家庶女嫁入国公府之时来赴宴的多。 温云婉和秦氏在房中剑拔弩张,她甚至没有梳妆,穿着大红的嫁衣,在一地粉碎的名贵瓷器碎片中,双目通红地哭诉道:“娘亲说事事为我思量,思量来,思量去,就思量出这样一个结局?便是这个夫君,也是我自己求来的!” “若你昔日听我的话,与严家相看,怎么会是现在这样,卢家是二娶,能做出什么排场来?你这桩亲事闹出这样大的丑闻,你爹爹自然不会贴补许多嫁妆,人是你选的,你闹什么闹!” 冯妈妈见两人闹得凶,连忙进来说合,“姑娘啊,夫人可是把自己的傍身钱都拿出来给了姑娘了,陪嫁比之五姑娘是一点不差,她只是面上光亮罢了,实际上一个姨娘出身的,哪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姑娘啊,日子是冷暖自知的——” 冯妈妈说着话,将温云婉挽住了,替她擦着眼泪道,“老话说,大喜的日子也不能哭,不然以后日子会过得苦,老奴陪着你去上妆,姑娘说喜欢老奴梳的头发,老奴今天一定给姑娘梳得漂漂亮亮的。” 温云婉被拉走了,屏风后转出个人来。 秦氏看着徐闻,双眼一红,道:“这孩子,也是给我宠坏了,本来想让她敬你一盏茶的,现在别说是敬茶了,她大概都恨上我了。” 徐闻拎着一个小酒壶,拿出两个杯子来,与秦氏碰了一杯,“这一坛酒,是我初到京中埋下的,想等我功成名就之时再饮,说来也巧,那年便有了云婉,事到如今要出京去了,前路漫漫,再回来不知何时,正好她大喜的日子,你我共饮一杯吧。” “你还为她埋了一壶酒。” 酒并不是为温云婉所埋,但徐闻也没有解释。 徐闻与秦氏喝了一杯,秦氏捂住他的杯口,道:“酒留下来,她应该喝一杯。” “也好。” 前院中,客人络绎不绝地上门来,一群在大门口信誓旦旦要堵门的小伙子们忽然一下都噤了声,门子通报:渐北道离家,离庚白、离黎黎到。 离庚白不稀奇,日日都能见到,可名声在外的离黎黎谁见过? 人人恨不得长了四只眼睛,牢牢望着街边缓缓驶来的马车。 马车停稳,离庚白先下,依旧是一派清风霁月的样子,他转身向车帘处伸出了手。 众人的呼吸仿佛跟随着离庚白的动作,他的手停下了,许多人的呼吸也停了。 车帘轻挑,一只嫩白修长的纤纤玉手扶住车门,腕上戴着一只罕见的红色镯子,衬得肌肤愈发白皙。 紧接着,离黎黎微微低头,从马车中探出身来。 一袭淡紫长裙,裙摆上银线绣着的蝴蝶在日头的照耀下,闪烁欲飞,识货的人都已经看出这一身行头,便是比之宫里的贵人们,也都不差分毫。 佳人娉婷而下,可惜的是她戴着面纱,饶是没有露出脸来,只看身段之风流,便让许多人叹为观止。 有人忍不住,“哇!” 换回离庚白冷冷一瞥,剩下的人顿时都闭上了嘴。 门口,被人开出一条通道来,有女子拾阶而下,正是卫三娘子,温云秀。 “离大人,我姐姐让我来接离姑娘,大人可放心将人交给我。”温云秀笑道。 身旁,卫三打趣道:“都是自家亲戚,离大人哪里会不放心,真是万万没想到,离姑娘也入京了。” 离黎黎入京是一个信号。 温徐清在西南重伤的事,已经传遍了京中,而且传闻说什么的都有,单是温徐清无法回京,温侯千里迢迢去往西南探病一事,大部分人都猜测温徐清肯定是伤得非常重。 如果有个万一呢? 富甲天下的离家,总不能让离黎黎嫁进来当寡妇。 于是,传闻中顺理成章被最关注的是:离家会不会退婚? 当下,离黎黎的出现就是回答,离家不仅不会退婚,大有可能在小侯爷回京后,就操办婚事。 想到离黎黎最终花落温家,众人无不遗憾地看着她的背影,在温云秀的陪伴下,消失不见。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卫国公不禁叹道:“离家真是舍了本钱啊!” 刘氏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左顾右盼地看着,卫国公好奇道:“从方才你就坐立不安的,看什么呢?” 刘氏笑道:“你也知道秦氏是我的好姐妹的,今天要同她说会子话,她说得空让人来找我,这不是怕她嫁女,心里难受,想着宽慰几句。” 卫国公一语双关地调侃着:“是,可不是得难受么,毕竟珠玉在前。” 刘氏不由肘他一下,“少说两句俏皮话吧!” 不多时,刘氏的婆子果然进来了,凑在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刘氏便道:“我去看看秦氏。” 卫国公点点头,之前多年没有往来,原以为她们之间有所不睦,没想到还是交情深厚。 刘氏在侯府宅中穿亭过榭,直到走到松鹤堂来,两扇大门紧闭着,但门前有一阵酒气袭来,刘氏停住了脚步,拳越握越紧。 那日林夫人的笑容宛在眼前:又不是人家的父亲母亲,还埋起女儿红了! 果真,是为她的女儿埋下了女儿红。 刘氏推开门,屋中只有秦氏一人,见到她,不由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她和刘氏,原本是一对极好的闺蜜,坏就坏在,她邀请刘氏来家塾。 这件事,是秦氏的心病,许多年来一直恨自己引狼入室,恨到后来就不再恨自己,而恨上了刘氏,恨她寡廉鲜耻,竟然趁她矜持自己,去勾引徐闻。 甚至,先于她,怀上了徐闻的孩子。 更恨她,由徐闻牵线,嫁给了卫国公,攀上了高枝。 “我来不得吗?今日是你女儿的大日子,我也算是个姨母,总要来看看的。” 秦氏冷笑,“你算哪门子姨母?” 刘氏不做声,走到秦氏跟前的小桌边,拿起了一只酒杯,凑近闻了闻,又拿起另外一只闻了闻,还摇了摇酒壶,瓶口倾倒着,秦氏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的手,直到她将酒壶放了下来。 “女儿红好喝吗?”刘氏问。 “当然好喝,可惜你没有女儿,喝不到。” “女儿红喝不到,可我喝得到状元红。”刘氏笑了,“就你在侯府举步维艰的样子,你想那坛状元红,是谁的呢?” 秦氏愤然拍案而起,“你个贱妇,非要在这种日子里来给我添堵吗?” 她的冷静,她的克制,她的算计,一旦遇见刘氏,就荡然无存。 嫉妒,会让人面目全非,尤其是经年累月的嫉妒。 第121章 身世 “什么?”卫三惊呼了一声,将温云沐拉到无人处。 她一脸细微的汗珠,衬得白嫩的脸庞像是刚洗过似的,而眼角微红,神情焦急,说话也带着哭腔,显然是马上要绷不住,就要哭出来。 “在哪里,我去看看!”卫三抬脚就要走,被温云婉硬生生拉住。 “夫君!你万万去不得!” “为何?” “今日可是我三姐大喜的日子,婆母与母亲厮打起来,让人看到可怎么得了!你我两府都不要做人了!何况现在也不知是为何事,你贸贸然进去劝架,又是个小辈,谁会听你的!”温云秀压低声音,“都是两府的夫人,万一说些什么不适合我们听的,岂不是火上浇油。” 温云秀话落,卫彦的脚步收了回来,他微一寻思,“你说的对,我去找父亲,现如今能平复此事的,只有父亲了。” “父亲——”温云秀犹豫了一下,“松鹤堂在内宅,父亲去——” “现在还犹豫什么,再不拉开她们,真让人撞见了,还不够丢丑的,你放心,我们陪着父亲同去,你把温家的下人喝住,剩下的父亲处理。” “那,那好吧。” 温云秀在卫彦的催促下,跟着他去请了卫国公,一并往松鹤堂来。 卫国公听闻此事倒是不意外,只在心里感叹着,还以为和好了呢,看来俩人的确是不睦,定是他的夫人揶揄了几句,令秦氏不喜,不过才走了抬脚的工夫,就生出事端来。 这秦氏也是有意思,自己女儿大喜的日子,再不乐意也该忍着,怎么还能打起来呢! 卫国公抱着看热闹的想法,步履轻轻快地跟着温云秀往内宅来,甚至还极有情趣地点评了一番侯府的后宅建筑和花园。 “侯府虽然武将出身,但这园子修得甚是秀丽,很有巧思。” 直到远远看到松鹤堂,门户紧闭,半个人也无。 温云秀道:“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我让人赶紧把周围的人都清走了,两位似乎吵得很厉害,我听婆母说过,她与母亲有少年闺阁之谊,也许是因往日闺蜜之事,父亲可先听上那么一两句,再进去劝架,免得在气头上,她们——” 卫国公点点头,“你想得倒是周全,你和老三且在此处等等,有事再唤你们。” “是。” 卫国公潇洒抬步,心里愈发好奇,觉得有趣,他那夫人素日是个和顺的,还能和人吵架? “你疯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同我说这样隐秘的事?!” 房中,一个颇熟悉的声音传来,想来定是秦氏。 “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敢让你的女儿给他敬茶敬酒,她还不知道,那个敬茶敬酒的对象,是她的亲爹吧!” 卫国公乍一听自己的夫人说出这样的话,头发根都立了起来,下意识躲在一旁,贴在了门缝边。 “今日只是徐郎的一番心意罢了,你发哪门子疯,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只问你,徐郎被追捕,你是如何得知他的落脚之地?” 徐郎?卫国公思量了一番,难道是之前被追捕的那个教书先生? “自然是他告知我的。” “好,好!” “你便是有什么事,过了今日,自去和徐郎讲,今日有徐郎的大事,你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坏了他的好事!” “什么好事,认亲的好事吗?”刘氏癫狂的笑声传出来,“趁着温侯不在,认了他的一双儿女,带着你私奔吗?”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声。 “你打我?秦微舒,你怎么敢打我?我与徐郎本是佳偶天成,你偏偏要勾引他,我有孕了,你便想出什么狸猫换太子的诡计来,让徐郎把我送进了国公府!你万万没想到吧,我穿金戴银过得那么好,你就眼红了,又怀了孩子,还威胁我,让我为你牵线,你好嫁入侯府!你今时今日的好日子,全都是踩着我的血泪过来的!” “放你娘的屁,要不是你先勾引徐郎,我们又如何会到现在的境地?你觉得我们辜负了你,可是你也不想想,你这卫夫人能坐的稳如泰山,是谁帮你毒死了国公府那倒霉催的孩子,是谁一直帮你摆平妾室,你手上过的人命,那一条少了徐郎的帮忙?” 秦氏咬牙切齿的声音传出来,“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做完了这些事,待徐郎大功告成,你我自然有的是时间论旧账,你若还无情无义的生事,今日就速速回去吧!” “我无情无义?” 门里还在激烈地争吵着,门外的卫国公忽觉背上一阵沉重,骤然回头,却见身后站着数人。 温云秀搀扶着温云沐,而温云沐身边则站在三人,正好三人卫国公都认得,一个是太后身边的贺公公,一个是青云观的住持飘云子,另外一个则是东军中素有威望的石将军。 温云沐一张脸煞白,而众人也都一副为难之色,本来是在大喜的日子里道喜的,谁知道却在门口听到了两家的隐私之事,还这么劲爆。 而自己的儿子,脸比温云沐的还白,站在三人身后,已经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儿子?卫国公心头火气,是不是自己的儿子,还不知道呢! 卫国公一脚踹开了门,身手极快地捏住了刘氏的脖子,狠狠打了她两个耳光,“你个毒妇!老子今天要将你大卸八块,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国公爷,万万不可——” 屋外泥塑一般的数人,终于有了可以下手的事,连忙七手八脚地抱住了卫国公。 而屋内的两个女人,乍一见涌进这么多人来,顿时慌了手脚,尤其是刘氏,被卫国公捏住脖子之后,立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被人劝住的卫国公恨恨跺脚,对门外的卫彦喝道:“还杵在那干嘛?带着个毒妇回府!” 而一脸灰败的温云沐和温云秀也顾不得旁人,软脚虾一样,彼此依靠着蹭进了门,温云沐艰难开口,“母,母亲,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云婉、徐铭,都,都不是我父亲亲生的?那他们的爹是谁?那个徐郎——是谁?” 秦氏久经风浪,到底比刘氏镇定许多,虽然手在袖管里抖个不停,但面上不显山露水,只淡淡地道:“卫夫人气糊涂,浑说的,休要听外人挑拨!” “可是,可是——”温云沐喃喃着,说不出话来,于是拉住石将军的袖子,又眼巴巴看着贺公公,“贺公公,石伯伯,你和道长都听得真真的吧?一双儿女!竟不是我爹亲生的!” 石将军左右为难,他一个外人,哪里敢插嘴自己上司的家事?于是他看了贺公公一眼,只见贺公公跟个没事人似的,道:“咱家只是帮太后娘娘传话的,温家的事,咱家没听到,也管不着,这是太后娘娘的礼单,还请温夫人纳了,咱家的的事也就了了,好回宫复命。” 秦微舒行了大礼,接过贺公公的礼单,贺公公也回过头来,道:“道长,许久不见,我们去前院吃盏酒吧!太后很惦记着你。” 飘云子呵呵一笑,二话不说跟着贺公公走了,而石将军亦想走,可惜被温云沐死死捏住衣袖。 “沐姐儿,今日可是你妹妹的大喜之日,便是有什么,也该你父亲回京之后再说,石将军是外人,你是小辈,我就算有错,也轮不到你来质问我。”秦微舒冷冷道,“吉时马上就到了,先散了吧!” “你你你你——”温云沐一时气恼,说了几个字之后,竟然晕了过去。 温云秀惊呼一声,“二姐姐!” 秦微舒冷着脸道:“石将军,这里毕竟是内宅,不方便留客,请先去前院吧,今日之事是误会,还请守口如瓶,等侯爷回京之后,再从长计议。” “自然自然。”石将军虚应着,踌躇了一下,道:“那我就先送二姑娘回去吧!” ”不了。”秦微舒道:“卫三娘子送二姑娘回去自可。” 石将军抬眼一瞧,只见温云秀已张罗人去抬轿子了,这才略略放心了一下,拱手离开。 秦微舒眼见一群人忙里忙外要去送温云沐,她忍不住在心里发狠:这贱人!真是放着天堂大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寻! 正好,今日一并了结了她! 第122章 请君入瓮 温家二姑娘的院子,果然有高人指点,想来是不是她哥哥就是唐王的手笔了。 徐闻站在侯府最高的听香阁,打量着温云沐的院子布防。 屋顶上有一个人,四个角各有一人,门口有两人,后院处还藏着一人警戒,院子里有三五个奴婢,看着都是练家子,其中有一个最出众,就是一直跟着温云沐的白虹。 后院的东边侧房,门口守着两个人,警戒的人也频频在附近晃悠,想来人就是关在此处的。 徐闻觉得有些棘手,这院子守得铁桶一样,实在是不好进去。 远处,有一行人抬着轿子,急匆匆地往院子里而来,为首的正是温云秀,徐闻灵机一动,从听香阁翻出一个包袱来,换了一身家丁的衣服,往温云沐的院子里奔去。 “五姑娘,怎么回事?”早有院门口的人来报,白虹迎了上去,温云秀一把攥住她的腕子,脸上俱是慌张之色,“快,二姐姐晕过去了,赶紧让轿子进去。” “晕过去了?” “对。”温云沐握住了白虹挑帘子的手,“今日人多眼杂的,别声张,都进去再说。” “好。”白虹吩咐着:“开门。” 一行人扛着轿子,鱼贯而入,与门口的丫鬟婆子挤在了一处,拥挤混乱了一阵,白虹才把人赶开,让人把轿子直接抬进了绣楼内院。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温云秀站在院中道,让白虹找了个婆子,将人点熟登记了,发了赏钱,引着路出去。 屋子里,温云沐睁开眼,中气十足地问:“放进来了吗?” “放进来了。”白虹低声笑道,“看那个样子,还沾沾自喜的,以为是我们大意,才让他进来的。” “嗯,可以让人去给后院送饭了。” “姑娘放心,安顿好了。” “好。” 今天大概是因为温云婉大婚的缘故,小厨房显得格外热闹,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吆五喝六着:“今日正是我们露脸的时候,夫人说你们院里的蒸糕好吃,才让我特地来监督你们,你们要好好的做——” 另一个婆子似乎本就是温云沐院子的,不屑地道:“你们是院里大厨房的,可带来的人这么懈怠,不是说来帮忙吗?怎么一个个站在那里当大爷!” 此时,徐闻扮着下人低着头,勾着背,正好从门前走过,那婆子手疾眼快,拎着个泔水桶子出来,一把塞进徐闻手里,“你也别闲着,去,倒到后院去!” 正中徐闻下怀,但他素来谨慎,只觉得也太顺利了些,正要推脱,就听那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指着他,道:“这人脸生——” 那拎着泔水桶的婆子愣了一下,却见徐闻把泔水接了过去,低声道:“小人刚抬了轿子过来,本来要走,春蓉姑娘要我到后厨搭把手的,说,有,有赏钱拿。” “哦哦。”那婆子心领神会地笑笑,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那快去,倒在后院的大桶里去。” “好好。”徐闻虚惊一场,连忙提着泔水桶,往后院而来。 后院显然警戒得更严密,徐闻拎着桶,走向墙根的大桶里,因为太臭,旁边人立即退避三舍,他一边慢慢倒,一边环顾四周,只见有个拎着食盒的人过来,颇着急地问:“你小厨房的,怎么没见过?” 徐闻看看自己的泔水桶,“不是,春蓉姑娘让帮忙的。” “哦——”那人原地跳了两跳,极为尴尬地道:“你帮忙拎一下,我,我不行了。”说着话就把食盒塞进徐闻怀里,转了弯到大桶后,脱了裤子就开始出恭。 徐闻愣了一下神,悄悄看了对方一眼,对方竟是面对着他的,见他看来,讪讪笑了笑。 原本是想杀了这人,若是背对着,抹了脖子就好,可现在没这个机会,徐闻把空了的泔水桶放在地下,捡了个颗石子弹了过去。 顿时,对方应声而倒。 徐闻见那人不在动弹,便拎着食盒走向东边侧房,旁边的人奇怪,一把拦住他,“你瞧着脸生,今日怎么是你送饭?” 徐闻勾着背,畏畏缩缩地低声道:“我也不知道,那人,着急,着急拉屎,说让我只要拿进去,放在那个,那个地上就可以了。” 护卫往他来的地方探头看了几眼,没发现人,只好无奈地道:“那你进去,放下就出来,有事就大声喊。” “好。” 徐闻拎着食盒进门,将食盒放在地上,轻手轻脚地栓住了门。 他转过脸来,果然屋里有两个木头的牢笼,里面坐着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年轻的女人。 徐闻先奔那婆子而来,低声道:“王婆子!” 婆子睁开眼,见眼前有个陌生人,激动地站起来道:“你是来救我的吗?快快,让我出去!” 徐闻睇一眼牢笼,竟然只是用根细木棍别着,看来温云沐一定认为自己安保得宜,两个人便是白虹也制得住,才没有刻意关严密。 徐闻笑道:“你过来些,我给你解开绳子。” 王婆子欣喜若狂地靠过去,眨眼的功夫,感觉一股暖流奔向了胸前,王婆子不可置信的看了自己一眼,一条竖长的口子出现在自己身上,而那把刀又扬了起来,闪电一样划开了自己的脖子。 “你你——”王婆子刚说了两个字,就被自己的血呛到了,她叽里咕噜了一番,瞬间摔在了地上。 徐闻冷笑一声,忽觉身后有寒意而来,他下意识侧身,刀柄穿透衣衫,贴着身体擦过。 徐闻回过脸,愣了一下,“你!” 身后,是握着长刀的攒竹。 “我全家是不是你杀的!”攒竹悲愤地喊着。 徐闻轻佻地瞥了她两眼,道:“原来都是局,凭你们区区本事也想算计我?我这就杀了你,看你们困不困得住我?” 攒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大喊着:“我全家是不是你杀的!” 徐闻笑道:“你猜一猜!不过,现在,你将是我杀的了!” 攒竹双目通红,早就乱了章法,一通乱砍,不仅没有伤到徐闻,反倒挨了他两刀。 眼看自己活不成了,攒竹忽然扑上去,用血肉之躯,将徐闻狠狠揽在了自己怀里,徐闻打了两下,打断了她的肋骨,竟然都没有将她推出去。 攒竹一口咬住了徐闻的耳朵,撕了一大半下来,吐在当地,“小侯爷,下辈子,我再报答你!”话落,死死勒住了徐闻的脖子。 而此时此刻,一条鬼魅一般的影子在屋子里出现,伸出一只手来,用手帕捂住了徐闻的口鼻。 完了!徐闻想。 第123章 割舌 闭上眼睛昏死之前,徐闻意识到,自己走到了死局。 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巧合”都是为他设计的。 好深的心计,还透着志在必得的坚定。 徐闻醒来的时候,被捆在一根极粗的柱子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是温云沐。 温云沐恨意滔滔地道,“你害了我哥哥。” 徐闻默然不语,旁边走上一个男子来,正是上次交过手的阿荆,他掰开了徐闻的嘴巴,手起刀落,一阵血涌入口腔,剧痛之下,徐闻呜呜咽咽地喊起来,而旁边的老者立即上前来,为他止了血。 温云沐挽住身旁一位带着面纱的女子,道:“之后的事,还看吗?” 那女子轻轻点点头,温云沐道:“这会子正是吉时,新人要出门了,三妹妹的闺房走到正厅里,正好也够我们过去,我让白虹陪你去找你哥。” 女子点点头。 温云沐放开了她的手,让白虹伴着她去了,温云沐站在院中,冷冷道:“放火。” 墙根下的众人闻听此言,立即将手中的火把扔了出去。 温云沐抹了几把锅灰在面上,对身后的两个婢子道:“走吧,闹事去,今日你们也去出一把恶气,这人是夫人院里的人,也就是这个老头放了火!听懂了吗?” 春蓉夏薇杀气满满地应了声:“知道了!” 火势在风力的助推下,瞬间蔓延起来,院子里一声声混乱的尖叫声响起,下人们争先恐后地逃了出去,温云沐对阿荆道:”划花他的脸,拖着走。“ 徐闻忽然颤抖起来,他第一次觉得有人恶得同他不分上下,而且此人还是个女子。 正厅,人声鼎沸,喜气洋洋。 忽然有人尖叫:“怎么着火了啊!” 正襟危坐的秦氏立即直起身来,侯府后院上空浓烟滚滚,从方位上来看,是温云沐的院子,秦氏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而她身边站着的温徐铭,一直都在前院陪客,乍见变故,低声询问着:“娘亲,今日是出了什么事吗?” 秦氏紧握着双拳,但没有说话,而刚走到正厅的温云婉骤然听到一阵喧闹,顿感不安,但她被盖头蒙住了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忽然,大厅里有个人哭天抢地奔进来。 喜乐班子心有灵犀地一停,就听到有人尖利地喊着:“母亲!你为了掩藏与人私通的丑事,竟然要烧死我吗?”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温云婉呆在了原地,她很想扯掉自己的头上的盖头。 正厅里,安静得一根针落下都有声音。 众目睽睽之下,温云沐蓬头垢面,一袭华服被烧得烟熏火燎,她踉跄着冲进正厅,身边的两个婢子黑着脸,拖拉着鞋,极狼狈地追上来。 “姑娘!姑娘!你小心些,刚晕倒才醒!” 温云沐哭得撕心裂肺,喊得字字泣血,“母亲,正是因为我晕倒了,起不来了,你才一把火烧了我的院子,好让我带着今日听到的你的丑事,一起下坟墓嘛!” 秦氏一张脸煞白,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关心别的了,只看到温云沐身后的男人,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着徐闻,信步闲庭地走了进来。 她不会认错的,他的身量,她再熟悉不过,就连这套下人的衣衫,都是她亲手准备的! “二姐姐,今日是三姐姐大喜的日子,二姐姐怎么就昏了头呢!”温徐铭吩咐手下,“快送二姑娘回去歇着!奏乐!奏乐!” 瞬间,涌上三四个小厮来。 而阿荆站在温云沐身前,轻轻将剑抽了出来,几个小厮立即不敢动弹。 温徐铭极有涵养地笑笑,道:“这位是唐王殿下的亲卫吧,殿下与我家是极亲近的,我姐姐此时正要出阁,怎好就动起兵器了!” 说着话,温徐铭走上前去,两指搭在阿荆的剑上,轻轻将剑推开了,上前挽住温云沐的胳膊,亲热地道:“二姐姐,我送你回去吧。” 啪——令人意外的是,温云沐一把推开温徐铭,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你叫什么二姐姐,卫国公夫人刘氏说了,你和温云婉压根就不是父亲的孩子,而你的母亲,秦氏!她就没有反驳!太后身边的贺公公,青云观住持飘云子、东军大将石将军,还有卫国公,卫彦、我五妹妹温云秀,都听得真真的!” 温徐铭恼羞成怒,清秀的脸憋成了紫红色,他怒吼着:“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不是父亲亲生!” 那厢里,温云婉扯掉了自己头上的红盖头,杏眼圆睁,“温云沐,你再乱说,我撕了你的嘴!” 在尖叫声中,阿荆的声音浑厚洪亮,压倒了所有人,他对坐在上座、纹丝不动的叶垂云道:“殿下,正是此人闯入二姑娘的院子,放火行凶!” 叶垂云翘着脚,饮一盏茶,笑道:“真是一出曲折的好戏啊!既然有许多证人——”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奇道:“咦,先前还看到卫国公了,怎地现在竟没一个在场?” 话到此处,有人在大厅外喊着,“二姐姐!二姐姐!” 说曹操,曹操到,来的正是卫彦的夫人,温云秀。 温云秀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气,笑着哭着抱住温云沐,惊魂未定地左右看看她,“天呐,怎么突然就烧起来了,太可怕了!姐姐若不是醒的早,怕就没命了。” 忽然烧起来了? 厅中,有人阴阳怪气,“侯府的火可是说烧就烧了,黎黎,得亏你游完花园,回来的早,不然让为兄多担心!” 离庚白背着手站起来,走到叶垂云面前,道:“方才见过飘云子道长,他说此地不宜久留,还让我快走,原来如此。” 叶垂云短促地笑了一声,点点头,对温云秀道:“你夫君呢?” 方才还神情坦荡的温云秀闻听此言变了脸,期期艾艾地道:“府中,府中有急事,就同父亲先回去了。” “哦——”叶垂云又坐下来了,在场之中,属他地位最高,众人都等着他发话。 “侯府的家事,我等都是外人,自然轮不到我们来说嘴,但是——”他话语转折,指着满嘴是血的徐闻,道:“此等恶奴谋害主家,完全不需要京兆府过堂,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吧,陈大人,你说是不是?” 陈林被人点名,忙从人群中站起,连声应着,“是是是,若是签了死契的,自然是由主家发落。” 叶垂云问向阿荆:“此人是死契吗?” 阿荆手中的剑脱手,垂直插在了徐闻的腿上,徐闻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阿荆笑笑,“小的无能,他是个哑巴,问不出来。” “不可能!“秦氏忽然站起来,她全身哆嗦个不停,甚至眼角也流出泪来。 叶垂云抬眼,轻哦一声,“原来夫人是识得此人的,那既然确定了是侯府的下人,夫人,他是死契吗?” 秦氏一张脸煞白,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身如软泥,晕了过去。 第124章 我是她的夫君 在场所有人里,最为难的就是卢家安。 当下的情形已经坏得不能再坏。 温侯离家,秦氏晕倒,温云沐伶牙俐齿力压温云婉、温徐铭姐弟,定要一个身世的说法,更何况上面有个拉偏架的叶垂云,旁边还有个阴阳怪气敲边鼓的离庚白。 温云沐言之凿凿,愿意去告御状,将家事论成了国事。 此时此刻,卢家安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迎娶的礼仪肯定是完成不了了,岳母已经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下去了,他未过门的娘子温云婉亦掀了盖头,在人墙的阻隔下,还要气势汹汹地去撕烂温云沐的嘴。 卢家安想一走了之,但是又不能一走了之。 之前他与温云婉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现如今还没有实证就退婚,显然就让自己陷入了一个拜高踩低的小人境地,于未来的官声有损,可不退婚,他很有可能就此失了姻亲的势力不说,可能还会与温府交恶,便是出个门,也要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此事,若为假,温云沐由其兄与叶垂云庇护,最惨也不过是个远嫁。 可若为真,便是极大的丑闻,秦氏、温云婉、温徐铭三人会被扫地出门,声名狼藉,不要说锦衣玉食了,后半辈子就要隐姓埋名,过些清苦日子。 温家不要,秦家也不会要,说不定温侯一气之下,还会断了他们母子三人的活路。 那他作为温云婉的夫婿,就成了这三人唯一的救命稻草。 卢家安在晦暗不明的前景想象中,有些窒息。 正厅里已经闹成了一锅粥,谁家的喜事办成这个样子,简直闻所未闻。 温云婉凄厉地哭喊着,她看着周围人嘲笑又八卦的表情,仿佛陷入了泥潭一般无法呼吸,她身后是默不作声的温徐铭,前方角落是晕倒在地的秦氏,唯一的倚仗卢家安,表情也阴晴不定。甚至,连为她遮风避雨的举动都没有,只是安静地观望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而眼前,她的敌人温云沐躲在阿荆白虹等护卫身后,上蹿下跳,含血喷人。 温云婉环顾四周,竟然没有一个人,能为她说上两句话。 为什么?她做了什么,让这些人这么恨她,非要置她于死地? 温云婉伸出手,点着身边的人,“好,你们都诬陷我是吧?!我要让你们都后悔,我爹爹回来,将你们一个个都碎尸万段!” 话落,温云婉向着最近的柱子冲了过去,力气之大,一副慷慨赴死的悲壮。 很不巧,被人拦腰抱住。 温云婉一抬眼,抱着她的女子,她不认识,但身边的男子,她认识,是离庚白。 “卢大公子。”离庚白的冷腔冷调中,带着不齿,“不论温二姑娘今日所言是真是假,温三姑娘也已经是你下过聘、未过门的妻子,当日也是在众人面前,与你爱得难舍难分,你还为她与蒋家娘子和离,这桩桩件件,京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现如今她深陷是非之中,卢大公子如此袖手旁观,也不是君子所为吧?” 离庚白一席话,说的旁人频频点头,卢家安面上微微发烫,他这半生,将脸面看得极重要,立志要做一个被人交口称赞的君子。 交友上,素来都是豪迈大方,不拘小节,甚至有小孟尝的美名。 家事上,若没有温云婉搅合,他便是京里最宠爱妻子的夫君,是榜样贤婿。 学业上,素来勤勉,拜访名师名士风雨无阻,未入官场便搏到了一个贤达的名声。 岂能因为一桩婚事,背上个负心薄幸不君子的污点,将数十年的努力经营毁之一旦! “离大人此话非也,我对云婉是十分爱护的,并不是袖手旁观,只是今日之事,实在是骇人听闻,我,我都还没有回过神——”说着话,卢家安握住温云婉的手,“你怎么能寻短见呢,不管今日之事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啊!” 想一想,便是真娶了温云婉又能怎么样? 就算是真的,过个一两年,她“病死”了,卢家白得一份嫁妆不说,温云婉都死了,谁还去管她的母亲和弟弟如何呢! 而且,借着温云婉之死,还能趁机卖温府一个顺水人情,修复关系。 这么想着,卢家安捡起温云婉掉落在地上的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握着她的手,道:“都交给为夫吧!” 盖头下,温云婉一时间泪如雨下。 身旁,摘下面纱的离黎黎浅笑道,“都说卢大公子是个情深之人,看来所言非虚。” 卢家安得了夸奖,愈发胆壮,将温云婉护在身后,正色开腔:“今日是我同云婉的大婚之日,二姑娘所言一切,都没有实证,作为今日的苦主,我恳请各位,温家的种种家事,该由温侯做主,而不是由二姑娘信口开河,放火之事应由京兆府主持查明真相——” 话未说完,叶垂云冷冷道:“我亦觉得卢大公子说的极对,今日是大婚之日,先送三姑娘出阁,但是这位——”叶垂云眼皮低垂,“这是温家的仆人,也轮不到上京兆府,派人去听涛阁收着吧——” “对对对!这样,我们先送三姑娘出阁!”眼见叶垂云发话,有几人立即出来附和,叶垂云打眼一瞧,是东军里几个立场摇摆的将军,于是他伸手扣住温云沐的肩膀,吩咐白虹:“二姑娘今日担惊受怕,也应该乏了,送二姑娘去听涛阁休息。” 白虹应了一声,温云沐与叶垂云交换个眼神,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于是阿荆拖着昏死过去的徐闻,白虹搀扶着温云沐,一行狼狈不堪的残弱从正厅绕了出去。 叶垂云抬抬手,喜乐班子知情识趣,立即吹拉弹唱起来,乐声响彻云霄。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卢家安牵着喜带,将人拉了出去,而得了信,紧赶慢赶的卢尚书此时刚刚纵马到侯府门口,翻身下马就看到自己的儿子牵着温云婉走了出来。 卢尚书哎呀一声,狠狠跺脚,气得转身就走。 糊涂啊!都这样了,怎么还能成亲呢! 温府门口,温云婉撩起了自己的盖头,身后站着的是一排排生面孔,都是些素不相识的人,而她的家人,一位都没有出现。 “走吧。”卢家安轻声道,“别看了,没有人来送你了,夫人。” 第125章 我只有一个爹爹,姓温 秦氏早就醒了,但是她挺着没睁眼。 在当下,她醒了,才是麻烦,如此丑事,百嘴莫辩。 温云沐喋喋不休,一看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她多说一句,便是一句错。 秦氏被安置在床上,冯妈妈刚关上门,她就从床上翻起来,一把攥住冯妈妈的手,厉声道:“徐先生呢?” 冯妈妈被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地道:“被,被扣在听涛阁了。” “果然是徐先生。” 角落里,有人幽幽道。 秦氏心中一慌,抬眼望去,只见温徐铭面色冷峻地望定她,笃定地问话:“母亲是同徐先生有私情吧!我也真的是徐先生的儿子吗?” 冯妈妈先慌了手脚,念叨着:阿弥陀佛!公子在胡说些什么啊! “你出去。”温徐铭冷道,“出去!” 冯妈妈望了一眼秦氏,见她点点头,于是悬着心一点点挪了出去。 温徐铭面带寒色,“守好门。” 昏暗的房间里,母子彼此对视着。 终于,做母亲的在温徐铭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她低声道:“是。” 温徐铭肺里的气忽然被抽走了似的,他艰难地走了两步,扶着桌子坐下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母亲,你好糊涂啊!” 此时,秦氏才意识到,温徐铭唤她作“母亲”,而不是一直唤她的“娘亲”。 他的儿子已经同她离心离德了。 “母亲,那人是徐先生吧?” “是。” “来杀二姐?” “是。” “刺杀大哥的事情露馅了?” “是,王婆没死,攒竹也没死,王婆牵连着冯妈妈,冯妈妈牵连着我,我牵连着徐先生,得在你父亲回来之前,灭口。” 温徐铭一掌拍在桌案上,“愚蠢至极,便是那婆子的命,也有前千万种办法,府里这么多人都是死人吗?非得兴师动众来做这件事!” 秦氏无言以对。 温徐铭道:“今日的局面,是二姐姐一手设计的,可能连带刘氏也中了圈套。” 秦氏陡然抬头。 这不可能。 温云沐绝对不可能掌握这么多的内幕隐私之事。 “不,这怎么可能——” 温徐铭平静了下来,打断了秦氏的说话,“母亲还看不出来吗?可能从徐先生没有踏进大门开始,他们就在谋划这件事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秦氏忽然慌了手脚,她对内宅之事向来得心应手,但这件事显然已经超出了内宅的范围,涉及牵连到如此多的人,远不是她一人能操控掌握得了。 温徐铭抬眼,狠狠盯住秦氏,“这第一件事,便是拿出徐闻的死契!” “什么!”秦氏立即坐起,语无伦次地道:“不,不行,我要救他,他,他遭了罪了,我要拿出死契,主家就能定生死,侯,侯爷回来,他会生不如死的,不行,不行啊,他是你的爹爹——” “所以,他才要死。”温徐铭的声音像一柄刀,一次次插在秦氏的心上,“京兆府贴了徐闻的海捕文书,把他送去京兆府,叶垂云必然会操作把人提到三司会审,或者就由他本人审,拔出萝卜带着泥,剑锋直指晋王殿下。” “可是——”温徐铭拖着长长的尾音,道:“为什么他要和你要死契呢?” 秦氏的思绪已然乱了,只得顺着温徐铭的话说,“为什么?” “要么,他们所掌握的东西,已经可以不需要徐闻了,要么,是与徐闻有私仇。若是前者,这件事的主导是唐王叶垂云,要是后者,主导人就是我的好二姐,多半是大哥遇刺重伤这件事也是真的了,她应该是恨死了徐闻。” 秦氏的声音抖起来,“你,你的意思是。” “我要亲自拿着死契,看看动手的是谁。” “他,他可是你的爹——” 温徐铭抬眼,目光冷冷投向秦氏,“母亲记住了,我的父亲有且只有一个,姓温。” 秦氏的泪立即落了下来,“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母亲,是你的愚蠢,把我也送上了死路,现在不过是你那情郎的一条命罢了,有什么舍不得,何况他已经是个废人了!”温徐铭长身而起,走到秦氏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秦氏一双眼哭得通红,从噙着泪的眼眸中看过去,她的儿子已经变了个人似得,狠毒而阴冷。 “从现在开始,以后的事情,你不要再掺和了,在院子里养病,我找你,你才能出来。” “你要做什么?” “救你、我和姐姐的命。” “可是,可是你父亲一回来,万一查明真相,你我还能有命在吗?”秦氏握住温徐铭的衣角,苦苦哀求,“我们走吧,还来得及,救了徐先生,离开京中,隐姓埋名,我,我颇有家私,我们不用受苦的。” 温徐铭冷笑一声,抽走了自己的袖子,“母亲,我们这样的人家,向来都是你死我活的,怎么你到老了,反而还演上了家和万事兴的戏码?平靖候的爵位,东军数十万人的生死,都要在我的掌握之下了,现在你要我像个丧家之犬似的逃走?” “可,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我是温家的四公子,是非曲直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压根不重要,我现在备受争议,只是因为,我还不是侯爷。” “可你父亲,温徐清都还活着啊!” “为什么不能死呢?” 温徐铭贴心地帮秦氏放下了帐子,柔声道:“母亲,你累了,歇歇吧,我会替你送徐闻最后一程的。” “不,不要——”秦氏的声音又低又弱,仿佛马上就要被掐断。 温徐铭推开门,对守在门外的冯妈妈道,“锁好门,不准出院子,如果你还想要我母亲的命的话!” 冯妈妈心中一凛,忙应着声:“是是是是,公子放心。” 听涛阁中,阿荆来报:“温徐铭换了小厮衣服,混在人群里出府了。” “跟上了吗?” “都跟上了。” “周将军呢?” “亦出门了。” 叶垂云点点头,剩下的便是清理东军的事了,改由了他主持,而温云沐此时的状态却也欠佳,完全不像是一个赢下所有的人。 她呆呆地站在廊下,望着天井的太平缸。 温云沐道:“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常在此处玩耍,你跑在最前头,哥哥追你,我追哥哥,你来抓我,我们三个像是一个人,现在这个人,缺了心了。” 叶垂云站在温云沐身后,轻轻揽住了她,低声道:“若你愿意,我可以替你哥哥照顾你一辈子,他如何待你,我便如何待你,至死不变。” “不。”温云沐萧索地道:“你终究不是他。” 第126章 刺杀父兄 天下有嫡庶之争,侯爵之家自然也有兄弟之争。 天启朝百年以来,逐渐形成了武将拥兵自重的格局,名义上是天下的兵,皇上的兵,其实与私兵没有区别,各路侯爵的地盘里,不要说军事上的人钱事被把持得死死的,就是文官系统的委任,也都是由一方军政大员说了算。 在这样的巨大权势面前,没有人会不动心。 温徐铭脱下帽兜,露出自己年轻清秀的脸来,那是一张深深隐藏了勃勃野心的文士面孔。 他和温徐清的争斗,源于三年前。 三年前,他不过才十二岁,已经深刻地感知到,父亲是如何偏心。 温徐铭自知袭爵无望,可父亲竟然一条活路也不留给他,武将之家,让他去科举?军中之事,竟是半分也不许他沾染插手。 他不认命,同是正室所出,他凭什么就要为他让路? “四公子。”见他进门,所有人站了起来。 面上恭恭敬敬,心中各怀鬼胎。 和温徐铭暧昧,最大的原因就是温徐清实在不好对付,他新锐又有想法,自己世袭罔替了,就要拿别人开刀,在东军里提拔了一批又一批的小将,而这些老人的子弟,竟然捞不到什么好位置。 明明白白把一朝天子一朝臣写在了明面上。 何况,温家还投了唐王。 晋王与唐王之争,是帝位之争,输家可是要人头落地的。 温家无疑是把所有人的身家都押了上去。 总有人会有异心。 苏将军长身而起,道:“四公子,当下之事紧迫,这一屋子人都是上了小侯爷的黑名单的,我们只有跟着你一条道走到西,今日也跟四公子要个说法,现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四公子有何计划?” “我大哥出事,应该是刺激到我二姐,现在是要替他清路,此事也是她故意搞出来的,便是等父亲归来,真相大白,也没有用了。”温徐铭抬眼望着苏将军,这是他在东军中的第一个盟友,也是最反对温徐清的人。 苏将军此人心狠手辣,东军中的这些人,也都是经他网络,如若温徐清承爵,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就是他。 苏将军叹道:“二姑娘这招的确狠毒,她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四公子又没办法自辩,现在唯一的办法——” 他欲言又止,环顾四周一圈,替温徐铭把话说了出来,“要让小侯爷和侯爷不能回来,否则屋中所有的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顿时,屋子中响起轻轻的抽气声。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便是东军中的这帮将军都难以接受,更不要提从温徐铭的口里说出来,在东军将领的人眼中,他可以软弱可欺,但绝对不可以心狠手辣,思虑缜密。 “这——不行。”温徐铭站起来,围着桌子绕了两圈,脸色铁青,“不行,他们,他们是我的血亲,我怎么能这么做——” 苏将军冷笑,“不行?那四公子是要等侯爷回来之后,被赶出侯府吗?” “可是,我是父亲的孩子啊!那是谣言!” “谣言又如何?四公子今日看得还不明白吗?什么太后身边的贺公公,什么石将军,都是唐王与小侯爷一党,哪里还有你自证清白的机会,只怕侯爷一回来,便是有心留你,也难拂上意,好一点是留你借着侯府的名头做个富贵闲人,差一点便是将你扫地出门。” 苏将军话锋一转,望着屋内各位,“你们,都要跟着陪葬的,小侯爷上位,还有你我的活路吗?” “可是——”有人站起来,道:“若是助四公子夺位,只要除掉小侯爷便是了,为什么还要,还要与侯爷为敌?” “还需要问为什么吗?”苏将军神色鄙夷地道:“温徐清如侯爷的眼珠一样,你抠掉了侯爷的眼珠子,以为还能相安无事吗?若没了这两人,只剩下温云沐,一个后宅的姑娘家,能翻得起什么风浪?便就是倚仗着唐王,可叶垂云的手能伸到东军里吗?只怕那时候,唐王殿下还要来求着我们,毕竟没了东军,他还有什么资本与晋王殿下一争长短!” 苏将军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确了,不仅是要除掉温侯和温徐清,是将温徐铭捧上爵位后,整个东军转投晋王。 许多人开始沉默,毕竟站队温徐铭,还有一层隐含的意思,就是在皇子之争中,看好晋王。 可转投晋王这件事,在温侯和温徐清活着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的。 “现在,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如果怕,你们可以退出。” 许久,没有人动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也回不了头。 “四公子。”苏将军语气里有几分不屑,“四公子的决定,我就替你下了吧,日后要杀要剐,我苏某人替公子担着就是。” “我,我——”温徐铭犹豫了一会,最后长叹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既然计策已定,便是选人。 这时候,谁都没有说话,这是一桩送命的事,又要一个大家都信得过的人,还要身手高超,怎么想,都很难选出来。 “既然你们都没有想法,那我请了个人来。”苏将军望向了门外。 一听说有外人来,屋中众人立即警惕起来,但见来人推门进来,又都松了一口气。 是周培。 果然是步妙棋。 周培在军中已经不受重用许久,他武功高强,计谋出众,可因为军功一事与温侯闹了气之后,不仅没有提拔,反而被踢去坐冷板凳。 平日里,周培为人沉默内向,素来与人不往来,许多人都忘记了有他这样一号人物,也偶尔从与他交好的人嘴里透漏出抱怨之意时,才有人想起他。 “周培,我们要做的事,你可都听清楚了。” 周培点点头。 有人扬声道:“周培,你要知道这是九死一生,全家掉脑袋的大事?” “我没有家人,我的脑袋,掉便掉了,他欠我的,他也该还了。” 周培虽然语调平直,缓缓而言,但不知怎地,还是令众人听出毛骨悚然的恨意。 “其余的话,不用多说,我今晚启行,有消息就回传苏将军。” 周培不愿多说一句话,只将目光缓缓投在每个人的面上,似乎想记住每一张脸。 “各位,各自珍重!” 第127章 好,我说。 “夫人啊!万万不可啊!”冯妈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和秦氏一同跪在地上。 她伺候秦氏从小到大,这是秦氏第一次跪她。 “哪里有主人家给老奴跪下的事,姑娘,你是要折老奴的寿啊!” 冯妈妈一着急,喊起了姑娘。 秦氏的心思,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和徐闻相好的时候,她也迫于无奈,帮他们传过情,被先相爷发现时,几乎是要打死了她,是秦氏趴在她身上,哭嚎着要护着她,若不是先相爷怕秦氏一尸两命,她老婆子这条命也万万留不下。 秦氏对她,既是主人,也是亲人。 面对秦氏的眼泪,冯妈妈压根就无计可施。 “夫人,不是老奴不肯帮你,我去卫国公府打听了,自打那日之后,刘氏就没再露过面,现在是死是活没人知道,国公爷称病,可卫大郎和卫三郎,又都被支使了出去,说是去旁亲收地,怎么看都透着蹊跷,而且卫国公府门户看得极严,连个信都递不进去!”冯妈妈哭道,“刘氏不施以援手,林家夫人也病了,之前徐先生说的那些人我挨家挨户都去看了,自打出了事,全都不见,你一个人,怎么救得了徐先生呢!”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啊!” “夫人,听涛阁现在很多护卫,你和我,连走路都走不快,怎么能进得去啊!” “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我可以拿她想要的东西换,你只要替我带个话就行。” 她?冯妈妈困惑地看着秦氏,“是说二姑娘?” “对。” “夫人,那人可不是好对付的,与她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啊!” “我顾不得了!” 她这一生的爱恨,都系与徐闻一身,徐闻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再帮我一次,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秦氏苦苦哀求,冯妈妈心如刀绞地看着她,她知道秦氏这一辈子过得很苦,秦家辜负了她,温侯对她亦无关怀,而她至死不渝相恋的人,又只是将她当做工具。 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骄傲的、美丽的、优秀的姑娘,被这险恶世间撕扯成碎片! “好,我去,我去便是了。” 温云沐坐在院子长廊下,静静地赏花,白虹去禀事前,犹豫了一下。 她家姑娘变了,比之之前,变得心思难测,她总是长久的沉默着,仿佛失去了快乐一样,暮气沉如老人。 “有事?”温云沐抬眼问,“是冯妈妈来了。” “你可真是神了,冯妈妈就在院子外头候着呢。” “说什么了?” “说秦氏有你想知道的东西,要告诉你。” “好,让她明日午饭后到听涛阁说话,转告秦氏,要是她说的话,我不感兴趣,我就在徐闻的关节里插一柄刀,很薄,沿着骨缝插进去。” “是。” 翌日,听涛阁里,温云沐坐在堂前喝茶,巨大的屏风后,坐着叶垂云和连夜秘密回府的温侯。 门口窈窕的人影,拢着日头的眷恋,在温云沐身前投出一条纤细的影子。 “母亲,你还是有些本事的,这种情况下,都还能走到听涛阁来,如此打扮,是怕温徐铭知道吗?” 堂前,穿着一身下人衣服的秦微舒沉默不语。 “昨天冯妈妈说了,你有我想知道的信息,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备好马车,送我和徐闻出城,我们与侯府之前种种从此两清,你立誓永不追究我们。” 温云沐面露鄙夷之色,笑得不屑,“为了你的情郎,连女儿和儿子都不要了吗?” “温云沐,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惺惺作态?”秦氏无半分愧疚,薄凉地道:“我的儿女自有他们的生存之道,我为他们筹谋了半生,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只想过一下自己想过的日子罢了,你我无需再废口舌,我只说三句话,你自然会答应我的要求。” “母亲请说。” “你是不是以为皇后李氏是幕后黑手?我可以告诉你,这一切都不是李氏所为。”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的母亲是病死的?不是。” “叶垂云是不是以为宸妃是病死的?也不是。” 温云沐听罢,放下手里的茶盏,笑道:“这三件事,恰巧我都知道,我母亲是死于徐闻的药,而宸妃虽是被人下毒,但不是徐闻下的手,至于皇后一事,你若说不出幕后指使,这便是一句废话。” 秦氏闻得此言,怔愣一下,她忽然想起那日温徐铭所说,这一切有可能都是温云沐谋划的。 顿时,秦氏感觉背后一阵冰凉。 “幕后之人,徐闻知道。” “那你得让他开口。”温云沐浅笑道,“如果他开口,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你怎么保证?” “母亲,这不是做买卖,我不会给你任何保证,你爱信不信,因为我不在乎你的话,我也可以不听,徐闻的命,在他自己手里。” 秦氏沉默了许久,明明她与温云沐齐平而坐,可她却觉得自己被她居高临下的凝视着。 温云沐是一头凶猛的动物,她所散发出的冷静、凶狠、尖锐,更像她见识过的那些善于弄权的男人们。 “那年,我与徐先生珠胎暗结,他便为我物色人家,彼时他一眼就挑中了侯府,因为侯府是唐王殿下的势力,自从后,他就要我找机会为两个孩子铺路,为云婉选中的人家,原本是卫国公府,因为卫国公摇摆不定,二来是要让铭儿承爵,接过侯府,只可惜,这两件事,我都没有办成。” 温云沐点点头,嗯了一声。 “卫国公府可不是什么摇摆不定,压根就是晋王的爪牙,温云婉嫁过去也不是你说的什么拉拢卫国公,而是为了暗通款曲,把侯府和唐王的动向,告知卫国公府,为了让温徐铭承爵,你们就设计刺杀了我哥,一旦温徐铭掌握了东军,明着是殿下的人,暗里就会给殿下致命一击。” 温云沐笑了,夕阳下,脸色绯红,十分甜美。 秦氏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眼里的美女只是画皮,温云沐是一头彻彻底底的怪物。 “母亲,事到如今了,你还不坦诚一点吗?这三言两语的,你以为换得来徐闻的命?” “我——”秦氏微微张口,颓然地坐下了,“好,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第128章 殉情共死 徐闻已不算是个人。 秦氏远远看到白虹把他拖上来的时候,像拎着一缕灰扑扑的东西。 头发胡子剃光了,嘴上的伤口被处理过,结了一圈血痂,身体有半边似乎动不了了,被白虹扔在地上的时候,他爬着靠在柱子边坐下,喘息得像个风箱。 秦氏呆若木鸡地看着,走了两步奔过去,按着他软塌塌的半边身子,颤抖着问:“你,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他擅制毒,便有人与他切磋了一二。”温云沐漫不经心地看着徐闻,“徐闻,我这继母是个痴心的,你都这样了,她还愿意救你,想与你远走高飞,她已经把她知道的所有一切都告诉了我,现在该你开口了,你既然不是李皇后和晋王的爪牙,那是谁指使了你,你的党羽还有哪些人,还在筹谋着什么?你若说了,我马上放你们走。” 闻听此言,蜡黄皮肉紧贴着骨头,如骷髅一般的徐闻,深陷的眼坑中忽然燃起了火苗。 徐闻颤巍巍伸出手去,扼住了秦氏的脖子,可是他的力气太小,以至于令秦氏以为这是情人间的爱抚,轻轻握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 秦氏焦急又心疼,眼中含着泪水,凄凄切切地唤道:“阿闻……” 徐闻缓缓抬起头,目光冷冽如冰,直直地盯着秦氏。 温云沐方才的话,他听得清楚,秦氏这个昏了个头的,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捅出去了! 徐闻嘴角微微下压,透出一股压抑的怒意,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深深的厌恶和嘲讽。 秦氏对他再熟悉不过,知道他这副神情是气急了,恨她自作主张,可当下这情况,他又硬挺着做什么呢?对于那些贵人来说,他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 “白虹,拿纸笔来,让他写。” 纸笔很快摆到了徐闻的手边,他的目光落在纸笔上,目色中闪过一丝讥讽。 徐闻伸出可以动的右手,将纸笔扫了出去,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冷笑,神情尽显轻蔑,挑衅一般抬起头望向温云沐。 秦氏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从期待转为失望,最后化作痛苦,“阿闻,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你我都是别人的弃子,还,还忠于他们做什么呢?我和她已经约定,只要你把幕后指使说出来,她就放我们走——” 徐闻转过头,目光如刀般刺向秦氏。 “看来,他并不想与你双宿双飞,他更想要以自己的命,为姚主事搏个未来吧!” 陡然,徐闻表情狰狞,似乎被这句话点燃了怒火,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几声含糊的低吼。 秦氏被他突然地发作吓了一跳,“姚,姚主事是谁?” “当真好笑,你掏心挖肺地跟他好了一辈子,难道不知道他本名姓姚,有一妻三子,三子皆通过科举为官,其中老大姚为民在户部做主事,老二是海城县令,老三则在北军军中,是一名校尉,他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你,而是为了他的家族从此踏上封侯拜相的第一步,就如同温家,家祖选择了在死人堆里厮杀而出,徐闻,不,姚学文选择了攀附贵女、替人干黑活。” 温云沐的话,都是刀子,全部插在秦氏的胸口上。 她这一生,从未如此狼狈过,泪水争先恐后地脱眶而出,她哽咽道:“这都是真的吗?同我好,也是在演戏吗?” 徐闻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盯着崩溃中的秦氏。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动摇,只有冰冷的憎恶,嘴角微微抽动,露出讥讽的笑,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和愚蠢。 秦氏在原地晃了晃,迅速抓住了旁边的花架撑住身体,又睁开眼时,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她摇着头,声音嘶哑:“不……不可能……温云沐骗我的,一定是骗我的!” 徐闻不再看她,闭上了眼睛,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多余。 “徐闻,你要愿意说,我可以放了你,也放过你的三个孩子,你要是不说,你活不了,而我有的是手段让一个主事下大狱,你多年的筹谋终将成空,而且——”温云沐示意白虹,“你说一说,你最近在姚主事家门口看到了什么?” 白虹按着刀把,神色严肃地道:“前日夜里在姚主事家后巷打跑了两个,都是做刺客勾当的,两人在城里兜里一圈子,以为甩掉了我们,后来去了凌霜书院。” 温云沐点点头,“你出现在凌霜书院不是偶然,凌霜书院的老院主知道你被海捕之后逃不了,非常痛快地就把你藏在钱五肉铺的事说了,而且还供出是林夫人窝藏了你,那日你在婚宴上被割了舌头,他们才愈发放心,只要派人将姚家人杀尽了就可以永绝后患。” 此时,白虹道:“姑娘,是要把姚家门口的暗卫撤回来吗?” 忽然,徐闻开始挣扎着站起来,他拼命摇着头,咿咿呀呀。 “既然你不同意,那你——”温云沐话未说完,一道人影窜上去,速度之快,便是白虹也无法阻止,她将手中的金簪不断狠狠插入徐闻的喉管,令他鲜血直喷,刺了三五下,被白虹拉开了。 ”我输了,我这辈子输了,可是你们谁也别想好过!徐闻,你要用命来赔我!温云沐,你再也别想知道真相了!”话落,秦氏又将簪子插在了喉管间。 她鲜血流了满身,挣扎着向徐闻爬过去,两人一时半会都还没有死去,秦氏努力地想要牵徐闻的手,她被背叛,被利用,被欺骗渡过了一生,可临终一刻,她还是奔向了她亲手杀死的情郎。 就在秦氏手指勾到徐闻手指的那一刻,徐闻用出了他最后的力气,将手移开了。 他死了,死也不愿意同她亲近。 温云沐想起那只瓷枕,之前她以为他藏着手帕和戒指,是因为爱她们,想留个念想,现在想来,不过是留着当把柄用的,有朝一日,让她们以国公府、侯府的实力,托举姚家,平步青云。 突发的情况,让温云沐陷入了沉默,身后的屏风里,传来了脚步声。 “爹爹,殿下。” 温侯神色淡淡,他本就不爱秦氏,今日更是看穿了真相,何况堂下死的两人,还联手害了他的孩子。 “殿下,善后的事,还需要劳烦你了。” “侯爷不必担心。” 温侯缓缓走到温云沐面前,他轻轻地遮住她的眼睛,将她揽在怀里,“沐姐儿,你做的很好了,你给你哥哥报了仇。” “不。”温云沐轻声道,“我要他们都得死。” “好,让他们死。” 温侯放开温云沐,最后看了一眼秦氏,他从来没有认真地去关注过这个女人,否则不会放任她惹出这么大的祸端。 “收拾了吧,别脏了听涛阁。” “是。” 第129章 夫人不见了! 秦氏当夜没回来,冯妈妈就像是无头的苍蝇,先去温徐铭院里,但被告知四公子不在,便又匆匆出门去了卢家求见温云婉,可人都没见到,就被揶揄了一番。 冯妈妈气不过,与卢家的门子争执几句,却不想对方发横,给了她两个耳光子,甚至还找了三五个小厮出来,冯妈妈不敢要强,只得在狼狈地走了。 她哪里知道,温云婉嫁入卢家的第一天,就被关了起来,再也没有出过门。 怎么处理温云婉,成了卢家的一道难事,送回温家吧,卢家安已经把人娶进来了,真过日子吧,卢家又成了京里的笑柄。 卢夫人揉着胸口,气得三天没下床来。 卢尚书和卢家安在新婚当夜,就坐在书房里,卢尚书叹道:“不管是真是假,婚都退不得了,否则御史第一个就不放过我,你未来再想议亲也就难了。” 卢家安道:“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生病。” 卢尚书深深看自己儿子一眼,点点头,道:“现在风浪大,少出门吧。” “嗯,云婉在婚礼上受了惊吓,也的确是病了。” 新婚第二天,卢家安就露出了他的獠牙。 然而,在门外寻找救命稻草的冯妈妈,并没有机会听到深宅大院里的求救声。 冯妈妈顶着火辣辣的脸,望着远处的天空,残阳用尽力气挣扎了一下,短暂地光芒四射后,终于沉入了黑暗。 冯妈妈抹掉眼角延绵不断的眼泪,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侯府,为了少走两步路,穿了个小道。 天渐黑,整条巷子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静得出奇,只有她鞋底踩在石板路上的“哒哒”声,显得格外仓促张皇。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步伐。冯妈妈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可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个高大的黑影正迅速逼近,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你们……”冯妈妈刚想喊出声,一只粗糙的大手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她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几声含糊的呜咽。 刚要挣扎,觉得脑后被人一击,晕了过去。 “这老货,力气还挺大——”来人笑着,把冯妈妈扛在肩上,扔进巷子口的马车上。 “快走,东华门快关了。” “嗯。” 秦氏不见的事,直到两天才被人察觉。 每日有个婢子,一日三餐往秦氏房里送饭,看之前送来的食盒都未动,还道是她心情不好吃不下,连续两天之后,这婢子疑心不对,拍门喊冯妈妈,可喊了半天也无人应答,只得去寻四公子,但四公子院里的人说四公子有好多天没回来过,想来想去,婢子只能来寻温云沐。 温云沐听罢之后,吩咐白虹:“去京兆府报寻人吧,寻四公子和夫人,三姑娘是苦主,也通知她一声,下午就一起去京兆府好了。” 白虹把人打发了出去,低声道,“人是进了华家的地盘才动手的。” 温云沐点点头。 白虹又道:“姚家抓了两个,但都没抢下活口来,对方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不打算再这个事上和我们较劲了。” “行,现在盯着凌霜书院就可以。” “还有,二姑娘,刘氏死了。” “怎么死的?” “说是上吊,听那个意思,不会大办。” 温云沐知道刘氏一定会死,卫国公把两个儿子支出去,为的也是要趁此机会要刘氏的命。 “京兆府也去看过了,仵作验了尸,的确是的投缳自尽,不是死了再吊上去的,而且死得体面,没有外伤,也没中毒的迹象。” 温云沐嗯了一声,能让刘氏一心求死,看来是已经和卫国公做了交换,去母留子。 现如今,卫国公膝下只有这两个儿子,若宣扬出去都不是他的孩子,那族老必然要施加压力,要他过继族中子弟,看样子,卫国公接下来就要广纳美妾,以最短的时间生出个儿子来,而在这幼子出生之前,卫大郎和卫三也就还有些好日子过。 那么,卫国公的丑闻就可以轻轻掀过。 ”白虹,我们下午先去京兆府报案,你拿着侯府的拜帖,带着京兆府的人,亲自去一趟卢家,也把大夫带上,否则一般人恐怕是请不出我三妹妹的。” “为什么还要带大夫?” “卢家安一定会说,温云婉病了,而且你带着京兆府的人又带着大夫,只说是要让三姑娘听案情,才能把人给带出来。” 卢家安的手段,温云沐再熟悉不过,每次回娘家之前,他总会让她病着,嫁给他一年半,她才见了爹爹一面,全程也是他陪在身边,寸步不离,别人都夸他爱娘子,殊不知只是怕她开口说话罢了。 “此人倒是当真可怕。”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陈林看着堂下陈情的婢子,和远远站着的温云沐,心生感叹,温家可真是个是非之地,怎么总是他家的事呢! 那婢子报官来说四少爷同夫人不见了,而温云沐拿着帕子捂着口鼻,一脸的不耐烦,大概要不是现在整个侯府只剩她一个主子,她也懒得来。 而另外一个尚未失踪的主角,也在半个时辰后,由京兆府的衙役陪同而来。 温云婉一露脸,堂上几人都愣了一下,这才成婚没多久,怎么就判若两人! 跪着的小婢子心直口快,叹道:“三姑娘,你是病了吗?怎地如此憔悴?” 短短几天,温云婉瘦得脱相,颧骨挂不住皮肉,脸似乎都变长了,而素日里光洁饱满的嘴唇也生满干皮,在劣质胭脂水粉的点缀下,显得愈发落魄。 她快步走上前来,揪住那小婢子,质问道:“我娘亲呢?” 小婢子摇摇头,“我,我不知道啊,所以来报官了。” 温云婉放开她,转头奔着温云秀来,攥住温云秀的前襟,声音嘶哑,“是你吧!是你害了我娘亲!” 温云沐不说话,她伸出两指量了一下,准确地握住了温云婉的腕子,温云婉闷哼一声,立即松开了手,过了一世了,卢家安还是喜欢用小刀划这个地方的皮肉。 ”怎么了?”温云婉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顺便推了下温云婉的锁骨。 果然,又是闷哼一声, 温云婉眼光飘忽地望向大堂的角落,那里站着与她同来的卢家安。 “三妹妹,我不是凶手,你娘亲之前是被四弟的人关在院子里,现在院子里没人了,四弟也不回家,怎么看,都不关我的事,你这个当姐姐的,还是求求陈大人,看怎么帮你找回你的娘,和你弟弟吧?免得人家说,父亲回京在即,所以他们跑了。” “你,你血口喷人。” 温云沐不去理她,只恭敬地行了礼,道:“既然已经报官,就要劳烦陈大人好好寻一寻人,民女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温家的夫人丢了,温云沐如此冷漠。——啧啧,大堂外围观的人窃窃私语道:“果然是因为那丑闻,看来还真是背着侯府偷人了!” 第130章 大逆不道之人 冰冷的地上,寒气一点点渗透上来,饶是炙热的夏天,也无法阻止它穿透皮肤,渗入骨髓。 夜里的打更声已经响了很多遍。 温云婉看看自己的手,腕上的皮质镣铐内里粗糙,有细细密密的小尖刺,但又不至于刺透皮肤,只是会很痒,一直发痒,痒到梦中也会醒来。 可卢家安不准她抓,若是被他看到一条抓痕,就少不了一顿打。 温云婉静静地卧在地上,这就是她的床——一个小小的薄薄的褥子,挨着床摆着,方便伺候卢家安起夜。 生活的兽,突如其来地向毫无防备的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新婚那一夜,她顶着盖头,遐思无限。 虽然卢家安比起卫三,样貌不算出众,年纪也偏大,但他有一种成熟男性的稳重气息,仿佛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 可现在她知道了,这座山是压在她身上,令她窒息的大山。 他急匆匆地压了上来,毫无怜爱地令她完成了少女到少妇的转换。 没有柔情蜜意的安抚,没有嘘寒问暖的垂怜,只有发泄式的蹂躏。 以至于温云婉穿着凌乱的喜袍,分开了腿,仰面躺在床上时,看到卢家安毫无眷恋地起身,整理了衣冠,居高临下地鄙夷道:“你这个贱种,你要向我磕头,因为你,我在京里就像个笑话,你压根就配不上我,你娘偷情,你连个乡野村妇都不如,老子要了你,是你的福气。” 那一刻,温云婉觉得在他眼里,自己连门子里的暗娼都不如。 她哭过闹过,辩驳过,甚至动过手。 她不是贱种,她是平靖侯府的嫡女,是被温侯如掌上明珠一般,捧着长大的温三姑娘。 可慢慢的,温云婉开始怀疑了。 每个人见到她,都用一种鄙夷的目光审视着她,甚至连低等的婢子,也敢冲着她翻白眼,而娘亲和弟弟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连回门宴都被告知取消了。 家里一定出了巨大的变故,可在这样的变故面前,她成了个一无所知的外人。 难道,她真的不是爹爹女儿吗?没有人管她的死活了吗? 温云婉学着让自己看清形势,她所能得到的一切,都是卢家安给予的,所以她开始学着讨好卢家安,甚至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只为了少挨一点打。 就连那日京兆府来人,她苦苦哀求,才换得了出门的机会。 娘亲,弟弟,都失踪了。 温云婉无声地哭泣着,她的信念已然崩塌,如果不是心虚,娘亲和弟弟为什么会跑呢! 他们也抛弃了她吗? 温云婉深思恍惚了三天,直到卢家安从京兆府回来,他握着一截细长的小皮鞭,极其恼火地道:“你娘亲可真是个不要脸的贱妇,见事情败露,就卷着侯府的钱财逃跑,路上遭了贼,被人杀死了,不知被抢了多少金银珠宝,若不是地契房契都缝在那婆子的贴身衣衫里,温家可是要吃大亏。” “听说,你娘把温府大半家产都带走了,她是贼,你应该也是贼吧?”卢家安鞭子落下来,细细抽在温云婉身上,鞭子很细,抽在身上疼得要死。 温云婉压根顾不上伤心,抱着头脸,左窜右跳地躲避着卢家安的鞭子,他打她从来都是劈头盖脸,但要求她要躲开露在外面的地方,如果不慎挨上一鞭子,会被打得更狠。 “我没有偷过,我不是贼,我娘亲,我娘亲是糊涂了,我不是贼,我不是贼——” “你不是贼,你嫁给了我,你的嫁妆就是卢家的东西,你还偷偷藏了吧,还敢说自己不是贼。” “我没有!”温云婉跪下来,抱住卢家安的腿,她将头埋在他的衣服来,露出的双手也扣在腿后,这样无论卢家安怎么打,都不会打到露在外面的皮肤。 “说,你还有没有藏。” “我没有藏,没有藏,都给夫君了。”温云婉的哭声传出门来,院子里的下人见怪不怪地抬头看一眼,新夫人似乎更喜欢惹大公子生气,打起来比之前那位下手很多了。 卢家安打累了,这才坐下来喝茶,温云婉忍着身上条条出血的伤口,颤抖着爬起来,为他斟茶倒水,捏着他的肩膀,谄媚地问:“那我,我弟弟,有消息吗?” 卢家安闲适地翘着腿,“还没有消息,想必是你和娘亲分开两路走的,但是你娘亲卷钱私逃,是板上钉钉的事,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那个姐姐温云沐倒还有情有义,亲自去京兆府领尸,说要给你娘亲安排后事,但人估计就不会入你温家的祖坟了,可能是找个义庄安置了吧。” “不,不可以,不能这样,我娘亲为侯府生儿女育,她,她颠倒黑白。”温云婉跪下来,攀住卢家安的腿,苦苦哀求,“夫君,求求你,让我回去一趟,看看我娘亲吧,我不能让温云沐把她,把她扔在义庄啊!” 卢家安放下茶盏,一脚将温云婉踢了出去,冷笑道:“为侯府生儿育女?是为了鸠占鹊巢吧!现在京里的传言是,你母亲秦氏,卫国公夫人刘氏,都是怀着野种嫁进去的,为的就是残害嫡嗣,狸猫换太子!现在想想,你大哥在西南遇刺就说得通了,真是蛇蝎心肠,你们怎配做人?” 卢家安又重重踹了温云婉一脚,“你这辈子,就在这里等死吧!” 话落,卢家安推门走了出去,门外的奴婢熟练地拉好门,将门锁上好了。 听涛阁里,白虹来禀事,道:“今日卢家安还是往香倩那里去了。” “嗯,事情都吩咐好了吗?” “香倩传话说,今日就把消息放出去。” “好。” 温云沐最痛恨的就是卢家安人前人后两张皮,虽然婚姻嫁娶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可卢家安这种欺世盗名之辈,分明就是豺狼虎豹,却还要做被人交口称赞的正人君子。 犹记得,他将她拉上城墙,言之凿凿地找借口,将偷人的罪名栽赃到她头上来,说什么自古妇人若偷情,自然是要骑木驴游街的,他看着夫妻情面上,木驴换成了偷情之人,游街换成了城墙上被人围观。 他哪里是黑心肠,简直就是没有心肠! 这一世,她不会让他人模狗样的得逞了。 浮翠阁的烛火在夜里,总是比别处亮些,卢家安醉意朦胧地看着翩然起舞的香倩,愈发神魂颠倒,可惜啊,她是成平王世子的人,这个没用的龙阳之好的纨绔子弟,简直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令如此美人年华虚度。 若是他,肯定要她欲仙欲死。 卢家安趁着香倩敬酒的时候,摸了一把她的白嫩小手。 香倩没有躲,顺势笑着靠在他肩膀上,“卢大公子,你可真是个英雄呢!” “哦?此话怎讲?” “人都说,低处见品格,那日你分明知道那女子不是温家的嫡女了,还娶了她,当真是极有担当的,我们楼里的姑娘们,都心仪得很!” 卢家安摸着香倩的手,心里很是受用。 “我实在是心疼卢大公子,被人指指点点,真真是飞来横祸,好好的名声,都要被连累了。”香倩又斟了一杯酒,低声道:“卢大公子要宽宽心,过几日难听的话又要来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卢家安挑眉,醉意熏熏,“什么难听的话?” “我听说,温侯和温大公子回来的路上遇刺了,凶手被当场抓住,就是四公子和四公子的卫队。” “什么?”卢家安顿时酒醒,“他竟然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你从哪里听说的?” 香倩娇俏地推他,“那可不能告诉你。” 卢家安打着哈哈,知道香倩往来的多都是贵人,这等隐秘没在京中流传,却被她先知道,又是事关温侯和温小侯爷,自然是成平王府出来的消息,于是他知情识趣地没有继续问,而是和香倩推杯换盏了一阵子,便借口有事走了。 第131章 你肯吊死,万事皆休 浮翠阁的密室中,酒过三巡,叶辰澜问出了自己的困惑:“你那么恨温云婉,为何还要救她?” 他好奇地凑过来问温云沐,而上座的叶垂云亦抬眼,望着她,同样有所疑问。 “我不是救她,她虽是帮凶,但卢家安对我则是血海深仇。” 叶辰澜还要追问,却被叶垂云横过一眼,他立即乖巧地闭上了嘴,挑挑眉,生生灭掉了自己的好奇心。 “昨日已经安排部分暗卫带双刀入京,从明天开始,会慢慢解决一两个人,待到三五个人时,对方定会察觉,届时周培那边的信鸽会有所动静,将人一网打尽之后,就到了你露面的时候。”叶垂云将话岔到了别处,“官署的事,要尽快熟悉。” “知道了。” ”那——”叶辰澜插着话,“那个神秘的幕后之人,你们有想法吗?他们是跟皇后一伙的?还是自己单独一方势力啊?太后是不是?” 温云沐和叶垂云双双沉默下来,过了一阵子,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递给叶垂云,“这是徐闻留下的遗书,没有透漏任何信息,全是发自肺腑的愤世之词,本想着也不需要给你们看,可又想,也许你们能看出些许端倪来。” 叶垂云展开信,细细读了一遍,徐闻之遗书,写了他一生的心路历程,因家境贫寒,虽科举高中,但依旧被分去坐冷板凳,更因为无人庇护提携,而被同僚陷害,革职后无颜返乡,才在各地权贵之家做家塾先生,至于他如何在京中寻觅到一方势力提也没提,通篇都是为他鸠占鹊巢找一个合理的借口罢了。 的确如温云沐所言,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信息。 “你看看。”叶垂云把信递给叶辰澜,陷入了沉思。 叶辰澜匆匆看过,遗憾地摇摇头,“此人的确聪明又有心机,才华横溢,可惜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徐闻是没有门路去找那些人的,只有那些人找他,那么那些人,如何找到他呢?”叶垂云握着扇子,淡淡笑道。 温云沐和叶辰澜俱是一愣。 书院。 这是温云沐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词。 “徐闻出现在凌霜书院不是巧合。” 叶辰澜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站起来,急转了两圈,神色肃然地道:“难道说,之前我们都想错了?凌霜书院的老院主就是个好的?若不是他点出权贵们在凌霜书院中网络自己的人才,我们是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一层的。” 温云沐亦沉思起来,之前她判断凌霜书院的老院主也是幕后势力之一,理由是抱着对方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将徐闻的行踪透漏给他们,又有姚家的刺客来自凌霜书院,这才有此判断,难道自己想错了不成? “安排成平王府脸生的人去查一查,现在凌霜书院是谁主事,若还是老院主,那就再斟酌看看,若不是,可以派个人监视此人,以观后续。” “好。” 三人说了会话,便彼此分手道别,温云沐上了叶垂云的马车,借着夜色回到了侯府后院,自打秦氏出走之后,温云沐就用雷霆手段将秦氏的老人扫荡一空,浩浩荡荡从唐王府带了半府人回来,将整个侯府变成了自己的地盘。 夜来回府,都不用爬狗洞了。 “姑娘,五姑娘到了。” 这么多天了,温云秀总算找到机会出来了! 温云沐快步走进房,温云秀便急急迎上来,一把握住温云沐的手,声音紧绷,“秦氏真的死了?” “死了,我亲自验的尸体,千真万确。” 听到这个确凿的回答,温云秀的眼中突然落下泪来,心头上的石头似乎挪开条缝,能够喘气了。 “云秀,你想不想亲手报仇?”温云沐扶着她坐下,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 温云秀愕然抬眼,报仇,她当然是想的! “温云婉现在在卢家应该是生不如死,京兆府报官那日她也来了,我试过她,挨了不少打,比之蒋姐姐,有过之无不及。” 温云秀默不作声,温云婉今日之结局,对她而言,已算是快意恩仇了! “可是别人动手,到底不如自己动手来的痛快,也算是对上一世的自己有个交代,所以我想让你去办件事。” “姐姐吩咐便是。” 温云沐将自己所思所想讲述了一番,温云秀听罢,一直未有回应,只是怔愣着看着桌上的茶盏子出神,温云沐也不催她,过了好一阵子,温云秀轻唤道:“二姐,我——” “我不勉强你,你若是觉得这么放过她太轻松,我也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不,我愿意做。”温云秀目光坚定地望着温云沐,“我很想这么做,我自然知道恶人自有恶人磨的道理,可她欠的是我的命,我当然是想自己拿回来的。” “好,你去吧。” 温云秀当夜很晚才离开,她仔仔细细将国公府的现况讲了一番,如温云沐等人所料,卫家的族老们听说了风言风语,纷纷上门要个说法,但卫国公一早就将卫家兄弟支派了出去,推脱人回来之后再做验亲一事,并且用刘氏的死暂时堵住了他们的嘴。 同时,有了理由的卫国公放肆地搜罗美姬,每天夜里都不在府里,期间温云秀见过他两次,脚步虚浮,疲惫不已,想来这么大岁数要拼个儿子也是不易。 “现在卫家算是群龙无首。” “卫国公没有追究长子夭折的事?” 温云秀冷哼一声,原以为这世上的父母都是爱惜子女的,可卫国公虽然知道了长子是遭人毒手,但也没有想过要查清真相,只是匆匆逼死了刘氏,将罪责都扣在了她的身上。 “毕竟死去的儿子没用,现生的才有用。”温云沐叹道。 权贵之家,薄凉者多,只看利,不看情。 “二姐。” “你说。” “按卫国公这样子,最多一年,就是卫大郎和卫彦的死期,卫彦能不能让我亲自动手?” “你想怎么做?” “我要毒死他,我恨死了他,恨他身体每一寸皮肤——” 上一世在暖阁,他压在自己身上,那恶心的味道,灼热的皮肤触感,已经成为她挥不去的夜夜噩梦。 “我会让他浑身溃烂而亡。” “嗯,你放手去做吧,一切有我,一切有温家。” 温云沐望着温云秀年轻秀丽的脸庞,忽然想起也许去年听涛阁中,自己的落在哥哥眼中,也是这番令人怜爱地模样。 哥哥去了,自然由她来为亲人,撑起这个家,遮风避雨。 “我为你兜底,给你兜一辈子。”温云沐心中酸涩,柔声道。 翌日,卢府迎来了一位客人。 卢家安望着坐在堂中的温云秀,笑道:“姨妹许久不见,这风风雨雨的,姨妹还有心情来这里?” 温府的事,卢家安亦有耳闻,想来秦氏是和温云秀是不对付的,不然不至于为了一两个仆人的命就闹上公堂。 “这是我继母的遗物,这些是要转给三姐,二姐姐不方便来,便由我带来。”温云秀不苟言笑,将手搭在一个紫檀盒子上,看起来像是梳妆匣,“还请卢大公子请三姐出来,东西贵重,要她亲自接手。” 啧啧,继母,卢大公子,便是连母亲、姐夫都不称呼的,可见关系的确不好。 卢家安推脱道:“云婉自从知道母亲去世,心情一直不好,卧床不起,姨妹可将物品交给我,由我转交给她。” 温云秀淡淡笑笑,抱起了盒子,道:“那就不必了,毕竟这里头有我继母一半身家,怎可由他人经手?我等三姐身体好了,再来。” 那盒子明显极沉,温云秀抱着的时候,也有些吃力。 卢家安忙站起,伸手帮她托了一下,果然沉重非常。 “那,姨妹稍坐,我去看看她今日状况如何?” “多谢卢大公子。”温云秀又将盒子放下了,兀自从盘子里拈起个小点心来,笑道:“那我就在此处再坐坐。” 卢家安沉默着看了一眼盒子,出了门。 不多时,温云婉出现在花厅前,她又瘦了,衣衫还是出嫁时所制,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像挂在竹竿上,脸颊上彻底没了肉,连眉眼都耷拉下来,仿佛老了二十多岁。 而卢家安托着她的手臂扶着她,对她关怀备至,俨然一副娘子生病,夫君牵肠挂肚的样子。 温云婉在椅子上坐定,卢家安正要落座,温云秀忽道:“卢大公子,请给我和三姐姐一盏茶的工夫私谈,你也知道我继母涉及之事为家中隐私,便是卢大公子,也不便知道。” 卢家安愣了愣,他犹豫了一下,温云秀又接着道:“我话也不长,只不过盏茶工夫,卢大公子不会不近人情吧,若话说不清楚——”温云秀将手搭在小匣子上,“我也不放心将此物交给三姐姐。” 卢家安咬咬牙,转到温云婉面前,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道:“你身体不好,说说话,听着便是了,免得又牵动情绪。” 听着他一语双关的威胁,温云婉急忙道:“我,我知道的夫君,我不说,我不说话。” “好。”卢家安极宠溺地摸摸她头顶,又对温云秀笑道,“你们聊。” “你知道温徐铭死了吧?”温云秀开门见山地道。 温云婉身躯一震,泪水跌碎在衣襟上,说不出话来。 昨夜卢家安回来说,自己的弟弟死了,而且是在刺杀爹爹和大哥的过程中死的,还说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京中,她原本是不信的,甚至还因为顶嘴而挨了一顿好打,可今日温云秀这一句,戳穿了她心中残存的唯一点庆幸。 竟然是真的。 那么,娘亲背着爹爹,和徐闻有私情也是真的了,自己不是爹爹的孩子也是真的了,娘亲卷着温家的财产出逃遇难也是真的了。 温云婉恍惚了,她忽然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自己相信的,都是假的,别人说的,却全是真的。 她是不是死了,或者是在做梦,其实时间还停留在她出阁的前一天?而这些不过是自己的臆想? “温云婉。”温云秀缓缓走过来,站在她面前,低声道:“我知道卢家安在隔壁偷听,我知道他一直在打你,他会先折磨你,最后再打死你,报个病死,这样他就独占了你的嫁妆,还能和侯府修复关系,你也知道他从始至终没有爱过你,若是爱,他不会这么打你,便是蒋氏,都不曾挨过这般毒打。” 温云秀伸出手,握住温云婉的指尖,“他是不是很喜欢你的指甲?” “我告诉你,他曾经把蒋氏的指甲都拔掉过,还在里面插过针,你是第二个。” 温云婉开始浑身发抖,温云秀甚至能够听到她上下牙磕碰的声音。 “我给你指条路,只要你自己在三日内吊死在卢家,你、你娘、你弟弟,温家就承认你们的身份,所有的事,一笔勾销。” 温云婉抬起眼,第一次,她觉得对方已经成为了她高攀不起的存在。 第132章 我选择死 “现在,府里是二姐姐做主,她说到做到。”温云秀凑到温云婉的耳边,道:“还是,你想着以现在野种的身份偷生个两三年,再被卢家安活活打死?你娘的尸首在义庄,你弟弟的尸首父亲带回来了,等父亲安顿下来,他们还能不能在义庄就是两说了,你想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之地,还是入土为安?” “三姐姐,只有盏茶工夫,卢家安可不会等你。” 温云秀缓缓坐回了椅子,手靠在小匣子上一点点的,像敲丧钟似的。 温云婉哆哆嗦嗦地捧起茶盏,是天目建盏,自从被关进卢家安的院里,她就再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了。 温云婉如饥似渴地喝完一盏茶,又添了杯,泪水混在残留的茶汤里,有一股苦味。 “三姐姐,你不要觉得不甘心。”温云秀掏出一叠纸来,“这是你院里死了奴婢的名录,你脾气不好,以打骂下人为乐,每两三个月都有从你院里抬出去的尸首,大多都没有好皮肉,去年临风阁里上点心的奴婢,因为卫三无意间夸她眼睛好看,你就戳瞎了她一双眼,把她赶了出去,她还有个老娘,两人靠着月钱活,你断了她的生路,又戳瞎了她的眼睛,她成了被巷子里随意欺辱的人,最后大了肚子也不知道是谁的,寒冬腊月怀着肚里的孩子和老娘一起吊死了,还有你院里的小六,只是为你点错了熏香,你就把让她躺在炭火上,全身流脓而死,你可曾有过一点点愧疚?没有梦到过她来找你索命?” 温云婉怔怔望着温云秀,“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若他们死的缘故是因为惹我不高兴了,奴婢惹主人不高兴,难道不就是这个下场吗?” 温云秀听着她麻木的回应,忍不住一时激愤,质问着:“那我呢!我只是小心翼翼地苟活着,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所以,你是来寻仇的,对吗?”温云婉喃喃道,她变了很多,说话不再大喊大叫,而是怯懦的,低声地辩驳着,“可是我没害你啊!你为什么要我死呢?我害死再多人,死的也不只是家里的奴婢吗?他们卖身进来,死活不都是由着我们定吗?” 温云秀沉默着,望向了温云婉,她对别人的痛苦,依旧是木然的,她只感受得到别人对她的不公,却对她做的恶毫无知觉。 “温云婉,你的确是一个非常恶毒的人,而且恶毒在你恶毒而不自知,你这条命,原没有比别人高贵多少,只是造化弄人,让你做了一场富贵千金的美梦,你便肆无忌惮地杀害他人,现在你该醒醒了,要么你自己吊死,要么我会让这些人去京兆府告状,要你偿命,你在狱中受尽折磨,当众行刑,要么我也可以看着你——被卢家安缓缓折磨而死。” “温云婉,你要怎么选?” 温云婉缓缓抬起一张被泪浸透的脸,望向坐在客座的温云秀,她两颊粉白,面上神情舒展,衣衫如云霞一样,头上的首饰也都是没见过的样式,看起来生活的很好。 她嫁对了人吧!卫三一定对她很好。 可自己这一辈子呢?似乎已经完了,说是三条路,其实不都是死?就像卢家安说的,她哪里是侯府金贵的三姑娘,她是野种,野种的命,比之她院子里的那些奴婢还不如。 要她被人押上刑场,在众目睽睽中被砍头? 或者是被卢家安折磨死?他曾经说过的:温云婉,你得努力活下去,你要是死了,为了不让别人看出端倪,我得把你砍碎了再扔。 可是,她之前是侯府的三姑娘啊! 这个身份仿佛成了冰天雪地中可以蔽体的最后一件衣衫。 她绝对不能失去这个体面又尊贵的身份。 直到温云秀等的不耐烦,温云婉才似病弱的小猫一般,发出了细微的又哭又笑的声音,“好,好啊,说话算数啊!我死了,别让我娘亲和弟弟蒙羞。” 温云秀的视线逐渐模糊了,她眼前的温云婉不再是现在的温云婉,而是禾风亭里,啐在她面上,不顾她哀嚎,不顾她求饶,在她被勒死时,疯狂大笑的那个人。 纠缠了两辈子的往事,终于要落幕了。 温云秀的眼眶微酸,她说:“好,说话算数。” 秦氏的遗物的确是一笔丰厚的财富,送走了温云秀的卢家安坐在卧房里点着小匣子的东西,有地契、房契,要温云婉在一旁解释着。 最终,他心满意足地合上匣子,打算收起来,温云婉迟疑了一下,“夫君——” 卢家安不悦挑眉,横过她一眼,“怎么?你不想给?” 温云婉顿时摇摇手,立即跪下来,“不是,不是,只是想让夫君让我摸一下,这是我娘亲一直用的梳妆匣子,我,我睹物思人,求求夫君,就让我摸一下——” 温云婉磕了好几个响头,卢家安今日白得了比半辈子见过的还多的钱,开心得不得了,索性大方地将温云婉拉起来,“娘子,不过是摸摸,你摸便是了,多摸摸也没关系。” 温云婉颤抖的手放在匣子上,摸过的每一寸,仿佛都是自己生命的时光。 那些快乐的,仿佛不是真的的时光,有娘亲,有爹爹,是整个侯府里最光鲜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摸够了吧?” 随着卢家安的说话,温云婉把手缩了回去了,她鼓起勇气,“夫君,我娘亲的钱有那么多,都给了夫君,能不能今天给我一碗肉汤喝?” “肉汤?娘子这是哪里话,今天我让小厨房送饭来,爱吃什么,让他们做!” 温云婉热泪盈眶,结结巴巴地道:“谢,谢谢夫君。” 天怜之,还能吃到一顿饱饭! “卢家有动静了吗?” “暗桩传来消息,昨夜小厨房加了这几个菜,而且晚上也没听到有再打骂的动静。” 温云沐展开手上的字条,这几个菜,温府人人都知道,三姑娘最爱吃。 “看来温云婉已经等不及了,她被卢家安折磨的熬不下去,明天一早你就带人去找云秀,让她去卢府闹腾下,你跟在她身边护着她,卢家都是一群不要脸的下作东西,万万不能让人伤到了她。” “那姑娘——” “我要去宫里面见太后,你不用跟着我。” “是。” 第133章 讨要赃物 温云婉吊死了。 这件事在卢家安心中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虽说温侯还没有从西南回来,但秦氏卷财私逃,温徐铭企图杀害父兄,这两项罪名,足以让温侯厌弃秦氏一脉了,温云婉在温侯眼里,压根就是个沙子,早死早了,说不定温侯还得谢谢他。 毕竟,闹出这么大丑闻,吊死了也是意料之中。 卢家安心中颇有遗憾地指挥着小厮,把人从房梁上摘下来,自己那么多手段,还没来得及用呢,这温云婉也太不经打了,才几天就闹着吊死了。 “公子,老爷来了。” 卢家安立即起身,毕竟死人在屋里,不好让他爹直接进来,但还没等他出去,卢尚书一脚踹开了门口的小厮,黑着脸抬腿进来,先是掀开白布盖着的温云婉,又抬起她的手臂来,看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不禁跺脚叹气,“你个混账!” 对于这个大儿子的婚事,卢尚书一直都心有愧疚,蒋氏门第不高,之所以定了她,也是因为一段机缘巧合,蒋氏被忠勤王妃认做了义女,当时为了攀附忠勤王府,这才与王妃定下了这桩婚事。 可人算不如天算,没几年红极一时的忠勤王府就坏了事,蒋氏是小人物,被轻轻放过,本来这桩婚事蒋家也派人来说合,言下之意是两家之间差距太大要退掉,但卢家安偏巧对蒋氏一见钟情,非她不娶。 真娶了,白月光就变成了衣襟上的一粒饭粘子。 卢家安没了岳家的帮扶,一路走来颇为不易,自然就把气撒在自己院里,打蒋氏打奴仆的事,卢尚书不是不知道,甚至这院子里埋了多少死人,他也都清清楚楚。 但每一次,卢尚书都为卢家安处理干净了,可这一次,温云婉到底还是温侯名义上的女儿! “你,你怎么就打死她了?” “不是我打死的,是她自己上吊的,便是仵作来验,也同我没关系。” “没关系?是,她上吊跟你没关系,可这一身伤跟你也没关系吗?” 顿时,卢家安哑口无言。 过了一阵,卢家安不解地问:“温家现在一团糟,怎么会在意她呢?” 卢尚书却不回答,只吩咐人去生来数十个火盆和水盆,将尸体移到一处偏远屋子,封锁起来,闲人免进。 卢家安极聪明,知道这个天气还生火盆和摆水盆,无非是想让尸体迅速腐烂,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温侯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们不能主动报官,等到尸体腐烂之后,再去京兆府报官,由温云沐领了去,她只是个姑娘家,又与秦氏不睦,自然只是袖手旁观罢了,这样你才能逃过一劫。” “我为什么要逃过一劫,她不过是个温家不要的野种。” “此话温侯可曾说过!又有何人有实证?温侯若不发作就算了,若发作,你就是谋害他女儿的凶手!” “父亲,你真是杞人忧天,秦氏卷财而逃,温徐铭还刺杀温侯和小侯爷,失败被杀了——” 卢尚书忽然面色一黑,“温徐铭刺杀温侯和小侯爷?你哪里听来的?” 卢家安一时语塞,总不好直接说自己在浮翠阁听来的,搪塞道:“是和成平王世子府关系很近的人说的,是十足准确的。” 卢尚书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当真是温徐铭刺杀父兄,失败被杀?” “是。”卢家安言之凿凿,“所以父亲无需那般紧张。” 卢尚书忧心忡忡,他为此事担惊受怕并不仅是温家私事未清,现在朝政诡谲,风云突变,温云婉身份未尘埃落地一日,他便有一日有这个天大的把柄在别人手上。 只盼着近期无波无澜,待尸体彻底腐烂,来个死无对证就好。 “老爷,大公子,卫三娘子在门前闹起来了。” “谁?为什么闹起来了?” “温家的五姑娘,卫国公府的三儿媳,说是昨日交给大公子的东西是秦氏卷走的赃物,要拿回去,得过了京兆府的明路。” 卢尚书一愣,“什么东西?” 卢家安结巴一下,“昨天温云秀拿了个匣子过来,说是秦氏的遗物,要亲手转交给温云婉的。” “既然是要拿去京兆府过明路的东西,就给她退回去。” “可——“卢家安使眼色把小厮打发了出去,低声道:“那是温府近半的财产啊,何况,温云婉如今死无对证,我只说没有见过这样东西便好了,为什么还要——” 啪,卢家安扎扎实实挨了卢尚书一个耳光。 “我做到这个位置,还差温家一半身家的财物?温云秀昨日上门,温云婉昨夜上吊,今天她又上门来讨要,未免太巧合了些!” “父亲如何这般胆小,钱财是她温云秀自己送上门的,哪有拿回去的道理?再说了,她是孤身一人前来,谁能证明她给了温云婉东西?”卢家安冷笑道,“既然父亲不敢说,我去便是!” 卢府门口,温云秀带着白虹站在台阶下,四周围了一群窃窃私语的人。 白虹还支使着婢子,大声喊:“三姑娘,快出来见见我们吧!” 吱呀一声门响,卢家安眉头紧蹙地走出来,先是让小厮对出声叫喊的婢子们推推搡搡,接着又轰散了一群人,语调不善地道:“姨妹这是做什么?你姐姐嫁给我,你就从来不上门,今日一来,便是闹事,居心何在?” “闹事?姐夫说哪里话。”温云秀指着身后几个衙役打扮的人,道:“这几位是京兆府的官差,我昨日不知厉害,才将秦氏盛满财物的匣子送到你这里来,现在京兆府要结案,自然是需要物证,劳烦姐夫让三姐姐把那匣子拿出来吧。” 卢家安冷笑道,“真是好笑,昨日谁见你了?你也不曾上我家的门,什么秦氏的匣子,我见都没见过,怎么就栽到我头上来了?” 温云秀立即迈前一步,焦急地道:“姐夫怎可怎么说?有我家车夫为证,我是真的亲手把匣子递给三姐姐的啊!” “你家的车夫,你去哪里,自然都说得的。”卢家安站在门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温云秀等人,发号施令道:“若姨妹还纠缠不休,栽赃我夫妻,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话,从卢家大门里涌出一些膀大腰圆的护院来,将温云秀团团围住,而白虹跨前一步,一言不发地挡在温云秀身前,蹭一声亮了刀刃。 “怎么?姨妹还想逞凶不成?” 温云秀泪水涟涟,“我哪里敢?现如今只得回禀了京兆府,让陈大人拿个主意罢了,秦氏卷财而逃,那盒子里都是温家的立身之本,是温家的大半身家,如今交在了三姐姐、姐夫手里,现在姐夫说没见到,小妹能有什么办法,我——” 温云秀哭得厉害,白虹一手挽着她,一手推开围在身前的卢家护卫,走向侯府的马车,而断后婢子们还在七嘴八舌地喊:“三姑娘,你这是要吞了侯府的家财啊!” “三姑娘,夫人已经错了,你和姑爷不可一错再错啊!” 卢家安听得恼羞成怒,正向吩咐人让她们闭嘴,但温云秀几人走的极快,再想追上去,人竟然都退到了马车处,往大街外走去了。 卢家安索性作罢,只目送着人走远,悻悻回府了。 第134章 卢家安束手就擒 今日早朝甚是热闹。 宣德门,本是百官正衣冠,分列整队两队,聚合在此,去往朝会之地。 恰好此地有个登闻鼓,今日就有了一番奇景可瞧。 平靖侯府未出阁的二姑娘温云沐带着头纱,和已嫁给卫国公府卫三的五姑娘温云秀,带着一个下人,在昏昏晨光中大喊着卢家安侵吞秦氏卷走的温府财物,要求个说法。 顿时,就连素日里沉稳的大人们都窃窃私语着,无数好奇的目光投在了卢尚书的面上,卢尚书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恨不得一时三刻就告假离去。 终究,终究还是闹出了事端。 众人在两人的呼喊声中,得知秦氏偷了侯府的钱财逃跑,路上被人杀害,随身携带的珠宝和银票的匣子,被人拿到卫国公府的旁支处出手,卫国公府旁支恰巧伴着人去迎娶过温云沐,见到过她捧在手里的梳妆匣子,当日秦氏还说,我有一只一模一样的,便依着样给你打了个新的,京城里除了我,没有第二只—— 卫家旁支对温家的事亦有耳闻,一见是脏财,便以极低的价格买下来,转交到了温云秀手上,温云秀翻了又翻,在里面翻出一张纸条来,指明要把遗物交付给温云婉,这才拿着匣子去了卢府,亲手交给温云婉和卢家安。 没成想,下午讲此事告知温云沐后,才知道这些脏财是报了官的,第二天去卢府讨回时,卢家安居然一问三不知,只说没见过,两个女儿家又惊又怕,家中亦无个主事之人,才来敲登闻鼓。 明明是赫赫有名的京中富户,家中还有侯爵,怎地就落到了这副田地! 众人不由嗟叹,忍不住在心底看不起卢家。 不一会儿,宣德门内走出个公公来,有眼尖的看出是太后身边的贺公公,贺公公将二人带了进去,想来是看着两个姑娘可怜,才额外照顾。 此时,宣德门传来太监尖锐的嗓音,众人收起心思,列队上朝。 今日朝会谈来谈去绕不出一个姓:温。 温家所率领的东军向来都是抗击浪人海盗的先锋,多年以来都是在阵前搏杀,近两三年来,没有大的战事,将军们也多都在京中居住,不成想会接连二三地遭遇不测。 兵部递了折子上来,指责京兆府办案不力,当下东军的将领还在死,京兆府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气得兵部尚书顾长林破口大骂,“东军人都死完了,你姓陈的拿什么给陛下交代?用什么说辞在温侯面前张嘴?” 此话一出,就连皇上也忍不住叹气,温家的事他有所耳闻,大公子病重,四公子失踪,夫人又与人私通,血脉不清,堪称一个惨字。 “陛下,这是太后娘娘命贺公公送来的——”皇上身边的小太监送来一封简单书信。 “卢卿。”皇上忽然扬声,道:“今日温氏二女在宣德门敲击登闻鼓,说你家大儿子和温家的三姑娘倾吞了秦氏偷走的财物,而且昨日众目睽睽之下,你家大公子还将上门讨要的温家女儿团团围住,继而恐吓,可有此事?” 卢尚书磕巴了一下,“此事,此事臣闻所未闻,下朝后立即回去,回去质问犬子,若其间有什么误会,立即让他返还财物。” “误会?”皇上语调高扬,“你儿子和你的儿媳,都逼着人家来敲登闻鼓了!一个是侯府的千金,一个是国公府的娘子,敲登闻鼓若是诬告,会有什么惩罚,她们会不晓得?此事交由都察院主理,不用等散朝,现在就去问清情况,对了,带个太医院的医官同去,免得卢家老大又要是说他娘子身体不适,无法见客。” “皇上,皇上,此事无需惊动各位大人啊,不过是些财物,臣马上回家弄明白!” “卢卿,朕说的话,你是没有听清楚吗?” 卢尚书晃了晃,额上一行汗安静地顺着鬓角滴下来,他只得稳住身形,道:“臣领命。” 两个时辰后,从卢家的大门抬出一具尸体来。 站在门口候着的温云沐忽然扑上去,推开了抬木板架子的衙役,衙役一时没站稳,踉跄之下松了手,木板顿时从台阶上滑落下来,而温云婉的尸首也翻滚了几下停在大门中央。 “三妹妹!”温云沐惊呼一声,竟毫不避讳地将尸体揽在自己怀里,她握着尸体的手臂,语速极快地喊道:“这,这是伤口,这是刀伤伤口~!” 眨眼间,都察院的衙役将温云沐和尸体隔开了,都察院主审此案的谢晋灵扶起了温云沐,道:“二姑娘看错了,这不是刀伤,仵作认为应该是皮鞭伤,初步看三姑娘的确死于投缳自尽,但身上的伤却是旧伤,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此时,卢家安在都察院官员的陪同下走了出来,他在温云秀面前收住脚步,冷笑道:“姨妹好本事,居然诬陷我,还敢敲登闻鼓,你们等着领板子吧!你说我收了你们温家的财物,谁能作证!” 温云秀冷笑一声,指着重新被人抬起的尸首,道:“我三姐姐能证明,她收了匣子的时候也签了名字,按了手印,怎么就不算数了?” 卢家安一愣,随即他暴怒而起,“你个臭婊子,算计我?!” 温云秀淡淡笑了,“算计?谁算计?你算计我家的财物,还要反咬一口?” 卢家安正要说话,可身边都察院的官员指使人将他按住了,慢条斯理地道:“卢大公子,你是个体面人,难道要上我上镣铐把你拷回去吗?” 卢家安咬咬牙,硬是忍了下来,他的目光从温云秀面上回收时,掠过了一旁看热闹的人。 人群中,蒋氏笑颜如花。 陡然,卢家安身上汗毛倒竖。 “呸!你个狼豺虎豹的东西,你卢家安也有今天,真是苍天开眼啊!”蒋氏的红唇一上一下的闭合着,说了些什么,卢家安却听不清,一种尖锐的声音开始从耳边响起并散布开来,直至填满了他的头颅。 “咦,这不是卢大公子之前那位夫人吗?” 蒋氏冲到前头,一把按住了抬着温云婉尸体的木板,“乡亲们,卢家安这狗贼以打人为乐,未和离前,日日夜夜打我,打得一身是伤,方才温三姑娘身上的伤痕有鞭子抽的,烙铁烙的,还有小刀划的,我都挨过,他还打下人,那院子里埋了六个下人的尸首,其中还有活契的!” 顿时,一片哗然,就连要离开的都察院官员们都收回了脚。 卢家安看着谢晋灵将蒋氏叫去问话的场面,他瞬间眼前一黑,脑袋里却是分明的,仿佛有个女人在他耳边说话似的。 她说:卢家安,死定了,从你去温家读书的第一天起,你就走上了死路。 原来,是有人要他的命啊!从那么早,那么早就开始了。 “哈哈哈哈哈,你们看,卢大公子是吓尿了吗?” ”天呐!他晕过去了!” 第135章 潞水兵变 卢家安是否因为要侵占温家的财物,从而逼死了温云婉,都察院还没有定论,民间对此事已经盖棺定论。 毕竟卢家安的所作所为太过卑劣,他是有妇之夫,却还和温云婉偷情,被人发现后,立即与糟粕之妻和离,攀上高枝,还以为他勇娶一个说不清身世的女子是有担当的,原来是为了图谋人家的财产,这才娶进门几天啊,就将人逼得上吊了。 就更别提蒋娘子诉说的那些挨打的经过,简直骇人听闻。 自打蒋隋珠在卢家门前痛诉冤屈后,盛金记的人每日川流不息,买金器只是意思意思,实际上是来听蒋娘子说卢家安如何残暴地对待她的。 见来客实在太多,盛锦深索性在天井里搭了个茶座,跟说书茶馆似的,让蒋隋珠放开了讲,不光不收茶钱,听满一天还送小银豆。 短短几天时间,来听的人,上到宫里出来的公公,下到贩夫走卒的娘子,将盛金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卢家安的暴行简直像插上个翅膀似的,暴戾名声瞬间传遍了整个京里。 这年头,男人打女人,主人打奴婢,屡见不鲜。 但以殴打折磨为乐的,如此残暴的却十分罕见,尤其是听到把指甲拔了画花这一段,所有人都发出了抽气声。 这也成为了卢家安最广为流传的罪行之一。 温云沐坐在盛金记后院的二楼,看着蒋隋珠讲完最后一段,擦着额边的汗珠往自己这边来。 “坐下喝口水,歇一歇,嗓子都哑了,给你安排了个苦差事,我真是过意不去。” “温二姑娘哪里话,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快,这么些年,我最恨卢家安这道貌岸然的样子,他做了那么多坏事,为什么还要去享受别人的称赞,每一次在外头,人家说卢家安多么好,对我多么爱,我都恨极了,我想把他的真面目告诉大家,但是我不敢,我也没有机会,现在太好了,我能告诉所有的人,他有多么坏,他再也不能装了,我——”蒋隋珠语调轻颤,红了眼眶,“我,我可太开心了。” “嗯,的确是一件值得开心到痛哭的事。”温云沐看着她,眼角亦湿润了。 蒋隋珠打量着温云沐,其实她心里一直有好奇,温云沐为何对卢家安如此熟悉,若不是真的被他打过,其中秘密万无可能知道,尤其是她口述让自己加了的许多部分,虽是没有经历,但确信是卢家安能够做出来的。 “宫里什么反应?” “昨日太后召见我和锦深入宫,有许多贵人在,太后让我将卢家安的事讲了一番,现如今宫里应该都传遍了。” 卢家安中了进士,原计划进吏部,因在盛金记滋扰蒋隋珠一事,又因被离庚白当面训斥过,入仕进度又缓了缓,现如今已经声名狼藉,再想在京中为官已经不可能了。 “朝堂上已有御史在提议剥夺卢家安的进士资格,永不录用,我们只要把这把火再烧得大一些,肯定可以的。” “那,还需要我做什么呢?” “蒋姐姐可以歇歇了,现在该我们了。” 潞水河畔的夜并不安静,河水日夜不停地奔袭着,冲刷的声音延绵又有力,它遮蔽了士兵盔甲的碰撞声,遮蔽了马匹的响鼻声,让一切融入黑暗,仿佛是一个寻常的夜。 温徐铭和苏将军并排坐在河边,他出京已经五六天了,为了保密,和外界断了所有联系,也不知自己的娘亲是不是听话,安静地待在院里,也不知叶垂云与温云沐又出了什么新招。 “周培若是能得手,我们也不必如此麻烦了。”苏将军回过脸,颇有不满,“为什么还让周培跟着,而不是让他动手,万一他有机会得手了呢!” “京中这么多人先后殒命,你信是浪人刺客所为吗?” “不信,跟倭寇打了那么多年了,早不来刺杀,晚不来刺杀,偏巧这会子来?” “既然不是浪人,你认为是何人所为?” “也许是侯爷和小侯爷察觉到了什么吧。” “没错,所以,他们能给到周培下手的时机吗?周培能把时间地方传给我们就很好了,在今夜,就是你死我活的时刻了。”温徐铭望着滔滔江水,心中有隐隐不安,事情超出他的掌握太多了,从刺杀温云沐到徐闻被捕,他一步步走得非常被动,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推着他,令他迫不得已走到这样的境地。 “你带来的人忠心吗?父亲在军中极得爱戴,他若自报家门,你的兵未必能下得去手。” “你放心,来得都是那日签了生死状的人,大家都是从东军最底层厮杀上来的,还带着各府家将、卫队,东军营里的反倒没带。” “那就好,两个时辰之后,见分晓吧!“ 温徐铭坐在河畔,有一搭没一搭的扔着石子,这是他难得闲暇的时刻,但温徐铭并不喜欢这样的时刻,这意味着要放弃思考,面对情绪。 谁是他的父亲,温徐铭并不在意。 温侯也好,徐闻也罢,一个是给予后剥夺,一个是给都没得给。 无论哪一个,他想要拥有的一切,都是需要自己动手去争去抢。 是温侯,是徐闻又有什么区别? 与其弄清楚谁是父亲,这样混沌猜测的状态更好。 这是一种天然形成的借口和开脱,他不用在乎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罪行,毕竟他连父亲是谁都不晓得。 从他出生至今,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哥哥是嫡长子,是继承侯府的人。 娘亲说,他要争要抢才能活下来。 父亲说,你不需要有任何作为,当个富贵闲人吧。 二姐姐提防着他,三姐姐嫌他不够狠。 他生活在四面火炉里,站在利刃的中央,就是因为,他是次子。 过了今夜,他们就不用再对他指手画脚了,当温家只有一个承爵人的时候,他就是平靖候,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了。 “公子!”有个小兵急匆匆跑过来,道:“三里处有车马出现,苏将军让你过去,和大家一起。” “好,你前面带路。” 温徐铭缓缓站起,似乎有些腿麻,那小兵极有眼力,伸出手来,温徐铭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对方的手,一股大力将他拉了个踉跄,一道极快的寒光闪耀着,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月光照亮了小兵的脸,温徐铭捂着伤口,错愕道:“大哥?” 小兵笑笑,“希望你有勇气见到大哥。” “二姐?!” 第136章 东军平叛 温云沐坐在河边,温徐铭的尸体倒在一边。 在她的印象里,温徐铭是个文弱少年,从未习过武,她没有想到他也有些功夫底子,想来是这些年偷偷学了些,如果不是她得了先手,倒也没有那么容易杀他。 至此,那日在城墙上的人,温云婉死了,温徐铭死了,卢家安身败名裂,卫彦离死只有一步之遥。 可是,她的哥哥也死了。 温云沐的眼泪静悄悄地落下来,滴入了河水中。 “二姑娘。”身后,有人道。 温云沐立即握紧了短剑,“谁?” “我是周培。” “表叔。” 温云沐缓缓转过脸来,那是一个不起眼的中年男人,矮小,消瘦,看起来不善言辞。 “见了侯爷,说温徐铭是我杀的。” “不用。” “二姑娘,侯爷对子女心软,便不是他的种,他也养了十几年,有感情,没必要为个外人,让你们父女生了嫌隙。” “可是表叔为温府鞠躬尽瘁半生,我不能让你背这个错处。” “我没关系。”周培站到温云沐身边,道:“这是为老大报仇,我只恨没有亲自手刃他们。” 原来,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 “温徐铭的功夫和徐闻是一个路子,你杀了徐闻和秦氏这对奸夫淫妇,很好,我欣慰得很。”周培拍拍温云沐肩膀,“走吧,前面也该结束了。” 苏将军万万没想到,自己筹划了许久的反叛,甚至还没有全面开始,就结束了。 三里外的马车不过是的个幌子,当他们选定了在潞水边截杀温侯一行人时,温侯和叶垂云就在此地埋伏好了,对方简直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布防的。 当苏将军开始集结的时候,温侯的人已经摸到了他们身后。 不过眨眼功夫,该死的死,该擒的擒,一群昔日在东军中位高权重的将军们,并排跪在了篝火前,而篝火最前方,摆着的是由周培打横抱来的温徐铭的尸首。 温侯的脸映着火光,透露着冲天的杀气。 而他身后站着的青年,隐在黑暗中,只有火光摇曳时,才明明灭灭地照亮了他的脸。 居然是温徐清!他哪里像是受伤的样子!不过是比之前消瘦些罢了! 温家父子,是一双凶猛的老虎,对着猎物露出了獠牙。 “来人,砍了。” 温侯身旁,立即走出他的卫队长来,站在了苏将军身边,挥起了长刀。 “侯爷!”苏将军大喊道,“难道你听都不听我的心声吗?” 温侯拄着长剑,坐在大石上,冷冷望着苏将军。 苏将军的神情忽然变得平和了,也闭上了嘴,他看到了温徐清身边的人,那个无比熟悉的人。 周培! 他的侯爷,他的长官,终于还是棋高一着。 从一开始,他的结局已经注定,温侯的宽容让他忘记了,他曾是一个多么深沉谨慎又杀伐果断的人。 苏将军抖抖自己衣衫上的土,跪好了,向着温侯重重磕了三个头。 温侯对他点了点头,仿佛达成无声的协议一般。 卫队长没有再给苏将军说第二句话的机会,一刀穿过了他的胸膛。 温侯缓缓站起,目光从众人面上划过,声线低沉有力,“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军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是战友,是我将我的背后托付给你们,可你们在干什么?在背刺、捅刀。” “你们有的和我一起历经过惨烈的守城,有的和我在海边断水断食快饿死了,有的和我浴血奋战才杀出重围——” “刘长春!你十岁的时候就在东军,和我一起拼杀,我掌管东军,你便是我麾下第一员猛将,可是你的儿子拳脚功夫连军中普通士兵都不如,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平日里提笼架鸟,欺男霸女,这样的人,你要他继承你的位置,你是要你麾下三千军士去送死吗?现在,你为你的儿子谋高位,把刀尖指向了我,指向了东军!” 此时,已有人开始哭泣。 “你们要向我求饶吗?要求得原谅吗?”温侯冷道。 火光中,有人颤抖着站起来,正是刘长春,他大声地道:“我们东军的口号,是誓死不降,我们走错了路,辜负了侯爷,我们罪无可恕,但是在最后一刻,我刘长春愿意像一个东军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死去,誓死不降!求侯爷赐刀!” 短暂的静默过后,“求侯爷赐刀!”的喊声此起彼伏,最终汇集在一处,震天动地。 温侯点点头,“好!作为一个东军人一样死去!” 温侯的卫队捧着刀,来到每一位叛乱者面前,解开身上的绳索,卫队兵没有居高临下地将刀递给他们,而是像对待自己的战友一样,跪下来,与他们齐平,将刀平举着递了过去。 这一瞬间,叛乱者们热泪长流。 他们接过刀,一个挨一个,喊着东军的口号:誓死不降。 而后,沉默着斩断了自己的脖子。 温云沐看着着一切,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这是历经温家数代建立的一支崛起于战火之间的铁军,为天启镇守东方,留下了许许多多的传说,而这也是她哥哥要接手的军队,现在她要代替他,成为这支铁军的首领,成为军中的旗帜。 杀伐的战场,自古就是男人的舞台,铁与血的辉煌,也是赋予给男人的光辉。 她能做得到吗? 她能在权谋中幸存吗?能在战火中站稳脚跟吗?能在刀尖前不腿软吗? 温云沐看着温侯高大的背影,她现在不是温云沐了,她是父亲的儿子,是温徐清,顶着她哥哥的头衔,这个人的人生注定是要流光溢彩的,她便是不能,也要能! 第137章 温侯回京,变天了 温侯的车马出现在东华门的时候,俨然是一则重磅消息,炸响在京城里。 叶垂云的车驾一早便停在东华门,众目睽睽之下,他亲自下车迎接,与温侯、温小侯爷寒暄了一番,周边围观的人口口相传,温小侯爷的伤几乎已经好了,只是人清减了些,愈发显得俊逸。 而更多的人,则是憋着劲看热闹。 温侯刚入京的当天下午,车马就出现在了都察院的衙署,谢晋灵一听温侯到了,立即把手中的笔一扔,亲自来迎,心中还庆幸着,这几天时间,已经将事情查的八九不离十了,只要会同京兆府,把温府的财物点清楚,归还了,也就算了结。 温侯一脸寒色,坐在大厅里,硬生生有种金戈铁马摧城的压迫感。 “谢大人,我来问问,我女儿是怎么死的。” 我女儿。 一记响雷似的,劈在了谢晋灵头顶。 显然,没有一个男人能接受被人带绿帽子这件事,便是温侯也不能,如果温云婉真的是温侯的女儿,那这件事就不似之前他想的那么简单了。 “侯爷,令千金的确是自缢而亡,我们也审问了卢家安,他只说是风言风语令三姑娘压力过大,又乍见母亲遗物,才一时间撑不住,自杀了的。” “好,谢大人,仵作呢?让仵作来说说,卢家安是如何殴打了我的女儿。” 谢晋灵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只得命人速速将仵作带了进来,仵作全程不敢抬头,背书似的将温云婉身上的伤口形容了一番。 话音刚落,摆在温侯手边的小方桌就被拍得粉碎。 谢晋灵硬生生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侯爷,事情到现在,没有证据是卢家安逼死了温三姑娘,匣子虽然是从他书房搜出来的,但温五姑娘提供的收条上,只有三姑娘的指印和签字,并不能证明卢家安知道这件事,也不能证明卢家安逼死了三姑娘。” “那就是说,他卢家安能光明正大地从你都察院的门踏出去了?” 谢晋灵一时间无言以对,而温侯投来的目光如有实质,在他身上穿了三刀六洞似的。 “除非。” “除非什么?” “两案并审。” “什么意思?” “那日蒋氏说他的院子里埋在六个尸首,都是打死的下人,其中有活契的——” “好,我知道了。” 谢晋灵一愣,难道温家已经把那有活契的人找到了? “只要你谢大人愿意审,给我儿一个交代,那温家自然感激不尽。” “温侯多虑了,陛下把此案放在都察院主审,我们定然要秉公办理的。” “好。” 温侯自都察院出来后,径直去了京兆府,陈林正在后院逗鸟,听到温侯到了的时候,愣了一下,“这么快?” 温侯来的意思很明白,秦氏是卷财私逃,非是遗物,而是赃物,还列出了长长的清单,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陈林匆匆看了一遍,心想卢家这回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因为都是温家的事,他最近和都察院往来甚密,在谢晋灵那也见到过温云秀递交过来的一份收条,将那匣子的特征倒是好好描述了一番,但匣子里的东西却写得语焉不详,诸如什么铺子地契若干、银票若干、珠宝若干。 若干? 若是要按着温侯长长清单上的若干,卢家怕是连家底都要赔光了。 “陈大人,这是我府内失窃的清单,还请陈大人按此清单,清点回收的赃物。” “是是是,侯爷放心,下官定然点数清楚。” 送走了温侯,陈林招呼师爷,吩咐他与秦氏的财物对了,缺的东西圈红,抄一份清单送到卢府去。 “那该怎么说?”师爷问。 “该怎么说?就说温家拿了单子追讨财物,剩下都是京兆府没见着的,让卢尚书好好找找,找不到就自己去温家给个交代。”陈林施施然背着手走了,神仙打架,关我们凡人什么事! 当晚,卢家掀起了轩然大波。 卢夫人捶着床,哭得差点背过气去,“我就说不应该把那个贱人娶进门的,现在好了,那点嫁妆有什么用?还要倒填进去许多,那么多银票,谁见了!” 卢尚书被她哭的心情烦躁,一把将桌上的茶壶茶盏全扫了下去。 他自己还心烦得紧!之前温侯未进京时,他去都察院往来无阻,甚至去浮翠阁“偶遇”过谢晋灵,两人还把酒言欢,谢晋灵当时怎么说的,说一个野种,温家没有人替她出头,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现在呢,温侯昨日进了京,他再去都察院的时候,竟然被人干晾在了待客厅里,谢晋灵避而不见,其余人等居然也以办案敏感为由,不来相见。 至于那陈林,甚至人都没来,就遣个衙役来送单子。 什么意思?让卢家按着单子给东西吗? 卢尚书气得咬牙切齿,但此时此刻,钱财这等身外之物反而不是最紧要的,今日有人偷偷传信来说,昨日温侯在都察院发了好大的脾气,将都察院的方桌都砸了个粉碎,立志要为自己女儿的死讨要个说法。 他担心的种种,终于应验。 女儿——温侯还是认下了温云婉。 现在,死在他卢家的,不是一个野种,而是侯府的嫡次女。 想到这里,卢尚书的腿软了,他能坐在这个位置,并不是无可替代,而是一直在帮那个人做事罢了,何况他年纪也大了,弹劾他的人不少,不知道这一关是不是能过得去。 “来人,取笔墨纸砚。” 卢尚书匆匆将信交给心腹管家,“去吧,送到老地方。” “姑娘。”白虹匆匆从外面走进来,低声道:“今夜卢家有人出了门,去了城西的破庙,将一封信放在倒了的佛像脚下,用青砖压着,在院子里挂了一只红灯笼,不久后有人就取走了信,兄弟们跟到了落脚处,是兴瑞客栈,然后兴瑞客栈后半夜又出来了两个人,去了凌霜书院。” 果然,还是凌霜书院。 “之前让你查凌霜书院的老院主,查的如何了?” “老院主自打和世子会面后就离京了,说是去云游大山大河,现在人在哪,没人知道。” “找。” “是。” 第138章 具尸体 今年的盛夏出了一件大事。 都察院的人硬闯了卢尚书的府邸。 正值卢夫人在病中,卢尚书朝会未回,卢家上上下下竟是没有一个能拦住的。 都察院的人进了卢府,直奔卢家安的院子去,随行还跟着一个戴了面纱的白衣女子。 卢家安的院子掩映在一片幽深竹林后,高墙深院,周遭僻静得很,卢府的人知道大公子喜好清静,鲜有人敢靠近。 然而今日,都察院的人横冲直撞,径直闯入了这片禁地。 “站住!何人胆敢擅闯卢大公子的院子!”小厮站在门前,狐假虎威,气势十足。 都察院的李大人一声冷笑,“奉旨查案,谁敢阻拦,以抗旨论处!” 话落,一把将人推了出去,撞开了门,小厮婢女婆子们顿时靠拢过来,都聚在在廊下,紧张得看着这群官差。 随行白衣女子显然是对这院子极熟悉,轻车熟路地找到位置,“就是这里。” 都察院的衙役们也不多问,立刻挥动铁锹,顺着女子手指的方向掘去,泥土被一铲一铲翻开,空气中逐渐弥漫出一股腐臭的气味。 “大人,有东西!”一名衙役突然惊呼,手中的铁锹碰到了什么东西,众人围上前去,只见泥土中露出一截苍白的骨头来。 “继续挖!”李大人脸色铁青,声音低沉地道。 随着女子所指之处,不断一处处将泥土被彻底翻开,六具尸体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尸体早已腐烂,变成了森森白骨,但从骨头的长短依旧可以判断出他们生前的年纪,大多都是一些稚嫩年轻的孩子们。 “天呐……这么多!”聚在廊下的仆人们吓得脸色惨白,有人甚至忍不住呕吐起来。 随行仵作立即拿出家伙事,将骨头分拣好,并嘱咐衙役:“这是碎裂的头骨,显然是被人用重物击打致死,大家要都捡回来,不要漏了。” 李大人亦站在旁边观看,见骨头拣的差不多了,目光如刀般扫过在场的卢府仆人:“主人家何在?” “老、老爷他上朝去了,夫人,夫人卧病在床………”先前那小厮结结巴巴地回答,还替卢家安分辨起来,“这些,都是病死的奴婢,大公子见他们可怜,才将他们葬在此处的,大公子何罪之有——” 话音刚落,带着面纱的女子,忽然挑起了面纱,露出一张圆绷绷的脸来,厉声斥责道:“三喜,你家公子已经下狱,现如今铁证如山,你竟然还敢替他说谎分辨!” “娘,娘子?”小厮惊呼一声,腿软着瞬间瘫倒在地。 “来人,把尸体都抬出去,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带走审问。” “是!” 盏茶功夫过去,李大人便带着众人回来复命,门外等候的谢晋灵面前摆了六张木板,上面全是一些陈年骸骨。 “谢大人,这都是从卢家安院里挖出来的。” 谢晋灵身后看热闹的人群立即群情激奋,有十来个人围了上来,哭天抢地地喊着人,看来都是苦主。 而卢宅里,早有人去通报,卢夫人闻听此事,愈发慌得束手无策,命人立即去给卢尚书传信,卢尚书人在朝会,还没散朝,就听左都御史奏来,说在自家刨出六具尸体的事,当时脊梁骨一软,差点没站住。 等到皇上黑着脸散了朝,连朝服都湿透了。 “大人,回家吗?” “去凌霜书院,快。” 卢家的马车一路风驰电掣,待青云山下时,被人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卢尚书径直去了环山楼,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来这里,可是再不来,就完了。 一盏茶功夫后,卢尚书听到有人隔着书架道:“大人,你犯忌讳了。” 卢尚书一脑门汗,磕巴着道:“对,对不住,可是事出紧急,太突然,太突然了,我们得有个对策。” “大人想要个什么对策?” “我儿糊涂!”卢大人连声道,“我这就让他改过自新,可是这官司的事,万万不能让都察院再查下去了。” “官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死契,只有一个活契麻烦一些。” 卢尚书听着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但还没看到什么,对方忽然就不说话了,于是他又低下头,毕恭毕敬地道:“请赐教。” “那个活契是个女儿家,其实死便死了,家里闹起来,是因为有人指使他们闹。” “是,温侯?” “嗯。”对方叹气幽幽道:“本来是要安排你儿子去吏部的,现在想也不要想了,事情解决后,人马上离京去避风头,还有你——” “我?” “大人,这件事不在于多严重的罪责,而是已经让卢家名声扫地了,大公子落得如此名声,劣迹斑斑,失去了混迹官场的资本,换句话说,便是连文人雅士也不屑于与他为伍,除了会连累卢家,再没有什么用处——” “可,可他究竟还是我的儿子啊——” ”若大人心疼儿子,怎不讲尸体早日处理了,这么多天了,还等着都察院去翻?” “我——”卢尚书没有办法辩驳,那日蒋氏被叫去都察院问话,本是他的心病,但那孽子一口咬定是蒋氏是诬告,绝对没有的事,他竟然信了他! “大人被大公子一再拖累,还要保全他,着实令人费解,难道大人就没有别的儿子了吗?我看大人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你以为都察院会放过你吗?此案一出,大人还是先上书请辞,才能保全自身。” “什么!?”卢尚书一愣,不管不顾地攀住书架,不可置信地道:“你,你要我自请辞官?这,是贵人的意思吗?你不能这么对我,这么多年,我为贵人做了多少事!” “大人慎言,这已经是给你指明的最好的路子了,你辞官,过两年皇上淡忘了这事,别处起复亦有希望,重新栽培其他公子们,他日登科,父子一同为官,亦是一桩佳话。” “起,起复?可是,起复谁说得准,我只要在户部一天,贵人想做的事方便极了,难道要让一个新人去做吗?贵人的事,他知道吗?” “那贵人的事——”对方声音阴恻恻的,“你又知道多少?” 卢尚书忽然感到一阵腿软,他颓然地靠着书架,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对了,大人,听说温家给了你单子,按数还钱吧!” 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温家那单子,卢家哪里赔得起! “你这是逼我!”卢尚书心一横,“贵人这是要我一无所有,若是贵人在此时将卢某视为弃子,休怪卢某无情了!” 对方抬眼,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第139章 死了? 卢尚书这一辈子都没有这般仓皇过,他死死握着马车的边缘,有心想跳下去,但一路皆是尖锐的石头,跳下去怕是当场就要没命了。 可一犹豫,断崖就在眼前,卢尚书不敢耽搁,纵身而下,在地上翻过四个圈,最后一头撞上了一块大石头昏死过去。 白虹悄然无声地藏在林子里,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卢尚书是一只秋蝉,死活不重要,她要捕的是那只螳螂。 果然,有一黑衣人匆匆而来,查看着卢尚书的伤势,显然他还未死,抓住了来人一只手臂苦苦哀求,而那人则抓住卢尚书的头,死命地磕了上去,几次之下,卢尚书紧握着对方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来人缓缓起身,四下环顾一番,又走到断崖前查看了马车的情况,这才掩盖了自己的脚印,悄然离开。 白虹如黄雀,轻盈在后。 来人一路狂奔,到了凌霜书院,白虹跟着,来到一个小屋前,只见那来人进去了,再也没有出来,白虹轻轻取掉面纱,将黑衣一脱,小心藏好,悠悠哉哉地抄近路从凌霜书院正门而入,一路边走边观赏,不多时就走到小屋前。 正在观望之际,身后忽然有一人道:“你是谁,在这里干嘛?” 白虹陡然汗毛倒立,她武功高强,鲜少有人靠自己这般近,都毫无察觉。 白虹回过身来,见是一个同她年纪差不多的的女子,布裙荆钗,端着一个竹簸箕,里面盛了些野菜,站在她身后一步外,神情警惕地看着她。 “我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的,想讨口水喝。” “那你原本要到哪里去?” 白虹一时语塞,正要说话,却听有人远远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白虹抬眼望去,见一穿着蓝衫的男子走来,行步类鹤,分外优雅。 “离大人。”白虹行礼道:“本来是要去找大人的,结果走错了路,倒是累大人来寻我了。” 离庚白点点头,望着白虹身后这女子,问:“这是刘先生的住所吧?” 女子行礼,低声道:“是的,离大人怎么来了?” “今日来会成学士的,这位是温二姑娘的婢子,来为温二姑娘取书的。”离庚白道:“既是想要讨口水喝,不知道可否叨扰刘先生?” “离大人客气了,家父求之不得。” 女子推开柴门,将两人安置在院中,拍门进屋,屋内出现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与离庚白过来见礼,两人寒暄了数句,女子摆下茶具,坐在一旁煮茶。 白虹不动声色地瞧着,刘先生手指修长,指甲干干净净,衣衫整洁,有微微熏香,竟是滴水不漏,看不出任何痕迹。 倒是那女子,一眼看去,指缝间有黑泥,但她极机敏,对刘先生道:“爹爹,我先前拔了野菜,脏污不堪,就不扰贵人们的眼睛了。” “好,你自去吧。” 离庚白与刘大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待白虹喝了盏茶后,离庚白便起身告别。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卢尚书方才死了。” 离庚白听得脚步一顿,“今日他出现在环山楼,我是看着他进门的,他进门后,环山楼再也没人进去过,但他出门后到现在,环山楼里也没有出去过人。” “卢尚书被人打死,我是跟着凶手来的,凶手进了方才小院,并没有出来过。” “可是刘先生?” “不是,身量不对,也没有一丝血腥味,手指干燥,不是刚处理过的。” “这倒是奇怪。” “我不会跟错人,所以凶手定然是长期在凌霜书院生活的人,大概是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密道。” 离庚白点点头,话锋一转,“你家姑娘最近是在东军署衙吧?” “嗯。”白虹知道温云沐并没有隐瞒离庚白,便道:“前阵子东军出事,想来离大人也知道,现在不是给秦氏几人身份定论的时候,未尘埃落定前,军中势必会有人动摇不安,侯爷在小侯爷安葬后,处置完一切就要去衡州了,是以这几日都在帮姑娘熟悉京中东军的事务。” “小侯爷的尸体到京了?” “到京了,和侯爷一起回来了,明日下葬。” 白虹见离庚白欲言又止,道:“侯爷和姑娘的意思,既然决定了不发丧,就自家人送一程,所以才没有知会离大人,不过我今日本来也要去一趟府上,是给黎黎姑娘送信,姑娘问,她是否愿意以未亡人的身份,送大公子一程。” “我会转达的,黎黎定然是愿意的。” 白虹说罢,掏出白色的拜帖来,“那届时,请到这里来。” “好。” “对了,今日若见了殿下,可同他讲,工部左侍郎苏少卿是可用之人,卢尚书一死,此位空悬,不可交于他人之手。” “是,今夜便将话带到。” 今夜,离庚白心上似乎被小针戳了一下,殿下今日果然是到场的,对温家而言,他的确算是家人。 “谢离大人解围。”白虹正欲告辞,又停下了脚步,“离大人,我们正在追查凌霜书院老院主的下落,可否——” “你家姑娘已经将此事告知我,我已委托师叔帮忙寻找,若有消息,会告知姑娘与殿下。” “多谢。” “白虹!”离庚白忽然唤住他:“让你家姑娘,多保重!” 离庚白心中五味杂陈,温徐清的死对温云沐来说,仿佛是人生的分水岭,在此之前的她,灵秀机敏又快乐,在此之后的她,谨慎沉稳又老练。 这两者,在离庚白看来,都是极好的。 可是,她不再是纯粹的温云沐了,她似乎放弃了自己的身份,全然为成为温徐清而努力着,从外貌、性格到思想,她把自己严丝合缝地卡进了温徐清的模具里,而剩下作为温云沐的部分,通通被砍掉了。 如果她的哥哥还活着,见她如此,也必不会快乐。 毕竟,哥哥的心思总想让妹妹天真无邪地在父兄的庇护下,尽情享受这个世界的春光,可是他们的妹妹,都不尽人意地陷入了黑暗的漩涡,无法自拔。 第140章 尚书之位 温徐清下葬在京郊的温家墓园,不堆土,不立碑。 离黎黎扑在棺材上无声地哭泣着,她与他虽有婚约,但未成亲,今日她以未亡人的身份到场,本来想见他一面,温云沐阻止了她,“时间太久了,就让哥哥以最好的姿态,活在你记忆里吧。” 坟墓旁边,叶垂云亲手挖了个树坑,他日尘埃落定,要为温徐清亲手立碑,今日这株柳树,以寄托哀思。 温侯沉默着填了半坑土,离黎黎、温云沐亦亲自填了土,最终,由温云沐将土添满,在温徐清的坟头奠下了酒。 ”哥,徐闻、攒竹、王婆子、秦氏、温云婉、温徐铭,这些害你的人,虽然都死了,可是还有人躲在幕后,我会把他揪出来,替你报仇,过阵子,我会迎娶黎黎,接手东军,辅佐殿下完成你们的事业,等到这一切结束之后,我就来看你,亲手为你立碑,如果我不来,那我们就地下团聚。” 离黎黎紧咬着唇,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哭出声,和温家人的悲伤相比,她的痛还能够哭泣,能够诉说,温侯、温云沐却是连哭也哭不出来,温徐清的死在山一样压在他们心上,永远不会移开。 “温二姑娘。”在分别时候,离黎黎握住了温云沐的手,“我哥哥很担心你,要你节哀顺变。” “嗯,替我谢谢离大人。” “还有,哥哥怕白虹不知情,说今日白虹追的那个刺客,躲入的那家,是之前你让他去查的刘先生,此人没有什么异常,倒是他那个姑娘,看着有些不对,可以让白虹找人盯住。” “好。” “还有。”离黎黎道:“我想,婚事定在下月,越快越好,我,我不想在只是看着了,我也想亲自为他做点事——” “好,我同父亲看了日子,便与你成亲。” 闻言,离黎黎哽咽着握紧了温云沐的手,“谢谢。” “是我该谢你。” 那些年的绮梦,便知道他已经不在人世,但看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就算是假的,也值得。 卢尚书的死,震动了整个京城。 卢家顿时像风浪中的朽木,显得风雨飘摇,且不论那些风风雨雨的官非,六部之一的尚书位悬空,才是朝廷上的大事。 吏部动作极快,当即就拟了几个人选,第二天朝会的时候递了上去,皇上看过之后不做表态,只让内阁参议,再选几个上来。 听涛阁的天井里,春蓉为温云沐置办好点心,匆匆离开了,临了见唐王殿下进来,还替自家姑娘高兴,妹妹们都嫁完了,姑娘的心却还栓在殿下身上,自打大公子重病之后,殿下倒是开了窍,日日都与姑娘黏在一处,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温云沐哪里晓得春蓉的心思,见叶垂云来了,也懒懒不起来,遮着阳光,皱巴着一张脸问:“陛下意属哪位呢?” 叶垂云捻着手中的玉珠,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没有中意的,昨日让我再提个人过来。” “户部是皇上的钱袋子,又辖制各部预算,让你提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好说。” 这次户部尚书的人选,李皇后一党显得志在必得,提名的叶茂才无论从资历来说,还是人脉经验,都无可指摘,而叶垂云再三考虑之后,放上了中南道即将入京任职的总督程方,但看来此人并不得皇上中意。 “昨日陪着父皇赏花,怀王叔也在,他倒是提了个人,连我也觉得不错,父皇虽然没赞同,但也没反对。”叶垂云拿过温云沐手边的茶盏,把剩下的茶喝了,又放了回去。 温云沐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茶盏,心中微微悸动,但随即又波澜不惊。 “是谁啊?” “说起来也算是程方的熟人,中南道的巡抚姬同,此人自幼家贫,得中乡试后,一直由书院资助,高中之后勤勤恳恳做到一道之长。” “这么大品级了,朝中无人肯定是不成的,是谁的门生吗?” 叶垂云顿了顿,方道:“是秦先相国的门生,后来秦先相国告老还乡,姬同便与自己的师兄弟们,也就是所谓的清流一党往来,京中权贵只和林家交往颇多些,不过这也正常,林太常是士林之首,每次回京自然要拜会的。” 温云沐闻言不再做声,只是情不自禁地在天井中走动两圈,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皇上显然是没相中提报上来的名单,名单她之前也看过,简直就是一个势力的角斗场,各自阵营都太过明显,皇上相不中,背后的意思还是不想户部就这么落入了谁的手里。 又让叶垂云提一个,还是私下赏花时说的,大概是想让他做得不要那么痕迹明显。 怀王提的这个人,似乎是很契合皇上的需要,清白的,没有涉及过党争。 可是,温云沐对“书院”这个词还是太敏感了。 见温云沐沉默着,叶垂云心中微有好奇,这个姬同的老师,便是秦氏的父亲,有了这一层关系,尚不知温云沐做如何想法。 “殿下,离大人推荐的苏少卿,你觉得如何?” “苏少卿是一个很低调的务实派,在工部住持过宫殿修建、河道整治等种种事务,甚至先帝的皇陵也是他主持修建的,也曾撰写过诸多着作,父皇对他极为赞赏,只是——”叶垂云手中的玉珠子捻得更快,“一步跨到尚书之位,从资历上说,还是太高升了,除非父皇力排众议,现在尚书之位,各方势力都在争抢,从任何方面来说,他都没有优势。” “他没有结党?” “没有,他是王相的门生,王相与秦相相争失败后,他被一贬再贬,多来年都被派去巡检河道,亦是因为治水有功,才调入了工部,在工部二十来年,熬到了现在的官位,若不是离庚白说他是离家在京中扶植的人,就连我也只会想到他是做事老练可靠,才在工部升迁至今。” “既是如此,殿下不妨向殿下提提看。” “为什么?” 温云沐眉间紧蹙,问了一个问题:“殿下方才说,有所谓清流一党,而且殿下不觉得怀王提的这位姬同,出身太像那些凌霜书院被网罗的学子了吗?” 家贫、渴望出头、由书院资助、清流一党。 叶垂云的眸色暗了暗。 第141章 陛下赐婚 户部尚书,一处要职。 景泰帝看着自己的儿子,年纪轻轻,风度翩翩,到现在别说是子嗣了,连个王妃都没有,若不是医官言之凿凿他没有隐疾,若不是叶辰澜替他作保没有龙阳之好,景泰帝都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不是不正常? 最讨厌的是,有一张巧嘴,催又催不得。 老大不小了,看得让人糟心。 该成婚的时候不成婚,该结党的时候不结党。 户部尚书让他提个人来,他提了苏少卿?! 苏少卿,名字起的雅致,人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若不是干练,哪里还能在工部待下去。 “苏少卿,此人——”景泰帝欲言又止,帝心难测,只要两个字,他的聪明儿子应该就知道他不同意了,“你王叔上次提过的那个姬同——” “父皇,这正是我要说的,无派系亦是派系,姬同明面上看,没有依附我,也没有依附皇兄,因为他自身,或者是他链接着的一些人,本身就是一股力量,姬同等人每年都会拜见林太常,讨论的最多的就是要林太常入阁,每每林太常都拒绝了,可他们为什么想要林太常入阁?” 叶垂云微微侧目,看向了自己的父亲,景泰帝身体不好,脑袋极灵光,话至此处,景泰帝已经明白了他所说,清流如果有一个六部之首,可入阁的,那局面就大不一样。 “这是一个很多人都想要的位置,越是这样,放哪一个上去,都是给父皇惹麻烦,不如放上苏少卿这样的,做事一板一眼,有理有据,又敢说话,天大的事说不过一个理字,有理挡在父皇前面,省去了许多是非。”叶垂云云淡风轻地道:“至于我,父皇如此栽培我,我知足了。” “你这孩子。”景泰帝叹了叹,宸妃是他此生至爱,而这种淡泊的性子,又十成十地传给了叶垂云,“好,就依你所言吧,苏少卿的资历是有所欠缺,不过若是朕提,便无人敢置喙。” “对了。”说完了正事,景泰帝忽然对身边的大太监道,“温家的那小子在吧?” “是,他在外面。” “那让他进来,有日子没见了,听说他前阵子在西南受了伤,让朕瞧瞧。” 叶垂云的背,悄无声息地挺直了。 这是温云沐,第一次以温徐清的身份,面见陛下。 紧张得不仅是叶垂云,还有温云沐,她在亭子前停住,按照之前和叶垂云排练过的,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景泰帝怜惜“温徐清”重病初愈,还赐了座。 “嗯,瘦了些,朕让人送些补品过去。”景泰帝瞧了瞧温徐清,身量也太单薄了些。 景泰帝随意问了些家长里短,温云沐也行云流水地对答着,直到,景泰帝忽然问:“你那个妹妹怎么回事?” 温云沐一愣,“啊?臣的妹妹?” 景泰帝非常不满地咳了一声。 温云沐立即从座上下来,跪倒在地,“臣愚钝,望陛下明示。” “你那妹子,也老大不小了吧,你家的女子们都嫁完了,你妹妹还是嫡长女,你下月自己要成亲,就不顾你妹子的婚事了?” 温云沐面上一红,低声道:“禀陛下,臣妹历来都是臣父的掌上明珠,还想再给她挑挑,找门合心意的亲事。” “你妹妹眼光如此刁钻,不然让朕来赐婚吧——” “陛下!不可!”温云沐一时着急,脱口而出。 景泰帝狡黠笑笑,问:“为何?” 温云沐眼见被逼到如此境地,总得找个借口回答才是,万一真被赐婚下来,自己还怎么顶着哥哥的名头出门办事。 “那个,臣妹,已有心悦之人。” “哦?”景泰帝挑眉,“是那位才俊?” 叶垂云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脚尖微微点了数下。 “臣妹,臣妹一直心悦唐王殿下——” 景泰帝恍然大悟地看向了叶垂云,只见叶垂云冲温徐清翻了个白眼,脸上挂着明晃晃的“你再说什么胡话”的表情。 “哦,那怪不得。”景泰帝继而板起脸,“那你这个当哥哥的不行啊,这小子一直长在你家,吃你家的,喝你家的,你妹妹喜欢他,他还不乐意?” 叶垂云忍不住清下嗓子,带着几分无奈开口:“父皇——” “你闭嘴,朕在和温家小子说话。” “回皇上的话,若不是唐王殿下,臣早就将他绑进府里来和我妹妹成亲了,但这不是唐王殿下么,臣也不敢——” “那就是朕这儿子的不是了?” “臣不敢!”温云沐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只觉得自己哥哥真的是大不易啊! “要不——”景泰帝话锋一转,对叶垂云笑道:“朕给你赐个婚,听说太后搞了一大堆贵女的画像给你挑,你一个也没看中,既然这样,那就别挑了,朕给你赐婚,也就断了温家姑娘的心思。” “父皇,就不要作弄温徐清了,你看他都慌了,他那妹子可是他的心头肉。”叶垂云稍稍仰后,眼看着一副懒洋洋地样子。 景泰帝闻言,哈哈大笑,抬抬手,道:“起来吧起来吧,你这小子还是一副古板的样子,和你爹一样无趣。” 温云沐这才明白,原来都是景泰帝的玩笑,她心有余悸地爬起来,坐在了凳子上。 “不过,听闻离家那个千年铁树,对你妹妹开花了?” 千年铁树?温云沐硬生生忍住了自己的笑意。 “离大人,的确对臣妹青眼有加。” “改日温侯进宫,朕同他说说,不要一棵树上吊死嘛,那离家的千年铁树,名声大得朕都知道,据说头天在某个茶馆了喝茶,第二天那个茶馆就挤满了待嫁的女子,这样的,配你妹妹——” “父皇。”叶垂云极快地站起来,脸黑如炭,“日头不早了,儿臣去看看太后便回去了。” “你走你走,把温家小子也带走吧。” 两人行了礼,一前一后出去了,景泰帝看着两人的背影,同身边的大太监道:“看着也不像不喜欢,可能还是不敢吧。” “皇上是说殿下对温家那姑娘吗?” “嗯。” “老奴觉得殿下是喜欢的,陛下听说过殿下和离大人为了给温二姑娘送簪子,较劲的事吗?” 景泰帝眼皮一抬,笑骂道:“你这老货,有这样的是非竟然藏着不说!快讲!” 那太监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当这段三人的恩怨情仇正在宫里传播的当儿,当事人叶垂云在拐角处收住了脚,低声道:“下次见我父皇,可以更松弛一些,好在是你大病初愈,他又多年没见你,才没有生出疑心。” “陛下怎么会关心我——我妹妹的婚事。” “急了吧,想火上浇油。”叶垂云冷冷地道。 第142章 我想嫁人 温云沐之前并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婚事。 女子的婚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压根没有自己选择的可能,便是集父母宠爱于一身的温云婉,想要嫁给卢家安,都是要靠着丑闻才能达成目的。 何况,她又是侯府嫡女的身份,便是出嫁,也是要以换取联盟为目的的。 之前,父亲似乎并不着急让她出嫁,当然也是因为没什么合适的人选——温云婉把叶垂云从吏部调来的京官履历看了一眼,要么三妻四妾,要么子孙满堂,里头最年轻的人,竟然是离庚白。 而各路王侯将相的子女们,又小的小,老的老,各道的势力家族还持着观望的态度,都觉得她同叶垂云不清不楚,也不敢接她这颗烫手山芋。 自己嫁给谁?温云沐开始非常认真地思索起来。 下个月她要“娶”离黎黎,整个温家就她没成家了,愈发显眼。 若哪天陛下真的赐婚,她的所有谋划都将付之东流。 最稳妥的还是要抢先把自己嫁出去! 温云沐前思后想了两天,去东军署衙找父亲。 温侯面对把自己婚事说的头头是道的女儿,一脸震惊地发问:“你嫁人?可曾问过为父?就自己把自己嫁了?” 温云沐立即走到温侯身后,替他按着手臂,低声哄他:“爹爹,这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嘛,万一皇上一时兴起,再给我赐婚怎么办?” “那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有相中的了?” “嗯,”温云沐点点头,“我把京里所有相衬的都盘了一遍,外道也都看了,发现的确可选的不多,而且我现在这样的境地,其实都不用考虑这么多,只能找知根知底的,我思来想去,能嫁的人,也就只有离庚白一个。” 温侯沉吟许久,有些话实在是不好开口,只得拐弯抹角地问:“那你跟离庚白做假夫妻,他怎会愿意?” 温云沐面对局促的父亲,倒是坦荡得很,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同他做假夫妻啊?我自然是真嫁给他,只是这几年不生养孩子罢了,等到殿下地位稳固了,哥哥和母亲大仇得报,我也就跟他好好过日子便是了。” 温云沐蹙眉,低头想了一下,道:“不生养孩子这种事,香倩应该会的,我也可以打听打听,总之就是他了解我的苦衷,又忠于殿下,独自一人在京中生活,也愿意替我遮掩身份,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温侯震惊于自己女儿的冷静无情,随即也摊开了说,“那你不觉得委屈吗?你同他没有什么情分。” 温云沐也震惊于自己父亲风花雪月的浪漫情怀,“这天底下的夫妻不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嘛?有情分的才是少数吧!何况离庚白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女儿跟了他也能过一个舒心日子,便是现在不喜欢,过久了也会喜欢的啊!” “那殿下呢?” “这关殿下什么事?” “你当爹爹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心怀对殿下的情意,再嫁给离庚白,你如何自处,又让他们如何自处?” “若是怀有情谊就能情意,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如意之事。”温云沐微微替叹气,道:“爹爹,我若与殿下成亲,如是侧室,则要受正室辖制,陷于内宅争斗,若为正妻,一是浪费了,殿下应与他人联姻,壮大势力,二是婚后有诸多应付,难免牵扯精力,万一有兄妹都要出面的场合,岂不穿帮?三是殿下也曾说过,他只把我当妹妹,殿下一生不易,应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知冷知热的人。“ ”何况。”温云沐望定温侯,认真地道:“女儿觉得离大人很好,我愿意嫁给他,并不是勉强。” “让爹爹再考虑考虑。” “嗯,若是爹爹愿意,我就去找离大人谈——” “荒唐!这种事怎么能女儿家去谈!” “爹爹多虑了,我和离大人都是离经叛道的人。”温云沐抿着唇,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讲,显得同离庚白很投契似的,于是话锋一转,道:“那爹爹先考虑看看,我先去批些文书,晚一点同爹爹回府?” “好。” 温云沐离开后,巨大的书架后走出一个人来——叶垂云。 他并不是故意要偷听,在温云沐进来时,他正好与温侯聊完了苏少卿接任户部尚书一事,想着从他这里借两本书,刚刚去找,就听到温云沐在外间提及离庚白,走出去的身形停住了。 他握着一本书,站在原地,听她说,她要嫁人,相中了离庚白,会和他好好过日子。 “殿下。”温侯抬眼,只唤了一声,却不说话,他的女儿已经说了很多了,此时此刻,他希望叶垂云说些什么。 可叶垂云沉默着坐在椅子上,手指放在书上,轻轻地点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沐姐儿说的这些,我倒觉得有些道理。” 终于,温侯忍不住,先出声道。 是啊,有道理得很,条分缕析,头头是道,哪里能没有道理,哪都考虑了,唯独没有考虑自己。 不,她也考虑了自己,可她考虑的东西,他不喜欢,甚至非常生气。 叶垂云云淡风轻地道:“是啊,她说的非常有道理。” “那,殿下也赞同?” “不,我不喜欢这个建议,也不想赞同。” 果然,温侯问,为什么? “侯爷,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叶垂云道。 有了这句话,温侯还有什么不懂呢?他只是叹道:“温家上下人的性命,都是殿下的,殿下要什么都不过分,只是现在形势确如沐姐儿所说,是迫不得已,一切只看殿下的取舍。” ”殿下。”温侯道,“若你真的并不十分心悦沐姐儿,就让沐姐儿与离庚白成亲,这对所有人都好。” “如果我十分心悦呢?” “那恳请殿下不要考虑别的,我温家的人,便是为了殿下死绝了,都无二话,我温家的儿女,自然也有这样的决心,殿下不用担心沐姐儿,应与她彼此依靠,互为后盾。” “温叔叔。”叶垂云神情萧索的站起来,“徐清已陷入了旋涡而死,若沐姐儿再出个意外——” “殿下!大事不成,谁都难逃一死!” 第143章 偶遇 夜半,阿荆警醒了,叶垂云的屋子里,竟然亮起了光。 “何况离庚白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女儿跟了他也能过一个舒心日子,便是现在不喜欢,过久了也会喜欢的啊!” “殿下也曾说过,他只把我当妹妹,殿下一生不易,应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知冷知热的人。” “女儿觉得离大人很好,我愿意嫁给他,并不是勉强。” 这三句话,如同三柄利刃,还戳在他的心上,令他彻夜难眠。 “殿下,要水吗?” “不要。” 一盏凉茶浸进了燃烧中的五脏六腑,令头脑稍稍清醒些。 最初,只是当她妹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会想和她讨论政事。 慢慢的,会想念她,在旭阳初升的清晨,在昏昏欲睡的午后,在清风徐来的傍晚,在安静沉寂的夜里,总会有一个时分,想她在做什么。 后来,就越来越频繁,每一个时辰都想到她。 从什么时候起,情感就这样变化了,原想藏在心底。 可来了一个离庚白,他又争又抢。 第一次,他开始恐惧失败,患得患失。 温云沐讲的,他何尝不知道,从得利来看,温云沐说的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甚至就算他愿意娶她,他也比不过离庚白,平心而论,离庚能给她的宽容和支持,他并不能,他带给她的,是更多的伤害和风险。 可是,想到她手握喜带,另外一头的人却不是自己,叶垂云的心忽然疼起来,当他闭上眼,去压抑这份痛苦时,眼前却浮现出她的影子。 那一天,温家的家塾刚开,他在暖阁,透过窗棂看到她,她那双眼睛,流光溢彩,顾盼生辉。 母亲,现在我终于明白,你说:小云儿,你未来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那样的人不会与你有聊不完的话,因为你们所有的话都藏在眼睛里,你看着她,她看着你,你们就会懂得对方在想什么。 他的许多话,还没有开口,就藏在了温云沐的眼睛里,而温云沐说出的那些话,他仅看了她一眼,便笃定地猜了出来。 他是喜欢她的,非常喜欢。 屋里的烛火亮了一夜,天青时,被吹灭了。 夕阳西下,温云沐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之前她从不知道自家哥哥竟然要干这么多事,士兵训练、军饷筹措、修筑城防、论功行赏等等等,饶是她只依着旧例来做,还有无数的琐事要等着她点头,看来这些年里,父亲已经将东军的诸多事务,都通通甩给了哥哥来做。 “大人,离大人来了,在外头,求见大人。” “快请。” 一旦下定了决心要和离庚白成亲过日子,温云沐自然不会似之前怠慢。 “署衙里,也没什么可招待的,离大人先将就些。” 看自家大人如此殷勤,伺候温小侯爷的小厮想着,真是要迎娶人家妹妹了,对大舅哥可真不是一般热情! “我来署衙办事,听说小侯爷还在,便来瞧瞧,若是忙完了,一起去满运楼吃顿便饭,顺便聊聊——婚事。” 婚事? 温云沐茫然了一瞬,哦,对!说的是离黎黎和哥哥的婚事。 “就忙完了,离大人稍坐。”温云沐招呼着小厮,将案头小半人高的公文分发下去,自己则去修整仪表。 离庚白抄着手,在温云沐的书案便逛了一圈,随手翻了翻摞在上面的公文,字迹清秀,又与下层的公文抽出来比对了下,竟然字迹也不差分毫。 温云沐从屏风后转出,轻轻笑道:“从小我和我哥就喜欢玩这种互换身份的把戏,哄着娘亲和殿下玩,字也是打小就学彼此的,这些年生疏了。” “很不错了,这些天做的滴水不漏,无人察觉。”离庚白说着话,和温云沐一同走了出来,“其实也没什么事,黎黎说她之前为徐清绣了个腰带,想着大婚的时候给他,现在可能要按着你的尺寸再改小一点,让我拿来给你试试,我借花献佛,正好请你吃顿饭。” 温云沐愣了一下,那是给哥哥的腰带,她—— “别想多,黎黎愿意的。”离庚白和温云沐一同走着出了军营。 离庚白今日的确是的来办公务的,但是带着私心来的,所以早早在满运楼定了个好位置,满运楼的东家一直跟着温徐清做事,见主家来了,自然忙不迭将人迎到楼上去。 “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点了些。” “东家知道我爱吃什么的。” “不,那不是你爱吃的。” 温云沐愣了一下,她瞬间明白了离庚白话里的意思,东家知道的肯定是哥哥爱吃什么,而不是她爱吃什么。 说来奇怪,他总是在自己面前提醒着“她”的存在。 也许,他是想让她不要忘记“自己”? 温云沐望着离庚白,他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显得过于知礼内敛,从而令人忘记他是一个锐利又敏感的人。 温云沐心中一暖,正想说些什么,见他从盒子中取出一物,红色锦缎,绣技高超,有两个白玉扣,富贵精致。 “这是黎黎亲手做的,方便的话,为她试一下尺寸。” “我来。” “我来吧,给她做一下记号。” 温云沐只得站起,离庚白站在她身后,为她挂上腰带,他比她高一些,前臂伸展到身前时,将她整个人笼在了怀中似的。 靠的太近,连他身上的熏香都萦绕在她鼻尖,淡淡的,木头的味道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清爽。 “吱呀——”有人推开门。 离庚白一手捏着温云沐身上的腰带,一手扶着她的腰,转头回去看了一眼,淡定地道:“殿下、世子,这么巧?” 当然不是这么巧,而是东家的大嘴巴传得快。 “嚯!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舅哥和妹夫成亲呢!钻在一个屋里扯裤腰带。”叶辰澜自作风流地摇晃着手里价值连城的扇子,一开口就让身前的叶垂云不痛快起来。 “世子休要开这样的玩笑。”离庚白取下腰带,仔仔细细做了记号又放了盒子里,“温离两府大婚在即,恰逢小侯爷又清减了,我妹妹做的绣品也得再改改。” “那既然巧遇了,不如,合桌?” “好!”叶垂云道。 “不好。”离庚白道。 第144章 你俩都死了,谁继位? 最终,还是四个人凑了一桌。 离庚白坦坦荡荡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话是对着叶辰澜说的,可却是说给叶垂云听的。 “世子,你知道我请小侯爷吃顿饭有多么不易吗?他重伤初愈,甚少外出,我在礼部揽了这个活过来,跑了三次才遇到他一次,还是以我妹妹的名头,才请到他,你倒好,就这么横插一杠子。” 温云沐只顾吃,边吃边笑。 坐在她身边的叶垂云看着她用饭,伸手过来在她的腮上抹了一下,轻声道:“别笑,仔细呛着了。” 温云沐看了一眼他的手指,上面有点油花,顿时红了脸。 “你别蹭我,回头给人看出什么来——”温云沐抱怨着,之前叶辰澜说他们不亲密,可现在他们又太亲密了,亲密的就跟温徐清和叶垂云搞断袖似的。 此情此景落在另一旁的离庚白眼里,无奈耸耸肩,对着叶辰澜摆出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模样。 离庚白和叶辰澜说笑了一阵子,见众人饭已用罢,就喊人上了茶,坐在一处说话。 离庚白道,“最近有件事,很是蹊跷,以徐阳领头,好些人上了要皇上早立太子的折子。” 叶辰澜品着茶,云淡风轻地道:“这不是每年都要几次的么,有什么蹊跷。” “人蹊跷。”叶垂云忽道。 “对,殿下非常敏锐,是上折子的人蹊跷。” 叶辰澜不禁叹口气,“你们两个一唱一和,显得我和小侯爷很蠢的样子,怎么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就你俩觉得蹊跷,我俩都看不出来?” 温云沐笑道,“你说你,你别带我,不过我也的确不够敏锐,和你们一样日日在朝堂上站着,竟看不出什么蹊跷来。” “你初涉朝政,人能认全都不错了,但他不应该,他一个朝堂混子,看不出来是他粗心。”叶垂云倒是贴心得很,立即安慰着,还不忘唾弃叶辰澜。 “这次有一些之前从来不参与立储之事的人也上书了。”离庚白解释道。 “比如,那个徐阳?”温云沐问,徐阳这个人她也有所耳闻,不过官阶不高,就没怎么注意。 “对,那是仅次于林太常的饱学之士,之前对殿下与晋王之争从不关心,但这次旗帜鲜明地支持殿下,难保不会让人联想,是不是因为林家的缘故。”离庚白蹙眉,道:“只是我多想了些,就把这次上书的人都留心了下,发现其中有三五个之前并没有表现过立场的人都支持殿下了。” 离庚白说着,翻出个纸条来递给叶垂云,看得温云沐目瞪口呆,“你怎么还随身带着?” “本就是计划给你,要你转交殿下的。”离庚白笑笑,“你们日日都在一起,比我见殿下的机会多。” 温云沐大智若愚地忽略了离庚白这句话,待叶垂云看罢,又递给了她,“让温云秀去林太常去问一下,林家知道不知道这事。” “林夫人的事完了吗?” “快了,正好去探病吧。” 几人再没有深入说下去,徐闻一事,林夫人虽然按照林太常的意思,将刘氏引入了局中,但她多年来对内宅之人下毒,据说前后几十年也是死了十来个,手段过于狠辣,林太常便将人锁在了屋里,这阵子才放出风说身体太差,要去林家老宅修养。 “总归还是保了条命。”温云沐叹道。 “是他家大郎舍命挣来的,林家大郎仕途正好,林太常舍不得,林大郎说愿意他娘亲去老宅吃斋念佛赎罪,但若他母亲死了,他第二日也要去跳井悬梁,林太常这才作罢。” “也得亏——”叶辰澜吊儿郎当地道:“林大郎是林太常的种——” 话落,才察觉自己说错话了,对温云沐道,“那个,我不是说你家——” 错上加错,挨了叶垂云一记白眼。 温云沐倒也不放在心上,将话题拉了回来,“若是这些人不是林太常示意的呢?” “那就说明自然有另外一个人指挥他们,而这个人又不是我们的人,更不可能是晋王的人。”叶垂云轻轻敲着自己手里的扇子,沉吟着:“是为了什么——” “也许并不是为了殿下。”离庚白道。 “此话怎讲?”叶辰澜好奇地问。 ”晋王远在千里之外,京中之事鞭长莫及,若京中如此多京官都倒向殿下,殿下声势益大,他该如何?” “狗急跳墙。”叶辰澜瞬间明了,笑道,“我怎么觉得,按你这般分析,这帮人有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意思?” “也的确如此。”离庚白人坐得笔直,话说得笃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次徐闻的事,幕后不是李氏,另有其人,京中的事若是此人搞出来的,也就说的通了。” 温云沐细细一想,按照秦氏当日所说,徐闻与宫里有牵连,也替皇后一党做事,但实际上幕后之人又不是皇后,那么李氏以为徐闻是真心在帮她除掉唐王的党羽,而幕后之人也顺水推舟,将水搅浑,加深晋王与唐王之争。 一般来说,做这么危险的事,图的就是有从龙之功,可现在这举动,既是把唐王架在火上烤,又往晋王心窝子里捅刀子,怎么看都是件不划算的事。 “这般做事,着实奇怪。”叶辰澜叹道。 离庚白也点点头。 温云沐坐在窗口吹风,心思却飘向了别处。 上一世,叶垂云和晋王是起兵相向了,晋王优势极强,所谓外有精兵强将,内有勾连同伙,温云沐那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息闭塞得很,但偶尔回温家,也听到父亲要让温徐铭接手东军,想来若叶垂云以为温家、卫家、卢家都是自己人,那么就会以为京城安全无虞,这才将兵力集合在潞水河畔,与晋王一决高下。 可这些人却背叛他们,还以自己的性命为筹码,逼迫父亲放弃合围。 那么上辈子,是晋王登基了吗?是不是在自己死后,又出了什么变数? 晋王彼时已经是被万人唾骂的乱臣贼子,他能登基吗? 就没有人以皇亲身份反他吗? 有一个想法转瞬即逝,像泥潭里的泥鳅,滑不溜手,再回去找时,却无从找起。 “你在想什么?”叶垂云站在身边轻声问,若无其事地挡住了叶辰澜和离庚白,似乎是大庭广众之下探问小秘密一般,有种隐秘的快乐。 “我在想——”温云沐仰着脸看他,一点也没体察到他的小心思,反而神情严肃地道:“你和晋王都死了,谁继位?” 叶垂云挑眉,似笑非笑,“这可真是个新奇的想法,值得一想。” 第145章 与往事作别 徐阳上书,惹得陛下十分不快,鉴于他年事已高,罚他禁足三月,而跟着他上书的其他人惨了,挨了二十板子回去。 顿时,京里的风向立即变了,都在揣测陛下是不是厌恶了唐王。 就在一片风声鹤唳中,卢夫人送去卢家安流放就显得愈发凄凉,竟连一个送行的都没有。 卢尚书死后,卢家主心骨没了,都察院和京兆府简直换了一副嘴脸,卢尚书头七刚过,一个判了卢家安流放边城,一个带着衙役来势汹汹,来抄私产以抵温家的赃款。 卢家安看着仅插着一支素簪的母亲,哭得泣不成声,卢夫人将白布缠在卢家安额上,“我的儿,当是为你的父亲送行吧!” 话刚落地,东华门穿梭而来一辆辆拖着棺材的板车,拉车的人,无一例外白发苍苍,他们一言不发地拉着着走过来,一字排开,正好六辆。 停在正中的老者潸然泪下,“卢家安,这都是你欠的人命!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入土为安了!苍天有眼啊!怎么不夺了你的狗命!” 卢家安气急败坏,“呸,你们这群贱种——”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军士便走上前来,狠狠甩了卢家安一个耳光,“卢大公子,你现在可是个阶下囚,骂谁是贱民呢!既然不想跟你母亲好好道别,那就走吧!”话落,军士一抖铁链子,拖着卢家安就走。 卢夫人揉着胸口追出去了两步,随即一头栽倒在地。 不远处,温云沐落了帘子,对坐在对面的蒋隋珠道:“军士我已经打点好了,给了他们一本小册子,都是卢家安虐待人的办法,这一路会让他们随心所欲地找些乐子,你若是想见他最后一面,了结与他之间的恩怨,我派人送你去。” 蒋隋珠摇摇头,“在这个世道里,能看到恶有恶报,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之前的事,尘埃落定,我也不去想了。” “那便好。” “温二姑娘,我现在和锦深一起生活,她与太后交好,在皇亲贵胄的女眷中也甚有人脉,今日她托我带话给你,说感谢你救我出苦海,以后盛锦深与蒋隋珠,唯温二姑娘马首是瞻。” “回去告知锦深,不用唯我马首是瞻,若想报答,就替温家、唐王通风报信,若不敢,就安安生生过好现在的日子,我亦不需要你们报答。” “是,隋珠知道了。” “走吧。” 这一生,是在对上一世告别。 重生这一世,为的就是要和自己和解,去纠正那些错误,去填平那些遗憾,去报复那些仇恨。 这一刻,温云沐与被无尽折磨的三年时光和解了。 她没有放过罪魁祸首,她让他罪有应得,家破人亡,那些他折磨人的本事,一一应验在自己身上! 想起刚重生时,在浮翠阁看到他时的恐惧,想起在世子府,遇见他时的张皇,想起被他堵在亭子里纠缠入水时的狼狈。 现在,她已经没有必要再回头看他一眼了。 他不过是条丧家之犬罢了。 “对了。”安静的车里,蒋隋珠忽道:“我昨日听到了温府的传闻——”蒋隋珠欲言又止,觉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关于秦氏的吗?” “嗯,说秦氏与徐闻私通是真,还说温云婉和温徐铭都不是温家亲生的,而且温徐铭刺杀温侯和温小侯爷不遂,自杀了。” “是真的。”温云沐冷静地道。 横竖那日,答应温云婉的是她和温云秀,父亲压根不知情,就算诓骗了她,在黄泉路上,也可以同她算一算账,只怕她一条人命,还不够赔给她们两个! “府里出了如此丑闻,他们自然入不得温家的祖坟,秦家也来了信,说此等无耻之人不配姓秦,也不认,我爹爹仁厚,已寻了片墓地,见三人安葬了,但他们既不姓温,也不姓秦,所以不立碑,这种事你若再听到,可以为我家正名。” “那是应该的,温侯当真是宽厚,对如此鼠辈都能仁慈以待,当真令人佩服。” 温云沐点了点头,忽而报了几个名字,正是那日跟着徐阳上书的人,道:“这些人的女眷在盛金记买过首饰吗?” 蒋隋珠想了想,“都是盛金记的熟客。” “那下次去的时候,你去接待一下,问一问这些人和他们的夫君是经由何人介绍相看的?平日又与哪些夫人往来?最好找一下有共同交集的人或者事。” \"好,温二姑娘放心,一个月后我来回复。” “别了,一个月后,我陪着姨娘去添些首饰,正好也过去。” 秦氏死后,温侯绝了续弦的念头,府里是温云沐与赵姨娘管事,但她素日不在,整个温府便都是找姨娘说了算,温云沐曾找过赵姨娘,可以替她说合,让父亲将她扶正。 赵姨娘说:“在你父亲心中,永远只有一位夫人,便是你的娘亲,在我心中,亦只有一位主人,也是你的娘亲,所以这温府的夫人之位,空悬着也很好,横竖云秀也出嫁了,我犯不上出去应酬,只管好府里这些事就好了。” 温云沐心中一暖,道:“那姨娘便放手去管,我和爹爹支持你的。” 赵姨娘平日朴素,就算是妾室,现如今也掌握着温府内宅大权,理应收拾一番,正赶上黎黎进门,也需要些首饰出席婚宴。 “一个月后不就是小侯爷大婚了,我和锦深给姑娘打支簪吧!” “那正好我哥哥也要为嫂嫂定一支,改日我替哥哥送花样来!” “好啊!” 每天丧气事里总算有些喜事,那就是一个月后的大婚,温府上下忙了个人仰马翻,为了筹办两府的婚事,叶垂云甚至从宫里借了人出来,温云秀也回来帮忙,她扯过温云沐,低声道:“现在卫家是管不着我了,卫国公的妾室们终于有一两个肚子有起色了,所以对卫大郎和卫三愈发不待见,现在都没叫他们回来。” “那你的毒怎么下的?” “大嫂那里有个丫鬟,被卫三坏了身子,她老娘来讨个说法,结果被卫三一脚踹在心窝,回去就死了,那婢子恨卫三入骨,这会子趁着在外头又跟卫三好上了,就是她日日下药。” “那你得早点和卫三和离。” 温云沐无所谓地摆摆手,“和离不和离的也没关系了,到时候温三一死,我便是个寡妇,寡妇不比和离自在?” “寡妇门前是非多。” “那也是别人,我这等寡妇,有侯府撑腰,管他人说什么!”温云秀咬着果儿,笑得银铃似的。 “二姐姐,大哥哥结婚那一日,你怎么办啊?” ”婢子上门要名分,气晕主母,主母求助娘家,娘家姐姐替主母出头,怎么样?” “啊?”温云秀双眼放光,“还有这等精彩的好事?” 第146章 遗物 温云沐的帖子被送到了礼部,离大人的心情立即如夏花一般怒放,大手笔地赏了来送帖子的小厮,还拿着在礼部炫耀了一番。 同仁们纷纷贺喜:果然温家上下都是极看重离家姑娘的。 的确是极看重,贴子里写了:请黎黎姑娘同往。 离黎黎到京后鲜少出门,离庚白又是个修身自持的,他身畔一旦出现女子,那定是离黎黎无疑。 因此,当离庚白带着离黎黎一出现在梦粱楼,立即引起了轰动,各个楼层的栏杆上人叠人,甚至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想一睹离黎黎的风采。 可惜,离黎黎带着面纱,并不见人。 而后面那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温云沐,则震惊于离黎黎的高人气,心想这要是到了大婚那一天,得听到多少男子的心碎声啊。 离黎黎隔着面纱笑道,“是沐儿来了吗?” 沐儿?这么亲近了吗?你们才认识多久,你都能叫她沐儿了? 离庚白有些吃味,“是,你们还挺心有灵犀。” “才不是,是哥哥心不在焉,我才知道沐儿到了。”离黎黎道:“哥哥先过去问个好吧。” 离庚白走过去迎温云沐,笑她:“好久没见你这副模样了。” “大名鼎鼎的温二姑娘也得偶尔出来露个脸呐!”温云沐俏皮地笑笑,“快走,站在这里,黎黎要被这些人的目光生吞活剥了!” 在梦粱楼的顶楼,离黎黎发出了和温云沐当时同一句感叹:“这扇窗户,竟如此美丽!” “温府有处听涛阁,是我哥哥的书房,你喜欢的话,我搬一扇窗,装在那儿,你随时可以去看。” 离黎黎摇摇头,“这是一件雅俗共赏的好物,放在这里,很多人就是没钱来,赶上开窗的日子,在楼下抬头也能看到,把它搬到温府去,只愉悦我一个人,未免太过自私。” 温云沐不禁在心里叹,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离黎黎的确是天下女子的榜样,自己当时可就没这样的格局。 “这次约你出来,是要送件东西给你。” 温徐清是个极有情趣的男子,当年除了为温云沐画过首饰花样,还为其他两人画过,一支是画给攒竹,并且打了出来,最后攒竹在徐闻刀下受了重伤,用这只簪了结了自己,而另外一支步摇,是画给离黎黎的,但是还没有画完,就撒手人寰。 温云沐把那它补全了,亲自送到盛金记去打了出来。 “我想他应该是想在大婚前送给你的,是蝶恋花的样式,他去,去之前已经画完了,只是没来得及送到盛金记去打。”温云沐哽咽了,许久方道:“后来我让盛锦深打了个一模一样的,这几日我才取回来。” 离黎黎指尖颤抖着,一寸寸抚摸过去,眼泪颗颗砸在桌上。 温云沐撒了个谎,温徐清在这世上唯一留给离黎黎的,便是很多年前的惊鸿一瞥,可岁月太漫长,记忆也会撒谎,会模糊,会消散,但物件不会,一件独属于她与温徐清之间的物件,是他们唯一的情感链接。 蝴蝶是她补上的,原本只有花,是明艳大气的牡丹花。 可是再美的花,如果没有蝴蝶,也落入了孤芳自赏的凄凉。 何况离黎黎并不是一个孤芳自赏的人,她热烈,明媚,对这个世间有所求,她值得被所有的美好淹没,妥善收藏起的回忆里,应该也有美好。 ”那个图样,能不能送给我珍藏?”离黎黎颤抖着声音问。 “实在遗憾,之前盛金记失窃了一批花样,就有哥哥那份,盛东家已经去找了,但希望渺茫。” 原本这桩事,是为了拿捏刘氏私通徐闻的实证,谁成想,卫国公竟薄情至此,压根不要实证,就要了刘氏的命。 正好,今日当个借口,她如此聪慧,看了花样,一眼就这知道那拙劣的蝴蝶是后补的。 离黎黎叹了口气,将步摇翻来覆去地看够了,温云沐问道:“要不要替你簪上——” “不了,等到大婚那日,我带着它出阁。”离黎黎擦去眼泪,勉强地笑了下,“我很喜欢的,会好好收着。” 温云沐点点头,三人也不再说话,倒是离黎黎先平复了情绪,问了句,“可那日大婚,姑娘怎么办?不出现也委实不像话。” 温云沐便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通,离黎黎听着,不禁微微笑了,“这两年温家可是出尽了风头,婚礼这日再闹上一场,怕是谁都不敢与温家结亲了,姑娘可怎么嫁得出去。” “我敢啊。”离庚白自然而然地接茬,“这有什么不敢的?多有意思。” 离黎黎轻轻捶了自己哥哥一下,见温云沐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禁替自己哥哥惋惜,看看,人家还是对你没感觉,不然怎么脸都不红一下。 温云沐对着离庚白,显然是缺根弦的,她觉得他很好,好得甚至接近完美,但对他言语中的暧昧、挑逗,好像是自动生了一层屏障似的,感觉不到。 看到离庚白,只想跟他求教、讨论。 “上次经离大人提醒,白虹他们去监视了刘氏的女儿,可奇怪的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温云沐将白虹的记录拿出来,解释道:“她每天都在凌霜书院,从不外出。” 离庚白将记录慢慢看了一遍,道:“拜访凌霜书院的女眷都是由她接引的?” “之前是徐闻,后来徐闻出事之后,才由她接引陪伴。” “凌霜书院的资助人名单,你们有吗?” “有的,我明日让白虹送一份给你。” “我仔细看看,有可能,她是第二个类似徐闻那种穿针引线的角色。” “可徐闻是有渠道把消息传出去的,她没有啊!徐闻之前养的鸽子,已经全部扑杀了,药庐也封了,这女子白虹他们日日夜夜盯着,没有发现接触过外人。” “改日,我带着黎黎去看看。” “也好,就麻烦你了。” 离庚白忽然问:“此人的母亲呢?” 温云沐一愣,“这,还不清楚。” “去查一下吧,人总不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离庚白说了一半,忽然微微挑眉,将纸条收了回来,只听门外忽然一阵吵闹,门被大力撞开了,一个衣饰华丽的男人狠狠甩了东家一耳光,“你是什么东西,凭他什么离大人,别大人,也敢扫我们王爷的兴?” 难得的,离庚白面色一沉。 第147章 京中第一纨绔 “怀王!”离庚白低声提醒着。 温云沐认得他,在浮翠阁楼上,她见过他豪掷千金为香倩捧场,也知道之前因为被香倩借着离庚白的名头婉拒过几次,非常不喜,直到叶辰澜出面将香倩保了下来才作罢。 怀王此人,是慧太妃所出,慧太妃昔日为太后一党,怀王与陛下亦十分亲近,是除陛下外,先帝唯一在世的子嗣,陛下待他也十分亲厚,只是不幸少时生了一场重病,好了之后身体孱弱、腿脚不便,也不太记事,索性放弃了课业,每日里招猫逗狗,讨嫌得很。 渐大,在陛下的纵容下,逐渐长成了京中第一纨绔。 好在慧太妃对他管教颇严,才没有闹出什么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的乱子。 温云沐拉着离黎黎,往离庚白身后退了一步,微微抬眼望了过去。 怀王叶霄霜长得与陛下极相似,是一个面貌俊雅,皮肤白皙的中年男子,但没什么精气神,一副沉溺酒色的样子,面色铁青,眼下挂着深深的黑眼圈,同样都是纵横欢场的放浪之辈,与叶辰澜比起来,怀王显得更加暴躁,非常难缠的样子。 怀王难处,管家亦跋扈,离庚白在京中官位不低,又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出身,那管家可并未将他放在眼里,甚至漫不经心地行了礼,便大呼小叫起来,“哎呦,离大人还带了两名女子来,当真是艳福不浅!” 离庚白冷冷睇过一眼,只对怀王不卑不亢地道:“见过殿下,臣携舍妹与温二姑娘在此稍坐,竟不知扰了殿下的雅兴,这就退下。” “哎呦,竟然是离家姑娘,都说离家姑娘为天下女子之榜样,德行、才华都是一等一的,便连着容貌——”说着话,管家仿佛是无意似的,转身之际忽然抬手,眼看要打飞离黎黎的面纱。 “哎呦。”温云沐叫了一声,甩着手腕,“这可真是,怎么就撞到了怀王府上的贵人,贵人可没撞坏吧?” 就在管家抬手之际,温云沐也跟着抬手,两人手腕相撞,将管家的手打了下去。 离黎黎被惊吓到,立即站在了离庚白身后,被他遮得严严实实。 “你,你不长眼睛吗?” 温云沐冷笑一声,“贵人的眼睛大,不也是长来出气用的吗?” “你好大的口气,我道是谁,是温小侯爷的妹妹吧,长得果然一样,你别以为你是侯府嫡女,就能在我面前嚣张跋扈,你们侯府比我们王府,那算个屁——” 温云沐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侯府的确不算什么,但王府在宫里面前也算不得什么吧?便是太后身边的贺公公,也不如贵人这么大的气派,下次我定要央着哥哥一起去宫里请安,看看慧太妃娘娘跟前的公公们,是不是也这么大的气派。” “你,你竟然敢威胁我。”总管恨声着,扬起了手,而眨眼的功夫,就被怀王一脚踢了出去。 “滚,让人送茶来。” 怀王声音嘶哑,拄着一只黄金拐杖,一步步走过来,不动声色地看了温云沐一眼,而温云沐顿时心中一凛,头皮像是炸开了,全身的肌肉都收紧了。 她本能地感到了害怕。 “离庚白,你坐,陪本王喝两杯,还有那两个丫头,也坐,本王对你们这种小丫头片子不感兴趣,问完了话,你们就走。” “是,殿下。” 刚落坐,管家就摆了一套茶具上来,温云沐打眼一瞧,都是顶级的好东西,宫里用的都没有这个讲究,更不是可能是梦粱楼的,管家行云流水地冲出茶来,竟是个深藏不漏的茶博士,比之秦茶官也不差分毫,他细致地安排完,就退了下去。 怀王饮了一盏,如牛饮水,招呼几人饮茶。 温云沐尝了一口,如此好茶,口齿留香,此生尝所未尝。 怀王呸一声,仿佛在吐茶渣子似的,吐了一口吐沫在茶里,显得粗鲁不堪,他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香倩那个浪蹄子,说你是她的什么救命恩人,只听你的话,你去同她说说,让她跟叶辰澜那小子断了,本王替她赎身,做个妾室,有本王庇佑,什么好日子过不上?” 离庚白放下手中茶盏,面上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轻描淡写道:“殿下高看下官了,我与那香倩没有半分情分,自打她跟了世子,便是一面也没有见过,臣就算是救了她,现在也没有什么薄面去传话了。” 怀王抬眼,目光如秃鹫,咬在了离庚白面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听说,你喜欢温家这丫头。” 离庚白不置可否。 怀王咳嗽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道:“我看温家这丫头不错,长得也不错,人也机灵,本王前几年死了王妃,一直没续弦,明日就同皇兄说说,给我赐个王妃吧,温家丫头就行。” 顿时,温云沐汗毛竖起,她知道,怀王说的出,就做得到。 “殿下,你是在威胁臣?” “威胁?”怀王笑起来,但是立即又敛了笑意,“离庚白,你也太抬举自己了,本王要一个堂子里的女人,还需要威胁你?若不是她找了个好靠山,本王又不想撕破脸,这才找了你,不然以你的资格,还不够与本王同桌饮茶。” “既然此事因臣而起,还请陛下不要迁怒他人。” “迁怒?”怀王斜斜靠下来,也不知那总管是怎么样的本事,竟然神出鬼没地出现,给怀王垫起了层层叠叠的软垫,怀王舒服地调整了下姿势,看着温云沐道,“你个小小侯府的嫡女,也就匹配离庚白,本王抬举你,让你做本王的正妃,离庚白还敢说本王是迁怒你!” 言语间,皆是不屑。 “殿下说得对,殿下是抬举我了。”温云沐并不多言,只说了一句,便垂首默然。 “怎么?你不愿意给本王当正妃?”怀王沉了脸,不悦道。 “殿下,温姑娘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愿意,我已经上门提亲了。” “哦?”怀王冷笑,“我怎么听,是我那个好侄儿,和皇上开口,也想娶这丫头,既然你们谁都没定,那本王捷足先登,又有何不可?” 温云沐明白了,因为香倩的事,怀王对离庚白心怀恼恨,现在是卯足了劲要拿捏他,而自己只不过是逼他就范的武器。 “好,臣遵命。”离庚白深深拜倒。 怀王微撩眼皮,“嗯,退下吧。” 第148章 选择 夜已深,白虹给温云沐轻轻披了件衣服,方才见她睡下又起来,练完一个时辰的枪,坐在廊下发呆,便知道她有心事。 “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女子活在这世上,可真是太难了,便是我都生出这样的感叹,其余普通人家的女子可怎么活?” “因为女子是附庸,是工具,没有自己的财产,小时候听父母的,长大了听夫君的,老了听儿子的,说被卖就被卖,一辈子当牛做马也养活不了自己,都是别人赏饭,生不了孩子了,老了,就该死了。”白虹盘腿坐在温云沐身边,平静地道。 她生在最底层,见了太多不平事,已经逐步麻木。 “姑娘,你改变不了任何事,便是你觉得他人苦难,他人却不觉得,我之前客栈旁边有一家送水的,有个嬢嬢,有名有姓有娘家,可还是被卖了四次,生了有二十多女子女,最后落脚在这里,六十多岁还要每天去背水,从儿子手里换一碗饭吃,生下的女儿也被换了粮食,我问她苦不苦,她说不苦,一切都为了儿女。” 白虹指着自己的头,“姑娘,你的这里和其他人不一样,很多人只觉得世道难,压根就不知道这世道是在欺压她。” 如果不是重活一生,不是为了报仇而无视掉如此多的枷锁,与男子同行筹谋,她又怎么会得以窥见自己的命运有多么不公平? 但是,这世道,不允许女子站到这么高的位置去审视所有的一切。 便是温云沐,也要因为婚事,被人手拿把掐。 “今日碰到了怀王爷。” 温云沐把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临了叹道:“我一日不出嫁,就是父亲与殿下软肋。” “那姑娘如何想?” “若是父亲没意见,我打算尽快让离大人来提亲,把事情定下来,算是绝了各方的念头。” “离大人?”白虹忽然跳起来,“姑娘你认真的?”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他不好吗?” 白虹摇摇头,“他不是不好,我一直以为你会嫁给殿下的。” “我知道殿下的确待我很好,但是他迟迟犹豫不决,我等不了他。” 叶垂云心里怎么想,温云沐再清楚不过,他对她的情意,她感受得到,在渐北道发生的种种甚至一度促使叶垂云下定了决心,要排除万难娶她,可是自从温徐清去世后,一切都变了。 对身边人离开,他有了切肤之痛,温徐清已经走了,他无法接受温云沐再离开自己,他宁可掩埋了自己的情感,让她过上平静的生活。 而且,他让她失去了哥哥,从此他要变成哥哥来保护她。 “可若是殿下和离大人同时来提亲,姑娘意属哪位?” “那自然是离庚白,王妃有那么多应酬,太麻烦了。” “姑娘,你——”白虹欲言又止,温云沐可真是没拿感情当回事啊! “算了,歇了吧,明日还要去署衙,我快来葵水了,赶上这几天要去东军营勘察训练,你去卫家找云秀拿几副药来,让时间推迟几天。” “你上个月就没来了。” “这个月不能来。”温云沐叹了叹,“我倒是也希望它来,可腰疼啊!” 温云沐的婚事火急火燎,叶辰澜的婚事也火急火燎。 浮翠阁中,叶垂云、叶辰澜和离庚白坐在一处,香倩则站在身后为他们斟酒,红袖添香本是一件趣事,可三人的议题却不怎么有趣。 “要么你去娶了香倩。”离庚白事不关己地道。 “全京城都知道我有龙阳之好,现在让我娶妻,可不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一场闹剧,府里都是一群小白脸,我如何娶她?难道让她去管那群小白脸?”叶辰澜气不打一处来,“你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你怎么不娶?” “我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得罪不起怀王。”离庚白坦坦荡荡地承认。 “那我得罪得起他?”叶辰澜气得恨不得跳起来。 “你们是亲戚,总有几分情面,总不好当叔叔的还要跟个侄子去争个女人,之前你不也是这么想的么,现在外头都已经说香倩跟了你了,你娶回去,顺理成章。”离庚白瞥他一眼,不明白叶辰澜在抗拒个什么劲。 “不行。” “不行?不行的话,怀王就要去和陛下开口,央求陛下赐婚,让温云沐做怀王妃。” “什么?”方才还闲闲看着两人斗嘴而暗笑的叶垂云,忽然坐直了,“怀王妃?” “殿下以为,怀王如果开口,此事可成吗?” 叶垂云的指尖在白玉的酒盏上点了两下,眉间紧蹙地道:“可成。” “那便是了,现在怀王还以香倩为名义来拿捏你我,那唯一可解的就是世子娶了香倩,将她作为妾室收入房中。”离庚白极其冷静地道:“而且,我会尽快去温府提亲,温二姑娘的婚事一日未定,便一日都是把柄。” 叶垂云沉默着,没有做声。 ”殿下,你若举棋不定,就休怪臣先行一步。” “不是——”叶辰澜打了个茬,“你们不能硬逼我娶了香倩啊!” 此时倒是叶垂云不耐烦了,“你世子府养个把人怎么了?香倩之前也是你的贴身婢子,只是给个名分罢了,你不仅要娶香倩,还得亲自去怀王府平息这件事,我在父皇跟前给你敲敲边鼓,此事就算掀过,你闹腾什么?” “可是,你们也得问问香倩愿意不愿意啊——” 叶垂云头次从叶辰澜嘴里听到这话,差点气笑了,他让香倩上前来,冷冷道:“我们的话,你都听到了,你可以选择去世子府做妾室,也可以选择去怀王府做妾室,也可以逃,但是我为了平息此事,会让人把你抓回来送进怀王府,你听清楚了就自己选。” “殿下你别太过分,香倩到底是还是我的婢子。”叶辰澜不满地嚷嚷着。 “怎么,有的选还不好吗?”叶垂云挑眉,不快的情绪溢于言表,但依旧耐着性子说话,便是连叶辰澜也闭上了嘴,不敢再争。 香倩缓缓行礼,不舍的目光划过离庚白面上,道:“既然离大人不肯要我——” 离庚白出声打断了她,“你我之前从无牵绊,要不要的更无从谈起,请姑娘慎言。” 香倩心中酸涩,面上的神情也颇凄切,她抿抿唇,“殿下说是有的选,其实也还是没得选,我只能嫁入世子府,以平息此事。” 叶垂云抬眼,不为所动地道:“所有人都没得选,你的结局已经够好了。” “那么——”离庚直接跳过了香倩一事,“殿下如何想?若殿下不反对,我明日就去温府提亲。” 第149章 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她真那么说?” 白虹将那日在廊下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语调中带着戏谑,“姑娘现在恨嫁极了,她被陛下和怀王吓了两回,而且对离大人也颇有情感,殿下若是再不决断,姑娘和离大人怕是要成就好事。” 阿荆在一旁多嘴道,“如果不是今日温侯不在府中,离大人就要去提亲了,不过,也约好了明日去。” 白虹轻呼一声,“那以后叫姑娘,岂不是要叫离大娘子了!” “闭嘴,你们两个都滚出去。” 白虹撇撇嘴,嘟嘟囔囔,“殿下也忒没血性,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另投他人怀抱,还无动于衷。” 阿荆附和,“是呢,要我可舍不得,一准去抢。” 啪——一块砚台砸出来,两人不约而同,手疾眼快地躲开了。 “对了!离大人还约了姑娘,下午去城西的柳塘赏花钓鱼呢!”白虹在窗外大声喊。 不知不觉的,马车就停在了柳塘。 叶垂云捻着一串翡翠珠子,挑起了帘,坐在车里远远看。 柳塘原本人不少,但今天来的显然都被劝退了,叶垂云一路行来就看到离家的家丁在柳塘周边发钱打发人离开,而离庚白带着钓竿,教温云沐钓鱼,但两人显然也不像是来钓鱼的,嘻嘻哈哈笑得开朗,离庚白撸起袖子,提起袍子,在这样一个地方,为温云沐杀鱼煮汤。 他捻着勺子,将汤放到她嘴边,而她也不推辞,把着他的手尝了一口。 这种温馨的场景,像一支针,刺入了叶垂云的眼珠。 他们要这么过一辈子,夫妇恩爱,琴瑟和鸣,这不是他为她亲手设计的生活吗?可是他的心为什么这么痛? 他因为这件事感到了明显的痛苦。 叶垂云忽然意识到,他如果要接受他为温云沐所设计的岁月静好的人生,他就必须接受她从他身边走开,她和他不再亲近,她的生活中接纳进另外一个男人,而排斥他。 嫉妒、困惑、不快而导致他一个月来都没有好好睡觉,积累下的疲惫和怒气终于在看到温云沐与离庚白如此亲密的瞬间而爆发,他们在打打闹闹,而自己在一旁无能为力,他甚至想要下车去做点什么来挽回,可他胆怯了,他觉得温云沐应该并不希望他在此时此刻去打扰她。 曾经除了温家父子外,他是唯一能接近温云沐的男子,如今却是个沉默又尴尬的局外人。 叶垂云想起那天在马车上,他握着她的手,想起在渐北道,她贴在他怀里,他们之间有那么多亲密接触过的瞬间,可一旦她与离庚白订婚了,她还会允许自己靠近她吗? 叶垂云十分绝望,记忆里的过往一片废墟,心里堆满了废墟中的冷灰,他的指尖凉透了。 他想:只要能把温云沐留在身边,他可以做任何事,不论什么,他都愿意做。 哪怕,她恨了他。 “去宫里。” “是!殿下。” 景泰帝对自己儿子的急切态度并不意外,他只是不动声色地问:“因为你怀王叔?” “嗯。” “他前几年死了王妃,慧太妃跟朕说过几次,但鲜少有他能看上的人,温家这姑娘——” “父皇!”叶垂云难得一副失了冷静的样子,“我也鲜少同父皇开过口,这是头一回。” “难道就没有别人家的姑娘了吗?” “那王叔就不能让一让吗?我与沐姐儿从小一处长大,难道我的心意,父皇还不知道吗?” 景泰帝哼了一声,将折子扔回书案,面露不虞,“早几年你做什么去了?等到现在有人来抢,才知道重要?这个时候了,倒想起求朕。” 叶垂云也不辩白,掀开袍角,直愣愣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响亮的头,景泰帝一使眼色,旁边的公公们立即上前将叶垂云架住了,好说歹说才让他别磕了。 “在你入宫前一个时辰,离家的老头子来了。” 叶垂云一愣。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离庚白已经全面发起了冲锋,而他还在瞻前顾后,思前想后地犹豫着。 “都七老八十的人了,从渐北道舟车劳顿地奔波一番,就为了让朕给离庚白赐婚!” 叶垂云立即明白,便是没有怀王从中作梗,离庚白也不想再拖下去了。 “父皇,你,你答应了吗?” 景泰帝只觉得他这副模样可笑,他是个聪慧的孩子,从来都清醒的很,在惊涛骇浪中长大,为自己觅得栖身之地,成长得文武双全,还能和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兄长扳手腕。 可是,怎么就在婚事上这么犯糊涂? “你回去吧——” 叶垂云愣了一下,“父皇,你让我回去?” “对,你回去吧。”景泰帝道:“你是皇子,温云沐不适合你,她会成为你的软肋,朕觉得,她嫁给离庚白,比嫁给你更合适。” 叶垂云跪在地上,心跳如雷。 “她嫁给离庚白,比嫁给你更合适。” 是的,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更般配,就连温云沐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叶垂云微张嘴,他想要说些什么来辩驳,却又觉得无话可说,方才那一双眼睛里盛满了志在必得的希冀,也慢慢散开了,他的手方才紧紧握在一起,沉稳地放在腿上,可这会子不知不觉,五指分开,紧紧握住了腿上的玉佩。 很多东西,已经开始脱离他的掌握,曾经本以为唾手可得的,已经在指缝间挣扎逃离了。 渐渐的,叶垂云的手松开了,他浑身僵硬,窒息之际,听见景泰帝冷笑一声:“早就同你说过,你的婚事,是一桩交易,温云沐的也是,你们不要内部消耗了,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叶垂云脸色惨白,喉咙收紧,在绝望中,他艰难地开口,“父皇,我眼里有她,我母妃说,让我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也许这个过程我确认了很久,但是我知道,我眼里有她。” “有她又能怎么样?你觉得你护得住她?” 叶垂云抬起头,望着景泰帝,眼里的哀求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锋利,是坚决,“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做父皇想要我做的任何事。” 景泰帝微微翘唇,满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