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忘恩义?摄政王撑腰,不原谅》 第001章 一步不让 骆宁为太后挡了一刀,重伤。 全家因她富贵荣华。 伤及肺腑,迟迟不愈,她被送去南边温暖庄子上养病三年,回来时家里多了一位表妹。 表妹住骆宁的院子,用她的月例与丫鬟。 骆宁的父母、兄长疼她、小弟爱她,祖母赏识她;就连骆宁的竹马,也暗慕她,说她处处比骆宁优秀。 太后原本要封赏骆宁一个县主,却因母亲从中作梗,县主落到了表妹头上。 骆宁受不了,大吵大闹,他们却说她发了疯。 害死了骆宁后,阖府松了口气,人人都觉甩脱负累。 骆宁做十八年鬼,看着侯府一点点倒塌,辜负她的人都惨死,她重生了。 她又活了。 “大小姐,前面是城南三十里铺,您要下车歇息吗?”车夫问她。 骆宁摇摇头:“不了,直接进城。” 又道,“不回侯府,去趟安兴坊。” 车夫不明所以,还是听话照做。 跟骆宁回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叫秋华的问:“大小姐,安兴坊是什么地方?” “是太后娘娘宫里的魏公公,他私宅地方。”骆宁说。 秋华诧异:“您要去找魏公公?不先回家,拜见侯爷与夫人吗?” 骆宁前世是直接回府。 遭遇了一件事。 也是她往后步步艰难的原因之一。 不到一年,两名心腹丫鬟秋华、秋兰先后被害死,斩断了她的左膀右臂,她处境更难了。 “不急。”骆宁说。 安兴坊下了车,骆宁亲自敲门。 魏公公今日休沐,在宅子里弄花拾草。 听闻是骆宁,急急迎出来。 骆宁挡那一刀时,魏公公也在太后身边,亲眼所见。 “骆小姐。”他满脸堆笑,“听说您去养病,好了吗?” “已痊愈,多谢公公挂念。今日刚进城,想先去拜见太后娘娘,又怕宫门深……” “奴婢带您去。”魏公公热情说。 骆宁顺利到了寿成宫,见到了太后崔氏。 太后始终不忘旧情。 “瞧着长高了些。养得不错,水灵俏丽,哀家欢喜。”太后一直拉着她的手。 前世,骆宁回城后,屡次提出去见太后,她母亲不许。 “你去太后跟前,不过是挟恩图报,会害死我们。”母亲如此道。 太后托人问了几次,实在无法,才没了音讯。 骆宁死后,太后在法华寺点了十五年的灯,求她投个好胎、富贵康健。 收回心神,骆宁回握太后的手:“娘娘,民女一切都好。” “想要什么,都同哀家说。” “您手腕上这串佛珠,能否赏了民女?民女想借佛光与您的恩赏,谋求前路太平。”骆宁说。 她不客气、不推辞,太后反而心头温暖。 太后极力想替骆宁做点什么。 她当即把常年戴在腕上的佛珠,褪下来送给骆宁。 又闲话琐事。 骆宁没有半分拘谨,言语爽利流畅,跟太后讲述南边庄子种种趣事。 话语里甚至有些俏皮,逗得太后开怀。 太后留她用了午膳。 骆宁要回去。 “刚入城门,尚未拜见祖母与双亲。改日再来叨扰太后娘娘。”她起身行礼。 太后叫魏公公送。 骆宁目的达成,把佛珠仔细收好,回了镇南侯府。 侯府门口很宽敞,巍峨门楼,阔大丹墀,两只大狮子威武气派;朱红大门沉重高大,门钹锃亮金黄。 ——谁能想到,这里的主人,三年前还只是个正三品的武将? “镇南侯府”的门匾,是骆宁挨那一刀后,皇帝为了表示孝道、褒奖骆宁对太后的救命之恩,赏赐骆家的。 宅子也是御赐的。 这恢弘门匾,如此光洁,染了骆宁的血。 “什么人?”门上小厮阻拦。 车夫:“是大小姐回来了。” 骆宁与魏公公乘坐一辆马车,两个丫鬟便坐在车外。 丫鬟秋华对小厮说:“快下门槛,让大小姐的马车进去。” 小厮复又关了门,进去通禀。 魏公公见状,安慰骆宁:“许是还没接到信。” “是。”骆宁笑道,“劳烦公公也跟着我等一等。” “等一等,也无妨,奴婢今日是专程送大小姐回府的。”魏公公说。 片刻后,出来一名管事。 管事态度高高在上:“走西边角门,大门的门槛轻易不能下。” 秋华一听就恼了:“大小姐回府,此乃大事,怎可走角门?” 回来就走角门,自降身价。 管事:“请大小姐见谅。这是规矩,侯府不同往时了。马车进门,都是走角门。” 又道,“大小姐许久没回府,规矩往后就慢慢知道了。” 秋兰气结。 魏公公心头诧异,又很快明白过来。 无非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魏公公从马车里出来:“请镇南侯出来,咱家有太后娘娘口谕。” 管事不认识魏公公,但认得他身上这身一品太监服,吓得腿脚打哆嗦:“老公公,这、这……” “休得无礼,快去回禀!” 故而,骆宁重生后回家,没有被迫从西南角门进去。 她的祖母、父母与兄嫂,全部出来迎接了。 表妹白慈容站在母亲身后,穿一件银红色斗篷,容貌绝俗、气质温雅,极其醒目。 前世骆宁被阻拦门口,她的马车只得从角门进府,从此被府里一众下人看不起。 一旦失了大小姐的威仪,往后的路是一步步往下,每个人都可以踩她一脚。 今生,至少管事与下人们都清楚,大小姐不是任人凌辱的小可怜。想要欺负她去讨好表小姐,也要看看有没有活路。 小鬼难缠,先解决此事。 骆宁顺利进了镇南侯府,这个属于她的地方。 魏公公闲话几句,回宫复命。 祖母正院,父母兄嫂、两位婶母,弟妹、堂弟妹等人皆在,满屋子热闹。 人人都在说笑。 仿佛骆宁被小管事刁难、阻拦门外的事不曾发生。 “阿宁的院子,收拾得怎样?”祖母有些疲乏,想要散了。 母亲回答她:“蕙馥院早已收拾妥当。” 在场众人,表情一敛。 骆宁离家前,侯府就赏赐了下来。她当时住了三个月,院子是文绮院。 文绮院房舍多、位置好,仅次于祖母、父母的东西正院。 “娘,我的文绮院呢?”骆宁问。 母亲含笑:“文绮院如今住了人。蕙馥院一样的,在东正院的后面。你回来了,娘想要和你住得近。” 她说得极其坦荡、理所当然。 好像没有任何不妥。 骆宁没有像上辈子那样质问,惹得她在祖母和父亲跟前哭,同样笑盈盈:“我还是愿意住文绮院。 当年差点死了,住到了文绮院才慢慢好转,那地方于我是福地。既然已经住了人,我先住祖母的暖阁,等收拾出来了我再回去。” 又笑问,“那么好的院子,住了谁?是大哥大嫂住进去了吗?” 看向大嫂,“嫂子,妹妹在娘家住不了几年,能否疼一疼我?等我出阁,侯府全是你们的,何必着急这一时?” 室内又是一次安静。 “姐姐,是我住了文绮院。”一旁的表妹白慈容,笑着回答。 第002章 借势,叫祖母听话 骆宁暂住祖母的西正院。 祖母住西间,东间很快收拾出来,添置被褥。 “……你大嫂难产,是阿容请来了名医,救了她母子一命。她是侯府的恩人。”祖母对骆宁解释。 表妹白慈容人情练达,又极其富足,很快收买了侯府众人。 从上到下,无人不敬她。 救大少奶奶母子,更是把她威望推到顶峰,就连骆宁的父亲也认可了她。 母亲把她挪到了内宅仅次于两正院的文绮院,光明正大取代了骆宁的地位,也没人有异议。 “阿宁,你是个懂事孩子,蕙馥院一样可以住的。”祖母又道。 叫她忍让。 没有骆宁,哪有这侯府?别说什么文绮院了。 骆宁不恨祖母。 祖母对她没有恶意,是护过她的。前世受了表妹恩惠的蒙蔽,很快反应过来,对骆宁加以照顾。 而后祖母“病逝”,是突发急病,那晚只骆宁的母亲和表妹在祖母跟前。 祖母死后,骆宁再无容身之所。 “祖母,让我住您这里吧。”骆宁笑道,“我都十七了,您与娘不替我寻个婆家?” 她没有顶撞祖母。 也没有大发脾气,叫人看笑话。 别人笑,骆宁也笑,甚至笑得更自然。 “好孩子,你越发大方爽利了。”祖母握住她的手,“住这里也行,别难过。” “是。”骆宁回握她的手。 暖暖的手,很健朗。 她与祖母说了好一会儿话。 还特意说了表妹白慈容。 “怎么以前没见过这位表妹?”骆宁问。 祖母:“是你大舅舅的嫡女,之前寄养在外地,怕继母迫害她。” 又有点诧异,“你没见过她?” 骆宁摇摇头:“没有。她跟我娘,长得很像。” “侄女像姑,有福气。”祖母说。 骆宁笑了下。 “你大哥说他见过。”祖母又道。 骆宁再次一笑。 当然见过了,他们才是亲兄妹。 她不吵不闹,在西正院住下,陪伴祖母。 祖母早已不管事,只礼佛。 父母的东正院内,则有点发愁。 “阿宁回来了,还是赶紧给阿容腾挪院子。”父亲说。 母亲则说:“慧能首座指点的,文绮院位置适合阿容住。我想,阿宁可以理解的,她一向懂事。” 又道,“蕙馥院就在咱们正后头,小门相通,方便她与父母亲厚,她应该能接受。” “内宅琐事,听你做主。”父亲淡淡说。 他去了宋姨娘的院子睡。 翌日,母亲叫了骆宁前去。 “……娘日夜思念你。要不是有你表妹相伴,恐怕缠绵病榻,你回来就见不到娘了。”母亲哭着,拉了骆宁的手。 骆宁没什么表情:“娘辛苦了。” “你表妹之前被魇着,病了些日子。法华寺的首座和尚,指点了方位,叫她住文绮院,才压得住。”母亲又说。 “阿宁,你才回来,切不可恃宠而骄,计较太多。你想想,你受伤,天家才赏赐了这侯府,你爹爹面子不太光彩。 时时提起,叫你爹颜面扫地,岂不是你不好?施恩不图报,阖府才会感激你。”母亲还说。 骆宁有双和母亲很像的眼,妩媚多情,明亮生彩。 她静静看着母亲:“如果爹爹觉得面子不光彩,可以请辞,叫天家封赏我一个郡主。” 母亲被噎住。 “阿宁,你这是糊涂话了。”母亲说,“哪有女儿家越过父亲封郡主的?都是受父恩。” 骆宁表情很平静:“娘,爹爹封了侯,您也得了诰命。这么大的宅府,您也说是因我受伤救太后而得。怎么不替我表表功?” “功是要别人说的。” “娘你也不能说吗?”骆宁问。 “不好自卖自夸。” “既然你们心里都有数,女儿想要回自己的院子,是很过分要求吗?”骆宁一步不让。 母亲有点恼了:“阿宁,你没规矩!” 气氛僵持。 母亲想到魏公公送她回来,又忍住了脾气:“阿宁,住哪里都是一样。文绮院并不比蕙馥院高贵。不重要。你莫要盯着蝇头小利。” “既然都是一样、不重要,那就还给我吧。”骆宁说。 母亲语塞。 她叹口气:“你变了,阿宁,你怎么变得如此固执、粗俗不通礼数?” 骆宁轻柔笑着:“娘,这句话女儿不解。女儿回家了,想住自己的院子,很过分?需要女儿请太后娘娘主持公道吗?” 母亲眼底有了惊怒。 她再也说不出话。 骆宁有礼有节,始终面含微笑,不给任何人造谣她“发疯”的借口。 她回了西正院,陪着祖母念佛。 白慈容到了侯夫人的院子,低声劝她别生气:“姑姑,我会搬出来的。” “不行!” 又道,“我有办法,到时候叫老夫人劝阿宁吧。” 腊月天寒,过几天便是腊八节。 信佛的人很在乎这一日,因为腊八节也叫法宝节,佛门会做法事、散佛粥。 每年这日,法华寺的厢房都订满,佛斋更是精致奢华,一桌需要五百两银子。 饶是如此昂贵,没点身份地位都订不到。 过去好些年,镇南侯府没有订到法宝节这一日的素斋,老夫人深觉遗憾。 半下午,骆宁陪着祖母捡佛豆,她母亲来了。 身边跟着白慈容 “娘,阿容有个好消息告诉您。”母亲满脸微笑。 “什么好消息?”老夫人问。 “祖母,我订到了法华寺的素斋,是腊月初八法宝节那一日的。”白慈容笑道。 白慈容已经和骆家其他孩子一样,直接称呼老夫人为祖母了,以示亲昵。 老夫人脸上,情不自禁有了笑容。 “怎么订到的?” “慧能首座帮了忙,他与我有些私交。要不然,五百两银子一桌的素斋,咱们也抢不到。”白慈容笑道。 老夫人笑容慈祥:“又叫你破费了。” “这是大日子,孙女只想尽孝。”白慈容说。 老夫人欣慰点点头。 骆宁坐在旁边,安静听着。 她记得这一年的腊八节。 也是因为骆宁不肯让院子,非要索回,母亲和白慈容想了这么一出。 结果腊月初六开始下雪,一直下到了初九,盛京方圆百里的村庄都受了雪灾。 死了人、牲畜。 御史台趁机弹劾腊八节这日的素斋,攻讦法华寺,逼得法华寺拿出万两银子赈灾。 而订到了素斋的六户门第,全部受到弹劾。 骆宁的父亲与其他五位贵胄,挨了骂。 母亲不说是白慈容的错,却说:“阿宁一回来,咱们就如此倒霉,这孩子啊……” 府里的下人们开始传这话。 成功移花接木,骆宁替表妹背锅。 她一个人、两个丫鬟,压根儿无法与整个侯府辩驳。 想到此处,骆宁插了话:“听说,腊八这日的素斋,一共才六桌,至少五百两银子一桌。” 白慈容看向她,小小年纪带着从容与贞静,“是,这一日都抢,京里信佛的人多。” “盛京光望族,就不止六户,还有皇亲国戚。祖母,这不是得罪人吗?”骆宁淡淡说。 老夫人的笑容,顿时有点勉强。 侯夫人,也就是骆宁的亲生母亲白氏,笑着解释:“能订到就是有佛缘,信佛的人不会生气,只会羡慕老夫人的缘分深。” 老夫人又松动。 骆宁看向她:“祖母,还是退了吧。” 母亲脸色顿时落下来。 白慈容见状,笑着说:“姐姐,是我欠考虑。您放心,慧能首座会出面担保的,不叫咱们得罪人。” “退了吧。”骆宁面孔沉静,“祖母,此事不善。” 白慈容笑容也维持不住。 侯夫人几乎要浮出怒容。 老夫人看着这个,又看着那个,在心里叹口气。 “……那就算了,今年的法宝节,我去烧一炷香就行。”老夫人无奈。 孙女刚回来,这一桌素斋,托人情、花巨资,当然不是为了老婆子,而是为了争院子。 她没有老糊涂。 院子应该还给孙女骆宁,这是骆宁应得的。 所以,她只能忍痛割爱,站骆宁这边。 侯夫人带着白慈容,几乎是怒气冲冲出去。 下人们瞧见了,免不得议论。 骆宁回房,拿出一串紫檀木精心雕刻的佛珠:“祖母,法宝节的时候,您戴着它去吧。” 老夫人一瞧,差点惊呼出声:“玄妙佛珠?这、这是太后娘娘的!” “是,她赏给我,说保佑我平安。祖母,借您戴一日,回头还是要还给我。”骆宁笑道。 老夫人脸上几乎露出狂喜。 比起五百两银子一桌的昂贵素斋,这串佛珠才是真正有面子,人人仰慕与震撼的法宝。 她看向孙女。 不对啊,她为何要在白慈容和孙女之间犹豫? 这才是她的血脉,她骆家真正嫡出的大小姐。 白慈容,她怎么回事来着? 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呢? 第003章 首战告捷 腊月初六,盛京开始下雪。 到了初八,骆家安排马车时,出行已经有点困难。 可腊八是大节,老夫人必定要去法华寺烧香的。 骆宁陪同。 侯夫人白氏、白慈容以及骆宁的两位婶母、庶妹堂妹等人,皆要随行。 有人低声抱怨:“路上难走,山路也不易行。” “好冷。” 不过,法华寺的山脚下,一直有小沙弥与附近村落的施主,不停扫雪。 山路有点湿滑,倒也能行。 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比骆宁想象中的人更多。 首座讲经的大殿,位置也是要预定的,不过此事两月前就敲定了,老夫人有位置。 老夫人进去后,不少人与她寒暄。 慧能首座瞧见了她手里的佛珠,念了声佛:“骆老夫人好造化。” 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贵妇们都认识:当年第一高僧玄妙和尚亲手雕刻的紫檀木佛珠,佩戴了七十年;他一百二十岁圆寂,前一日将其送给崔氏六小姐。 崔氏六小姐次年封太子妃,再顺利封为皇后,为皇族诞下四位皇子、一位公主,帝后琴瑟和鸣,贵不可言。 如今,崔氏乃当朝太后。 命妇们进宫请安,见太后手腕总不离这串佛珠。 今时却戴在骆家老夫人手里,难怪首座都要来见礼。 一瞬间,大殿内人人起身,与骆老夫人寒暄。 包括最鼎盛门阀崔家的夫人。 礼佛结束,崔夫人还盛情邀请:“骆老夫人,您若没有订素斋,一同用膳吧。” 骆老夫人牢记孙女的话,切不可与任何人走得太近,免得“烈火烹油”。 既然得了太后娘娘的佛珠,往后还怕不荣耀吗? 要节制、谨慎。 老夫人摇摇头:“天不好,儿媳孙女都在门口候着,得回去了。夫人美意,愧领了。” 崔夫人不好勉强。 下山时,老夫人忍不住得意,说起方才的事。 骆宁的母亲白氏忍不住说:“娘,您怎么不同崔夫人用膳?” 白慈容也屏住了呼吸。 老夫人看一眼旁边穿着灰鼠皮斗篷的骆宁,摇摇头:“先回去吧。” 听话,但有点遗憾。 老夫人没有遗憾太久,京里就闹开了。 住在城里,只感觉今年这一连四日的雪太大,却不知道村落房屋倒塌多少、牲畜与人压死冻死多少。 朝廷要赈灾,忙得不可开交。 也如前世,御史台一位机灵的御史,知晓国库不丰,把矛头对准了法华寺与望族,拿着法华寺的腊八节佛礼做文章。 骂法华寺、骂订素斋的门第,逼得他们拿钱出来赈灾。 消息极广,市井坊间都有耳闻。 骆家自然也听说。 晚夕,儿孙到老夫人出用饭,骆宁的父亲说起此事:“娘,您当时没吃素斋吧?” “没有。”老夫人说,“原本阿容订了的。幸好阿宁有远见,叫我只拿佛珠、不吃素斋。要不然,今天挨骂的就有你了。” 又道,“咱们这爵位,是阿宁受伤后皇帝恩赐的,本就不牢固,没有实打实的功勋。说不定陛下一生气,就褫夺了去。” 饭桌上一时安静得可怕。 骆宁的母亲,脸色惨白,几乎要动怒;父亲微微动唇,想说点什么,又不好反驳。 其他人,看看骆宁,再看看白慈容。 白慈容吓得不轻,立马跪下:“都是我的错,我差点酿成大祸了!” 她眼泪簌簌。 哭起来好看极了,梨花带雨。眼泪似断线的珠子,却不挤眉弄眼的,美得凄凉,惹人怜惜。 “快起来,怎么怪你?”骆宁的大哥立马说了话。 大嫂去搀扶她:“不是退了吗?一点事也没有,怎么哭了?” 白慈容依旧眼泪不止:“我是后怕。” 母亲:“你这个傻孩子。” 众人七嘴八舌安慰她。 也有人沉默看戏,没出声。 骆宁的母亲心都要碎了,搂着白慈容,不停安抚她。 祖母慢悠悠开了腔:“快坐吧,别哭。没说你有错,你是一片孝心,只是运气差了点。” 又对骆宁的父亲说,“阿宁是兴旺之女,运气极佳。她一回来,就替咱们免了一灾。” 父亲颔首:“此话不错。” 骆宁的父亲,是个武将。然而,并不是每个武将都赤诚鲁莽。相反,父亲这个人,圆滑自私、冷漠寡情。 他在驻地时,与骆宁一年见不了几次,并无什么感情;回京任职,整日忙应酬、差事,与内宅女儿也见不着面。 所以,他是无所谓的。 直到这一刻。 “夫人,文绮院三日内收拾出来。阿宁回京已经快十日了,还在娘这里住,不像话!”父亲说。 饭桌上的每个人,都意识到风向变了。 被侯夫人精心呵护的表小姐,到底只是亲戚。 骆家的嫡小姐回来了。 十天,不哭不闹不抢。温柔、安静,礼数周到等着。 一家之主发了话,她的院子回来了。 兵不血刃。 骆宁知道大家都在看她。 她微微笑着,对父亲说:“多谢爹爹。女儿倒是愿意陪伴祖母,只是怕打扰祖母。能回去住,自然最好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松口,说可以不要文绮院、去住蕙馥院。 文绮院是她的。 “娘,大伯母为何不喜欢大姐姐?”回去路上,堂妹骆宛问自己的母亲。 二夫人说:“打小就不喜欢她。” “为何?是亲生女儿。” “生她的时候大出血,差点死了。救回来后,手脚半年才能动弹。从那之后,她就看不惯阿宁。”二夫人道。 骆宛叹口气:“大姐姐有些可怜。大伯不关心内宅,大伯母把侄女看得比亲生女儿亲。” 二夫人心中也纳闷。 不过,大夫人白氏的确是一直讨厌骆宁。 二夫人还见过她打骆宁。 那时候,骆宁不过五岁,什么也不懂,大夫人用鞋底抽打她的嘴。 此事老夫人不知道。 二夫人是妯娌,依仗长房生活,也不敢做声。 后来大夫人对外说,骆宁是自己在炕沿上磕肿了嘴。 “阿宁变了很多。以前性格急,又承不住。如今长大了,稳重内敛,涵养功夫了得。”二夫人说。 这不,才回来,白慈容就被她衬托得有点落魄。 白慈容还需要把文绮院还回来。 “娘,大伯母想把侄女当侯府嫡女养,她好大野心。还好大姐姐厉害。咱们家的好处,凭什么给姓白的占了去?”骆宛又说。 二夫人捂住女儿的嘴:“你消停,别叫人听了去。” 第004章 初见雍王 骆宁回到了文绮院。 前世大闹一场。明明属于她的,她取回的时候,反而成就了表妹“大度退让”的好名声。 自己处处落了下风。 老夫人那边,派人送了日常用度过来。 管事婆子客气又恭敬,丝毫不敢怠慢她。 “你之前用的那两个二等丫鬟,还要吗?”母亲白氏问她,语气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我如今有人用,秋华、秋兰服侍得很好,提拔她们做二等丫鬟。其他丫鬟,已经是表妹用习惯的,我岂好夺人所爱?”骆宁说。 ——口中的大方,她也会。 白氏愣了下。 她忍住了脾气,又拿出慈母的腔调:“阿宁,娘真替你发愁。你这样,不给自己留后路,将来会吃亏的。” 骆宁对着她,总是静静的,没什么表情。 不嘲讽,也不欢喜,疏离淡漠。 她的任何话,骆宁甚至不屑于反驳。 “你好自为之,阿宁。一点恩情,迟早要败光,到时候谁护你?”母亲又道。 骆宁表情不变:“娘,侯府一日不倒,我的恩情就一日不散。是不是?” 白氏甩袖而去。 老夫人那边,又给骆宁送了一名管事的婆子、两个三等小丫鬟。 这名婆子,是骆宁指名道姓要的,她是外院账房的妻子,人都叫她孔妈妈。 前世,孔妈妈替骆宁挡了一次灾,死了。 “往后,孔妈妈管院子里各处调度,秋华管钱,秋兰管衣裳首饰。”骆宁道。 两个小丫鬟,负责日常杂事。 文绮院有四间正房,左右各六间厢房,还有个倒座,庭院极其宽敞,比得上老夫人的西正院了。 更妙的是,它位置好。 往前是东西两正院,往后是后花园,临近后院的北角门。俯瞰整个侯府,又可单独进出。 骆宁搬进来,想要北角门的钥匙。 当然,她母亲白氏不肯给。 “要钥匙做什么?闺阁千金,难道要擅自从内角门出去?不成体统。”母亲说。 骆宁也没多提。 母亲还特意在北角门加了两个当值的婆子,专门防骆宁。 骆宁刚重生,现在有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她没有多少财产。 表妹白慈容能在侯府内宅取得威望,几乎要取代骆宁成为大小姐,是骆宁的母亲用钱财与人脉替她铺路。 母亲的陪嫁、骆家原本的家财,如今都在母亲手里。 她不出事,没人会找她对账。 以及,外头还有个特别富足的人,给她和白慈容提供钱财帮衬。 他们要的,是身份。 白慈容从一个身份不明的“白家嫡女”,变成盛京贵女,侯府是她的垫脚石。 他们不缺钱。 骆宁缺。 安顿好了自己的文绮院,骆宁睡了个好觉。 翌日,她进宫去看望太后娘娘。 归还佛珠。 “……去了法华寺,才知道这条佛珠如此名贵,是娘娘心爱之物。还璧归赵,不敢贪心。”骆宁说。 太后这条佛珠,陪伴她几十年。 给了骆宁,她舍得;但骆宁还回来,她也没有继续推辞。 这是她心灵上的慰藉。 她走得顺风顺水,多半是因为佛珠给了她支撑,让她相信自己每个判断都对,她是有神佑的。 “你想要点什么?”太后又问她,“哀家想要报答你。” “陛下赐了爵位与府邸,娘娘给了太多。” 太后摇摇头:“那是陛下给的。以孝治天下,他是彰显他的孝道,不是哀家给的。” “娘娘,民女只想求一事。”骆宁说。 太后问她要什么。 “民女在南边养病,闲暇无聊,跟一位道长学了点占卜术数。民女有个预言,想说与太后听。”骆宁道,“还请太后恩准。” “你且说来听听。” 骆宁细细说给太后听。太后听罢,眉头微锁。 两人说着话,内侍进来通禀:“娘娘,雍王殿下到了。” 骆宁不动声色。 雍王是太后的小儿子。 八年后,他是新帝。 雍王尚未踏入大殿,骆宁听到了一声犬吠。 一条巨大、通体漆黑的大狗,先一步跑了进来。 太后瞧见了,忍不住笑:“长缨大将军也来了。” 很喜欢这条狗。 而这狗,长相实在骇人。 骆宁却是微微怔了怔。 她忍不住在心里叫“芝麻”。 她做了鬼,人看不见她,但一条狗可以。 一条巨大的狗,非常凶猛,人人都畏惧它,它能看到骆宁。 骆宁时常逗它玩。 它总深夜跑出来找骆宁,陪着骆宁。 骆宁没见过它主人。 它太大,可骆宁心里,它是个小可爱,故而叫它“小黑芝麻”。 满屋子的宫女、内侍,纷纷避让,一个个紧张害怕。 “母后。”男人的声音,有些散漫传进来。 骆宁刚刚看清男人,狗扑向了她。 太后愕然,生怕长缨大将军吓死骆宁。 这狗很猛,牙齿锋利,但没有命令它是不会主动咬人的。 遇到讨厌的,将其扑倒是有过的。被它吓到也是常事。 狗凑到骆宁跟前,嗅了嗅她。 骆宁也如往常那样,抬起手,轻轻柔柔摸了摸它的头。 大狗噗通一下,在她面前躺下了,翻着肚皮求抚摸。 太后:“……” 刚刚进殿的雍王:“……” 男人眸色一沉,声音里有了冷厉:“长缨!” 预备享受顺毛的大狗,一骨碌爬起来,乖乖跑回男人脚边。 骆宁抬眸,对上一双黢黑深邃的眸。 男人五官英俊,薄唇高鼻,只是神色冷漠寡淡,眼眸里藏几分狠戾。 他看一眼骆宁,眼底发沉。 “用了什么办法,叫本王的大将军亲近你?”他问。 骆宁站起身,恭敬行礼:“民女见过王爷。” 他审视她。 凑近几分,甚至嗅了下,想知道是什么香料,对他的狗如此有效。 没嗅到,只淡淡脂粉气。 庸俗。 他再次蹙眉。 太后在旁边笑道:“这是骆大小姐,她就是替哀家挡刀的人。” 雍王这才说:“起来吧。” 骆宁站起身。 黑狗偷摸着打量她,莫名想靠近;雍王萧怀沣余光继续审视她。 太后笑说:“这狗通人性。” 又说,“怎么带进宫?回头御史台又得参你了。” “没少骂我。”萧怀沣说。 他来了,母子有话要聊,骆宁想起身告辞。 便在此时,内侍回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求见。” 太后脸上笑意更浓,让内侍请皇后进来。 骆宁见到了皇后郑氏。 皇后二旬年纪,正是女子颜色正浓。润眸乌眉、翘鼻樱唇,肌肤凝霜雪,高挑又婀娜。 似殿外的万丈金芒,都落到她身上,耀眼夺目。 最上等的骨相、完美无缺的皮囊。 她是本朝皇后;八年后,雍王登基,新朝皇后仍是她。 满城议论,也不耽误新主为她违逆天下。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骆宁行礼。 “是骆小姐吧?”皇后声音动听,“快起身。” 第005章 她做雍王妃,如何? 骆宁心中十分好奇雍王与郑皇后之情愫,却又不敢冒失。 她低垂视线,被郑皇后携手坐下。 “……这狗真吓人。”郑皇后一边让骆宁同坐,一边看着趴在大殿一角的黑狗。 雍王没答话。 黑狗冲郑皇后龇牙,又被主人的眼神吓退,继续趴在地上,只偶尔哼哼两声。 郑皇后收回视线,夸骆宁忠诚,拼死替太后挡刀。 说到动情处,甚至声音微哽。 太后笑着安抚她。 雍王一言不发。 “母后,骆小姐是否议亲了?”郑皇后问。 太后不知道,直接问:“阿宁,你可有婚约?” “还没有。”骆宁答。 郑皇后笑道:“我倒是想替骆小姐做媒。” 太后:“可有人选?” “人选很多。”郑皇后笑道,余光瞥一眼坐在旁边悠闲喝茶的雍王。 太后也看他。 骆宁察觉异样,也顺着太后视线望过去。 雍王一袭玄衣,眸色深。端着雍容气度,但暴戾隐藏眉宇间,微微蹙眉就倾泻一二。 骆宁赶紧收回视线。 “此事要从长计议。女儿家面皮薄,别当着阿宁的面说。”太后笑着,岔开话题。 郑皇后也自悔失言,转而问骆宁:“听闻镇南侯府有位表小姐,才情过人、容貌绝俗,乃京城贵女之首,传言可真?” 她只能想到这个话题。 镇南侯是新封的爵位,在盛京门阀林立的地方,实在抬不起眼,郑皇后很难关注到他们家。 倒是那位表小姐的事,传得比较广,皇后都有耳闻——当然,毁誉参半。 外头有人替白慈容邀买人心。 骆宁外祖白家,最不缺钱;而真正关心白慈容前途的那个人,他更是财力滔天。 他们要地位。 借着侯府地位,他们要助白慈容高嫁功勋世族。 “娘娘,民女才回京,消息远不如内宫通透。”骆宁笑道,“不过,表妹的确温柔聪颖,阖府无人不爱她。” 她们就此话,聊起京城其他闺秀。 骆宁小坐,时辰不早了,起身要告辞。 太后又叫魏公公送她。 郑皇后宫里也有事,骆宁起身后她也告辞。 她甚至送了骆宁一小段路。 “常到宫里来,陪母后解解闷。本宫执掌六宫,琐事繁忙,时常无暇尽孝。你能逗太后开怀,便是天下至孝。”郑皇后说。 骆宁应是。 郑皇后对骆宁,无恶意。 骆宁出身不高,骆家封爵才三年,“新贵”谈不上,“暴发”也不算贬损,她在郑皇后面前极其渺小。 骆宁似太后疼爱的小爱宠。 没人会觉得婆母身边的爱宠是威胁,从而忌惮。 只会投喂一点好处,夸几句爱宠机灵,来讨好婆母。 ——郑皇后对骆宁的善意,也是如此。 “你平时喜好什么?”郑皇后又问。 骆宁:“除了看看书,就是耍鞭。” “还会用鞭?”郑皇后很新奇,笑靥璀璨,“那算得上文武双全了。” “不敢当,娘娘,耍着玩。” 聊了半日,才放骆宁走。 寿成宫内,太后崔氏正在问儿子,是否要定亲。 “……今年二十了,也该有个王妃。御史台催着礼部,礼部又烦陛下。要不然,皇后也不会急慌慌来提此事,替陛下分忧。”太后说。 “再说。” “骆小姐如何?”太后问,“单看她美丽,可性格沉稳内秀,不觉她多光华。立在皇后旁边时,竟是丝毫不输。难得的美人儿。” 雍王眉头蹙得更深:“母后抬举她了。” 太后:“……” 她并无夸大。 郑皇后在闺中就因美貌与气度,名震功勋世族。 同龄女子,无人有资格与郑皇后的容貌相提并论。 骆宁清雅素净,薄施脂粉、衣着简朴,被郑皇后携手同坐时,不管是五官还是气质,竟是都不输。 ——太后也惊讶。 有了对比时,才能看出她的不凡。 骆宁太静了,似蒙了一层薄纱的明珠,光华都被她低垂的眉眼遮盖了。 “那她家里那位表妹呢?在京城名声显赫。” “一个表姑娘,闹出这么大的声望,野心不小。”雍王冷漠道,“为的就是攀附,人品堪忧。” ——还不如骆宁。 “你若顽固,哀家请陛下圣旨赐婚,到时由不得你。”太后说。 “那只好麻烦骆小姐,早日去投胎,下辈子重新做个好人。”雍王语气冷漠。 太后无奈,又有点气恼:“放肆,她是你母后的救命恩人。” “推她入火坑,恩将仇报,母后这样报答恩人?我不喜她,不能善待她。”雍王说。 又道,“既是恩人,怎么钱财上如此刻薄?她浑身上下,无一件新衣,也无太多首饰。” 太后:“早已赏赐过了侯府。” “赏赐东西,能落入她手?” “镇南侯乃她父亲,她是嫡长女,又是恩女,理应捧在掌心的。”太后说。 说着,就微微拧眉。 会不会判断有误? 太后知道,镇南侯有三个嫡出的孩子,二男一女。 这个女儿就是骆宁。 作为长房唯一的嫡小姐,骆宁不至于受穷。 可进宫都穿得半新不旧,又不太像她谨慎做派——如只是为了低调内秀,可以穿颜色素雅的新衣。 “母后与其替她谋姻缘,不如借着过年,直接赏她些东西,更实用。”雍王站起身。 他招呼一声,黑狗屁颠屁颠爬起来,跟着他出去了。 黑狗体型硕大无朋,也不知什么品种。 他走后,想起他的话,太后沉吟。 骆宁是未嫁千金,她家族有体面,她才有颜面。 不管什么赏赐,自然要送到镇南侯府,而不是越过侯府直接赏赐给她,这不合规矩。 骆宁不诉苦,面上也无半分愁容,太后也看不出她在家里过得如何。 ——两次进宫,都没有叫她祖母与母亲陪伴。 特别是她母亲,在骆宁的父亲封侯时,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她有资格进宫求见太后的。 “来人。”她喊了女官。 女官应是。 “准备金百两、银三千两,另有时新布料、首饰,着人送去镇南侯府。”太后说,“特下懿旨,送给大小姐骆氏阿宁。” 女官应是。 太后想了下,又说,“把南边进贡的浮光玉锦也拿出来,送给骆氏阿宁。” 浮光玉锦是两个月前进贡的,一共十二匹;太后留了两匹,剩下给了皇后;皇后赏了贵妃与外命妇,自己只留两匹。 最终,六匹浮光玉锦流于望族门第,引来无数吹捧,太后娘家侄女娇憨大胆,还向她讨要。 太后没给她。 现在她拿出来,给骆宁。如此贵重的东西,可以试探出侯府对骆宁的态度。 第006章 她的财富,谁也抢不走 骆宁回到镇南侯府,已经半下午。 先去见过祖母。 而后去拜见母亲,侯府大夫人白氏。 大夫人白氏戴点翠首饰,上了年纪仍风韵不减,高贵又温柔:“阿宁,你时常进宫去打扰太后娘娘,恐怕会惹人嫌。” 骆宁表情安静,笑容恬柔:“太后娘娘倒是不烦。今日还遇到了皇后娘娘。她叫我时常去宫里坐坐。” 白氏眼神微闪。 有羡慕,也有嫉妒。 就是没有半点为骆宁高兴。 前世,骆宁对母亲的态度,总是费解。 死了十几年,才接受一个事实:哪怕是自己生的,也会恨,不输对仇人的恨。 很荒诞。 不过,人世本就荒唐,她生母白氏是个没有伦理、没有羞辱感的女人。 “阿宁,你性格平庸,不太会讨人喜欢。娘总是担心你得罪了人,连累侯府。下次你进宫,娘陪你去。”白氏说。 贬损她,踩低她。 骆宁笑了下。 她才不平庸,她有趣得很。 做鬼十几年,除了黑狗,风都不知晓她的存在,她依旧怡然自乐。 “下次再说吧,娘。”骆宁道。 白氏又问:“文绮院住得如何?” 很轻一句话,把怨毒藏得很深。 前世,骆宁搬回文绮院,是牺牲了她的涵养,用“发疯、吵闹、小气不饶人”换来的。 白氏虽然怪,倒也不生气。 今生却一直不甘心。 她心尖上的宝贝、她最疼爱的白慈容,怎可以给骆宁让路? 还是没有任何好处的退让,从文绮院搬出来。 “很舒服。”骆宁笑道,“文绮院位置好,侯府最枢纽。我住在那里,才感觉自己挨了那一刀、养了三年的病,都有意义。” 白氏面颊微微一抽。 她只得叫骆宁回去。 晚夕时,大夫人白氏眼睛发红,情绪低落。 长子骆寅、小儿子骆宥,以及白慈容去看望她,同她一起用晚膳,都瞧出了她的异样。 “……又是被阿宁气的?”长子骆寅问。 白氏叹口气:“我不知拿她如何是好。好心教导她,免得她挟恩骄纵,自取灭亡。她一句也不听。” “缺乏教养!”骆寅说,“咱们家有运气,陛下才封爵。多少人为天家卖命,挨一刀算什么大功劳?” 小儿子骆宥不说话,默默吃饭。 白慈容笑道:“大哥别生气。阿宁姐刚回来,有些生疏,慢慢熟悉就好了。” 又对白氏说,“姑姑也别担忧,阿宁姐会好起来的。她是心里没底,才不停拿她的功劳说事。慢慢的,她会戒骄戒躁。” “做娘的,少不得要操心她。”白氏说。 “娘,您别娇惯她。她不听话,该教训的时候别手软。”骆寅说。 白氏点点头。 翌日,太后娘娘的赏赐,到了镇南侯府。 镇南侯骆崇邺率阖府接旨,却发现赏赐是单给骆宁一个人的。 人人惊讶。 骆宁没有身份,只是未出阁的千金,她是没资格接赏的。 她替太后挡刀,太后才破例。 骆宁接了赏。 魏公公带着几名内侍,把赏赐直接送去了文绮院。 大夫人白氏,带着众人也来了文绮院,笑靥璀璨:“阿宁,今天真是好日子,连带着娘脸上也光彩。” 骆宁微笑。 白慈容很热情,笑容无比动人:“阿宁姐,可喜可贺,太后娘娘时刻不忘你。” 骆宁:“娘娘仁慈。” “快给我们瞧瞧‘浮光玉锦’,只远远见过郑家四小姐穿。”大夫人笑道。 骆宁:“不急,下次我做出来了,你们再看吧。” 众人:“……” 大夫人笑容不减:“正是这话。” 吩咐她身边的大丫鬟颂喜,“叫库房来,替大小姐收拾,都入库吧。收拾妥当,阿宁也要休息了。” 颂喜要应是,骆宁伸手阻拦了下,笑道:“娘,这些东西是太后赏赐,不入公中的库,我自己收着就行。” 大夫人的笑,冷淡了几分:“阿宁,文绮院难道要造反吗?你们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公中出?况且你未嫁,女儿家连性命都是父母的。” 又道,“这是太后赏赐的东西,难道我们贪图它?” 骆宁表情不变,云淡风轻:“我知道娘不会。只是太后懿旨封赏,我若是搬入库房,这是陷父母于不义。 太后恩情,远大过侯府家规。娘,到时候御史台参一本侯府贪墨女儿的赏赐,爹爹该何等苦恼?” 跟着大夫人、白慈容来的,还有大嫂、二婶、三婶,堂妹以及几位姨娘和庶妹。 此刻,她们都看得出来,大夫人哪怕咄咄逼人,抬出长辈架子,还是被骆宁压了一头。 这些赏赐,一根线头都出不了文绮院。 大夫人是侯府女主人,一品诰命夫人,却完全做不了女儿的主。 威望有损。 估计仆妇们会看笑话。 大夫人也想到了这层,觉得骆宁不给她面子。她待要严厉训斥,骆宁说了一句更狠的话。 她笑盈盈对大夫人说:“御史台参奏不算大事,传到盛京名门望族耳朵里,怕是笑话咱们家没见过太后赏赐、做出错事,从此背上了‘没见过世面’的坏名声,恐怕对每个人都不好。” 大夫人拼了命想拔高白慈容,为的不就是“名声”? 岂能毁在一件小事上? 大夫人心惊,脸上又有了点笑意:“阿宁说的是。” 她们便走了。 骆宁看着白氏狠狠咬住后槽牙,面颊抽动,不免想起前世。 前世她悲伤、愤怒,对母亲把表妹看得比她尊贵千万倍无法理解,她恨不能撕开自己的心肺,叫母亲瞧一瞧她的委屈,母亲却总是淡然微笑,轻轻掠过。 她何时被气到面颊扭曲? 骆宁关上了院门。 没觉得快意,仅仅是平静。 重活了,就好好活,心如止水活着。 她是她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她不再奢望他们。 “大小姐实在不懂事,这样顶撞夫人。”东正院,丫鬟婆子故意如此说。 下人们却各有心思。 大小姐的确有点过分,可大夫人也没做到母亲该有的慈爱。 换做表小姐,大夫人会更体贴她。 “……浮光玉锦不错,可以做两件衣裳,正月宴席时候穿。”大夫人已经平息了怒气,对白慈容说。 “那阿宁姐可以大出风头。” “不会,你到时候会大出风头。阿宁她呀,鲜花着锦,不能再张扬了。”大夫人说。 白慈容又惊又喜:“姑姑,您要给我?” “自然。有了好东西,都是你的。”大夫人笑道,“好孩子,我恨不能把这颗心、这条命都给你!你小时候吃了太多苦。” “不,能到您身边,所有的苦都不值一提。”白慈容依偎在大夫人怀里,“只是,阿宁姐不肯给的。” “放心,她会乖乖拿出来。”大夫人道。 白慈容搂着大夫人的腰,悄声叫“娘”。 第007章 斗赢大哥 文绮院内,人人欢喜。 太后赏赐,有三千现银、一百两重的金叶子。 这些,赶得上整个侯府上下百人两年多的花销。 缓解了骆宁的窘迫。 “……大小姐,大夫人不太高兴。她是您的亲娘,自然不会害您的,也许您应该听她吩咐。”孔妈妈小心翼翼说。 这席话,是好心,也是善言。 可骆宁太清楚她的亲娘了。 她不仅会害骆宁,甚至会害死骆宁。 “我娘身边,有个表妹。她偏心了。”骆宁语气很淡。 孔妈妈:“您不在的日子,大夫人时刻念叨着您。她是思女心切,才用表小姐解相思。在她心里,还是您最重要。” “这些事,您是亲眼瞧见,还是听人说的?”骆宁问。 孔妈妈一愣:“听厨房上的婆子们说的。” “厨房上的婆子,全是我娘的亲信,她们的话,就是故意说给全府的人听。 否则,这么个表小姐,借住名不正言不顺的,旁人不说闲话吗?”骆宁说。 孔妈妈怔了怔。 “既如此思念我,怎不去南边庄子陪我?不陪也行,去看望我一回,派人时刻送信、送礼物,才是做娘该有的。”骆宁笑了笑。 她语气非常轻柔,“都没有。说什么想念,好空的一句话。” 偏她一直说服自己相信。 “你看,我重病养伤,人在千里之外,才是真的思乡心切、夜不成寐。结果,只是表小姐在侯府生根落足的踏脚石。”骆宁道。 孔妈妈细品这话,无比骇然:“这……” 骆宁挥挥手:“不要再提,收拾东西吧。咱们有太后娘娘撑腰,还有钱,怕什么?这个侯府,可是我赚回来的。” 孔妈妈应是。 她隐约还听人说,太后不喜旁人领功,有点担心大小姐太拿乔,会被嫌弃。 然而这种说辞,细细推敲也不太合理。 她想不明白,就放下了,只听骆宁的吩咐。 骆宁打赏了孔妈妈十两银子,秋华秋兰六两,两个粗使小丫鬟各一两——都是她们两个月的月钱。 人人欢喜。 不过,第二日就高兴不起来。 文绮院没有小厨房,大厨房送过来的饭菜,很敷衍、很难吃。 而明面上,又挑不出什么错。 米饭里有稗子,菜蔬太老,汤的味道太过于清淡,而红烧鸭又太肥腻,碗底一层汪汪的油。 骆宁知道不对,可又不能拿去告状。 否则,大夫人反扣她一顶“挑食”、“太矫情”的帽子,骆宁又落了下风。 她把稗子挑出来,又把鸭肉过水去油,慢慢吃了一碗饭。 转眼到了腊月十五。 骆宁永远记得这一日。前世,她回府后最糟糕的一日,她差点就死了。 天寒,却又不算特别冷,地面只薄薄一层冰。 骆家不用每日向老夫人晨昏定省,而是逢五去请安。 骆宁坐在梳妆镜前,想起了前世。她没有退缩,而是对丫鬟秋华说:“把我的长鞭给我。” 秋华习武,有一身还不错的功夫,平时保管骆宁的长鞭。 骆宁在南边,就是跟着秋华的父亲学了耍鞭。 “大小姐,婢子替您拿着。”秋华说。 “没事,我自己拿。”骆宁道。 又拿出一片金叶子,递给了秋华,“你去趟宋姨娘的院子,看看我爹爹起床没有。” 然后附耳,跟秋华低语几句,吩咐她行事。 叫秋华把金叶子塞给宋姨娘。 秋华应是。 骆宁穿一件大斗篷,袖子宽大,可以覆盖手背,软鞭可以藏在袖底。 和前世一样,在西正院旁边的小人工湖旁,遇到了她大哥大嫂带着孩子来请安。 大哥骆寅腰上挂着佩剑,他等会儿要同朋友出门游玩。 他被举荐在吏部当差,正六品,在这个年纪算得上“位高”,又是侯府世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他虽然是武将门第出身,却不喜习武,佩剑也只是装饰。 骆宁尚未走近,他就借口发难,高声厉呵她:“瞧见了大哥大嫂,你视若不见?” 与前世一样。 前世骆宁哭闹夺回文绮院,母亲不满,对着儿子诉苦,大哥对骆宁满腹怨气。 今生的怨气,更大了,因为母亲败得更惨。 “大哥、大嫂。”骆宁道。 “没规矩,非要点你,才知道叫人!”大哥声音冷漠。 骆宁没受伤前,就跟大哥不太亲近,因为大哥有好几年在外地的书院念书。 那几年,大哥的心早已飞远了,他对骆宁没有半点兄长的关爱。 “大哥,我才瞧见你。你这样苛责,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骆宁问他。 骆寅冷笑:“你问我?你连母亲都能忤逆,是觉得自己哪里做得好?” “这话,我就不太懂,母亲并没指责我不孝。大哥,别是有什么误会吧。”骆宁淡淡说。 骆寅:“巧言令色,骆家怎么出你这种东西?” 大嫂想要打圆场。 “大哥,好好的你寻我晦气做什么?”骆宁问。 骆寅:“放肆,我不过是点你两句,你竟敢诘问我?看你的样子,简直是把自己当侯府的天了。” 又道,“跪下,今天不给你一点教训,你不知天高地厚,迟早闯祸。我要替父母教训你。” 骆宁回视他:“无缘无故的,就要教训我?大哥,你越俎代庖了,父母尚未发话。大哥眼里,还有父亲吗?” “你还敢顶嘴?”骆寅解下腰间佩剑。 他用剑鞘对准骆宁,“跪下,否则别怪我动手。” 骆宁静静看着他。 他怒极。 想起母亲发红的眼眶,说骆宁如何叫她下不了台、如何欺负她与表妹,骆寅气不打一处来。 他举起剑鞘就要打骆宁。 前世,骆宁对大哥的刁难很意外、很懵,也非常委屈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挨了一下,站不稳,失足滑进了旁边小湖。 小湖是人工开凿的,不深,只结了一层薄冰,可冷得刺骨。 骆宁一大清早落水,爬上来的时候浑身颤抖,又被大哥拉着理论是谁的错,受了风寒。 她病了五日,高烧不退。 大夫给她开的药,实在不太行。而后是祖母出面,把她接到西正院养病,她才好起来。 那一病,又落下病根,旧疾复发,时不时要咳嗽一整夜,人也消瘦无比。 还落下“不敬兄长”的名声。 没人同情她,说她自作自受。 骆宁想到这里,又瞧见大哥故技重施,她一甩袖中长鞭。 长鞭卷了大哥的佩剑。 佩剑落地。 大哥意外,也震怒:“你敢行凶?” “逆子!”一旁有人,声音威严,“是你行凶在前!” 父亲来了。 他听说这边出了事,急急忙忙赶过来,把骆寅的刁难,看得一清二楚。 不仅为难妹妹,还要动手,这岂有半分兄长的样子? 还被妹妹夺了佩剑,无能。 父亲是武将,脾气火爆。见长子如此没用又刻薄,怒意翻涌,抬脚踹向大哥,把他踹进了小湖里。 “公爹,公爹息怒!”大嫂吓得跪下求情。 骆宁看着在冰水里噗通的大哥,眼神平静。 第008章 藤杀 大哥骆寅湿漉漉一身,从湖里爬出来,还被父亲罚跪。 他冷得齿关颤抖。 大嫂不停求情。 母亲与表妹白慈容很快也赶了过来。 “侯爷,天这样冷,阿寅要冻伤了,叫他先回去更衣,再罚跪吧。”白氏也给镇南侯跪下。 她哪怕上了年纪,也美丽高贵,求情时候不露半分狼狈,修长颈带着白狐围脖,瞧着赏心悦目。 镇南侯对长子很看重、对妻子也疼爱。 长子英俊不凡、又知书识礼;妻子容貌绝俗、气质绰约,都是镇南侯的荣光。 镇南侯叹口气:“这逆子,一大清早刁难妹妹……” “铜锣两扇敲,阿寅也不无辜。只是太冷了,侯爷,他是读书人。”白氏说,“侯爷,先叫他更衣,再打骂不迟。” 骆宁站在旁边。 她的丫鬟、管事孔妈妈,也跟着她,听到了这句话。 孔妈妈心头骇然。 侯夫人说得是什么话? “铜锣两扇敲”、“阿寅也不无辜”,简直就是说,苍蝇不叮无缝蛋,都是大小姐的错,大少爷是被她牵连的。 嘴说“他不无辜”,实则说“他无辜”。 太偏心了。 大小姐说夫人偏心,孔妈妈还以为是女儿家敏感多疑。 此刻,孔妈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还不快滚去更衣?”镇南侯迟疑几息,对长子说。 骆寅恭敬道是,站了起来。 他抬眸,狠狠看一眼骆宁。 骆宁微微一笑,回视他:“大哥怎么瞪我?是不服气爹爹的惩罚吗?” 众人又看向骆寅。 骆寅收敛表情,垂首道:“不敢。” 侯夫人白氏目光投向了骆宁,又是叹气:“阿宁,你也太恃宠而骄。侯爷疼你,也纵得你如此。” 又说骆寅,“快回去吧,风大了。” 骆宁想起自己前世落水后,愣是被他们留在原地半个时辰,差点发烧而亡,笑容越发明艳:“爹娘一向最疼我的。 不过,侯府规矩,大哥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来祖母这里请安,随身带着开刃的佩剑。” 她手里,是一柄佩剑,刚刚用长鞭从骆寅手里打落来的。 她很清楚,自私寡情的父亲有什么忌讳。 武将进出要紧地方,比如说元帅的大帐,第一件事是解下武器。 携武器入帐,是大不敬,故而镇南侯极少佩剑行走。 每个人都有他认为很重要的事,必须踩中,他才会觉得“痛”。 她当然知道大哥的佩剑开刃,不单单是装饰。因为她后来挨过这剑,被划破手背肌肤,留下一条极深的伤疤。 大哥为了表妹,伤骆宁时毫不手软。 想到此处,骆宁拔出了剑。长剑脱鞘,剑锋雪亮。 雪刃迎着清晨的骄阳,剑芒闪灼。 一下子刺痛镇南侯眼睛。 “孽障!”镇南侯的愤怒,这次发自肺腑。 他重他在乎的规矩,他对母亲极其孝顺。 长子欺负妹妹,不义不剃,小惩大诫算了;长子敢破他规矩、不敬祖母,必须严惩。 无人可以动他的威严。 “跪下!”他厉呵,声音高亢得他面颊都红了。 他是武将,生得高大健壮,发怒时候威望极重。 骆寅则是读书人,从小对父亲又恨又怕。 他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你在此处跪两个时辰,反省反省!”镇南侯道。 侯夫人脸色煞白:“侯爷……” “你再求情,也陪着他跪。”镇南侯丢下这么一句话,甩袖而去。 他先去了老夫人院子。 白氏看着脸色冻得发紫的长子,又把目光投向骆宁。 骆宁回视她。 亲母女,两人又极其相似的绝俗容貌,一样温柔多情的眼,此刻眼底的情绪都那么像。 “阿宁,你过分了。”侯夫人第一次对她疾言厉色,“这是你血亲兄长,你怎如此恶毒?” 骆宁似乎惊讶极了,微微启动她柔软的唇:“娘,您说女儿‘恶毒’?” 故作姿态。 像极了白氏,做戏时候这样美丽,令人信服。 白氏喉头犯腥,差点要呕血。 “原来,娘这样讨厌我。在娘心里,只有大哥和阿容表妹吧?”骆宁似带着委屈,“我、和小弟这么不讨娘的喜欢。难道,只有大哥和阿容是娘亲生的?” 一席话,似抱怨。 可心里有鬼的人,吓得肝胆俱裂。 骆宁不单单说她自己,还特意提了她弟弟骆宥,让侯夫人疑心她察觉到了什么。 她猛地看向骆宁。 骆宁眼底有些泪意,软软回视她:“是吗,娘?” 白氏方才一瞬间,后背见汗,现在被寒风一吹,凉飕飕的,从头顶凉到脚心:“糊涂话! 算了算了,儿大不由娘,你们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求情里外不是人。任由你们闹吧。” 她眼角见了水光,“我真是作孽,走鬼门关生你们。阿容是你表妹,她可怜的,从小没娘,你也要吃醋。” 又道,“尤其是你,阿宁。娘生你的时候大出血,半年手脚不能动弹,至今落下隐疾。” 骆宁听了,情绪上毫无波动,心口却狠狠一紧。 她转身,按住了心口。 她知道,身体是十七岁的她。仍渴望母亲爱她。 仍对生她的人,有那么多的期盼。 听到母亲的话,心会不由自主抽痛。 可做了十几年鬼的灵魂,已经看透了。 她用她的命,还过母亲了,真正做到了“割肉剔骨”,还了生恩。 两不相欠。 骆宁也去了老夫人院子。 老夫人也帮着劝了镇南侯:“叫他跪半个时辰吧。快要过年,别冻病了他,无人帮衬你理事。” 骆宁知道,祖母心里有她,对她不坏。 可在祖母心中,最重要的孙儿,还是她的嫡长孙骆寅。 ——世俗如此,嫡长孙是家族传承,在祖母心里的地位不会低。 而骆寅的心,早已与侯府分离,连老夫人也不会放在眼里。前世,骆寅肯定知道老夫人的死因,却帮忙隐瞒。 他们似藤蔓,攀附上了大树,就要绞杀大树,以藤充之。否则,藤蔓怎能上高位? 骆宁的血,浇灌了他们的野心。 “去看着大少爷跪半个时辰,叫他回去。”镇南侯对一名丫鬟说。 丫鬟应是。 骆宁坐在祖母身边。 请安的人都来了,每个人都要路过那条路,都会瞧见大少爷湿漉漉跪在湖边。 议论不休。 堂妹骆宛眼睛都亮了,对二夫人说:“大姐姐真有能耐。” 二夫人却在心里想:长房母子几人,怎离心到了如此地步? 表小姐就这么好? 除了长得漂亮、人有钱又练达,到底只是亲戚,怎么比亲女儿、亲妹子还重要? 那个表小姐,实在很诡异。 二夫人虽然受过表小姐的好处,还是忍不住要多心。 第009章 重生的预言 请安后,骆宁留在西正院,陪着老夫人捡佛豆。 老夫人叫骆宁把早上的事,再讲一遍。 想听听她的说法。 骆宁如实讲述。 方才,镇南侯等人避重就轻,没说骆寅先出手要打骆宁。 “……不该和他争执的。他将来要承爵,你嫁出去了也要靠娘家。咱们女人,没有依傍立不起来。”祖母说。 这番话,是善意。 哪怕骆宁听着刺耳。 骆家能给她的善意,实在太稀薄了,骆宁不计较全收下。 她顺着老夫人的话点点头:“多谢祖母教导,我都明白。” 老夫人不再说什么。 翌日就听说,骆寅病了,风寒严重,甚至发热。 不过他二十几岁的男子,再文弱也有限,烧了一夜就好了。 不像骆宁身子骨差。 文绮院的人,也怕大少爷报复,叫骆宁处处小心。 腊月二十日,突厥使臣入朝,皇帝在隆福殿设宴奏乐。 宴席前,太后到了皇帝寝宫,同他说几句话。 皇帝沉迷女色,又信奉道士,时常服用仙丹,太后都知道。 已经做了君王的儿子,哪怕母亲时刻为他忧心,也不能不分场合劝他保养。 “此次突厥使臣入朝,皇帝要处处小心。隆福殿可能走水,要提早预备好救火之物。”太后说。 皇帝听了,忍不住笑道:“母后太谨慎了。” 又说,“突厥被七弟打得无还手之力,不敢行刺。” 太后想起了骆宁的话。 骆宁对太后说,腊月二十日可能会有火灾,隆福殿多加小心。一旦此事预测准了,还请太后记她一功。 隆福殿是大日子才用的宴请宫殿,比如说新年正旦、冬至,亦或者使臣入朝。 太后听了骆宁的话,有点费解。 她以为,最近肯定不会动用隆福殿。 没过几日,就听说突厥使臣入朝了。 “你说,阿宁猜得准吗?”太后问魏公公。 魏公公便说:“隆福殿一旦走水,会伤及陛下,宁可信其有。” 太后心里狐疑,也觉得骆宁不像是信口雌黄的人,便吩咐下去。 她还亲自叮嘱皇帝。 皇帝对母亲敬畏有加,哪怕觉得母亲琐碎得烦人,也没出口反驳,而是点点头:“朕加派侍卫。” 这晚,隆福殿很热闹。然而,舞姬里有人行刺,目标不是皇帝,而是突厥使臣,突厥的二皇子。 皇帝提前加了一倍的侍卫,事发很突然,却又因有了防备,那舞姬被当场射杀。 领舞的舞姬,倏然自焚,又把火把扔向酒壶与其他赴宴的大臣,殿内又是一场混乱。 好在,早已预备了救火之物——一般情况下,这些救火的水桶,是放在外面,而不是殿内。 混乱结束,皇帝去了太后的长寿宫,心有余悸。 “……这些舞姬,是贵妃训练了多时的,朕对她一向不设防。要是没有防备,突厥使臣死了,恐怕和谈又得破灭。”皇帝说。 没人想要打仗。 雍王萧怀沣十三岁在边疆,七年时间打得突厥退守山脉,无还手之力。突厥承诺要进贡纳岁,换取二十年的休养生息。 但如果使臣死在了盛京,恐怕会激起突厥的仇恨之心,不消两年边疆再起祸乱。 而二皇子,他是很亲盛京的,一直主张和平。他也有希望继位,成为新的可汗。 幸好他没死。 而万一隆福殿烧起来,可能也会死不少人。 太后心头也颤抖:“冯氏贼心不死!” 贵妃出身冯氏,与前朝瓜葛很深,太后一直不太喜欢她。 无奈皇帝中意。 儿子会逆反,越是不同意,他越是要宠爱贵妃,太后索性从来不提。 贵妃盛宠多年,竟是如此胆大包天,皇帝已经赐了她毒酒。 “母后,您替儿子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皇帝很感慨,站起身给太后行礼,“母后大恩,儿子永不忘。” 太后请他坐下。 笑着对他说,“不是哀家的功劳,是阿宁。” “阿宁?” “三年前替哀家挡那一刀的,骆将军的女儿,现在是镇南侯府嫡小姐。”太后说。 皇帝想了起来。 他继位才五年,只封赏过三位侯爷,镇南侯算一个。 不过镇南侯根基太浅、军功太低,皇帝用不上他,慢慢冷落了,一时间竟想不起他是何许人。 “她有这本事?”皇帝诧异。 “阿宁是会一些术数的。”太后道。 “朕要赏她。” 太后想了想:“圣旨给她指一门婚姻,如何?” “母后可有人选?” “你七弟呢?” 皇帝心头微讶。 七弟从小文韬武略,在一众兄弟里最出彩。哪怕是亲兄弟,皇帝也很忌惮他。 念书时,皇帝要背三天的文章,七弟扫一眼就倒背如流;习武,七弟天赋过人,扎两个时辰马步腿都不颤,皇帝却坚持不了半个时辰。 先皇在世时,对小儿子的疼爱,简直入骨。 朝臣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先皇生病,太后怕朝臣分派,又怕两个儿子离心,力主小儿子去边疆驻守。 临走时,先皇封了他为雍王。 整整七年。 这七年,雍王只回京述职三次,直到突厥被他打得兵死马散。太后也觉得朝政安稳了,才叫了他回来。 他性格冷酷,太后与皇帝都跟他不算亲厚。 而他,是否心生怨怼? 毕竟,从小就锦衣玉食的人,去苦寒之地磨砺七年,承受了多少痛苦,太后与皇帝都不得而知。 皇帝对幼弟,是有些愧疚的;太后亦然。 所以,皇帝总以为,太后一定会替七弟选个名门闺秀,不管是人品还是容貌、家世,都要一等一。 盛京八大门阀望族,崔氏为首,有数不清的千金供挑选。 “母后,骆小姐能否配得上七弟?”皇帝试探着问。 太后便道:“人品与容貌,都是绝佳,只是家世稍差。无妨,如今也是堂堂正正的侯府千金,哪怕根基浅了些。” 皇帝想了下,自然很满意。 母亲此举,仍是打压七弟,叫皇帝安心。 谁不想得母亲偏爱? 而皇帝放心,七弟也会更安全——这估计是母亲的考虑,怕七弟功高震主。 雍王回京半年,行事乖张,御史台成天参奏他。 按说皇帝应该发作一两回,申斥雍王收敛的,但他没这么做。 他越是纵容,太后越是心惊。 雍王的妻族,一定要选个门第中等。 骆宁实在温婉美丽,又端方得体,太后很满意。 “朕问过了七弟,再圣旨赐婚。”皇帝说,“母后,您也先同七弟说一声,万一他抗旨,朕不知如何是好。” 第010章 婚约,骆宁自己谈 隆福殿之事,很快传开。 连镇南侯府也在议论。 骆宁的预言,太后与皇帝却没有对外说。 树大招风。 “刺杀”失败,也会给骆宁惹仇。 太后下旨,召骆宁进宫。 骆宁的母亲白氏很想跟着一块儿去。等她更衣,到文绮院找骆宁的时候,骆宁已经出门了。 白氏沉默了好一会儿,对着孔妈妈等人苦笑了下,轻轻摇头,对骆宁极其失望,回去了。 “……这是一百两的金叶子,陛下赏赐。”太后指了一个红漆匣子,对骆宁说。 骆宁恭敬行礼:“民女谢过太后娘娘、谢陛下。” 太后叫她起身。 两人说着话,太后便说她这次预测很准。 “娘娘,民女只是学得皮毛。偷窥天机,会减福寿,往后不敢轻下妄言。”骆宁说。 太后听了,满意点点头。 没有一点成绩就得意忘形。敬畏天地,是个好孩子。 生得又美。 盛京城里,不少名门望族,有了个七分姿容的千金,就敢叫嚷“颜色倾城”。 而真正美人儿,不施脂粉、衣着朴素,一颦一笑也动人。 骆宁配得上自己儿子。 “阿宁,哀家有句话,想同你说。”太后屏退左右,低声与骆宁交心。 骆宁心头一颤。 便听到太后说,“哀家请皇帝下旨,将你指给雍王。” 顿了顿,太后在想怎么夸奖雍王才适合。 雍王值得称赞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骆宁听闻此言,便要下跪:“太后娘娘……” “不必行礼。”太后笑着搀扶她,“你若有什么顾虑,只管告诉哀家。” “民女得如此造化,实乃天神眷顾、太后娘娘与陛下降隆恩,岂有顾虑?”骆宁说着,眼眶已经红了。 她如此大反应,太后倒是一愣。 骆宁垂下一行清泪,“从此,民女得庇护,能睡个踏实觉了。” 太后瞬间懂了这话。 她脸色沉了沉:“镇南侯府轻待了你?” “没有,太后娘娘。只是民女南下养病三年,家里无人探望;回家时又遭恶奴刁难。 民女小意,心中坠坠,日夜难成眠。得此姻缘,便是一步登天,从此有了您的照拂,还畏惧什么?”骆宁道。 哪怕听惯了吹捧,骆宁的话,还是叫太后心头熨帖。 可能是她落泪的模样,楚楚可怜,引得太后怜惜;又因为话说得诚恳,叫人信服。 不过,雍王那里…… “王爷他,愿意娶我吗?”骆宁眨眨眼,水汪汪的眸子看向太后。 太后笑道:“他理应不敢抗旨。” 骆宁沉吟了下,没有打退堂鼓,而是倾身问太后:“娘娘,民女能否去见见王爷?也许,民女能说服王爷。” 太后再次一笑:“他也没说不愿意。” “民女还是想见见他。”骆宁说。 太后喊了魏公公,叫魏公公送骆宁去趟雍王府。 对骆宁的“说服”,她不太抱希望。 太后还在想,如何劝儿子。 这门婚姻,对雍王目前烈火烹油的处境是有好处的。他不需要姻亲太有权势。 骆宁勇敢、娇媚,又通透聪慧,太后心里,她快要赶得上皇后郑氏了。 皇后郑氏也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儿媳妇,果然处处得体,六宫统辖得井井有条。 “……看样子,得拿出杀手锏。”太后在心里想。 骆宁进了雍王府。 若无魏公公相送,王府大门是踏不进去的。 雍王人在后院的校练场。 腊月天,他穿单薄中衣,正在练枪。一杆长枪,他平地耍起,虎虎生威。 额角有薄汗。 校场边有他心腹将领数人;还有一条体型庞大的黑狗。 黑狗警惕看一眼来人,然后竖起的耳朵放下去,屁颠屁颠朝骆宁跑了过来。 骆宁伸手,挠了挠它下巴,又撸它脑袋。 校场边的数名将领,看得眼睛发直。 “长缨大将军莫不是疯了?” “这么亲人?上次它还咬了我一口。” “是谁?” “那是魏公公。恐怕身份不低。” 雍王萧怀沣放下长枪,目光穿过校场,也看向了一人一狗。 风冷,阳光却好。 女子穿玫瑰紫斗篷。衣裳颜色重,略显得老气与庸俗,可她的脸精致清透。 雪肤被寒风吹得有些红润,似上了一层胭脂,更添几分娇俏。 她与狗,很是亲昵。 萧怀沣的眉头紧紧拧起来,心里那股子不爽,快要溢出。 魏公公虽然脸上不敢表现,很怕这条狗,下意识往旁边挪。 萧怀沣吹了声口哨。 这声口哨,却也听得出其中的锋利,黑狗被定住了,兴奋都消失,耳朵耷拉了下去,乖乖往主人身边走。 萧怀沣在它脑门上拍了下,不轻不重,以示惩罚。 然后对自己的副将说,“把大将军带下去。” 副将应是。 黑狗走了,还回头看了眼骆宁,似依依不舍。 萧怀沣冷哼一声,看向魏公公:“来做什么?带了什么人来这里?” 魏公公赶紧行礼:“王爷,是太后娘娘之命。骆小姐她有句话同您说,太后娘娘便命她来了。” 骆宁也开了口:“是,王爷,民女有句话,想私下里回禀王爷。” 萧怀沣原本心情还好。 看着他的狗跟骆宁卖乖,极其不爽:“有什么话,你去告诉太后,本王没兴趣。” “民女又立功了,前日隆福殿的刺杀,民女提前预测到了。太后娘娘这才给了恩典。”骆宁说。 萧怀沣回视她。 沉默片刻,他大手一挥:“带她去厅堂坐,上茶。” 又对魏公公道,“人送到了,你且回去复命。” 魏公公看一眼骆宁。 骆宁点点头:“辛苦公公了。” 魏公公不敢忤逆雍王,转身走了。 雍王回去更衣。 骆宁等了半个时辰,他才出来。 他在家里穿玄色风氅,宽大又厚重,长及脚踝。他个子高、肩膀宽阔,笔挺坚硬风氅,被他穿出硬朗气质。 他坐下,黑眸安静落在骆宁脸上:“何事?” “殿下,民女想替您效力。”骆宁说。 萧怀沣抬手,端起茶喝了一口:“在本王面前,不许拐弯抹角。” “民女想做您的幕僚。民女略通占卜,懂一点术数,也许能出力。太后娘娘说,想请陛下指婚,准我做雍王妃。”骆宁道。 萧怀沣喝茶的手,微微一顿。 他似笑非笑:“你?” “民女想求王爷恩典,同意这门婚事。三年后,民女自愿假死脱身。出门时占卜一卦,王爷想要得偿所愿、娶得良妻,至少得等三年。 陛下与太后、朝臣,都盯着王爷婚事,每日计较,王爷也心烦。既如此,何不做权宜计?民女家世微薄,一切依仗王爷。 明面上是王妃,实际上是幕僚。待王爷正缘到了那一日,只求王爷恩赏,替民女改名换姓,立女户、封郡主。对外便说,王妃病逝。” 骆宁话说得很长,但不快、不重。 轻轻柔柔的,把一席话说完,“民女处境不妙,想狐假虎威。求王爷收留。” 萧怀沣一杯茶喝完,手里却仍端着茶盏,轻轻摩挲茶杯边缘。 一下下,似轻击骆宁心口。 她的心,在鼓鼓直跳。 成败,都看今日。 第011章 为奴? 萧怀沣安静喝一杯茶。 他瞳仁黑,眼眸沉寂,始终不开口,只厅堂弥漫淡淡茶香。 茶水不烫,腊月天寒,却也氤氲出了薄薄水雾。 水雾萦绕着,骆宁眼前一片混沌,她紧张捏了捏掌心。 “立女户、封郡主?” 好半晌,萧怀沣开口了,语气冷而锋锐,似开刃的剑,直直劈向她,“骆小姐,你要陷本王于大不敬?” 王爷哪有资格给别人封郡主、立女户? 这是皇帝才有的。 “民女不敢。”骆宁见他没有一口回绝,反而是有点讨价还价意味,心中生出三分希冀。 她理了下思路,从几个说法里,选择一种最安全的。 “王爷是陛下胞弟,又是太后幼子;军功显赫,威望震天下。您向陛下请求,这两样都不算难事。”骆宁说。 她没有祭出“术数”和预言。 多智近妖,一个能偷窥天机的人,恐怕皇族容不下她。 上次预言隆福殿的灾难,只是想立足,得到太后更一步的赏识,寻一条活路。 太后如今都想让她做儿媳了,她的路有了。 她知道,雍王也有他的难题,只是他从不放在心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他的婚姻,被皇帝、太后、御史台与盛京几大望族紧盯。而他心爱的女人,在他远离京城、镇守苦寒北疆时,嫁给了他大哥,做了皇后。 于外,烦不胜烦;于内,毫无绮思。 骆宁猜准了他的忌讳,想在这样的夹缝里,给自己身份添一层光环。 她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很好。 “……你估算不错,本王的确可以替你达成心愿。”半晌,萧怀沣再次开口。 骆宁抬眸看他。 他似不喜她如此大胆,剑眉微蹙。 骆宁垂首,不与他对视。 “雍王妃要端庄、聪慧。本王不想娶个傻子,成日丢人现眼。”他道。 骆宁:“民女绝不会丢王爷的人。” “母后跟前,也要尽孝。” “太后娘娘一直很赏识民女。不是民女自夸,民女与太后娘娘是有些缘分的。”骆宁赶紧说。 “若成亲三年后,你起了歪心思,把今日说辞忘到脑后,肖想富贵,本王会叫你命赴黄泉,也会铲平你娘家。丑话,本王先说前头。”萧怀沣道。 骆宁来之前,只有五成把握。 反正她得试一下。 却没想到,几句话的功夫,他竟真答应了。 看样子,催促他立王妃这件事,像数百只苍蝇在他耳边飞。他打不着苍蝇、又赶不走,也是心烦气躁。 所以,他才会轻易被骆宁说服。 渴极了,饮鸩止渴。 “多谢王爷!”骆宁立马给他磕头。 她很虔诚,磕了三个响头,不给他再反悔的机会。 她找到了厚重靠山。 这靠山当然不是雍王,而是太后。雍王不会耐烦替她撑腰、为她做主。 她要成为太后的儿媳妇了。 “来人。”萧怀沣高声吩咐。 很快进来一名副将。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骆宁没听清。 她还跪着,已经磕了头,他却不叫她起来。 片刻副将拿了东西进来,萧怀沣示意,放在骆宁膝前的地面上。 是一张纸、一盒印泥。 纸上,豁然写着“卖身契”。 骆宁心口一沉,脸刷得白了三分。 “王爷,这……” “本王不缺幕僚。若你方才所言,句句真心,你卖身于本王为奴。签下这卖身契。在本王跟前,你是低贱奴婢;在外,你是镇南侯府千金、雍王妃。”他慢慢说。 语气冰冷。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扎在骆宁心头。 “只要你守诺,卖身契不会拿去官府盖印,此事你知我知。要是你反悔,本王把你卖去做最下等的娼妓。”他又道。 骆宁身子颤了下。 这是极大的隐患。 此招太狠。 一旦画押,生死便由他人做主了。 原来,天降横运的背后,也是重重危机。 骆宁僵在那里。 “王爷,民女想考虑……” “一炷香。”萧怀沣说,“一炷香时间没有做好决定,此事作罢。骆小姐,以你的身份地位,想做亲王妃,是一步登天。 将来假死脱身、立女户、封郡主,更是几世修不来的造化,公主都要羡慕。泼天富贵,你以为容易拿?”萧怀沣冷淡开口。 骆宁听到这里,拇指按上了印泥。 她是死过的人。 大不了还是一死。隐患将来再说,她活着的每一天,都要活得痛快。 她的母亲、白慈容背后有太庞大的财富,而侯府众人没一个心志坚毅的。 骆宁想要重改命运,少不得要扯虎皮做大旗。 将来闹掰,他用卖身契羞辱她,那她可以去死。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活受罪。 骆宁按下了手印。 副将把卖身契收起来,送给萧怀沣。 萧怀沣静静看着,沉吟片刻后说:“周副将。” “王爷吩咐。” “去拿一块令牌给准妃。”萧怀沣说,又对骆宁道,“起身,坐下说话。” 骆宁跪得膝盖酸痛,恭敬应是。 很快,周副将给了骆宁一块玄铁令牌。 “有此令牌,你可自由进出雍王府。”萧怀沣说,“望你谨守承诺,莫要叫本王失望。” 骆宁慎重捧着令牌,再次应是。 “回去吧。母后那里,本王会派人说。你等着圣旨赐婚。”他还说。 骆宁出了雍王府,门口还有太后寿成宫的马车等着。 内侍送她回家。 到了镇南侯府门口,搬下太后赏赐的匣子,里面装着一百两黄金做成的金叶子。 “多谢公公。”骆宁赏赐了内侍五片金叶子,由丫鬟秋兰捧着匣子,回了侯府。 路上,遇到了白慈容。 白慈容与骆宁的庶妹一起,刚从后花园摘梅花回来。 梅香馥郁。 “阿宁姐,这支送给你。”白慈容笑着递过来。 骆宁淡笑:“我不喜这花香,你留着自己玩吧。” 白慈容笑容甜美:“好。” 丝毫不以为意,面色都不曾动一下。 她拿着腊梅,去了东正院。 “姑姑,太后娘娘又赏了阿宁姐东西。”庶女与婢女退下去后,白慈容低声和侯夫人说话。 “是什么?” “瞧着挺沉手。要是银子,得几百两。”白慈容道。 侯夫人:“她又去讨赏。她迟早要被太后厌弃,甚至憎恶。咱们早晚得栽她手里。好不容易得了个爵位。” 无论如何,她都想要保住这爵位。 这是她嫁到骆家没有奢望过的。 天上既然掉了馅饼,就得抓牢。 骆宁是她生的,骆宁得到的一切,都属于她。 骆宁总叫侯夫人觉得“危险”,很想把她再次送回南边庄子上。 要是没有她,该多好。 第012章 想办法赶走骆宁 侯夫人白氏安置了一桌肴馔,请镇南侯到正院用晚膳。 夫妻俩聊起骆宁。 “……侯爷,阿宁变得很奇怪。”白氏说。 镇南侯也感觉到了。 那孩子笑盈盈的。不同于往时的乖巧,也无归家的忐忑。 她每次那么笃定微笑,总叫镇南侯浑身不舒服,好像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很无能,全靠女儿才有了爵位。 而他,不对女儿“顶礼膜拜”,就是对不起她——骆宁时刻给镇南侯这种错觉。 岂有此理。 别说功劳,就是女儿的性命,也由父亲做主。 “……侯爷,阿宁瞧着消瘦单薄,不如还送她回韶阳,好生养着。”侯夫人试探着看镇南侯脸色,图穷匕见。 她本想换个委婉说法。 可骆宁归家不到半月,她的长子被罚跪、染风寒;她的阿容搬离文绮院,正月春宴她没借口撇开骆宁,只带阿容出去见世面。 骆宁不仅顽固,还挡路。 送她回韶阳,从此再也不接她。 那边有远房族亲,给他一些钱,叫他寻个当地富户,把骆宁嫁了。 千里之外,再也见不着,在白氏心里,骆宁还是自己的乖女儿。 “不妥。”镇南侯沉吟。 他是家主,见过世面,不像白氏那么心急,“太后知晓阿宁回京了。无缘无故的,再送走她,太后跟前如何交代?” “太后问一两次,慢慢就淡了,怎会真记得她?”白氏说,“侯爷您想想,她要是救了您的命,三番五次要您赏她,您烦不烦?” 镇南侯不耐烦啧了声。 当然烦。 谁愿意要个恩人?一次两次,就算给体面了。 没完没了的,真把自己当救世之神了? “太后也会烦。”白氏道。 镇南侯打了个寒颤。 要是太后被骆宁弄得心烦了,侯府这个爵位与宅府…… 不,他不能想。 他从小权势欲极重。军中十几年,出生入死,也没赚得什么大功劳。十几岁还想戍边疆,守一方太平;如今被磨灭,只余下争权夺势了。 要他退回去,继续做个三品武将,在兵部谁都可以压他一头? 不行! 他受够了伏低做小! “你管束她,别叫她总去太后跟前。”镇南侯道,“再等等,要是有了合适机会,送她回韶阳。” 白氏应是。 晚夕,镇南侯歇在正院。 白氏半夜都没睡,想着丈夫的话。 镇南侯对骆宁,是有几分父女情的。 骆宁不犯错,他对送走骆宁这件事,无所谓。 “必须要侯爷和老夫人都同意,阿宁才可以走。”白氏想。 她是母亲,她觉得这个决定对所有人都好,包括骆宁。 骆宁是京城贵女,嫁到千里之外的韶阳,婆家没见过这等身份的儿媳,不是拼命捧她? 她日子会好过的。 没有她,阿容再也不用受委屈了。 白氏既照顾了骆宁,也对得起阿容,两头兼顾。 她要快下决断。 骆宁半夜惊醒,一身汗。 她又梦到了滔天大火。她被反锁在庄子上的房间,窗纱被烧透了,窗棂却死活推不开。 庭院被月色照得雪亮。 母亲与大哥、白慈容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漫天大火。 她隐约瞧见母亲在抹泪。 一边抹泪,一边扔了火把进来,要烧死她。 骆宁那一刻的恨意,比大火还炙热,所以她惨死后鬼魂不散,十几年飘荡在盛京城里。 侯府全家死绝后,骆宁的鬼魂变得平静。 她重生后也没什么怨气。 前世的事,她不太记得了。 要不是今晚这个梦,她都想不起来。 “为何要为我哭?不是你亲手送我去死的吗?”她做鬼的前几年,总在母亲身边围绕,向她索要一个答案。 可惜,她比一阵风还轻,母亲看不见她。 那一滴泪,也困住了骆宁,她做鬼都不得安生。 重生后,她释然了。 她接受自己由白氏所生,也接受她被烧死时白氏滴落的那一颗泪。 它们实实在在。 它们也毫无意义。 骆宁起身,喊了值夜的丫鬟秋兰。 秋兰拿了炉子上的热水,用铜盆兑温了,替骆宁擦擦汗湿的后背。 换下亵衣,骆宁突然问秋兰:“后日是小年吧?” “是,大小姐。”秋兰回答。 前世,小年这一日,发生了两件事。 也就是这两件事,让侯府上下都说骆宁“不吉利”、“带灾”,父母与祖母委婉提出送她回南边庄子上。 骆宁自然不同意,再次大哭大闹。 他们便说她性情暴躁,可能是生病了,逼她静养。 等于禁足。 她回京的正月,没有被母亲带出去参加任何一场宴席,反而是表妹出尽风头。 正月春宴过后,不少门第向表妹提亲。 只是提亲的门第,侯夫人和白慈容都看不上。不是三四品的文臣武将,就是落魄还不如镇南侯府的功勋世族。 再后来,骆宁与嘉鸿大长公主的独子裴应偶遇;又机缘巧合见过几次,嘉鸿大长公主邀请骆宁母女登门做客。 大长公主表示,自家娶儿媳妇不看重门第,只求姑娘人品好、容貌好。 是看中了骆宁。 哪怕骆宁那时候十九岁,在盛京已经算“老姑娘”了。 ——这也是骆宁的死因。 镇南侯府再也攀不上比嘉鸿大长公主更好的姻缘了,必须让给白慈容。 骆宁更衣后,又去睡了。 翌日大清早,她叫了孔妈妈。 孔妈妈以前是老夫人那边的,与老夫人的西正院管事婆子、丫鬟都熟悉。 “替我办件事。”骆宁对孔妈妈说。 孔妈妈:“大小姐请吩咐。” “你去集市,买一樽尊观音像。”骆宁给了她一张纸,上面有观音像的尺寸、重量,“想办法与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打通关系,观音像带回来直接藏在老夫人的小厨房。” 孔妈妈想了想:“我与老夫人小厨房采办的洪嫂子是姻亲,她弟媳妇是我小姑子。” 骆宁:“既如此,就更好办了,你跟着洪嫂一起去。” 又附耳叮嘱几句。 孔妈妈用心记下。 第013章 破局 小年这一日,难得晴朗。 却更冷。 树梢被薄雾覆盖,又冻成了冰,远观如雪满枝头。 只翠竹依旧郁郁葱葱。 骆宁早起用膳,才去祖母的西正院。 她到时,大嫂、二婶三婶与堂妹都到了,祖母还在里卧梳妆。 丫鬟捧茶,骆宁与众人打了招呼。 大嫂不怎么搭理她。因大哥挨打受冻一事,她记恨骆宁。 骆宁略微坐了坐,进去里卧,帮衬祖母理妆。 片刻后,侯夫人与白慈容也到了。 “……都坐下吧。”侯夫人笑着说,“午饭前没什么事,你们都去老夫人的佛堂,抄写佛经,替老夫人尽尽孝心。一年到头,也就今了。” 众人应是。 骆宁搀扶老夫人,从里卧出来。 老夫人穿了宝蓝色长袄,鬓发点缀黄金镶蓝宝首饰。哪怕首饰昂贵,也只显得和蔼可亲,不增贵气。 反而是骆宁的母亲,才做了三年一品诰命夫人,身上的雍容华贵,已经入了骨髓。 “祖母,这发钗真好看。”骆宁的庶妹骆宣说。 老夫人笑道:“去年寿辰,阿容送的。” “这种蓝宝,除了老夫人您,其他人再也配不上。”侯夫人白氏笑道。 众人纷纷恭维。 老夫人看一眼旁边安静站着的白慈容,欣慰点点头。 白慈容生得很美,却又不张扬跋扈,瞧着赏心悦目;对侯府众人,她极其大方,给的都是她们远远用不上的名贵礼品。 两浙路的余杭府白家,靠着海路生意,财力惊人。 要不然,白氏一个商户女,也没资格嫁给将军。 白氏嫁到骆家之前,余杭白家就挺有钱的,只是没现如今这么阔。最近十年开海禁,白家把握了时运,一跃成为余杭首富。 骆家人人羡慕大夫人娘家豪阔。 大夫人隔三差五回去,总带回来数不清的礼物,故而老夫人和其他妯娌也不会计较她频繁归宁。 饶是如此,大夫人也不会把真正值钱的东西贴补婆家——到底不太好听。 但她把白慈容接了过来。 她用白慈容的手,送出去的名贵首饰就不知凡几。 老夫人拿了,还不用背负“靠儿媳妇”的名声,自然对白慈容这个表小姐很喜欢。 大家好处拿到手软,心照不宣,对白慈容好,就是对财神爷好。 老夫人起身去佛堂,白慈容想要搀扶,老夫人这时候想起了自己的亲孙女。 她又看一眼骆宁。 骆宁眼睁睁看着众人捧白慈容,表情上没有半分失落。 她大大方方站在后面,莹润面颊带着一点淡笑。 “阿宁,来。”老夫人喊了孙女。 骆宁上前,搀扶老夫人的手臂:“祖母,门槛高,您慢一些。” 白慈容神色一闪,又很快恢复了镇定从容。 侯夫人白氏只得笑一下,携了白慈容的手,一同往西正院的小佛堂去了。 “阿宁和白姑娘,长得好像。”二夫人突然想。 表姊妹如此相像的,也不算常见。可能是她们俩都像侯夫人白氏的缘故吧。 这个念头,比一阵风还轻,很快从二夫人的心头掠过,不留痕迹。 进了小佛堂,门口瞧见了几片碎玉,侯夫人先出声:“怎么回事?” 下人待要解释。 老夫人看一眼,预备解释,侯夫人白氏却继续说了话:“怎么像是白玉碎片?” 白慈容也微微提高了声音:“白玉碎片?难道是观音像上的吗?” 其他人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 老夫人的小佛堂,供着好几尊菩萨,其中还有一尊特别奢华的白玉观音像。 这是白慈容的父亲、侯夫人的大哥,三年前上京恭贺妹婿得了爵位时,特意送给老夫人的重礼。 白玉观音不仅昂贵,还很有来历,它是贵人放在南海观音寺二十年的法宝,而后流落海外。 白家偶然所得。 老夫人得此观音像,视若珍宝;京里两位权贵门阀的太夫人上门做客,就是拜观音像来的。 不仅仅珍贵,还是老夫人的心头肉。 如今瞧见了碎瓷,人人紧张。 “不会,小佛堂时刻有人看守,白玉观音不会出事的。”白慈容安慰她姑姑。 侯夫人提着心。 “是啊,咱们家最近风调雨顺的,没有任何不妥,白玉观音岂能有差错?”三夫人说。 众人随着老夫人,进了佛堂。 正位摆着的白玉观音,质地温润,低敛眉目,慈悲望向众人。 骆家女眷都松了口气。 只侯夫人与白慈容,神色微微变了变。哪怕她们想要遮掩,也一时收不及。 “娘,您别担心,观音像很好。”骆宁开了口。 众人看向侯夫人。 侯夫人眉宇的慌乱与惊愕来不及淡去,她索性不掩了,轻轻捂住心口:“我这心乱跳,真是怕了。” 老夫人笑容和蔼慈祥:“你们一个个都不经事。早起时,阿宁想在佛前供一支白玉如意,哪晓得她那个小丫鬟笨手笨脚的,玉如意打了。 叫她收拾,又没扫干净。我方才就想说,还没开口,你们一个个担心得不成样子。” 众人了然。 白慈容无法自控看向骆宁;而骆宁,正好回视她。 两人目光一触,刀锋相击,似有锋锐又刺耳的刮擦声,叫人心头发寒。 白慈容垂下眼睫。 侯夫人白氏眼底的情绪,也半晌无法安静。 她也看一眼骆宁。 骆宁同样把视线转向她,并且开了口:“娘,您别怕。怎么吓成了这样?” “那尊观音像太贵重,而且是法宝,娘真担心。”侯夫人说。 “观音像稳稳坐佛堂,不是吹风能倒的。没人敢故意推倒它,一般情况下不可能碎的。娘,您怕什么?”骆宁问。 这一句话,带着莫名深意。 二夫人和三夫人,早已偷偷看侯夫人白氏神色,又假装是不经意瞄到了她;庶妹骆宣心头一凛。 老夫人握住骆宁的手:“这话不错。你们都别太小心。阿宁回来了,咱们家有了兴旺之人,不会出乱子的。” 众人应是。 上午,老夫人念佛,其他人抄佛经。 骆宁安安静静坐着,一刻也不走神,把一卷佛经写完。 她写完了,虔诚跪在佛前,良久都不睁开眼。 堂妹骆宛在心里想:“大姐姐求什么?求得这样诚心。” 比起她们,大姐姐已经拥有很多了,她还要求得如此专注,心里期盼什么? 第014章 喜事,也是隐患 骆宁跪在蒲团上,阖眼沉思。 思绪飘回了前世。 小年出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老夫人的小佛堂里,最名贵的一尊白玉观音像砸碎了。 是被推下来的。 到底是风还是人,亦或者神明,都不得而知。 老夫人当时吓得腿脚发软,半晌都扶不起来。 骆宁落水后发烧,被老夫人接到西正院养病。小年那天她大病未愈,勉强支撑着起床。 老夫人叫她去小佛堂磕头,祈求平安康健,就瞧见了这一幕。 人人色变。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夫人哭着说。 骆宁的母亲,趁机对老夫人说:“还是赶紧把阿宁挪出去吧。老夫人,太贵重的人,可能咱们府里压不住。” 嘴上说“贵重”,实则说骆宁带灾,是祸害。 老夫人没回答她。 但因大受刺激,老夫人病倒了,也没法替骆宁做主。 骆宁的风寒、高热才好一点,又回了文绮院。 下人们越发看不起她,明着暗着都刁难她。 府里人人议论:“大小姐才回来,就出了这样的事。她恐怕真是个灾星。” “何时送走她?侯爷与夫人真应该早下决断。” 也正是老夫人病倒、骆宁又旧疾复发,正月一切应酬由侯夫人白氏做主。 她特意用这个机会,捧白慈容。 白慈容今年二月份才及笄,明年正月,是她及笄后第一个春宴。之前替她买了很多名声,这次又是隆重出席,几乎将她推到了名门贵女的高位。 只是真正有名望的门第,还是不愿意娶商户女。 说到底,白慈容不是镇南侯府的嫡小姐,她是余杭白氏的原配嫡女。 现如今余杭白氏的主母,只是她继母。 虚名只是糊弄人的,真正有权有势的门第,看不上她。 而她和侯夫人白氏,想要的仍是高门婚姻,不肯将就一点。 太贪心了。 骆宁想,如果侯夫人和白慈容不是那么心高气傲,妄图攀附门阀望族,借助当时营造出来的头衔,白慈容也许可以嫁个不错的新贵。 再过几年,新帝登基后,力压门阀、抬举新贵,新贵在朝堂的势力远胜过了门阀。 今生,骆宁改变了这一件事。 她叫孔妈妈去集市,买了一尊不太值钱的、普通的白玉观音像。又叫洪嫂帮忙,凌晨时换掉了真正昂贵的观音像。 半个时辰前,有人悄悄潜入小佛堂,把观音像推倒。 那人闪得很快。 是老夫人身边的,对小佛堂很熟悉。 孔妈妈等人怕打草惊蛇,没有贸然在附近蹲守,没看清楚人脸。 假的白玉观音像碎了,孔妈妈和洪嫂抓紧时间收拾,把真的抬出来供上。 又摔断一根玉质上佳的玉如意,叫侯夫人白氏瞧见名贵白玉的碎瓷。 骆宁早上进去里卧时,提前告诉了老夫人,说她的丫鬟在小佛堂摔了跟玉如意。 “那是替你挡了灾。”老夫人并不介意。 故而,这一幕就达成了。 白玉观音像没事,老夫人不会再生病,侯夫人的算计全部落空。 骆宁想到这里,再次跪拜。 “菩萨保佑。” 小佛堂很安静。 暗流汹涌,几个始作俑者清楚,其他人,包括老夫人在内,都只看到了湖面微起波澜。 侯夫人两次看骆宁。 骆宁没有与她对视。 中午饭的时候,家里男人们也来了。 老夫人的西厅安置了三桌,骆宁等人坐在第二桌,表妹坐骆宁下首,位置比骆宁的堂妹、庶妹都要好。 庶妹骆宣以白慈容马首是瞻;两个双胞胎庶妹才七岁,不太懂这些;只堂妹骆宛很不满。 “祖母,您的小佛堂如何?听闻有些意外。”大哥骆寅突然开口。 他的话,让主桌微微一静。 镇南侯诧异:“小佛堂怎么了?” 侯夫人轻轻一咳:“无事发生。” 老夫人看向他们,略微沉吟才说:“小佛堂碎了一样东西。” 镇南侯:“碎了什么?” “祖母,是不是很贵重的东西?”骆寅问。 侯夫人白氏继续抢先开口:“阿宁要供一支玉如意,不小心摔碎了。就这点事,也传到了外院。咱们的下人真该严管一番。” 镇南侯不悦:“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在饭桌上提?” 瞥一眼长子,有些不满。 骆寅心中吃惊。 挨了父亲的骂,仍是怕他,又记恨他,面颊微微抖了抖。 等他做了镇南侯,他就把骆家祖坟给刨了,来出这口从小到大的恶气! 不过,观音像怎么…… 骆寅回头,往骆宁那一桌看一眼。 骆宁在吃饭,表情安静。她沉稳,眼睛从不乱飘,竟是比白慈容的气质好。 骆寅眉头再次紧拧。 “灾星!”骆寅在心里骂,“不孝的东西!” 侯夫人气定神闲,突然对老夫人说“娘,有个喜事要同您说。” 老夫人:“什么喜事?” “宋姨娘有了身孕。侯爷老来得子,真是兴旺之兆。”侯夫人笑道。 宋姨娘等小妾,坐在最后面一桌。听到侯夫人说她,她羞赧一笑,站起身朝老夫人福了福礼。 镇南侯还不知这喜讯,眼睛里添了笑意:“何时诊断出来的?” “今早。”侯夫人白氏笑道。 老夫人也欣慰一笑。 添丁增口是好事。 要是这好事出了差池,总需要有人背锅的。 侯夫人白氏原本还不想这个时候提,只等“事情落定”再说。 无奈长子消息落后,差点出了纰漏,只得赶紧拿出此事,来转移老夫人和镇南侯的视线。 骆宁安静吃饭。 午饭后,众人便散了,回去院子休息。 镇南侯在外书房,与幕僚们闲谈。小年了,幕僚们都要回去过年,镇南侯要给赏赐。 书房内外气氛好,人人都欢喜。 镇南侯心情舒畅。 虽然嫡女回京后,有些不太愉快,总体都是很好的。 余杭白家这次送给他的年礼,足有白银一万两,镇南侯想到这笔钱,心情几乎飘起来。 他越发器重正妻白氏。 客居侯府的白慈容,也是他的财神爷。 白慈容住得比嫡女好、用得比嫡女贵,在下人心中地位超过了嫡女,这是应该的。 骆宁能给他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吗? 不能! 镇南侯心情正好,考虑过年奖赏一点什么给白慈容,又想到侯夫人提起骆宁有京城最近名贵无比的“浮光玉锦”,镇南侯起了心思。 就在他志得意满时,丫鬟急急忙忙跑进来:“侯爷,出了事。” 第015章 夫人落败 丫鬟是宋姨娘院子里的。 “侯爷,姨娘出了事。”丫鬟眼中含泪,急切说。 宋姨娘是镇南侯一副将的妹妹。 她生得美貌知情趣,温柔会撒娇,镇南侯主动纳了她。 镇南侯对美色不是很在意,一心弄权。这些年除了正妻白氏,就两名妾室。 一妾何氏,是白氏生了骆宁后身体亏损,不肯与他同房,怕再次有孕,为他抬的良家女; 另一妾苗氏,则是何氏病故之后,白氏说房内无妾不像样子,旁人猜疑她善妒,特意抬的。 这两妾唯唯诺诺,镇南侯不是很喜欢。 唯独新妾宋氏,是他一眼相中。 而且,宋姨娘还怀孕了。 镇南侯神色骤变:“出了什么事?” “姨娘路过文绮院,门口好大一块冰,不知是倒了水还是特意弄来的薄冰。姨娘没注意,滑了一跤。 大小姐的人,把姨娘搀扶进了文绮院。婢子给姨娘送暖手炉,远远瞧见了,生怕有个闪失,赶紧来告知侯爷。”小丫鬟说。 这话一细想,处处不对劲。 可镇南侯关心则乱,心急如焚去了文绮院。 他急慌慌走,在文绮院门口,还遇到了侯夫人白氏。 白氏身后跟着一名小丫鬟,捧一个食盒。 “侯爷,这是怎么了?”侯夫人见他来势汹汹,先屈身行礼,才问道。 “宋姨娘在文绮院门口跌了一跤。”镇南侯说。 “这……”侯夫人震惊,又心疼,“地冻得坚硬无比,她又是刚怀上。” 然后叹了口气,“我不该中午饭时候提,都说有了身孕要藏,三个月后才能对外说,都是我太心急了。” 不待镇南侯说什么,又道,“家门不幸,若不是招惹了什么脏东西?” 镇南侯看向文绮院。 侯夫人也抬眸,看着文绮院门口的翠竹。 夫妻俩一瞬间心照不宣,镇南侯瞪一眼丫鬟:“去敲门。” 院门被重重敲响。 紧接着,就听到了女子娇柔得有点低缓沉闷的声音:“疼疼,怕是骨头都折断了。” 镇南侯血涌上头。 侯夫人借口给骆宁送一盅燕窝,慢一步进了院子。 “慧娘!”镇南侯高声喊,抬脚就要冲进文绮院的次稍间。 他方才听得清楚,说话的人就在次稍间。 一个丫鬟却拦在门口:“侯爷,里面的人刚刚褪了衣裙!” “放肆,你连侯爷都敢阻拦?”说话的,是跟进来的侯夫人白氏,“大小姐呢?” 侯夫人又看一眼自己的丫鬟,“去掀帘子。” 镇南侯不顾,顺势要踢秋兰。 秋兰往旁边挪了几步,镇南侯就冲进了次稍间。 次稍间里,几个人手忙脚乱。 骆宁的丫鬟秋华,被骆宁和宋姨娘用锦被死死盖住。 秋华衣裳还没有穿好,不过盖严实了,什么也没看到,就是裙子还落在地上。 丫鬟脸色煞白。 镇南侯愣住;侯夫人白氏脸色有一点微微惊讶,可手指紧紧捏在了一起。 宋姨娘站起身,先行礼:“侯爷、夫人,这是有什么急事吗?是妾……有什么不妥吗?” 镇南侯搀扶她:“你怎样?” “侯爷,妾身无事。”宋姨娘说。 “你不是摔了一跤?”镇南侯问。 宋姨娘很惊讶:“没有,妾身并没有摔跤。” 又问,“何人告知了侯爷?侯爷不是在外书房吗?” 跟着镇南侯进来的,还有宋姨娘的丫鬟俪鹃。 俪鹃也没想到是这样,膝盖一软跪下了:“婢子给姨娘送暖手炉,瞧见姨娘摔了一跤。” 宋姨娘不解:“我不曾要暖手炉。” 俪鹃遮不住慌乱:“是婢子、婢子怕姨娘冷。” “胡说了,我说了找文绮院的孔妈妈要个花样子,给我孩儿做鞋,穿戴暖和才出门的。你怎么跟出来送暖手炉?”宋姨娘说。 镇南侯此时冷静几分。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色阴沉:“怎么回事?” “侯爷,妾来文绮院的时候,路上遇到了秋华。这丫头来了事,弄脏一身。 她是大小姐的人,妾身恐怕她这样在院子里走动,被其他人取笑,伤了大小姐的体面,就把斗篷解下来给她披着,遮遮羞。 她是丫鬟,穿不惯大斗篷,走路牵牵绊绊的。都到了文绮院门口,她还摔一跤。”宋姨娘解释。 又说,“这一跤摔得重,膝盖都破了皮,她说浑身疼。大小姐同妾身商议,要不要请医,看看是否跌断了骨头。” 镇南侯表情几变。 侯夫人的神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她难以置信,又无法遏制颤抖,半晌才能稳定情绪。 骆宁看着这一幕,语气轻柔开了口:“爹、娘,女儿的丫鬟跌了一跤,惊动您二位。这是怎么了?” 最后几个字,咬得很慢。 镇南侯看向宋姨娘的那个丫鬟俪鹃,是她报信的,便道:“来人,把俪鹃先给我关起来,慢慢审!” 俪鹃大惊失色:“不,侯爷,不是婢子,婢子……” 她看向侯夫人。 侯夫人只是静静回视她。 俪鹃似得了什么暗示,低垂了视线,伏地痛哭:“婢子只是看错了,侯爷!” 宋姨娘求情:“侯爷,快要过年了,先关起来。别为难她,只当给妾身孩子积福了。” 镇南侯心中预感不对,却又说不明白。 他对宋姨娘说:“我送你回院子。往后别乱跑。” 又看向白氏,“夫人说得对,这个家里的下人,一点小事就慌里慌张,的确要好好整治。不如趁着过年,该打的打、该卖的卖。” 这句话还好。 接着,镇南侯又说,“你当家,我一贯相信你,谁知道内院乱成了这样。你做呆子,把我当瞎子?” 侯夫人立马屈膝:“侯爷,妾身冤枉。” 镇南侯甩袖而去。 宋姨娘跟上他,也出了文绮院。 骆宁看着母亲,亲自走过去搀扶她:“娘,您起来吧。” 侯夫人很想甩开她的手,又强自忍住了。 “我送一盅燕窝给你。”侯夫人接上了她的话,“趁热喝。” 又说床上的秋华,“这个丫鬟,如此不中用,不如送回韶阳,再替你选几个好的。” “娘,她是不小心跌了一跤。为此撵了她,恐怕旁人要说您刻薄了。”骆宁道。 侯夫人笑都装不出来。 她静静看一眼骆宁,转身走了。 第016章 不会是骆宁使坏,她没有这能耐 侯夫人很快处置了宋姨娘的丫鬟俪鹃。 这个俪鹃,给她的任务是撺掇宋姨娘去文绮院要花样子,又陪着宋姨娘去。 在有冰的地方,让宋姨娘摔跤,然后把宋姨娘交给文绮院的人,她去向镇南侯报信。 事成,有机会提拔她到正院做一等丫鬟;不成,就直接卖了她。 镇南侯带宋姨娘进府时,没有提前知会侯夫人。 侯夫人事后知晓了,又不能因为一个小妾和侯爷闹。 侯府就一个老姨娘,侯爷此举谈不上多不妥,侯夫人只得咬牙认下。 她安排俪鹃去伺候宋姨娘。 俪鹃一直都是侯夫人的人,卖身契还在侯夫人手里。 宋姨娘小门小户出生,并不知道大户门第的规矩,所以她也不清楚自己身边几个丫鬟的来历。 她甚至不知道讨要贴身丫鬟的卖身契。 这就给了侯夫人机会。 侯夫人拿捏宋姨娘,轻而易举。 一个玩意儿,不是侯夫人亲信,侯夫人是不会同意宋姨娘诞下孩子。 宋姨娘的月事只延迟两天,贴身丫鬟知道,侯夫人就知道了。 她本想悄无声息解决。 为了送走骆宁,给她安一个“祸害”的名头,侯夫人只得把宋姨娘怀孕的事公开。 再让俪鹃摔一下宋姨娘,孩子哪怕不落地,回头疗养时候的“补药”,也足以把孩子打下。 这个孩子的滑落,算在骆宁头上。 “明明是如此简单之事,怎么到头来弄得这般复杂?”侯夫人坐在东正院的稍间,慢慢喝一杯茶。 俪鹃被关起来,在柴房“投缳”,已经没气了。 这次,侯夫人的人亲眼看着俪鹃断气,才回来的,免得再生波折。 傍晚时分,侯夫人没有点灯,坐在暗中饮茶。 她脑海中有一点混乱,以及难以置信。 她在骆家钻营二十年,内宅七八成都是她的人。 她只手遮天。 她本以为,将军夫人是她的前途。一个商户女能做到将军夫人,她替娘家光耀门楣了。 却万万没想到,她更走运。 骆宁这个不起眼的女儿,替骆家谋了爵位——白氏做梦都不敢这么想,居然成了真。 她鱼跃龙门,成了一品诰命夫人。 既然是侯府,更是被她紧紧抓在手里。 骆宁是唯一叫她不顺心的。 这是她的女儿。 她很憎恶骆宁,从她落地起就不喜她;可她又是亲骨肉,情绪有时候作祟,叫白氏下不了狠心。 她没有直接送走骆宁,而是想办法逼走她。 “摔碎观音像、宋姨娘流产”,小年发生这么两件大事,足以让镇南侯府上下一起惊惶。 侯爷和老夫人会很自然顺着白氏的思路,猜疑骆宁“不详”;其他人,听风就是雨,一样担心骆宁给他们招灾。 每个人都希望骆宁走。 侯夫人一定会在除夕当晚,把骆宁重新塞上回韶阳的马车。 同时,她还会拼了胆子,年初一带着白慈容去给太后娘娘拜年,借用骆宁的名义。 进了寿成宫,再去解释,相信依照骆宁对太后的恩情,太后不会刁难骆家。 富贵险中求。 这样,白慈容得了太后青睐,往后的路很好走了。 白氏想要对得起白慈容,弥补她缺失的十几年。 至于骆宁…… 不是每个孩子都可以得到父母的庇护。给了她生命,已经是天恩了,骆宁没资格要求更多。 “此事到底是谁暗中搞鬼?” 老夫人那边的李妈妈,侯夫人吩咐她推倒观音像,她说她亲自做到了。 可观音像好好的。 俪鹃这边,又是怎么出的纰漏? 宋姨娘知情吗? “不会是阿宁。她没这个能耐,又是刚回府,对府里的人都不熟。除了她,还能有谁?这内宅靠着我,谁敢跟我作对?” 见鬼! 侯夫人想不通,这才是最恐怖的。 文绮院内,骆宁坐在暖炉旁,给丫鬟秋华上药。 “……还疼不疼?”骆宁问。 秋华装那一下,实打实摔在结冰的地面上。 她从小习武。没有名师指点,武艺不算多高强,却比一般丫鬟结实灵活,可以控制力道,不受太重的伤。 “无碍,大小姐。”秋华说。 又担心,“大小姐,宋姨娘会不会出卖咱们?” 收下了金叶子,宋姨娘答应演一出戏。 “侯爷与夫人都来了,宋姨娘应该很清楚,我所言非虚。她有了身孕,夫人容不下她,她与腹中胎儿性命难保。 侯爷时常不在家,内宅由夫人说了算。宋姨娘不算特别聪明,但人都会求生。她不会出卖我们。”骆宁说。 前世,宋姨娘没有做什么恶。 骆宁记得,她落胎后精神不太好,病恹恹的,下红始终止不住。 再想到骆宁自己,风寒高烧都几日不退,可见侯府用的大夫,都是随大夫人心意开药方。 宋姨娘病下后,镇南侯关切了些日子。 夫人几次提出,把宋姨娘挪到乡下庄子上去休养,镇南侯不同意。 而后,夫人从余杭娘家弄来一对美貌双胞胎,给了镇南侯做妾,镇南侯才丢开手。 宋姨娘去了乡下。 侯府再也没有她消息。 从头到尾,她都不重要,只是棋子。 她没主动害过人。 可后来进府的双胞胎姊妹,心狠手辣,是大夫人的打手,没少替大夫人作恶。 堂妹骆宛,就是死在那对双胞胎姨娘手里的。这是往后的事了。 骆宁先要顾好自己。 “大小姐。”孔妈妈端了药汤进来。 骆宁接过来,吹凉才递给秋华。 秋华为她受了伤。前世,秋华也是护她而死。 “大小姐,洪嫂说,老夫人没有查今早的事。不过,洪嫂告诉了盛妈妈。”冯妈妈低声道。 盛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总管事妈妈。 “盛妈妈怎么说?” “她说,极有可能是李氏。李氏今早进过小佛堂,她专管老夫人小佛堂的香烛。”孔妈妈说。 “那可能性很大,这个李妈妈也是替夫人做事。”骆宁道。 孔妈妈又压低声音:“宋姨娘的那个丫鬟俪鹃,投缳死了。” 秋华、秋兰心有余悸。 “就这样死了,她家里人不闹吗?夫人不怕侯爷问吗?俪鹃还没有交代什么。”秋兰说。 “侯爷发了话,叫夫人严管下人。就是暗示夫人,处理掉俪鹃。”骆宁说。 下人算什么? 镇南侯要的,从来不是公道,而是“妻妾和美”。 他不在乎真相是什么。 在整个内宅,他唯一在乎的,大概是他亲娘。所以,侯夫人不怎么敢对老夫人不敬。 秋华、秋兰与孔妈妈,一齐打了个寒颤。 第017章 挑拨离间 “小年之祸”,顺利解决。 文绮院的丫鬟与管事妈妈,都怕骆宁行事太猛,会招灾。 而骆宁自己,自认为手段太柔,起不到威慑。 折中一想,她刚重生,赐婚圣旨未下,似一个久病之人初站起来,腿脚不利索。 她得缓。 谨小慎微,不出大错。 来日方长。 侯夫人气不顺,长子长媳与白慈容都安慰她;依靠着她的庶女骆宣,看准了苗头,骂骆宁。 “母亲,大姐姐实在过分。”骆宣说。 骆宣的生母,是已经去世的何姨娘。 她依仗侯夫人生活,格外卖力,凡事都冲在白慈容前头。 “罢了。”侯夫人叹了口气,“女儿忤逆,也算不得大事。不听话、不懂事的孩子,不在少数。” “娘,您是侯府夫人,惩罚孩子理所当然。”大少爷骆寅说,“阿宁这样不听话,送她去家庙反省半个月,你别气坏了身子。” 大少奶奶坐在旁边,想着:“阿宁倒也没有不听话。她不是每件事都做得不错吗?” 好像,没有任何把柄落下。 骆宁还让老夫人大出风头。 送去家庙,是盛京望族对犯错之女的惩罚——这是墨定成规的。 镇南侯府用什么借口送骆宁去? “再说吧。”侯夫人道,“不提阿宁了,我再慢慢探探她性格,与她好好相处。” “娘还要迁就她?”骆寅更愤怒,“她不知天高地厚。” 白慈容安抚骆寅:“大哥别生气。” 又偷偷瞥骆宣,笑道,“要是我有本事,就替姑姑出力了。可惜,我不是骆家的人。” 看一眼骆宣。 骆宣立马说:“母亲,女儿自当愿意替您效力。这是为母亲好、为大姐姐好。” 侯夫人笑一下。 她夸骆宣是好孩子。 大少奶奶见状,只得也赶紧讨好:“娘,阿寅在外院,不方便插手内宅事。儿媳也愿意出力,替娘分忧。” 侯夫人终于露出舒缓微笑:“你们都是好孩子。” 又道,“不提阿宁了,咱们好好过个年。” 骆宁在文绮院,打了两个喷嚏。 她端坐看书,看累了就练字,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腊月二十九,镇南侯特意把骆宁叫去外书房。 “……你大舅舅送了丰厚年礼。咱们家无以回报,你得了浮光玉锦,分你表妹一匹。”镇南侯开门见山。 他端出武将的威仪。 生得高大,端坐如松。这些年发了福,越发体胖威武,气势迫人。 前世,骆宁一直挺怕他的,不愿意与他亲近。也很清楚知道,儿女都只是他奴才,他不曾看重谁,哪怕想亲近也无用。 “爹爹,不是女儿不愿,而是此事不妥。哪怕是女儿,正月也不会穿浮光玉锦出门的。”骆宁说。 镇南侯蹙眉:“你是侯府嫡小姐,穿什么都使得。况且太后赏赐,岂能深藏高阁?” 昨晚,夫人又提起正月春宴,说到了浮光玉锦。 要是骆宁和白慈容各得一匹,两个孩子在春宴上大出风头,觅得良缘,为侯府寻得有力姻亲,是大喜事。 骆宁不能独占。 “我是,表妹不是。”骆宁说。 镇南侯一噎。 “爹爹,您不是镇南侯的时候,大舅舅每年送了多少年礼?”骆宁又问。 镇南侯微微蹙眉。 他一直知道余杭白家富足,钱帛如山。 那时候,白家拼了命想要搭上权阀望族,每年过年时派幕僚往京城送银票,都是是十几万两。 镇南侯偶尔听闻,馋得口水都要滴落。 可惜他只是武将。 在重文轻武的本朝,又有门阀望族在前,一个三品武将能力有限,白家不曾巴结过他。 只是他夫人回娘家,带回一点好处。 “……大舅舅给的钱,是买镇南侯的声望。他做生意,还不知暗中用了多少人脉,给您埋下多少祸根。”骆宁说。 又说,“爵位是咱们家的。大舅舅不想送,可以不送。咱们又不用反过来求他。” 还说,“他要是闹出大祸事,朝廷第一个问责的,可是爹爹您。到时候,咱们阖府的脑袋,够不够填坑?” 镇南侯心头发颤。 他何尝不知? 只是幕僚不怎么跟他说实话;他自己又心存侥幸,刻意忽略。 骆宁说出来,是把难题摊在镇南侯面前,叫他不得不面对。 “依你说,咱们往后不收你外祖家的年礼了?”他冷冷问。 “年礼是年礼,礼尚往来。他送太多,是陷爹爹不义。”骆宁道。 又道,“爹爹,大舅舅从前巴结门阀,送的都是十几万两。” 一万两银子,虽然是豪阔无比,足够侯府好几年花销。 可再好的礼,也怕对比。 一对比,心态失了衡准,万两银子买个仇。 骆宁很想说,爹爹你拿白家多少银子都适合,你养人家孩子。 将来,连同整个侯府、骆家三代基业,都要拱手送人,白家银子花得值。 “此言不错!”镇南侯把骆宁的话听了进去,脸色极差。 白家看人下菜碟,实在叫人讨厌。 当年他娶白氏女,一是图丰厚陪嫁,二是被白氏美貌迷昏头。说到底,商户女哪有资格嫁他? 他那时候已经是四品武将了。 白家一商户,却不屑于巴结他。直到如今,才来卖人情,欺人太甚。 他叫骆宁回去了。 回到正院,镇南侯气色不善,对侯夫人说:“正月春宴,叫你侄女安心待在府里。 小小商户女,你带她出门赴宴,是对世交的侮辱。人家当面不提,背后骂咱们。” 侯夫人呆住:“侯爷,这……阿容有哪里做得不对吗?她是个好孩子。” “再好的孩子,也不是你女儿。”镇南侯道,“平时怎么捧着她,我不管你。春宴大事,你失了侯府体统,我绝不轻饶!” 侯夫人脸色煞白。 她看着镇南侯,半晌都辩驳不了一句。 是谁说了闲话? 骆宁? 那个宋姨娘? 侯夫人等着这次春宴,叫白慈容出现人前,大放异彩。 “侯府表小姐”,才是她身份,谁敢计较她是不是商户女? 镇南侯却莫名其妙发怒,把这条路给堵住了。 白家花了那么多钱! 骆家这些人,没一个有良心,他们真是该死。 怪不得骆宁那么讨嫌。 她是骆崇邺亲生的女儿,像他。 骆宁又打了两个喷嚏。 浮光玉锦她没有动,就放在箱底。此物是太后所赠。太后是好意,可太过于招摇了,惹人嫉恨。 她不用,也绝不会给任何人用。 第018章 阻拦骆宁进宫,下毒 除夕,镇南侯府过得还算热闹。 侯夫人哪怕再不满,也会撑起笑容来操持家务。 她从不敢撂担子。 原因很简单,骆家祖上是有些基业的,不是靠着镇南侯骆崇邺才发了家,更不是吃侯夫人的陪嫁。 侯夫人的财富,只是收买人心、锦上添花,而不是捏住了侯府的钱帛命脉。 骆家祖上有三千多亩祭田,足够儿孙几辈子吃喝不愁。 若侯夫人不想管家,把账本交出来,她就需要解释,她这些年用骆家的名义替她娘家结交的花销。 这些礼金,骆家本不需要出,是白氏想要来往的,倒贴钱。人家并没有回礼。 而且,她不管家,就断了她娘家往后的路。 白家近十年靠着海路大赚特赚,仍是没有攀上比骆家更高门第的姻亲,可见权阀对商户的轻视。 骆家是他们的唯一。 他们从前还仗着手里的钱,刻意轻视骆家,又妄图通过骆家搭上更好的权贵。 ——你是唯一的踏脚石,却又觉得你不够高,看不起你。 骆家现如今有了爵位,白家与侯夫人更是死也不敢放手。 这个道理,镇南侯、老夫人和白氏是知道的;故而镇南侯母子面对白氏时,哪怕拿了钱,也不卑不亢。 而白氏,持家很用心,从不懈怠。 其他人则多少有点糊涂,被白氏绕晕了,被钱财迷了眼,看不透本质。 大年初一,外命妇们要进宫向太后娘娘拜年。 侯夫人白氏寅时初就起床,梳洗穿戴。 白慈容一大清早就到了,帮衬姑母挑选首饰。 “这套红宝不错,衬托得姑姑您气色好。”白慈容说。 侯夫人:“太艳丽了些。” “进宫朝贺,自然要隆重贵气。”白慈容说。 侯夫人想了想,果然选了红宝首饰。 看着侯夫人按品大妆,一品诰命的朝服繁复奢华,白慈容眼睛里有无法遮掩的羡慕。 “……姑姑,还是你嫁得好。”她小声说。 侯夫人遣了丫鬟下去,握住她的手:“将来,你会嫁得比我更好。这侯府的爵位、白家的钱财,是你双翼,定叫你飞上枝头变凤凰。” 白慈容心口跳了跳:“姑姑,我不敢想。” “我是余杭商户出身,你能想到我今日要进宫朝贺?”侯夫人轻轻笑了,“咱们命中带贵,身边这些人都是咱们养分。” 白慈容面颊滚热。 “哪怕不是王妃,也该是望族少夫人。”侯夫人又道。 白慈容眼睛眨了眨:“若真如此,阿容之前孤孤单单的苦,就算没有白吃。” 侯夫人轻轻搂着她,心疼不已。 寅时末,侯夫人待要出门时,外面的天还是漆黑。 宫里突然来了人。 太后崔氏的寿成宫,来了位太监,宣了太后口谕:“着侯夫人携大小姐骆氏阿宁进宫拜年。” 侯夫人跪下磕头,谢恩。 手却在袖底,微微攥住。 她不想带骆宁出席,免得骆宁盖过了风头,将来白慈容再出面时,旁人拿她们比较。 一旦比较,白慈容会落下风。 被吹嘘出来的才女名头、美貌,都不如“侯府嫡小姐”来得实在。 侯夫人打定主意要把骆宁嫁去千里之外的韶阳。她到时候可以给骆宁一笔极其丰厚陪嫁,算作母亲的补偿。 现在,太后却命她带骆宁进宫。 不能违旨。 白慈容听说了此事,脸上又有了藏不住的艳羡:“太后娘娘对阿宁姐真好,她真走运。” 侯夫人的心都揉碎了。 她实在不能接受白慈容羡慕任何东西。 她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给白慈容。 白慈容没有的,骆宁也绝不能有。 侯夫人想到此处,立马翻箱倒柜,寻出一个小玉瓶子。 她吩咐丫鬟:“早上熬煮的燕窝粥,端一份来。” 丫鬟应是。 侯夫人把小玉瓶里的东西,悄悄倒一点进燕窝粥里,叫小丫鬟用食盒拎着,送去文绮院。 她也亲自去了。 “……快些吃了东西,梳妆。太后娘娘特旨叫你去拜年。再迟一些,宫门挤满了人,不好进,耽误了时辰。”侯夫人笑道。 她从小丫鬟手里,亲自捧了燕窝粥,递给骆宁。 骆宁接过来,嗅到了一股子极淡极淡的香味。 前世,她喝过两次这种燕窝粥。 第一次,浑身发红疹,面颊肿得像猪头,受足两日的苦才消退;第二次,她心生警惕,又觉得母亲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还是喝了。 同样发红疹。 做了鬼,瞧见母亲用此招对付不太听话的双胞胎姨娘,份量大,叫一位姨娘皮开肉绽而死,骆宁才恍然大悟。 是那么毒的药。 只是给骆宁的,剂量极少。 两次用药,都是抢了骆宁的机会,夺给白慈容。 想到这里,骆宁突然笑了笑,捧着燕窝粥递给母亲唇边:“娘,您先喝一口。宫里不赏饭,您别饿肚子。” 侯夫人似乎吓一跳,猛地往后一偏头。 她自己也意识到反应太过,又笑道:“我刚涂了口脂,别沾花了。” 又笑道,“你快趁热喝。” 骆宁用袖子挡住碗沿,假意喝了一口,把燕窝粥倒一些在袖子内侧。 她拢着袖子,笑道:“现在还不饿,我先梳头。” 她支走侯夫人,叫她去外院厅堂静坐稍候。 而后瞅准侯夫人再次进来催的时机,把碗放在唇边。碗里的燕窝已经倒掉了,她做做样子。 “漱漱口,要上些口脂。”侯夫人满意而笑。 骆宁果然照做。 临到出门,还遇到了白慈容,她要去向老夫人拜年。 她的衣着,比骆宁的华贵万倍。 骆宁穿一件素面长袄,绯红色长裙,外面是绸缎斗篷;而白慈容,她穿缂丝妆花长袄,淡紫色幅裙,罩孔雀毛织的大斗篷。 “姑姑,阿宁姐,你们要出门了?”白慈容笑道。 眼神却不住打量骆宁。 骆宁微微颔首。 侯夫人似看不见骆宁衣着淡雅,眼底只有对白慈容的褒奖。 白慈容太美了,又贵气,像她。 “快去吧,天冷。”侯夫人拍了拍白慈容的手,这才带着骆宁出门。 门口,停靠两辆马车。 侯夫人特意准备的。 “阿宁,用这种四乘马车,容易过拥挤,大家的六乘马车去皇城根下周转不开。”侯夫人说。 骆宁知道这是实话。 正旦拜年的人太多,大家都会用四乘马车,否则无处落脚。 之所以用两辆,是方便中途送骆宁折返,否则母女俩各自只带一个下人,一辆就够用了。 骆宁搀扶了下白氏胳膊:“娘,您慢些。” 又露出手背上一点红痕,给侯夫人瞧见。 天色仍是黯淡,看不清楚是红疹还是胭脂,侯夫人也不好细看,瞄一眼,放心上了车。 看着白氏上了马车,她才上去。 她对车夫道:“走安兴坊的近路。” 第019章 直接叫她王妃了 侯夫人白氏的马车先出发,陪同她的,是她心腹甄妈妈。 甄妈妈七岁在白氏身边,而后又做了白氏的陪嫁丫鬟,再后来配了小厮,做了管事妈妈。 甄妈妈小时候挨过打,子嗣艰难,丈夫染时疫去世,她孤身一人,一直陪在侯夫人身边。 是左膀右臂,是刽子手,是唯一知晓侯夫人所有秘密之人。 “……茯苓,我待阿宁是不是太苛刻了?”侯夫人心头颤抖。 她不忍心。 她不喜骆宁,瞧见她就很烦,可到底是她女儿。 给女儿下药,哪怕明知不伤她性命,只是遭一天皮肉起疹的罪,她还是心头难安。 内心的情绪,总在与理智背道而驰。 甄妈妈握住她的手:“夫人,您这是为了大小姐好。也是为阿容小姐寻一条路。 一碗水总要端平的,大小姐得到太多,水满则溢,您适当给她减减,是替她积福。” 侯夫人轻轻舒一口气:“你所言极是。” 又似找补,“要是阿容如此辉煌,我也会压一压阿容,给阿宁一些机会的。” “是。”甄妈妈轻声叹道,“阿容小姐太可怜了,处处低一等。又聪慧、机灵、孝顺,您再如何疼爱她都不为过。” 侯夫人说服了自己,一口气透了出来。 她们走了一路,车夫没发现后面骆宁的马车不见了,只顾往前。 越往皇城脚下,越是拥挤不堪,坐骑与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骆宁的马车,从小路挤过来,避开了通往皇城的几条要道,很快到了雍王府后门。 她下车,拿出令牌:“我想见总管事。” 后门当值的亲卫见状,没有叫她稍等,而是立马说:“王妃,您里面请。” 骆宁微讶。 赐婚圣旨还没下,只是拿了个令牌,准妃都不叫,直接叫她王妃了? “这令牌,不一般?”骆宁看了眼令牌。 她带着丫鬟秋华,随王府亲卫往里走,去找王府总管事。 她想让总管事帮忙,带着她从皇城的西北门进去。 寿成宫距离西北门更近。 骆宁需要赶在侯夫人面前,先见到太后娘娘,免得再生波折。 侯夫人是打定主意要藏她。 她不能露面。 如果说,骆宁是初升的骄阳,白慈容便是晨曦的露水。露水依托花瓣,极其美丽,可一旦骄阳升起,她就会被抹杀。 镇南侯府的嫡小姐、太后的救命恩人骆宁,如果先被人认识,往后表小姐怎么行走都在骆宁光环之下。 侯夫人再想“以次充好”就不太可能了。 为了先入为主、为了混淆视听,侯夫人今天一定会阻止骆宁出现在寿成宫。 前世,她落水后发烧,大夫给她开的药连退热都做不到,不就是把她圈在家里不准出门吗? 正月春宴,是盛京最热闹的交际。春宴办得好,认识的人多,往后各种节令的宴请,才会被邀请。 今年是白慈容及笄后的第一年春宴,对她至关重要。 同样,对骆宁也如此。 骆宁想着,便到了王府的正院。 亲卫通禀一声,里面竟传她进去。 骆宁:? 她来见总管事,到这里做什么? 雍王应该是一大清早就入朝了。正旦的朝会,很早就开始。 骆宁踏入院门,却瞧见了雍王萧怀沣。 萧怀沣高大挺拔。正旦之日,他着亲王衮冕。衣袖绣龙,是九旒冕,衬托他气质绰约。 眸色深邃明亮,安静落在骆宁身上。 然后,眉头微蹙:“大年初一,你进宫讨饭?” 骆宁微讶:“王爷……” “周副将,去库房找一件斗篷给准妃。穿如此寒酸,外命妇们只当母后苛待了你。”萧怀沣不待她说话,继续道。 骆宁:“……” 萧怀沣吩咐完了,才问她:“做什么来的?” “路上太拥堵,怕是赶不及见太后娘娘,想找王府管事,从西北门进去。”骆宁不敢耍花腔。 萧怀沣:“你随我进宫。” 他们说话时,周副将拿了一件银狐裘斗篷,递到萧怀沣手边。 萧怀沣面无表情,对骆宁说:“解下,换上这个。” 骆宁应是,利落解下了自己的斗篷。 银狐裘斗篷不仅轻便,还格外暖和。比骆宁身上这件舒服百倍,看上去也更加华贵。 她道谢。 萧怀沣带她进宫,让她把车夫和丫鬟都留在王府。 她也答应,没一句废话。萧怀沣眉头舒展几分。 王府从偏门驾一辆黑漆平顶马车出去,十分低调。 骆宁在车上,问了她的疑问:“王爷,您不去朝会?” “朝会巳时末才散,本王赶个尾巴就行。”萧怀沣说。 骆宁:“……” 天家的事,轮不到她管,她没多问。 马车从雍王府出来,不需半刻钟就能到皇城的西北门。 谁是尚未靠近金水桥,前头一辆八乘马车,挡住了去路。 这边路窄,正旦又加了防卫,马车一时过不去。 被堵住,后面又来一辆马车。 雍王这辆四乘漆黑平顶马车,太过于低调,被挤在中间,后面车夫竟厉呵他们:“快滚,让开!” 骂声靠近。 骆宁聊起车帘,瞧见一车夫走到雍王府的马车前面,趾高气昂:“同你说话,可是耳聋?赶紧让开,你可知后面是谁的马车?” 雍王府的车夫,高大黑壮,闻言只是淡淡瞥一眼:“前面的马车走不开,这厢就走不开。” “你先让!” 骆宁待要放下车窗帘,后车的车帘也掀开,她瞧见了两个年轻人的脸。 一男一女。 男人衣着华贵,而且是朱红色,看样子是贵胄世家子弟;女子面颊饱满、眉目精致,只是一双眼看人时从下往上。 “别废话,把这辆车砸了。”女子开了口。 声音委婉动听,甚至带上一点娇嗔韵味。 男子则笑道:“四妹别这么急躁。” 又道,“把这辆车推到旁边,咱们挤过去就行。” 然后高声说,“姑娘,这是燕国公府郑家的马车,你可换过来与我们同坐。” 骆宁悄悄看雍王脸色。 敢在皇城的金水桥旁边撒野,是郑家的人。 估计是皇后郑氏的兄弟姊妹。 而雍王,对皇后深情不倦,爱屋及乌,应该不会叫郑家人为难。 她待要说点什么,车帘突然被掀开。 紧接着,穿朱红色风氅的男人,把头伸了进来。 他睃向骆宁,尚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艳赞叹,雍王的脚踢向了他。 骆宁听到了清脆断裂声。 不是牙齿脱落,就是鼻梁骨折断了。 第020章 王爷打人 朱红色华服的年轻人,跌坐在地。 车夫、身后跟着的一名随从,以及他妹妹郑嘉儿,都拥上来。 “大胆,你可知我们是谁?”郑嘉儿对着车帘大怒,“你竟敢伤人?还不速速下车受死?” 雍王端坐,眉眼都不抬。 他车夫手握缰绳,竟也一动不动,甚至没挪到这边来挡一下。 郑嘉儿更怒。 她方才瞧见了骆宁的脸。 年轻俏丽,头上戴着的首饰比较简朴,马车也寒酸。 郑嘉儿是郑氏嫡女,她胞姐乃当朝皇后,满京城的贵女她都认识,却没见过骆宁。 断定骆宁不起眼。 “来人,将马车里的人拿下!”郑嘉儿怒道。 郑家随从上前,原本想拦开车夫去掀车帘,却发现那车夫还是不动,任由他一把将车帘撩起。 尚未看清人影,有什么暗器射出。 郑家随从应声而倒,额头肉眼可见一个大包,竟是被小小暗器打得昏厥。 如此近的距离,若不是重器,压根儿不能造成这样的伤。 除非车厢里的人,武艺高强。 郑嘉儿慌了:“放肆,此乃皇城脚下,你可有王法?你出来!” 又骂道,“等本姑娘揪住你是何人,要踏平你家府邸,刨空你家祖坟!” 地上的郑少爷郑霄,挨了一脚,头昏脑涨片刻,剧痛感慢慢褪去,恼羞成怒,竟是再次跌跌撞撞过来,要上车打人。 他鼻血流了一脸,用左手捂住口鼻。 “让我瞧瞧,何人狗胆包天……嘶……”郑霄疼得说话不清,口齿含糊。 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等气。 除了忍让皇子们,他还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吃过亏,哪怕是郡王世子,都要给他面子。 他再次上前,一手扒住了马车的边沿,奋力想要上车。 这次,手腕被人捏住。 咔擦一声,胳膊折断,动作麻利极了。他被人扔了下来。轻飘飘,似一块破布。 郑霄再次疼得要晕厥,又没真的昏过去,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痛声。 这边动静,终于惊动了金水桥的侍卫,以及前面堵住的马车。 “何人……” 侍卫认识郑霄和郑嘉儿兄妹俩,暗暗吸一口气,待要说话时,不起眼的马车帘子掀起。 正旦这一日阳光极好,碧穹蔚蓝如洗,金芒落在亲王九旒冕朝服绣着那条龙上。 龙遇金芒,栩栩如生。 男人站在马车边沿,本就高大的他,似神祗俯瞰众生。 英俊至极的眉眼,此刻更添一抹威严与肃杀。 侍卫、前后车看热闹的功勋子弟,一个个脑子无比清晰。在亲王露面瞬间,立马躬身行礼:“王爷万福。” 郑霄的呼痛声,似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疼得额头见了冷汗,只是愕然看着萧怀沣。 萧怀沣回视他。 他没说话,转身跳下马车,不等车夫搬来马凳。 众人纷纷低头。 郑嘉儿痴痴看着他,失控叫着他:“殿下。” 萧怀沣没看她。 他只是道:“这条路本就不宽敞,又拥堵,别驾这么大的马车出门。” 前后几个人躬身,不敢起来,低低应是。 萧怀沣转身,对坐在车里的骆宁道:“下车,走过去就几步路。” 骆宁:“……” 她好想藏起来。 那是郑皇后的胞妹;前后的,全是望族世家的子弟。 雍王想打谁都可以,但骆宁露面,恐怕要遭非议。 她又不敢违逆雍王,怕自己矫情一下,他真把她扔这里,自己步行去寿成宫。 那时候,骆宁才是真的下不了台。 她立马起身,也撩起车帘。 躬身的众人,不敢抬头看她,只郑嘉儿目光如炬盯着骆宁。 萧怀沣伸手。 骆宁还以为他要搀扶她,却见他双手掐住了她的腰,将她从马车上拎了下来。 骆宁:! 凌空这一瞬间,她魂魄飞出去了半寸。 将她放下,他举步往前走,骆宁赶紧跟着。 他脚步大,骆宁近乎小跑,两人片刻后过了金水桥,进了西北门。 侍卫瞧见是雍王,不敢阻拦,恭敬放了他进去。 因有了如此变故,骆宁和雍王赶到寿成宫时,寿成宫已经进了第一批拜年的人。 是几位大长公主、长公主,当今皇帝的姑姑与姊妹。 “民女见过太后娘娘。”骆宁先行礼。 太后与诸位公主瞧见她与雍王一起进来,都有些吃惊。 “凑巧遇到了。”骆宁说。 太后叫她起身。 先给了她一个荷包,才携了她的手,赐座,让她坐在旁边。 “这就是骆氏阿宁。”太后慈祥看着骆宁,“当时那一刀,冲哀家心口扎来的。这孩子比哀家高一些,挡住了,没有伤及心腑。但太单薄,被捅穿。” 大长公主、长公主们急忙附和。 或感叹太后福泽深厚;或夸奖骆宁忠心无畏。 雍王被撂在旁边。 他趁着空隙,同太后拜了年,就往前面大殿去了。 太后只说了句:“你来得太晚了,御史台又要参奏你不敬。快去吧。” 雍王走了。 骆宁坐在太后身边。 嘉鸿大长公主也在。她嫁到了权阀裴家,与驸马很是恩爱,只一独子裴应。 裴应身上没有世家子的纨绔或骄傲,他酷爱读书、吹笛,能文能武,谦和有礼。 他当年看上了骆宁,嘉鸿大长公主也没刁难骆宁,见面还夸奖了骆宁。 骆宁再见到她,便觉得亲切,冲她微笑。 “……骆小姐见过我?”嘉鸿大长公主笑问。 骆宁便说:“民女南下养病,是在韶阳。” 嘉鸿大长公主笑起来:“驸马老家便是韶阳。” “是,民女听人说了。那边还有驸马老家的宗祠,人人夸赞驸马。”骆宁说。 嘉鸿大长公主听罢,有句话想问,又忍住了。 她欲言又止,太后都看出来了。 另有长公主插话,打岔过去。 几位公主闲坐片刻后,起身告辞,太后没有叫下一拨外命妇进来,而是单独与骆宁闲聊。 问她怎么回事,如何和雍王一起入宫的。 骆宁:“半路上与母亲的马车走散,人与车太多。怕赶不及,就拐到了雍王府,想借王爷的光走个捷径……” 然后又把在金水桥旁边发生的事,说给太后听。 太后听了,没动怒,淡淡笑了笑:“郑家的孩子们,有资格嚣张。满朝除了崔氏,就属郑氏有威望。” 又道,“幸好不是你一人,否则要受气了。吓到不曾?” 第021章 骆宁哭穷 骆宁没有被吓到。 萧怀沣太麻利,打人一气呵成,骆宁只顾看他了,都顾不上害怕。 “……雍王折断了郑少爷的胳膊,还打得他鼻血横流。”骆宁对太后说。 太后笑了下:“那就叫燕国公去告状吧,咱们不用管。” 骆宁应是。 一上午,骆宁都在太后身边。 外命妇们陆陆续续进来,每一拨七人。 每个人都瞧见了骆宁。 骆宁想,不出今日,人人都知镇南侯府的嫡小姐回京了,而且太后依旧对她心存感激。 地位如何不好说,名声肯定响彻盛京了。 有利有弊。 骆宁始终含笑,落落大方坐在太后下首。有人问话,她会看一下太后神色,酌情回答。 察言观色很准。 骆宁也是头一回知晓,盛京城里有这么多一品诰命夫人。 “……贵胄冗杂到了如此地步。百姓与田地需要养活他们,沉重无比,怪不得后来雍王登基后,头一件是抬新贵打压门阀。”骆宁想。 门阀不仅仅吸百姓之血,也削弱皇权。 骆宁的母亲,也是一品诰命夫人,却是到巳时末才进了寿成宫。 她瞧见骆宁,一瞬间的失神后,露出极其得体微笑。 众人向太后行礼,太后身边的女官介绍骆宁,骆宁瞧见母亲眼底是有光彩的。 那是一种被抬举、被重视的愉悦。 “骆夫人,您真是把女儿教养得极好,果敢又忠诚,乃女子表率。”一位夫人说。 太后笑道:“的确如此。骆夫人,哀家很欣慰,你的确花了工夫教导阿宁。” 白氏受宠若惊,说话都不太利索了:“是阿宁有造化,得太后娘娘与诸位夫人青睐。” “只是,你别太管束孩子。年轻姑娘,正是虚荣爱美年纪。低调固然是好事,也不能太苛责她。 正旦是一年之头,理应穿得隆重些。哀家赏赐了阿宁两匹浮光玉锦,是侯府过年太忙,没来得及做衣裳吗?”太后笑问。 这句话,太有深意了。 看骆宁的穿戴,再看镇南侯夫人白氏那一头的红宝首饰,母女俩天壤之别。 诰命夫人们一个个都是人精,她们岂能听不懂? 自己打扮得光辉漂亮,女儿穿着淡雅素朴,实在不像话。 太后看不过眼,直接点出来了。 白氏脸色发白,急急忙忙站起身,要给太后跪下:“娘娘……” “免礼,只是闲话琐事。”太后笑道,“过年都忙,谁家不是忙中出乱?哀家不是责备你。” 看一眼其他诰命夫人。 诰命夫人们当即附和。 她们顺着太后的话,抱怨自己过年的乱事,一时欢声笑语。 表面上一派祥和,内里却引发了波澜。 走出寿成宫,议论声就会把镇南侯夫人淹没。 要是她过年再敢带白慈容出门交际,猜测就不止是她苛待骆宁了。 到时候,白慈容得不到好处,还惹一身腥。 拜年结束,诰命们出来,镇南侯夫人脸色都没有好转。 太后私下里问骆宁:“怎么穿这样素净?” 骆宁便说:“才从南边回来,正好是年关,来不及置办。” 怎么会来不及? 骆宁回京快一个月了。 她从回京当日,就进宫见了太后,还得了太后的佛珠。 镇南侯府稍微有三分眼色,这位嫡小姐、大恩人的一切,都是重中之重。 库房会翻出最好、最时兴的布料;针线房会停下手头所有差事,先赶制大小姐的新衣。 说什么忙乱? 太后便明白,骆宁在侯府的确过得不好。 两匹浮光玉锦,正旦都不曾见她穿在身上,就说明了这点。 “……阿宁,回家后住得怎样?”太后问。 给她台阶,让她诉诉苦。 骆宁却笑道:“太后娘娘,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家宅琐事,民女全可应付。” 很乐观。 很笃定。 从容不迫、举重若轻,还如当初挡刀那样无畏。 太后便觉得自己没有选错,骆宁适合做雍王妃。 骆宁扛得住事。 她们俩聊了片刻,太后吩咐魏公公,剩下的命妇们先回去,她累了不见了。 每年正旦,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到太后;皇后那边,却是推辞不了。 “正旦事忙。过完十五,礼部才开印。哀家会同皇帝说,早日给你圣旨赐婚。”太后说。 骆宁起身,恭恭敬敬行礼:“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携了她的手,让她陪同着用午膳。 午膳刚摆好,雍王来了。 他一来,骆宁便站起身,不敢与他和太后同席。 “没在大殿用膳?”太后问他。 “饭菜都是冷的。”他说。 太后:“这是规矩,冷的也要吃。” “吃不惯。”雍王道。 太后:“北边苦寒,你什么苦没吃过?竟是吃不惯。” “这是盛京。有得选,自然要选最好的。”他道。 骆宁:“……” 雍王瞭一眼她。他黑眸深邃,目光毫无情绪,淡淡说:“坐下吃饭。寿成宫满屋子的宫婢内侍,用不着你服侍。” 骆宁应是,挪到下首坐定。 饭桌上,无人说话。 太后的饭菜丰盛,内侍每一样拣一些,骆宁见太后只是尝个味,也不敢多吃。 雍王却是大快朵颐。 太后说骆宁:“你饿了就多吃些。哀家上了年纪,不敢贪食。” 骆宁这才敢多下筷子。 她吃饱了。 饭后,雍王又带着她从西北门离开,一起回了雍王府。 他不怎么与她说话。 回到王府,带上骆宁的丫鬟秋兰与车夫,她回了镇南侯府。 回家后,先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侯夫人还没回来。 “……娘在皇后娘娘宫里,那边赏了饭。”骆宁说。 老夫人颔首,问骆宁种种情况:“太后娘娘说了些什么?” 两位婶母、大嫂和几位妹妹都在,包括白慈容。她们一个个眼巴巴等着骆宁说些趣事。 进宫拜年,整个侯府只侯夫人白氏有资格,骆宁是破例被召进宫的。 “都是琐事。”骆宁笑道,“不过,母亲与其他夫人进去拜年时,太后娘娘叫她别太管束我,说我衣着太过于朴素,没有女孩儿的朝气。” 所有人都看向骆宁。 家里的姑娘们,衣着都算华贵,唯独骆宁的长袄面料一般,花纹也简单。 再看白慈容,花团锦簇,裙摆用金线绣了海棠花,明艳奢华。 老夫人沉了脸:“这些事,我还以为管家的人都做了。我们骆家又不是破落户,那些祭田每年收的租子几千两,够给孙女做身衣裳。” 几个人敛声屏气。 白慈容也不敢出头。 骆宁安慰老夫人。 而后,白慈容去门口等着侯夫人白氏,一见面就向她通风报信,说老夫人发了脾气。 侯夫人深吸一口气。 她怀疑自己被骆宁摆了一道,丢人现眼。估计正月的春宴,贵妇们都要说她的闲话。 她立马去了文绮院。 “阿宁,把你的箱笼都打开,让娘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衣裳!”侯夫人怒气冲冲。 第022章 下绊子 骆宁刚从老夫人的西正院回来。 她换下衣裳,穿了件家常小袄,捧一杯茶暖手时,侯夫人怒气冲冲进来。 骆宁看着她。 前世,侯夫人白氏气定神闲,用那些隐晦的手段,逼得骆宁一次次发疯,然后对外诋毁她。 骆宁当时发疯的样子,大概也像此刻的侯夫人。 她心中,有了一点淡淡笑意,估计母亲那时也如此:欣慰,就是要逼得你自走绝路。 而她,竟奢望过母亲替她主持公道。 公道,都要自己挣。 骆宁放下茶杯,给丫鬟秋兰使了个眼色,才露出几分忐忑:“娘,这是怎么了?” “你在寿成宫,当着太后和诰命夫人的面,说了些什么?”侯夫人努力想要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可嗓子失了控,她的声音高而尖锐。 她也意识到了,努力收一些,又觉得气势不够。 “我什么也没说。”骆宁无辜,甚至后退两步,微微收缩肩膀,故作委屈,“娘,我没同太后说半个字,只怕太后轻瞧了侯府。” 又看一眼侯夫人,“娘,是您穿戴太漂亮,生得又好,引人注目。” 侯夫人:“……” 很好,居然倒打一耙。 她尚未来得及发怒,就听到骆宁继续说,“娘,咱们早上一起出门的。您但凡多看一眼女儿的穿着,也不用现在着急回来发火。” 侯夫人脸色白中见青:“阿宁,你眼里还有长辈?” “我有。”骆宁道,“不管长辈如何,我一直很尊重娘您的。” 又问她,“娘,您眼里有我吗?” 侯夫人怒极之下,根本听不进去,只顾道:“娘待你还不够好?当初为了生你……” “娘,您想看女儿的箱笼,看就是了。何必翻旧账?”骆宁往前一步,收缩的肩膀打开了,脸上挂着一点淡笑。 她把侯夫人的情绪逼到了最低,见她做困兽斗,她才放松几分。 她这么一笑,侯夫人猛然一个激灵,人也冷静了些。 可她仍不相信,韶阳的管事不给骆宁做衣裳。 她心里是讨厌骆宁。 恨她从小锦衣玉食、仆从无数;恨她有名有姓,有父有母;恨她一日日美丽,世交门第不少人家委婉提亲。 一看到骆宁拥有的,侯夫人立马想到白慈容。 这些,白慈容都没有。 如果白慈容稍微有一点,侯夫人都不至于那么心酸。 心酸之下,越发看骆宁不顺眼。 饶是如此,她也只是不愿意见到骆宁,从未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她。 家里下人那么多,侯夫人哪怕不顾骆宁,也要顾自己的颜面。被人识破,像什么样子?丈夫、婆婆跟前,她也交代不了。 侯夫人此刻的愤怒,也不单单是她在太后与命妇们跟前落下口实,也因为她意识到,今年春宴,白慈容极有可能会落空。 她筹划多年,只等今春,替白慈容大放异彩。 衣裳、首饰,准备了不知多少。 骆宁回来在前、太后点拨在后,再推出白慈容,恐怕没人敢招待她们。 白慈容不仅得不到声望,还会因此丢人现眼,彻底失去了嫁入皇亲国戚或者权阀望族的机会! 侯夫人这才想要吐血,一腔怒意泼向了骆宁。 骆宁吩咐孔妈妈,带着丫鬟把箱笼抬出来。 新衣裳、旧衣裳,只两箱笼。 侯夫人一眼瞧见了箱子里的缂丝长袄,更怒了,走过去抓了起来,摔向骆宁的面门:“这是什么?” 便在此时,一行人进了文绮院。 丫鬟秋兰去报信,正好镇南侯兄弟、骆寅等外出拜年后回家,在老夫人的院子说话。 二夫人、三夫人、大少奶奶也在。 秋兰故意说:“夫人要打大小姐,老夫人快救命!” 老夫人听罢,手微微颤抖。 她要来文绮院,镇南侯只得搀扶她;其他人巴不得看个热闹,纷纷来了。 大少爷骆寅走在最前头,想要替母亲挡住。 但进门时,还是瞧见了这一幕。 侯夫人白氏的盛怒,几乎不加遮掩。 “这是吵什么?”镇南侯开了口。 侯夫人的愤怒,顷刻化为眼泪,簌簌落下:“侯爷,妾身失态了。实在是阿宁过分。 她故意穿戴寒酸,去寿成宫诉苦。太后娘娘当着几位命妇,问侯府是否虐待了阿宁。 侯爷,这不仅关乎侯府颜面,也影响您声望。要是御史台拿此做文章,您官声受损。” 镇南侯眉头蹙起来。 他看向骆宁。 再看侯夫人白氏。 骆宁换了家常衣裳,衣料更普通;而侯夫人,哪怕愤怒、哭啼,也是光彩照人。 光这些红宝头面,就染得她无比贵气。 “阿宁,你怎么回事?”镇南侯问。 其他人都看向她。 大少爷骆寅愤怒指向她:“她是故意的。她一回来就吃醋,怪我们疼表妹多过于她。 如此小肚鸡肠,恶毒自私,哪里有半分世家女的涵养?大年初一,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 骆宁静静看着他们。 侯夫人深吸一口气,止住眼泪:“侯爷您瞧瞧,这一箱子衣裳,缂丝长袄多贵重,她不穿!” 老夫人也有点不解。 骆宁捡起地上的长袄,抖了抖。然后,她当着父亲、叔叔与兄长们,转过身去,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家常小袄。 其他人想要阻止,骆宁动作麻利。 两位叔叔只得赶紧背过身。 骆宁里衣厚实,哪怕脱了外面小袄,也不损体面。而后,她把侯夫人扔给她的长袄披上了。 骆宁的笑容,温婉又宁静:“我穿这件去见太后娘娘?爹爹、娘,您二位确定吗?” 屋子里一静。 众人错愕看着骆宁。 这长袄,袖子短了一截。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穿这种明显小了的衣裳进宫,还不如穿朴素些的合身衣裳。 镇南侯脸色几变;侯夫人愣在那里,面颊发抖,一瞬间嘴唇都白了,只是被口脂遮住了看不分明。 “我回京后,无人问起我是否要衣裳。我到底是女儿家,总不能自己去乞讨吧?这些看似体面的衣裳,都是三年前做的。 祖母、爹娘,我长大了、长高了。”骆宁轻轻柔柔叹了口气,“我还是搬回韶阳去吧,家里无人在意我。” 这么轻的话,狠狠扇了在场每个人一耳光。 包括老夫人。 老夫人都感觉自己面颊火辣辣。 她多年吃斋念佛,家务事全部交给了长媳。 家里几乎没出过大乱子。 这些年风调雨顺,骆家庄子上收成稳定,吃喝不愁;长媳又有钱,还说白家依仗侯府,愿意给好处。 老夫人从未想过,在吃饭穿衣这些小事上,侯夫人会犯大错。 除非是故意。 第023章 侯夫人被禁足 老夫人很多年不曾动怒。 她大发脾气,骂白氏:“忙这样、忙那样,亲女儿回来连身衣裳都没顾上给孩子做。你忙什么?是不是把侯府改姓白,你才甘心?” 非常严重的指责。 侯夫人噗通跪下。 白慈容也慌忙下跪,对老夫人说:“祖母您息怒!” 老夫人瞧见了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一个借住客居的表小姐,衣裳比我孙女好!你要把侯府置于何地?” 老夫人苍老面颊,气得发潮红,老泪不由落下,滚进了深深皱纹里。 镇南侯骆崇邺急急劝慰母亲:“娘,您别动怒。一把年纪了,气出好歹,儿子罪该万死!” 又骂白氏,“上不孝、下不慈,母亲和女儿面前,你一样也不周到,要你何用?你若不想做这诰命夫人,大可讨一纸休书。” 这话更严重了。 长子骆寅也跪下了:“爹爹,您别生气……” 镇南侯一脚踢向儿子。 踢向肋下,骆寅感觉骨头缝发疼。 镇南侯脾气暴躁。妻子打不得,儿子却无顾忌。 瞧见他踹儿子那一脚,侯夫人痛哭匍匐向前:“侯爷,都是妾身的错,您要打要骂,妾身不怨。别为难孩子。” 镇南侯听出了不对劲。 “你儿子是孩子、侄女是孩子,阿宁不是你孩子?”他怒道,“你但凡有一份心在她身上,何至于正旦丢侯府这么大的脸?” 侯夫人身子颤抖。 那种惧怕,几乎将她淹没。 而在不知情人眼里,是镇南侯威望太重,几句话就把侯夫人吓得魂飞魄散。 “家里家外,都是笑话,满盛京城都要看咱们的热闹了。”老夫人声音哽咽,“赶紧给阿宁做几身衣裳,才是当务之急!” 镇南侯应是。 他要把家里针线房的人全部用上,再去借两名绣娘,日夜赶工,三五天内要把骆宁的衣裳置办妥当。 “今年的春宴,娘带着孩子们去吧。”镇南侯又发了话,“叫白氏闭门思过。再有差池,钥匙账本都交给儿媳妇。” 他说的儿媳妇,是骆寅的妻子温氏。 温氏没什么主见,一直爱慕骆寅、崇拜婆母,与表妹白慈容情同姊妹,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听到公公说她,她有点慌,口不择言说:“儿媳还年轻,怕是……” “你婆母持家时,还没有你这般年纪。”镇南侯冷冷道,“你若是做不了,交给你二婶。” 二夫人微愣。 “侯爷,先消消气。”二夫人道。 她没有像大少奶奶那样慌乱,也没欣喜,因为她不曾当真。 侯夫人持家十几年了,下人多半都是她心腹。她手里的掌家权,除非她想放手,一般人都接不过来。 商户出身的白氏,权势是她命根子,她岂能轻易撒手? 混乱半天才平息。 侯夫人白氏暂时被禁足,不准她外出赴宴;白慈容陪着她,却也灰头土脸。 大少奶奶温氏接了侯夫人的活,不仅要替骆宁缝制新衣,还要料理家事。 好在她与婆母一条心,侯夫人信任她,坐在东正院内调度下人们,辅佐大少奶奶持家。 三日内,陆陆续续有新衣送到了文绮院。 骆宁摸着这些衣裳料子,看着赶工却丝毫不马虎的绣活,眸色安静。 前世,她正月一直都在养病,只是听闻表小姐如何大出风头;侯夫人如何春风得意。 如今,侯夫人被禁足了。 侯夫人坐在东正院内,正在对账。 白慈容陪在她身边,不敢吱声。她做了二十几套衣裳,各色名贵头面打了十二套,如今都在房内落灰。 侯夫人沮丧,白慈容亦然。 她还要安慰侯夫人:“姑姑,不争这一时长短。您如今是一品诰命夫人,等大哥承爵,您享福的日子再后头。” 又道,“我可以等。姑姑,我这样的人品与容貌,哪怕等到二十五,仍有好前途。” 侯夫人握住她的手:“孩子话!” 不过,白慈容这句话很对。 镇南侯那个老东西,如果他死了,骆寅承爵,侯夫人还需要像现如今这样受制于人吗? 她伏低做小十几年,还替镇南侯生了骆宁,她对得起骆家。 骆家的一切,包括这个爵位,都应该属于她——爵位是骆宁挣来的,骆宁是她生的。 侯夫人在这个瞬间,觉得自己忍无可忍。 不过,她面上没有露出半分。 “阿宁是没喝那燕窝吗?”她也忍不住想。 骆宁没有出红疹。 不仅如此,她还赶在侯夫人前头进了宫。 侯夫人在宫门口等着的时候,还以为骆宁是不舒服,提前折返了。 在寿成宫见到好好的骆宁时,侯夫人脑子都懵了下。 “姑姑,我有个小见识,说出来您别笑话。”白慈容握住侯夫人的手。 侯夫人:“什么见识?” “我嫁入功勋望族的希望,很渺茫,那些人一个个势力得很。可若有机会,我进了天家……”白慈容说。 侯夫人一怔。 现如今后宫的妃子,多半是望族举荐到礼部,由礼部送选给皇帝的。 光“举荐到礼部”,就是一条很难的路。 把持礼部的,也是门阀望族。他们彼此勾连,盘根错节,不会把机会让给陌生人。 而望族想要年轻美貌的姑娘,除了自家生的,还可以用“旁枝”的方式,把美貌女郎改名换姓,硬生生变成他们家的人。 故而,宫里不缺妃子。 妃子们不是这样的出身,就是宫婢被宠幸后封赏的。 侯夫人从来没想过这一条路,因为行不通。 “……姑姑,您是诰命夫人,总有机会的。我可以姓白,也可以姓崔、姓郑。只要我进了宫门,依我的才华与美貌,定能得圣宠。”白慈容说。 如果造化更好,她诞下皇子…… 这才是商户女真正的脱胎换骨。 “姑姑,正月春宴不能出头,咱们别沮丧。”白慈容继续道,“阿宁姐救了太后的命。她又是您的女儿,咱们还怕没机会吗?” 侯夫人眼睛明亮几分。 “你说得对。”侯夫人道。 又说,“阿宁得了太后赏识,我又是诰命夫人,有望携你入宫。这么说来,我应该对阿宁宽容几分。” 她冷静了。 她要耐下性子,托举白慈容上高位。 不能被小小骆宁逼得狼狈,心灰意冷。 如此想着,侯夫人顿时沉稳了,怒气也散得一干二净。 骆宁的确是不孝,欠教训;可好处又不能少了她的,给她置办些首饰吧。 白氏有的是银子。 “她怎能给我惹这么多的事,添如此多的麻烦?”侯夫人叹气。 白慈容便说:“因为她过得太好了。骆家大小姐,从小就光辉,她没吃过苦。” 侯夫人立马想到白慈容吃的苦,轻轻搂着她。 第024章 骆宁收买人心 骆宁的衣裳做齐了。 老夫人拿出珍藏的三套头面,赏赐给骆宁;又拿出私房钱,去金铺给骆宁定了两套头面。 镇南侯母子俩难得闲坐,说些体己话。 “阿宁回京后,家里有些不太安生。”老夫人道。 镇南侯颔首:“阿宁她……” “不是阿宁,而是你媳妇,还有那个表姑娘。”老夫人说。 表姑娘在内院,不与外院利益起纠葛,大手笔送礼,白家因此给了不少好处,镇南侯对她没意见。 她还嘴甜讨喜,在镇南侯心里,她甚至比庶女可爱几分,对她有些亲情的。 她住的这三年,几乎无人不喜她。 “……哪怕她再好,到底只是表姑娘,怎能取代阿宁,成为侯府千金?”老夫人说,“怪道阿宁没衣裳都不敢讲。” 镇南侯对女人这些争风吃醋,不以为意:“阿宁太谨慎了。” “咱们做得不好,她心里不安,这才谨慎。”老夫人说,“你同你媳妇讲,表姑娘已及笄,早日送回余杭婚嫁。” 镇南侯沉吟:“白氏想在京城替阿容寻一门婚姻。” “人人都想往高处,你媳妇与白家也没什么错。只是野心太重。找一门婚事,我不反对;但要跟侯府千金比肩的婚事,那是不可能的。”老夫人道。 镇南侯失笑:“白家不敢如此痴心妄想。” 和侯府小姐比? 白氏没那么不要脸的。 哪怕她妇人之见,白家也不会这样愚蠢无知。 白慈容有什么资格跟侯府小姐比? 几年侯府生活,给她镀上一层金粉,也更改不了她是商户女的本相。 “那就最好。”老夫人说,“叫你媳妇早日定下此事。” 镇南侯想了下:“阿宁比阿容大。应该先替阿宁择婿,才轮得到阿容。” “阿宁是侯府嫡小姐,她的婚事得慢慢来。门第、人品一概不能有差错。”老夫人说。 镇南侯还是对此不上心。 骆宁受伤,耽误了婚姻,为侯府换取了爵位,她最大的价值用完了。 只剩下灰烬。 她没用了,在镇南侯眼里就可有可无。 如今她满了十七,年纪大了,想要高门婚姻比较难,可能得往下寻找。 而镇南侯,他比一般人都势利眼。一个不如侯府的女婿,是不配被他多看一眼的。 “娘,这些内宅琐事,交给白氏去操心吧。”镇南侯说。 老夫人:“阿宁的幸福,你是一点也不顾?” 镇南侯敷衍:“也交给白氏吧。她是阿宁的亲娘,不会害阿宁的。” 又道,“阿宁最近对白氏太过于忤逆,这是她们母女较量。孩子不听话要驯的,白氏有轻重。娘您别太插手了。 您一旦给阿宁撑腰,她恃宠生娇,将来嫁出去,她婆家会骂侯府没教好她。” 老夫人:“……” 她没有继续说什么。 只因一点,骆宁的确是侯夫人白氏所出,这点老夫人很肯定。 做娘的,对孩子可能会不满,气头上恨不能打死她。 到底是亲骨肉,感情上有的。老夫人觉得自己的担忧,太过于杞人忧天。 骆宁坐在文绮院,慢慢翻一页书。 镇南侯府的门房上,接到了数不清的请柬。 ——骆宁正旦那日坐在太后身边,刺激得望族把她当香饽饽,争先恐后邀请她。 请她,然而是否以礼数待她,就不知道了。 为的,不是骆宁,而是巴结太后。 “……大小姐,又送来了请柬,老夫人叫您挑选。”丫鬟秋华进来。 骆宁放下书,拿起请柬看。 前世,正月侯府接到的请柬,估计没有此时的一成;哪怕如此,侯夫人也趁机叫表妹出尽风头。 要是今生侯夫人没有被禁足,表妹仍有机会出风采。 表妹很美。她性格活泼,美得明媚张扬,骆宁也不能完全压下她。 看着她借自己的东风,骆宁多少是不愿意的。 还好,侯夫人没控住脾气,大发雷霆,反而断了表妹的路。 “……前世我也是这样,被逼得发疯。原来,是这样一步步落败的。”骆宁想。 骆宁选了几张请柬,都是与骆家门第相当,又有些潜力的门第。 那些门阀望族,比如说崔家、郑家,请柬也收到了,骆宁直接放在旁边。 人家请她,看太后面子,她凑上前就是巴结讨好,反而叫太后不光彩。 “这两份请柬,胡家的给二婶,叫她带阿宛去,胡家有个尚未议亲的少爷;秦家的这份给三婶,秦夫人与三婶都是钦州人,”骆宁说。 除此之外,她还选了几分不错的,足够二婶、三婶吹嘘、又够得着的门第,也让她们去赴宴。 骆宁也替大嫂温氏选了几份请柬,叫她去。对方家的少夫人,跟她年纪相仿。 而骆宁与老夫人,则选了老夫人幼时闺中密友的门第。不算结交,也不是攀附,单纯赴宴叙叙旧。 除了出去赴宴,骆家也举办了三日春宴。 邀请的是亲朋,以及赴宴过的门第夫人小姐,作为还礼。 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把正月的春宴结束了。 二房、三房很欢喜,两位婶婶各自送了骆宁首饰;堂妹骆宛送了骆宁一份精致点心。 老夫人夸她:“阿宁办得不错。将来出阁了,持家不用祖母操心了。” 骆宁只是腼腆一笑。 转眼到了正月十四,春宴几乎都结束了,白氏与白慈容才出现人前。 白氏解除了禁足,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她向老夫人赔罪,说她办事欠考虑,让骆宁受了委屈。 又对骆宁说,“阿宁,你别生娘的气。这不,娘反省时候也不忘你,替你打了四套首饰,拿出了珍藏的红宝和珍珠。 首饰已经打好了,送到了文绮院,你回去就能瞧见。你还想要什么,只管告诉娘。” 不怨怼,一出来就撒钱。 这份底气,骆宁自愧弗如。 她又瞧见了老夫人眼底的放松。 骆宁甚至想,若白氏是她继母就好了,这样至少祖母不会如此轻易就放了心。 亲生的娘啊,对付骆宁好容易,连带着世人都不会猜疑她。 “娘,您破费了。”骆宁说。 侯夫人欣慰而笑:“娘的东西,将来都要给你做陪嫁。都是你的,提前给了你,怎么算破费?” 又拉住了她的手,“不要怪娘。娘有些不周到的地方,你要说出来,否则娘有口难辩,你爹爹又该生气了。” ——转头指责骆宁陷她于不义。 口才真好。 骆宁静静笑了一下。 第025章 雍王维护 转眼,便是元宵节。 盛京城里家家户户悬挂灯笼,处处溢彩。 上午,骆宁的丫鬟和孔妈妈在文绮院门口也挂了两只灯笼。 另有一只小花灯,挂在窗棂上。 骆宁坐在临窗大炕上,靠着弹墨引枕正在看书。 “大小姐,您的琴弦是否要拿去收一收?”秋华见她有点闷,出声提醒,“您好些日子不曾抚琴。” 骆宁愣了愣。 她快要忘记,曾经她很喜抚琴,尤其是心中苦闷时。 在韶阳养病、回京后,是琴声供她宣泄。 “好些日子不弹,手指都僵硬了。”骆宁说。 回京路上,她那把瑶琴有两根弦松了。 而后她重生。 只顾处理琐事,竟把瑶琴忘到了脑后。 骆宁放下书:“你去拿出来,咱们去趟琴行。” 又说,“这张瑶琴有些年岁了,只是很普通的一张琴。我去逛逛琴行,若有好的,重新挑一张。” 秋华应是。 要出门,就得同侯夫人说一声,安排马车。 秋兰去了。 侯夫人那边没有为难她,只是叫她早些回来,不可闲逛。 待骆宁穿戴整齐,马车已经备好。骆宁袖底藏着软鞭,秋华替她抱琴,主仆二人去了琴行。 琴行今日很热闹。 一打听,才知道去年被抄家的承明郡王府流出一张名贵古琴。 这张古琴是古梧桐木制成的。因梧桐木难成材,需得时机,但音质松透,在制琴上比其他木材更稀贵。 骆宁并不知今日古琴出售,是凑巧赶了个热闹。 “……别往前挤了。”骆宁拉住秋华。 她不会花价钱去抢古琴,也不想受拥挤。 秋华应是,转身要走,却感觉身后有人推搡了她一下。秋华抱着琴,脚步微微踉跄,生怕朝前摔去,弄坏了琴,故意收着身子。 骆宁想要搀扶,手没那么快,就瞧见秋华倒退两步。 然后,踩上了方才推搡她的人。 女子呼痛。 骆宁抬眸,瞧见了郑嘉儿,燕国公府的四小姐,当今皇后的胞妹。 郑嘉儿倒吸一口气,脸色阴沉:“何人这样慌慌张张?” 说完,也瞧见了骆宁。 她当即冷笑,板起脸孔:“我道是何人看我不顺眼,非要踩我一脚,原来是骆小姐。” 她说话,声气明显很高,引得不少人纷纷看过去。 郑嘉儿不肯失了贵小姐的体面,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的婢女出来说话。 她婢女非常傲慢,上前就要扇秋华。 骆宁架住了她的腕子。她练习耍鞭,腕力非普通女子能比,竟是叫那丫鬟的手动弹不得。 “松开,否则要见官!”婢女怒道。 骆宁甩开她。 那婢女被骆宁推了个踉跄。 郑嘉儿脸色更难看:“你敢行凶?你好大胆子!” “郑小姐,是您的丫鬟行凶在先。此处嘈杂,您愿意计较这无心之过,给自己抹黑吗?”骆宁问。 又道,“玉与顽石相碰,我不吃亏。” 郑嘉儿冷笑:“你以为,你自贬我就会放过你?” 她转身,先出了琴行。 她的婢女跟上。 骆宁给秋华使了个眼色,便一起出了琴行。 “我这双鞋,花了三个月工夫绣好的,被你的下人踩了一脚,如何善了?”郑嘉儿问。 她生一张瓜子脸,眉目精致,说话时候眉梢微微吊起。年纪小,不太显刻薄,只是骄纵任性。 “郑小姐打算如何善了?”骆宁反问。 郑嘉儿伸出脚:“你跪下,把这灰尘舔干净了,我便不同你算账。” 骆宁眉目安静,只眼波清湛,微微动了动:“这不可能。” 又道,“方才我瞧见,你先推搡我的婢女,她才站不稳后退,踩到了你。” “笑话,我是何人,要去推一个奴婢?”郑嘉儿眉梢吊得更高,“推了她,她不是应该往前跌?你这话,自己听听,前言不搭后语。” 骆宁:“郑小姐,你莫不是非要胡搅蛮缠?” “你的奴婢伤了我,弄脏了我的鞋,自然要你这个主子还债。”郑嘉儿冷冷道,“来人,把她押回去,我要审她。” 她微微提高声音。 暗处,竟走出来两名暗卫,一前一后围住了骆宁与秋华。 秋华拦在骆宁身前:“是婢子不小心踩了人,与我家小姐无关。” 又道,“婢子的确是被人推了一把,才站不稳。郑小姐,在盛京城里,你要动私刑?” “你是什么东西,敢问我的话?”郑嘉儿撇撇嘴,“先赏她二十巴掌。” 暗卫上前,骆宁甩出袖中长鞭。 她与秋华,都只是跟着秋华的爹学武。 秋华的爹,护院出身,也就是强身健体的武艺;教给两个女孩儿的,更是三脚猫功夫,唬唬人。 骆宁鞭子甩出去,就被郑家暗卫接住。 他用力一扯,骆宁不肯松手,差点跌倒。 便在此时,倏然一阵风。 暗卫比骆宁等人警觉,下意识要躲,后颈却剧痛。身子晃了下,人已经朝前扑倒。 骆宁快速退后几步,抬眸瞧见了琴行对面,是一间茶楼。 茶楼的雅座,窗棂半开,隐约可以瞧见人影。 而这一手暗器,她见过…… 郑嘉儿脸色骤变:“是何人躲在那里?” 她估计知道。 上次她兄长,就是这样被雍王打晕的。 郑嘉儿的另一名暗卫,低声对她说:“小姐,您先回马车,属下去看看。” “不可动,先把这女人带走。”郑嘉儿说。 她刁蛮任性,又霸道狠戾,万万不肯饶过骆宁。 暗卫犹豫,又紧张。 不过主子吩咐,他不敢不从,当即朝骆宁的脖颈伸手,想要先捏晕她,再将她带走。 要快。 骆宁警惕后退半步。 一条黑狗,似一阵风从对面茶楼冲出来。黑狗体型太过于庞大,路人与琴行门口偷偷瞧热闹的,都吓得尖叫。 暗卫尚未反应,已经被黑狗扑倒。 黑狗扑人时候站起来,竟是比人还要高。 是狗,似熊。 前爪按住胸口,锋利牙齿已经扼住了暗卫咽喉。 那暗卫说不出话,血从颈脖流淌了出来。 一声骨头断裂,暗卫翻着白眼,手垂了下去。 黑狗松开口,利齿带血,眼神凶狠盯向郑嘉儿,喉咙间发出咆哮声。 郑嘉儿这才吓得花容失色,站不稳,踉跄着后退;她的婢女搀扶她,躲进了琴行。 琴行的小伙计,拿着门栓阻拦黑狗,股栗欲堕。 骆宁走过去,轻轻摸了摸黑狗的脑袋。 黑狗立马收敛了凶狠,蹭骆宁掌心。 对面茶楼,一声口哨。 黑狗依依不舍从骆宁的掌心离开,风一样卷回了茶楼,又引得对面一阵惧怕的尖叫。 骆宁望向二楼。 她知道,雍王在那里。 既然遇到了,他又出手帮忙,还派狗来杀人,骆宁不能假装不知情。 至少,要道一句谢。 骆宁带着丫鬟秋华,也进了茶楼。 第026章 准她同席而坐 骆宁进了茶楼。 二楼最里面的雅座,门口有亲卫。 骆宁上前,尚未拿出令牌,亲卫便叫她:“王妃。” 又道,“王爷,王妃到了。” 骆宁:“……” 她听得很别扭,因为赐婚圣旨还没有下。 哪怕下了圣旨,在礼部择定良辰吉日完婚之前,她也只是准妃。 “进来。”里面,传来男人低沉声音。 骆宁自己撩起帘子,进了雅座。 一共三人、一狗。 黑狗瞧见了骆宁,就跃跃欲试想要献殷勤;它唇边血迹被擦掉了,又是黑色发毛,残余看不分明。 雍王萧怀沣坐在西面,穿一件淡青色素面绸缎袍,表情不耐烦瞥一眼他的狗。 黑狗立马趴地上,不敢奔向骆宁。 眼神把狗按住了,萧怀沣这才看向骆宁。 骆宁觉得,他今日气质不同往常。眉目依旧冷峻,危险与狠戾隐藏眼底,可淡青色袍子,给他添了点温润。 “见过王爷。方才多谢王爷出手相救。”骆宁敛衽行了屈膝礼。 萧怀沣语气很冷漠:“起身。” 骆宁站起来,又道:“冒昧打扰了。王爷,我只是来见个礼,这便先告退了。” “既来了,坐下喝杯茶。”萧怀沣淡淡说。 他对面,是两名男子。 一人长相清秀俊美,肌肤白,与萧怀沣有四分相似。笑盈盈的,但眉宇间有一点无法遮掩的哀愁。 另一个也英俊不凡,着世家子特准的朱红色袍子,风流不羁,眼神似带了钩子,看人、看狗都缠绵。哪怕不笑,脸上也似有点笑意。 “这是三哥;这是舅表弟崔正卿。”萧怀沣难得有了点耐心,介绍说,“这位是骆家大小姐阿宁,我的王妃。” 对面两人都笑了。 萧怀沣的三哥是辰王。 “赐婚的圣旨,过几日才下。”辰王说,“你这么贸然定了,骆小姐恐会尴尬。” 再看骆宁。 骆宁有点紧张,却丝毫没有羞赧。 听到辰王这么说,骆宁还主动解释:“雍王爷同意,婚事便算落定。如何称呼,全凭王爷喜好。” 一旁的崔正卿哈哈笑起来:“七哥,你这王妃爽快。镇南侯府的,也算是将门女了吧?” 萧怀沣没出声。 辰王也说:“方才瞧见了你耍鞭。” “拙劣鞭法,实在不堪入目。”萧怀沣说。 骆宁坐在他旁边,低垂眉目:“只是学了点皮毛。” “莫要贴金。”他说,“一出手就被人拽住了鞭尾,能放不能收,这不叫皮毛,入门都不算。” 他大概很讨厌蠢人。 骆宁低声应是,没跟他争辩。 “……下次碰到疯狗,就绕道走。”雍王又说。 骆宁再次应是。 萧怀沣见她没有狡辩,心情好了点,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 骆宁喝茶,听他们闲话。 “……董神医难请。”辰王说,“到处寻不到他踪迹。” 骆宁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王爷说的董神医,可是擅长治心疾的董濡?” 辰王勉强一笑:“是他。” “他出海了。”骆宁说,“我与他在韶阳见过,他要远赴东瀛。听说是他族弟在东瀛失了音讯,那是他唯一亲人,他要去寻回族弟。” 辰王脸色变了变。 崔正卿解释给骆宁听:“辰王妃身体不太好。” 辰王苦笑:“再寻名医吧。” 怪不得他脸上有一股子无法遮掩的愁容。 骆宁略微坐了坐。 萧怀沣没有再同她说话,骆宁一杯茶喝完,很识趣起身告辞。 她一走,崔正卿便说:“骆小姐好容貌。这等国色天香,怎么名声不响?” 萧怀沣懒得理他。 辰王:“不可妄议雍王妃。” 崔正卿:“瞧着挺好。七哥,你不满意她?” 雍王冷漠瞥一眼他:“与你不相干的事,少打听。” 崔正卿插科打诨,说等雍王妃过门后,要送雍王几名美人,保管合他心意。 萧怀沣一个眼神都没有搭理他。 往窗外看一眼,有人运走了被黑狗咬死的暗卫。 “郑家的人,把女儿养得比公主还张扬。”萧怀沣淡淡说,“御史台只顾弹劾郑家少爷、小姐跋扈,反而忽略了他们的野心。好谋算。” “郑氏的确野心勃勃。”辰王说。 三人聊了半日,这才散了。 茶楼是雍王的产业,专门搜集情报之用。 骆宁出门一趟,琴既没有修,也没有买到新的,还惹了一身腥。 她叹口气。 镇南侯府的元宵节,过得很热闹。 白慈容坐在骆家兄弟姊妹当中,格外醒目。她凤眼红唇,明艳得近乎灼人,把骆宁的庶妹、堂妹等人,衬托得有点普通了。 “元宵一过,这年就过完了。”老夫人说,“又是一年。” 镇南侯:“是。娘的身体比去年健朗。” 老夫人笑着说:“阿宁回来了,我瞧着欢喜,自然就健朗。” “孙女往后定然好好孝顺祖母。”骆宁说。 老夫人提到了孙女,趁机问侯夫人白氏:“……可有婚姻人选?” 白氏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回答。 她正旦发作骆宁,被镇南侯禁足,没有参加任何春宴,上哪里去给骆宁做媒? 犹豫再三,侯夫人委婉说:“要再看看。婚约是大事,不能凑合。” 老夫人似乎也想起了前事,微微颔首:“此言不差,你多留心。” 骆宁便觉得,自己应该说出实情。 她站起身,走到老夫人身边:“祖母,太后娘娘想请圣旨给我指婚。已经有了人选,待礼部开印就下旨。” 众人微愣。 镇南侯又惊又喜:“当真?” 圣旨赐婚的女婿,大概是门阀子弟。 他还以为,骆宁已经没什么价值了,没想到太后如此仁慈多情,竟要管她的婚姻。 “太后娘娘是这样透露给女儿的。”骆宁说。 镇南侯搓了搓手:“明日礼部开印。这几日果真有好消息的话,赶紧多预备一些鞭炮。” 侯夫人笑容满面:“阿宁,你果然走运。太后盛情,你往后要时刻牢记。” 骆宁道是。 然而,正月十六并没有传来赐婚的圣旨。 原因很简单,辰王妃病逝了。 辰王妃才二十一岁,只是小病了半年。辰王大受打击,太后也心痛。在这个节骨眼,先办丧事。 第027章 王爷重金送礼 正月二十,距离礼部开印已经好几日了,骆宁没有接到圣旨赐婚。 倒是孔妈妈外出,替她带回来一封信。 “……是雍王府的人递来的。”孔妈妈说。 骆宁展信。 雍王写给她的。简简单单几个字,叫她去一趟王府,有事商议。 骆宁让孔妈妈去车马房,用她从南边带回来的那位车夫,不要其他人送她。 “这五两银子,给马车房的管事。往后咱们出门,都用自己人。”骆宁说。 孔妈妈应是。 她是骆家的老人,丈夫又在外院账房做事,骆家里里外外的管事,多少跟她有几分薄情面。 她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赶得上管事一个月的月例,管事自然睁只眼闭只眼。 去的路上,骆宁想着自己前世并没有投靠雍王。若无法更改命运,这门婚事可能得作罢。 作罢就算了。 她画押的那张卖身契,总叫她不安,能取回更好。 做人不能太贪心。太后已经很照拂她了,做不了雍王妃也不算大损失。 骆宁劝好了自己,到了雍王府时,心情平和。 雍王在前院的次厅等她。 下人上茶,骆宁没喝,开门见山问他:“王爷,可是赐婚有异了?” “三嫂出身高门,又与三哥感情笃深,母后也很中意她。她突然病故,于情于理不好立刻给我指婚。”萧怀沣说。 丧事尚未落定,立马就订婚,哪怕是平常百姓家,也要受人诟病,何况是皇族? 骆宁能理解:“民女改日进宫看望太后娘娘,替娘娘解忧。” 雍王点点头。 “劳你稍待。”他表情寡淡,黑眸里无喜无怒,“三嫂百日后,再请陛下圣旨赐婚。” 百日,三个月后。 骆宁想着,来得及。 她只是想借助雍王权势,并不着急嫁人。 她与镇南侯府的恩怨,尚未了结。嫁人了就要离开,甚至自己雍王妃的身份,还能给他们添彩。 侯府没了骆宁,他们的日子会很好过——岂能叫他们如愿? “王爷,民女不急。”骆宁说。 雍王颔首。 他喝了口茶,喊了自己亲卫:“把东西拿给王妃。” 他叫她“王妃”,口吻平淡,没有任何绮思。仿佛这个词比较体面,他叫得顺口。 骆宁想着,也喝了口茶,遮掩自己的情绪,不能把内心想法泄露半分。 周副将很快进来,把一张琴放在小几上——虽然用绸布包着,也看得出是瑶琴。 萧怀沣示意骆宁打开。 骆宁瞧见了古梧桐木的瑶琴,微微吸了口气。 她试了两个音。 比起她的瑶琴,果然松透动听。 “……真是好琴。”骆宁说。 “郡王府流出来的,听闻很不错。本王不通音律,你拿了去玩。”萧怀沣语气平淡。 那天很多人去抢,不乏豪门望族,却被他买到了。 “多谢王爷。”骆宁接了,又笑道,“王爷可要听我抚琴?” 萧怀沣微微颔首。 骆宁稍做准备,下人搬进来琴凳,她调准了之后,弹了一曲。 她还怕自己弹不好,很久不曾动指了。 可到底是从小练的,最开始有些生疏后,很快熟了起来。 她弹了一曲自己十二岁时编的谱子,比较欢快。 她时常自己编谱。因为擅长,也因为喜欢。只不过是从去韶阳开始,曲风都比较忧郁哀伤。 一曲弹毕,骆宁看向雍王。 他仍是面无表情。 “……没听过这曲子。”他半晌才道。 骆宁:“我喜欢拿了古琴谱改调子,这首也是我自己改的。” 雍王似有些意外,目光落在她脸上:“难得。还以为你从小老成,没想到还能改这么调皮的谱子。” 骆宁面颊微微一红。 这句话,反正怎么理解,都不能算是一句褒奖。 她收下了古琴。 萧怀沣又对她说:“你琴弹得不错,要是耍鞭能及万一,也不会出门就被人欺辱。” 骆宁垂首受教。 “本王派人寻一名鞭法好的女教头,她目前人在异地,要些日子才能到经常。你姑且等等。”萧怀沣又道。 骆宁抬眸,诧异看向她。 萧怀沣眸色冷:“鞭法如此差,丢雍王府的脸。” 他说话很不好听。 甚至,骆宁感觉他对着她说这句话时,是很嫌弃她的。 眉宇间藏着几分不耐烦。 他从小处处优秀,好胜心极强。 骆宁在他眼里,真不够看的。要不是画了卖身契,这个王妃比较好掌控,他大概不想娶骆宁。 可骆宁会刨去表相,看到内在:她得了好处。 她心里很感激他,知恩图报。 “多谢王爷。等有了教头,我一定刻苦练习,不叫王爷失望。”骆宁保证。 萧怀沣的神色,并没有缓和。他只是轻轻一点头,仍非常冷漠:“望你说到做到。” 骆宁抱着瑶琴,从王府离开。 回到了文绮院,她没有立马去练习耍鞭。因为她意识到,她跟着秋华爹启蒙的,可能没掌握到鞭法真正的窍门。 错误的路,越是刻苦往前走,错得越远。 不如等教头来了,从头纠正,再好好打磨。 她的琴却弹得不错,当年请过琴法高超的师父指点。 骆宁在院中抚琴。 弹的,还是那支比较欢快的曲子。她听着心情还不错,比其他忧郁的更叫她舒服。 琴声从院子里传出去,飘荡很远。 镇南侯府,却在议论骆宁的“指婚”。 骆宁说此事时,镇南侯不疑有他。他对佳婿有所期待,飘飘然,口头上无遮掩,侯府上下都听说了。 可开印后,宫里并没有立马下旨,镇南侯有些急。 他叫了骆宁去问。 骆宁如实告诉他:“辰王妃病逝,恐怕一时无心思替我指婚,至少等辰王妃百日。” 镇南侯眉头紧锁。 他说:“哪怕先皇驾崩,也只二十七日孝期。又不是皇后死了。辰王妃去世,怎么得拖延百日?” 又凌厉盯着她,“你莫不是信口雌黄?” “当然不是。” “那就是你听错了。太后娘娘只是考虑,并未落实此事。”镇南侯又道。 骆宁:“也不会。” 镇南侯神色难看:“你休要在我跟前耍心眼。一推百日,谁等得起?” 骆宁眼神平静:“爹爹,女儿婚事,女儿自己等得起,您怎会等不起?” 镇南侯被噎住,恼羞成怒。 他骂了骆宁一顿。 外头有服侍的丫鬟,听到镇南侯大发脾气,说什么“指婚”,猜测骆宁的指婚只是个谎言。 消息传开。 侯府有了闲言碎语。 文绮院的饭菜,又开始差了。 她刚回来时,大厨房送过来的饭菜很糟糕。骆宁拿了太后的赏赐后,叫孔妈妈往大厨房使了银子。 加上她让侯夫人吃瘪,下人见风使舵,她的饭菜正常了不少。 正月侯夫人被禁足,大厨房送到文绮院的饭菜,比份例的多了好些。 如今,镇南侯不过是小小发了个脾气,骆宁的饭菜又差了。 她往里面搭了至少二十两银子。 太亏。 “咱们院里得添个小厨房。”骆宁对孔妈妈说。 孔妈妈:“奴婢会做饭。要是夫人同意给咱们院子添个小厨房,奴婢包管叫大小姐吃好。” “待我筹划一下。”骆宁说。 她在考虑用什么借口。 只是她还没有找事,事情先找她了。 第028章 娶不了骆宁,去做了和尚 骆宁重生后,心情一直很不错。 做了十几年的鬼,前世的痛苦回想起来,在记忆里泛黄枯萎。 只偶然被刺激太狠了,有点小哀伤,大部分时候情绪轻盈。 如今,她容许任何意外发生。 快要指婚时,辰王妃去世,导致指婚被拖延,她不担忧;镇南侯不信她,府里流言四起,她也不难过。 她只做自己能改变的事。 比如说,她不愿再花心思去经营大厨房。 大厨房油水丰厚,全是侯夫人白氏的心腹下人,骆宁花钱是石沉大海,听不到回音。 况且,大厨房的饭菜并不好吃。 她想要一个自己的小厨房。 小厨房是自己花钱,可此事又不能自己做主,需得当家主母同意。 “……大小姐,老夫人叫您去一趟。”骆宁在考虑小厨房之事,老夫人那边的丫鬟来传信。 骆宁披了件斗篷,去了祖母院子。 祖母笑着对她说:“阿宁,你得了好造化。嘉鸿大长公主的寿宴,给侯府送了两张请柬。” 嘉鸿大长公主今年满三十九。 在盛京的习俗里,这是第一个寿辰,需得大办。 而嘉鸿大长公主,是皇家最尊贵的公主。 她的驸马姓裴。 裴家有麓山书院,朝廷七八成的文官,都念过麓山书院。 故而裴氏明面上只是清贵,实则影响极大。裴氏家主乃天下学子的恩师。威望几乎要盖过天家。 前世,嘉鸿大长公主的儿子裴应想要娶骆宁,侯府很震惊。 裴应何等尊贵? 就连宫里未婚配的公主,都哭着要嫁他。 那时候已经封了县主的白慈容,看上了裴氏名震天下的威望,必须抢夺。 这导致了骆宁最后被烧死。 后来,白慈容是被嘉鸿大长公主派人打死的。白慈容的捣乱、骆宁的“意外”,叫裴应无法承受,他出家了。 他不仅出家,还做了游方和尚,音讯全无。 他是嘉鸿大长公主唯一的孩子。他远游,公主心都碎了,从此视镇南侯府与余杭白氏为眼中钉。 骆宁做鬼见过裴应,那时候已经是十年后。他游历十年,佛法精进,被朝廷封为“圣僧”,落足法华寺。 而骆宁与裴应,前后只见过几次面,她甚至不太记得他容貌;她也不觉得裴应出家是为了她。 裴应今年二十四。 作为盛京清贵望族的子弟,又是大长公主的独子,他身份贵重,可挑选适合心意的妻子。 贵胄男子十三四岁议亲。 裴应的婚事,公主一直问他意见。而他,一个看不上。 拖到了二十四,依仗家族与母亲的荣光,想要嫁他的女子仍是前赴后继,包括望族闺秀。 骆宁则想,一个人不肯成亲,定有他自己的缘故。而骆宁,与他见过几次面的女人,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 他做出的任何选择,都是基于他自己。 如今要去嘉鸿大长公主府赴宴,骆宁情绪复杂。 一方面,她对嘉鸿大长公主很有好感:裴应吵嚷着要娶骆宁的时候,大长公主没有令骆宁难堪过。 她本可以嫌弃骆宁的。 她是高高在上的天家大长公主,皇帝称一声“姑母”,人人敬畏,她应该比郑嘉儿更跋扈嚣张。 她捧在心上的独子,非要娶骆宁,大长公主可以迁怒骆宁。 但她没有。 这点恩情,骆宁一直没忘记。 嘉鸿大长公主邀请她,她该去恭贺的,可骆宁又不太想见到裴应。 一个几面之缘的人,是她惨死的直接原因,骆宁有些无力接受。 她不想再踏入这样的因果里。 她与裴应,既无情分,也无缘分。今生能不要见面,还是别见了。 “……祖母,大长公主的寿宴,高朋如云。”骆宁思绪回转,对老夫人说。 老夫人点点头:“的确。只怕陛下与太后娘娘,都会赴宴。” 骆宁:“可我与嘉鸿大长公主,只一面之缘。哪怕我对太后有恩,她也犯不着如此善待我。” 老夫人微讶,看向她:“你担忧什么?” “不,只是有些意外。”骆宁说,“意外之事,我心头惴惴。可这又是好机遇。祖母,不如您带着阿宛去,让阿宛也见见世面。” 堂妹骆宛,是个挺好的姑娘,可惜前世惨死。 又说,“二叔为朝廷效力,阿宛也是咱们骆家堂堂正正的小姐。她过几日及笄,婚事也该操持起来,正好赶上大长公主的好日子。” 堂妹骆宛后天及笄。 及笄礼很简单,侯夫人只是着人置办宴席,请了一位相熟的三品将军夫人来替骆宛绾发。 老夫人沉吟:“你不去,其他人谁去,都有争议。” “您是老祖母,您的话在侯府如山重。谁敢妄议您的决定,叫父亲打死他。”骆宁说。 老夫人被逗乐。 她想了想,叮嘱骆宁,此事暂时不要对外说。 等寿宴那天,老夫人再安排人陪同她前往。 请柬只两张,侯夫人客气一下,叫人送给老夫人先瞧瞧。老夫人却不打算给侯夫人了。 侯夫人撑不起这么大的场子。 那可是嘉鸿大长公主。 骆宁回了文绮院。 当天晚上,就听丫鬟们说,侯府都在议论大长公主的寿宴。 侯夫人白氏特意把骆宁叫了去。 “……你的春衫,娘已经叫人替你赶制了。去公主府赴宴,要体面些。你还想要什么首饰?”侯夫人白氏问。 白慈容贞静恬柔,坐在旁边,笑盈盈看着骆宁。 骆宁也回以微笑:“娘,此事听祖母的。” “你祖母一年到头不想出门,难得这次如此好兴致,不能叫她扫了兴。”侯夫人说。 骆宁明白,这是试探。 老夫人既没有明确说去,也没有说不去。 侯夫人白氏,却是非常想去。 “您去问问祖母。”骆宁笑道。 她滴水不漏。 侯夫人无法,只得让她回去。 “……姑姑,这次的寿宴,陛下极有可能会去的。大哥这样说,侯爷也这样猜。”白慈容压低声音。 皇帝不去也没事,其他望族主母、功勋子弟,肯定都会去。 在这样大鱼拥挤的鱼塘,想要捞鱼太容易了。 错过了机会,就是在大海里捕捞,辛苦、危险,还可能一无所获。 侯夫人一定要争取这个机会。 上次“被禁足”,并没有叫她害怕,只是激起了她对镇南侯更深的怒意。 “娘一定会带你去的,阿容。”侯夫人声音很轻,不叫任何外人听到,“这一场寿宴的贵人,多如牛毛。” 春宴跑十场,也不如这一场的份量。 侯夫人要弥补,要抓牢机会。 “娘,请帖被老夫人拿走了。”白慈容说。 真不该送去给老夫人瞧。 谁知道成天清心寡欲的老太太,这回竟动了心思。 可这么大的事,请帖又不能不过老夫人的眼。否则镇南侯怪罪下来,侯夫人“不敬婆母”的帽子太重了,她戴不住。 “我会想办法。”侯夫人说。 其实,只需要办妥一件事,此难题就迎刃而解。 第029章 骆宁的警惕 骆宁坐在文绮院,把雍王送给她的瑶琴取出,抚了一曲。 丫鬟秋兰说:“大小姐,总感觉琴声缺点什么。” 骆宁笑问:“是不是没了笛子的合奏?” 秋兰恍然大悟:“果真如此。” 又笑道,“在韶阳时,咱们住的宅子,隔壁就是冯夫人的小院。您在后院弹琴时,她总吹笛陪伴。” 骆宁在韶阳的邻居,是一位寡居的冯夫人。她亡夫是韶阳知府。冯氏乃当地望族。 冯夫人只比骆宁大四岁,出身韶阳裴氏。嘉鸿大长公主的驸马,就是冯夫人的族叔。 守寡后,冯夫人心情郁结,搬离了冯氏老宅,独居在城南的小院。 那边种满了翠竹,后山是成片的荔枝树。 骆宁之前在韶阳老宅休养,而后身体渐渐好了,却又感觉住在热闹老宅,反而离群索居。 无人真心待她。 最后一年,她同族长说明,要搬去更清净的地方住。 族长同意了,替骆宁选了城南的宅子,正好与冯夫人隔壁。 此事,还是族长告诉她的:“莫要冲撞了冯夫人。不管是冯氏还是裴氏,在本地有权有势,咱们惹不起。” 骆宁记下了。 搬过去第一日,她叫秋兰做了几样糕点,她领着秋兰送去给冯夫人,算作打个招呼。 冯夫人没出来见骆宁。 不过,她的管事妈妈很热情,翌日就给骆宁回礼,其中竟有好几样名贵补品。 相邻住了一年,骆宁从未正式见过冯夫人的面。 有几次相遇,冯夫人带着锥帽,把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 远远瞧着,只觉得她不似南方女子娇小玲珑。她身段高挑,把身边婢女衬托得格外小巧。 冯夫人也没主动与骆宁说话,每次都是她的贴身婢女上前行礼。 骆宁收到过她的厨娘炖的荔枝鸡汤;也收到了一些点心;甚至还有时新布料。 夜里,骆宁弹琴时,冯夫人总要迎合一段。 骆宁的琴声忧郁哀伤,冯夫人的笛音则缠绵温柔。 似骆宁落入寒水里,狼狈不堪,冯夫人这位长姐用一件温柔的毯子裹住她。 两人礼尚往来,骆宁心中,她是个有点孤僻、不喜言谈但心眼极好的长姐。 回京前夕,骆宁特意去了韶阳最大的乐器坊,买了一支做工精美、价格昂贵的紫竹笛子。 骆宁还特意选了一枚小玉扣,亲手打上络子,系在竹笛上,送给了冯夫人。 感谢冯夫人这一年的相伴与照拂。 她说了明日要走,冯夫人仍是不曾出来相见。 她的婢女道了谢:“夫人叮嘱小姐,路途遥远,一路平安。” 骆宁略有遗憾。 回京路上,她心情好了不少,快要恢复了儿时的轻盈。然后就被家中变故打懵。 重生后,韶阳的往事在骆宁记忆里隔了十几年。要不是秋兰提起,她都要忘记了。 “……她的笛声很动人。能感觉到磅礴,却又刻意收敛。她生得高,气血足,吹出来格外动听。”骆宁说。 “是,小姐每次抚琴时,才会高兴片刻。”秋兰道。 骆宁收起了瑶琴。 她对秋兰和秋华说:“我应该见见嘉鸿大长公主。公主府时常往驸马的故乡寄东西,我可以捎带寄一些京城的风物给冯夫人。” 秋华笑道:“公主府都寄了,冯夫人不缺。” “这是我心意。”骆宁道。 又说,“下次也要给族长和弟弟妹妹们寄些东西,只是不知派何人传递。顺道也带一份给冯夫人。” 她们说妥,便把瑶琴收起来,准备歇下了。 这天夜里,骆宁在梦里还隐约听到了笛声。 翌日,侯夫人白氏身边的甄妈妈,亲自到了文绮院,笑着对骆宁说:“后花园来了好些花卉。 不知道诸位小姐喜欢什么,不好贸然送。大小姐,夫人叫您等会儿去挑两盆。” 又道,“明日是三小姐及笄,这些花都要给宴会添彩。您也选一盆,送给三小姐。每位小姐都要送。” 骆宁应了下,又留甄妈妈喝茶。 甄妈妈还有事,先告辞。 她一走,骆宁微微沉吟。 前世的正月,她一直病病恹恹的,错过了春宴,嘉鸿大长公主府也没有给骆家递请柬,也错过了堂妹骆宛的及笄礼。 故而,她没办法通过回忆来猜测甄妈妈意图。 饶是没有前世记忆,骆宁也觉得此事不简单。 不是她多心。 这点小事,侯夫人大可派个丫鬟来说一声,却特意遣了甄妈妈。 甄妈妈在内宅,相当于总管事妈妈,就连老夫人都要给她几分体面。她来说,小姐夫人们都不好推辞。 必须亲自去选花。 又说要送堂妹一盆,作为及笄礼的彩头,骆宁更是不好推诿。 ——明面上叫她选花,暗地里用一双无形的手推她,逼她去后花园。 这就蹊跷了。 骆宁想到了这里,立马对秋华说:“拿一把小匕首给我,咱们去后花园。” “现在更衣吗?”秋华问,然后麻利去拿了匕首给她,还问,“您要匕首做什么?” 骆宁没回答她,把匕首藏在袖底:“不更衣,马上去。” 甄妈妈来告知此事。 一般而言,女儿家会换掉身上家常衣衫,又耽误片刻。根据估算,至少一两个时辰后才到。 骆宁想赶前头,先去看个究竟。 秋华对她的话,唯命是从:“是。” 骆宁和秋华快步往后花园去。 她以为她们来得早,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庶妹骆宣。 骆宣似乎没想到,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惊讶,又快速收敛:“大姐姐。” “二妹。” 骆宁打量她一眼,见她穿一件石榴红妆花小袄,露出手腕一对镯子。 那是一对翡翠镯子。 骆家女眷们,用翡翠的并不算常见,她在大夫人白氏那里见过这样成色好的翡翠镯。 骆宁不动声色,抬眸时又瞧见了骆宣耳朵上的红宝石耳坠子。 这对红宝石,有黄豆大小,成色也很剔透。 她的首饰,都不错。 骆宁知道,骆宣是侯夫人的打手,也极其爱慕虚荣。 “……阿宛喜欢什么花?我好几年不在家,都不太清楚了。”骆宁寻了个话题,与她寒暄。 骆宣笑道:“三妹最爱海棠。” “咱们都挑海棠送她吗?” “大姐姐您先挑。”骆宣说,“我挑其他的,一样。” 两人先去了后花园。 花匠们已经运来了各色盆栽花卉,花房内满室馥郁。 骆宣瞅准了机会,对骆宁说:“我有些口渴了,大姐姐。那边的摘翠阁有茶水,我去喝一口。” 骆宁便说:“我也有些渴了。” “也可能没有。我先去看看,大姐姐。如果有,你再去,免得两个人空跑一趟。”骆宣道。 骆宁静静看一眼她。 骆宣感觉心头莫名发寒,才听到骆宁开口:“好,你去看看吧。” 第030章 摔下楼梯 骆宁选花,挑挑拣拣半日,都没选出一盆好的。 二夫人、三夫人等人,还有各房的姨娘、庶女,以及诸位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纷纷来了。 花棚内有些拥挤。 骆宁与她们寒暄,表面上大家其乐融融。 二夫人就说:“方才瞧见阿宣在摘翠阁。她做什么呢?那是夏天纳凉的地方,正月还没过,冷得很。” 骆宁:“二妹说去喝口茶,看看景。” “真有雅兴。”二夫人笑道,心中不屑,倒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众人都到齐了,快要挑选好了,侯夫人白氏与白慈容才姗姗来迟。 众人见礼。 骆宁想着:“母亲与白慈容一向什么都要最好的。要么不来挑,要么第一个挑,怎么会众人快要选完了才来?” 她如此想着,不露端倪。 又看一眼白慈容。 白慈容穿一件素面杭稠小袄、淡紫色幅裙,行走间步步生莲。不管是仪态还是容貌,都是精心养过的,比旁人要好三分。 而她的腰间,依旧挂着一枚玉佩。 骆宁记得这枚玉佩。 “阿容,这盘腊梅如何?”骆宁端过来一盆花,放在白慈容跟前,“最漂亮的,你可以送给三妹妹。” 白慈容微讶。 侯夫人欣慰点点头:“有了好东西,知道想着你妹妹,果然有点姐姐的样子了。” 骆宁笑道:“娘,女儿难道这样不懂事吗?” 又看向二夫人和三夫人,“二婶三婶评评理。” 众人说笑。 白慈容啼笑皆非接了骆宁的花,骆宁袖中匕首悄然滑落,把她的玉佩带子割断。 匕首入鞘,玉佩入袖,骆宁借助花盆,动作谈不上多麻利,但遮掩得严严实实。 “我真口渴了。”骆宁说,“出去找茶喝。那盆海棠不要动,是我选的。” 侯夫人便说:“花棚外面就有茶,别跑远了……” 骆宁出去了。 她再回来时,骆宣从摘翠阁回到了花棚,也在选花。 “大姐姐怎么去了半晌?”骆宣问,“是去摘翠阁喝茶了吗?” 骆宁:“去了趟净房,没有去摘翠阁。” 骆宣不再说什么。 众人选花,各有心思。 差不多结束,二夫人、三夫人和其他姨娘们纷纷先走了。 侯夫人白氏与白慈容落后几步,同骆宁、骆宣姊妹俩说话。 骆宣突然哎哟一声:“我的耳坠子掉了一只。” 又道,“是母亲给的红宝石耳坠子。” 红宝石贵。 她脸色微白。 侯夫人:“不要慌。你去了哪些地方?” “就花棚。觉得闷热又渴,就去摘翠阁喝茶、吹风。”骆宣说。 侯夫人:“回去找找,恐怕是落在了摘翠阁。” 看向骆宁,“你陪你二妹去寻一寻,多个人多双眼睛。” 骆宁:“……” 可以叫丫鬟、婆子帮着寻,却非要点名她,恨不能把阴谋端在她桌上。 母亲不仅自私,对她毫无情分,还拙劣。 ——真是个新发现。 “好,我陪二妹去看看。”骆宁说。 侯夫人似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妥,找补道:“叫你们的丫鬟把花先搬回去,别去太多的人。一拥挤,反而寻不到了。” 骆宣应是,骆宁也乖巧点头。 姊妹俩转身,骆宁还在说:“二妹要仔细些。今日要耳坠,明日掉玉佩,往后恐怕连自己的钥匙都要弄丢。” 又道,“快些吧。” 侯夫人与白慈容听了她的话,先是一笑。 筹划成功了大半。 不过,骆宁提到了玉佩,侯夫人就下意识看了眼白慈容。 白慈容常年佩戴一块玉佩,非常重要。 这么一瞧,侯夫人无比错愕:“阿容,你的玉佩呢?” 白慈容低头。 她脸色骤变:“方才还在身上。我进花棚之前还在的,我记得很清楚。” 似安慰侯夫人,又似安慰她自己,“掉花棚里了,我去找一找。” 侯夫人也急了:“叫上人,我帮你找!” 白慈容微笑,握住侯夫人的手:“姑姑,表姐她们去了摘翠阁。您现在去,如果出了事,您不是得背责?” 侯夫人犹豫。 白慈容:“我自己去。您与丫鬟带着花盆先回去,我会当心。玉佩那么大的东西,很容易寻找。” 侯夫人回握她的手:“不可逞强。见势不对就回来。玉佩在骆家,就丢不了,哪怕一时寻不到,我挖地三尺也替你寻来。” 白慈容应是。 她转身回了后花园。 她在花棚内寻找一圈,又问了花匠,没有见到她的玉佩。 想着这东西是她常用的,材质又不算名贵,侯府的人都看熟了。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捡到了都会拿到侯夫人跟前换些好处。 白慈容有点急,却不浮躁。 她从花棚出来,往摘翠阁那边看一眼。 这一眼,却叫她心头一跳:她的玉佩,挂在摘翠阁二楼的栏杆上,正迎风吹拂。 白慈容没看到还好,一瞧见就忍不住,脑子里只剩下“玉佩”,急急忙忙朝摘翠阁走过去。 她知道,自己去不适合,骆宣会替侯夫人办好此事,她去了可能会耽误。 可那是她的玉佩。 白慈容到的时候,就瞧见了骆宁与骆宣正在摘翠阁二楼的楼梯口,两人在争执。 “……你想要搜我的身?简直荒唐,我要你的红宝石耳坠子?”骆宁语气很冲。 ——计划进行很顺利。 白慈容停住脚步,想着等一下再拿玉佩,骆宁已经瞧见了她。 “表妹,你来评评理!”骆宁气得面颊发红,“二妹说我藏了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大姐姐,我没这个意思,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沾到你身上。”骆宣说。 “你这话,实在欺人太甚。”骆宁说,“表妹,你来!” 她两次叫白慈容。 白慈容再不上去,显得很刻意。她上去了,也可以置身事外,还能做个见证。 想到这里,她踏上了楼梯,笑盈盈:“阿宁姐、阿宣,你们别吵架。亲姊妹,为了一点小东西争执,失了和气。” 骆宁神色不善:“是她过分。她分明指桑骂槐。我是她姐姐,说什么我藏了她的东西,她实际上想说,表妹这个外人,偷了她的耳坠子。” 骆宣:“……” 白慈容:“……” 骆宁这张嘴,真能颠倒黑白。 “阿宁姐,阿宣没有这个意思的。”白慈容说。 “大姐姐,你误会我了,你听我说!”骆宣似要拉骆宁辩解,手却推搡她。 骆宁早有防备,暗中拽了白慈容一把,骆宣整个人就扑倒白慈容身上。 两人站不稳,骆宁趁机一使劲推搡,同时把白慈容的玉佩塞到骆宣腰封里,她们俩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骆宁瞧见玉佩把白慈容引了过来,就把玉佩从栏杆上取下;而骆宣太紧张,没留意到她。 两个人尖叫着滚下楼梯。 这不算什么。 原本好好的楼梯,倏然就塌了一块,骆宣与白慈容竟直接摔倒了楼梯下的地面。 地面有几块石头,大且锋利。 骆宁听到了两个人惨烈的呼痛声。 “原来是要我跌下楼梯受伤。”骆宁居高临下站着。 这么点计划,弄得如此迂回。 第031章 败了表妹的人缘 表妹、庶妹摔下楼梯,哀嚎,骆宁警觉发现外面有人。 她个子高挑,又是站在二楼的楼梯处,视线掠过摘翠阁的窗棂,瞧见了一个婆子。 婆子换了件粗布衣裳,不太合身,急急忙忙跑走。 她的身形、跑开时候的步调,骆宁认出了她是谁。 “怪不得跌落后,楼梯板就塌了,原来是早做了手脚。” 估计是早已把楼梯板做空,用木头支撑。一旦听到有人跌落的声音,就把木头踢开,楼梯板连带着人一起坠落。 骆宁想到这里,大声喊:“来人,来人!” 她的呼喊、骆宣白慈容的呼痛,把几名在后花园修理花枝的花匠与粗使婆子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七手八脚扶人。 又对骆宁说:“大小姐暂且稍待,别动。摘翠阁好些年没修了,恐怕其他板子也松了。” 骆宁:“不用管我,快叫人看看二妹和表妹。” 一场混乱。 侯夫人白氏也被丫鬟请到了后花园。 瞧见这一幕,她狠狠吃了一惊;再看身上明显见了血的白慈容,她又无比哀痛:“阿容,伤了哪里?” 白慈容只顾哎哟:“姑姑,疼!” 侯夫人眼眶都红了:“快来人,把藤椅找出来,抬阿容小姐回去;再去请医!” 下人下去了。 库房里的藤椅需要翻找,他们只寻了一张,把白慈容抬了回去;而骆宣,痛得失了知觉,则由粗壮婆子抱回去。 骆宁还在摘翠阁,下不了。 侯夫人临走时,透过空了一块的楼梯板,与骆宁目光对视。 骆宁瞧见了她眼底的水光。 眼泪那么真切,神色又充满了怨毒。 骆宁静静站立,任由正月下旬微寒的风吹拂面颊,袖底的手,掌心一片冰凉。 她半晌回神,自嘲一笑。 母亲何曾为她这样担忧过? 在她受到委屈时,母亲又何曾这样气急败坏,替她出头过? 片刻后,文绮院的孔妈妈、秋华秋兰全部赶了过来。 孔妈妈一节节楼梯尝试,对骆宁说:“大小姐别动,老奴看看还有没有楼梯板松动。” 丝毫不在乎自己安危,只怕骆宁受伤。 骆宁的手心与心口,逐渐有了暖意。 她由孔妈妈和秋华小心翼翼搀扶,终于下了摘翠阁。 回到文绮院,小丫鬟端茶给她压压惊,便退下去。 只孔妈妈、秋华秋兰在她跟前。 “阿宣故意去摘翠阁,丢下她的耳坠,引我单独去找。她要推我下去;我就拿了白慈容的玉佩,将她引上前。”骆宁说。 孔妈妈等人很后怕、 “二小姐她为何要算计您?”孔妈妈声音很低,“难不成,是有人唆使?” 她没敢说“侯夫人”。 到底是骆宁的亲娘。作为管事妈妈,是不能在中间挑拨离间的。稍有不慎,会丢性命。 骆宁却道:“当然是有人唆使。看她的翡翠手镯,再看她的红宝石耳坠子,还瞧不出来?是侯夫人。” 她不叫娘了。 秋华秋兰等人,面色发白;孔妈妈眼神颤了颤。 室内一时无声。 “太过分了。”秋华先开了腔,“怎能这样对您?” “嘉鸿大长公主府的寿宴,侯夫人想带着白慈容去。”骆宁说。 她揭开了遮羞布,把什么都坦白说明。 不单单是让自己的心腹有个防备,别侥幸,也是提醒自己。 说开了,就看开了。 白慈容是骆宁这株树上的藤,她一定会吸走骆宁全部养分,取而代之。侯夫人白氏是帮凶。 骆宁一步不让,她们至今没占到半分便宜,不会轻饶了她。 利益驱使、贪心作祟,她们可能会越发丧心病狂。 前世,骆宁几乎被吸干了,她们都要杀了她;而今生,又岂能放过她? “……你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凡事多留一个心眼。”骆宁对孔妈妈等人说。 秋华、秋兰连连点头。 孔妈妈虽然也点点头,心里还是震撼:“您、您是侯夫人亲生的呀。” “她生我的时候,受了很多苦。”骆宁说。 侯夫人可能根本不想怀骆宁。 怀上了无法,只得生下来;谁知道生的时候大出血,差点死了,堪堪保住一条命,越发后悔、憎恨。 也许,骆宁是她对命运不甘心、对镇南侯厌恶的所有出口。 前世骆宁也想不通。 可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人有时候无法理解几年前的自己,更何况他人? 骆宁已经放过了她自己。 “……不要念着亲生不亲生了,侯夫人亲生的孩子多。”骆宁见孔妈妈还在沉思,便提醒她。 又笑着对她们说,“振作一些。往后,你们可以依靠我。” 几个人应是。 孔妈妈出去打探消息,骆宁则去了老夫人跟前。 三婶来了。 “……二小姐和表小姐都摔下了楼梯。二小姐可惨了,左腿折断,恐怕几个月不能下床。哪怕痊愈,腿脚也会不便。”三婶说。 老夫人念了佛:“作孽。好好的,跑去摘翠阁玩。” 又蹙眉,“摘翠阁是纳凉的地方,过了端阳节咱们偶尔也去。坏得那么厉害,怎么不修?” 对侯夫人持家的混乱,很是不满。 “大嫂事忙,顾不上后花园,她没想到,楼梯会坏那么严重。”三婶笑道。 明面上帮衬说情,暗地里拱火。 骆宁对这位三婶,没有特别多的好感。 虽然三婶也很讨厌侯夫人,想要争夺掌家权,和骆宁有相同的仇敌,骆宁却不愿意亲近她。 相反,二婶无欲无求,骆宁很喜欢她。 骆宁不看立场,只看人品。 人品好的,哪怕立场相对,骆宁也敬她三分;人品不好,饶是此刻利益相关,他日也会刀峰相向。 “……娘,阿容好像也摔伤了腕子。”三婶又说。 自从正旦新衣事后,老夫人看白慈容一万个不顺眼。 “同样跌下楼梯,她只是轻伤,我孙女断了腿。怎么她就命好?”老夫人冷冷说。 三婶:“二小姐垫下面,阿容在上面,她压二小姐身上的。” 老夫人站起身,对骆宁和三夫人说:“咱们去看看!” 三夫人:“都在东正院。” 骆宁搀扶祖母,另有两个大丫鬟跟着,一同去了东正院。 侯夫人正在抹泪。 瞧见婆母与妯娌来了,她打起精神:“小孩子贪玩,还惊动了娘,叫您担心了。不该告诉您的。” 眼神睃向骆宁,认定是骆宁去说的。 骆宁回视她,眼眸深邃,没有含笑,也没有退让。 老夫人:“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 语气不善。 又问,“当时是个什么情景?都跟我说说。” 侯夫人:“当时就她们几个,只是贪玩……” “祖母,当时我也在摘翠阁,其实我看到了一点事。”骆宁说。 侯夫人眼神发紧。 第032章 骆宁心愿达成 骆宁把自己知道的,当着侯夫人、三夫人与满室丫鬟婆子的面,一一说出来。 她甚至说:“……我还瞧见了人影,估计是她在底下弄鬼。” 老夫人立马问:“是何人?” 骆宁沉吟,目光瞥一眼侯夫人:“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但肯定见过的。” 侯夫人神色微动,又很快恢复了平静笃定。 老夫人:“严查,这是阴谋!” “是,娘,儿媳一定叫人细查。”侯夫人道。 她声音稳、神色里有点焦虑但无恐惧,额角却有一层薄汗。 她不动声色拭去。 老夫人去看了骆宣。 接骨大夫给骆宣定了夹板,她虚弱躺在床上。 老夫人关心了她几句。 又问骆宣,“可是有人害你?” 骆宣从小在侯夫人手底下讨生活,非常清楚谁是她靠山;况且她现在不能动弹,服侍她的人也是侯夫人的,她敢说半个字,就会受尽折磨。 故而,骆宣眼泪汪汪:“祖母,都是我不好,不该贪玩。丢了耳坠,一点小事也计较,非要去找。失足跌落时太紧张,想要拉人一把,连累了阿容!” 她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可能是真的很疼,也可能是惧怕。 甚至也有些委屈。 老夫人与三夫人见状,都知道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 她们又去看了表姑娘。 大夫看过了白慈容的手,腕子没有断,可右手关节处肿了一个大包,无比疼痛。 下巴磕到了石头,划出一条不深不浅的口子,整个下巴都肿了起来。 没有折断骨头、没有破相,不幸中的万幸了。 “祖母,三婶,都是我不好。”白慈容也说。 她叫老夫人和三夫人的口吻,比骆宣熟稔多了。 不知情的,只当她才是骆家小姐,骆宣才是客居。 “阿宁姐与阿宣起争执,我不该凑热闹。现在受了伤,叫祖母、姑姑和三婶心疼,还连累阿宣心里过意不去。”白慈容说。 又道,“我本只是想劝架的。” 侯夫人急忙安慰她。 老夫人和三夫人也不好说什么,都在心里感叹她能言善辩。 换做三个月前,骆宁与骆宣姊妹俩都会因为白慈容这席话挨骂。 只是骆宁回家后,发生了很多事,让老夫人对白慈容生出不满、三夫人对管家权有了野心,她们看白慈容的心态变了。 一旦有了挑错的念头,心眼通明,就可以看出一个人本相。 老夫人没做声。 三夫人则想:“好巧的嘴、好毒的心。” 侯夫人继续安慰白慈容:“你吃了这些苦头,好好养着。” 坐了片刻,老夫人由三夫人搀扶回了西正院。 三夫人明着夸大夫人,暗地里又给大夫人上眼药。 骆宁则留在了东正院。 侯夫人要训话。 “你好好的,和你二妹在摘翠阁争执什么?”侯夫人问。 骆宁眼神清透,定定看着她:“娘,二妹丢了耳坠,是当您的面说的。您叫我跟她一起寻找,都忘记了吗?” 侯夫人语塞。 骆宁知晓她本意:故意给骆宁安个错误,然后趁着骆宁愧疚胆怯,套出她的话。 她到底有没有看到那个婆子,是否认得出,以及她是否知道骆宣的计划。 然而才一开口,就被骆宁堵了回来。 母女俩聊了几句,侯夫人的目的一个也没达成。 可也让她明白了骆宁的底牌。 “……那个婆子,我肯定认得出来。不过太远了,也可能会看错。”骆宁道。 侯夫人心口发紧。 骆宁趁机说:“娘,女儿这次也受了些惊吓,想要静养。” “随你。” “女儿养病的时候,总要吃些宵夜。成天去大厨房讨要宵夜,恐怕下人们议论我贪嘴。”骆宁又道。 贪食不是什么好名声。 骆宁不待侯夫人开口,继续说,“娘,文绮院宽大,宅子多,我想安置一个小厨房。” 在世家大族,“小厨房”不仅仅是多一项花销,也是一种特权。 只老夫人、侯夫人的院子里有小厨房,她们才有资格不吃大锅饭。 其他人,哪怕手头宽裕,也没与老夫人、侯夫人比肩的身份,不可以擅自安置。 骆宁却提了。 “不妥。”侯夫人想了想,“给你安置了小厨房,其他人怎么想?你祖母、爹爹会怪我持家不公。” “那我自己去同祖母和爹爹说,您看可使得?侯府这个爵位,是我挨了一刀换来的。 我因此落下病根,身子不好,夜里想要吃些热乎的保养,我想祖母和爹爹能通融。”骆宁道。 侯夫人脸都气抽。 她很想再教训骆宁。 骆宁说得更直白了:“娘,您要照顾二妹和表妹,此事不如我先去问过祖母……” 暗示她,只要有了小厨房,摘翠阁的事,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侯夫人深吸一口气:“既如此,我就顶着风险,替你开这个头。你是娘的亲骨肉,娘自然要偏疼你的。” 又道,“之所以不答应,只是怕下人们妄议你恃宠生娇,对名声不好。既你不怕,明日就替你做灶。往后听了闲言碎语,可不准哭。” 骆宁应是。 她走后,骆宣被人抬回了自己院子养病;白慈容也送去了蕙馥院。 侯夫人安顿好了白慈容,回到东正院的时候,丫鬟捧茶,她把茶盏摔在地上。 表情扭曲。 想让骆宁摔断腿,去不了宴席,由侯夫人带着白慈容去。 这点小事,结果却南辕北辙。 侯夫人折了骆宣。这个庶女,本可以给白慈容做踏脚石的,如今估计要落下腿疾,从此失了用处。 不仅如此,侯夫人还必须给骆宁添一个小厨房,来堵住她的嘴。 她到底有没有瞧见那个婆子,是否认得出来,侯夫人不敢保证。 只能先稳住她。 侯夫人当然不是怕骆宁有特权,过得太舒泰。 而是,有了特权的骆宁,在侯府这个小地方,就可以方方面面把白慈容比下去。 白家花那么多钱、白慈容花那么多心思,在侯府邀买人心,想要打出声望。 到头来,骆宁一个小厨房,在下人心中她都是独一无二的大小姐,还有白慈容什么事? 声望堆积起来很难,被打落却只需要一件事、一个瞬间。 侯夫人想到这里,心中一口怨气,半晌都散不出去,只得摔了茶盏来发泄。 她很多年没这样受过气了。 上次暴怒,还是她得知怀上了骆宁的时候。 她明明每次与骆崇邺同房,都偷偷喝了避子汤。 骆宁还顽固落到了她肚子里,一开始就是个灾星。 第033章 拉拢人心 文绮院很快有了小厨房。 孔妈妈认识老夫人那边小厨房采办的人,跟着出去买菜,熟门熟路。 不仅骆宁吃得好,丫鬟婆子们也能吃饱了。 镇南侯府的主子们,有不少人羡慕,也有人嫉妒;下人们则对骆宁恭敬了很多。 “……今早去茶房提水,霁雪姐姐还叫我先提,说大少奶奶早上不着急。”骆宁的小丫鬟初霜说。 骆家的热水,由茶房统一供应,尤其是早晚梳洗用的热水。 有七八个炉子,可主子多,谁先谁后也讲究个规矩。 比如说,白慈容的丫鬟去提热水,除了老夫人、侯夫人的人,其他人都要先让给她。 而大少奶奶是嫂子,她的丫鬟也高骆宁的丫鬟一等。 哪怕骆宁的丫鬟先到,热水供应不及时的时候,要先给大少奶奶。 这些规矩,下人们比较能接受,她们习惯了“等级森严”。 随着骆宁有了小厨房,她身边的人行走体面了不少。 早上拎热水洗漱这么一件小事,大少奶奶的丫鬟没跟她抢,小丫鬟初霜都觉得面上光彩,忍不住回来跟主子和姐姐们“炫耀”。 “别得意。”秋兰板起脸教训小丫鬟,“你们在院子里走动,要时刻谨记规矩。 大少奶奶是大小姐的嫂子,她的人哪怕让了,你也不能先提。自己吃亏不要紧,连累了大小姐,我要打的。” 初霜吓得要哭。 骆宁翻一页书,没做声。 无规矩不成方圆。秋兰管教小丫鬟的时候,只要有理有据,骆宁是不插手的。 秋兰又叮嘱几句。 而后,骆宁听到秋兰和孔妈妈说,院子里需要多两个粗使婆子,因为添了小厨房,有些事忙不开。 孔妈妈:“我去同大小姐说。” 她进里卧,坐在临窗大炕上的骆宁放下书,等着她回话。 孔妈妈把方才她与秋兰商议的,说给骆宁听。 “……您有知根知底的人吗?”骆宁问,“若识得,就调两个进来使唤;没有,我就去祖母那边挑两个。” 孔妈妈想了想,说她与下人房那边的人相熟。 下人房那边有不少人。 若男人在侯府当差,自家女人或媳妇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只得在杂事处领个闲差。 没有工钱,只管一日两顿饭。 骆宁的院子里,粗使婆子和小丫鬟一样,一个月有五百月钱的,管饭、一季两套衣裳,一年下来可赚得五六两银子,吃饭、衣着都有了着落。 “我去找两个。”孔妈妈说。 骆宁:“不要太机灵的。老实本分就行。” 孔妈妈道是。 很快就领进来两个女人,都是三十来岁年纪,粗壮结实、沉默寡言。 骆宁安排好了她们,才去同侯夫人说。 “……要是太多了,我就自己出月钱,她们的吃饭、衣裳,也由我出。”骆宁说。 侯夫人本想驳回。 她不愿叫骆宁如愿。 只是想到白慈容的蕙馥院有四个粗使婆子、四个粗使丫鬟,两个三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侯夫人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 文绮院的人少,庶女骆宣院中的小丫鬟都比骆宁多一个。 “你该先问问我。”侯夫人道。 “这点小事,不敢拿来打搅娘。娘管侯府诸事,每日忙碌,女儿想尽尽孝心。”骆宁道。 侯夫人:“……既然你挑好了,总不能撵出去,叫你没面子。那就用着吧。” 骆宁应是。 她从东正院出来,遇到了她大嫂温氏。 温氏身后还跟着乳娘和丫鬟,抱着她儿子骆立钦。 小孩子十五个月,已经会说不少的话,很聪明。 “大嫂。”骆宁与她见礼。 大少奶奶笑容有些勉强:“阿宁,来给母亲请安?” “是。”骆宁笑道,去逗孩子,“阿钦,可识得姑姑?” “识得。”小侄儿软糯糯的,“姑姑,阿容。” 骆宁:“……” 大少奶奶的笑容更加尴尬,低声吩咐乳娘,“抱进去吧。起风了,别叫孩子吃风。” 小侄儿还在喊“阿容姑姑”。 骆宁笑容不变,只是道:“他很聪慧。有些这么大的孩子,尚未开口学语。” “是,都夸他。”大少奶奶说。 骆宁便道:“像嫂子你。大嫂你也是个聪慧至极的人。” 又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大少奶奶听得云里雾里。 骆宁知道,她大嫂温氏,是个心气和软的女人,一辈子受丈夫、婆婆拿捏,没有自己的主见。 大嫂难产时,白慈容请来女医婆,救了她母子二人两条命,她从此对婆母与白慈容感恩戴德。 这也是白慈容在侯府立威的最重要一件事。 也许大嫂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是刻意而为,暗藏玄机。 “骆宣倒下了,侯夫人和白慈容需要新的打手。”骆宁一边往文绮院走,一边想,“这位没有主见、不分善恶的大少奶奶,不就是最好人选?她还是嫂子。” 庶妹比骆宁小,身份上难以压住骆宁;温氏却是长嫂,她在侯府是有份量的。 长房长媳,别说老夫人疼她,下人们也觉得她是未来主母,轻易不能得罪她,连镇南侯也器重她。 上次侯夫人被禁足,镇南侯第一反应是让长媳来持家。 “……快要到二月了。”骆宁回到文绮院,如此对孔妈妈等人说,写了个地址,“这处宅子,派个人替我盯着,提前把隔壁的宅子租下来。” 孔妈妈不明所以:“小姐,为何要租宅子?” 骆宁说:“我自有用处。你有不在侯府当差,又信得过的亲戚吗?” 孔妈妈说有。 “那叫他去租这宅子的隔壁。别住人,锁好门。”骆宁说。 她叫秋华打开钱匣子,拿出五两的银锭子给孔妈妈,着她去办此事。 孔妈妈没有再问。 她出去了,很快就把事情办妥。 孔妈妈和秋华、秋兰等人,都好奇。 骆宁便说:“这是为了挑拨大嫂跟侯夫人、大少爷的关系。” 到目前为止,大嫂还没有做任何伤害骆宁的事,她人品还算可以。 而前世,侯夫人能用的人太多,连下人都可以欺负骆宁,自然也不需要派大嫂出面。 今生无仇、前世无怨,骆宁想把大嫂最关心的事摊开,就是她难产那个阴谋。 在此事之前,骆宁想取得她信任。 她不愿意在内宅树大嫂这个敌人。而大嫂,温柔内秀,不是被逼急了也不会主动咬人。 她同骆宁一样弱势。物伤其类,何必自相残杀、相互损耗? “您想要拉拢大少奶奶?”孔妈妈问。 骆宁:“谈不上拉拢。至少叫她看清楚事实。” 若大嫂什么都知道了,还依旧偏帮侯夫人,骆宁还击时就不会手软。 她不是拉拢,而是给大嫂机会。 第034章 又树立了威望 嘉鸿大长公主的寿宴,如期举行。 白慈容手腕受了伤,下巴微肿,她决不能以此等模样出现人前,侯夫人白氏就死了心。 老夫人带着骆宛赴宴。 不是骆宁,侯夫人心中轻松些许,表面上的功夫做足了。 晚夕回来,骆宛有些兴奋。 翌日,二夫人带着粗使婆子,挑了两筐野味给骆宁。 “山鸡、野兔,还有野鹿。一半新鲜,一半是腊味,阿宁可以慢慢吃。这些都是我陪嫁庄子上的。”二夫人说。 “二婶送到了我心坎上,这几日正想吃野山鸡汤。”骆宁笑道。 骆宁把机会让给骆宛,依照二夫人的财力,送不起成套的头面。 一两样首饰,骆宁不缺,拿了也是收在箱底,没什么意思。 反而是野味,算得上特色。而骆宁又刚刚添了小厨房,野山鸡汤做好了,送给老夫人、侯夫人,也可趁机炫耀。 所以骆宁才说,送到了心坎上。 二夫人说:“阿宛这次去赴宴,结识了忠诚伯府、延平郡主府的两位小姐。她可算是有了些朋友,多亏你让她去。” 骆宁便说:“阿宛是我妹妹,我们到底才是血脉亲人。我已经得了太后娘娘照拂,若还贪图更多,岂不是叫人生怨?既有好处,自然要先想着自家姊妹。这点亲疏,我还是懂的。” 二夫人粲然一笑。 又对骆宁说,“二婶记你的情。往后有什么事,只管告诉二婶。” 骆宁趁机笑道:“眼下有件事,还真需要二婶帮帮忙。” “何事?” “二月初三的半下午,二婶能否找个机会,在大门口候着?”骆宁问。 “多长时间?” 骆宁不记得具体时间了,只是听下人们说初三下午。 “二婶,您看着办。”骆宁道。 二夫人一沉吟,心里有了主意:“那好。正巧有些不太值钱的珍珠,都泛黄了,到时候撒门口,叫丫鬟慢慢捡。” 骆宁:“……” 她忍俊不禁。 二夫人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她:“阿宁,你变了好些。” 骆宁收敛笑意:“没有吧?” “你从前有些多疑,性格又急躁。这次回来,家里变化很大,你都能应付了。真是长大了。”二夫人说。 骆宁:“一个人背井离乡、半生半死,自然什么都看得透。” 二夫人心口一酸。 换一下,若是骆宛受伤,哪怕双胞胎儿子年纪小,她也会陪着阿宛南下养病。 就算不一直看着,至少陪着她去、安顿好她,跟着她小住几个月,把她身边的人与事都安置妥当,再回来。 等孩子回程时,也会亲自去接。 侯夫人却是迫不及待送走骆宁,然后自称思女心切夜不成寐,把侄女接到身边。 骆宁该多委屈。 而骆宁,脸上没有愁苦,也不见凄容。 她甚至有点快乐。 二夫人觉得,骆宁经历了一场大劫后,劫后余生,有了无所畏惧的豁达。 ——普通人做不到这样的。很多人受了伤,只会变得更加唯唯诺诺、畏手畏脚。 所以,二夫人说骆宁改变了很多,朝更好的地方走去了,令人惊喜。 闲坐片刻,二夫人起身告辞。 骆宁的小厨房开始收拾二夫人送过来的野味。 野山鸡汤炖好,晚饭时候送到了祖母、镇南侯与侯夫人的饭桌上。 镇南侯同怀孕的宋姨娘一起吃饭。 宋姨娘连连夸好吃。 镇南侯就叫婢女拿了一套字帖赏骆宁。 老夫人也很喜欢。 侯夫人吃不下,推到旁边,叫婢女端下去倒了。 “才有个小厨房,这里送吃的、那里送吃的,显得她能耐。”侯夫人不悦。 她不高兴,其他下人、管事婆子们却要说道。 “老夫人尝了鸡汤,欢喜得了不得。大小姐孝顺。” “都说表小姐如何好。再好,也不是咱们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比不了大小姐。” “侯府再怎么疼表小姐,也不会给她添置一个小厨房。到底大小姐才是嫡出千金。” 议论纷纷,无形中再次抬高了骆宁的地位。 骆宁的丫鬟秋兰出去行走,有其他房头的二等丫鬟,叫她“姐姐”。 在丫鬟们中间,“姐姐”是一种敬称。都是二等丫鬟,要是主子势弱,旁人不屑于搭理,更不会叫一声姐姐了。 秋兰不动声色,很沉得住气,也回叫了人家“姐姐”,不占便宜。 日子就这样过去。 庶女骆宣断腿一事,早已被人忘到脑后;倒是白慈容几次去老夫人的院子里,说她手腕消肿了、下巴伤口愈合了,时刻不忘博人眼球。 老夫人烦她,烦到不行,一个笑脸也懒得给。 只是看着侯夫人这个当家主母的面子,没训斥白慈容罢了。 下人们见风使舵,很快表小姐在侯府就没那么尊贵了。 有次白慈容出门,走出垂花门才想起巾帕忘记拿,随便指了个路过的丫鬟,叫她去取。 那丫鬟却笑盈盈:“表小姐,婢子还要当差,您遣身边的人去一趟,可使得?” 再细看,这丫鬟是老夫人那边的二等丫鬟。 白慈容沉下脸。 这丫鬟行了一礼,不等白慈容说什么,直接走了。 白慈容气得面颊抽搐。 她进侯府,她背后的人给了她四间铺子,其中一间是绸缎铺,收入颇丰,白慈容今日是去看看账的。 被丫鬟一气,她没心情了,去东正院向侯夫人告状。 侯夫人也气得不轻:“是哪个丫鬟?眼里这样没人,不如把她眼珠子挖了。” “算了姑姑,那丫鬟刁钻得很,肯定会先告诉老夫人的。动了她,就惹恼了老夫人。”白慈容说。 侯夫人:“这个老太婆,怎么还不死?” 白慈容吓一跳,急忙看左右。 还好,只心腹甄妈妈在。 “……都是阿宁。她一回来,把这个家里搅浑了,我需得花些时间,才能恢复清明。”侯夫人说。 正如骆宁预测,侯夫人想到了长媳。 庶女骆宣成了废棋,长媳温氏就要派上用场。 温氏性格绵软,侯夫人一向不喜她性格。 她父亲是从四品的户部主事。文官地位比武将高,在罗家没有得爵位时,能娶到温氏算攀了一门好姻亲。 哪怕温氏性格不太合侯夫人脾气,因她好拿捏,侯夫人一直对她不错。 温氏又生了长孙。 可如今,骆家是镇南侯府,侯夫人改了心态,对温氏严厉了不少,横挑鼻子竖挑眼,看不惯了。 这样的长媳,侯夫人是不会在乎的,要把她当棋子用上。 第035章 丑事被揭开 侯夫人白氏这些日子很忙。 开春后,侯府琐事繁杂,每日来回话的内院管事就有二十几人。 外院庶务,则由骆宁的三叔打理,每个月向镇南侯回禀。镇南侯是武将,不愿理睬,也交由侯夫人。 内外院的事赶在一起,侯夫人没顾上骆宁。 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要用一次大少奶奶,打压骆宁,撤掉她的小厨房,拔高白慈容。 “太后这些日子再也没召见阿宁。看样子,太后已经把面子做足,不会再理她。”侯夫人想。 说指婚,也没指。 可骆宁到底还占个恩情,侯夫人希望能有个机会,把白慈容推到太后跟前。 此事要从长计议、一击即中。 目前适合按兵不动;而骆宁,最好也别再去太后跟前蹦跶,把她的恩情耗尽,让白氏用不上。 就在侯夫人忙得不可开交,腾不出手收拾骆宁时,发生了一件事。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老夫人院子里一个小丫鬟,是侯夫人眼线,急急忙忙跑过来。 “慢慢说。”侯夫人端了茶盏,姿态悠闲喝一杯茶。 “门口来了一对夫妻,带着个女儿,说闺女肚子大了,是大少爷的。正巧遇到二夫人,被二夫人领去老夫人跟前了……”小丫鬟说。 侯夫人手里的茶盏垂落,温热茶水泼了她满身,绣簇团蔷薇的华贵绫裙被泅湿一片。 她豁然站起身。 甄妈妈也急忙进来:“夫人,出了事,侯爷去了西正院了。” 侯夫人的手,微微颤抖。 她要奔去老夫人的西正院,甄妈妈按住了她:“夫人,稍安勿躁。您衣裳脏了,这样去只会坐实大少爷的罪。” 侯夫人清醒几分,用力握紧了甄妈妈的手:“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甄妈妈:“老奴也不知道。大少爷从未提过。最好是不认。” 又道,“大少爷还在衙门,不如先去请他回来,对个说辞。” 侯夫人颔首。 文绮院内,骆宁得到了二夫人遣人传来的信。 她便起身,去了趟西正院。 前世,她大哥骆寅结识了城南书局老板的女儿。 那姑娘名叫南汐,生得美丽无双,十七岁了也不曾婚配,可见她父母是有野心的。 侯府大公子,将来会被请封世子,做镇南侯,是书局老板能接触到最有权贵的人。 故而,南汐做了骆寅的枕边人,把骆寅迷得神魂颠倒。 怀上身孕后,南汐的父母带着她,避开骆寅,直接找上了侯府。 前世,此事有风声,骆宁还是偶然去侯夫人的东正院,偷听到侯夫人与甄妈妈说的。 门房上是侯夫人的亲信,直接把南汐与她父母接到了内院,隐瞒消息。不过大嫂听说了。 骆宁瞧见大嫂痛哭。 “家里有两个通房,我说抬了姨娘,他不要。我只当他立志上进,谁知道是嫌弃通房容貌普通。 他真喜欢南姑娘,正正经经抬进门做妾,难道我不允吗?偏要偷偷摸摸,世人只当我善妒。”少奶奶哭得很厉害。 温柔内秀的大少奶奶,只反反复复哭一句话:“怎能欺瞒我?” 骆宁那时不懂。 经过很多事,才明白事情发生后,被人欺瞒,只是将痛苦拉长、加深,是非常重的伤害。 宁可知晓真相,也不愿意被蒙在鼓里。 侯夫人自然安抚她。 而后,侯夫人出面,处理掉了南汐,瞒着镇南侯与老夫人。 当然,瞒不住侯府的流言蜚语。骆宁甚至听骆宛提过,向她打听。 镇南侯与老夫人未必不知道。只是丑事在前,侯夫人愿意藏,大家乐得瞧不见。 事后,骆寅向大少奶奶赔罪:“我是中了美人计,才上当的。否则,也不会做出这等事,叫侯府与你不光彩。” 他对大少奶奶越发温柔。 大少奶奶从此一心依仗婆母,对侯夫人白氏忠诚无比。 她觉得,是婆母替她解决了难题,又劝好了丈夫。 实际上,侯夫人安排了别院,叫南汐好好养胎,又花了大把的银子收买南汐的父母。 侯夫人又劝骆寅,老丈人是文官,正在步步高升,不能和大少奶奶撕破脸。 大少奶奶继续被愚弄。 她当时在侯夫人跟前,字字啼血质问“怎能欺瞒我”,侯夫人并没有当一回事,转而继续欺瞒她。 看见她的痛苦,却又视而不见。 侯府出事,大少奶奶与孩子也没好下场。 骆宁想,若当年她知晓内情,早做打算,是否可以救自己与孩子一条命? 赶到西正院的时候,院内一片混乱。 哭声、叫嚷声,嘈杂不息。 还有镇南侯的吼声:“去把骆寅拿回来!一时不见他,我要打死他!还有白氏,叫她速速前来!” 骆宁尚未进院门,大少奶奶温氏到了。 她面色惨白,足上少了一只鞋,似看不见骆宁,她径直冲了进去。 “祖母,公爹,我听说……”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对老夫妻,以及楚楚可怜的南汐,身子颤了颤。 南汐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向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您宽宏大量,发发善心,准我女儿进府吧。”妇人抱着温氏的腿,“她已经有了身孕,不能叫她去死。” 温氏站不稳。 幸好婆子搀扶了她。又有两个壮实婆子,把妇人拉开。 “我不知道,阿寅从未向我提过。”温氏看向长辈,“不是我不许,我丝毫不知情。” 老夫人叹了口气,对温氏道:“你坐下,不与你相干。” 温氏应是。 她坐在二夫人旁边,手还在微微发颤。 骆宁进门。 镇南侯和老夫人都瞧见了她,她只是略微行礼,也坐到了大嫂旁边。 侯夫人稍后而至。 镇南侯劈头盖脸问她是否知情。 侯夫人也不知情,如实相告。 “都是阿寅这个孽子!”镇南侯怒极,“准备家法!” 西正院无比混乱。 前世,这件事也没瞒住,下人们私下里嚼舌根,都能说到骆宁跟前。只是在镇南侯和老夫人跟前,做了一块遮羞布。 既然被遮住了,大少奶奶也不敢明着诉说她的委屈。 她明明很痛苦。 所有人都需要为了侯府“颜面”,做出牺牲,除了骆寅。 他依旧享受美色。 侯夫人牺牲大少奶奶、侯府的声望,把骆寅保护得很好。 今生挑破,至少大少奶奶有了立场,哭诉她的难堪。 骆寅与侯夫人也别想置身事外。 等骆寅回来,镇南侯请了家法,打了他二十板子。 下手重,骆寅被打得皮开肉绽。 “……他在吏部当差。虽然小官,到底占了个官身。此事闹大,往后他别想晋升。”镇南侯打了儿子,终于消气。 解决的办法,是纳南汐做骆寅的妾;给南家夫妻一笔钱,安抚他们。 绝对不能由他们闹去报官。 镇南侯做了决定,不管是骆寅还是白氏,都无法更改。 大少奶奶请示祖母:“孙媳想归宁,带着阿钦回娘家小住五日。” 老夫人同意了。 第036章 骆宁使坏,真相摊开 侯府一场混乱,很快平息。 此事说到底不算特别大的丑闻,御史台也没办法编出花样。 骆家在权贵中靠后,除了自家下人议论纷纷,外头不太感兴趣。 骆宁给二夫人送两样点心。 “……多谢二婶,在门口等候着,把他们领到了祖母跟前。”骆宁说。 二夫人笑了笑,又说:“家里也许不想闹这么大。” “必然。” “温氏估计也在心里记恨你,你把她丈夫的丑事翻出来。”二夫人还说。 骆宁:“总好过受骗。” “此话不差。”二夫人笑道,“不过,温氏回了娘家。他们夫妻、婆媳,从此大概不是一条心了。” 骆宁笑了下。 二夫人没有再说什么。 新的南姨娘进府,怀着四个月的身孕。不到三天,她竟说住不惯,想要去庄子上。 她同老夫人说的。 老夫人微讶。 侯夫人便说:“娘,她是小门小户的姑娘,的确住不惯咱们大院子。她还要养胎,一切都以她舒适为主。” 南汐点头:“是,请老夫人成全。” 老夫人看一眼白氏,只得同意。 送走了这个人,侯爷估计会舒服点,否则总有一根刺;大少奶奶也能安心。 只是,侯夫人到底有什么办法,三天时间说服南汐的? 南汐又走了。 文绮院的下人们,一个个都很震惊。 “大小姐,夫人好厉害。南姨娘的父母来闹,这是拼死要入侯府的。不到三天,自己心甘情愿要走。”秋华说。 骆宁知道缘故。 因为侯夫人安置的院子,有三进院落,小巧精致,用的全是最上等的花梨木家私;吃穿都是最讲究的。 南汐的父母又收了二千两银子。 不是去庄子上,而是留在城里,过一种“当家主母”的小日子,南汐与她父母岂能不愿意? 钱财在很多时候可以迷花人眼。 “大嫂估计快要回来了。”骆宁淡淡说。 送走南汐,侯夫人去了趟温家。 温家父母责怪骆寅不懂事。但听说南汐被安排去了庄子上,心情好了不少。 大少奶奶回来的路上,对着白氏哭了。 她很感动。 “娘,除了您,也没人替儿媳想得这样周到。”温氏说。 侯夫人心中一喜。 她本想利用温氏的。南汐进府,差点把她的计划搞乱。 却没想到,经过这么一桩事,温氏竟是越发感恩戴德。 侯夫人趁机说:“往后,这侯府都是你们夫妻的。娘不护你,还能护谁?你进了府,就跟我亲生女儿一般了。” 温氏这几日极其难受。 侯夫人这么一招,是送了温暖,补上了她心中裂痕。 哭了一场,心情好多了。 镇南侯府恢复了往日宁静。 骆宛悄声同二夫人说:“大姐姐闹这么一出,除了大哥挨顿打,丝毫无影响。” 二夫人笑道:“下人们还是会说的。” “下人算什么?娘,我看大姐姐的本意,是想在长房破壁。至少,大嫂与大伯母不能太同心同力。”骆宛说。 二夫人欣慰一点头:“你长大了。” “可惜,大姐姐做了无用功。”骆宛有些替骆宁担心。 二夫人沉吟:“且看看吧。我瞧着阿宁神色,倒是不慌不忙。也许,这是第一步,她的大招在后头。” 此事过去十日,骆宁早上去祖母那边,看见大嫂搀扶大哥在庭院散步。 大哥已经能下床了,需要多走动,活血散瘀。 瞧见了骆宁,大哥目光极其狠毒;大嫂则礼貌颔首,算作打招呼。 “她这个祸害!”骆宁一走,骆寅忍不住骂道。 大嫂想着,你挨打是你不规矩、管不住自己,怎么怪妹妹? 妹妹也是才知道的。 南汐姨娘被送走,大少奶奶面子上光彩了几分,当时感激涕零。夜深人静时,心口还是发凉。 裂痕有了,哪怕暂时被修补,它也还是存在,在深夜偷偷窥探她,叫她夜难成寐。 不过,此事不怪婆婆;丈夫有错,但南家算计在先,他只错一半。 大少奶奶把自己劝好了,继续搀扶大少爷散步。 这日半下午,大少奶奶的儿子由乳娘带着出去玩。 好半晌,乳娘回来,急急对大少奶奶说:“大小姐抱了孩子出去。小少爷要吃糖,大小姐说带他去集市买,还不准奴婢跟着。” 大少奶奶大惊失色。 她觉得骆宁不会害孩子。可丈夫与婆母对骆宁的戒备,大少奶奶又担心她迁怒孩子。 她快步到了文绮院。 文绮院内,孔妈妈笑道:“大少奶奶别急,大小姐带着阿钦小少爷去买糖,很快回来。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去看看。” 又道,“我也要出门,有个亲戚租了房子。大少奶奶,能否捎上老奴?” 孩子的事叫她心急如焚,大少奶奶顾不上细想:“走吧。” 马车出门,依照孔妈妈的指路,去找骆宁了。 孔妈妈的亲戚,在万霞坊租了宅子,她先下车。 “大少奶奶,您慢些。”孔妈妈下车后,如此说。 不成想,坊间有一马车正堵在门口,好像是车子拔缝,要抬回去修。 大少奶奶心如急焚,却又走不脱,她撩起车帘,竟瞧见了南汐的母亲。 这妇人上次去镇南侯府哭闹,大少奶奶对她印象深刻。前后不到半个月,妇人衣着簇新、穿金戴银。 而且,住到了万霞坊这种看起来很不错的宅子。 大少奶奶倏然狐疑。 骆宁无故抱走孩子、孔妈妈非要在此处下车、马车挡住了去路…… 一想,手就忍不住颤抖。 大少奶奶身边跟着乳娘和一个大丫鬟,都是她心腹,她颤声吩咐乳娘:“你去敲门!” 乳娘不解,还是去了。 大少奶奶也下车。 敲开了门,大少奶奶上前就说:“我来见骆少奶奶的。” 小厮看她衣着华丽,笑道:“少奶奶在养胎,怕是不可见。需要见太太吗?” “帮我通禀。”大少奶奶说。 片刻后,南汐的母亲出来了。 这位妇人,当时哭闹时候就见过了温氏。如今见她寻来,有点诧异,却也笑容款款。 “大少奶奶,您来了?”妇人笑道。 大少奶奶不动声色:“婆母叫我来看看妹妹。” 妇人大大松了口气:“侯夫人真是好人。大少奶奶,您也是菩萨心肠,才如此厚待阿汐。快请进。” 温氏就瞧见,精致的小院,摆着昂贵无比的花梨木家私,比她那院子还要豪阔。 进进出出的丫鬟、仆妇,瞧见的就有十人,估计还有粗使不在跟前的,赶得上她这个侯府大少奶奶的排场了。 南汐在里卧养胎。 她头上戴着红宝首饰,身上穿名贵杭稠。 瞧见大少奶奶,南汐起身,虚虚见礼,就被她丫鬟扶住了。 大少奶奶这次沉住气,打着替婆母看望南汐的噱头,与南汐闲聊。 堪堪坐了片刻,有管事的来了。 大少奶奶借口整理衣裙,避去了内室。 她听到管事对南汐说:“大少爷送了信,还有点心与钱。太想念少奶奶了,无奈受了伤,家里的老妖婆又看得紧,他暂时来不了。 这五百两银子,是大少爷的私房钱,少奶奶收着。大少爷叫少奶奶拿两件贴身衣裳,解他相思之苦。” 南汐听着,往内室看一眼,觉得有点快意。 她压住了温氏一头。 故而,她咯咯笑了。 温氏在她的笑声里,泪流满面。 第037章 废了她的刀 骆宁带着孩子回了文绮院。 一刻后,大嫂温氏也回来了。 孩子玩累了,乳娘先抱回去,温氏坐在文绮院不肯起身。 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掉眼泪。 骆宁不催她,拿了条干净巾帕给她,又把丫鬟、孔妈妈都遣下去,只她陪着大嫂。 好半晌,大嫂瓮声瓮气开了口:“叫你见笑了,阿宁。” 骆宁端坐,穿一件杏白色素面褙子,面颊莹白似玉。 衣裳素净,她生得也白净,故而那双很像侯夫人的眼睛,瞧着十分冷清,没有那种顾盼生辉,一点也不讨嫌。 “大嫂,你不要怪我多管闲事。我只是以己度人。换做是我,宁可利刃剜腐肉,痛一时,也不肯受人愚弄。”骆宁淡淡说。 她无过分热情,也没急切拉拢。 她本也不用大嫂帮她做什么。 只是希望这位大嫂别做了旁人的刀。 “阿宁,我又何尝愿意被欺瞒?”温氏低声,“多谢你。” 又道,“我不想旁人迁怒你。此事,咱们对个说法,由我承担。” 骆宁看一眼她。 文秀温婉的大嫂,也很有担当。 “好。” 闲坐片刻,温氏顶着她红肿的眼睛,去看了侯夫人白氏。 白氏已经得到了信,气得正在发怒。 温氏进门,哀怨看一眼她:“娘,您瞒得儿媳好苦!既如此看重南姨娘,挪她出去过好日子,为何不肯同我明说?惹我空欢喜。” 侯夫人忍着脾气:“此事,并非你所见。” 又逼问她,“何人带你去的?” “是阿寅吩咐管事,给南姨娘送东西,我偷听到了。”温氏擦泪,“府上的人,只阿宁刁钻狡猾,才利用了她,叫她带孩子出去,又借口去追孩子,特意去了趟万霞坊。” 温氏一向老实本分,又跟骆宁不亲厚;加上骆寅行事随心所欲,侯夫人相信了。 侯夫人责怪她:“你应该先来问问我。” 又道,“的确是我挪了她出去。一则为你们夫妻感情。这个姨娘进府前就怀了身孕,不是你同意的,恐怕你为此与阿寅生分。 二则,南氏算计了阿寅,阿寅也不是真心疼她。将她调出去,慢慢疏远,我再整治她,替你出口气。 我用心良苦,都是为你们小夫妻打算。你这样贸贸然找去,难不成你疑心我?” 温氏急忙抬眸,泪眼婆娑,一派温软:“儿媳不敢!” 又道,“娘一直待儿媳很好,儿媳都明白。此事,到底是儿媳思虑欠妥。” 侯夫人见她很快被拿捏住了,松了口气:“我会堵住阿宁的口。往后你少与她走动。” 又道,“不可告知侯爷与老夫人。咱们三人一条心,家宅才兴旺。你要明白,谁才是真心疼你。” 温氏应是。 她再次抹泪。 忍不住又说,“娘,南姨娘那里的家私,如此昂贵……” “那都是假的,贴的花梨木皮,里头全是不值钱的。”侯夫人说。 温氏又惊又喜:“我就知道,娘心里最疼儿媳,不会抬了一个小妾作贱儿媳。” 侯夫人欣慰,握住她的手:“你果然是个聪明孩子,我没有白疼你!” 她喊了甄妈妈,叫她拿了一套翡翠首饰给温氏。 温氏这才离开。 甄妈妈低声说:“大少爷也太明目张胆了。这个大少奶奶,有些脑子,竟然被她摸去了万霞坊。” 侯夫人叹了口气。 甄妈妈又说:“夫人,大少奶奶还会闹吗?” “她不敢。她一个四品文官的女儿,走运嫁入侯府,将来就是侯夫人,她岂会闹腾?”侯夫人说。 甄妈妈:“这倒也是。大少奶奶听话,没什么主见。” 看不起她,没把这次的变故当回事。 不仅侯夫人、骆寅肆意愚弄温氏,就连甄妈妈都不曾防备。 侯夫人又叫了骆宁去。 骆宁与大嫂对了说辞:大嫂利用她,可她的人没进宅子,里面什么情况骆宁一概不知。 “……娘,孔妈妈的亲戚租了隔壁院子,那是很久之前的事。”骆宁又道。 此事,侯夫人也打听过了。 只能说,侯夫人最近太背时了,很多事凑巧赶在一起。 温氏与骆宁的话,的确经不起推敲。可人没有预知的本事,看似漏洞百出,才是真相。 侯夫人最清楚,只有精心编织的谎言,才会天衣无缝。 “你不用管。”侯夫人道,“这是一点小心意,你拿着。关乎你大哥声誉,别吱声。” 下人捧了个红漆匣子给骆宁。 骆宁接在手里,沉甸甸的,微微颔首:“是,女儿明白。” 侯夫人又怕骆宁不晓得轻重,继续说:“你将来要依仗娘家,你大哥前途比命都要紧。他不好,咱们都不好,可听懂了?” 骆宁应了声。 她漫不经心,手不停掂量红漆匣子。 侯夫人见状,这才彻底放了心。 回到文绮院打开,是一百两银子。 骆宁叫孔妈妈收起来,又让孔妈妈的亲戚及早搬离万霞坊,换个地方住——侯夫人没提,骆宁知道她有这个意思。 侯夫人越发满意。 大少爷那边,也安抚了妻子。 大嫂温氏与大少爷恢复如初。她看丈夫眼神,变得越发温柔了,只是不肯再与他亲近。 平时没事,她爱去老夫人那边,抄抄佛经。 “解决我一大隐患。”骆宁对孔妈妈等人说。 大嫂这把刀,钝了,侯夫人再也用不上。 没有可用之人,也许侯夫人和白慈容会亲自对付骆宁。 骆宁不急。 死过的人,慢悠悠过她的日子。 她在等。 这一年的八月,湖州府盐商邱士东会进京,争取皇商的资格;骆宁的大舅舅、白氏的长兄也会进京。 骆宁在等那时的热闹。 她又翻一页书。 转眼到了二月十九,观音菩萨华诞,骆宁的祖母要去万佛寺上香。 万佛寺在城东,供奉一座千手观音,高十丈,巍峨恢弘,是前朝皇族花了重金打造的。 二婶、堂妹骆宛和大嫂要陪祖母去,骆宁便也去赶个热闹。 却没想到,在山脚下就遇到了嘉鸿大长公主。 堂妹去过大长公主的寿宴,落落大方上前见礼。 公主竟记得她:“骆家三小姐。” 又往这边瞧,“可是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由二夫人和大少奶奶搀扶,也向公主见礼。 公主谈不上多和蔼,表情舒缓、言语客气:“咱们是有些佛缘。” 目光看向站在人群后的骆宁。 骆宁也见礼。 “……上次少送了一张请柬,寿宴你没去。”大长公主笑道。 骆宁便说,是自己没这个福分,没给公主贺寿。 她们说着话,一位年轻公子驱马上前,勒了缰绳停马,翻身下来。 “娘。”他叫嘉鸿大长公主。 骆家众人好奇看向他,包括骆宁。 第038章 瞧见他就欢喜? 二月下旬,盛京春意盎然。观音寺山脚下的树,翠枝茂密,绿叶扶苏,雀儿落在枝头,被人声惊扰,飞向那一抹微云点缀的碧穹。 年轻公子下马,人在阳光下,身长玉立。 锦袍裁剪合度,他既挺拔又儒雅。肤色白,目光安静。 他似看了下骆宁。 骆宁记忆中的他,是穿着袈裟的模样。那时候他有了些年纪,常年流浪,肌肤有岁月痕迹。 不似此刻,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如玉般尊贵。 “老夫人。”他先向骆宁的祖母行礼,又对着其他人拱手,算作见了礼。 抬眸时,目光落在了骆宁的脸上。 正好骆宁打量他,四目相对。他的确是在看她。 骆宁情绪复杂。 这人与她并无仇怨;前世只是见过几次,也没什么来往。 裴应微愣之后,没有退缩,反而是上前一步,再次朝骆宁拱手。 骆宁敛衽还礼。 “骆小姐,上次还听太后娘娘夸你。当初在官道上,那把长刀何等可怖,你竟能冲上去,不愧是将门女,勇气可嘉。”裴应说。 他语气很真诚。 嘉鸿大长公主却看了眼他。 在本朝,武将不受重视,骆家又得了爵位。 裴应夸人家“将门女”,有点像踩人家,嘉鸿大长公主怕骆家女眷多心。 骆宁倒是很大方:“谬赞了。为太后效忠,实属本分。” 交谈还算愉快。 骆家女眷便同公主一起上了寺庙。 迎客僧先把他们安置到厢房,才派了小沙弥来知会他们,可以去大殿烧香。 大殿特意清空,给嘉鸿大长公主腾让位置。 公主叫骆家老夫人一起。 骆宁等人跟着去拜了菩萨。 首座和尚要讲经,骆宁等人都没什么兴趣。 堂妹骆宛问她:“可要去逛逛?后院的杏花、梨花都开了。” 骆宁颔首。 她们俩悄然出去。 姊妹俩缓步而行,聊了很多。除了骆寅挨打,还有京里其他趣事。 “大姐姐,方才裴公子一直瞧你。”骆宛说。 骆宁:“我也留意到了。” 她没有丝毫忸怩,骆宛就继续说:“裴公子二十多了,不是丧妻,竟尚未婚配。” 骆宁也有点好奇,问堂妹:“这是为何,你可曾听说?” “只略知皮毛,说他与皇后郑氏青梅竹马。太后办宫学,世家子弟、千金都要进宫陪皇子、公主念书。 宫学与女学堂连墙,他们时常隔墙对诗。打马球的球场,也只是一墙相隔,看台上可以相互观望。”骆宛说。 “就这样?” “进出宫学是同一个宫门,那些公子、千金时常同进同出。当时学堂里,裴应与郑氏最优秀,不管是功课还是骑射,都遥遥领先。 而后郑氏做了皇后,裴应就出去游历了。他极少露面,常年不在京城。”骆宛说。 又把声音压得很低,“别说出去。妄议皇后,咱们会被砍头。这是延平郡主的女儿陈小姐偷偷说的,她当时也在宫学念书。其他人断乎不敢讲。” 骆宁:“……” 原来,是因为皇后郑氏。 骆宁瞬间释然。 她就说,裴应怎会因娶不到她就出家。 这原因莫名其妙,骆宁从未相信过。 她都做鬼了,也没在乎过。 而裴应比郑皇后大两三岁,两人在宫学都是出色人物,彼此耳闻,又时常能碰到。 好几年下来,有了爱慕,才合常理。 “……雍王呢?”骆宁问。 骆宛:“陈小姐也提了雍王。雍王不在宫学念书。太后崔氏生了四位皇子,三人都伴太子读书。没有请其他人伴读。” 太子有专门的书房。 又说,“陈小姐还说,太子那时候时常去宫学看郑氏。两人感情也不错。不过,后来他后妃太多,同皇后情谊反而一般。” 皇后郑氏至今无子嗣。 前世,皇帝去世后,崔氏婆媳扶持的小皇帝,是一位美人所出;前朝则由雍王操持。 小皇帝病逝,雍王才登基。 骆宁只知道雍王与皇后郑氏感情笃深,肯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却没听过裴应与郑氏旧闻。 果然是新发现。 “你出去交际,真是长了好些见识。”骆宁笑道。 骆宛脸一红:“陈小姐她爱说。” “消息灵通是好事。我知晓你懂分寸,除了跟我,也不会到处乱讲。”骆宁道。 骆宛连连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都没同我娘讲,怕她说道。还是大姐姐你懂我。” 姊妹俩笑起来。 中午在观音寺用斋饭。 饭后,二婶服侍祖母小憩,下午还要听和尚诵经,今晚住在这里。 骆宁没有歇午觉的习惯,又见山寺成片花海,矗立在最中心的千手观音慈祥又威严,她想去逛一逛、再拜一拜。 长鞭藏在袖底,骆宁独自出门。 今日原本有不少香客,只是嘉鸿大长公主一来,寺庙就把人都散了,此刻山道除了扫地的小沙弥,再无旁人。 远远的,骆宁听到了笛声。 笛声温柔。 粗略一听,无比熟悉,像是她自己编的谱子。 再一听,又不太像。 笛声由那边凉亭传来,骆宁隐约瞧见了玉色锦袍的一角,像是裴应穿的。 她停住脚步。 骆宁站在山道上,一直侧耳听笛声。 似相识,又不全是。 骆宁只得仔细辨认,聚精会神。 身后有人说:“你是上,还是下?” 骆宁一惊。 回转身,瞧见了立在她身后的雍王萧怀沣。 萧怀沣穿玄色长袍,袖口与衣襟用金线绣了祥云纹。他生得高大,肩膀开阔,故而长袍被他穿出玄铁铠甲的硬朗。 面无表情,黑眸沉沉的,深不见底。 “王爷。”骆宁见礼。 雍王个子高,视线往上,就瞧见了那边凉亭吹笛的男人。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眸色里添了些不耐烦:“别在这里挡道。” 又道,“笛声都能引你入神,心志不坚。需得多加磨砺,本王不要个傻子王妃。” 骆宁面颊一红,想要解释。 却又不知从何解释。 总不能说,她自负以为,她编的曲子名满天下,就连裴公子都会吹她的吧? 像又不太像,更不好如此明说了。 不这么解释,那她在这里如痴如醉偷听裴应吹笛,实在有点跌份儿。 她尴尬垂首:“是,民女牢记。” 她退到旁边。 雍王却道:“同我上山。” 骆宁只得跟着。 首座和尚接待了雍王,选了山顶的禅房,专门给雍王讲经。 骆宁因此知道,雍王这次来观音寺,是受了辰王所托,替去世的辰王妃点三千盏灯。 首座和尚向雍王单独讲经,骆宁听不太懂。 午后禅房温暖,骆宁腹中又饱,她昏昏欲睡。 几次强迫自己坐正。 一个时辰过去,骆宁感觉度日如年。 结束时,她先出了禅房。新鲜空气与阳光,叫她瞬间活了过来,她眼神都亮了三分。 雍王还在身后,她不敢伸懒腰,脸上的喜色却藏不住。 她却没瞧见站在禅房门口的人。 “骆小姐。”裴应开口。 雍王走出禅房时,正好碰到骆宁转头看裴应。 她脸上的喜色尚未收敛,全落入了雍王眼里。 第039章 王爷恶语相向 裴应上前见礼:“王爷。” 雍王非常冷漠一点头:“姑母可歇好了?” “娘已经起身。”裴应道。 “前头领路,我去看看姑母。”雍王说。 骆宁站在那里。 雍王一口一个“王妃”,这会儿去见亲戚,却并没有叫上她。故而骆宁待他们走远了,自己回了厢房。 雍王与裴应,是姑舅表兄弟,裴应比雍王大两三岁。 不过在天家的权势面前,血脉亲情微不足道,尊卑才是最要紧的。 晚上用斋饭,骆宁竟还见到了雍王。 她微讶。 雍王与裴应一席,骆家女眷陪公主一席。 饭毕,仍要听和尚讲经。 骆宁真听不进去,想着:“下次不来了。” 雍王在,她又不好溜走,只得乖乖坐下;她不走,堂妹更不敢一个人走,也陪坐。 诵经毕,时辰不早,雍王要下山回府。 裴应送至山门口。 “……方才听你吹笛,笛声不错。”雍王面无表情。 裴应微讶。 这位王爷虽然是他表弟,从小心高气傲,被先皇捧在掌心,又把一众兄弟比得平庸无能,裴应几乎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待雍王十三岁,先皇龙体有恙,太后联合崔家,把雍王逼走,迫使他去了苦寒边陲之地七年。 直到新帝登基,朝中诸事稳定,太后才招了他回京 裴应心中的雍王爷,冷漠骄傲,不屑于与凡人搭讪。 他却问起了笛子。 “学过几年。”裴应说。 雍王:“方才在后山吹奏的,是什么曲子?” “自编的古曲。”裴应说。 雍王没说话,唇角撇了下。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表情也轻微,可裴应愣是感觉听到了一声嗤笑。 “……改着玩的,难登大雅之堂。”裴应说。 雍王:“的确,曲调全然不对,任谁听着都格外别扭。没这本事,还是别改。” 裴应:“……” 他小时候也这样嘴毒吗? 裴应记得他不太爱搭理人。除了太子,每个人见到他都毕恭毕敬,只辰王敢逗逗他。 裴应无缘无故遭他挑刺,心里不爽。 他祖父乃“天下坐师”,御史敢骂皇帝,面对他祖父会客气有礼,裴应自身又格外优秀,他可曾受过这等羞辱? 他静静笑了下:“曲调尚可,勉强能入耳。只是阳春白雪,王爷许是听不惯。秦楼楚馆的笛声,王爷应该喜欢。” 雍王转眸,回视他。 山门口的灯笼光线不明,他黑眸在暗处,似猎豹的眼,锋锐精亮:“既知阳春白雪,也懂秦楼楚馆,你会得挺多。 下次请母后劝劝姑姑,还是多敦促你上进。好好一个人,长得也人模人样,别落于下流。” 裴应:“……” 他面颊抽了下。 他离京两年多,最近才归,并未得罪这位王爷,甚至没见到他。 好好的,他怎么骂起人来? 雍王骂完了,居然还不走,问他:“笛子能否给本王看看?” “此物珍贵,恕我不能示人。”裴应冷冷拒绝了他。 他转身回了山门。 雍王快步下山,骑马回城去了。这个时辰城门已锁,瞧见是他,看守城门的侍卫才急忙开了门。 他神色冷,守城门的侍卫生怕惹火烧身,很是忐忑。 翌日,在观音寺用过了早上的斋饭,骆家女眷同公主一起下山。 在山脚下,公主留骆宁说话:“不日就是上巳节,到时候我设探春野宴,你要来。” 骆宁应是:“这次绝不敢托大缺席。谢大长公主厚爱。” 公主欣慰一笑:“看你合眼缘。” 骆宁与她闲聊几句,裴应一直在旁边,沉默听着。 他温柔文雅,说话慢声细语,笛子吹得很动听…… 想起笛子,骆宁便想到了韶阳寡居的冯夫人。 “……您可知道这位冯夫人?”骆宁同大长公主说起。 公主余光瞥了眼旁边的裴应。 裴应神色如常。 “她呀,性格野得很。”公主笑道。 骆宁微讶:“是吗?冯夫人喜静……” “她不喜静,她喜船。”公主笑道。 骆宁:“……” 什么叫“喜船”? 船舶的意思吗? 跟船舶又有什么关系? “改日同你细说。”公主说,“你怎么问起了她?” “我们相邻住了一年,她对我极好。若您往驸马的老家送东西,我想捎带一些礼物给她。”骆宁道。 大长公主:“我下个月要送。你把东西备好,送到公主府来吧。” 骆宁应下了。 回去路上,大长公主叫儿子进来坐马车。 “不叫她知道?”公主打趣儿子。 裴应面上浮动一抹尴尬:“不妥。被揭穿,儿子要羞得一头碰死了。这不是光彩之事。” “也不算丑事。”公主说。 “于男子而言,是丑事,断乎不能在年轻女郎跟前丢这么大的脸。娘,您别把儿子逼死了。”裴应认真说。 又道,“有了坏印象,恐怕此生都难逆转。千万保密,半个字也不能泄露。” 嘉鸿大长公主失笑。 她不再劝。 骆宁等人回了侯府,侯夫人白氏提前得了管事口信,携白慈容在门口等候。 搀扶老夫人,白氏笑问:“在观音寺遇到了嘉鸿公主?” “正巧碰到。”老夫人说。 侯夫人:“我要是昨日知道,连夜上山去了。既有这样的缘分,不能轻待了她。” 老夫人语气很淡:“是公主款待咱们,不是咱们招待公主。‘轻待’二字,你莫要说出去,叫咱们无地容身。” 白氏一阵尴尬。 她低垂眼帘,沉默两息,才道:“儿媳冒失了。” 老夫人抽回手:“你忙吧,家里一堆事靠着你。” 由二夫人和大少奶奶搀扶她回了西正院。 午饭时候,侯夫人把大少奶奶温氏叫到了东正院,问她观音寺情景。 “……除了公主,还有什么贵人?”侯夫人。 温氏:“儿媳不认得。要不是嫁入侯府,这些贵人哪里见得着?” 这话倒是不错。 侯夫人听得顺耳,又问:“驸马可同公主一起去了吗?听说公主还有个儿子,他是否去接公主?” 温氏:“公主府人多,我一直跟在祖母身边,不敢多看多望。” “其他人呢?” “好像也没有,都是公主府的。”温氏道。 侯夫人问了她最想问的:“公主同阿宁说话了么?” “说了。” “可听到说了些什么?” 温氏想了下:“就是琐事。问她身体如何,吃什么药;府上的人待她怎样。” 侯夫人心下一紧:“阿宁怎么说的?” “老夫人与二婶都在,阿宁自然是夸样样都好。”温氏道。 侯夫人对温氏的话,不疑有他,便放了她回去。 早知道老夫人运气这么好,随便去上个香都可以遇到贵人,白氏真该带着白慈容一起去。 这般好机会,偏又叫骆宁捡去了。 骆宁又不会讨巧,没在公主面前露脸,浪费了这么好的时运。 “阿容有阿宁一成幸运,这会儿早飞上枝头了。”白氏想,“莫不是这骆家的祖坟,真保佑了阿宁?” 第040章 揭穿侯夫人的阴谋 骆宁正在备礼。 她拟了单子,叫孔妈妈出门替她寻买。 都是盛京城里比较有特色的:绸缎、首饰与药材。 她绞尽脑汁,才列了七八样。 “……提到冯夫人的时候,公主说话有点奇怪。”骆宁与秋华、秋兰说起此事。 又问她们俩,“冯夫人有何不对劲?” “她不肯见人。”秋华说。 “她甚至不说话。”秋兰也说。 “公主说她喜船。这个船,是何意?”骆宁问,“我知晓韶阳不少人走南海发财,家中养着船队。冯夫人莫不是也养船队?” “她寡居,想要寻些门路赚钱,人之常情。”秋兰说。 “公主特意提,又是何意?” 秋华与秋兰乱猜了一通。 最后是骆宁说:“那个冯夫人,会不会是男人假扮?真的冯夫人走船去了?” 秋华与秋兰被她吓一跳。 秋兰说:“岂敢?冯氏宗族,门风森严。其他女眷随意逛闹市,可冯家守寡之人,出门都需要带帷帽。” 秋华则说:“大小姐,您怀疑冯夫人养了野汉子?” “不是。”骆宁摇摇头。 她没有再说。 因为,裴应吹的曲子,她记下来在心里默默背诵,是三支古曲取段合编的。 而凑巧,那三支古曲,都是骆宁拿去改的琴谱。 他们用相同的曲谱,去改曲子。 故而骆宁觉得很耳熟。 天下曲谱成千上万,恰好三曲一样,真是巧合吗? 骆宁见过几次冯夫人背影,远远都觉得她高挑。 “……算了,不猜了,猜得我头疼。旁人有秘密,理应尊重。”骆宁道。 她备礼,托大长公主送给冯夫人。 公主似是而非的话,不摊到骆宁跟前,骆宁就假装听不懂。反正跟她无关。 她即将被指婚给雍王。 前世,裴应非要求娶她,也是两年后的事。 如今形势改变,说不定到了那时候,雍王提前登基,骆宁被封为“韶阳郡主”,有封地有俸禄,过她的好日子去了。 谁还在乎两年后的事? 她吃睡很好。心里时刻警惕、筹划,却极少背负沉重与心酸。故而哪怕思虑很重,心情也轻盈。 二月底,盛京下了两场雨。 春雨贵如油,庭院桃花一夜间全开了。红粉绒绒,花香馥郁。晨雾中,桃蕊被露气浸润,楚楚可怜。 枝头疏影摇曳,原是燕子归来,落在细细颤颤的树梢,引得桃枝落樱如雨。 骆宁早起开了镜匣,对镜梳妆。丫鬟秋兰替她梳头,又为她挑选衣裳。 “大小姐,上午做什么去?”秋兰问。 骆宁:“上次爹爹送给我的字帖,是董书圣的,我要练起来。” “叫初霜去磨墨。”秋兰说。 骆宁点点头。 早膳吃得比较清淡。 饭后,骆宁净手挽袖,打算练字的时候,侯夫人白氏那边的一等丫鬟来了。 “……要做夏衫了,大小姐。夫人叫您去挑选料子。”丫鬟说。 上个月刚做了春衫,就要做夏衫,日子过得很快。 春天不冷不热、不湿不燥,是骆宁最喜欢的季节,可惜它总是格外短暂。 骆宁便去了。 东正院的西次间,欢声笑语。家里的女眷都来了,围着炕几上的布料挑挑选选。 布料太多,琳琅满目。 “阿宁姐,你快来选,这是我爹爹着人从余杭送来的最时新料子。”白慈容笑容款款。 骆宁上前,轻轻摸了两匹料子,的确都是上等绸缎。料子好,颜色轻,又时新。 “大舅舅太大方了。”骆宁笑道,“看样子,这几年很发财。去年也是送了这些吗?” 白慈容一噎。 去年没送。 今年是骆宁回来了,压得白慈容抬不起头,自然要更用力拔高白慈容。 侯府一年四季衣裳是置办得起的,也是份例,根本没必要受这个人情——白家送过来的布料,又不是白给。 况且,哪怕是有了这些,侯夫人还是会把做夏衫的钱,从其他方面抠出来,纳入她的私房钱。 管家的人,只要不太过分,这点移花接木的本事还是有的。 所以,骆家到底占了什么便宜? 不过是白家的人左手挪右手,进出都在他们口袋,还替白慈容赚了好名声。 “……阿宁,这料子喜欢吗?这是月华锦,夏布最舒服了,轻盈又凉快。”侯夫人转移了话题。 骆宁颔首:“很喜欢。” 又说,“布料这么好,要从外头请绣娘来做吧?” “这个是自然的。”侯夫人笑道,“已经请了锦绣坊的三位绣娘,她们会替你们赶制新衣。” 骆宁:“不用自家绣娘,还是一样要给她们月钱。而锦绣坊的绣娘,工钱昂贵,做出来的却不是最好的。” 又对着二夫人、三夫人和大嫂笑道,“锦绣坊是卖成衣的。回头绣娘们做了一样的,咱们穿出去,旁人只当咱们侯府直接买了锦绣坊的成衣。” 几个夫人面色有点尴尬。 侯夫人脸都气抽了:“阿宁,你好放肆!” 骆宁笑盈盈:“娘,女儿是说实话,您别恼。” “你叫我如何不恼?你大舅舅好心好意,花了重金送这些名贵衣料,你不感激,反而言语挖苦,这是何意?你眼里还有你娘,还有孝道吗?”她质问。 声音威严、高昂。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个个敛声屏气;两位婶母与堂妹不敢作声。 白慈容柔媚的眸子里,此刻也添了恼怒。 “阿宁姐,你是看不惯我吗?我从不碍你的眼。你犯不着这样刁难姑姑。”白慈容说。 骆宁面色丝毫不变,依旧挂一个清淡的微笑:“娘,表妹,你们这是怎么了?我只是问了个问题。” “你这问题,问得可恰当?” “我想问,咱们份例的夏布,为何不置办?花钱请成衣坊的绣娘来做衣裳,样式、花纹,如何与成衣区分,才不被人嘲笑? 我还想问,往年怎么不送布料,只今年送?既然是礼物,怎么不直接分到众人的院子,而是用它取代夏衫的份例布料?”骆宁一字一顿,言语清晰。 她毫不遮掩,把侯夫人要替白慈容“邀买人心”的目的,直接揭穿。 三夫人忍不住笑了:“我都糊涂了。这到底是礼物,还是夏季衣衫的份例?大嫂,咱们能混在一起吗?我们是既欠了人情,还没有多得该有的东西? 咱们骆家,是有收成进项的吧?用送礼的料子做份例衣裳,要是传出去,外人只当我们骆家靠着白家,才能穿得起衣裳,是不是不太好听呢?” 第041章 又折损侯夫人的打手 夏衫一事,侯夫人盛怒。 她想要骂骆宁,却又无立场。 阖府皆知。 就连镇南侯都听说了,派人叫骆宁去外院。 小丫鬟回禀:“大小姐在老夫人的西正院。” “她倒是会躲。”镇南侯冷笑。 他起身去了西正院。 骆宁陪老夫人捡佛豆,见镇南侯气势汹汹而来,脸色都未变一下。 老夫人蹙眉:“这是要寻谁的晦气?” “娘,我方才听说,阿宁在一家女眷与管事们面前,叫夫人下不来台。”镇南侯说着,眼神睃向骆宁,“如此不孝女,娘要护着她?” 老夫人放下佛豆,板起脸孔:“你可知晓前因后果?” “不管什么缘故,叫当家主母难堪,阿宁罪孽深重!”镇南侯道。 骆宁坐在那里,一边念佛一边捡豆子。 每个月初一,祖母都会把捡出来的豆子煮熟,散给乞丐吃。骆宁时常帮她做此事,专注且心诚。 镇南侯的滔天盛怒,丝毫没打断她捡佛豆的动作。 “你先判了罪,那我无话可说。你且回去。说阿宁顶撞母亲是不孝,你到母亲跟前这样说话,便是大孝了?”老夫人冷冷问。 镇南侯深吸一口气:“娘,您这样,儿子会很难做。这个家里,没有规矩就……” “家里的规矩,是不问青红皂白,就要用孝道打孩子?”老夫人打断他。 镇南侯:“好,我容她辩解。” 骆宁这才停了手里动作。 她先起身,给镇南侯敛衽行礼,才把上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她将侯夫人替白慈容“收买人心”的目的,说得无比直白。 “……咱们骆家,吃得起、穿得起,份例衣裳要白家送布料,传出去爹爹面上无光,侯府也丢人。 我只是说,既然是大舅舅和表妹做人情,布料直接送到各房院中,由她们自己处置,不是更好?娘就生气了。 大张旗鼓做夏衫,无非就是要把这点人情扩大,要人人念叨、记恩。 爹爹,咱们骆家要是穿不起衣,白家也不会送布料。他们从不雪中送炭,只会锦上添花。 白家何等逢高踩低、势利眼,您是最清楚的。为了几身衣裳,咱们落这么个名声,是败了侯府百年基业。”骆宁说。 她的话,字字句句戳中镇南侯的心。 镇南侯的怒更盛了,冲的却不再是骆宁,而是侯夫人白氏。 “这些内情,我一概不知。”镇南侯道。 老夫人冷哼:“你现在知晓了吧?有些人,说话藏一半,专门糊弄人的。” 镇南侯站起身:“娘,我去同白氏说。” “你好好同她说。她操持中馈,当的是侯府的家,不是白家的。把份例夏衫和人情弄混,妄图用这些手段作贱咱们一府的女眷,实在过分。 叫她收收心。她已经不是白氏女,而是骆氏妇,不要太偏娘家和她那个侄女。”老夫人说。 镇南侯气哄哄走了。 老夫人心气还是不顺。 她对骆宁说,“继续捡豆子。” 捡佛豆是个比较枯燥的活。骆宁陪着她,此事才轻快几分。 片刻后,孔妈妈做了几样糕点,送到了西正院。 骆宁对祖母说:“尝尝这个凉糕,败火的。家中任何龃龉,都是小事,祖母别生气。” 老夫人笑了笑。 她与骆宁吃点心。 镇南侯去了东正院,与侯夫人对质。 逼问她,骆宁所言是否属实。 侯夫人字字狡辩,可镇南侯只抓骆宁话里的关键。 “侯爷不信妾身?”侯夫人跪下哭,“这一点小事,侯爷就要大发脾气?” “孩子都看得出不妥,你说这是小事?是不是侯府改了姓,才是大事?”他怒喝。 侯夫人身子发颤:“侯爷,妾身对侯府的忠心天地可鉴,若有半分……” “侯爷,侯爷息怒!这些都是老奴的主意。夫人这些日子太忙,叫老奴帮衬料理此事。 老奴是从白家来的,想着替白家争光。白家能给侯府送礼,这是白家的荣耀。都是老奴的私心,害了夫人。”甄妈妈突然跪下,声泪俱下。 她打断了侯夫人的赌咒发誓。 人不能犯口谶。 “不与你相关!”侯夫人急忙说。 甄妈妈磕头。 她坚决揽过此事。 侯夫人见事已至此,总不能牺牲自己和她的孩子们,只得也磕头:“都是我松懈,才听了甄妈妈的话,侯爷要罚就罚我……” “这老货私心太重,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内院的总管事,换个人。”镇南侯最后道。 甄妈妈磕头谢恩:“多谢侯爷饶老奴贱命。” 侯夫人含泪处置甄妈妈,然后提拔了老夫人的亲信葛妈妈,由她做内院总管事。 她在内宅一手遮天的好日子,从甄妈妈被打、被罢免,正式撕开了一条口子。 骆宁回到了文绮院,晚饭后准备练字。 她一连练了三日。 侯府的夏衫又开始重新做,只是这次没有叫各房去侯夫人那里选料子,而是内院总管事葛妈妈带着丫鬟,拿着裁剪小块布料的匣子,给各处主子挑选。 骆宁有六套夏衫。 她都选了颜色清雅的。 葛妈妈趁机跟她聊了几句,有种向她示好的意味。 骆宁不太记得前世葛妈妈的下场。前世,甄妈妈一直都帮衬侯夫人作恶,葛妈妈没机会。 作为侯府的下人,大厦倾倒时肯定不能幸免。 都是可怜人。 “……葛妈妈,这点小礼,您拿着喝茶。往后有什么事,先知会我们大小姐一声。”孔妈妈拿了两片金叶子,赏了葛妈妈。 葛妈妈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赏,一时喜色没收住,唇角微扬:“叫大小姐放心。” 又对孔妈妈说,“你有什么难事,就去寻我,不用同我客气。咱们都是西正院出来的人。” 孔妈妈道谢。 骆宁继续练字。 甄妈妈挨了打,半条命都没了,恹恹躺在床上。 一件小事,本意替白慈容做脸,却折损了心腹悍将,骆宁都觉得侯夫人很亏。 “秋华被活活杖毙、秋兰为了护我撞墙而死时,白氏体会不到我的心痛。” 现如今叫她也尝尝,自己左膀右臂被砍断的滋味。 侯夫人那边的人,骆宁一一记下了。 她心里涌起了一点情绪,笔下的字就写得太深,力透纸背。 她搁下笔。 “还写吗,大小姐?”磨墨的小丫鬟初霜问。 骆宁摇摇头:“今日心绪难宁,算了。” 静不下心,就写不好字。如同做人,不能平心静气,就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像前世的她、今生的侯夫人白氏。 东正院后面的倒座,住着侯夫人的心腹丫鬟婆子。 甄妈妈伤口还肿胀。 侯夫人和白慈容去看了她。回到稍间,侯夫人再次把茶盏砸了。 白慈容坐在旁边:“姑姑,当心气坏了身子。” “骆宁她好歹毒!”白氏的喉间犯腥,几乎要呕血,“我没有对不起她,她却这般恶毒回我!” 第042章 又生毒计,却被骆宁窥探到了情报 侯夫人也恹恹。 她心口疼,没什么胃口。 她的长子骆寅棒伤好了,可以正常行走,依旧去吏部当差。 他的目标是做吏部尚书,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 吏部尚书是天官,天下官员的升迁都捏在手里。 他有镇南侯府的爵位,有邱士东的滔天财力,还有余杭白氏的辅佐,不难成功。 只是,他最近恨自己官职太小,不能震慑骆崇邺,替母亲和白慈容撑腰。 “……甄妈妈也挨了打?”骆寅满心愤怒,“他日,我也要叫他尝尝棍棒滋味!” “他”,自然是指镇南侯骆崇邺。 骆寅对他的怨恨,已经到了极致,日常言语都会带出来。 白氏狠狠剜一眼他:“住口,要谨言!” 骆寅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娘,这些都是骆宁闹出来的。她这个忘本的孽畜,真该活活被打死。” 又道,“娘,您得下狠心。哪怕她是您生的,她身上流淌骆家的血,迟早会反噬您!” 侯夫人白氏的心口一紧。 她理智上知道,应该尽快把骆宁送走,哪怕用些极端的办法;可情绪时常作祟。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舍,还是不敢。 生死是大事! 白慈容在旁边,低声劝骆寅别恼火,还说:“大哥,阿宁姐还有用处的。” 又道,“做买卖也会亏本。这次的事,若是成了,自然咱们占好处;没成,也只是甄妈妈挨了顿打,咱们损失不大。” 她看向侯夫人,声音温柔,“娘,甄妈妈到底只是奴才。您这几十年好吃好喝养着她,她理应替您出力。 她挨打,只是做了她的本分,您不必为此伤怀。要是总盯着这些小事,才失了做大事的机遇。” 骆寅颔首:“娘,阿容才是大胸襟。您已经是侯夫人了,不是余杭商户女。您的胆子呢?” 侯夫人看向他们俩:“你们反了天,竟数落我。” 白慈容见她恢复了一点力气,笑道:“娘,大哥只是怕您丧失了斗志,反着劝您。娘,您不止有阿宁姐,还有我们兄妹仨。 我们三个人的前途,顶不上阿宁姐一个人吗?等咱们成功了,才是真的有钱、有权的富贵好日子。” 侯夫人深吸一口气:“这话不错。我是一时气狠了,走了岔路。” “这样我就放心了。”骆寅道。 又忍不住发狠,“不给骆宁一点教训,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与甄妈妈挨的打,她得加倍还回来。” 白慈容眉目温柔,修长眼睫闪了闪:“大哥,你有什么办法?” 骆寅想了下:“一时也想不到。我在外头,内院的事还得靠你们。” “大嫂可以帮你。”白慈容说。 侯夫人也沉吟。 “快要到上巳节,盛京女眷们都要出城踏青。不少门第设探春野宴。阿宁姐肯定会收到邀请,这是个机会。”白慈容提醒。 骆寅:“的确。” 侯夫人想了想,才说:“上巳节的机会,应该留给阿容。阿容需要露个面。就连骆宛都结识了闺秀,有了些人脉,阿容一个世家千金都不认识。” 白慈容秀美面颊,浮动一点愁苦。 她轻轻柔柔叹气。 她去年才及笄,今年春宴才有资格出现人前。 她与白氏筹划那么好,她也是满心期待。 依她的容貌、才学,只需几次春宴,足以名震盛京世族。到时候再结识几名闺秀,前途不愁。 白慈容没见过比自己更美的女子了。她有张像她姑姑的脸。 当年,她姑姑就是凭借这样的美貌,引得骆崇邺欲罢不能。那么市侩贪婪的骆崇邺,明知道娶了商户女对前途不利,还是求娶白氏做正妻。 ——当然,也是在乎白氏丰厚陪嫁。 白慈容的陪嫁,只会比姑姑更丰厚;而容貌,也在姑姑之上。 她只要出现,倾慕者必定无数。 可惜,她至今没有特别适合的机会出场。 第一次出席的场合,太重要了,奠定了她的身价。比如说嘉鸿大长公主的寿宴,也比如说门阀世族家的春宴等。 骆宁搅局,姑姑正月被禁足,而后她又受伤,这些全部耽误。 “佳人福薄。”白慈容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她听到骆寅说:“两件事,并不冲突。骆宁出丑,越发衬托阿容光彩夺目。” 又道,“娘,探春野宴,都是在城区河边搭棚。哪怕有些下人守卫,混进去也很容易。 我听说,门阀望族的夫人们,早已圈好了地方,围了幔帐,只等三月三这日。” 白慈容眼眸亮了三分:“当真?” “自然!”骆寅说,“我去打听,把门阀望族的诰命夫人与诸位公主、郡主的幔帐位置都打听清楚。” 侯夫人也有些兴奋。 她看向白慈容,眸色温柔:“咱们倒霉了好几个月,该走点好运了。” 白慈容应是。 骆寅又道:“娘,我出去打探消息。您与阿容想个办法,不能叫骆宁好过。” 侯夫人心口的郁结都散了,又恢复了情绪:“此事我自有计较。” 距离三月三时间不多。 镇南侯府正式接到了嘉鸿大长公主的请柬。 这次,嘉鸿大长公主送了四张。送请柬的管事婆子特意叮嘱:“大小姐千万得去,公主等着您添彩。” 骆宁拿了两片金叶子赏她:“一定去,多谢公主厚爱。” 哪怕是公主府的婆子,见惯了好东西,也被两片金叶子打动了。 她回去后,对着嘉鸿大长公主连连赞骆宁礼数周全、说话客气,长得也可亲。 下人最会逢迎与踩贬。 公主听到婆子夸骆宁,轻轻颔首。 各方面不错。 骆宁生得很美。不是靠脂粉、衣裳堆砌的华丽,而是皮肉与骨相都标致;她漫不经心,丝毫不把自己的容貌当回事,更是叫公主高看一眼她。 不管男女,很多人一旦知晓自己容貌出色,就会忍不住想要显摆,流于轻浮。 公主更觉得骆宁难得。 更难得的是,是她儿子终于松了口,想要留在京城,还预备成家立业。 这位小祖宗,可是从十几岁就痴迷佛法与笛子,一心筹划远游。动不动就想要剃度。 怎么劝,都无济于事。不成想,现在改了口。 一把笛子,当珍宝。 公主快要喜极而泣了。 她要不是碍于自己皇家大长公主的尊贵身份,都恨不能去巴结骆宁。 骆家门第不高也不低,公主心里也会担心骆宁为人小家子气。 见下人都赞,她才真正放了心。 骆家也在筹备三月三踏青。 骆宁拿了请柬给祖母,叫祖母分派下去。 “叫你二婶、三婶和阿宛陪你去吧。”祖母说。 骆宁:“三婶就算了。叫大嫂去,如何?” 祖母诧异看一眼她:“你大嫂?” “大嫂这些日子很孝敬您。”骆宁道。 老夫人迟疑了几息:“你真愿意?” “要是假话,我也不会提。”骆宁说。 老夫人颔首,喊了管事妈妈:“给大少奶奶送过去吧。” 骆宁还叮嘱管事妈妈,“避开大少爷。” 管事妈妈应是。 晚夕,大嫂故意抱孩子来骆宁的院子玩。 小孩子已经会叫“阿宁姑姑”了,糯声糯气的。长得像大嫂,有些害羞,还是个不满两岁的娃娃,骆宁不会因迁怒而讨厌他。 她叫孔妈妈和乳娘带着孩子去吃糕点。 “听到他在打听探春野宴的事。”大少奶奶说,“具体还不知,我替你掌眼。” 骆宁失笑:“多谢大嫂,只是我不太需要……” “阿宁,你在泥潭里自救,我想帮衬你。待你将来脱身上岸,别忘了你侄儿。”大嫂低声说。 不为自己,只为孩子。 骆宁心口一酸:“大嫂,日子会好起来的。” 温氏苦笑下。 第043章 骆宁看男人出神 转眼到了三月初一,老夫人的西正院散出煮熟的福豆粥,骆宁接到了大嫂递过来的信。 大嫂还真打听到了。 她这个人太软、太怯懦,骆寅与侯夫人都对她不设防。 可人清醒,也只是一瞬间。 骆宁之前也有点轻瞧她,怕她立不起来,只知道哭哭啼啼。哪怕看透了,也劝不了自己站立。 如今才知道,她柔弱外表之下,如此坚毅。受了伤,就绝不回头。果断、坚强甚至有些聪慧。 骆宁看完了她的信,转手烧了。 她喊了秋华:“你拿着我的令牌,去趟雍王府。你照我所言回禀王爷。” 她一一交代。 秋华记下了。 去了半日,秋华回来:“原是管事款待我。听说是您的丫鬟,通禀一声后,王爷真叫进去了。” 她有点意外,也有些发怵。 谁在雍王面前不紧张? 骆宁笑:“王爷怎么说?” “王爷叫您放心,他心里有数。这点小事,雍王府很容易办到。”秋华道。 骆宁的心,又安静了。她有了位高权重的靠山。 她从容不迫等待着。 侯夫人派人叫骆宁去了东正院。 “这是今年最上等的蜀锦,一匹要两百两银子。我与布匹行的老板相熟,才买了两匹。 绯红色的,给阿容做了件裙子;这件雨过天青色是你的。还有上襦与褙子,配杏白色暗纹。”侯夫人说。 又道,“阿宁,你这次去公主寿宴,带上你的琴。公主的探春宴都是望族千金,每年都要献艺。你提前有个准备。” 骆宁微笑:“多谢娘。” 又看向她,“娘,您不生我的气了?” 侯夫人轻轻笑了笑:“娘的事忙,有些时候照顾不周到。你提了出来,虽然当时很生气,事后想想,你也是好心。 哪怕再生气,有了好东西还不是先想着你?谁叫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骆宁回以真诚微笑:“那太好了,我真松了口气。还怕娘恼了我,这些日子都不敢来请安。” 侯夫人拉了她的手,抱了她一下。 只几息,又松开,似乎是不太好意思。 骆宁却很清楚,她是很抵触与骆宁亲近。 幸而重生。 要是前世,听了这样的话,哪怕再聪慧的人都要动摇,会质疑自己的判断。 亲情是人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有些亲情有毒,也叫人甘之如饴。 还好,骆宁被这亲情的刀剐肉剔骨,活生生折磨至死,终于看透了。 她给了侯夫人一个很甜美、很稚气娇憨的笑容。 侯夫人也很满意。 转眼到了三月三。 这日天气晴朗,庭院桃蕊被骄阳晒着,粉色花瓣近乎透明,越发秾艳。 骆宁早已更衣。 侯夫人白氏给她准备的:杏白色上襦与褙子,雨过天青色绫裙。 衣裳华贵又素净,配上白净剔透好肌肤,骆宁气质清冷矜贵,似雪山神女般。 出门前,骆宁先去老夫人的西正院请安。 老夫人连连夸她:“这套衣裙好看。” “是,我也觉得好看。”骆宁笑道。 她的丫鬟秋华,怀里抱着一把古琴,用绸缎包裹着。 几个人出门。 在门口,遇到了侯夫人和白慈容。 侯夫人今日也要去踏青。 她接到了不少请柬,都是与骆家门第、身价相当的人家,她一个也瞧不上;而他们安排的探春宴,都在比较靠后的地位。 位置好的,早已被占。 侯府两拨女眷相遇,彼此寒暄几句。 白慈容和侯夫人听说她们去公主的野宴,丝毫不嫉妒。 “……真长见识。回头说与我听听,也叫我开开眼界。”侯夫人笑着对骆宁说。 骆宁应是。 白慈容则说:“阿宁姐,你这身衣裳真漂亮,很衬你。” 骆宁看一眼她。 白慈容穿淡墨色褙子,同色上襦,绯红色金线海棠的绫裙。比起女眷们清淡的颜色,她这一身很打眼,更出挑。 “你这身也好看。”骆宁笑道。 白慈容的笑容越发真诚:“比不上阿宁姐。” 时辰不早,各自上了马车。 白慈容与侯夫人计划的第一步得逞,心情都很不错。 “娘,咱们真的可以靠近公主的野宴幔帐吗?”白慈容问。 侯夫人:“已经打点好了,别担心。咱们请的人,身份不同寻常,公主必定卖这个人情。” 然后看着窗外,有点出神。 她有点担忧。 不为其他,而是她的信心动摇了:方才骆宁和白慈容站在一起,明明白慈容穿戴更奢华、妆容更精致,却被骆宁比了下去。 骆宁肤色好,眼神安静,哪怕淡施脂粉,气质也格外高雅绰约。故而,她的容貌越发显得美丽且贵气。 白慈容的美,在骆宁面前,多少有点刻意。 让她们俩同时出现在公主的探春宴上,哪怕骆宁会被人嘲笑,白慈容又真的能胜吗? 没有对比的时候,侯夫人看白慈容,觉得她是天上明月;和骆宁一比,立马就黯淡了。 骆宁明明也不过如此啊。 “……娘,您是舍不得阿宁姐吗?”白慈容轻声问,“她等会儿出丑,您是心疼吗?” 骆宁今日恐怕会颜面尽失。 一旦她丢人现眼,从此镇南侯大概不愿意承认这个女儿了。太后也会为她尴尬。 白慈容与骆寅的计划很好。 侯夫人本是同意的,此刻却出神,白慈容有点怕她拖后腿。 她与骆宁到底是亲母女。 “不,我不是担心她。”侯夫人回神,轻轻替白慈容整了整衣领,“好孩子,娘给她安排了更好的前途。嫁去韶阳的富户,才是她的好日子。我替你们都打算好了。” 这不是害骆宁。 更不是折磨她、羞辱她,而是教育她。 教育她认清现实,及早接受自己的命运,乖乖去千里之外的韶阳,嫁个当地世族做她的少奶奶。 京里的荣华富贵,应该给白慈容。 这是白氏欠白慈容和她爹的,他们父女为了她吃了太多苦。 上巳节踏青,是盛京最热闹的事。 说是踏青游玩,也是一种变相的“相看”。 不少贵妇人大办野宴,邀请家世相当的适龄未婚男女赴宴。 城郊的河边,有人在戏水,寓意是洗濯污秽、祈福禳灾;也有祈求生育、驱除灾祸之意。 河边空地,摆满了帷幔。 帷幔的颜色不同,色彩缤纷,十分艳丽。 骆家女眷在官道下了马车,就有公主府的人候着。 骆宁瞧见了裴应。 裴应今日也是一件天青色长袍,与骆宁的绫裙十分相近。 他拱手行礼:“娘亲叫我来候着客人。骆小姐,这边请。” 骆家女眷随着他往帷幔走去。 骆宁忍不住打量他。 看他走路的步调、看他背影。 ——看不出来! 因为,韶阳的日子在她记忆里,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她是重生后的骆宁。 骆宁只记得自己弹奏的曲子。 而且,她前世从未怀疑过冯夫人有何不妥,就不会特意留心她形态与步调。 偏她又好奇。 堂妹骆宛悄然拉一下她:“大姐姐,四周有人。” 骆宁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看裴应太专注了。 她笑了下,回握堂妹的手。 远远的,她也瞧见了侯夫人白氏与白慈容。 她们身边跟着丫鬟,正望向骆宁她们。 骆宁整了整裙子,继续往前走。 就叫她们先安心一会儿吧。 等会儿,谁会先哭? 此事,骆宁与大嫂温氏知情,堂妹与二婶被蒙在鼓里。 第044章 骆宁以牙还牙 嘉鸿大长公主的幔帐内,设了三十几张小几,铺了软垫。 幔帐只是遮挡了外头的视线,不叫人窥探,里面却是敞开,阳光明媚晒过众人头脸。 暖得有些炙热了。 本朝民风开化,男女可同席。尤其是贵胄宴席,更是同欢同乐,视为“风流雅事”。 不过,公主的宾客里,男子并不多。 以夫人、小姐为主。几名男子,都是她们亲属,坐在母亲与姊妹身边。 骆家众人进来,众人都看她。 二婶上次去了公主寿宴。一回生、二回熟,她没了紧张,落落大方带着女孩儿们上前见礼。 嘉鸿大长公主欢喜:“我就是喜欢热闹,都来了,我便高兴。坐下吧,先饮些甜酒。” 远远的,听到了琴声。 四周七八个帷幔,都是贵胄世家妇人搭建的。那些人都来跟大长公主打过了招呼。 “公主,小女愿意吹笛一曲,替公主助兴。”一位小姐站出来,如此说。 公主自然高兴:“很雅。你慢慢吹来。” 笛声缠绵温柔。 不是骆宁熟悉的曲调。 上次裴应吹的曲子,分明是古琴谱改的,而不是笛子的曲谱——这两者有些差别。 骆宁安静听着。 一曲毕,众人夸赞。 有位夫人就问公主:“今年请了哪位大家?” 夫人们口中的“大家”,是指那些以琴或舞闻名天下的名伎。这些伎人有了名气后,可以入名门望族的宴席助彩。 在此前,这也是时新又高雅之事。 “我原本请了柳娘子,最喜她一手好琴,天下无双。”嘉鸿大长公主道,“可惜,她的婢女昨夜登门,说她练琴太勤奋,伤了腕子。” 众人都道“可惜”。 谁不想见一见艳名震天下的柳娘子? 应该是真受伤了。 没人敢糊弄大长公主。 “……柳娘子与依依姑娘相熟,引荐了她。”嘉鸿大长公主又说。 依依姑娘是一名舞娘。 她可在叠三层的碗底翩翩起舞,见过之人莫不惊叹万分。故而,她也成为贵妇们竞相追捧的大家。 只是,依依姑娘的舞蹈,要苦练,她出来行走的时候不多。 贵胄们捧着她,她倨傲谢客,旁人也不好怪罪。 她自愿顶了柳娘子的缺,主动到公主的探春宴献舞,这是敬重公主,公主自然也高兴。 “依依姑娘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终于得以相见了。” “三只碗,相叠而放都可能不稳,她竟能在上面起舞。我仰慕已久,终于能一饱眼福。” “我听闻,依大家还有了更绝的舞蹈,是立在花瓶口起舞。上次在敬王府的春宴,她一技震撼人心。” 大家议论纷纷。 骆家女眷坐在靠中间偏后的位置,只是听着。 以骆家的身份地位,目前还请不动这样被贵胄尊为“大家”的名伎,所以骆家众人没见过。 她们好奇,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怕被人嘲笑没见过世面。 骆宁倒是知道,做鬼的时候看过。 依依姑娘的确是技艺超群。 她往后的舞技越好,足下垫的东西也越高,观者无比惊叹。 后来她也是死在了这上头——有位贵胄爱她不行,非要纳了她进府做妾,她不愿,就被人做了手脚。 她在十二只相叠的碗口跳舞,摔了下来,断了腿。舞伎的腿断了,命就没了,她投缳而亡。 是个有本事、也可怜的人。 柳娘子的琴声再好,也只是优秀,而不是新奇。 依依姑娘却不同。 宴席上的每个人,都带着几分期待。 宾客很快到齐了。 侍女们刚端上酒水与点心,就有人进来,悄声同嘉鸿大长公主耳语几句。 嘉鸿大长公主笑了笑:“慧能大师?我与他不算熟。不过,他偶尔给太后娘娘送平安符。请他进来吧。” 慧能大师一年可以去两次寿成宫,就拔高了他地位,公主不可能不给这个面子。 今日探春宴,大师要给公主送一张平安符,是吉兆,更不能拒之门外。 片刻后,慧能大师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是侯夫人白氏与白慈容。 骆家几个人认识,彼此对视一眼。 其他人都好奇,交头接耳:“是谁?” “怎么慧能大师还带女眷进来?又不是尼姑。” “瞧着眼熟。那边坐的骆小姐,与这两位容貌相似。是骆家的人?” 议论纷纷。 公主也不解,面上却毫无异样情绪。 慧能大师行礼,侯夫人白氏与白慈容也见礼。 “公主娘娘,冒昧拜访。送上平安符一张,公主娘娘金安万福。”慧能大师合掌行礼。 公主笑了笑:“多谢大师。” 慧能大师上前,亲自把平安符交到公主手里。 又退下来。 公主看向白氏与白慈容:“这两位是何人?” 慧能大师笑了笑:“这位是镇南侯夫人,这位则是白小姐。我与白小姐佛缘深,她知小僧要来给公主娘娘请安,也想来磕个头。 此乃积德,也是替公主积福。一番善心,小僧不好辜负,就带了她来,公主莫怪。” 好冠冕堂皇的一番话。 白家小姐可以请动法华寺的首座和尚为她行如此之事,是个能人。 众人不免都看向她。 也看向骆家女眷。 公主听了这些话,自然不好发作,当然也不是很高兴。 白慈容与侯夫人白氏趁机跪拜,说有幸参见公主。贸贸然进来,也请公主勿怪。 “起身吧。”公主笑了笑,“一点小事。既然你们来了,也坐下饮一杯酒。” 喊了侍女,“来人,安几。” 侍女很快抬了一张矮几进来,放在最后面。 白慈容与侯夫人的计划,竟是这般顺利达成。 贵妇人们有些不屑,可又好奇她们与慧能大师的关系,不好突兀冲撞;且骆宁是太后恩人。 总之,关系复杂。 贵妇与千金们都是人精,无人莽撞,都在见机行事。他们隐约也猜到了原因,暗暗好笑。 这一出戏,有点精彩。 白慈容与侯夫人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很镇定,可无法遮掩眸中的喜色。白慈容又看向骆宁的方向。 骆宁静静回视她,微微颔首;白慈容回以微笑。 “你心里气疯了吧?还要故作镇定。”白慈容想。 她能如此轻易入公主的探春宴,骆宁应该意想不到,这会儿气得吐血。 白慈容便觉得,自己不管是容貌还是气质,都压骆宁一头。 “等会儿,柳娘子进来的时候,你会更气的。”白慈容垂首,端了小几上的茶水轻轻呷一口。 她与侯夫人都知道,现在众人可能在打量她,批判她用这种方式,硬蹭到公主的宴席上,不屑、轻蔑。 可是,很快她们就注意不到此事了,只顾去看骆宁的热闹。 白慈容今天不想出风头,她只是需要这么个机会。 在嘉鸿大长公主的宴席上露面,她就可以再次趁机拔高自己。又不犯错,平安度过。 往后会有更多的邀约,她大展风采的机会多的是,不着急表现。 她拿到了敲门砖。 “公主,大家到了。”侍女在门口说。 白慈容有些激动。 侍女说“大家”,肯定是柳娘子到了。其他伎人没资格得如此荣誉。 大哥的情报,实在很准。这些年,他的钱没有白花,结交到了人脉,如今能拿到可用的消息了。 白慈容与侯夫人坐在最靠边的位置,她们望过去,众人也都把视线投向幔帐的入口。 帘子被撩起,进来一名女子。 女子身段修长纤瘦,长发没有结束,轻轻散在身后,似墨绸初绽,慵懒又艳丽。 而她,身穿淡墨色上襦、绯红色绣金线海棠的绫裙。墨发与淡墨色上襦连成一片,跳舞时候一定好看。 只是…… 帷幔内所有人,包括最不喜欢凑热闹的裴应,都把视线落在白慈容身上。 这个借助和尚、非要闯进公主宴席的女郎,竟与名伎依依穿了一模一样的衣裙。 此举何为? 名伎饶是名扬天下,到底是贱籍。白小姐身份来历暂时不提,至少是良家女吧? 她这是发疯? 不仅宾客们瞧见了,就连依依姑娘也看到了。 她立马露出几分不悦。没说话,但眉头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有位夫人笑着开了口,“白小姐,怎学依大家穿衣?” 白慈容与侯夫人的脸色,近乎惨白。 尤其是白慈容,她坐不稳似的,差点跌倒。 她嘴唇翕动,脑子猛然炸裂般疼,后怕与恐惧纠缠着她。 故而,她失控般出了声:“不是,我没有,我怎么会学伎人穿着?这是陷害!” 依依姑娘微愣。 她上前几步,盈盈下拜:“公主,您要替贱奴做主。贱奴献艺,是敬仰公主,受不得如此羞辱。” 宾客们表情各异。 骆宁与大嫂,都学着二婶和堂妹,似被雷劈,一言难尽又无比羞愧,四个人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白慈容失态站起身:“我不曾羞辱你,你莫要信口雌黄,你到底收了谁的好处,这样折辱我?” 依依回视她。 没说话。 言外之意,“你是谁,在胡扯什么?” 嘉鸿大长公主办的探春宴,是为了取乐、祈福,不是升堂办案。 她静静扫一眼身边的大女官。 女官快步出去,很快就有两名侍卫进来,不由分说把白慈容押了出去。 侯夫人白氏一脸懵。 她很想站起身替白慈容说话,又怕越说越错。 她们毫无准备,似走夜路踏空一脚,大脑一片空白。就连自救的念头都没有,只是茫然想:“怎么回事?” 直到白慈容被堵了嘴拖出去,侯夫人才回神。 她快速有了主意。 站起身,她上前给公主跪下磕头:“姑娘家不懂事,爱慕新潮,方才失态了,冲撞了公主。” 公主看一眼骆宁。 骆宁是她看重的,又是再三邀请而来的贵客。她将来可能做公主府的儿媳妇,她的声望很重要。 可此刻的骆宁,尴尬得恨不能把头埋土里。 公主心疼,又愤怒。 “她是镇南侯府什么姑娘?”公主大声问。 侯夫人白氏的伎俩,在内宅行得通,出来就露怯。 故而她声音发颤回答:“是、是我娘家侄女。” “怪不得了。我就说,镇南侯府的姑娘,果敢聪慧,怎如此无知!”公主道,“出去吧,别扫了兴。我今天看着镇南侯府,不同你们计较。” 又看了眼女官。 女官反应迅速,再次喊了侍卫进来,把侯夫人白氏也拖了出去。 一场小小混乱结束,依依姑娘舒了口气。 准备一番,她开始跳舞。 这场舞,依依姑娘又编出了新花样,她立在梅瓶的口子上起舞。身姿优雅、如履平地,舞蹈繁复又好看。 人人惊叹,看直了眼睛。 骆宁也看得入神。 白慈容与侯夫人给这个幔帐带来的骚乱,似乎无人记得了。 一支舞结束,公主大喜,连连叫“赏,重赏!” 依依恐怕嘉鸿大长公主还气方才之事,为了讨她欢心,额外又跳了两支舞。 一支比一支惊艳。 众人都在心里大呼过瘾。 怪不得她名声响亮,谁看了不夸一句! 依依大家的独舞结束,也有歌舞,都是公主府的舞娘自己编的,热闹宴席的气氛。 “……恐怕命妇们也会议论你。”大嫂低声对骆宁说,“虽然她们出了丑。” 骆宁笑了下:“我就是要她们出丑。” 至于骆宁她…… 等她被指婚给雍王,巴结她的人无数,谁会当面揭短? 待雍王登基,她南下去做郡主,韶阳所有官员与望族都要看她脸色,她又不跟京城这些命妇来往,谁在乎她们怎么看她? 侯夫人和白慈容想要算计骆宁。 她们提前打听到公主府邀请了柳娘子,就花钱去找消息。 柳娘子每次去权贵的宴席,都会置办新衣。 这次的新衣,是杏白色上襦、雨过天青色蜀锦绫裙。故而,白氏连夜重金请人赶制了一样的,送给骆宁。 骆宁与名伎穿同样衣裙,一定会被人嘲笑。从此,公主大概不会再请她;其他命妇们,也羞于跟她来往。 骆宁被迫藏于深闺,白慈容的机会就来了。 她还在公主的探春宴上出现过,这也是她自抬身价的办法。 大嫂温氏替骆宁窥探到了情报,骆宁便叫雍王出面,以牙还牙。 这招,也许并没有侯夫人和白慈容想象中那么管用。可她们用了这招,就是认可了这招的杀伤力。 骆宁用它杀回去。 它是攻心计。 它会立马攻破白慈容和侯夫人的心态,叫她们崩溃——毕竟,这是她们认为很恶毒的办法,她们也觉得会造成非常恶劣后果。 果然,一瞧见依依姑娘的穿着,侯夫人整个人被钉住了似的,木讷而僵硬;白慈容则失态,说话极其难听且不周到。 换个计划,也不会引得她们这样丑态百出。 她们的失态,才是这件事最恶劣的后果。 “不用担心我,大嫂。”骆宁安静笑了笑。 骆宛好奇看一眼骆宁。 骆宁示意她饮甜酒、看歌舞,别分心走神。 一派欢愉祥和中,女官悄声进来,跟嘉鸿大长公主耳语。 公主站起身,走到门口去,亲自迎接。 片刻后,她与一名穿玄色长袍的男人,一起进了幔帐。 帐内所有人都起身,恭敬叫“王爷”。 骆宁等人同样起身行礼。 雍王微微颔首。 公主带着他,上了首位。再加一张小矮墩,姑侄俩同席而坐。 “怎么来了?”公主还问他。 雍王语气散漫:“崔家的幔帐在隔壁,舅母请三哥来踏青,我便陪同前来。三哥有些醉了,回头再向姑姑请安。” “他好些了么?”公主问。 问的是,王妃去世后,辰王是否缓了过来。 “十日有九日是醉醺醺的。”雍王说。 公主叹了口气:“可怜。” 两人说着话,雍王的余光瞥向骆宁。 骆宁端坐,饮酒、吃点心。上巳节不食热食,只用甜酒暖腹。 他的目光很轻,不甚在意,很快收了回来。 他不是特意来找她的,而是归还令牌:她遣了婢女求他办事,把令牌也送到了王府。 他没有叫婢女带回,打算亲自给她。 顺便问她几句话。 第045章 骆宁四两拨千斤 春光好,幔帐内燃香,与城郊河边淡淡水汽应和,缭绕不息。 骆宁喝了两盏甜酒。 雍王坐在公主旁边,目光只瞥了眼骆宁,就再也没往下看。 倒是不少闺秀偷偷打量他。 在骆宁对面的,是嘉鸿大长公主的驸马的侄女裴小姐,她近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她是最明显的。 嘉鸿大长公主没反对,反而叫了她上前:“阿妤,今日可备了曲子?” 裴小姐名叫裴妤,裴家待嫁姑娘中最出色的一个。容貌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还写一手好字。 她的书法,贴在麓山书院的课堂上,供学子们瞻仰。 由此可见,她在家族很受宠,她爷爷非常疼爱她。 三月三的探春宴,其中一项便是适龄未婚男女相看。裴妤很大胆看雍王,公主自然要给自家侄女机会。 “有一首曲子,近来练得很熟,想请公主品鉴。”裴妤上前,落落大方行礼。 公主看了眼雍王。 雍王眉目英俊,面沉如铁,坐姿比旁人笔直三分,故而黑眸里满是威压。 近距离看他,裴妤很紧张。不是羞涩,而是惧怕。 生杀予夺的大将军王爷,哪怕不披甲、不执刃,身上也有煞气,望之生畏。 雍王的气度,从不因他衣着而更改,几乎融入了他骨血。 “那你弹奏一曲。”公主说。 探春宴,本就是有些才艺展示的,如弹琴作画等。 裴小姐应是。 侍女端了琴凳进来,她坐下抚琴。 骆宁自己也练琴,一听就知道裴小姐技艺精湛。 她弹奏的曲子,叫《望山月》,是闺阁女子哀思之作,对着远处的山与月惆怅,不知前途几何。 旋律很动人,裴小姐也弹得很出色。只是她极少有如此迷茫,琴声技巧很好、情感不足。 弹琴唱曲,皆要有些投入情绪,才动人。 一曲毕,人人夸赞。 坐在下首的裴应,却在此时用余光看一眼骆宁。 公主也夸:“果然很好,你技艺进步了。” 问雍王,“你觉得如何?” 雍王表情寡淡:“琴声要死不活的,又不是真想死。故作哀伤,便显得矫揉造作。” 众人:“……” 骆宁:“……” 公主都夸了,雍王一通贬损,这是很不给公主面子。 看样子,方才裴小姐频频看他,已经惹恼了他。 骆宁想着,他答应娶她,不相信她的承诺,非要她签个卖身契,可见他对投怀送抱非常反感。 “雍王对郑皇后的情谊,不是一般的深厚。哪怕她已嫁人,他仍忠贞。”骆宁想。 “曲子太高雅,王爷不喜欢。”一旁的裴应,突然开了口。 公主瞥一眼他。 眼神暗示,叫他住口。 雍王看向了裴应:“曲子就是曲子,无高雅低俗之分。表兄不是头一回说这话了,如此目下无尘吗?” 裴应:“……” 他不待开口,雍王转向了大长公主,“姑母,心高气傲并非坏事,也要适可而止。表兄这把年纪了,还眼高于顶,上不成下不就,好好孩子荒废了。” 口吻非常大 公主有点恼了,可对方是她侄儿,也是亲王,她还是勉强一笑:“阿应不至于。” “还是因他会遮掩。”雍王说。 公主:“……” 再说下去,得吵起来。 公主本意想要撮合雍王与裴妤,只是稍微透露一点这个意思,雍王连她都不放过。 幔帐内其他人,个个敛声屏气。 谁也不敢这个时候站出来,触了雍王霉头。 而裴妤小姐,平白受此批判,估计声望会受损。她站在那里,面颊发白,眼底也有了些怒气。 “王爷,您通音律,能否教教我?”裴妤忍不住说。 既是维护自己,也是一种回击。声音带着娇憨,尽量不进一步激怒雍王。 雍王则道:“本王是教人弹琴的?” 公主平复情绪,笑了笑:“阿妤退下吧。看样子,你琴艺不入王爷的眼。可有人擅长抚琴?” 众人低头。 骆宁把头垂得更低。 不知是谁,突然说:“方才瞧见骆小姐携了琴而来。” 骆宁抬眼,看了下主位。 公主与雍王都在看她;裴应视线也转到了她身上。 她只得起身行礼,笑道:“我那不是琴。” “不是琴?” “是一个琴盒,里面装了我的马鞭。”骆宁说,“赴宴不好携带武器,又怕出事,故而用了此计。 想着今日高坐如云,诸位小姐才艺皆在我之上,足以叫公主开怀。我不必多此一举。” 她把“多此一举”四字咬得重 话里暗含讥讽。 说那位点名她的夫人,是故意推她出来替裴小姐解围,叫她出丑。这等雕虫小技,公主又不是听不出来,何必“多此一举”? 众人也听懂,看向那位夫人。 那夫人一时臊得脸红,说不出话。 雍王脸色稍霁。 他大概在心里想,骆宁没有丢他的脸。这个关头,被逼着出来弹琴,实在不明智。 不仅要替裴小姐挡刀,还叫雍王难做:他是夸,还是骂? 夸了骆宁,替骆宁得罪裴家与裴家亲厚之人;骂了骆宁,骆宁一样难堪,她的颜面不重要? 骑虎难下,她四两拨千斤解决了。 骆宁的堂妹、二婶和大嫂,心中对骆宁的机敏都很佩服;公主与裴应,也看着她,目露欣赏。 “好了,时辰不早,取花篮与花卉进来吧。”公主高声说。 女官应是,很快就有侍女拎了东西进来,一一分给宴席上未婚的小姐们。 给姑娘们的,是一个个用柳枝编的花篮,不大不小,非常轻便好拎;给公子的,则是花卉。 这是三月三的另一个节目,斗花斗草。 最近几年流行时新玩法:河边踏青洗濯,未婚女郎手持花篮,若某位公子相中,便将手里花卉轻放篮中。 谁得到的花多,自然无比光彩。 这不是调戏,而是求偶,所以放花卉要很慎重。 骆宁前世活着的时候,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她拿着花篮,看了又看。 “阿应,你领了他们出去河边散散。”公主说。 年轻人走后,公主等贵妇,也要去河边洗濯。 骆宁与堂妹各执花篮,站起身先向公主行礼,这才随着众人出了幔帐。 她余光瞥见,雍王手里拿了一支芍药。 第046章 脚踢纨绔子 河边宽敞。 三三两两的女郎,并肩而行,大部分人手肘挽着花篮。 有人花篮里已经有了一两支花卉。 骆宁的堂妹骆宛,不在乎公子们立在何处、谁给她送花,而是很着急八卦。 她对骆宁说:“方才白慈容出了好大的丑。” 骆宁点头。 “她与大伯母居然可以说动慧能大师……” 想起什么,骆宛又摇头,“不对,她一直与慧能大师关系不错,以前大伯母让她住你的文绮院,也是慧能大师指点,说那个院子镇得住邪祟。” 白慈容请名医救了大少奶奶母子后,骆家无人不记她的好,就连镇南侯也认可她。 再提出住文绮院,又是慧能大师这等高僧吩咐的,骆家没人反对。 现如今看来,出家人也有七情六欲,这个慧能大师,入世挺深的。 “别管她了。”骆宁笑道。 骆宛:“她太奇怪了。哪怕穿了依大家一样的衣裙,又没人笑话她,她自己闹了起来。” 骆宁又笑。 果然,反击时,攻心才是上策。换一个都不至于叫白慈容失控成那样。 公主幔帐内有十几名命妇,皆是功勋望族的当家主母,消息很快会在望族间传开。 白慈容背后的财力,为她营造了两年的名声,一朝全毁。 从此,断了她入青云的路。 “……这么一闹,往后三月三的探春宴,她都是谈资。她还是快些回余杭吧,别在京里丢人了。”骆宛又道。 骆宁:“她应该舍不得走。不过,这次的确摔得很惨。” 骆宛见她不反感,说得更起劲。 姊妹俩极少这样亲近。 骆宛比骆宁小两岁,骆宁十四岁就去了韶阳养病。 在那之前,两个人年纪小,骆家请了私席教她们启蒙,念书识字,以及琴棋书画等。 没及笄,就不能外出应酬,关在内宅,似乎没什么八卦可以聊。故而也不曾这样畅谈。 她们俩说着,越走越远,渐渐到了一处木桥前。 骆宛要坐下歇歇脚。 “……阿宛,如果白慈容不找你麻烦,你别跟她作对。你要知道,你的婚事还捏在侯夫人手里。”骆宁说。 她似局外人,当着堂妹,也不叫娘。 “我看不惯白慈容欺负人。”骆宛说,“她分明就是想要取代你。” 骆宁:“我知道。” “她凭什么?大伯母也真是的,亲疏不分。”骆宛又道。 正说着,远远有人走过来。 骆宁一眼瞧出,是她认识的人。 而且又有两次过节。 骆宁拉了堂妹,起身要往回走,那边郑嘉儿已经瞧见了她。 “站住!”郑嘉儿喊道。 她也拎了提篮,篮中七八朵花,堆得满满。 提篮与花都很轻,又代表女郎的身价与魅力,郑嘉儿亲自挎着。 她身边,跟着四五名女郎,每个人篮子里都有花,一朵两朵的。没人可以超过郑嘉儿,与她并肩。 另有几位少爷。 其中就有郑嘉儿的兄长郑霄,正旦被雍王揍了一顿的那位。 三个月休养,他的伤都好了。依旧穿朱红色袍子,用玉簪攒发,华丽又风流。 生得挺英俊,眼神却轻佻。 “你也来探春宴?”郑嘉儿上下打量骆宁,“怎么,自讨没趣?” “一朵花也没得?不至于啊,好歹是侯府千金。”另一女郎出声。 她们便笑起来。 骆宛要发怒,骆宁按住了她。 “郑小姐,你两次遇我,都吃了大亏。我要是你,这会儿远远避开。”骆宁安静说。 郑嘉儿挑了挑眉:“混账,我要避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雍王今天也在。”骆宁道。 郑嘉儿立马望过去。 她还真在人群里瞧见了雍王。 雍王身边的男人,则是非常有份量:辰王、崔正卿,以及其他几名崔氏子弟。 郑嘉儿便要过去:“回头再收拾你。” 又看向她身边的人,“你们不许跟着。” 她独自走向了雍王。 她一走,郑霄手里拿着牡丹,笑盈盈问骆宁:“这位小姐,是否要花?” 郑嘉儿的女伴中,有人竟露出艳羡。 骆宁:“不用了。” “我可以给你。”郑霄说,“不过,你得还礼。送我一只耳坠,如何?” 旁边的人起哄。 骆宁转身想要走。 郑霄说着,竟要上手抢夺她的耳坠子。 他的手,几乎碰到了骆宁的脸,骆宁立刻转身面对他。 她避闪不及,索性抬脚就踢。 她穿着绫裙,裙子的褶皱宽大,腿可以踢得很高。 她用了很下流一招。 故而,她是结结实实踢了郑霄一下。 这也是跟秋华的爹学的。 郑霄没提防,下腹狠狠一痛,他当即跪下。 额角见了冷汗。 在场男女约莫七八人,见状都睁圆了眼睛;包括骆宁的堂妹。 意料之外! 谁敢动郑家三少爷? 被郑家少爷搭讪一句话,于闺秀而言都是机遇。 他还言明要把三月三的花卉送给她,就是有可能求娶她,更是荣耀。女郎们听了,只会欣喜若狂、心跳加速——郑霄个人并无这等魅力,是他身后的家族。 当前几大门阀,就实力而言,崔氏稳居第一,郑氏与裴氏、王氏不相上下,都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 骆宁却无半分喜悦,反而用了这么……不像是闺秀该会的一招,叫郑霄跪向她。 四周不少人看过去。 “那是郑公子?他怎么下跪?” “那女郎是谁?公主吗?” 宫里未嫁的公主只有三位,平时都不怎么出门。 况且这三位公主,都不是太后所出,没有那么大的权势,可以叫郑三公子跪她。 很热闹。 “怀沣,怀沣!”崔正卿搡了雍王两下。 雍王黑眸冷,淡淡瞥向他:“怎么,阎王来收你了?这样急。” 崔正卿:“……看,郑三向你王妃行礼。” 雍王转过脸,远远瞧见了这一幕。 他阔步走过去。 他这么一走,正巧与郑嘉儿迎面遇上。 郑嘉儿喜形于色:“王爷……” 雍王从她身边错身而过。 郑嘉儿:“……王爷,王爷您去哪里?” 雍王脚步很快,郑霄还没有缓过来那口气,吩咐随从拿下骆宁的时候,雍王已经到了近前。 他静静扫视骆宁。 其他人,立马恭敬行礼:“王爷!” 雍王没理会,只是问骆宁:“遇到何事?” 郑霄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疼得眼泪汪汪。 瞧见了雍王,想起鼻梁骨踢断、手臂活生生被折的痛苦,他打了个寒颤。 “王爷,是她先踢我,我不曾冒犯她。”郑霄急忙说,怕雍王又会揍他。 而雍王,大部分时候不屑于打人。 这是盛京,动手了又不能把人打死,有什么意义? 任何打不死的,都是白费力气。他虽然一身好力气,却不是傻大个,谁都值得他卖力。 他只问骆宁:“怎样?” 骆宁如实告诉他:“这位公子想取我的耳坠子。这是私物,贸然被他抢去,落个私相授受,我解释不清。情急之下,这才踢了他。” 雍王看一眼郑霄。 再听一句“踢”,心下了然。 眉头还是蹙了下。 “回去换身衣裳鞋袜。什么脏东西都踢,当心烂脚。”他冷冷道。 这句话很冲。 骆宁隐约觉得,却是冲她的。 第047章 谁也没资格做王爷的心上人 骆宁姊妹俩随雍王走了。 很快,骆宛遇到了熟人陈小姐,同陈小姐去游玩。 骆宁跟在雍王等人身边。 “……郑三方才怎么向你下跪?”崔正卿故意问。 骆宁想要回答,雍王看了眼她。 不准她多提。 她只得支吾:“一点小事。” 雍王不耐烦看崔正卿:“你去走走。手里这支花,赶紧散出去。” 崔正卿:“我不送。” “留着自己戴?” 崔正卿:“……” 辰王有了四五分醉意,一边漫步一边走神。闻言回神,对雍王说:“三月三的花,是求娶之意。正卿房内有三美妾,逍遥快活,不肯娶妻。” 崔正卿连连点头:“正是这话。” 又说,“送了花,便是承诺求娶。我这样的家世才貌,谁家姑娘会拒绝我?岂不是叫人空期待?” 雍王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芍药。 骆宁也顺着他视线看。 粉色芍药,花瓣层层叠叠打开,淡香萦绕。他肌肤深,手背青筋隆结,捏住花茎的动作,对比太鲜明,莫名绮丽。 她想到此处,快速挪开了视线。 “送花就求娶,三媒六聘不用给?”雍王冷淡说,“这不是偷奸耍滑?” “送花,是中意她,心上有了她,且不会辜负,会同她结良缘。”崔正卿解释,“当然,也有登徒子把这花卉当风流趣事。” 又催促雍王,“你这支芍药,实在太美,快送给你王妃。” 骆宁听到这话,又看一眼雍王。 见他愣了下,骆宁怀疑他不好意思,很自然把花篮往前伸了点。 雍王却接过了她花篮。 花篮扔河里;芍药随意折了,也扔河里。 骆宁:“……” 崔正卿和辰王都看向他。 萧怀沣表情寡淡:“吃饱撑的,一朵花搞这些名堂。何人有资格上本王的心?” 辰王看一眼骆宁,轻咳:“怀沣,这话有点无礼了。” “骆小姐听得懂。”萧怀沣说。 骆宁:“是。” 她当然听得懂。 她卖身契还在他手里。圣旨赐婚,也只是做他的奴婢。要是妄想更多,他会发怒。 而骆宁,既然卖身契都给了他,自然是非嫁他不可,也不可能收旁人的花,这花篮拎着也是白搭。 故而她说:“扔了挺好,拎着费劲。” 辰王:“……” 崔正卿笑起来,当着骆宁的面,再次对萧怀沣说:“你这个王妃,真是大方。” 还问,“何时赐婚?” 辰王便说:“是我府上的事,耽误了你们赐婚。” 又说,“我已无碍。死人不挡活人的路,早日请皇兄替你们圣旨赐婚吧。” 雍王:“我正有此意。” 骆宁没什么表示。 早一日、晚一日,影响不大。她手头有钱、身边有人,日子过得还可以。 萧怀沣从怀里拿出令牌,递给骆宁:“上次你婢女送去王府的。你收好。” 骆宁已经知晓了这令牌的重量,不像上次那样轻飘飘接过来,而是慎重用双手捧了:“多谢王爷。” 雍王点点头。 他这次来找骆宁,就是有几句话跟她说。 ——既然骆宁求他办事,跟她母亲有关,她在侯府应该日子艰难。雍王想再早一点指婚,告诉她一声,让她有个准备。 不会拖延百日。 不过,方才辰王兄说了,雍王不需要再赘述一遍。此话打住,只是还了令牌。 午时刚过,骆家女眷便要先回城。 早点走,免得城门口马车拥堵,进不去。 回到镇南侯府,日影西斜,庭院树木沐浴暖阳,新叶嫩绿,百花繁茂。 骆宁等人先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得了几支花?”老夫人笑问骆宁和骆宛。 骆宛面颊一红:“三支。” 骆宁:“我没有。” 几个人看向她,包括老夫人。 她解释:“我的花篮落河里了,懒得去捞。太后娘娘说过了,会请圣旨给我指婚,不能收其他人的花卉。” 祖母:“上次你就提了此事,一个多月过去了……” “原本说,要等辰王妃百日的。这次遇到了辰王,他便说不想去世的王妃挡了别人的喜事。估计快了。”骆宁说。 她没有说更多。 骆宁牢记“事成于密”。卖身契是她与雍王私下约定,明面上她会被指给京城最有权势的王爷,必然勾得人心浮动。 她要等圣旨。 圣旨不落定,骆宁一个字也不会泄露。 祖母没有再多问。 转而问骆宛,谁家公子给了她花卉。 骆宛一一说给祖母听。 两位的父亲与骆家二老爷身份地位相当,是从四品的武将;另一位,则是忠诚伯府的五少爷。 “都还可以。”老夫人对二夫人道,“你帮衬看看。阿宛已及笄,婚事要及早定下。” 二夫人应是。 大嫂温氏先回去,二婶也遣了骆宛回去,留下来跟老夫人和骆宁说说话。 二婶把今日白慈容出的丑,说给老夫人听:“……从此恐怕断了在盛京高嫁这条路了。” 老夫人听了,气得哼了声:“她名声坏了不要紧,别连累侯府的姑娘。侯府从上到下,五位姑娘全部未出阁。” 骆宁有两位庶妹;堂妹骆宛;三房还有一位庶女,今年三岁。 二婶试探着问:“娘,需要把此事告知侯爷吗?” “我会告诉他。”祖母道。 二婶这是怕白慈容的坏名声,牵扯到了堂妹骆宛身上。骆宛正是说亲的关键时刻。 她坐了坐,起身走了。 骆宁陪老夫人用晚膳。 老夫人总感觉此事还有蹊跷,细问骆宁。 骆宁不瞒她,一一说了。 老夫人方才只是恼火,这会儿气得手发抖,不停哆嗦。 骆宁替她顺气,柔声劝她:“您这么大的年纪,动怒危险。您要是病倒了,谁替我撑腰?” 侯夫人为了拔高白慈容,会故意毁掉骆宁的。 一次次失败,他们的手段只会加剧,越发丧心病狂。 镇南侯是个武将,成天钻营权势,实则脑子与本事都很一般;他对白氏,又始终有些情谊,很容易被白氏说动。 “她这样待你,她居然这样待亲生骨肉。”老夫人半晌喘上一口气,“你是她生的,那个白慈容……” 说到这里,老夫人表情一顿。 老人家见过世面。很多时候灯下黑,也低估了人性的厚颜无耻,才没有这样想。 这次的事,老夫人一瞬间摸到了关键。 骆宁却没有继续说什么。 猜疑放在心里,慢慢发酵,才可以冲破屏障,叫祖母看清事实。 祖母肯定不敢置信。 谁能想到,白氏有这么大的胆子! “……你先回去吧,今天忙了一天。”老夫人说。 骆宁应是。 她一走,老夫人叫了心腹管事妈妈。 “查一查这个白慈容,派个人去趟余杭。”老夫人说。 第048章 利诱 探春宴之后,白慈容果然在京城有了坏名声。 提到她,多半是不屑、轻蔑,以及对她之前名声起源的猜疑。 “侯府蛀虫。” “镇南侯是新封的,靠着他女儿救太后娘娘才得了这么个爵位,本身就是寒门。 如今高升了,学得不伦不类。侯夫人是余杭商户女,妄想提携侄女一步登天。” 命妇们承认骆宁的功劳。 哪怕不是征战杀敌,也是九死一生,天家重赏她是应该的。 同时也贬损镇南侯府上不得台面。 镇南侯与同僚去茶楼闲坐,听到说书先生讲了这段。 另有人说:“去年四月初开始,便有人高价买了说书先生,吹嘘镇南侯府白小姐。她的字画,有两幅是五千两卖出去,买家却无名无姓。” “余杭白氏有钱,谁买的不言而喻。真有才学,叫买家出来说句话。肯五千两买字画的,绝非平头百姓。” “就是自家买的。” “虚荣到了如此地步,也是可笑。” 镇南侯听罢,深感丢人现眼。 他回家后,再次发作了白氏。 “你把阿容送回余杭。五月之前,办妥此事,否则我亲自派人送她。”镇南侯道。 又问她,“何人替阿容买名声的?这件事,可是你搞鬼?你把账本拿出来,我要叫人对账!” 侯夫人最不怕对账。 持家十几年,她有的是私房钱。骆家的确一直有进项,她没有贴补进去,可她日常奢靡的生活,也不是贪骆家的。 白慈容更是没花骆家一文钱。 “好,你叫人对!”白氏也怒了,“你把当家夫人的颜面放地上踩,丢人的还是你。” 镇南侯气结。 侯夫人又说:“这会儿嫌弃阿容了?温氏难产的时候,谁找来的医婆?侯府长媳与长孙的命,都是阿容救的,侯爷如今都忘光了?” 镇南侯一时语塞。 的确,人命关天的事,不可轻易抹去。 骆宁救了太后,天家还封了骆家一个爵位;而白慈容救了温氏母子,骆家又给了她什么? “侯爷,若我女儿、我侄女都得高嫁,我也光彩。我辛苦这一生,就是为了这点颜面,难道你也容不下吗?”白氏声泪俱下。 她捧白慈容的目的,与镇南侯不冲突。 “她已经玷辱了侯府。”镇南侯说。 “不过是被公主赶出来,算什么大事?过几日大家都忘记了。”侯夫人说,“侯爷,白家也想女儿有前途。如果这条路走通,白家愿奉上白银十万两。” 镇南侯有满心的话,可“十万两”这几个字,瞬间占了他的思绪,他再也想不到其他。 他这个侯爷,跟普通官员相比,家业不错;可与望族权阀相比,根基太浅了。 他需要钱! 他留住白慈容,就是拖住了余杭白氏,有机会拿到更多的银子。 “夫人打算怎么办?”镇南侯问。 侯夫人:“先沉寂一段日子,叫那些嚼舌根的忘记此事。再寻个机会。” 她擦了眼泪,靠近镇南侯几分,“侯爷,要是宫里有位白娘娘,您不仅能得白家十万两银子,还有陛下的枕边人帮着说话……” 镇南侯一愣。 “阿宁是没指望了。她性格木讷,哪怕真入宫了也是祸害;阿容却不同,她美丽又通透,定能得圣心。 侯爷,您雄才伟略,缺的,不就是天子看到您本事的门路吗?”侯夫人说。 镇南侯有些理智,轻斥她:“痴心妄想。” “侯爷,此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很容易。”侯夫人道,“阿容是侄女,她将来得势了,还不得依仗侯府给自己添彩吗? 等她做了贵人,生了皇子,您说她的皇子是跑去亲余杭商户,还是亲镇南侯?” 镇南侯倏然口干舌燥。 这等痴人说梦的话,经过了侯夫人的口,似乎是上树摘桃,只需要踮踮脚就可以做到。 白慈容要是真能进宫,得了圣宠,又诞下皇子,说不定这皇子还有机会做皇帝。 皇帝的姑祖父…… 骆家那时候就是如今的崔氏。 门阀更替,会把骆家捧到至高无上的地位。 不消二十年! 镇南侯站起身,仍是呵斥白氏:“休要胡言乱语。你给我安生一些。” 又道,“叫阿容这些日子好好养着。” 不再提送走白慈容。 侯夫人松了口气。 镇南侯走出白氏的院子,被风一吹,清醒了很多。 他知道白氏口中的愿景,是海市蜃楼;可他的贪婪,把这些勾勒当了真。在理智不那么笃定的时候,贪念就跑出来,侵占他心神。 翌日,镇南侯叫人送了补品给白慈容,替她压惊。 侯府内外都无比惊讶。 就连老夫人,都被此举震惊到了,叫了镇南侯去问。 镇南侯抬出白慈容救温氏母子性命的说辞,堵老夫人的嘴。 外头声誉全毁;侯府内部,愣是挽救了一些,至少下人们不敢随意作贱她。 骆宁上辈子吃的苦,白慈容一点也没尝到。 “……我有些不甘心。”骆宁对孔妈妈和秋华、秋兰说。 秋华很快明白:“侯爷和夫人这样偏爱表小姐,您是亲生女儿,当然会不甘心。婢子都替您委屈。” 骆宁点点头:“是啊。” 她的心情,似盛京春日的天,总是明媚温暖的;可偶尔也会下雨。 骆宁知道,这是正常的。不管它、放任它,跟心腹之人说一说。 说出口,就宣泄了。 她不会放过任何伤害过她的人。只是羽翼未丰,脚步放慢,是珍惜她自己。 父母不在意她,她在意自己。 她心情好,所以要健康、要有好名声。 “有什么好吃的吗?”骆宁问孔妈妈。 孔妈妈便道:“有几样点心。” “煮些茶配点心吃。”骆宁说。 吃了点心,骆宁又拿出字帖练字,心情好了不少。 她接到了雍王的信。 是孔妈妈出门采办,有人特意传给她的。 雍王在信里告诉她,会在三月上旬指婚,具体哪一日待定,礼部已经在拟旨。 就这几天。 骆宁把信藏起来收好。 她晚上,她睡了个踏实好觉,连梦都没做。 侯夫人把镇南侯给拉了过去。等赐婚圣旨下来,他又会被推回来——这个私欲熏心的男人,总是被耍。 骆宁一点也不同情他。 圣旨赐婚还没有下来,骆宁的竹马却回来了。 第049章 卑劣的男人 骆宁的竹马,名叫余卓。 余卓的父亲是骆崇邺同僚,早年两家相邻而住,三代世交。 他比骆宁大三岁,与骆宁的大哥是同龄人,时常到骆家玩。 跟骆寅关系极好。 自幼习武,他父亲早早替他在城西大营寻了个差事。他骁勇,出身将门,上峰很器重,用心栽培。 他对骆宁不错。每次去市集,都会买小礼物给她。平时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性格谈不上温和,冲动好斗,一腔热血。 两家想要结亲的意思,非常明显,余卓自己也愿意。他还向骆宁讨要过一双鞋,作为定情信物。 只等骆宁及笄,两家就会交换庚帖议亲。 骆宁没来得及做鞋,就受伤去养病了。 前世,等她回来后,余卓已经认识了白慈容。 余卓是骆宁大哥骆寅的好友,在骆寅的故意撮合下,余卓把白慈容当成“亲妹”,格外照顾她。 骆宁南下养病的第一年,余卓的父亲去世。 他已经有了个差事在身。武将丁忧百日,不解官职,余卓在那段时间赋闲在家,爱上了白慈容。 而后南诏国内乱,南诏王向朝廷求援,助他平乱。 余卓随崔大将军南下。 他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冲劲,武艺又好,得了上峰器重。 运气更好,他抓到了叛军首领,并且将他击败,斩于马下。 皇帝得到捷报后,大悦,要封余卓。 故而,余卓从不起眼的小将,被封为从三品的骁骑将军。 从三品的武将,普通人至少需要熬二十年以上的资历,余卓却轻松得到了。 他回京后,整个人气质全变。骆宁前世与他相遇,几乎认不出他。 他变得傲慢又自负。 骆宁那时候刚回家不久,受了很多委屈,吵闹了好几回。她落了下风,镇南侯府的主子下人都议论她“发疯”。 余卓受了骆寅与白慈容的挑拨,对骆宁说了很多难听话,进一步刺激了骆宁。 骆宁还记得他说:“白姑娘是客居,你怎能叫她如此难堪?你心胸变得狭窄了。” 他还说,“阿宁,你是嫉妒白姑娘容貌胜过你,人情又比你练达,人人偏爱她吗?你应该反思自己。这不是她的错,是你的错。” “阿宁,你要是始终不能静心,不如出家两年。入佛门,方能救你。”他还说。 骆宁性格急躁,怒极质问他:“入佛门要脱了良籍。没了良籍,往后你要我怎么办?做一辈子尼姑?” “阿宁,你可以跟我。只要你心悦诚服,敬白姑娘为主母,将军府有你一席之地。”他道。 又说,“白姑娘世事洞明,应酬交际皆由她;她又聪慧明智,账目也交给她。 你过小日子,吃吃喝喝,孩子也交给主母养。你平时诵经念佛,唯有这样,你才能除了心魔。” 竟要她做妾。 还要她主动放弃良籍,放弃镇南侯府大小姐的身份。 他怎说得出口! 骆宁抽出软鞭打他。 他挨了两下,没反抗,只是说:“他们都说你疯了,原来是真!” 他母亲余太太,回家后瞧见了他的鞭伤,到镇南侯府大吵大闹。 余太太说:“阿卓不日还要进宫面圣,带这样的鞭伤,如何了得?你家的姑娘发了疯,就把她锁起来!” 骆宁回想,他们故意用很恶毒的话,刺激她。 那些话,似一把把尖刀,扎在她心里。她喊疼,喊得撕心裂肺,他们便说她“疯了”。 白氏、白慈容和骆寅是罪魁祸首,余卓是帮凶。 前世,骆宁想不通他怎么说得出那么一番鬼话。 直到死了,才明白过来,他爱上了白慈容,却又放不下她。他两个都想要。 他更偏向白慈容。 也许是真的被美色迷惑;亦或者,白慈容身后的人许诺了丰厚陪嫁,叫他学镇南侯骆崇邺,娶商户女,将来也许能得个爵位。 不管怎么说,他动心了。 他沉迷,无法自拔。 可他与骆宁是幼时情分,青梅竹马,骆宁对他是不同的,他不会甘心看着骆宁嫁旁人。 他不逼骆宁出家,怎么有资格让侯府小姐给他做妾? 他不拼命踩贬骆宁,又怎么叫她颜面扫地、无处容身,只得把他当救命稻草? 他明知道骆宁被伤得鲜血淋漓。 他为了目的,在她伤口再添新伤,又撒盐。 骆宁重生后,几乎没想起这个人。 是他要回京的消息,传到了镇南侯府。 孔妈妈知道余、骆两家预备联姻的,特意去打听了,回来告诉骆宁:“余小将军明日回京,先去昭阳门献俘。再过两日,就能见到他。” 还说,“本朝二十岁封骁骑将军,又非皇亲国戚,余小将军是头一人。真了不得。” 骆宁便想起了前事。 身体微微蜷缩了下,她有点颤抖。是不由自主的,就像上次面对侯夫人时,心口在抽紧。 孔妈妈瞧见了,有点担心:“大小姐,您怎么了?” 看她的样子,非常痛苦,不像是兴奋或者激动。孔妈妈搀扶着她,给她顺顺气。 骆宁吸气、呼气,似把身体上残余的那些疼痛,都清理出去。 “我不想提到此人。”骆宁对孔妈妈等人说。 丫鬟秋华与秋兰都应是:“我们不提,您放心。” 孔妈妈也道:“都是老奴多嘴,大小姐勿怪。” “不怪你,是我没有提前说。”骆宁道。 前世,余卓并没有娶到白慈容。他只是白慈容窃取骆宁县主封号的踏脚石。 得了县主,又有侯府撑腰,白慈容立志攀高枝。 可惜没有如愿。 高门看不上她余杭商户女的出身,哪怕得了个封赏,在高门眼里也轻如鸿毛。 而门第相当的人家,白慈容也看不上眼。 余卓苦心追求不成,回头打过骆宁的主意。 骆宁发了疯似的叫他滚。 可能他觉得骆宁半疯半傻了,不适合做主母,他母亲也不同意,他就去了北疆驻守。 后来没有他消息。 骆宁做鬼都没再见过他,可能封骁骑将军是他人生最风光的时刻,往后再无建树。 “看看热闹就行了。”骆宁道。 翌日,果然盛京城里都在谈论余卓封从三品骁骑将军的事。 镇南侯也忍不住羡慕。他封骁骑将军的时候,四十岁,已经算得上能力超群、出类拔萃了。 不曾想,余卓才二十。 “……你去和余大嫂商议,及早换余卓与阿宁的庚帖。”镇南侯对白氏说。 他口中的“余大嫂”,是余卓的母亲。 白氏也很吃惊:“余卓少年英才,本朝第一人。” 镇南侯有点嫉妒,酸溜溜夸了几句。 白氏去了蕙馥院,看着垂头丧气绣花的白慈容,悄声笑道:“你的好运到来了。余卓回京了。” 又把余卓的功绩,说给白慈容听。 “一年前他出发去南诏,不是还送了信物给你吗?”侯夫人问。 白慈容打起精神:“是。” 又有点不甘心,“姑姑,我真的只能嫁一个从三品的武将吗?” “你姑父在他这个年纪,从四品,已经是满盛京夸赞。你可知此事多艰难?”侯夫人说。 白慈容想,这个人要先用起来。 她笑盈盈:“姑姑说得对。” 又道,“先看看他能否助我恢复名望。一旦我有了机会腾飞,万不能这样放弃。实在不行,就嫁他吧。” “阿宁对他一番痴心。”白氏说,“可惜痴心有何用?男子的心,宽阔得很。” 白慈容想到这里,越发有了斗志。 哪怕她不是很想要,看着骆宁吃瘪、痛苦,她心情舒畅。 第050章 骆宁伶牙俐齿 三月初九,下了一场薄雨。春雨霏霏,被柔软东风裹挟,细细密密洒向庭院的嫩草与繁花。 阑珊中,春寒料峭,骆宁披了件薄风氅。 “……昨日热得恨不能换上夏衫,如今又冷得似入了冬。”丫鬟秋兰说。 秋华也说:“要翻出暖炉吗?” 她们没话找话,逗骆宁笑一笑,因为骆宁凌晨做了个噩梦惊醒,一直没睡,从早上起来就比较沉默。 任谁都看得出,她情绪不佳。 “不要暖炉。”骆宁接了话。脸上没有笑容,可声音轻快,并无太多压抑,“想喝点红茶。咱们煮茶吃。” “好!”孔妈妈立马说。 骆宁便说:“不要加盐巴,加些牛乳和糖。” 孔妈妈微讶:“还能这样?只有加盐巴的。” 秋华与秋兰都笑:“可以加。” “闻所未闻。”孔妈妈说。 “您听我的。”骆宁道。 孔妈妈去照办了。 一封茶,还是依照顺序,炙烤、碾碎,再筛罗,最后锅水煮沸后加入了牛乳和红糖。 孔妈妈依照煮茶入盐的习惯,只加一点点糖与牛乳;骆宁却喜欢韶阳的吃法,一口气倒了半杯。 煮开、煮稠。 骆宁请孔妈妈尝。 孔妈妈尝了,很惊奇:“茶味不改,牛乳味也不散,还甜。好喝。” “我们在韶阳的时候,冯夫人的婢女送过两次,我们都觉得很好,就向她的婢女讨要了这个方子。”骆宁道,“红茶味重,非得如此才好喝。” 秋华和秋兰都点头。 也叫两个小丫鬟、两个粗使仆妇也进来,一人尝一小盅。 在盛京城里,贵的不是茶,而是牛乳和糖,下人极少能尝到这些东西。 几个人都夸好喝,极力赞孔妈妈手艺好。 孔妈妈便说:“大小姐,是否要送给老夫人尝尝?” “老夫人年纪大了,恐怕受不住。”骆宁说。 这么一件小事,把骆宁身上淡淡的哀愁都冲淡了。 前世的今日,意气风发的余卓登门,也是下了这样的薄雨。天气反寒,风雨皆冷。 骆宁受了太多的委屈。侯夫人衣食住行上苛待她,感情上疏远她。处处踩着她,拔高表姑娘。 她那么急躁一个人,如何受得了?闹来闹去,她都怀疑自己疯了。 听闻余卓登门,她欣喜若狂。 恨不能他立马娶走她,带着她脱离炼狱。 可余卓比家里这些人更狠,一见面就痛斥她一顿。 骆宁心上最后一根弦断了,堕入了冰窖。 她的心,冷成了灰。 祖母还护着她。可祖母从未怀疑过白氏这个亲娘会害骆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骆宁仍是受尽了磋磨。 骆宁一直记得这一日。 做鬼后,她无休无眠,怡然自乐,也会回想这一天。 她为何要把希望寄托在余卓身上? 若身在炼狱,唯有奋力向上爬,哪怕磨断了五指,也要去抓本就长在高处的藤蔓,让自己攀附上去,才能脱离苦海。 而不是,自怜自艾,指望伸向炼狱的手,可以拯救她。 这个时候朝她伸手的那个人,极有可能是按住她,让她永远留在这炼狱里。 骆宁今生做到了。 她不奢望谁伸手捞她。 她冒着被雍王打死的风险,上门与他谈条件,牢牢抓住了机遇。 世人只会锦上添花,极少雪中送炭,余卓亦然。 文绮院内,主仆品茶,欢声笑语。 有人敲门。 小丫鬟披了蓑衣去开门,进来一位穿着桃红色比甲的丫鬟,笑盈盈行礼:“大小姐,来客了,夫人请您前去见客。” 骆宁问:“是谁?” “是余太太,余将军的母亲。”丫鬟说。 骆宁了然,点点头。 她在心里估算一下日子。 雍王上次传信给她,说圣旨赐婚的日子是三月上旬。 今天是初九。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不用再谨慎了,今天就狐假虎威。”骆宁整了整衣衫,在心里想。 她同丫鬟说,“先回吧,我更衣便来。” 骆宁简单换了件褙子与风氅,套上了丫鬟准备好的木屐,去了东正院。 雨细风摇,骆宁的裙裾被染了一层水汽。绣在裙摆的海棠,沾水欲滴,似活了般鲜艳。 她进了东正院,听到说笑声。 镇南侯也在。 穿着玫瑰紫妆花褙子的妇人,眼角眉梢都是得意洋洋:“……朝中无人不夸阿卓英勇。” 又说,“崔将军乃雍王母舅,听阿卓说,他愿意引荐阿卓去雍王麾下。如今雍王手执二十万军马,天下武将皆由他调度。能得他青睐,阿卓才算出头。” 镇南侯便说:“阿卓年纪轻轻封了从三品的骁骑将军,雍王说不定真能接纳了他。” 余太太喜形于色:“那真是菩萨保佑、祖宗显灵了。” 骆宁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她敛衽行礼:“爹爹、娘、余伯母。” 余太太看向她,沉默一下,声音有点夸张:“是阿宁?越发漂亮了。” 侯夫人叫骆宁坐在她旁边,吩咐佣人给她看茶。 余太太却不聊骆宁,而是说起了白慈容:“方才在垂花门的走廊上,遇到了白小姐。 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似神仙下了凡尘。我便说,谁家得了她,好造化。” 镇南侯微愣。 他没想到余太太会这么说,眉头轻轻蹙了下。 侯夫人则笑道:“您缪赞了。阿容就是生得好些,其他都不值一提。” “这姑娘家,就要生得好。生得好,是福气,家宅兴旺和睦。”余太太说,“我瞧着白姑娘,真是一顶一的好女孩儿。” 镇南侯已经听懂了。 余家居然改了心思,不想要娶骆宁,而是白慈容。 镇南侯自己娶商户女,没少被同僚暗中嘲笑。可他很清楚,商户女有多少价值。 她们只是出身低微,交际上略微欠缺。可论起她们的陪嫁、小意温柔,以及持家的本事,很多世家女比不上。 余家将军去世,余卓便是当家立户的男主人。 比起与镇南侯府联姻,余太太想要更实际的好处。 骆宁的陪嫁钱财,远远不及白慈容丰厚。余太太短视,她想要钱。 镇南侯有点不爽。 余卓才得了个官身,就敢挑剔镇南侯府了,岂有此理! 他又看一眼骆宁。 骆宁听了余太太这番话,本该气哭的,可她恬静坐在那里,慢慢饮茶,唇角始终有个淡笑。 “……阿宁,你在韶阳三年,怎么还回京了?”余太太突然问骆宁。 好像她就应该永远留在韶阳——可能侯夫人白氏也是这么想的。 余太太不等骆宁回答,又说:“那边山水好,怎么不在当地寻一门姻亲?” 骆宁笑道:“自己寻婚姻?这是什么道理,余伯母您教教我,让我学学你们余家的家风。” 余太太一愣,继而沉了脸:“阿宁这话何意?你在骂人。” “不是您先开头的吗?”骆宁道。 余太太冷冷剐一眼她,看向侯夫人,直接给骆宁盖个不敬长辈的帽子:“弟妹,你们对我可有不满?” 侯夫人怒向骆宁:“阿宁,你成何体统!你在家里顶撞长辈也罢了,居然连客人也冲撞!” “客人到我们家,说些冒犯我的话。娘,您当客人是看不起我?是看不起您和爹爹。”骆宁说。 一旁坐着的镇南侯:“……” 第051章 吵架,骆宁稳赢 细雨一直下,杨柳蒙烟,娇软不胜垂。 骆宁慢慢喝茶,看了眼庭院如雾境般的雨景,心情不错。 东正院内,安静了片刻。 镇南侯本就有些嫉妒余卓少年得志,只是考虑与他结亲,才没有表露。 偏骆宁挤兑余太太,镇南侯听得满心是怒。 不知该骂骆宁,还是骂余太太。 “……余大嫂,我看着余兄生前旧情,才请了你上门做客。你瞧不上镇南侯府,往后大可断了来往。”镇南侯语气森冷。 余太太赔笑:“侯爷言重了。我没说什么,是阿宁这孩子曲解人意……” 她真没想到,骆宁如此刁钻。 骆宁接了话:“我父母坐在这里,余伯母的每句话,他们都听到了。是否曲解,爹娘心里有数。” “你……”余太太语塞。 镇南侯气更不顺,看向余太太:“你有什么话,直接说!” “也没什么。”余太太支吾。 “之前两家口头允诺的婚事,你打算反悔了?”镇南侯问。 余太太:“不、不是这个意思。侯爷,是阿卓这个傻孩子,他没管住自己的心。 他把阿宁当妹妹,却与白姑娘互生情愫。我若不答应,岂不是棒打鸳鸯,叫两个孩子错过? 硬是撮合他与阿宁,阿宁不得幸福,侯爷也怪我今日隐瞒。我替阿宁想得长远,宁可得罪人,也要把话说清楚。” 骆宁失笑,直言道:“余伯母,真是好巧的一张嘴。颠倒黑白,搅浑是非。 既想要毁当年之约,又不肯认错,还口口声声为了我。怎么,我爹娘吃了亏,还得感谢你?” 侯夫人白氏简直听不下去,轻喝她:“阿宁,大人说话,轮不到你插嘴。” “娘,您是没把我当女儿。人家想要换婚,把我一个前途远大的未婚夫,换给您侄女,您都不在乎。”骆宁轻轻笑了,“不知道的,还当表妹才是您亲生的。” 又问余太太,“伯母,我与白姑娘,谁更像我娘?” 侯夫人豁然变色,几乎要拿茶盏砸骆宁:“住口!这是什么话,你也说得出口!没有半点孝道,你真该被天打雷劈。” 骆宁看看她,又看看镇南侯与余太太。 她轻轻笑了下:“娘,别生气。要是余伯母当您心虚,把这话传出去了,可怎么办?” 余太太:“……” 好一番挑拨离间。 白氏差点吐血,脸色难看至极,她颤抖着指向骆宁:“我怎么生了你这种畜生?” 骆宁闻言,似大吃一惊。 她面颊浮动几抹哀伤,“娘这样骂我,真叫我伤心。哪怕我胡言乱语,娘也不至于如此恶毒诅咒我。” 她站起身,“女儿先告辞。” 白氏急忙喊:“站住……” 她这么跑了,给白氏埋下一堆隐患,白氏的心不停乱跳。 她甚至怀疑,骆宁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 骆宁去韶阳养伤的时候,才十四岁,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而后回京,也不过几个月。 白氏回神时,见余太太与镇南侯都在打量她。 她轻轻捂住心口:“我管不住她了。她恨我,怪我疼侄女。 天地良心,我何时厚此薄彼?她院里小厨房都有了,长媳院子里都没有,我还不够疼她?” 说着就抹泪。 余太太收回目光,心想:“阿宁不能娶。如此狡诈狠辣,难道娶回家当祖宗?” 比起自家娶媳妇,余太太并不关心镇南侯府的纠纷。 而镇南侯,自负他是白氏能选择的男人中最出色的,从不怀疑白氏。 再说,白慈容是余杭白家大老爷的原配嫡女,有名有姓有来历。骆宁用这种荒诞说辞,不过是为了报复母亲。 ——这个女儿,有了点功劳就恨不能全家都给她上供。 “她还能有什么前途?凭什么哄着她?” “阿容可以进宫做娘娘,阿宁呢?她能嫁个什么出息的男人?余家都看不上她。” 镇南侯将被余卓对比下去的不如意,都怪到了骆宁头上。 他们这厢各有心思,骆宁走出了东正院。 却在门口,瞧见了白慈容的丫鬟。 这个丫鬟叫碧云,以前服侍过骆宁的;骆宁离开时,她没有跟着去,很快投靠了白慈容。 “大小姐,大少爷叫您去趟外院的书房,余家小将军来了。”碧云笑道。 骆宁:“大哥叫我去,怎么是你来请?” “正巧婢子在外书房。除了书童,大少爷跟前没人用,婢子就领了差事。”碧云说。 骆宁点点头。 前世的今日,余卓骂了她一顿。那时候吃亏的是骆宁,白慈容稳占上风,只是把文绮院腾出来给了她。就这点事,她都要撺掇余卓对骆宁“施暴”。 今生从未顺过,更加有苦要诉。 骆宁要去看个热闹。 她的丫鬟秋华跟着。 “大小姐,需要带上软鞭吗?”秋华问她。 骆宁摇摇头:“不用。” 上次雍王说,她的鞭法不算入门,能放不能收。 余卓自幼精通各种兵器。前世骆宁能打他两鞭,是他愿意被打,不是骆宁多厉害。 骆宁感觉自己打了他,反而减轻了他愧疚——何必如此赏他? 她跟秋华说了句什么,然后,她独自去了大哥的外书房。 雨还在下,越发轻薄如雾,沾衣不湿。 大哥的外书房里,有四个人。 白慈容、余卓、骆寅,以及李玉渲。 每个人,骆宁都讨厌。 “阿宁。”余卓瞧见了她,没有欢喜,甚至没站起身,表情寡淡一点头,“你从韶阳回来了,身体都好了吗?” 他穿了件天青色长袍,衬托得他结实。肌肤深,五官英俊,单眼皮的眼睛聚光,眸子比旁人明亮三分。 此刻,眼神与表情里,多了不可一世。 意气风发的小将军,眼高于顶。 “好了很多。”骆宁道,“恭喜你了。” “九死一生换回来的。”他说。 又扫了眼骆宁,“你才回来,就闹了不少事。阿宁,你最近反省了吗?” 比起前世,更加直截了当。 骆宁想着,他应该无比心疼白慈容,才用如此口吻。 “你是何人?”骆宁问。 余卓看向她。 他眸子精亮,骆宁眼神不闪:“你是何人,轮得到你叫我反省?” 余卓愣了下,而后道:“传言果然不错。阿宁,我还当旁人污蔑你。我才回来,就听说你推了庶妹下楼,当众忤逆母亲、叫你母亲下不了台,还抹黑白姑娘。” 装都不装一下。 骆宁看向骆寅和李玉渲。 这两个人,与余卓沆瀣一气;而白慈容,眼眸柔柔的。 她不说话。 有人替她作恶时,她很聪明学会沉默。如此,她永不面露狰狞。她优雅、高贵、美丽,方可上高台,得权势。 骆宁知晓她前世并没有成功。她比余卓还要自负,也不过是落得被打死的下场。 嘉鸿大长公主打死她的时候,可是给她安好了罪名。人死了乱葬岗一扔,无人收尸。 白慈容又岂会知晓,她的惺惺作态,毫无结果? 骆宁想到这些,心里就很平静。 “……推骆宣下楼的,可不是我,而是表妹吧?当时她们俩一起摔下去的,没人定我的罪。”骆宁说。 白慈容目光哀切,求助看向余卓。 余卓蹙眉:“阿宁,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这些。你再狡辩,也于事无补。” “我不是说给你听,我说给狗听。方才一只狗,乱吠了半日,我总要答他几句话。”骆宁说。 第052章 埋下怀疑的种子 屋子里一静。 骆寅沉脸低喝:“住口!骆宁,你毫无教养,当着骁骑将军口不择言。” “骁骑将军信口雌黄的时候,大哥你怎么不站出来说他?”骆宁问。 “他句句属实!” “轻信谗言,是非都断不了。我要是去太后跟前告他一状,这个‘骁骑将军’,明日还保得住吗?”骆宁问。 白慈容大惊失色。 她站起来,目光恳切看着骆宁:“阿宁姐,是我诉苦,带了些私心的话。你别怪将军,你只怪我。” “我知道是你挑拨离间。”骆宁说。 一旁沉默了半晌的李玉渲,冷笑起来:“好利的嘴。骆氏阿宁,你这样造口孽,将来不怕下地狱割舌头?” “你们污蔑我、以多欺少,又肆意抹黑。地狱有了你们,满满当当,容不下我了。”骆宁道。 骆寅忍无可忍,对外面说:“来人,关门!我今日要替父母教训你。不把你的嘴打烂,就是我对不起骆家的列祖列宗。” “你对得起吗?”骆宁突然问,“骆寅,你还知道有骆家的列祖列宗?你还敢提?” 骆寅倏然一怔。 就连白慈容,心口也是莫名一跳。 可很快,他们俩也像白氏那样,断定不可能。 骆宁什么都不会知道! 哪怕她知道了,她说出去了,谁又相信她? 李玉渲与余卓没往心里去。 骆寅的随从,拿了一根木棍进来,随手关上了书房的门。 骆宁看着他,又看着坐在那里的余卓,冷冷笑了笑:“你敢打我?骆寅,你动我一下,回头百倍偿还。” 骆寅拿着木棍上前:“我非要揍死你!你个孽畜,搅和得家宅不宁!” “谁关了门?”门口,传来老夫人的声音,“打开!” 骆宁进来的时候,秋华已经去请老夫人了。 比起软鞭,当然是祖母更好用。 余卓敢在骆家辱骂骆宁,往后他别想登门;而骆寅敢对胞妹行凶,他少不了一顿好打;白慈容刚丢人在前,连累侯府声望,又掺和此事,老夫人岂能饶恕她? 骆宁不会叫任何人置身事外。 至于李玉渲,跳梁小丑,挨打都轮不到他。 骆宁抢几步上前,打开了书房的门,出门时候故意丢一只鞋,扑到了老夫人怀里:“祖母!” 老夫人看着花容失色的孙女,怒指骆寅:“你们关起门做什么?” 瞧见了骆寅还没有来得及扔下的木棍,“你要打你妹妹?好,你竟敢用私刑。去请侯爷。” 丫鬟应是。 骆寅想起镇南侯的脚力,还有木板打在身上的疼,快步从书房出来,木棍早已丢下:“祖母,我不曾对阿宁动手。” “他想的。只是尚未行凶,祖母就来了。”骆宁低声,似哭了,又没有哭,言语格外清晰,“他们几个人欺负我。” 还说,“骁骑将军了不得,满盛京城夸耀的人物,也来羞辱我。祖母,他们把家里的事,过错全部推给了我。” 老夫人气得发颤:“快叫侯爷来。我管不了他,叫管得住的人来。” 骆寅给老夫人跪下:“祖母,您别动怒……” 白慈容也跪下:“祖母……” 老夫人眉心一跳。 薄雨还在下,地上湿漉漉的。老夫人看着跪在湿地里的白慈容,尤其是她那双眼、那脸型。 与白氏太像,与骆宁也像。 只是,骆宁的额头稍微宽一些,少一份柔媚,多一些大气。 而白氏,也不是窄额头。 骆宁的这个额头,则是像镇南侯骆崇邺。 老夫人看一眼白慈容,再看骆寅也窄的额头…… 老夫人初见白慈容,对她很有好感。这个好感,来源于熟悉。 白慈容像白氏,又有点像骆寅。 老夫人一瞬间被念头淹没,几乎站不稳。 “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骆宁搀扶稳了她。 老夫人没敢表露半分,哪怕是对骆宁。 骆宁到底只是孩子。 “岂有此理!”老夫人颤声骂道。 余卓见状,从丫鬟手里接过伞,走到了白慈容身边,替她撑着。 他看向老夫人:“今日看我面子,能否饶了他们兄妹俩?老夫人,阿寅并没有打人。我们只是在屋子里说话。” “轮不到你说情。”老夫人道。 余卓冷笑一声:“既如此不讲理,我要请天家做主。老夫人,我不日要投在雍王麾下。阿寅是我挚友,他自有前途,您何必如此刁难长孙?” 他把雍王搬了出来。 老夫人心里颤得厉害,却一步也不让:“来人,请骁骑将军出去,这是家务事。” 镇南侯、侯夫人白氏与余太太急匆匆赶到了。 骆崇邺一眼瞧见了他母亲脸色不好,骂骆寅,又骂骆宁:“你们吵架,怎么惊动了祖母?” 尤其是骆宁,“我今日不教训你,你无法无天了。谁准你去请祖母来掺和这些琐事?她一把年纪。” “不怪她。”老夫人握紧骆崇邺的手,“你不准怪阿宁,你要讲理。骆寅作为兄长,当着客人的面,关起来要打自己妹子。” “孤掌难鸣,阿宁实在太野蛮。她连她娘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兄长?肯定是她先惹恼了阿寅。”镇南侯说。 老夫人看他。 又看骆寅。 老夫人心口一阵阵抽痛,她几乎要站不稳。 再听到骆崇邺这些话,她越发气恼、愤恨:“你、你也胡说。你自己的亲生女儿,怎么不知道护着?” “都是我的孩子,掌心掌背全是肉。娘,我这是公道话。”镇南侯道。 余太太听了半晌,插话说:“是呀。大小姐若乖巧,谁会为难她呢? 老夫人,您让侯爷管管孩子,别纵容她。一个姑娘家,这样得理不饶人,将来嫁出去了,旁人指着骆家的脊梁骨骂。” 侯夫人白氏,抢了丫鬟手里的伞,给跪地的儿子撑着:“娘,您饶了阿寅吧。阿宁,要是我们母子哪里做得不好,你多担待。” 一切过错,都是骆宁的。 是骆宁时刻挑衅。 镇南侯看着这一幕,似无比心痛:“娘,家里留不得阿宁了。送她回韶阳吧。” 侯夫人心中大喜。 就连余卓,都似松了口气。 没有骆宁,大家都不用背负沉重了。 镇南侯可以大大方方享受女儿鲜血换来的爵位;侯夫人白氏可以把侄女扶上侯府嫡女的位置;而余卓,也不用愧疚自己移情别恋。 骆宁要是不肯走,还不如去死。 老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痛如绞。 她似乎眼睁睁看着自家被吞噬,却又无能为力。 谁能救骆家? 便在此时,总管事急慌慌跑了过来:“侯爷,侯爷!圣旨到了!” “什么圣旨?”镇南侯微讶。 大家面面相觑,然后把目光看向了余卓。 余卓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目前除了他,也没人有资格接圣旨,就问总管事:“难不成给我的?” 余太太又惊又喜:“那快去。怎么找到了侯府来?” 总管事一言难尽,这位年轻的小将军也太自负了:“是给大小姐的。” 又道,“侯爷,赶紧摆了香案接旨。不仅有礼部尚书,雍王殿下也来了。” 众人:! 第053章 圣旨赐婚 薄雨转小,略无。轻雾不散,染湿了额角与眉头。 镇南侯府抬出香案,由骆崇邺领头,率领阖府众人接旨。 由礼部代替内侍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配德元良,必俟邦媛。镇南侯长女骆氏,名门之后、柔嘉成性,家传义方、誉流邦国,以册宝立尔为雍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谢陛下隆恩!”骆宁先磕头行礼,起身接了圣旨。 而她身后的每个人,都恨不能把耳朵摘下来,再听一遍。 礼部尚书的每句话,重重砸在他们心头,难以置信。 镇南侯、侯夫人白氏,面上表情一言难尽。 唯独老夫人,老泪纵横。 尚书大人客气周到:“恭喜王妃。微臣要回去复命,便先告退。” “大人慢走。”骆宁道。 雍王站在旁边。 他个子高,穿深灰色修银线纹的长袍,外面一件风氅,仍是长及脚踝,衬托他挺拔结实。 他扫视众人:“都起身。” 看向骆宁,“朝廷指婚,是你应得的。本王今日前来,送上聘礼。这是私人聘礼,不由内务府出,你也不必作为陪嫁带回,全部算作私房钱。” 骆宁道谢。 镇南侯上前:“王爷,小臣、小臣不知如何……” 他语无伦次。 骆宁粲然一笑:“爹爹,女儿恐怕回不了韶阳,叫您失望了。” 镇南侯:“……” “何事要回韶阳?”雍王问,“叫人领路,聘礼送去你的院子。” 他们说话的时候,王府总管事已经带了粗使的仆妇,把一抬抬的聘礼,往侯府内送。 总管事出来接待,领着她们去文绮院。 其他人没敢动。 余卓忍不住偷偷看雍王。他想说句话,可舌尖千斤重。镇南侯开口,骆宁都叫他下不了台,何况是余卓? 余卓懊悔至极。 骆家的人教训骆宁,他凑什么热闹? “也无大事,就是与兄长争执几句。他们给我泼脏水,我反驳,兄长要打我。爹爹却说,都是我的错。还要送我回韶阳。”骆宁说。 雍王黑眸冷,扫一眼众人:“谁是你兄长?” 骆宁指了骆寅。 骆寅想行个礼,辩解几句,雍王倏然抬脚,一脚踹在他胸口。他个子高大,脚抬得很高,把骆寅踹出好几米。 重重跌在地上。 白氏惊呼,又不敢动。 雍王又问:“还有谁?” 骆宁指了余卓与李玉渲、白慈容:“当时还有他们……” 雍王手指微动,余卓与李玉渲当即膝盖酸痛难当,跌坐在地,跪都跪不稳。 他的暗器,出神入化。 “指婚是喜日子,不宜见血。王妃可满意?若不满意……”雍王看向骆宁。 骆宁含笑点头:“满意了。多谢王爷替我做主。” 又道,“王爷,进来喝杯茶。” 雍王毫无表情:“母后等着我复命。你收好亲王妃册宝。若有人找麻烦,派人请本王。” 骆宁应是。 雍王府的人很快出来,一起离开了。 侯府沸腾。 骆宁没有回文绮院,而是送老夫人回了西正院。 她派人去请医。 老夫人说她无碍,骆宁却看得出她情绪不好。 大悲大喜,老人家似乎耗尽了精气神。若放任不管,明日可能得病下。 “阿宁,你得了良缘。”老夫人对她说。 骆宁:“太后娘娘答应了,会给我指婚。” “太后娘娘重情重义。”老夫人道,“只是万万没想到,会把你指给雍王。” 又道,“往后很多事要忙了,府上无人帮衬你,你……” “有您,有二婶和大嫂。”骆宁握住她的手,“祖母,很多人帮我。” 老夫人不知被哪句话触动,落下了眼泪:“阿宁,你是个好孩子,你吃苦了。” 大夫请来,镇南侯跟着一起来了。 诊脉时,骆家父女退到了外面的厅堂说话。 镇南侯期期艾艾:“阿宁……” “爹爹,您有话直说。”骆宁道。 镇南侯:“你祖母身体如何?” “不必拐弯抹角。”骆宁道。 镇南侯遮掩不住脸上的喜色:“阿宁,为父是替你高兴。你真是兴家旺族之女。” “自然。要不然,咱们一个三品将军府,何日可以翻身?”骆宁淡笑。 镇南侯面颊有点尴尬:“是、是,这话不假。这个爵位,都是因为你而来。” “当然是因为我。没有我被一刀捅穿,救了太后一命,哪来的爵位?爹爹,您提到这话的时候,为何犹犹豫豫? 您是觉得,这爵位除了我挨刀,还有什么原因得来?”骆宁直接问到了他脸上。 镇南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骆宁:“爹爹是觉得,女儿肯定会死在韶阳,往后没了我这个人,功劳都归了您。 日子久了,您心里认可了此事。等女儿回来,您反而不愿意承认真相,对吗?” 镇南侯:“……” 心思被戳破,他恼羞成怒,很想摆出父亲的威严,教训骆宁几句。 骆宁太毒了,不给任何人留余地和情面。 他堂堂男儿,岂能受这样恩惠?骆宁是他生的,生死都由父亲做主,功劳怎么不是他的? 他这么想,理所当然。 一个女儿家,成天把功劳挂嘴边,不贞静、不安分。 假如说,公主去和亲,还敢说因为她的牺牲,换来和平吗?自然只是皇帝隆恩浩荡、四海升平。 镇南侯很想叫骆宁摆正心态,别一天到晚抢功。 却又不敢。 雍王何等跋扈? 而骆宁,她竟然被指婚给雍王了,这是镇南侯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 雍王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门阀渴望把女儿送给他。要是没有圣旨赐婚,骆宁做侧妃都没资格。 这等好运,砸到了镇南侯府,骆崇邺怎么敢和女儿作对? 至少此刻,他是敬畏骆宁的。 “阿宁,我叫人把白慈容送走,可使得?”镇南侯讨好问骆宁。 骆宁想,藤蔓缠上了,你不伤筋动骨,怎么摘得掉? “娘肯吗?” “她有什么不肯?”镇南侯不以为意。 有了个亲王妃女儿,还要什么侄女的荣华富贵? 侄女能否进宫两说,又不是亲骨肉,能和骆宁比吗? “爹爹,你们还是商议好了,再来告诉女儿吧。”骆宁说。 大夫从里卧出来,骆宁站起身,询问医诊。 老人家动了怒,又惊喜过度,需要用几贴安神散。 骆宁一直在西正院,看着下人熬了药给祖母喝下。 祖母睡了,她才回到文绮院。 孔妈妈等人,无比欢喜。 骆宁便对她们说:“只要你们跟我一条心,将来你们都是我陪房。往后,有我一日,就有你们的好日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把两个粗使丫鬟、仆妇都叫了进来。 她要文绮院上下铁桶一块,谁也插不进来。 几个人都跪下,磕头谢恩。 这个晚上,骆宁睡了个好觉。 皇帝给雍王指婚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舆论沸腾。这个夜里,多少人无眠。 第054章 嫉妒骆宁 骆家老夫人喝了药睡下,不到丑时就醒了。 老人家觉少。 今晚当值的,是心腹管事妈妈。 “……阿宁得了好造化。”老夫人想起那张圣旨,心中郁结散了大半。 心腹妈妈也替骆宁欢喜:“大小姐英勇无畏,又大难不死,命里该有富贵的。” 老夫人心头一酸:“这富贵,也来得着实不容易。” 她居然被指给了权势震天下的雍王。 谁也想不到。 亦或者说,不敢想! “骆家尚有一线生机。”老夫人说。 心腹妈妈:“儿孙各有前途,您别担心。” 老夫人只是摇摇头。 她对心腹妈妈说,“老二这些年升迁太慢。论起武艺、兵法与英勇,他远在老大之上。” 心腹妈妈不解:“您怎么说起了二老爷?” “余卓才二十岁,封了从三品的骁骑将军;老二今年四十,从四品。”老夫人道。 原来是比较这个。 心腹妈妈便说,一个从四品武将,已经是了不得。 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可以靠着女儿封爵;也不是人人都能像余卓,少年有为。 “武将又低文官一头,他这个从四品,要是外放或许有些份量。在这盛京城里,籍籍无名,何时立得起来?”老夫人说。 心腹妈妈:“您怎么突然要二老爷上进了?咱们不是有侯爷吗?侯爷有了爵位,大少爷又聪慧,得了官身,还是文官。侯府好好扶持他十年,他必得前途。” 老夫人听到这里,淡淡笑了。 那笑容,莫名惨烈。 心腹妈妈心里惶惶。 “这内院、外院,还有多少是咱们的人呐?”老夫人似感叹,“骆寅敢在外书房打阿宁,要不是秋华告状,咱们一无所知。” “大夫人持家有度。您不是总说,要放手,儿媳妇有本事,家宅才和睦吗?” 老夫人再次苦笑。 她之前的确这样想。 她不愿做个恶婆婆,磋磨儿媳妇;又想着白氏乃商户女,婆婆不给她权,下人们不服管教,内宅会乱。 她哪里知道,白氏是这种人…… 骆宁被指婚给雍王之前,老夫人哪怕窥探到了什么,都不敢深想:一旦成真,侯府怕是要改天换日,老夫人无法接受。 可老天爷到底待骆家不薄,骆宁给了老夫人希望。 祖宗基业,不能在这一代被毁了。 老夫人指望二房。 可惜,二房那两口子,一个比一个老实,不擅长钻营。 她不再说什么,轻轻叹气,阖眼假寐。 镇南侯今晚歇在外书房的稍间。 宋姨娘肚子一日日大了,不方便服侍他,他就不再去她那里过夜;除了宋姨娘和一个老姨娘苗氏,他没其他妾室;本想住在正院,大夫人却去照顾骆寅了。 他踌躇满志。 骆宁真有能耐。她上次说指婚,还以为她是为了拔高自己信口说的。 “这么大的事,那孩子能藏到今日。”镇南侯想。 他飘飘然。 “余卓一个从三品的骁骑将军,就敢嫌弃我女儿。这回他知道轻重了。”镇南侯想到此处,深感痛快。 他出了口恶气。 什么少年将军,有何可羡慕?他镇南侯的女婿,可是雍王! 余家母子,也是一夜未睡。 余卓被暗器打伤,两个膝盖都肿得老高,剧痛难忍。 ——都说雍王暗器好,却万万没想到,他可以如此短距离打出这样的力度。 他手上得多有劲! 余卓膝盖疼,哪哪都疼。 偏他母亲还在旁边说:“明日请崔将军带着你,去王府磕头认错。谁知道……” 谁知道骆宁竟能这样翻身。 她唉声叹气。 余卓的心,比膝盖更疼。不知是痛失前途,还是骆宁高嫁。 也许两者皆有,刺激得他心口一阵阵发麻。 他忍不住暴怒:“住口!” 余太太愣住。 哪有儿子敢违逆孝道,喝令母亲住口的? “你、你这个逆子。”余太太惊怒交加。 “出去!”余卓怒道。 他与骆宁,没有交换庚帖。在今日之前,他还很庆幸。他娶了如花似玉的白姑娘,也不算他背诺。 他与骆宁,只是口头应允的,不算数。 谁知道,真正少了约束的,是骆宁。 她直接飞上了枝头。 他得到的从三品骁骑将军,在雍王面前微不足道。 骆宁得势,把余卓最引以为傲的荣耀,变得不如粪土。余卓的骄傲,一瞬间变成了可笑。 ——这才是他真正气急败坏的原因! 任何人都可以得势,唯独自己身边的人不行。 熟人飞黄腾达,是最令人痛苦的,因为嫉妒会叫人发疯。 同样是武将门第,骆家承爵;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她却成了亲王妃。她的成功,衬托得余卓一无是处。 余卓几乎要恨她。 再看看自己膝盖,他凭什么不能恨她? 骆寅比余卓伤得重。 接骨大夫说他没有伤肋骨,可他五脏六腑都疼,疼得他吐出了一口血。 “我要去御史台参他!”骆寅对侯夫人说。 侯夫人只得劝:“门阀望族的少爷,雍王说打就打。御史台哪里管得了他?” 又道,“按住这口气。阿寅,他成了你妹婿,你大有进益。” 骆寅也知道。 理智上很清楚,感情上又接受不了。 骆宁那个贱种,怎得如此好命?而他与白慈容,处处不走运,要被骆宁压一头。 “……为何不能指婚给阿容?”骆寅说。 侯夫人轻笑:“傻孩子。咱们家出了个亲王妃,往后还怕没有你和阿容的出路吗?” 骆寅:“可我不甘心!” “日子很长,徐徐图之。我嫁到骆家二十几年,难道我甘心吗?你看,如今你是侯府少爷,而不是商户子。”侯夫人声音很轻。 骆寅到底年轻气盛,听进去有限。 在可以选择的时候,很多人不会为了选择两方最有利的局面,而是会选两方都最不利的——我不想你好过,哪怕我为此付出代价。 骆寅很清楚知道,母亲所言属实,这时候就应该好好巴结骆宁。 可他就是不愿意骆宁风光。 “……一旦你与阿容目的达成,那时候自有办法叫你出气。”侯夫人道。 骆寅只是点点头。 翌日,白慈容眼睛红肿,像是一夜未睡。 侯夫人同样没睡。 她告诉白慈容,这下进宫为妃的机会更多了。 “千万别折腾,别听你大哥的。”侯夫人说,“只要稳得住,让阿宁先发达,咱们好日子在后头。” 白慈容应是:“您放心,我有分寸。” 盛京的功勋世族,人人讨论此事。 嘉鸿大长公主也是一夜未合眼,天刚亮就进宫去了。 寿成宫内,太后崔氏正在安排两位教导嬷嬷去镇南侯府。 亲王妃,是朝廷一品外命妇,处处要得体。 在出嫁前,太后希望骆宁学会皇族媳妇该懂的礼仪;知晓望族间的关系与交锋。 太后选人时,公主进来,行礼后直接问:“怎么突然给骆家小姐指婚了?” 第055章 雍王雪中送炭 寿成宫内,太后娘娘正在指派教导嬷嬷,嘉鸿大长公主就到了。 “……你怎关心此事?”太后问。 公主有苦难言:“一点消息也没透露,实在意外。” 太后笑了笑:“皇帝叫礼部拟旨。哪怕言明要暂时保密,也不至于透不出半点风声。 你却不知情,可见裴氏与你并不在意雍王婚配。怎现在来问?你是为裴氏,还是为阿宁?” 公主欲言又止。 她没回答太后问题,沉默半晌,不死心追问:“此事成了真?雍王同意?” 要是雍王不愿意,哪怕圣旨指婚了,他也会搅和黄。 骆宁说不定会死。 嘉鸿大长公主愿意从中调停,把骆宁接过来。换个身份,照样做裴家的儿媳。 “自然。辰王妃去世,本意四月再给雍王指婚,是他等不及。他磨了哀家与皇帝两次,定要将指婚提到三月上旬。”太后笑道。 “磨”倒是没有。 雍王只是告诉了皇帝,他要三月上旬被指婚。 他娶镇南侯的女儿,不与门阀联姻,皇帝高兴都来不及;皇帝又一向非常纵容雍王的跋扈,立马同太后商议。 太后很清楚皇帝心思。只是,她很喜欢骆宁,乐见其成。 指婚一事,太后满意极了。 嘉鸿大长公主却是愣了又愣:“这……雍王怎会愿意?皇嫂,你也愿意吗?” “哀家当然愿意。阿宁可是替我挡刀。我至今都不敢想,她会那般勇敢。”太后说。 公主:“……” 你们都愿意了,我儿怎么办? 那位小祖宗天未亮就催公主进宫,特意送了公主到宫门口,要她打听清楚。 哪怕事情落定,裴应还抱了一丝希望。 “你不太情愿?”太后打量她,“怎么,裴家的姑娘,非要嫁雍王不可?” 公主:“倒也不是……” “依照祖制,亲王可得四名侧妃。皇帝昨日还提了,既指了正妃,侧妃也要安置,不能亏待了雍王。”太后说。 言外之意,裴家姑娘实在想要嫁雍王,可得侧妃。 亲王侧妃也是很荣耀的,尤其还是雍王。 雍王手握兵马。他的七年边疆之苦,不是白吃的,真正有了抗衡世族与皇权的能力。 皇帝有时候都不知道他母亲到底是疼雍王,还是忌惮雍王。 公主苦笑一下:“皇嫂,我只是问问。” 她告辞回去了。 太后略有所思。 镇南侯府的文绮院,骆宁一大清早起来,打了两个喷嚏。 “给我熬些姜汤喝。”骆宁吩咐孔妈妈。 别是染了风寒。 昨日她一直忙,接圣旨、照顾祖母,回到院子才惊觉裙摆与鞋袜都湿透了。 寒雨冷。 孔妈妈应是。 骆宁喝了姜汤,身上暖融融的,开始盘点昨日雍王送来的“聘礼”。 其实,这不算聘礼,因为本朝聘礼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是茶叶。 雍王送了三箱子绫罗绸缎、一箱子各色珠宝首饰;有红绸裹着摆件的,像屏风、血珊瑚、花瓶等。 穿戴用度,琳琅满目,唯独没有茶叶。 所以,他在门口告诉骆宁,这些不需要作为陪嫁带回,只是用下聘之名义,给她的私房钱。 另有黑漆盒子,很沉手。 打开,上面是银票,足有三万两。很厚一摞,骆宁数的时候手软,心都颤了。 好多! 而银票之下,还有金叶子。骆宁一扒拉,应该有二百两,比上次太后赏赐的多一半。 有钱且大度的王爷,真是个好主子! 骆宁可太需要钱了。 白慈容缺的是身份,不缺的是银子。想要对付她,骆宁的钱就不能少。 雍王这才是“雪中送炭”。 骆宁收好了。 绫罗绸缎,仍交给秋兰保管;钱匣子的钥匙,由秋华拿着。剩下的,则给孔妈妈。 “秋华,你请示侯夫人,叫她安排马车,我要进宫去看望太后娘娘。”骆宁说。 秋华道是。 只是,她还没有出去,太后寿成宫的魏公公来了。 侯府众人迎接。 魏公公送来两位教导嬷嬷,一位姓何、一位姓尹。何嬷嬷面相敦厚,慈眉善目;尹嬷嬷则不苟言笑。 侯夫人心里发怵。 “王妃出格之前,衣食住行都由这两位嬷嬷教导。侯府规矩,不能用在王妃身上,特来告知侯爷、夫人。”魏公公笑容和煦,话却不那么客气。 镇南侯与侯夫人连连应是。 两位嬷嬷被送到了文绮院。 骆宁对太后很信任,故而对她挑选来的嬷嬷,也放心。 “孔妈妈,把上房两个次间都收拾出来,添了家私,给两位嬷嬷住。”骆宁吩咐。 文绮院有五间上房,厅堂左右各两间。骆宁住了西边,两间打通布置成了一间;东边两间没动。 两位嬷嬷道谢,倒也没推辞。 她们简单说了太后的吩咐;骆宁也表示,自己一切听她们的,绝不叫她们难做。 “……两位嬷嬷,这是王妃的一点心意。”孔妈妈给两位嬷嬷,各塞了一个荷包。 荷包很轻,两位嬷嬷没怎么防备接了下来。 骆宁叫添置了家私、被褥,又吩咐缝制四套新衣:“您二位是宫里来的,一切份例依照孔妈妈,希望您二位勿怪。 哪怕只是小小文绮院,也不能失了规矩。孔妈妈是管事妈妈,她的份例是最高的。我不能叫您二位越过她,这是陷于您二位于不义。” 两位嬷嬷应是。 骆宁仍要进宫去给太后请安,她只带上丫鬟秋华。 孔妈妈安顿好两位嬷嬷,请她们先休息,回了自己的东厢房。 其他下人各自忙碌。 何、尹两位嬷嬷坐下来,闲聊几句。 “还是以她院中旧例为主,没有因咱们是太后娘娘的人就破例。有主见。”尹嬷嬷说。 何嬷嬷笑道:“办事麻利,吩咐也清晰。身边的人令行禁止,她很有魄力。太后娘娘的眼光不错。” 尹嬷嬷颔首。 看样子,教导这个王妃不会太累。 她们俩来之前,还想着镇南侯府之前只是从三品武将门第,根基太浅,恐怕这位小姐自己过得一塌糊涂。 若是一塌糊涂的人,如何教好又不至于得罪狠了她,也是犯难。 教不好,太后会怪罪她们无能;为了教好而得罪狠了雍王妃,怕她将来伺机报复。 不曾想,初次见面,两位嬷嬷便对骆宁有了好印象。 “看看王妃赏了什么。”何嬷嬷笑道。 尹嬷嬷:“是个荷包。做工不错,王妃有心了。” 她不甚在意。 只当骆宁是个小姑娘,用这种人情的小玩意儿打点她们俩。 第056章 雍王的爱情 何嬷嬷笑着打开了荷包,把里面东西拿出来,愣住了。 荷包里,竟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她愣愣看尹嬷嬷。 尹嬷嬷一怔,也打开了荷包。 两人看着这银票,都沉默好半晌。在宫里当了大半辈子的差,两人所有积蓄加起来也没五百两。 头一回收这样重赏。 两位嬷嬷心头都是一颤。 刚刚还觉得王妃只是行事靠谱;如今再看她,不仅仅练达,还慷慨大方。 她不容小觑! 一时间,两位嬷嬷都收起了轻视的心,生出了敬意。 “怪不得封她做雍王妃。”尹嬷嬷说。 骆宁进宫。 寿成宫内,太后携了她的手:“得改口。” 普通门第,换了庚帖议亲,往后就是准儿媳了。本朝律法规定,退亲需要衙门核准。 骆宁被指婚给雍王,哪怕尚未大婚,她也是皇家儿媳。 “……母后。”骆宁有点叫不出口,别扭了半晌。 太后笑起来:“好孩子。” 她再次把腕子上的佛珠褪下来,亲自戴在骆宁手上,“玄妙大师亲手刻的佛珠,我六岁时他送给了我。我戴了快四十年,如今传给你。” 骆宁知道这佛珠很重要。 可她第一次回京讨要时,太后还是给了她,并无丝毫犹豫与不舍;而后她归还,太后收下时如释重负的表情,骆宁才知自己冒失。 如此重要的东西,太后今日慎重给了她。 骆宁从生下来,就没有体会过母亲的温暖。 此刻,佛珠上带一点太后的体温,落在她腕骨上,骆宁眼眶一暖,晶莹沾湿了眼睫。 “多谢母后。”她说。 声音哽咽。 太后不顾女官与魏公公等内侍还在,揽住了她,似平时拥抱平阳公主那样,轻轻柔柔拍着她后背:“往后受了委屈,来同母后说。” 骆宁应是。 太后此生最大的欣慰,就是她选的四个儿媳妇,全合她心意。 一个比一个优秀。 可惜辰王妃早逝。 太后看着骆宁,总觉得她单薄。不单单是身形,还有她家世。 她似寻不到依靠,似单薄风筝,哪怕飞得很高,也容易被东风吹破,香消玉殒。 太后除了指派教导嬷嬷,辅助她快速成长为皇族命妇,还把佛珠赠她。 这佛珠有神性,太后一直如此坚信。 太后已经不需要了。她今年四十六。十四岁被封太子妃,入东宫,风风雨雨三十余年,她什么都经历过了。 岁月雕塑了她身形,她自己坚不可摧,无需神佑。 太后同骆宁说了很多话。 中午,太后留骆宁在寿成宫用膳;尚未开饭,内侍通禀说皇帝、皇后到了。 骆宁立马站起身。 她上次见过了皇后郑氏。绝色佳人,风姿绰约,无一处不美。但她还没见过皇帝。 听到脚步声,骆宁快速打量一眼,只瞧见一个略显得苍白的男人,五官轮廓与辰王很相似。 她又低垂头。 起身行礼,口称万岁,皇帝便叫她起身。 他与皇后向太后行礼,分位坐下,内侍给骆宁重新添了锦杌,她坐在皇后下首。 皇帝同她说话:“你救了母后,当时就该赏你。只是你伤得太重,朕没见到你的人。如今瞧着是大好了,果然好气度,与七弟很般配。” 太后笑道:“郎才女貌,的确般配。” 他们闲话,太后也留皇帝与皇后用膳。 内侍摆好了午膳时,雍王到了。 一番见礼,骆宁挪了个位置,雍王与她临席而坐。 “……朕听说,你绑了申国公?”皇帝问。 申国公是皇后郑氏的亲叔叔,郑家封了三位国公爷:两位是先皇封的,这位申国公是皇帝亲自封的。 骆宁静听。 雍王态度冷漠,声音平稳无起伏:“回皇兄,申国公私藏了两百斤铁,已经搜到了赃物。” 郑皇后心口一紧。 本朝盐铁官营。没有任何来历的铁,一旦被查到就是犯罪。雍王说“私藏”,认定此事性质。 普通犯罪与重罪之间的跨度,就是二百斤。 不多不少,申国公藏了二百斤,正好够问罪。 轻则申斥一通,革去官职;重则砍头。 “七弟,我叔叔绝不敢,这是陷害。还请七弟细查,还他一个公道。”皇后开了口。 皇帝蹙眉。 太后也看一眼她。 她本不该开口的。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她无法冷眼旁观。 郑皇后儿时遭遇了兵变。逃难时,人多混乱,她半路上走失,是她三婶回头寻找了她。 那场动荡三年,郑皇后便跟着三叔一家生活。那三年,她五岁长到八岁,正是一个女孩子从懵懂到知晓世事的年纪。 此事影响深远,郑皇后一直与叔叔婶母感情深厚。 “怪不得……”骆宁端坐,默默放下筷子。 雍王催着皇帝给他指婚,借助赐婚的事转移了注意力,暗中对付现如今的兵部尚书申国公。 骆宁的父亲是武将、竹马也是,故而她懂一些军事上的事,不是懵懂无知。 本朝想要调兵遣将,除了两块虎符,另有一枚玄铁麟符。 虎符一分为二:皇帝一块,将军王,也就是雍王,他有一块。 想要调兵,需得两块兵符同时出现;可想要破格用兵,只需一块麟符与一块虎符。 麟符在兵部,由历任兵部尚书把持。 也就是说,兵部尚书必须是皇帝的绝对亲信,否则很容易出大事;而雍王肯定也想换上他的人。 骆宁记得,这位皇帝沉迷仙丹,明年年底就会去世,小皇帝登基时才一岁半。 皇帝的那块虎符,由太皇太后暂代保管。 后来雍王取而代之,第一个拥护雍王登基的,就是申国公。 申国公又是郑皇后的亲叔叔,感情上等同她的父亲。 故而,骆宁转过了弯:“申国公就是雍王的人。只是皇帝不知情,也许最近有什么流言蜚语,雍王需要打消皇帝疑虑,才出手对付申国公。” 这是兵权较量。 骆宁想到这里,又看一眼郑皇后。 此刻的她,其实与雍王两情相悦吧? 她是真的替她叔叔求情,还是帮雍王做戏? 要是后者,骆宁这个“准雍王妃”,是否被郑皇后嫉妒?哪怕雍王私下里跟她解释,她又相信吗? 嫉妒只是一种情绪。明知骆宁是假,可能也会生她的气。 骆宁没有这样厉害的亲叔叔,也没如此强悍的政治手段。 她不是郑皇后这种从小精心栽培的高门女。 她只希望,雍王能把这场婚姻的内幕,私下里跟郑皇后说明白,别拉骆宁下水,骆宁不想被郑皇后记恨,死得不明不白。 第057章 皇帝的偏好 骆宁的理想很小。 保住了骆家,至少宗祠与祖坟不被骆寅全部烧毁,她就可以去韶阳做郡主了。 “……皇嫂,我会尽可能细查。若是真,必然不会漠视申国公践踏国法。”雍王说。 皇帝表情平静:“七弟,申国公这个人性格大大咧咧,肯定是被人陷害了。他大事谨慎,小事不拘,不必深究不放。” “待我查明。”雍王说,“于情理、于国法,都会给皇兄一个交代。不会冤枉他。” 皇帝微微颔首。 太后始终没有面露惊讶,神色柔和看着她的两个儿子,似乎对他们的针锋相对视若不见。 骆宁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换做骆宁,她此刻应该想什么…… 她发现,她猜不出太后心境。 “吃饭吧。”太后笑道,“这道乌鸡汤都要凉了,快喝。阿宁,你也吃饭。” 骆宁应是。 话虽如此,皇帝、皇后和雍王都没怎么动筷子,也不说话;太后吃得少,她一向只是尝个味。 骆宁吃了很多。 她一则饿了,二则置身事外。反正他们打破头,也动摇不了“韶阳郡主”对未来好日子的期待。 局势怎么变动,国家不亡,骆宁的前途就不会跑。 骆宁好不容易上桌了,她只想吃饱。 太后含笑看着她;皇帝、皇后也忍不住看了她好几次。 连带着雍王,余光也会瞥一下她。 这顿午膳,开头很艰难。 可骆宁吃得香,连带着太后也多吃了一些。 御膳厨重新上了两道菜,内侍夹完了,皇帝还吩咐再夹了两次;皇后见他吃了,强迫自己也加菜;雍王则慢慢饮酒,始终不怎么动筷子。 酒也喝得特别少,一杯酒从开头喝到结尾,没有叫添。 骆宁偷偷看一眼他。 他立马回视,骆宁就转开了视线。 午膳后,帝后先告辞。 昨日一场雨,今日放晴,宫殿的琉璃瓦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树木新绿,碧穹又蔚蓝透彻。 皇帝与皇后散散步。 从寿成宫回去,路很近。 “弟妹有些可爱。”皇后说。 比起世家女的温顺懂礼,骆宁有点粗鲁了。 宫里陪太后用膳,几乎都不怎么吃。 可正是如此,皇后对她格外放心。觉得她渺小,各方面都不是威胁,就是太漂亮了些…… “不知怎的,她那双眼有点讨嫌。早年有位曹美人,也是这样一双眼,很会谄媚,我母后差点都因她吃亏。”皇帝说。 皇后好奇:“臣妾没听说过。” “连皇后都敢算计的美人,岂能活到你都听说她?我母后又不吃素。”皇帝道。 皇后:“……” “母后可能不记得了,宫里进进出出的美人,不计其数。朕那是年幼,很怕母后吃亏,提心吊胆,记忆深刻。 不过,雍王妃也只是眼睛形状像,其他不像,眼神都不像。那个曹美人,窄窄的额头、窄窄的脸,跟狐狸似的。”皇帝又道。 皇后低笑。 “笑什么?” “臣妾想起当年在宫学,王小姐似乎也这模样。原本先皇要选她做太子妃,您与母后都不同意。”皇后说。 又说,“崔氏与王氏乃死敌,母后不同意倒也能理解,只是没想到陛下也不愿。” 王小姐可是宫学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一张俏脸很娇媚,无人不喜她。 她与郑皇后的容貌,各有千秋。真正论起来,王小姐更妖娆三分,年轻男子难抵御。 皇后唯有在功课上苦下功夫,才能压住她,拔得头筹。 “朕不喜那种模样女子。”皇帝说。 皇后想了想,后宫受过恩宠的,约莫二十几人,的确没人是窄脸长眸的狐狸模样。 最受宠的贵妃,把皇帝笼络得冷淡了整个后宫,她生得也很端庄大气。 贵妃辅助行刺皇帝被诛,如今得宠的是两位婕妤,模样都有三分像贵妃。同样不妖娆。 皇后心里快速盘算着,不动声色。 寿成宫内,雍王还没走。 太后问起申国公之事。 “……的确是绑了他。舅舅很忌惮申国公,有探子说他的别院藏了铁,找到了实证。刑部不敢抓人,赵尚书央求我帮衬。”雍王对太后说。 太后便说:“你舅舅不适合执掌兵部。” 雍王黑眸幽静:“比起申国公,舅舅更有本事。若他执麟符,军中越发安稳。南疆的士卒都信服舅舅。” 太后叹了口气:“怀沣,莫要贪多。” 雍王:“母后所言极是。” 骆宁慢慢低垂视线。 她听雍王母子谈话。 不管是两个人的语气还是神态,都似太后阻止雍王拿下申国公,扶自己舅舅担任兵部尚书。 可骆宁很清楚,申国公一直都是雍王亲信。 那么,太后知晓吗? 雍王自幼文韬武略,没想到做戏本事也了得。 至少骆宁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皇帝与太后二人,对申国公一事不疑心。 皇后也不简单。 事情说完,雍王起身告辞,骆宁也趁机出宫。 走出寿成宫,要通过长长甬道。 雍王走得快,骆宁几乎要小跑才跟得上他。 气喘吁吁。 快到宫门口,雍王府的马车停靠。仍是黑漆平顶马车,很不起眼。 “上车。”雍王道。 骆宁应是,等着车夫放下马凳。 雍王看她不动,很快领悟过来。他懒得提醒她,他的马车不带马凳,毕竟他不需要。 他直接捏住了她的腰,将她拎上了车。 骆宁:! 突然凌空,她有点吓到了,半晌没做声,眨眨眼睛看着他。 雍王:“先进去,你挡路了。” 骆宁:“……” 她坐到了马车里。 日光从车窗薄薄帘布照进来,车厢里不算暗淡。 雍王方才提溜她的时候,已经瞧见了她腕子上的佛珠。 他问:“母后把佛珠给了你?” 骆宁下意识抬起手:“这个吗?母后说送给我。” “……改口挺快。” 骆宁有点尴尬:“太后娘娘命我改口的。” “本王不是反对。”他道,“既是王妃,在外面就要像模像样。” 骆宁应是。 雍王拉住了她的手,仔细看了看那串佛珠。 他手掌宽,手指修长匀亭,指腹有老茧。 骆宁没敢动。 第058章 驱赶白慈容 他看佛珠。 “这串佛珠有些来头。你好好戴着吧。雍王妃不是那么好做的,多少望族巴不得你大婚前香消玉殒,换上他们的女儿。 你且当心。受了这富贵,也要自己有能耐。时刻牢记,郡主的俸禄与封地,不是轻易可拿到的。”雍王语气冷淡。 是提醒,也是警告。 骆宁:“是。武将出生入死,方可得封将军。我知晓轻重,王爷放心。” “寻到了一个会耍鞭的女教头,她不日进京。”雍王终于松开了手,“骆氏阿宁,本王对你寄以厚望,别叫本王失望。” 骆宁慎重保证:“王爷放心。” 又道,“多谢王爷。” “请了女教头,也需得你努力。不用谢本王,本王还等着看你能耐。”他语气很淡。 骆宁:“不单单是女教头,还有聘礼。好多银子与金叶子!” 雍王:“……” 大概是旁人很少如此直白说话,他竟一时不知怎么作答。 骆宁还告诉他:“母后派了两名教导嬷嬷给我。明日估计要我背诵门阀世家众人的姓名、性格、外貌与事迹,以防他日遇到,我不认得。” 雍王:“此事琐碎,你用些心。” “必不辜负王爷和母后。”骆宁说。 雍王没心情寒暄。 昨日打了人,其实还有她大哥,他也没多问一句,不屑于跟她拉家常。 出了皇城不久,马车要分道。 骆宁的车夫一直驭车跟在身后,雍王停车让她下去。 作别雍王,骆宁在马车上打了个盹儿。 她吃得有点饱,犯困。 她还在梦里瞧见了新帝萧怀沣登基,携皇后郑氏祭祀天地。 祭台她可以靠近,还挺舒服。不见其他鬼魂,只她自己。 那场祭祀极其隆重,香火鼎盛,骆宁的鬼魂自由自在畅游其中,很是快乐。 帝后极其般配。 也像极了今日:他们在做大事,骆宁在默默吃饭。 她把自己笑醒了。 醒来时,丫鬟秋华还问她:“大小姐,您做了什么美梦?” 骆宁有些不好意思。 回到了镇南侯府,骆宁先去见了侯夫人白氏,告诉她,自己回来了。 又问侯夫人,想要角门的钥匙。 侯夫人自然不同意:“你已经封了亲王妃,是皇族媳,往后更应该谨慎。角门钥匙给了你,旁人只当你私自进出,于你名声不利。” 又道,“今日见到太后了吗?” “是,还见到了陛下与皇后,以及雍王殿下。”骆宁说。 侯夫人笑容越发慈祥:“我进宫拜年了三次,都没遇到陛下。听其他夫人说,有幸会在皇后或太后宫里,遇着陛下的。” 骆宁笑了下。 侯夫人又问她:“陛下是何等模样?” 何等模样? 虚得很,过分苍白,看样子是丹药服用过多所致。 骆宁总感觉,皇帝服用丹药,不是求长生。 他才多少年纪? 估计是想要强身健体、增强记忆,求助于仙药。听闻他自幼不管是学识还是骑射,都被雍王打压得抬不起头。 而道士巧舌如簧,哄住了他。 他明年会暴毙。 “……与辰王殿下很像,一样温文尔雅。”骆宁说。 辰王的白,是健康白净,并不怎么显病态;而皇帝是苍白,哪怕是骆宁,也瞧得出他精神不济。 “我也没见过辰王。辰王妃才去世,太后替他选新的王妃了吗?”侯夫人又问。 骆宁:“没听母后提起。” 侯夫人诧异看一眼她。 骆宁只是微笑。 侯夫人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白慈容这厢名声被毁、无缘社交,京城的贵女不屑于与她来往,骆宁却成了亲王妃。 她一句“母后”,叫侯夫人无法忍受。 她怎可炫耀她的身份? 白慈容哪一点比她差?论起容貌,白慈容更艳丽三分。 侯夫人一直觉得,人吃点苦,就会走好运。白慈容自幼没有母亲陪伴,她是吃了苦的,怎么她的好运还不来? 而骆宁吃了点苦,挨了一刀,运道就挡不住,好事都往她身上砸。 “你先回吧。”侯夫人表情转淡。 骆宁应是。 晚夕,白慈容来陪侯夫人吃饭,也问起了骆宁。 白慈容同样消息灵通。 内院是她姑姑的,就是她的,她比骆宁更有“权势”。 “阿宁姐今日进宫了吗?”她问。 侯夫人颔首:“是啊。” “不知她见到陛下没有?”白慈容有点向往,“姑姑,咱们应该有机会见到陛下的吧?” “自然。” “他会喜欢我吗?”白慈容问。 侯夫人:“岂能不喜欢你?男人没有不爱你的。你看看余卓,略施小计,他就对你难以自拔。” 又道,“这世上的男子,只要你勾勾手指,都会臣服,哪怕是天子。” 白慈容眼睛亮了三分。 “我且等机会。”她笑道。 她们俩说着话,镇南侯却来了。 镇南侯是高兴的,可他故意板起脸孔。 当着白慈容的面,他直接开门见山:“我安排人,送阿容回余杭。” 晴天霹雳。 侯夫人白氏与白慈容都懵了,两个人怔怔看着他。 “为何?”侯夫人问,声音急切且尖锐。 镇南侯:“阿容年纪大了,理应回余杭婚配。要是耽误了她,那是造孽,侯府不能做这样的恶人。” “可是侯爷,咱们明明说好的。”侯夫人难以置信。 镇南侯懒得废话,直接道:“我心意已决。” “是阿宁吗?是不是她,非要逼走阿容?”侯夫人哭了起来,撕心裂肺诘问。 镇南侯蹙眉:“你不要闹。咱们家的一切,往后都要依仗阿宁。你想想看,得罪亲王妃的亲生女儿,对你有没有好处!” 侯夫人的眼泪垂落,她恨恨看着镇南侯:“我绝不同意。阿宁不在家的日子,是阿容陪着我。你不能过河拆桥,要了我的命!” 白慈容没有哭。 她只是给镇南侯跪下,轻声说:“姑父,只要侯府家宅和睦,我愿意回余杭。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哪怕艰难了些。” “我不同意!”侯夫人拉起她,“你爹爹常年在外做生意,家里由你继母说了算。你回去会被折磨死的。” 镇南侯见白慈容如此深明大义,心中有了点愧疚:“你派甄妈妈跟着她回去。甄妈妈有点能耐,可以护住她。” 侯夫人还想要说什么,白慈容重重握她的手:“姑姑,您别叫姑父难做。我愿意回去。” 又道,“我过了几年好日子,哪怕是死了,也会牢记骆家与姑父的恩情。” 侯夫人抱着她痛哭。 第059章 逼他发毒誓 事情解决,镇南侯心情不错,才有空同情白慈容。 白慈容这等容貌,只需要侯府替她铺路,她必定高飞,将来成为侯府的助力。 可惜,骆宁对她意见很大。 昨日,在圣旨下来之前,镇南侯表现太差了,他想要挽救自己与骆宁的父女关系。 送走白慈容,就是为了讨好骆宁。 骆宁还在气头上。 等她出嫁了,不计较这些,说不定还可以把白慈容再接回来,也就是一年半载的事。 镇南侯自负思虑长远,没有跟侯夫人多谈。 “姑姑,您别着急。”白慈容拿了巾帕给侯夫人,“他想让我走,没那么容易。” 又道,“姑姑,咱们不是没路子。等我出府,他们不消两个时辰,就会跪求我回来。” 侯夫人不哭了,逐渐冷静:“你有了法子?” 白慈容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给她听。 侯夫人的心,逐渐平静了。 镇南侯这边要送走白慈容,那厢就迫不及待去跟骆宁示好。 骆宁正在听尹嬷嬷跟她说崔家的事。 第一望族崔氏,也是太后的娘家,是骆宁第一个需要了解的。崔氏一族极其庞大,势力也错综复杂。 骆宁一一记下。 她正聚精会神听着,尹嬷嬷也讲得细致,突然镇南侯来了。 “……三日后送她回余杭,已经安排妥当了。”镇南侯说,“阿宁,爹爹是向着你的。” ——向着雍王吧? 骆宁淡淡笑了笑:“爹爹,你还是等她真的走了,再来告诉女儿吧。别又自打嘴巴。” 镇南侯脸一沉。 他脾气不好,性格又急——骆宁这点,真是像极了他。 前世,他们父女俩都是死在骆寅和白氏手里,皆因为他们面对阴谋诡计时一点就着,沉不住气。 他待要发作,瞧见了尹嬷嬷,心里微颤,努力挤出笑容:“她肯定会走。” “那我等着好消息。”骆宁说。 前世没有送走白慈容这么一桩事。 镇南侯离开,尹嬷嬷再次讲崔氏的人事时,骆宁在走神。 尹嬷嬷提醒她:“王妃,静心凝神。” 骆宁笑了下:“今日功课先到这里,我实在静不下心。我要出去走走。” 尹嬷嬷:“是。” 没有强迫,一切以骆宁的步骤为主。 骆宁一出手就五百两银子,替自己买到了这份自由。 她带上丫鬟秋华,打算去祖母那边抄抄佛经,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却瞧见了侯夫人身边的丫鬟,拎着食盒往骆寅的院子去了。 骆寅的院子里,有他的正妻温氏、儿子骆立钦,以及两个通房丫鬟。 侯夫人给骆寅送药吗? 骆宁想到了此处,便觉得不太对劲,吩咐秋华:“你稍后去找大少奶奶,问问今日侯夫人送了什么去他们院子。” 秋华应是。 又问骆宁,“大小姐,您担心什么?” “不是担心,仅仅是防备。”骆宁道。 镇南侯要送走白慈容,侯夫人与白慈容岂能甘心? 骆宁只是想到,侯夫人白氏屡次留白慈容的说辞,是白慈容救了温氏母子。 这是白慈容的杀手锏。 骆宁很清楚,这件事有猫腻,只是知情人暂时还没有回京,骆宁还没有人证揭穿这件事里面的真相。 可她预感,侯夫人与白慈容,还是会利用此事做文章。 骆宁又想起上次为了阻止她去宫里拜年,侯夫人给她下药。 这次呢? “我们快些走。”骆宁对秋华说。 她不能等人打探消息,她要去趟骆寅的院子。 只是去之前,她先办一件事,免得骆寅发疯咬她,她自讨没趣。 骆宁去了趟西正院,寻到祖母。 她要带祖母一起去。 “……您跟我去看看大嫂和侄儿吧。”骆宁说。 老夫人微讶:“怎突然要去看他们?” 骆宁附耳,低声跟老夫人说:“我怕有什么意外。咱们去看看,不插手,就袖手旁观。” 老夫人脑海里一瞬间很多事。 骆宁又说:“大嫂待我不错,祖母。阿钦是她儿子,有温家一半血脉。” 老夫人深深看一眼骆宁:“阿宁,你可有话同我讲?” “我希望您老人家身体健康。”骆宁说,“祖母,将来咱们去韶阳。那边山林成片的荔枝树。” 老夫人:“你祖父祖籍韶阳,可三代在盛京谋生,我从未去过。” “您真应该随我去看看,那里四季如春,比盛京舒服。成片的花海、一年都有新鲜菜蔬、果子,似仙境一般。”骆宁说。 “你做了王妃,怎么去得了韶阳?”老夫人笑。 骆宁:“世事难料。唯有好好活着。” 老夫人听懂了。 她点点头:“好,祖母答应你。” 老夫人叫丫鬟拿了药,一起去了骆寅的院子。 借口看看骆寅。 她们赶到的时候,大夫人的丫鬟还在,正在屋檐下与小丫鬟们闲聊,逗雀儿玩。 看到骆宁与老夫人,大夫人的丫鬟起身行礼。 骆宁没理会。 温氏很快迎出来。 “祖母、阿宁,你们怎么来了?”温氏笑着。 老夫人:“我有些散瘀的药,给阿寅。他怎样?” “只是有些疼,并无大碍。他在里卧躺着,祖母您请进。”温氏说。 她自己,则是从东次间出来的,并不在里卧照顾丈夫。 骆寅床边,有个衣着稍微体面、容貌清秀的丫鬟。瞧见了老夫人,躬身行礼。 这是骆寅的通房丫鬟。 “祖母,您怎么来看孙儿?”骆寅假模假样要起身,“不该劳动您。” “我心里不安,怕你有个好歹。你是骆家长孙,万不能有事。”老夫人道。 骆寅脸上,闪过一抹情绪。 似快意。 好像做了什么恶事,却被当成好人,那种舒畅又得意,还隐约有点歹毒的快意。 “祖母挂心了。”他道。 老夫人坐下,说了好些关怀的话,叫他好好静养。 “最近衙门不忙吗?你时常告假。”老夫人还问。 骆寅:“我的差事本就清闲。上峰不在意我,可有可无。又因为是侯府公子,不会拘束。” 他看向骆宁,“阿宁,恭喜你封了亲王妃。往后要提携大哥。” 骆宁面无表情:“之前的事,大哥都忘记了?你帮着别人欺负我,还要打我,我可都记得。” 骆寅面颊抽搐般抖了下:“那是大哥同你说笑。” “大哥还是别说笑了,我受不起。我未嫁,提携不了任何人,你把心思放在正途。”骆宁道。 骆寅攥了攥手指,才没有当着老夫人的面破口大骂。 老夫人便道:“自家兄妹,别总是拌嘴。阿寅,你向你妹妹赔个不是。往后依仗她的地方多。” 骆寅不甘心,又不敢在老夫人面前造次,再想到侯夫人的话,他只得道:“阿宁,大哥多有得罪。” “这种道歉,轻飘飘。往后呢?大哥,你不如发个毒誓。”骆宁说。 骆寅:“往后,大哥有事不护你,叫我不得好死。” “被烧死。” “叫我被大火烧死。”骆寅说。 骆宁脸上,有了点表情。似笑了下。 第060章 骆宁窥探毒计 温氏在旁边看着。 老夫人见骆寅道歉了,才说:“好了好了,都别闹。” 又看向温氏,“阿钦在哪里?抱给我看看。” “阿钦还在睡,没醒。”温氏说。 正说着,听到了孩子的声音。 温氏出去,很快抱了刚刚睡醒的骆立钦进来。 老夫人看着小孩子,心还是软的,轻轻柔柔摸他的头。 小孩子说话不太清晰,故而是糯软腔调:“曾祖母,阿宁姑姑。” 他长得像温氏,性格也像。 “阿钦真乖。”骆宁说。 老夫人也觉得孩子乖巧,十分可爱。 大夫人的丫鬟,见里面说话不停,就在门口探头探脑。 骆宁瞧见了,喊了她:“你进来说话。” 骆寅看到是侯夫人那边的丫鬟,便对温氏道:“你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温氏随意笑道:“是婵儿。进来吧婵儿。” 叫婵儿的丫鬟,只得进了里卧。恭恭敬敬行礼后,她对骆寅和温氏说,“夫人的小厨房做了乳酪,送给小少爷尝尝。” 又道,“夫人要见管事们,忙得走不开,叫婢子来瞧瞧小少爷。小少爷没醒,婢子差事没办妥,只得等着。” 温氏笑了笑:“乳酪在哪里?” 婵儿去厅堂拎了食盒进来。 骆宁瞧见了,就道:“闻着很香。给我吧,我来喂阿钦。” 又拉了骆立钦的手,“跟姑姑来,姑姑喂你好不好?” 骆立钦点点头。 骆宁拿着乳酪,带孩子去了东次间。她把乳酪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嗅到了一股子极淡的味道。 “姑姑和你变个戏法。你要是办得好,姑姑带你出去吃糖。”骆宁说。 “真的?” “自然。”骆宁笑道,“姑姑动一下勺子,你就说‘真好吃’。” 骆宁寻了个小花瓶,把乳酪都倒进去,空碗喂骆立钦。 骆立钦不爱吃乳酪,但很想吃糖。他说第一句话,骆宁夸了他,导致他越说越有劲。 “……乳酪真好吃,我还要。”他出来的时候,对丫鬟婵儿说。 婵儿差事办完,温氏拿了一把铜钱赏她,她回去了。 这个差事,本就是小事,婵儿不以为意。 东正院内,侯夫人刚处理完琐事,叫了婵儿来问:“怎么去了半日?” 婵儿一一说给侯夫人听。 因知道侯夫人不喜欢骆宁,婵儿就没提骆宁给骆立钦喂食,只是说,“小少爷很喜欢,还叫再送。” 侯夫人轻轻笑了笑:“他真是个好孩子。” 转眼三天过去了。 白慈容要回余杭,已经收拾妥当。 侯府下人们都在议论。 “客居的表小姐,总归要回去的。” “她这些日子闹了不少事,该回去了。侯府又不是她家。” 白慈容走的时候,从容不迫、优雅温和。 侯夫人在门口送她,偷偷抹泪。 温氏与骆寅也来送。 “……怎么不抱了阿钦来送送姑姑?”侯夫人问。 温氏脸上有点愁容,眼底淤积很深:“阿钦这几日闹觉,夜里不肯睡。好不容易哄着了,已经睡熟。” 侯夫人安插在温氏那边的下人也说,小少爷这两日夜里不停哭。 孩子很不舒服。 骆寅也道:“吵得我睡不好,我这两日歇在外书房。” 侯夫人:“要请个大夫看看。” 温氏:“只是闹觉,并无大碍,娘、阿寅不必担心。” 白慈容上了马车。 她带的东西不多,大部分行李留在了蕙馥院,只说余杭什么都不缺。往后可能还来小住,不需要带走。 侯夫人答应了。 马车远走,侯府内部传开了。 二夫人与骆宛一处闲话,母女俩都很诧异。 “真走了?”二夫人不敢置信,“我以为她死都不会走。” 骆宛想了想,“恐怕有什么阴谋。娘,我觉得她走不远,肯定会回头。” “怎么回头?侯爷说了要送走她的。”二夫人道。 骆宛也不知道,但她觉得事情不简单。 “我去问问大姐姐。”骆宛说。 二夫人同意,叫她去打听。 可惜,骆宁在忙。今日她跟何嬷嬷学宫里礼仪:行走坐卧、饮茶用餐等。 骆宛只得回去。 白慈容上午走的,下午余杭来了人,带过来两个非常妖媚的双胞胎。 “……大哥说,这段日子麻烦咱们照顾阿容,送了些礼物。另外听说宋姨娘怀孕,怕侯爷枕边孤寂,特意送了两个人来。”侯夫人指着那对双胞胎姊妹。 两人玉葫芦似的身段,妖娆娇俏。又年轻,眼神带钩子。 镇南侯的魂都被勾走了。 他似梦呓般说:“阿容已经回去了。” “是啊。大哥要是知道我们赶走了阿容,得多难堪。白家没有对不起侯府。”侯夫人道。 镇南侯清醒几分。 “回去对阿容更好。”镇南侯说。 侯夫人顿时发了点脾气:“你好狠的心。既然阿容走了,东西不能收。来人,把礼物和人都送下去。先安置在厢房,明日送回余杭。” 双胞胎姊妹看看侯夫人,又看向镇南侯。 两人娇滴滴道是,退了下去。 镇南侯心痒难耐。 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说起。 他在权衡利弊。 骆宁被封的,可是雍王妃! 镇南侯并不沉迷女色,他一生钟爱权势。所以,骆宁的事必须在第一位。 虽然他此刻有些动摇。无非是素了太久,一时被那对妖精拿了魂魄。 侯夫人生闷气的时候,温氏院子里的小丫鬟跑过来,对侯夫人说:“不好了夫人,小少爷出事了。小少爷昏迷不醒。” “什么?”镇南侯猛然站起身,瞬间清醒了,“小少爷怎么会昏迷不醒?” 侯夫人也露出担忧:“快去看看。” “侯爷、夫人,小少爷这几日不太舒服,特别是今日,不停嗜睡,一直不醒。 大少奶奶还没有请医,这会儿在屋子里哭。乳娘也急坏了,说她不如跟着去了。 姐姐们拦着门,婢子进不去。大少爷又在外书房。婢子见一团乱,赶紧来回禀夫人。”丫鬟道。 侯夫人手颤了颤:“快,我要去看看阿钦!昏迷不醒,别是被什么魇着了。” 不等镇南侯说什么,她又大声吩咐,“来人,请慧能法师,叫法师来给孩子驱驱邪。” 镇南侯蹙眉。 孩子病了先请医。 可骆立钦是长孙,夫人急坏了,顾不得那么周全。 镇南侯又吩咐其他丫鬟:“快去请医。” 侯夫人走在前头,镇南侯跟在身后,去了骆寅的院子。 到的时候,却发现院门反锁,里面还有哭声。 第061章 白氏计划落败 大少奶奶的院子反锁。 里面有哭声,还有争执声。 “我必要去告诉爹娘。”隐约听到大少奶奶的声音,“此事不能拖。” 另有劝说之声。 “大少奶奶,不可,咱们想法子!” “告诉了侯爷夫人,一屋子人都没有活路,咱们受不起。” “大少奶奶,您也脱不了责任,您是这屋子的少奶奶。您想想自己!” 还有丫鬟哭。 小丫鬟通禀,说小少爷骆立钦昏迷不醒。 镇南侯耳侧听到里面断断续续几句话,无非是一屋子人拦着,不准温氏把孩子昏迷的事说破,非要自己请医,偷偷医治。 免得侯府与夫人责罚他们。 岂有此理! 镇南侯顾不上吩咐丫鬟婆子,自己上前捶门:“把门打开!” 侯夫人眼眸里的精光一闪而过,她还需要拖延一点时间,等慧能法师赶过来。 故而她拉住了镇南侯:“侯爷,您别吓到了儿媳妇。这是儿媳妇的院子,您是公爹,怎能闯?” 镇南侯甩开她:“阿钦有个好歹,这院子里的人都别活。” 那是他的嫡长孙。 镇南侯对儿女没什么感情,但很喜欢那个机灵可爱的小孙儿。 他是真急了。 侯夫人说:“先等慧能法师。” 等慧能法师一来,事情很快可以解决。入夜之前,就可以把白慈容接回家了。 镇南侯却顾不得。他依旧捶门,见里面死活不肯开,上脚就踹。 他到底是武将,力气大,几下就把院门给踹开了。 温氏等丫鬟仆妇,全部从屋子里出来。 “公爹……”温氏哭着,跪在镇南侯面前,“公爹,儿媳没有活路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媳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镇南侯焦急:“孩子呢?” 乳娘却拉温氏:“大少奶奶,您冷静。哪怕您再多的话,也要私下里与侯爷和夫人说。” “不,我就是要公开说,我不想遮丑。”温氏哭道。 镇南侯很想绕过她们进屋子去看孩子,可温氏等丫鬟仆妇跪了满地。 侯夫人见状,假意呵斥:“一点小事,你到底慌什么?快让我们进去。” 温氏抹泪:“是,是!” 乳娘和丫鬟等人,搀扶她起身,让出路。 镇南侯问:“阿钦住哪间屋子?” 乳娘吓得哆嗦,指了指东次间。 镇南侯立马进去。 侯夫人也急忙跟着。 屋子里却没人。 温氏与一众丫鬟婆子们,哭哭啼啼的。 “阿钦呢?”镇南侯血都涌上了脑子。 “香兰,你去把小少爷抱回来。”温氏哭得瓮声瓮气,“公爹,娘,您二位是儿媳的靠山,只有您二位能救我。” 镇南侯急得不行,又被这个糊涂似浆糊的儿媳妇搞得心烦气躁。 这女人一直哭,孩子不知抱到哪里去了,还在这里赔罪、求饶。 “阿钦在哪里?要去哪里抱?”镇南侯怒喝。 温氏等人,似被惊到了。 她止住了哭,睁大双眸看着镇南侯,又看侯夫人:“阿钦……他是个小孩,我怕吓到了他……” “他怎样?” “……就叫人抱出去玩了。”温氏说。 “什么?”侯夫人表情一变,“抱出去玩?你别撒谎!” 温氏瑟缩了下,很胆怯:“娘,我、我并没有声张什么,您别生气。阿钦他……” 侯夫人袖底的手,微微一颤。 她意识到了不对。 前些日子,宋姨娘怀孕却没有被落胎,侯夫人就写信去余杭,叫白家安排人进府。 令她惊喜的是,白家的人与礼物,今天到了,这是意料之外的。 而她安排的,则是骆立钦昏迷不醒。 温氏院子里,有好几位侯夫人安插的丫鬟。小丫鬟盯着孩子一举一动,与侯夫人预想差不多,孩子终于昏睡如死。 一定会惊动镇南侯。 不成想,孩子却不在房内;温氏还说什么抱出去玩。 此时,门口传来小孩子欢喜的笑声:“祖父,祖父!” 他的声音响亮,但发音似“粥”,听着就格外讨喜,又可爱。 镇南侯迈出门槛,瞧见在庭院欢快跑着、健康红润的小孙儿,宛如盛夏酷暑天灌下一杯冰水,身心舒畅。 他半蹲下来:“阿钦。” 小孩子扑倒了他怀里,搂住他脖子:“粥粥、粥父。” 镇南侯哈哈大笑。 侯夫人身子一晃。 怎么可能! 她剜一眼方才去报信的丫鬟。 那丫鬟也如遭雷劈,怔怔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小少爷。 小孩子又叫祖母。 侯夫人脸色半晌都没有缓过来,导致镇南侯看一眼她:“你怎么了?” “妾身高兴。”侯夫人凑近几步,拉着小孩子的手,努力堆满笑容,“阿钦今日又长高了。” 而后,她看一眼温氏。 那一眼,目光阴毒至极:“孩子没事,你们一屋子人闹什么?” 温氏眼睛肿肿的:“娘,是因为……” 乳娘公然拉温氏的手:“少奶奶!” 侯夫人的计划落败,她满心失望与愤怒,以及对事情下一步如何善后的烦躁,火气上涌,声音不由尖锐高亢:“你这个老货,替你主子遮掩什么!” 温氏甩开了乳娘,不顾一屋子丫鬟婆子们,对镇南侯与侯夫人说:“前日,祖母听说阿钦夜里闹觉,送了一对金麒麟过来,给孩子镇宅。 谁知道,方才那对金麒麟不见了。我早起瞧见阿寅来了,他还特意问了金麒麟。他走的时候,进了这屋子。我隐约瞧见他拿了什么出去。 那是祖母给的金麒麟,一对足有三斤重,要我怎么还得起?他不该拿的。哪怕不为了孩子着想,也不该私自拿祖母的东西。 丢了这样贵重的东西,我这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以及我,哪一个脱得了干系? 我想要去找他对峙,叫他还回来,还想请爹娘替我做主,给儿媳一个公道。可我的丫鬟婆子们,一个个拦着我。 她们说大少爷只是拿了去玩,悄悄讨回来即可,切莫闹大。冠一个‘偷窃’罪名,大少爷面子上无光。他将来要做世子的。” 她说完,满屋子一静。 这可是侯夫人逼着她说清楚的。 镇南侯抱着孙儿,再看看侯夫人,很冷静吩咐:“所有人,都不准出这院子!温氏,你把院门关起来,每个人都不能踏出半步。” 侯夫人急了:“侯爷,阿寅他……” “夫人,这件事蹊跷得很,咱们稍后慢慢对账。我先去把金麒麟讨回来。”镇南侯冷声道。 他又对着骆立钦笑一下,把他给乳娘抱着。 镇南侯阔步出去。 侯夫人要跟出去,温氏亲自把院门掩上。 她双眸含泪:“娘,公爹叫您不能出去。” 侯夫人抬手就想要扇她:“你敢拦我?” 温氏的陪嫁丫鬟过来,抱住了侯夫人的腿:“夫人息怒,饶了我们大少奶奶吧。” 这边闹腾得不可开交,侯夫人心急如焚,想要去骆寅的外书房看看,老夫人和骆宁来了。 第062章 自作自受 老夫人带了一群人。 浩浩荡荡。 骆宁跟在她身边,穿一件藕荷色素面褙子,脚步从容优雅。日影西移,金芒落在她面颊,她如云般蓬松的墨发有了淡淡光泽,映衬得眸色乌黑澄澈。 似深潭,幽静不见底。 她静静看着侯夫人,面上没有半分表情。 “这是怎么了?”老夫人沉声问。 她已经很多年不管事,发号施令的时候声气不足。 “祖母,是公爹吩咐,叫所有人不准出这院子。否则,每个人都要受罚,尤其是儿媳。娘她非要出去,我才阻拦。”温氏说。 她总是柔柔弱弱的,说话恨不能带着哭腔,像烂泥扶不上墙。 偏是她这样无能的人,击中了侯夫人。 侯夫人忍不住重新审视温氏,想知道她到底如何伪装的。 可怎么看,温氏都是那副任人揉捏的软模样,不堪大用。 侯夫人气得吐血。 而这个时候,二门上的小丫鬟跑了过来:“老夫人、夫人、大小姐,外面来了位高僧,想要见侯爷。” “什么高僧?”老夫人问。 侯夫人心里越发急躁:“叫他先回去。” 骆宁终于开了口:“既然来了,怎能随意打发他走?得罪高僧,会损家运的。” 老夫人最信佛。 她当即问:“莫不是慧能法师?我得见见他。” 她看向温氏,“来了法师,总得有个人招待,叫你婆母去吧。这里其他人,都不准出院子。一旦有事,我替你担着。” 温氏应是。 怯懦软弱,有人接过了担子,她立马就甩出去。 侯夫人看她一眼。 她很想告诉自己,必须重视这个儿媳妇,也许她在假装;可内心又实在无法高看她一眼。 侯夫人必须去见慧能法师,不能叫他在老夫人和骆宁面前胡说八道。 原本计划好了,提前三天给骆立钦下药。这种药,吃了肯定会烦躁,睡不着,而后陷入昏迷般的沉睡。 等他睡够了十二个时辰,自然就醒了。 小小伤身,不伤及性命。尤其是小孩子,更加无碍了,休养几日照样活泼健康。 骆立钦是她孙子,她还能害自己的血脉? 一切都会照她计划进行。 等孩子陷入昏迷,怎么都叫不醒的时候,慧能法师登门说:“孩子被魇住了,需要孩子命里的贵人来镇压。” 只要慧能大师说出这句话,侯夫人就会提到白慈容。 白慈容可是在骆立钦出生时,派人请了名医,救了温氏母子性命;她刚走,骆立钦就出事,“白慈容是贵人”的说辞,侯府无人敢不信。 这样,就可以把白慈容接回来。 不仅如此,往后为了侯府长孙的安全,骆家也绝不敢轻易提出赶走白慈容。 侯夫人略施小计,一劳永逸。 可在哪里出了问题? 是那个药的剂量太小,还是小孩子根本没吃? 不可能,丫鬟每次都看着小孩子吃完,才回去复命的;而且丫鬟和骆寅都说了,小孩子这几日总是闹觉。 对得上! 可为什么骆立钦没有昏迷? 他看上去毫无病态。 侯夫人安排的这出戏,到这里全部失败。要是慧能法师不知内情,说什么贵人之类的话,岂不是穿帮? 骆寅那边,还有什么金麒麟…… 侯夫人的处境,四面透风,她只得先顾好这头。 高僧是方外之人,可以入侯府内宅,丫鬟已经请慧能法师在侯夫人的东正院坐下了。 瞧见几个人进来,他起身,手掌合十念了阿弥陀佛。 “法师怎么来了?”老夫人问。 侯夫人抢先开了口:“是我派人去请的。方才温氏那边的丫鬟,说阿钦被什么神鬼魇住了,昏迷不醒,我才派人去请法师。” 骆宁笑了笑,接话说:“那法师来得挺快。” 慧能法师合掌,朝骆宁行礼:“王妃,小僧尚未恭贺您。” “有礼了法师。”骆宁笑了笑,“法师来得如此快,是有什么缘故吗?” “小僧今日在城里。在城门口遇到了骆家的马车,恰好车夫相识。询问缘故,才知贵府有些不安。这就是缘分。”慧能法师笑了笑。 骆宁:“的确有缘。法师,您与我们侯府,已经有缘了好几次。” 侯夫人恼羞成怒:“阿宁,休要胡言乱语,冲撞了法师。” 骆宁这次乖了。 “我言语冒失,法师勿怪。”她笑道。 慧能法师再次合十:“王妃客气了,并无冒犯。” 他又看向侯夫人,“如此说来,今日是虚惊一场?” “是。”侯夫人勉强一笑,“孩子并没有事,是我们关心则乱。” 慧能法师颔首:“那便是佛祖保佑了。既然如此担心小少爷,总要放个贵人在他身边才好。” 侯夫人心中一喜。 还是法师会说话! “我侄儿还有贵人?”骆宁笑着接了腔,“法师,是谁? 若凑巧是我表妹,恐怕阖府上下都要猜疑今日闹腾得种种,是否有意为之了。娘,您说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 “我不是担心砸了法师的口碑吗?”骆宁笑道,“太后娘娘把佛珠给了我,她已经不太热衷拜佛了,万一慧能法师说错了话,太后娘娘怪罪可怎么办?” 说着,她扬了扬手腕。 慧能法师眼神一紧。 他恭敬对骆宁说:“王妃,您就是小少爷的贵人。有您在身边,小少爷不就是安全无虞了吗?” 骆宁又惊又喜:“原来如此。” 又看向侯夫人,“娘,今日真是一场误会。幸好!” 老夫人坐在那里,侯夫人还得挤出微笑。 慧能法师又合十,行了一礼后,离开了。 骆宁搀扶老夫人:“祖母,外面天黑了,您也累了吧?我先扶您回去歇息。” 侯夫人看向她。 骆宁回头。 厅堂点了灯,灯火葳蕤,火光在母女二人的眸子跳跃。 骆宁轻笑:“娘,您再去看看阿钦,还有大哥。” 侯夫人眸色渐深,怨毒看着她。 她这才想起,还有金麒麟。 侯夫人顾不上考虑白慈容怎么办,只得先去外书房。 他赶到的时候,镇南侯正在用马鞭打儿子。 骆寅的确拿了金麒麟。 孩子闹腾,他怕自己睡不好,夜宿外书房。中午回去拿点衣裳和书,听到温氏与乳娘谈话。 “这对金麒麟,是开过光的,能庇佑小儿与孕妇。要是当年我怀孕时候一直放在床头,估计也不会难产。”温氏说。 乳娘就说:“等下次咱们家谁怀了身孕,就叫老夫人拿出来。” “也不是谁都可以。除了长孙,老夫人舍不得给任何人。”温氏道。 骆寅想到了住在万霞坊的南汐,他的小妾。 南汐还怀着他的孩子。 他几乎每日都去,偶尔夜宿。听到这金麒麟如此灵验,他当即拿了起来,想要送给南汐。 他是侯府嫡长孙,老太太知晓了,他去撒个娇、死皮赖脸说些好话,又是为了子嗣,老夫人不会不答应。 总之,侯府的好东西都属于他。 谁能想到,突然闹这么大。 温氏声势浩大哭一场,镇南侯与夫人又去了院子。他们以为是孩子出事,结果只是虚惊一场。 再提到金麒麟,镇南侯的怒火,就不单单是金麒麟,而是好几件事堆积。 他用马鞭打得骆寅满屋子乱窜。 第063章 瓮中捉鳖 镇南侯打了儿子一顿。 金麒麟捧回来,他亲自送到母亲院子里。 “……当年他进不了麓山书院,我便知他是个无能的。我得了爵位,趁着京城有人猜不透圣意,托人举荐他去了吏部当差。 两年多了,他毫无功绩。上峰对他诸多不满。即将三年一次的考绩,他估计要被罢免。”镇南侯对着老夫人诉苦。 很丢人。 “幸好,阿宁被封为雍王妃,吏部考绩多少要给雍王面子,能保住他官位。”镇南侯叹气。 他都不指望儿子升迁了。 骆寅已经二十一岁,还是吏部最小的官。三年升不了,再三年,估计想做到从五品的官,也得四十岁之后。 文官,从五品之下都是芝麻官,不值一提,俸禄养不活自己。 镇南侯一辈子妄图权势,竟靠着女儿实现了。 骆寅呢?他指望靠谁? 老夫人听了,静静看了眼镇南侯:“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要是有能耐,考得上麓山书院,升迁不愁。” 本朝文官,七成都是麓山书院的学子。 官场上的同窗、同乡等关系,是很重要的。 老夫人叫人收好金麒麟,安抚镇南侯几句,叫他先回去休息。 她派人请骆宁。 “……你同雍王说一声,免得骆寅考绩的时候,借用王爷的名义。”老夫人声音压低,“只要考绩不过,他就会被罢免。” 因为他是最低的官位,第一次的考绩,能决定他生死。 多少官员为了这个考绩,殚精竭虑、巴结同侪与上峰。 偏骆寅自视甚高。 骆宁点点头:“我明白,我派人去同王爷说。” 老夫人颔首。 祖孙俩一起吃晚饭。 老夫人吃不下。 “怎么了祖母?”骆宁给她盛小碗米粥。 老夫人:“想到那毒妇对着阿钦下手,我便无胃口。” 骆宁心神一紧。 她也愤怒。 她这几日与祖母在佛堂里静坐,聊了很多。 骆宁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告诉了祖母一部分:骆寅和白慈容,都是白氏与邱士东私通生下的孩子。 白氏认为,骆宁的小弟弟骆宥也是邱士东的。 骆宥小时候像母亲,生得比较漂亮。 可男孩子长到了十三四岁,逐渐像个大人,白氏才惊觉,骆宥七成像骆崇邺。 所以,前世骆宥的下场也不好。骆寅杀了镇南侯,担心骆宥知晓秘密,害得骆宥摔下马背瘫痪。 骆宥瘫痪在床,白氏虽然心疼,却又违逆不了长子,看着骆宥苦熬两年而死。 骆宁重生后,没跟骆宥多接触。因为骆宥很上进,他一直在周氏的族学念书,骆宁不想他在母亲与姐姐之间站队、分心。 他可以不和骆宁亲近,只需要他自己有出息,将来能自谋前途。 周氏是近邻,也是国公府,百年大族。 他们家的族学很大,子嗣众多,也愿意接纳其他人家的孩子读书,多交些束脩即可。 骆家没有族学,男孩子们除了骆宥,没人爱读书,家里连个简单的小学堂都凑不起来。 “……我在南边的时候,窥探到了这些秘密。具体怎么回事,我暂时不能告诉您。”骆宁如此对祖母说。 祖母相信她。 可祖母知道,此事不能公开。 白氏做的丑事,一旦传出风声,会把骆家声誉全毁;镇南侯万一不信,更麻烦,他到底是偏疼长子的。 会打草惊蛇。 内宅几乎被白氏掌控,万一逼急了白氏,鱼死网破,骆家损失会很大。 骆宁估计也会一身腥。 要秘密处理。 要一点点斩断白氏的根须。 “得小火慢炖。”骆宁对祖母说,“不能急,一急就会出错。” 骆宁说她来办,因为她已经是雍王准妃了,她有这个本事,叫祖母相信她。 只需要配合她即可。 “……阿钦没事,他一点毒也没碰,只要他平安就好。祖母,我这次也要叫白氏尝尝滋味。”骆宁说。 老夫人欣慰看一眼骆宁。 因为,骆宁从头到尾都没有说“阿钦又不是骆家血脉,随便白氏怎么折腾他”。 哪怕不是,骆立钦也只是个小孩子。 白氏敢对孩子下手,老夫人却心疼那娃娃。 温氏又很有良心。 骆宁想要收拾白氏,却没有丧失人性,老夫人很欣慰这一点。 “……白氏闹这么一出,就是不想让白慈容走。”骆宁又对祖母说,“这个白慈容,她要是真的灰溜溜走了,我也许暂时不会动她。既然她不想走,那她自寻死路。” “你同意她回来?”老夫人问。 骆宁想了想:“瓮中捉鳖。是她死赖着不肯走的,我们又没逼她。” 既然她不走,骆宁绝不会轻饶她。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 她精力有些不济了,勉强吃了点饭。骆宁服侍她睡下,安抚了她半日,这才回去。 回去路上,骆宁有点后悔把这些事告诉祖母。 是祖母问她的。 祖母很敏锐发现了骆寅与白慈容的不对劲。 骆宁一时没忍住。 可能她做鬼时间太长,哪怕重生了,她也是独自走在黑暗里。 祖母是她唯一的温暖。 她想与祖母同行,至少相互依傍。 只是祖母年纪大了,身体不佳,骆宁又担心她受不了刺激,重复前世早逝的命运。 回文绮院时,丫鬟秋华提灯,骆宁走得很慢。 走到东正院的时候,骆宁脚步一转,对秋华说:“你去敲门,我看看夫人。” 秋华微讶,还是很听话去敲了门。 骆宁被请进来。 侯夫人没睡,恹恹依靠在东次间临窗大炕的引枕上,太阳穴贴着膏药。 瞧见了骆宁,她想要笑一下,又没笑出来。 骆宁坐在炕沿,侯夫人几乎要露出嫌恶神情。 “娘,您这是哪里不舒服?”骆宁问。 侯夫人语气很淡:“家里很多事,娘发愁。阿容又走了,没一个排忧解难的人。” “娘,您要是病倒了,这个家谁来当?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对了,快要开春了,治疗桃花廯的药方,您这里还有吗?”骆宁问。 不待侯夫人回答,骆宁继续说,“我记得表妹有。她是否带回余杭了?” 侯夫人心中微动。 她立马说:“那个药方,的确是阿容的,可惜她回去了。” “外头买的药粉,都不如那个好用。我的丫鬟秋兰秋华,都容易犯桃花癣。痒起来一身红胞,可难受了。”骆宁笑了笑。 又随意聊了几句,见侯夫人心不在焉,骆宁起身告辞了。 骆宁走出院子,淡淡笑了笑。 上辈子,你用那种毒喂我,叫我浑身生红疹,只为给白慈容让路。 这次,你会为了白慈容,自己尝尝那药、试试浑身又痒又痛的滋味吗? 你对自己的女儿、孙子下手,都只是为了白慈容,肯为了她对自己下手吗? 你要是愿意,就把白慈容再带回侯府,亲眼看着她死在你面前。 第064章 侯夫人的报应 白慈容走的第一日,侯府闹腾了大半天。 余杭白家送来的人,安置在下人房;礼物堆在库房。侯夫人都不愿意再提。 骆寅“盗窃”一事,沸沸扬扬,下人们少不得嚼舌根。 侯夫人很生气。 三夫人跑到二房,去打听八卦。 “我听下人说,温氏想要把阿寅盗窃一事说开,她怕事,不肯自己担责,她的丫鬟婆子拼了命劝她。 都快要劝住了,结果大嫂一顿脾气,叫她有话当面说。这不,全漏出来了。”三夫人幸灾乐祸。 侯夫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但凡尊重大少奶奶温氏两分,此事都不至于当众倒出来。 大少奶奶身边的人都知道“藏丑”。 二夫人则道:“我倒是觉着,温氏学聪明了。她藏着掖着,哪怕侯爷从阿寅那里搜出了金麒麟,说不定也要温氏背锅。” 三夫人细想这话,点点头:“侯爷和大嫂做得出来。为了儿子名声,可能推说是温氏的丫鬟或者婆子偷了。偷如此重金,会被打死的。” “这不,咱们笑话温氏无能,她却救了自己心腹一命。”二夫人笑道,“哪里不中用?以柔克刚,咱们府里就没蠢人。” 三夫人愣了下。 继而她说,“二嫂太看得起温氏了,她这不歪打正着么。” 二夫人不再说什么。 三夫人还没有问到关键的,压低声音:“我听说,此事还关乎阿钦。和尚都来了。 刮了风、打了雷,却没有下雨,也不知哪位高人从中做了法。肯定是算计阿钦,借用和尚的口,把表姑娘留下来。” 二夫人心中一震,面上故作惊讶:“表姑娘人都走了,这会儿估计到了吉州码头。” “我不信。”三夫人努努嘴,“她肯走?她要是肯走,昨日就不会闹那么一出。” 又凑近几分,“还有得闹,二嫂你信不信?” 二夫人:“我是不太信的。一个表姑娘,大嫂何苦?她娘家又不是破落户。那么有钱,表姑娘回去是‘回家’,在侯府是‘寄人篱下’,怎么还非要赖在侯府?” 终于说到了重点。 三夫人嗤笑:“她寄人篱下?她过得比咱们侯府每一位小姐都好。都说她自己花了钱,吃穿不靠侯府。 如今看她死活不肯走的模样,她分明就是靠着侯府。人家要的不是侯府银子,是侯府声望。” 又道,“她来的时候,咱们就应该看清楚,怎么全被迷了眼?倒好像她贴了侯府。” 三夫人说了好半天。 待她走后,二夫人苦笑。 这个表姑娘在侯府住了快三年,直到今时今日,大家才如梦初醒,看透她面目。 白慈容走的第三天,侯夫人浑身起红疹。 请医用药,无济于事,她非常痛苦。 熬了一天,到了第四天,她去老夫人的佛堂门口下跪:“阿容身上有药膏,能解我这痛痒。 我儿时长发这种病,大夫说乃心情郁结所致。嫁到骆家,过了几年好日子,再也没复发。 如今一想到阿容回去,要受尽继母磋磨,我实在无法平心静气,这病又来了。 娘,求求您可怜我,让阿容留下吧。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非要她走,难道说王妃容不下人吗? 娘,这是要我的命,也是毁王妃声誉。留下她吧,儿媳与白家都会感激您的。” 老夫人半晌才出来。 她沉默看着白氏,片刻才道:“恐怕来不及,你侄儿走了四五日,只怕追不回来。” “追得回来,她还在城郊三十里铺子的客栈。她舍不得走,那傻孩子一直哭。”侯夫人磕头。 老夫人静静看着她。 想起骆宁说的“瓮中捉鳖”,老夫人深吸一口气。 “既如此,你自己安排。”老夫人道。 侯夫人大喜。 这天下午,表姑娘回了镇南侯府。 她不再住蕙馥院,而是住在侯夫人东正院的倒座,只留下两个小丫鬟服侍她。 单独一座院子、比侯府其他小姐还体面、丫鬟婆子还要多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 骆家都反应了过来。 白慈容口口声声从不花骆家的钱,她丫鬟婆子的月例她自己给,吃穿都出了钱,她住得理所当然。 可凭什么? 不是骆家的人,凭什么在这个院子里过这样的日子? 爵位是花钱能买来的吗? 白慈容这三年一直在占骆家的便宜,利用侯府的声望抬高她自己,这可是钱都买不到的。 她一个商户女,妄图借用侯府腾飞。 她的小恩小惠,加上侯夫人对她的偏宠,几乎把这些目的都遮掩了。 文绮院内,骆宁吃晚饭。 丫鬟秋兰一边布菜,一边把打听的消息,说给骆宁听。 “下人们都嘲笑她,死赖着不肯走,愣是等了四天。灰头土脸回来了。” “夫人叫她住倒座,丫鬟婆子都遣了。把她当客居小姐的意思了。” “夫人用了药膏,身上红疹散了好些。侯爷说不管这件事,叫夫人好自为之。” 秋华觉得很解气:“大小姐回家的时候,她还住咱们文绮院呢。如今活该。” 又道,“她到底凭什么?” 骆宁慢慢喝了口汤,笑了笑:“是啊,她凭什么。” 又笑道,“回来也好,热闹多了起来。对了,咱们长房多了两位姨娘。” 秋华和秋兰一愣,孔妈妈也诧异:“没听说。” “若不是多了两位姨娘,侯爷怎会睁只眼闭只眼?”骆宁笑道,“且看看吧。” 这对双胞胎姨娘,迟早要进府的。 她们俩姓梅。一个叫梅竹、一个叫梅荔,是两只野狗。为了点骨头,就会咬人,心狠手辣。 她们七八岁被卖进娼寮,十三岁被白家赎出来,调养了两年,学了些字与琴棋书画。 娼寮那等地方,每个人都要杀人饮血才可以活出一条路,否则半年就会被折磨死。 这两位姨娘非常狠辣,她们既没有廉耻心,手段也下作,什么脏活都能干。 那等求生的强烈欲望,根本不是内宅妇人能抵御的。 ——白家给白慈容和侯夫人送了得力助手来。 果然,翌日就听闻,侯爷新得了两位姨娘。 骆宁早起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瞧见了她们俩,也见到了白慈容。 白慈容一改往常的华贵,穿了件淡粉色素面长裙,杏白色上襦,同色褙子,头上没有任何装饰,只耳朵上带着小小珍珠米耳钉。 清雅,楚楚可怜。 “阿宁姐,以前我有得罪的地方,你勿要见怪。我只想留在姑姑身边,陪伴姑姑两年,没有任何其他心思。”白慈容说。 “表妹误会了,不是我赶走你的。”骆宁笑了笑,“你是不敢怨恨真正要你走的人,转而欺负我吗?” 白慈容:“……” 两位新姨娘,都好奇打量骆宁。 骆宁回视她们。 她们俩立马露出甜而娇憨的微笑:“见过王妃。” 比起家里其他人,她们放得下身段,目光又毒。 骆宁笑一下。 侯夫人身上的红疹褪了大半,留下不少抓挠过的痕迹。 她终于吃到了这个苦头,还是她自找的。 骆宁低垂眼睫,心情更平静了几分。 第065章 雍王打骆宁 镇南侯府最近风波,皆因骆宁被圣旨赐婚而起。 时间过去半个月,此事引发的涟漪逐渐平息,对镇南侯的威慑力也减轻不少,侯府“死灰复燃”。 骆宁每日很忙碌。 尹嬷嬷、何嬷嬷的功课繁重,骆宁需要一一用心记忆,甚至要背诵;她每日早起去给祖母请安,陪祖母说说话。 三月十五,雍王找来的女教头到了。 她叫蔺昭,与骆宁身量差不多高,腰背笔挺。肌肤黑,越发显得她一双眸明亮。 “……我比王妃大八岁,往后在内宅行走,也不必称呼教头,你叫我姐姐即可。”蔺昭说。 她丝毫不忸怩、不谄媚。 教头,本就是师父一类人,是“师长”,这一声“姐姐”她当得起。 她来之前,骆宁还担心她恃才傲物、冷漠寡言,不好相与。轻了得罪她、重了又不敬她。 见她这般爽利,骆宁放了心,高高兴兴喊了声“蔺姐姐”。 “蔺姐姐,你会针线或者厨艺吗?”骆宁问。 蔺昭:“针线不会,做饭会。” 骆宁亲自去告诉侯夫人,雍王给她送了一名厨娘。 侯夫人:“领过来我瞧瞧。” 骆宁带了蔺昭过去。 侯夫人只是对美人比较戒备,蔺昭生得标致,只是太黑,举止利落干练,像是做惯了事的下人,看着叫人放心。 侯夫人颔首:“既然是王爷的人,自然跟咱们家的人一样。你院中本就该多添一位厨娘。我记下了,她的份例……” “她的份例,与太后指派的两位嬷嬷一样:她们的主子出一份,我那边再出一份,是我的心意。不走公中的账,免得娘您难做。”骆宁笑道。 侯夫人颔首:“既如此,就依了你。家里人多眼杂,这些琐事的确应该谨慎些,不留话柄。缺钱跟娘说。” 很愉快定下此事。 骆宁与秋华一起,跟着蔺昭学耍鞭。 从执鞭的手法开始。 骆宁与秋华学得都很用心,蔺昭夸她们勤奋又都有些天赋。 三月下旬,桃子上市。 孔妈妈早上出去采办菜蔬,买了一筐桃进来。 软而甜。 骆宁送去给祖母尝尝。 她在祖母的院子里用早膳,闲话琐事,寿成宫来了人,请骆宁进宫。 骆宁赶紧回文绮院,重新梳头更衣。 她穿了件银白色上襦、丁香色绣缠枝花卉褙子与绫裙。颜色嫩,衬托得她肤白胜雪、鬓发鸦青,娇俏又清淡高雅。 几乎没戴什么首饰,头上只点缀了两朵珠花;手腕上戴着太后给的佛珠。 丫鬟秋华跟着骆宁出门。 马车到了宫门口,骆宁瞧见了嘉鸿大长公主,她与裴应一同进了宫门。 骆宁在宫门口下车,慢步去了寿成宫。 “……今日是大皇子百日。不大肆操办,只在御花园摆酒,自家人恭贺一番。”太后对骆宁说。 大皇子萧煜,由陈美人所出,他也是皇帝唯一的儿子。 皇帝子嗣单薄。他与皇后成亲六年,内廷也有二十几名宫妃,却只有一位皇子、两位公主。 “我没有备礼。”骆宁说。 太后叫宋姑姑拿了一份:“送去皇后宫里,就说这是雍王准妃所赠。” 又对骆宁说,“大皇子养在皇后宫里。陈美人也住在皇后宫中,一起抚育大皇子。” 骆宁了然。 太后更衣完毕,骆宁搀扶她一起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内,已经来了不少人。 骆宁只认识极少数。不过她最近都在补这方面的知识,只需要稍微提点,她对上了号,便可以粗略了解此人。 太后身边的女官宋姑姑,悄声替她介绍。 御花园以凉亭分了两处席位:左边是王爷、驸马等人;右边则是公主、王妃等。 人尚未到齐,太后先到凉亭坐下,不少人围上来。 “母后。”雍王等兄弟,上前行礼。 太后颔首示意,又问雍王:“平阳还没来?” 平阳公主是雍王的姐姐,也是太后所出。 “她肯定要来的,还说给雍王妃带了礼物。”雍王道。 然后看一眼骆宁。 骆宁行礼。 雍王说完了话,下去坐席,与辰王兄弟俩交谈着什么。 太后携了骆宁的手,让她坐在旁边。 骆宁落落大方,宋姑姑稍微指点,她就能认出皇族所有人,太后对她的功课很满意,含笑点头。 御花园百花绽放,韶华极盛。 远远的,有乐人吹奏。 骆宁听到了笛声。 她望过去,那边靠后的位置上,有个人正在吹笛,混合在乐人之中,并不突兀。 骆宁却回头看了两次,隐约瞧见裴应用一管紫竹笛子,上面缀了个红色络子。 她第三次回头时,手背倏然一痛。 骆宁低头,就瞧见自己右手手背被一片树叶击中。 树叶很轻,可打射过来的人力道极大,手上功夫厉害,小小树叶把骆宁的手背打红了,半晌刺啦啦疼。 她看向雍王的方向。 雍王余光似乎看了她,又像是没有,表情冷峻。 骆宁端坐。 平阳公主很快到了。她与太后很相似,性格恬静,风姿绰约,和驸马很是般配。 她身边还跟着她六岁的儿子。 “弟妹果然标志,与七弟很般配。”公主笑盈盈握住骆宁的手,“下次有空请你去公主府做客。” 骆宁道是。 人尚未到齐,那边裴应又换了一首曲子吹。 雍王不知何时站在了骆宁身边,正在听骆宁与平阳公主寒暄。 “……很喜欢听吹笛?”他问骆宁。 平阳公主还在,骆宁不知如何作答,支吾了下,才答:“不太懂笛子,有点好奇。” “听着像鬼哭。” 平阳公主忍俊不禁。 这时候,她儿子冲了过来。骆宁见公主与驸马都是这样内秀贞静的性格,没提防公主的儿子很顽皮,力气又大。 他撞到了骆宁身上。 骆宁连退两步,踩到了旁边的青苔。 才下过雨,青苔下面积了一滩水,骆宁感觉到脚底一阵凉意,她鞋子踩湿了。 雍王看了眼她。 而后,骆宁瞧见他吩咐宫婢几句话,那宫婢朝骆宁走过来:“王妃,您随婢子到那边回廊上坐一坐,婢子量一量您的鞋码。” 骆宁:“……” 第066章 雍王与皇后的亲密关系 骆宁同太后耳语几句,随着宫婢走到了御花园入口。 她在回廊上坐下,把鞋码告诉了宫婢。 宫婢请她稍坐,她去去便来。 骆宁便坐下。 正巧旁边种了牡丹,这个时节开得浓烈,花瓣颜色鲜艳,层层叠叠,如锦绣堆就。 有人走过来。 她抬眸,瞧见了雍王。 雍王随意在她对面的回廊坐下。 “王爷,蔺姐姐来了些日子,她教得很好,多谢您。”骆宁主动找话与他搭讪。 雍王微微颔首:“她鞭法很好,你好好学。” 又道,“本王一个月后要考验的。” 骆宁立马感觉到了压力。 要怎么考验? “至少,不能随意被人夺了鞭子。”他道。 骆宁应是。 说罢,他又沉默。 骆宁觉得他是出来透口气,懒得与里面的人应酬;也可能是她刚刚两次偷看裴应,被他抓到了,他心中不悦。 她心虚,没话找话:“王爷,怎么不见您的狗?” “进宫赴宴还带狗,本王是想给谁甩脸子?”他问。 语气不耐。 言外之意:问的什么话,都不过脑子。 “是,我疏忽了,只是有些日子不见它,很是想念。”骆宁找补。 “想念一条狗?” “它很勇猛,上次还救了我。”骆宁道。 雍王:“你一会看人,一会儿想狗,还挺忙。” 骆宁:! 她没有看人,她只是看笛子。 裴应吹的曲子,实在太像骆宁改编的古琴曲;而他手里那根紫竹笛子,又有点像骆宁送给冯夫人的。 她好奇。 况且她很克制,只看了两次。第三次头都没有转过去,手背就被打红。现在红痕都未退。 骆宁想要解释,宫婢拿了一双鞋,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向雍王和骆宁行礼后,宫婢跪下来:“婢子替您换鞋。” 骆宁:“我自己来。” “慢着。”雍王突然开口。 宫婢不解,垂首听命。 雍王:“把鞋给本王瞧瞧。” 宫婢递上。 骆宁顺着他的手,也去看那双鞋。 却见雍王沉了脸,语气不善:“拿回去,重新换一双普通的青缎面鞋来。” 骆宁:“王爷,这鞋有何不妥吗?” 鞋子很漂亮,也是丁香色的,绣一朵瑰丽牡丹;鞋边还绞了一圈缠纹。 “你没资格穿这种鞋。”雍王冷声说。 骆宁:“……” 宫婢应是,打算退下去重新换,便见一行人进了御花园。 以皇后为首。 身后跟着陈美人,而后是乳娘、女官与宫婢、内侍等数人。乳娘怀里抱着皇子。 皇后瞧见宫婢出去,迟疑了下,吩咐陈美人带着乳娘和孩子先进去,她朝回廊走过来。 骆宁与雍王站起身,向皇后行礼。 “皇嫂。” “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的眼波里,有淡淡涟漪,碎芒莹然:“阿宁,怎么还叫皇后娘娘?得叫皇嫂。” 骆宁:“……” 因她知道雍王和皇后之间的暗生情愫,雍王那一声皇嫂,听着很正经,骆宁愣是觉得暧昧。 让她在雍王面前也这样叫皇嫂,深感怪异。 她只是恭敬行礼:“我失礼了,谨记教诲。” 皇后笑笑,不以为意看向骆宁的脚:“怎么不换鞋?” 骆宁瞬间便懂。 方才那双鞋,竟是皇后的。 ——雍王连她的鞋都认识。原来他们的关系,比骆宁想象中更亲密。 “宫人拿错了,叫她重新换了来。”雍王替骆宁回答。 皇后笑道:“那是本宫的鞋。是平时穿的,不用太讲究,我四妹偶尔也穿我旧鞋。” “皇嫂,规矩不可废。”雍王道。 骆宁颔首:“多谢皇后娘娘厚爱。” 皇后不再坚持。 她先入席了。 宫婢重新寻来一双普通青缎鞋,骆宁换上。 换鞋时,宫婢特意遮挡视线,女子的脚不便被人瞧见;雍王很自觉先离开了。 换下来的旧鞋,骆宁叫宫婢随意扔了,是很普通的鞋子,她懒得带回去。 宫宴快要开始,皇帝才来。 跟在皇帝身边的,是一位婕妤娘娘,此前她最受宠。 她生得面容饱满,娇憨可爱。圆圆眼睛,婴儿肥面颊,瞧着毫无心机。 “原来,皇帝喜欢这种女子。”骆宁在心里想。 而郑皇后,正好相反。 怪不得郑皇后至今无子,估计是圣宠不多。 她聪慧、睿智,心机绝不会少,太后最欣赏她这一点,偏皇帝不是很满意。 皇后自己也不甚在意。 同床异梦的帝后、各怀心思的皇族贵胄,心不在焉的雍王。 太后抱着大皇子,笑容慈祥:“这孩子像极了皇帝小时候。” 众人恭维一番。 骆宁随大流。 开席后,她便很自在吃喝,不再理会琐事。 她每一口都吃得慢,吃相斯文;但她不停筷子,就这样慢腾腾吃了很多,把自己填饱。 骆宁实在不愿在皇族宴席上费心思,因为家里的事已经很累了,消耗了她脑子。 而她,又不会是真的雍王妃,这些人暂时与她无利益纠葛。 骆宁太过于置身事外,对皇族的权势毫无企图,一心只想要个郡主封号——这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不用她奋斗,雍王答应了她。 在他们斗心眼时,骆宁除了吃饭,似乎无事可做。 雍王根本不用她帮忙。 骆宁觉得,进入了皇宫,脱落了侯府那些糟心事,她又像个鬼魂了,难得轻松。 她也很清楚知道,很多人满意她这种不争不抢的态度,比如说太后,也比如说郑皇后。 骆宁揣摩透了,继续吃饱。 “母后,七弟妹生得好,性格也好。”宴席结束,平阳公主对太后说,“看着也不傻。” “有些孩子气。” “不是故作孩子气,而是放得开,所以我说她不傻。”平阳公主说。 又道,“她与母后有重恩,又能如此豁达。这个儿媳,母后选得好。” “我替你们选的,都好。”太后道。 骆宁这次出宫回府,雍王没有送她。 半路上,嘉鸿大长公主拦住了骆宁的马车,与她闲话几句。 “……过几日我设宴,给你下请柬。”公主说。 骆宁笑道:“多谢公主美意,只是最近忙,母后派了两位嬷嬷教导我。” 又看向那边的马车,“世子先回去了吗?” 公主看一眼,笑道:“他先骑马走了。” 骆宁很想知道,裴应的笛子曲谱哪里来的,也想看看他的笛子。 “……最近有冯姐姐的消息吗?上次送去的礼物,她可有收到?”骆宁问公主。 公主:“他收到了,很满意。不过他最近心情不佳,遇到了很棘手之事,不知如何开导自己。” “怎么了?” “他身边陪伴多时的人,离开了。”公主道。 骆宁:“那的确值得伤心。” “你可要写一封信劝导他?我叫人送你送。”公主说。 骆宁:“是她的什么人?” 第067章 骆宁也打雍王 嘉鸿大长公主闪烁其词。 她无法描述“冯夫人”失去了何人。面对骆宁略带探究的询问,她语塞了。 骆宁给她台阶下:“想必非常重要,无法对外人描述一二。公主,恐怕我的安慰只是劳而无功。” 公主苦笑了下。 骆宁作辞,先回去了。 公主上了马车,裴应端坐。他生得俊朗,安静如松。行走坐卧都极其优雅,难过模样也不狼狈。 见他如此,公主心中不是滋味。 “圣旨赐婚,再无更改,你且换个心思。”公主对他说。 裴应:“我明白,娘不必替我操心。” 公主被他这么软软顶回来,越发糟心了。 骆宁被赐婚给雍王,实在出乎意料,谁能想到此事定得这般匆忙?谁又能想到,雍王他真的肯? 公主满腹心思,阴恻恻想着:“未必没有转机。” 想把这门婚事搅和黄的,绝不止公主一人。 公主不能接受儿子再去游历。想他留在京城,成亲生子,儿孙皆环绕膝下。 骆宁必须要嫁给裴应! 这世上还没有嘉鸿大长公主办不到的事。 她要用个法子,叫此事逆转。 坐在马车上,骆宁打了两个喷嚏,用帕子捂住口鼻。 略微沉吟。 还在想那根笛子。 马车回到了镇南侯府时,她在愣神。 “公主话里有话。” 骆宁不知今日这番话,是福是祸。她了解的大长公主,行事全凭喜好。顺着她心的,她愿意抬举;一旦被她忌惮,她打压快狠准。 回了侯府,骆宁先去见过祖母,把宫里诸事简单告诉了她,免得祖母挂念。 她报喜不报忧。 “……你也累了,回去歇了吧。”祖母说。 骆宁道是。 翌日,骆宁收到了平阳公主府送的见面礼。 是一套黄金镶嵌红宝石的头面。 做工极其精美,雕刻栩栩如生,足见金匠手艺非凡。 骆宁收下,亲自去了趟公主府,向平阳公主道谢。 平阳款待她。 两人聊了几句。平阳公主性格温柔,言谈却也爽利。 她让骆宁叫她皇姐,而不是公主。 “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皇兄着礼部,替七弟选四名侧妃,已经有了人选。”平阳公主告诉骆宁。 应是太后叫平阳公主提醒骆宁的。 骆宁好奇:“皇姐可知是哪些门第的千金?” “几大望族各有势力。为了堵他们的口,自然是均占,不能偏私。崔、王、郑、裴。”公主说。 骆宁听了,在心里暗暗叹气。 雍王妃果然不好当。 四名侧妃,全部出身高门望族。她们定然得家族培养,眼界高、手段狠,娘家财力丰厚、朝中权势庞大。 骆宁能撑得下来,才有机会去韶阳做郡主。 “怪不得母后指派了两名教导嬷嬷,王爷又给了一名教头。他们怕我进府活不过一日。”骆宁说。 平阳公主忍俊不禁。 她笑着对骆宁说:“母后是有隐忧。我同母后说,七弟妹应付得来。别说侧妃,七弟妹在皇兄跟前都不曾露怯。” “皇姐取笑我了。我只是没见过世面,无知无畏。”骆宁道。 公主笑道:“就要你无畏。母后盼你协理好内宅,叫七弟与母后都安心。” “我自当尽力。”骆宁道。 骆宁在公主府用了午膳才回府。 想到“四名侧妃”,意料之中,她没有惊惶。世族的下场,骆宁很清楚,她并不怕那些高门女。 况且她还占一个“正妃”名头,又有太后撑腰,有何可畏惧? 辛苦三年,换取一生顺遂自由,很划算。 就说雍王自己,边陲七年苦熬,才拿到了虎符。他要是留在京城,以他的聪慧出色,拥趸太子的朝臣可能会害死他。 能有今日,他付出了多少辛劳。 骆宁敢说,雍王府绝对没有边陲贫寒、凶险。 谁的前途不是靠命搏? 骆宁脚步轻盈回了文绮院。 她接到了不少宴请的帖子。 初夏,命妇们迫不及待换上了轻薄衣衫,大肆宴请,享受繁华盛世的安宁与富足。 骆宁作为雍王准妃,请帖接到手软,她一概拒绝了。 侯夫人则去了两家。 骆宁也没有理会。 白慈容现如今什么名声,侯夫人最清楚。她有胆子把白慈容带出去,只是毁她声望。 侯夫人并没有那么无脑。 她去的两场宴会,众人没瞧见骆宁,便窃窃私语,甚至公然暗讽她。 她没得到好处。 还有人主动挑衅。 侯夫人便明白,骆宁这个“准妃”,人人不服气。她借着骆宁的名头出去,只是替骆宁受气、受刁难。 吃了两次亏,她就不去了。 骆宁听说了,有点好笑,不过她依旧没理会——太忙了,腾不出手。 两位嬷嬷的功课很紧,从内廷规矩制度、王府章程到京城功勋世族的人与事,极其庞大繁琐。 骆宁不仅得理解,还要牢记、背熟。 这功课足以叫她疲倦,且她还要每日抽空耍鞭。 雍王说他要校验。 转眼,教头蔺昭进府已经一个月。 骆宁没等雍王那边派人催,非常主动带着蔺昭登门,去了雍王府。 雍王在后院习武。 他的府兵操练六个时辰,时刻不放松,堪比驻地;他自己日常操练两个时辰,一日不歇。 “王妃练得如何?”雍王一杆长枪杵地,他立在旁边,人比枪还要挺拔锋利。 蔺昭如实回答:“堪堪入门。王妃事忙,无法专注练鞭,能有这般成绩,已然很刻苦。” 雍王额角被汗浸湿,墨发全部束起,他丝毫不显疲态。 为了方便耍枪,他劲装结束,简洁干练。 看向骆宁,他淡淡开了口:“试试你的鞭法。” 骆宁:“是。” 她拿出了长鞭。 雍王拎起了长枪,叫她用鞭来夺枪。 骆宁牢记他的要求:不可轻易被人下了鞭。 她朝雍王挥鞭打过去。 他长枪一卷,差点刺向了她面门。骆宁震惊,又不肯松手,卷着鞭尾要甩过去。 蔺昭被她吓一跳。 因为她这种打发,是直接往雍王枪头上撞。 雍王似乎也没想到她这么执拗,又怕长枪真的伤了她,只得让几步,长枪往后缩。 骆宁不知是学艺不精,还是面对明晃晃的枪头太紧张,在雍王主动退让的情况下,她一鞭打了过去。 鞭尾直接撕开了雍王的虎口,鲜血涌了出来。 众人:“……” 骆宁:“……” 第068章 王爷生气的原因 萧怀沣脸色难看至极。 骆宁的长鞭还握在手里,有点无措看着他。 副将拿了巾帕过来,萧怀沣按住虎口。 鲜血流淌了他满手,他却没有吸气蹙眉,对疼痛的忍耐很强。 眼风扫向骆宁,那双漆黑眸子里,酝酿着风暴。 “好样的,王妃,恩将仇报还偷袭。”他冷声说。 骆宁后背发僵。 “王爷恕罪。” “不恕罪能如何?也打你一顿?”他脸色越发阴沉。 骆宁:“……” 雍王看向蔺昭:“每日给王妃加练一个时辰。下个月再考。还打成这德行,本王只罚你。” 蔺昭躬身行礼:“是,王爷。” 骆宁很惭愧。 雍王回了内院,简单包扎。 骆宁和蔺昭还在校场,打算回去,总管事却请她们去花厅等候。 “……蔺姐姐,我方才可能有点紧张。平时咱们对着树打,树不会朝我刺过来。”骆宁说。 蔺昭悄声告诉她:“没事,赢了就好。王爷这个人好胜心强。你要是被他的长枪下了鞭子,估计得挨骂。现在不会。” 骆宁诧异:“真的?” 宁可挨了一鞭,也不愿意看到下属失败? 蔺昭:“你且看着。” 雍王更衣后,竟是留骆宁用午膳。 骆宁:“……” 蔺昭说得对。雍王有点恼,却难得留了她吃饭,可见对她还是满意的。 骆宁一颗心落定。 她们去了花厅,却在院子门口遇到了大黑狗。 蔺昭下意识后退半步。 骆宁则欢喜,脚步往前,黑狗已经蹭到了她手边。她赶紧挠了它下巴,又顺了顺它背脊。 “它挺乖的。”骆宁看着已经躺在地上等着挠痒痒的黑狗,回头对浑身紧绷的蔺昭说。 蔺昭笑不出来:“这是长缨大将军。” 它哪里乖? 它极其凶悍。 “为何取这么个名字?”骆宁一边给黑狗挠肚皮与脖子,一边好奇问。 蔺昭眼睛都看直了。 她不太相信,这是长缨大将军。此刻,他温顺得像只小奶狗。 “这不是取的,而是先皇封赐的。”蔺昭告诉骆宁,“它是御赐的大将军,官位比很多人高。” 骆宁:! 她着实没想到。 怪不得上次它咬死了郑家的家丁,郑家没敢找雍王讨要说法。 长缨大将军有这个权利。 也怪不得人人敬畏它。它伤人不要紧,人伤了它,那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骆宁与狗,玩得不亦乐乎,雍王进了花厅。 见状,他眉头深深蹙起来。刚刚挨了一鞭缓和的脸色,再次难看。 一声口哨。急促、尖锐,骆宁耳膜震动,心头颤了颤。 黑狗一股脑爬起,很不甘心似的跑去主人脚边。 雍王怒其不争,越看它越心烦,再次在它头上敲了下:“退下去!” 黑狗听得懂,耷拉着耳朵出去了,嘴里还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呜声。 雍王听到这声,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 “……下次不准这样对长缨大将军,可听到了?”他对骆宁说,“它不是爱宠。” 骆宁应是。 她也有点不甘心,想着:我喜欢它、它也喜欢我,你干嘛非要阻止?又不耽误你的事。 然而不敢讲。 雍王似看出她不满,眼风扫过来,骆宁低垂视线。 蔺昭被安排下去吃饭,骆宁陪雍王用餐。 他伤口包扎了,用筷子艰难,故而他吃得比较少。 “你到底对长缨大将军用了什么诡计,叫它这样听话?”雍王忍不住问。 他大概好奇很久了。 骆宁:“没有用诡计,每次王爷都在。” 雍王便觉得她不老实。 他不再提此事,转移话题:“鞭法上要再花心思。怎么瞧着还不如上次?” “我对上您,有些紧张。”骆宁道。 雍王蹙眉:“本王难道吃人?” “不,是王爷威望重,我生怕控制不好,叫王爷失望。不成想,越是担忧越是出错。”骆宁说。 雍王:“大可不必。” 声音又转厉,“做了雍王妃,若如此冒失犯错,本王先不饶你。一点小事就害怕慌神,难成大事。” 骆宁应是。 “再练。若还打成这样,本王要罚。”雍王说,“到时候,把你所有的银票与金叶子收回。” 骆宁:“……” 这也太狠了。 骆宁慎重点点头,“一定好好练,绝不叫王爷失望。” 雍王吐了口气。 骆宁觉得他快要被气死了,吃饭时候默不作声,也没吃多少。 饭毕,骆宁要告辞。 雍王没有挽留,也没相送。 回去路上,骆宁还与蔺昭说了此事。 蔺昭预测王爷不会恼火,可雍王还是挺生气的。 “……可能是不喜你逗弄长缨大将军。”蔺昭说,“它是王爷的下属,你逗得它跟小狗似的,王爷面上无光。” “它本就是狗。” “在世人与王爷眼里,它是猛兽。王爷用心栽培它了,请了人专门喂养它、教导它。如此花费功夫,到头来它还只是一条求人挠痒痒的狗,王爷得多生气。”蔺昭说。 骆宁:“……原来如此。” 她终于理解了雍王的愤怒。 有点像一位老父亲,他亲眼看着苦心培养的儿子落于妇人之手,变得黏糊又谄媚,毫无男儿之态,似个软骨头。 怪不得他恨不能把骆宁和狗都打一顿。 “我下次不跟长缨大将军玩了。”骆宁说。 也不能怪她。 每次黑狗瞧见她,都可怜兮兮求她摸摸下巴,非要蹭她。 骆宁不忍叫它失望。 她对蔺昭说,“雍王真应该养个儿子。” 免得他把狗当儿子养。 蔺昭失笑:“不是快了吗?” 骆宁:“……” 她不是这个意思。 过了两日,雍王府的总管事来见骆宁。明面上送新上市的樱桃,实际上给骆宁送一封信。 信上写了四个人名。 有了平阳公主提醒在前,骆宁便知道,这四个人都是礼部替雍王选中的四名侧妃。 果然是郑、崔、王、裴各一人。 其中有郑四小姐。 “……皇后的胞妹,居然要给雍王做侧妃?”骆宁把名单给两位嬷嬷,叫她们说说这四位小姐,还忍不住提了她的疑问。 尹嬷嬷便说:“郑四小姐对王爷一向痴心。能嫁给雍王做侧妃,门庭荣耀,郑家自然愿意把此等机会给四小姐。” 骆宁:“往后王府热闹了。” 这天,两位嬷嬷分别说了这四位小姐。 她们提到郑嘉儿,竟可以不用半个贬损的词,说清楚她的性格。 说她直率、凌厉。 骆宁见过她三次,粗略了解她性格,故而明白,尹嬷嬷是说她嚣张、狠辣。 第069章 想要骆宁死 四月天多雨,庭院树叶被刷得干净碧玉;雨势不大,细腻缠绵。 樱桃初上市,甜中带酸,骆宁很喜欢。 雍王府送了一回,骆宁叫孔妈妈去集市买了两回。 除了每日去向祖母问安,关心她老人家的身体,开导她心情,骆宁几乎不闲逛。 她也极少去侯夫人跟前。 她关在院子里,背诵尹嬷嬷与何嬷嬷教给她的知识、练习耍鞭。 下苦功就会出成绩。 如今不管是尹、何两位嬷嬷的随口抽查,还是蔺昭的对练,骆宁都应付自如。 一日早上,骆宁早起时想点缀梳妆台,叫小丫鬟初霜去趟后花园,摘一些开得好的芍药回来。 芍药尚未过季。 小丫鬟去了,回来低声同骆宁耳语:“表姑娘和碧云也去摘芍药。管事的孙妈妈把开得最好的全部挑给了我,表姑娘脸色难看极了。” 初霜很喜欢出这种风头。 可骆宁的大丫鬟秋兰不准她显摆,她不敢公开说,只偷偷告诉骆宁,过过嘴瘾。 她就是喜欢管事与其他下人都器重文绮院的人。 骆宁失笑。 初霜面颊微微一红:“大小姐,婢子不曾同表姑娘起冲突,还让了她。她没要。” 说着嘴上又没把门了,“她哪有资格要?侯府的好东西,先紧着大小姐您。” 骆宁再次失笑:“你这个小鬼机灵。” 秋兰进来替骆宁梳头,见小丫鬟初霜插花半日不出去,就问她:“你叨叨些什么?大小姐哪有空听你闲扯?” 骆宁一向不插手大丫鬟管小丫鬟。 院内每个人,都有她的本职差事,骆宁赋权后就不会干涉。 初霜吐吐舌头:“这就出去了,秋兰姐姐。” 芍药在梳妆台上,开得丰神凛冽,淡香萦绕不散。 骆宁心情好。 她高兴,白慈容却气坏了。 经过被驱赶、又死皮赖脸回来,她再也没有自己的院子,住在东正院的倒座,很不习惯。 白慈容总安慰自己:“要忍辱负重,韩信受得胯下辱,这点磋磨算不得什么。” 可到底才十六岁,年轻气盛。 她从小没受过苦,邱士东把她当掌上明珠宠着,她锦衣玉食长大;进了侯府,待遇比嫡出的大小姐还要好,人人敬重。 倏然跌落,不管她如何宽慰自己,一口恶气堵在心里。 人要经过很多磨砺,才能承得住打击。白慈容头一回遭遇这等挫折,实在无法平心静气。 这次,她没有向侯夫人白氏诉苦,而是去找骆寅。 两个年轻人的想法,更相近;而侯夫人,总是叫他们忍、顾全大局、筹划长久。 “我命中自有富贵,算命先生说我将来贵不可言,我压根儿不需要骆宁提携。”白慈容想。 她赶到骆寅的院子,骆寅刚起床。 今日不是休沐,但他又告假在家。衙门俸禄稀薄,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峰是苦出身的文官,对他这种“侯门子弟”很无奈。 “大嫂。”白慈容笑盈盈的,捧了六枝芍药,“今早在后花园摘的。最好的送去了文绮院。这几朵很漂亮,送给大嫂。” 温氏性格绵软温柔,笑容和煦接了过来:“多谢阿容。” “大哥可在家?” “在的,他早起练剑,刚更衣。阿容稍等。”温氏笑道。 一派和睦。 骆寅很快从里卧出来。 “阿容,可是娘那里有事?”骆寅问。 白慈容:“不是,是我有件事想要麻烦大哥。余杭的老祖母快要过生辰,我想送礼回去……” 她瞥了眼骆寅。 骆寅接收到了她暗示:“你跟我来。” 他把白慈容请到了东厢的待客稍间,丫鬟奉茶后,温氏进来说了几句话,就道:“你们商议要紧事,我去看看阿钦。” 她出去了,白慈容的笑脸垮了下来。 眼中不由噙泪,她低声对骆寅说:“大哥,我真是受够了。骆宁实在欺人太甚。” 她一说这话,骆寅顿时火冒三丈:“何止?她得势张狂、小人嘴脸,我恨不能杀了她。” 他们俩,有着共同的怒火与憋屈。 骆寅更甚。他自己挨了好几次打,受尽了疼痛与羞辱,愤怒将他理智烧得一干二净。 “大哥,你觉得她嫁入雍王府,对你我前途有利吗?”白慈容悄声问。 骆寅冷哼:“她?她不踩贬我们就不错了,指望她提携?痴人说梦!” “雍王下聘的第一日,就公然打大哥你。可见,骆宁与雍王是靠不住的。”白慈容说。 骆寅:“的确!” “我们不能容她。等她真嫁入王府,过上了富贵好日子,咱们往后更受她打压,从此抬不起头。”白慈容说。 骆寅深以为然。 “待她真的做了雍王妃,后悔晚矣,那时候咱们对付她,就是蚍蜉撼树。而她想要对付我们,如碾死蚂蚁。”骆寅道,“不如先下手为强,叫她攀不上高枝。” 他与白慈容对视一眼。 兄妹俩心照不宣。 “我们必须早下手。”白慈容道,“不能叫姑姑知晓。” “自然。我娘妇人之仁,对骆宁痴心妄想,还指望靠着她辅助咱们飞黄腾达。只我们俩清醒,看透骆宁恶毒本性。”骆寅道。 他说着就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咱们要怎么弄死她?” 白慈容想了想:“大哥,我有个办法。” 她叫骆寅凑过来,低声说给他听。 她这个办法很好。 可以弄死骆宁,还能顺便替她赚一些同情。 骆宁一死,做不成雍王妃,骆家的爵位还在;太后可怜她死了,说不定恩赏侯夫人白氏进宫。 白慈容还认识慧能法师,她也有机会进宫。 只要她出现在皇帝面前,她就有希望成为宠妃。 “……大哥,若我得了造化,诞下皇子时就替你请封。从此你得了食邑,再也不用怕骆崇邺。”白慈容说,“皇后娘娘的叔叔都封了国公爷。” 骆寅心中狂喜。 他对白慈容说:“你这样的才华与容貌,成为人上人是迟早的。” 又咬牙,“可骆宁不死,她会折腾我们,说不定你会在她手里遭殃,好好前途没了。” 他们俩一拍即合,很快商议妥了一个办法。 东厢的待客稍间,靠里面墙壁有个洞,是被柜子挡住了。 大少奶奶温氏站在那里,偷听了半晌,只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第070章 骆宁未雨绸缪 大嫂温氏遣了心腹丫鬟,给文绮院传了一封密信。 骆宁接到了信,去了趟祖母的西正院,正好大嫂抱着孩子也来给祖母请安。 祖母逗弄孩子,骆宁便对大嫂说:“我带了些樱桃,大嫂爱吃吗?本是孝敬祖母的,她老人家说牙齿酸。” “我倒是爱吃。”大嫂笑道。 丫鬟洗了樱桃,骆宁与大嫂坐在东次间一边吃一边低语。 防止隔墙有耳,大嫂声音特别轻:“……就听到了这些。” 消息比较碎。 “就他们俩商议吗?我娘可知晓?”骆宁问。 “应该不知。表妹借口给余杭送东西,特意来寻他。当时我听着就不对劲,给余杭送东西都是管事们安排,由婆母那边说了算,怎么找骆寅?舍近求远了,这才去偷听。”温氏说。 骆宁很真诚:“大嫂,多谢你。” 温氏轻轻握了她的手:“阿宁,你要当心。” 骆宁回握了她的:“我会。” 温氏吃了几颗樱桃,和乳娘抱着孩子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一个人静坐时,还在想这件事。 她已经对骆寅不抱任何希望。 骆寅巧舌如簧,对温氏没有半分真心。 侯府家业,哪怕将来落到了骆寅手里,温氏的儿子也未必能分到太多。 骆寅会有很多的庶出孩子,温氏与骆立钦需要去和这些人争抢;而温氏,没有过人天赋,骆立钦性格又有点像他,糯软温柔,也不是好斗的。 故而,温氏很快下了决断。 她要站在骆宁这边。 她赌骆宁会胜。 看文绮院下人的待遇,便知道骆宁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只要真心,就可以换到骆宁的真心。 待骆宁成了雍王妃,她随便动动手指,就可以提携侄儿。 温氏不指望家业,只盼儿子能好好念书,将来考上麓山书院;再有雍王这个姑丈帮衬,他能被举荐去当官。 前途要靠自己,温氏也不是什么都依仗骆宁,她只是替自己寻一份保障。 骆宁与骆寅争斗时,要是骆寅不幸…… 真有那么一天,南汐姨娘腹中胎儿未知男女,她人在外头,温氏可以求骆宁和老夫人,不准他们母子再进府,骆立钦就是唯一遗孤。 万事落定,对孩子更好。 温氏想到这里,狠狠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停下来。 她不能再想。 再想下去,内心的邪祟全跑出来了。 “我没有盼他死。是他自作孽,他自作自受。阿宁从未亏欠他,甚至没主动找茬。” 这天,骆寅没回家。 他又去南汐那边住了。 温氏心情很平静,抚育孩子,闲时绣绣花、看看书。 她的陪嫁管事妈妈,忍不住替她委屈:“您容貌比南姨娘更出色,性情也更温柔。可大少爷不知珍惜。” 温氏翻了一页书。 他不止不珍惜,还公然在他们俩床榻的枕头底下,藏南汐的亵衣,又叫她“老虔婆”,来羞辱她。 她二十岁出头,颜色正好,怎么“老”了? 他这么做,是觉得刺激有趣? 也可能是单纯玷辱她,来获得一些心灵上的满足。 当着她的面,骆寅又诋毁南汐,说她“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世面,实在庸俗不堪。” 然后说几样南汐的糗事,拿来取笑。 ——他以前也这样贬损过婆母身边的俏丽丫鬟,而后那丫鬟就消失不见了。 温氏当时只是心头不太舒服,又说不明白。 现在她懂了。作为大少爷,骆寅明明可以不评价母亲身边的丫鬟,而不是损她来讨好温氏。 丫鬟的消失,估计也和南汐的“离开”差不多,侯夫人悄无声息处理了。 骆寅不爱任何人,甚至他对任何人都无半分敬意。 温氏想起这些,心头再无侥幸。嫁给骆寅这几年,被他甜言蜜语蒙住了心智,终于拨开了层云。 她看透了骆寅的卑劣无耻。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初夏的荼蘼开了,浓香绮丽。 晨风温暖和煦。 骆宁去祖母跟前,瞧见祖母已经起床,叫管事的盛妈妈安排马车,她要出门一趟。 “您去哪儿?”骆宁笑问。 祖母极少出门的。 “你可能不记得万家了。他家的老太太,与我乃密友。听闻她最近病得很厉害,赶着去见一面。”老夫人有些伤感。 骆宁心中微凛:“她多少年纪了?” “与我同岁。” 祖母穿了件藏蓝色褙子,头上没有戴太多首饰,只用一根簪子绾发。 她出门,需要用马车,早早派人告诉了侯夫人。 侯夫人遣了小丫鬟去马车房准备。 白慈容便知道了。 她与骆寅一直等机会,就是等老夫人出门。 老夫人时常出门拜佛、烧香;偶尔去相熟门第走动。 白慈容和骆寅还以为,她最近肯定会去趟万佛寺拜观音的,却没想到她只是去访友。 “天助我也。”骆寅兴奋一击掌。 祖母出门后,骆寅和白慈容先后出去了。 骆宁心里一直提防此事,收买了一个门房上的小厮,叫他盯着白慈容。 当骆寅与白慈容先后不到半个时辰都出去,骆宁便知道事情有了蹊跷。 她立马吩咐下去:“秋华,你拎着这个食盒,先去做好安排;秋兰与孔妈妈去报官,记得打点好衙役,叫他们在附近等一等。” 几人应是。 她们悄无声息从老夫人那边西正院的角门出去,没有惊动侯夫人的人。 骆宁则陪着蔺昭耍鞭。 尹嬷嬷、何嬷嬷对她们嘀嘀咕咕行事,有点好奇,又不好贸然询问。 蔺昭比较直率:“秋华她们做什么去了?” “未雨绸缪。”骆宁笑了笑,“如果没事,她们就是白忙一场,很快会回来的。” 蔺昭:“……听着很有趣。” 骆宁笑了笑。 她们继续耍鞭。 到了半下午,随老夫人出门的丫鬟,名叫香苒的,急急忙忙跑到了文绮院,要单独叫骆宁。 “老夫人去万家探望病人,不成想大少爷也登门做客。一同回来时候,大少爷和老夫人路过表姑娘的绸缎铺子,进去了好半日。 婢子等了又等,也不见老夫人出来,心里很焦急。大小姐,别是有什么事吧?”香苒声音急切。 骆宁静静看着她。 祖母身边,有不少侯夫人的眼线,骆宁并不确定是谁。 现在她知道了,香苒是其一。 骆宁故作慌张,站起身:“在哪里?” “婢子知晓地方,您随我去。”香苒说。 骆宁便“火急火燎”同她出门去了。 第071章 骆宁反击 骆宁随丫鬟出门。 门口就有马车。 她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眼神飘忽而焦虑,对任何事都没有疑问。 比如说,丫鬟香苒为何能提前备好马车等候? “大小姐,就在前头。”马车停下时,香苒指了绸缎铺子,对骆宁说。 骆宁撩起车帘,瞧见了一间绸缎铺子,名叫瑞锦阁。 半下午,尚未到歇业时间,门板却上了一半,像是临时有事休业半日。 “这铺子半下板了,今日还做买卖吗?”骆宁一边说,一边下了马车。 丫鬟香苒搀扶她:“方才老夫人和大少爷来的时候,还没有下板。只是老夫人和大少爷在楼上的雅座,小伙计不给婢子上去。” 骆宁走到了门口。 有个小伙计迎出来:“贵客买东西?您明日再来,掌柜的家中有喜,今日歇了。” 骆宁疑惑看向香苒:“老夫人已经回去了吧?” 小伙计听闻此言,笑着答了话:“您是骆家的人?那是亲戚。这间铺子东家是白小姐。” 香苒立马说:“这位是骆家大小姐。” 小伙计恭敬行了一礼:“老夫人还在楼上,她老人家与一位绣娘聊得开怀,还说要给大小姐做陪嫁衣裳,要从咱们铺子买绸缎。 这不,掌柜的推说家中有喜,半关了门,只做老夫人这单大买卖。大小姐快请进,您也去掌掌眼。” 骆宁迈入了绸缎铺子。 小伙计客气请了她上楼。 楼上只三个雅座,专门接待贵客的。 他请骆宁坐下。 骆宁微讶:“我祖母人呢?不是说在楼上?” “可能在库房。”小伙计道,“方才老夫人还说要去库房看看存货。” “我也去。” “您在这里稍等,小人替您去看看。要是跑上跑下的,又错过了,咱们这铺子两边都有楼梯上下。”小伙计说。 骆宁不耐烦:“怎么一回事?我祖母与大哥到底做什么去了?” 小伙计:“大小姐,小人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 “是,小人下去替您看看。您坐,小人给您沏茶。”他说话的功夫,手里匕首滑落。 骆宁很惊慌着急:“我要去找祖母。” 她看似很慌乱,小伙计还想要安抚好她,免得她发出更大动静时,骆宁倏然一扬手。 用手帕包裹着的一把生石灰撒向了小伙计。 小伙计没提防,眼睛刺痛,眼前一片模糊,当即挥动袖中匕首朝向骆宁砍去。 骆宁软鞭垂落,一鞭击向他面门,快速闪身到了他身后,用长鞭卷住了他脖颈。 小伙计奋力挣扎,到底不是专门的杀手,他的灵活有限,又没提防骆宁三次偷袭他,他慌乱中匕首脱了手。 骆宁头上金簪,刺向了他脖颈。 待他不动,骆宁立马走到窗边,两边查看。 秋华在绸缎铺子前窗的隐蔽角落,打扮成老妇模样,朝她挥挥手。 骆宁立马撕了绸缎,包裹住自己头脸,小心翼翼下楼。 前门已经上了板,空无一人。 骆宁是个娇滴滴千金,小伙计则是二十来岁的男人,又是有备而来,对付骆宁很容易。 防止人多眼杂,不好善后,办此事的人越少越好——这也是骆宁的推断。 果然,大堂里没有留人防守,骆宁只下了一块门板,悄无声息挤出去,跑到了对街,与秋华汇合。 秋华紧张得掌心都是汗:“大小姐,您怎样,可有受伤?” “我无碍。”骆宁很镇定,丝毫不乱握住了她的手,“你的事办得如何?” “依照您的吩咐,食盒放在绸缎铺子的角落处。”秋华说,“我进去的时候,铺子里还正常营生,有不少客人,无人留意到我。” 骆宁颔首。 秋华还是后怕:“大小姐,您不可如此冒险。下次叫婢子替您。” “我不露面,就引不动背后的人。哪怕吃饭也可能被噎死,任何事都有风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骆宁道。 秋华:“……” 大小姐好像变了。 从前急躁,而后哀伤忧郁,现在沉静而果敢。 太勇猛了,无所畏惧。只是她平时藏得很好,又贞静温柔,不太看得出来。 “快些,咱们藏好,别临时再生变。”骆宁说,“秋兰和孔妈妈的事办得如何?” “她们给了衙役银子,又抬出‘雍王妃’,衙役们都在后街等着。”秋华道。 骆宁点点头。 她与秋华悄然离开。 骆宁回到了镇南侯府,询问门房上的管事:“老夫人可回来了?” “早已回来,大小姐。” “谁护送她回来的?”骆宁又问。 “是表小姐。” 骆宁点点头,去了趟祖母的院子。 从门口走到西正院,夕阳低垂,落日最后余晖浸透了天际与庭院,树木染上了灿红霞光。 祖母很不高兴。 骆宁上前:“祖母,今日回来得晚。” 祖母握住她的手:“很不对劲,我心里乱跳。” 她告诉骆宁,她在万家的确遇到了骆寅。 骆寅也去做客,万家很高兴,觉得骆家很给他们体面;可老夫人却问他怎么不去衙门。 回来时,骆寅非要乘坐老夫人的马车,说跟她聊一聊心事。 老夫人有点烦他。 “他同我说,还是想把南汐接回府生养。这事我管不着,叫他同他娘商议。他却说他娘不愿意,求我说情。”老夫人道。 就这样磨了一路,老夫人耐性告罄,便到了一处商铺。 骆寅对老夫人说:“这是白家给表妹的铺子,听说生意很好。祖母,您要不要下去看看?回头也给阿宁置办几处这样的铺子做陪嫁。” 老夫人心中提防他这个人,便道:“阿宁的陪嫁,由公中出,你娘会准备。我给她的添箱,自有安排。你不必操心这些事。” 骆寅非要老夫人下来看看。 马车停下,白慈容也在帘子之外,软声细语请老夫人进去坐坐。 老夫人有点受了挟制,非常恼火,偏骆寅挤上马车的时候,她身边跟着的丫鬟香苒被安排乘坐了骆寅的马车,这会儿不再跟前。 无人可用。 老夫人上了年纪,不想吃明面上的亏,只得下了车。 她要看看他们搞什么鬼。 “……也没做什么事,就请我去铺子坐坐,话里话外说她那铺子多赚钱。没坐多少时辰。”老夫人同骆宁说起,很是不悦,也有点后怕。 此刻回到了西正院,老夫人仍一头雾水,不安与烦躁都纠缠着她,“他们搞什么名堂?” 又问盛妈妈,“香苒呢?她跟着出门,这么老半天也不见她回来,她人去了哪里?” 骆宁握住老夫人的手:“祖母,香苒可能回不来。” 老夫人愕然:“这话从何说起?” 第072章 自食恶果 骆宁叫盛妈妈把下人都遣下去,又叫她看着点,防止有人偷听。 她把今日种种,细细说给老夫人听。 老夫人的手微微发颤。 “他们丧心病狂!”老夫人额角青筋迸现。 骆宁握紧她的手:“祖母,我不会叫他们算计得逞。要不是有大嫂提前通风报信、我做足准备,绝不会轻易随一个小伙计进白慈容的铺子。您放心,他们算计不到我。” 老夫人呼吸不畅:“不能轻饶了他们。” 骆宁知晓。 可骆家的声望、祖宗基业,甚至骆宁与雍王的婚事,都不可因此事而被毁。 必须从长计议。 骆宁不想鱼死网破。她不愿侯府倾覆,家里主子下人都没个好下场;她也不愿侯府声誉尽毁,自己做不成雍王妃。 做不了雍王妃,就做不成韶阳的郡主。 要等到白氏与余杭白家、邱士东都无还手之力时,再一击毙命。 “当然不会饶过他们。可狩猎时候要有耐心,祖母。”骆宁悄声对她说。 老夫人看一眼她。 瞧着她安然无恙,老夫人的呼吸逐渐平稳。 她激荡的情绪,也慢慢归于安静。骆宁给她倒了一杯茶,又给她顺顺气,老夫人缓了过来。 “阿宁,你说得对。”老夫人道。 “咱们且等着看戏。”骆宁又道。 这日,骆寅没回家,可入了夜消息传入侯府。 镇南侯急匆匆出门。 骆宁还在老夫人跟前。 二老爷进了西正院,说了外面消息:“阿寅被巡城司衙门抓了。他纵火,烧了一间铺子,被衙役逮了个正着。” 老夫人似毫不知情,震惊又难以置信:“阿寅怎会纵火?” 骆宁也适时露出一点诧色。 “目前不知。那条街铺子多,好在最近雨水充足,房舍潮湿,又是半下午,发现及时,四周商铺受灾不大。”二老爷说。 又说,“表姑娘那间铺子,还炸了。好像是存放了火药。总之此事复杂,巡城司衙门要详查。若太过于严重,大理寺也会侦查。” 老夫人惊疑不定:“阿寅何时能回来?” “恐怕要等案子落定了。” 此事在内宅传开。 侯夫人白氏带着白慈容,赶到了老夫人的院子,正好遇到了二老爷。 白氏脸色青白发紫,嘴唇哆嗦着:“二弟,你可知晓外头的事?我听人说了几句,没一句整话,侯爷又走得匆忙。” 二老爷就把他知晓的,告诉了侯夫人。 侯夫人几乎站不稳:“这不可能,阿寅他怎么会烧阿容的铺子?” 白慈容立在旁边,脸色煞白。 因为骆宁好生生站在老夫人身边。 骆宁本应该在铺子里,一起被烧死的。 白慈容的膝盖莫名酸软,后退了半步。 无人在意她,就连骆宁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今日我去万家探病,阿寅特意跟过去。又把我领到了表姑娘的铺子。表姑娘当时也在。”老夫人说,“你问问你侄女,他们起了什么龃龉,兄妹俩闹成这样。” 侯夫人立马转头看白慈容。 白慈容唇色更白了三分:“姑姑,是大哥他想要南姨娘回府,去求祖母帮衬说情。 他还请我贿赂祖母,送些名贵绸缎给她老人家。 他把祖母送到了我铺子,我与祖母聊了几句,就送祖母回府了。之后的事,我并不清楚。” 侯夫人深深看一眼她。 这一眼,带着很多的疑问与不相信。 骆宁似鬼魅,安静旁观。 白氏那么疼爱白慈容。假如是白慈容和骆寅之间做选择,她又更偏向谁? ——是个有趣的选择。 对白氏而言,白慈容与骆寅,才是她的掌心手背肉,难以抉择。 “……阿寅遭人陷害。”侯夫人激动得声音都嘶哑,恨不能对着二老爷剖析,“他真想要放火,怎么不等夜深人静?他又不傻。” 二老爷有点尴尬:“大嫂,我只是听同侪聊了几句,也不太清楚内幕。您等大哥回来,再细问他。大哥去衙门打点了。” “纵火是什么大罪吗?烧了咱们自家的铺子,碍不着官府的事,阿寅今晚能否回来?”侯夫人又急切问。 二老爷:“我不是文官,这些律法的事,我一概不清楚。” 当街纵火,与在家放火,肯定不一样。 此事可大可小,就看巡城司衙门怎么断案。 这天深夜,镇南侯回了府。 他垂头丧气。 老夫人派人请他。 阖府都在西正院,没人睡觉,每个人都在等消息。 二房、三房的人都到齐了。 就连骆宁的小弟骆宥也来了。 “……火烧得很快,可能是铺子里藏了火药,因为衙役与其他人都听到了爆裂声; 另外,铺子里发现了一具遗骸,虽然烧成灰,只剩下一些骨头。私藏火药、烧死了人,此事一时下不了决断。”镇南侯说。 侯夫人几乎坐不稳,要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怎么会?”侯夫人眼泪纵横,“阿寅他岂能做这种事?” 镇南侯情绪极差:“你养的好儿子,要毁了我们侯府。” 又指了白慈容,“你的绸缎铺子,为何私藏火药?” 白慈容身子颤了颤:“姑父,我没有。我从哪里弄来火药?” 换做平常,侯夫人一定会站出来,维护白慈容,说一句:“她那么一间值钱的铺子被烧了,怎么还骂她?” 可她此刻没了力气。 骆寅还关在牢里。 这个案子不管最后如何断,骆寅的官职肯定会丢。 往后在想做官就很难了,只有继承侯府爵位这一条路可走。 侯夫人何尝不痛心? 骆宁替太后挡刀,给骆家换来爵位,骆崇邺趁机举荐儿子去当官,骆寅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好处。 要是从未有过,侯夫人不至于难受。 可如今得到了又失去,何等惋惜痛心? “侯爷,您派人给余杭送信,叫大哥拿银子来。咱们要打点,大事化小,保阿寅平安出来。”白氏哭道。 “你大哥肯?” “他肯!”白氏无比笃定,“阿寅是他亲外甥,白家需要依仗侯府,这点钱我大哥会花的。” 镇南侯想了想:“这条路也可一试。” 白慈容神色凄惶。 她偷偷看一眼骆宁。 却发现,骆宁也在看她,眸色安静,面无表情。 骆宁她知道吗?她都进了铺子,是如何脱身的? 第073章 逼疯他 骆寅纵火一案,动静极大。 到了第二天,此事传到了宫里,因为他是准雍王妃的亲兄长,此前最令人瞩目。 太后宣了骆宁进宫。 “你且别慌。不论如何,府衙不会定你大哥的罪。”太后对骆宁说。 骆宁:“……” 为了大局考虑、为了骆宁与雍王的声誉,骆寅这次不可能坐牢。 骆宁心里早有预设,还是忍不住有点失望。失望只是很渺小的情绪,一闪而过。 不坐牢也好,免得他可以在牢里苟且偷生。 他应该死。 “多谢母后。”骆宁低声说。 她表情里的失望,可能是因她大哥叫她丢脸而起——太后会这么觉得,故而没多想。 “你也可回去告诉你祖母与父母,叫家人安心。”太后又说。 骆宁再次应是。 她从宫里回来,先把此事告诉了镇南侯。 很快,白氏就听闻了。 白氏特意到了文绮院,装出失落与耐心:“阿宁,太后娘娘真如此说的?” “是。” “你被指婚给雍王,多少门第嫉妒咱们,你大哥是被污蔑的。他好好一个人,又不是疯了,岂会跑去表妹的铺子纵火?太后果然睿智,还你大哥清白。”白氏感激涕零。 骆宁眸色幽静看着她:“大哥可能就是疯了。” 白氏含泪的眸子里,立马涌上无限的恶毒与怒焰,直勾勾看向骆宁:“阿宁,你休要胡言乱语。” 骆宁一步不让回视她:“娘,若不是发疯,好好的为何纵火?您觉得是疯了可信,还是被人陷害更可信?” 白氏面色一僵。 “您想儿子坐牢,还是承认他发疯?”骆宁又问。 她眨了眨眼睛,眸色恢复了澄澈,似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等着白氏做选择。 前世,你们泼给我的脏水,自己都尝一尝。 不发疯,就坐牢去;发疯,就丢官、丢人。 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白氏脸色几变,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阿宁,你……” 骆宁见她怒极,提醒她:“娘,要不是我被赐婚给雍王,大哥出不了大牢。你可别说难听话,让我有机会去宫里告状。” 白氏顿时闭嘴。 骆宁又道,“他烧表妹的铺子,你不去问问缘故?他们俩,因何事闹得这般凶?” 白氏眼神飘忽:“是被陷害。” 骆宁叹了口气:“娘请回吧。我进宫累了,想躺一躺。” 白氏只得起身离开。 骆宁静静看着她。 三日后,骆寅回了家。 紧接着,吏部罢了他的差事。 小小官职,骆寅一直觉得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实际上,小官职也是个官身。 官与民,天壤之别。 “烧的是自家铺子,阿容不计较,官府减免一等罪; 铺子里的死者,身份不明,附近商户作证,最近有一贼人时常出没,可能就是贼,再减免一等罪; 火药说不清楚,含混过去了。到底纵火,只挨了十板子,罚银五百两,准他出狱。”镇南侯把此事说给老夫人听。 老夫人哼了声:“作孽!不仅丢了官身,还给侯府和阿宁抹黑。咱们是雍王的岳家,也给王爷招非议,他简直罪不可恕。” 镇南侯:“娘所言极是。” 阖府都听说了。 只侯夫人心疼儿子,看着他又挨打,痛哭流涕。 “是骆宁害我,她算计我!”骆寅愤怒得表情扭曲。 白氏按住他:“你消停些。” “娘,我进了监牢,挨了打,还丢了官。骆宁将我害成这样,我岂能消气?我要杀了她,叫她血债血偿。”骆寅咆哮。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镇南侯搀扶老夫人,身后跟着骆宁、二房、三房的人。 本是骆寅回府,过来安慰他几句。 他们在门口,就把骆寅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镇南侯脸色难看极了。 骆宁面上,有些委屈。 “住口,你这个孽障,还有脸说这种话!”镇南侯在窗外就呵斥。 屋子里一静。 侯夫人白氏擦了眼泪,急急忙忙迎出来。 她上了年纪,依旧妩媚,只眼角皮肤微松几分,不影响她的高贵气质。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 “娘、侯爷,阿寅他是受了些委屈。”侯夫人解释,又看向骆宁,“阿宁,你大哥不是故意的。” 镇南侯脸色沉如玄铁:“看他样子,丝毫不知悔改!他要把咱们府里拖累到什么地步?” 老夫人也怒:“他做的事,经不起推敲。我那个丫鬟香苒,下落不明,咱们府里得查一查。” 三夫人笑盈盈,明目张胆拱火:“阿寅说要阿宁‘血债血偿’,哪来的血债?这个我不太懂,娘、侯爷,此事是否也需要查?” 侯夫人梗住。 她气得半死,手指甲都陷入了肉里,掌心刺痛。 骆宁意味深长看向白氏。 侯夫人便想起了骆宁的话。她知道骆宁在逼她,可偏偏这个关头,她必须说点什么,否则骆寅还得挨打。 他已经受了伤,不能再添新伤了。 侯夫人跪下了:“娘、侯爷,阿寅他从小顺风顺水,没有受过太大波折。 此次他被人栽赃诬陷,又入监牢,我看着他的模样,是惊吓过度,有些失心疯了。” 骆寅不顾身上疼痛,从里卧冲了出来,只穿着亵衣裤,大吼大叫:“我没有疯!” 他几乎要对着侯夫人怒喝,“我没有失心疯,是骆宁害了我!” “大哥,我怎么害你的?”骆宁厉声问。 骆寅一怔。 白慈容一直都在厅堂等候,安静站在角落。此刻她走出来:“大哥,你好好休息。姑姑也别太担心。” “他只是有点疯了。”侯夫人哭着说。 光影重叠,骆宁似乎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也有过这样无法辩解、满腹愤懑与委屈的时刻,她也是被白氏与白慈容冠上“失心疯”的帽子,无法脱身。 她也像此刻的骆寅,不停叫嚷她没有疯。 可谁在乎? 骆宁看着白氏。 前世,白氏说骆宁失心疯的时候,是笃定从容、优雅高贵,装出来的那点痛心,实在肤浅。 而此刻,她面颊苍白、身子颤抖。她的痛苦是深邃的,直到骨髓。她说出骆寅“失心疯”,来替他逃脱,是在剜她的心。 剐肉剔骨之痛,此刻白氏和骆寅应该都尝到了。 骆宁觉得自己的灵魂,再次得到了一点安宁与平静。 骆寅说得对,血债要血偿。 第074章 白氏与白慈容内讧 骆寅被送离了侯府,去了十里庄“养病”。 十里庄是骆家祭田最好的庄子,还盖了一座三进院落的宅子,偶尔镇南侯与老夫人去避暑。 即将盛夏,骆寅去庄子上休养,对他没有坏处。 那晚闹腾后,侯夫人请了大夫给骆寅看病。 大夫也说骆寅“痰迷心窍”、“神志不清”。 侯府众人议论纷纷。 大少奶奶温氏看着下人打点好了骆寅的衣裳鞋袜与书籍,明早叫小厮再送去庄子上。 她面色平和。 她的心腹大丫鬟,低声和她说话:“大少奶奶,府里这几天都在议论大少爷。” 温氏毫无情绪:“我知晓。” “那些烂嘴的下人,说大少爷失心疯,往后做不成世子,侯爷未必肯替他请封。”大丫鬟焦急。 温氏应了声,声气平和:“这也正常。” “您不急吗?” “他做了世子,将来承爵,对我和阿钦有什么好处吗?”大少奶奶淡淡说。 大丫鬟错愕。 一个是骆寅的正妻、一个是嫡长子,怎么会没好处? 温氏可以被请封诰命,阿钦小少爷可以做世子、镇南侯。 “大少奶奶,您……” “薄凉寡情的人,是捂不热的。除了他自己,无人重要。在这样的人身上投注几十年,除了折磨得我与阿钦面目全非,再无好处。”温氏道。 大丫鬟:“您太灰心了,大少爷他只是年轻不懂事。” “我见过这样的人。三岁看到老,何况他都二十好几了。他本性如此,难以更改。”温氏说。 她可以预见,骆寅承爵后会多张狂。 公婆在世,勉强压制他一二;等他们都去了,骆寅就会肆无忌惮。 家里的丫鬟仆妇,稍有姿色他都会沾手;妾室、庶出子女,会不计其数,他们会蠢蠢欲动争抢。 温氏不迎合骆寅、不奉承他,他会使尽浑身解数打压她。 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这不是温氏想要的生活,她看不到希望。 相反,要是骆寅倒霉,小叔子骆宥承爵,骆宥肯定会把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骆宥性格稳,小小年纪知道刻苦读书,他与二老爷的性格,都有点像老夫人。 只要侯府繁荣,温氏与骆立钦就可以在侯府安稳生活下去。 骆立钦也可以更加安心读书、上进,不用成天被家务事烦心。 温氏不愿将来自己总哭哭啼啼,叫儿子牵挂她,分了心神。 府里对骆寅“发疯”讨论不息,温氏丝毫不受影响。 她帮骆宁这次,骆宁赢了,温氏未来更添一层保障。 她心情不错。 骆宁也听到了很多流言蜚语。 讨论一个人“发疯”的说辞,就那么几种,前世她都经历过了。今生,换到了骆寅身上。 “大小姐,咱们真的轻易放过骆寅和白慈容吗?”秋华问她。 骆宁、秋华、秋兰和孔妈妈四个人一条心,关起门说了这次的事。 “太后娘娘的言外之意,咱们家的事别连累了雍王。”骆宁道。 秋华脸色一白:“咱们闹这么大,真会影响雍王殿下?” “只会损我声望,不损王爷。”骆宁说,“我未嫁时,因身份太低被指婚,本就受尽了诟病。 虱子多了不痒,不如趁现在最坏局面的时候,把这些事都闹出来。” 等她真的大婚了,就不能再出差池。 “他们可是想要烧死您。绸缎铺子浇了火油,起火才那么快。这么便宜了他们?”孔妈妈心惊。 骆寅出狱、白慈容毫发无损,孔妈妈后怕。 骆宁:“骆寅丢了官,又发了疯,前途与声誉全毁,他付出了代价,往后有机会收拾他。” 这次的事,对侯夫人白氏打击很大,是一次痛彻心扉的折磨;等下次骆寅死,她可以再受一次。 骆宁还是挺满意的。 “白慈容呢?她全然置身事外。”秋华不甘心。 骆宁笑起来:“你当侯夫人是傻子?且看她们离心吧。” 又道,“她绸缎铺子‘火药’,官府没查,留了案底。她毁了一间铺子,损失惨重;火药一事,又埋下隐患。且等等她的报应,要有耐心。” 秋华被说服了。 其实,白慈容的铺子,并没有火药。 骆宁叫秋华装了一种冲天炮,放在食盒里。 这种炮过年时候放,很吓人,声音巨大。 而食盒又是很常见的,有时候客人拎着去买绸缎,不小心遗忘在角落,被什么遮挡一下,都看不见。 骆宁料定骆寅和白慈容会造成失火假象,害死她,铺子里的火会烧得很旺盛。 食盒里的几个冲天炮,会造成极大的动静,每个人都会听到那声响;在派人去引导,“瑞锦阁私藏火药”,就顺理成章。 私藏火药是重罪。 骆宁先埋下这个隐患,将来她要用此事收拾白家和邱士东。 她的每件事都很顺利。 东正院内,侯夫人着人送了东西给骆寅,刚刚坐下喝一口茶,白慈容来了。 白慈容小意殷勤。 侯夫人白氏想着儿子的事,怒急攻心,对白慈容道:“你跪下!” 白慈容一愣,眼泪夺眶而出:“姑姑,我……” “你敢狡辩?你敢说,这件事跟你毫无关系?”侯夫人怒指她。 甄妈妈急忙劝:“夫人,别气坏了身子。” “她害得阿寅好苦!”侯夫人的话,脱口而出。 白慈容似惊呆了,眼泪簌簌滚落:“姑姑,是骆宁害了大哥,不是我。” 侯夫人痛苦闭了闭眼睛,也流淌了眼泪:“你真是毫不知悔改。” 白慈容:“姑姑既然怪我,还是送我走吧。” 侯夫人的心口,再次被钝器划过,又闷又疼。 她舍不得。 “你还不跟我说实话?”侯夫人哭着指向她,“你要把娘的心都揉碎了才甘心?你得告诉我,我替你们分析,免得重蹈覆辙。” 白慈容哭得更厉害,扑到白氏怀里。 她简单说了。 她把所有事都推给骆寅。 是骆寅不满骆宁,想要她死,叫白慈容配合。 “我几次警告你们,不许再和骆宁争。”侯夫人哽咽,“你们这次是折她手里了。” 白慈容:“可是娘,大哥说得对。等骆宁做了雍王妃,她会报复咱们的。” “哪怕她想,太后和王爷也不准。这次你大哥能出来,就是贵人保了他。皇族也要颜面。”侯夫人道。 白慈容:“娘,我错了,我不该轻信大哥的话。” 两人哭了半晌,侯夫人叫她回去休息。 她一走,侯夫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她精疲力竭问甄妈妈:“阿容她怎会这样?我叫她承认,她还是不肯认,全怪到她大哥头上。” 甄妈妈只得道:“阿容小姐年纪轻,她害怕才会出错。您慢慢教她。” “她害了我儿子。”侯夫人心口剧痛,“阿寅才是我们的希望,她不该拖阿寅下水。” 放在心上的白慈容,此刻在侯夫人眼里,似变了模样。 第075章 看到了骆宁的本事 骆寅纵火,给骆宁招惹了不少闲话。 雍王都听说了。 他派人请骆宁去趟王府。 骆宁接到信,梳头更衣,只带着蔺昭出门。 这次雍王不在校场,而是坐在待客的花厅喝茶。 他身边还有辰王和崔正卿。 骆宁给他们见礼,只崔正卿起身还了礼。 “坐吧。”雍王语气很淡,吩咐下人上茶。 骆宁轻轻呷了两口茶,看雍王神色。 不知是否要当着辰王与崔正卿的面聊骆寅之事。 雍王却主动问:“你家里闹些什么?” 骆宁简单说了,又留下话音。 她不想叫太多人知晓。 雍王也听了出来。 “你随我来。”他走出了花厅。 骆宁与他立在回廊上。阳光在廊外,金芒灼灼,照着他绣金线祥云纹衣摆一角。 她视线不抬,把详情一一说给他听。 “……他们想要烧死你?”雍王问。 骆宁应是。 “你们兄妹纷争,到了如此地步?”他又问。 “我也挺意外。”骆宁如实说。 雍王面无表情。 骆宁猜不透他此刻情绪。为了自己的“郡主”,她很主动道了歉:“给王爷抹黑了。” “御史台成天参奏本王,倒也不缺这么一桩事。”雍王说。 很大度。 骆宁:“王爷宽宏大量。” 雍王留她吃饭,骆宁见辰王和崔正卿都在,便婉拒了。 她离开后,雍王回了花厅继续喝茶。 他本只是叫了骆宁来。不曾想崔正卿与辰王来寻他,聊起最近地方上报大理寺的一桩命案。 关乎到了嘉鸿大长公主的夫家裴氏。 他们刚坐下,才聊了几句,骆宁就到了。 “是否打搅了你?”崔正卿笑着问。 雍王:“都是私事,不打紧。” 辰王啜饮两口茶,才说:“说起家里私事,弟妹怎么欲言又止?” “他们兄妹龃龉。家丑不外扬,她不想当着你们的面说。”雍王语气很淡。 “她兄长纵火,烧了自家铺子,算是家务事。怎么非要闹到报官?”崔正卿也说。 谁家都有三两件芝麻绿豆的小事。 “不用操心,不与你相干。”雍王说。 辰王则好奇:“有什么隐情吗?” “没有。” “像是有。”崔正卿接话,“不跟我们说?这么快就偏袒了你的王妃?” “自然,亲疏要分。”雍王冷冷瞥一眼他。 崔正卿:“……” 他故作委屈,很嘴碎抱怨了几句。辰王只是在一旁温和笑着。 “弟妹很谨慎,也不卑不亢。”辰王对萧怀沣夸骆宁,“怀沣,母后眼光不错,这门婚事会叫你受益。” 萧怀沣对骆家的疑问,已经得到了解答,他对谈论骆宁毫无兴趣:“别说她了。” 问起了大理寺那桩命案。 是韶阳的裴氏旁支。 提到了裴氏,话题又转回了自身。 “……皇兄给你选了四名侧妃,其中就有裴氏女。裴氏已经占尽了好处,仍不知满足。姑母同母后说,想从裴氏女里选一个做我的继室。”辰王道。 萧怀沣:“母后不会答应。” “姑母举荐的是裴氏九小姐,母后问我是否见过、可有印象。我没见过,母后便说她不同意。”辰王说。 他才失了王妃,暂时没心思娶新人。 他转移话题,“礼部拟定了你大婚日子吗?” “钦天监还在择日。今年年底,亦或者明年年初。”萧怀沣道。 崔正卿消息灵通:“钦天监择了冬月和明年的二月,两个日子都不错,请陛下和太后娘娘示下。七哥,你想早成亲就去磨一磨太后。” 萧怀沣依旧懒得理他,神色冷漠不接他的话。 崔正卿不介意,自顾说:“冬月完婚,过完年侧妃们就可进府。到了明年年底,雍王府大概会生好几个孩子。七哥,你府里要热闹了。” 萧怀沣眉头已经蹙了起来。 辰王笑着,用折扇轻轻拍了下崔正卿的肩头,“他正被侧妃一事闹腾得心烦,你还招他。当心他揍你。” 崔正卿是不怕死的。 “比起你的正妃,侧妃可是人人爱慕你。”崔正卿笑道,“除了我妹。她上次逃走,被抓回来,至今关着。” 萧怀沣耳边苍蝇嗡嗡。 烦不胜烦,他手指微动,暗器袭向了崔正卿。 动作麻利极了,可崔正卿反应很快,闪身几步避让到了辰王身后,手里捧着的茶水竟是半滴没撒。 辰王看着他们俩,很无奈:“好好说话,别动手。” “萧怀沣,你又偷袭。”崔正卿笑盈盈,“说不过就动手,打小就这点出息。” 萧怀沣冷冷逼视他。 辰王打圆场:“别打架。我是读书人,不会你们这些。谁偷袭谁我不管,误伤了我,我不轻饶。” 折扇往崔正卿头上敲,“你贫嘴恶舌,消停片刻吧。” 崔正卿坐下了。 他看似很随意,却很提防萧怀沣再次袭击他。 不过,倒也学乖了,没有继续挤兑萧怀沣。 他终于安静了,萧怀沣才可以和辰王清清静静说几句话。 皇帝很忌惮萧怀沣。他正妃还没过门,皇帝就替他选了四名高门女做侧妃,摆明了要搅和得他内宅不得安宁。 想毁掉一个人,便给他一个鸡飞狗跳的后院,让他分神。 四名侧妃,个个出身高门,哪怕是亲王,也不敢轻易打杀她们;王妃出身虽然不好,“正妻”名头在那里,也不能随意处置。 然而,王妃娘家声望太低,无法服众。正妃没有威压,侧妃会蠢蠢欲动,想要取而代之。 内宅硝烟不断。 不消一年半载,雍王精疲力竭。 他在战场上生杀予夺的手段,在内宅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招狠毒辣。 萧怀沣原本对表妹崔正澜抱一点希望。 崔正澜性格泼辣,有点小聪明,在边陲生活过三年,与萧怀沣很熟,对他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承诺好处,她可做副将一流的人物,替他冲锋陷阵。 没想到崔正澜竟然逃跑。就此事来看,应该用不上她,她志不在此。 雍王有点走神。 他与辰王聊裴氏命案,心里却在想自己的事。 他同意娶骆宁,只因她最适合做他的正妃:与母后有恩、家世低微不被忌惮、怯懦胆小又容易掌控。 诸事落定,随便给她一点好处,她会自请下堂。 请神容易、送神也容易。 萧怀沣为了打消后顾之忧,还叫她画押了卖身契。 可今天听她讲述骆家种种,萧怀沣觉得她有点脑子。 也许,她堪大用,比崔正澜有能耐。 第076章 拦路挑衅 骆宁去了雍王府的第二天,太后又召她进宫。 也是问骆寅一案的后续。 四月天气好,太后叫骆宁陪着她去御花园散散步,边走边聊。 宫婢手里拎了一只提篮,提篮里放了剪刀,太后要顺道去御花园摘些花卉回来。 “阿宁,你心里可有怨气?”太后突然问她。 骆宁微讶:“母后何出此言?” “看得出来,你们兄妹争执,才有了纵火之事。你兄长被无罪放回,你可是觉得失望?” 骆宁心头猛然一颤。 她以为她隐藏得很好,太后还是看了出来。 她的心情与行为,都有痕迹。有过就存在,无法遮掩,会被精明细致的人窥探到。 “母后,我不曾失望。”骆宁说,“我没想过叫他坐牢。” 太后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手背:“你们是血脉至亲,长在一株树上的枝杈。可以修树叶,不能伤树根。否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骆宁应是。 太后见她很识大体,没有再劝,只是领着她在御花园内赏花。 她们遇到了郑皇后。 郑皇后身边,除了宫婢、女官,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严国公夫人,也就是郑皇后的母亲;另一个则是郑嘉儿,皇后胞妹。 彼此遇上,各自见礼。 “一直听皇后娘娘夸雍王准妃,仰慕已久。今日得见,才知娘娘夸得低调了,准妃真是国色天香的佳人。”严国公夫人笑道。 她儿子两次因骆宁受伤、她的小女儿委屈做侧妃,她对着骆宁却是一副真心欢喜模样。 骆宁笑着还礼:“夫人抬举了,愧不敢当。何人有资格在皇后娘娘跟前炫耀姿容?” 皇后笑起来:“弟妹太谦虚。” 严国公夫人也笑:“准妃品格高洁,才这般谦逊有礼。生得好、涵养好,果然处处出色。” 又对太后说,“太后娘娘好福气,儿媳都这般优秀。” 皇后便说:“娘自卖自夸了。” “都好,才要夸。我是不怕丑的。”严国公夫人说。 众人都笑起来。 郑嘉儿站在旁边。只她一个人的笑容比较浅,有点笑不出来,其他人都笑得真心实意。 “……嘉儿将来处处依仗准妃,准妃莫要怪她刁难骄纵。我们家的姑娘,好处都叫皇后娘娘一个人占了去,剩下的不太成器。”严国公夫人又说。 太后笑道:“等进了府,一切都有规矩。你呀,莫要太操心。姑娘只要出了嫁,自然懂礼。” 一句“规矩”,直接堵住了严国公夫人的嘴。 彼此又说了几句,郑皇后领着她们告退了。 “莫要怕。”太后对骆宁说,“任何事都不难做,只需耐心。阿宁,你现如今耐心十足。” “多谢母后信任。”骆宁笑道。 郑皇后母女仨回到了坤宁宫,严国公夫人又逗弄了片刻大皇子,问起了骆宁:“她时常进宫吗?” “母后很喜欢她。” 严国公夫人:“偏爱小儿媳一些,也是常事。您才是皇后,太后最器重的仍是您。” 郑皇后笑了笑:“娘说得对。” 她是当朝皇后,为什么要去跟雍王妃争太后的宠? 犯得着吗? “娘娘从小不爱吃醋,这点我最放心。”严国公夫人又道。 郑皇后想起那次逃难。 母亲护住三弟与四妹,任由她被落在马车之外…… 怀着身孕、行动不便的婶母,拼了全力在拥挤人群里把郑皇后抱起来,两个人差点挤入了流民之中。 是三叔不顾安危,逆流寻找,愣是将她们俩捞上了马车。差点被叛军赶上。 而后回京,郑皇后每次瞧见母亲疼爱弟弟妹妹,极少吃醋。 她也犯不着吃醋,三婶待她与堂弟,才是真正一视同仁,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姐姐大度。那个骆宁,谄媚又狡诈,才笼络了太后。可到底,太后最喜欢的儿媳妇,还是姐姐你。”一旁的郑嘉儿开口。 她一开口,严国公夫人就蹙眉:“胡说什么。妄议太后,没大没小!” 郑嘉儿不服气。 略微坐了坐,郑皇后便故意打了两个哈欠,表示她累了。 严国公夫人只得带着郑嘉儿离开。 出宫有两辆马车,郑嘉儿的马车落后,她令车夫停在金水桥外的路边。 严国公夫人的马车走出一段路,叫丫鬟回来问。 “告诉我娘,我还有点事。她先回去吧。”郑嘉儿道。 严国公夫人知晓她等骆宁。 骆宁一个三品武将的女儿,救太后一命才成了侯府千金,竟要压在郑嘉儿头上,作为雍王正妃,郑嘉儿是不服气的。 身为严国公府的嫡小姐,郑嘉儿贵不可言。 正妃与侧妃,都是命妇,就像皇后与贵妃一样,不是普通门第的妻妾关系。 一个势强,另一个就弱。 要从开头就压着骆宁,否则郑嘉儿往后日子难过。 严国公夫人想到这里,对车夫道:“走吧。” 骆宁要知晓一些轻重。饶她是雍王正妃,也必须明白郑家的份量。 郑家的小姐,哪怕是侧妃,也不是骆宁可以压一头的。骆宁应该脑子清醒,知道这一点。 太后还说什么规矩。 皇族与门阀联姻,本就是互惠互利,谁家不是百年基业? 实力才是规矩,而不是正妃、侧妃这些头衔。 不消片刻,骆宁的马车出宫了。 郑嘉儿的车夫阻拦,逼停了骆宁的马车。 骆宁撩起车帘。 郑嘉儿的婢女走了过来,朝骆宁行礼:“骆小姐,我们四小姐请您过去说句话。” 骆宁表情安静:“四小姐有话要说的话,就移步过来。” 婢女一愣:“骆小姐,四小姐是请您,您别误会。” “我没有误会。告诉四小姐,她可以来见我。要不然就让路,别挡道。”骆宁说。 婢女只得回去了。 片刻后,郑嘉儿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骆宁,你出来!” 骆宁没下车,只是再次撩起车帘:“郑小姐,你可有事吗?” “你这马车太寒酸,我坐不惯。你下来,我有话问你。”郑嘉儿微微抬着下巴。 骆宁:“我懒得动。郑小姐,你的话,没资格这么来问我。你有话就直接说,我不像你这样空闲无聊。” 郑嘉儿脸色变了变。 “骆宁,叫你家里人收敛些。寒酸门第,尽出丑事,将来给咱们王爷抹黑丢人。”郑嘉儿冷冷道,“你也是,最好谨言慎行,别给王爷招黑。” 骆宁听着这口气,有点好笑。 不知情的,只当她才是正妃,骆宁是个卑贱小妾。 “郑小姐,我是圣旨指婚的雍王准妃,你是何人?”骆宁脸色一沉,“谁跟你是‘咱们’?家里没人教你? 第077章 你的王妃很厉害 郑嘉儿屡次与骆宁打交道,都没占到便宜。 偏又凑上来。 不是记吃不记打,而是高傲自负,始终没把骆宁放在眼里,认定每次她都只是借助了雍王。 第一次,动手的是雍王;第二次,动嘴的是雍王的狗。 没有雍王撑腰,骆宁一个寒门女,郑嘉儿无法高看她一眼。 “就会拿王爷说事!”郑嘉儿很不屑,“圣旨指婚,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又道,“你家没见过圣旨吧?怪不得总要挂在嘴边。” 嘲讽她没见过世面。 “我当然要挂在嘴边。圣旨乃陛下隆恩,光耀门楣。郑小姐,你既然瞧不起圣旨,那我回禀陛下,治你一个大不敬。” “你敢!”郑嘉儿脸色微变。 她没想到,骆宁丝毫不接招,还敢反击她。 骆宁淡笑:“有何不敢?” 郑嘉儿:“你威胁不了我,我姐姐乃……” “皇后娘娘知晓你如此目下无尘,攻讦圣旨,先不饶你。”骆宁道,“你敢现在同我折返坤宁宫,去见见皇后娘娘吗?” 郑嘉儿噎住。 骆宁乘胜追击:“不敢?不敢就滚远点,好狗不挡道。” 郑嘉儿怒到了极致:“好,你竟羞辱我。你这是羞辱皇后娘娘、羞辱严国公府,你有几个脑袋?” 骆宁:“我坐在马车里,我的马车在正道;你站在我车前,你的马车在道旁。金水桥那边的侍卫,都可作证,你找茬在前。” 不再看郑嘉儿,而是对自己的车夫道,“她再不让开,直接撞过去。” 车夫应是。 挥动马鞭,马抬起了前蹄。 眼瞧着就要踢到了郑嘉儿,郑嘉儿的婢女眼疾手快,将她拉扯到了一旁。 郑嘉儿扭了下脚。 她没想到,骆宁丝毫不畏惧她,前几次见面,她态度还有拘谨的。如今只是圣旨封了个准妃,就这样张狂,对郑嘉儿恶声恶气。 郑嘉儿颜面扫地,又被婢女拉得踉跄,发钗歪了。 她大怒,扬手扇了婢女一个耳光。 远处,有人骑马而来,在郑嘉儿身边下马。 来人生得英俊,一双含情眼,看谁都带着三分笑意。 “郑四小姐,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来人笑道。 郑嘉儿正恼火,抬眸一瞧是崔正卿,更是烦躁。 她冷哼一声:“轮得到你管?” 她快步走到了马车前。车夫来不及放下马凳,跪伏在地,郑嘉儿踩着他脊背上了马车。 马车快速离去。 崔正卿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幕,进宫去了。 他给太后送东西。 没耽误多少时间,他出宫回了家。 他妹妹崔正澜还在禁足,崔正卿拿了些糕点与小玩意儿,送去给她打发时间。 “……你用不着灰心。怀沣那个正妃,厉害得很。今天在宫门口,她都敢收拾郑嘉儿。郑嘉儿灰头土脸,给她让道。”崔正卿笑道。 崔小姐心情低落:“我灰心,是家里要把我关在内宅。谁在乎那些女人争斗、谁输谁赢。” “怀沣不会亏待你的。”崔正卿道。 “要不这样,你扮作女人嫁给他,我去北疆。”崔小姐打起几分精神,“他更加不会亏待你。” 崔正卿:“……” 他伸手,在胞妹头上狠狠敲了一个爆栗。 崔小姐挨了一下,又蔫了,唉声叹气。 “我三岁习武,长枪能跟王爷过二十招。我逃去北疆那三年,差点混了个校尉将军。 如今却要捆住我,要我嫁去做侧妃。跟那些娇滴滴的千金们一起,永远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后宅。”崔正澜又叹气。 “总有转机。”崔正卿说,“正妃、侧妃,都是皇帝与怀沣的较量,你知他也无奈。不消三年,怀沣定能给你自由。” “三年?我与那些内宅女子,一日也过不下去。” “骆小姐就很不错,你与她也许谈得来。”崔正卿说,“她骂郑嘉儿,爽利极了,性格也好。” “她会骑马,还是会耍枪?” “额……” “都不会,我与她聊什么?聊时新的绸缎还是首饰?聊怎么对付郑嘉儿?实在很低劣,非我意愿。 十一妹要嫁的,她一直仰慕王爷。偏不选她。这是要逼死我。”崔小姐继续叹气。 崔正卿:“……” 他觉得,改日有机会,要带妹妹去见见骆宁。 几次与骆宁打照面,崔正卿对她观感极好。 他总觉得,骆宁与崔正澜肯定聊得来。骆宁对雍王也无绮思,光这一点,她与崔正澜就有话题。 崔正卿安慰完了妹妹,又去了趟雍王府。 “东西送给了太后。”他对雍王说。 雍王颔首:“有劳。” 崔正卿忍不住又提了骆宁在宫门口收拾郑嘉儿的事。 “……她们俩八字不合,一见面就要掐。不过,你的王妃好像从未吃亏。这次没人帮衬她。”崔正卿道。 萧怀沣很烦躁瞥一眼他:“你可以走了。” “干嘛突然翻脸?” “你一外男,成天惦记本王的王妃?”萧怀沣冷冷说。 崔正卿:“……” 一个个都蹶他。 这些人,没一个对这场婚姻上心吗? 有个厉害的正妃,不管是王爷还是侧妃,多省心。 崔正卿白替他们操心。吃力不讨好,他找地方听曲喝酒去了。 骆宁回到家,换了家常衣衫,坐在临窗大炕上,等着何嬷嬷讲课。 “崔氏与郑氏,关系也不算密切。”骆宁对何嬷嬷说。 何嬷嬷便告诉她,两家交情不错的。 只是皆为后族,自然有利益冲突的时间,这两年不像往年那般亲密了。 “郑家很纵容四小姐。为何这样?不管管她吗?”骆宁又道。 何嬷嬷忍不住笑了笑。 “我说得不妥吗?” “不,王妃,是您这个人很有志气。一般人见到了郑四小姐,都会匍匐跪地。无人觉得四小姐骄纵。 这盛京城里,不会有闺秀自负能比肩郑家四小姐。每个人都矮她一头,她性格傲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嬷嬷说。 骆宁:“……” “郑家三座国公府、百年望族,又与满盛京的贵胄有姻亲。老奴跟您说过的。”何嬷嬷又道。 换句话讲,像骆家这样的身份地位,连仰望郑家的资格都没有。 郑氏不觉得四小姐骄纵。 她只是有世家女该有的骄傲;而像骆宁这等出身,还不跪拜郑四小姐,是她粗鲁无礼。 骆宁听懂了。 将来世家倾覆,崔氏与郑氏也会被削弱大半。 不过,郑氏会成为新的后族。 这么说来,郑嘉儿也许一辈子都可以如此嚣张。 “……她命还挺好。”骆宁嘟囔。 要不,还是别跟她争了。 得罪狠了郑嘉儿,连带着得罪郑皇后,对骆宁没什么好处。 郑皇后注定是天之骄女,无人能出其右,她会富贵一辈子的,萧怀沣也是她裙下臣。 骆宁的“郡主”,全靠萧怀沣。 她一边想着“识时务为俊杰,保住我的郡主”,一边又想着“她不惹我我不惹她,她犯贱我必定要抽她”。 故而她走了好一会神。 第078章 好东西,她都会抢走 初夏,庭院的栀子花开了,幽香馥郁。 早起时,满园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骆宁的“功课”好,两位嬷嬷夸了她;她的鞭法也好,能接住蔺昭挥过来的招。 侯府没了骆寅,似安静了很多,每个人按部就班生活。 骆宁去给祖母请安。听祖母说,堂妹骆宛的婚事有了着落。 “……你被指婚给了雍王,忠诚伯府有意与骆家结亲。那位五少爷与阿宛年纪相仿,彼此有了些情谊。忠诚伯夫人派人来讨个口风。 要是你二叔二婶同意,忠诚伯府便派人上门提亲了。”祖母说给骆宁听。 骆宁心中欢喜。 又想到,堂妹可能活不过今年八月。 她是被白家送过来的那对双胞胎姨娘害死的;而姨娘们害死她,当然不是因为和她有什么矛盾,而是替主子出力。 真正想要骆宛死的,是侯夫人。 前世众人不知缘故。 骆宁死后才领悟,大概是骆宛太机灵,窥探到了侯夫人的秘密。 堂妹屡次对侯夫人不满。 侯夫人捧白慈容,让她占据了骆家大小姐的身份地位,最不满的是骆宛。 一则年轻心热、打抱不平;二则利益相关,她是骆家的小姐,凭什么要退让白慈容? “……那要恭喜阿宛。”骆宁说。 祖母:“你与阿宛都有了着落,我这颗心就定了。” 又道,“阿宣尚未婚配。她的腿,至今有些跛。我总有些忧心她。她虽然是姨娘生的,也是我孙女。” 庶妹骆宣摔下楼梯后,断腿接好,却一直没有彻底恢复。她这段日子在屋子里养病,侯夫人也没想起她。 骆宁:“她的事,白氏会办妥,您别忧心。” 骆宣没得救,她的一切都与侯夫人息息相关,不可能被拉过来。她是信任且依赖白氏的,是白氏的走狗。 不像大嫂温氏。 温氏有娘家、有儿子、有陪嫁钱财与心腹,外柔内刚,也有自己的主见。 哪怕离开了骆寅与白氏,大嫂自己也站得稳。 祖母关心骆宣,说不定白氏立马利用骆宣,给祖母痛击。 翌日,骆宁拿出一笔钱,叫孔妈妈去金铺买一套头面,她要送给骆宛。 孔妈妈很快买好了。 半下午,骆宁结束了一日的功课,去了二房。 二婶正在骂孩子。 她有两儿一女。 两个堂弟今年才七八岁,成天上房揭瓦、不肯读书,启蒙描红像鬼画符。 骆宁进来,二婶才放过他们,整了整头发:“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没一个有出息。” “他们还小。既不肯启蒙读书,不如先习武。将来认识几个字,做个武将一样有前途。”骆宁说。 二婶苦笑。 骆宁便明白,本朝重文轻武,武将的地位不高,二婶是盼孩子们能念书的。 “听说阿宛快要议亲了。”骆宁送上头面。 二婶推辞:“不能叫你破费。” “一点小礼。”骆宁说,“咱们是一家人,我还指望您和阿宛能帮衬我。” 话里有话。 二婶接了,笑道:“多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告诉二婶。” “二婶,快要到夏天了,你要看着阿宛,叫她当心。”骆宁说,“阿宛很聪慧,眼睛又犀利。有些事大人看破不说破,这点阿宛要学。” 二婶惊疑不定看着她:“阿宁,是有什么不妥吗?” “倒也没有,我白白叮嘱一句。阿宛有个好前途,怕有的人生怨。哪怕得不到,也想要搅合了。 在赐婚之前,余家本与骆家口头约定,要把我嫁给余卓的。要不是圣旨赐婚,余卓这个未婚夫,我是攀不上。 好东西,落不到咱们头上。”骆宁笑了笑。 二夫人立马想到了白慈容。 骆寅“发疯”去了庄子上,白慈容沉寂了。 她这么个表姑娘,可不是得到处找机会高嫁吗? 忠诚伯府虽然不及其他门阀望族那般显赫,到底是高门大户;且又与延平郡主府是姻亲。 这样的人家,比余卓要强很多。 哪怕封了从三品的骁骑将军,余卓到底是武将。 二夫人都知道武将前途不怎么好。 能抢就抢走,不能抢走就毁了。 骆宁特意来说这席话,可能是她那边听到了风声。 二夫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阿宁,多谢你提醒。” “家里和和睦睦,对我只有好处。二婶您不知道,大哥出事,太后、王爷都问了我,我颜面无光;郑四小姐还借此羞辱我。我是看不得家里再生波澜。”骆宁说。 二夫人颔首。 她晚夕同骆宛聊了。 骆宛是个听劝的姑娘。母亲叫她当心,她便记下了。 二夫人又管束好自己的下人,与忠诚伯府议亲一事,还没有板上钉钉就别宣扬。 骆宁回到了文绮院。 她问孔妈妈:“宋姨娘那边如何?” “她才显怀,成天养胎,是个很安分的。”孔妈妈道。 “两位梅姨娘呢?” “侯爷这些日子都歇她们院子里,下人们都巴结着。她们俩倒是乖觉又和气。”孔妈妈道。 这个家里,难得静谧。 骆宁点点头。 该提点的,她都提点到了,其他到了时间再说。 四月下旬,侯夫人一连好几次出门,带着城里的大夫去十里庄。 大嫂那边的人送信:“大少爷这几日病得厉害。” 骆宁:“什么病?” “是发烧。” 骆宁:“……” 估计是骆寅想要回家;而白氏也觉得,嫡长子被送到庄子上养病,传出去名声不佳,得接了他回来。 他们在谋划此事。 镇南侯又被两位年轻美貌的姨娘拿出了魂魄,迟早得答应。 家中的静谧,不消几日又会被打破。 骆宁拿出字帖,静心凝神,专注练字,把所有念头都抛开。 她要冷静,不为任何变故而愤怒。一个愤怒的人,注定会失败。 练了一个时辰,手腕酸痛,骆宁的心情瞬间变得平和了。 “他们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骆宁揉了揉手腕。 就像白慈容,十天半月都不肯离开侯府;而骆寅,庄子上住不了几日就想回家。 他们真是急切、贪婪,什么都想要。 第079章 缓兵之计 天气一日日暖和,文绮院的东边墙角,种了一片蔷薇,早起时三三两两枝叶间开了花。 或粉或红,点缀翠叶,引来彩蝶翩跹起舞,流连缱绻。 午后天气暖得有点热,骆宁耍鞭浑身是汗,简单沐浴后换了件单薄夏衫,轻盈舒适。 她与蔺昭聊起鞭法。 主要是听蔺昭讲她的进步与欠缺。 “……秋华进步比您快多了。不是她更聪慧,而是她腕力远胜过您。腕力还是不足,这是最大问题。”蔺昭说。 骆宁:“如何锻炼腕力?” “任何力量的增长,都靠负重。我时常瞧见秋华提水桶。”蔺昭道。 骆宁洗澡、洗头,都是秋华和秋兰近身服侍。 文绮院的人不算多,拎水桶进净房,就是秋华秋兰的活。 “我每日都拎半个时辰水桶,可使得?”骆宁问。 蔺昭想了想:“我替您做沙包,您拎这个。先从两斤开始……” 她们俩说的专注,丫鬟秋兰从外头回来,脚步匆匆进了稍间。 “大小姐,大少爷已经到了,正在老夫人跟前。老夫人那边派了人来,叫您去。”秋兰说。 意料之中。 秋兰说完,与蔺昭一起看骆宁神色。 却见骆宁眉梢都不曾动一下。 骆宁表情如常:“我去趟西正院,秋华跟着。蔺姐姐,你及早替我做好沙包,下次王爷校验,我不能给你丢脸。” 蔺昭应是。 祖母的西正院,坐了几个人。 穿着石青色杭绸直裰的骆寅,跪在地上,正在向祖母请罪;镇南侯与白氏围坐在老夫人身边;大少奶奶温氏站在婆母身后。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祖母,孙儿已经知错。往后定然好好念书。等孙儿考上麓山书院,重新去吏部当官,一定叫祖辈以我为荣。”骆寅虔诚向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老夫人表情端肃。 她沉默不语,直到骆宁进来。 “阿宁,你来。”她招招手。 骆宁先给父母敛衽行礼,又给祖母行了一礼,这才走到她身边。 她握住了祖母的手。 老夫人有了骆宁这个依傍,紧绷着的脸色缓和几分。 “你精神如何了?病得慢慢养。你要是想读书,请个西席去庄子上陪伴,一样会念出成绩。”老夫人对骆寅说。 又说,“府里人多事杂,你未必还有心思专心读书。不如依旧回庄子上。” 一旁的侯夫人白氏,几乎无法遏制眼睛里的愤怒。 她的嫡长子,侯府将来的世子,骆寅不可能一直在庄子上。 只有犯错的人,才会被赶出去,送到庄子上——这也是默认成规的。 “祖母,孙儿想住到后花园的小院子,专心念书。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不敷衍。”骆寅跪着不起。 又说,“孙儿实在很想念您。高堂健在,孙儿应该侍奉膝下,怎能躲在乡下地方享清净?” 好流畅的说辞。 肯定是提前准备过的。 说完这席话,骆寅抬起脸。 他眸色深深看向骆宁,“阿宁,你也帮大哥求个情。大哥以前有不对之处,还望你海涵。” 骆宁面无表情:“大哥,此事应该有长辈做主。祖母是考虑你的身体。万一你疯了,叫我们往后依仗谁?” 骆寅:“我已无碍。” 老夫人想要说点什么。 镇南侯在此时开了口。 他对老夫人说:“娘,孩子要管教,不是一味惩罚他。他犯了错,留在身边好好教导,才是上上策。 大夫替他看过了。他一时痰迷心窍,喝了药疏通,已经痊愈。他既是儿子、孙儿,也是父亲。 他正是承担重责的年纪,叫他去乡下,不给他锻炼机会,实在不妥当。万一将来他无法承事,儿子没法向列祖列宗交代。” 老夫人怕情绪过度,表露出什么。 镇南侯一番话,叫她心惊肉跳。 她阖上了双目,遮掩自己的想法,面上神色似犹豫。 好半晌,老夫人才缓慢睁开眼。 她看一眼骆宁。 老夫人觉得,骆崇邺已经同意了,再闹下去,骆崇邺可能要在母亲和儿子之间做选择。 也许,他会觉得儿子更重要。 到了那时候,他反而疏远了老夫人,跟白氏母子越发亲近。 真走到那一步,骆家与骆宁的处境更糟糕。 那才是真的对不起列祖列宗。 徐徐图之吧。 不能着急。如若炖菜,火势太猛,又糊又夹生;需得小火慢炖。 老夫人看向骆宁,给她使眼色,意思是叫她别难过。 骆宁很有默契,冲她微微笑了笑。 老夫人这才回头,对骆崇邺说:“你是镇南侯,一家之主,此事当由你做决断。做娘的岂能叫儿子面上无光,驳回你的话?你同意就行。” 骆崇邺欣慰一笑:“娘答应了,儿子才心安。” 老夫人点点头。 镇南侯舒了口气。 白氏与骆寅也觉得心口一松,终于过了这关。 温氏眼底,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 就这样,骆寅又回到了侯府。 前世骆宁“发疯”,她时常被关到院子里;到了骆寅这里,半个月功夫、几贴药,他就“痊愈”了。 此事,骆宁既不愤怒,也不焦急。她的心境很平和。 “往后你别再闹事。”骆崇邺当着老夫人的面,教训儿子,“再有下次,我会打断你的腿。” 骆寅应是。 他又给祖母磕头,这才起身。 白氏向镇南侯说了好些感谢的话。 她还给镇南侯三千两的银票,说是她陪嫁的私房钱。 “侯爷应酬多,这些钱放在妾身这里,也只是白可惜着。”白氏道。 镇南侯对白氏与长子,依旧很器重。 他接了银票。 白氏松了口气。 她把骆寅和白慈容接到了东正院,母子仨关起门说话。 白氏之前很恨白慈容把责任推给骆寅。 可这次接骆寅回来,又是白慈容出谋划策,白氏对她的芥蒂消弭。 他们仨血脉相连。 “阿寅,你要稳住。你是雍王的舅兄,大好前程等着你;阿容,你也不许在争风吃醋,撺掇你大哥做任何错事。”侯夫人说。 骆寅与白慈容都答应着。 文绮院内,秋华、秋兰和孔妈妈都在骆宁身边。 其他人避让。 “大小姐,咱们就这样便宜了骆寅吗?他差点害死了你。”秋华愤愤不平。 骆宁表情平静,笑了笑:“当然不能。他要是老老实实在庄子上,暂时没空收拾他。既然他回来,那他找死。” 她压低声音,“我们做个局,看骆寅是否入套。” 几个人凑近。 骆宁与她们详谈,说得很仔细。 第080章 骆宁设陷阱 骆寅回府,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待温氏很温柔。 入了夜,他抱着温氏,温氏推说自己身上不太舒服,来了癸水,叫骆寅去通房丫鬟那里睡。 骆寅无奈,笑笑捏她的鼻子:“你真是个没福气的。” 温氏笑容柔软:“叫翠翘服侍你吧。” “我不喜翠翘,好俗气一个丫头,比不上你半分。”骆寅说。 温氏:“那就劳烦你等五日。我身上五日才能干净。” 骆寅磨蹭她,叫她换个花样儿服侍他。 温氏只是羞赧垂首,不肯。 后半夜,骆寅从通房丫鬟翠翘那里回到了里卧睡觉。 夫妻俩两个被褥。 温氏睡不着。他在床榻,她隐约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不同于女子的软香,是清冽的皂角气味。 不难闻,温氏胃里却莫名作呕。 她往里面翻,尽可能离他远几分,翻腾的胃才静静安静。 “他何时去后花园的小楼住?不是说要去读书吗?”温氏想。 在祖母跟前说的话,怎么第一天就不兑现? 言而无信。 祖母不管事了,公爹无暇再管束他。读书一事,是否就这样算了? 温氏很想翻个身,忍住了。 “我要是去告状,恐怕惹恼他。他哪怕不对付我,也会打我的丫鬟出气。”温氏又想。 “能否找阿宁帮忙?” “看阿宁的神色,她也是很灰心。她身份不同了,又说太后娘娘与雍王都因骆寅的事问了她,她估计不想再惹事。” “算了,不叫阿宁为难,我慢慢想办法……” 温氏性格静,做事温吞但周到,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她怀着这样的惆怅,后半夜才睡着。 骆寅早起,装模作样去后花园入口处的一个凉亭看书,叫来往的丫鬟仆妇都瞧见他。 实则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他做了快三年的官,这三年连字都练得极少,更别提读这些枯燥乏味的书。 他心思飘忽,瞧见了两个丫鬟。 骆寅一眼看得出,其中一个是骆宁院子里的,名叫秋兰。 “冯嫂子,这些点心您尝尝,大小姐特意我叫送给您的。”秋兰身边还跟着个小丫鬟,捧了食盒。 仆妇接过了,欢喜笑道:“大小姐如此客气。” “您当值辛苦。”秋兰说,“您是单日子当值,还是双日子?” 仆妇:“是单日子。” 秋兰又跟她说了几句。 旁边穿着深绿色粗布衣裳的小丫鬟,伸头张望,她在秋兰和冯嫂子寒暄时候有点无聊。 她瞧见了骆寅。 骆寅也看到了她。微胖,一张圆嘟嘟的脸,大眼睛,白白净净的。虽不是十二分姿色,却也娇憨讨喜。 “骆宁的小丫鬟吃这么好?”骆寅忍不住想。 他看着小丫鬟,出了一会儿神。 秋兰带小丫鬟回去了。 她们余光都看到了骆寅,故意不上前打招呼。哪怕骆寅问起,也会借口说“不打扰大少爷念书”。 她们俩离开,骆寅冲冯嫂子招招手。 冯嫂子上前,恭敬行礼:“大少爷,您叫老奴?” “大小姐的人,给你送什么点心?” “是孔妈妈自己做的酥饼。”冯嫂子说。 骆寅深深看一眼那食盒。 食盒做工精美,漆黑雕花的,价格不低。 再看到里面酥饼外形精致,摆放也讲究。 ——这是送礼。 好笑了,骆宁给仆妇送礼? “你管什么差事?”骆寅问她。 冯嫂子:“老奴领浣洗房的差事,大小姐那边衣裳都是我拿了去洗;另外,还给文绮院旁边的角门当值。” 角门! 骆寅记得,骆宁好几次向母亲提起,她想要角门钥匙,方便她进出。 母亲说不妥,未婚姑娘进出角门,招惹非议。 而骆宁的人却公然收买当值的仆妇! 骆寅本该去告诉母亲的。 叫母亲管束下人、骂骆宁,才是上上策。 可他不想读书。 骆寅脑子转得很快,对冯嫂子说:“你先去忙。” 冯嫂子应是,行礼后退了下去。她要路过后花园回后头的下人房、她住的地方。 骆寅这日在后花园装模作样看了好一会儿书。还特意选在后花园入口处的凉亭,就是叫下人们都瞧见,好去告诉侯爷和老夫人。 他回到房里,关起门来回踱步。 没人商量,他得慢慢想。 “没有合适契机。”骆寅一筹莫展,“需得有个什么事。可什么事呢……” 他这边愁得不行,骆宁那边计划进展顺利。 “……花匠瞧见了大少爷询问冯嫂子。”孔妈妈告诉骆宁。 秋华、秋兰都在跟前。 骆宁安静练字,写了下一笔,对秋华说:“闹匪患的事,今晚就开始准备。” 秋华应是,她出去办了。 孔妈妈也出去忙,只秋兰替她研墨。 “大小姐,骆寅真的会出手吗?万一他这次被打服了,安心读书,咱们岂不是看着他好过、束手无策?”秋兰问。 骆宁:“他真有这份心智,咱们就慢慢来。” 她本没也想这么快对付骆寅的。 骆宁一直在等邱士东进京。到时候,把邱士东弄到侯府众人面前,叫他们看看骆寅、白慈容和邱士东三个人的容貌。 骆宁做了鬼,见过无数次邱士东,对他印象深刻。 不过,也有个小问题,其实骆寅更像白氏一些,与邱士东只五成相似。 不是八九成,就很容易被狡辩过去。 骆宁想要坐实此事,也需要有个办法。 她惊觉自己想得太远了,把思绪拉回来。 “秋兰,你是我的心腹,你不能急。”骆宁笑着蘸了墨,继续落笔,“咱们做的事,也不能强求结果一定如愿。” 秋兰脸微微一红:“婢子太承不住事了。” 骆宁:“你不仅自己不能急,还得时刻提醒我戒骄戒躁。” 秋兰低声应是。 她想着,大小姐还用提醒吗?大小姐如今稳极了。 小丫鬟初霜端了茶进来。 “大小姐,早上我与秋兰姐姐在后花园的时候,大少爷回头看了我两次呢。”初霜说。 骆宁与秋兰都看向她。 初霜有点忐忑,又很担忧:“大小姐,您不会让婢子去做通房丫鬟吧?婢子才十三岁,没及笄。” 骆宁失笑:“你想不想去?” “绝不想!”初霜说,快要急哭了,“大小姐,您千万救婢子性命。” 又压低声音,“以前夫人身边的姐姐,大少爷沾身后,夫人就把她们打死了。” 初霜还是骆宁的丫鬟,夫人更不喜骆宁。 大少爷要是心怀不轨,夫人不会教训儿子,只是直接拿了初霜去杖毙。 初霜年纪小,骆寅在她眼里是很大的人,几乎和侯爷差不多。小姑娘只会对同龄的男子有爱慕,一般情况下不会对长辈有情愫。 她只想跟着大小姐,大小姐院里吃得饱、吃得好。 配人,至少得二十岁,很遥远的事,初霜还没有开这个心智与情窍。 骆宁放下笔,轻轻摸了摸初霜的脑袋:“你没有二心,我也绝不会送走你。” 初霜感激涕零,给她跪下,慎重发誓:她愿意一生一世跟着大小姐。 骆宁叫她起来,对她说:“你要替我办件事。办得好,我提拔你做二等丫鬟。 虽然目前没什么具体的事给你管,但月例银子会多几倍,还可以单独给你一间厢房住。” 文绮院可以有四个二等丫鬟,骆宁目前才两个。 她这个承诺,不是空话。 初霜大喜:“婢子一定尽力。” 第081章 骆寅自作聪明 四月底,天气温暖。 很多果子都上市了,比之前更成熟香甜。 骆宁很爱吃樱桃。 孔妈妈变着花样给骆宁做好吃的。 骆宁对她说:“多做一些,咱们人多。” 何、尹两位嬷嬷都夸孔妈妈手艺精湛;秋华、秋兰不怎么爱吃,初霜和另一个小丫鬟就可以多吃些,大饱口福。 蔺昭吃得少,看得多。 但她不多言。 “王妃,您极少出去赴宴。”蔺昭说。 骆宁:“我被赐婚给雍王,巴不得我死的人太多了。望族无人服气,又不甘心。偏我还只是准妃,没有王府的权势可以依傍。 我这个时候频繁赴宴,会有无数陷阱与刁难等着我。一旦有了闪失,做不成王妃,损失惨重。” 蔺昭失笑:“您还挺看重‘王妃’。” “自然。若没有王爷与太后娘娘,凭我的出身,此等好运断乎落不到我头上。我很珍惜。”骆宁说。 蔺昭不再多问。 她甚至也不问骆宁与孔妈妈、秋华秋兰在嘀咕些什么。 初霜吃饱了,看了眼骆宁。 骆宁给她使个眼色,她便当着众人说:“我去趟后花园的暖棚,给大小姐挑些花卉。” 秋兰故意说她:“你又躲懒。水烧好了吗?等会儿要沏茶。” “都烧好了。” 秋兰喷了口气:“快去快回,不准躲空闲。” 初霜应是,跑出去了。 蔺昭又看一眼,还是没做声。 快要过端阳节,侯府的库房有些东西赏赐下人,这几日府里热热闹闹。 不过,侯府所在的附近几个坊间,都有传闻:“有一批土匪躲在这附近,官府查了好几日。” 消息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 侯府很重视,侯夫人特意叮嘱总管事,夜里派人巡查;各处角门都要加派人手。 骆宁听说骆寅去了侯夫人的东正院,当即跟过去。 骆寅、白慈容都在。 他们母子仨说话时,一般没有外人在场。 “娘,我听闻最近有一批土匪躲在咱们附近。”骆宁说。 侯夫人:“不必忧虑,巡城司已经派了人查。” “娘,我想要角门的钥匙,派我自己的人看守。外人我不放心,万一她勾结土匪呢?”骆宁说。 侯夫人被她气笑:“我用的人勾结土匪?阿宁,你这是指责娘吗?” 骆寅不动声色听着。 白慈容含笑喝茶,不答话。 骆宁又磨了侯夫人几句。 侯夫人仍是不松口,骆宁只得回去了。 骆寅看着她背影,眼神怨毒。 侯夫人提醒她:“别跟她一般见识。你是男子,将来的镇南侯,你要把心思花在正途。” 没人喜欢读书,因为要吃苦。人的本性是贪图享乐,骆寅更不会例外。 他表面上应了。 “阿寅,你这几日精神不错,每日都去后花园的凉亭读书。娘真为你高兴。”侯夫人又笑道。 骆寅:“娘不用担心我。” 他的确心情好。 他正愁一个契机对付骆宁,就传言坊间闹匪患。 这不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吗? 骆寅几乎要狂喜。他的计划很顺利,心情自然很美妙。 “……女人你想要多少都可以,不过别跟丫鬟牵牵扯扯。”侯夫人又委婉提醒他。 骆寅回神,笑道:“娘是不是看到了我与一个小丫鬟说话?她是文绮院的,我能勾搭她?” “是她不规矩?” “倒也没有。她年纪小,十分娇憨可爱,没什么心机。且她愿意攀附,我想着能否放个眼线在文绮院。”骆寅说。 侯夫人沉了脸:“你当心被人利用。” “我又不招她进我的院子,就在后花园闲聊几句。万一她动心了,自愿投诚,不是很好的事吗?不成的话,又无损失。”骆寅说。 侯夫人脸色不太好看。 “娘,我真的没有再分心去对付骆宁。”骆寅保证,“您还不相信自己儿子?” 侯夫人只得按捺情绪,勉强笑道:“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要与骆宁硬碰硬,得不偿失。” 骆寅听她说这些没志气的话,十分不屑。 他看一眼白慈容。 白慈容没做声,脸上表情却也表明,她对侯夫人白氏胆小怯懦的言行有些不满。 哪怕是亲母子,也不是每件事都同心。比如说骆寅喜欢的大丫鬟,侯夫人怕镇南侯怪罪,就直接打杀了。 骆寅也是生气的。 上次他们对付骆宁失败,是计划做得太简陋。 一则不够周密,只想如何脱身、不被人抓到把柄;二则骆寅太心急了,想一天内弄死骆宁。 这次,他要吸取教训。 他不信他会输给骆宁。 这天傍晚,骆寅又来了东正院,还带了他的妻儿。 侯夫人的院子热热闹闹。 骆立钦到处乱跑,骆寅竟破天荒亲自去追儿子,进了侯夫人的卧房。 出来时候,骆寅说自己的衣裳有点热,回去更衣了。 他去了好一会才回来。 又过了两日,骆寅想要休息,出一趟门。 他对侯夫人说:“余卓请我喝酒。好些日子不见他了。” 侯夫人:“你别跟他来往。他得罪了雍王,没什么前途。一个从三品的武将,朝廷说不用就不用,他的路断送了。” “娘,咱们与人结交,别如此势利眼。我与余卓自幼相识、总角之交。您别让人背后戳我脊梁骨。”骆寅道。 侯夫人:“……” 他只得放了骆寅去。 骆寅约好了余卓中午登门,却是黄昏时候才到。 天色黯淡。 他的马车上跟了一个女子,随着他进门后,又折返。女子戴着帷帽,只勉强看得出高挑纤瘦。 余卓这些日子闷闷不乐,对骆寅姗姗来迟很是不满。 “我在桃花楼安排了一桌宴席,请你去喝酒,向你赔罪。”骆寅笑道。 余卓蹙眉:“我不能去喝花酒,被御史台知晓,一本参奏上去,我前途不保。” 他回京后,还在等吏部给他安排差事。 原本可以去兵部当个主事,不消两年便是侍郎;亦或者去城郊大营。 可雍王踢了他,兵部又是他的天下,余卓的差事一直没下来。 他现在很苦闷,也忐忑。 他甚至懒得见骆寅,又不好贸然撕破脸。 骆寅巧舌如簧。 余卓想起他纵火一事,问了他几句,骆寅对着他大吐苦水。 “我去趟净房。”骆寅说。 余卓没理会。 骆寅却走错了路,摸到他的卧房去了,还是丫鬟提醒,他才转出来。 第082章 大嫂想分赃 骆宁设好了一个简单陷阱。 骆寅竟是毫不迟疑,踩了进来,事情都朝着骆宁与孔妈妈等人预设的前进。 孔妈妈私下里骂了骆寅好几回。她这样温柔敦厚的人,都忍不住唾骂骆寅,说他心狠手辣。 “咱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怕他。”骆宁说。 文绮院内,也有意外之喜。 大嫂温氏抱着孩子来玩。 她拿了一块金砖给骆宁。 骆宁微讶:“哪来的?” “里卧床踏下,有块砖松了。那天他一个人在里卧半晌,我听到了响动,他却不叫人进去。 等他出去,我发现床踏旁边的灰尘不太一样,有动过痕迹,就叫人搬空。 我的心腹丫鬟跟我一起找,寻到了这个。你放心,我的人可用,她们都是打小服侍我的。”温氏一口气道。 骆宁看着这金砖。 金砖很沉手,约莫一斤重。 在侯府,这样的东西库房可能都没有,只侯夫人那里有。 若是侯夫人给骆寅的,骆寅肯定早已拿出去兑换银子,日常花销,而不是偷偷摸摸藏在床底。 “是他偷的?”骆宁问。 温氏颔首:“我也这么猜。肯定是婆母的东西。婆母此前最盼他读书,不可能给他重金,叫他分神。” 又道,“存放在你这里。你想办法,或者放在老夫人的佛堂。等事情落定,咱们俩分了。你拿六成,我拿四成。” 骆宁忍俊不禁。 她对温氏说,“大嫂,你还是悄悄放回去。” “为何?” “一斤重的金砖,大嫂你想想它值多少银子?它不见了,又是在你们里卧,你是唯一嫌犯。 为了这样的重金,骆寅可能连杀了你的心思都有。别为了钱丢了性命。”骆宁说。 温氏脸色一白。 骆宁又说,“侯夫人那里丢了这么一块金砖,迟早也会发现。盘查起来,你难保一点风声也透不出去,侯夫人也不会放过你。” 温氏额角有了些冷汗。 骆宁最后道,“还放回原来地方。先是纵火,再是窃金,骆寅罪过不轻!” 她意味深长看一眼温氏。 温氏也不再遮掩,她就是受不了和骆寅睡一张床。 “阿宁,咱们想想办法。” “好,我来想个法子。”骆宁说。 金砖给此事添了筹码,骆宁为了更进一步治骆寅于死地,她要再加一点罪在骆寅身上。 不过,骆宁办不了,她需要求助雍王。 骆宁去了雍王府,但雍王不在家,她等了好几个时辰。 总管事领着她逛了逛王府后院。 待雍王回来,骆宁说了她的要求,雍王沉默看着她:“你确定?” “求王爷帮忙。” “一份布防图,真的,你们整个侯府遭殃;假的,起不到任何作用。”雍王说,“你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我就要一份假的。我只是想唬人。”骆宁道。 雍王:“骆氏阿宁,本王选了你做王妃,便是看重你。你莫要叫本王失望。” “是。” “……你屡次轻拿轻放,似玩闹一般。声势浩大,又不让敌人见血,本王已经失望了。”雍王说。 骆宁低垂了视线:“王爷,您相信我这一回。” “就这一回。”雍王沉默半晌,才如此道。 杀伐不够果断、手段不够狠辣,骆宁就不堪重用。 萧怀沣之前还想,也许她可以做副将,代替崔正澜替他冲锋陷阵。若她一再小打小闹,眼界太低,雍王会先放弃她。 到时候,说不定会和崔正澜再谈个条件。 他知晓崔正澜也有所图,不是不能利用的。 先给骆宁这个机会。 骆宁从雍王府,拿到了一份假的布防图,但足以唬住不少人,也许镇南侯也分辨不出来。 她回了家。 她派人把东西送给大嫂温氏,叫她也放在金砖旁边,别声张。 温氏答应了。 第二天,初霜告诉骆宁,大少爷又找了她:“他叫我今日半夜等消息,听到口哨声就出院门,他给我十两银子。他说有个惊喜要送大小姐您,缓和跟您的关系。” 又打了个寒颤,“大小姐,他摆明不安好心。他当我傻?” 骆宁:“你到时候打开院门,只是别出去,假装很慌张。” 初霜道是。 这日,看守角门的冯嫂子,被人悄无声息放倒了,角门处一片安静。 门栓被打开。 半夜无月,处处漆黑。 有人吹了口哨。 果然,文绮院的院门被悄悄打开了,有个小丫鬟冒头。 但她似乎胆小极了,又缩回来,只是院门没反锁。 有人脚步轻缓进来。 骆寅在暗处,瞧见了三个人扛了骆宁出来。 “怎样?”他问。 “只一个值夜的丫鬟,已经打晕了她。没惊动其他人。”小厮说。 骆寅叫他们把骆宁捆绑结实了,扔到了马车上。 “你们不用跟着,都回去吧。”骆寅道。 他亲自驾车,到了一处极其僻静的地方。 是城北的土地庙。 这个庙年久失修,附近也没多少住户,位置偏僻,临近一处养马场。 骆寅特意选了这条路,避开巡夜的人。 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烧死骆宁,叫她骨头化为灰烬;回头告诉家里,她与余卓私奔了。 骆寅在余卓的衣柜箱笼里,塞了骆宁的一块手帕,是他等着骆宁的丫鬟初霜从浣洗房抱衣服回去时,特意偷偷取下来的。 他还偷了母亲的一块金砖。 到时候对外就说,骆宁与余卓情深似海,不愿意嫁给雍王,便与余卓相约逃走。她的钱都由丫鬟保管,为了防止惊动别人,她只得偷母亲的钱私奔。 只是最近坊间闹土匪。骆宁半夜偷偷跑出去,就被土匪抓走了。 她运气不好。 土匪可能知晓了她是雍王准妃,就在破庙烧死了她。 雍王准妃私奔,丢人现眼。朝廷为了太后与雍王颜面,一定要压下此事——就像骆寅纵火,太后也会保他出来。 事情会悄无声息解决。 骆宁就这样死了最好。 骆寅丢了官职、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他一定要叫骆宁付出代价。 她休想嫁给雍王。 等她做了雍王妃,骆寅更要看她脸色,他不愿意。 骆寅愉快想着,马车就到了土地庙。 马车停下,他掀起车帘时,却发现马车内空空。 骆寅后背寒毛倒竖。 他分明看着小厮们把骆宁捆绑上,扔上马车的。 骆宁人呢? 他这一路趁黑过来的。 难以置信,他打着了火折子照明,车厢里的确空无一物。 骆寅心头骇然,转身时倏然后脑钝痛。 他天旋地转,倒下时,隐约瞧见了一个纤瘦身影,站在土地庙的门口。 第083章 计划漏洞百出 骆寅幽幽转醒,脑壳疼得要炸裂。 他后脑挨了一棍子。 他动了下,发现自己被捆绑得结结实实,无法动弹。 土地庙破旧,初夏的夜风却带着花香熏甜,徐徐送入。 角落处,一盏豆大孤灯,小小火苗在微风中跳跃,忽明忽灭。 骆寅惊慌一转脸,瞧见了更角落处的骆宁。 骆宁着粗布下人衣裳,头发低低绾了个发髻,没梳妆、不戴任何首饰,素净得澄澈。 太澄澈,她有点神性似的,莫名令人生畏。 “骆宁,你要做什么?”骆寅吼向她。 却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出气微弱,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浑身哪哪都疼,头更疼,让他忽略了脖子上火辣辣刺感。 骆宁手里,执一根软鞭。 她用鞭子勒伤了骆寅的脖子,他嗓子里发不出太粗亮的声音,免得过于吵闹。 “你快松开我,闹得太过分,祖母和爹爹不会放过你!”骆寅怒道。 骆宁上前几步。 她依旧面无表情,眼睛里没有悲伤,也不得意,只静看骆寅:“你落到了我手里,还想走?” 骆寅忍着愤怒,冷笑看向她:“你能如何?大不了打伤我,你还敢杀了我不成?骆宁,我一次次因你受伤,我还怕吗?” 等他好了,下次还有机会收拾骆宁。 “我当然没胆子杀你。”骆宁道。 骆寅:“你知道就好。骆宁,劝你识时务。跟我作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是你大哥,往后你什么都该听我的。” “凭什么?”骆宁乌色眸子在暗处也亮,依旧盯着他。 “我将来是镇南侯。你哪怕高嫁,没有娘家撑腰,你斗得过那些侧妃、宠姬?”他道。 这句话,很冷静了。 “为何你做镇南侯?”骆宁又问,“你有资格吗?” “有没有资格,你说了不算。我是嫡长子,不管是爹爹还是祖母,他们都认。你再不甘心,也更改不了事实。”骆寅道。 他说这句话,依旧觉得很痛快。 无比舒畅。 “你去祭拜邱氏祠堂的时候,就没想过你是骆氏的嫡长子?”骆宁问。 屋子里陡然一静。 墙角孤灯跳跃,被一阵风吹得灭了九成,似彻底熄了。 骆寅的眼睛睁大,头似又被什么猛击,嗡地一声响。 “什么意思?” 他问。 骆宁不答,只看着他。 屋子里一时静得过分,他开了口:“你污蔑我?” “我当然有证据。人证、物证,我都有。”骆宁表情仍寡淡。 她没有露出得逞的淡笑,也没有半分试探的奸诈。 她平静得似冬日湖面,上了一层薄冰,风也吹不动半分。 冷,且寂寥阴森。 骆寅愕然看着她,瞳仁都紧了三分。 骆宁继续道:“邱士东的模样、性格,我一清二楚;白慈容出生的年月,我也知道。你出去读书那几年,一直跟在邱士东身边,他替你置办了多少东西,这些都是铁证。” 骆寅从震惊里回神,又想要嘶吼:“你胡说什么?你以为这么几句话,有人会相信你?” 骆宁:“镇南侯是骆崇邺,我的父亲。只要骆家家业与爵位还在我们手里,现在是否相信,重要吗?” 简而言之,你们这些阴沟里的小人,目前还一事无成。 除了把几个奸生子寄养在骆家。 “爹爹不会信你!骆宁,你敢这么污蔑我、污蔑娘,我不会饶了你。”骆寅怒喝。 声音嘶哑,骆宁只能听到嘶嘶弱弱的声响,不刺耳。 “……你别听风就是雨,骆宁,这是造谣。”骆寅吼完了,也发现自己嗓子太哑,没有力度,立马安静下来。 他细细说出这番话。 “邱士东只是外祖家的世交。非要说有什么关系,他跟娘订过亲,仅此而已。 替我置办东西的,是大舅舅;阿容是舅舅的女儿。那些荒唐说词,你半个字都不要信。”骆寅又道。 他还说,“爹爹听了,也会觉得匪夷所思。” 继续说,“爹爹声誉最要紧。你说这些胡话,叫他面子上无光,他会先处置了你。” 墙角被风吹歪的孤灯,又慢慢正了,散发微弱又昏黄的光。 光那么渺小,只能照亮方寸,却星火不息。 “我们父女的事,你不用操心。”骆宁道,“今晚你会死在这里。” 骆寅瞳仁再次一紧。 “除非你告诉我实话,你今晚有什么计划。”骆宁说,“从此以后,你听从我、顺服我,我才会饶了你。” 骆寅眼珠子乱转。 他在求生。 他到底是男人,只需要一个松绑,他就可以制服骆宁,扭断她脖子。 她必须死! 她知道邱士东。哪怕她不全知晓,也摸到了边,不能留她。 拖延时间,才有机会。 骆寅只需要一点机会。 “我听说附近坊间闹土匪,想做成你被土匪绑架的假象。”骆寅道。 “这么简单?” “你的丫鬟初霜抱浣洗好的衣裳回去,我拿到了你的一块巾帕,放在了余卓的箱笼里;还偷了娘的一个金砖,作为盘缠。 我还找了个女人,是个歌伎,她身形与你相似,衣裳也像,带着她去了趟余卓家门口。天色擦黑,没人看得出她模样。只在门口转悠了下,送了她回去。假装你随我去与余卓私会。 等事情成功,我就咬死带了你去见余卓,再利用你的丫鬟初霜,收买她作证,你与余卓藕断丝连打算半夜私奔,却倒霉被土匪劫持了。”骆寅道。 “你好狠的心。”骆宁说。 骆寅见她松动了,她脸上有了点神色,不似方才那样冰冷,就知道自己的实话叫她满意。 他就忍不住要替自己辩解:“我只是害怕你做了雍王妃,将来害我。这些都是表妹撺掇的,我原也不想。” 又道,“我也不敢杀人。绑了你,将你藏到庄子上,过几年送你去韶阳,改名换姓,你照样可以嫁人。” 说到这里,骆寅信心大增,“你嫁给雍王,说不定不出半年就被侧妃们害死了,你根本斗不赢她们。还是韶阳更适合你,能保命。阿宁,大哥是为了你好。” 骆宁听到这里,淡淡微笑。 她眼睛里的冰冷,似被春风吹化,荡漾了几分涟漪。 “大哥,你果然好智谋。” “我错了,阿宁我都错了,往后我听你的……”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巾帕不会拿去浣洗房洗?我的衣裳,更不会送去浣洗房?”骆宁问。 骆寅一怔:“什么?” 可初霜明明说…… 第084章 骆宁杀骆寅 骆宁安静笑了下。 “你锦衣玉食长这么大,连普通生活琐事都不懂。冯嫂子说浣衣房洗文绮院的衣裳,是洗丫鬟和管事妈妈的。你何曾留意过谁替你洗衣?” 骆寅:“那巾帕……” “那是初霜的巾帕,她自己绣的,我从不用那种材质与花纹的巾帕。”骆宁笑道。 骆寅眼角乱跳。 “坊间闹土匪,这个消息来得如此及时,你没觉得哪里不妥吗?”骆宁又问他。 骆寅惊愕看向她:“你算计我?” “你心怀不轨在前,才会落入陷阱。你想要我死。”骆宁道。 骆寅奋力挣扎,想要扑向她:“骆宁,我跟你势不两立,我定要杀你!” 骆宁手里匕首滑落,割向骆寅的大腿。 匕首削铁如泥,锋利极了,在骆寅两边大腿各划一刀。 鲜血如注。 腿上血管粗,骆寅想要尖叫,偏偏嗓子眼里发不出响亮的声音。 “别动,越动血流得越急,死得越快。”骆宁道。 她退出了土地庙。 骆寅惊慌,仍有三分希望时,他瞧见了火光。 不是室内小小昏灯,而是几个火把。 它们被扔进了土地庙。 骆宁从身边人手里接了一只火把。 火光太亮,照着她眉眼,她美得妖气十足。 火把扔进了屋子。 骆寅提前在土地庙四周倒满了火油,就是想一把烧死骆宁,跟绸缎铺子的手段一样。 现在,这些火油成了他的催命符。 他一点点看着火光吞噬他,燎开他的衣裳、肌肤。 剧痛叫他肌肉痉挛。 在开始短短时间里,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睛恶狠狠盯着骆宁的方向。 视线逐渐模糊。 他竟像是瞧见了他自己,冷漠而寡淡,像极了骆宁的表情,将火把扔进屋子里。 骆宁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驶离土地庙,在附近一片树林停下。 此处荒僻,又贫穷破落,住着盛京城里三教九流的人。巡城司衙门的人半夜极少到这里,他们一般巡夜都只是在皇城根下那些坊间周围。 镇南侯府所在的坊,也可能有巡城司衙役,最好等天亮再回去。 骆宁下了马车,看着远处的火光与黑烟。 身边跟着丫鬟秋华。 “大小姐,应该不会惊动四周的人。”秋华说。 骆宁:“深夜,又离得很远,哪怕瞧见了异常,也没人敢出来查看。” 秋华颔首。 她们俩站定,片刻后有脚步声。 骆宁微微转头,瞧见了雍王萧怀沣。 萧怀沣的人帮了她的忙,替她打晕了骆寅,且捆绑了他。 他今晚也出来了。 “事情办得如何?”他问,声音冷淡。 骆宁伸手,指了指那火光:“会烧得一干二净。等烧完了,我打算和秋华去把遗骸捡出来埋了,不留痕迹。” 萧怀沣侧头看向她。 “胆子不小。”他语气依旧很冷,“你敢弑兄?” “他两次要杀我,上次我饶过他了,给了他机会。今晚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王爷,我只是想活着。”骆宁道。 她知道雍王不会怪罪她。 手足相争的痛苦,雍王比骆宁更懂、领悟更深刻。 “人都要活着。”雍王说。 骆宁:“王爷,您可放心娶我做雍王妃。往后您交代我的事,我会尽力办成。” 雍王颔首:“你本事不错。” “多谢王爷认可。”骆宁道。 他们立在暗处,雍王瞧见了她身上的粗布衣裳。 这些衣裳布料粗糙,穿在她身上,却丝毫不损她气度。可能是夜里光线暗淡,只能瞧见轮廓,更显得她风姿绰约。 骆氏阿宁,是个有胆子、也有良心的女人。 她给过骆寅机会。 一犯她,小惩大诫;再犯她,杀无赦。 雍王看着远处的火光逐渐灭了,只余下浓烟渐渐散在夜幕下,便对她说:“你先回,本王的人会收拾残骸。” 骆宁:“我有点担心半路上遇到巡城司衙门的人。” “那就回马车打个盹,别站在这里受累。”他道。 骆宁应是。 她的确疲乏,四月底的夜露又重,她不敢久站在夜空下,怕露水打湿头发与衣裳,受风寒生病。 她回到了马车。 雍王招了暗卫,简单交代几句,他的马车停靠在不远处。 骆宁先时撩起车帘看一眼,而后打了两个哈欠,她靠着车壁阖眼打盹。 不知不觉睡着了。 骆寅的鬼魂可能没散,就在附近徘徊,故而骆宁梦到了他。 前世的他。 梦到他把骆宁踢下冰冷的湖面。 梦到他帮余卓欺辱她、甚至推搡她。 还梦到这一年的端阳节,母亲亲自做了蝙蝠络子给白慈容,却只给骆宁一条外面买的五彩手绳。 骆宁脾气暴躁,当即把手绳扔到炕上:“我不要这种东西!” 骆寅盛怒,抽出他随身携带的佩剑,砍向骆宁的手。 手背一条极深伤口,几乎见骨。 血流不止,她疼得快要昏厥。 镇南侯来了,骆寅跪下后,编造了好些话:“她羞辱娘。不过是一条手绳,她也要吃醋。” 又说她,“娘是爹爹亲自选的夫人,她不敬娘,就是不敬骆家的祖宗与爹爹。” 骆宁跌倒在地,无人搀扶。她的丫鬟秋兰、秋华被阻拦门外。 也还记得,这一年的年末,骆寅替白慈容污蔑骆宁盗窃,做足了证据,逼得秋华被迫出来顶罪。 秋华把什么都揽过去了,镇南侯没办法,只得处置了她。 她被活活打死。 骆宁还记得秋华挨打时候,声气微弱告诉她:“大小姐,快走、快走。” 打得太狠,内脏破裂,鲜血从她嘴里流淌出来。 那两句“快走”,是带着血的。 骆宁死后才明白,秋华不是叫她离开那个行刑的院子,而是叫她离开骆家。 而后秋兰撞墙、孔妈妈被推下湖溺毙,都是她们用命在朝她呐喊,叫她跑。 骆宁从梦里醒过来。 外面的天还是漆黑,是黎明时分最黑暗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 秋华见她动了,轻声问她:“大小姐,你是不是冷?” 想要给她盖毯子。 骆宁握住了她的手。 “秋华,我们杀了骆寅。”她低声道。 秋华回握她的手:“不要害怕,大小姐,是他自己找死,他死有余辜。要是下地狱,婢子替您。” 骆宁忍不住笑了:“不会,秋华,我们不会下地狱的。我们会活着。” 这辈子,我们可以在韶阳过真正的好日子,活到我们白发苍苍。 第085章 死了也要被泼脏水 黎明时,骆宁回到了镇南侯府的角门。 孔妈妈、秋兰一直守在角门处,紧张等候。 “大小姐,情况如何了?”孔妈妈问。 骆宁:“很顺利。” 关上了角门,几个人静悄悄回了里卧。 天亮时,门口吵闹声惊动了文绮院。 何嬷嬷、尹嬷嬷和蔺昭都醒了,听到动静,都侧耳倾听。 粗使的仆妇出去查看。 “大小姐,管事的人来了。” “大小姐尚未梳洗。”秋兰出去答话,“何事?” “角门开了。冯嫂子在门口睡了一夜,愣是没发现。管事的想问问大小姐是否安全。” 秋兰:“什么角门开了?我们也睡了一夜。” 她急忙出去。 不到一刻钟,镇南侯府所有主子都来了文绮院门口。 骆宁换了件家常杏色上襦、淡绿色绫裙,站在门口。还没有梳头,鸦青长发垂落身后,她一张脸似受了惊,有些苍白。 冯嫂子已经醒了。 “……老奴不知情,像是被人打了。”冯嫂子摸着自己后脑勺,“这么大个包,不像是睡肿的。” 她说难受、头晕。 哪怕醒过来,也浑身酸软僵硬。 老夫人看着敞开了一夜的角门,十分后怕:“这些日子闹匪患。昨夜府里丢了什么?” 文绮院的孔妈妈立马站出来:“老夫人,我们院门纹丝未动。文绮院没丢东西。” 侯夫人蹙眉看着她,又看骆宁。 镇南侯也沉吟:“可能就是角门开了。” 又对侯夫人说,“往后这角门交由文绮院的人上锁。她们靠得近,更上心。” 侯夫人不情愿。 可出了事,她指派的仆妇一夜没关门,这件事她得负责。 要是小人趁机摸进了侯府,损失惨重。 “是,这两天就把钥匙和对牌拿过来。”白氏说,“阿宁,往后你多一项重责。这角门稍有意外,娘要过问。” 骆宁一直想要角门钥匙。 她没有被侯夫人的话唬住,点点头:“娘,我一定尽力。” 侯夫人不再说什么。 二夫人、三夫人等人也来了,七嘴八舌议论。 因平安无事,大家只是后怕了一场,便要散了。 此时,大少奶奶温氏带着孩子来了。 “……阿寅昨夜不在家。”温氏对众人说。 镇南侯脸一沉:“他去了何处?叫他好好读书,怎夜不归宿?” 侯夫人撑起笑容:“侯爷别急,可能歇在外书房了。” 看一眼温氏,暗含警告。 此事可以先不提。 温氏却软软的,一副“怕事”的死样子。 侯夫人瞪她一眼,她眼泪都要下来了,眸中水光丰盈:“娘,找过了,他不在外书房。” 白氏:“……” 老夫人已经变了脸:“去找他!不成器的东西,说了回府念书,去后花园小住,他住了吗?” 白氏急忙解释:“娘,他可能昨夜去了后花园。肯定有事。” 又说温氏,“别用琐事烦你祖母。” 温氏应是。 阖府却已经知晓了。 消息流传出来,说骆寅昨夜打晕了当值的婆子,从角门跑出去玩了。这会儿估计歇在了某处青楼。 传得有鼻子有眼。 镇南侯气得半死,叫人立马出去找骆寅。 寻到了要先打他一顿。 还对着白氏发脾气,“他发疯未愈,叫他在庄子上住几个月,偏你要他回来!” 白氏有苦难言。 她没想到骆寅如此不争气;又恨温氏,早早把此事传开。要是侯爷和老夫人不知晓,慢慢找就是了。 “姑姑,大哥可能去了南姨娘那里。”白慈容悄声说,“您先派人去。万一他真的在,就‘逼’南姨娘动胎气。 大哥接到信,南姨娘见红了,他才不得不出去。这样,侯爷和老夫人也不好继续骂他了。” 白氏听了,深以为然。 “还是你想得深。”白氏感激握住她的手。 白慈容:“姑姑,您是关心则乱。” 白氏立马叫人去准备。 反正她不在乎南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骆寅的前途才重要,要替他免了这次的罪。 然而,事情却不像白氏预想那样。 白氏一边派人给南汐喝药,做成她“早产”假象,一边派人找骆寅。 她想着,一两日肯定可以寻到的。 找了五天。 南汐受不住药,胎儿落了下来,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时间尚早,落下来就没睁开眼。 南汐哭得崩溃,大吵大闹。 而骆寅仍没有找到。 镇南侯更生气了。 老夫人又愤怒,只说骆寅贪图享乐,还问:“他是不是跑去余杭找他舅舅了?” 还说,“他以前在南边读书,听闻当时日子过得很逍遥。后来考麓山书院,第一试都没过。” 又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说南汐姨娘上吊自尽了,因为她的孩子已经没了。 镇南侯更是头疼。 白氏与白慈容也焦头烂额。 直到骆寅的一个小厮要逃跑,被发现了。 抓了他来审。 这么一审,把镇南侯、老夫人和白氏吓得半死。 “大少爷绑架了大小姐,他亲自驾车出去了。”小厮说,“是小人和阿福帮大少爷动手的。阿福那天晚上就跑了。” “胡说什么,大小姐好好在家!”镇南侯怒道。 白氏心口一阵阵发紧。 “可能是绑错了。大小姐院子里的初霜这几日没瞧见。”小厮哭着说。 白氏的手微微颤了颤。 镇南侯来了文绮院。 他急躁又愤怒,逼问骆宁:“你的丫鬟初霜呢?” “她去法华寺替我烧香祈福了。”骆宁说。 “你好好的要祈福做什么?”镇南侯不相信。 骆宁:“有些心慌,最近诸事不安稳。” 镇南侯:“快叫了她回来!” 骆宁应是,让孔妈妈去趟法华寺。 却发现初霜根本没去。 一时间,镇南侯府对此事有了定论:大少爷竟与一个小丫鬟私奔了。 “好几次瞧见他与初霜说话。” “他还拿了初霜送他的巾帕。” “半夜从文绮院角门走的,肯定是迁就初霜。” 镇南侯怒到了极致。 他们却又听到一个消息:有处土地庙烧了,里面虽然没有发现遗骸,可附近有一辆被烧毁的马车,像是骆家的。 镇南侯急忙去查看。 第086章 骆宁杀人还要诛心 镇南侯去看了。 是骆家马车。 土地庙的废墟里,有一根大腿骨。却又没有最坚硬的头骨。 事情到底如何,一时扑朔迷离。 老夫人叫了镇南侯去问,白氏跟着来了。 骆宁在老夫人身边。 “爹爹,是否要报官?”骆宁问。 “不可!”镇南侯拒绝,“家丑不能外扬。” 骆宁神色忧忡:“万一大哥遭人算计呢?” 镇南侯听到这话,怒从心底起:“他遭人算计?他不算计旁人就不错了。” 骆宁迟疑,说了她想说的:“我的丫鬟……” 白氏立马接了腔:“阿宁,你大哥下落不明,你非要这个时候提小丫鬟?娘买十个八个给你!” 骆宁沉默了。 镇南侯很烦躁。 老夫人看向镇南侯:“事情到底如何?我心里七上八下。” 温氏便在此时来了。 她对镇南侯和白氏说:“爹爹、娘,您二位去趟我的院子。我里卧床榻下发现了东西,我不敢动。” 白氏急忙问是什么。 镇南侯已经起身:“我去看看。” 他阔步出去,白氏跟着,骆宁搀扶了老夫人,和温氏一起往她院子里走。 里卧只一个丫鬟看守。 地砖下,一块金砖,价值不菲;另有一张布防图。 镇南侯傻眼。 白氏瞧见了金砖,忙说:“这是我的!” 又对镇南侯和老夫人解释,“是我给阿寅的。” 老夫人表情很震惊:“你有这么大的金砖?” 白氏:“这是大哥送给我的。他想求我帮忙,替阿容谋个前途,这是让我帮着打点的钱。” 老夫人一言难尽,半晌才道:“你有这笔钱,不如给了侯爷。叫侯爷替你谋划,不是更顺利吗?” 镇南侯的情绪,远比老夫人更复杂。 一块金砖,简直迷了人眼。 可金砖旁边的布防图,又叫他心惊肉跳。 他逼问白氏:“金砖是你的,这东西也是你的?你要骆氏全族陪葬?” 白氏脸色惨白:“侯爷,我并未见过这东西……” 她瞥向温氏。 温氏柔软,怯怯解释:“我就更不清楚了,娘。阿寅是不会把他的事告诉我的。” 没人怀疑她。 “这两样东西,万一一起落入了有心人的眼睛里,骆家解释不清。九族脑袋不保。”老夫人在旁边说。 她上了年纪,喘气不匀,愤怒也是低沉的,“白氏,你生的好儿子,他想要害死整个侯府吗?” 白氏给老夫人跪下:“阿寅他不敢的。” “说不定大哥记恨爹爹,才想出这招。”骆宁在旁边说,“他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死也要拖我们下水。” 白氏厉呵她:“住口,你休要给你大哥泼脏水!” “你才住口!事实摆在这里,你还要替他狡辩?布防图这种东西,他哪里来的?他拿来做什么?还跟金砖摆在一起,他不是别有用心?”镇南侯怒极。 白氏竟答不上来。 她心里有鬼。 她和骆寅都清楚,骆寅不是骆崇邺的儿子。 太过于愤怒,对骆崇邺怨恨到了极致,骆寅是否做得出与骆家同归于尽的事? 白氏惊悚发现,骆寅可能真干得出来。 老夫人、镇南侯夫妻与骆宁、温氏关起门来,对了下此事。 得出的结论:骆寅疯了。 他要不是疯了,就不会想着偷布防图陷害骆崇邺;他要不是疯了,也不会半夜和骆宁的丫鬟私奔。 现在他不见了人影。 他到底逃去了何方,不知道。 “全当他死了!”镇南侯对老夫人和白氏道,“往后由阿宥承爵,我不止他这一个儿子!” 老夫人叹口气。 白氏哭了起来:“侯爷,还是要找阿寅的。” “不许找!” 镇南侯一生最重权势。当他看到布防图,明白骆寅会把他的一切都毁了,他在镇南侯心里,就是个死人。 幸好镇南侯还有其他儿子。 哪怕将来找到了骆寅,他也要手刃逆子。 他这里,此事落案。他烧了布防图,威胁温氏闭嘴,此事不能泄露。 侯夫人白氏却还想找。 她知道镇南侯的亲信在破庙寻到了一根大腿骨,她想看。 几番恳求,镇南侯同意给她瞧。 这一瞧,白氏肝胆俱裂,哭得几乎死过去。 她口吐鲜血。 “这是阿寅,是他!腿骨有折断痕迹,他前几年跌下马,受过这样的伤。”白氏痛哭,“他遭人算计了,侯爷!” 镇南侯与老夫人都不解。 “他的腿,何时受过这样的重伤?”老夫人问,“我们没听说过。” 白氏:“……他念书的时候。” “你一直没提。”老夫人道,“切莫胡言乱语。他是侯府的嫡长子,怎么会死?” 白氏哭得接不上气。 只有她自己知道,骆寅死了。 镇南侯与老夫人,各有心思,绝不承认骆寅被烧死。 哪怕死了,骆寅也没一个公道。 白氏的心都碎了。 她吐了一口血之后,浑身疼得痉挛,几乎在床上打滚。 她的骆寅,她与邱士东第一个儿子,将来大好前途。 他怎么会被烧死在破庙? 白氏天旋地转。 直到两日后,她的愤怒与悲伤淡化一些,她串联整件事。 “是骆宁!” 骆宁那边的角门开了,骆寅才失踪;小厮也说了,骆寅是绑架骆宁的,此事估计是真;骆宁的丫鬟不见了。 很显然,骆寅想要害骆宁,却被骆宁反过来害死了。 他死得窝囊。 邱家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侯府不承认他死了。 他死了,却连个坟地与墓碑都没有,无人祭拜,死了也不得安息。 他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哪怕白氏想替他做道场,镇南侯与老夫人也不会同意;偷偷摸摸做,达不到招魂的效果。 白氏的心,不停滴血。 “我的儿,他本可以是这天下富有又尊贵的人,他怎么死得还不如阴沟里的老鼠?” 白氏牙根都快要咬断了。 她原本还顾念和骆宁那点血脉亲情,如今恨之入骨。 她要骆宁死,替她儿子偿命。 “她好毒的心!”白氏再次吐出一口血。 白慈容扶住她,忍不住哭了:“姑姑,您别吓我。” 白氏精神恹恹看着白慈容:“我会好起来的,我过几日就好了。骆宁她休想如愿。” 她是骆宁的亲娘,她想要害死骆宁很容易。 父母是天。 她一直没真的对付骆宁,还想着她的前途,才壮大了骆宁的野心。 她不该妇人之仁。 骆宁竟敢弑兄! 白氏只需要出手,骆宁就会死。她要骆宁死得更惨烈,为骆寅报仇! 第087章 白慈容的依仗 白氏病倒了。 骆宁故意叫雍王留下证据,叫白氏明白骆寅的下场。 她要白氏尝尝锥心之痛。 前世骆宁身边的人一个个因她而死,她何尝不是这样心碎呕血? 骆寅房内发现的金砖,被镇南侯拿走了,没有还给白氏;白氏也不敢去讨要。 死了儿子、丢了重金,白氏的确如骆宁预料那样,深受打击起不来床。 她开始发烧。 哪怕她精神上再有斗志,身体也吃不消。 家里的孩子们都要去探病、侍疾。 骆宁也去了。 白氏叫她滚,拿茶盏砸她:“你这个灾星!” 她装都不装。 其他人敛声屏气。 骆宁立马退出来,脸上有几分哀戚。 白慈容替白氏解释:“姑姑她病得很厉害。阿宁姐,你不要怪她。” 骆宁轻轻叹口气:“大哥失踪了,拐走了我的丫鬟,娘却这样迁怒我,我实在无法理解。” 温氏、二夫人、三夫人和骆宛等人都在,白慈容表情尴尬:“姑姑她心情不佳。” “娘莫不是也发了疯?”骆宁突然说。 白慈容心口一滞。 骆宁的确狠心。 杀死了大哥,又来逼疯母亲。她明明得到了很多,处处如愿,为何还要这般歹毒? 难道天性如此吗? 是不是越恶毒的人,得到越多?白慈容倏然觉得自己有些善良了。 “大嫂像是痰迷心窍。”二夫人说,“请个大夫,开些疏通的药吃吃。” 三夫人笑盈盈的,笑容里不怀好意:“阿寅之前也是发疯,被送到庄子上。 他还没好利索,大嫂就迫不及待接了他回来。要不是发疯,阿寅何至于跟丫鬟私奔? 我看,疯病得好好养着。大嫂要不也去庄子上。别害了儿子、又害了自己。” 病得浑身绵软的白氏,在里卧听到了这句话,冲出来扇了三夫人一个巴掌。 “你给我滚!”白氏冷冷斜睨三夫人,“从今日起,三房搬出侯府!” 她病得不轻,手掌软,这一巴掌不算特别疼。 可很屈辱。 三夫人又羞又怒:“大嫂,这个家里不是你说了算,娘还在世。” 她愤愤转身走了,去告状。 白氏体力不支,白慈容与甄妈妈扶住了她。 “姑姑,姑姑您别再动怒了。”白慈容重重握她的手,“您得保养。” 再冲动下去,镇南侯说不定真以为白氏疯了,也把她送去庄子上。 没了她,白慈容可怎么办? 白氏呼吸不畅,脸色青紫。她回头看一眼骆宁。 目光淬了毒。 骆宁前世挣扎的时候,估计也是这么难看。 她安静看着侯夫人。 这天后,白氏谢绝任何人的探病,关门静养;府里琐事,由管事妈妈向二夫人和大少奶奶温氏回禀。 不管是二夫人还是大少奶奶温氏,都很有分寸,知晓接不过管家的权力。 她们只是应个景,诸事还是白氏定下的,不更改;有了什么变故,则暂时搁下,等白氏好了再拿主意。 她们只落实了一件事:文绮院旁边角门的钥匙和对牌,给了骆宁。 从此,这处角门由文绮院的人掌管进出。 骆宁又得到了一份自由。 白慈容近身服侍白氏养病。 她对骆寅的死,感觉到了一阵轻松:没有了骆寅,白氏就会全心全力托举她。 骆寅真是无能,又拖后腿。虽然少了个帮手,也少了个负累,白慈容对此心态平和。 老夫人心情却很不错,精神好了几分。 骆寅一死,少一个祸害,骆家少一份危机,老夫人也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 老夫人没和骆宁聊此事。 有些话,不能说出口。 “……大小姐,初霜安置好了。她如今在王爷内院,管茶水。”秋华回来,对骆宁说。 骆宁兑现了她的承诺。 初霜是二等丫鬟了,还是雍王府的二等丫鬟,虽然现在只管茶水这点琐事。 她请雍王先收容初霜。 她也告诉初霜,先去王府,与管事妈妈们熟悉起来。 等骆宁再去,内宅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骆宁没有太多时间。她大婚后,不消一个月,侧妃们也会进府,甚至可能半个月。 她要提前安排人。 雍王把内宅诸事全部托付给骆宁,故而同意她的丫鬟先进去。 “她很好。忠心也勇敢。”骆宁对秋华说。 秋华:“她这次事情办得漂亮。” 骆宁点点头,喝了口茶。 余卓却来了趟骆家。 他把一方巾帕交给镇南侯:“我不知从何处来的,应该是骆寅的东西。” 镇南侯不想提骆寅半个字。 骆寅偷的布防图,可能是余卓的,更不能讲。 镇南侯还得提防余卓找茬。 “……我是看着跟阿宁的旧情,才把巾帕送回来。否则,我留在身边,她也解释不清。”余卓对镇南侯说。 镇南侯:“这不是阿宁的巾帕。” 余卓不想听他辩解。 骆寅“失踪”一事,逐渐传开了,关心的人都听闻。 望族全部听说,雍王准妃的兄长,竟发了疯。疯病还没好,跟丫鬟私奔逃走了。 至于丫鬟是谁、长什么模样,流言蜚语根本不关心。 太后又叫了骆宁去问。 “……他上次发疯还没有好透。才回来,又闹事。”骆宁说。 太后没有再说什么。 嘉鸿大长公主府却关心了此事,甚至派人去找骆寅的下落。 “骆家忙得很,也许这是我儿的机会。”公主想着。 不过,一时查不出来。 雍王做得事,密不透风。 余卓想见见骆宁,与她聊几句,骆宁拒绝了。 白氏病了好些日子,骆宁在侯府遇到了白慈容两次。 “表妹何时回家?”骆宁问。 白慈容笑了笑:“阿宁姐,姑姑还没有赶走我。” “自从你进了侯府,家里很不太平。这次要不是你去而复返,大哥也不会发疯,更不会下落不明。”骆宁说。 白慈容气得脸都青了:“阿宁姐,你怎能污蔑我?” 比起他们做的,骆宁所言所行,实在不值一提。 “难道不是吗?”骆宁静静笑了,“表妹,也许侯府所有人都这么想。” 白慈容面颊发抖。 她知道,骆宁也会对付她的。 也许,爹爹和大舅舅应该及早进京。 争夺皇商一事,已经铺垫了很多年。 邱士东在京城还有一层关系,只是留着他拿下皇商机会时候用的。 白慈容想要写封信,叫邱士东快些进京,重新替她找路子。 骆宁这个人很棘手。 “……娘,叫爹爹快点来吧。”白慈容恳求白氏,“咱们还有阿宥和爹爹,您别灰心。” 白氏勉力支撑了身体。 骆寅死了,已经无力更改,幸好她与邱士东还有个儿子骆宥。 骆宥今年十二岁了。 比起骆寅的平庸,骆宥更争气、沉稳,如今又是骆崇邺唯一的儿子,他堪大用。 白氏好些日子没和小儿子推心置腹了。 “我写信,叫你爹爹进京。”白氏说,“这段日子,叫阿宥来吃晚饭。” 要与他更亲密。 以前是他年纪小,怕他不懂事、不知内情,还怕他听到什么说漏嘴。 现在,他应该知晓真相,早日替真正的父母和姐姐做事。 第088章 骆宁百发百中 初夏,阳光灼灼,筛过疏影落下斑驳。 骆宁换上了夏衫。 庭院里,蔺昭教骆宁射箭。 小弓、短距离射击。 骆宁昨日才上手,今日就百发百中。 “……王妃,您箭法比软鞭好。”蔺昭夸她。 之所以要临时练习射击,是骆宁过几日要去宫里陪太后娘娘过端阳节。 宫廷端阳节的习俗,其中一项是射“粉团”。 粉团是一种糕点,绿色,只是叫这么个名字。放在角盆里,用小箭射中就可食之。 它里面加了艾草汁,有祈福祛毒之效。 这种粉团糕点,滑软黏糊,很难射中。 这也是太后自己琢磨的玩法,她很喜欢,逐渐从宫廷流传到了世家望族。 尹嬷嬷告诉骆宁,叫骆宁提前准备。 到时候女眷们都要射。若骆宁一再失手,尹嬷嬷怕她尴尬。 先练起来,有备无患。 “我没有学过射箭,但我投壶很准。”骆宁说。 投壶是最常见的娱乐,骆宁也爱玩。 近距离射击,只需要准头好,用手慢慢找准弓的感觉,很容易瞄准、射中。 骆宁进步极快,也是因为这种小弓轻若无物,又是投壶似的近距离,可以很快与手感相似。 要是换成长弓利箭,她估计就不太行。 她手上力道还是不够。 “等会儿老奴做了粉团,您先练着。”孔妈妈在旁边道。 这两日是对着馒头练的。 馒头容易射中,粉团比较难。从易到难,一点点进步。 骆宁颔首。 半下午,骆宁更衣,去了祖母的院子,陪着祖母说说话。 入夏暖和了,祖母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精神也矍铄。 祖孙俩还是不聊骆寅。 “马上端阳节了。”祖母对她说,“也快到了你生辰。今年想要什么礼?” 骆宁生于五月初十。 “您健康无病痛,便是大礼了。”骆宁笑道。 祖母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生辰礼还是要的。往年都是衣裳鞋袜,如今大了,得准备些值钱的东西。 告诉祖母你想要什么。不仅仅要收礼,还得办个生辰宴。可能是最后一次在娘家过生了。” 骆宁没有再推辞:“我想想。想到了告诉您。” 让老人家有点事忙,她精神会更好,更有盼头。 其实,骆宁几乎不怎么过生辰。 她很讨厌这个日子。 每次到了她生辰,身边的丫鬟仆妇乳娘,都要提醒她,当年侯夫人白氏生她多凶险。 凶险是有的,可卧床半年却是没有。 白氏生完骆宁,的确出血很严重,她惊吓不轻。 三五日,血止住了,她虚弱得厉害。 那年骆崇邺人在边疆,老夫人要持家,白氏跟前都是她自己的人。 她说半年不能动弹,成天在院子里,只因她把邱士东养在正院——此事,骆宁也是做鬼时候听她提的。 白氏休养了好些日子,与邱士东公然在骆家厮混。 甄妈妈还时常把骆寅抱过来,一家人团聚。 半年后,邱士东必须回去,白氏也想跟着他走。 她告诉骆家众人,她终于能活动了,想要归宁。每次她回娘家,都会带来不少的好处。 余杭又远,一去大半年。 骆寅是这样生的。 白氏再次归宁的时候,已经怀上了白慈容。 京城那一年叛军入城,时机造就了白氏,她“被迫”留在余杭两年多。 生下白慈容后,她娘家兄嫂为她遮掩,白慈容成了余杭白氏的长房嫡女。 再往后,邱士东拿到了盐商资格,发得更厉害;又经营海路,白家生意也靠他。 余杭白氏指着他赚钱,对他的事越发上心。 骆崇邺的官位,也有了进益。白氏不可能离开骆家,邱士东也鼓励她在盛京扎根,替儿女谋个前途。 他们把骆家当猴耍。 骆宁只觉自己可怜。 她从出生开始,就不受期待的。 白氏自己选择了骆崇邺。为了这个机会,她放弃了邱士东的婚约。到头来,她又说她是被逼。 真正无辜的,只有骆宁。 骆宁从小承受白氏的怒气。每当她日子过得舒服,白氏就会想到白慈容。尤其是生辰。 因此,每年生辰祖母叫人送骆宁新衣新鞋,她高高兴兴换上时,必定要听到身边的人厉声警告她,要孝顺母亲。 她母亲有多可怜,生她的时候多难。 而这一日,母亲也从不给她好脸色。 “也许,我真的该好好过个生辰。”骆宁想。 前世的命还过了,今生的命是她自己挣的。 她为自己活一次。 她从不欠白氏。白氏人生的每一步,包括生骆宁,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而骆宁,她没有选择过是否要出生、由谁生。 这场闹剧里,骆宁从未受益。所以她的血是干干净净的,她无罪孽。 她有资格过一次生。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骆宁想了很久,还是没想到自己的礼物。 祖母那边,却送了她一份地契。 是祖母一个陪嫁的庄子,每年盛产桂花。 “你收下。往后再不好,也有这个庄子的收益,你不至于挨饿。”祖母说。 骆宁开心接下了。 她会很好,祖母亦然。 端阳节前夕,侯府有些冷清。 白氏病倒了,温氏和二夫人不怎么操持过节,只是给下人散了些东西,家里挂了菖蒲与艾草。 骆宛私下里送了骆宁一个长命缕,她自己编的;骆宁回了一个蝙蝠络子,也是她自己织的。 骆宁自己也用五彩丝绦做了些长命缕、蝙蝠络子,回头送给雍王和太后。 转眼到了端阳节,出嫁的姑娘要回娘家躲午,骆宁则进宫去陪太后过节了。 皇族众人与亲眷,都会在平时宴请的崑玉殿,陪太后欢庆端阳。 骆宁先去了寿成宫。 雍王、平阳公主、辰王和魏王都在,另有他们的王妃与驸马。 骆宁上前见礼。 “阿宁来,坐哀家身边。”太后笑着对骆宁说。 太后身边空了一个位置。 骆宁走过去。 她头一回见魏王夫妻俩。他们前些日子去了封地,半个月前才回来。 “……你出来,我有话说。”萧怀沣对骆宁说。 骆宁尚未落座,只得又站起身。 她随雍王走出了正殿,立在回廊下说话。 第089章 裴应拿了蝙蝠络子 回廊屋檐下,日暖风细。 宫婢与内侍们特意避开,站在远处,这一隅只骆宁和萧怀沣。 萧怀沣今日着家常直裰,淡青色绣祥云纹,墨发束冠,气度雍容,又挺拔威武。 “四哥四嫂回了京。他与三哥不同,你与他们相处留个心眼。”萧怀沣说。 骆宁应是。 萧怀沣还问她:“家里的事,处理得如何?” “一切妥当。该知晓的人,都知晓了,我不留把柄。”骆宁道。 萧怀沣微微颔首。 他又问了几句,尤其是那张布防图。 “……我爹爹最懂忌讳。他拿到手里,没分辨真假,先烧掉了,永绝后患。”骆宁说。 又说,“您放心他。他心中,他自己的性命与权势第一重要,他绝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他不会给王爷惹是非。” 萧怀沣看一眼她。 很少有人能直白又客观、不带情绪评价自己的父亲。要么描补遮掩、要么愤怒倾诉。 这些都是下意识的,话说出口,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 骆宁却置身事外。 她能把亲情看得透,且不在乎,也许她注定就是极好的打手。 萧怀沣看着廊外的阳光,心情稳定了几分。 他满意,就对她多说了几句话:“今日要射粉团。你若不会,可把弓箭交给我。” 又说,“皇嫂、四嫂都擅骑射,本事不错,你不必与她们争。” 言外之意,你又不是真的皇家媳妇。 骆宁现如今只接好意,任何不顺耳的话,她都听不见。 她笑道:“多谢王爷。教导嬷嬷告诉了我,蔺姐姐也临时训练了我几日,粉团应该射得中,就是得多射几次。” “……无妨,我姐射击也很普通,她不喜拉弓射箭。”萧怀沣道,“除了这些,其他人不用与她们比较。” 话叮嘱到了这个份上,算得上细致了。 骆宁再次向他道谢,真心实意。 因这件事,骆宁忘记了她还带了络子和长命缕进宫,没顾上给萧怀沣一个。 闲聊片刻,萧怀沣先进去了,骆宁跟着进来。 管事姑姑拿了长命缕,太后给她的孩子们一个个系上。 骆宁和萧怀沣最后进来,她招招手:“怀沣、阿宁,你们来。” 萧怀沣上前,长命缕系在他腰带上;骆宁也上前,太后细心替她系在上臂,丝带飘摇、色泽繁盛。 “多谢母后。”骆宁道。 魏王妃看一眼她,笑盈盈的。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太后看着他们,很满意。 美中不足,是辰王妃去世了,现在辰王一个人孤孤单单。 辰王与王妃感情很深。王妃身体不佳,辰王一直无子嗣;王府既没有侧妃,也无姬妾。 “……这个玉佩带反了。”太后说辰王。 辰王无所谓:“不是祭祀的时候,不用管这些琐事,母后。” “你身边的人,照顾不够尽心。”太后笑着,然后喊了人,“清韵。” 二十岁左右的女官走出来,恭敬行礼:“娘娘。” “你去服侍辰王。”太后说,“你是我的人,你服侍王爷我才放心。” 清韵应是。 辰王对此有些无奈,也没拒绝。 骆宁安静坐在旁边,眼神不乱飘,虽然她心里有点好奇。 快到了时辰,太后移步崑玉殿。 崑玉殿很热闹,欢声笑语。 盛宠最隆的一位妃子,上次骆宁进宫她还是婕妤,现在是丽妃了,升得很快。 丽妃也是最活泼开朗,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几乎要盖住其他人,独她一个人讲述皇帝早起在她宫里用膳的趣事。 “你简直聒噪了。”郑皇后声音宠溺说她。 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直到内侍唱喏,太后到了,崑玉殿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纷纷向太后行礼。 骆宁瞧见了郑皇后身边的陈美人,她亲自抱着大皇子。 “都坐吧。自家宴席,不必拘束。”太后落座后,笑着免了众人的礼。 丽妃上前,奉上长命缕:“母后,这是我亲自做的。” 太后只是叫管事姑姑接了:“你有心了。” 并没有戴上。 陈美人抱着大皇子萧煜上前。太后瞧见了孙儿,笑容越发璀璨。 “母后,陈美人还没有晋升吗?”一旁的魏王妃,突然开口问。 大殿内再次一静。 丽妃因生得跟被赐死的贵妃有几分相似,短短几个月从美人升婕妤再升妃位;而替皇家诞下皇子的陈氏,至今只是个美人。 实在不公平。 不管是陈美人、丽妃还是郑皇后,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只是郑皇后比较克制,神色只略微晃了下,又恢复了从容。 太后笑容不减,慈爱对魏王妃说:“你呀,一孕傻三年。哀家得了些上好的补药,回头都拿给你。” 直接盖过了她的话。 骆宁旁听。 何嬷嬷跟尹嬷嬷说过,魏王与太后有些龃龉。但魏王妃也是太后亲自选的,而且很看重她。 这位王妃,比较直率。 骆宁看得出,郑皇后想要抚育大皇子。若陈美人晋升,有了自己的妃位与宫殿,大皇子就没必要留在坤宁宫。 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帝,都愿意大皇子暂时养在皇后膝下。 一直压着陈美人,不给她晋升,是为了大皇子。 若将来大皇子有机会继位,陈美人自然也是另一宫太后。她那时候才有资格和郑氏争。 陈美人若有野心,想分宫,她的下场就是死。这样,大皇子更顺理成章给郑皇后。 而陈美人,似乎也不傻。所以她不提、不问,伏低做小住在皇后宫里。 偏魏王妃当着满宫殿皇室众人,把此事说了出来。 人人尴尬。 在场不觉得难受的,除了魏王妃自己,就是魏王和太后了。 太后笑容不减半分,直接忽略了魏王妃的话。 也没警告她不许再说。 随便说,太后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还挺有意思的。”骆宁想,“母后心志坚毅、性格持稳。” 她要学这一点。 不管何时都不要动怒。天塌不下来。 骆宁正想着,突然听到有人问:“这蝙蝠络子真漂亮,是谁掉的?” 她随着众人转头,瞧见了自己的络子。 她待要开口,一旁的裴应说:“是我的。” 骆宁:? 难道她看错了? 她往袖中探了探,摸到了自己的络子。 还真看错了。 怎么和她的很像? 第090章 雍王和骆宁互赠礼物 端阳节过得很热闹。 太后坐镇,除了魏王妃说了几句不得体的话,没人敢作妖。 射粉团的时候,平阳公主先拿起了小弓箭。 她是太后最疼爱的公主,箭法又不太好。她先来,是打个样儿,叫后面的人都不用紧张。 那些箭法好的,自然不会炫技,令平阳公主难堪。故而箭法差的,也可以松一口气,不用担心太丢人。 果然,郑皇后和魏王妃也失手了两次——依照雍王的说法,她们本是百发百中的。 骆宁比照了魏王妃,也是第三次射中粉团。 端阳节的宴席,半下午才结束,骆宁出宫回家。 马车上,她急忙把自己的蝙蝠络子拿出来,再三对照。 她打络子有个习惯,红线要配一根细黑线、细金线,自认为这样点缀更醒目漂亮。 她送给冯夫人的紫竹笛子,上面也是缀了这样的络子。 骆宁沉思,马车壁被敲响一下,紧接着车帘被掀开。 萧怀沣站在帘外,似乎有句话想交代她。 目光却落在她手里的蝙蝠络子上。 迟疑一下,他道:“这是什么?” “络子。” “给我看看。”雍王说。 骆宁递给了他。 不知他方才是否留意到了裴应的络子。 她应该解释吗? 她与嘉鸿大长公主府从未有过来往,与裴应也没私下里说过话,骆宁解释也无从说起。 她迟疑看向雍王。 “……是送我的吗?”他面无表情问。 骆宁:“王爷不嫌弃寒酸的话,就送给您了。这是我自己编的。” 萧怀沣随意接了。 “王爷有事吗?” “你的软鞭耍得怎样?到日子了。”他道。 骆宁立马紧张了起来。 “蔺姐姐用心教了我,我也刻苦学习了。可能是天赋一般,堪堪接得住。” “看样子,是学得不怎样。” 骆宁如实点点头:“是。” 雍王:“用些心,本王没有太多日子等你。钦天监已经择了婚期,不日会告知你。” 骆宁也没想到这么快。 她的日子被推搡着快速往前,一刻不得喘息。 “我自当尽力,王爷。”骆宁没有半分退缩,抬眸看向他。 雍王点头,扔了个东西进马车。 他不再看她,放下车帘转身走了。车厢里光线顿时黯淡了三分,骆宁把他扔的物什捡起来。 是软鞭。 比起骆宁平时用的,这软鞭更轻便,可以收成匕首大小,藏于袖中。 她看了又看。 马车回到了镇南侯府,已是傍晚,灿红晚霞西垂天际。 骆宁踩着霞光,去见了祖母。 祖母给她留了粽子与五毒饼,骆宁每一样尝一口。 她也把宫里发生的事,细细说给祖母听。 捡些好听有趣的事说,报喜不报忧。 “不早了,你回去歇了。今日累了一天。”祖母道。 骆宁道是。 文绮院的院门口,悬挂了菖蒲与艾草;室内帐顶,洒满了榴花。 孔妈妈自己做了个艾草香囊,挂在骆宁幔帐的金钩上,满室淡淡药草的清香。 “蔺姐姐,王爷给我的,你看看如何。”骆宁把软鞭给蔺昭瞧。 蔺昭拿在手里,一向自持的她,眼睛都亮了三分:“牛皮软鞭。” 又向骆宁解释,“南诏国的水牛皮,泡半年油,再暴晒,用铁器磋磨、锻炼,在浸泡半年油。 不仅轻,最难得是锋利且不失韧性。稍加巧劲,一鞭见血,又很难被夺走。” 她滔滔不绝。 见骆宁含笑看着她,她收敛几分:“我有幸见过两次,实在是好东西。” “蔺姐姐,可以给你玩几日。因是王爷所赠,我不能转赠于你。要是我自己得了,定然要送给你的。你鞭法好,在你手里才能物尽其用。”骆宁说。 蔺昭忙摆摆手:“王妃客气了。您好好收着。有了此物,能弥补您的腕力不足。” 又问骆宁,“您同王爷说起,您的困难在于腕力不足了吗?” 骆宁:“说了。” 她与雍王没话可聊。 每次见面,就那么一两件事,骆宁只得拼了命找话题,把自己鞭法说给他听。 他听完,几乎没什么表示,骆宁也没想到他真听进去了。 “王爷有心了。”蔺昭笑道。 骆宁很想说,王爷指望我呢。 内宅很多事,雍王自己诸多不便,他希望骆宁能立得住。 她要是立住了,内宅就不会大乱。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雍王从不觉得内宅都是小事。 他既有远虑,也很谨慎。 “是王爷御下有方。”骆宁笑道。 蔺昭:“……” “蔺姐姐,其实我与你一样。将来你就懂。”骆宁说。 蔺昭一向不多问。骆宁只说半句,她也就听半句。 软鞭暂时给蔺昭欣赏几日,骆宁不着急用。 蔺昭没有在推辞。 骆宁又拿了五毒饼,去找两位嬷嬷,与她们喝茶吃饼,闲话琐事。 她问起了魏王妃。 “……没人敢说陈美人,唯独她提了。”骆宁道,“雍王又说,他与魏王兄弟俩不睦。” “雍王与皇帝兄弟失心,是魏王多年从中挑拨;皇帝服用福寿丹,也是魏王引荐的道士。”何嬷嬷说。 骆宁心口一跳。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是性格各异。 皇子们自从生下来就由乳娘抚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宫殿。 太后作为生母,不可能跟每个孩子都感情深厚。 骆宁其实看不透太后的感情,不知她更偏向谁。 唯一可以看明白的,是太后威望很重,她的儿女敬重她、畏惧她。她在其中游刃有余。 “……魏王妃是魏王自己选的,她出生王氏。太后也很喜欢她,她性格很直率。”尹嬷嬷说。 骆宁:“……” 这个“喜欢”,真是无限深意。 而魏王,他是选择了这个女人,还是她身后的家族? 这个夜里,骆宁看着帐顶秾艳方芬的榴花,静静笑了笑。 往后三年的日子,热闹了。 镇南侯府的算计,与皇族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骆宁竟丝毫没有打退堂鼓的念头。 “要是我真的能熬下去,就是立了大功劳。萧怀沣心中,我这下属功不可没。将来我在韶阳真有什么事,他也会保我。” 骆宁也许会成亲。 她要是有了孩子,说不定能靠着这三年的恩情,给她孩子谋个前途。 她胡思乱想着,慢慢睡熟了。 她还梦到了萧怀沣。 第091章 骆宁先下手 骆宁梦到了萧怀沣。 他与郑皇后站在一起,两人一个高大挺拔,一个端庄柔婉,十分般配。 他当着郑皇后的面,把骆宁的络子扔泥里。 “一个小络子,粗劣庸俗,也配呈给本王?”他语气不是冷淡,而是鄙夷。 脏污泥水很快把络子淹没。 骆宁看着这一幕,心疼那络子:“怎么不配?它是我的真心。” 雍王便冷笑:“你的真心,值金几何?” 郑皇后恬柔笑着。 雍王牵住了她的手,目光从冷凝转为温柔。 骆宁就醒了。 她醒过来,缓了好一会儿神,好气又好笑:“这什么鬼梦?” 这世上,除了骆宁,也许只有太后知晓雍王和郑皇后的情愫,其他人一概不知。 每次雍王见到郑皇后,这两人会装得谁也看不见谁,特别避嫌。 越是有情,越是要遮掩——骆宁是这么想的。 端阳节的宴席上,骆宁也留心过,雍王不曾与郑皇后说半句话,甚至没往她那边靠近半分。 她心中是好奇的。 加上裴应的络子,着实令她有些意外。 这些想法胡乱凑在一起,叫她做了个诡异的梦。 她起身。 当值的秋兰给她倒了杯茶。 “我睡不着,咱们说说话。”骆宁对秋兰道。 秋兰值夜时候睡在骆宁床边的床榻上。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下来慢慢喝,与骆宁闲话。 “侯夫人精神好了些。”秋兰告诉她,“大少奶奶那边的丫鬟说,她问起了您的生辰。” 骆宁:“……” “大小姐,您不想听这个?” “不是,是预感我这个生日又不会太平。”骆宁喝了口茶,“还想安安稳稳过一次。” 秋兰想到了一个问题:“过生日是小事,一天就结束。婢子有些担心,侯夫人会不会往咱们院子里塞人。初霜走了,咱们这边空缺太多。” 依照份例,骆宁这边缺不少下人。 别说小丫鬟,大丫鬟都缺一半。 文绮院的丫鬟数量,只三成。太少了,这个破绽不可能没人发现。 白氏有借口给骆宁送人进来,骆宁也没办法拒绝。 就像小厨房、角门的钥匙等,这些都需要当家主母首肯。是否增添下人,也是白氏说了算。 文绮院没什么事要忙。人少,也不会累。 作为待嫁姑娘,骆宁又不用持家,她的日常生活很简单,不需要太多帮衬。 塞人进来,就可能塞眼线。用心去分辨忠奸,劳心劳力。 “咱们的人的确少。”骆宁想了想,“现在是不需要人,将来去了王府、回韶阳,都要用人。陪嫁丫鬟至少八个。” 这还算是少的。 “您打算怎么办?不如趁着侯夫人生病,二夫人和大少奶奶当家,赶紧从外面买一批。”秋兰道。 此事要快。 骆宁失笑,问秋兰:“你怎突然想起这桩事?是有人说了什么吧?” “有位管事婆子来打听,想让她女儿补初霜的缺。”秋兰如实道。 骆宁:“别人来打听,咱们就慌里慌张去买丫鬟,岂能说没有圈套等着?” 秋兰心口一惊。 “先不急,此事咱们记着。”骆宁道。 秋兰:“大小姐,陪嫁丫鬟得提早准备,咱们不能去了王府再买。” 骆宁沉吟:“是得准备了。既要有这些人,又不能放在文绮院。” 她目前要做大事。 文绮院如今除了太后和雍王的人,全是骆宁心腹,她办什么都容易。 再进来人,哪怕没有旁人安插的奸细,人多眼杂,也对骆宁很不利。 “……一桩桩来。我们想个办法,先解决侯夫人往咱们院子里塞人这件事。把她的路堵住,咱们院子不能在进人。”骆宁细细说给秋兰听。 聊着聊着,就天亮了。 骆宁起床洗漱,没有晨练鞭法,而是去了祖母的院子。 祖母也起来了,在小佛堂念经。 骆宁帮着大丫鬟一起,替祖母布置早膳。 “祖母,我想通了,过生应该热闹。”骆宁陪着祖母用膳,提了此事。 老人家高兴:“如此甚好。我拿了一百两银子,叫你二婶替你置办。到时候咱们摆六桌,把亲朋都请一请。” 骆宁:“叫您破费了。” 又道,“我还想请几个人,包括平阳长公主。” 老夫人微愣:“平阳长公主?” “公主待我亲厚,将来又是亲戚,她会给我这个面子。”骆宁道。 老夫人吃惊的是,骆宁愿意如此高调。 “公主能来,自然锦上添花。”老夫人说。 骆宁:“您同意的话,我给她下帖子。没几日了,不能临时去邀请她。” 老夫人点点头。 骆宁果然给平阳长公主下了拜帖。 不到一个时辰,公主府的管事婆子来了。公主不仅亲手写了一封信,说她一定会来,还着人送了骆宁生辰礼。 两匹昂贵且珍稀、可以比肩“浮光玉锦”的绸缎;另有一盒子珍珠,是内廷之物,饱满圆润。 “……公主一定来贺喜。”管事婆子笑着对骆宁说,“这些薄礼,王妃莫要嫌弃。” 骆宁:“公主厚爱,我感激不尽,这便计日以俟了。” 得到了回复,骆宁去告诉二婶和大嫂,又拿了二百两银子去做菜钱,“你们替我过生日,不能叫你们破费。” 还对二婶说,“您让阿宛也请几个姊妹,比如说延平郡主府的陈小姐、忠诚伯府的小姐等。” 二夫人心中欢喜,笑道:“阿宛沾了你的光。” 骆宁也让大嫂请她娘家妹子们来玩,可以多请几个。 待嫁的姑娘们,谁不想见见长公主? 大少奶奶也道谢:“我把两个堂妹也叫上,她们到了议亲的年纪。” 此事在侯府内宅很快传开。 这天傍晚,侯夫人白氏来到了文绮院,拿了一套头面给骆宁。 “……往后可能不在家里过生日了,娘应该替你庆贺。可娘病倒了。是生你落下的病根,身子骨一直不太好,你不要怪我。”白氏说。 “娘,您保重自己。”骆宁眼神深邃幽静,不露半分情绪,“我的生日,自己过就行。” 白氏:“我会陪你,过几日我就好了。” 又道,“我不叫阿容去。免得你扫兴。” “她去也无妨。”骆宁笑道,“她是我表妹,是亲戚。原本宴请就有她的席位。” 白氏:“阿宁,你果然大度,好气量,这点性格像我。” 第092章 割肉断腕 白氏回到东正院,喝了一碗参汤。 她身体上的发热已经褪了,精神上又充满仇恨,故而颓靡之态减轻很多。 白慈容来了。 “姑姑,平阳长公主真的要来赴宴吗?”她问。 白氏颔首:“门房上的管事给公主府送了她的请帖;公主府的人亲自来回了话,还送了礼。” 白慈容眼睛骤然转亮。 “要是我能认识公主,就有机会见到陛下。”她道。 白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这次肯定叫你见到公主。不过别心急,凡事得缓。” 又道,“安排几个人进她院子的事,我最近要办妥。” 有了眼线,就能抓住机会,一击毙命。 白氏可以杀骆宁的。骆宁是她生的,命都属于她,她才最有资格灭了她,除掉祸害。 虎毒不食子,要不是骆宁行凶在前,白氏断乎舍不得。 她割肉断腕,也是逼不得已。 白氏一心向善。 她对邱士东,情深义重;对娘家,尽心尽力地帮扶;对她的孩子们,做到了恩重如山。 而对她自己,她更是没有半分轻待。她把自己看得很重要、照顾得很妥帖,没让自己受半点委屈。 白氏没有辜负任何她在意的人。 做人就该如此,这才是真正的大善。 她理应富贵荣华,将来做老封君,一生太平。 要不然,她一个商户女,凭什么可以改命,成为镇南侯夫人、一品诰命? 生骆宁是慈善,杀骆宁亦然。 “……娘,安排丫鬟进文绮院,是否太简单了些?”白慈容问。 她迫切想要见到皇帝。 她只需要一个机会,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 而白氏,考虑的是眼线、计策,这些文弱的手段。 “你大哥死得很惨,骆宁完全置身事外,不沾半分嫌疑,只因她步骤周详。 你也要吃个大亏,才懂得反省吗?我告诉过你,要冷静、要深谋远虑。”白氏说着,就怒了起来。 她最近脾气很大。 白慈容垂首敛目:“娘,您别生气。都是我不好。” “你也不能着急。”白氏说。 白慈容颔首。 白氏看着她,便觉得她是不服气的。 白慈容在骆宁手里栽得不够狠,还没有汲取教训。上次送走她,白氏急忙忙又接了她回来,没让她吃到苦头。 鞭子没落到自己身上,不会疼。 白慈容几次对付骆宁,骆宁反击都是不温不火,白慈容没有痛彻心扉。 她仍是那样傲慢。 这样的傲慢,可能害死她。 白氏再三叮嘱。 白慈容离开了,白氏着手安排此事。 她要借着这次的宴会,放一个丫鬟在骆宁身边;等生日宴结束,再给文绮院安置十个下人。 这些下人,能成功则好,不成功也无妨,反正她只需要给骆宁一个“心腹”。 这个心腹丫鬟,会救骆宁,又会帮着骆宁抓“细作”,她会得到骆宁的信任。 骆宁身边,除了秋华、秋兰是跟着她在南边服侍的,其他人都是府里的。 这些人,骆宁似乎也不疑心。 骆宁也有她的自负,她又成功收服了文绮院的人,所以再来一个丫鬟,只需要“忠心”,也可以得到骆宁的器重。 这个人,就是白氏要毙杀骆宁的利器。 白氏这几日都在安排此事。 她会用各种办法,叫骆宁先怀疑。有了疑心,再一步步考验,这个丫鬟只需要得到了骆宁的认可,她就是利刃。 白氏有信心。 她叫了甄妈妈去安排。 甄妈妈如今虽然不管事了,到底在内宅经营十几年,人脉过硬、本事了得。 二夫人、大少奶奶那里,操持着骆宁的生日宴。 “我还是想不通,阿宁为何要请公主。她一向谨慎低调的。”二夫人对骆宛说。 骆宛:“娘,您可能想复杂了。大姐姐如今是雍王准妃,平阳长公主是她大姑姐,她只是走亲戚。” 二夫人笑了笑,说她:“你还是一派天真。白小姐还在侯府住着,阿宁应该不会主动叫贵人登门。” 骆宛一愣:“那大姐姐有什么目的?” 二夫人摇摇头:“我想了大半宿,也没想明白。” “大姐姐做事,如此高深莫测吗?可能就是没什么目的,单纯过个生日,想要热闹。”骆宛道。 二夫人不再说什么。 大少奶奶那边,同样觉得骆宁的高调是一反常态的。 她同自己心腹丫鬟说,“宴席花厅的一切准备,都要千万仔细;请了戏班,派个活泼的小丫鬟去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警醒。” 丫鬟应是。 大少奶奶想替骆宁出力。 “骆寅失踪”,大少奶奶感觉自己身上的负重都没了,她往后的日子可以一眼看到头。 有些人觉得这样枯燥,大少奶奶却很喜欢。 她性格安静,又仔细,她很喜欢能掌控的日子,让一切都有迹可循,令她安心。 故而,大少奶奶对骆宁的事,是十二分尽心。 她身边的人,跟她性格也像,一个个温吞吞的,做事却非常细致。 众人各有心思。 文绮院内,骆宁依旧照常生活,似乎对她的生日宴并无期待。 有次秋兰、秋华与骆宁说话,蔺昭赶紧避出去。 “蔺教头真是个通透的好人。”秋兰说。 骆宁笑了笑:“她一个女人,能在王爷身边当差,自然不会蠢。你看王爷那样子,像是能容忍愚蠢的人吗?” 不仅要有本事,还得会察言观色,蔺昭在这方面很敏锐。 她们嘀嘀咕咕。 尹嬷嬷、何嬷嬷这两位,更不用提了,装聋作哑的老手。哪怕特意说给她们听,只要是她们不能听的,她们也可以当场忘记。 文绮院现在上下一条心。 而秋兰、孔妈妈和秋华都认为,侯夫人白氏一定会打破这个局面。 骆宁要借此机会,把这条路堵死。而且还需要栽培几个人,只是不放在文绮院。 忙忙碌碌,很快到了五月初十。 骆宁又做了噩梦。 她好些日子没梦到前世了。 可能是前世的今天,也发生了一件令她痛苦的事,在她记忆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哪怕两世隔了那么久,记忆犹新。 “大小姐,您做了什么梦?”秋兰服侍她换下汗湿的亵衣,有点担忧问。 第093章 贬踩骆宁 骆宁梦到了前世。 她生日当天,早起去看望祖母。祖母煮了长寿面给她吃,还委婉告诉她,想给她一些傍身的东西,叫她别告诉白氏。 骆宁当时没听懂。 直到今生收到了地契,骆宁才明白,祖母想把自己私产给她一点。又怕她年纪轻不懂事,随意说出去,让祖母在儿孙中间难做。 祖母总得公平些。给了这个孙女,也要给旁的孙儿孙女,老夫人拿不出那么多。 老人家有这个顾虑,试探骆宁的看法。可惜骆宁满心委屈愤懑,没反应过来。 骆宁回去时,突然从树枝上盘旋而下一条蛇。 蛇身有花瓶口粗,花纹斑驳,把路过的丫鬟仆妇们吓得半死。 骆宁最怕凉软腻滑的蛇虫,怔怔跌坐原地。 跟着她的秋兰也怕得要死,却不知从哪里拼出来的力气,愣是拖着骆宁往后退。 蛇攀附上来,缠绕了骆宁和秋兰。 秋兰一边声嘶力竭尖叫,手脚全软了,还是咬紧牙关,一边拖动骆宁。 旁边有人笑。 是骆寅。 他身边跟着余卓、李玉渲,还有白慈容。 骆寅笑得直不起腰。 骆宁和秋兰狼狈到了极致。秋兰咬得嘴唇都见了血,才能稳住自己,再扶骆宁。 而骆宁衣裳起皱、头发零散,简直似又发了疯病。 看够了热闹,骆寅才叫小厮把蛇收起来。 蛇很温顺,盘在小厮肩头。 “阿宁姐,你不用害怕,这种蛇没毒的。”白慈容上前,不是帮着搀扶骆宁,而是轻轻摸了摸蛇的脑袋。 她掌心一碰即收。 一旁的李玉渲笑道:“很多人怕蛇,这没什么。白小姐敢摸,果然好胆量。” 又笑道,“未来将军夫人,巾帼不让须眉。” 白慈容笑容里带着一点娇憨:“这话何意?” “白小姐听不懂,有人可听得懂?”李玉渲看向余卓。 余卓回视白慈容,目光缱绻。 再看骆宁,余卓的眼神里满是嫌弃:“阿宁,你要是病还没好,别出来了。好好养着。” “阿宁姐这几日精神不错,姑姑才让她出来的。谁知道又吓着了。”白慈容似担忧,却是给骆宁进一步痛击,“希望阿宁姐病情别又添重。” 余卓的脸色更难看,不愿多看一眼骆宁。 他们似乎瞧不见那蛇,直接把骆宁的失态归为“发疯”。 白氏旋即骂了骆宁一顿:“在客人面前矫揉做作,成何体统?你还有半分侯府千金的尊贵吗?” 又说,“你但凡有半分阿容的优雅,娘也不用操心。你还是好好待在院子里,疯病要慢慢养。” 字字锥心。 骆宁不信她会这样颠倒黑白,只当她误会了,同她解释。 白氏不听。 骆宁恼了,与她大吵。 她的咆哮没有换来任何维护,反而是她的“疯病”在侯府众人眼里更严重了。 祖母来看过她,只是无奈又无力握住她的手,说不出话。 也许祖母那时候很想说,阿宁你离开吧。换个地方生活,把心里的不甘与委屈都咽下去,才能健康长寿。 然而这种话,骆宁自己不提,祖母说了就是赶走她,只会叫她更痛苦,祖母也忍着没说。 祖母看着她深陷泥潭,又救不了她,眼底的情绪几乎和骆宁一样绝望。 骆宁又梦到了那条蛇。 也梦到了那天。她与秋兰在地上打滚,灰头土脸,余卓当着她的面和白慈容眉目传情。 她的狼狈,衬托得白慈容尊贵优雅。 他们故意捉弄骆宁。 在骆宁生日当天。 她也梦到了祖母那颤巍巍的手,以及白氏眼中的鄙夷。 “……我没事,是天气太热了。”骆宁笑笑,换上清爽亵衣,轻轻握住秋兰的手。 秋兰没有秋华的武艺,她性格内秀沉稳,甚至有点胆小。 可柔软胆怯的她,在骆宁有难的时候,从未退缩过半分。她总是悍不畏死护在骆宁身前。 骆宁死不足惜,是她看不透亲人的虚伪;可秋兰死得太惨、太不值了。 “……叫孔妈妈来,她替我办一件事。”骆宁说。 她要给白慈容一点回礼;骆寅死了,姑且不论;余卓人不在跟前,他的账先记着,有他还账的那日。 秋兰去了。 生日当天,骆宁换上了淡粉色绣缠枝海棠的上襦、杏白色绫裙,脚上一双绣喜鹊登枝的双梁鞋。 孔妈妈为她梳了发髻,点缀珍珠发饰;又戴上了小小珍珠耳坠。 手腕是玄妙佛珠,再无其他首饰,素净清雅。 她生得好,穿戴清淡更显她赛霜雪般洁净,气质出尘。 尹嬷嬷、何嬷嬷和蔺昭都送了骆宁生日礼:两位嬷嬷都是自己做了一双鞋,蔺昭则送了骆宁一副极其轻瞧的小弩。 “这个小弩,带机扩的。您这样戴小臂上,用衣裳盖住,拉这根线,就可以射出一箭。一共三支箭。”蔺昭说。 骆宁试了下。 只需要对准,射程足有三米,比小弓箭厉害。 而且很方便。 骆宁识货,感激道:“蔺姐姐,你破费了。” 蔺昭笑道:“此物给王妃,才是最适合的。您的腕力实在一般,它可助您自保。” 骆宁当即戴着不肯取下来。 她也向两位嬷嬷道谢。 “今日文绮院也会置办一桌酒菜,你们等我晚上回来,一起替我庆贺。”骆宁说。 众人应是。 骆宁去了祖母跟前。 上午,客人陆陆续续到了。 骆宁一直迎客、待客。快要开席时,平阳长公主才到。 公主雍容华贵,仪态万方,把一众宾客看呆,纷纷起身恭敬行礼。 “我今日也是客,不必拘礼。你们自在些,热热闹闹,别搅和了寿星翁的兴致。”公主笑道。 众人纷纷应是。 公主又向骆宁的祖母问安。很敬老,态度谦和。 侯夫人白氏领着白慈容,也出来见公主。 公主看着她们,笑道:“你们娘仨真像。我不知阿宁还有个亲妹妹。” 白氏与白慈容表情未变,笑意浓郁且坦然。 “这是我娘家侄女。”白氏笑道。 公主微讶:“都说侄女像姑,果然不假。” “是,我与这孩子缘分深。”白氏笑道。 骆宁含笑。 坐席时,一个圆脸微胖的丫鬟,有几分像初霜,在骆宁这边服侍。她给骆宁倒酒。 骆宁与祖母、白氏、延平郡主等人,陪着公主坐主桌,其他人往后。 满屋子女眷,几乎都是亲朋家的,人人脸上带着笑。 便在此时,陡生变故。 第094章 不留情面揭穿 骆宁生日宴,设在侯府宴席的大花厅。 主桌位置靠近西窗,以西为尊。其他位置再往东边安置。 宴席刚开始,平阳长公主先敬骆宁,恭贺她生辰时,倏然从窗口跳进来一只野猫。 野猫浑身脏污,一只眼坏了,流脓淌血的;而猫的另一只独眼,凌厉盯着桌上肴馔。 “大小姐,当心!”给骆宁倒酒的圆脸小丫鬟,第一个瞧见了猫,大叫着想要护住骆宁。 骆宁一个闪身,避开了她,且手中短弩射出,动作极快。 野猫尖叫着倒下。 骆宁射中了它左腿,它被钉在了地上,拼命挣扎。 守在门口的仆妇,是大嫂温氏心腹婆子,她比任何人都警惕。瞧见了不对,当即脱下短衫,把猫给包了起来。 猫在衣裳里张牙舞爪,爪子很快把衣裳挠破。 另有小丫鬟拿了旁边装东西的箩筐,让仆妇把猫扔进去,再盖紧。 这两个人都是温氏的,一直提防任何一个变故,反应太快太迅捷,把宾客们都看愣了。 二夫人笑着,站起身赔罪:“大嫂生病,叫我和侄媳妇办这生辰宴。这才开始,就出了纰漏,我自罚一杯。” 她仰头,一口喝下。 众人欢笑起哄。 “谁家都少不得进野猫,不怪你。”老夫人接了话。 宾客们便七嘴八舌安慰二夫人。 气氛松弛。 只白氏和白慈容的脸色,有点阴沉,笑意也勉强。 骆宁也向众人赔罪:“差点扫了兴。” 还对公主说,“皇姐,真是对不住。” 公主失笑:“你这样客套,可见不是真的把我当姐姐。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 骆宁道是。 她待要坐下,公主又问了她的短弩:“这东西好厉害。” “皇姐喜欢的话,可以给您瞧瞧。不过不能送给您,这是礼物,是旁人的一片心意,实在无法转赠。”骆宁笑道。 公主:“回头慢慢瞧。日子长着呢。” 众人都笑,夸骆宁与公主感情深厚等,话语动听。 骆宁坐下,看着旁边脸色惊疑不定的小丫鬟,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回神,表情复杂:“婢子寒枝。” “你是哪里来的丫鬟?”骆宁又笑道,“这样莽莽撞撞的,一点小事如此喧哗,实在不够沉稳。” 小丫鬟脸色发白。 她下意识想看白氏,但头偏了小幅度就意识到了,立马制止了自己:“婢子是厨房上的。” “怪不得了。你没做过近前服侍的活,才这么大惊小怪。”骆宁笑道,“葛妈妈。” 葛妈妈上前听差。 “回头告诉她的管事妈妈,别惩罚她。谁不犯错?”骆宁道。 小丫鬟跪下:“大小姐,您愿意调教婢子的话……” 葛妈妈脸色骤变:“糊涂孩子,快带下去吧!” 仆妇立马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下去。 一个犯了错、差点造成混乱的小丫鬟,大小姐明确替她求情,叫管事妈妈别责罚她,她竟然得寸进尺,想要大小姐收留她。 岂有此理! 这毫无规矩,宾客们要看笑话的。葛妈妈才接手内宅这些事,生怕在此刻闹出意外,连累了她。 小丫鬟被拖走了。 白氏神色更沉了三分。 她抬眸时,瞧见了骆宁。 而骆宁正在看她。 白氏挤出微笑:“阿宁可吓到了?” “我不怕猫。”骆宁说,“那猫只是脏兮兮的,并不危险。娘,您别替女儿担心。” 侯夫人有苦难言。 她想给文绮院放一些人,搅和得骆宁无法安生。 烦躁、愤怒时,骆宁会失控。 而这个叫寒枝的小丫鬟,当着宾客与公主的面救了骆宁,替骆宁挡住野猫,又被野猫划伤手。 她再想去文绮院当差,和初霜还有几分相似,骆宁必须接纳“恩人”。 寒枝从前在东正院服侍过,骆宁肯定会疑心。 先疑心,是好事。往后解除了猜疑,才会更信任寒枝。 侯夫人今日闹这么一出,是为了安插这颗棋子,却万万没想到骆宁自己把猫给打了出去。 小丫鬟也懵了。 面对变故,以及主桌的贵人,小丫鬟太紧张。 紧张中,她犯了一个大错,就是心急想要达成目的。 这下彻底成了死棋。 不过,侯夫人想要继续给文绮院安排丫鬟仆妇,也不是难事。她已经病好了,不日重新理事。 她是当家主母,侯府内她说了算,她收拾骆宁、折磨骆宁很容易。 “……阿宁姐,恭贺你生辰。”白慈容第一个过来敬酒,笑盈盈端了酒盏,还拿出一个荷包,“这是我绣的,送给你。” 荷包用了金线,绣工精美至极,白慈容还特意往公主跟前晃了下。 骆宁尚未来得及接,白氏笑着开口了:“你就送一个荷包?旁人要说你小气的……” 她接下来想说,给我看看你这个荷包。 然后向宾客们展示白慈容的荷包。 平阳长公主肯定会顺势客气一两句,夸绣工不错。 白慈容只需要得这么一个客套话,下次就可以去找公主。再用邱士东的钱财与珍宝,打动公主芳心。 白氏会利用一切机会,推白慈容上高位。 然而,白氏的话还没有说完,骆宁先开了口:“表妹的确小气!” 众人一愣。 白氏与白慈容都眼神一紧。 “一个丫鬟做的荷包,哪里是送礼?”骆宁又道。 她说这句话,眼神安静,没有生气。可花厅里气氛莫名紧绷。 难道她要在自己的生辰宴上,发作表姑娘? 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旁人也会连带着说她的。 二夫人打算帮腔,替骆宁缓一下,脾气以后以后再发,却瞧见骆宁笑了。 骆宁的笑容,真诚且愉悦:“你真是淘气,故意逗我是不是?快些把真的礼物拿出来。” 似她方才是捉弄表妹。跟表妹关系好、开个玩笑。 众人也笑。 笑意里,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因为骆宁前面几句话,白慈容脸色很不对劲。 故而哪怕后面的话说出来,白慈容的脸也是僵的,一时间没缓过来。 也就是说,她这个客居的表小姐,竟是真打算用丫鬟做的荷包,送给过生辰的侯府大小姐、雍王准妃,还是当着贵客的面。 甚至,白慈容可能还想说,这荷包是她自己绣的,把丫鬟功劳占为己有。 众人心情复杂。 白氏脸色也难看。 “阿宁姐,礼物已经送去文绮院了,是给你的惊喜。”白慈容笑道。 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僵硬,故而挤出一个得体微笑。 想要完美,偏偏用力过猛,这下宾客们哪怕再迟钝,也看出了她的异样。 不少人偷偷打量她。 白氏差点呕血。 骆宁一口一个丫鬟绣的荷包,她是怎么知道的? 那丫鬟总替白慈容做针线,白慈容也默许旁人认为这是她的绣活。 骆宁是乱猜,才是真知道?白氏很想继续替白慈容“澄清”,又怕进一步弄巧成拙。 她不敢赌。 第095章 白慈容狼狈不堪 生辰宴后半段很顺利。 饭菜好、戏文也好,公主喝了点酒,越发随和宽容,兴致很高。 骆宁叫二夫人请了忠诚伯夫人。 此刻,她悄声问公主:“皇姐,您觉得我三妹能高攀忠诚伯府吗?” 公主看一眼忠诚伯夫人。 忠诚伯府不算盛京的几大望族之一,公主与她不熟悉。 不过,忠诚伯夫人十分沉稳。上了年纪,眉头没有蹙皱,眼睛也明亮清澈。 一个人的脾气,外表可看出三分,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比如说骆宁的母亲白氏,瞧着就非常爱慕虚荣、精于算计。 “哪位是三姑娘?”公主笑问,声音还故意放重几分。 二夫人急忙叫骆宛上前。 骆宛虽然紧张,但十分热衷于打听八卦。瞧见公主,她的探究盖过了对公主的畏惧,大咧咧看她。 公主便笑道:“是个好孩子,开朗活泼。” 她褪下一枚红宝石戒指,赏了骆宛。 又对着忠诚伯夫人,夸奖了骆宛几句。 众人都看得出来。 包括白氏。 白氏眼底有了些不平与嫉妒。 凭什么骆宛可以得到忠诚伯府的青睐,她的阿容却无人问津? “都怪嘉鸿公主,她在探春宴上毁了阿容声望。也怪骆宁。”白氏想着。 生日宴结束,时辰到了半下午,公主要回府;其他宾客也陆陆续续要走。 骆家女眷有的送公主,有的送忠诚伯夫人和延平郡主,有的送自家亲戚,热热闹闹一群人往垂花门走去。 倏然,白慈容厉声尖叫。 众人回头,一瞬间都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只见一条粗壮大蛇,从高处树上垂落,头搭在了白慈容的肩膀上。 “救命,快救命!”白慈容尖叫起来,“娘,快救救我!” 白氏心底狠狠一颤,顾不上什么,急忙要去帮忙,而蛇已经缠住了白慈容。 这蛇很温顺,并不使劲绞杀,只是一味攀附、玩闹,可白慈容已经跌倒在地,花容失色。 白氏也怕,上前想要把蛇挪开。才碰冰凉黏腻的蛇,她就浑身颤抖着,手脚都软了,往后退。 “快叫人来帮忙。”白氏怒吼,声音破了调子。 白慈容还在叫“娘”。 她不是喊姑姑,也不是喊丫鬟,而是一口一个娘。 在场众人,除了几个有心人,其他人没多想,毕竟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只知道叫“娘”。 这个娘,在无心人的眼睛里,并不是特指谁。 “快些帮忙,拿了烧火钳来夹住它。” “叫小厮进门捉蛇!” “公主当心。诸位夫人小姐也小心。” “别怕别怕,这蛇没毒,也没牙齿。它太胖了,也活动不开,慢慢挪走就是了。” “侯府哪来这么大的蛇?” 片刻后,在小厮与一位粗使婆子的帮衬下,大蛇被装进了另一个大的箩筐,抬了出去。 “哪来的蛇?”白氏看着跌坐在地的白慈容,忍不住怒吼。 她恶狠狠看向骆宁。 白慈容此刻的形容,比前世骆宁更狼狈。 至少,骆宁没有尿湿一身。 初夏的裙子又单薄,潮湿与异味都遮不住。白氏怕白慈容更丢脸,没搀扶她,任由她坐在地上。 为了转移众人的视线,白氏打算拖骆宁下水——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暂时保一下白慈容,也不管有没有用。 “这样的蛇,不是野生的,它应该是豢养的。”骆宁回视她,又看向宾客,“哪里来的,要查一查。” 又叹气,“我的生辰宴,既有野猫闹腾,又有大蛇出没,这是针对我。谁如此恨我?” 她说这句话时,眼帘低垂,并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楚楚可怜。 平阳长公主扶住她的胳膊:“别说傻话,谁会针对你?你是侯府千金,用命救太后,又是圣旨赐婚的雍王妃。害谁都不会害你。” 白慈容脸色惨白,只是把头埋在白氏怀里,不停哭。 堂妹骆宛站出来:“表姑娘格外倒霉。也不知是她惹了事,还是事情都围绕着她。” 白氏刚失去了骆寅,本就心智不稳,被骆宛很简单的两句话,逼得失了冷静。 “胡说。分明是有人要害她。”白氏怒道,看向了骆宁。 她明晃晃指向骆宁。 骆宁很震惊:“娘,您是说我吗?” 白氏:“除了你,谁会成天跟表妹争风吃醋?除了你,谁在侯府有这么大的本事?” 骆宁眼睛湿润了,她难以置信看着白氏:“娘,表妹她一个寄养在侯府的孤女,无权无势无依傍,我嫉妒她什么?” 众人表情各异。 白氏噎了下。 白慈容今年的确处处不如意,而骆宁步步高升。 说她吃醋,似乎不太合理…… 白氏是怒极了,一时竟没提防骆宁会反击。 “娘,您是迁怒我吗?”骆宁又问,“您前些日子发疯,是疯病还没有痊愈?” 宾客们看公主脸色。 公主没说话,只沉默站着。 老夫人开了腔:“够了。” 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因她的身份,带着十足的威压,“长媳前些时候因一点小事,痰迷心窍,没有康复。要不是阿宁生辰,断乎不敢叫她见客。 往后还是养着吧。今日诸事烦乱,也看得出内宅持家之人能力不足。让贵客都见笑了。” 白氏恶狠狠看着老夫人。 “我没有疯!”白氏怒极,“你们欺辱阿容,又折辱我,岂有此理!我可是镇南侯夫人……” 老夫人往前走,懒得再听。 公主跟着,其他宾客竟是一个个抬脚走了。 留下白氏与白慈容。 虽然也有些人想看热闹,却又不敢造次,只得随众人往前走。 白氏在身后大喊大叫。 走出垂花门,骆宁就哭出声。 她对着众人说:“我本不想办生日宴的。只是最后一年在娘家过生日,想热闹。谁知道惹得母亲发病。” 又说,“也不知谁故意叫我难堪。” 公主安慰她。 宾客们虽然都在看热闹,也觉得她挺可怜。 好好生日宴,谁不想体体面面办? 侯夫人白氏发疯的消息,一时间在亲朋之间传开了。 平阳长公主没有回府。哪怕天色快要擦黑,她还是趁皇城落锁之前,进宫去看望太后了。 她有很多话想跟太后说。 骆宁是太后的救命恩人,可她在侯府的处境,实在太糟糕了。 今日种种,都是针对骆宁的。野猫、大蛇,恶意十足。 公主心惊肉跳。 第096章 侯夫人又被禁足 白慈容被搀扶回了东正院,沐浴更衣。 她白着一张小脸,坐在临窗炕上垂泪,十分可怜。 白氏更衣梳头,去看她。见状,心就狠狠疼了起来。 白慈容扑倒她怀里,再次痛哭出声:“娘,我这次丢尽颜面!” 在嘉鸿大长公主的探春宴上,她还没有今日这般丑态百出;况且亲朋更愿意嚼舌根,不像贵妇人们不屑于谈论她。 她现在不管是在骆家亲眷,还是京城望族之间,声誉全毁。 “别哭!这是上苍要给你至高的富贵之前,对你考验。你非要踏过这些,才能站在高处。”白氏安慰她。 她抱紧白慈容,心里的情绪起伏太大,一股子无法平息的愤怒与不甘,几乎让她对未来有了膨胀似的贪婪。 “我能做一品诰命夫人,说不定你能做皇后!”白氏道。 白慈容的心,狠狠一跳。 难道是真吗? 书上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这些都是她的磨砺吗? 前途是没有边界的,商户女变成一品诰命,谁又能想得到? 白氏可以,白慈容也可以。 白慈容狠狠闭眼,任由眼泪流淌更凶:“娘,您说得对。我现在断了所有的路,唯有进宫。” 世族不会娶她,骆家亲朋也嘲笑她,她无路可走。 无路可走的时候,往往就是逼得她走康庄大道。 “娘,是骆宁害我。最近您不持家了,二房和温氏跟骆宁亲近,她们联手算计我。”白慈容哭道。 白氏牙根都快要咬断了。 她好恨。 骆宁杀了她儿子,又羞辱她女儿。 她要跟骆宁势不两立。 “我说过了,用缓和的办法对付不了骆宁,她心狠手辣。娘,咱们必须更狠心些,除掉她。”白慈容说。 又说,“我们不能心存侥幸。骆宁一旦成了雍王妃,她绝不会提携您的。” 白氏眼眸通红:“你说得对,是我幻想她还有点人性,顾念一点亲情。我错了,她与骆崇邺一样,根子上都是坏透的!” 白慈容声音压低,“我们想办法,叫她去死。” 白氏点点头。 不过,用什么办法,她们一时还没有想到,需要这几日慢慢筹划。 她们这边筹划,老夫人那边来了人。 “老夫人说了,夫人这些日子好好养病。要是病情不见好转,就送夫人去庄子上。”管事的盛妈妈冷冷说。 白氏怒到了极致。 她要是敢对盛妈妈吼一句,老夫人立马就让镇南侯送她去庄子上,认定她彻底疯了。 之前,骆宁就和老妖婆用这招对付骆寅的。 白氏不能叫她们如愿。 她笑着,笑得很狰狞:“是,我这就好好养着。叫娘担忧了。” 盛妈妈不看她,转身走了。 侯夫人等于被禁足。 这次禁足,还没有时间规定。老夫人何时心情好,何时才能放侯夫人出去。 府里下人议论纷纷。 镇南侯晚夕听说了此事。 “那个叫寒枝的小丫鬟,你派个人审一审,就知道今日到底谁在使坏。”老夫人捻着佛珠,很疲倦说。 镇南侯连夜审了寒枝。 寒枝只是个丫鬟,侯夫人叫她去文绮院做细作,给足了好处,她才答应的。 她经不起打。 一打,她就什么都招了。 此事也没瞒住。 整个镇南侯府都知道,侯夫人要把自己的丫鬟,安插到文绮院。 “夫人真疯了吗?” “瞧着是疯了。否则,亲生女儿要做王妃,怎么还要盯着她?” “夫人把那个表小姐看得太重了。” 白氏在下人眼里的威望,一夜间降了很多。 一头弱,另一头就强。 仍是二夫人和大少奶奶温氏一起持家。不过,这几日回话的管事婆子们,态度殷勤了很多。 要是侯夫人真疯了、倒下了,这些人可能都要被卖出去。她们得巴结新的“主母”。 镇南侯在老夫人跟前说话,骆宁去了。 外面的夜已经漆黑,蛩吟阵阵,初夏的暖风里有荼蘼清香。 镇南侯一瞧见她,眉头蹙起来:“她到底生了你,你就不能让着她几分?当年她吃了大苦头。” 老夫人看一眼他。 镇南侯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错,继续说骆宁,“饶她有什么不对,她也是你亲娘。” 老夫人:“亲娘眼里没女儿,叫女儿一味愚孝?” 镇南侯不会忤逆母亲。可对孩子,他是父亲,绝对权威。 骆宁反抗母亲,镇南侯“物伤其类”,他很讨厌骆宁的不温顺。 “今日,本该阿宁高高兴兴,闹出这些事,你反过来还要说她?是白氏,想往她的院子塞人。”老夫人说。 骆宁安静站着。 镇南侯:“蛇又是哪里来的?” 老夫人:“你得问你的夫人,今天都是她搞鬼。” 骆宁沉默着。 镇南侯似泄了气:“往后不许再闹。内宅不安稳,这个家就不能兴旺。” 他不在乎谁的利益,他只在乎颜面。 内宅什么事都不可以闹大,叫他丢人。 “爹爹,是别人先算计我。初霜失踪,有人故意来试探,派人填补初霜的缺。 暗示我,想要给我加派下人。谁都知道会塞眼线。我稍加提防,就会落入圈套。”骆宁说。 老夫人不等镇南侯回答,问骆宁:“你院子里的人,可够使唤?” “足够了。” 镇南侯:“那就不加人。你可以好好来跟你祖母说。往后不许再闹事。” 骆宁:“不是我闹事,是娘她疯了。” 镇南侯站起身,气哼哼走了。 依照他的脾气,不管对错,各打二十大板。 他骂完了骆宁,又去骂了白氏一顿。 妻子、女儿,都是他的奴才。奴才闹腾着彼此算计,叫他不得安生,一个个都有罪。 二房的正院,二老爷夫妻俩与女儿骆宛,也在聊今日诸事。 “……娘,您听到白慈容叫那声‘娘’没有?她是叫大伯母。”骆宛突然说。 二夫人猛然站起身,捂住她的嘴。 二老爷:“……” 二夫人声色俱厉警告女儿:“你不许胡说!” 传到侯爷耳朵里,饶不了骆宛。 二夫人想起前些日子,骆宁特意过来,叫二夫人看着骆宛。 还说“看破不说破”。 骆宛太年轻,又热心,嘴巴还爱说。 “娘,您想想……” “放在心里想!”二夫人声音压得很低,“当心隔墙有耳。” 又道,“有些事,不能说出来。真有个万一,旁人先灭了你的口。” 骆宁那些警示,就是这个意思——二夫人今日才懂。 二老爷惊疑交加:“难道是真的吗?不至于啊。” “你也闭嘴吧。” 叫他们别说,还越说越来劲了。二夫人按住葫芦浮起瓢,很心累。 第097章 王爷送花 骆宁挨了镇南侯一顿骂。 她没有生气,因为她会剖开一件事的表皮、看内核。 ——不管镇南侯如何大发脾气,他都没有阻止老夫人给白氏禁足的命令。 闹这么一出,镇南侯知道白氏错了。 夫妻一场,他没有替白氏求情。 骆宁不需要他偏心自己,只希望在事情落定之前,他不要成为白氏反过来对付自己和祖母的利器。 他能选择站老夫人这边,对骆宁而言,就算胜利。 “……侯爷发了话,咱们文绮院不需要再进丫鬟仆妇。”骆宁对众人说,“咱们不缺人手。” 众人应是。 骆宁又道:“夫人为了塞细作给我,不惜在我生日宴上闹事。幸好老夫人清明,体谅夫人只是有点发疯,没惩罚她,还容许她静养。” 众人:“……” 蔺昭没做声;两位嬷嬷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往后,不管谁来托人情,想补我院子里丫鬟仆妇的空缺,你们都推回去。”骆宁说。 孔妈妈等人答应着。 骆宁的事情交代完了,众人各自忙碌,她留下孔妈妈、秋华秋兰说话。 “……上次那位婆子来打听,想把她女儿送进文绮院当差,她是侯夫人的亲信。她故意来说,叫我们手忙脚乱。”骆宁说。 孔妈妈:“她是浣洗房的孙妈妈。” 又笑道,“大小姐,这次的事,您办得很利索。” 骆宁想了下。 她的确一直提防。 可结果那么好,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功劳。 “蔺姐姐给了我小弩,要不然我就得自己伸出手去挡猫,不会叫那个丫鬟得逞。得谢谢蔺姐姐,她免了我受伤。”骆宁说。 又说,“也得谢谢大嫂,她的丫鬟仆妇比我还警惕。这边才出事,不需要我吩咐,大嫂的人办妥了。要不是她们反应快,也没那么好的效果。” 孔妈妈等人点头。 秋华忍不住感叹:“我还以为,大少奶奶不堪大用。没想到,她这个人瞧着柔软无能,实则颇有点本事。” 骆宁何尝不是? 她一开始接触大嫂,仅仅是不希望大嫂做侯夫人的刀,反过来对付自己。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小小的善意与预防之举,给自己带来这么一位厉害的盟友。 大嫂总能“哭哭啼啼”,把事情办好。以柔克刚的本事,骆宁觉得自己也要学。 “……大小姐,侯夫人和白慈容至今还是没把大少奶奶看在眼里。她们还没反应过来吗?”秋兰问。 孔妈妈说:“我瞧着,还是没太上心。她们竟如此轻敌。” “她们慌了。”骆宁道。 侯夫人在宾客和贵人面前出丑,白慈容声誉扫地,她们远大的前途蒙上了阴影,现在很慌乱。 骆宁觉得,她们可能会铤而走险。 “原来,每个人在落魄失意的时候,都容易慌不择路。唯有成功,才可以镇定从容。”骆宁似感慨。 她不怪前世的自己。 换成白氏和白慈容,一样的处境下,还不如她。 至少,骆宁被蛇缠着的时候,一直想要甩脱,自己站起来,没有尿湿衣衫。 她的丫鬟,也没有像侯夫人那样,伸个手就害怕缩回去,只顾喊人来帮忙。 骆宁与秋兰能力、胆量与情谊,都胜过了白氏和白慈容。 前世会输,仅仅是年纪小,阅历与钱财落了下乘,以及有些迷茫费解。 “大小姐,‘塞人进文绮院’一事算是暂时堵住了,那咱们要用的人,该怎么办?”秋华又问。 骆宁:“已经办妥。” 三个心腹诧异看着她:“怎么办的?” “我不是请了公主来做客吗?闹腾那么一出,我又特意点出丫鬟寒枝的心思,公主看得出来。 她会去告诉太后。陪嫁的人,不需要咱们管。等出嫁的时候,太后那边会送陪嫁丫鬟过来。”骆宁说。 众人大喜。 秋华忍不住问:“大小姐,太后的人都可信吗?” “当然。”骆宁说,“要是太后想算计咱们,咱们就乖乖受死吧。” 秋华:“……” 骆宁几次与太后接触,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她无力与太后抗争。 所以,她全身心信任太后。 她与太后的利益不冲突。 将来雍王做皇帝,此事肯定也是太后首肯的。故而,太后与雍王也没什么矛盾。 骆宁并没有对人性失去信心。 秋华、秋兰与孔妈妈,就是一腔赤诚。太后对骆宁,也是真心实意感激的,不会害她。 “原来您请公主赴宴,是一箭双雕,同时解决两个难题。”孔妈妈笑道,“大小姐,您比从前更聪慧了。” 文绮院内,恢复了宁静,骆宁又开始跟蔺昭耍鞭,跟两位嬷嬷学习。 五月十三,雍王叫人送了骆宁一盆花。 是开得旺盛的茶花。 花瓣白,点缀一点粉,开得凛冽。 骆宁很喜欢。 送花的婆子告诉骆宁,王爷请她喝茶,叫她去茶楼。 骆宁更衣梳头。 这次她没有戴任何首饰,只在鬓角插一朵茶花做点缀。 她带着蔺昭出门,去了茶楼。 茶楼没有其他人,就雍王与他的大黑狗。 黑狗瞧见了骆宁,很想扑上来,又怯怯观察萧怀沣神色。 非常通人性。 骆宁觉得好笑,忍不住抿了抿唇。 “王爷,您特意寻我有事吗?”骆宁问。 萧怀沣:“坐下。” 又对蔺昭道,“你楼下候着,我有话单独跟王妃说。” 蔺昭应是。 萧怀沣开门见山:“上次你生日宴,是闹腾些什么?” “皇姐告诉您了吗?”骆宁问。 萧怀沣一点头:“你细细说来我听听。” 骆宁就把那日情况,一一告诉他,包括她自己的谋划。 她没提前世的大蛇,故而她弄来大蛇吓唬白慈容,显得她这个人很狭隘、睚眦必报。 她看萧怀沣脸色。 萧怀沣并没有蹙眉。 见她偷偷打量,他便说:“办得不错。一条大蛇,换一个‘疯子’,划算。” 骆宁舒了口气:“多谢王爷能体谅我的狠心。” “狠心?” 萧怀沣似叹了口气。 哪怕反击,也只是轻轻的,怎么好意思说自己狠心? 这么怕见血吗? 萧怀沣觉得她智慧是有的。就是那颗心太软,不够利索,无杀伐之力。 他对骆宁的评价,一如她自己所言:腕力不足。 不管是耍鞭还是杀敌,她的手腕都太软。 第098章 她的难题,雍王解决了 萧怀沣是个比较有耐心的人。 不管是杀敌还是训练部下,他要求严格但不急于求成。 骆宁有天赋,慢慢教。 “……母后让我转告你,她会栽培一批人,将来给你做陪嫁丫鬟,送去王府。”萧怀沣说。 骆宁:“母后厚爱我。” “我叫母后别费心,这些小事不用她出力。人我叫总管事选好了,提前放在雍王府。大婚前两日,再送去你家。你到时候准备院子。”雍王说。 又道,“给你准备了十六个陪嫁丫鬟。” 亲王妃的份例,陪嫁丫鬟不低于八人,萧怀沣为她翻倍了。 “多谢王爷。”骆宁说着,就站起身,朝他行了一个福礼。 她本意是把这个难题交给太后。 需要人,又不能养在文绮院,骆宁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太后为她准备。 其他人调教出来的,骆宁不太放心。 不成想,萧怀沣把“差事”接了过去。 直接养在雍王府,更适合,因为这些婢女将来都要跟着骆宁去王府生活的。 骆宁心中一块心事彻底放下了,她的感激是真心实意。 她起身行礼,鬓角茶花颤颤巍巍,似迎风簌簌。 茶花白,花瓣中间一抹红润,颜色娇艳。可映衬着她面颊,只显得她肤色更白,唇越发红艳。 姿容不俗。 骆氏女比茶花还秾丽三分。 萧怀沣收回视线:“坐下吧,不必多礼。” 两人闲聊,门口有人说话。 骆宁隐约听到了魏王的声音,上次见过他。 萧怀沣侧耳听了几句,对门口道:“周副将,让他进来。” 雅座的门被推开。 魏王着淡紫色长袍,高贵儒雅,笑意浓郁走了进来:“原来是和弟妹在这里吃茶。” 一旁安静趴着的长缨大将军,猛地站了起来,朝魏王龇牙。 魏王的气定神闲一敛,颇为戒备看着那狗。 “四哥,怎么如此雅兴,也来吃茶?”萧怀沣语气很淡,同时朝黑狗看一眼。 黑狗没有往前,却也没继续趴下去,仍盯着魏王。 “这狗真吓人。”魏王说,“当年你去北疆,父皇抱了这只小狗给你。不过猫儿大小,如今长成了庞然大物。” 萧怀沣语气很淡漠:“很多年前的事了。” “这狗还有封号?皇兄没给它免了?”魏王问。 萧怀沣:“皇兄以孝治天下,不会无缘无故免了父皇的封赐。长缨大将军并没有犯错。” 魏王余光瞥见那狗,笑容非常勉强:“原来叫这么个名,我差点都忘记了。” 他实在很忌惮这狗。 狗要是扑向他,他怕无力抵御,白白受伤。 “咱们过几日去打猎,你也去吧。”魏王说,还对骆宁道,“弟妹,你也一同去。我的王妃和侧妃也去。可能正澜也去。” 萧怀沣:“行,我替她应下了。” 魏王满意,点点头:“我不打搅。定好了十七日,我明日正式给你们下帖子。” 他出去了。 他一走,萧怀沣吹了个口哨,黑狗乖乖趴下。 骆宁笑着看向那狗:“王爷,他很威猛,无人不怕他。” “怕的是先皇遗志。”萧怀沣淡淡说。 骆宁:“咱们真的要去打猎吗?要是不方便,我可以称病。” 萧怀沣:“去散散心。” 骆宁:“……” 她还以为,萧怀沣和魏王关系很差,他上次还提醒骆宁当心。 萧怀沣似看透她心情,同她解释:“要认识一个人,就多与之相处,细细观察他,而不是靠旁人说。 将来你做了雍王妃,少不得与我的兄弟、亲戚们来往,你得自己去了解他们。” 骆宁颔首。 就听到萧怀沣继续说,“我表妹崔正澜也会去。” 表妹二字,他说得非常坦荡自然,没有半点绮思,故而骆宁没多想。 只是留下了“一个亲戚”的印象,然后萧怀沣继续说,“崔正澜是皇兄选给我的四个侧妃之一。” 骆宁:! 她知晓侧妃有郑四小姐、裴七小姐、崔九小姐和王三小姐。 听嬷嬷们讲述过她们。 讲的时候,崔九小姐说得比较少,嬷嬷们说她养于深闺、性格孤僻,极少交际。 骆宁没想到,王爷口中的崔正澜,就是她。 “她也可替我效力。”萧怀沣见骆宁略有所思,直接点明,“若她可用,你便叫她辅佐;若她无用,你与她相安无事即可。” 骆宁了然点头。 这个打猎,她必须去。 她要去了解魏王夫妻俩,以及见一见未来的“同侪”。 ——不对,介于身份,骆宁算是“长官”,崔正澜勉强算她下属了。 “王爷放心,我自有分寸。”骆宁向他保证。 萧怀沣斟茶。 他给骆宁先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倒一杯,慢慢细品:“本王对你寄予厚望了。” 骆宁应是,也端起茶喝。 茶汤香,清冽甘甜,回味无穷。骆宁慢慢把一杯茶喝完了。 萧怀沣又问了她鞭法、两位嬷嬷教给她的功课,还抽查考了她几个人,比如说崔家、王家的大家主等。 骆宁对答如流,非常顺畅,没有半点搞混淆。 萧怀沣面无表情,只是轻微颔首。 此时,隔壁雅座响起了笛声。 骆宁有些走神,特意去听笛音,想知道吹的什么曲子。 萧怀沣眉头微微蹙起:“很喜欢笛子?” “没有。”她回神,遮掩着笑了笑。 “自己会吹吗?” “不会。不过,弹琴时候有笛音合奏,不那么单调。” “你喜欢的话,下次找个会吹笛的乐妓送给你。”萧怀沣道。 骆宁忙摆摆手:“我现在极少抚琴了,没那个工夫。” 她每天都忙。 这几年,注定要每日忙忙碌碌。骆宁打算去了韶阳后,再重新把琴捡起来练习。 她也许会再去认识冯夫人。 冯夫人的事,她不能深想,因为冯夫人远在千里之外。骆宁瞎想,想不出头绪,还容易造成错误的认知。 她放下此事。 笛音很快停了。 骆宁喝完茶,时辰不早,她就回去了。 “陪嫁丫鬟”的事落定,她少了一桩事,心情还不错。 她脑子里还想着邱士东的“皇商”,此事可能会提前,嘉鸿大长公主与裴应居然上门做客了。 他们去了老夫人的西正院。 老夫人派人叫了骆宁去。 骆宁以为,只公主在祖母跟前,裴应在外院,不成想裴应竟是坐在公主身边。 她立马看向他。 裴应回视,黑眸里噙了点笑意,起身见礼:“骆小姐。” 第099章 裴应的知音 嘉鸿大长公主与裴应突然来访,骆宁很意外。 祖母亦然。 “……贵府小公子骆宥,与周国公府的九公子,求到我们府上,想跟阿应请教学问。”公主笑着解释。 骆宁微讶。 祖母便有点难为情:“此事我们并不知。小儿无知,打搅公主和世子了。” 裴应淡然微笑:“我考了他们几句,发现骆宥才思敏捷、天赋极佳,只是缺乏名师。” 骆宁讶然,但脸上没有表露太多。 祖母在,她只是陪坐,没贸然接话。 只听到祖母说:“回头我问过他,再请西席入府……” “老夫人,若府上同意,我可以引荐他去麓山书院脚下的春山书院。”裴应说。 此前,官场上的文官,都来自举荐。 直到雍王登基、灭门阀,把前朝后期、本朝前期丢弃的“科举”捡了起来,才打破了麓山书院在官场的地位。 麓山书院太重要、选拔太严苛,每年应试的百名学子,选其一。 其中不乏佼佼者,名落孙山,夫子们深感可惜。 在六年前,裴氏自己出资,修建春山书院。为应试落选又有才华者,暂时提供就读之处。 束脩、杂费全免。 不过,春山书院只两年。两年内,若还是无法通过麓山书院的考试,便自动离开。 因春山书院的夫子们也是麓山书院的,不仅熟悉夫子们的偏好,更混了个眼熟,越发容易考中。 相比较麓山书院的严苛,春山书院聚集了不少关系户。 这也是极好去处——两年同窗,那些望族贵公子将来更有机会被推举做官,骆宥算是结识了人脉。 祖母看一眼骆宁。 骆宁一头雾水。 “公主与裴应,怎如此热心肠?骆宥能有什么天赋?” 骆宥在周家蹭族学念书。 每年,老夫人都要特意款待周家的夫人小姐们,作为感谢;请周家族学的夫子们用膳,多给钱,也会问骆宥是否闯祸。 都说骆宥乖觉,没人提他才学出众。 前世骆宥也没念出什么名堂。 “多谢世子美意。祖母需得先问过小弟,还有父母亲。若他愿意,我先替他谢过世子。”骆宁说。 祖母回神笑道:“机会难得,需得骆宥有真才实学,才不辜负世子。我们过几日答复,可使得?” 非常谨慎。 没有因天上掉馅饼就一口应下。 嘉鸿大长公主越发满意,笑道:“自然。阿应是惜才,没有其他居心,你们别误会。” 骆宁急忙笑道:“公主所言极是。我们寒门小户,没见过世面,公主见笑了。” 几人寒暄。 公主和裴应没有立马起身告辞,又同老夫人说了几句。 “……听说有一座观音像,是宝物,能否瞻仰?”公主问老夫人。 老夫人自然说好。 公主又道:“阿应,你也跟着去瞧瞧。” 裴应道是。 骆宁知晓裴应一直很爱佛法,将来会出家。 听到他们要看观音像,似乎猜测到他们来意。 “难道想要这尊观音像?” 那可不行,它是祖母的寄托。 祖母却似下了决心,目光坚定、表情从容。 骆宁懂了她的心意:要是一座观音像能换骆宥读书机会,祖母是愿意的。 不仅是为了读书、结识人脉,更是想把骆宥遣出去,免得他掺和到了内宅争斗里。 白氏和白慈容两人越发丧心病狂,她们肯定会对骆宥下手。 四人去小佛堂拜了。 老夫人与公主讲佛法,裴应站起身,走到屋檐下。 骆宁对此事还是心存疑虑,又想起他那根络子、以及笛子,还有相伴一年却没见过面的“冯夫人”,她也站了起来。 初夏风暖,阳光在翠枝之外跳跃,廊下锦帘低垂,遮挡了半下午直直照射的骄阳。 阴影处,舒服微凉。 “世子。”骆宁与他见礼。 裴应淡淡微笑。 他身量修长,站姿优雅,哪怕穿一件不太起眼的淡青色袍子,也显得他温润矜贵。 一双眸,格外明亮灼人。 “骆小姐,上次端阳节的宴席上,瞧见你脸色有点憔悴,这几日精神好了些吧?”裴应说。 骆宁:“还好,多谢挂念。” 又问,“世子,那日见您掉了络子。那络子有些眼熟,能否借我瞧瞧?” 裴应一笑,有整齐牙齿,似春华般绚烂,人也多了些少年气。 “实在不巧,没带在身上。”他说。 骆宁:“我也好几次瞧见世子吹笛。您的笛子,能否看一眼?” “你瞧见了?” “是。” “也不巧,今日笛子也没带。”他道,“出门做客,不好带这些玩意儿。” 言之有理。 骆宁端详他。 他回视骆宁,目光一寸不让。太过于执着,反而叫骆宁有点不敌,她先低垂了眼睫。 “是我唐突了。” “你喜欢笛子,下次我吹给你听。”裴应说,“我很爱吹笛,可惜造诣一般,极少有人称赞我吹得好。骆小姐能注意到,我深感欣慰。知音难寻。” 骆宁:“……” 怎么说了几句话,她得了如此高的赞誉? 她可能真唐突了。 “我也不太懂笛子。”骆宁笑着解释,“只是好奇您的曲子,与旁人吹的不太一样。” “是我自己改的。我本爱琴,拿了琴谱改的。”他道。 骆宁想就此打住。 她不愿意做任何人的“知音”,她只想做雍王妃,将来能去韶阳过好日子。 “……骆小姐,还未恭喜你被赐婚。”裴应说。 “多谢。” “礼部还择了四名侧妃,包括我堂妹。”裴应又道,“你受委屈了。” “世子此言差矣。雍王乃天潢贵胄,亲王府份例就是一正妃、四侧妃,祖训如此。 我既然被赐婚,自然倍感荣幸,拥护祖制。能与几位侧妃一起服侍王爷,也是我的幸运。”骆宁道。 裴应一时语塞。 骆宁见他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也觉得自己这番马屁,略微肉麻。 没办法,她必须得谄媚一些。 雍王妃可是她目前能够得着的最大权势,也是她用命换来的,岂能容许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 裴应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启齿。 一只雀儿停在树梢,打破了阳光的静谧。 骆宁进去看祖母了。 公主和裴应稍后离开。 祖母问骆宁:“公主这是何意?” 第100章 从未与她同心 骆宁茫然。 她不知公主和裴应为何这般好心。 前世,裴应的确想要求娶骆宁。而后不成,他出家去了。 可骆宁已经被赐婚给了雍王。 骆宁与他,也没什么来往。 哪怕裴应年轻、色迷心窍,公主也不会容许他胡来,更不会跟着他这般胡闹。 ——跟私情无关。 更不会是惜才。 骆宁的弟弟有什么才华,看骆家众人就知道了。 从上到下,骆家就没一个念书的料。 “是巴结雍王妃?”祖母问。 骆宁:“公主与裴家,可以不把雍王放眼里,何况还没有过门的王妃?这说不通。” 祖母深以为然。 公主与裴氏权势,镇南侯府望尘莫及。 嘉鸿大长公主又是雍王的姑姑,在太后与皇帝跟前都有体面。 “祖母,公主不会真的看中了这尊白玉观音像吧?”骆宁说,“以前不是也有两位夫人来看过您这观音像吗?” 老夫人和骆宁一样,思路转得很快。 似乎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若裴应真能引荐阿宥去读书,这尊观音像我就割爱送给公主了。”老夫人道。 骆宁:“您舍得?” “孩子的前途,比什么都要紧。菩萨知晓了,也不会怪罪我轻狂。”老夫人道。 骆宁沉思,半晌才道:“我叫阿宥去文绮院,与他详谈。您别担心,我会考虑周到,再同您说。” 祖母颔首。 晚夕,骆宁派人去后面的西南角门等着。 骆宥去周家族学念书,每日都走西南角门回府,两家以院墙中间的甬道相连。 周家爵位来得早,又是祖上军功换来的。虽然接纳骆宥读书,却并不怎么与骆家亲厚。 周夫人不太喜欢侯夫人白氏。 骆宥听闻姐姐找他,有点忐忑来了文绮院。 “你爱吃什么菜?”骆宁问他,“我叫孔妈妈做,她厨艺很好。” 骆宥:“我客随主便。” “自家姐弟,你怎么算客?”骆宁笑道。 骆宥:“……大姐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骆宁叫孔妈妈去准备,又叫丫鬟端了糕点和茶。 念了一天书,他又是男孩子长个子的年纪,饭量大,很容易饿。 瞧见了糕点,他客气两句就开始吃起来。 “裴应今日与嘉鸿大长公主登门了。”骆宁说。 骆宥差点噎住。 他猛灌一口茶,把糕点咽下去。 “你去了裴家,想跟裴应请教学问吗?”骆宁问他。 骆宥:“不是我想去,是周淮。他大哥、三哥屡次落第麓山书院,他很想超过他们,叫国公爷高看他一眼。” 周家的国公爷,是周淮的祖父。 祖父当家,儿孙又多,周家内部也是竞争激烈。 “他学问如何?” “跟我一样。反正夫子断言我们初试都过不了。”骆宥道,“可长房总欺负他们,他想替他父母争气。” 骆宁:“……” 似乎怕姐姐看不起他,骆宥又小声解释,“读书很难,不是下苦功夫就行。那些能进麓山书院的,个个天赋异禀。我和周淮毫无天赋。” 骆宁想了想,问他:“若裴应愿意指点、引荐你们先去春山书院,你可愿意?” 骆宥眼睛都睁圆了三分。 “我们去找世子,只是周淮异想天开。世子为何会愿意?”骆宥不解,“还是说,他上门骂我们来了?” “不,他说你资质不错。”骆宁道,“你不是自己想去,而是想和周淮一起去?” “周淮不去,我自然不愿意去。”骆宥说,“没有他给我垫底,我去春山书院没得叫人笑话死。” 骆宁忍俊不禁。 比起傲慢自负又懒惰的骆宥,小弟骆宥比较务实。 他踏实、勤奋。 镇南侯骆崇邺除了贪慕权势,也有很努力上进的性格。 比如说,当年他肯为了美色和钱娶商户女,而不是一心攀附高门,可见他这个人比较实际;至于军功,是他数年如一日赚回来的,一步一脚印。 骆宥这点性格,是像年轻、未改初心的骆崇邺。 岁月尚未侵蚀骆宥,骆宥还年少,没有被世俗玷污。 “……我想想办法。”骆宁对他说。 骆宥:“为难就算了。我一直劝周淮,好好念几年书要紧。等他祖父去世,长房承爵。干嘛非要跟长房比?乖乖伏低做小,比什么都强。” 骆宁诧异看一眼他。 “这话不对?” “不,我是意外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骆宁说。 骆宥:“咱们府里,将来也是大哥承爵。我就不会处处和大哥比。周淮心气太高,又没什么本事。” “你好像很看不上他。” “这是实话,并非我轻瞧他。这些话,我当他面也说,他自己承认。”骆宥道。 骆宁:“你与周淮,是很好的朋友了。” “他不跟我好,周家族学也不会同意我念书了。”骆宥道。 骆宁了然。 骆宥在她这里吃了晚饭。 骆宁考虑骆宥的前途,走春山书院的路子不错。哪怕将来考不上麓山书院,也接受过更严苛的学习。 做了鬼的骆宁还记得,科举放榜时,学子们议论金榜题名的,多半还是麓山书院那群人。 能力出众者,不怕考,换了谁考他们都可以出类拔萃。 “我得找王爷帮忙。”骆宁想着。 公主和裴应的用意,骆宁猜不明白。可前世裴应的确想娶骆宁,骆宁不能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为了弟弟缥缈的前途,赔上雍王的信任,骆宁得不偿失。 她做好了雍王妃,将来雍王登基,骆宁脱身时封郡主,说不定可以顺便替弟弟求个差事。 雍王才是骆宁唯一的靠山。 骆宁请骆宥吃饭一事,白氏很快知晓了。 骆宥又被请到了东正院。 “……骆宁找你做什么?”白氏问。 她这个语气很不对劲。 骆宥一直跟母亲不太亲近。 他年纪小,母亲之前的心思都在持家、大哥身上;而后大姐姐受伤离府、表姐进府,母亲更是偏疼表姐。 骆宥还记得,自己的西席饮酒赌钱,他同母亲说,母亲当时听了半句就去看下人给大哥做春衫了。 后来骆宥在外面玩,认识了周淮,周淮拉了他去周家族学。 骆宥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他们俩没一个人在意;是祖母出钱,给了束脩,送他去周家念书。 他年纪小,有地方玩,又有周淮这个朋友,并不伤怀。 如今听母亲口吻,骆宥有点害怕。 “说念书的事。”骆宥道。 “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可被她蒙蔽。”白氏道,“你是我生的,往后要站在我和你阿容姐姐这边,可听明白了?” 骆宥:“……阿容姐姐是谁?” 白氏难以置信:“什么?” 骆宥也费解。 他姐姐很多。 侯府三房,好几个姊妹,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大姐姐闺名叫“骆宁”的。 他年纪小,哪个姐姐叫“骆容”,他怎么知道?平时按序齿称呼,他都是二姐姐、三姐姐叫着。 第101章 皇商? 骆宥被白氏痛骂一顿。 说他成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你不求上进,将来娘指望谁?”白氏骂到最后,声嘶力竭怒喝。 骆宥被她骂懵了。 母亲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总是很忙,优雅体面。大哥的前途、执掌内宅,耗费了她心神,骆宥不怪她对自己的疏忽。 他由乳娘抚养长大,乳娘待他极好,身边有陪伴他的小厮、丫鬟,以及好友周淮,骆宥怡然自乐。 父亲和母亲一样,在他眼里都是这个家的主人;而他,是这个家的小儿子,爹不疼娘不爱的,将来讨一份薄产谋生。 镇南侯府的女主人,性格沉稳练达,八面玲珑,骆宥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 “娘,您真的疯了吗?”骆宥被吓呆了,下意识问。 不问还好,一问,在白氏蓬勃的怒火上浇油。 白氏抓起手边茶盏砸向他。 骆宥没提防她动手,没顾上躲,那茶盏不偏不倚砸在他额头。 一阵剧痛。 骆宥吸一口气,茶水与茶叶混合着流淌了他满脸。 他再摸,湿润的茶水中有血迹,他额头被砸破了。 甄妈妈急急忙忙进来,抱住了白氏:“夫人,夫人息怒!” 骆宥站起身,避让在旁边,低垂着头。 白氏气得似癫狂:“我要打死这个不孝子。他不仅无能,还听风就是雨。他是我唯一的指望啊,他怎能这样糊里糊涂?” 骆宥:“……” 他很想说,大哥只是逃走了,迟早会回来的。 大哥那脾气秉性,怎么会把家业扔下不要? 骆宥从出生开始,家里满满当当都是人。他是其中一个。除了他的乳娘樊妈妈,没人需要他,他在任何人跟前都可以取代。 父母不止他一个儿子、祖母自然也不止他一个孙子。 哪怕大姐姐跟他示好,无非是他“闯祸”了,大姐姐要善后。 他怎么突然就成了“指望”? 他都满了十二岁了。 十二年了,他可有可无的,突然就重要了? 骆宥在心里想:“我娘的确疯了,这都说的什么疯话。阿容姐姐到底是谁?我二姐闺名叫什么来着?” 一团乱,白慈容进来了。 骆宥突然想起来,他表姐叫阿容。 “原来说的阿容姐姐,是表姐啊?怎么表姐也指望我,她自己没弟弟吗?” 每个人都声嘶力竭、面目扭曲,骆宥仿佛堕入了噩梦里。 如此怪异。 额角的血淌下来,糊住了眼睛,甄妈妈急忙拉了他:“二少爷您来,给您看看伤口。” 骆宥用手捂住伤口,抬脚就往外跑:“我没事。你们看着我娘,我先走了。” 他一溜烟跑回了自己院子。 他乳娘樊妈妈瞧见了他一身水、半脸血,心疼得抹泪。 此事在内宅传开。 孔妈妈告诉骆宁:“夫人把二少爷叫了去,打了他一顿,额头都打破了。” 又说,“侯爷去了正院,他也听说了。” 骆宁正在翻文绮院的账本,闻言微微抬眸,淡淡道:“去打听一下,怎么闹得动了手。” 孔妈妈道是。 入了夜,内宅各处落锁。 在这之前,骆宁就听说,是因为侯夫人白氏怪二少爷不争气。 这个家里,大概只有骆宁和老夫人明白是怎么回事,其他人一头雾水。 白氏的言行,不清楚内情的人,只当她又发疯。 “侯爷派人去告诉二夫人和大少奶奶,叫她们明日拿了对牌,请大夫来给夫人看病。 要是还不好,侯爷要送夫人去庄子上静养。夫人这样发脾气,侯爷很生气。”孔妈妈说。 骆宁了然。 这个夜里,镇南侯府很多人没睡,骆宁则睡了个踏实好觉。 白氏跟前,白慈容一直服侍她,看着她喝了参汤躺下。 “……我真灰心。”白氏对白慈容说,“他被骆家教坏了,他竟不认亲人。” 当年有骆寅,不需要骆宥。况且骆宥那时候还小。 没有从小栽培几年的感情,骆宥很难认邱士东,此事棘手。 “娘,我接到了爹爹的信,他于四月二十就出发北上了。他走官道,四十来日就会赶到。再有十天半个月,咱们就可见到爹爹了。”白慈容低声说。 白氏颓然的脸上有了几分神采:“真的?” “爹爹一直花钱铺垫,想靠着‘湖砚、湖墨’在户部挂名,做一名真正的皇商。”白慈容道,“为了此事,爹爹在建宁侯王家花了银子数十万两。如今,此事大概可以落定了。” 邱士东赚钱的门路很多,明面上的有海运的各色生意;暗地里靠着盐引,官盐遮掩之下贩卖私盐。 光私盐这一项,他日进斗金,手头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而皇商,需要更体面、正统些的买卖,比如说湖州生产的笔墨和砚台,就是邱士东的遮掩。 他不靠这种生意发财,只需要“皇商”这身份。 “不是说还要等几个月?”白氏问。 白慈容:“早几个月、晚几个月一样的。几年打点,此事已经可以办成。” 白氏轻轻舒了口气。 “阿宥是男孩子,他会跟大哥一样,仰慕爹爹。等爹爹一来,自然可以跟他讲清楚。他什么都不知,才那么懵懵懂懂,您别跟他生气。”白慈容说。 白氏:“我气他跟骆宁走得近,亲疏不分。” 白慈容想到自己这三年也频繁照顾骆宥,可惜他没什么回应,也是心灰。 年纪太小了,不知感恩。 “他也没和骆宁亲近,只是去她院子里吃了顿饭。”白慈容说,“阿宥如今是爹爹唯一的儿子,您得培养他。” 白氏深吸一口气:“我今日太冲动。” 听闻邱士东会提早过来,白氏焦躁的心,安稳了很多。 日子会好起来的。 她只是暂时有些迷茫。 她需得尽快好起来,重新持家。要是一直由二夫人和温氏当家,邱士东进出都不太方便。 唯有自己人才叫白氏安心。 白氏喝了参汤,在白慈容的陪伴下,慢慢睡着了。 翌日,大少奶奶带了大夫来看侯夫人白氏。 白氏对着大少奶奶,阴阳怪气的;而大少奶奶,实在太软了,婆婆说了几句闲话,她哭成泪人。 婆媳俩打个平手。 大夫开了药,白氏需要喝半个月的药,才可以重新出院子、持家理事。 温氏一脸泪,给白氏的禁足加了半个月,白氏简直恨死了她。 “娘,我觉得温氏是故意的。”白慈容突然说,“她的哭,只是做戏。” 第102章 骆宁摸雍王的手 白氏听了白慈容的话,眉头微琐。 大少奶奶是故意的吗? 回想种种前事,大少奶奶的确给白氏制造了不少麻烦。 “……咱们现在腾不出手来收拾她,随便她。”白氏沉吟片刻,如此道。 她与白慈容有很重要的事做。 对付骆宁、接待邱士东,用镇南侯府的地位与声望,给邱士东的“皇商”挂名做保障等。 大少奶奶温氏和侯夫人的利益不冲突。 “姑姑,温氏她会帮助骆宁吗?”白慈容问。 白氏沉吟:“应该不至于。” “我不太放心她。派个人盯着她,找机会给她些乱子,叫她别替骆宁出力。”白慈容道。 白氏:“也可。只是别伤害了阿钦,他是阿寅唯一的骨肉。” 白慈容不以为然,还是答应了。 镇南侯府这次的争端,骆宁没放在心上。 她很清楚知道,骆宥并非邱士东的私生子,他是骆崇邺的骨肉,也是骆宁真正意义上的同胞亲弟。 骆宁一直不喜欢骆宥掺和到自己与白氏的争斗里。 可惜,随着骆寅去世,骆宥一定会被卷进来。 这是无法避免的。 骆宁想着,骆宥才是她真正的血脉亲弟,希望他可以得到安逸,白氏却顾不得这些,居然对他动手。 白氏的发疯、禁足尚未结束,骆宁暂时可以不用分心对付她;白氏打了骆宥,也只是把骆宥推得更远。 这样挺好。 转眼到了约定好打猎的日子。 早起时,朝霞满天,异常璀璨,连带着庭院都似火烧了般。 “大小姐,您瞧瞧这个天。”孔妈妈对正在梳妆的骆宁说。 灿红霞光从窗口照进来。 骆宁还没有穿好衣裳,走出里卧,就瞧见了天际翻滚的云霞,似盛开了漫天的花。 一朵朵云,堆满碧穹,又被云层里的霞光透出红芒,绚烂得有点诡异。 “天现异象,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旁的何嬷嬷,轻轻摁住了心口。 骆宁站定,看着这红霞。 她见过傍晚这样的“火烧云”,却没见过清晨的。 前世有过吗? 前世这个日子,她还在院子里昏昏沉沉,被气得发了病,起不来床。 也许是有的,可谁会推一个“疯子”起床看这样的美景? “以前有过吗?”骆宁问何嬷嬷,“您在京城几十年了,见过这样的朝霞吗?” 何嬷嬷:“晚霞见过的,朝霞头一回。” 文绮院等人,都立在屋檐下。 朝霞的异象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云层越来越厚,彻底盖住了阳光,变成了阴天。 骆宁回房更衣梳头。 她今日要跟雍王他们一群人去打猎,不戴任何首饰,只叫孔妈妈替她编一条斜的辫子,垂在左侧;又换上了干练的衣裤,用白绫把鞋子和裤脚都扎紧。 一番收拾,她瞧着十分利索。 她把蔺昭送她的小弩带上了。 “王妃,这种小弩射程太短,打猎时候用不上。而且才三根箭,携带也不方便,十分鸡肋。”蔺昭笑道。 骆宁:“他们一个个都是骑射高手,我凑个热闹,不用表现什么。这小弩我防身,以防万一。” 半上午,雍王府的马车到了镇南侯府附近。 骆宁从文绮院旁边的角门出去,上了雍王的马车。 他在车厢里放了好几把弓箭,有长有短。 指了一把很轻巧的小弓,他对骆宁道,“你试试用这个。” 骆宁拿起来拉了拉。还可以,她拉得动。 只需要拉得动,她就可以瞄得准。她手上的准头很好,就是力气不太大,缺乏锻炼。 “王爷,早上的云彩您瞧见了吗?”骆宁对他说。 她心里盘算着她弟弟念书的事。打算寻个话头,把这件事带出来。 故而她没话找话。 “瞧见了,钦天监正在推演,说今日会现祥瑞。”萧怀沣道。 骆宁:“这个云,不是祥瑞吗?” “一般情况下,会飞出一只白鹤、冒出一只金麒麟兽,才算祥瑞。”萧怀沣答。 骆宁倏然想起了一件事。 过些日子,皇帝会大病一场,有人说是雍王害了皇帝。 骆宁做鬼的时候,雍王是摄政王。她是听其他人骂雍王的时候,回顾这一年的往事,说雍王杀祥瑞、害皇帝病重。 也正是那件事,让雍王声誉差点跌入谷底。 声誉太差,而他求稳,不愿江山再动荡,坚持了八年才敢登基为帝。 “白鹿百年难得一见,却被雍王射杀。” 骆宁回想,和今天对得上。 “王爷!”她倏然抬眸,认真看着萧怀沣,“您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今天,您可以射飞禽,不要射走兽,可使得?”骆宁问。 骆宁都知道,白鹿稀罕、少见,萧怀沣又不是没脑子的,他怎会在围猎的时候一见面就把白鹿给射杀了? 极有可能是误伤。 “……这是什么讲究?”他蹙眉,有点不悦。 骆宁:“您能否听我这一句劝?要不您干脆别动箭,什么都别射了。” 萧怀沣:“……” “以防万一。”骆宁又道,“王爷,我以前推演,算准过的。您听我这一回,御史台能少骂您十年。” 认真算一算,今天到他以后正式登基,真的是十年。 骆宁只盼望他早日统一大业,自己也可早日衣锦荣归。 希望今生的进程可以加快。 其实他做了摄政王,骆宁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代小皇帝理政,就可以封骆宁为郡主。 饶是如此,骆宁也希望他的称帝之路少些波折。他们互惠互利,彼此早日达成所愿。 “王爷行吗?”骆宁想到自己的郡主封号,有点急切,手按住了萧怀沣的手背。 萧怀沣低垂视线。 看着她的手,眉头已经蹙了起来:“骆氏阿宁,手放开。除非你不要了。” 骆宁立马撤回手。 萧怀沣脸色黑沉如铁。 好半晌,他都没有再说话。 骆宁心虚瞥他一眼,有点懊悔自己鲁莽。 不关她事。 她做郡主反正板上钉钉,他何时做皇帝又不跟她相关,她急什么? 惹恼了他,前途不保。 骆宁再次偷看他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已经到了围场。 萧怀沣先下了马车。 骆宁随后下来,就见他站在马车旁边。他一伸手,提着她的上臂,将她从马车上拎了下来。 “你何时备个马凳?”骆宁腹诽。 好悬没摔着她。 她堪堪站稳,便瞧见旁边一行人已经到了,正在看他们。 其中一女子,格外醒目。 第103章 看不起骆宁 围场旁边,站了不少人。 男女都作劲装结束,一个个打扮得很利索。 骆宁瞧见一人。 她头发高高束起,穿玄色骑马装。肤色不白,但均匀细腻;眼睛也不很大,眼型却格外好看,眼眸也明亮。 在不少女眷中,骆宁一眼瞧见了她,只因她英姿飒爽、气度出众。 “王爷。” “七哥。” “七弟。” 众人纷纷向萧怀沣行礼。 萧怀沣微微颔首,看向了人群,叫了“三哥、四哥。” 不仅魏王来了,辰王也来了。 老皇帝有八个成年封王的儿子,除了崔太后自己生的这三位王爷,其他人可能都去了各自的封地,骆宁没见过。 辰王比起魏王、萧怀沣,有点文弱。 每次辰王出现,他身边必有太后的侄儿崔正卿。 “阿澜,这是雍王准妃骆小姐。”崔正卿向骆宁介绍。 又同骆宁说,“这是我妹妹崔正澜。” 骆宁与她见礼。 崔正澜眼眸深,眼神冷漠得甚至有点不耐烦。 只是雍王在场,她不敢造次,勉强与骆宁相互见礼,算作打招呼。见礼毕,立马转过脸,不搭理任何人。 骆宁与魏王妃等人,也彼此见礼。 “阿澜还是这么傲气。”魏王妃笑着说崔正澜,“将来做了人家的侧妃,性子要收敛几分。” 崔正澜看向她,目光不善:“不是每个正妃都像王妃您这样规矩严,不劳费心。” 她说魏王妃刻薄。 魏王妃出身建宁侯府王氏,崔、王两族一直有仇,皇家却故意要把他们撮合在一起。 当年,魏王妃的姐姐还差点做了太子妃。 崔正澜一向看不惯王氏女,也对魏王不太尊重,说话格外不客气。 “规矩严是好事。哪怕在王府里,妻是妻,妾是妾,命妇一样是妾。”魏王妃笑道。 崔正澜不为所动,面上的鄙夷里并没有添愤怒。 她斜了下眼睛:“想必王氏百年望族,地位不同。我出身崔氏,重皇权,崔家从不敢教女儿不敬皇族,敢把皇家命妇叫‘妾’。” 魏王妃神色几变。 骆宁见状,暗暗咂舌。 这位崔小姐,也是好锋利的一张嘴。 一旁的崔正卿见她们见面就掐了起来,急忙打圆场:“是不是天热?阿澜脾气这么燥,喝点水吧。” 又笑看魏王,“是吧四哥?” 魏王也笑笑。 他对女人们的剑拔弩张毫不在意,笑了起来:“阿澜从小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 又笑对魏王妃说,“你为了她好,她不领情,白讨个没趣了。哪怕我说她,她也会顶我。” 魏王这话一说,把崔正澜的路堵住了。 崔正澜只得道:“不敢。” “拿上弓箭,咱们上山去吧。”魏王笑道。 从头到尾,萧怀沣没有说一句话;骆宁见他不答话,自然也袖手旁观。 倒是辰王含笑,在后面打趣崔正澜,“个子没长,脾气倒是大了。当心被人记恨。” 崔正澜:“三哥,别拿我取笑。” “她被禁足了好些日子。要不是我带她出来打猎,家里不会放她出门。她烦着呢,三哥别惹她。”崔正卿笑说。 骆宁听到了“禁足”,心中似乎明白了缘故。 魏王妃则很恼火。 她与魏王骑马走在前头,忍不住抱怨:“我给她面子,才同她说话,她不知好歹。” 魏王笑意浓郁:“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她算不得什么。” “咽不下这口气。”魏王妃道。 和崔正澜相比,萧怀沣的准妃骆宁,十分小家子气,又怂,魏王妃懒得踩她。 “别恼,有失身份。”魏王说。 他气定神闲,心情非常不错。 他并不是个性格很好的人。今日神清气爽,可能是有什么好事。 魏王妃尚未品出什么,就听到魏王继续同她说:“昨晚告诉你了,今日要照顾骆小姐,你射击的时候不要太用力,打些野兔。其他猎物别碰。” 他昨晚很严厉告诉了她此事。 魏王妃不敢违逆他,颔首:“王爷放心。” 她爱慕他,以他马首是瞻,对他的话总是格外听从。 众人驱马上山去了。 这个山头就是今日打猎的地方,但它并不属于魏王。它是辰王的产业。辰王投放了两百只豢养的猎物,供他们取乐。 辰王一向很大方,对弟弟们也爱护。 男人们的马更快,片刻后散了。 骆宁驱马,身边跟着两个护卫,他们会替骆宁捡猎物。 绕过一段路,骆宁瞧见了崔正澜。 崔正澜的马停在原地,守株待兔。她箭法好,百步穿杨,片刻就打了三四只猎物,有野兔、山鸡。 骆宁瞧见了她,调转马头走了。 她箭法实在不太行,好半日功夫才打中一只野兔。 她心里还在想:“可能不是今天出现祥瑞,雍王也不是今天射杀了白鹿。” 半个时辰后,骆宁遇到了魏王妃和崔正澜。 她们俩迎面遇到了,正在追一只鹿。 那是一只花鹿。 骆宁瞧见了鹿就警惕,当即驱马上前,也跟着凑个热闹。 她与崔正澜、魏王妃的位置相对,那只鹿被她们俩驱赶,正好朝着骆宁的方向而来。 鹿的肚皮被什么蹭了下,露出雪白皮毛。 骆宁眼神一紧。 魏王妃与崔正澜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刮过去。 骆宁又不能喊,只得赶紧驱马跟着。 鹿被逼到了一处,崔正澜与魏王妃同时搭弓。 骆宁想到崔正澜的身份,放下了小弓,抬起手腕的小弩,对准了崔正澜的方向。 崔正澜的箭刚刚射出去,突然被什么打偏。 骆宁的小弩,距离猎物远,可正好能够得着崔正澜的箭。 她的箭被打在了草丛里,崔正澜错愕,回头看骆宁,眼眸里忍不住泛出不耐烦。 这么一错,魏王妃当即欢呼一声。 崔正澜回头,瞧见魏王妃的箭,正中那只鹿左眼。力度不轻,箭身没入大半,鹿当场死亡。 魏王妃笑起来:“今日运气好。” 崔正澜忍无可忍,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看向骆宁:“你做什么?” 骆宁:“我想射那只鹿。” 崔正澜:“……” 这些只会添乱的内宅女子,实在很烦人。 魏王妃欢喜去捡鹿了,骆宁趁机驱马上前,靠近崔正澜。 她低声对崔正澜说:“如果你要道谢,记得送我一套红宝石头面。” 崔正澜看着她,无语到了极致。 莫名其妙! 第104章 骆宁立功 魏王妃打到了鹿,非常高兴。 她骑在马上,挑衅似的挑眉看了看骆宁,再看崔正澜。 “弟妹,你得多练练箭法。”魏王妃对骆宁说,“七弟自幼善骑射,他最爱箭法出众的女子。你这样,会被比下去的。” 说着,还看一眼崔正澜。 当面挑拨离间。 不过,话应该是不错的,萧怀沣可能真的很喜女子骑射好。郑皇后骑射就很出色。 骆宁目光看向那只已经死了的鹿,被魏王妃的护卫拖上了马背,没言语,没接魏王妃的话茬。 护卫手上不仅有血迹,还有颜色,似乎是鹿身上的棕褐色。 护卫可能也发现了,他有点疑惑低头看着掌心。但在王妃面前,他又不敢说话,默默在衣裳上擦了擦手。 崔正澜脸色难看极了。 魏王妃得意洋洋离去,崔正澜没动,拧眉看着骆宁。 骆宁回视她。 还以为,她要找茬,质问她凭什么打歪她的箭,却听到她开了口。 “王妃,你刚刚是何意?那只鹿有什么问题?”崔正澜问。 她眉宇间还有几分不耐烦。 可很敏锐。 她瞧见骆宁盯了那只鹿好几眼,甚至没顾上答魏王妃的话。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骆宁笑了笑。 崔正澜:“……” 她气得喷了口气,使劲踢了几下马腹,赶马往前走了。 她刚走,护卫就来了。 “王妃,王爷请您回去。您随小人来。”护卫说。 骆宁道好。 那边,也有其他护卫去找崔正澜了。 片刻后,打猎的十几个人,都聚集在山林最空旷的地方。 有几个人跪在地上。 其中一个人,还穿着官服。 辰王脸色很难看:“你说进献的祥瑞,跑进了本王的围场?你这是陷害,要陷本王于大不敬。” 跪地的官员磕头:“下官该死!” “你的确该死!”一向温和的辰王,难得发了脾气,“本王今日放了十只鹿,本就是打猎用的。要是祥瑞被误伤,此事谁来担责?” 萧怀沣听着,目光转向骆宁。 他黢黑眼眸变得深邃,静静看向她。 骆宁回视,没什么表情。她不动声色。 崔正澜微微蹙眉。 魏王脸色也难看极了。 众人各有心思。 辰王已经吩咐下去,把打猎的人都找回来,再把猎物都带上来。确定没有祥瑞白鹿,再请王府侍卫围住山头,一寸寸寻找。 每个人都有不少的猎物。 崔正卿的最多,他那些猎物里有两只鹿;萧怀沣次之,有山鸡、野兔还有一只袍子;辰王的猎物也不少,他瞧着文弱,箭法却也不差。 另外就是女眷们。 魏王妃的猎物和崔正澜差不多;侧妃们稍微少一些。 唯有两个人,骆宁和魏王,进山这么久就一只猎物,还都是小东西:骆宁的是野兔,魏王的是山鸡。 “……没有白鹿。”辰王叮嘱清点猎物,舒了口气,“那就先撤,把这围场封锁起来,慢慢找……” 一旁的官员,几乎要哭出来。 他哽咽着:“王爷,我们怕路上有事,把白鹿身上染了些颜色,等着进皇城之前再清洗干净。” 魏王看着魏王妃猎物里那只鹿,脸色越发阴沉得要滴出水。 崔正卿和辰王也紧张,他们俩的猎物中,也有鹿。 官员亲自检查。 看到魏王妃那只鹿已经死透,官员瘫软跌在地上:“祥瑞,已经没了……是南边特意送进京城的。才到京城地界,天现祥云相迎,却死了。” 众人愕然。 每个人心头都巨震。 魏王妃没坐稳,从马背上摔下来,幸好护卫不顾失礼,用后背接住她,她才没有直接跌在地上。 也没人顾得上去搀扶她。 魏王妃狼狈到了极致:“我、我不知情,这是普通的鹿,它只是颜色更鲜艳……原本阿澜要射的……我不知道!” 魏王脸色黑沉如锅底。他阴森森看着魏王妃,冷冷道:“住口,一切自有定论,休要放肆!” 魏王妃闭了嘴,可身子不停颤抖。 她脸色白如纸。 崔正澜想要看骆宁。可很多人在场,尤其是魏王也在,她忍住了。 早起时天现异象,这会儿乌云密布,落下几滴雨。 辰王快速拿了主意:“先进宫。” 又道,“咱们几个人,包括四弟妹,都要进宫。” 然后对自己的副将说,“其他女眷,各自送回家。” 众人应是。 魏王夫妻俩乘坐一辆马车。 刚刚上车,魏王狠狠掴了王妃一个巴掌。王妃头被打偏,半晌耳边嗡嗡,难以置信。 他竟打她。 “来之前,我怎么反复叮嘱你?只打天上飞的,不打地下跑的,你的记性呢?”魏王每个字都在牙缝里,带着嗜血般的狠戾,一个个往外蹦。 魏王妃不敢哭。 她捂住脸:“王爷,我……” “住口!此事可大可小,本王会办理妥当。你同母后说,要吃斋念佛半年,来消了此罪。”魏王道。 魏王妃应是。 她有苦难言,眼泪不停往下落。 魏王用力攥着手指,掌心被指甲捏得刺痛。 他早已知晓南边发现了祥瑞白鹿,也送到进城。 心里盘算着,如何用此事来给萧怀沣添堵。 故而他想到了打猎。 运送祥瑞的,是南边衙役与小官吏。收买其中一个人充当细作,路过辰王的围场时,把祥瑞白鹿放入山林里。 此事筹划多时,一般人都想不到是魏王提前精心策划。 围场是三哥的,白鹿又可能死于萧怀沣或者崔正卿之手,对魏王很有利,一口气把三哥、七弟和崔家都牵扯进来。 更妙的是,今早天现异象。 这是魏王没想到的。 “天公作美,合该我有运道。”魏王想。 他可能是气运之子,上苍都帮他,他对这个计划更有信心。 可他万万没想到,围猎刚刚开始,那个地方上护送白鹿的官员,就找了过来,而不是等快结束的时候被细作领过来。 ——这官员太敏锐了。 所以,一开始魏王脸色就很差,因为极有可能还没有打到那只祥瑞。 然而,等所有人的猎物被聚集起来检查,祥瑞竟是死于他的王妃之手,魏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气得心口闷疼。 这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过没关系,还可以周转,毕竟是在辰王的围场。魏王已经快速盘算好了自己的说辞。 可等他们兄弟几个人带着死掉的祥瑞去宫门时,才知道半个时辰前,已经发生了一件大事。 魏王冷汗刷地流淌了下来。 第105章 骆小姐是个厉害人物 崔正澜回了家。 她是崔家二房的。 虽然她爹也得了食邑,被先帝封了侯,可长房人人优秀,二房就混吃等死,日子过得很富贵悠闲。 也正是如此,二房消息远不及长房那边灵通。 她兄长崔正卿又进宫去了。 祥瑞被杀,此事非同小可,崔正澜后知后觉明白,骆宁救了她一命。 也给崔家和太后减少了一个麻烦。 可崔正澜不敢贸然去找骆宁。她哥哥崔正卿一直没回家,进了宫就没消息。 此事比崔正澜想象中更复杂。 崔正澜想去长房打听消息,却又因为她平时不怎么跟大伯母走动,这会儿贸贸然跑去找,只怕叫人瞧出异样。 她得等。 “骆小姐这会儿心情如何?” 崔正澜似热锅上的蚂蚁,焦急踱步,等了三天都不见她哥人影,她开始胡思乱想。 她甚至想到了骆宁。 骆宁是否同她一样心急如焚? 为何骆宁会打歪她的箭,叫她输给魏王妃? 这件事如果是阴谋,谁是策划者? 围场是辰王的、打猎的提议与安排是魏王做的,为什么骆宁却好像知晓最关键的秘密? 到了第四日,崔正卿终于回家。 他打算沐浴更衣、小睡片刻,崔正澜来了。 “快些说,出了何事?” 崔正卿无奈,只得叫侍妾给他上一杯浓茶,他慢慢喝着,提提精神。 “我们进宫的前半个时辰,陛下晕厥了。”崔正卿说。 崔正澜:! “早上才出现祥云,上午南边进献的祥瑞白鹿被杀,皇帝就昏倒。太后、皇后和几位重臣在跟前。”崔正卿说。 崔正澜问:“魏王挨骂了吗?” “太后没骂他,只等陛下转醒。”崔正卿声音很低,“陛下服用丹药,这次听闻是宠幸丽妃,又点了助兴的香,才晕厥。” 崔正澜一言难尽。 太后生的几位皇子,过年都会来崔家拜年。 崔正澜时常见到他们,算是跟他们比较熟悉了。 皇帝年轻时候和三表兄辰王很像,性格温柔,不疾不徐,连外貌都相似。 而四表兄魏王,打小活泼圆滑、练达精明;萧怀沣又是另一种,他一向眼高于顶,自负傲慢。 几位表兄里,崔正澜最讨厌冷酷寡言的萧怀沣,最喜欢皇帝。 可不知怎的,皇帝逐渐变得阴沉苍白了。 他迷恋丹药。 哪怕人人都劝他,说此物不利于龙体健朗,他也改不掉。 可能是从小开始,他的一母同胞兄弟几人都比他优秀。就连最像他的辰王,念书功课也比他强。 先皇明目张胆偏爱萧怀沣,此事引得朝野震动,就连崔正澜都听说了。 要不是先帝身体欠佳、精神不济那年,太后联合崔家逼走雍王,可能会发生“废长立贤”的惨剧。 真有那么一日,牵扯其中的朝臣会不计其数。 往事如此,皇帝现在彻底沦落,靠着丹药续命,崔正澜还是有些意外的。 “……陛下龙体一日差似一日,内廷皇嗣又少,不知太后是否后悔了。”崔正卿对妹妹说。 崔正澜回神:“姑姑一直想免于动荡、兄弟相残。” “不管是做母亲还是做太后,她所虑都是替每个人考虑到了。也正是如此,才耽误了事。”崔正卿说。 有些时候,必须残忍做出选择。 先帝身体很差的时候,几乎下了决心。 他要废太子、立萧怀沣。 是太后不同意。 开了这个先河,往后传承会乱套,也会给后世立下坏榜样。 朝廷一向是“长幼有序”,局势才安稳。 “哪怕到了今时,我仍敬佩姑姑的远见。”崔正澜说,“皇帝身体再差、皇嗣再少,至少传承上堵住了悠悠众口。” 往后皇帝驾崩、小皇子继位,皇族占据一个名正言顺,旁人就不敢乱动心思。 “劳心劳力,姑姑一生都不得安稳。”崔正卿说。 崔正澜:“的确。” “不过,姑姑所求也不是安稳。她这次仍从容。我未见她露出半分疲态。”崔正卿又道。 “魏王要担责吗?” “必然。祥瑞被他的王妃射死了,皇帝就晕厥,魏王要背锅。否则,朝臣与御史非要说皇帝是服用丹药,岂不是损了皇帝威望?祥瑞被杀,对皇帝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崔正卿说。 崔正澜打了个寒颤。 崔正卿看向她:“你怎么了?” 崔正澜就把骆宁做的事、说的话,告诉了她兄长。 如今,是魏王、魏王妃和建宁侯王氏背负骂名;若没有骆宁,崔正澜自负箭法比魏王妃好,那鹿肯定属于她,惨事就要崔家来背了。 说不定会牵连太后。 甚至雍王也脱不了干系,礼部已经把侧妃拟定上册了,崔正澜算是雍王府的人。 “……应该不是七哥的主意。”崔正卿说,“他不知情。” “那就是骆宁自己察觉到了。”崔正澜说,“可她一直不动声色,非常镇定。” 崔正卿很是感叹。 “我告诉你了,骆小姐是个厉害人物,此话不错吧?”崔正卿道。 崔正澜:“……” 还有心情说笑。 不过想想,皇帝已经醒了,魏王和建宁侯府要倒霉了,崔家平安无事,为何不能笑? 可开怀大笑。 “肯定有猫腻。”崔正卿收敛笑容,“我不信如此凑巧。别看魏王倒霉,说不定他是自讨苦吃。” “会查吗?” “不知道。”崔正卿说,“太后不想闹大,她对魏王是无可奈何;皇帝龙体初愈,有心无力;三哥置身事外,无暇朝政; 怀沣哪怕查出来,皇帝对他的敌意远胜过对魏王,他告知真相反而惹嫌疑。” 简而言之,此事会搁下,魏王妃射死祥瑞,害得皇帝重病成为事实。 这样也好。 也许真不是冤枉她。 崔正澜讨厌萧怀沣,只因他这个人的性格讨嫌。他人品不错、能力超群;而她讨厌魏王,则是因魏王的品德。 萧怀沣和魏王两个人,谁倒霉崔正澜都高兴。 当然,能是魏王更好了,萧怀沣毕竟握着崔正澜的前途,与她命运息息相关。 “……哥。”崔正澜说完话,难得有点吞吞吐吐。 崔正卿从未见过她这样忸怩,诧异:“怎么了?” “是骆宁,她叫我道谢时送一套红宝头面。”崔正澜非常为难,“我需要送吗?” “你感激她吗?” “自然。” “那就送吧。”崔正卿说。 崔正澜:“可我不想跟她来往。我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将来也不会有什么交情。” “你这是感谢,不是送礼。不算交情。”崔正卿说。 “哥,你替我送。” 崔正卿:“……” 第106章 话里有深意 打猎那日,下了一场大雨。 雨后,酷暑降临。骄阳灼烫,晒得庭院花草树木都恹恹;夏蝉与蛩吟交替,喧嚣不息。 早晚还算凉爽。 骆宁每日早起,先去看望祖母。 老人家的睡眠少,她总是早起念经诵佛。 “咱们需得给嘉鸿大长公主一个答复,不能再拖着。要是同意,就欠公主一个人情。”祖母同骆宁说。 说得还是小弟骆宥念书一事。 大长公主的儿子裴应愿意举荐骆宥去春山书院,骆宁与祖母觉得蹊跷,这几日时不时议论。 围场发生的事,骆宁一刻也没放在心上。 只要不是雍王射中祥瑞,此事就跟骆宁无关。 她专心于家务事。 “祖母,我这几日也想了。嘉鸿公主跟前,咱们没这个情分,就不能占这个便宜。”骆宁说。 祖母:“你决定了?” “您意下如何?”骆宁反问她。 祖母想了想:“你拿主意吧。” 她愿意听骆宁的。 骆宁就道:“我决定了,回绝公主与世子的好意。哪怕是回绝,也送一些礼物,免得旁人以为咱们不识好歹。” 又道,“我登门去见公主,当面说清。” 祖母指了指观音像:“送它吧。” 骆宁失笑:“不好,这是您的……” “这是当年白家送我的。白家这些年借用侯府名义走海运,赚得盆满钵满,咱们拿了礼物不亏心。 阿宥也是白家的外甥。他的事在这里,咱们没得因此得罪了公主。你送这个去。”祖母说。 “祖母,您这是……” “我瞧着它,心就静不下来。”祖母说。 骆宁了然。 这尊白玉观音像很有名,哪怕不信佛,收在库房也算一件宝物。 “我去办。”骆宁说。 裴应是为了骆宥的学业而来。骆宁送观音像去,用白家的礼物,给骆宥求学之路结个善缘。 希望嘉鸿大长公主别记恨她。 “祖母,我再替您请一尊佛像。”骆宁道。 老夫人摇摇头:“心诚就行了。我念佛这些年,把家交给白氏当,佛祖也没庇佑骆氏。” 骆宁心口发酸。 她仍觉得,不应该把真相告诉祖母,叫她担忧。 她都这把年纪了,理应享福。 骆宁的粗使婆子过来,烧了香之后,用红绸把观音像请了下来,包裹严实了。 上午,骆宁派人递请帖,想下午暑气稍减的时候去拜访公主。 公主回了信,同意她今日登门。 骆宁回到文绮院,先练了鞭法,又加练了射箭,这才用早饭。 下午,她梳头更衣,去了嘉鸿大长公主府。 公主府正院的明堂,四根大铜柱,在里面加了冰,凉丝丝的宛如早春,舒适宜人。 骆宁浑身的燥热褪去大半。 “阿宥说,男儿应当堂堂正正。哪怕求学上进,也要走正途。他预备去考麓山书院。将来若有机会,夫子赏识,他再去春山书院。 公主与世子美意,他着实心动,可君子立世当自强。我与祖母商议了,还是先让他试试。”骆宁道。 她没有把话堵死。 骆宁是希望弟弟去春山书院的。哪怕念不成什么,结识一些同窗也是好事。 可骆宁不想欠公主这么大的人情。 一事不烦二主,她又在雍王跟前立功,她可以趁机跟雍王提。 公主听了,脸色微沉:“阿宁,你太客气了。我们帮你,是真心实意。” “我明白。”骆宁说,“我也字字肺腑之言。” 公主表情寡淡:“我听着,倒是你不愿意受我的恩惠。” “绝非此意。”骆宁说。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嘉鸿大长公主会如此强势。 她对公主很有好感。不仅是前世她的不嫌弃,也有今生几次提携。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妥协一切。 事情不利于自己、又不伤害公主利益的时候,骆宁自然要婉拒,哪怕公主恼火。 她没有退让改口,也没有诚惶诚恐:“公主,我祖母那尊白玉观音像,是珍藏之物。为感谢公主,想赠予您。” 嘉鸿大长公主脸色不好:“无功不受禄。” “我弟弟即将自己去应试。若有三分希望,盼公主跟麓山书院的夫子们疏通一二。”骆宁说。 公主的气消了几分。 “阿宁,我一直很欣赏你。”公主说,“这世上有些路你们走不通,我却可以。你大可信任我。” 骆宁诧异看一眼她。 这句话,很有深意。 骆宁快速想了下,觉得自己和公主并没有什么冲突。她未嫁,在公主眼里是蝼蚁。 “多谢公主。”骆宁说。 后面,公主又说了几句意味深长的话。骆宁不太能理解,故而一概敷衍着回答。 公主收下了观音像,骆宁离开了。 她还是能体会到公主的不快。 “我只顾想着她的好,却忘记了她是位高权重的大长公主。稍有不慎,也可能会得罪她。”骆宁想。 往后得更谨慎。 回到镇南侯府时,已经半下午。 盛夏日落比较晚,骆宁酉时正回到文绮院时,天际还有明晃晃的日照,她后背一层薄汗。 到了文绮院,竟有客。 骆宁微讶,瞧见了崔正澜。 崔正澜仍是劲装结束,梳高高马尾,不戴任何首饰,也不施脂粉。她姿容不俗,五官清丽动人,这样素净也好看。 骆宁踏入明堂,崔正澜站起身:“王妃。” 称呼完了,她才不情不愿补了个敛衽礼。因她穿长裤而非长裙,这个礼显得很别扭。 骆宁笑了笑:“崔小姐,可有事?” 崔正澜拿起桌上礼盒,双手捧着递上前:“一套红宝石头面。上次,多谢王妃。” 骆宁接了:“往后咱们是一家人。” 她说着,屏退丫鬟等人,单独和崔正澜聊天。 “王爷同我说,叫我信任你。崔小姐,咱们是一样的人,替王爷效力。”骆宁说。 崔正澜抬眸。 她不想大惊小怪的,还是忍不住露出诧异:“此话当真?” “如若不然,王爷为何娶我?你也知晓镇南侯府是个什么门第。”骆宁道,“崔小姐,你与王爷更熟,你何时见过王爷屈就?” 崔正澜被她这一番话镇住了,半晌脸上的诧色都没消下去。 骆宁这句话说得不错,雍王从小骄傲自大、目空一切,骆小姐再美貌,没有家世支撑,如何能做雍王妃? 一开始赐婚时,崔正澜的父母还说,是陛下拿住了王爷的把柄,以权压人。 如今看来不是。 崔正澜心中轻松了很多。如果王妃是假的,往后与她相处,可能会自在很多。 “王妃,今后听您调度。”崔正澜站起身,恭敬抱拳向她行礼。 骆宁失笑:“不可这样。你这样行礼,王爷该头疼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府,你先改一改衣着举止。 侧妃要有侧妃该有的模样,别叫人挑错。这是我的第一个命令,你愿意听的话,我等着看成效。” 崔正澜最怕跟内宅闺秀打交道,却不怕跟上峰来往。 她听了这些话,反而心里踏实。 “我会改。”她保证。 第107章 雍王的感谢 骆宁套出了崔正澜不少的话。 崔正澜有些怕绕弯弯。骆宁随意问了几句,她就和盘托出。 比如说,她从未养在深闺,她随她大伯父屡次去边疆,北疆、南疆都去过,精通各种武器。 “王爷虽然严苛,治下却很有办法。他排兵布阵自有技巧,我们从未败过。”崔正澜说。 又道,“他本意替我请封从四品将军,要上报我两次领军偷袭成功的功劳,被我爹娘拦住了。” 骆宁微讶:“为何?” “我是女子。” 骆宁:“……” 她轻轻扶额。 她面对崔正澜的时候,竟觉得她如此飒爽干练,被破格请封是理所当然之事,却忘记了她出身门阀崔氏。 当前没有女将军、女侯爷,有的只是郡主、县主。 崔氏声望震朝野,萧怀沣的请命书递上去,不知招惹多少非议。 萧怀沣不拘男女之俗见,崔家却未必能接受。 “你可惜了。” “王爷说,我被赐为侧妃是皇命难违。他要内宅安稳。待他大业有成,会替我请封从三品的将军,调我往南疆镇守。”崔正澜说到这里,眼睛亮了几分。 骆宁看得出,她有些自负。对于她不愿意谈论的话题,她表现就很差劲:是毫不遮掩的不耐烦。 可聊到了她热衷的,她无保留、滔滔不绝。 人不是黑白分明,每个人身上都有缺点与优点。 骆宁站在更高处,全面观察崔正澜这个人。 “从三品的武将,在边疆算是大官了。”骆宁接话。 “我想更努力,替王爷排忧解难。”崔正澜说着,压低声音,“若有一日,王爷可自己封我,而不是‘请封’,我便求一个从二品的将军。” 在本朝,从二品的武将,在边陲就可以叫“封疆大吏”,那是一地的土皇帝。手握重兵,比文官权势大多了。 多少男子都不敢想。 骆宁想着自己的郡主,便觉得她与崔正澜有相似目标。当然,崔正澜的前途更难,她需得破格,会遇到无法想象的阻力。 崔正澜自己肯定也知晓。 为了这前景,她会拼命——骆宁觉得崔正澜会是个好助手。 有所图的人,容易被鼓舞,做一把锋利的刀。 骆宁没有笑话她痴人说梦。 她自己求个有封地、有俸禄的郡主,本质上就是一个郡王,她和崔正澜发一样的大梦。 她们俩,才是真的目标一致。 “内宅有内宅的规矩,边疆是边疆的制度。崔小姐,愿你我皆能奔出前途。你先改掉自己武将的习惯。” 又道,“若做不到,叫你母亲指派管家的妈妈,她们会教你。” 崔正澜这次没有蹙眉。 她认真想了想:“王妃所言极是。” 进雍王府,只是进了另一个战场。 每个战场的打法都不同,需要各种策略应对。 崔正澜还记得,那年偷袭突厥时天降大雪,就要换上雪橇。她不太会,逼着自己苦练,摔了无数次,而后娴熟掌握。 学雪橇是武将必备的吗?当然不是。 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 如今进内宅,也要像模像样。 天色渐晚,崔正澜回去了。 她回到家,父母正院已经用过了晚饭。 她简单说了今日去向:“在侯府等了王妃好些时候,才耽误了。” 又对她母亲说,“娘,您替我指派一个人,教教我如何穿衣、梳妆,还有佩戴首饰。” 崔二夫人手里的茶盏晃了下。 入了夜,她女儿被鬼上身了吗? 崔二夫人一生最后悔的,是女儿五岁时瞧见了护院们习武,非要跑过去学蹲马步,她没有极力阻止。 从那之后,她恨不能儿子、女儿换个胎,重新投一次。 突然要学梳妆了,见鬼。 “王妃她是会下蛊吗?你怎么人话都不会说了?”崔二夫人问。 崔正澜:“……” 骆宁已经洗漱躺下了,打了个喷嚏。 她心里有事,后半夜才睡着。 翌日,萧怀沣遣人传信给她,叫她去趟雍王府。 骆宁再次走角门出去。 暑天闷热,她穿着单薄夏衣,想着等会儿到了雍王府,要从门口走到正院,又会出汗。 然而,她的马车到了雍王府门口,家丁叫她稍等。 片刻后,门槛卸了,让骆宁的马车直接进去。 骆宁:“……” 如此客气,看样子雍王记她的情了。 萧怀沣端坐太师椅,穿着家常淡青色夏布袍子,玉簪束发,面无表情喝茶。 瞧见了骆宁,微微颔首。 见骆宁要行礼,他开了口:“免礼,坐下吧。” 骆宁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婢女很快给她也上了茶。 “王爷,宫里的事,崔小姐已经告知我了。”骆宁开门见山,不等他问。 萧怀沣:“你见过了她?” 那日山林细枝末节,萧怀沣未必知晓,骆宁就详细讲给他听。 “……我叫她道谢时送一套红宝石头面,她的确送了。”骆宁说。 萧怀沣又喝了口茶。 “此事办得不错。”他道,“你如何窥探到的?” 骆宁:“以前我占卜推演,算准过隆福殿的灾祸,王爷又忘记了吗?” 萧怀沣回眸,静静看她。 他眸色幽静,“你不实诚。” “并不敢撒谎。”骆宁道,“王爷,我的心向着您和王府。是否实诚不要紧,我绝对忠诚。” 萧怀沣收回视线。 他一杯茶喝完,才道:“本王给你记着,此次算你大功一件。” 骆宁道谢。 “你想要什么?”他又问。 骆宁目前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外物与身份她都有了。 “我弟弟骆宥,他想跟朋友去春山书院。” 骆宁说着,就把嘉鸿大长公主和裴应登门的事,说给雍王听;又提到了她弟弟前途。 “……若王爷有门路,我想求您疏通,把骆宥和周淮送进春山书院。”骆宁道。 又道,“我会叮嘱他们好好念书,不给王爷丢人。” 萧怀沣放下茶盏:“春山书院没你们想象中那么圣洁清明。哪怕是麓山书院,也有四成庸碌无能之辈。” 人人都知麓山书院厉害,裴家又热衷于结交门脉,几大望族子弟,谁家孩子没念过麓山书院? 只是麓山书院名誉好,天下学子拥护敬仰。这些不齿地方,不会说出来。 而次一等的春山书院,更是充满了利益交换。 “裴氏看似清贵,野心极大。”萧怀沣又道,“他们也是门阀,别被‘圣贤书’几个字糊了眼。” 骆宁想到前世萧怀沣登基后,开了恩科,慢慢取代了麓山书院的地位。 此举不是无意为之,而是有意削弱裴氏。 “你弟弟可以去春山书院念书,不过你要跟他讲清楚,别一味愚昧。”萧怀沣又道。 骆宁应是。 “王爷放心,我会交代好。” 第108章 王爷害羞了吗? 萧怀沣几句话,骆宁听得懂。 他心情还不错。 骆氏女不仅勇敢,心思也通透,跟她说话不费劲。 萧怀沣对人,没有什么特殊偏好。他不在乎谁箭法好、谁琴艺书画造诣深。 他无喜好。 不过,他很厌恶蠢人,这点是明确的。 要是每句话都需要解释三遍,他立马失去耐性。 还好,骆氏不这样。 “你弟弟乃本王妻弟,提携他是分内事。”萧怀沣说,“你自己呢?这次立功,你想要什么奖赏?” 骆宁想到了邱士东的皇商。 皇商不算什么大事,可他的确更方便行走,也更有身份地位。 骆宁不想他们如愿。 “王爷,您在户部可有门路?我听说如今的户部尚书乃建宁侯爷。”骆宁问。 萧怀沣:“你所求何事?” “皇商。” “你且拿了名单来,本王去问问。”萧怀沣说。 他没说自己的门路。可他既然说“问问”,就是有七八成把握。 骆宁道谢:“我先去接触,再来同您说。” 萧怀沣颔首。 他与骆宁闲聊,留她吃饭。 饭后,日头正烈,这个时候出门很遭罪,他又留骆宁下棋,消磨时间,等下午日影偏西再回去。 他们俩说话不费难。 骆宁心思机敏,什么都懂。有些事,萧怀沣觉得她理应接触不到,可她也明白。 这就有点天赋了。 “母后给你的两位嬷嬷,这段日子教了你不少东西。”萧怀沣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骆宁也觉得这理由不错,可以替她遮掩很多无法解释的事。 “是,两位嬷嬷很尽心。”骆宁道。 萧怀沣:“也要你自己聪慧,记性好。一样的夫子,教出来的学生不一样。” 又道,“幼时我们兄弟伴太子读书,皇兄总跟不上,频繁换太傅。可每个太傅授课,我与三哥、四哥学起来都不吃力。” 骆宁来了点兴致:“这是为何?” “太子是长子,我母后生他时才十六岁。太医说,皇后尚未成熟,太子天生羸弱。 他儿时高烧抽搐,只朱砂能治。服用了不少朱砂,损了脑力。一起启蒙时,都是几岁年纪,他便表现得比兄弟几个都差。”萧怀沣说。 骆宁了然。 “父皇很不满意,总是指责,太子落下了心疾。随着年纪增长,他慢慢也能跟上,可父皇对他有了偏见。他才信了老四的话,偷偷服用丹药。”萧怀沣又说。 骆宁听了,心中戚戚然。 天生不足的太子,从启蒙开始就失了圣心。 可传承有序,轻易又不能废了他,先帝一定时常把怨气发泄在太子身上。 “……也不容易。”骆宁说。 “他这次晕厥,幸好有魏王妃射杀祥瑞,朝臣与御史台才没有借口攻讦他。”萧怀沣道。 话题转回了祥瑞,“对老四夫妻俩和王家,算是一次打击。御史台不会放过他们,会念叨很多年。” 骆宁当然知晓。 前世御史台也骂了萧怀沣很多年。 “……那日,本王并未把你的话抛在脑后。本王面前两次跑过鹿,都没有动手。想来袍子不可能是祥瑞,才射了它。”萧怀沣突然说。 他声音平稳,表情冷肃,眼眸深邃藏匿着情绪,看不出他此刻心里想什么。 骆宁失笑:“王爷想跟我道歉?” “……骆氏阿宁,不可得意忘形。” “王爷还不如崔小姐。崔小姐感激我,送了红宝石头面,真心实意向我说了她的傲慢。王爷却怯懦了,不肯承认。”骆宁说。 萧怀沣看向她,眸光似开刃的剑芒,“休要胡言。” 骆宁自然甘愿做他下属。 可要是能更受器重,就像有些厉害的幕僚,不可取代,骆宁的日子会更好过。 她跃跃欲试,给自己加份量。 萧怀沣目光不善,她也不退缩。人的确会得寸进尺,一步步索求更多。 “王爷别恼,我知晓您英明睿智,擅长听八方意见。祥瑞一事,避免了灾祸,我很满足了。”骆宁道。 她这番话,自己听着,好像有些过分了——她在以退为进。 果然,萧怀沣听得懂。 他脸色几变,最后叹了口气:“本王有歉意,当时没有把你的话当回事。此事你办得很好,本王也有额外奖赏给你。” 骆宁:“……” 居然逼迫成功了。 萧怀沣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拿捏。 下次有机会,再试试。 萧怀沣应下了骆宥念书、皇商两件事,另外向骆宁道歉,还给了她一万两的银票和两套头面。 大方极了。 半下午,日影西垂,暑气散了些,骆宁回了镇南侯府。 翌日,太后召见骆宁。 也是问祥瑞被杀的事。 骆宁能说则说,不能说就闭口不提。 骆宁离开后,太后又见了崔正澜。 “……肯定是四哥的阴谋。”崔正澜说,“王妃推演出了真相,她没有怎么打猎物;四哥却只打了一只山鸡,分明有鬼。” 太后沉吟,半晌才开口:“你差点射到了?” “是。是王妃把那箭打偏。”崔正澜道。 太后笑了笑:“你与她,倒是一见如故。” “没有。”崔正澜非常直白、公正,“见面时,她与普通闺秀无异,我并不太愿意亲近她。 可我救了我与崔氏一次,我自当敬她为主母。有恩报恩,我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太后失笑,拍了拍她手背:“你这性格,不像你爹娘,倒跟你大伯一模一样。” 又道,“雍王内宅和睦,哀家也欣慰。” 崔正澜走后,太后在想骆宁的事。 太后也觉得,祥瑞是魏王安排的,可骆宁识破了阴谋。 骆宁应该接触不到魏王。不是雍王得知了消息,就是骆宁的推演术更进一层。 “阿宁了不得。”太后想。 她略微坐了坐,起身去看皇帝了。 皇帝“大病初愈”,这些日子的奏折,都是太后与郑皇后轮流念给他听,他口述意见,再由秉笔大太监誊写。 太后冒着炽热的大日头,乘坐辇车去了皇帝寝宫时,发现丽妃来了。 皇帝在丽妃宫里发病,她躲了好些日子,直到皇帝精神好转,她才敢出来。 皇后郑氏坐在旁边,看着丽妃哭着撒娇。 皇帝眉宇间,有几分疲倦。 内侍唱喏,太后进来,丽妃立马上前迎接。 太后看着她,心念微转,不想再留她。 这个丽妃,不止一次闯祸。她再机灵可爱,也盖不住她的愚蠢自私。 第109章 挤兑白慈容 暑气一日重似一日,骆家却没有冰窖。 每日去集市买回来的冰,每个院子只得分几块,勉强解暑。 骆宁同当家的大少奶奶和二夫人商议,想在家里建一个冰窖。现在动工,今年冬日就可以藏冰,明年盛夏可纳凉。 “要么买南山的避暑山庄,要么盖个冰窖。”骆宁对她们说,“日子还长,最热的时候还没到。” 大少奶奶笑了笑:“就怕侯爷不愿意。咱们府上进项不多。寒冬藏冰不费事,可筑冰窖要好大一笔钱。” 骆宁:“我问过了,冰窖所费并不大;日常维护也简单,排水,用芦苇与稻草隔热。” 又道,“我去同爹爹说。这个冰窖,算作我孝顺祖母的。我身上有点钱,也给咱们家其他人享享福。” 大少奶奶和二夫人没反对。 骆宁去告诉了镇南侯。 镇南侯初听不愿意;骆宁说她出钱,他这才松了口。 二夫人负责此事。 骆宁给了她五百两,叫她紧着花,不够了再来问她。 冰窖挖在后花园的花棚底下,工匠们进出都走后面,不影响侯府日常生活。 老夫人叫了骆宁去问。 “你马上就要嫁出去了,不该叫你花钱。这笔钱,家里公账上出得起。”老夫人说。 骆宁:“我也不是孤家寡人,祖母。侯府都是我亲人,有福同享,何必吝啬?”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 她不再说什么。 没过几日,麓山书院有位夫子拜访镇南侯府,特意想见见骆宥。 镇南侯惊喜交加。 只是见完了骆宥,夫子有些失望,怀疑骆宥刚启蒙。 “……你学问不太精。是平时不学,还是夫子讲得浅?”麓山书院的秦夫子问。 骆宥:“是我学不进去。” “字练得如何?”秦夫子妄图找他一个优点,好把他塞进春山书院,跟雍王交差。 骆宥拿出自己的字。 令秦夫子意外的是,骆宥的字很好。他年纪小,字却苍劲有力,勾勒有锋芒。 “字不错。”秦夫子说,“师从何人?” “有家书局的老板说,这种字体很能卖钱,我就拿回来练了。卖了钱,跟周淮出去玩耍吃喝,他爱吃烫羊肉,一顿得好几百子。”骆宥道。 一旁的镇南侯听着,脸都气抽了:“家里没给你钱?” 骆宥心虚:“不够用,周淮很能吃。” 他自己也能吃。 半大小子,一个时辰不到就饿得心慌,总想要觅食,骆宥与周淮从家里领的那点月钱,都填嘴里了。 秦夫子却笑了:“坦诚、天真,可见心性纯善忠厚。字又写得好,不错,不错。” 他叫骆宥拿一幅周淮的字给他。 周淮的字,就十分马虎。 不过,秦夫子睁只眼、闭只眼,拿了两幅字回去。 而后,麓山书院招试。 骆宥与周淮都没过,意料之中;不过秦夫子作保,他二人被春山书院破格接纳了。 七月初三,两人正式入春山书院读书。还有一个多月,叫他们做些准备。 骆家众人惊呆,周家亦然。 白氏人在病中,都有耳闻,想叫骆宥去问。 骆宥额头的伤疤犹在,尚未脱痂。想起母亲的发疯,骆宥当即摇摇头,不肯去见白氏。 白氏又不能出东正院,听丫鬟说骆宥不肯来,气得再次发了好大脾气。 白慈容只得替白氏去见骆宥。 “……姑姑她是盼你出息。你有了前途,姑姑比谁都高兴,怎么还记仇不肯见她?”白慈容问。 声音里,有责备,也有哀伤。 骆宥看向她:“我娘她发疯了。你如果为了她好,就劝她平心静气。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牵动她脾气。 得了疯病的人,最该不问世事,安心静养。表姐,你叫我去看她,不是帮她,而是害了她。” 白慈容脸色微变。 她暗暗吸口气,平复情绪:“阿宥,不是这样的,姑姑她没事。是不是旁人跟你说了姑姑的坏话?” 这个旁人,指骆宁。 又说,“阿宥,你得自己判断,不能轻信谗言。” 骆宥指了指自己额头:“我被她打成这样,她还没有疯?表姐,你这样纵容我娘,不是为了她好,而是进一步逼疯她。将来她有个万一,我会把你今日的话,如实告诉我祖母和爹爹。” 白慈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骆家这些人,一个个都在失控。 姑姑经营了快二十年、白慈容进来三年,还是没办法彻底拿住他们。 他们顽固又自私,不知感恩。 “表姐请回吧。”骆宥道。 “好,我这就回去。”白慈容冷了脸,“阿宥,你将来就明白你娘的苦心。你要是听不进去,就当我没说。” “是表姐你听不进去。表姐,我叫你请回,是回余杭。你掺和侯府家务事,对你和我娘都没好处。”骆宥说。 白慈容目瞪口呆看着他。 她呼吸变紧,难以置信。 骆宥怎如此不分亲疏? 他认不出自己的血脉至亲吗? 大哥骆寅一见到白慈容,就知晓两个人是亲兄妹,对她格外照顾,骆宥对她怎么就没有情不自禁的亲近? “轮不到你赶我走。”白慈容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什么镇南侯府,不过是从三品的武将门第,根基浅薄,白慈容根本看不上眼。 它没资格挽留她,不过是暂时需要它做踏脚石。 等他日,她腾飞了,看看这些人如何跪在地上摇尾乞怜。 “不过是进了春山书院,还不知是用了什么门路,骆宥就这样骄傲了。他凭什么!” 白慈容一头一脸的汗,走回了东正院。 白氏问她如何。 白慈容添油加醋,全部说给了白氏听,还把骆宥骂得狗血喷头。 白氏也怒到了极致,叫人出去抓骆宥来。 可东正院的丫鬟婆子们,谁也不敢造次,竟没人听她的,白氏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使劲捶炕桌:“这个不孝子!” 白慈容见她装若疯癫,有点害怕,也后悔自己没忍住脾气,把什么都说出来。 “娘,您别跟他一般见识。”白慈容说。 白氏想到骆宥即将出去念书,时常不在家,想跟他亲近就更难了。 他在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少,最近是关键时刻,偏她无法出去见他,生生错过了。 白氏心浮气躁。 不过,想到邱士东不日进京,她心情才稍微平复几分。 第110章 雍王真正的谢礼 一日半下午,骆宁正在听何嬷嬷讲宫廷请医用药的讲究与忌讳,一婢女来敲门。 她是二夫人身边的。 “周家夫人们来了,想求见王妃。”婢女笑道。 骆宁给自己弟弟谋前途,顺带上了周淮。 这于周家而言,算是大恩。 骆宁没说什么,也没邀功,可周家长辈要是装聋作哑,认为是周淮自己考上的,就属于不通人情世故。 “我这会儿不忙,叫她们来吧。”骆宁笑道。 何嬷嬷便先回房歇息。 骆宁叫孔妈妈准备好冰湃的瓜果,招待客人。 片刻后,二婶领了周家两位夫人来了。 周家大夫人持家,她圆滑练达、八面玲珑;三夫人是周淮的娘,有些紧张。 几句话之后,周家三夫人才稍微放松几分。 “阿淮得如此前途,国公爷很高兴,再三叫我们来向王妃道谢。”周家大夫人笑道。 骆宁:“我们两家近邻,一个角门相通,理应比亲戚更亲厚。 阿宥在周家族学三年了,我们也只是逢年过节送些薄礼,周家从未嫌弃。是周家先待我们有恩,骆家才投桃报李。” 周大夫人有些感动。 她倒是不怎么嫉妒侄儿得了好去处,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真心实意感激了骆宁一番。 骆宁留她们用了些瓜果,周大夫人起身要告辞,骆宁送她们到院门口。 “……你们家大姑娘,真和从前不一样了。”周大夫人说,“举止做派,看不出像她娘。” 周大夫人非常不喜欢白氏,这也是为何近邻不相来往的原因。倒不是周家轻狂,看不上刚兴起的骆家。 如今二夫人和大少奶奶当家,周大夫人登门时心情轻松不少。 她其实也不知骆宁以前什么模样。 骆家搬到这御赐的侯府时,骆宁就重伤,而后南下养病。 周大夫人只是见她容貌像白氏,自当她性格也相似。 见她这样落落大方,有几分老夫人的风骨,不像白氏那样精于算计,周大夫人放了心。 “我们家大姑娘是雍王和太后都相中的王妃,自然容貌、性情一等一出色。”二夫人笑道。 彼此说笑几句。 骆宁收到了周家的感谢,把礼物交给秋兰放在库房。 傍晚时,快要吃晚膳,小弟骆宥来了。 他拎了个包袱,另有几个油纸包。 “大姐姐,这是我乳娘做的两双鞋,她叫我拿给你的;这是很好吃的菱粉糕,我和周淮时常买,入口即化又香甜。”骆宥擦了擦满脸的汗,把东西推给骆宁。 骆宁笑着收下了:“方才周家来送礼,你也送礼。怎么如此见外?” “不算礼,只是一点心意。”骆宥道,“周淮他在家里扬眉吐气,他祖父特意叫了他去跟前,夸他有出息。” 骆宁失笑:“你们还是小孩子脾气。” 又道,“我听王爷说,麓山书院也不是不徇私的。你和周淮安分守己,讨好夫子。两年后,说不定有机会进麓山书院。” 骆宥眼睛亮了三分:“真的?” “就看你们这两年表现如何。”骆宁道。 “绝不给大姐姐丢脸。”骆宥说。 他留下来吃饭,嘴里巴巴的讲述白慈容去他院子的事。 “好好的,去骂我一顿,我乳娘快要气死了。我乳娘说,她养大的儿子都舍不得骂,一个表姑娘凭什么。”骆宥笑道。 骆宁有点羡慕。 从她记事起,身边就没有乳娘这个人。 听说她不到一岁,她的乳娘就被白氏赶出府了。 往后的日子,骆宁身边服侍的人,时常换来换去。 她跟她们感情不深,她们待她也不用心,凑合度日。 真正从小养到大的乳娘,会把少爷、小姐看得比亲生骨肉还要紧,毕竟一年到头在一起。 骆宥正是有乳娘,才不把心思放在白氏身上,故而也不受白氏折磨。 “的确,她一个表姑娘凭什么。”骆宁笑了笑,“你乳娘说得对,你也做得很好。” 骆宥开始准备念书的行李,二夫人和大少奶奶也给他做新衣裳、缝新被褥等。 骆宁给了骆宥一百两银子。 家里每个月给他十两月钱,他全部花在吃饭上了,还不够用。 他没见过大的钱。 年纪不大,没有掌控力,给他太多只是害了他。 骆宁只给一百两,往后每半年贴补他一些,免得他过度挥霍,也防止他拮据。 ——真拮据了,卖字也不错。第一没有侯府少爷的傲气,将来不管落到什么境地,都可以自食其力;第二也打磨他的书法,追求精进。 骆宁不反对他自己靠正途弄些钱花。 比起食祖荫的纨绔子,骆宥能想到卖字换钱,骆宁是很惊喜的。 家里忙忙碌碌,雍王府派人给骆宁送了一个黑漆匣子。 里面是地契,南山的避暑山庄。 “王爷说,这是谢礼。上次的银子,只是小心意,这才是王爷真正要给王妃准备的谢礼。过几日更热,王妃可收拾,去山上住到秋凉再回来。”雍王府的管事婆子说。 骆宁道谢。 每年酷暑,都会有七八日热得无法忍受;这几日过去了,早晚都凉爽,白天又不出门,倒也熬得过去。 骆宁亲自去了趟山庄。 山庄很大,前前后后十三四个房间,有个挺大的厨房,可容纳七八个人一起住。 骆宁想把祖母挪过来,熬过暑热,老人家身体不好;她自己,则把盛夏最热的日子混过去,就要回府。 邱士东快要到了。 如果所料不差,今生他会提前进京,可能是最近这些日子。 骆宁不少事要忙。 她回去,同二婶和大嫂商议了。 家里的姊妹们,都可以陪着老夫人去山庄避暑。 三夫人也想去。 骆宁挑了几个人,叫大家各自收拾,第三天就出发了。 这天早起没有一丝风,热浪往身上灌;到了避暑山庄,风微凉,舒适宜人。 “雍王这个礼物,真是很不错。”骆宁忍不住感叹。 南山的避暑山庄,只有二十几座宅子。 这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到的。 在几十年前,各大门阀就占据了山头,朝廷又没有大更替,宅子与地基几乎不流通。 哪怕雍王想买,也得费些周折,所以他的礼物迟了几日才送到骆宁手里。 骆宁也不知这套宅子是谁家腾出来给雍王的,只知道价格昂贵。 雍王是个很大方的上峰。 第111章 骆宁布局 避暑山庄很舒适,早晚的风都凉爽,宛如仲秋。 陪老夫人来的人,有大少奶奶温氏和她的小儿子骆立钦、堂妹骆宛、三夫人,以及怀孕的宋姨娘。 老、小、孕,他们是不耐酷暑的。侯府其他人也想来,骆宁思虑之后拒绝了。 她住了五日,心里一直念着邱士东进京之事,静不下来,便决定下山回府。 临走时,她先同祖母说:“您住到秋凉,中秋节前夕我来接您。” 又对三夫人说,“三婶照顾好祖母与小辈。这里的一切,都依仗三婶了。” 话如此说,骆宁并不是很信任她。 骆宁告诉堂妹骆宛:“你多替大嫂照顾孩子,让大嫂主事。大嫂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谁生事,立马派你的丫鬟回府告知我。” 还同宋姨娘交代,“好好养胎,离临盆还有两个月,任何事都没你腹中胎儿要紧。” 众人都应下。 骆宁这才下山,回到了镇南侯府。 城中仍是暑热难当,热浪窒闷。 她心里感激雍王,给了她这么一套宅子,让祖母可以享享福。如此炙热,老人家受不了。 好在,真正暑热的日子不长。 骆宁回府的第二天,下了一场大暴雨,从早到晚。 盛京城里排水不及,镇南侯府也积水很深。 文绮院的院子中央,一汪汪的水,骆宁等人都站在屋檐下看雨。 “差不多要凉快些了。”孔妈妈说。 “往后哪怕再热,也可忍受。”骆宁说。 孔妈妈低声说:“听闻侯夫人热病了,也想要去山庄。二夫人请示了侯爷,侯爷不同意。” 又感叹,“侯爷对她很失望,特别是她打了二少爷之后。她以前不这样。” 侯夫人从前温婉端庄、干练精明。哪怕不是时刻挂笑,在下人心中仁慈和善。 “她以前很镇定从容。”骆宁说。 “是,侯夫人以前待下人很宽和,就是她身边的甄妈妈歹毒。”孔妈妈说。 骆宁笑了笑。 何、尹两位嬷嬷也笑笑,同时在心里想,骆宁身边的丫鬟和管事妈妈,性格都有点天真。 侯夫人第一心腹甄妈妈,怎么可能善良?当家主母不能做的恶事,都要甄妈妈去办。她是一把锋利的刀,自然带血了。 “……遇到了挫折,会把人变得面目全非。”骆宁说。 侯夫人所受的打击,比起前世骆宁遭受的,并没有强太多。 饶是如此,这些打击也击垮了她,她身上那些端庄优雅荡然无存。 “侯爷身边那两个姨娘,最近张狂得很,竟时常要出去逛逛。”孔妈妈又道。 骆宁心中一凛。 她们俩是美色、是打手,也是桥梁。 邱士东应该进京了吧? 他不可能是一个人来的,估计骆宁的大舅舅白玉麟也快到了京城。 邱士东做大事、争皇商,白家是第一帮衬。不仅要替白氏与白慈容打掩护,更需要分一杯羹。 骆宁微微沉吟。 傍晚时雨停了,骆宁去了趟二房,找二夫人。 侯夫人被禁足、大少奶奶带着孩子上山避暑,家里暂时由二夫人当家;葛妈妈辅佐她。 今日下暴雨,很多事白天尚未处理完毕,黄昏时二夫人的稍间掌灯,好几个管事婆子在回话。 骆宁略微等了等。 “……二婶,您派一个心腹,帮我办一件事。一定要信得过的人。”骆宁说。 “我身边的宋妈妈,她可信得过。” “那就宋妈妈。叫她去趟光华寺。”骆宁说。 她把自己要做的事,细细说给二夫人听,叫她转述给宋妈妈。 二夫人惊疑不定,却无半分犹豫,当即吩咐宋妈妈去办。 过了两日,宋妈妈从光华寺回来,身边还跟着两位妇人和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 “窦家的两位太太,非要登门道谢。”宋妈妈说。 这几日光华寺有个道场,宋妈妈去替二夫人点长明灯。山上凉快些,不少人与小贩都去赶热闹,顺便纳凉。 就有人贩子混在其中。 二夫人身边的宋妈妈,救下一个被人贩子藏在酒桶里的女孩儿。 这女孩儿上午走失,三个时辰后才寻到。这个过程中,窦家四太太以为再无希望,差点撞墙自尽。 宋妈妈救了她母女两条命。 寻到了女孩儿,抓了人贩子,窦家太太拉着不让宋妈妈走,非要道谢。 宋妈妈就说自己只是仆妇,若窦太太真心感激,就去跟她的主人家打个招呼。 二夫人面上的惊讶不作伪:“……有惊无险,你家姐儿好福运的。” 窦家四太太惊魂未歇,闻言,竟当着二夫人的面痛哭起来。 每年集市都会走丢女孩儿。普通人家、不识字的,被卖去外地做丫鬟;识字的,一般会进青楼。 在当前世道下,识字往往比容貌更值钱一些。只要不是太丑,识字的伎人会更受追捧。 窦家姑娘当然读书识字。 三个时辰漫长寻找,窦四太太的灵魂割裂般。 这会儿很后怕。 二夫人拿了巾帕给她:“别哭,别哭!” 她们这厢哭哭啼啼的,骆宁来了。 她端了一碗凉粉糕:“二婶,给您尝尝……您有客?” 窦太太等人进府,二夫人悄悄遣人告诉了骆宁。 骆宁这么快赶来,还带着吃食,可见也是一直等着。 “这是窦家的两位太太。”二夫人笑道,“这位乃雍王准妃。” 窦家两位太太愕然,急急忙忙起身行礼。其中一位哭得眼睛通红,拉了自己女儿再次行礼。 骆宁:“哪个窦家?” “我们家做些买卖。”窦四太太在骆宁跟前,自惭形秽,几乎不敢抬头。 “我听闻,盛产澄砚的澄州,有巨贾家眷住在盛京城里,好像是姓窦。你们是本家吗?”骆宁问。 窦家四太太顾不上哭了,又惊又喜看着骆宁:“小姐知晓澄砚?” “澄砚闻名天下,自然知晓了。而澄砚生意做得最大的,便是窦氏。”骆宁道。 “小姐见笑了,正是寒舍。”窦大太太接话。 骆宁:“这么好的砚台,怎么不呈给陛下?” 窦四太太讶异看着她。 这位大小姐,是不食人间烟火吗? 难道凭他什么人,都可以把自家的东西给皇帝? 窦大太太却是心头一动。 做买卖,风口是一时的、而且意外的。 窦大太太当即跪下,虔诚给骆宁磕头:“我们一直想孝敬陛下,可惜无门路。王妃,您能否帮个忙?窦家上下感激不尽。” 窦四太太:“……” 她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人家都说她大嫂市侩、擅长钻营,果然不假。 镇南侯府的千金、雍王准妃,何等尊贵人。人家随口客气一句,大嫂怎么好意思下跪恳求? 这太不要脸了啊。 窦四太太尴尬得浑身刺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人家仆妇还刚刚救了她女儿,大嫂这会儿就求人办事,都不虚伪客气几句,可以说得上“恩将仇报”。 屋子里安静了下。 二夫人等仆妇看着窦大太太,表情也是变了又变。 骆宁却笑着搀扶了她:“你真是个爽快人。先起来,咱们慢慢说。” 众人:“……” 第112章 釜底抽薪 窦家两位太太携了小女儿回去。 “……大嫂,你有些过分了,旁人要骂你的。” 窦四太太一向敬重她大嫂,此刻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抱怨。 四太太的女儿走失,大嫂帮她找人,一刻不息,又派人回城通知官衙,累得衣衫湿透。 这个大嫂,尽职尽责,家里上下每件事她都做得周到,故而她在四太太心中很有威望。 同时,这个大嫂做人又太过于势利眼,总想要巴结权贵,为此还闹出过笑话。 今日仆妇带着她们登门,瞧见是镇南侯府时,窦四太太心里就打突,怕她大嫂又犯病。 招待她们的,不是侯夫人,大嫂有礼有节,窦四太太只顾后怕、喜极而泣,都是大嫂说体面话。 可万万没想到,雍王准妃一来,大嫂眼睛就亮了;准妃可能年纪轻,嘴上没有把门的,随意客气一句,她大嫂居然给人家跪下。 跪准妃也没用,她是内宅姑娘,怎么照顾得了生意? 还给人落下坏印象。 窦四太太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她想要数落大嫂,又不太敢,压着脾气抱怨。 窦大太太却笑了笑:“我又没做什么。她是准妃,又是侯府千金,我跪一跪她又不丢人。 一句话的事,成不了有什么关系?咱们本就跟骆家无交情,攀附不上;要是真有希望,咱们就发达了。 嘴上说几句好听的,脸皮厚一些,是无本买卖。这种好事你还怕丑,怎么赚钱?” 窦四太太:“……” 她忘记了,她大嫂出身小商户。家中虽然殷实,可她打小喜欢做买卖,几岁就在街头巷尾自己卖花。 她这脸皮,平常男子都不及。 窦家发迹后,娶的媳妇都是大商贾之女,窦四太太娘家比较有钱,当闺阁千金养大的。 她实在受不了大嫂这浑身铜臭的做派,却又不得不佩服她本事。 大嫂这样优秀的女人,要是懂几分体面,有些巨贾家眷的矜持,会更受人敬仰。 “大嫂,你别总想着赚钱,咱们家如今有三十多间铺子。赚钱不是最要紧的,得赚些体面。”窦四太太说。 窦大太太沉了脸:“没有远见。几十间铺子,人家夸咱们几句,咱们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可知晓,窦氏毫无依仗,门阀攀附不上。一个浪头打过来,咱们就是待宰肥羊。 好吃好喝的日子,养得你们一个个身娇肉贵,忘记当年祖宗挑着扁担走街串巷卖笔墨的往事?也不过二十年前。” 窦四太太脸一红。 她很想辩解,今时不同往昔,他们如今是大东家了。 本朝开海禁、抬商户,商人也可以念书、穿绫罗绸缎,商人手头的钱更丰绰,窦四太太一直没觉得低人一等,也无忧患。 被大嫂几句话挤兑,窦四太太不敢作声了。 她还是觉得大嫂方才言行,很丢脸。 不过,她今日太累太乏,大悲大喜,衣裳汗透了又干,此刻浑身难闻,她还是忍不住眼皮打架。 她靠着车壁睡着了。 窦大太太也累,却睡不着,因为她眼前不停细品雍王准妃方才说话的语气、表情,以及眼神。 窦家众人离开,骆宁留在二夫人跟前用晚膳。 丫鬟仆妇摆箸后退下,二夫人给骆宁夹菜。 又问她,“你方才何意?窦家太太给你跪下时,我真被她吓一跳。” 骆宁笑了笑:“窦家的澄砚很有名。二婶,你听过没有?” 二夫人不怎么读书,不过笔墨纸砚她接触过:骆宛要念书,两个儿子也要启蒙。 “澄砚的确很好。价格不低,却备受追捧。”二夫人道。 “户部时常更换皇商。笔墨纸砚,皇帝也要用的,一般都在皇商薄上。每隔几年要换一次。”骆宁说。 二夫人诧异看着她。 她有些不解:“阿宁,你要掺和这件事?对你没什么好处。” “我是觉得澄砚好用,想引荐给陛下和皇室众人。”骆宁道,“我这些日子时常练书法,所有砚台与墨,都不如窦家的好。” 二夫人:“……” 她知晓骆宁有话没说。 叫人提前去光华寺,似能未卜先知,找到窦家被掳走的小女儿,这件事不简单。 不过,二夫人和二房都依仗骆宁,她深谙警惕、慎言,没有再多问。 骆宁吃了饭,回文绮院梳洗。 躺在床上,她还在想窦家的事。 前世,窦氏后来做了皇商,生意越做越大。听闻他们家老太太是个很有头脑的人。 那是雍王登基后的事情了。 骆宁做鬼,在茶楼听到说书先生讲,夸耀窦氏生意兴隆,提到了那位老太太。 如今看来,就是窦家大太太。 她果然不同凡响。有头脑、反应快。商场如战场,需得英勇果敢,才能杀出一条路。 骆宁还听说书先生讲,窦家特意修了一座庙,给他们家的六小姐静修。 窦家六小姐小时候在光华寺被拐卖,当时人贩子把她藏在酒桶里,送到了南边。 几年后,她成为一名颇有点名气的歌伎。 她出名后,窦家寻到了她。 窦家没有逼死她,叫她成全家族声望,而是接了她回来。 六小姐先前不肯回。 窦家老太太千里迢迢赶赴扬州,将她带回家;而后为她修一座豪华大庙,供养她。 听客们对此各有褒贬。 有人说窦氏大义;也有人说窦氏自损格调,往后儿女婚嫁都遭人嫌弃,应该请这位做了伎人的六小姐自尽,保全彼此。 骆宁却想,这户人家,肯定是有个厉害的当家主母,权威远在男人们之上。 换做男人当家,就是后者,叫六小姐自裁。 窦家做皇商,是在京城与附近打出了口碑,品质远在其他同行之上。而其他皇商,是靠着权贵举荐的。 骆宁这段日子一直在想这件事。 她拼命从记忆里搜刮,东拼西凑,还叫人去看了窦家的店铺,买回澄砚与澄墨。 澄州盛产砚台的石料,纹理分明、触感光滑;而窦家制作的砚台,出墨均匀、不易干。 普通的款,摆出来也像精心制作,外观很好;品质出类拔萃。 骆宁用过,就明白为何窦家买卖越做越大:用过了窦家的澄砚,七成的人都会念一句“不错”。 她又叫孔妈妈翻库房,找到几个白氏以前送给她的湖砚,就是邱士东要呈献给皇帝的。 不管是质地还是用处,都不及澄砚。 骆宁想,如何搅和了邱士东皇商之事,需得釜底抽薪。 她先把窦氏招揽过来,再进行下一步。 翌日,骆宁喊了秋兰:“你乔装打扮,悄悄去一趟窦家,拿了我的名帖。去见窦家大太太,一切从密。” 秋兰应是,从角门出去了,不惊动侯府其他人。 第113章 骆宁撒娇 镇南侯府,二夫人持家。 半个月内,白家送给镇南侯的两位梅姨娘,时常出府。或去庙里拜佛,或去集市买东西。 镇南侯很宠她们俩,不怎么管束。 这期间,白慈容出去过两次。她都是借口替白氏买补药。 骆宁便知道:“邱士东进京已经半个月了。” 可邱士东还没有露面,也没和白氏见上,因为缺一个名正言顺的人,就是骆宁的大舅舅白玉麟。 “白慈容慌不择路时,提前把邱士东叫了过来;大舅舅估计还没那么快。他们要等大舅舅。” 白氏还被禁足,要不然怎么也可以见一次的。 如今,只等邱士东到府上了。 骆宁外出,回来时看着镇南侯府巍峨门楼、气派大门,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样奢华的府邸,谁不想要?拼了全力也要得到它。” 邱士东为了扶持他的儿子继承侯府,不会在乎骆家任何一个人的性命,他们会大开杀戒。 幸运的是,骆寅死了;而骆宥,并不是邱士东的儿子,可他们还不知道。他们仍有希望,仍会厮杀。 骆寅一死,此事已经落定,邱士东得不到这侯府。他们如今再怎么蹦跶,也只是秋后蚂蚱。 骆宁看了半晌,直到门上小厮过来:“大小姐,这是有什么不妥吗?” 骆宁:“门匾有点脏了。” “小人告诉陈管事,明日就擦。”小厮立马说。 骆宁点点头,夸他:“你很勤快,又机灵。好好做事。” 又道,“有客来了,多留心。” 小厮恭敬答应着。 骆宁回了文绮院。 这几日,她频繁派秋兰出门,与窦家大太太接触;一日入了夜,窦家大太太还从角门到文绮院,骆宁与她详谈了两个时辰。 “五年内,给我二成分红。”骆宁说。 她要是不图谋一点什么,窦家大太太不放心信任她;一旦拿到了皇商,窦家澄砚的名气更大,每年收益不止加二成。 骆宁拿她应得的,同时也宽窦大太太的心。 这段日子,窦大太太肯定打听过镇南侯府的所有事。 骆宁被赐婚给雍王,可她家门第低,雍王还有另外四名御赐的侧妃。 四名侧妃个个出身高门,还跟她一样是皇命封赐,骆宁一旦出嫁,处境水深火热。 娘家能给她的,不管是权势还是钱财都太少了,她需要自己谋一条路;而她母亲也出身商户,骆宁不怕沾商人的铜臭。 一切都很有说服力,窦大太太自然和她一条心,往一处使劲。 她跪下,要给骆宁磕头,骆宁搀扶了她。 “我听王妃吩咐。窦家绝对令行禁止,不给王妃抹黑。”窦大太太说。 骆宁含笑点点头。 这边事情办妥,骆宁去了趟雍王府,她把窦氏澄砚的名单,交给萧怀沣。 萧怀沣叫她等消息。 骆宁收拾包袱,又去了趟皇宫,求见太后。 “……母后,您看看这三方砚台,哪个好?”骆宁从包袱里拿出湖砚、澄砚和青砚。 砚台不属于古玩,不是世家女的必备课,况且这三个砚台都不是最有名的那种。 最出名的,太后还是一眼看得出品质优劣。 太后都不怎么熟悉,笑道:“怎么评好坏?” “就打眼一瞧。”骆宁说。 太后拿了澄砚:“这个最好。那些文人学子,喜欢温润质地,又要纹理分明,此砚应该合乎他们心意。” 骆宁笑道:“我也觉得澄砚最好。” 然后凑在太后耳边,低声把事情告诉了她。 “……王爷说我可以求他,我就托付给了他。窦家承诺五年内给我二成红利。”骆宁说。 太后含笑看着她:“你好大胆子。” “这砚台好,窦家做了皇商,也是造福皇室。”骆宁说,“母后,要是不妥,我去回绝了窦家。” 太后:“也没什么不妥。” 皇商都是托人情来的。不是门阀的亲戚,就是花了数不清的银两。商人要的是这个名头。 从此,他们高人一等。 骆宁即将嫁给雍王,她娘家自然可以得到成千上万的孝敬。 收商户一点红利,在太后眼里不算大事,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你同王爷说,此事你们俩看着办。”太后道。 她表面上没有赞同,心情却不错。 因为骆宁把此事告诉了她。 哪怕是位高权重的太后,也喜欢有人无保留跟她亲近——骆宁特意来把此事说给她听,就是有点小女儿向母亲撒娇的意味。 “多谢母后。”骆宁笑道,“这几个砚台留在这里,改日我来替母后抄佛经,用得着。” 太后笑起来:“也使得。” 砚台暂时放在了寿成宫。 骆宁回去时,遇到了丽妃。 丽妃生得俏丽,圆嘟嘟面颊,看着很喜庆。天热,她从自己寝宫走过来,两名宫婢撑了大伞,她还是满头满脸的汗。 十几岁年纪,流汗也不狼狈,面颊粉扑扑,反而衬托得一双眸格外乌黑水灵。 似不谙世事。 “骆小姐。”她喊了骆宁,用巾帕擦拭额角的汗,笑问,“你可是要回去了?” “是,丽妃娘娘。”骆宁道。 “还想跟你说几句话,托你一件事,不知是否麻烦你。”丽妃笑道。 她微微侧头,带着一点娇憨看骆宁,等骆宁回答。 骆宁笑靥璀璨:“娘娘,我人小力微,当不得事。您怜我力薄,托他人可使得吗?” 她也露出一派温和有礼、谦卑内秀看丽妃。 丽妃表情变了下,但很快恢复:“的确为难你了。” 骆宁:“天太热了,娘娘快些进去吧。要是热着了您,我罪该万死了。” 她说罢,退到旁边。 丽妃笑容不减:“改日再与骆小姐闲话家常。” 骆宁与她错身而过。 不管她什么意思,骆宁都不愿意招惹。 皇帝才在丽妃的宫里晕厥,太后为此很不高兴。 大皇子太小了,尚未立储,皇帝断乎不能有闪失。骆宁设身处境想想,太后心里恨极了丽妃。 这个时候,丽妃却托骆宁办事,有种向骆宁示好、拿她当桥梁,缓和与太后关系的意思。 占点商户的小便宜,在太后眼里是女儿家娇憨可爱;可不知进退,被宫妃利用,就是愚蠢无能了。 当权者,最恨蠢人,比奸邪一流的人还叫他们讨厌。 骆宁避之不及。 丽妃没有翻脸。她没有嘉鸿大长公主那样的底气,被拒绝了也不敢撕破脸。 既如此,骆宁自然不会为了她,让自己处于不利地位。 骆宁还没有成亲,力量太微弱了,第一要自保。 第114章 逐客 暑热,骆宁每日都要耍鞭、锻炼箭法与腕力,出一身汗。 她清减了不少。 孔妈妈每晚都要做宵夜,变个花样哄她吃多些。太瘦,身体不好,她又有个旧伤在身。 骆宁惜命,夜里勤加餐,还叫孔妈妈多备一些,文绮院每个人都能添一份宵夜。 转眼到了七月初,骆宁的弟弟骆宥要出发去春山书院。 与此同时,镇南侯府门房上接到了信,说骆宁的大舅舅白玉麟即将拜访。门房的小厮很机灵,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秋兰。 故而,镇南侯接到信、还没有来得及看的时候,骆宁已经知晓,她大舅舅在客栈落脚,明日会拜访。 “拿一吊钱赏那个小厮,就说我的话:他做得很好,要继续。”骆宁道。 秋兰道是。 晚夕,二夫人特意来了趟文绮院。 “侯爷吩咐我,明日准备晚膳,要在花厅摆席。到时候,大嫂也要出来吃饭,白家大老爷登门做客。”二夫人道。 骆宁:“可叫了其他人作陪?” “侯爷没说。不过,叫做二十八道菜,是大宴席的排场。”二夫人道。 骆宁:“……” 很好,这是把大舅舅当财神爷供着了。 一股脑儿图白家的钱,骆崇邺数十年如一日不改初心。 骆宁没说什么。 第二天,骆宁的大舅舅白玉麟果然登门了。 镇南侯派人叫骆宁,请她去东正院见一见大舅舅。 骆宁更衣,半个时辰后才到。 白玉麟这些年发福得厉害,高大肿胖,瞧着十分富贵。 “阿宁长这么大了?”白玉麟笑着看骆宁,“好些年不见,大姑娘了,舅舅差些认不出来。” 白氏坐在旁边。她今日精神镇定,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衣着华贵又得体,妆容精致。 东正院搁了冰,入夜后暑气又散了大半,凉爽舒适。 骆宁看着白氏,仿佛又看到了从前的母亲。 大舅舅和邱士东进京,应该给了她一剂良药,她似乎从痛失长子的哀伤中缓了过来。 这怎么可以? 她怎能摆脱疯病,健健康康?骆宁短暂的一生,可一直都是做疯子,直到她死。 “大舅舅贵人事忙,自然不把外甥女放眼里了。我与娘这样像,又和表妹容貌相似,怎么认不出来?”骆宁笑道。 白玉麟面上笑意更浓郁,没有半分异样。哪怕提到了白慈容,他也毫不变色。 伤害你的人,就是故意的,他绝不内疚、后悔,他只高兴你伤得重。 就像白玉麟。 他看着镇南侯绿云罩顶,应该是很畅快的。毕竟,一个被他瞧不起的武将妹婿,居然做了侯爷。 骆宁隐约觉得,白玉麟心中暗爽,所以骆宁提到白慈容的容貌,他笑得如此开怀。 “刚说阿宁是大姑娘,又撒娇。还是小孩子脾气。”白玉麟笑着说。 骆宁也笑。 她做了太久的鬼,修养心气,听到再恶心的话都不会作呕。 “舅舅给你带了礼物。”白玉麟拿了炕上的一个红漆四角包金的匣子,递给骆宁,“恭贺你大喜,被赐婚给雍王。白家有了这等姻亲,可喜可贺。” 骆宁接过来:“大舅舅破费了。” “应该的。” “大舅舅,这是什么?”骆宁又笑问。 白玉麟没想到她当众问礼物,而不是回去自己看。他微讶,笑容一闪,又恢复了正常:“是一套翡翠首饰。” “值多少钱?”骆宁问。 白氏已经蹙眉。 白慈容看向骆宁,目光里有些难以置信。 骆崇邺有点恼了,重重咳嗽一声:“阿宁,你有些无礼了。” 白玉麟打圆场:“孩子好奇,别怪她。不算贵,余杭的翡翠质地好,一套首饰五千两。” 骆崇邺暗暗咋舌。 五千两,还叫不算贵? 白氏心中的怒火,一点点攀升,笑容有点刻意:“阿宁,你舅舅很疼你了,好好收着吧。这是你舅舅给你的添箱。” “多谢大舅舅。”骆宁笑道。 白玉麟也笑:“自家人,不用见外。” 骆宁笑着看白玉麟:“听闻建宁侯府的二小姐八月底出阁,大舅舅前日进京,昨日就登门拜访了。” 白玉麟微讶。 她怎么知晓? 不过,也不怕她知道。 “阿宁消息灵通。”白玉麟说,“客栈与那边近,先去了一趟。” 看向骆崇邺。 有点显摆:看看,虽然你是我妹婿,我可认识比你更厉害的人,你没资格欺压在我头上。 “王家三小姐要给雍王做侧妃。舅舅,建宁侯府一门两喜事,你给王家二小姐、三小姐各自添妆两万两。四万两银子。到了自己亲外甥女跟前,只一套首饰。” 骆宁说话时,一直都是笑着的。 她娓娓道来。 东次间几个人,脸色都极其难看。 白氏的镇定又破裂了,几乎要发疯,脸色发青;白慈容神色几变,又诧异又怨恨看着骆宁;大舅舅白玉麟脸上的快意消失无踪,只余下震惊与肃穆。 骆崇邺的脸色,则是青白交加,愤怒几乎要从鼻孔里喷出来。 “这什么意思?”骆崇邺开口。 他看向骆宁,话却是问白玉麟的。 白慈容立马接了腔:“阿宁姐,你别轻信谣言,叫旁人离间了咱们。” 骆宁依旧笑着:“我是这么听说的,也就随口问一问大舅舅。到底是我亲母舅。亲外甥女被封雍王妃,难道不如王家的侧妃贵重吗?” 又看向白玉麟,“大舅舅,余杭是这个礼数吗?这规矩有点奇怪了。怪不得大舅舅每年给我爹爹的年礼,都远不及给建宁侯府的。” 骆崇邺的愤怒藏不住。 白氏忍不住呵斥骆宁:“添妆是情分,不是欠你的。” “我没说大舅舅欠我。我总得搞清楚这些人情债。将来我出嫁了,与大舅舅家是否走动? 大舅舅今日送的礼,我以后怎么还礼?表妹出阁的时候,如果王家只回一千两的银子,那我又回多少?”骆宁的笑意收敛。 她一字一句,落地有声。 整个东次间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骆崇邺冷笑:“果然是生意人。看人下菜碟,这功夫着实厉害。白玉麟,你欺人太甚了。” 白玉麟胖胖的脸上,白得只剩下一双眼黑溜溜的,唇上不见了一点血色:“侯爷,你听我解释……” 骆崇邺:“你都没反驳,就是阿宁的话,字字属实了?” 白玉麟答不上来。 如此分三六九等,不是送礼,这是打镇南侯府和骆宁的脸。人最怕被比较。 骆崇邺接了骆宁的黑漆匣子,狠狠扔在地上;又把炕桌推地上,茶盏的碎瓷与茶水茶叶溅得到处都是。 发完脾气,骆崇邺拂袖而去;白氏头发都似凌乱了几分,她面颊潮红,是怒到了极致。 “阿宁,你这个不孝女,你要作孽到何时?”她怒骂骆宁。 第115章 维护骆宁 东正院的次间,满地狼藉。 人也狼狈。 除了骆宁。 白氏再次陷入发癫的状态,哪怕白慈容一直搀扶着她,摩挲她手臂,想叫她冷静下来,她也难以自控。 白玉麟看着妹妹,胆战心惊。 “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甘心?我怎么生了你这种畜生?”白氏怒骂骆宁。 骆宁脸色沉着、眼眸安静,看着白氏发疯。 她心里很平和,却不享受。 她只是,要个公道——既然你对我的痛苦视若不见,那你自己尝一遍。这样才公平。 “大舅舅,我的问题,有什么不对劲吗?”骆宁不理白氏,转向白玉麟。 白玉麟呼吸半晌都没平复。他太胖了,气喘得厉害。 白氏见骆宁无视她,反而去对她大哥咄咄逼人,越发恼恨,上前就要打骆宁。 一只手,架住了白氏。 抬眸时,瞧见了骆宥。 白玉麟登门,镇南侯自然不止叫了骆宁来见舅舅,也叫了骆宥。 骆宥住得比较远,丫鬟去、骆宥来,都需要花更长时间,加上他不太愿意来,磨蹭了半个时辰,这会儿才到。 东次间乱七八糟、母亲声嘶力竭,他也是吃了一惊。 原本还想在帘外站一下,听听里面什么情况再回来,就瞧见母亲对他大姐姐动手。 上次,母亲也打了他。 骆宥对母亲的感情,和对他父亲差不多:知道他们是自己长辈,尊重他们。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了。 他对大姐姐,也没什么额外的情谊。只是大姐姐刚刚帮了他和周淮,让他们可以去春山书院念书,他感激大姐姐。 亲疏,一下子就分了出来,骆宥及时架住了白氏的胳膊。 “娘,冷静些。”骆宥重重一搡白氏。 他满十二岁了,个子已经比白氏还高一些。虽然瘦弱单薄,到底是少年人,力气不小。 白氏差点踉跄跌倒,是白慈容搀扶住了她。 “你也要造反?”白氏越发怒不打一处来。 半个时辰前,她还似从容温婉,这会儿头发都像是炸开了,变得狰狞扭曲。 “我不知你们怎么回事。可家有家法。骆家的家法,惩罚女儿不能打耳光。”骆宥说。 他已经到了变嗓子的年纪,声音粗粝难听。 白氏听着,更觉得刺心。 “你这个孽障,你真是瞎了眼,错把外人当至亲……”白氏骂了起来。 白慈容捂住了她的嘴,又用眼神暗示甄妈妈上前帮忙。 白玉麟看着妹妹癫狂模样,想到自己接到的信,心惊肉跳。 “姑姑,您冷静。”白慈容和甄妈妈按住了白氏,“阿宥,你们先出去吧。” 骆宥看向骆宁:“大姐姐,咱们先走?” 骆宁颔首。 他们俩走出东正院,外头日头还很烈。 “去文绮院坐坐?吃些果子,我那里有很好的葡萄。”骆宁说。 骆宥:“叨扰大姐姐了。” 他不知事情是否结束。现在回去,等会儿要是又叫他进来,很麻烦,外头热得一团火。 “大姐姐,怎么闹成了那样?”坐定后,骆宥问。 骆宁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骆宥。 骆宥听了,冷哼一声:“这就欺负人了。” 又道,“大舅舅做买卖的,我不信他如此没眼色。他这是摆明了明码标价,建宁侯府比咱们侯府值钱。” 还说,“您是雍王正妃,望族瞧不上您,觉得您不如侧妃娘家显赫,这我能理解,他们全部傲慢。 大舅舅从余杭来的,居然也看不上,可见他与京城望族早有勾连,听到了风声。可咱们家一点也没听说余杭白氏与权贵来往。” 骆宁看一眼他。 骆宥收敛几分,有点忐忑:“我随便说说的。” “不,我觉得你说得很好,思路清晰。”骆宁道。 骆宥从“添妆礼”这点小事上,看出了这么多问题,比骆崇邺还明白几分。 前世他可怜,被骆寅害得瘫痪在床,受了两年折磨而死。 其实,很多瘫痪的人,能熬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骆宥只熬了两年,也许正是因为他通透,他什么都知道,才受不了。 他这份睿智,已经胜过了骆宁。骆宁的前世,一直看不穿。 “娘也真是的,一颗心都向着娘家,儿女全部不如她娘家要紧。”骆宥又道。 想到了什么,纠正,“是咱们俩不如白家。娘把大哥还是看得很重要的。” 骆宁笑了下。 孔妈妈做了凉凉的乳酪冰,骆宁叫弟弟吃一些解暑,又叫丫鬟端了冰湃的葡萄和西瓜进来。 骆宥胃口好,他一边吃一边说,很快乳酪冰和果子全部进了他肚子。 “咱们当心些。”骆宁对弟弟说,“你明天就要出发去春山书院了,往后家里事别操心。” 骆宥颔首。 又对骆宁说,“我乳娘樊妈妈,还有我的大丫鬟春芝,大姐姐你照顾一二。” 还说,“春芝今年十五了,我乳娘说要给她配人。你要是瞧着有好的小子,也帮她说个媒。” 骆宁都应下:“你放心。” 姐弟俩说了半晌。 骆家原本准备了晚膳,要款待舅老爷。闹这么一出,镇南侯出去喝酒了,白玉麟黄昏时垂头丧气离开了骆家。 二十八道菜,二夫人做主,给每个院子分一些。 骆宁和骆宥今晚的饭菜比较丰盛。 东正院内,侯夫人白氏没有吃饭,她喝了药才勉强镇定几分,躺在床榻上叹气。 “娘,明日阿宥去上学,他要出城。爹爹和大舅舅商议过了,他们会在三十里铺子的茶棚等着阿宥。”白慈容说。 又道,“我已经想好了办法,您到时候也去。不仅送阿宥,也见见爹爹。” 白氏坐起来,握住她的手:“什么办法?” “后花园修建冰窖,后角门可以进出。我已经买通了管事婆子,咱们直接出去,有马车在后门等着。”白慈容道。 还说,“骆家的人只是在侯府门口送送,不会出城。娘,到时候咱们一家四口团聚,您也可以放宽心了。” 白氏轻轻舒了口气。 二夫人把管事婆子的一个五两银锭子交给骆宁的时候,带着几分叹气:“侯府不给大嫂出去的,这个表姑娘,恨不能大嫂病得越重越好,总是做些不利于养病的错事。” 骆宁看着银锭子,半晌慢慢抬眸:“二婶,二叔明日可休沐吗?” “不休,但能告假。” “那就告假。您告诉二叔、三叔,明日祖母会从南山避暑山庄下来,在三十铺茶棚送阿宥。 我把爹爹、二叔三叔,家里的弟弟妹妹,甚至几位要紧的管事,都叫上。”骆宁说。 二夫人:? 大热天的,这是折腾什么? 第116章 邱士东来了 七月初二,天气仍炎热。 早起庭院无风,有点窒闷,隐约又要下暴雨了。 蔺昭瞧见骆宁自己拎水洗脸,过来帮忙,又往里卧看一眼,只瞧见了整理床铺的秋兰。 原本,拎水这活是丫鬟秋华干的。 “……秋华呢?”蔺昭把水注入铜盆,随口问。 骆宁:“她去了南山避暑山庄,告知祖母一声,今日阿宥要去春山书院了。” “今天就要出发了吗?”蔺昭问。 骆宁一边洗脸,一边应了声。 蔺昭便夸骆宥有出息,将来会有个前途等。 骆宁也随口答着。 早饭后,骆宥到各处院子拜别,就去了门口。 隔壁周家也预备了马车。 书院不给带书童、丫鬟,但可以带自己的书籍、被褥,甚至可以带个铜炉子,平时烧点热水喝。 两家都准备妥当,吩咐车夫一切当心,就出发了。 白氏没出来送。 东正院的甄妈妈说:“昨日夫人气病了一回,今天起不来床,叫二少爷担待。” 没人接她的话。 骆宁这边算着时间,不到半个时辰,就去告诉骆崇邺:“祖母递了信,老人家要去三十里铺送阿宥。爹爹,咱们也去,您好些日子没见祖母了。” 从盛京城到春山书院,中间最适合歇脚、见面的地方,就是三十里铺。否则,就要停在官道上,尘土飞扬的,一说话就吃一口沙。 骆崇邺不耐烦:“闹什么?” 他心情不快。昨天白玉麟登门给他添的堵,这会儿都没有疏通。 白家一直瞧不起他,也不是今时今日了。旧恨新仇交叠,骆崇邺简直恨死了白玉麟。 他恨白家,倒没有迁怒白氏。 白氏只是弱女子,又是攀附他的。在骆崇邺心里,自己乃上位者,他对白氏的信任,其实是对自己地位的自信。 骆宁叫他又去城外,再送一回小儿子,他不愿意。 小儿子没那么重要。 “您不去的话,就二叔三叔去吧。”骆宁道,“还以为您能去骑马散散心。” 骆崇邺被这句话说动。 他真该出去跑跑马。 “的确好些日子不见你祖母。”骆崇邺道,又想着,“我也去避暑山庄,叫你大嫂、三婶她们都回家,我陪你祖母住。” 骆宁:“您同祖母说。祖母同意就行。” ——祖母不可能同意。 镇南侯府门口,停靠了六辆马车,一家人浩浩荡荡要出门;这盛况被隔壁周家的小厮瞧见了。 小厮去通禀了主人。 周家夫人又告诉了周家大老爷和国公爷。 国公爷便说:“可能出了什么意外。你们也跟着去。他们应该还没有走远。” 又道,“万一有什么不妥,就把周淮接回来。这个书不念也罢,别给近邻添麻烦。” 大老爷应是。 周家夫人听闻骆家男男女女都去了,也要去。 周淮的爹娘自然少不了。 如此一来,周家竟也出发了六辆马车。 众人浩浩荡荡出城。 白氏与白慈容在茶棚,终于见到了邱士东。 邱士东穿一件宝蓝色绣祥云纹的夏布长袍,深蓝色布鞋。衣着华贵,玉簪束发,整个人充满了贵气,似权贵门第的家主。 从他的衣着与气质,看不出他是商人。 快五旬的人了,依旧挺拔结实,没发福。 他五官俊美,双眼皮有点下垂了,眼珠子依旧漆黑澄澈,故而看人时候格外温柔。 他把身边的白玉麟衬托得像个掌柜的。 “云哥。”白氏温柔叫他,似回到了自己少女时光,语调缱绻。 邱士东小名叫墨云,而后才改了这个大名。 “你这些日子憔悴了。”邱士东笑着说。 他气度出众,笑容也格外动人。 白氏眼泪瞬间溢满眼眶:“我太劳心了。阿寅的事,你听说没有?” 邱士东心口一阵剧痛。 他轻轻吐出口气,似把心里的疼痛都舒出来:“往事不可追。阿宥还好吧?” 骆寅已经死了,无法更改,幸好他们还有骆宥这个儿子。 “他很好。他马上就到了,你稍等。”白氏抹了眼泪,“阿宥要去春山书院念书了。云哥,你在盛京多少日子?” “湖州诸事安排妥当,我可留下来陪你们一年半载。尤其是陪伴阿宥。”邱士东道。 白氏:“太好了。你时常去书院看他。他一个人在外面念书,方便你们见面。你对他好,他会和你亲近的,阿宥不是那种没良心的孩子。” 邱士东颔首。 白氏又说:“等会儿回去,云哥你乘坐我的马车……” 一旁的白玉麟,轻声咳了咳。 白氏面颊一红,话就打住了。 他们说着话,骆宥的马车到了,白氏急忙招手。 车夫认识她,停了车。 骆宥下车,瞧见自己母亲和表姐,又记得自己大舅舅,微讶:“娘,您不是在院子里静养吗?怎么在这?” “你要去读书,娘怎能不送你?”白氏道,“阿宥,这位是邱士东,他是湖州巨贾,财力滔天,不久就是皇商了。 他与你大舅舅乃世交,走南闯北,见过很多世面。你以后常与他走动,什么都可以请教他。” 骆宥看一眼邱士东。 无好感。 把自己打扮得隆重,油光水滑的,似个老白脸。 “娘,你和表姐、大舅舅是特意来等我的吗?”骆宥蹙眉问。 他对这种行为,非常不赞同。 干嘛偷偷摸摸? 侯府还不准他们给他送行吗? “是。那边有凉棚,咱们去喝杯茶,说说话。”白氏挤出笑容。 骆宥眉头蹙得更深了:“娘,我得赶路,时辰不早了。” “不耽误。”白氏说。 白慈容也笑道:“阿宥,我爹爹还有礼金送你。是给你的私房钱,你留着自己用。去喝杯茶吧?” 骆宥想起昨晚大姐姐的话。 大舅舅羞辱他姐,又来收买他,把骆家的人当什么? 任由他们用金钱愚弄的猴子? “我尚未入仕,只是去读书,不能收礼金。舅舅,好意心领了。我真的要赶路了。”骆宥道。 白氏忍不住想要发脾气。 邱士东已经笑着上前:“二少爷,我想请教你一个学问:何为孝道?” 骆宥眉头蹙得更深。 “当今天子以孝治天下,‘孝道’这门功课,乃入仕第一题。二少爷,我不是读书人,能否请你指教一二?”邱士东笑道。 骆宥待要拒绝,远处传来马蹄声。他极目远眺,瞧见南山方向来了一队马车。 而盛京城里的官道上,也有好些马蹄声,车辆不少。 众人被两头的马蹄声吸引,各自望过去,就瞧见了骆家的车夫。 两边来的,都是骆家的人;而盛京城这边的车队后面,还有其他车队,浩浩荡荡。 第117章 容貌相似吗? 骆家老夫人由三夫人和大少奶奶搀扶,下了马车。 骆宥急忙上前,恭敬行礼:“祖母,您怎么来了?” 又道,“天热,不该叫您下山送孙儿。要是染了暑气,孙儿罪过不轻。” 骆宥这番话,真心实意。 祖母一直对他不错。前年,骆宥他乳娘的丈夫在外头被人算计,差点背负巨额债款,骆宥偷听到了之后告诉祖母。 他跟祖母说,他不想樊妈妈离开,樊妈妈一直对他很好,她丈夫之事不能牵连她。 祖母派盛妈妈去处理。 对方是无赖,欺负小人物,却害怕侯府的老夫人。 赔了点钱,事情很快解决,没有惊动府上管事的,樊妈妈也不用受罚。 要是换成母亲,肯定先把樊妈妈撵出去,免得留下个祸患。哪怕樊妈妈的丈夫是被人冤枉,也是惹了事,母亲容不下。 骆宥心里一直很感激祖母偷偷帮他,故而对祖母的身体也很挂心。 “我哪里不懂孝道?我懂得很。”骆宥在这个瞬间想。 邱士东、大舅舅的朋友,凭什么指责他不通孝道? 姓邱的知道什么? “你要去念书了,祖母怎能不送送?”老夫人笑容慈祥,掏出帕子替骆宥擦了擦额角的汗。 又叮嘱他,“今后要努力上进,也别太苦。你年纪还小,哪怕三十岁入仕,都是大有可为。不能点灯熬油苦读,坏了身体根基。” 细细叮嘱几句,叫身边管事的盛妈妈拿了个荷包给骆宥。 荷包很轻,里面放了一张银票。 骆宥接过来,再次行礼:“多谢祖母。” 这边客套完毕,那边镇南侯府众人也下了马车;周家的人稍后。 热热闹闹,骆家众人却统一把视线落在白氏身上。 她怎么在这里? 老夫人也凝眸望过去。 镇南侯骆崇邺瞧见了白氏和白玉麟,气不打一处来;再看邱士东,微微蹙眉。 骆崇邺见过这个人,有些印象。是白玉麟的至交,做些买卖。 生意人低贱卑微,哪怕生得还不错,也没什么值得骆崇邺放在心上的。 他看,侯府其他人也看。 骆宥同时回头。 “你来做什么?这么大热的天,怎么跑出来?”骆崇邺问白氏。 白氏看到了侯府这么多人,还有管事,先是一阵心慌。 心慌很短暂,一瞬即逝,脸上立马露出凄容:“我儿子要去念书,我不能送送他?” “你还在病中……” 骆宁见骆崇邺还没有抓到关键,上前几步:“娘,早上派人请您起床送送阿宥,您那边的甄妈妈说您身体不好、起不来床。怎么一转眼,您冒着暑气到了城外?” 又费解似的,“送阿宥,怎么不在家门口送?” 白氏面容一僵:“我做娘的,何时何地送自己儿子,是犯了王法吗?” “道理不通。娘,您问问别人,您这说辞可信吗?”骆宁道。 一旁的白玉麟笑了笑,挡住了白氏,对骆宁说:“阿宁,是舅舅想要单独送送阿宥。 昨日登门,闹得有些不太愉快,怕妹婿多想,这才特意到这里等着,不想你们误会。” 又说,“你娘她身体很好,是旁人污蔑她发疯。我叫了她来,只是和她一起送送阿宥。” 众人看向他。 骆宥的眉头,再次拧起。 他还没有说话,骆宁开了口:“大舅舅,你是故意冒犯我爹爹,什么叫怕他多想?倒打一耙,说得好像我爹爹气量小。” 骆崇邺听了这句话,很舒畅。 他差点也被白玉麟绕了进去。 白玉麟面上尴尬:“阿宁,这……” “你冒犯了我爹爹,不想着和解,却偷偷跑来见我弟弟。大舅舅,你要教我弟弟不孝吗?”骆宁又问。 骆宥忍不住插话:“的确如此。” 又道,“我娘病情这样严重,偏偏大舅舅和表姐一口一个‘无碍’,分明讳疾忌医。要不是他们作梗,我娘的病早好了。” 还说,“我劝娘保养,他们不听,甚至叫个外人来骂我没有孝道。岂有此理。” 他说着,指向了邱士东。 骆家众人都看向了邱士东。 “他是何人?”一旁的三夫人,笑着问。 白玉麟:“是我朋友,恰好路过。他还没有见过读书好的,这才想见见阿宥。” “您朋友是何人,姓甚名谁?”骆宁又笑着开口,“大舅舅,是不能说吗?” 白玉麟:“岂会?他是湖州盐商,名叫邱士东。” 骆宁诧异:“是早年与我娘定亲的,那位邱老爷吗?” 侯府众人:! 骆崇邺似被猛击了下,愕然看向骆宁,又看向白玉麟和白氏。 白玉麟、白氏甚至白慈容,肉眼可见有点慌乱;邱士东表情也闪了下,但很快恢复了从容。 “那是谣传……”白玉麟先开口。 “是不是谣传,派个人去趟余杭官府,查一查当年的庚帖,不就什么都知晓了吗? 我可是听甄妈妈抱怨,夫人要是不嫁到骆家,嫁去湖州邱氏,日子比现在富足舒适,还说骆家都靠夫人呢。”骆宁道。 白氏面颊发涨:“你胡说,甄妈妈不会说这种话!” “她私下里说的,不少下人知道,只是没告诉您。”骆宁道。 骆崇邺看向邱士东。 骆家众人也打量他,一个个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是,早年的确有这么一桩事。只我那时身体不佳,怕连累了人,主动退了亲。”邱士东笑着开口。 骆宁:“是哪一年?” 邱士东:“……” 在本朝,男女定亲后,需要向官府报备,因为定亲过程中,有不少钱财上的来往。 将来退亲,也不是拿回庚帖就随便作罢。 需得退还礼金,去官府消了庚帖,才能完结。 哪怕二十多年前的事,官府未必查不到案宗。 他随便编一个,回头对不上,再添嫌疑。 “太久了,已经不太记得了。”邱士东笑道。 “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外甥女别多心。”白玉麟也说,“今日只是凑巧遇到了而已。” “原来如此。”骆宁拖长了声音。 她这句话,意味深长。 骆崇邺脸色变化莫测;侯府众人一个个心中暗暗计较。 “我瞧着这位邱老爷,非常眼熟。”骆宁又笑道。 “可能是他面善。”白玉麟说。 骆宁则问侯夫人:“娘,您有没有觉得他眼熟?他的额头,和表妹有些像。” 众人看向邱士东与白慈容。 老夫人脸色微微发白,只是她努力遮掩,不叫人看出端倪。 “是有些像。”大少奶奶说,“还有点像一个人。” 三夫人笑问:“像大少爷吗?” 第118章 骆宁要家人清醒 一句话,场面瞬间寂静。 人人心头都是狠狠一跳。 “你胡说什么?”白氏怒喝。 三夫人被她吓一跳似的:“大嫂,您这是怎么了?人有相似,不是很平常吗?况且你二十几年前就退了婚,人又在盛京,没人说你闲话。” “你休要胡言乱语。”白氏怒道。 骆崇邺面色白中见青。 “的确很像我大哥。我就说怎么一见这位邱老爷,如此熟悉。”骆宁道。 “好了!”骆崇邺厉呵,声音高得很异常,“时辰不早了。阿宥,你该去书院。出发吧。” 身后的周家众人与周淮在身后,离得远,没听到这边说话,也没瞧出什么异常,一头雾水。 骆家声势浩大出来,只是为了和老夫人碰头? 骆宥颔首,拱手作揖后,上了马车。 骆崇邺对管事说:“扶夫人上车,咱们回家。” 又看向白玉麟,“你女儿好久不见你,你们父女团聚,你且把外甥女接走吧。” 白慈容:“姑父,我……” “是,我与阿容的确多时未见。”白玉麟道。 他拉住了白慈容,他们先走了。 老夫人那边,骆崇邺顾不上送了,派了三老爷送老夫人回南山避暑;其他人,各自回府。 骆家众人各有心思。 “大嫂是不是时常回余杭省亲?我记得她回去了好几回,甚至有一次因兵灾,住了一年多。”三夫人对三老爷说。 她与三老爷、老夫人同一辆马车。 她是故意说给老夫人听。 老夫人垂阖双目,不做声。 三老爷瞪一眼她:“省亲也是平常事,娘和大哥同意的。” “是。就是那个表姑娘,有些怪异。她好像就是大嫂在余杭那一年出生的。”三夫人又道。 三老爷:“……别瞎说。” 再说下去,非要气死老夫人。 老夫人睁开了双目,静静看一眼三夫人。 三夫人立马辩解:“娘,我只是说了句实话。表姑娘哪一年生的,是实情嘛,又不是咱们编造的。” 老夫人:“此事不要再提。” 三夫人应是。 她心里想:不让说,别人就没想法吗? 表姑娘既像白氏,又像邱士东,生日又凑巧。 白氏把她看得像眼珠子,甚至不惜为了她伤害亲生女儿阿宁,难道没有猫腻? 这都不多想,是傻子吗? “老三,你和你媳妇要想清楚了。”原本沉默的老夫人,突然又开了口,“闲话说出来容易,耽误了阿宁的婚事,对你们可有好处? 做不成雍王的岳家,将来你们分家之后,依仗什么权势过日子,儿孙又怎么得庇护?你们可没有爵位。” 这句话,戳到了三夫人的软肋。 三夫人这个人,最擅长钻营。 她打了个寒颤:“娘,我什么也没说!” “往后也别说。”老夫人道。 三夫人应是。 马车回到了南山避暑山庄,却听到下人说,骆宁的马车折返,也跟着来了。 老夫人知晓她放心不下自己。 骆宁一来,三夫人与三老爷都用同情目光看着她。 但没说什么。 “祖母,您方才热着了吗?”骆宁问。 老夫人说她没事。 山上果然凉爽,骆宁安顿好了老夫人,替她更衣。 “……府上一定会流言蜚语满天飞,对你不利。传出去,你名声有损。”老夫人叹气。 骆宁这样做,的确对她有些短期好处;可长远来讲,也有很多弊端。 “祖母,我不是冲动而为。那天我站在侯府门口,看着咱们侯府的气派,心里想,为了得到它,邱士东和白家会用什么手段? 它值得豁出性命、全力以赴。他们手头有钱,白花花的银子,可以买到很多东西。 要是侯府没有人注意、无人警惕,也许咱们家的人先被收买。您瞧瞧咱们家的人,有几个豪阔过,能经得起银子的考验? 咱们怕这、怕那,藏头藏尾的,别人就可以把咱们一网打尽。祖母,活着才是最要紧的。”骆宁道。 老夫人身子经不住颤抖。 骆宁说得对,很对! 旁人先不提,骆崇邺是第一个经不住钱财诱惑的。 不能低估人性的贪婪与恶毒。 况且,白氏和邱士东敢把孩子生在骆家、养在骆家,他们心狠手辣,侯府不提前防备怎么行? “邱士东和白玉麟这次进京,是为了皇商,他们在建宁侯王家至少花了三十万两银子。 祖母,这么庞大的数目,可以买整个侯府的性命了。可他们注定会失败。已经投入巨大,要是换不来好处,他们岂能善罢甘休?没有皇商,就拿下侯府。 到了刀兵相见的时刻,咱们还懵懵懂懂,就是任人宰割?我只是想侯府人人清醒,尤其是我那个糊涂爹。”骆宁又道。 老夫人眼角垂下了老泪:“你说得对,阿宁,是祖母思虑不周。” 她一把年纪了,还不懂世道残酷。 “就应该这么办,你办得好。”祖母哭着说,“只是可怜你,往后娘家这些恶名,你甩不脱。” 骆宁笑了笑:“我娘家不倒,就有翻身之日。要是侯府与亲人都没了,我要名声有何用?” 不仅亲人,还有那些忠心的仆从,他们不该落得前世那样的下场。 很多人无辜。 邱士东和白氏会用骆家的血,涂抹他们的荣华富贵。 骆家二房,二老爷与夫人也谈论不休。 “那个邱士东,是不是真的很像骆寅?”二夫人问。 二老爷:“我现在不太记得骆寅的模样了。” 作为叔叔,二老爷对侄儿的五官面貌,只是笼统印象。就是见面肯定不会认错,脑海里也有个粗略轮廓,但非要叫他细细描述,他也说不准。 他好些日子没见到骆寅了。 再回想邱士东的容貌五官,的确很像。 “我觉得一模一样。”二夫人说。 骆寅与邱士东,不是容貌十成十相似,而是身段和气质。加上他失踪了,不在跟前,旁人脑海里一思虑,越想越觉得相似。 “你再想想,是不是一模一样?”二夫人说。 二老爷先前觉得模糊,可妻子如此笃定,他便觉得,似乎真很像。 “完了,长房要翻天,大哥可能会气得杀人。”二老爷蹙眉,有点堵心。 “不仅骆寅,还有白慈容。”二夫人说,“大嫂一直把这个侄女看得比命都要紧,说不通。” 二老爷:“不至于的……” “怎么不至于?那次白慈容叫娘,咱们都亲耳听到了。”二夫人说。 二老爷:“这都是什么事!” “好事!”二夫人说,“反正阿宁的委屈,有出处了。否则旁人都要说阿宁误会了亲娘。 亲娘怎么会把侄女看得比她重要?说阿宁小气、误会,无理取闹。阿宁才是有苦难言。” 二老爷:“……” 这件事,一团乱麻。 不管白氏怎么解释、镇南侯是否相信,侯府众人心里大概都有一杆秤了。 第119章 白氏的狡辩 骆宁没有留宿避暑山庄。 她知晓,骆崇邺在家里等着她。 傍晚时,晚霞灿红,渲染得镇南侯府门匾与石狮子都无比辉煌,骆宁回了家。 有小厮在门口等她。 是镇南侯的人。 “大小姐,侯爷叫您去。” 骆宁却不慌不忙:“我才回来,要梳洗更衣,还没用晚膳。” 她先回了文绮院。 简单沐浴,换掉汗湿的衣衫,骆宁这厢头发还没有擦干,骆崇邺来了。 何、尹两位嬷嬷对此有点不快。 何嬷嬷性格温柔,含笑对骆崇邺说:“侯爷,有何事不能等明早?姑娘家矜贵,您别吓到了王妃。” 柔中带刚。 镇南侯尴尬笑笑:“有几句话问她。” “也请等王妃用了晚膳。侯爷,凡事急生变、缓则圆。”何嬷嬷笑道。 几句话,把镇南侯给挤兑了出去。他站在明堂,朝骆宁喊了声:“阿宁,快些来外书房。” 骆宁没应声。 她还是吃了晚饭,等头发干了,才去外书房见镇南侯。 已经到了落锁时间,垂花门有婆子特意等着替骆宁开门。 骆宁到了外书房时,镇南侯一个人独坐。 她需要给他时间,让他静下来想想。 “……你都知晓些什么,细细说给我听。什么婚前定亲,此事我一概不知。”骆崇邺道。 “爹爹,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我娘在嫁给您之前,与邱氏有婚约。后来邱氏自己退了。” “他退了?”骆崇邺咀嚼这句话。 骆宁表情很淡,冷静看着他。 这个父亲,从未疼过她,也不曾护过她。 他可有可无。 他没有亲自杀骆宁,可他也纵容了凶手。 后来他死在小梅姨娘床上,说他是马上风死的。小梅姨娘贞洁,当晚投缳自尽,为侯爷陪葬。 骆宁那时候已经做鬼了。此事发生在镇南侯替骆寅请封世子的三个月后。骆寅毫无耐心,才三个月就忍不了了。 小梅姨娘是帮凶,白氏与骆寅给了她很多好处;小梅姨娘聪明,想要留一点把柄,可骆寅和白氏的手更快,当晚就解决她,不留后患。 骆家不是没人怀疑的。 只是那时候祖母死了,骆崇邺也去了,整个侯府都由白氏母子把持,谁来做主? 家业,拱手送人。 如今真相摆在眼前,他还妄图自欺欺人。 阖府死得最不冤枉的人,就是他,他咎由自取。 “您想问什么?”骆宁板起脸,眼眸阴沉,声音似淬了冰。 骆崇邺精神一紧:“阿宁,爹爹想……” “别问废话。您有什么疑惑,自己去查、去看。您问我,是指望我什么?想把我赚回来的爵位辞掉,换个郡主给我吗?”骆宁问他。 骆崇邺恼羞成怒:“阿宁,你眼里没有尊卑。” “是你目光浑浊,识人不清,又糊涂自负。”骆宁一个字一个字道。 要不是你一直糊里糊涂,真相在眼前都视若不见,前世骆家不会是那样下场。 包括骆宁在内,每个人都拼了全力活着,还是一个个被铲除。 “阿宁,你这样对着你爹爹发脾气,传到王爷和太后耳朵里,你又如何自处?我只是跟你商量。”骆崇邺声气软了下来。 他用大道理压她,竟只是在变相讨好她。 虽然这讨好,不要也罢。 “这些事我都会查。在查之前,你应该是听说了什么,爹爹想先听你说。”骆崇邺道。 骆宁:“这些不是我查的,旁人告诉我的。你若不信,我白费唾沫星子。” “你先说。”骆崇邺道。 他这一天思考了很多;去文绮院被阻拦,他又想了一些事;骆宁再威压几句,他臣服了。 他的自负被压得很低。 骆宁就把邱士东与白氏往事,说给骆崇邺听。 “……你这边想求娶,邱氏就退了亲。”骆宁说。 骆崇邺蹙眉:“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为何不是?我娘心里一直记挂他;余杭白氏也感激他的牺牲,给他好处。”骆宁说。 骆崇邺:“可也不能说你娘跟他藕断丝连。难道要我怀疑自己的孩子,甚至怀疑你?” 骆宁:“你怀疑我的话,就把爵位让出来,给我弟弟继承。反正我娘肯定是我娘,阿宥也肯定是我弟弟。” 骆崇邺:“你……” 简直气炸。 “你去对峙,我娘说‘挑拨离间’,把问题放在我与你的父女血脉上。”骆宁说。 骆崇邺一股子气半晌退下去,问她:“叫我如何是好?” “查查骆寅,他本是侯府长子,最有希望继承爵位。当年他外出念书,好几年不在家,身边是有人跟着他的。 那些人现在在何处,花点心思可以寻到。威逼利诱,问问骆寅那些年做了什么、和谁在一起等。 还有白慈容,她到底是谁的女儿,派个人去余杭查访,未必没有成效。单说我那个大舅妈,大舅舅的继室,她嘴里肯定有话说。 至于我和阿宥,你自己看着掂量。得罪我,与你毫无益处,而且咱们父女容貌有相似处。 阿宥念书,将来自有前途。你不信他就不把爵位给他,他翻不了天。往后的事,你自己看着办。”骆宁说。 骆崇邺问她怎么办,她简单直接给了办法。 查骆寅、白慈容,别把心思放在骆宁和骆宥身上——抓重点,别本末倒置。 骆崇邺站起身:“你且回去吧。” 他与骆宁一起进了正院,垂花门落锁。 两人沉默,谁也没开口。 骆崇邺去了东正院。 白氏没睡,穿着中衣坐在床上,精神不济的模样。 瞧见骆崇邺来了,她只是叹了口气:“阿宥去学堂了?” 她丝毫不乱。 骆崇邺:“车夫回来说,已经安顿好了。” 看向她,“今日那个姓邱的……” “别提他了。早年是家里定亲,我与他不曾见过。而后他瞧上了更好的,不顾我体面非要退亲。我大哥死活不同意。 合该我富贵,遇到了你。你有意求娶,我大哥才答应邱家退亲。邱家肠子都悔青了。 他看上那个姑娘,生病死了,他富贵梦无望。我不愿踩贬他,才没有提过。”白氏说。 骆崇邺看着她。 她说话时候,语气格外镇定,可眼珠子一直在转,转得快且急。 她见骆崇邺不答,抬眸看着他时,那眼神飘忽。 “你不信我的话?是阿宁,她挑拨离间。”白氏说。 骆崇邺忍不住笑了下。 骆宁猜得很准。 第120章 他们的美梦 比起骆崇邺,骆宁更了解她母亲。 他这一笑,意味不明,白氏心里颤了颤,面上强自镇定:“侯爷何故发笑?” “你继续说,阿宁为何挑拨?” “娘家负累太重,她巴不得崔家认了她做义女,借高枝嫁入雍王府。 您还不知道吧,崔小姐上次特意来拜访她了,谈的可能就是这些大事。”白氏说。 骆崇邺:“人人都知晓她什么身份来历。” “有什么要紧?宫里那些娘娘们,好些人出身低微,被门阀认为养女,不是照样自称望族贵女吗?要的,就是一个虚名。 阿宁她巴不得家里闹翻天,甚至故意误导,说她不是您的女儿,指望您赶了她走,她好脱身。”白氏说。 骆崇邺细想这番话,觉得很有道理,又狗屁不通。 因为,白氏先做了预设。 她预设骆宁要脱离骆家,然后在这个预设的情况下,再解释。 若不小心,就会被她带沟里,觉得她言之有理。 骆宁为什么要脱离骆家、去做崔氏养女? 骆家堂堂正正侯府,她侯府千金不要,做个养女? 预设如果不成立,白氏的说法就极其可笑。 骆崇邺稍微回想,白氏每次狡辩,都是用这一套,故而他总是被说服。 幸而骆宁提前告诉他,白氏一定会拿着“骆宁与骆家的血脉关系”做文章,从而把骆寅和白慈容的问题盖过去。 “你是说,阿宁陷害你?”骆崇邺问。 白氏:“自然。” “可阿宁什么也没说。”骆崇邺又道。 白氏:“……她暗示了。” “哪怕你订过亲,又有什么关系?正如当时在三十铺说的,二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怎么算得上暗示?她暗示了什么?”骆崇邺又问。 白氏一时语结:“侯爷,不、不是这样……” “阿宁她还说,你的侄女长得像姓邱的。你侄女长得像谁,和你有什么关系?”骆崇邺又问。 白氏脸色忍不住变了。 她情不自禁咬了下唇,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你说说,为何你觉得阿宁陷害你?你称病不出门,却在三十里铺,也是阿宁害的?我叫你不准送儿子吗?”骆崇邺又问。 白氏抬眸,惊愕看着他。 他一向性格急躁,说几句话就被牵动肝火,只知道发脾气。 她之前准备的说辞,就是字字句句点他:你女儿嫌弃你身份地位。 这意思不言而喻,骆崇邺听得懂,他一定会暴怒。 他总是一根筋,脑子不会转弯,才可以被耍的团团转。也正是如此,他几十年赚不到前途,还得靠女儿才得了爵位。 他就是鲁莽、愚蠢。 蠢货为何突然开了窍? “侯爷,你还是怀疑我?”白氏倏然滚落了眼泪。 骆崇邺看着她。 能诡辩的时候,就千般说辞;狡辩不过去,就落泪。 说她为骆家和骆崇邺生儿育女、打理内宅,付出了多少辛劳。 “白氏,我不仅怀疑你,我还要审你。你身边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骆崇邺站起身。 白氏眼泪还在面颊,表情却狰狞扭曲:“你敢!我大哥还在盛京,你敢对我的人屈打成招,我大哥就去告御状,咱们鱼死网破。 我大哥走通了建宁侯府的门路,有了王家依仗,不怕你只手遮天。骆崇邺,你有胆子就把我的人送官,叫官府来审。 你用私刑,不管你得到了什么证据,都是假的。哪个下人扛得住主人家的审?” 骆崇邺一梗。 他当然不可能报官。 哪怕不顾忌骆宁的面子,他自己也要脸。 “我不怕告诉你,我大哥与人合伙做的买卖,即将要选上皇商。骆崇邺,我与白氏都不是你可以随意打杀的。你为了子虚乌有的事杀妻,你要吃牢饭。”白氏怒道。 狡辩不了,就威胁。 骆崇邺狠狠咬了牙关:“当我拿你们没办法?” “我是清白的,你到底跟我拼什么命?是那个狼心狗肺的女儿,她要弑亲。 她连她大哥都不放过,她为了前途没了人性。咱们占了她的光,她不甘心,已经扭曲了。”白氏道 骆崇邺:“……” 他走出院子,才意识到,他又把白氏最后一句话听了进去。 因为,骆宁的确对爵位一事耿耿于怀,屡次提出叫骆崇邺自己去辞了。 可不对! 白氏如今的话,都要反过来听。 她并不清白。 骆崇邺离开了,又叫婆子开了垂花门,去外书房睡了。 他走后,白氏看向甄妈妈。 甄妈妈向她保证:“夫人,老奴绝不会说半个字。” 白氏:“我相信你。你得保重自己,你这个时候有个万一,我越发解释不清。” 甄妈妈应是。 白氏依靠着引枕:“我只等皇商一事落定。有了皇商,再给骆崇邺一些钱,这男人什么都不会计较。” 骆崇邺太好拿捏了。 爵位有了,如今他需要更多的钱与美色。 只要按住他,暂时叫他不发疯,白氏就可筹划除掉他,永除后患。 “皇商几时能定下来?一个月应该可以吧?” 客栈内,白慈容和白玉麟、邱士东深夜也没睡。 三人把他们以前编织的谎言,对了又对,彼此纠正漏洞,确保万无一失。 “爹爹,咱们还是把娘接出来。我真怕骆家对她不利。”白慈容说。 邱士东:“这个节骨眼,恐怕不行。” 又道,“骆家不敢如何,没有任何凭证。” 骆寅已经死了。 没有他,少了人证;可没了他,容貌一事也可以篡改。 其实骆寅没那么像邱士东。他消失日子太长,不能再跟前对比,到底有些像,反而说不清楚。 “爹爹,等皇商名分定下来,我才能安心。骆家算什么?”白慈容说。 她对此事,抱着最大的希望,“爹爹,这回应该无差错了吧?” “板上钉钉。陛下一般不会过问,户部递了名单,秉笔太监盖印批阅。这种小事的奏章,都不上皇帝案头。”邱士东道。 白慈容心中踏实了很多。 她舒出一口气。 “爹爹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王家愿意收你做养女,送你入宫。”邱士东又道。 白慈容大喜:“果然能成?” “上次你见过了建宁侯,他说你容貌不俗,定能得胜券。皇帝之前很喜欢贵妃,后来宠丽妃。 只是最近对丽妃淡了不少,正缺个新鲜的。你与丽妃容貌不同、气质不同,也许陛下就迷恋没见过的。”邱士东道。 白慈容心花怒放:“爹爹,我等着这一日。等我发达,一定要把骆家与骆宁一网打尽。她做不成雍王妃!” 第122章 婚期 镇南侯没有再去东正院见白氏,也没有见两位梅姨娘。 但他去拜访了白玉麟,甚至见到了邱士东。 白玉麟巧舌如簧,不解释骆寅是否像邱士东,而是暗示“骆宁点破往事,用意不明”。 至于骆宁什么用意,白玉麟没说,等镇南侯自己去猜。 他这技巧,比白氏还高超。 镇南侯提前得了女儿提醒,似有了一双明目。带着这双眼,他再看白玉麟与白氏,就惊觉他们说法一致。 有嫌疑的事,闭口不谈、绝不解释,而是转移目标,把骆宁树成靶心。 一个这样说、两个也这样说,且他们很有技巧,说话都会故意先踩镇南侯的痛处,再在此地基上污蔑骆宁。 镇南侯似头一回认识白氏与白玉麟。 “……姑父,我能否回去照顾姑母?她身体不好,我实在不放心。”白慈容说。 骆崇邺:“你想去就去吧。” 这个白慈容,也算是个把柄,把她“抓在手里”,对骆崇邺而言不是坏事。 白慈容道谢:“姑父,您真是心肠好、仁慈宽和。我在府上打扰这些日子,你们都待我极好。 我知道自己多有不足,惹得阿宁姐总是嫉妒。往后我会更谨慎低调。” 骆崇邺微微颔首。 这次发生了这些事,骆崇邺心中的疑云几乎要变成深信不疑。可怎么处理眼前这些人,他还没有想好。 他也没证据。 他女儿即将做雍王妃,白氏断乎不能死。 白氏一死,骆宁就得守孝,婚事往后拖,变故越来越大,骆崇邺无法接受“雍王岳父”名头落空。 他最在乎权势。 且骆寅已经死了,最刺心的人解决了,余下可以慢慢处置他们。 骆崇邺回了家,再次叫骆宁去外书房。 “骆寅与白慈容的身份,我已经派了心腹去查。白慈容想回来,我同意了,她这个人放在眼皮底下更有用。”骆崇邺道。 骆宁无所谓。 白慈容回来也好,她可是白氏罪孽的铁证,放在侯府也可以。 骆宁也许用得着她。 “爹爹英明,都听您的吩咐。”骆宁随口夸了骆崇邺一句。 骆崇邺出去了。 两位梅姨娘见他好些日子不理睬他们,去外书房撒娇,被骆崇邺臭骂一顿撵回内院。 骆宁不信任他。 她不知他是真的醒悟,还是一时改变,不消几日又故态复萌。 她不依仗任何人,包括骆崇邺。骆崇邺能不拖后腿,骆宁就很欣慰了。 日子慢慢往前。 过了几日,堂妹骆宛与忠诚伯府五少爷庚帖合完了,正式开始议亲,二叔二婶很高兴。 到了七月初十,钦天监择定了骆宁与雍王大婚的吉日:熹平七年二月二十。 也就是明年的二月。 掐指一算,骆宁还有七个月在娘家的日子。 “……大婚后,三月初一侧妃们一齐进府。”这个消息,也是萧怀沣的人传给骆宁的。 萧怀沣的人刚走,崔正澜的人也来了。 说同一件事。 “还行,应该来得及。”骆宁想。 她也没多少事要忙。 况且出嫁了也可以回娘家,王府距离侯府,不过一刻钟的车程。 婚期落定,礼部开始给骆家送雍王妃真正的聘礼。这些聘礼,都是记录在册的,暂时放在镇南侯府的库房。 而侯府,需要对着这些聘礼,准备好骆宁的陪嫁。 此事是最简单的,因为依照皇族规制,骆家只要把这些聘礼改一改箱笼装饰,再抬回王府即可。 他们能给骆宁的,是私下里的添妆。 “……娘,骆宁的大婚之日已经定下了,听骆崇邺那边的丫鬟说的。”白慈容告诉白氏。 白氏:“她还没有给我儿偿命,怎可飞上枝头?” 白慈容安抚她:“爹爹的皇商,不日就要下来了。听闻户部后天就要递折子。” “此事倒是很快。” “每四年一次选皇商,都是这个日子,爹爹筹划了多年。要说快,倒也不快了。”白慈容道。 白氏颔首:“此事落定,咱们多了个依仗!” 又骂骆崇邺,“还想要审我的人!我一说建宁侯府,他就怂了。没用的东西。” 白慈容想了想:“娘,我觉得骆崇邺是不愿意闹大。他此前最在乎的,无非是他女儿的婚事。” “他当然不想闹大。骆宁做不成雍王妃,他得哭死。咱们还有机会。等你爹爹和大舅舅做了皇商,我应该可以出来理事。 我恢复理事,先拿住骆宁。只要她落败,咱们又有建宁侯府的关系,骆崇邺什么都不会计较的。”白氏道。 白慈容颔首。 她又忍不住把邱士东告诉她的话,说给白氏听,“建宁侯府想认我做义女,送我入宫。 听闻陛下最近腻了圆脸娇憨的美人儿,丽妃倍受冷落。我若入宫,应该升得比丽妃快。” 白氏心口无比舒畅。 邱士东做了皇商、白慈容做了皇妃,再弄死骆宁,骆崇邺会像个龟孙儿一样拜跪他。 到时候,先逼得他请封骆宥做世子,再诛杀他。 骆宥成年之前,不能继承爵位,可有了世子名头,此事跑不掉。这期间,侯府就是白氏的。 白氏有仇报仇。 这大半年郁结,似乎都散了,她脸上又有了容光。 白慈容这大半年也灰头土脸的,白氏无比心疼:“娘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近在眼前,娘。”白慈容笑道。 骆宁的婚期定下,她便进宫去看望太后。 太后私下里也给她准备了添箱礼,除了金银珠宝,另外还有人。 “何、尹两位嬷嬷,你们相处得如何?” “很好,她们待我极有耐心。”骆宁道。 太后:“那往后她们俩就跟着你吧。你身边的人,留在你跟前凑趣,管些琐事。” 骆宁道谢。 的确,孔妈妈的性格,不太适合做内院总管事妈妈。骆宁替她养老,叫她在跟前管着小厨房。 秋华、秋兰历练得不错,她们肯定是骆宁的陪嫁丫鬟,也会是王妃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骆宁这边说话,太后身边的女官来回事。 “母后,我先去偏殿抄写佛经。”骆宁说。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不急。偏殿乱得很,回头再收拾。” 又看向女官,“事情如何?” “陛下说,丽妃罪不至死,贬她为美人。打入冷宫,一应俸禄全减。”女官道。 太后颔首:“你去看着些。” 女官退了下去。 骆宁好奇:“怎么突然要把她打入冷宫?” “她昨日失手,用砚台砸了大皇子。大皇子昨晚发了烧,皇帝盛怒。”太后说。 骆宁愕然,却又问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第122章 湖砚砸了大皇子 骆宁听到“砚台”二字,就很敏感。 丽妃用砚台砸了大皇子,什么砚台? 可千万别是澄砚。 故而,她问太后:“是什么砚台?” 太后笑道:“一方湖砚。就是你送哀家的那个。” 骆宁舒了口气。 她没有继续打听,转而关心大皇子。 “大皇子是吓着了,喝了些安神散,今早已经退了烧。皇帝在坤宁宫看着,一夜没阖眼。可怜,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太后说。 说到这里,太后露出几分哀戚。 骆宁知道,她一定为了皇帝的子嗣操碎了心。 “母后,大皇子会平安健康的。”骆宁说。 太后苦笑。 大皇子并不健康,时常头疼脑热的。换了几个胖胖的乳娘,也没用,大皇子吃得不多。 骆宁宽慰了太后几句。 从宫里出来,骆宁没回家,而是赶紧去了趟雍王府。 她很想知道事情经过。 丽妃怎么拿砚台砸了大皇子,以及皇帝有没有留意到那是什么砚台,此事是否牵连到窦家的皇商? 雍王在书房见幕僚,正在商议要事。 骆宁的马车依旧可以直接入王府,在正院门口停下。 管事请她进明堂稍坐,给她上茶。 上茶的,竟是初霜。 主仆重逢,格外热切。 “大小姐,文绮院情况如何?您好不好?孔妈妈和姐姐她们好不好?”初霜一股脑儿问。 骆宁笑起来:“都好。” 又问她,“你在这边怎样?” “这边只石妈妈一个内宅管事。她得了王爷的吩咐,走到哪里都带着我。您放心,王府内院、外院的人,我都认识了,您交代我的事,我没有懈怠。”初霜说。 骆宁欣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做得很好。” “石妈妈说,您明年二月就可入府。大小姐,婢子盼着这一日。”初霜又道。 又说了几句,初霜才退下去。 临走时,她告诉骆宁,石妈妈给她改了个名字。 因为镇南侯府的初霜,可能跟骆寅的失踪有关,她需得“改头换貌”。 “现在石妈妈叫我桃叶。这个名儿好,春天呢,听着就暖和。我还想叫桃花,很漂亮,可石妈妈说俗。” 骆宁忍俊不禁。 “石妈妈还说,她先这么叫着,是叫给外人听的。等王妃进府,要是王妃不喜欢,再改一个。” 然后问骆宁,“大小姐,您可以给我改叫桃花吗?” “还是叫桃叶吧。”骆宁道。 初霜:“……” 事情说完,初霜就退下去了。 骆宁坐下喝茶,慢腾腾想着心事,萧怀沣姗姗来迟。 他见她衣着鲜亮、头上还戴着珠花,问:“进宫去了?” “是。” 果然如他所料。 骆氏阿宁不知是自负容貌出众,还是懒得梳妆,平时出门都衣着随意、不施脂粉。 素净极了,偏又生得浓丽。 只有进宫,才穿桃红色上襦,绣繁复折枝海棠花,一团锦簇。盛夏天热,她面颊被热得似扑了一层胭脂,人比花娇艳三分。 萧怀沣的明堂,庄严肃穆。他进门时,她坐在椅子上,似给这明堂添了一抹艳光。 满室绚烂。 “听说了宫里的事?”萧怀沣坐下,婢女给他上茶后,他啜饮一口才问。 “我去的时候,有管事姑姑来回话,说丽妃被贬为美人、打入冷宫。”骆宁如实说,“母后说,因她用砚台砸了大皇子,害得大皇子半夜发烧。” 萧怀沣又喝了一口茶。 “的确。” “怎么回事?”骆宁赶紧问,身子往这边侧了一点,“澄砚窦家的皇商,是否要拖后?” “这倒不必。” 萧怀沣喝了半杯茶,润润嗓子,就把昨日宫里的事,说给骆宁听。 郑皇后与陈美人抱着大皇子去给太后请安。 大皇子这几日睡不安稳,陈美人想讨要太后小佛堂的一点香灰,给大皇子冲水服用。 丽妃也来请安。 “……丽妃数落陈美人,不该如此愚昧,用香灰给孩子凝神。陈美人一向软性子,谁都可以说她几句,母后却不太高兴。” 小佛堂里,当时气氛有些紧张。 丽妃说完了,也自觉不妥,想要解释,皇帝来了。 陈美人受了委屈,当即落泪,皇帝问她怎么了。 “陈美人就说,丽妃不敬太后与皇后,公然冲撞她们。丽妃自然辩解没有。” 皇帝没顾上询问,就叫人把丽妃拖下去,给她禁足。 丽妃想要挣扎,往前扑,正好案几上放了几个砚台。 她的手往前推,一方砚台就这样飞出去,好巧不巧砸到了抱着大皇子的乳娘身上。 “当时很混乱,大皇子就哭了。可能是乳娘被砸到了,疼的时候抱紧了一点大皇子。可乳娘不会承认。 不管是皇嫂还是陈美人,都一口咬定那砚台砸了大皇子的脚,大皇子才哭的。 丽妃被带回她宫里禁足,皇兄罚她抄写一百遍佛经与宫戒。原本轻拿轻放的,谁知大皇子回去后吐奶,夜里又发烧。” 骆宁静静听着。 丽妃得宠后,有些嚣张。 可能她自己觉得只是活泼,皇帝也喜她这样灵巧,但落在郑皇后和陈美人眼里呢? 尤其是她那么爱说爱笑的。 上次皇帝在她宫里晕厥,太后已经恼了。 大皇子是什么缘故吐奶、发烧,外人不知情;可丽妃砸了大皇子,却被坐实。 皇帝盛怒之下,就废了她,将她打入冷宫——妃子再贴心,也没有皇嗣重要。 “陛下可知晓那是湖砚?”骆宁问。 萧怀沣:“我的人已经提醒了他,他知道。” “这几日皇商就要定下来,希望不要再出岔子。”骆宁道,“也万幸,不是澄砚砸了大皇子。” 萧怀沣:“不可能是澄砚。哪怕真是,事后皇兄看到的,也是其他砚台。这点事,宫里的人能办妥,又是发生在母后的小佛堂。” 骆宁:“……” 不管如何,骆宁运气不错。 邱士东的美梦,可能比她想象中破裂得更快。 这次失败,四年后他更没机会。 骆宁真想看看他们是何等表情;而她那个不争气的父亲,似乎也被建宁侯府、皇商几个字给镇住了,说什么从长计议。 就知道他不可靠。 好戏在后头。 骆宁唇角,忍不住有了个淡笑。 “你得意什么?”萧怀沣问她。 骆宁:“……” 第123章 皇商落定 骆宁沉吟片刻。 “王爷,我想把家里的事,和您说一说。”她似下了很大决心。 定了婚期,骆宁未来三年都要依仗萧怀沣。 有些事情,如果不是事出有因,骆宁做起来就不成体统。比如说,将来白氏的下场,她应该如何向萧怀沣交代? 一旦她做了雍王妃,镇南侯府、白家,都是雍王的亲戚。 与他也利益相关。 白家又市侩,擅长钻营,万一被他们钻了空子,后悔晚矣。 “这个湖砚,它背后的东家,名叫邱士东。此人还领朝廷的盐引。表面上是盐商,私下里做不少勾当。 不是我污蔑他,王爷派人去查,随便就能查到几样,私盐是贪墨朝廷的利润,盐商们相互勾结、每次下派的钦差都会被收买,这也是实情。”骆宁说。 萧怀沣端坐,表情冷漠,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可他还是问了:“你要借着砚台一事,举发盐商?” “不,我知晓盐商与门阀一样,盘根错节,绝非一朝一夕能治理。我只是在介绍邱士东此人。”骆宁道。 “你识得他?” “不仅仅是识得。我们府上与他,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骆宁说。 她开始讲述邱士东与白氏的往事。 提到骆寅的身世,萧怀沣微微转过脸,看向了她。 他似乎明白,为何那日在土地庙,骆宁要亲自放那一把火。 “……邱士东、白玉麟都到了京城。他们带着人,又与王氏勾结,手里有钱。 我已经委婉提醒家中众人留心,不日王爷可能也会听到流言蜚语。我想着,到底应该和您说一声。”骆宁道。 萧怀沣:“无实证,此事难办。” 骆宁同意。 正如白氏威胁骆崇邺的,骆崇邺不敢把白氏的下人送去见官;可不见官,私下用刑审出来的真相,亦不能见光。 “你除了搅黄皇商,还有其他办法吗?”萧怀沣又问。 骆宁:“一切从密。就像骆寅那样。” 悄悄死了,然后编造一个去向。 “怎样从密?” “归宁。”骆宁道,“我母亲,她可以带着她的侄女白慈容回余杭。她成亲后数次回去省亲,这次她兄长北上,顺道带着她回去,合情合理。” 萧怀沣:“为何归宁?你即将大婚,这个节骨眼上,你母亲归宁是否说得过去?” “发病,需得回外祖父母墓前烧香,方能平安。”骆宁说。 萧怀沣想了想,轻轻颔首:“编得还算圆。” 又道,“骆氏阿宁,你放心去办。母慈才有子孝,不要愚忠。” 骆宁应是。 萧怀沣静静看着她,似乎想说点什么。 骆宁回视他的眼睛,等待下文,他却只是挪开了视线。 两人说了太久的话,斜阳染红了西边窗棂,时辰不早了。 骆宁起身告辞。 萧怀沣问她:“鞭法耍得怎样了?” “蔺姐姐夸我进步颇大。”骆宁说,“我腕力也有增强。下次王爷试试。” 萧怀沣摩挲自己的虎口。那里上次被骆宁的鞭尾撕开,如今脱痂,留下浅浅伤疤。 他身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疤,没有哪一条有这伤疤窝囊。 “不试了。被狗咬一口全当倒霉,还能追着去逗狗?”萧怀沣说,“我没那么空闲。叫蔺昭看着吧,我信任她。” 骆宁:“……” 居然骂她。 犯得着吗? 回到镇南侯府时,天色已经擦黑,侯府门口亮起了大灯笼。 白慈容也刚从外面回来。 “阿宁姐。”她笑着打招呼。 穿一件和骆宁相似的上襦、淡绿色绫裙,行走间姿态优雅,步步生花。 “表妹做什么去了,才回来?”骆宁问。 白慈容:“下午去见了我爹爹,替他置办与打点。” “大舅舅何时回余杭?” “爹爹可能会小住月余。”白慈容说。 “是什么事吗?” 白慈容很谨慎,只是淡淡笑着:“也没什么事。路途遥远,难得进京一趟,下次还不知何时,自然要多住些日子。 况且白家在京城与附近都有些买卖,要见见掌柜的。生意多,事情细致又微末,阿宁姐见笑了。” 骆宁:“怪不得舅舅发财,的确生意多。” 她不再说什么,两人进了垂花门,在岔路口分开了。 白慈容身边跟着的丫鬟,低声说:“大小姐又学您,做一样的衣裳,还没有您好看。” “别胡说。”白慈容笑道。 她面颊饱满、眼眸明亮。 今日,她去了趟城郊的万佛寺,见到了建宁侯夫人。 建宁侯夫人告诉白慈容一个秘密:宫里的丽妃,已经被打入冷宫,皇帝跟前这会儿没人。 等邱士东的皇商下来,有他做担保,建宁侯府会收白慈容做义女,送她入宫。 建宁侯夫人要白慈容保证,今后改姓王,要以王家为娘家,处处想着娘家。 白慈容机灵又嘴甜,自然一一答应,哄得建宁侯夫人身心舒畅。 回到东正院,白慈容把此事告诉了白氏。 白氏也是心花怒放。 “我是一品诰命。等你封了妃,想要见我,传召一声,娘就去看你了。管它姓什么,你是娘的亲闺女。”白氏道。 白慈容依偎着她。 过了两日,四年一次的皇商放了名单。 户部把名单贴在衙门门口。 各行各业,砚台则是澄砚窦氏。 邱士东与白玉麟一大清早挤着去看,瞧见这名单,两个人对了又对,额角冷汗直直往下流淌。 “这是何意?”白玉麟问邱士东。 邱士东站得很稳,袖底的手却在轻轻发颤。 四年期待、几十万两的银票,全部打了水漂吗? 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 邱士东对白玉麟说:“咱们去趟建宁侯府。总要问个明白。” 建宁侯爷正在发脾气,因为他被皇帝叫去了御书房,痛骂了他一顿,还把一只湖砚砸他身上。 “朕问你,这种东西你给朕用?你要朕断子绝孙?” 建宁侯瑟瑟发抖,不停磕头。 他一头雾水。 走出了御书房,找了相熟太监打听,才知道大皇子的事。 ——怪不得丽妃被打入冷宫,原来是犯了这么大的错。 建宁侯替旁人出力,自己挨骂,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偏偏他夫人还问,皇商名单何时定下来,要接白慈容过来,调教些日子送入宫门。 “……是你们没运道。你们的事我尽心周转了,也打点了。你们受了丽妃的牵连,此事成不了,四年后再试吧。”建宁侯语气不善。 邱士东与白玉麟两个人呆愣原地。 第124章 丧家之犬 邱士东自以为,他见惯了风浪。 在地方上,知府见到了他,也要礼让三分。 与权贵打交道,各取所需:他们需要真金白银,而邱士东需要依仗和皇商这个名头。 不成想,竟落空。 建宁侯明明收了那么多的银子! “侯爷,这……还能不能周转?”一旁的白玉麟开了口,“咱们不能再等四年。” 建宁侯沉下脸。 “侯爷,我们需要这个名头,一点虚名罢了,只是添光增彩。虽然刚刚定下了此事,要是澄砚窦家倒了,可有咱们的机会?”白玉麟又问。 建宁侯脸色更难看:“蠢笨!能上名单的,背后岂能无人?这份名单,是秉笔太监直接誊抄后给我的,根本不是我递上去那份。” 不仅有人,还是比建宁侯更厉害的人。 白玉麟犹自不甘心:“侯爷,您是贵人,见识比咱们深。此事,到底如何扭转?窦家可以犯点什么事?” “还在说窦家?”建宁侯怒极,“窦家不管犯了何事,背后的人就会把此事加在咱们头上。” 简而言之,你们有门路,人家窦氏也有。 皇帝都骂了建宁侯,建宁侯肯为了两个商户招惹麻烦吗? 自然不行。 可到底拿了他们的钱。 他们的钱,不给他,也可以给他仇敌,一样攻讦他。 比如说崔氏。 建宁侯想到这里,情绪冷静了几分。 他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邱士东,放软了声调:“皇商今年是不成了,我可以跟地方上打个招呼,盐引多放一些给你。” 邱士东苦笑。 盐引是有定数的,利益分派。 多给了他,其他人就少了。他们不敢找官府的麻烦,难道还不能找邱士东吗? 走私盐的,手下全是亡命之徒,邱士东哪一个惹得起? 这好处,等于没有。 “侯爷,除了皇商,我别无所求。既然此事不成。侄女进宫一事,还请侯爷多费心。”邱士东拱手作揖。 他把路让给白慈容。 建宁侯看一眼他。 这一眼,意味深长。 白玉麟急忙接话:“是,小女全部依仗侯爷了。” “你们先回去,过几日我派人接了你女儿来。”建宁侯说。 终于把这两个人打发走了。 建宁侯同夫人商议此事。 王夫人说:“那个白姑娘,我已经见过了。她之前还有个才女名头,而后被传作假,嘉鸿大长公主很讨厌她,她声誉不佳。” 提到嘉鸿大长公主和裴氏,建宁侯冷哼一声。 非常不屑。 “……不过,那姑娘的确生得很美,男人无不爱她。又机灵讨喜。她要是伴君侧,也能替咱们吹吹枕边风。商户女,好拿捏。 我最近一直在物色人选。之前送进宫的两位,全部没得宠。明明花容月貌,陛下看都不看。”王夫人又说。 建宁侯:“宫里好像没有过这种模样的女子得宠。” 王夫人:“那个白姑娘,生得像我们大姐儿。早年选太子妃的时候,陛下就差点相中了她。是太后从中作梗。 这些年,陛下偏爱贵妃,连带着丽妃等人受宠。可看样子,‘这道菜’陛下也吃腻了。 这个白姑娘,几分肖像大姐儿,说不定就是她造化。就赌一赌她的气运。” 建宁侯也见过了白慈容。 男人看女人,目光犀利,白慈容的确很勾人魂魄;性格好、姿态又软,比真正的世家千金知情识趣。 应该有出息。 “就选了她。你给她取个名字,还养在老四名下。”建宁侯说。 王家四老爷这些年游山玩水,行踪不定。 建宁侯想要“养个义女”,就借用四老爷在外地的私生女名头,把人接回来。 王夫人答应着,回头去办。 镇南侯府,白慈容与白氏焦急等待消息。 派了心腹管事甄妈妈,去户部衙门看情况。 甄妈妈一去,大半日都没有回来,白氏焦躁难安。 “总不会有什么意外吧?”白氏问。 白慈容:“不可能,爹爹说了此事如探囊取物。” 白氏深吸一口气。 黄昏时,甄妈妈终于回来,面容沮丧,却又强打精神。 白氏心里一个咯噔。 甄妈妈不是喜气洋洋的,难道真有意外? “……是窦氏。他们家产澄砚。”甄妈妈说,“我瞧见了,难以相信,就去客栈等着问问大老爷。 大老爷他们也是好半日才回来,老奴就等到了现在。大老爷说,的确有点意外,皇商没了。” 白氏站不稳,直直往后栽。 怎么使得? 怎会这样? 没了皇商这个压制,骆崇邺立马会觉得白玉麟与建宁侯的关系不牢固,说不定他会作妖。 白氏无力与他正面抗衡,只能趁他不备给他痛击。 白慈容与甄妈妈搀扶着她,大声叫她,白氏却感觉自己听不见。 她迷迷糊糊的,嗓子眼作痒,用力一咳嗽,喉头涌出什么,一股子浓郁腥气。 “娘,您别吓我。” “夫人,夫人还有得救,大老爷叫您别担心。您快冷静些。”甄妈妈端了水,“来,漱漱口。” 白氏耳朵清明了几分。 她情急之下,竟是吐了一口鲜血。 看着白慈容扔在地上的巾帕,上面血迹斑斑,白氏眼泪止不住滚落。 “肯定是骆宁。她用诡计把白氏与云哥几年心血、巨额钱财都化为泡影。她该死,她真的该死!”白氏哭着说。 白慈容也苦:“娘,我就说了早日除掉她。您要是狠心一些,今天这惨剧就不会发生了。” 甄妈妈难得同意她的话,点点头:“是啊,大小姐欺人太甚了,夫人。她这是要挖白家的祖坟,断咱们的根基。” 白氏涕泗横流。 甄妈妈又宽慰她:“可大老爷说,建宁侯府会认下阿容小姐做义女,年底送她进宫。” 白氏握住她的手:“此话当真?” “钱不是白花的,建宁侯府理应出这个力。您放心,阿容小姐的富贵来了。”甄妈妈道。 白慈容:“娘,我想帮衬你处理掉骆宁再走,我怕您没有帮手。我离开了您,也怕您孤立无援。” 又道,“我不能等年底。叫爹爹给建宁侯府施压,他们三个月内必须送我进宫。我要见到陛下,我要权势滔天。” 等骆宁大婚,一切都晚了。 骆宁害得她们这样惨,她们如何能忍得下去? 爹爹和大舅舅在外头,无法找骆宁报仇,只白慈容可以帮姑姑了。 她要铲除这个祸害。 邱士东与白玉麟的心血,绝不能被骆宁这样糟践。 第125章 骆宁的警觉 骆宁也很快知晓皇商名单。 一切如她所料,故而她心态平和。 皇商落定,一场暴雨停歇,各处都归于宁静。 几家欢喜、几家愁。 窦家万万没想到,他们家这么突然成了皇商。 骆宁与窦大太太的商议,一直都是暗处进行的。而窦家大老爷最爱养鸟、遛鸟,从不管家里买卖。 长房的人都不知情,何况其他房头? 窦四太太兴奋极了,跑到她大嫂跟前,近乎满面红光:“骆小姐莫不是有神通?她就那么随便一句话,竟成了?” 做梦都不敢想。 窦大太太只是笑笑:“我那一跪,可使得?” “大嫂,还是您有远见。”窦四太太说。 又问大太太,“是否要上门,跟骆小姐道谢?” “不必了。一个小皇商,雍王妃哪里会看在眼里?”窦大太太说。 骆宁让窦大太太走角门进出,就是不想太多人知晓;故而,窦大太太连家里人都没告诉,只和大老爷、总账房说了一声。 大老爷什么都听她的,能得只珍稀鸟儿就满足,对生意毫无兴趣;总账房则听主人家的吩咐行事。 内外,愣是铁桶一块,打听消息的亲朋只感叹窦氏走运。 财运来了,无法阻挡。 窦大太太豪阔,先把上半年窦家铺子的分红,算出二成,悄悄递给了骆宁。 骆宁知晓她在卖人情。 她愿意多个朋友。 未来三年,窦家依仗她的地方多。商户财力厚、势力薄,在盛京城这样权贵如云的地方,举步维艰。 骆宁拿了钱,就等于允诺做窦氏靠山。 她做鬼时见过窦氏发迹,知晓窦大太太的人品,相信窦家不会给她招灾惹祸。 她收下了银票,拿出一半:“你们铺子做买卖,小伙计什么都知晓。这笔钱给您,您每个铺子指派个人,专打听。往后我想要什么消息,就问您。” 骆宁哪怕有些记忆,也不可能事事都知晓。 就像窦氏砚台,她也是在记忆里搜了又搜,苦想了好些日子,才把他们家给罗列出来。 权贵之间的消息,萧怀沣应该都知道。 可市井的情报,也有意义,将来许是能派上用场。 窦大太太收下了:“王妃放心。” 骆宁有事托付她,就是愿意做窦氏的依仗,窦大太太欣喜不已。 她悄悄来、悄悄走。 骆崇邺又叫骆宁去外书房,骆宁拒绝了他。 骆宁知晓他想谈什么。 他一股脑儿求权、求财,却半生都没搞明白自己的优势与短处。总而言之,心智不坚、目光短浅。 他叫骆宁去外书房,肯定想聊白玉麟和白氏的事,甚至聊到建宁侯府。 估计是叫骆宁威胁白玉麟,利用白玉麟将骆家和建宁侯府搭上关系,彼此联手,将来在雍王府里,用王侧妃做帮衬。 还打着“为骆宁好”的令旗。 ——骆宁想想,这些话她一个字都不愿听。 前世,骆崇邺从未关心过她死活;今生,骆宁告诉自己也要如此。 父不慈,女就不孝。 转眼到了七月下旬,早晚的风有了稀薄的凉意。 一日午后,有个小丫鬟来找骆宁的丫鬟冬烟,想借个鞋样子。 文绮院除了秋兰、秋华,另有两个丫鬟初霜和冬烟。初霜“失踪”后,院子里没有添人,只余下了冬烟。 冬烟今年才十三岁,没初霜那么机灵,沉默寡言的,不过做事勤快。 她极少到骆宁跟前服侍,只做些粗活。 “那个丫鬟是谁?”骆宁问秋兰。 秋兰出去看一眼,回来对骆宁说:“叫春桃,是二少爷院子里的粗使小丫鬟。” “她跟冬烟怎么认识的?” “回头我问问冬烟。”秋兰说。 晚夕,秋兰特意去叫了冬烟过来,板起脸问话。 冬烟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前些日子她鞋子坏了,正巧我在门口,她问我借一双;后来她还了我一双,还跟我讨要鞋样子。” 又道,“就见过这么两次。” 秋兰表情严肃:“要处处当心。二少爷不在家,她院子里的人自有樊妈妈管着,你不要随意与外人来往。咱们院里的规矩你是知晓的。” 文绮院一个粗使丫鬟、两个粗使婆子,怕秋兰胜过怕骆宁。 秋兰也不是很凶。相反,她平时挺温柔的,但她一丝不苟、不讲情面,丫鬟仆妇们领月例银子都要经过秋兰的手,她因此积累了威望。 冬烟道是。 此事落下不提。 可骆宁这个晚上,莫名做了个梦。她梦到前世秋兰的死。 一头撞在墙上,为证骆宁无罪,她头破血流。她没有一时就死,骆宁抱着她,那血染透了她衣衫。 秋兰一点点断了气,骆宁的灵魂也被撕裂,痛彻心扉,她一头冷汗醒过来。 醒过来,没有上次的心悸,很清楚只是一个梦。 “大小姐,是醒了吗?”睡在她脚榻上值夜的秋兰问。 骆宁:“是,有些热。” 秋兰爬起来,揭开了灯罩。室内有了些光线,她下地给骆宁倒了一杯水,又拧了帕子替她擦擦汗。 “咱们院子里的人,都很安分。”骆宁突然说。 丫鬟秋兰、秋华、管事的孔妈妈,骆宁信得过;何、尹两位嬷嬷和蔺昭,非常有眼色,骆宁也放心。 除了她们,还有三个人:粗使丫鬟冬烟、两位粗使仆妇李嫂子和钱嫂子。 她们都安分守己,至少表面上如此。 除了前几天骆宥院子里的春桃来找过冬烟。 骆宥亲近骆宁,他院子里的人骆宁挺有好感。 可想想,骆宥自己在乎的,除了他乳娘樊妈妈,就是大丫鬟春芝,并没有提其他人。 他年纪小,又常在外头念书,身边跟着他出入的是书童和小厮,他岂能管到丫鬟的事? “秋兰,你替我查一查冬烟。”骆宁说。 秋兰蹙眉:“大小姐,您怀疑她?” 平时骆宁耍鞭、练字、跟何、尹两位嬷嬷学习,秋兰就管院子里的琐事。 秋兰内秀细致,目光观察每个人,冬烟这个小丫鬟是挺老实的。 冬烟难道作妖? 大小姐肯定不会错怪她。 “不,我不是怀疑,只是小心使得万年船。秋兰,我突然想到了书。而冬烟和二少爷的丫鬟接触过,有没有从她那边拿回来什么书?”骆宁道。 秋兰:“我明日先遣了她出去,再翻她房间。” 初霜离开后,冬烟就一个人独占了一间小厢房。 “……我亲自去翻。”骆宁说。 第126章 埋下祸端 骆宁怕秋兰错过什么。 她要自己去找。 翌日上午,秋兰对孔妈妈说:“大小姐想吃莲子羹,最好是新鲜的莲子。孔妈妈,您带着人去后花园的小池塘摘。” 又道,“要是没有的话,就去集市买。” 孔妈妈喜欢干这种活儿,闻言当即拿了斗笠遮阳,把两个粗使婆子和冬烟都带出去了。 她们一走,骆宁和秋兰、秋华去了冬烟住的厢房。 两位嬷嬷视若不见。 蔺昭则问:“王妃忙些什么?” 骆宁感觉到,蔺昭很想跟着她,留在她身边;而蔺昭很聪明,她似乎能明白,两位嬷嬷将来肯定是骆宁的人,只她自己前途未定。 蔺昭的“多管闲事”,是一种试探,看看骆宁对她是否排斥。 骆宁与她,不需要太直白的交流,一个眼神就懂。 骆宁是打算一直把蔺昭留在身边的。她武艺高强,无法取代,还能教骆宁和秋华。 “蔺姐姐,我们翻找一样东西。秋华你去院门口守着,防止冬烟去而复返;蔺姐姐,你进来帮我一起找。”骆宁道。 几个人应是,对骆宁的命令没有半分迟疑。 东西很好找,直接在冬烟的箱笼里寻到了一个包袱。 包袱里有两双鞋袜、几本书、一副字帖和几样药方。 鞋袜都是男式的;书看着也新,两本正经书,写着《诗经集注》、《太平览记》;字帖是名家草书,这种是刊印的,不是真迹。 几张药方,都是解暑的。 骆宁的视线,放在《太平览记》上。 “先回去吧。”她道。 翻看这本书,骆宁的心情起伏,往事一阵阵袭击她,她有点头晕。 三人从冬烟的房间出来。 回到正房,骆宁在临窗大炕上坐下,把书给秋兰和蔺昭看。 秋兰识字。在韶阳的时候,骆宁闲得无聊,又想着秋华、秋兰将来会做她的陪嫁大丫鬟,必须通晓文墨。 看账本、记账、写请帖这些,都需要大丫鬟帮衬一二。 蔺昭却不是很通,只认得一些白字,太复杂的认不全。 “这书是二少爷学堂里教的吧?有什么不妥吗大小姐?”秋兰看完了,没看懂。 蔺昭更是不懂。 骆宁:“很不妥,极其不妥。” 又吩咐秋兰,去把秋华和两位嬷嬷叫进来。 秋华看到了书,一样懵懂;两位嬷嬷才翻了两页,表情全变了。 骆宁细细把此事说给她们听。 秋华脾气急一些:“大小姐待冬烟不薄,她竟敢背叛您!我去拿了她回来。” 骆宁沉吟:“冬烟不识字。这个包袱,她就放在箱笼最上面,可见是顺手放进去的。她也只是遭了算计。” 秋兰颔首:“我瞧着她还好,老实规矩。除了有些馋嘴,没见她哪里讨嫌。” 尹嬷嬷表情严肃:“大小姐,府上出了这种书,不是小事。” 不仅是害骆宁,而是想把整个镇南侯府都牵扯进来。 何人如此大的仇怨? 骆宁想起了前世。 和前世一模一样,只是当时秋兰替骆宁顶了罪,她痛呼是她不知轻重,撞墙自尽以示清白,保全骆宁。 “……先不要声张。”骆宁似走神了一瞬,正房内几个人都看着她,等着她示下。 她们都信任她,以她为天。 她说不要声张,没人反对,她们都知道骆宁可以办妥。 她的方法好用。 骆宁收服了身边这一群人。 “先把这本书烧了。真的《太平览记》很容易买到,任何书局都有。秋华,你去外院,告诉门房上的平安,叫他偷偷买一本回来。”骆宁说。 门房上有个很机灵的小厮,做事有点脑子,好几次给文绮院传信。 骆宁想着他可用,暗中每个月贴补他一两银子,叫他听差。 秋华得了吩咐,出去了。 文绮院有小厨房,秋兰把这本书一页页撕了下来,扔到小厨房的灶台里烧掉了,顺便替骆宁做一碗鸡蛋羹。 中午,孔妈妈和粗使仆妇们剥出来好些新鲜的莲子肉,做了几样菜,每一样都极其鲜美。 文绮院人人吃撑。 “大小姐,您要给二少爷送东西吗?”丫鬟冬烟问。 骆宁:“暂时不送,他才去。” “以后会送吗?”她又问。 骆宁:“以后再说吧。” 冬烟似乎有话想说,又忍住了。 骆宁也没问。 这件事的第三天,东正院的甄妈妈突然过来,给文绮院送了一些菜。 “夫人陪嫁庄子上孝敬的,肥美鲥鱼、莲藕,还有几个瓜果。夫人吃不完,叫各处送一些。”甄妈妈笑道。 骆宁道谢。 甄妈妈竟坐下来,与她东拉西扯,说了好些话。 “……大小姐,您看看老奴这个络子,怎么打也不如意,从哪里收线?”甄妈妈笑道。 骆宁不动声色,也含笑:“这一处收反了。” 甄妈妈待要细问,想起什么,突然道:“老奴这记性,小厨房还熬着夫人的药。秋兰,你派个人去说一声,可使得?” 刚刚倒茶进来的秋兰:“我去瞧瞧吧。” 甄妈妈笑道:“天这样热,怎劳烦你?你派个小丫鬟去说一声,一样的。” 文绮院内,只冬烟一个小丫鬟。 外面明晃晃的日头,能晒破一层皮。 小姐身边的丫鬟个个娇贵着,跑腿的活儿自然是粗使小丫鬟去。 秋兰果然站在门口喊:“冬烟,你去正院说一声。” 甄妈妈含笑,继续请教骆宁。 还说起了白玉麟。 “大老爷做的事,夫人也灰心。娘家人这样不争气,夫人脸上无光,她这几日精神倦怠。”甄妈妈道。 骆宁:“您劝她多保养,凡事都不如自己身子要紧。” “老奴也是这样劝着的。”甄妈妈道。 她东拉西扯的不肯走。 直到秋华阴阳怪气:“甄妈妈,您老人家空闲,不用管事了,我们大小姐忙着呢。” 文绮院的人,对甄妈妈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只秋华脾气急躁些,她会出来说。 正好小丫鬟冬烟回来了,对甄妈妈说:“姐姐们说,药已经给夫人服下了。还叫您老人家快些回去,夫人问了您好几回。” 甄妈妈站起身:“我一坐下就忘了时辰。大小姐,老奴这便回去了。” 骆宁颔首。 她叫秋兰打赏甄妈妈和抬东西的仆妇,秋兰拿了些红封出来分给她们,这妈妈这才离开。 第127章 图穷匕见,要搜骆宁 侯府风平浪静了几日。 老夫人等人还在避暑山庄,骆宥去了书院,侯府减了不少人。 骆崇邺这段日子歇在外院。白家送来的两位姨娘,时常到侯夫人跟前走动。 骆宁的丫鬟冬烟,再次问骆宁:“大小姐,您何时派人去看二少爷?” 骆宁尚未答话,秋兰板起脸:“怎么总是提二少爷?” 冬烟吓一跳,急忙跪下:“婢子只是打听,没有歪心思。” 骆宁看秋兰。 秋兰:“你起身。你好好说,出了何事?” “二少爷身边的春桃,她收拾了二少爷遗落的几样东西,想送给二少爷。 可她没门路,她求我帮忙。下次小姐给二少爷捎带东西的时候,就把这些拿出来一起送去。 包袱在婢子手里,有两双二少爷的鞋,婢子想着应该无碍。又怕不妥,这才问的。”冬烟站起身,一股脑儿说。 秋兰听罢,看一眼骆宁。 骆宁沉吟。 小丫鬟说的,不像撒谎。 有些小孩像她这样,架不住旁人央求,头脑一热,应下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 然后又自悔,觉得犯了错,不敢同大人或者主子讲明白。自己瞎琢磨,想着凑个巧把此事解决了。 故而,她的种种言行,在大人看来就是鬼鬼祟祟、包藏祸心。 骆宁是有几分信任她的。 大部分的下人,图一口饭吃,并没有太大野心。就像初霜,当时骆寅频繁看她,她就吓得半死,生怕骆宁把她送出去做通房。 在文绮院内,日子自在舒服,住得好、吃得饱,丫鬟们很难被外面的人收买。 骆宁见过自私恶毒,也见过忠肝赤胆,她有自己的判断:她相信冬烟的话。但也保留三分怀疑,以防万一。 “秋兰,你带她下去,同她说明白。别骂她。”骆宁终于开了口。 秋兰应是。 把小丫鬟带到她的屋子,秋兰假意头一回见这个小包袱,翻了翻。 她细细说给冬烟听:“二少爷外出读书,每个月都有假,他可自己回来取东西。 平时是不送的,怕打扰了他。哪怕真要送,也由樊妈妈或者春芝安排,不是谁都可以。 你是内宅的人,收这样的东西,光这两双鞋,你就解释不清。” 冬烟有些哽咽:“姐姐,我越想越觉得不好,想着赶紧送出去。” “既然不好,你就该退回给春桃,而不是赶紧送出去。怎么死脑筋?”秋兰说。 冬烟:“这……答应了她。” “不是你分内的事,你压根儿做不到,春桃是知道的。她为难你在先,答应了毁约又如何?你只是个三等小丫鬟,你犯错就是死,你的命不要了? 下次记住,哪怕真一时不小心没想周全,事后察觉不对,解决的办法是退回一步,不是硬着头皮往前,越错越多。”秋兰说。 又道,“在深宅大院,宁可无功,也不能有错。主人家想要打死你,一句话的事。咱们这样的人,没资格犯错。” 冬烟被吓哭了,给她跪下:“姐姐,我现在怎么办?” “东西还放在这里。不日大小姐给二少爷送些吃食,连带着把你这个捎带上。你别慌。”秋兰说。 又问,“春桃来找你了吗?” “找了,她问呢。”冬烟抹泪说。 “你别打草惊蛇,不能叫她知晓咱们今日的话。她问,你还是照以前的话回答她。”秋兰说。 冬烟点点头。 又说,“春桃其实很想二少爷赶紧回来。听说,有人给她做媒,要把她嫁给一个烂赌鬼。” “她自己说的?” “不是,那天后花园,几个照顾花棚的媳妇子说的。春桃没说。”冬烟道。 秋兰又叮嘱几句,叫她一切如常,不可露出半点异样。 回到正房,秋兰把这些话告诉了骆宁。 骆宁放下书。 此事竟比她想象中更好一点。 “我去找二婶。”骆宁说。 入了夜,各处落锁之后,二夫人叫心腹宋妈妈,去把春桃叫了过来。 到了第三天夜里,镇南侯府出了事。 侯夫人的东正院,丢了一只小金佛,约莫茶杯大小,实心的,重一斤半,价值不菲。 二夫人被请到了东正院。 甄妈妈一脸焦急:“那是我们家大老爷进京后,特意给夫人的。说是安神、镇宅。夫人这几日睡眠好多了,精神也好了些。 平时用红绸裹着,就放在这架子上。因贵重,平时打扫也不碰的。方才夫人想起来,却发现它不见了。” 侯夫人穿了件雪白中衣,披雨过天青色上襦,面容阴沉:“二弟妹,这个家交给你当,我院子里出贼,你平时心思花在了哪里?” 二夫人昨晚才跟骆宁说了一个时辰的话,知晓作妖的事开始了。 她很镇定:“大嫂,您院子里丢了东西,不是我持家不当,您这边的人都是您自己的。” 侯夫人冷笑:“我的人,一个个手脚干净,谁也不会偷鸡摸狗。” “大嫂预备如何?”二夫人问。 “自然是要查。这么大的金佛,一时不便出手,肯定还在府里。”侯夫人道。 二夫人:“您是说,搜查?” “自然。” “我没拦着您。您这院子上上下下,搜查起来不到一个时辰。您不必问我。”二夫人说。 “我的院子要查,外头也要查。”侯夫人说,“拖延下去,东西藏起来真找不到了。” 二夫人沉吟:“大嫂,娘和三弟妹都不在家,大侄儿媳妇也不在。咱们搜查,她们的院子查不查?” “当然要查。” “那不行,除非侯爷亲自发了话。”二夫人说,“主人不在,咱们乱搜,回头我担不起责。” “你出去,抬头看看这座府邸,挂什么牌匾。”侯夫人冷冷说,“‘镇南侯府’。我才是一品诰命夫人,这是我家。 虽然叫你理事,你不是主子,什么叫你担责?你有何资格担责?” 她不发疯了,当家主母的派头又拿了出来。 二夫人想起那日三十里铺的事,又想到白氏所作所为,她丝毫不胆怯。 “大嫂,您冲我说这些没用。咱们上头是娘和侯爷。这内宅,他们叫谁管着,就是谁管着。您是朝廷命妇,要是觉得不公正,您去朝廷告御状。” 白氏、甄妈妈和白慈容都错愕看着二夫人。 这个有些平庸、不太起眼的二夫人,何时如此伶牙俐齿? 她竟敢和侯夫人叫板。 都变了。 这些人,全部要造反。 她们争论不休的时候,骆宁来了。她不仅自己来,还把镇南侯也叫了过来。 第128章 骆宁牙尖嘴利 镇南侯一来,白氏立马露出几分哀伤。 她生得姿容不俗,只是最近生病,消瘦了太多,又着中衣,看着就无比憔悴。 上了年纪,最怕病容。 一旦染了病气,肌肤松弛、眼尾下垂,就莫名显得老态。 白氏看着镇南侯,本想落泪。谁知道她眼眶才一红,镇南侯眼底的不耐烦就遮不住了。 “入了夜,到底闹些什么?”镇南侯问。 他目光凶狠,扫一眼白氏,再看包括二夫人在内的众人。 “侯爷,二弟妹出身低微,这些年从不持家,您看看她把家里管成了什么样子! 我这可是正院,一樽实心小金佛在院子里丢了。以前娘在家,又有儿媳妇帮衬,二弟妹还不这样手忙脚乱的。”白氏忍着眼泪,字字清晰说着。 镇南侯眼底的凶狠,变成了不悦,看向二夫人。 他酝酿着如何措辞。 到底是弟媳妇,不是长房的人,自然不能想骂就骂。 “侯爷,我持家没有出过任何纰漏。咱们侯府账目清明、人事简单,又有侯爷坐镇,一切都井然有序。 大嫂丢了小金佛,理应是东正院自己的事。大嫂却闹腾起来,又这般指责我。 侯爷,这管家的对牌,我还是交还给大嫂吧。我父亲只是小小县丞,出身卑微,当不起大任,还是大嫂自己来吧。”二夫人道。 她这番话,反将一军。 一是指出白氏闹腾的目的:想讨回管家的对牌。她没有任何错处,是白氏无事生非。 二是摆出自己的出身,她是县丞之女。芝麻大的官也是官,轮不到商户出身的白氏说她“低微”。 再低微,也比白氏强一些。 二夫人从不作妖,没三夫人那么好胜,白氏自然以为她好拿捏。 很多时候,人与人一起生活大半辈子,也看不透对方。非要闹翻时候才能识得真面目。 “她还在病中,能持什么家?”镇南侯把二夫人几句话都听了进去,毫不迟疑说。 甄妈妈给镇南侯跪下:“侯爷,夫人的病已经痊愈。您看看她,她并无大碍。” 骆宁看着她们这样辩解,又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闭嘴!”镇南侯冷冷看着甄妈妈,“你这个老货,为虎作伥,早该将你撵出去了事。” 白氏没失控。 她很清楚知道,这次可能是她唯一翻身机会。 “侯爷,我的病真好了。咱们夫妻这些年,您为何信任外人却不信任我?”白氏问。 镇南侯看着她,又看着她身后的白慈容,再想起死掉的骆寅,一股子怒火几乎烧灼他。 夫妻? 她跟谁是夫妻,可说不准。 只是这个当口,谁也没资格挡镇南侯做雍王岳丈的路,他做王八也认了。什么儿子、妻儿,等他成了雍王的外家,他想要多少有多少。 先把女儿平平安安送出嫁,婚事落定之后,他再大开杀戒。 他与白氏,彼此憋着一团火。 “姑姑,您消消气。您只是想找回金佛,并不是想持家。这是别人胡乱猜测的,您还没跟姑父说明白。”白慈容开了口。 甄妈妈也道:“是,侯爷,夫人只是想找回小金佛。她这些日子有此物镇着,病都好了。” 又看向二夫人,“下人手脚不干净,实在平常事,这不是谁的过错。二夫人,只要找到了小金佛,没人说您什么。侯爷和夫人一直很器重您的。” 白慈容接腔:“是啊。” 二夫人这次太强势,差点把白氏她们的计划带偏。 白氏她们,只是要搜查。 等拿到了骆宁的把柄,镇南侯胆子都会吓破。 文绮院还住着宫里的嬷嬷。 骆宁可能会被禁足;二夫人也逃脱不了干系,白氏自然可以重新持家。 只要她持家,十天半个月就可以把骆宁的心腹都遣走,用计叫骆宁去死。 “东西丢了,就在院子里找。”镇南侯说。 “已经找过了。” “这几天没人来这里。” “有的。上次文绮院的丫鬟,叫什么冬烟的,特意来过一次。除了她,就没人进来过。庄子上送菜的人,都是送在二门上,我亲自带着人去接进来的。”甄妈妈道。 众人看向骆宁。 骆宁一直立在身后,没做声。 闻言,她柳眉微微蹙起:“这话何意?甄妈妈,您是想搜我的院子?” “只是查一查那个丫鬟冬烟,叫她来问问。” 骆宁:“若我不答应呢?” “那就算了,大小姐。您的人,老奴自然相信。”甄妈妈说,“侯爷,大小姐身边的人,应该可靠。” 镇南侯目光深沉看一眼骆宁。 ——不计较了,管谁偷了小金佛,骆宁是他未来权势滔天的桥梁。 “我同意搜查。冬烟是个小丫鬟,我不会为了她背负嫌疑。只一点,我怀疑这金佛在东正院内。 你们丢了东西,查不到,却嫁祸给我的人。想要搜查可以,叫父亲指派不相干的人。除了搜冬烟,东正院各处都要搜一遍。”骆宁说。 白氏沉了脸:“你敢!谁给你资格……” 白慈容轻咳:“姑姑,您要是拦着,阿宁姐只当您心虚。” 先搜冬烟。 拿到了东西,谁还有心思管其他事? 白氏故作恼恨,不看骆宁,转向了骆崇邺:“侯爷,您的意思呢?” “不是你闹腾着非要搜查?”骆崇邺问。 “我嫁到骆家二十几年,还没有被搜过院子。今日,自己生的闺女,要查我。”白氏叹了口气。 “是你先想要搜查我的丫鬟。”骆宁答话。 “你的一个小丫鬟,和你娘一样重要?” “娘,您颠倒黑白了。是您的东正院丢了小金佛,污蔑我的人。按理,只可能是您自己的人偷了,而不是我的人。 既然您污蔑我,我要个公平,娘不能理解吗?还是说,娘觉得搜我的丫鬟,跟我的颜面毫无关系?”骆宁又问。 白氏:“……” 白慈容看向骆宁。 骆宁是从小这么牙尖嘴利吗?白慈容发现,自己跟骆宁吵架,总是输。 骆宁太刁钻了。 “好了,都住口!”镇南侯厉呵,“叫掌管老夫人小佛堂的几个仆妇,带着东正院、二房各两个仆妇,去搜查。彼此监督。” 又道,“其他人,先去明堂坐着等。今夜总得要个结果。” 第129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东正院的明堂内,灯火通明。 侯夫人白氏穿戴整齐,衣衫华丽,戴点翠首饰,灯火下满身贵气。她气色不好,脸上甚至扑了粉。 饶是如此,她再无往日的温婉贵气。 不仅骆宁发现了,甄妈妈也看得出来:夫人肌肤莫名松弛、浮肿,看上去比她年纪老了十岁。 侯夫人明明最自傲的是她容貌。 “自从去年腊月大小姐回府,才八个月不到,夫人被磋磨得没了人样子。”甄妈妈心疼不已。 这个大小姐,她真该天打雷劈。 她杀大哥、折磨母亲,又迫害白慈容。 甄妈妈看一眼骆宁。 骆宁安静坐着,双手交握垂放,一动不动。 与侯夫人一样美艳的五官,又有三分像骆崇邺,她容貌妩媚却不妖娆,美得十分大气。 甄妈妈第二次看骆宁时,骆宁抬眸。 灯火照进她黢黑眸子里,眸光熠熠,似啐了寒冰般冷而锋锐,静静回视甄妈妈。 甄妈妈一愣之余,急忙笑了下。 骆宁却没有跟着笑,而是一动不动盯着她。 甄妈妈心里恼恨,挪开了视线。 她七八岁就在白氏身边服侍,作为陪嫁丫鬟到骆家。她替白氏把持骆家后院几十年,养成了不怒自威。 下人们都敬畏她。 可她栽在了骆宁手里。因骆宁,她替侯夫人顶罪,挨了一顿打,被免了内宅的差事。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威望一落千丈,那些逢高踩低的下人,开始给她甩脸子了。 不仅侯夫人急需夺回管家的对牌,甄妈妈亦然。 她年纪不大,不能在内宅这样低声下气活着。 仆妇带人先去搜了冬烟的屋子。 而后回来,将一个包袱放在镇南侯旁边的桌子上,仆妇回禀:“侯爷,在冬烟箱笼里寻到了这个。” 镇南侯要打开。 白氏心中轻松了不少。白慈容目光恬柔,表情温和看着这一幕;甄妈妈也淡淡舒了一口气。 骆宁却道:“爹爹,东正院还没搜。等搜完了,一起再看吧。” 镇南侯果然收回了手。 白氏和甄妈妈、白慈容心态都缓和了很多。 二夫人静静坐着,没有和任何人对视。 仆妇们开始搜东正院下人住的地方、翻她们的箱笼。 这个过程中,会有些响动,明堂坐着的几个人,却愣是没人露出半分异样与好奇。 每个人都很平静。 唯一有点不耐烦的,是镇南侯。 片刻后,搜查完毕,仆妇把东正院搜出来不合规矩的东西,用一个弹墨包袱裹着,也放在桌子上。 这次搜查的,除了老夫人小佛堂的仆妇、二夫人的人,还有东正院两个仆妇。 其中一个,眼珠子滴溜溜转,十分圆滑机灵,给甄妈妈使眼色。 似乎要说话。 可甄妈妈并没有看她,也没心情搭理她。 仆妇第二次给甄妈妈使眼色的时候,骆宁和二夫人都瞧见了,她当即收敛。 “这几个搜查的嫂子,都辛苦了。你们先去门口候着。”骆宁说。 二夫人:“退下去吧。” 几个人应是,退到了门口的回廊上站定。 镇南侯看着这两个包袱:“很好,先给我留了个悬念。” 他似自嘲,也似骂人。 他先打开了冬烟那个包袱。 随手翻了翻,冷笑,把两双鞋扔在地上:“阿宁,你的丫鬟好大胆子。是她私相授受,还是你?” “这是二弟的鞋。您叫人去拿了二弟的鞋码来,就知道了。是二弟院子里的丫鬟托我的人带给他。 这不,我吩咐小丫鬟收着。过几日给二弟送些吃的,一起带给他。”骆宁道。 镇南侯:“……” 除了两双鞋,就是几本书、字帖和药方。 他不再看骆宁,而是把视线落在白氏身上:“没有小金佛。你可信服?阿宁的丫鬟没偷你东西。” 白氏:“谁知道她藏到哪里去了,有没有赃主。” 又道,“好好的,怎么阿宁给阿宥送东西,还放在丫鬟房里?实在说不通。” 她站起身,走过来翻了翻那两本书。 将《太平览记》拿起来,她递给镇南侯,“侯爷,您瞧瞧这本书,它可有不妥?” 《太平览记》的封皮,里面却是禁书《野豕集注》。 这本书,是先帝八年出来的。 当时的蒋王,与先帝争夺太子失败后,很不甘心,请人写了一本书,专门骂先帝。 编造了先帝很多的事迹。 因文采出众、故事猎奇,此书一时竟无比畅销,从蒋王的封地传到了盛京。 先帝震怒,以造谣诋毁圣上、大不敬的名头,杀了蒋王全家;而那位写书的幕僚,被诛九族。 此书被列为禁书,不准私藏、刊印,发现就要烧毁。 先帝晚年,刑部侍郎家里藏了一本,他很喜欢,频繁翻阅,甚至在写奏章的时候,带出了这本书的一个典故。 没想到,先帝也对此书耳熟能详,当即叫人抄了他的家。 刑部侍郎因此被诛三族,先帝还气得病了一回。 谁家藏这样的书,不单单是此人要倒霉,连带着家族甚至九族都人头不保。 ——这个办法,是白慈容想的。 因为,骆崇邺已经被“雍王妃”名头迷了眼。不伤及他利益,他不会惩罚骆宁。 必须下猛药。 如此一来,不仅骆宁遭殃,持家的二夫人也会倒霉。 骆宁可以“发疯”。 她疯起来,雍王和太后也没办法,哪怕她有了个准妃的名头,也得先养病。 白氏与白慈容不在乎今晚要死多少下人。 这些搜查的、经手的,甚至文绮院的大部分下人,都会死。 她们只想要整治骆宁。 白氏特意避嫌,她不翻,只是拿起来给骆崇邺。 骆崇邺虽然是武将,禁书他肯定是知晓的。知道,才懂得如何避开,这也是保命道理。 骆崇邺看一眼白氏。 他目光转回《太平览记》,看了几页,又往后翻了翻,蹙眉问白氏:“你这是何意?” “妾身不懂,只问问侯爷。”白氏道。 “叫我翻一本书,莫名其妙。”骆崇邺道,“没有你的金佛,你预备如何?” 白氏诧异,目光也落在那本书上。 怎么回事? 骆崇邺这个蠢货,他真不知道? “侯爷,您没读过《太平览记》吗?”白氏问,“您看看这本书,它对吗?” “你读过没有?”骆崇邺冷冷反问她。 “……自然。” 骆崇邺把书甩向她:“那你看看,找到了不妥,告诉我。” 第130章 白氏自食恶果 白氏疑惑,将书捡了起来。 一页、两页,再往后…… 她脸色极其难看,扑的那层粉浮上面颊上,越发显得她气色差,很是骇人。 “这……” “是什么书?”一旁的骆宁,突然开了口,“娘,您为何觉得阿宥的书不对劲?这是什么书?” 白氏嘴唇哆嗦。 这可能是她唯一机会,难道也失败了吗? 不可! 她需得翻身,她要骆宁付出代价。 白慈容见白氏在发抖,也走过来,就着白氏的手看了几页。 果然,只是《太平览记》。 白慈容的唇也微微颤了颤,她贝齿轻轻咬住,然后挤出一个微笑,对白氏说:“姑姑,此书并无不妥,您放下吧。” 又对镇南侯说,“姑父,姑姑她有些不太舒服,想回去喝药睡下。那尊小金佛,回头慢慢找,找不到姑姑就不要了,全当破财消灾。” 她想搀扶白氏进里卧。 甄妈妈已经知晓了事情不对,这本书出了纰漏。 不管如何,先自保,回头再说。 “是啊侯爷,时辰不早了,夫人大病初愈,要养着。”甄妈妈笑道。 又对二夫人说,“今日麻烦了。不过,持家的人都是琐碎一些,夫人以前也这样,二夫人担待。” 二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转头问镇南侯:“侯爷,夫人丢了贵重金佛,已经搜查了,难道不寻个结果,就这样算了?” 又道,“咱们骆家的人,是贼吗?” 说者有意。 听者也有心。 贼? 偷窃的人,可不是骆家,而是白氏。 镇南侯心头那股子邪火,几乎压不住。 他的手,用力扶住太师椅的扶手,半晌开口:“既然丢了东西,怎么查一半就算了?坐下。你大张旗鼓要闹腾,总得给你一个交代。” 甄妈妈和白慈容对视一眼。 白氏失去了那股心气支撑,有点软。 她心里还在震惊:那本禁书呢? 甄妈妈威胁了骆寅的小丫鬟春桃,叫春桃把包袱给了冬烟,事情很顺利的。 书怎么不见了? 骆宁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只南边养病几年出门,她岂能知晓何为禁书?别说她不知晓,骆宥估计也不知。 甚至,骆宁可能连《太平览记》也没读过,她分辨不了真伪。 怎么不见了? 这么好的机会,逼得骆崇邺对骆宁下手,白氏黄雀在后,将骆家一网拿下。 邱士东和白玉麟还在京城,他们都是帮手。 怎么就…… “这是什么?” 白氏出神时,骆崇邺已经打开了另一个包袱,是东正院搜出来的东西。 两个小人,身上扎满了针;一个写着骆崇邺的生辰八字、一个写着骆宁的。 瞧见这个,满屋子人都站起身来,默默后退几步。 众人脸上惊骇。 二夫人又惊又怒:“竟有这种东西?” 骆崇邺捏着两个小人,脸色青白交加。 他为了女儿前途隐忍,可白氏竟想要他死。 “这是哪里搜到的?”骆宁高声问。 外头进来一个仆妇:“大小姐,是在倒座的东房里,柜子角落搜到的。” 白慈容神色骤变。 她住在东正院的倒座,东房就是她的闺房。 “胡说。”白慈容怒喝那仆妇,“你是谁的人,这样陷害我?” 看向骆宁。 骆宁回视她:“表妹,原来你这么恨我和我爹爹吗?怪不得我这几日天天头疼,身子疲乏。” 甄妈妈和白氏被这个变故打懵。 二夫人难以置信:“表姑娘,咱们侯府对你不薄。大嫂把你看得比亲骨肉还要亲,侯爷都知道的。大嫂疼你,远胜过疼阿宁,你怎么如此不知足?” 白慈容站不稳似的:“你不可含血喷人。” 骆崇邺面颊布满红潮,是愤怒到了极致,怒火把脸烧了起来。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问:“你想要害死我们父女?” 骆宁很失望,轻轻叹了口气。 声音很轻,却又清晰。 “不、不是我。”白慈容道,“我不知道!” 白氏回神,走过来挡在白慈容面前:“侯爷,她绝不会……” 镇南侯抬手,狠狠掴了白氏一巴掌。 白氏被扇得跌倒在地,牙齿脱落了一颗,面颊肉眼可见发白,而后慢慢发红、肿胀。 甄妈妈来搀扶她。 “先把表小姐关起来,连同这个小人偶,一起送官。”骆崇邺道。 白氏被打懵了,半晌耳朵里都是嗡嗡作响,几乎要晕厥。 甄妈妈上前,给骆崇邺跪下:“侯爷,侯爷这是陷害……” “还有你这个老货,也一起送官!”镇南侯一字一顿,“衙门会查清楚。你们有冤情,去跟府尹说!” 白慈容也跪下,声泪俱下:“姑父,真的不是我。上次甄妈妈往我的箱笼里塞了东西。” 甄妈妈诧异看着她。 侯夫人这时候清醒几分,也爬过来跪下:“侯爷,阿容她不敢的,她只是个小孩儿,她懂什么?是甄妈妈这个老货。” “是吗?” 甄妈妈看着侯夫人和白慈容,知晓自己成了弃子。 她挨顿打,也许夫人会怜悯她,送她回余杭白家养老。 这顿皮肉苦,甄妈妈必须要吃。 “是老奴。侯爷,是老奴做的。老奴只是鬼迷心窍,侯爷恕罪!”甄妈妈使劲磕头。 骆宁又叹气:“甄妈妈,你做出这种事,真叫人寒心。” 又看向愤怒得快要咆哮的骆崇邺,“爹爹,打她几棍子吧。到底是娘的陪房,送去见官了,我们面子上不好看。” 又道,“太后是不喜这些的。” 上次骆寅闹出来大动静的时候,太后就暗示过。 骆家有些风吹草动,也只能藏在暗处,太后不管流言蜚语。可报了官,就要见公文,这是太后的忌讳。 骆崇邺这辈子,大概头一回跟女儿有了默契。 “来人,拖下去打三十大板。”骆崇邺道,“就在这行刑。夫人,你与外甥女都看着,记个教训。” 很快,行刑的人抬了板凳、长板来了。 甄妈妈心里有准备。 行刑的人,却堵住了她的口,甄妈妈心里莫名发慌。 挨了第一下,她便知不好。 太重。 家丁打板子是有讲究的。甄妈妈很清楚知道,这样重的板子,不到十下她就会脏腑破裂。 怪不得要堵住她的口。 她想要求饶。 然而后悔晚矣,板子一下下落在她身上。 镇南侯强迫所有人都看着。 白氏和白慈容依靠着,不敢看;甄妈妈固执抬头,想要求助,可很快她眼睛里一层血雾。 她痛苦发出闷哼,血从她的七窍往外流。 二夫人也不敢再看,把头偏向旁边。 骆宁却一错不错。 她想起了前世。 一本禁书,诬陷她私藏。秋兰为了护她,只得承认是她的。可她只是买了《太平览记》,被人陷害。 为了骆宁和她自己的清白,她撞墙而死。 骆宁抱着她,也是看着她这样流血。 白氏想要奔过去,护住甄妈妈时,白慈容死死拉住了她。 “阿宁,你会不得好死。”白氏倏然放声大哭,诅咒骆宁。 骆宁在盛夏的夜风里,轻轻点头:“是。” 她已经死过了。 这次轮到你了,娘亲。 第131章 白慈容被拘在内院 甄妈妈慢慢断了气,东正院每个人都在发抖。 二夫人与她的人,也是一个个吓得变色。 没见过这等场面。 只镇南侯与骆宁两个人,不动声色。他们父女一样冷漠的眼神,眉梢都没动一下。 白氏瘫软在地,哭得闭了气。 两个大丫鬟不停安抚她,将她抬回里卧,白氏神志迷糊。 白慈容回到倒座,她的丫鬟已经替她收拾好了卧房。 她睡下,噩梦连连,浑身汗透醒过来。 白慈容也没想到,自己算计旁人,却反遭了算计。 何人把扎针的小人放在她枕头底下,她毫无头绪。 而甄妈妈,当着她的面被活活打死。 快要断气的那个瞬间,甄妈妈抬头看着她,目光里带着说不出的阴毒。 不是求救,而是恨。 “凭什么我要替你死?” 这似乎是甄妈妈最后想说的话。 黎明时,白慈容堪堪阖眼,瞧见甄妈妈血淋淋站在她面前,质问她:“阿容小姐,你为何这样狠心要害死我?” 白慈容很想赶紧醒过来,却又似被魇着了,睁不开眼。 她在梦里乱叫。 值夜的小丫鬟问:“去叫醒表小姐吗?” 另一个二等丫鬟很烦,又很气恼:“别管她。” 这个二等丫鬟,是当年留在文绮院、骆宁的丫鬟。而后她们几个人跟了白慈容。 当时觉得差事很好,表小姐极其大度,性格又随和,跟着她享福。 谁能想到,短短时间她们从文绮院搬到蕙馥院,又搬到东正院的倒座,越来越不如。 表小姐也只是面上和蔼,自私又薄凉,总要给丫鬟们立规矩。除了她刚来时,丫鬟们得了几两银子的赏钱,再无好处给她们。 相反,大小姐的文绮院内,就连粗使仆妇每日都可以吃饱饭。 丫鬟不会反思自己不忠诚,抛弃大小姐跟着表小姐走了,只怪表小姐连累了她们倒霉。 如今大小姐要做雍王妃,白慈容身边这几个丫鬟,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们不敢给表小姐甩脸子。 可半夜表小姐做了噩梦醒不过来,那就让她受着,懒得去推醒她。 白慈容挣扎了半晌才醒,不仅仅全身汗透,又尿了一身。 她狼狈至极。 “走开,你快些走开,不是我害你的。你去找骆宁、去找骆崇邺!”白慈容大哭。 丫鬟反而嫌弃她:“表姑娘,你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尿床……” 话音刚落,被白慈容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是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说我?在这东正院内,我想要折磨死你,易如反掌。”白慈容道。 她虽然还带着颤音与哭腔,话却是说得无比狠戾。 丫鬟仍是怕的。 心里不服气,就把白慈容做噩梦、尿床之事,到处说。 侯夫人白氏,则是好几日都没清醒过来,人糊里糊涂的。 白慈容派人去请二夫人:“叫我爹爹来看看我姑姑。” 二夫人拒绝:“侯爷说了,夫人要静养,这段日子不可见客。已经给她请了大夫。” 白慈容争辩几句,二夫人一步不让。 当白慈容想要离开侯府,去找白玉麟和邱士东时,二门上的婆子不给她出去。 “你们要关押我?岂有此理,谁给你们的胆子?”白慈容惊怒交加。 “夫人院子里丢了重金,东正院每个人都有嫌疑。寻不到此物,谁也不能出去。”婆子说,“表小姐,这是侯爷的命令,你别为难我。” 白慈容有苦难言。 什么小金佛,那是白慈容和白氏编造的。 目的是搜骆宁。 搜到了,侯府一团乱。只要白氏不再提,谁还记得替她找小金佛? 而现在,侯府竟用此名义,阻止白慈容出门。 白慈容害怕极了,却又强自镇定,假装若无其事回去。 她去哪里弄个小金佛出来? 甄妈妈的冤魂,似乎一直都在东正院没走,白慈容每晚都噩梦连连;侯夫人白氏好一阵歹一阵,喝了药也没有完全清醒,甄妈妈的死给了她痛击。 “即将中元节了。” 不知哪个小丫鬟如此说。 白慈容快要失控冲出去。眼瞧着她几乎和她姑姑一样,变成疯子了。 不行,她不能被这点小事打倒。 她必须振作。 她将来会贵不可言,这些都只是小挫折。 甄妈妈死了几日,二夫人派人请骆宁。 “我上次去东正院,里面的确阴森森的,丫鬟仆妇们吓得直哭。是否请个人去做个法事?”二夫人问。 骆宁:“不必了。你派人告诉东正院的仆妇丫鬟们,她们害怕就离开,骆家不缺人用。” 二夫人:“……” “二婶,何必对旁人这样心善?要是您这边倒霉,那头可不会给您半分善意。”骆宁说。 东正院全是侯夫人的心腹,她们难道少作恶吗? 前世骆宛惨死,二夫人心都碎了,也是病倒了大半年。 白氏不是改过,而是被压制住了,她与白慈容不会在乎侯府任何一个人。 “她们放禁书,您可想过会牵连侯府多少下人?不仅是我,当家的您也要担责。”骆宁说。 一个不慎,满门抄斩,诛杀九族。 二夫人自己跟着倒霉就算了,娘家都不能幸免。 “你说得对。”二夫人倏然后脊发寒,“太仁慈,无非是软弱。” 骆宁笑了下。 她对二夫人说,“二婶,侯府这内院,估计很长时间都是您当家了。您不能太软。” 二夫人没有太得意,也没想推辞。 能当家自然是有好处的,也有威望。 侯府的家并不难当,账目很清晰,不需要自己拿钱出来贴补;而白氏,时刻借用甄妈妈的口,说她暗中给了侯府多少好处,只是她拔高了自己。 比如说,骆家大夫人的份例衣裳首饰,一季花二十两银子,她自己非要花一百两,却说是她“贴了钱”。 贴的钱,最后还是用在了她自己、她儿女身上。 还有,骆家与人来往,那些门第高的,大夫人非要舔着去送礼。 按说礼金五十两足矣,大夫人送一千两,回头却又说替骆家做了人情,旁人却并没有回这个礼,只当骆家孝敬的。 这些孝敬的人情,落到了哪里,二夫人也不知道——可能是落回了余杭白氏手里吧,他们做生意才需要这些。 大夫人送这个“一千两”的礼金,倒是没有用骆家的钱,可她会说成“我拿了钱贴补骆家”。 她用钱,替娘家买人脉,又在骆家买人心。 偏骆家众人总被这种障眼法糊弄,很难算清楚这中间的账,只能看到大夫人自己掏钱出礼,拿出了一千两。 大夫人“贴补”银子,骆家却没有得到过半分好处。 可能骆崇邺和老夫人得了些孝敬。 这样的例子,多不胜数,都在骆家的账簿上。 如此之事办多了,侯夫人白氏自己都被绕进去,以为她对骆家付出太多,她高高在上。 “阿宁,侯府内院的管事婆子,丫鬟们,大部分都是大嫂的人。”二夫人说起了正事,“这应该如何是好?” “二婶打算怎么办?” 第132章 雍王有所求 二夫人的父亲是个读书人,她家在地方上算富户。 她是通一些道理的。 “……朝廷更替,新帝也不会把前朝老臣全杀了。事情太多,皇帝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总需要人办差,可官员栽培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只要官员肯效忠新主,一样得器重。”二夫人说。 骆宁:“这话不错。” 二夫人受了鼓舞似的,继续说:“朝廷尚且如此,内宅亦然。” “您已经有了主意?” “大嫂用的这些人,除了她的陪房,其他全部都要用上。只是得叫她们表个态。 两个特别有本事的,我挑了出来,回头我寻个错处贬了她们。等过些日子,叫温氏再把她们提上来,她们就可做温氏心腹。”二夫人道。 在二夫人看来,侯府下一个主母,肯定是大少奶奶温氏。 不管骆寅如何,温氏跟骆宁是一条心的。 朝廷也是这样,老皇帝临终时,就把能臣给贬了,留给新帝用。新帝登基,先给这几位能臣平冤,就得到了几位忠心的重臣。 真正有利益冲突的,比如说白氏的陪房,这些人就必须铲除。 除此之外,绝大多数的管事、丫鬟仆妇,都只是混口饭吃,谁当家就听谁的吩咐。 “……二婶,你可能得持家一段日子。大嫂应该不会再理事。”骆宁说。 二夫人微愣:“为何?” “大嫂是个聪明人,她还有个儿子,她现在要考虑的是他们母子的生存。”骆宁道。 二夫人竟没拐过来这道弯,听她如此说才明白。 那天在三十里铺,骆家众人都瞧见了邱士东、知晓他与白氏过往的关系,而骆寅又像他。 如果骆寅不是骆家的血脉,温氏的儿子骆立钦也不是,那温氏和孩子将来怎么办? 此事不会闹开,温氏哪怕想要“和离”,从骆家离开,她也没办法带走骆立钦。 她们母子处境尴尬,温氏肯定不会在沾“当家”这档子事。 她会低调隐忍,把自己藏起来,尽可能不受任何人注意,将她的儿子培养成人。 将来有机会,她儿子可以外出做官,她们母子才有机会一起从骆家离开。 ——大嫂内秀、聪慧,骆宁觉得她会这么处理。 “……造孽。”二夫人道。 骆宁:“所以,您别想着把内宅管事留给大嫂用。您就想想,您自己如何用这些人。” 要经过几年的磨合、替换。 “阿宁,只要你放心,这内宅我可以打理好。将来交到阿宥手里时,绝不会一团糟。 你二叔不会钻营,老老实实的;我那两个儿子瞧着都不成器,我没有野心。”二夫人突然说。 她说叫管事们表忠心,不承想,竟是她自己先表了。 骆宁握住她的手:“二婶,我自然相信你。” 谁知道将来会怎样。 骆宁相信,二婶当家的日子,骆宥可以安心读书、祖母能平安养老,家里忠仆们都有个地方吃也一碗太平饭。 这就足够。 骆宁所求的,也就是这点安宁。 白玉麟来了镇南侯府两次,想要见自己妹妹,都被阻拦门外。 白氏的陪房传信,说里面出了事,甄妈妈挨打后体力不支去世了。 死了一个得力的心腹婆子,这是极大的事,白玉麟焦急不已。 “……现在进不去,可怎么办?”白玉麟似热锅上蚂蚁,同邱士东商议。 邱士东气定神闲。 皇商没了,他不着急;白氏和白慈容被骆家关起来,他也不担心。 “别慌。”邱士东慢慢喝茶,“我会想办法,镇南侯府会把阿容放出来的。” 至于白氏,她是侯府女主人,她会没事。 “……骆崇邺不会对我妹妹下手吧?”白玉麟担忧。 邱士东:“大小姐的婚期定了。这个时候,侯夫人不可能出任何差池,她绝不会有性命之忧,放心。” 白玉麟听到这么说,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 见不到白氏与白慈容,他就没办法睡安稳。 “我会请建宁侯帮忙。过几日,你跟着王家的少爷、小姐,一起去镇南侯府。”邱士东亮出了他的兵器。 白玉麟:“真的?” 他的心,这才慢慢落回了原地,稍微安稳。 送骆宥上学一事,因周家当时去赶热闹,又因为人太多,果然有了些流言蜚语。 “侯夫人之前退婚的未婚夫,寻到了门上。” “儿子可能不是骆家的。” 这些话,成为门阀望族的谈资与笑柄——主要是笑话骆宁。 太后耳目聪明,很快就听到了一些风声,特意叫了骆宁去问。 “是我大舅舅的朋友,他们合伙做买卖。具体的,我们没多问,都是旧事了。”骆宁云淡风轻。 太后:“你娘如何了?” “她气病了,又因为她院子里丢了一个一斤半的小金佛,她觉得寓意不祥,病上加病。”骆宁道。 太后静静看一眼骆宁。 正如骆宁所料,没见官,不用文书告天下,太后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太后很快转移了话题:“你的琴弹得怎样?” “好些日子不练,生疏了。”骆宁说。 太后笑道:“哀家有一把琴,年岁太久坏了。古琴就是麻烦,哪怕是名家所斫,也是时不时要修。 哀家请了孙大家,叫他进来替哀家新斫一把琴。你如果喜欢,叫他也依照你的喜好斫一把。” 孙大家是当世的斫琴高手,他一共有十二把琴问世,每一张都是名琴。 “那我跟着沾沾光。”骆宁笑道。 她们俩说话时,雍王萧怀沣来了,身边还跟着他的黑狗。 太后忍不住有话说:“怎又带长缨大将军进宫?” 萧怀沣:“带它出来散散,它这些日子很懒。” 长缨大将军最近半个月不太高兴,不知缘故,吃得比较少。 萧怀沣这是到皇宫遛狗来了。 骆宁失笑,目光投向了长缨大将军,它有些兴奋。 萧怀沣见状,便知它性命无虞,吹了个口哨,长缨大将军就跑到了骆宁跟前,欢快摇尾巴。 “母后、王爷,我带着它去院子里玩一会儿。”骆宁说。 她知道萧怀沣不喜长缨大将军撒娇。 还是眼不见为好。 太后颔首:“去吧。” 骆宁与狗在院子里耍了半个时辰。她叫宫婢拿了沙包。她扔出去,狗跑着去捡,玩得不亦乐乎。 中午饭的时候,黑狗就吃了半盆牛肉,趴在地上打盹。 萧怀沣的心,终于落定。 原来是天气太热,它又没玩耍,没胃口才不吃东西。 第133章 骆宁自己下的狠手 骆宁和萧怀沣陪太后用午膳。 午膳后,太后要歇觉,骆宁与萧怀沣去偏殿乘凉、喝茶。 “……长缨大将军这些日子消瘦了。”骆宁说。 萧怀沣:“它懒得吃。” “下次它倦怠了,您派个人叫我去,我陪它玩。”骆宁说。 萧怀沣:“它有训练,不是专门玩的。” 骆宁:“……” 此人对自己要求颇高,对狗也寄予厚望。 骆宁与他在一起,总要寻个话题,否则就是沉默坐着。 要是关系普通的两个人,这样干坐着也使得;可作为下属,在主子跟前不可失礼。 骆宁只得寻一些话头。 “……前几日,我爹爹惩罚下人时,不慎把一个婆子打死了。”骆宁说。 萧怀沣:“何故下这么重的手?” 骆宁就解释给他听。 还提到了禁书《野豕集注》。 萧怀沣原本漫不经心听着,直到能诛九族的禁书都出来了,他侧头看一眼骆宁。 “……这样的书,轻易弄不到京城,不是随地可以买的。何人主谋,你可有猜测?”萧怀沣问。 他看问题更深远。 骆崇邺就没想起问。 “不是甄妈妈买来的,应该是那个表姑娘。她最近与建宁侯府关系很近。要是骆家倒了、我死了,建宁侯府自然高兴。 当然,表姑娘和邱士东更高兴,他们恨极了我。皇商一事,他们肯定算在我头上。”骆宁说。 白慈容没说书从何处得来,但肯定不是白玉麟给她的。 白玉麟是骆家姻亲,他没白氏那样失心疯。 而白慈容,她大概即将脱离“白氏”宗族,去做王家的女儿,她与邱士东可置身事外。 ——得不到,就毁了它,也许白慈容和邱士东都是这种性格的人。 只两个可能:建宁侯府给的,或邱士东给的。 骆宁想不到这两者谁更毒辣。 “不管是谁,我都记在心上了,王爷。邱士东有财力、人脉,建宁侯府是百年望族,动他们要一击毙命,不能鲁莽。”骆宁说。 萧怀沣总是嫌她手段太柔。 这次,他仍觉得她力道轻,没有趁机把那个表姑娘给杀了,只是杀了个婆子。 不过,和上次相比,这次他的嫌弃里没有烦躁。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处理方式。 一点点来,小火慢炖。 也不失一种智慧。 骆氏阿宁不是空有美貌的女子,她也有点脑子。只是经历的杀戮太少了,心上没有坚硬的壳,处事比较软。 各人有各人的办法,随便她吧。反正她没吃亏,没给萧怀沣丢人。 “……甄妈妈威胁我二弟的丫鬟,叫她递东西,否则把她配个三十岁的鳏夫。 那鳏夫的老婆是他自己打死的,酗酒、赌钱。只因巴结了我娘的陪房,还留在府里喂马。”骆宁又道。 丫鬟春桃说她逼不得已。 她的确自私,可人在危难关头,先顾好自己也无可厚非。 甄妈妈只是叫她送包袱,不是叫她下毒。她不算恶。 “我没有惩罚她。我同二婶说了,叫她放了春桃的卖身契,撵了她出去,今后她自己谋生。”骆宁说。 萧怀沣颔首。 骆宁又说,“那个扎针的人偶,我自己做的,叫宋妈妈搜查的时候,趁人不备放在白慈容枕头底下。 扎我爹那个的时候,我用了三十根针;我自己那个,扎了八针。不知是不是灵验,我这几日左边上臂一直发酸,报应到自己身上了。” 萧怀沣:“……” 骆宁说着,又笑起来:“蔺姐姐说只是我耍鞭太用心,胳膊拉伤了,她替我揉按几天就没事。” 萧怀沣听到这里,看一眼她。 骆宁:“不妥吗,王爷?” “此事,蔺昭也知晓?” “是。” “看样子,你有话同本王说。”他淡淡道。 骆宁:“……” 真是好机敏一个人。 “这次的事,蔺姐姐也帮了忙。她实在很好,我想着,将来能否将她留在身边?王爷,您还有其他差事给她吗?”骆宁问。 骆宁知道,蔺昭是从外地召回来的。 她在外地做什么,骆宁没问。但肯定不是闲差。 “她自己愿意吗?” “我还没有问她,先问问您。要是您不放人,我白问了。”骆宁道。 “若她愿意,往后叫她跟着你在内宅行走。”萧怀沣说。 骆宁道谢:“多谢王爷。我今日回去和蔺姐姐说。” 萧怀沣继续喝茶。 骆宁发现,每次自己和他说话,他都是端坐,似漫不经心听着。 她有时候怀疑他在走神,根本没听进去,故而她也是随意说。 可事实上,每次她话里关键的点,他都抓到了。 比如说,骆宁狡辩软鞭太沉、不是自己腕力太弱,他就寻了个更轻的软鞭给她。 也比如说,她随意说蔺昭的事,他就察觉到了蔺昭帮了忙,已经参与了文绮院的重要事。 “说他天生记忆好,果然不假。”骆宁想。 她这边正想着,太后那厢起来了。 宫婢端水给她净面,又替她更衣、梳头等。 骆宁和萧怀沣也起身,去正殿坐着等太后。 太后刚出来,太监回禀说:“皇后娘娘带着孙大家到了。” 骆宁和萧怀沣都站起身。 片刻后,郑皇后进来了。 她着一件淡黄色常服,头发高高绾起,用黄金镶宝石的头饰。既端庄又清丽,盛夏天不繁琐。 “七弟也来学制琴?”郑皇后笑问。 萧怀沣:“只是来看看母后。” 他是听说骆宁进宫了,就特意带了长缨大将军过来。 此刻长缨大将军吃饱喝足,又玩累了,在偏殿补觉,睡得肚皮都翻出来了。 皇后粲然一笑:“弟妹肯定是学琴的。” 骆宁应道:“是,娘娘。” 孙大家今年六旬年纪了,最近几年没有琴问世。 太后请他,他既没有傲慢,也没受宠若惊,平平淡淡见了礼。 彼此闲聊,先说了些琐事。 骆宁懂一些琴,听着有趣。 而后,孙大家开始依照太后的需求,为太后斫琴。 琴面、琴底、弦与架子等,太后一一说明她的偏好。 木材一个个运进来。 萧怀沣似来了点兴致,问孙大家:“能否教教我?” “自然可以。”孙大家说。 骆宁在旁边围观。 萧怀沣自己斫一张琴,取名叫“望春漪”,骆宁觉得名字好听,心想:“他竟也挺有情趣。” 第134章 雍王感情的激烈与隐忍 骆宁在宫里消磨了大半日。 一张琴不是一时制成的,眼瞧着天色不早,骆宁回去了。 她还跟萧怀沣说:“王爷,‘望春漪’制好了,给我也试试音。” 萧怀沣没回答。 他一向爱搭不理。骆宁觉得他应该听到了,没再多嘴,转身出宫去了。 萧怀沣晚些时候才走。 又过了几日,眼瞧着就要到盂兰盆节,也就是中元节,骆宁又进宫去了。 “母后,这是我自己做的河灯。每年都会在渡河边放河灯,向亡灵寄托哀思。 这盏我带给您,您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对着它说,或者写下来。回头我去渡河边替您放。”骆宁说。 太后微讶,又有点惊喜。 许是骆宁能在这些细微处想到她。 “那哀家更衣焚香,把要说的话告诉它,你替哀家放。”太后道。 骆宁应是。 太后又说:“上次孙大家替哀家斫好的琴,在皇后那里。你去看看,顺便带回来。” 骆宁再次应是。 郑皇后音律极好,琴技高超,太后叫她调调这张新琴的音。 骆宁去的时候,郑皇后正在抚琴。 她的琴声很磅礴,悠长空灵,似脱离了俗世,随着她琴声迈入古林。树木森森,空气清新,鸟声远而清澈。 一曲毕,郑皇后才抬头瞧见骆宁。 “娘娘。”骆宁先见礼。 郑皇后叫她免礼,笑问她:“可是来看望母后?” “是。母后说她的琴在皇后娘娘您这里,叫我拿回去。”骆宁道。 “已经调好了,原本想着傍晚时给母后送过去。弟妹既然来了,试试琴音。”郑皇后叫人把那张琴拿出来。 骆宁就发现,皇后的琴凳上,也是一把新琴。 这琴面,好像是上次萧怀沣选的。 骆宁:“……” 竟是亲自做好了送给皇后的,怪不得骆宁叫他给她弹弹,他没理她。 骆宁总是看不透这两人的关系,非要在这个时候,才能瞧见一抹激烈与隐忍。 “不愧是能成大事者。这两人好能忍,人前一丝都不露。”骆宁想。 她立马把心绪全部收敛。 她知晓郑皇后聪慧,观察入微,骆宁不想她瞧出异样。 宫婢很快搬出来一张琴。 骆宁简单试了两个音,只感觉这张琴很浑厚,应该是太后喜欢的。 “我回去向母后交差了。”骆宁笑着对郑皇后说。 郑皇后目光看向她,又回望自己那张琴,她没说什么。 骆宁却是后背微微出汗。 在宫里,最好做个傻瓜,什么都不想。 一旦有什么想法,哪怕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旁人也可能发现。 骆宁从这一瞬间开始,脑子放空,回视郑皇后:“皇后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外头日头烈,你慢些。”郑皇后笑道。 骆宁行礼告退。 郑皇后回头看自己的琴,对管事姑姑说:“把这张琴收起来,放在库房,以后都不要再拿出来。” 管事姑姑不解:“娘娘不是很喜欢吗?” “先收起来。”皇后道。 她转身进内殿去了。 骆宁回到了寿成宫,太后已经对着莲花灯念完了她的寄思,慎重交给骆宁。 她笑着说:“哀家做姑娘的时候,也去放河灯,那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当时年纪小,哪里懂生离死别? 宫里什么节都过,只不过盂兰盆节,竟一时忘记了放河灯。几十年了,好些话要说,都对着这盏河灯说了。” 骆宁:“母后放心,我会替您放好。”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 又叫她把琴拿上来。 “……阿宁,你弹一曲给哀家听听。”太后说。 骆宁还是像方才在坤宁宫一样,什么都不想,脑子放空,任何思绪都不能过。 她只是回想了一支缠绵的曲子,开始弹。 真是好久不弹了,初时生涩,而后才慢慢流畅。 “你琴技不错。”太后笑道,语气里莫名带着几分欣慰。 骆宁道:“儿时苦练过的。” 她不知自己练琴做什么。 也许是想有一技之长,叫父母高看她一眼;也许是单纯喜好。 说不准。小时候的事太远了,当时怎么想的,现在全然忘记了。 骆宁拿了河灯,又出宫去了。 太后为何叫她去坤宁宫取琴,又为何对她的琴技好感到欣慰,骆宁在回程的马车上想了想。 而后,她决定放下,不过心。 她又不是真的雍王妃,此事跟她无关,她做好自己分内事。 有些人注定是人中龙凤,比如萧怀沣,也比如郑皇后。其他人,只能做他们的陪衬。 骆宁和崔正澜一样,只想做“土皇帝”。 有些时候,骆宁是猜不透、看不懂太后的。 她唯一能做的,是抓住自己可以抓牢的,往前走。 转眼到了中元节,萧怀沣派人来镇南侯府,接骆宁。 他晚上要带骆宁去放河灯。 骆宁带上了自己的丫鬟秋华、秋兰,又把蔺昭也叫上。难得出门,大家都出去散散心。 渡河在城南,距离比较远,那边会临时搭建集市。 “王爷,您有画舫下水吗?”骆宁问。 萧怀沣:“有。” 骆宁:“……” 有点意外。 她只是随口一问。 渡河上,每年都有十来条画舫,是权贵们的,提早与官府说妥,按时下水。 那天,画舫上灯火通明、乐声悦耳,普通百姓在岸上放河灯、赏画舫。 “……王府什么都有,只是本王不怎么用,全在库房。”萧怀沣解释,“等你过门,自己去看。” 骆宁笑起来。 她很想夸他一句,他第一次斫琴,“望春漪”的琴声那么空灵出色,非常厉害。 又觉得不妥。 毕竟那张琴,送给了他皇嫂。 肯定是大大方方送的。 但彼此心里怎么想,就难说了。骆宁怕拍马屁拍到马蹄上,忍住了。 萧怀沣突然转脸,在车厢里看向骆宁:“你想些什么?” “没有。” “没有就不可使劲盯着我瞧。我的余光比较远,你偷窥我知晓。”萧怀沣说。 骆宁:“……” 她尴尬挪开了目光。 她深吸几口气,开始放空思绪,片刻就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挤出去了,满脑子只剩下放河灯。 她要把河灯放给谁? 骆宁想了半晌,只能想到一个人。 第135章 骆宁故意骂雍王 骆宁想到了她自己。 她想给自己放一盏河灯。 很快,马车到了渡河边,远远的,骆宁瞧见了一行人。 有崔正卿兄妹,还有辰王,以及几个不太认识的人。 “怀沣。”崔正卿先打招呼。 骆宁看愣了。 崔正卿穿一件朱红色袍子,绣了金线祥云纹;大红色腰带,镶嵌了大大小小至少二十颗碧玺宝石。 大红大绿,又极其富贵,相当打眼。 故而,骆宁稍后才发现,他头上还簪了一朵粉色木槿花。 木槿颜色粉,花瓣简单,极少用来簪花,可的确妖冶醒目。 “……要去选花魁?”萧怀沣问他。 崔正卿不以为意:“难得出来玩,稍作打扮。” 当前风气,功勋世族的男子才有资格着朱红色袍子,他的衣裳是身份贵重的象征;而簪花也并非女子特有,风流少年郎簪花不在少数。 崔正卿本就生了一双多情目,肌肤白净、容貌秀美,身段又修长,再这么装扮着,极其漂亮。 他也喜欢把自己打扮得花团锦簇。 只是他身边这群人,个个穿得像奔丧,才衬托得他似显眼包。 他与纨绔们在一起,便是相得益彰了。 “上船吧。”辰王含笑说。 他穿杏白色长袍,优雅矜贵,宛如琼华落下凡尘。 另有崔正澜。 崔正澜这次是女装,上襦配上了绫裙,都是极其素雅颜色,几乎瞧不见花纹。 与她兄长有天壤之别。 “王爷、王妃。”崔正澜行礼。 竟是个标准的敛衽礼。 骆宁与萧怀沣都没说话,辰王先笑了:“像模像样,难得。” 又对萧怀沣说,“女儿家婚事定了,就懂礼了。瞧瞧阿澜,野小子也成闺秀了。” 崔正澜:“……” 一旁的崔正卿笑着看向骆宁:“王妃,快夸她两句,她在家练了好些日子。” 骆宁忍俊不禁:“的确很好,礼数周全。” 崔正澜面无表情,可眉梢挑了下,是高兴的。 一行人上了画舫。 方才跟在身边的,都是各自的丫鬟、小厮与侍卫。 画舫上宛如小小房舍,雕梁画栋。一共两层。下面一层摆普通桌椅,二楼则陈设奢华,围了幔帐。 绸缎随着河风摇曳,风姿缱绻。 骆宁随他们上二楼,她的丫鬟、蔺昭等人,留在一楼。 二楼船舱有几个服侍的婢女,垂首而立。 有个人坐在琴凳之后的蒲团上,瞧见众人上楼,才由婢女搀扶着起身见礼:“见过诸位贵人。” 骆宁看向她。 她着一件深绿色上襦、大红色绫裙。上襦绣银线花草纹、绫裙绣金线竹纹,颜色鲜亮至极。 云鬟蓬松、雪肤凝脂。 她不佩戴任何首饰,妆容又极其清淡,只淡淡铺了一点薄粉,唇上随意点一抹胭脂。 与她衣裳的明艳,对比鲜明。 太出挑、太打眼,美得很有特色,骆宁看得眼前一亮。 “她就是柳娘子。”崔正卿介绍,“我请了她来弹琴助兴。” 柳娘子是大家,盂兰盆节此等隆重节日,争相邀请她的门第绝不在少数,她却出现在此。 是崔正卿特意请来的。 “请坐。”辰王笑道,“早就听闻柳娘子琴技高超,今日得一见,着实荣幸。” 柳娘子还礼:“王爷过誉。” 这才坐下。 画舫缓缓而行。 柳娘子开始抚琴。 骆宁喜欢琴,熟通各种琴谱,知晓柳娘子谈的是耳熟能详的古谱。可越是常见的谱子,越是能考验一个人的本事。 琴声倾泻而下,又绕梁不息。 众人饮酒、听琴,以及听崔正卿说盛京城里的八卦趣事。 有他在,很热闹。 骆宁坐在萧怀沣下首,抽空对他说:“王爷,我下去放河灯。还有母后的一盏。” 萧怀沣颔首。 骆宁悄然起身,下楼去找到了丫鬟秋兰,拿到了两盏河灯。 丫鬟等人都坐着吃点心、赏渡河两岸的风景。 骆宁先放了太后那盏莲花灯。她双手合十,内心澄净,只目送这盏河灯缓缓流入灯流。 渡河今晚的河灯如织,似繁星从天际落入了河面。 放完太后这盏灯,骆宁放了她自己的。 她对着河灯念了一首祭文。 念完了,将河灯推入河面,她对自己说:“愿我得安宁。” 抬眸时,正好两艘画舫错身而过。对面画舫上有个人,也在船舷处放河灯。 他似乎放完了,刚刚站起身,目光落在骆宁脸上。 骆宁与他对视。 不认识,陌生人。 但生得极其好看。眉目被灯火映照着,英俊无畴。 画舫错过,骆宁没有偏头去追随他;她的余光,发现那人也不曾转脸继续看她。 她收回视线。 萧怀沣便在此时也走了下来。 他手里也拿了一盏河灯。 骆宁发现,他的河灯上写满了字,密密麻麻。 “……战故的人。”萧怀沣难得开了口,似解释。 骆宁:“王爷,需要我帮您念一篇祭文吗?” 她记得好几首祭文。 萧怀沣:“也行。” 骆宁接过他的河灯,念了起来。 这篇祭文挺长的,她阖眼,心无旁骛慢慢念着,每个字都似诵经,带着她的虔诚。 念完了,她把河灯递给萧怀沣。 萧怀沣将灯芯点燃,河灯在他掌心发出橘黄色暖融融的芒。又被他轻轻放入河面。 随着水波,渐渐远去。 “你自己的河灯,放给谁?”萧怀沣问她。 骆宁如实告诉他:“我自己。” 萧怀沣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几分不悦,眉头轻轻蹙起来:“这不吉利。” 骆宁没想到,他竟忌讳这个,笑道:“我还年轻,不怕不吉利。我是想着,万一我死后没人替我放河灯怎么办。” 前世她死后,太后给她点了十几年的长明灯,却因不能出宫门、宫里又不准过盂兰盆节,骆宁没有收到过任何一盏河灯。 太后唯一一次破例出宫,还差点死了,是骆宁替她挡了那一刀。 往事在几年前,但在骆宁的记忆里又隔了一世,无比遥远。 “……要是本王死在你后头,我替你放。”萧怀沣突然接了话。 骆宁:“多谢王爷。王爷,若您先死,我也会替您放的。” 萧怀沣怀疑她在报复,因为她忍着笑。 眼睛微弯,有点狡黠。 ——萧怀沣分明是很真心的一句话,她却是故意诅咒他。 手段与心都是软的,但不肯吃亏。认为他骂了她,她就要骂回来。 萧怀沣对骆宁,有太多不满意的地方。 他表妹崔正澜当面说过他“眼高于顶”,他不认同。他要求高,又不是只对旁人,他对自己亦然。 他能做到,旁人做不到,他当然就看不上。 若骆宁真是他的妻子,萧怀沣肯定要说她几句。 但她只是奴婢。 下人蠢笨一点,实属平常,萧怀沣懒得再计较了。 “给你。”他甚至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骆宁。 第136章 雍王送的镯子 骆宁接过来。 锦盒里,装了一只玉镯。 骆宁见此玉通透纯净,就知晓价值不菲。 “多谢王爷。”骆宁抬眸,“王爷怎突然送我一只镯子?” “中秋节一过,一日日冷了,你又这样瘦。”萧怀沣说,“在库房瞧见了此物,白放着可惜。先给你。” 骆宁听着他这话,又打开了锦盒。 将玉镯拿出来,触手温和,没有其他玉镯那种微凉的感觉——她方才没多想,毕竟现在只是初秋,天气微热,玉本来也不会冰凉。 “……这是暖玉吗?”骆宁问。 萧怀沣颔首:“寒冬也不冰。你冬日戴着,不伤身。” 骆宁知晓暖玉珍稀,微微屈身,真情实意向他行了一个福礼:“多谢王爷。” 萧怀沣:“起身吧。” 雍王府的库房,有很多好东西:有些是他父皇在世时候赏他的,有些是这几年辰王和崔正卿带回来的。 ——他们替萧怀沣做事,得到了好东西,先孝敬萧怀沣;萧怀沣再分下去。 这次翻库房的账簿,只因崔正卿提到了画舫。 萧怀沣凑巧发现,有一匣子暖玉,莫名想到了骆宁。 可能是骆宁跟他说过家里事后,萧怀沣对她生出几分怜悯。 他特意叫管家把那匣子拿出来。 玉镯、玉戒指、玉牌等,约莫七八样。 唯独玉镯瞧着挺像样,他带了出来。 萧怀沣放在身上时,也没想好要不要送给骆宁——可送,也可不送,看心情。 直到她替他的河灯念了一篇祭文。 念得如此虔诚,带着十二分的慈悲与哀思。 这份心意,萧怀沣看在眼里,很自然拿出了准备多时的玉镯。 刚给她,萧怀沣有些怕她多心,露出羞赧,或者受宠若惊,他都会心烦。 还好,骆氏阿宁眼里,只有对暖玉价值的惊喜,再无其他。 市侩点挺好,务实,很容易被激励。一个好的副将,最好是贪慕点什么,上峰才知如何赏她。 他们俩这厢说着话,时间有点久了,崔正卿在楼梯处喊:“七哥、王妃,上楼饮酒了,你们放完了不曾?” 骆宁问了一个她疑惑过时的问题:“他不是你表弟吗?” “是。” “他有时候叫你名字,有时候又叫七哥。” “偶尔作死,大部分时候惜命。”萧怀沣说。 骆宁忍俊不禁。 萧怀沣又道,“他比我小几个月,儿时不知吃了什么,有一年比我高,总不服气叫‘七哥’。风光只不过那一年。” 骆宁再次失笑。 他们俩上了二楼,风流不羁的崔正卿还立在门口:“两人放个河灯都如此愉悦?” 萧怀沣:“什么事都要管,不把你栓在门口看门,着实浪费人才。” 崔正卿:“你除了习武,就成天琢磨损人。也就是我和三哥心怀宽广,不与你计较。” “你武不及他、文也不敌他,何必自取其辱?”辰王在旁边笑着打圆场,“快来饮酒,柳娘子要给我们猜谜。” 原来是到了猜谜、联对选琴谱的时候了。 骆宁也爱玩这个。 她甚至还弹了一曲。 柳娘子点评她:“王妃的谱子贴合心境,琴声丰沛动人。只是疏于练习,琴技略微生疏。” 骆宁笑道:“这段日子太忙,好久不抚琴。” “谱子是自己改的吗?”柳娘子又问,“少时改的?” “还能听得出少时所改?” “轻盈,但有点傲气,似憋着一股儿劲。我少时也这样,哪怕委屈也不悲伤,只是不忿。非赢不可。”柳娘子笑道。 顿了下,又道,“现在不会。如今才懂,有些事没有输赢。” 骆宁微微一怔。 原来,她从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 儿时被母亲忽略,她没有哀切悲伤,而是憋着一股儿要出人头地、叫母亲高看一眼的冲劲。 直到表妹白慈容到来。 她可以被取代。 竟是这个认知的转变,打破了她少时的骄傲,也是她歇斯底里的原因:我以为我不够好,你才不爱我的。原来,不管我怎么做,在你眼里永远不够。 她这才发疯。 因为是绝境,无解。 直到死了很多年,逐渐接受了所有事,才从这场困境里解脱出来。 再通过柳娘子的点评,骆宁才似找到了初心。 她本是心气高傲又坚韧的少女。 白氏生了骆宁,却没有亲自抚养她。见她长成了一个活泼健康又好胜的小大人,白氏看不惯了,一点点将她摧毁。 她被打碎,灵魂被凌迟,然后一把火,肉体灰飞烟灭。 “……总有输赢的。柳娘子,你如今赢了绝大多数的人,琴技这样好。”一旁的崔正澜突然说。 柳娘子听了,粲然一笑,没有跟她争辩:“崔小姐好福气。” 崔正澜:? 骆宁却听得懂。 没有真的受过心灵的折磨,才会觉得世道黑白分明,输赢有界限。 崔正澜的确还年轻,是个有福之人。 直到亥时初,众人才散,各自回家。 没有宵禁、又没有人报官说闹匪患,夜里巡城司衙门的人不会巡夜;加上盂兰盆节本就热闹,路上车马、行人如织。 骆宁带着自己的丫鬟、蔺昭等人,下了画舫继续逛了片刻。 在小贩摊前流连,骆宁瞧见一个背影。 他不管走到哪里,四周的人都在偷偷打量。 许是气质格外出众。 再看他,也是着朱红色袍子。和崔正卿的风流不羁相比,他更有几分妖冶,却不柔弱。 骆宁与他,隔着灯火再次对视了一眼。 是画舫上见过的那人。 他先挪开了视线,骆宁也收回目光。 蔺昭和秋华、秋兰也看。 “……我总讨厌这些贵公子着朱红色袍子,谁穿都难美观。今日见了两个特例。”蔺昭说。 骆宁:“方才那位算一个?” 她指刚刚走过去那人。 “算。” “还有一个是谁?崔少爷?”骆宁又问。 蔺昭笑道:“您猜得很准。” 骆宁倒是不反感男子着朱红袍,可能是从小认知里觉得,这样穿是“尊贵”。 四人买了几样吃食、各色玩意儿,这才上了马车。 萧怀沣、辰王和崔正卿去了一处茶楼,聊点正事。 主要是说南边的运输。 “……叫你让利私盐,又暗中培养咱们的人,目前这条线赚得非常丰厚,又消息灵通。 况且南边的官员,多半都有把柄在咱们手里,哪怕他们出身望族。”辰王笑着对萧怀沣说,“我这招,主意不错吧?” “私盐成灾,就怕能放不能收。”萧怀沣微微蹙眉。 崔正卿说:“管它。现在抢的,又不是百姓的利,而是……” 说着,他声音低下去。 这是大忌讳。 辰王好奇看萧怀沣:“你当时认可此事,怎么突然来担忧?是出了什么事吗?你打小思虑长远。” “是我的王妃。”萧怀沣道。 第137章 邂逅 萧怀沣想起了骆宁的话。 骆宁说,私盐商谋取暴利,危害朝廷。 她知道! 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儿,她却知晓此事。 当时萧怀沣心情复杂,只是没叫她看出来。 “……按说,此事哪怕在江南也是隐秘,极少被外人知晓。可我的王妃很清楚内幕。”萧怀沣说。 辰王、崔正卿脸色皆是一变。 “咱们想黄雀在后,可既然她都知晓了,母后是否知道?咱们消息是闭塞,还是灵通?到底有哪些人知晓?”萧怀沣又道。 崔正卿站起身。 他把门窗再次检查一遍,又叮嘱自己的心腹看守门前屋后,以及房顶。 “怀沣,我向你保证,此事一直绝密!”崔正卿正色说。 辰王:“原本也是利用盐湖产量做文章。管盐湖的人,你经营了快十年,产量暴涨也是最近几年的事,怎可能消息满天飞?” 又道,“你问你的王妃了吗?” “她有些机灵。我问,她可能猜疑到我身上。我只是观察她到底知晓多少、从何处得知。”萧怀沣说。 “打探到了吗?” “再也没聊过此话题。”萧怀沣答。 三人沉默。 “怀沣,你可信任她?”辰王又问。 萧怀沣:“当然。” 她卖身契还在他手里。只要他想,她随时可以从这世上消失。 他自然信任她。 “你心里有什么猜测?” “不可能是她家里人打听出来的,骆家没此等本事;哪怕有,骆崇邺也拿去卖人情了。她知道,只两个可能。”萧怀沣说。 “其一,她偷听到盐商邱士东的聊天,猜测到了事情的大概。她很聪明。” “其二,她说过她擅长占卜,两次都算成功了,她可偷窥天机。因她能占卜,她对很多事反而太透彻了,毫无防备说了出来。” 辰王与崔正卿都愣了好一会儿。 “……可能是两者皆有。”辰王道。 先偷听到了几句蛛丝马迹,再自己占卜。 她可能没想到,盐商拿的,只是此事利润上的一点甜头,真正的利润悄然移花接木,入了雍王府。 辰王与崔正卿从何时替萧怀沣做事的,已经不太记得了。 当年,他们俩是旗帜鲜明的雍王党。 替他们结盟的,不是萧怀沣,而是先帝。 先帝迫切想要换太子。 可他很清楚知晓,不管是朝臣还是望族,都害怕储君易主,他的阻力太大了。 先帝头一回态度强硬,非要做此事不可,接着就得了一场病。 那场病几乎掏空了他,他壮年就倒下了,而后无力折腾。 “废长立贤”的筹划,全部搁置。 萧怀沣很清楚,他皇兄对他有多戒备,恨不能他立马去死;而他的母亲,第一选择是局势,而不是儿子们。 他敬重母亲,因为母亲要的不是权势,而是天下苍生的安稳。 局势变动,天下大乱,百姓十年内未必可以恢复生机。 太后经历过京城那次的动乱,她太清楚百姓需要什么、江山稳固应该如何抉择。 她比先帝更理智,以及更谨慎。 萧怀沣是敬她的,故而他愿意退后几步,不将母子关系逼到绝境。 “……怀沣,你的王妃虽然不是高门女,却机灵聪慧。这一点,最是难得。只需她与你一条心。”辰王开口,打断萧怀沣思绪。 萧怀沣:“这点忠诚她还是有的。” 骆宁像一只幼鹰。 现在软弱,是因为自身力量太小,还没有成长。可从蛛丝马迹里,能窥探到猛禽的天性。 假以时日,她必能翱翔九天。 有潜力的下属,萧怀沣很有耐心栽培。 他给骆宁找软鞭、请女教头,希望她能早日立起来,可做一杆锋利的枪。 时辰不早,萧怀沣要回府。 临走时,他把崔正卿簪的那支花给扯了。 崔正卿:“……碍你事了吗?” “碍本王的眼。”萧怀沣说。 辰王端起茶喝了一口:“本王眼睛也舒服多了。” 崔正卿:“……” 骆宁回到家,先把暖玉镯子交给孔妈妈,认真收起来。 简单洗漱,换了亵衣裤,骆宁有些睡不着,对秋华说:“今晚不用值夜,你也去睡吧,我看一会儿书。” 秋华应是。 她放好了暖水壶,又在铜盆里加好清水,放好骆宁的茶杯。在炕桌上放一盏小灯,拉下灯罩,只稀薄微弱的光,不透进帐内。 准备妥当,她才出去。 骆宁一个人看书,回想今天外出的种种。 似乎也没什么大事。 萧怀沣一如平常,冷肃而傲慢;辰王端方有礼、温柔内秀;崔正卿喜欢打扮,又生得俊美,行走坐卧都赏心悦目;而他妹妹崔正澜,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学闺秀像模像样。 就连画舫、街头偶遇那位风姿妖冶的英俊公子,骆宁也没放在心上多想。 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只有柳娘子那番点评。 骆宁像是通过柳娘子的点评,回顾自己的前世。她如何长成,如何自娱自乐,又如何被一点点击碎。 她总以为,自己重生就可以站在最高处,把前世都俯瞰一遍。可她灵魂在自己身体里,怎么也脱离不开。 直到柳娘子这番话,她似换了个位置,重新看一遍。 再看一遍,才惊觉她被撕碎的过程,是何等惨烈、触目惊心。 骆宁放河灯的时候,说愿自己得安宁。 若血债不能血偿,她的灵魂永无宁日。 “白慈容暂时被关在侯府,总得放她出去。邱士东与白玉麟还同建宁侯府有来往。” “丫鬟们说,白慈容妄想做贵人。这个贵人,总不会是嫁入建宁侯府?难道是宫里?” 骆宁决定,再进宫一趟。 她可以跟太后诉诉苦。 要未雨绸缪,斩断白慈容踏入宫门的路。 骆宁想到这里,吹了灯躺下。 她没有放下幔帐,靠窗炕几上有一盏极小的昏灯,室内似铺了一层月华,她慢慢睡着了。 又过了几日,白玉麟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几辆马车,门房上递了拜帖。 二门上一个亲近文绮院的小丫鬟,传信进来:“建宁侯府的少爷要拜见侯爷,大舅老爷在门口。” 骆宁想了想,对秋华说:“拿我的软鞭来,我去看看。” 何、尹两位嬷嬷听到了,委婉提醒她:“王妃,莫叫人拿了把柄。” “我只是看看。”骆宁笑道,“放心,软鞭我放在袖底,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来的。” 第138章 打人不手软 骆宁要去门口。 她吩咐孔妈妈:“您送些冰乳酪去外书房,给侯爷。托住他,跟他聊聊我的陪嫁。” 孔妈妈有点忐忑:“老奴怕侯爷骂人。” “他不敢。”骆宁说,“咱们过完年就去王府,侯爷求着咱们。” 孔妈妈有了点信心。 她点头:“老奴最多拖延一刻,大小姐您有事抓紧。” 骆宁道好。 立秋后,天气仍炎热。 金芒落在地面,一层火一样的热浪往身上浇。骆宁从文绮院出来,走几步便见了汗。 她身边跟着蔺昭和秋华,两人也各自带了长鞭。 “白玉麟应该是来替我娘撑腰的。还有接走白慈容。”骆宁心想。 她并不想叫他们如愿。 他们戏耍骆家时,心中没有半分歉意。白慈容原本被送走了,是她自己非要回来。 她敢回到镇南侯府,是舍不得“侯府”这个名头,还是自负骆家的人拿她没办法? 既然敢来,不滚一身泥土,怎能让她脱身? 骆宁主仆三人脚步极快,赶到了镇南侯府门口。 门口情况,却有点叫骆宁意外。 前前后后五六辆马车、车夫与小厮等,把镇南侯府大门口拥堵了起来。 其中夹杂争执声。 “……什么侯府?你们三年前还只是个寒门小户,竟敢在我面前称‘侯府’?你去看看建宁侯府的门匾,白玉都是百年前的,那才叫侯府!” 年轻男孩的声音,格外嚣张,带着换声期的嘶哑粗粝,难听至极。 “百年王八千年龟,才值得吹嘘。一样是侯府,一样是陛下封赐,你看得出高低贵贱吗?你有本事别到我家门口。” 骆宁听到了弟弟骆宥的声音。 她没想到,骆宥今日回来。 他与周淮的马车,都停靠这边,与建宁侯府王家的人吵了起来。 白玉麟白白胖胖一头汗,站在旁边劝架。 他本就怕热,又着急,越发汗如雨下,衣裳前胸后背都湿了。 “四少爷,别吵了;阿宥,你听大舅舅的,少说一句吧。”白玉麟左支右绌。 两个男孩子互不相让。 一样心高气傲的年纪,一样粗粝难听的换声嗓,似几百只鸭子。 “够了。”倏然,停靠在最中间琉璃华盖马车上,有人说了话,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递出来。 蔺昭下意识往骆宁身前站,想要护住她,低声说:“是个练家子。” 骆宁沉眸。 翠帷车窗帘被掀起,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日光下,他五官更清晰,眼眸幽深、瞳仁深得发墨,唇红似点,偏偏眉又锋利,端肃与妖冶糅合得恰到好处。 蔺昭微讶,再次低声跟骆宁说:“那晚的人。” 骆宁也记得。 盂兰盆节那晚,她们遇到一个长相格外出挑的人。 妖而不柔,似庙里供奉的一尊邪神菩萨:明明满身油彩、绚烂华美,却丝毫生不出亵渎之心,唯有畏惧。 “小四,不可聒噪。再问门上的人,是否递了拜帖给镇南侯。”车上坐着的男人说。 他视线扫一眼骆宁的方向,没有多停留一瞬,车帘放下。 “懒得跟你计较。”王家四少爷对骆宥说,转而朝骆家的小厮喊,“你递了拜帖吗……” 瞧见了骆宁主仆三人,话打住。 骆宥也看到了家姐。 几步上了台阶,骆宥走到了骆宁身边:“大姐姐,我会打发他们走,你不用管。” 骆宁:“怎么吵了起来?” 白玉麟也几步上前:“阿宁……” “大舅舅稍等,我先问问我弟弟。”骆宁打断了他的话。 白玉麟:“……” 没有尊卑、不知伦常,果然是骆家的种。 “我们下车,他开口就骂。说我们的马车靠得太近。我问他是谁,他自称我爷爷。”骆宥道。 天气热,骆宥赶路回来饿得不行,情绪本就很烦躁;在家门口被人骂,再看到他大舅舅白玉麟,骆宥的怒意是火上浇油。 几句话,就吵了起来。 “既他如此不知礼,你教训他。”骆宁道。 倏然,一只鞋朝这边飞过来。 蔺昭出手,将鞋子打偏。 王家四少爷怒极,指了骆宁姐弟:“要教训谁?叫骆家的人出来。” “的确嘴臭。”骆宁道,“去扇他两个耳光。” 王家四少爷更怒:“放肆,你是何人,竟敢这般大放厥词!你是缺少教训,才不知天高地厚!” 他上前竟要动手。 白玉麟知晓骆宁是故意激怒这个冲动的少年人,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这样建宁侯府不占理,骆家有借口将他们拒之门外。 连带着白玉麟也进不去。 “四少爷,您消消火……” 王家四少爷当即抽了白玉麟一耳光:“闭嘴,低贱的臭奴才,轮得到你说话?” 他撸起袖子,就冲上了台阶。 尚未站稳,迎面被骆宁抽了一巴掌;清脆一声响,他尚未回神,又被骆宥一脚踢下去。 王家四少爷滚下了台阶,半晌没爬起来。 待他能动了,吱哇乱叫越发癫狂,想要和骆宁姐弟拼命。 一只手,拽住了他衣领。 那人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车。 他今日着一件玉色夏布长袍,玉簪束发,墨发衬托得他肌肤越发白净。那样冷峻眉目、雕刻似的轮廓,偏偏肤白红唇、眼型娇媚。 他一挥手,似扔破布,把王四少爷扔到了旁边家丁手里:“按住他。” 家丁道是,竟是立刻捂住了王四少爷口鼻,将他扔进了马车中。 那四少爷就没了声响。 “失礼。”他拱手,“我来求见镇南侯,还请通禀。” 骆宥说了话:“我爹爹没空见你,请回。下次提前几日下拜帖。你们侯府百年大族了,这点规矩还要人教?” 骆宁:“……” 弟弟变得犀利了很多。 骆宁又看向对面那人。 他的外貌太出色,表情又冷漠,让人忽略他眼底的高傲。 “事出有因。今天闹这么大,总得当面向镇南侯道歉。”他说。 仍是没把骆宥的拒绝当回事。 王四少爷的张狂是表现在外,这人只多不少。 骆宁也沉了脸:“看样子,百年大族不仅不教规矩,还听不懂人话。这位少爷,‘先下拜帖再登门’,这句话你哪个字不懂?” “五爷,实在很抱歉,他们小孩子不知礼。”白玉麟急忙赔罪,“阿宁,这位是王家五爷,建宁侯幼弟。” 骆宁:“……” 原来不是大少爷。 “凭他是谁,也要讲礼数。大舅舅,你乡下地方来的没见过,不怪你。你别说话,怪丢人的。”骆宥在旁边接了腔。 男人唇角似有了个冷笑,转身上了马车。 他一上车,王家的马车毫不迟疑走了。 另有一辆车上,似乎也坐了人,从头到尾没动。 白玉麟尴尬立在原地。 骆宁看着他:“大舅舅,你不走吗?” “阿宁,你们这样……” “我们怎样,轮不到大舅舅教。”骆宁说,“大舅舅,请回。” 说着,骆宁与骆宥转身回去。 “阿宁,阿宥,你们还有良心吗?你们……”他竟是抢着跟了过来。 骆宁倏然挥出软鞭。 一鞭子抽在地上。 她静静看着白玉麟:“大舅舅,你再前进一步,这鞭子就会打在你身上。一天挨两次打,很好受吗?” 白玉麟看着地面上一条深深白痕,知晓这鞭子厉害,连退数步。 骆宁姐弟俩进府去了。 小厮关上了大门。 第139章 骆宁稳占上风 周淮目睹此事,震惊了好半晌。 见侯府关了门,没人想起他,他这才叫车夫调转,回家去了。 骆宁姐弟俩回了文绮院。 孔妈妈还没回来,粗使仆妇李嫂子拿了几样点心给骆宥吃,又去吩咐大厨房先下一碗面给他。 “书院每九日休沐一天。上次休沐,夫子找我和周淮,我们没赶上回来。”骆宥一边往嘴里塞点心,一边说。 骆宁:“休沐就回家,有劳有逸才能学好。” 又问他,“去了大半个月,感觉如何?” “没那么神圣,好些混日子的,还不如我和周淮。”骆宥说,“夫子还夸了我。” “怎么夸的?” “叫我们誊抄一篇文章,我一口气写下来,不错一个字、每一笔都好,夫子就夸了我,还赏我一碗烧肉吃。”骆宥道。 骆宁:“像你这么大的人,腕力轻,极少能一个字不错。” 又问他,“你怎么练的?” “我不曾特意练,小时候不是学枪吗?长枪比毛笔重多了,照样拿得稳。下笔之前,先脑子里过一下,慢慢写又不急。”骆宥道。 骆宁失笑。 “周淮就不行,他腕力太轻,夫子叫他手腕系个沙袋练字。他才系了两天,腕子肿得老高,疼得夜里都睡不着。”骆宥道。 骆宁:“那是挺吃苦的。他还念吗?” “念。他上了春山书院,他爹娘可高兴了,他祖父也特意赏了他钱。不念了回去,爹娘面上无光,祖父也生气,于他无益处。”骆宥道。 叹了口气,“熬吧,日子都这样熬过来的。” 骆宁:“……” 十三岁的男孩子,能有这样的觉悟,挺好。 骆宁总感觉,他将来不会是个纨绔子。 他甚至有点聪明。 若得造化,他未必不能成才。虽然骆宁并不指望他能有多大出息,只希望他可以健康活下去。 没有做过孽的骆家人,都有资格活着。 片刻后,孔妈妈回来了。 她拖延了镇南侯半个时辰。 “……二少爷黑了些,也瘦了些。”孔妈妈说,“你乳娘瞧见了,要心疼。” 骆宥一笑,脸上顿时有了点稚气:“她肯定要唠叨的。她把我看得像个三岁娃娃。” 众人都笑。 厨房送了一碗汤面,骆宥三两下吃完了,还问:“有没有点心?” 骆宁:“你慢慢吃。” “我饿。” 骆宁只得对孔妈妈说:“叫小厨房赶紧准备开灶,有什么吃得尽快上。” 又吩咐秋华,“拿些松子给二少爷吃。” 众人各自领命。 骆宁与骆宥坐在临窗大炕上,旁边放了一盆冰,一边吃松子一边闲话。 “……春桃放出去了。府里没惩罚她,念着她也无奈。可到底犯了错,也不能再留她。”骆宁把这件事说给弟弟听。 骆宥蹙眉:“她这般不忠不义,凭什么直接放了她?” “只要不犯我的忌讳,我可以网开一面。”骆宁道。 又道,“现在二婶管家,她也愿意放走春桃。这是给下面的人看着,落个厚道的好名声,其他人才能臣服她。” 骆宥:“内宅的事我不管。要是外头小厮这样背主,我是要罚的。管他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错了就是错了。” 骆宁颔首,笑道:“这样很好,赏罚分明。” 先肯定了他。 又道,“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是朝廷,也不是事事都‘丁是丁卯是卯’这样挺括干脆算明白、不留情面。 情分、恩情这些东西,就撒在日常无关痛痒的小事上。你还小,黑白分明,将来慢慢领悟吧。” 姐姐的话,骆宥听得进去。 “姐姐说得也对。”他道,没有继续反驳她。 他们俩说着话,骆崇邺来了。 大门口发生的事,骆崇邺现在才知道。 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要翻天,客人上门都要打?”骆崇邺怒视骆宥。 他不敢骂骆宁,只得把气洒在骆宥身上。 骆宥从大炕上起身,垂首立在旁边,不做声。 也不是很服气。 骆宁沉下脸。 她眸色安静看着骆崇邺:“爹爹,门房上的人说不明白事情原委,就全部撵出去!他们怎么跟您说的?” 骆崇邺:“……哪怕人家有什么不对,你们也不该动手。” “他先动手的。他打了大舅舅,又想要打我们。”骆宁道,“在自家门口,任由他叫嚣?传出去,爹爹光彩,还是雍王体面?” “雍王”二字,立马拿住了骆崇邺。 他肩膀都软了几分。 “建宁侯府势力庞大。现在他们只不过不跟咱们计较。真惹恼了他们,端了咱们府邸也是可能的。你们又何必生事?”骆崇邺说。 骆宁:“爹爹怕什么?一样是侯府。” 骆崇邺:“……” 一样是侯府,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就像王家四少爷叫嚷的,他们家一块门匾,就足以买下整个骆家。 王家是大象的话,骆家是小蚂蚁。 “得罪了怕什么?咱们本就不太值钱,哪怕赔光也无损失,建宁侯府又夺不走咱们的爵位。 爹爹,我要是你,就一封折子告到皇帝面前,说建宁侯府的人登门挑衅,用意不明,叫皇帝替你做主。 御史台那些人闲着也是闲着,唾沫星子把王家喷得狗血淋头,往后他们就知道骆家不好惹。”骆宁道。 一旁垂首的骆宥,终于抬起脸:“爹爹,奏折我可以替你写。我看过好几本写奏折的文本。” 骆崇邺:“……” 他一时竟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初生牛犊不怕虎,骆宁与骆宥两个人毫无畏惧之心。 转念想想,雍王可是他女婿,他到底怕什么? 雍王难道不袒护他,去袒护建宁侯府? 分明是王家有错在先。 “你写个奏折,我看看你的学问。”他对骆宥道。 骆宥应是。 骆崇邺回去了,骆宥在文绮院吃了顿好饭。 他对骆宁说:“爹爹很怕你。” “怎么看得出来?” “他都气成那样了,居然不是叫你去他的外书房,而是顶着大日头来找你。”骆宥道。 骆宁再次惊叹他的敏锐。 她越发觉得,她这个弟弟可能有点出息。 他看问题,真的通透极了,一点也不像个小孩子。 的确,上位者是不动的。骆崇邺亲自跑来文绮院,看似兴师问罪,实则已经落了下风。 骆崇邺很清楚知道,他请不动骆宁;而这点,骆宥也看出来了。 “等我的事稳定了,我一定要再替阿宥请个名师。”骆宁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没说出口,怕寻不到,叫弟弟空期待。 第140章 白慈容从狗洞出逃 白慈容不知镇南侯府门口的闹腾。 她接到信,还是侯夫人这边小厨房的采办仆妇带回来的,说白玉麟即将到侯府来接她。 就是这几日。 可她左等右等,等不到。 白慈容好些日子没睡好。 屋子里贴了黄符、又悬挂了桃木剑,她稍微安稳些,夜里仍是乱梦不断。 白慈容一直告诉自己:“我没有错,不是我害死了甄妈妈,是骆崇邺打死了她。” 可白氏一直昏昏沉沉,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糊涂,白慈容没个依仗。 婢女们最会逢高踩低,这些日子没少欺负她,她夜里想要喝一口温水都难。 白慈容必须走。 她再不离开,甄妈妈真的会索了她的命。 她不能这样窝囊死在这里。 建宁侯府要收她做义女,送她进宫,她有大好前途,岂能耽误了? “我怎么办?我怎样才能离开骆家?”白慈容对着白氏哭。 白氏今日难得清醒几分。 她清醒的时候,就格外悲伤。她是真舍不得甄妈妈。 白慈容无法理解。一个下人,哪怕跟着时间久了,到底只是一个下人,有什么值得这样悲伤? 甄妈妈的死,对白氏的打击快要赶上骆寅的死了。 白慈容无法理解。 在白氏心里,难道不是扶持儿女的前途最重要吗? “……阿容小姐,您实在想要走,可以从这边的狗洞钻出去。您肩膀削瘦,勉强可以出去。”一个管事妈妈,低声告诉白慈容。 狗洞一直都有,可能以前的主人家养狗。 白氏搬进来后,用砖块堵塞了它。但很容易搬开。 白氏病恹恹,有气无力:“也不失一个办法。” 白慈容震惊,又愤怒:“这怎使得?我是什么人,要爬狗洞?” 这不是自取其辱? 白慈容无法接受,偏偏白氏无力再操心她。 “姑姑,您再想想办法。您不能不管我。”白慈容说。 管事婆子有点不悦。 “表小姐,夫人已经病成这样了,您不能为难她。”婆子道。 这个婆子也是白氏心腹,可到底和甄妈妈不同。 绝密的事,她也许猜测得到,却没有过明目。她不能说,白慈容也不会当她的面说。 “我为难?”白慈容哭起来,“谁有我难?我大好前途,都要葬送了吗?这跟坐牢有何分别?” 一个虚构的小金佛,现在成了白慈容的禁足令。 骆家有了借口,把她锁在这里。 白氏心力憔悴,跌靠着引枕,无法再替白慈容出力。 白慈容又等了几日。 骆宥回来,连夜替骆崇邺写了一封奏折。 他果然是念了些书,虽然文采非常一般,可通顺,还能引用两个耳熟能详的典故。 比骆崇邺写的强不少。 “这字不错。我年轻时候没好好练字,否则我写得比你好。”骆崇邺说。 骆宥:“……” 夸他半句,竟是为了拔高自己,骆宥对父亲的言行深感无语。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懒得与骆崇邺废话。 骆崇邺把奏折递上去。 有理有据,皇帝果然问了建宁侯。 建宁侯已经知晓了,还没来得及告骆家打了他儿子,骆家却恶人先告状。 不少朝臣看建宁侯不顺眼,在建宁侯狡辩的时候,替骆家反驳。 整件事就是,王家的儿子登门挑衅,不提前下拜帖就要见镇南侯。遭到拒绝后,竟要打人。只是没成功,反而被骆家的小儿子踢下台阶。 骆家没提骆宁;建宁侯府也没提。 骆崇邺和骆宥是不想给骆宁惹祸;建宁侯是不想牵扯雍王进来,多个阻力。 最后,朝臣与皇帝对此事的结论,是建宁侯府“仗势欺人”,叫建宁侯亲自去向骆家道歉。 御史台果然痛骂建宁侯,又趁机攻讦望族。 建宁侯先痛骂了白玉麟,叫他管好自己的事,别连累王家;又派人下拜帖,要去给骆崇邺道歉。 骆崇邺倒是没什么骨气,很快接受了。 白慈容再次听闻,建宁侯来了趟骆家。 可白玉麟没来。 建宁侯府说收她做义女,建宁侯来了骆家却没有接走她。 “我得出去。再不走,可能下一个死的就是我。”白慈容想。 她实在受不了了。 她顾不上白氏,先保命要紧。 东正院的狗洞被扒开,白慈容蜷缩着身子钻出去。她没想到,镇南侯府这个院墙如此厚,她竟是爬了半日,才把自己挤出来。 一出来,她神色骤变。 面前立了几个人。 周家夫人带着几个女儿,来看望骆宁,送一些中秋节的瓜果给骆家。天热,她们从这边墙根走过来,遮阴。 不成想,就遇到了白慈容从狗洞爬出来。 “你是何人?莫不是做贼?”一位周小姐高声问。 “快些,按住她。”她叫自己的丫鬟。 丫鬟要动手。 骆家的仆妇紧接着也爬出来,整了整乱七八糟的衣衫,先给周家夫人小姐们行礼。 “这位是我家表姑娘,她……” “表姑娘怎么从狗洞爬出来?”周夫人蹙眉,“不成体统。” “你管不着。”白慈容又羞又怒,“少多管闲事。” 她转身就跑。 周夫人没说什么,派人去告诉了骆家的二夫人。 “家里丢了一尊金佛,价值不菲。寻不到,又是在东正院。这不,侯爷叫她们把东西拿出来才能出门,她们却从狗洞跑。”二夫人道。 周夫人:“……” 此事再次被传开。 说镇南侯府夫人的外甥女,借住侯府时偷窃重金,从狗洞出逃,如今下落不明了。 此事,骆宁有心安排下,传回了白氏耳朵里。 白氏气得再次发作,好不容易清醒几分,又糊涂了。 白慈容逃去找了邱士东。 “我才不管他们怎么说,我不是谁家的表姑娘,我是建宁侯府的小姐。”白慈容道。 她信心满满。 只要她做了宫妃,谁还敢说她闲话? 她是皇家妇,众人都要忌讳,没人敢揭短。 落魄才是唯一的错处。 只要费尽心思爬上去,就再无半分不对。就算爬狗洞,也是忍辱负重。 “我好运将近,爹爹。”她对邱士东道。 邱士东笑了笑:“你可入府,王家会派人来接你。” 果然,这天晚上,白慈容被王家接回去了。 骆宁听说了此事。 她沉吟片刻,翌日进宫求见太后。她没有兜圈子,直接把自家表妹从狗洞出逃,又被王家收留,告诉了太后。 “……我怕他们趁机污蔑我,先告知母后。”骆宁说。 太后:“哀家心里有数。你且放心。” 骆宁道是。 第141章 又踩侯夫人 太后偏心骆宁,这点骆宁很清楚。她没辜负太后。 故而,这件事骆宁提前告诉她,免得太后从旁处听说。 她在宫里陪了太后大半日。 太后歇午觉的时候,骆宁还帮衬抄写佛经。 天色渐晚,她这才出宫。 跟着她的丫鬟是秋华,秋华忍不住要说:“大小姐,为何放白慈容走?” 文绮院想要拦住白慈容,易如反掌。 骆宁却不作为,只是拦着她从大门、角门进出,逼得她从狗洞爬出去,叫她丢脸。 饶是如此,白慈容也跑了。 她是个祸害,出去了还不知给大小姐招惹多少事,秋华有点担忧。 “她不出去,邱士东和白玉麟真走了可怎么办?”骆宁说。 把白氏和白慈容都关在府里,用什么牵制邱士东? 她们不足以做把柄。 唯有利益,才能拴得住他们。白慈容出去了,他们自然以为前途又来了,轻易不会离开。 既然进京了,怎可全身而退? 尤其是邱士东。 “……叫她出去吧,没事。对咱们没坏处。”骆宁说。 秋华不再说什么。 骆宁回到了家,入了夜顾不上吃饭,先去了趟东正院。 侯夫人刚刚喝了药,早早躺下。 也许白慈容的出逃,也给了她一点希望与安慰,她精神又好转几分。 瞧见骆宁,侯夫人满眸戒备:“你还敢来?” “这是我娘的院子,我来看看您,怎么就不敢来?”骆宁笑了笑。 侯夫人瞧见她,心底的愤怒无法遏制,脸色变了又变,“你不怕甄妈妈找你索命?” “又不是我害死了她。”骆宁淡然说,“是你们,娘。你们害死了她,她先找你索命。” 又道,“我凶恶,她敢来寻我,我且叫她魂飞魄散,鬼都做不成。” 侯夫人打了个激灵。 她似乎不认识骆宁:“你怎变得这样可怖?你不是我女儿!” “谁是您的女儿,娘亲?”骆宁问,“表妹吗?” 侯夫人攥着手指,掌心捏出了一个个指甲印。 “娘,您听说表妹从狗洞爬出去的事情了吗?我告诉了太后娘娘,不日全城的人都要知晓了。”骆宁说。 她说着,已经站了起来。 侯夫人听到这句话,果然如骆宁预料,脸色大变,无法维持体面,拿着茶盏就砸向骆宁。 “你、你要把我们逼死,你才甘心吗?你这个冤孽、畜生,当年我就不该生你!你要断了我们所有的路……” 她一边骂,一边挣扎着想要抓骆宁。 骆宁已经转身,走出了她的里卧。 侯夫人在身后声嘶力竭咒骂,呛咳。 她又咳出了一口血。 东正院内的下人,全部都是侯夫人白氏心腹。 这些人,开始各有心思。 有人怪骆宁太狠,对亲娘这样痛下杀手,一逼再逼,看不得侯夫人病情好转。 另一部分人则觉得,骆宁是恨白慈容。她用白慈容来打击侯夫人,只是希望侯夫人能慢慢放弃白慈容。 偏偏侯夫人一听到白慈容遭难,就大发雷霆。如此一来,骆宁和夫人的关系无解,这个东正院会永无宁日。 “咱们走吗?” “能往哪里去?除了夫人,也没人肯用我们。” 白慈容顺利出逃,带给侯夫人的振奋,再次被骆宁击碎。 东正院内人心惶惶。 骆宁回到文绮院,简单吃了点汤面,睡了个好觉。 一场秋雨,早起的风有了一缕凉意,暑热消退,骆宁打算去接祖母回来。 “收拾收拾,咱们也去避暑山庄住两日。祖母该回来过节了。”骆宁道。 秋兰应是。 翌日,骆宁带着秋华秋兰和蔺昭,早早出发去了避暑山庄。 半上午的日头还是烈,骆宁赶到山庄时,凉风习习,比仲秋还舒适。 “明年咱们也来这里避暑吧。”秋华艳羡说。 骆宁:“未必有时间。” 做了雍王妃,骆宁和大丫鬟们应该会很忙碌。除了主持中馈需要很花时间,还有另一样:应酬。 她未嫁时,每天只需要“学习”,除了耍鞭、跟着两位嬷嬷听课,便是练字。 时间充裕。 只因持家和应酬这两件最繁琐、最耗费时间的差事,没落到她头上。 “……那可惜了。”秋华说。 骆宁只是笑笑。 也没什么可惜。等她忙完了三年,她们去了韶阳,余生都是这样清闲的好日子。 为了前途,要付出。 马车只能上一段,另有半程山路要自己走上去。 骆宁便遇到了一行人。她们似乎走累了,停下来歇脚。 是一位年轻女子,身边跟着几名丫鬟、仆妇。 粗使婆子还背着包袱。 那年轻女子看一眼骆宁。 能到这处避暑山庄小住的,多半是盛京城里的权贵,千金小姐们相互认识。 骆宁是陌生面孔,人家贵女似乎是没见过她,盯着她多看了好几眼。 “小姐也是上山吗?”一位活泼机灵的小丫鬟问。 “是。”替骆宁答话的,是秋兰。 “小姐住哪一处宅子?这位是建宁侯府的三小姐,我们住嵩梅苑。”小丫鬟说。 秋兰脸色微变,看向骆宁。 而后回答,“我们是做客。” 又道,“大小姐,咱们快些吧,免得叫人久等。” 骆宁算是第一次见到了王家三小姐,也是雍王将来的侧妃。 她看向骆宁,骆宁也回视她。 错身而过,骆宁带着丫鬟和蔺昭先走了。 身后王家的小丫鬟还在嘀咕:“是谁家的客人?好生失礼。” 骆宁假装没听到,继续前进。 秋华说了话:“大小姐,人家先自报了家门,咱们没说,是不是显得有点小家子气?” 骆宁:“前几日王少爷在咱们府门口挨打,王三小姐就坐在马车里偷窥。 她早就知晓我是谁,还故意让她丫鬟来问咱们。她装傻,咱们怎么不能装了?” 秋华:“……” 蔺昭笑说:“王妃通透。” 到了山庄,堂妹骆宛早已在门口等候。家丁骑马先行,赶在前头来报信,以及送了骆宁等人的行李上来。 “大姐姐,你可来了,我等了你半日。”骆宛笑道。 骆宁:“祖母还好?” “很好,一直等着你。”骆宛说。 山上住得很舒服,可时间长了就觉得有点寂寞。加上饮食清淡,骆宛迫不及待想要回去。 临近中秋节,骆宁又来了,这两日便可回家。 故而骆宛瞧见了骆宁,简直要欢喜落泪。 骆宁在避暑山庄住的第二天,雍王来了。 第142章 雍王私会 骆宁在山庄遇到了雍王。 他不是特意来寻骆宁的。 这日半下午,日影西斜,山路的风清凉,骆宁便想出去散散步。 堂妹骆宛同她说:“后山的桂花开了。” 骆宁:“按说这里气候凉爽,桂花不是应该开得更晚吗?” 骆宛笑道:“我问了祖母。祖母说,后山的日照更足,气温偏低,桂花会比城里早开半个月。” 开得迟,却又凋零得晚。 “……那行,去摘两枝桂花。”骆宁道。 她与骆宛出门,袖底藏着软鞭,只叫了蔺昭随行。 后山的路是盘旋的,蔺昭瞧见不远处的山路上站着一对男女,指给骆宁瞧:“那人有几分像咱们王爷。” 骆宁和骆宛也望过去。 男人着玄色长袍,只在衣摆绣几朵金线祥云纹。高大挺拔,却又不显粗壮,背影似一株挺立的松。 头发戴着玉冠,墨发在日光下有几分光润。 骆宁觉得,闲闲站着也带威压,的确很像雍王。 再看他身边的女人,正好面对骆宁这边,是昨日见过的王家三小姐。 三小姐容貌脱俗、性格沉静。她的鼻头挺翘,娇媚里添一抹俏丽,见过便难忘。 “的确像……” 骆宁话音未落,男人转过脸。 不是像,就是。 萧怀沣视线扫过山路这头的骆宁等人,朝这边走过来。 骆宁、蔺昭行礼:“王爷。” 骆宛很是意外。不知是意外雍王在这里,还是意外他与王小姐相会,慢半拍才补了个敛衽礼。 “起身。”萧怀沣道。 骆宁站起来,看向那边。 王三小姐只是立在原地,遥遥颔首示意,并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骆宁牵动唇角,也笑一下,同样点头示好。 “王爷有事?”骆宁问。 萧怀沣:“一点小事。” “我们下午吃了不少点心,散步消消食。王爷您忙,我们这便回去了。”骆宁说。 萧怀沣:“办完了。” 他说罢,脚步没动,也不说话。 从不主动找话题。 ——你办完了,就该干嘛去干嘛,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骆宁只顾腹诽他,蔺昭和骆宛一动不动,愣是冷场。好几瞬只剩下山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尴尬扑了所有人一脸。 蔺昭看骆宁,萧怀沣也看骆宁。 竟全指望她说话。 “……王爷您忙好了,是要住在这里,还是下山回去?”骆宁问。 萧怀沣:“小住。” “您在这里还有山庄吗?”骆宁又问。 “有。” “那您需要桂花插瓶吗?我们散步,顺便去摘些桂花。”骆宁说。 “本王那山庄的后院,就有桂花树,已经开了花。”萧怀沣说。 “我们的还没有。您那边日照更好,我能否去摘几枝?”骆宁问。 萧怀沣:“可以。” 骆宛重重舒口气。 这么死透了的尴尬气氛,竟被她大姐姐盘活了。 “王妃”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骆宛就觉得,遇到这种情况,她舌头会比山石更僵硬。 “大姐姐,我们先回去了。”骆宛说。 她不想去雍王的山庄。 蔺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不想再陷入没话说的寂静气氛里,决定跟骆宛一起回去:“王爷,王妃,属下也不打搅了。” 萧怀沣微微点头。 骆宛和蔺昭立马折身回去。 骆宁随着他往前走。 余光处,她还看到了慢慢踱步的王三小姐。 王小姐似乎往这边看了眼。 骆宁便主动问萧怀沣:“王爷今日来,是见王小姐的吗?” 萧怀沣也往那边看一眼。 他语气淡漠:“不是。凑巧遇到了。” 骆宁了然。 他送了琴给郑皇后,应该不会特意私会王小姐。 不是说他这个人在美色上专一。 只因为“私会”是一种你情我愿、平等的交际。 除了郑皇后那种才貌皆是出众的世家女,萧怀沣应该很难把任何一个女子看在眼里。 谁也没资格与他平等。 王小姐更不行。 骆宁心中了然。假如将来两头主子,另一个也只是郑皇后,绝非王小姐。 那么,等王小姐进府,她就跟其他侧妃一样待遇。骆宁可以在她面前端正妃的架子。 “到了。”萧怀沣在一处宅子面前驻足。 这山庄比他送给骆宁那座更奢华,大门口的牌匾是汉白玉的,雕刻精美。 骆宁随着他往里走。 此处庭院更宽阔,装饰讲究,维护也用心。 地砖铺成的小径,砖缝里不见半分泥土。 萧怀沣带着骆宁去后院摘桂花。 踩着小径的石板路,他问骆宁:“最近听说了你家一点传闻。” “是我表妹偷金、钻狗洞逃离那件事吗?”骆宁问。 萧怀沣不置可否:“仔细说说。” 骆宁:? 她有点怀疑他只是用个大题目套她。 她没有迟疑,简单说了此事。 “……那个湖州盐商,还没有离开吗?”萧怀沣问,“你父亲受得了?” 骆宁:“他有王家的关系,我们又没理由撵走他。” 萧怀沣:“他的事,你还知晓多少?比如说私盐。” 骆宁做鬼时候听说过很多事。 她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说给萧怀沣听。 她时刻需要找话题。既然他给了她一个现成的,骆宁自然顺着发挥,不让他的话落在地上。 而后,萧怀沣摘了树顶几枝开得最好的花枝给她。 骆宁捧着桂花,他没有再相送,却叫自己身边的护卫送了她回去。 “……怎么他特意来问私盐?”骆宁想。 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骆宁做鬼的时候,跟他不算熟,她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 除了他的黑狗,以及他登基时祭天、封郑氏为后,其他的骆宁没关注过。 她心里有了几分疑惑。 骆宁对萧怀沣,是有些敬意的,将来得靠着他才能得封号与封地。除了敬重他,他手握骆宁的前途,骆宁也畏惧。 敬畏交加,他的事骆宁不需要多操心。 她做好本分即可。 她将桂花带回来,先插好了一瓶送给祖母,又给骆宛和蔺昭各送一支。 “咱们早些回吧,真有点想家了。”祖母也说。 第三天早上,骆家众人收拾妥当,一同下山去了。 临走时,骆宁去给雍王辞别。他那边留了下人看守庭院,告诉她说:“王爷已经下山了。” 骆宁折身回去。 车厢里飘荡一点桂花香味,骆宁把那支桂花带上了,没有像祖母她们一样留在院子里。 她觉得很好闻。 第143章 雍王请骆宁赏灯 众人回府,却见侯夫人白氏与二夫人一起在门口迎接。 别说老夫人、三夫人很吃惊,骆宁也意外。 二夫人的表情里,有一言难尽。 “娘,您回来了。这些日子都还好?”白氏笑着问。 她消瘦极了,太阳穴凹陷,面颊却有点浮肿,瞧着十分不像样子。和上次相比,更苍老几分。 “都好。你身体不适,应该好好养着,别累着了。”老夫人道。 然后吩咐白氏身边的人,“扶夫人回去休息吧。” 白氏没有纠缠。 “娘,等我好些了,我去您的小佛堂抄经。”白氏说,“我这些日子,空闲了就抄抄经文,感觉心里好了很多。” 她不看骆宁。 老夫人点点头。 白氏却又看一眼宋姨娘,笑道:“快要生了吧?” 宋姨娘肚子已经很大了,约莫半个月后临盆。 听到白氏这么问,骆家众人心头都有点不安。 可她又没说什么。白氏如今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宋姨娘也怕她,笑容很勉强:“是,快要生了,夫人。” “大喜事。添丁增口是大喜事。”白氏说。 说话有点语无伦次。 她说完了,这才由丫鬟搀扶着先回去。 众人归家,一番热闹。 晚夕在老夫人的西正院花厅用膳,家里人都到齐了,除了白氏和外出念书的骆宥。 团聚自然高兴。 等散了,老夫人留下骆崇邺和骆宁,问:“白氏今日是怎么了?” “她这几日好好喝药,精神好了不少。”骆崇邺道。 老夫人意味深长看一眼他。 骆宁:“爹爹,您又回梅姨娘那边歇了吧?” 骆崇邺尴尬咳一声:“你还是待嫁姑娘,说话要懂礼三分,别胡乱打听。” 骆宁没觉得失望。 意料之中。 她才出去两天,骆崇邺就像少了根绳索,又被两位年轻美貌又有手段的姨娘哄住了。 骆宁从记忆里搜刮半晌,唯一能找到骆崇邺的优点,大概就是他还算孝顺。 他对老夫人,是各方面尽到了儿子的本分:疼爱、敬意,一样也不少。 而骆宁,得益于老夫人的帮助,所以骆崇邺的孝顺,在她眼里算是优点,在白氏眼里大概是无法饶恕的缺点。 ——人的确都自私,只从自己的利益去评价旁人。 对骆崇邺,骆宁一向没有报以希望,故而今天这局面,她也不觉得多失望。 “祖母,今日赶路累了,您早些歇了吧。”骆宁站起身。 骆崇邺也告辞。 父女俩从西正院出来,骆崇邺还想跟骆宁聊几句。 他想说,妾室只是奴才,与家里摆件一样可以买卖。别管她们以前属于谁,如今都是骆家的。 骆崇邺心里并不爱怜梅姨娘她们,只是消遣罢了。 他分得清轻重。 “阿宁……” 他才开个口,骆宁已经走远了,脚步极快。 骆崇邺:“……” 骆宁回到了文绮院,孔妈妈就迫不及待告诉她:“二夫人说,东正院又有人从狗洞爬出去了。这个狗洞,危害颇大,二夫人想要堵住。” “怪不得夫人今日精神好了几分,原来是得到了外头的好消息。”骆宁道。 又道,“叫二婶早日安排人开工,宜早不宜迟。” 还说,“另外派人巡查。告诉东正院的人,从狗洞爬出去,抓到了就杖毙吧。” 她回房洗漱更衣。 东正院内安静了。 又过了几日,到了中秋节前夕,骆宥从书院回来了。 他给骆宁带回来一盏兔子花灯:“我又卖了一些字,在书局门口瞧见了卖花灯的,给你们都买了一盏。” 掰开手指算给骆宁听,“樊妈妈是莲花花灯;春芝的是美人花灯;这盏兔子灯最贵,用了明角做灯罩,特意给你选的。” 骆宁叫丫鬟挂在卧房:“真好看,做工细致,的确价格不低。” “你喜欢就好。”骆宥得了夸奖,高兴起来。 今年的中秋节,侯府没有请戏班,怕人多眼杂出事。侯夫人白氏的发疯,始终是个隐患。 不过,家里安置了好些酒菜,叫体面的管事们也在门口坐席,一起热闹;赏下人的银钱都翻了一倍。 请戏班的钱省下来,二夫人花在了实处。 老夫人夸她:“做事周到。” 下人们也感念她仁慈。 家里吃了饭,骆宥就要走,因为周淮在二门上等了他多时,要同他去赏灯,派小丫鬟在门口张望了好几次。 骆宛与忠诚伯的小姐、延平郡主家的陈小姐也约好了。 其他人,都有自己的事,只余下二夫人夫妻俩陪着老夫人。 骆宁本意要陪祖母赏月的。 不成想,月饼瓜果刚刚摆上,二门上的丫鬟气喘吁吁跑进来,告诉骆宁说:“雍王府的马车在门口,王爷请大小姐去赏灯。” 骆宁:“……” 祖母笑道:“你且去吧。” 骆宁站起身:“我先回房更衣。” 她回到文绮院,简单梳洗,叮嘱孔妈妈看好烛火,又吩咐大厨房送上瓜果月饼,给文绮院众人拜月。 安排妥当,骆宁带上丫鬟和蔺昭,慢腾腾走出了镇南侯府的大门。 灯笼红光匝地,黑漆平顶马车平平淡淡停靠在阴影处,无声无息。 骆宁走上前,低声叫了声:“王爷。” 车帘被修长手指撩起,他的脸藏匿车厢暗处,只声音传出来:“可准备妥当了?” “王爷没说要去看灯,出来稍迟,王爷久等了。”骆宁道。 “不妨事。”他道,放下了车帘。 他的马车调转过去,骆宁的车夫把马车赶过来,放下马凳,她踩着上了马车。 蔺昭与骆宁同坐、秋华秋兰乘坐后面一辆马车。 骆宁上车后就阖眼打盹。 “王妃,您是累了吗?”蔺昭问她。 骆宁摇摇头。 “我休息一会儿,想点事。”她道。 心里想的,还是白氏今日种种不同寻常。 镇南侯府每一件事,都在骆宁脑海里刷过。她索性闭上眼睛沉思,不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马车停靠一处酒楼时,蔺昭轻声唤她:“王妃,已经到了。” 骆宁下车。 她被眼前美景晃了神。 第144章 王妃看雍王入迷 酒楼门口,安置了一盏极大的灯,足有两米高。 分上下两层。 上层能旋转,装饰着美人图。琉璃灯罩上的图绚丽,似佳人翩跹起舞,美不胜收;下面则是山水、花鸟。 “这是灯王?”骆宁问蔺昭。 蔺昭:“看样子是。” 除了灯王,街上不会游展如此巨大的花灯。 上元节、中秋节与除夕,盛京城里都要赏灯。 而灯王,一年只做一盏。 这盏大概就是上元节那盏灯王了。 “我第一次见。”骆宁站着没动,欣赏灯王上面的美人图。 她做鬼的时候,总要赶上元节的热闹,因为做人时候没看过。 从前年纪小,白氏不准她出门,说人太多,摩肩接踵,拐子趁机偷女孩儿。 而后大了些,她去了南边养病。 今年的上元节,还在跟白氏较劲,不得自由。 做人赏灯王,今夜是头一回。 骆宁舍不得挪开眼。 她看,后面下车的秋华、秋兰也跟着看,同样没见过;蔺昭虽然比她们年长,也没怎么赶过盛京城的热闹。 四人就站在门口的回廊上,不停点评。 “……王妃,去楼上雅间看。窗口居高临下,看得更仔细。”身后有人笑道。 骆宁回眸,瞧见了崔正卿。 “你也来看灯?” “热闹怎能少了我?”崔正卿笑道。 骆宁见他今日仍是穿戴隆重,颜色鲜亮,依旧是华服少年郎,风度翩翩,笑道:“今日这花漂亮。” 崔正卿今天没有另辟蹊径簪木槿,而是规规矩矩簪了一朵茶花。 是大红色茶花,花瓣层层叠叠,风姿可媲美牡丹。他头发浓密乌黑,簪这样一朵花,丝毫不违和,只衬托得公子风流。 “王妃喜欢?”崔正卿把花取了下来,“喜欢送给你。” 倏然手背一疼。 茶花落地,蔺昭手速很快,将它接住了。 众人回头,雍王萧怀沣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目光冷淡看着他们。 而后,他说崔正卿:“叫你等客,在这里聒噪什么?” 崔正卿扶着手背,火辣辣疼,感觉那一块骨头都肿了。 “跟你的王妃说了几句话。”崔正卿道,“你做什么又欺负人?” 他是没防备。 他与萧怀沣一起习武的,同一个师父。两个人在武艺上不相伯仲,唯独在暗器功夫上不及他。 打不过,躲却是没问题。 “上楼。”萧怀沣目光转向骆宁。 骆宁这才发现,他今日穿了件朱红色直裰,金色腰带,仍在衣摆、袖口绣金线祥云纹。 他修长挺拔、肩宽腰窄,任何衣衫穿着都气派体面;而他气质硬朗,表情冷峻,哪怕一袭贵公子打扮,也无半分纨绔气。 崔正卿穿着,是翩翩佳公子;他穿着,像是要去祭祀。 骆宁想笑,强自忍着,偷偷挪开目光。 萧怀沣看一眼她。 蔺昭将茶花接住,递给崔正卿:“公子,还要吗?” 崔正卿的风流目含情,笑道:“送给你吧。” 蔺昭十分坦荡:“那多谢公子了。” 婢女和蔺昭在楼下,有酒席给她们吃;骆宁随萧怀沣上楼。 “你方才偷笑什么?”萧怀沣问。 崔正卿走在他们俩身后,闻言替骆宁回答:“笑你。一身朱袍,穿得像祭服。” 骆宁几乎要笑出声。 她以为自己想法刁钻,不承想有人跟她一致,这莫名令她好笑。 可她又不敢笑。 到底忍住没出声,笑容满面。 萧怀沣目光睃向她,触及她来不及收敛的笑容,他黑眸越发冷凝。 衣袖微动。 崔正卿倒吸一口气:“萧怀沣,小毛贼才会连着两次偷袭……” 他膝盖挨了一下,差点站不稳给萧怀沣跪下;然而话音未落,另一边膝盖也挨了一下。 疼得他两边膝盖抽痛。 他在楼梯上,无处可躲。 萧怀沣这厮,用雅座里的蜜饯做暗器打他的。 崔正卿还要继续埋怨,又怕小命不保,忍住了。 ——谁知道萧怀沣手里还揣了多少蜜饯! 骆宁也不敢笑了。 雅座里,只辰王一个人端坐,手持一杯薄酒慢慢饮着。 骆宁与他见礼。 “阿澜没来吗?”她问。 崔正卿:“我与三哥出来喝酒、赏灯,是偶遇了怀沣。既碰到了,一起吃酒更热闹。没叫阿澜。” 辰王温柔儒雅,笑容比春风还和煦:“弟妹别见怪。” 骆宁心中有异。 她想起上次萧怀沣特意问她私盐的事,再看这两个人的“偶遇”,心里总感觉自己可能闯了祸而不自知。 像在宫里一样,骆宁七情不上脸,把情绪深藏心底,甚至不多想,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不怪,的确人多热闹。”骆宁笑道,“我头一回亲眼看到灯王。” 这盏灯王,还不算最惊艳的。 萧怀沣登基那一年的灯王,才是精妙绝伦。 骆宁想到这里,再看萧怀沣,想着这个人有远大前途。她站在他身后,将来可以捞到一身的富贵荣华,说不定惠及家族,目光变得柔和。 不该笑他。 贵胄着朱袍,实在很常见,他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 “王妃,回头慢慢看。往后几十年,怕你看厌烦。”崔正卿说。 骆宁:“……” 萧怀沣瞥一眼崔正卿,拈了一块蜜饯在手指间把玩。 崔正卿端坐好,不敢再调侃了。 四人饮酒、赏灯。 骆宁两次起身,在窗口细细看这盏灯王,连夸漂亮。又说上头的美人图绘画细致,美人的眉目或缱绻温柔,或风情撩人,各有不同。 “怀沣的仕女图画得不错。王妃若是喜欢,叫他画一幅送你。”崔正卿说。 骆宁微讶:“王爷会画?” 她只当崔正卿打趣。 萧怀沣却颔首:“念书时候学的。随便画画,不用什么技巧。” “怀沣学什么都快,文韬武略,样样出众,不是我等凡人能匹及的。”辰王笑道。 崔正卿点头。 他是服气的。 萧怀沣打小处处要争第一,什么都要最拔尖。只要他学了,一定要超过旁人。 就连个子比崔正卿矮的那一年,他偷偷加餐、加练,愣是超了过去。 这种人,能在苦寒之地一熬七年,非常人能及,崔正卿是吃不得这些苦,不敢在跟他比什么了。 “有空再看吧。”萧怀沣态度散漫,表情冷淡,但也没有不悦。 骆宁没指望他真的会给她画,随意附和着笑笑:“王爷真送给我,将来挂起来传给儿孙后代。” 第145章 准夫妻,坦诚相待 中秋赏灯,街头人流如织,众人手里拎着一盏盏花灯,似星河洒落凡尘。 骆宁与崔正卿聊得很开心。 崔正卿还说起了骆宁的表妹:“……听闻建宁侯府新收了个义女,就是你表妹?” 骆宁:“我还没有听说。” “八九不离十,过几日你们就知晓了。”崔正卿道,“她得了如此好造化,你舅舅花了钱吧?” “这必然。” “你舅舅也拿朝廷的盐引吗?”崔正卿问。 来了。 在避暑山庄,偶遇萧怀沣时,他就状似无意问了一回。 现在崔正卿又问。 骆宁似无知无觉,回答他:“这倒没有,我大舅舅做些买卖。最近十年开海禁,他赚了不少。” “原来如此。”崔正卿道。 骆宁顺着这个话题,和他们聊了聊江南的盐商,以及私盐。 “私盐”一事,骆宁的确知晓不少,她也无保留说了。 辰王一直含笑听着,没插话;萧怀沣时不时看一眼她,偶然接一句;崔正卿与她言谈投机。 而后转移话题,聊起了其他。 时间不早,灯王展示的时间结束,这条街的游人少了很多。 “王爷,我也得回去了。”骆宁说。 萧怀沣喊了副将。 副将拿进来一盏玉兔花灯,萧怀沣接过来,递给骆宁:“送你的。” 骆宁刚收到弟弟送的兔子花灯,又得一盏,一时哭笑不得:“多谢王爷。” “怎么,不喜欢?”崔正卿打趣。 骆宁:“不曾。” 又如实解释,“我只是想到,我幼弟刚买了一盏兔子花灯给我。一样的也好,好事成双。” 辰王在旁边笑道:“那不凑巧了。” 他喊了自己的侍从,“我那盏旋转灯呢?” 侍从拿了进来。 辰王递给萧怀沣:“你把这个给弟妹吧,换一下。” 萧怀沣微微蹙眉。 骆宁见状,笑道:“这个灯一样好,多谢王爷。” 萧怀沣递给了她。 骆宁就和辰王换了一盏。 她拎着旋转花灯下楼,辰王打算把玉兔灯收起来,萧怀沣却接了过来。 他后一步,把玉兔灯递给副将:“带回去吧。” 他送骆宁下楼。 崔正卿有点好笑:“七哥这次太小气了,一个灯也要讨回去。” 辰王看着副将手里的玉兔灯,似乎明白了什么,问副将:“这盏花灯,总不会是你家王爷自己制的吧?” 副将:“是,王爷亲手制作。” 崔正卿:“……” 辰王苦笑:“本想替他们解围,倒弄巧成拙。” 不过算了,他又不是有意。 亲兄弟的,萧怀沣难不成还敢怪他? 崔正卿便说:“七哥有心了。看样子,他真满意这个王妃。” 辰王:“他自己同意的赐婚,当然满意了。” 而送花灯,不单单是因为他满意,而是因为他会。 他会,顺手的事,碰上他心情好,他就会去做。 以前他给父皇、母后做过花灯。 时隔很多年,辰王一时也没想到这茬。 萧怀沣送骆宁到马车旁边,骆宁待要向他作辞,他却道:“本王送你回府。今日路上人多,以防不测。” 骆宁微愣。 她知晓他有话要说,微微颔首:“麻烦王爷了。” 蔺昭挪到后面,与秋华、秋兰同乘,骆宁与萧怀沣乘坐镇南侯府的翠盖马车。 路上有点堵。 旋转花灯发出幽幽薄芒,映照车厢方寸天地。 骆宁一边把玩花灯,一边看萧怀沣神色。 “王爷,您有什么话,直接告诉我就行。”骆宁开门见山。 萧怀沣:“你应该知晓本王要说什么。” 骆宁:“私盐一事,有何不妥吗?王爷,您试探了我一回;今晚辰王与崔公子又问。” 萧怀沣看一眼她。 “你果然察觉了。”他似感叹,又似欣慰。 他的王妃不蠢笨。 “王爷,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吗?”骆宁问。 萧怀沣:“江南并没有私盐成灾,是本王的人在运作此事。你却什么都知道。” 骆宁一震。 她袖底微微晃了下。 “此事,母后可知晓?”他直接问了他最关心的。 骆宁后背有点冒汗。 耍心机不算什么,过头了可能会招惹杀身之祸。 骆宁知晓私盐成不了气候,因为商户很容易收拾。 可私盐的确暴利。 她只是做鬼的时候知晓邱士东很赚钱。这些话,都是他私下里跟白氏、骆寅说的。 以至于,骆宁以为此事,有心人都知晓。 “……除了您、辰王爷和崔公子,我没同任何人聊过私盐。”骆宁道,“如果母后知晓,不是我说的。” “暂时别说。” 又问,“你从何处得知?” “邱士东与我母亲密谋,我偷听到几句,又自己推演。”骆宁道。 萧怀沣却很明显松了口气。 他似乎也是这么猜的。 “别紧张。”他道,“你即将是雍王府的人,私盐的账簿也会给你。” 骆宁:“……” 她还鄙视邱士东,一转眼她要成为此事的主谋之一了。 “你想什么?”萧怀沣问她。 骆宁:“想起书上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干最大的,才是仁义。” 萧怀沣:“……你要是个幕僚,本王愿意重金养着你。听你说话舒坦。” 很会拍马屁。 能引经据典,叫主子高兴。哪怕“盗窃”这种事,都能说个典故出来。 “王爷,我一定忠心耿耿。”骆宁道。 萧怀沣微微颔首。 马车回到了镇南侯府,萧怀沣先下车。瞧见车夫拿出马凳,他目光停留一瞬。 骆宁踩着马凳下车。 此时圆月当空,照得侯府门口一片雪亮,宛如白昼。 萧怀沣的朱袍在月光下,越发清冷如霜。琼华覆盖他本就冰凉眉眼,给他镀上了一层冷芒,他宛如神祇,无喜无悲。 “王爷,我先回了。”骆宁屈膝行礼。 萧怀沣颔首。 骆宁回到了文绮院,把辰王让给她的旋转花灯和骆宥送的兔子灯摆在一起。 她看着这两盏灯,想起萧怀沣在马车上的话,骆宁深吸几口气。 往后,关于权、钱这两件事,她说得每句话都要再三斟酌。 万一她不是雍王准妃、万一雍王不信任她,现在她是不是悄无声息被处死了? 可能死了都不知缘故。 第146章 白慈容的造化 祖母回府,家里似多了个主心骨。 骆宁早起去给祖母请安,陪她念佛、做晨课。 二夫人也早早来了。 她拿了西正院的菜单子给祖母瞧,问她哪里需要添减。 “……如今我操持厨房,您和三弟妹从外头回来,问问您的口味。要是没变,一切还照旧。”二夫人说。 问一句,这是礼数,不落下口实。 老夫人欣慰点头:“西正院不变,还照从前的做。” 她吃不了太多,且有小厨房。 她不动,三夫人就不敢跟着作妖,叫二夫人难做。 二夫人懂老夫人这点维护,感激说:“娘替我省事了。” “家里以和睦为主。”老夫人说,“这个和睦,不是睁眼瞎,大家装作无事。只是我以身作则,不可‘无事生非’。 真有个龃龉,你处理不了的,都来告诉我。有疮治疮,防微杜渐。” 二夫人恭敬应是。 骆宁陪祖母用了早膳,回到文绮院,开始她今日功课。 何、尹两位嬷嬷能教的,都讲完了,现在偶尔会考校骆宁几句,替她巩固,防止她忘记了。 剩下的,则是陪伴骆宁,闲话琐事。 骆宁正跟何嬷嬷说建宁侯王家,二夫人来了。 半上午的,快到了午饭时辰,骆宁不知她怎突然赶过来。 早上在西正院不是才见过吗? “……阿宁,门房上接到了建宁侯府的请帖,邀请咱们府上的女眷赴宴。”二夫人说。 骆宁想起昨日崔正卿的话。 “是白慈容的事?”骆宁问。 “我跟隔壁周家夫人打听了,他们家也接到了请帖。的确是表姑娘,她做了王家义女。 建宁侯府对她很器重,大肆宴请,邀遍了盛京城里的功勋世族去恭贺。”二夫人道。 骆宁看着请帖。 上面写的是,八月二十三日,王家五小姐及笄礼。 “及笄礼只请亲朋,婚丧嫁娶才会满京城下帖子。王家好霸道,他家一个义女及笄,广撒网。”骆宁说。 二夫人:“的确霸道。不去就得罪王家。除了崔氏,几乎无人敢得罪王氏了。就算是裴氏、郑氏,都要维持表面上的客气。” 骆宁:“表妹这次真的攀上高枝了。” 她心里已经快速有了个盘算。 她很清楚记得,如今这位皇帝,是明年腊月驾崩的。 建宁侯府接纳白慈容,又大张旗鼓搞及笄礼,还是为了造势。 邱士东肯定花了很多钱;而王家,大概想把她送进宫,这才能发挥白慈容最大价值。 不是骆宁瞎猜,而是白慈容住在东正院的时候,下人传过她想做“贵人”。 这个传言,骆宁一直记得。 贵人,肯定是宫妃,而不是建宁侯府的少奶奶。 “进宫?” 这个思路,在骆宁的脑海中。 皇帝可没多少日子了。 很多事都在变,皇帝身体一日日垮下去却是无法更改的。 ——要是拖延一年,赶上皇帝弥留时白慈容进宫,骆宁再运作一番,说不定建宁侯府和白慈容可以背个大锅。 连带着百年望族,都可以提早被连根拔起。 此事太大,骆宁一个人办不了,得雍王帮忙。 “……阿宁,你得十分当心,这个表姑娘恨你入骨。她借上了建宁侯府的权势,对你不利。”二夫人担忧说。 白慈容不仅恨骆宁,也恨骆家。 她在骆家过了快三年的好日子,她全部忘记了,只会记得这将近九个月她遭受的狼狈。 白慈容会不遗余力把骆家众人踩死,包括骆宁。 “我会。”骆宁颔首。 “宴请你去不去?”二夫人又问。 骆宁:“去。” “……阿宁,要不你别去了,我带着阿宛和你三婶去。你是待嫁姑娘,不出门旁人挑不出错。”二夫人道。 骆宁摇摇头:“我要去看看。” 顺便给白慈容下个绊子,逼得她“休养”一段时间。 白慈容和建宁侯府要是真打着进宫的主意,那么骆宁希望这个时间能拖到明年下半年。 皇帝的驾崩,找个人背锅,对将来雍王的前途更有利。 也有利于骆宁及早去做郡主。 也许太后也会感激骆宁,替皇家排忧解难。 骆宁叫二夫人去答复,又请二夫人帮忙备礼,她要跟骆家女眷们一起去恭贺白慈容。 歇午觉时,骆宁躺在床上,满脑子的都是这件事。 “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她翻了个身。 哪怕没成功,也别慌。 皇帝身子骨太差了,分不出太多精力去宠幸新进宫的妃子。白慈容真有造化,她也翻不出太后的手掌心。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白慈容沉落深宫。而骆宁要做雍王妃,白慈容想对付她,没那么容易。 要是白慈容不如意,建宁侯府跑得比谁都快,不可能长久为她撑腰。 所以,骆宁的计划,不管成功与否,都对自己和骆家没什么损害。 这么想着,她的一颗心就安定了下来。 骆宁的床头,还悬挂着两盏花灯。中秋节才过去一日,生活似又翻新了一页。 有点玄妙。 白慈容成为建宁侯府义女的消息,一夜功夫在骆家传开了,下人们都开始议论。 可能是白氏院子里传出来的。 最高兴的莫过于白氏。听闻她早起能吃不少东西,夜里也睡得踏实了。 白氏可能在等骆宁气急败坏。 “你别担忧。再有半年,你就是雍王妃。王爷和太后心里有你,那个表姑娘成不了气候。”祖母安抚她。 骆宁颔首。 她声音很轻:“咱家的人,只两个人的心立马会变,其他人多少觉得事不关己。” 老夫人知道,骆宁说得是骆崇邺和白氏。 骆崇邺这个人,简直似湖面上的小舟,稍微起个涟漪,他都要跟着晃三晃。 老夫人对长子的脾气秉性,无可奈何。 她与去世的老爷子,都不是这种性格。反而她的公公,是轻狂做派,骆崇邺遗传到了。 白氏则把白慈容当成最后浮木。 “……你爹爹那里,我尽量压着他。”祖母说,“我会时刻提醒他,雍王岳丈才是他最大前途,莫要贪多。” 骆宁笑了笑:“多谢祖母。” 骆崇邺一定会贪多的。 势力越大越好。 骆宁这厢与祖母说话,两人好半日都没散,二门上的丫鬟进来通禀,有客来拜访老夫人。 来的,竟是熟人。 第147章 做戏 二门上的丫鬟说:“余太太来了,想见见老夫人。说给您做了两套衣裳鞋袜贺寿。” 老夫人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谁是余太太? 自家亲戚中,似乎没有姓余的。 骆宁:“余卓的母亲吗?” 丫鬟道是。 老夫人立马沉下脸。 上次余卓在骆家趾高气昂,帮着白慈容和骆寅欺负骆宁的事,也不过几个月前。 要不是骆宁机灵,提早叫丫鬟去请老夫人,骆宁非要在他们手里吃亏。 而这位守寡的余太太,不顾先夫与骆家口头约定,竟是要弃骆宁、求娶表姑娘,把骆宁的颜面放在脚底踩。 “叫她回去!”老夫人冷哼一声,“骆家不做寿,她打听错了。” 小丫鬟为难看一眼老夫人,又看骆宁。 骆宁便知道,她肯定得了余太太的赏钱,求个准话。 老夫人的回绝,听着像是赌气。 主人家赌气的话,作为下人是不能直接去回的,会替主人得罪人。等主人气消了,这丫鬟就有罪过。 “你去告诉二夫人,请二夫人裁夺。”骆宁说。 小丫鬟应是,这才跑出去了。 老夫人心气不顺:“我是想可怜她孤儿寡母,但你看看她的嘴脸。得势时候张狂成那样,如今舔着脸想要卖可怜。” 骆宁轻轻拍着祖母的后背:“祖母,咱不理她就是了。” 要不是余太太登门,骆宁也忘记了这对母子。 她想起余卓时,心情平静。 不似上次那样狠狠一揪,疼得她有点痉挛。 想要真正放下,谈何容易?除非亲手叫仇人自尝苦果。 骆宁做到了。 囚禁她的荆棘,正一根根被她从心上抽掉,她慢慢得到了自由。 祖母回来,又想要散佛粥,骆宁替她捡佛豆。 捡佛豆很耗时,不知不觉快到了午饭时辰。 二夫人来了。 她和骆宁一起,陪着老夫人用膳;大厨房把二夫人的份例饭菜送到了这边,骆宁则蹭祖母的。 替老夫人安箸、布菜,二夫人半晌才坐下。 “……余太太在我那里诉苦,说余卓虽然封了将军,始终没个差事给他。他这些日子成天在家酗酒。 他想去北疆戍守。可余家是他支撑门庭,余太太舍不得他走。”二夫人说。 老夫人语气仍是不善:“怎么,她怪咱们?” “她当然不敢怪,不过话里话外想求求阿宁帮忙,替余卓说说情。”二夫人道。 骆宁:“……” “可笑。他们怎么待阿宁的?真是自私自利。”老夫人说。 二夫人:“我回绝了她。说阿宁只是准妃,又是内宅姑娘,她哪里帮得上忙。” 骆宁静静听着。 午膳后,老夫人要歇午觉,骆宁与二夫人往回走。 天阴,没有灼烫的阳光,可缓慢散步消食。 “二婶,您说余太太来得是不是有点凑巧?”骆宁问。 二夫人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立马警惕:“为何凑巧?” “您也知道,余卓爱慕白慈容。白慈容那厢傍上了建宁侯府,余家就登咱们的门,不是很凑巧吗? 余卓这段日子的确不如意,可也远远谈不上落魄。您想想,他是从三品的将军,朝廷有俸禄给他,他落魄什么? 余太太又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主,她会觉得余卓走投无路,跑过来求我帮忙?我还没出嫁,她哪里看得上。”骆宁道。 二夫人:“……” 骆宁叫她再想想。 二夫人细细揣摩,也觉得骆宁所言不差。 余卓又不是沉寂了十年八年。 余家从未发达过。突然之间,余卓得了那么大的功绩,被封了将军,余太太与余卓尾巴都上天了。 怎可能短短半年,余太太就哭天抢地觉得她儿子不如意了? 又不是走下坡路。 现在再赋闲,也有人捧,也有俸禄,余太太打心眼里还是得意的。 “真是可恶,我差点上了她的当。”二夫人回神,“我还说她克制,要哭不哭的,只当她是忍着情绪。现在想来,她是做戏、根本哭不出来。” 骆宁:“……” 二夫人越想越气。 同时胆战心惊,“我实在没提防这个。” “牛鬼蛇神见多了,慢慢就懂了。再说,也只是我猜测。万一我小人之心呢。” 二夫人摇头:“不,你猜得八九不离十,余太太不安好心。” 又问,“她跟白慈容勾搭上了?” “白慈容需要帮手。”骆宁说。 年轻有为的骁骑将军,现在又被迫赋闲,不是很好用的打手吗? 白慈容恨不能活剥了骆宁,她岂能放过机会? 建宁侯府大肆操办宴席,是敛财也是壮势,白慈容肯定要把这么好的机会利用上,给骆宁沉痛一击。 回到了文绮院,骆宁端起一杯茶,慢慢喝。 秋兰问她是否歇午觉,她摇摇头。 “以前王爷送了我一把梧桐木的古琴,你找出来,我练练。”骆宁道。 秋兰道是。 很快,古琴找了出来,秋兰替骆宁放好琴凳,坐在旁边焚香:“大小姐,怎突然要抚琴?” “我只是在想王爷的话。”骆宁说。 秋兰:“王爷教训了您?” “他说过一次,我手段轻。”骆宁说。 秋兰:“咱们又不是上战场。” “可白慈容每次对付我,都是奔着要我死的目的。”骆宁说。 秋兰:“她无人性。” 又说,“大小姐,您不是这样的人,没必要为难自己。真变得像她一样,您一定不会快乐。您本性跟她不一样。” 骆宁笑了下:“所以我想弹弹琴。小时候改的谱子,很欢快。” 白氏说她性格平庸不讨喜,骆宁不认。 她时常会替自己寻找一点快乐。好吃的、好玩的,甚至和黑狗一起疯,骆宁也觉得心情愉悦。 她心里的恨,要用血来消除,可她心头一角仍有点阳光。 她可以品尝到美食、感受到暖阳,闻得见花香。 这些也很重要。 “我也会要她死的,但我要从长计议。秋兰,我们的日子很长,不跟任何人争一时痛快。”骆宁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她为自己弹奏了一曲。 这次,无比流畅。 她有愉快的琴声,文绮院众人都觉得大小姐心情好。故而,每个人的脚步都轻盈了不少,说话谈笑也热闹了。 骆宁身处其中,知晓自己得到了生命。 这是鲜活的。 她不能为了白慈容、余卓这些人,搭上她的好心情。 第148章 骆宁的敲打 八月二十一日,早起的风凉爽,空气里飘荡丹桂清香,馥郁浓烈;天高云远,碧穹澄澈,连带着人的心境都宽阔几分。 蔺昭一大清早出门,半晌才回来。 把东西递给骆宁,蔺昭对她道:“王爷说,这份是真品。他府上没有赝品。” 骆宁:“……” 她捧着的时候,小心翼翼,又问蔺昭,“咱们能借着真品造假一份吗?” 万一弄坏了,骆宁会心疼。 蔺昭:“一时来不及,想要伪造至少得三五日。不过,我看王爷那意思,他也不在乎。雍王府好东西多。” 雍王的确财大气粗。 他甚至把私盐的秘密说给骆宁听。光这一点,财力可通天了。 “那尽可能保护好它吧。”骆宁道。 蔺昭:“王妃,能再给我瞧瞧吗?我还没见过。” 骆宁失笑:“给你保管,等去王家的时候你给我就行了。” 蔺昭道谢。 眼瞧着到了建宁侯府宴请的日子。 堂妹骆宛来找骆宁。 “二姐姐竟也要去。她的丫鬟告诉了我娘,叫准备她的马车。”骆宛说。 她口中的二姐姐,是骆宁的庶妹骆宣。 骆宣以前是侯夫人的马前卒,替她冲锋陷阵。而后摔伤腿,落下了伤残,走路时有点跛。 从此,骆宣消沉了,几乎闭门不出;而侯夫人屡次失败,时常被禁足,骆宣不到她跟前,她也用不上骆宣。 建宁侯府大肆操办宴席,骆宣竟也要去。 “我娘肯定也会去吧?”骆宁问。 骆宛:“是,大伯母要准备八乘华盖马车。” 骆宁:“这台戏,挺有意思。” 骆宛好奇看着她,突然说:“大姐姐,我总感觉表姑娘会欺负你,而且筹备好了。” “我也觉得。” 骆宛:“……” 姊妹俩相视一笑。 骆宛又问她:“你怕不怕?” “还好。” “换做是我,宁可不去。这种触霉头的事,先让了他们。反正我自有前途。”骆宛说。 骆宁:“以前也这么觉得。而后就发现,我退一步,换来不是对方也退一步,而是她的得寸进尺。 这次让了她,下次她就蹬鼻子上脸了。白慈容可是成了王家义女,她岂能消停?” 有邱士东的钱、有王家小姐的身份,白慈容终于得到了她最想要的——她来骆家,就是这个目的。 前世她也成功了。 她要是不贪心,不去招惹嘉鸿大长公主,骆宁觉得她可以得到更好的前途,富贵一生。 今生,白慈容又在走这一条路,仍是把“贪婪”摆在第一位。 她什么都想要。 “大姐姐,你说得对。你需要我帮忙吗?”骆宛问。 骆宁:“好。” 然后叫她附耳过来,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叫她照做;又叫蔺昭把从雍王府拿过来的真品,交给骆宛。 她没告诉骆宛是什么、多贵重,只吩咐她行事。 骆宛慎重接了,保证会做妥。 骆宁忍不住又叮嘱她:“阿宛,你要当心两位梅姨娘。” “好。” 骆宁见她不是很上心的样子,用力攥住她的手:“阿宛,我梦到一个很糟糕的事,就是你被大梅姨娘害死了。” 骆宛错愕:“我都没怎么见过她。” “她是白家送进府的,她也是白慈容的刀。”骆宁说,“你说你想帮我,万一白慈容也记恨你,不就跟我的梦对上了吗? 你要是大大咧咧的,我不用你帮衬了,免得连累你。你有个万一,我余生都会记得这个梦,总难心安。” 骆宛:“……” 总感觉大姐姐在诅咒她。 她又很想替大姐姐出力。 她再三保证,她一定会当心的,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骆宁这才松开了她的手。 到了八月二十三,骆家女眷出门时,遇到了隔壁周家的人。 她们家也是应邀赴宴。 周家大夫人过来见礼,说几句话。 “我听人说,王家摆了上百席,盛京城里有爵位、四品以上官员的门第,都收到了请柬。”周大夫人说。 骆宁的二婶笑道:“的确豪奢。” “那位白姑娘,闹出过不少丑事,王家是想借着宴请,堵众人的口。”周大夫人不屑,“就怕事与愿违。” 二婶:“有点‘抹了过往’的意思,让白姑娘和过去一刀两断,那些丑事不拖累她的新身份。所以才要隆重介绍这位义女。” 周大夫人:“也可能奏效。白姑娘的确美丽,再有几位权贵吹捧,众人随大流也就夸她,声望起来了。” 骆宁等人站在旁边,没贸然接话,只听周大夫人与二婶闲谈。 直到侯夫人白氏出来。 白氏今日用点翠首饰,富贵奢华;宝蓝色襦衣、杏白色绫裙,外面罩了件雨过天青色褙子。 只是面颊浮肿,走路不太稳,看不出气势。 仍瞧得出当年风姿。 周大夫人看看白氏,又看看骆宁,没说什么,先上车去了。 她在车上时候,还跟自己的妯娌说:“那个表姑娘,说不定能翻身。她生得真好。” 白氏、骆宁,一样出挑的美人儿。 看侯夫人,哪怕病容憔悴,也有几分风韵;而骆宁,穿戴随意,亦有华彩。 白慈容很像她们俩…… 周大夫人想到这里,又想起上次三十里铺的闹腾,不免在心里腹诽:“骆家莫不是出了大事?” 她一向谨言慎行,又是近邻,没必要得罪骆家。 况且周家走下坡路,而骆家女儿是雍王准妃,说不定将来依仗邻居帮衬,更犯不着造口孽。 骆家的马车,是侯夫人的先出发。 骆宁的马车快要离开时,突然停下。 “大姐姐,我能否坐你的马车?”骆宣问。 骆宁对她没好感。 可经过上次春桃陷害一事,骆宁的心态发生了很多改变。 人都利己,骆宁亦然,她怎能要求别人在困境时先去帮她?又不是秋兰、秋华那样的忠仆。 “上来吧。”骆宁道。 骆宣道谢。 她说了好些感激的话,又道,“王家宴席场面太大,我很怕。大姐姐,我能否一直跟着你?你放心,我绝不会给你捣乱。” 骆宁:“可以。” 骆宣高兴起来。 骆宁就说:“二妹妹,你上次替母亲和白慈容做事,出事后她们去看望过你一次吗?” 骆宣一惊。 “……大姐姐,那次是我不对。我不是有意的。” “我只是提醒你。付出一条腿的代价,已经够惨了。要是还执迷不悟,以为抓住渺茫希望,还听白慈容的吩咐,那就是愚蠢。”骆宁说。 又道,“愚蠢的人,无药可医,也许只死路一条了。” 骆宣脸色骤变。 第149章 临时反水 骆宣看骆宁,骆宁回视她。 “大姐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说的话,我听不懂。”骆宣神色惊疑不定,眼睛却故意眨了眨,是懵懂无知。 骆宁笑容浅淡:“当我没说。” 她不再与骆宣交谈。 车厢内陡然陷入沉默。 骆宁阖眼养神,片刻后听到骆宣低低的声音:“大姐姐,我没有听任何人的吩咐,只是想去赴宴,见见世面。” 骆宁没有睁开眼,漫不经心说:“好,我知晓了。” “大姐姐……” 骆宁眼皮都没动。 “大姐姐,我也没办法,我的腿总是不能好。”骆宣的嗓音倏然哽咽,“我的前途捏在母亲手里。” 骆宁睁开眼,瞧见骆宣眼里蓄泪。 “二妹,你这条腿的账,难道算在我头上?你仔细想明白。”骆宁眸色冷凝。 又道,“从头到尾,我有没有招惹过你?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摘去那些人虚伪的狡辩,你自己回溯整件事!” 这番话,言语锋利。 骆宣的眼泪禁不住滚落:“是我咎由自取。” “不,你是被逼的。”骆宁道。 声音坚决,落地有声,“你只是庶女,又没了姨娘,侯夫人叫你做什么,岂容你拒绝?哪怕你有点私心,也是人之常情,圣人尚有一分为己之念。” 她语气肯定、目光诚恳。 很多人吃软不吃硬,陡然听到“仇人”替自己说话,情绪顿时崩得一塌糊涂。 骆宣的眼泪簌簌滚落:“是夫人和白慈容害了我,她们逼我的。” 骆宁点头。 就应该这么想。 事实也是如此。 “是,侯夫人手握你的生死,她吩咐你的任何事,都非你自愿。逼迫你,还要你自己承认是‘心甘情愿’,罪加一等。”骆宁说。 又道,“上次二弟的丫鬟春桃,被威胁嫁给一个打死老婆的酒鬼,叫她陷害我。你说,这是春桃的错吗?” “当然不是!”骆宣越发肯定。 骆宁:“我和二婶也这么觉得,所以没惩罚春桃,还放了她的卖身契。” 骆宣踉跄着给骆宁跪下了:“大姐姐,你要救救我。” 骆宁搀扶她:“坐下吧。” 她几句话,攻破了骆宣的防线。 之前,骆宁没想过拉拢骆宣,因为她的一切都需要依仗侯夫人。利益上,骆宁做不了她的主,知晓她的站队不会坚固。 可如今侯夫人不成气候、白慈容离开了骆家,骆宣的前途掌握在新的当家人手里。 将来,她的婚嫁,皆由当家主母的二夫人做主,不再是侯夫人。 骆宣应该也看得出来,侯夫人状态一日比一日差,再想要夺回管家权,难于登天。 她之所以还听话、听吩咐,无非是没人为她撑腰,她又从小怕习惯了。 加上,她以为自己和骆宁结下了生死大仇,骆宁恨极了她。哪怕她才是那个受伤的人。 可骆宁告诉她,她以前做错的事,只是她无奈,骆宁并不记恨她,骆宣瞬间决堤。 又有丫鬟春桃的事在前,骆宣便觉得骆宁与二婶的确有些宽和,她的未来也不是那么可怕。 “……大姐姐,我若迷途知返,你能否救我?”骆宣哽咽着,拉住骆宁的手。 骆宁拍拍她的手:“我们是亲姊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当然会救你。” 骆宣就把侯夫人那边的管事大丫鬟逼迫她做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骆宁。 “……我不想一再做这样下三滥的事,可我没办法。爹爹从不管我,我一条腿又不便,将来母亲随意把我卖给一个鳏夫做妾,爹爹都不会说半个字。”骆宣道。 又道,“我愿意将功赎过,只要大姐姐肯给我一条活路。” 骆宁:“你要是信任我,你的事,祖母会管。” 骆宣道谢。 她们俩商量几句,骆宁叫她听自己的吩咐。 整了整衣裳、妆容,马车就到了建宁侯府。 门口停满马车,贵客盈门,十分热闹。 骆家女眷与周家女眷一齐到的,由王家一位少夫人领着,前往宴席花厅。 在回廊上,骆宁遇到了熟人。 是余卓母子。 彼此见礼,余太太似乎很惊讶:“大小姐,您也来赴宴?” “建宁侯府邀请了我,自然不能辜负了主人家的盛情。”骆宁笑道。 余太太:“我还以为……” 欲言又止,故意落个尾音,引人遐想。 骆宁却没理会,转而与周家大夫说话去了,直接把余太太晾在那里。 余太太尴尬极了。 余卓脸色一沉。 他并不见狼狈。器宇轩昂,目光炯炯,脸上仍有骁骑将军的傲气。 他母亲说他消沉、酗酒,果然是一句谎言。看他挺拔身形,结实如松,便知他从未荒废武艺。 “阿宁,你近来可好?”余卓问。 骆宁似没听到,骆宛已经挡在了骆宁身前,故意阻隔余卓。 余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敢在建宁侯府造次。 万一丢人现眼,更叫余卓难做了。 宴席花厅分了两席,只用屏风隔开。主席位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宴席大厅。左边是男客席,右边则是女客席。搭建高高戏台,正有丑旦活络逗趣,极其热闹。 众人落座,骆宁与白氏、二婶坐前面主席;骆宣等人是身后次席。每人面前一张小几,安置了酒水。 陆陆续续宾客到齐,主人家露面。 骆宁瞧见了建宁侯夫妻俩,以及王家几位要紧的人物。 包括上次瞧见的那位五爷。 他站在高处,目光不受屏风限制,扫了眼席位上,瞧见了骆宁。 而后,他将目光挪开。 “四房的侄女今日及笄,承蒙诸位莅临,不胜感激。”建宁侯朗声笑着,“薄酒招待不周,请勿见怪,开席吧。” 婢女便开始给众人上菜。 饮了一杯酒,建宁侯府的义女,终于出现在人前。 由郑家的三夫人替她梳头、插上发簪,又牵引她到了人前。 她一袭淡紫色衣裙,配上杏白色缂丝褙子,气质绰约;容貌脱俗,娇媚明艳。 有人倒吸一口气。 “这义女选得好,果然好容貌。”有人低声议论。 “听闻这位姑娘名声不佳,王家仍要认下她。如今一见,的确有过人之处。” 白慈容用她的美貌,说服了众人,八成的人都觉得,依傍建宁侯府这株大树,她贵不可言。 从前那些“恶名”,好像也不再重要了。 她如今是王五小姐,这个身份足以叫她一步登天。 侯夫人白氏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声,唇角有了笑意,眼睛里恢复了神采。 骆宁看向白慈容时,发现她也看着她。 双眸含笑,目如星辰,白慈容的笑容美丽又妖娆,带着一点天真的邪恶,极其迷人。 这一点,骆宁永远达不到,她就是欠缺几分媚态。 第150章 拉扯,衣衫不整 美酒醇香、肴馔丰盛,王家宴席办得热闹。 白慈容由建宁侯夫人领着,特意与女客这边的贵人寒暄。 也到了骆宁这桌。 “……过往对错,阿容说她都不计较了。她是个好孩子,心胸宽广,才如此投了我的脾气。”王夫人笑道。 骆宛差点没翻出白眼。 什么意思? 白慈容那些丑事,都推说骆家害她的? “阿容的确是个好孩子。”白氏笑着接了话,“牡丹不应在乡野,需得养在暖棚。她到王家才几日功夫,气色越发红润了。” 王夫人、白慈容和白氏都笑起来。 白氏贬损镇南侯府,只为拔高白慈容。 白慈容是他们唯一希望。 女客们几乎都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往这边看过来。 见过白慈容丑态的,除了周家夫人小姐,就是骆家亲戚;而骆家亲朋,没资格出现在建宁侯府的宴席上。 白氏又替白慈容解释。 客人各有心思,目光投向这边。除了周家夫人、小姐在心里鄙视,其他人或多或少有点动摇。 “生得美,招惹记恨也是有的。” “内宅之事,一言难尽。” 骆宛快要失控。骆宁回眸看一眼她,她这才坐稳。 王夫人和白慈容没有和骆宁说话,特意跳开她。 骆宁也没赶着去答话。 宴席进行到了一半,有女客要去王家后院的暖棚赏花。 “听闻王家花匠极其了得,秋天了,暖棚里还开芍药呢。” 芍药美、花期短,能养在金秋的暖棚,的确是稀罕事。 望族能找来能工巧匠,培养这般奇迹。 骆宣对骆宁说:“大姐姐,我身上有些不太舒服,您能否陪我出去走走?” 她说话声音有点大,“求你了,大姐姐。” 有人看过来。 骆宁笑了笑:“哪里不舒服?走,咱们去请王家的管事,寻个大夫瞧瞧。” 她搀扶骆宣起身。 姊妹俩走出去。 白慈容坐在主位,已经瞧见了;白氏也看到了。 宴席气氛极好。 酒很醇厚,浓郁得叫人陈醉;而从屋顶琉璃瓦洒下的一抹阳光里,有轻尘起舞,旋转婀娜。 白慈容静静坐着,姿态优美。她知道,男客席位上不少人看她:欣赏她的美貌、估量她的价值。 她不在乎。 她要的,从来不是这些凡夫俗子的倾慕。 她从小就美丽,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惊艳目光追随,她知晓自己绝非凡品,不会与这些庸俗的男人厮混终身。 余卓也在看她。 白慈容回视。 彼此眼神交汇,余卓轻轻举了酒杯。四周有人留意到了,可白慈容还是举杯应和。 这一瞬,余卓脸上铺满了容光。 “他一定爱极了我。” 白慈容还只是商户女的时候,余卓就愿意娶她。 她的美貌、她丰厚陪嫁,弥补了她出身的不足;如今,她成了王家义女,身份尊贵,余卓只会越发心花怒放。 “骆宁,哪怕你再有出息,你从小爱慕的男人,也没有后悔舍弃你。他眼里始终没有你。” 白慈容替骆宁想想,觉得她会痛苦。 这痛苦,似心头隐疾,无法对任何人说明白,也无法被任何事取代。 白慈容想,要是她与余卓青梅竹马,余卓变心,她非要杀了余卓,叫他永远消失,心头的不平衡才可以消除。 由此可见,骆宁的痛苦是绵长的。 白慈容又轻轻啜饮一口酒。 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脸上。不是倾慕,不是探究,而是冰凉与警告。 白慈容顺着望过去,瞧见了王堂尧,建宁侯的幼弟。 王堂尧容貌不凡,俊美异常。可气质威严,叫人不敢亵渎。 他目光如有实质,仿佛在说:“端庄些,别给王家丢人。” 白慈容如被扇了一个耳光,面颊有些火辣辣的。 她端坐,低垂视线,不敢再乱看了。 她余光瞥见余卓站起身走了。 挺好。 计划很顺利,余卓要她承担今日所有的恶果。 骆宣亦然。 片刻后,白慈容站起身,说她要出去透口气。 建宁侯夫人笑了笑:“快些回来。” 白慈容应是。 建宁侯府很大方,王夫人叫婢女剪了暖棚里的芍药,分给宾客。 骆宁从外面回来,正好赶上了分芍药。 “真漂亮。”骆宁接了一枝,连连赞叹。 旁边有位夫人答话:“建宁侯府才有这么大的气度。中秋开芍药、腊月开牡丹,令人惊叹。” 骆宁也赞:“了不得。” 白氏听到了,微微蹙眉:“不要如此作态。” 显得没见过世面。 骆宁不再说话。 建宁侯夫人看了半晌,却没瞧见白慈容。 “……五小姐呢?”有人问。 白慈容出去大半日了。 便在此时,骆宁的庶妹骆宣,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大姐姐!” 一时间,满场宾客目光都看向她。 方才,她和骆宁一起出去的,而后是骆宁先回来。 白氏眉头微蹙:“喧闹什么?还不快坐下。” 骆宣却不理会,惊吓过度:“大姐姐,三妹出了事,骁骑将军要杀她!” 二夫人猛然站起身:“什么?在哪里?” 一旁的周夫人也起身:“别慌,小孩子乱说话的。这是建宁侯府,岂会杀人?” 骆宁也惊慌失措:“二婶,雍王给了我一样东西,三妹好奇想看看,我给了她。莫不是此物招惹了祸事?” “在哪里,快带我去。”二夫人高声道。 骆宣应是,转身往外走,脚还是不太利索。 白氏坐在那里,预感不对劲。今天是“王家五小姐”的及笄礼,骆宁难道想要算计她? 她也起来。 建宁侯夫人蹙眉:“这成何体统?真是寒门……” 不成气候的暴发户,实在很拙劣,到人家做客都这个鬼样子。 她只得起身。 她一动,有些好事之徒竟也跟着;男客那边,不乏纨绔子,最爱赶热闹。 呼啦啦一群人到了旁边休息的小院时,就瞧见骆宛怀里竟抱着白慈容的褙子,跟白慈容拉拉扯扯。 余卓在旁边,长剑出鞘,竟是想要动手。 “混账,你敢杀人?”二夫人又惊又怒,急急冲上前,狠狠推搡余卓,“你想要杀我女儿,不如先杀我!” 白慈容看到这么多人,心中一慌。 “不是这么回事。” “怎么衣衫不整的?”骆宁赶过来,开口问。 白慈容脸色难看至极:“是骆宛,她非要搜我的身,说我偷了她的东西,这才拉拉扯扯。” 骆宁意味深长:“哦……” 身后的宾客们:“……” “阿容,休得无礼,快进屋!”建宁侯夫人厉呵。 第151章 白慈容挨打 建宁侯府的宴席,盛大开场、完美落幕,宾主尽欢。 然而,刚刚散席,王夫人就扇了白慈容一个耳光。 白慈容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夫人,您为何要打我?” 王夫人懒得看她,只对丫鬟道:“去请侯爷来。” 建宁侯今日也在宴席上。 只是出事的时候,他没跟过去看,听到下人说了几句。 此刻,他正在送客,送两位贵客出门。 他还没回到内院,夫人的丫鬟急急忙忙跑过来寻他:“夫人打了五小姐。” 建宁侯扶额,进了内院。 方才,骆宣说骆宛出了事,骆宁又急忙说些模糊不清的话,引得众人去看热闹。 到了小院,骆宛与白慈容在院子里撕扯。 白慈容的褙子被扯得脱了下来。说一句“衣衫不整”,丝毫不冤枉她。 骆家二夫人问怎么回事。 骆宛就道:“大姐姐从王爷那里得到了‘四奇阵法图’的‘青雀兵法图’,我没见过,就好奇拿过来观摩。 路上遇到了余卓,听到我与二姐姐说青雀兵法图,他竟好奇询问。而后我的兵法图就不见了。 我急坏了,这可是宝贝。一路跟过来,就发现他们俩在屋子里鬼鬼祟祟,说不定就是藏了我的阵法图!” 骆宛这么一番话,是小女儿娇憨懵懂。 她说了两个特别引人注意的点: 第一,名贵无比的阵法图。 第二,白慈容和余卓方才在屋子里。 且不管阵法图,白慈容此刻脱了外面褙子,被宾客们瞧见了,又有骆宛这么一番话,众人会如何联想? 后来搜一搜,竟在小院的后窗处寻到了阵法图。 此事引发了不小的议论。 “……也没什么大事,何必动怒?”建宁侯说。 “这还叫‘没什么大事’?”王夫人怒问。 建宁侯:“咱们仁至义尽,往后这个义女交给白玉麟,他怎么处置是他的事。对外就说,‘五小姐养在深闺’。” 白慈容今日丑态,必定会被人议论,建宁侯府不会送她进宫了。 建宁侯拿了白玉麟和邱士东的钱,也不会再退回,毕竟是白慈容自己犯错的,又不是侯府失言。 于建宁侯府而言,不算什么大损失。 况且这次及笄礼,收了数不清的礼金。 建宁侯没有很生气,因为白慈容丢脸有限,不是被人抓到她与余卓在房内纠缠不清。 “……哪怕养在深闺,她到底占了咱们侯府姑娘的名头,我跟着她丢人现眼。”王夫人犹自不满。 白慈容哭了起来:“侯爷、夫人,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没做错什么。” “人人都听到你与余卓在房内。” “我、我只是……”白慈容语塞,“我要见我爹爹!” 王夫人一甩衣袖,对建宁侯道:“侯爷拿主意吧,此事我不管了。只是有一样,侯爷念着侯府声望,别做糊涂事。” 她转身走了。 建宁侯看着白慈容,也是怒其不争。 很快,白玉麟与邱士东进来了。 白慈容哭得梨花带雨。 白玉麟已经听说了此事,有点忐忑:“侯爷,这不算什么大事吧?他们俩本就认识,一起说几句话……” “‘在房内’、‘被人瞧见衣衫不整’,这两句话,我就跟陛下和御史台解释不清。”建宁侯道,“你们把她领回去,不可在京城露面。我们不关押她,对外只说五小姐生病静养。” “不,我不想回去。”白慈容哭道,“我不能浪费了大好年华。” 邱士东微微拧眉。 半晌,他对白玉麟说,“把侄女带下去吧,先稍作休息,我与侯爷说几句话。” 建宁侯倒是不介意和邱士东交谈。 此人聪明、敏锐,有魄力,不像白玉麟那样唯唯诺诺讨嫌。 “……侯爷,阿容尚有可用之处。”邱士东说。 建宁侯摆摆手:“莫要再提。好好宴席,她不坐高台,跑下去与男子私会,这是她的错。” “都是她的错,不怨任何人。”邱士东说,“但是侯爷,您想想陛下这个人。” 建宁侯端起茶,润润嗓子:“陛下怎么了?” “听闻陛下曾被先帝不喜,有些朝臣见风使舵,也诋毁过他。这是陛下心病。”邱士东说。 建宁侯:“的确如此。” “就拿‘诋毁’做文章。您再养阿容一年半载,待今日之事过去,就说她被人诋毁,才被迫养在深闺。 她容貌绝俗,侯爷难寻比她更出色的女子,美貌本就罕有;她又聪明,除了侯府无所依仗。 若她背负一个‘受迫害’、‘遭诋毁’,陛下瞧见了她是否更怜惜?”邱士东说。 建宁侯:“……” 邱士东果然是三寸不烂之舌,这么刁钻的思路,都被他开辟了出来。 “这太冒险。” “侯爷,侯府百年从未断过与皇族结盟。宫里一直都有王家的娘娘。到了今时,缺了一位。”邱士东说。 建宁侯再次看向他。 这人,果然敏锐,他什么都知道。 他很清楚王家的软肋。 “侯爷,您养着这么个可怜柔弱女孩儿,又无损失。万一赌对了,您也不负列祖列宗,家业在您手里没有凋零。”邱士东又道。 建宁侯:“此事从长计议。” 又道,“阿容先留下,时辰不早了。你们过几日再来接她。” 叫她先留下,就是对邱士东的话心动了。 邱士东躬身行礼:“多谢侯爷。” 白慈容暂时不用走。 邱士东细细叮嘱她:“耐下性子,好好休养一年半载。磨砺你的琴棋书画、歌舞女红。” 又看向她,“阿容,你今日并不冤枉。你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做。” “我……” “你做了些什么?”邱士东又问,“你若是不老实,就随我回湖州,寻个乡绅嫁了,一辈子仰望骆宁。” 白慈容狠狠打了个寒颤,给邱士东跪下了。 “爹爹,我不。你说了要助我富贵的。”她道。 她从湖州来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这些。 那时候,她只想到自己母亲身边,陪伴她几年。 可侯府养大了她胃口。 她尚未得势,骆宁回来了,处处针对她,将她打击得像落汤鸡。 其实,只需要骆宁退让,给她三成好处,她与骆宁就可以相安无事,彼此都好。 偏骆宁不肯。她霸道、自私,非要毁了白慈容。 白慈容一次次试图反抗她,都失败了。 做王家义女、进宫,是她唯一机会;而骆宁,她要做雍王妃。 白慈容余生只要想起她,心里都是一根刺,日夜难安。她没办法回湖州,她一定要富贵。 她要把骆宁踩在脚下。 “那就把实话告诉我。”邱士东说。 第152章 拙劣,自食恶果 白慈容的计划,非常简单。 “……我特意叫了骆宣出来,让她帮忙,把骆宁骗到小院子里,哄她喝下茶水;我提前把余卓弄过去,同样弄晕他,叫他们俩在一起被人发现。” 邱士东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么拙劣、愚蠢的办法,她怎么想到的? “我同余卓说,叫他母亲去趟镇南侯府,故意为难骆宁几句。这样,他就有借口找骆宁,跟她道歉。 我骗余卓,说事情成功就让他离开,用小厮替换他。将来我会以建宁侯府的小姐身份嫁给他,他同意了。”白慈容说。 又道,“我同样告诉骆宣,她不帮我的忙,东正院内的丫鬟婆子为了保命,会听我的话弄死她;相反,她肯听话,我会请我娘给她寻一门极好的婚事。她也答应了。” 白慈容说着,就很委屈,“想要毁了骆宁的婚事,无非就是叫她当众丢脸,雍王逼不得已退婚。” 只要骆宁被退婚,白慈容就可以随意踩贬她。 等白慈容得势,更可以将镇南侯府一网打尽。 “……可是我到了院子,余卓在,骆宁和骆宣却没来。我还没说什么,骆宛就发疯在门口叫嚷。莫名其妙,她非要撕扯我。 她是侯府姑娘,余卓是骁骑将军,他不便动手帮忙。我不敌骆宛,褙子竟被她扯了下来。 我还没有夺回,就来了好些人。又说什么阵法图,害得我不能一时脱身。”白慈容道。 邱士东深吸几口气。 他慢慢喝了一杯茶,半晌情绪就平复了。 “你做错了很多事,阿容。”邱士东声音缓慢。 “首先,你的宴席,是你大放异彩的时候。平稳比任何事都重要,你不应该自己生事。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二者,你不应该相信骆宣。她是侯府庶女,掌控她命运的人不止你娘,还有镇南侯和老夫人,她很容易倒戈。” “再者,余卓本有大用处,将来对你有利。你这样舍弃一个从三品的武将,实则用翡翠砸顽石,损失不轻。” 白慈容咬唇:“爹爹,万一成功……” “做买卖也不是这样。虽说做买卖有风险,但要看得失。哪怕你成功,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这么做,唯一目的是泄愤。阿容,若你只顾一时痛快,你进宫也长久不了。美貌不是永远的,得用脑子。”邱士东道。 又叹气,“你小时候很聪慧。这几年跟着你娘,她惯坏了你。” 白慈容痛哭。 她抬起雾蒙蒙的眼睛问:“爹爹,我现在怎么办?” “还留在建宁侯府,乖乖做好你的义女。沉寂一年,最多一年。”邱士东道,“你告诉我,你可有耐心?如果没有……” “我有!”白慈容跪得笔直,“爹爹,我有,我这次真的汲取教训了。” “你自有前途,阿容。”邱士东道,“天下女子容貌能出你者,几乎没有。皇帝会爱你的。” 白慈容用力点点头。 “我已经说服了建宁侯。”邱士东道。 “爹爹,他肯听吗?” “他肯。不是我多会巧舌如簧,而是你有价值。王家迫切需要有个皇帝的枕边人。”邱士东说,“你的美貌、你的贞洁,就是你最大价值。你要牢记。” 白慈容再次应是。 邱士东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去吧。前途造化,看你自己了。” 白慈容起身。 邱士东回想她的话,揉按额头,半晌头疼都无法缓解。 她怎如此稚嫩、如此蠢笨? 和她年纪相差不到两岁的骆宁,却是老辣狠戾。 最重要的一点,骆宁不仅展示了她的手段,还展露了她的风骨。 骆宁明明可以用白慈容的办法,叫她自食恶果,将她和余卓放在屋子里,弄出丑闻,断了白慈容进宫的路,白慈容只能被迫嫁给余卓。 “她没这么做,到底是她心性高洁,还是她不愿阿容嫁给余卓?” 邱士东轻轻敲击膝头。 他倏然手指顿住。 他是不是也看轻了骆宁? 白慈容被逼到如此地步,他竟没想过是骆宁独自完成的,从未了解过她。 骆宁是个怎样的人? 除了少女的牙尖嘴利、争强好胜,她还会些什么? “余卓……” 邱士东想到这里,当即叫人准备马车,他要连夜去见见余卓。 用余卓这个人,试探一下骆宁,看看她这次反击的目的。 今日参加宴席的贵妇人们,无人不议论此事。 周家夫人、小姐们也忍不住要谈论。 “那个白慈容,的确拙劣。她走到哪里,就把丑态露在哪里。” “从白小姐变成王小姐,一样丢人现眼。她竟在及笄礼上与男子私会。不知王家是否会替她婚配骁骑将军。” 周家夫人则想,此事到底是谁的手笔? “怎么手下留情,没把这件事做绝?”周夫人想,“如此一来,这位白姑娘还有机会。今日丑闻,到底不足以叫她身败名裂啊。” 办这件事的,是为了标榜人品好,还是手段稚嫩没做足? 周夫人猜不出来。 “这位白姑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幸好她从镇南侯府离开了。”周夫人最后道。 镇南侯夫人白氏,气得再次要发疯。 她回家后一直痛骂骆宁。 东正院两个替白慈容传话的丫鬟,二夫人很快处置了。 二夫人的院子里,骆宣、骆宛都在。 “二婶,我不是故意的,大姐姐已经原谅我了。”骆宣声音很低。 二夫人笑了笑:“阿宁跟我说过了。放心,我会托人替你寻个合适人家。你的婚事,我会管。将来你在婆家受了委屈,只管来找二婶。” 骆宣眼眶发涩:“你们不怪我?” “各人都有难处。”二夫人叹气,“你迷途知返,自然要网开一面。” 骆宣偷偷抹了眼角水光。 骆宛则说:“大姐姐真是好人,就是不太痛快。换做是我,先把白慈容和余卓剥光了扔一起,叫他们颜面扫地,从此抬不起头做人。” 这叫以牙还牙。 二夫人看一眼骆宛。 “你大姐姐真这么做了,你与阿宣通风报信的,旁人不猜疑你们吗?她是痛快了,将来有什么流言蜚语,不是落在你们姊妹俩头上?”二夫人说。 骆宛与骆宣都是微微一愣。 的确,她们俩可是这件事很关键的人,骆宁反而是置身事外。 骆宁把事做绝,断了余卓和白慈容的路,何尝不是给骆家姊妹留下一个隐患? 她们有没有帮忙? 将来别人提到她们俩,会有如何猜疑?小姑娘做如此下流事,旁人也会质疑她们人品。 到底名声不好听。 “娘,还是您和大姐姐想得长远。”骆宛说。 第153章 余卓约会骆宁 建宁侯府王家之事,成为谈资。 白慈容本就有恶名,加上这次闹出来的笑话,宾客回去后津津乐道。 皇帝都听闻了。 是两位小太监嚼舌根,被他听到了,特意叫过去问。 “……建宁侯府?又收了义女?”皇帝微微蹙眉。 望族收义女,很多时候都会送进宫。 皇族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的,谁不爱年轻貌美的女郎? 只是皇帝身体不好,无心女色,便对此烦不胜烦。 “王氏越发贪婪。”皇帝在心里想,“这么个举止不端的义女,难不成打算送来糊弄朕?” 一旁的大太监见皇帝沉默不语,笑着打圆场:“奴婢听人说,是被冤枉的。 那位王五小姐,性格温柔、容貌绝俗,一出现就引发无数的记恨。可怜的,才高遭人妒,总是被诋毁。” 说罢,大太监偷偷看皇帝脸色。 皇帝心中十分不屑。 面上不露,只是轻轻颔首:“倒也有可能。” 宴席上与男子私会,怎么就成了“被诋毁”? 果然爱拔高自己,哪怕无礼也要强自狡辩三分,门阀都是这个德行。 皇帝苦望族久矣,对他们的虚伪恨之入骨。 一个小义女,寡廉无耻,也要给她装个“受害”的名头博同情,实在可笑至极。 “……不要再说这些琐事。这两个当值时候说小话,撵出去吧,不用在御书房服侍。”皇帝淡淡说。 大太监急忙跪下,后背微微冒汗。 而后建宁侯向他打听:“公公,事情如何?” 这位公公拿了他的银子,当然不敢说事情不利。 显得他没能力。 “陛下听到王小姐被诋毁的传闻,没说什么,只是说了句‘倒也有可能’。”大太监说。 建宁侯心中了然。 他回去告诉夫人:“邱士东的话不错。皇帝听闻了阿容遭遇,感同身受,怜惜说她的确被诋毁。” 王夫人:“……别是会错了意。” “这是皇帝心疾。都说了要攻心,这番便是了。”建宁侯道。 王夫人叹气:“侯爷,妾身说句丧气话,这位阿容姑娘,十分不详。她运气极差。” 又道,“也许是祖上有人做了孽,报应到她身上,她简直倒霉催的。” 想到这里,王夫人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是她人品恶劣,一次次做坏事,事情才反复寻上她。” 建宁侯听了,有了三分不悦:“你妇道人家懂什么?” 王夫人也不悦:“侯爷,你莫要被邱士东的话戏弄了,他是个什么好东西?” 建宁侯不愿再谈。 他背负整个家族使命。望族势力不进则退,王家需得增加筹码。而他家子嗣不兴旺,女儿太少了。 白慈容的确好容貌,建宁侯觉得她可用,能迷得住皇帝,自然不肯把这么好的机会舍弃。 骆宁回到镇南侯府,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老夫人。 老夫人想到白慈容、余卓母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又想到骆宣,忍不住有点愤怒,“她一再作恶。” 骆宁:“祖母,我答应原谅她了。” 老夫人想到骆宣,先气她为虎作伥、恨她不够聪慧,又怜她无依无靠,一时情绪复杂极了。 “您气不顺,就别操心她的事,叫二婶张罗吧。她只是想求一个前途。”骆宁说。 在本朝,女儿家唯一的前途,就是嫁人。 “二婶说,她想把阿宣嫁给她娘家的亲戚,选人品好的。侯府多出一点陪嫁。 她既是侯府小姐,陪嫁又丰富,县城富户捧着她都来不及,不会嫌弃她的腿。”骆宁说。 老夫人:“她自己同意吗?” “她很高兴。也许,这样的婚姻她才更自在。二婶还说,她会请自己兄嫂顾看阿宣几分,不让她受欺负。” “如此很好。”老夫人道,“她低嫁,我出三千两银子给她压箱底。其他的陪嫁,就照咱们家姑娘来,别因为她庶出就克扣她的。” 骆宁道是。 此事交给二婶办,骆宁很放心。 她回到文绮院,蔺昭把阵法图还给她:“用完了,除了封皮有些脏,并无损坏。” 骆宁:“我明日送还给王爷。” 第二天,她与蔺昭一同出门,去了趟雍王府。 萧怀沣又在校场,与副将练枪。 他一身汗,墨发被打湿,一双眸越发黑沉沉。 “……本王听人说了整件事。”他道。 骆宁:“多谢王爷借我阵法图,否则也无法诱余卓上钩。” 萧怀沣看一眼她。 他语气很淡:“不必言谢。你有事就来找本王,不必同本王客气。” 骆宁道是。 萧怀沣把长枪交给副将:“留下用膳吧。” 他先回去洗澡更衣了。 骆宁回想他表情,感觉他这次没有不满。 她来的时候,还以为萧怀沣又要说她“软弱”,事情办得不够利索。她还打算解释。 没想到,他没责怪她。 他像是认命了,对骆宁不再抱有期望了,有种“你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的心态。 午膳吃得丰盛。 骆宁打算跟他聊聊她对建宁侯府、白慈容的计划,周副将来了,跟萧怀沣耳语几句。 萧怀沣放下筷子:“你慢慢吃,不急。我还有事。你吃完自己回去,路上慢些。” 骆宁道是。 她独自用膳,慢条斯理吃饱才回家。 刚回来,听到门房上的小厮说,余卓想要见她。 “余将军亲自来送的名帖。”小厮平安说。 骆宁看着这名帖,目光幽静。 “平安,你等会儿替我去趟余家,给余将军回信。最好亲自送给余将军,不要过他家门房的手。”骆宁说。 她要见余卓,也不想留下多余把柄。 城外的万佛寺附近,有一处梅园,以前骆宁、余卓还跟母亲们去赏过梅花。 她约了余卓三天后在那边见面。 “王妃,这样不妥。约见外男本就很有风险,余卓又是存心对你不利。你这样去见他,可能会遭他算计。”蔺昭说。 骆宁:“我知道。” “那您还去?” “我要去。他又不是我的血脉亲人,却一次次帮着外人害我,他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骆宁道。 蔺昭:“……王妃,他是从三品的武将,依照律法,他可以有府兵。” 府兵可不像家丁、小厮那么好对付。 “他既然想见我,就是不安好心。我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当我是软柿子。”骆宁说。 蔺昭不再劝。 “我记得上次平阳长公主说,她想去万佛寺吃素斋,我去约她。”骆宁说。 蔺昭:“……” 骆宁计划好了,立马去了趟平阳长公主府。 顺便送些点心给公主。 公主也听闻了建宁侯府的事,还向骆宁打听:“我见过你们家那位表姑娘,生得很讨人嫌,她这次又闹事了?” 骆宁听了,微微一愣:“皇姐,她怎么讨嫌?” “她那个模样,跟当年一个得宠的美人很像。” 第154章 你一直倾慕我 骆宁先把建宁侯府的事,说给公主听;然后,听公主讲古。 早年宫里有位曹美人,深受宠爱,一时风光无限。 “父皇做太子的时候,第一位的引导姑姑,对他意义不同寻常。可惜她早早死了。 曹美人有几分像那位姑姑,不是容貌,而是脾气、秉性等,父皇很疼她,她就嚣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养一只猫儿,那猫扑向皇兄,害得皇兄失足落水,还挠伤了母后的手。犯了这样大的错,父皇也只是叫她闭门思过,是真心维护她。 母后一向大度,对受宠嫔妃们也是多有照顾。我皇兄却恨极了曹美人,两次向母后抱怨,母后就处置了她。” 平阳长公主说着,看一眼骆宁,“那位曹美人,有几分像你表妹。我初时见她,心中不喜,而后才想起来。” 太子落水、皇后被挠,这两件事当时被隐瞒了下来,否则御史台肯定要参奏曹美人,叫皇帝赐死她。 皇帝是不肯的,又不得不为,怨气会反过来撒在太子和皇后身上。 故而皇后把此事瞒下来。 平阳公主是时隔几年后才知,那时候曹美人已经死了。故她觉得曹美人讨厌,却也没到憎恨的地步。 瞧见与她容貌相仿的女子,公主也没第一时间想起来。 骆宁却是心头微动:“陛下应该也不喜我表妹那样容貌的女子吧?” “定然不喜。”平阳公主说。 皇帝恨先帝的宠妃,原因有二:一则看着自己高贵的母亲被宠妃的猫挠了手,心疼又气愤;二则宠妃可能越过他母亲,生出更受宠的儿子,威胁他地位。 骆宁心中微动。 她让白慈容和建宁侯府背锅的计划,可能比她预想中更顺利些。 “……皇姐,您还想去万佛寺吃素斋吗?”话题说完,骆宁才说了来意。 “自然。” 骆宁与她约好时间。 又道,“皇姐,到时候我提前去打点,不等你一起出城了。” “不用如此麻烦。” “我邀请了您,总不能还叫您的人张罗。您放心,这点小事我做得来。”骆宁道。 公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做事,我自然十分放心。” 骆宁走后不到半个时辰,雍王来了。 他有点事找公主的驸马。 “……你们俩下次约定,一起来多好。一个前脚来,一个后脚来,就碰不上面。”公主笑道。 萧怀沣黑眸沉寂,面上没有半分表情:“她来做什么?” 公主说了骆宁来意。 萧怀沣:“上次我还在万佛寺帮三嫂点了长明灯。皇姐去了,替我再添些香油。” 公主颔首:“好。三嫂是个福薄的,那么好的人不长命。” 萧怀沣没说什么。 他略微沉吟,对公主说,“我还是自己去添香油吧,三哥把此事托付给了我。回头他听说了,只当我不上心。” “你是想见你的准妃吧?”公主打趣他。 萧怀沣:“是。” 再不看着点她,她又要跟敌人过家家。 萧怀沣时常能忍,当她的面不说什么。事后便觉得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卡得他难受。 骆宁大部分时候很好。可每次她软绵绵的还击,都叫萧怀沣坐卧难安:似某一处肌肤很痒,偏偏她只是轻柔抚摸。 痒没有得到缓解,越发难耐。萧怀沣劝自己别太苛责下人,却又忍不住。 “怎么,她惹了你不高兴?”公主细看萧怀沣神色。 萧怀沣:“不曾。她挺好。” “总以为你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没想到,竟也知冷知热。阿宁的确很好。”公主说。 萧怀沣颔首。 “难得你不嫌弃她。”公主又道,“你从小挑剔,母后还忧心你的婚事。缘分来了,果然就不会处处计较了。” 萧怀沣站起身:“我先去找姐夫,有件事同他说。” 转眼到了日子,骆宁早早出城,去城外梅园见余卓。 梅园有几处房舍,紧凑精致,每年寒冬款待赏梅的贵人,这个时节疏于打理,庭院种满了野草。 野草丛中,开或红或黄的野花,蜘蛛在其间结网;蛛网破了,似丝线飘摇,生机盎然又格外荒凉。 骆宁只身一人,立在回廊上等着余卓。 余卓着玄色长袍,阔步进来。 瞧见立在回廊上的骆宁,阳光只照了她半身,她的绫裙在骄阳下生辉,眉目却笼罩在阴影里。 “阿宁,你上次为何要害我?”余卓见面,第一句就如此问。 骆宁似被他的问题打懵,静静看着他,一时没作答。 “……我真是很生气,可想到你到底留了情面,又欣慰。阿宁,你仍记得幼时情分。”他道。 骆宁看着他,眸色微动。 余卓想到邱士东的话,说骆宁不想他娶白慈容,因为他曾经是骆宁的心上人。 只要骆宁不肯答应,余卓永远都没机会娶回他心爱的姑娘。骆宁即将做雍王妃,她有这个本事搅合。 余卓心里有骆宁,更有白慈容。 听到邱士东这番话,余卓的心情复杂极了。 “余卓,在建宁侯府,你与白慈容打算怎么害我?”骆宁终于开口,静静问他。 “哪有害你?”余卓眸色沉,似心疼,“反而是你害了我们。阿宁,你是不是有话同我说?” 骆宁:“说什么?” “雍王府乃龙潭虎穴,你是想求助于我,救你脱身吗?”余卓又问她。 要不是邱士东指点,他竟没看出来,骆宁对他还这样情深。 也是,她本是要嫁他的。 青梅竹马,情分谁也比不上。哪怕白慈容处处比骆宁好,余卓心里想起骆宁,不也是无法割舍吗? 他曾提议骆宁出家,放弃良籍,过几年他接了她回来做妾。 只要一颗真心还在,有什么不能妥协的? 余卓自负样样出色,虽然稍逊雍王,也是极佳人选。 而骆宁,她进入雍王府,不日就会被侧妃和她们的娘家害死,那才恐怖。 邱士东的话,让余卓醒悟过来,看到了骆宁的隐忍、害怕与长情。 他是个血气男儿,他要救她。 骆宁只应该属于他。 虽然他对她的情谊,远不及他对白慈容的,到底也是他放在心上一处的女人,他岂能叫她单相思? “我是疯了吗?”骆宁笑起来,“尊贵无比的雍王不要,要你?” 她笑着,格外明艳,眉目都添了些稚气,不输白慈容了。 余卓心头酸软:“你还在赌气吗,阿宁?” “你找我见面,到底要说什么?”骆宁问,始终不动怒。 “我之前救过一个山匪。我请他帮忙,带了你走。 将你安置好,到时候就说你死了。再过一年半载,我就会接了你回来。你余生都在我府上,没人会知晓。”余卓说。 “所以,你想要见我,目的是掳走雍王准妃?”骆宁问。 余卓:“你是愿意的,阿宁。我知晓你的心意。以前是我瞎,往后我必不辜负你。” 骆宁一错不错看着他。 眸光染上了一抹骄阳,盈盈欲碎,格外惹人怜惜。 “余卓,你现在不瞎,那么是何人点醒了你?”骆宁问。 第155章 骆宁杀余卓 骆宁眸色盈盈,似噙了一点水光。 她是感动的。 女人赌气、疏离、愤怒,可她的心意被心爱之人发现了,心里只余下委屈。 委屈得楚楚可怜。 余卓的心都软了。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心疼骆宁。 可能是,骆宁成了雍王准妃,她在余卓心里地位就不一样——有人争抢,才更有份量。 骆宁从可有可无,变得弥足珍贵。她又爱慕他。 邱士东说得不错,骆宁明明可以用更歹毒的计谋还击,她却放过了余卓。她知道自己那样做了,余卓非要娶白慈容不可。 她不能接受。 “……何人点醒我,这不重要。”余卓说着,声音里添了几分温柔缱绻,“阿宁,我今日就救你出苦海。” 骆宁:“对我很重要。是我大舅舅,还是邱士东,亦或者白慈容?” “你认识邱士东?” “看样子,是他了。”骆宁唇角微翘,笑意似天真,也似嘲讽,“余卓,你真是太幸运了。年纪轻轻,前途这样好,你便自负过了头。” 余卓微微蹙眉:“阿宁,你何必还要说赌气的话?” “不,我只是很惊讶。人蠢到什么地步,才会信邱士东的话?”骆宁问。 余卓:“你还是委屈,是吗?” “余卓,你觉得我不愿做雍王妃,放弃亲王妃的身份跟着你走?被山匪掳走、假死,然后做妾,仰仗你与白慈容的鼻息过一辈子?就因为那点儿女情长?”骆宁又问。 余卓定定望着她。 他是这么觉得的。 怪不得他前世封了骁骑将军后,再无建树。 一件功业,毁掉了他所有的心智,他变得恃才傲物、目空一切。 他觉得所有人都不如他,都以靠近他为荣。 “阿宁,你要是还委屈,余生我慢慢偿还。我要先走了,这个院子你出不去,等会儿有人会接走你。”余卓道。 他不想再哄了。 女人太会拿乔,得哄半日,他着实有点疲倦。 明明心上全是他,偏要口是心非,余卓拿她没办法。 他转过身。 倏然,喉头一紧,一阵剧痛袭扰,余卓的头脑怔愣了几息,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倒下。 剧痛无法遏制,喉咙里也没办法呼吸,余卓的手不自主摸上了自己的脖颈。 短箭刺穿了他的脖子。 锋利箭头带着血,又划伤了他的手。他开始无法自控抽搐,脑子里似乎有了求生意念时,意识已经在涣散。 他竟想把短箭拔出去。 手上没了力气,身体在止不住抽动,喉咙里呛满了鲜血,窒息感叫他面颊紫绛,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 有人靠近。 白绫裙摆轻轻摇曳,袖底的鞋没有任何花纹;再往上,她面容逆光,看不清表情。 她居高临下审视他,观察他生命一点点流逝。 余卓想要伸手去抓她的裙摆。 为何? 骆宁那样倾慕他,妄图独占他,不可能让他有娶白慈容的机会,怎么舍得杀了他? 她一介女流,又怎敢动手? 这支短箭,是小弩射出来的,她又是从何处得来这样的武器? 余卓心里想的,无非是她没有得到保证,不肯跟他的人走。亦或者,她大哭大闹,要他久哄多时。 他从未想过,骆宁会杀他。 骆宁不敢。 普通人不敢杀人。 况且他的亲兵还在院外,骆宁明明只是个沉迷爱慕的女郎,手无缚鸡之力,她怎敢? 意识一点点散去,余卓的挣扎停止了,眼神变得空洞。 骆宁越过他,把手腕的小弩取下来。 打开院门,本以为蔺昭在门口,却瞧见了一袭玄衣的男人。 眼眸深邃,越过她肩头,落在回廊那具尸体上,他的眼波微微动了动。 “王爷。” 骆宁低低出声。 萧怀沣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纤薄,又冰凉,怪不得总是没力气。 他掌心炙热,包裹着她的手掌,声音轻且从容,“你是约了皇姐,要去吃素斋?” “是。” “走吧,本王也要去。”他道。 他往前,骆宁顺着他的力道也往前几步,几乎小跑。 “王爷,蔺姐姐呢?”骆宁问。 “她会帮周副将一起善后。”萧怀沣说。 骆宁递过来这把小弩,“这是凶器。我与蔺姐姐说好了,此物会放在余卓的亲信身上。不过,我听余卓说有土匪,那就给土匪,更适合。” “……我接到了信,有土匪在万佛寺附近出没,没想到是这位骁骑将军安排的人,还以为又要闹匪患。 土匪已经全部抓了,本王的人摸进了山寨,会把他们连根拔起。放心,有一百个罪名可以给这位骁骑将军。”萧怀沣说。 骆宁听到这里,似乎终于回神几分。 她回握了萧怀沣的手,很用力:“王爷,我有更好的主意!先保留几分,我最近有个占卜,用得上此事。” 萧怀沣看向她:“急什么?” 骆宁便松了手上的力道。 萧怀沣也松了手。 骆宁的小弩递给萧怀沣,他交给身边的人,让回头给蔺昭。 万佛寺的后院禅房内,骆宁把自己的计划,说给萧怀沣听。 她说,皇帝明年腊月会死,萧怀沣神色未动。 “太医也是如此估算,告诉了母后。”萧怀沣说。 骆宁讶然:“太医敢说这个?” “是母后常用的太医。母后要早做打算。太医说,皇帝亏空太严重,能熬两年便是极致。”萧怀沣道。 骆宁:“……那他医术的确不错。” 萧怀沣面无表情:“你的占卜,是否告诉了母后?” “还没有。”骆宁说,“王爷不让我说,我绝不会说。” “可以说。”萧怀沣道。 骆宁其实不想说。 此事风险极大,她何必呢? 皇帝的生死不是她能掌控的,跟她没关系。说中了没好处,说错了就是大不敬,要受惩罚。 她没和萧怀沣争辩。 两个人说了半晌的话,门口传来小沙弥的声音:“长公主到了,问王爷与王妃是否说完了话。” 护卫告诉他:“王爷马上就来,请长公主稍等。” 萧怀沣看向骆宁。 他伸手,手指抚上了她的唇。 骆宁吓一跳,下意识想要躲,又强行忍住了。 萧怀沣使劲在她唇上搓揉了几下。用了力气,唇瓣一阵发麻,而后才是微微刺痛。 “走吧。”他站起身。 骆宁道是。 第156章 祸水东引 长公主在大殿,由首座和尚陪着。 瞧见了骆宁和雍王进来,她含笑招招手:“阿宁。” 骆宁上前几步,走到了她身边:“皇姐,您来得有点早。” “不能叫你久等。”长公主笑容温柔,又看一眼骆宁,笑意越发浓郁,“我应该晚些来。” 骆宁:“……” 首座和尚给他们讲经,萧怀沣坐下不过片刻,副将寻他。 长公主看一眼,没说什么。 一个时辰,讲经才结束,万佛寺准备了素斋,长公主携着骆宁的手要去用膳,却瞧见她的驸马来了。 “……有何事?” “无事。”驸马笑道,“七弟方才找我帮个小忙,已经忙好了。” 长公主蹙眉:“他上次就找你,这次怎么又找你?” 萧怀沣走了过来。 他静静扫一眼众人:“去吃素斋吧,吃饱了细细聊。” 长公主没有再追问。 饭毕,四人坐在禅房,驸马告诉公主说:“七弟听闻洪田寨的土匪又出没,请我带他的人上山。” 驸马本是城郊大营的。 尚了公主后,他卸下差事。不过他早年好几件抓土匪、抓细作的功绩,萧怀沣时常会找他帮个忙。 驸马自然也乐意出力。 “这个洪田寨,不是被打散了吗?”公主问。 驸马:“尚有余孽。这次出来了,听闻有人包庇他们。” “何人?” “大舅舅。”驸马说。 他说的大舅舅,是崔家大老爷,他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长公主与母舅感情不错,闻言变了脸:“胡说!” 萧怀沣语气很淡:“会查的。不过,找到了一具尸体,应该是被土匪灭口,他是大舅舅的部下。” “荒唐!部下做得事,怎么算在舅舅头上?”长公主怒道,“母后若是知晓,非要生气不可。” 驸马轻轻握住她的手:“别急,会查清楚的。这不,刚刚收了网,还得慢慢审。” 萧怀沣端起一杯茶,慢慢啜饮一口。 他目光冷凝,看不出情绪。 时辰不早,长公主与驸马回府,骆宁也下山。 “今日本该尽兴,被这些琐事打扰了。”公主对骆宁说,“改日我再约你。” “皇姐,咱们自家人,不用如此客气。今日素斋极好的。”骆宁说。 公主颔首。 又看向萧怀沣,“你送阿宁回府。” 回去路上,萧怀沣告诉骆宁,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先把土匪一事,栽赃到他大舅舅头上;而后再慢慢抽丝剥茧,转到建宁侯府去。 他会提前做好安排。 “……骆氏阿宁。” 骆宁坐正几分:“王爷吩咐。” “本王要夸奖你。你今日事情办得不错,十分利索。”萧怀沣道,“没有意气用事,也不怯场。” 骆宁:“多谢王爷。” 想起那支小弩,骆宁又道,“是蔺姐姐送我的,可惜了。” 萧怀沣:“本王会派人寻更好用的小弩给你。那支弩平常,本就配不上你。” 骆宁看向他。 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那是蔺昭给她的礼物。 不管它怎样,骆宁都很珍惜它。浪费在余卓身上,她始终觉得不值。 萧怀沣回视她,眸色幽静,“虽然夸了你,也要戒骄戒躁。骆氏阿宁,手腕可以强悍一点。” 他又握住了她的手,声音莫名有点轻,“多吃些饭吧,你的确瘦。” 说罢,就松开了。 骆宁应是。 她回到镇南侯府,傍晚时蔺昭才归来。 骆宁问她情况如何。 “王爷的人接手了,咱们不用管。”蔺昭道,“王妃,您害怕吗?” 骆宁:“我当时一直压着内心的愤怒。我去之前,都没想到余卓那么恶毒。动手时,我太生气了,没顾上害怕。” 事后想起来,觉得不真实,仍无惧意。 “您若是怕了,告诉我。我替您开导。”蔺昭道。 骆宁颔首。 “蔺姐姐,那支弩……” “它能替王妃出力,万分荣耀。哪怕损坏了,也是‘死得其所’。”蔺昭说。 骆宁握住她的手:“谢谢你,蔺姐姐。” 蔺昭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王妃,替您尽忠是我本分。” 骆宁眼眶微热。 深秋夜露重,骆宁洗漱后躺下,脑子里很平静。 她以为,夜里要做噩梦、要胡思乱想很多事,却什么也没有。 像这寂静的夜一样,风都是徐徐的,没有任何涟漪。 她睡到了天亮。 早上平安无事,到了黄昏时,二婶来了文绮院。 “……你二叔说,余卓死了。”二婶告诉骆宁。 骆宁笑了下:“哪里来的谣言?” “是真的!”二婶神色惊疑不定,“具体原因还在查,好像是余卓跟洪田寨的土匪接头,可能有什么没谈拢,被灭口。此事还牵扯到了崔将军。” 骆宁表情安静了好一瞬。 而后,她蹙眉,“他真死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你二叔说,衙门还没查明白。皇帝听闻了洪田寨余孽之事,震怒,还叫了崔将军进宫。”二婶道。 骆宁脸色渐渐沉了:“应该不会连累咱们家吧?” “肯定不会。” “等过几日事情明确了,我找太后娘娘打听打听。”骆宁说。 又过了两日,此事市井坊间都听闻了。 二十岁的骁骑将军,年少有为,在盛京城里是有些名气的。 他的死,引发不少涟漪。 “他是崔将军部下,崔家恐怕有了不臣之心,才利用部下去接触土匪余孽。” 崔将军出来解释,余卓回京后尚未述职,他自己也不担任任何差事,并不算他部下。 “这位骁骑将军,在建宁侯府宴席上与王家义女私通。王氏为了义女名声,借土匪之手宰了他。” 也有人如此猜测。 朝堂之上,有了争执。 皇帝听闻抓到了洪田寨余孽数人,心情好了很多。 他坐看臣子们争执。 有人拼命想给崔家抹黑;有人趁机想要拖建宁侯府下水。 反而是余卓之死,变得毫无意义。 “那位白姑娘,真有点邪门,谁招惹她都会倒霉。”周家夫人登门,和二夫人八卦。 这话,逐渐在功勋世家传开。 王夫人气得不轻,再次想把白慈容赶出去。 “她是扫把星。”王夫人对建宁侯道,“不能留她。” 建宁侯也焦头烂额,有点动摇。 邱士东却似得到了一个明确答案。 原来,骆宁如此厉害,杀人不动声色,就连将军都可以悄无声息死在她手里。 怪不得阿容斗不过她。 第157章 对骆宁,心生畏惧 余卓的事,邱士东没有多说半个字。 因为他很敏锐发现,骁骑将军之死,已经牵扯到了皇权与门阀的争斗,还裹进了两大望族的世仇。 商户要借势,却不能作死。 “……爹爹,余卓真的死了?”白慈容听闻这个消息,震惊万分。 余卓到底是从三品的骁骑将军,他挺有份量。虽然门阀、功勋世族看不上他,他在普通人眼里,是人中龙凤、前途无限。 他也是白慈容的退路。 她有信心拿捏余卓和余太太,因为他们有封号和俸禄,却缺钱。 他们以骆崇邺为榜样,想要一步步踏入望族。比起高攀世家女,不如娶陪嫁丰厚的白慈容。 各有利弊,白慈容是余卓能选择的女人中,各方面价值最高的。 他们俩各有盘算,白慈容攀附王家后,余卓更是心花怒放:她不仅有钱,身份地位也有了。 余卓肯定会等她。 白慈容进可攻、退可守,有这么个人托底,她无所畏惧。 却万万没想到,他死了。 她难以置信。 余卓像是她的压箱底钱,可以不拿出来花,但必须有。这是底气。 “是骆宁吗?是她害死了余卓吗?”白慈容手指用力攥住邱士东衣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是她。”邱士东道。 白慈容眼泪滑落。 “蚍蜉撼树,她真的把树给毁了。你莫要小瞧她,她跟你不一样。”邱士东语重心长。 “她好恶毒,爹爹,她的心肠怎如此歹毒?”白慈容哽咽,“余卓与她,是从小相识的情分,她怎下得去手?” “你别管余卓,想想你自己。”邱士东说。 白慈容打了个寒颤。 这是她第一次对骆宁生出了畏惧。 她怕骆宁。 快一年的交锋,她次次都觉得是自己时运不济、思虑不周,从未想过骆宁有多毒辣。 直到余卓死了。 骆宁似毒蛇,趁其不备偷袭一口,一时三刻致命。 白慈容回到王家时,身体还在发抖。 她真的只有做宠妃这一条路可以走,否则骆宁也会杀她。 她的心态,从两个人势均力敌,变成了骆宁独大,故而她胆怯了。 邱士东勾起了白慈容心底的恐惧,他对此很满意。 人想要成功,一定要有所敬畏,才会更加小心翼翼。 余卓之死,崔、王两族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本朝的官员都是举荐制。除了敬仰皇权,他们内心依仗的,还是当年举荐他们的望族。 王氏一派官员,与崔氏不相上下,就“骁骑将军之死”大做文章。余卓是谁已经不重要,他挑起了事头,可以光明正大找茬,才是最要紧的。 皇帝坐高位,对“门阀互殴”隔岸观火,情绪平静。 骆宁又进宫去了。 “……他不可理喻,又有府兵,我很怕他再次对我不利,才动手杀了他。”骆宁把此事告诉了太后。 太后有所猜测,闻言还是大吃一惊。 她似难以置信看着骆宁:“你自己动手的?” 骆宁给她跪下,身子低伏下去:“母后,我有罪,您别将我交给大理寺。您可以骂我,收回我的雍王妃册宝也行。只求您给我一条活路。” 太后沉默了片刻。 她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将骆宁搀扶起来。 骆宁已经流淌了满脸眼泪。 “哀家就说,此事蹊跷。到底牵扯到了崔家,你们太妄为了。”太后拿了巾帕为她擦泪。 声音里有责备和严厉。 骆宁便知道,太后能理解她,甚至不打算深究。 “母后,王爷只是替我善后,此事我一人筹划,不与王爷相干。余卓他是崔将军部下,随着崔将军去南诏国平乱,才得了封赏,是他连累了崔将军。”骆宁说。 又道,“他这样自傲,要是被崔家接纳成为部属,往后还是会替崔将军招灾惹祸。” 太后:“这话倒也不错。” 又沉默。 最后太后对她说,“你先回吧。这段日子不可外出,闭门思过。阿宁,你这次要好好反省。” 骆宁道是。 她走后,太后一个人独坐。 不知为何,太后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哀家是真老了吧?” 太后明知骆宁把这些事说给她听,就是哄着她、提前向她示好的意思,也是怕将来事情泄露受责罚。 骆宁打的这些小算盘,在太后眼里几乎透明。 理智上很清楚骆宁的意图,感情上却格外高兴。 一则孩子对她坦诚,把她当至亲;二则骆宁手段狠,不吃亏。 可能上了年纪的人,对自己晚辈的期待,只余下这两样了。 太后很清楚一件事:坦诚,需要很大的勇气,以及绝对的信任。 骆宁是觉得,太后是她最大的依傍,她对太后的信任是毫无保留的,她才敢说出事实。 人与人的感情,很微妙。太后一直觉得信任是算计不来的,它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重与信赖。 骆宁对她,便是如此。她认可太后的能力,又认可了太后对她的情谊。 太后觉得欣慰,因为在皇家,母子之间这种无私的信任,也是很罕见的。 太后摇摇头,唇角却噙了点笑意,“这个阿宁啊……” 萧怀沣也参与了此事。 可他没来寿成宫卖乖。 他不依靠太后,与太后的母子情分若即若离。 他也不怕太后。 两下一对比,太后便觉得骆宁更乖觉讨喜。 太后派人去了趟御书房,请皇帝来。 皇帝正在接见自己的表弟裴应。 是裴应主动求见,他还带了一个人:大理寺少卿王堂尧。 王堂尧负责此案,已经掌握了所有证据,他想亲自向皇帝回禀,目的还是趁机打击崔氏。 裴应帮了他这个忙,领了他进宫。 皇帝对崔、王两族的争执,是坐山观虎斗,并不着急把此事落定,也不偏帮任何一族。 王堂尧却口才了得。 皇帝有点烦,正好内侍回禀说:“陛下,皇后娘娘听闻大理寺少卿在御书房,她想求见陛下,顺便问问案情。” “叫她来。”皇帝巴不得有个人来打岔。 皇后才来,太后派人请皇帝,可能也是想问案情。 皇帝留下皇后等人,自己走了。 他一走,裴应与王堂尧说完了正事,也要告退。 “……王少卿,本宫好些年不见你了。你跟少时不太一样。”皇后笑道。 王堂尧行礼。 他私下看裴应神色。 裴应很坦荡自然。 他们俩走出御书房,在宫门前的甬道上,遇到了骆宁。 骆宁缓步而行。 “骆小姐。”裴应喊她。 第158章 王爷很满意骆宁 晚秋的骄阳,温柔缱绻,从甬道上方洒入。 骆宁穿了件杏色褙子,素雅极致;没有戴多余首饰,头发上簪了珠花,手腕上是太后赏给她的那串玄妙佛珠。 温雅、贞静,又因为那串佛珠,她似观音跟前的侍女,眉目慈悲。 “世子。”骆宁与他见礼。 裴应静看她一眼,挪开目光:“进宫看望太后娘娘?” “是。” “近来都还好?”他又问。 骆宁:“一切都好,世子挂心了。大长公主可安康?” “母亲身体健朗。上次王家宴席,母亲还说应该去的,能见见你。可惜那几天太忙。”裴应道。 骆宁:“是我失礼,本该我去给大长公主请安的。” “你若去了,母亲定然高兴。”裴应说。 两人闲话时,王堂尧安静站在旁边。 他生得好,日光下自有一派风流姿态。可他表情端肃得有点煞气,叫人不敢因他的好容貌而轻视他。 他的气质,总不同于旁人。 骆宁与裴应一边说话,一边走过了金水桥,他们的马车停靠在桥边。 “骆小姐先请。”裴应说,“改日下拜帖,邀请你做客。我改了几个琴谱,还请你点评。” “我也不是很通琴谱,贻笑大方。” “只是娱乐。”裴应说,“对了,南边寄了东西过来。等我母亲分出来,应该有骆小姐的份。” 骆宁听到这里,抬眸看一眼他。 这一眼,意味深长。 裴应回视,目光一瞬间变得绵长又酸涩。话到了嘴边,他咽了下去,只是轻轻颔首。 “我先回了。”骆宁的车夫已经放好了马凳,她上车走了。 裴应站在旁边。 直到骆家马车走远,裴应还在愣神。 王堂尧看了半日,倏然说:“看样子,你心意已更改。” “什么?” “少时心意,已经挪到了其他人身上。”王堂尧道,“如此挺好。我与你乃挚友,不想因此生分。” 裴应回神,笑了笑:“我同你解释过好几回,我在宫学时候并无情丝。” 他们俩说的,是对郑皇后的爱慕之情。 当年在宫学,王堂尧从不出头,他冷眼旁观,把所有事尽收眼底;裴应却因为天赋过人,拔得头筹。 女子宫学那边,则是郑皇后一骑绝尘,把公主、其他贵胄千金都比下去。 传言裴应一直不娶,是心里舍不得少时青梅竹马的情分。王堂尧还当面问过他。 裴应否认了。 他从未对郑皇后生过男女之情;倒是王堂尧,在郑氏封太子妃后,也出去游学了数年。 今时今日,他还在问此事。 裴应回神,有点担忧打量他:“堂尧,你可别犯大不敬。” “自然,我不会造次。”王堂尧语气冷淡。 “你有分寸就好。”裴应说。 他又看向远处,骆宁的马车已经走远了。 “……她很好吗?”王堂尧问。 裴应知晓他问谁,故意不答:“我也先回了。” 王堂尧回去的路上,莫名有点恼火。 他始终认为,裴应是爱慕郑皇后的。如今移情别恋,只因骆宁。 他很不喜骆宁。 从初次见面,王堂尧就对骆宁无好感。 他觉得骆宁很做作。 骆宁生得很娇媚,容貌出众,偏偏她衣着素净,佩戴简朴,从不用脂粉,有种过分的低调。 试问,哪个女子不知自己容颜好? 一个容貌绝俗的女郎,偏偏总是故作浑不在意,这是有意的。 过分谦虚与过度骄傲一样,都是故作姿态。 美就是美,遮掩什么? 王堂尧便觉得,骆宁是做作过头的人。 任何一件事,过头了就令人反感。 他与裴应私交很好,两人曾一起上宫学,又一起游历了一年半。他欣赏裴应品位,两人同时爱慕郑皇后,他也可以接受。 裴应却变了心。 这是品位的降低,自甘堕落;也是对郑皇后的背叛。 郑氏母仪天下,她可以得到很多的忠诚,包括裴应和王堂尧的。 王堂尧不怪裴应,这不是他的错。骆氏女另一派的矫揉做作,有些男人很吃这套,裴应无疑上了钩。 “……大人,死了的那个骁骑将军,与雍王准妃很相熟,两家世交。他死的那日,雍王准妃还跟平阳长公主去万佛寺烧香。 骁骑将军死的地方,距离万佛寺很近。而后,雍王也去了万佛寺。”下属在马车上告诉王堂尧。 王堂尧:“有些意思了。” “这是巧合?” “未必是。可如今谁也不愿意细查。看皇帝态度,他是隔岸观火,火烧得越旺他越高兴。”王堂尧说。 不仅雍王令人憎恶,骆宁亦然。 连带着那个在骆家生活了几年的义女白慈容,一样叫王堂尧看得心烦。 他觉得,自己像是摸到了事情的边缘,却又不能确定。 骆宁出宫,尚未走远就遇到了周副将。 “王妃,王爷请您过府叙话。” 骆宁颔首,吩咐车夫:“去雍王府。” 萧怀沣刚见完幕僚,端起一杯茶慢慢啜饮,等骆宁开口。 骆宁就把自己进宫之事,说给他听:“……母后叫我闭门思过。我打算给自己禁足半个月。” 萧怀沣:“你不怕?” “怕什么?” “过犹不及。”萧怀沣道。 骆宁:“我贱命一条,母后想要就拿去吧,我不怕什么过度。” 萧怀沣定定看着她。 她同他商议条件、签下卖身契,让他答应赐婚。 萧怀沣一直觉得,她的忠诚是有限的。 直到今日,他肯定了,骆宁对他的忠心,的确只有六七成。她真正想要做的,是皇家儿媳。 准确说,太后的儿媳。 从头到尾,她心中的靠山,只有太后一人。 骆宁这个人,手段软、心思深,有很多不足之处,但她又机敏聪慧,且目光长远。 她不是糊涂虫,也不幻想自己能靠着雍王妃的身份一步登天。 萧怀沣很怕她改了初心,在他这里索要更多,甚至天长日久想和他做真夫妻。 要是那样,会令他头疼。 舍弃一个可用的部下,也是一件烦心事。 而叫他惊喜的是,骆宁的目标,应该不会往男女情事这方面转移。她很坚定抱紧了太后的大腿。 她要立女户、封郡主。 “挺好。”萧怀沣满意颔首。 骆宁:? 刚刚还说她“过犹不及”,责怪她对太后不设防;又夸她挺好…… 他在方才那个瞬间,想了什么,对她的言行突然就满意了? 男人的心思真难猜。 还是同为女人的太后心思更好猜一点。 第159章 骆宁真正的依靠 骆宁在雍王府逗留片刻。 萧怀沣难得开恩,允许骆宁和长缨大将军玩一会儿。 骆宁和狗在一起,非常自在。曾经做鬼的漫长岁月里,只有这条狗能瞧见她、陪伴她。 她与狗玩的时候,萧怀沣立在屋檐下,目光静静落在他们身上。他没说什么,却也没走。 他看了好一会儿。 骆宁回眸,瞧见他脸上毫无情绪,也不知他那一刻想些什么。 “……王爷,天色不早,我先回了。”骆宁主动说。 萧怀沣颔首:“去吧。” 余卓去世的风波,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平息,骆宁也给自己禁足了半个月,哪里都不去。 镇南侯府这段日子发生了一点事:宋姨娘生了个女儿。 她发动时,骆宁就去祖母的小祠堂,默默诵经。 孩子平安落地,骆宁倏然滚落了眼泪。 “这是高兴,还是伤心?”祖母问她。 骆宁:“是高兴,祖母。” 前世宋姨娘的孩子掉了,她被送去庄子上没多久就病死了;而今生,孩子出生了。 这个新生命,给了骆宁一种奇异的安慰:“原来我的重生,不单单是毁灭宿敌,我也保护了新生。” 小小生命,似在一场大火后断壁残垣间挣扎而出的嫩芽,实实在在告诉骆宁,她成功开辟了新的路。 过了两日,骆宁叫孔妈妈从她的首饰匣子里寻出一副金的长命锁、两只小金镯子,送去给宋姨娘。 宋姨娘精神很好。 二夫人也在。 宋姨娘正在跟二夫人说,她想要亲自哺育孩子,不用乳娘。 “家里也不容易,能省则省。”宋姨娘笑道,“她一个小丫头,不用太破费了。” 二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问过侯爷和老夫人。” 子嗣是大事,二夫人做不了这个主。 她们俩瞧见了骆宁,二夫人站起身迎了骆宁两步。 骆宁走过来,送上她的“洗三礼”,管事妈妈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瞧瞧。 小小的婴儿,出生才三天,还是皱巴巴的。 太小了,骆宁不敢抱,生怕弄疼了她。 “……明日洗三,侯爷说家里摆两桌酒就行。”二夫人告诉骆宁。 她也是来传这个话的。 家里庶出的孩子,唯一有资格大摆宴席,是他们成亲的时候。其他一切减免。 洗三、满月、及笄这等很重要的日子,也不会操办。门阀大族都是这个规矩。 “理应如此。”一旁的宋姨娘接话。 二夫人又道:“侯爷赐了名,八小姐叫骆宴,小名叫秋秋。” 骆宁笑笑。 宋姨娘却很喜欢:“好听。” 送完礼、传完话,骆宁和二夫人从宋姨娘的院子出来。 二夫人说:“这个宋姨娘,挺安分的。” 没有因为刚添了婴孩就作妖,要这要那。 二夫人不是侯府主母,她只是代替侯夫人持家。宋姨娘又是镇南侯的妾,要是她趁机提很多要求,二夫人就要花心思应付一番。 还好,宋姨娘什么都不求。 “她很少作孽,一直都很懂礼。”骆宁说。 二夫人去老夫人跟前,说了宋姨娘的要求:“……她想自己哺育孩子。按说,小姐不应该养在姨娘跟前。可侯爷晚来得女,偏疼一些也使得。” 言外之意,镇南侯的嫡出子女都大了,不怕妾室和她的孩子们作妖。这个时候,没必要太过于防范,可以适当宽容几分。 老夫人:“派人问问侯爷。再给她两个年轻媳妇子使唤,免得她太累了。孩子小,很磨人。” 这是同意了。 二夫人派人去告诉镇南侯,说了宋姨娘的请求,又说老夫人答应了,镇南侯自然不反对。 宋姨娘抱着孩子,满心欢喜。她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她女儿了。 她身边的心腹婆子说:“可惜是个姑娘。要是个少爷,往后姨娘就有依傍了。” “姑娘才好。侯夫人的诰命,可不是丈夫、儿子替她挣的,是她女儿。”宋姨娘说。 婆子被她吓一跳:“姨娘小声些。” 宋姨娘抱着孩子:“我也不要什么诰命,有个孩子陪着我就好了。” 哪怕镇南侯一时三刻死了,宋姨娘也可永远留在骆家,百年后灵牌摆在骆家的祖祠。 她有了骆家的子嗣,有了真正的归属。 而她细查骆家的少爷、小姐们,发现女儿都贴心,儿子没几个成器的。不是平庸,就是太调皮。 骆家的祖坟可能更兴旺女儿。宋姨娘抱着孩子,脸贴上她的小脸,母女俩一起甜甜睡了。 日子一天天往前,宋姨娘母女俩关起院门过小日子,逐渐没人谈论她们了。 骆宁愣是给自己禁足了半个月,才再次进宫去看望太后。 太后告诉骆宁,骁骑将军的死,朝廷上已经落定,的确是余卓勾结土匪,被土匪反杀。 “阿宁,往后做事要考虑自己的安全,还有声誉。”太后说。 骆宁应是。 果然,还是同为女人的太后更理解骆宁。 雍王总说她手段软。 不软怎么行? 杀伐果断是男人的特权,骆宁根本没资格。稍微行事太猛,就可能招惹杀身之祸,以及非议。 “多谢母后维护。”骆宁说。 太后:“阿宁,哀家以前想着,往后是怀沣庇护你。如今看来,你且做得了怀沣的贤内助。” “我一定会用心替王爷打理好内院。”骆宁道。 太后颔首。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骆宁才从寿成宫离开。 她回到镇南侯府时,门房上的小厮告诉她:“嘉鸿大长公主府给您送了礼。” 骆宁:“在哪?” “送到文绮院去了,秋兰姐姐收着。”小厮平安说。 骆宁慢步回到文绮院,果然瞧见了礼物。 “……都是韶阳的东西。有荔枝、桂圆干,还有绸缎、瓷器、首饰,以及几样小玩意儿。对了,还有两本古琴谱。”秋兰说。 骆宁去看那些绸缎。 这种织造的工艺,好像是韶阳特有的,纹路比较精密、素淡,在京里不怎么流行。 “是冯夫人送咱们的吗?”骆宁问,“有书信没有?” “没说冯夫人送的。”秋兰道,“送礼的婆子说,韶阳来的,公主分一些给您。” 骆宁:“……” 第160章 裴应有口难言 嘉鸿大长公主府送的“特产”,堆在骆宁主卧临窗大炕上。 她没让秋兰立马收起来。 “这种镯子,以前在韶阳的时候经常戴。”骆宁拿起一只银镯,对秋兰说。 银镯上点了细长纹路,又上了蓝色的漆,很鲜亮美丽,似蓝孔雀一般,骆宁初次见就很喜欢。 不仅有镯子,还有其他首饰。 她头发厚密,时常觉得头颈沉重,故而不喜耳坠、头饰,怕增加负重。 韶阳有种布织的头巾,也是特有的孔雀蓝颜色,女孩儿也可用,骆宁偶尔出门就用它。 如今,这些她在韶阳喜欢过的东西,都放在她炕几上。 ——是用心搜罗的。 不单单是当地特色,还是骆宁中意的。 “大小姐,要戴上吗?”秋兰拿出那只镯子。 “大长公主送了这些,我得登门道谢。”骆宁说,“明日去公主府,就戴这些。” 这些东西,都不太值钱,只是当地比较常见、京里又稀罕的。 骆宁没有分给文绮院其他人。 “……大小姐,公主还生气吗?”孔妈妈问,“上次二少爷念书的事,不是得罪了她?” “不管她是否生气,她送了这些东西,我就必须登门道谢。”骆宁说。 何嬷嬷过来帮衬骆宁梳头。 头上戴了两朵绒花,蓝绒布制成的,简朴但有趣;银质耳坠子,也坠了蓝绒花流苏;另外是银镯,点了蓝漆花纹。 瞧着都很普通的东西,装扮起来却类似点翠,衬托得骆宁高雅清淡,气质脱俗。 骆宁收拾妥当,带着丫鬟秋兰,去了嘉鸿大长公主府。 没有提前下拜帖。 秋兰给门房上使了银子,叫进去通禀一声。 很快,内院丫鬟迎出来:“公主一直等您。” 骆宁随着丫鬟进了公主府。 公主正院的明堂,竟有客。 还是骆宁认识的。 “今日来了两拨客人,好事成双。”公主笑道。 骆宁行了礼。 坐着的,是建宁侯王夫人、王家三小姐,以及王堂尧;陪坐着的,则是裴应。 小辈们起身,与骆宁见礼。 裴应目光落在她身上。 “……骆小姐今日这装扮,很新奇。”王夫人笑道。 她待骆宁,如她待其他人那样,客气疏离;又端世家夫人的架子,不过分亲近。 “是公主送的。”骆宁笑道。 嘉鸿大长公主看她,眼睛都亮了三分:“送过去的时候,只当拿不出手,都是些不太值钱的玩意儿。没想到,打扮起来这么好看。” 王夫人立马就说:“是因为骆小姐国色天香。” 骆宁:“不敢,夫人缪赞了。” 公主笑道:“的确是因为人美,又年轻。” 看一眼王三小姐,“怀沣好福气,有你们这些人伴着他。我就说嘛,皇帝和怀沣到底亲兄弟,什么好事都想着他。” 骆宁:“……” 也就嘉鸿大长公主敢这么肆无忌惮,一船篙把所有人都捅下水。 王夫人那么好胜要强又嘴皮子利落的人,愣是没接话。 她们不接,骆宁也不接。 裴应见气氛尴尬了一瞬,对公主说:“娘,移步去花厅吧?到了午膳时辰。” “正是。”公主笑了笑,神色如常,“今日特意做了几样菜,你们改改口味。” 众人站起身。 王堂尧看一眼骆宁。 这个人,总是格外冷峻、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善。 骆宁似瞧不见他。 几个人出门,公主和王夫人走在前头,小辈们落后几步。 “……这是韶阳特色吗?”王小姐问裴应。 裴应:“是,当地才有。” “比点翠颜色深一些,可更彰显好气色。”王三小姐道。 王堂尧接了话:“许是本身好看。要不然,便是很老气了。” 王三小姐、裴应听到这句话,都看向他,两个人目光里有一瞬间的一言难尽。 骆宁则光明正大笑了下:“过誉了。” 王堂尧后知后觉发现,他夸了骆宁美丽;而骆宁接住了他的夸耀,洋洋得意。 他脸色微沉。 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本意是说骆宁又装腔作势,故作可怜博同情;又卖弄与公主的人情,利用她的美貌大做文章。 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表达出来的意思,随着裴应和王三小姐的眼神,以及骆宁那句道谢,变成了单纯的夸赞。 王堂尧看一眼她,意味深长。 骆宁回视他,瞬间眸色锋利,又挪开视线。 “骆小姐,稍后一步。”裴应开了口。 他身长玉立,静静站在树下,气质温润。 骆宁停住脚。 “不要见怪。”裴应说,“不知你今日会登门,还以为至少得等两日。你若是觉得不自在,可先离开,我替你跟母亲解释。” 骆宁笑了笑:“倒也没有不自在。王五爷还夸我美丽呢。” 裴应苦笑。 “他本有点犀利,又因为你表妹之事,迁怒了你。”裴应道。 骆宁:“不单单是我表妹,恐怕还有骁骑将军余卓。” 裴应微愣:“这事,与你没关系吧?” “我听万佛寺的和尚传信,王五爷派人去打听那日我的行踪。”骆宁道。 裴应蹙眉:“我并不知晓此事。” 骆宁:“我出身低微,能有什么本事害骁骑将军?世子没往这方面想,人之常情。反而是这位王五爷,抬举我了。” 裴应抬眸。 一瞬间,他眸光酸涩。 他觉得骆宁在点他。 她在说,他遮遮掩掩,是嫌弃她身份低。 而王堂尧,则是另一种看不起她,才会派人去查。 “自然跟你无关。”他说。 很快转移话题,“尚未恭喜你,你弟弟考入了春山书院。” 骆宁:“是雍王帮了忙。” 裴应似乎想说点什么。 袖底的手攥了又松开,他低垂眼帘,最终什么也没说。 骆宁看着他,突然问:“最近有冯夫人的消息吗?” 裴应表情安静了一瞬:“有,她挺好。” “她可搬家了?” “这个不知晓。她的书信有限。”裴应道。 “她的书信,能否给我瞧瞧?” 裴应立马说:“除了报平安,还有些家务事,实在不便给你看。” 骆宁了然。 她没有再说什么。 她在公主府用了午膳,气氛十分微妙。 饭后,骆宁没有先告辞,而是和王家众人一起离开的。 她输人不输阵,不会因王家的人在场就被迫逃离。 她是太后的儿媳妇,又不比谁差。 因饭桌上聊起城里新开的首饰铺子,骆宁打算去看看,给祖母买点东西。 她便在那条街,遇到了萧怀沣和崔正卿。 第161章 雍王送的礼物 萧怀沣与崔正卿往皇城方向去。 两人皆是骑马,普通装束,身后各跟一名随从。 骆宁下马车时,萧怀沣的马刚刚路过。因是在闹市,哪怕是亲王,也不能骑马疾驰,需得缓慢而行。 四目相对,骆宁还踩在马车上,几乎与坐在马背上的他平视,他勒马停下了。 “做什么去了?”他问。 骆宁:“方才去嘉鸿大长公主府拜访。” “装扮成这样?怎么,姑母病重?”他又问。 骆宁:“……这是韶阳的特色,公主特意送给我的。所以打扮起来,给她瞧瞧。” “你惯会讨这些老太太的欢心。”萧怀沣说。 骆宁全当这是一句夸奖,照单全收:“是。” 萧怀沣没有下马。简单说完两句话,他驱马走了。 可怜的是崔正卿。 他们俩说话时,他停马、下马;刚刚站定,萧怀沣又走了,他赶紧爬上马背跟着。 冲骆宁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崔正卿跟着往前,还在想:“我是猴儿吗,就我一个人上蹦下蹿的?” 跟上萧怀沣,崔正卿少不得叭叭:“王妃今日很华贵。怀沣,蓝色适合她,高贵又不老气,可能是她容颜浓丽的缘故。 你下次可以送她蓝宝石首饰,或者点翠,保证她喜欢。她平时不爱戴花,原来是没有合乎心意的。” “聒噪什么。”萧怀沣语气冷淡,眉头微微拧起。 “我是替你出谋划策。”崔正卿说,“提前准备,免得到时候拉不下面子求问我,你自己干着急。” 萧怀沣闻言,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正好又走出了这条街,他立马夹击马腹,马儿飞奔往前,扬起灰尘扑了崔正卿满脸。 崔正卿:“……恩将仇报。有你求我的时候!” 两日后,骆宁收到了一套点翠头面。 雍王府送的。 骆宁:? 不年不节的,送她首饰做什么? 这次来送礼的,是内院管事的石妈妈。 “是内廷赏下来的。陛下时常要赏赐王爷。听闻这次是北狄臣服,上了无数的朝贡。 陛下感念王爷战功,就着内侍省赏了王爷。这套头面,王爷叫别收起来,先送给王妃。”石妈妈说。 骆宁:“……”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北狄并不是雍王戍守。 北狄臣服,只是大盛朝兵马强壮、主将得力。皇帝把功劳也算雍王一份,还公然赏赐他,这不是烈火烹油,摆明了捧杀雍王吗? 朝臣少不得有怨言。 “皇帝这点心思,全花在对付亲弟上面了。不知太后娘娘心里是何等感受。”骆宁想。 雍王肯定不在意。他与长兄不睦,也不是今日才有的。彼此较劲、戒备,他应对自如。 夹在中间难受的,唯有母亲吧。 “替我多谢王爷。”骆宁接了,又吩咐秋兰,“时辰不早,你先送石妈妈出去吧。” 秋兰领命,给石妈妈塞了个荷包,里面装了一百两的银票。 石妈妈出去后,骆宁对着首饰看了半晌。 做工精美,有光泽,比起珠宝的光润,又是另一种的鲜亮。 很好看。 “这对耳坠子不错。”她拿起来。 秋华:“我替您戴上。” “好看,这种内廷工艺,比民间更胜一筹。”骆宁对镜自揽,“收起来,值不少钱。” 将来去韶阳之前,可以把手头这些昂贵的首饰都卖了,换成金条,留几样自己戴即可。 韶阳是小地方,金银、珍珠首饰就足够应酬了。 “王爷很有心,特意在婚前送过来。这就是大小姐您的私产了。”秋华说。 骆宁:“王爷人很好,思虑周详。” 大方,又大度。 虽然很骄傲,谁也看不起。 不过骆宁签了卖身契给他,本就不可以跟他平起平坐。他再高姿态,在骆宁这里也是理所当然。 主仆之分,骆宁一直牢记。 傲慢不算,他就没什么缺点了,近乎完美。 “咱们存了不少的首饰。”秋华又说。 “等出嫁前夕,咱们要把账目理清。”骆宁说。 现在属于她的,将来她都要带去韶阳,包括雍王给她的“聘礼”。 以后在王府得到的东西,绝大部分只能用,不能变现,因为那是“雍王妃”的。 骆宁去做雍王妃,是当差,为了换取“韶阳郡主”这个封赐。雍王妃的东西,不属于她的私产,还需要原封不动留给下一任雍王妃。 “账本都有,您放心,不需要特意理。”秋华说,“秋兰做账比谁都仔细,她一文钱都要上账簿的。” 骆宁失笑。 主仆说话,秋兰很快回来,骆宁叫她把这套点翠首饰收起来。 准备吃午饭,大嫂温氏带着她的小儿子骆立钦来了。 “我庄子上的板栗秋收了,做了些点心,给你们都尝尝。”温氏说。 骆宁道谢,又叫秋华:“拿些糖给小少爷吃,带他去院子里玩一会儿。” 秋华应是。 乳娘就抱着孩子出来,跟秋华去了。 “大嫂,这些日子还好?” “家里太平,院子内外都安安静静,我很久没过得这样自在。我回娘家,爹娘、兄嫂都夸我圆润了几分。”大嫂笑道。 骆宁细看她,觉得她脸色的确不错。 她轻易不走动,今天到骆宁这里来,肯定也是有什么想说的。 比如说,骆家有没有讨论过骆立钦的事。 “大嫂气色是比从前好。”骆宁笑道。 姑嫂俩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温氏非常委婉询问,大舅舅白玉麟有没有回余杭。 以及,表妹白慈容将来如何,还在不在王家等。 “……祖母以前说,阿钦长得像你,有良心。又是小孩子,你们母子俩能吃用多少东西?”骆宁前言不搭后语。 温氏听了,却是心口一热:“祖母很慈善。” “祸不及无辜,这才是信佛之人的宽容。”骆宁道,“祖母一直和善,这点大嫂放心。” 温氏含笑点头。 骆宁不知她心安没有。 内心的安宁,要靠自己,骆宁帮不了她。 但骆宁相信,以温氏的谨慎与聪慧,她不会做任何多余添堵的事。她会谨小慎微把日子过好。 各归其位,对骆家也不是坏事。 不过,骆宁很快就听说,侯夫人白氏精神好转,还去了趟西正院,给老夫人请安。 因为,白玉麟派人送了补品给她,还是大梅姨娘亲自炖好的。 “补品?邱士东又传了什么振奋人心的话进来?” 第162章 骆宁出击 骆宁独坐。 她慢慢梳理最近的事。 白慈容出丑,她和邱士东的富贵梦暂时搁置;余卓被杀,背后也有邱士东的影子。 前世,死在这个时间前后的,除了堂妹骆宛,还有一个人…… “祖母!” 骆宁不知祖母到底怎么死的。她死得很蹊跷,突发急病,很快去了。只白氏和白慈容在她跟前。 毋庸置疑,祖母一定是被害死的。 只是用了什么方法,骆宁做鬼的时候没听白氏提过。 如果祖母死了,依照盛京习俗,骆宁得守孝一年。 而骆宁的婚期,定在明年二月。一旦延误,钦天监就得重新择日。吉日不是那么好找的,恐怕又要耽误时间。 “礼部不止定了雍王大婚的日子,还有侧妃们进府的良辰。要是我的婚事拖延,侧妃们是否先进府?” 按说不会。 可皇帝摆明了要给雍王添堵,侧妃们又一个个出身高门,事情走向如何,无法估量。 先纳妾、再娶妻,虽然受诟病,也有不少先例。 此事又不犯法。 女子只是附属,别说先纳妾,先有了庶长子的门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万一祖母有事,我的婚期延后,侧妃们先进府,往后我能否进得去两说,进去了也低人一等。”骆宁想。 她再想拿“正妃”的架子,就难上加难。 在外人看来,她这个正妃成了摆设,毫无用处;在雍王看来,这个下属没有能力,成为弃子,什么郡主都别想。 骆宁处境不妙。 拖延骆宁的婚事,对骆宁打击的确很大;失去祖母,骆宁也失去了至亲,同样是沉痛一击。 这不是很好的计划吗?简直是杀人又诛心。 背后有力量、有谋略操控这些事的,是邱士东。 邱士东怎么看待骆宁的? 一个已经知晓了他跟白氏奸情的镇南侯府嫡女;一个有手段杀死从三品武将的闺阁千金;一个有雍王和太后撑腰的准妃。 他必须除掉骆宁。 之前,他的目标是扶持白慈容。如今白慈容必须隐忍、余卓又死了,他得先拖住骆宁的脚步。 拖住了她,似围猎,先把她逼入陷阱,再慢慢屠杀。 换做骆宁是他,也一定会痛下杀手,犹豫半刻都增加自身风险。 他知道,骆宁也有忌讳,故而畏手畏脚。 谁先冲破束缚,谁就是胜利者。失败了,就必须任人宰割。 以前为了夺取侯府,他们大开杀戒;如今性命之争,必然会丧心病狂反扑。 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了。 想到此处,骆宁立马站起身,去了祖母的西正院。 “……我娘来做什么?”骆宁问祖母。 祖母:“也不做什么,就是请安。她去小佛堂上了一炷香,又诵了一会儿经。” 似乎很正常。 可骆宁带着预设的目的来,且知晓祖母前世被害,她便道:“我去小佛堂看看。” 仆妇带了她去。 骆宁又问:“夫人来的时候,在哪里上香、跪拜诵经的?” 仆妇一一告诉她。 骆宁前前后后转悠,每一处都检查仔细;又回到祖母跟前,把院子里的人都盘问一遍。 几次出事,祖母院子里可疑的丫鬟仆妇,都撵了出去。 “阿宁,是哪里不妥?”祖母问。 骆宁:“只是担心。我娘时好时坏,她害得我成了惊弓之鸟,时刻要提防。” 祖母便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多些提防不是坏事。” 祖孙俩关起门,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祖母的西正院,一切如常。 过了几日,骆宁的弟弟骆宥休沐。 “……你收拾收拾,咱们去拜访大舅舅。”骆宁对弟弟说。 骆宥着实吃了一惊:“拜访谁?” “你听我吩咐行事。”骆宁道。 骆宥:“你是有什么计划吗,大姐姐?” “上次大舅舅的朋友,那位姓邱的,我想见见他。”骆宁道。 骆宥蹙眉:“见他作甚?” 他很讨厌故作矜贵的人,尤其是长得还体面漂亮。 “阿宥,你年纪还小,有些话咱们姐弟俩不方便说。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了。看完,你自然就懂。”骆宁说。 她相信骆宥有这个天赋,他看事情很透彻,一眼能看穿本质。 “好。” 骆宥派了小厮,去给白玉麟的别院递帖子,想要见白玉麟。 白玉麟原先住客栈,而后皇商落空,他似乎想要久住盛京城,打通人脉,就在同昌坊买了一套宅院。 他在原先客栈留下了地址:“一旦有人寻我,劳烦指一指路。” 小伙计当然愿意干这个差事。带人去一趟白玉麟的新宅,可以拿不少赏钱。 白玉麟出手大方。 骆宥的小厮毫不费吹灰之力,寻到了白玉麟现在住的地方。 第二天上午,骆宁姐弟俩登门。 白玉麟在家,邱士东也在。 骆宥没想到邱士东还在,而白玉麟没想到骆宁会跟着来。 他们舅甥俩露出一样意外又暗含嫌弃的表情。 而骆宁和邱士东,气定神闲,表情安静打量彼此一眼,又含笑相互见礼,客气又周到。 “……阿宁怎么也来了?”白玉麟问。 骆宁:“大舅舅,这话我不太理解,您是要把外甥女扫地出门吗?怎么,只有阿宥是您的外甥?” 白玉麟:“你多心了,阿宁。” “女儿家都多心。”骆宁笑道,“大舅舅好好说话,我自然就不会乱想,是不是?” 白玉麟:“……是。” “表妹没回来吗?”骆宁又问。 白玉麟看一眼邱士东,才说:“她在王家。” “大舅舅好狠的心,自己女儿送给别人当义女。要是骆家,断乎舍不得。”骆宁又道。 白玉麟:“骆家是侯门,地位高,自然舍不得。我送阿容去做义女,那是替她谋前途。” 他以为骆宁还要争论,骆宁却只是点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 又道,“表妹这些日子,是不是口内上火生疮,疼得吃不下饭、喝不了水?” 白玉麟微愣,又下意识看一眼邱士东:“没有吧?” “我也没听说。”邱士东笑道。 骆宁笑了笑:“那大舅舅可能是不关心表妹。不如去问问?我们骆家有不错的药。若表妹需要,可以告诉我。” 邱士东端起茶,喝了一口。 他隐约猜测到了骆宁的来意。 第163章 埋下圈套 骆宁姐弟俩稍坐片刻,起身离开。 白玉麟送他们俩出门。 回来,他问邱士东:“骆宁此行目的何在?” 邱士东:“她威胁咱们。” “……是吗?” “她知晓阿容生病,这是在告诉咱们,她在阿容身边有眼线。咱们轻举妄动,她就会伤害阿容。”邱士东说。 白玉麟大骇:“她怎么会有?” “她是雍王准妃。望族内宅也不是铁桶一块,岂能收买不到几个眼线?”邱士东说,“不过,我的确要去看看阿容,确定她是否上火生疮。” 白玉麟:“八成就是了。” “凡事都需要亲眼所见,否则就很容易踩了别人陷阱。”邱士东道。 白玉麟点头:“谨慎是好事。” 邱士东去了趟建宁侯府,见到了白慈容。 白慈容嘴里长了两个疱,疼得她坐卧难安。 喝药又不得好。 “……你身边的人,都要当心些。”邱士东提醒她,“别被人卖了都未可知。” 白慈容:“我身边服侍的,都是王家的人,我谁也不相信。” 邱士东欣慰:“如此甚好。” 他来见白慈容,自然要先见建宁侯,邱士东送上一件价值不菲的古玩玉珏做礼物。 哪怕家大业大,这种汉代玉珏也是稀罕物,建宁侯接下了,对邱士东来探望白慈容丝毫不介意。 白慈容的容貌像镇南侯夫人白氏,而白氏和白玉麟是亲兄妹,故而白慈容确有几分像白玉麟的。 可她的眼神、额头,则像极了邱士东。 这点相像,非要他们站在一起,才会被发现。 建宁侯掌握了这个秘密,不过他没打算现在暴露。 他想要榨干邱士东的油水。 邱士东图谋更大,不介意花点小钱。 在他看来,门阀望族也像一条狗,打发一根骨头就摇尾巴。 他和建宁侯,各有所求,相见恨晚。 回到同昌坊的宅子,他还在出神。 他与白玉麟相邻而住,宅子都是他买的。 白玉麟没有带家眷,说一个人住寂寞,买了好几个年轻丫鬟,又添了一房小妾;邱士东则只有几分男仆。 他信奉简单。 白粥、薄茶,素淡菜蔬,就是他的一日三餐。 他极少大荤大素,也不怎么迷恋美色。他在乎的,只有钱、权——这方面,他和骆崇邺很相似。 然而,骆崇邺爱慕归爱慕,赚取的方法是被动的、拙劣的,邱士东却精通。 他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这方面,也的确得到了不菲收获。 银子赚够了,接下来,便是权势。 有过成功先例,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把握。同时,他又格外谨慎。 “骆宁来访,到底什么意图?”邱士东反复想。 他脑海里有个声音提醒他,“莫要钻牛角尖,会落入圈套。” 可白慈容刚刚被骆宁绊了一跤,余卓又死了,邱士东对骆宁生出了十二分的防备。 一个人怕蛇,若他明知室内可能有蛇,他无法做到淡然处之。哪怕他理智上想放松,后背也会不由自主紧绷起来。 似此刻的邱士东。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在院子里踱步。 “骆宁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来警告我的。”他想。 她想叫邱士东别轻举妄动。 可邱士东又没做什么。 他所有的安排,都把自己摘清,他置身事外。 镇南侯府的外书房,骆宁正在邀请骆崇邺。 “……爹爹,您陪阿宥出去走走,逛逛夜市。夫子叫他做一篇渡河夜市的文章,要从两岸小贩生意,谈到朝廷对夜市的布局,阿宥一筹莫展。”骆宁说。 骆宥在旁边站着。 大姐姐给了他一百两银子,叫他听她吩咐。 一百两,能和周淮吃好几个月的肉,骆宥必须答应,否则就是对不起他俩的五脏庙。 可好沮丧。 他连听到“跟父亲一起逛夜市”这几个字,都觉得晦气。 果然,钱难赚。 骆崇邺看一眼小儿子,又看骆宁:“念了点书,时兴这些乱七八糟的。” “书院教的,便是这些了。”骆宁说。 骆崇邺:“行,我回头叫管家安排。” 骆宁:“我安排好了,您和阿宥跟着去就行。我也想赶个热闹。” “胡闹,你是待嫁准妃。” “王爷不拘我外出。他总说,王妃要有见识。”骆宁道。 骆崇邺只得答应。 骆宁安排好了,竟在渡河租到了一条画舫。 画舫精致,服侍的婢女个个美貌,骆崇邺面上不悦:“这成何体统?阿宥尚且年幼。” 心里却很高兴。 这样的画舫,价值不菲,登上去就是一种荣耀。 骆宁:“我特意找人租赁的,爹爹莫要见怪。我不是也在吗?” 不仅有美婢,还有柳娘子弹琴。 骆崇邺压着心花怒放,在儿女跟前要庄重,故而只是闲坐听曲。 他喝了不少酒。 不知不觉,醉意上涌。 “今日这酒,格外上头。”他想。 慢慢的,他睡着了。 骆宁见状,看一眼骆宁:“大姐姐,我明日上午就要赶去书院。” “你走你的,不耽误事。”骆宁说,“爹爹这边,有我照顾。” 骆宥看着骆宁,想说什么,始终没说。 这天夜里,他宿在客栈,他的小厮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明早可以直接从客栈出发去书院。 至于他爹的死活,骆宥半刻也没放在心上。 骆宁一个人先回了家。 她直接去了两位梅姨娘住的院子。 她们俩到侯府有些日子了,吃住优待。侯夫人精神不济,她们俩也没接到作恶的差事,故而一直养在府里。 骆宁与她们,平安无事。 “……你们也是余杭来的,有件事想问问你们。”骆宁似欲言又止。 大梅姨娘笑道:“大小姐直言无妨。” “我爹爹连夜带着人出门,还把我小弟叫上,说余杭来了什么人。是我爹爹早些时候派府兵去余杭的,抓到的。”骆宁道。 大梅姨娘和小梅姨娘对视一眼,两人故作诧异。 “余杭抓什么人啊?”小梅姨娘笑问。 “我听了一耳朵,说什么‘阿宏’。”骆宁道。 大梅姨娘脸色骤变。 “可能是‘阿锋’,我没太听清。但我爹爹一身杀气出去了。他一向冲动,又是侯爷,万一杀了人……” 骆宁看向两位姨娘。 小梅姨娘轻轻扶住大梅姨娘的肩膀,暗中掐捏她。 “是犯了什么罪吗?”小梅姨娘问,“大小姐听到侯爷怎么说的?” “不知道,他们急匆匆走的。”骆宁说,“不过,他还带上了阿宥,应该不是喊打喊杀的事吧。” 又看向大梅姨娘,“看样子,你是知晓?” “不不,大小姐,我只是想起侯爷的怒火,有点害怕。”大梅姨娘说。 小梅姨娘:“我们在余杭,也只是养在外头,并不清楚府里的事。” 骆宁:“想来你们也不知道。我平白担忧。” 她站起身,“时候不早,你们早些歇了吧。” 第164章 邱士东中招 骆宁走后,大梅姨娘花容失色。 “……你可记得,前些时候侯爷的确派人去余杭了。”她对她妹妹说。 小梅姨娘按住她肩膀:“你别担心,阿鸿不在余杭,他在湖州。” “可都是南边,大小姐也许听错了地方。名字对呀!”大梅姨娘急得冒火,“难道侯爷真的把阿鸿抓了过来?” “姐姐!”小梅姨娘拔高了声音,“关心则乱,你别慌神!” 大梅姨娘慌乱看着自己妹妹。 小梅姨娘:“我去打听,看看二少爷人在哪里。他那边院子里的事容易知晓。” 大梅姨娘点点头。 内院落锁,可各处院子走动并不难。小梅姨娘遣了个机灵的丫鬟,去了趟二少爷的院子。 二少爷的确不在。 他的乳娘樊妈妈说:“二少爷跟侯爷出去了。” “做什么去了?” “没提,神神秘秘的。” 丫鬟回去复命。 大梅姨娘三魂七魄都没了,她吓得瑟瑟发抖。 “我要去找老爷,此事宜早不宜迟,孩子不能落在镇南侯手里。”大梅姨娘说。 “现在?” “对,咱们从后花园的角门出去,那边的冰窖还没有修好,婆子里有夫人的人,咱们打过交代。”大梅姨娘道,“你随我一起去。” 小梅姨娘生怕她出错。 可此事万一是真的,孩子性命不保,她们俩估计也没个好下场。 “快些,不能拖延。”小梅姨娘说,“幸而同昌坊不远,咱们可以走过去。” 两人约定好,当即换上守在箱笼最底下的小厮衣裳,决定混出去。 深夜,敲响了白玉麟的宅门。 白玉麟已经睡下了,闻言被吓一跳。 他领了她们俩去见邱士东。 大梅姨娘早年跟过邱士东,替他生了个孩子。 不过,不算是邱士东的妾,孩子生了养在乳娘手里,大梅姨娘依旧要替邱士东做事。 “……骆崇邺的确派人去了余杭,此事我的人知晓。”白玉麟道。 邱士东沉下脸:“你们俩先回去。” 大梅姨娘哭了起来:“老爷,万一阿鸿真在骆崇邺手里,他会杀了孩子的。” “阿鸿有个闪失,我早就会得到信。我这厢没信,就是阿鸿无事。”邱士东眼皮直跳,“是不是骆宁告诉你们的?” 大梅姨娘点头。 邱士东的心,直直往下沉:“你们可能上当了。先回去,从长计议。” “可是……” “住口!”邱士东厉呵,“速速回去!” 便在此时,管事跑进来。 “老爷,外头来了官差,说有嫌犯逃进了咱们这几处宅子,要搜查。”管事说。 白玉麟愕然:“荒唐,岂可随意搜查?” “那是官差。”管事脸色发白。 哪怕在邱士东身边服侍十几年,这管事还是怕官差。 商户在官兵眼里,实在卑微。而现在来的,还是京城的衙役,更令人恐惧了。 邱士东看向她们俩:“先藏到地窖去。” 两位姨娘应是,急忙跟着管事往后躲。 邱士东出去应付。 他抬出建宁侯府的关系,又拿了建宁侯爷的名帖给官差。 “打扰了,随便看看吧。”为首的衙役说。 很快,他们便撤了。 邱士东静静站在夜幕里。 白玉麟舒了口气,对他说:“回去歇了吧,我送她们俩回去。” 邱士东脸色沉寂,没什么表情:“我遭了算计。这两位,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白玉麟微讶:“什么也没发生。” “不,什么都发生了。”邱士东道,“现在,已经晚了,只能将错就错。” 邱士东的心口,狠狠震动。 他承认,他有点被打服了的感觉,生出了惧意。 他才叫大梅姨娘给白氏传话,送一个香炉和药给白氏,准备布局骆家,骆宁就带着她弟弟骆宥登门。 骆宥是邱士东的儿子,邱士东很想见见他。故而,哪怕骆宁只是来拜访白玉麟,邱士东必然会出面——骆宁算准了这一点。 骆宁又告诉邱士东,她消息灵通,知晓白慈容在王家的一举一动。 邱士东心里,是有七成相信的,认为骆宁背后有高人。否则,她也杀不掉余卓。 两位姨娘深夜登门,说了邱士东的儿子阿鸿被抓,邱士东那一刻,心慌了没有? 有。 他在那个瞬间,是相信了的,所以他的心智不稳。 他只是按住了急切。 故而,官差登门时,他满脑子都是“阿鸿被抓”这件事,叫人把两位姨娘藏起来。 这么一藏,中了骆宁的圈套——骆崇邺的姨娘,可以是登门做客,哪怕深夜说不清楚,也只是骆崇邺面子上难看,邱士东藏人什么? 这么一藏,明早官差说他们本就是要找逃走的妾室,邱士东怎么解释? 昨晚搜查时,可没在他家。 一个细微的失误,从“骆崇邺的小妾深夜私会外男”,变成了“邱士东拐带镇南侯府妾室”。 丑闻,成了犯罪。 官差们离开后,邱士东站在院子里,被深秋夜风一吹,倏然冷静下来,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他一步步落入了圈套。 骆宁是把每一步都算准了。 她知晓邱士东紧张、防备,故而两位姨娘深夜登门时,他会被带偏。 “……杀了她们俩,明早用泔水的车子运道城外乱葬岗埋了。”邱士东吩咐。 白玉麟失颜变色:“不可!我把她们俩送去了骆家,她们是镇南侯府的人,卖身契都在镇南侯手里。” “你也知道卖身契在镇南侯手里?她们是骆崇邺的,骆崇邺告咱们拐带,你去坐牢,还是我去?”邱士东冷冷问。 白玉麟胖胖面颊发白:“你说得太严重了。” “妇人之仁!”邱士东道。 白玉麟微微颤抖。 邱士东当即处理了两位梅姨娘。在地窖,杀人、毁容、绑尸很容易,轻松就把面目全非的她们装进了泔水桶里。 处理好,尚未天亮,泔水却可以出城。 邱士东自己换了管事衣裳,一起送泔水桶出城去了。 等他回到同昌坊的时候,官差们已经撤走了,并没有继续逗留。 邱士东又是一愣。 不对! 他脑壳猛然一诈,不对! 这是连环计,不是他预想的那样。骆宁逼得两位梅氏投奔邱士东,目的难道只是借邱士东的手,处理掉她们? 她从未想过公开“妾室被拐带”的事,因为会成为镇南侯府的丑闻,对她名声也不利。 邱士东浑身冰凉。 他一生不犯错。 他怎么在这件事上,一错再错?这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他的心态。 “是不是余卓的死,叫我太高看骆宁了?” 他反问。 余卓一死,邱士东把事情想得太神圣、太厉害了,只当她无所不能,才一步步被她牵着鼻子走? 第165章 下毒 镇南侯在客栈住了一夜,翌日半下午才醒。 “大小姐晚上就早早回府了;太晚了,您又喝多了,二少爷陪着您歇在外头。 书院只休沐一日,他早起回去了。他叫侯爷放心,他会好好念书。”镇南侯的小厮恭敬站在他面前,如此说。 镇南侯睡得太久,脑壳疼、脖子也疼,又是宿醉,头也懵。 “先回府。”他道。 回想昨晚,还是挺愉快的:奢华画舫、名伎弹琴,又有美婢 浅渲收拾好一切,拖着困乏的身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瞄了一眼指针所指的时间,起身走向了楼下厨房的方向。 他可以控制的柳条数量从一条增加到三条,其中最强的一根柳条延伸四五公分。 安梦怡在医院正在熟睡,容景灏守在她身边,这个时候,她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屏幕亮了起来。 “那只是在别人眼中,秦赫对你好一点,只是因为把你当做妹妹,但是你却在背后这样做,要是他知道的话,难道不会失望吗?”洛萱依旧淡定道。 虽说在具体时间上,没有明显的减少,可在感觉上,杨刚却是有明显的感觉。 即便是队伍前面有人扛着两口棺材,行进的速度也与急行军一般无二。 怪不得四阶凶兽要进入到深处,原来是要将凶兽的数量积累起来,等到围猎之战的到来。 老头挥了挥衣袖,一股强大的劲风,不偏不倚的拍到老八身上,伴随着老八的一声惊呼,一声“哎呀”结束了。 刘三点了点头,柳梦璃和倾城便朝着玉轩居的后院走去,直到转过庭院,倾城都还能感受到刘三查看的神情,摇了摇头淡然一笑,毕竟两人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倾城有意为之,他是根本难以查看分毫。 由于是以虚空引擎为驱动,所以在航体结构方面,使用了立碟形,远远望去像是一颗拉长的四尖角星星,立在月球发射架上。 唐天傲此刻就如同流氓无赖一样难缠,而对付无赖的最好办法就是,狠狠的把他们打一顿,然后让他们离自己远一点,能滚多远滚多远。 程言身材高大,尤其是那张帅的清俊非凡的脸,日月星辰在他面前也逊色几分。 他的手中,还有毛壮壮的手中纷纷拿出了锁妖绳和毒液,两人一左一右直接包夹向那丧尸,然后猛地挥手,锁妖绳立马展开大网将丧尸给围住。 这时,李知尘放开了薛轻云,身子踏过,身子一晃,一剑凭空刺向成林挺。成林挺脸上微变,身子后踏一步,右手双指一夹,便夹住李知尘剑尖。李知尘剑势不缓,猛的一绞,长剑如龙而去。 在挣扎了足足半分钟后,这头土狗终于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李知尘身体纵过,突的停了下来,眼光看向一处,手上拳头握紧,又松下。李知尘缓缓走了过去,从虚空中拿出一件大袍,盖在地上一个地方,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狐白得知云柒柒收纳了人鱼族后,还特意来瞧了下。又知人鱼族是被人族放出来的,狐白的眸子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这位陆羽翾先生大有来头,他是人大法律系的博士导师,更是一名大律师,在全国乃至国际上拥有很高的知名度,现在已然是人大的一块金字招牌。 而此时,又有一个声音笑道:“我也来会会两位护法的高招!”一个身影纵下,男子一身淡青长袍,长发飘飘,脸上十分俊俏,约莫三十余岁。 第166章 护住骆宁 老夫人大惊失色。 突然有个人冲进来,把骆宁牢牢护住,白氏的簪子扎入了她手臂。 骆崇邺一脚把白氏踢开。 他用了极大力气,白氏跌落一旁,闭过气去了。 温氏挡在骆宁身前。 “大嫂,你没事吧?”骆宁的眸光微颤,将香炉放下,扶稳了温氏。 温氏疼得吸气。 拔出簪子,刺入不深,应该没见骨,可疼痛剧烈。 鲜血涌出 “啪!”冯九阳忽然抓住对方的手臂,那人一愣,立刻就用力缩回去。 至此危难之时,却听云舒的元神于其心中开口,“右掌掐好指诀,别的都不用管。”许玉扬见对方来势凶猛,哪敢不听,只将右掌只觉掐得紧紧的端在胸前。 “先生对你,真的付出了很多。”不论你怎么想,这一点都没有办法抹平。 赤红的光芒倒映在乔布的瞳孔内,莫名的危险骤然自灵魂深处蔓延到脑海,使得苍白的眼眸瞬间充满血丝。 仲嘉确实帅,普通的t恤,西裤,就一股清隽。风吹着,还有几分玉树临风。 但是,足足寻找了一周回去的方法,菜月昴还是任何进度都没有,反而是因为自己还有拉姆雷姆的原因,跟不少人都结仇了。 胡慧娘见左右没人化作一道红光穿门而入,进入了房中,而后又将房门打开将许玉扬接了进去。 就此最笨也是自古以来最有效的办法:等,等到大家都信任的人出现。 出乎意料,德莱厄斯凭借着自身的力量居然硬接着耶诺古这全力一击,身侧的巨大狼灵不停窜动,活跃在虚空,吞噬掉不同属性能量。 这次,强大的掌风力道,甚至让楚江嘴角渗出了一抹鲜血,面色一下苍白起来。 唐大江和赵一佳也感觉,太急迫了,显得不够矜持。但是,一则这是一个天价。二则,唐大海有叫阵的意味。 谢紫玉的一番话将曹秋蓉心底隐藏着的嫉妒,暴露在了明光下,她不禁有些心虚,因是晚上,所以并未有人看到她早已红掉的耳根。 范平安感叹道,智慧范平安为什么选择陨神谷开战,其他原因自然不少,但其中还有一个关键原因——在这里,范平安能使用龙气。 马贼首领心头一阵激动,虽然江逸的天赋已经不是他可以操控的,但是,推荐给上面,也会得到很多赏赐。 “但是要打配合的话,我该做什么?”卜鑫无奈。mc又不比英雄联盟,王者荣耀,打法千变万化,可以借鉴的战术几乎为零。 此次选妃是太后说动赵璟烨的,她心知赵璟烨可能心有不悦,所以整场下来也不敢在多言。 不过,一想到扬眉老祖,凡事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喜好剑走偏锋。登时就黯然了。 一想到这,众人不由得心中留一惊,事情似乎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他以一己之力挡住克利威重重大军,讲究以一敌多,因此许多代表性的职业玩家都会牺牲防御选择纯粹的攻击,双剑流技术才会登上mc联赛的舞台。 自家老祖占据这么大的优势,都是他们乐于看到的状况,尤其是徐潇前期在杨家表现的那么出众,这么一来,黄家大高手跟徐潇交手对决的时候,完全是一副压着打的姿态,这一点对于黄家众人来说,异常振奋。 如今车队强大,他想出手,也要考虑后果,若是施展美男计拿下她,自然是最好的,到时候情到深处,吞噬走她的异能,自然是手到擒来。 第167章 认可她的智慧 骆崇邺找寻数日,无果。 他跑去质问白玉麟。 “她们可是逃回余杭了?”骆崇邺问。 白玉麟:“侯爷,她们俩送给了您,卖身契都在您手里,怎么问我?” “人不见了,我总得找。” “您可以报官。”白玉麟不耐烦道。 骆崇邺很讨厌他这个态度,冷冷道:“我立马报官。到时候先抓了你起来审问。” 白玉麟在建宁侯跟前,唯唯诺诺、摇尾乞怜;可非常看不起骆崇邺。 不需要做戏,他在骆崇邺面前很强势:“那便报官,你犯不着跟我叫嚷。” 语气都不对了,恭敬全然不见。 邱士东这个时候来了。 骆寅死了多时,骆崇邺对他的容貌也模糊了。可他和邱士东到底亲父子,是像的。 骆崇邺记忆被自己改了,看到邱士东,便觉得他和骆寅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后脊发痒,隐约要长出龟壳,骆崇邺怒急攻心:“你们且等着。” 邱士东温文尔雅:“侯爷莫急。那对姊妹出身不好,恐怕受了什么刺激才跑了。” 又道,“江南美人不计其数,叫白兄再送侯爷几个。” 骆崇邺知他讽刺自己,眸色阴沉:“我接了白家的礼,是看得起你们。两位梅氏不找出来,此事绝不能善了。” 他转身走了。 白玉麟很头疼,对邱士东说:“如今可怎么办?” “他是故意来索要好处的。他并不在乎小妾走丢。”邱士东道。 白玉麟不想给好处。 邱士东劝他,别跟骆崇邺较劲,服个软,骆家别深究两位梅氏的失踪。 “……此事,是骆宁一个人谋划,还是她与骆崇邺父女合谋?”白玉麟问邱士东。 邱士东:“要是她一个人,那她实在可怕。” 骆宁的目的是什么,邱士东这段日子一直在想。 也许,骆宁只是单纯想把两位梅氏赶出去,这样侯府内宅再无人帮衬白氏。 白慈容走了、甄妈妈死了,两位梅姨娘又离开,白氏孤立无援。 骆宁可以在内宅收拾了她们俩,但她没这么做。 她把人送给邱士东。 她不仅要处理掉两位梅氏,还想给邱士东埋个隐患。 “我看到了她的软肋:她此前最怕婚事有变。”邱士东道。 骆宁没有对付邱士东,也没有伤害白氏,更没有叫两位梅氏死在府里。 她要避免死人。 她也不愿意和邱士东正面交锋。 她目标明确、意志坚定,谁也不能阻拦她大婚。 这点看,骆宁比白慈容聪明百倍,也谨慎百倍。 “你是否高看了骆宁?她只是个女孩儿。她背后定然有人指点。不是骆崇邺,就是那位老夫人。”白玉麟说。 邱士东看一眼他:“你也别低估了她。” 白玉麟:“我还是不相信,这些事是骆宁做的。她只是个孩子。” 余卓的死,也许就是雍王故意杀了他,用他挑拨两大门阀的争斗。 而两位梅氏,也许是老夫人看不惯,想要把她们俩赶出来,派了骆宁和骆宥冲锋陷阵。 “……你说得也有道理。”邱士东没有和白玉麟争。 他懒得争辩。 邱士东十几岁的时候,就懂深谋远虑。 他选择和白家结亲,看重他岳丈的钱财与人脉,以及大舅兄的软弱无能。 当白氏妄图攀附富贵,想要勾搭从四品的武将,放弃他的时候,他立马故意卖惨。 他损失不小,却又主动退婚,成全白氏的富贵之路;又对着白氏委屈哭诉,勾住她的心。 准岳父果然心怀愧疚,对他诸多扶持;白氏一生都忘不了他。 如今,他财力滔天;他的长子虽然死了,可他的女儿即将进宫做皇妃;他的儿子骆宥仍可以继承镇南侯府。 那时候,邱士东只是小地方富农的儿子,他没受过太大的教育,一切都靠自己领悟。 骆宁却是盛京长大的千金,又有太后和雍王撑腰。 她能被指婚给雍王,就意味着她这个人很有谋略。否则,凭什么是她?太后和雍王可选择的人很多。 邱士东看一眼骆宁,便知晓他们是同类人。 他们的智慧,不局限于他们的年龄。 “我最近碰到两个这样的人:一个是骆宁,另一个是王堂尧。” 敏锐、聪慧、薄凉得几乎狠辣。 白玉麟这种庸才,是无法理解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能懂。 九月底,天气转冷,盛京城里刮起凛冽北风。 丫鬟们把骆宁的斗篷、棉袄都翻了出来。 “……还是韶阳好。韶阳从来不这么冷。”秋华说。 骆宁:“韶阳真的很好,冬衣能省下不少银子。” 蔺昭在跟前,听她们说得热闹,笑道:“我还没去过韶阳。” “将来你跟我们走。”骆宁道。 蔺昭看一眼她。 骆宁微笑:“也许用不了几年。” 秋华、秋兰诧异看一眼骆宁,没说什么;蔺昭目含深意,也没多问。 想起了韶阳,骆宁又翻出雍王送给她的那把梧桐木古琴。 她一边抚琴,一边走神,再次想到了“冯夫人”。想起这个人的时候,记忆里很自然换上了裴应的脸。 她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如果裴应愿意承认,骆宁也不会笑话他。 她嫁给雍王,他们还是亲戚,将来可以走动。 不过,裴应是男子,又无心仕途,还不会娶妻,骆宁估计跟他走动也不会频繁。 是否说穿,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只是那段日子的陪伴,的确令人安心。 骆宁都不知吃了他那边送过来的多少美食和补品,还没有亲自道谢。 月底了,骆宁和蔺昭去了趟雍王府。 她的软鞭已经打得很好,她想给主子展示下成果,顺便肯定蔺昭的成绩,替蔺昭表功。 雍王却不在府里。 “……王爷进宫去了。这几日冷,宫里有贵人生病。”管事告诉骆宁。 骆宁沉吟。 难不成是太后? 她这么想着,当即和蔺昭去了皇城。她如今身份不同,往宫门口递个牌子,就可以去寿成宫。 太后气色还好。 “天气转冷,怕母后有恙,特意来看看。”骆宁说。 太后脸上有些愁容:“哀家无妨,是皇帝和大皇子这两日欠安。哀家留了怀沣在宫里照应。” 骆宁了然。 她不多问,只是陪着太后解解闷。 她们俩说着话,郑皇后来了。 第168章 骆宁不贪心 郑皇后脚步沉重、精神不济,眼圈下有了明显的痕迹。 骆宁起身,给她行礼。 她看一眼骆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叫她免礼。 “母后,这是煜儿的药方,我瞧着十分缓和,恐怕没什么效用。母后,顾院判只敢跟您说句实话,您请他看看药方吧。”郑皇后说。 她快要哭了。 大皇子萧煜是郑皇后的保命符,比什么圣宠都重要。 又是郑皇后亲自抚养,没送去皇子府,感情深厚。 孩子发烧,数日不退,太医却不敢给孩子用虎狼药。药效太过于温和,毫无效果。 郑皇后已经三天没合眼。 大皇子病下,皇帝也病了,太后要看着秉笔太监批阅奏章,同样疲倦不堪。 “哀家派人去请顾院判,你别急。”太后道。 皇后道是。 “你也多休息,别累坏了。”太后又道。 这么一句话,郑皇后眼眶一热,眼泪簌簌滚落。 她转过身,用衣袖遮脸擦去眼泪:“多谢母后,我自当照顾好煜儿和自己。” 太后派了魏公公去请顾院判。 “你先去偏厅吃些东西,再稍躺一躺。”太后说。 郑皇后道是。 骆宁见气氛紧张,她沉默陪太后坐着,没有出声打扰。 她想起自己前世,这个时候正在侯府遭遇痛苦。太后派人询问了她几次,都被侯府阻拦了,她只得作罢。 如今想来,关乎朝政的两个人,这段日子一直生病,太后为家事、国事操碎了心,还能偶尔抽出闲心关心骆宁,已经算是情深义重了。 骆宁不苛责任何人。 毕竟,她生在大盛朝。 朝局稳定,一个普通人才可以活得有尊严。在皇帝病弱、大皇子年幼的时候,太后肩负天下苍生,她已经把她能做的都做到了。 骆宁正想着,雍王来了。 雍王一直在御书房,替皇帝批阅奏章,他比秉笔太监麻利多了。 “……母后,这两本奏折您抽空看看,我再下决断。”雍王道。 太后:“先放着吧,哀家这会没心思。顾院判还没来?” 骆宁轻声说:“母后,才派人去请,还没多少时候。” 太后点点头。 骆宁能感受到她的焦头烂额,虽然她隐藏得极好。似微起波澜的湖面,暗流汹涌藏在水下。 萧怀沣看一眼骆宁。 骆宁起身,也给他见礼。 “来看望母后?”他问。 骆宁:“是。也是听闻王爷在宫里,特意来寻您的。” “何事?” “我家里小事。不足挂齿,等王爷空闲了再说。”骆宁道。 萧怀沣点点头。 皇后又进来了。 她在偏殿喝点燕窝粥,听到雍王来了,特意走过来。 “……七弟,今日申国公的奏章,递到御案上了吗?”郑皇后问。 申国公是皇后的叔叔,比她父亲还要亲。 正好宫婢也给太后端了燕窝。 太后低垂视线,一副不想听的模样。 “皇嫂,移一步说话吧。”萧怀沣道。 他们俩站在寿成宫的屋檐下,很轻声说着什么。 骆宁实在好奇,余光瞥了两次。 第二次,她隐约瞧见,雍王抬起手,竟是抚了一下郑皇后的胳膊。 一触即收。 她立马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不过,也算是头一回被她瞧出点端倪。 骆宁是有好奇心的。她做鬼时候像风一样自由,挺喜欢赶热闹。 雍王和郑皇后的情愫,藏得太深,在骆宁心里像一桩悬而未决的事。她的探询隐隐作祟,忍不住要窥探。 “……将来王爷足够信任我,说不定会自己告诉我,还需要我替他和皇后打掩护。” 骆宁想到这里,立马坐正了。 雍王很快与郑皇后说完了正事,回到殿内。 顾院判来了。 五十来岁的老大夫,眉目极其和善。 骆宁重伤时,好像也是他救治自己的。他不仅诊脉厉害,还擅长外伤,是真正的内外兼修。 宫里的脉案,有专门太医负责,各司其职。大皇子、皇帝身边,皆有他们常用的太医,他们更清楚主子的病史与脉象。 若无特殊,顾院判不会插手。 “……药的确轻了些。先除病根,再保养不迟,拖延不是办法。”顾院判很快说。 郑皇后喜极而泣:“那就请您再开个药方。煜儿一直不退烧,本宫心都碎了。” “娘娘莫要忧愁,病去如抽丝,得慢慢来。”顾院判说。 他去写药方了。 太后也似松了口气。 她终于有了点心思,拿起雍王送过来的两本奏章,简单翻阅后,递给雍王:“先搁置吧。等你皇兄病情好转了,他自己拿主意。” 雍王道是。 “母后,御书房事情办完,我也回府稍歇两日。过两日,皇兄龙体康愈,我再来探望。”雍王道。 太后点点头:“你去吧。” 骆宁趁机站起身:“母后,我也先回去了。” 太后对骆宁温和慈善,叮嘱她:“这些日子天冷,你又有旧伤在身,要保暖。别吃了冷风,自己受害。” 骆宁应是。 她和雍王一起走出宫门。 路上,她把自己府里的事都告诉了雍王,因为她用了雍王的势力。 画舫是雍王府的、柳娘子是托崔正卿请过来的,官差是雍王府的周副将用私交帮骆宁安排的。 “……两位姨娘似盘踞在家的两条毒蛇,又总替白家传递消息。我很怕家里有人死在她们手里,时刻担忧,一直想找个办法将她们赶出去。 她们尚未作恶,我也没寻到错处,只得找邱士东。果然,这个人太机敏,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把两位姨娘都处置了。”骆宁说。 萧怀沣听了,表情寡淡:“聪明误?是心狠手辣,外加心虚吧。” 邱士东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孽,才被骆宁一步步状若无意的行为,逼得落入陷阱。 “不管怎么说,这两位姨娘没了,我心里宽松不少。”骆宁道,“没人再传信,我娘也可以安静养病。” 堂妹骆宛、镇南侯,都是两位姨娘下手直接害死的;祖母则是大梅姨娘帮衬着害死的。 骆宁在提醒骆宛注意的时候,心里就想过如何扫除这个隐患。 邱士东的恶毒,替骆宁解决了一件大事。 “……略有遗憾,没有趁机抓到邱士东把柄。我是怕打草惊蛇,多做多错,让他醒悟过来我的目的。他实在太狡猾了。”骆宁说。 骆宁从白慈容、白氏的行为里,发现了一个规律:布局一件事,贪心是大忌。 什么都想要,可能一败涂地,一样都得不到。 骆宁想要清扫家里的毒蛇,就只能做这么一桩事,而不是想着顺带拿邱士东杀人把柄。 想要太多,就会露出太多的痕迹,邱士东立马察觉到,最终计划失败。 若这次不成,两位梅姨娘蛰伏下去,骆宁用什么借口劝骆崇邺赶走他们? 骆崇邺不会听她的。 她们可能会在某一时,替邱士东反击,叫骆宁阴沟里翻船。 幸好骆宁不贪心。 第169章 王爷又夸骆宁 萧怀沣听完她的话,转过头看一眼她。 半下午,车厢里有稀薄光线,空气微寒,她的眸子在暗处越发有神采。黑白分明,干净澄澈。 萧怀沣觉得自己这几日疲倦了,听不得太繁琐的事。 故而,听骆宁简简单单讲述一个小阴谋,像是喝了一杯清淡温热的茶,他心情还不错。 “你行事谨慎,很好。”萧怀沣说。 骆宁笑了笑:“多谢王爷。” 又赶紧说,“我的鞭法大有进益,想给王爷瞧瞧。” 萧怀沣:“你一向勤勉,有进益是早晚之事。” 一连夸她两句,骆宁受宠若惊。 回到了雍王府,萧怀沣脱了外面风氅和长靴,把长袍下摆扎进裤腰,直接改了短打打扮,带着骆宁去了校场。 他用一把带着剑鞘的长剑做武器,对骆宁说:“来吧。” 骆宁应是。 她拿出萧怀沣送给她的那根牛筋软鞭,直接朝他招呼。 他都没怎么动,长剑似游蛇一样缠绕着骆宁的长鞭。 几息功夫,骆宁长鞭被他的剑鞘收紧,快要脱手,而她抓着不放,逼近萧怀沣。 两人较劲时,萧怀沣卖了个破绽,骆宁到底不会武,思绪只在自己的长鞭上,当即奋力一拉,想把他的兵器夺了,萧怀沣的手,已经扼住了她脖子。 骆宁:“……” 他没太用力,点到为止,骆宁站在原地没敢动。 “还能这样?” “你用长鞭,打的就是长距离。一旦距离太近,你送羊入虎口。”萧怀沣放了手,“鞭法的确大有进益。” 骆宁:“我都败成这样了。” 怎么还夸她? 莫不成雍王最近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事,心情意外好? “能在我手下过几招,你虽败犹荣。” 骆宁:“……” 这位王爷,果然是有自大的本钱。 骆宁觉得自己一败涂地。虽然长鞭还在手里没有被夺走,但命几乎送出去了。 萧怀沣却说她鞭法小成,甚至夸了蔺昭两句,说她教导得法。 回去路上,骆宁说了她的疑问。 蔺昭笑道:“王妃,您短短时间鞭法可以绞上王爷的剑,就是下了苦功夫。王爷觉得您很努力,我也教得好。” 又道,“您想要和王爷有来有回打一次,至少得再练二十年,王爷是打小习武的,天赋本就比旁人高。” 骆宁了然。 她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练鞭有很多好处。 骆宁每日多了一件事做,不枯燥,而且每次打完出一身汗,心情舒畅。 她的腕力大有提升,写得字比从前有力道了。有了力气之后,字反而更飘逸秀美。 还多了一个自保本事。 “……王爷最近时常夸我。”骆宁对蔺昭说。 蔺昭笑道:“王爷只是要求苛刻,并不是人品刻薄。” 他有一套很清晰的标准。 达到了,雍王奖励下属的时候是很大方的。故而,他能收获死士一般的忠心。 “就是说,他觉得我达到预期了?” 蔺昭凑近,很低声说:“可能是杀余卓,叫王爷对您刮目相看了。” 骆宁:“……” 果然,打打杀杀才能满足雍王对下属的期待。 在那之前,雍王虽然不骂骆宁,眼神里带着一种无奈的妥协,觉得她“烂泥扶不上墙”。 余卓之事后,骆宁待遇提升不少。 这次两位梅姨娘之事,骆宁想着雍王肯定会不满意,不成想他竟也夸了她“谨慎”。 “……王爷这个人,似乎也不难相处。”骆宁说。 只要有了一桩功业,他就会在心里认可这个人。 就像朝廷,立功了封赏一个爵位,从此有了身份地位,在皇帝跟前待遇不同了。 蔺昭:“王爷素来不难相处。他赏罚分明。知晓了他的规矩,依照规矩做事即可。” 又道,“王爷还会把他的规矩讲清楚,不让下属乱猜。对王妃您,他的规矩应该也说过的,是什么,您可留意过?” 骆宁:“他说我手腕轻。” “您看,您的‘腕力’增强后,他就宽和多了。”蔺昭说,“王爷对每个人的期待都不一样,他不会张冠李戴,要你去做你不擅长的事。在你的天赋上,你发挥出最大水准,王爷那里就过关了。” 骆宁了然。 雍王是觉得,骆宁有些智谋的。 这些筹划,不应该拿去小打小闹,浪费了。 他希望骆宁苦心经营后,能把事情做得更深一点,别辜负了她自己的付出。 杀伐更果断一点。 在余卓这件事上,骆宁终于达到了雍王的期待。 骆宁回到家,对镜看着自己的脖颈。 没有留下痕迹,雍王下手很有分寸。他无意教训她,更没打算伤她。 骆宁却沉思了很久。 又过了两天,天晴了,暖阳普撒之下,盛京城里又有点了晚秋的温暖。 雍王府的人给骆宁递信。 萧怀沣约骆宁去法华寺上香。 骆宁略感诧异,还是同祖母说了声,又叫二婶安排马车,她早早去了法华寺的山脚下。 到了一瞧,骆宁的诧异更深,因为住持、首座的慧能和尚,还有其他几位高僧,都在山脚下等候。 雍王也在,他穿着玄色长袍,站在前面,身后跟着数名护卫。 “王爷。”骆宁上前见礼。 雍王微微颔首。 “……是母后要来法华寺吗?”骆宁问。 “不,皇嫂要来。”萧怀沣道,“大皇子还没有退烧。” 骆宁愕然。 她重生后,朝局改变了吗? 总不会皇帝没死,大皇子先夭折了吧? 那孩子身体本就很弱,又太小。 骆宁:“已经烧了几日?” “今天第六日了。” 而且是高烧。稍微退下去几分,不到两个时辰再次发作起来。 别说皇后急疯,太后也是心急如焚。 前世这个时候,骆宁还没有做鬼,她真不知道大皇子是否生了如此重病,又是否被治好。 哪怕做了鬼,她也不是每件事都知道。 他们俩说着话,有车队到了。 为首的,是一名五旬年纪将军。他高大、壮实,似山一般巍峨,骑着一匹同样壮硕的高头大马。 而后,跟着四辆马车,另有十几名家丁模样的人。 将军着铠甲,瞧着无比沉重,看上去又很壮,他却动作轻松流畅下了马。 骆宁就没见过骆崇邺有这么麻利的时候,不免心生佩服。 “王爷。”将军先走到雍王跟前。 雍王颔首:“国公爷辛劳。贵客呢?” 马车车帘掀起,郑皇后做普通贵妇人装扮,在“家丁”放下马凳后,缓步下了马车。 和前天相比,她涂了点脂粉,可骆宁愣是觉得她瘦了一大圈。 “时辰不早,先上山吧。”萧怀沣道。 第170章 祈福 一行人上山。 郑皇后身边,还跟着她的一位管事姑姑、两位大宫女,都做普通丫鬟装扮。 她们搀扶着皇后,骆宁坠后两步。 进了法华寺的大殿,郑皇后虔诚跪下。 首座和尚开始诵经。 骆宁余光瞥见了慧能和尚。 这位首座大和尚,很受京里贵人的器重;而他,无疑与邱士东瓜葛很深,白慈容可以请得动他。 她看一眼,快速低垂视线。 闲杂人等留在殿外,郑皇后、申国公、雍王和骆宁在殿内。 雍王跪在蒲团上,表情不动,没有半分小动作,也没偷偷看郑皇后。 “各人有各人的苦。要是大皇子夭折,朝局动荡,郑皇后处境也堪忧。”骆宁想。 此刻,郑皇后一颗心大概都揉碎了,要出宫拜佛,替大皇子祈福。 而雍王呢? 他看着郑皇后这等焦急与痛苦,他心里又作何感想? 哪怕他们心怀苍天,也只是普通男女。二旬年纪,感情似山花一样绚烂灼热,他们是怎样忍受煎熬的? 骆宁没吃过这样的苦。 一个人的感情,许是几层塔楼,随着年纪增长,一步步台阶往上。先是父母的疼爱、闺友的亲厚,再是男女之亲密。 骆宁困在第一层。 她被亲娘作贱、家人轻待,目光与脚步一直停留在追逐亲情这个台阶上。她没特别亲近的密友;对余卓那点依赖,也只是渴望他能把她从侯府救出去。 哪怕活了两世,骆宁也没办法去理解雍王和郑皇后秘而不宣的深情。 但她知晓它存在。 封后大典那样隆重,是骆宁亲眼所见的。 骆宁始终觉得,权才是帝王给女人最高的爱慕,而不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皇帝爱的女人,一定会母仪天下;哪怕她死了,都要追封皇后。 骆宁一直在胡思乱想,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好半晌。 待她意识到她的膝盖跪得酸痛时,首座和尚重新点燃一炷香,开始新一轮的诵经。 郑皇后、雍王却是始终没动一下。 申国公挪了下身子。他估计和骆宁一样,跪得有点难受。 这场祈福,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骆宁屡次妄图转移注意力,可膝盖上的疼痛,实在无法忽略,导致她非常难熬。 好不容易结束。 骆宁用手撑了下蒲团,待要起身,一只胳膊架住了她。 回眸,瞧见了雍王。 骆宁立马去看郑皇后。 郑皇后也是久跪,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没成功。 骆宁随着雍王的力道,站直了。 申国公已经走到了皇后跟前,搀扶她手臂:“娘娘,慢一些。” 郑皇后点点头。 她虚弱至极,看一眼雍王和骆宁,似乎想说几句客气话,然而说不出口。 可能是太累。 “娘娘,后院禅房稍作歇息,用些米汤吧。”住持过来说。 皇后颔首,终于开了口:“祈福可以开始了?” “是。” “那就开始吧。”皇后道。 接下来,就不需要他们跪拜,是和尚开法坛,为大皇子借天恩。 郑皇后身边的宫女和管事姑姑,搀扶着她去了禅房。 骆宁没去。 她与雍王出了大殿,实在站不稳,就坐在廊下。 “你在这里等着吧。”雍王道。 骆宁:“王爷您忙。” 雍王看一眼申国公。 他们俩走出了大殿,往外头去了。 骆宁揉按自己的膝盖,听着殿内和尚们诵经,吹着廊下微寒的山风,有点出神。 她发现,她这次想了很多事,唯独没有想镇南侯府那些琐碎。 事情一步步进展顺利,而接下来要处理的,需得火候,要等,她不需要再放在心上了。 “邱士东这个人,必须得死,他太擅长蛊惑人心。他死了,白慈容和白氏就彻底失去了依仗。” 白氏听到邱士东死的消息,应该会很伤心吧。 虽然两位姨娘处理了,可骆宥当年不是在府里出事的。 要是邱士东不死、白玉麟不走,他们妄图找骆宥,会不会再次害了他? 骆宁慢腾腾想着。 雍王和申国公说完了话,回到了大殿的院子。 “……膝盖如何?”雍王问。 “还是酸,没方才那么疼了。”骆宁答。 “再坐一会儿。要是难受,你也去禅房躺躺。” 骆宁说她无碍。 “宫里事情如何?”骆宁问他。 雍王面无表情,静静看着青石板院落上普洒的阳光,半晌才道:“一道坎,看他们父子能否熬得过来吧。” 骆宁:“菩萨会保佑他们的。” 雍王颔首。 他们俩说着话,倏然小沙弥来通禀。 “王爷,魏王殿下与王妃到了。” 雍王眉头微动,眼神也没什么变化,很平淡一点头:“告诉周副将,放他们上山。” 小沙弥道是,急急跑过去传话了。 骆宁很快瞧见了魏王和王妃。 上次魏王妃射杀祥瑞,他们夫妻俩沉寂了很长时间,骆宁有段日子没见过他们了。 在宫里也没遇到。 魏王妃出身建宁侯府。骆宁见过了建宁侯和夫人,再看她,觉得她容貌更像父亲一些。 而她妹妹,则比较像王夫人,娇柔妩媚。 王夫人有个很好看的鼻头,微微挺翘,哪怕上了年纪,瞧着也十分精致。王三小姐遗传到了,魏王妃没有。 “七弟,皇嫂呢?”魏王问。 雍王:“在禅房。祈福结束了。” “你去看看皇嫂。”魏王道,然后似才看到骆宁,“弟妹,你也去吧。” “她方才跪了一个时辰,这会儿膝盖动不了。四嫂自己去吧。”雍王说。 魏王妃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魏王则立在雍王跟前,跟他说着祈福之事。 “……皇兄这次生病,是染了风寒吗?宫里诸事,我一概不知。”魏王说。 雍王:“我也不知,只是听母后吩咐。皇兄不见人,我没到他跟前。” “三哥也不见?” “母后没让三哥进宫。”雍王语气冷淡,“你想打听这个?” 魏王:“……” 他知晓雍王进宫去了,拐弯抹角问,太后是不是只落了魏王一个人。 得知辰王也没去,魏王心里舒服多了。 雍王什么都告诉他,偏偏又要点破。他这个人,刻薄得很。 第171章 和王爷一起,吃饱喝足 骆宁默默坐在旁边,没说一句话。 萧怀沣兄弟俩打了几句机锋,魏王进正殿去了。 祈福结束,已经快要半下午,皇后要回宫。 申国公依旧护送。 魏王和王妃想要跟着,被郑皇后拒绝了。 萧怀沣也没再送。 在山脚下目送皇后离开,骆宁见时辰不早,她午膳还没吃,饥肠辘辘,对萧怀沣说:“王爷,我这便先回了。” 萧怀沣却道:“乘坐本王的马车。” 骆宁不解,但毫不迟疑点头:“多谢王爷。” 她走到萧怀沣的马车前,车夫竟放下了马凳。 骆宁微讶。 她好几次乘坐雍王的车,是不备马凳的。他武艺好,身高腿长,下个马车如履平地。 而骆宁是需要的。 她没有露出半分异样,踩着马凳上去了。 “吃些。”他拿出一个食盒,里面装了几样点心。 骆宁看着那点心,既觉得饥肠辘辘,又不太想吃。 甜腻、干巴,马车里没有茶水喝。 “我不太饿。” 她话音刚落,肚子叫了起来。 萧怀沣瞥一眼她,黑眸幽静。 骆宁:“……” “不爱吃这个?”他问。 骆宁:“是。太干了,没水送。” 萧怀沣拿出一个水壶,“有点凉水。” 骆宁很饿,却又觉得何必亏待自己,吃这种干巴糕点、喝凉水?几步路就到家了。 死过一次的人,还不配吃点好的吗? 孔妈妈手艺不错,骆宁忍一忍,回家就有可口饭菜,身心舒畅。 糕点是填补肚子,或者饭后嘴巴无聊的消遣,决不能代替正餐。否则,胃里撑得慌、胃瘾又空虚得很,实在遭罪。 “王爷,您吃吧。”骆宁挤出一个虚伪的微笑给他,“我跪得浑身酸痛,不想再受罪了。” 萧怀沣的确饿了。 他拿了一块慢慢吃,半晌就一口凉水,说骆宁:“你竟挑食,怪不得瘦。” “若在荒郊野外,是不挑的。”骆宁道。 法华寺就在城郊,很快可以进城。有得挑,为何不挑? 片刻后,马车进了城,路上有小贩,骆宁闻到了油饼的香味。 肉油香混合着麦香,骆宁馋虫大动,嘴巴里开始泛酸水了。 她对萧怀沣说:“王爷,停下来买个油饼吃。” 萧怀沣让靠路边停了马车,吩咐跟车的护卫去买。 很快,护卫递了两个油饼进来。 骆宁咬一口,舌尖浸润了温热的油脂,倏然觉得对得起自己了。 她又咬一口。 萧怀沣吃另一个。 吃完,萧怀沣突然开口:“路边也有饭馆子,吃些再回。” 一块糕点、一个油饼,没有填饱他,反而叫他开了胃,更饿了。 骆宁也有同感,现在更火急火燎想吃东西了。她还有顾虑,试探着问:“王爷吃得惯?” “难不成本王是娇生惯养的?”他道。 骆宁:“……” 因距离皇城还比较远,路边的饭馆子都是普通的,不是皇城附近坊间那种奢华客栈。 二楼勉强有个雅座,小而局促,门窗、门帘皆破。 但饭菜美味。 骆宁觉得自己可能是饿了,也可能是这家厨子的确有能耐,她吃得停不下筷子。 很快,就感觉撑了。 饭毕,小伙计给他们上了两杯麦茶。 很香。 萧怀沣大概也有同感,他一口接一口喝着。 此时黄昏,从二楼窗口远眺,天际云蒸霞蔚,火烧云一般的璀璨。霞光从窗口披覆进了室内。 萧怀沣静静看着。 骆宁也看。 可能是吃饱喝足,心情舒畅,她觉得这天的晚霞格外绚丽。 “王爷,您别担心。”骆宁出声说,“朝局不会动乱的。” 萧怀沣回神。 他看一眼骆宁,淡淡说:“你好像一直很看得起本王。” 她认为他担忧的是朝局,而不是想着个人得失、盼皇帝驾崩。 “我选择王爷做靠山,自然是觉得您最有实力,也有胸怀。难不成,王爷以为我胡乱碰运气的吗?我眼光好着呢。”骆宁道。 萧怀沣又看一眼她。 霞光浓烈,衬托她一双眸熠熠。 他看够了,没什么表情挪开了视线,站起身:“走吧,回府,时候不早了。” 骆宁道是,跟上了他。 郑皇后出宫祈福一事,不少人知晓。 听闻,当晚大皇子就退烧了,而后没有再复发。 不管是朝臣还是太后,都感念皇后对大皇子的慈爱。 她做好了皇后与母亲的本分,拳拳爱子之心,令人动容。 皇帝病情也慢慢稳定。 皇城内恢复秩序,雍王就不再进宫去了。 骆宁又去了一趟雍王府,关心此事。 雍王把宫里情况说给她听。 “皇兄已经能批阅奏章,只是对外还说他养病。母后希望借此事,再看看朝局。”雍王道。 骆宁了然。 “王爷,我还需要进宫去看望母后吗?” “不用。宫廷情况复杂,母后未必希望咱们去。”雍王道。 骆宁:“我便不去了。” 她讨到了一个准话,安心回镇南侯府。 路上,却遇到了郑霄。 郑霄是郑皇后的胞弟,以前他还被雍王打过。 雍王一脚踢断他鼻梁骨。 探春宴的时候,骆宁也偶遇过他;而后见过一次,就再也没碰到。 不成想,今天竟在街头遇到了。 骆宁的马车是被他拦下来的。 “……何事?”骆宁的丫鬟秋华冷冷问。 郑霄:“骆小姐还没有做雍王妃,就如此大架子?想请你出来说句话。” 骆宁坐在马车里,不答。 秋华眉目不善:“雍王准妃不认识你,无需跟你说话。让开。” 郑霄见状,只得避开了。 马车继续出发。 骆宁坐在马车里,想着郑霄突然拦路,有点奇怪。 本就不算熟。 “这个人怎么回事?”秋华也疑惑。 骆宁摇摇头:“不知。” 又道,“他是皇后娘娘的胞弟,又没什么脑子,谁知道他做什么。最近宫里事多,也许有人教唆。” 秋华:“真可恶。” 骆宁拍了拍秋华手背:“无妨,咱们不惹事,又是躲在深闺,他能如何?回家就好了。” 马车回到了镇南侯府,秋华这才感觉松了口气。 骆宁回来后先吃饭,再洗漱更衣,坐在临窗大炕上练字。 她写得很专注。 她不愿胡思乱想、提前担忧。事情来了,就去解决它。一想太多,很容易落入陷阱。 然而,骆宁妄图躲避事情,事情却找上了她。 第172章 王爷派人稳住骆宁 九月二十日,盛京城里下雪了。薄雪,细密如雨。 骆宁披着斗篷,站在屋檐下看雪。孔妈妈端了一杯热茶给她捂手,立在旁边说:“今年的初雪有些早。往年都要过了十月。” “的确是早。”骆宁道。 她在想着,要派个人去趟春山书院,给骆宥送些衣裳被褥,还有暖手炉、炭等。 “……秋华,你去问问二少爷的乳娘,安排人给二少爷添衣没有。”骆宁想着,就吩咐了。 秋华应是,撑伞出去了。 片刻后回来,对骆宁说:“早起天气冷,樊妈妈就让春芝收拾妥当,叫春芝跟着家里的管事一起去了。” “还是樊妈妈周到,想得比咱们远。”骆宁说。 “她是乳娘,满心满眼都是二少爷。这情分,谁也比不上。”孔妈妈笑道。 骆宁是有些羡慕的。 既然樊妈妈安排了,骆宁不用插手,她回房去了。 薄雪又转成了细雨,庭院湿漉漉的,青石板沾染了水汽,到处雾蒙蒙。 不能耍鞭,骆宁就和孔妈妈、秋兰一起做针线。 她打算做个荷包,练练手。 大家闺秀不仅要读书识字,针黹女红也不能缺少,总要应付几下,装装样子。 角门被敲响,粗使媳妇去开了门。澄砚窦家的大太太又来了,送这个月的红利。 骆宁接待了她,又叫秋兰去沏茶。 “……外头下雨,想着王妃应该空闲,就早早把账本对好了送过来。这是银票,您点点。”窦大太太说。 骆宁接了,没翻开,只是道:“你做事仔细,我很放心。对了,市井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她叫窦太太在各处铺子里添一个人,专门打听。 窦太太:“是夸皇后娘娘。娘娘贤明慈爱。大皇子生病,娘娘亲自跪拜祈福,心系苍生。” 骆宁听了,点点头。 郑皇后当得起。 她作为皇后,履行了她的职责,她一直做得很完美。 “除了夸皇后娘娘,只剩一些琐事了。”窦大太太又道。 骆宁对琐事也感兴趣。 窦大太太说了一个时辰,快到了午饭时候,骆宁留她吃了顿饭。 这天黄昏,角门再次被敲响。 “大小姐,是周副将来了。”秋华声音里带着诧异,对还在里卧练字的骆宁说。 骆宁立马走出来。 周副将没有进来,而是站在文绮院正院的回廊下,躬身行礼:“王妃,王爷叫您别担心,二少爷那边都打点好了,事情结束就可以回家。” 骆宁:“我二弟?我还没听说,他怎么了?” “二少爷打伤了人;还捅了一个人,伤得挺重。”周副将说。 屋檐下的寒风,似刀一样扎入骆宁的袖底,她瞬间遍体生寒。 “可知晓缘故?我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骆宁道。 周副将:“二少爷打的,是郑霄身边的随从。他们调戏了二少爷的丫鬟。” “春芝?” “那丫鬟自己抹了脖子,在春山书院门口。书院可能会通知贵府去收尸,王爷派人去抢回了尸体。”周副将说。 骆宁遍体凉透:“已经死了?” “是。” 文绮院内一时安静,鸦雀无声。秋华、秋兰和孔妈妈等人,都看骆宁。 骆宁回神:“周副将,替我多谢王爷。” “王妃别慌,那丫鬟的尸体在咱们手里,她的确受了凌虐。郑家纵容恶仆行凶,是他们有错在先。”周副将说。 骆宁再次道谢。 周副将说完,便要走了。 他这边刚走,二夫人来了。 二夫人脸色难看极了,也是说这件事:“……你二叔去了书院,打听情况;你爹爹和你三叔去了大牢,看怎么把阿宥接出来。” 又说,“这是设计好的,估计给阿宥设套。” 一环接一环,主谋之人用心歹毒。 又有皇帝病重在前,无暇旁顾,趁机给骆宁找点麻烦。 “二婶,雍王那边已经知晓了,咱们都别慌,且看看怎么回事。”骆宁说。 余卓的死,把崔家、王家拖下水;要是骆宥这事闹大,郑皇后的娘家和雍王府,说不定就要杠上。 雍王想要两虎相争,其他人更想要浑水摸鱼。 郑皇后刚刚因为祈福一事,声望震天下,她胞弟的随从就逼死了骆家丫鬟,还被骆宥捅伤。 树欲静而风不止。 “先理清楚事情的脉络,再报仇。”骆宁说,“我心里有数了,您别着急。” “侯爷那边……” “且看看。”骆宁道。 二夫人:“要告诉你祖母吗?就怕下人说漏嘴,你祖母听了更担心。” “我去说一声吧。”骆宁道。 免得祖母从旁处听说,吓到了,反而惊扰心神。 骆宁当即换上了木屐,去了西正院。 祖母已经躺下了,还没睡着。 骆宁坐在她床边,仔细把这件事说给她听。 “……雍王打点好了,您别担心。”骆宁最后说。 祖母的确惊到了,听到“雍王”,表情才松懈几分。 半晌,她问骆宁:“阿宥是否要坐牢?” “我不太通律法。可他捅伤的不是郑霄,而是他的随从,应该不至于坐牢,只是暂时扣押几日。咱们家的丫鬟死了。” “那丫鬟是自己抹脖子的。” “她是被逼死的。依照律法,郑霄才可能坐牢。”骆宁道。 “怎么才安生几日,又来这些事?”祖母深深叹气,“阿宥会吃苦吗?” “不会,王爷的人会照拂他。”骆宁道。 老夫人便问骆宁,骆家应该怎么办。 骆宁道:“王爷派周副将连夜来说此事,就是想要咱们按兵不动,暂时稳住。” 老夫人:“来人,去侯爷的外书房,叫他回来了就来见我。” 丫鬟在门口应是。 “只怕你爹爹胡乱扑腾,好心办坏事。”祖母说。 骆宁:“我怀疑他吓破胆,应该不敢折腾。” 祖孙俩沉默坐着,默默无言。 北风呼啸,凛冽刮过,似夜枭呜咽。 老夫人握住骆宁的手,再三安抚她:“你也别害怕。” 第173章 你是眼瞎了吗? 此事一时千层浪。 骆宁在祖母跟前,打算叫人请骆崇邺,却听到丫鬟急急说:“大小姐,王爷来了。” 骆宁猛然站起身。 老夫人也要起来。 骆宁按住她:“祖母,外头下寒雨,您别动。我去看看,回头我告诉您。” 又道,“应该没事。要是真有事,王爷反而不会连夜来说。” 一旦有了大事,骆宁觉得,萧怀沣会先去处理,而不是跑到镇南侯府来。 他做事一向利索,先抓要害。 “你快去吧。” 雪彻底停了,变成了薄雨。骆宁的鞋子外面套着木屐,走路不便,地上又湿滑。 丫鬟秋华搀扶她的手。 走到外书房时,绫裙裙摆湿了一大片,淡色绸缎沾了深浅水渍,似泅开一朵朵雨花。 萧怀沣端坐,看一眼她:“怎么来了?” “听说王爷到了。” “若有事,本王会派人通知你。来这里,只是跟镇南侯说几句话。”萧怀沣端坐。 玄色风氅,里面是同色长袍,黑沉沉的,没有绣任何的金线纹,显得他气质沉而端肃。 他似从黑夜里化形而来。 “我爹爹去了牢房,应该快回来了,王爷稍坐。”骆宁说。 萧怀沣点头。 骆宁:“您是想叮嘱我爹爹,别轻举妄动吧?” “此事要从长计议。” “王爷,我知晓申国公有才干,郑氏手握重兵,于家国功劳显著。”骆宁艰涩开口,“骆家可蛰伏。” 若需要牺牲骆宥去保全郑家,骆宁能接受。 郑家封了三座国公府,郑霄是勋国公府的,郑皇后的胞弟;而真正大权在握的是郑皇后的三叔申国公。 骆宁一直记得,前世第一个拥护雍王登基的,就是申国公。 此人哪怕现在还不是雍王心腹,也是他极力想要拉拢的对象。 一荣俱荣,郑家不想闹出丑闻,关乎郑皇后的体面、申国公的威望,可能会由骆宥背锅。 骆宁在来的路上,想了很多。 骆宥哪怕才高八斗,熬过这段日子,等雍王登基后开科考,他考上了,也需要萧怀沣肯用他,他才有资格做官。 若今日牺牲,换取一个感激,未尝不是长久大计。 只不过,此事憋屈。 丫鬟春芝死得冤枉。 骆宥年幼气盛,他如何忍得了?而骆宁,时常在长远筹划与一时快意之间,做出选择。 她嘴上说她能接受,心里却酸涩。 她体会到了无奈,以及前世那种无能为力。 “……骆氏阿宁,你以为本王会叫你们家背锅?”萧怀沣看向她,“本王会用妻弟的清白,去做交易?” 骆宁抬眸:“王爷英明,自然不会。只是,骆家肯为王爷尽忠。” “不必。”萧怀沣语气转冷,“上次你说你有眼光。如今这么看我,是一时又瞎了眼?” 骆宁:“……” 他不再开口,周身似散发阵阵冷意。 镇南侯回来了。 在房门上就听说,雍王在外书房等着他,他几乎一路小跑着进来。 “王爷……” 萧怀沣神色冰冷,手握拳,瞧见骆崇邺,他便站起身。 “镇南侯,从今日起到骆宥回家之前,你不可踏出侯府半步,不可见任何外客。”萧怀沣冷冷道。 骆崇邺愕然看着他:“王爷,这……” “你可做得到?”萧怀沣声音提高几分。 他年轻又高大,气势上稳压同为武将的骆崇邺一头,令人畏惧。 “是,做得到。” “重复一遍给本王听!” “骆宥回府之前,不出门、不见客。”骆崇邺急急说。 他一生的聪明才智,加起来都没这一刻多。 萧怀沣:“那就记牢。” 说罢,他转身出去。 他脚步很快,杀气腾腾而去。 骆崇邺愣了下,再想要送的时候,萧怀沣不见了人影。他追到门口,也没瞧见马车。 “……王爷生好大的气。此事严重了。阿宥这个逆子。”骆崇邺回到外书房,见骆宁还坐在那里,忍不住抱怨。 他的鞋袜与裤腿、长袍下摆也湿透了,顾不上换。 骆宁苦笑了下。 萧怀沣并不是因骆宥惹事而生气,是因为骆宁的话。 骆宁叫他放弃骆家,保全皇后和申国公面子,他大怒。 其实,骆宁的初衷并不是激将,但好像达到了这个效果。 ——意外,也算是一种收获。 “爹爹,您还是听王爷的吧。”骆宁说。 萧怀沣来镇南侯府,应该只是亲口约束镇南侯,怕他从中作梗,把此事搅浑。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次牵扯进去的,是雍王准妃和雍王府,跟骆崇邺没关系。 要是骆崇邺胡乱蹦跶,会把萧怀沣的棋局打乱。 他打听过骆崇邺的性格,也听骆宁提过,这才亲自登门。 他的话,还是有些用的。 “爹爹,祖母也叫您去趟西正院。”骆宁说。 骆崇邺:“走吧。” 丫鬟打着明角灯照路,骆崇邺一路上都在不停抱怨,骆宁沉默。 老夫人跟前,骆崇邺又骂了骆宥一顿。 “……他的丫鬟遭受凌辱而自裁,保全他的体面,这是忠烈;他为丫鬟出头,是他果敢。怎么还骂他?”老夫人说。 骆崇邺:“他得罪了郑家,还得罪了皇后。那个郑三公子,是皇后胞弟啊。” “皇后胞弟打到跟前,也要忍气吞声吗?”老夫人问。 骆崇邺:“怎么忍不得?他有什么资格跟郑三公子生气?” 在权贵跟前,除了低下头、弯下腰,还有什么路可走? 年轻人这样大脾气,给家里招惹的是灭顶之灾。 如今的郑皇后、他日的郑太后,她想要报复,骆家全族危矣。 死了个丫鬟而已,几十两银子打发她爹娘,人家老两口感恩戴德,犯得着为了她去得罪郑三公子吗? “你怎这样没骨气?”老夫人怒道,“你如今也是侯爷,还是雍王的岳丈。” “王爷都气死了,差点还连累阿宁。他给我禁足。”镇南侯说。 骆宁:“王爷不是这个意思,爹爹。此事关乎重大,他怕骆家再遭算计。” 又道,“阿宥做得不错,任何人都要赞一句他英勇。他才十三岁,知道维护身边的人,不畏强权,您应该夸奖他。” 骆崇邺:“……” 这个家,老的囿于内宅、小的年轻气盛,一个个都天真,不知门阀的恐怖。 骆崇邺很疲倦,无话可说。 第174章 骆宁退不了半步 骆宁回到文绮院,睡不着。 孔妈妈前日替她换上了冬帐,厚重不透风、不透光,像件大的棉衣将她包裹住。 她待在帐内很安心,脑子飞速转着。 重生后,很多事在变——这是她的意愿,她想要改变。 自然不是每件事都朝她预设的方向改,也不可能都有利于她。 当出现不利于她的事,她应该如何应对? 特别是,雍王很明确叫骆家信任他、别插手的情况下。 翌日清早,天气放晴。 初雪后的第一个清晨,晨风有了些刺骨的凛冽。 骆宁梳洗更衣,换上了厚重风氅,去了雍王府。 王府总管事客气迎了她进去,雍王却没有见她。 “……王爷早早出去了。”总管事说。 骆宁本也不是来见雍王的,微微颔首:“周副将在哪里?我想去监牢看看我弟弟。” 总管事:“您稍等,我去问问。” 很快,出来一个年轻的副将,瞧着十分干练利索。 他向骆宁一拱手,先行了礼,才开口说话:“王妃,周副将有要务在身,不在府里。属下可以带路。您想去监牢的话,随属下出门。” “有劳。”骆宁站起身。 又向总管事招呼一声,“我便先去了。” “王妃慢些。”总管事道。 这位准妃,行事实在很爽利。她想要见周副将,目的是去监牢。既然有人领路,她毫不迟疑,丝毫不因换了人带路而不悦。 由此可见,她不会太矫情,也不会在小事上跟底下的人较劲。 “是个好服侍的主子。”总管事想。 这样的女主人,叫人安心。 他点点头,进内宅去向王爷回话了。 周副将的确不在府里,王爷连夜吩咐他出去办事了;不过,王爷在家。 王爷天不亮就起来耍枪,一练两个时辰,浑身汗透。他平时也晨练,不过半个时辰。 看得出来,他着实生气,睡了一晚上还是气闷,唯有起来耍枪,发泄脾气。 发泄完,王爷就好了。总管事一直觉得自家主子脾气不错的。 王妃来的时候,主子正好在沐浴。 不知想什么事,王妃都走了,他还在浴桶里泡着。 “……石副将带王妃去探监了。”总管事说。 “她还说了什么?” “王妃没说几句话。”总管事说,“麻利得很,做事有几分王爷您的风骨。” 雍王瞥一眼他。 老管事不怕他,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笑道:“王爷跟她置气?” “……出去吧。”雍王淡淡说。 骆宁随着雍王的副将到了监牢,很顺利见到了骆宥。 骆宥衣裳有点脏乱,头发也散了几缕,不过精神还好。 他上了镣铐。 “……怎样,吃饭了吗?”骆宁问他。 骆宥瞧着她,心里酸得厉害:“吃了。” “牢里的饭不太好吃,你忍忍。”骆宁说。 一旁的狱卒立马接腔:“昨晚王府的人给他送了饭。” 骆宁感激看一眼他:“多谢。” 寒暄几句,才问骆宥昨天发生的事。 “春芝她……” 他才开了个腔,,嗓子就哽住了。 “……她只是去给我送衣裳、手炉,她没做错任何事,大姐姐。 她回头找我的时候,一身血迹。她说,她宁死不给骆家和我丢人,当着我的面用簪子刺了脖子。” 一行清泪,从骆宥眼角滑落,“她最好的一支金簪。” 骆宁眼睛一涩,也滚下了泪。她急忙敛去。 这个时候,她是弟弟的主心骨,不能陪着哭。 “郑霄的随从,四个人,他们欺负春芝。畜生,他们说春芝故意勾引。他们毁了她,还要污蔑他。 郑霄在挑衅,他逼我动手,我看得出来。大姐姐,我知道这是陷阱,可我没有忍住。”骆宥泣不成声。 五岁就拿长枪的骆少爷,一根从树林里找的木棍,就把郑霄等五个人撂倒。 他的确疏于习武,可在那一刻愤怒爆发,他发挥得极好。郑霄的随从有些本事,又带着挑唆骆宥出手的目的,故意放水,愣是不敌。 骆宥想要活活打死他们。 有个随从拿了刀出来。 刀也是唬人的,骆宥都不怎么费力就夺了过来。 他的刀,捅进了那随从的小腹。 郑霄那个胆小如鼠的东西,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官差就在不远处等着…… 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专门为了拿骆宥。 骆宥一边哭,一边说,说得断断续续。 骆宁却听得明白。 “大姐姐,不要求饶,不要跟郑家妥协。让我死,你替我和春芝报仇,一定要让郑霄血债血偿。”骆宥最后说。 他死死咬着牙关。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坠落,每一滴都带着血一般。 骆宁轻轻为他擦泪。 才十三岁的男孩子,被乳娘宠着,成天只惦记和周淮去哪里搞些好吃的,轻盈而天真。 倏然间,生命里被划出一道血影。 “我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春芝死了。她怎么就死了?”骆宥哭累了,喃喃说。 从骆宥记事起,他身边就有樊妈妈和春芝。 春芝那时候也才七八岁,小小瘦瘦的,被父母卖到骆家做丫鬟。 她被安排在少爷院子里端茶递水。 他们一块儿长大。 春芝总说,等少爷将来得了功名,给她讨个诰命。 他们似乎都不知怎么讨诰命、如何要诰命,反正就那么说着,因为之前有军功显赫的大将,给他的乳娘讨要过的。 骆宥不把这话当真,他没这么大出息;春芝也没当真,有时候樊妈妈念叨叫骆宥练字、催他上进,春芝还护着。 春芝是他姐姐,没有血脉的至亲。 骆宁从监牢出来,给牢头和狱卒各塞了金叶子。 她的胸腔里闷闷的,被什么塞得很紧,透不过来气。 她昨晚还跟雍王说,骆家可以牺牲,只要对雍王有利就行;而现在,不行。 不行。 她无法忽视她弟弟流淌的那些眼泪,它们一颗颗都砸在骆宁心头。 血债,要血偿。 骆宁回到文绮院,拿出五千两的银票,从角门出去。 她带着秋华,去了趟澄砚窦家。 把银票给窦太太,她说:“帮我做一件事。此事做成,我会感激您。” “王妃只管吩咐。”窦大太太毫不迟疑说。 她把计划,细细说给窦太太听。 第175章 撒娇哭泣 骆宥还在牢里。 镇南侯闭门不出。 此事慢慢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 郑霄被押到了明堂,跪在他父母跟前。 “……我只是同骆宥玩闹。我没动他的丫鬟,只是吩咐阿福他们行事。”郑霄面颊冷汗涔涔,求助看向他母亲。 他母亲冲他摇摇头。 “混账,你吩咐下人做这样龌龊事,丢尽郑家颜面。皇后娘娘那里派人来问,连带着娘娘也丢人现眼。”他父亲勋国公骂道。 “一个丫鬟而已,又不是骆家的小姐……”郑霄狡辩。 反正他没动那丫鬟,有什么丢脸? “你的人呢?”勋国公问他。 郑霄:“……” 他的人只是激怒骆宥,逼得他动手。 骆宥到底才十二三岁,在郑霄眼里只是个孩童,身量都未长成。 可谁知道,骆宥的丫鬟居然自尽。受那么点委屈,何至于。她是骆宥跟前的人,难道骆宥没收用过她? 郑霄像骆宥这么大的时候,是有通房丫鬟的。 叫阿福等人弄春芝,目标是骆宥,给他“戴绿帽子”。 春芝自尽,这件事就变了味;而骆宥,别看他小小年纪,又是个读书人,那长棍耍得可利索了。 郑霄的随从本着“挑衅”去的,又不是护院,一个个身手有限。他们想有来有回和骆宥打架,谁知道只有挨打的份儿。 后来拼了全力想要打回去,骆宥的棍法却越耍越顺手;骆宥又在发疯,异常狠辣灵敏,郑霄的随从竟是不敌他。 只得拿出长刀吓唬他。 没吓唬到,长刀还被他夺去,一刀捅进了阿福的小腹。 剩下三个随从,顿时吓破胆。 郑霄也被吓得不轻。 失算了。 一个成年男子,带着四名成年的男仆,去找一个身量未足的男孩麻烦,态度是轻慢的。 要知道事情变成这样,郑霄就带家里的护院去了,他们可是一个个习武的。 郑霄等人才跑出去,官差也到了,抓住了骆宥,好歹把他预设的这一步做到了。 他叫随从抬着阿福回城,要医治他,却露出一伙人,直接把他的四名随从抢走。 如今,阿福生死未知。 骆宥也入了大牢。 郑霄跪在父母跟前,也是有苦难言。 “……你到底做什么去招惹一个孩子?”勋国公问。 郑霄答不上来:“是意外。” “死了人,就不算意外。”勋国公说。 郑夫人叹了口气:“只是死了个丫鬟。给镇南侯府赔点钱,再上门赔个罪。算了,别为难孩子。” “你拿出三千两,亲自去趟镇南侯府。巡城司衙门那边,我去打点,把骆宥放出去。 咱们家那几个人,现在却不知落在何人手里了,也不知是生是死。”勋国公也叹气。 此事烦心。 “还不滚回去?”勋国公看着儿子。 郑霄道是,立马爬起来走了。 郑夫人端起茶,润润嗓子,二门上的丫鬟却来通禀。 “夫人,皇后娘娘召见。” 勋国公看向夫人:“快去更衣。” 郑夫人还是把一杯茶喝完:“估计也是问这件事。雍王准妃可能进宫告状去了。” “娘娘跟前,你说些好话。别叫她生气。”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一点小事,花钱消灾。”郑夫人说。 不是逢年过节,郑夫人进宫没有按品大妆,而是穿着一件华贵衣衫,去了坤宁宫。 郑皇后刚刚忧心完大皇子,这几日气色还是不太好。 “……三弟又怎么了?” 郑夫人把此事,掐头去尾,简单说给了皇后听。 “小孩子闹龃龉,有个丫鬟自尽了。骆家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恐怕接受不了。我同侯爷说过了,登门去赔个罪,送上三千两银票。”郑夫人笑道。 郑皇后的脸,瞬间黑沉入锅底:“三弟逼死了人,在你们眼里,只是小打小闹?” “一个丫鬟……” “那是骆家的丫鬟,不是咱们郑家的。骆家非要不肯罢休,你们待如何?”郑皇后问。 郑夫人挤出笑容:“娘娘,您别动怒,刚受了一场累……” “您也知道我受累?自家人这样不作脸,叫本宫如何抬得起头?”郑皇后厉声问。 郑夫人笑容维持不下去了:“娘娘,没这么严重。” 郑皇后:“……” 不消三日,满城风雨。 郑霄逼死了骆家丫鬟,郑家还派了人报官,把骆宥关起来的事,一时人人皆知。 郑氏一门三国公,本就无比显赫,又是皇后娘家,人人瞩目。如今恶少仗势欺人,唾沫星子自然要把郑氏淹了,连带着皇后娘娘也颜面扫地。 此事越传越广,传到了宫里。 太后叫骆宁去问。 骆宁刚到,正跟太后说此事,郑皇后来了。 “弟妹,都是勋国公府无礼,我向你赔罪。”郑皇后说。 骆宁站起身:“娘娘,不敢当。恐怕是有心人挑事,叫雍王府和郑氏争斗。” 郑皇后:“弟妹果然明事理。” 说着,郑皇后眼泪溢满了眼眶。 太后叫她坐下:“怎么还哭了?” 郑皇后紧挨着太后:“他们不给我做脸,叫我跟着为难……” 说着就泣不成声。 郑皇后哭声很有感染力,似婴孩那般呜呜的,太后眼神都软了。而后,郑皇后竟是扑到了太后怀里。 她哭得可怜极了。 想着她前些日子日夜不休照顾大皇子,还被娘家人背刺,太后也心疼。 “好了,好了。”太后轻轻拍着她后背,声音温柔似水。 骆宁坐在旁边,低垂视线。 “阿宁,巡城司衙门会放你弟弟的。此事,两家商议着办。你觉得哪里不妥,再来告诉哀家。”太后说。 骆宁应是。 然而,巡城司衙门却一直没放骆宥,因为郑霄的随从下落不明。 这四个人,生死未知,骆宥的罪过就无法判定,只得拖延。虽然长官急得发疯,盛京城都在看热闹。 骆宁在回去的路上,一个人发了很久的呆。 郑夫人登门了,被拒之门外。 她着实没想到。 她想见太后,太后都要给她面子,镇南侯府怎么敢阻拦她? 她还以为是下人传错了话。 “我们家夫人病着,着实不能待客,夫人见谅。”小厮说。 “没有主事的人?” “内宅也不知谁主事,没人有资格敢说自己当家。”小厮又道,“现在一团乱。” 郑夫人:“……” 第176章 替皇后娘娘排忧解难 舆情越来越大,沸沸扬扬的,都脱离了此事本身。 甚至惊动了皇帝。 “……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案子不大,甚至没上到大理寺的资格,怎么满城议论?”皇帝问心腹太监。 “皇后娘娘前些时候去替大皇子祈福,人人夸赞她;紧接着,她弟弟就逼死了镇南侯府的人。恐怕是两件事连在一起的。” “皇后这是受了无妄之灾。”皇帝说。 又问,“案子如何断的?” “派去抓人的衙役,是郑三公子收买的,他们都招了。现在,雍王府要巡城司衙门拿出证据,给骆公子清白。”太监说。 “证据呢?” “没有。那几个跟着郑三公子的随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案子断不了,人一直关着,这才民怨沸腾。”太监道。 皇帝沉吟。 “传召雍王。”皇帝说。 民愤到了如此地步,可能会造成混乱,这是不容许的。 雍王也许想为妻族出头,可也要适可而止。 安稳是最要紧的,谁也不可打破盛京城里的稳定与繁华。 皇帝有点恼火。 太监去传旨,大理寺少卿王堂尧却求见。 皇帝对他印象不错。 “……陛下,这是故意抹黑皇后娘娘、污蔑郑氏。微臣愿意替陛下和娘娘分忧。”王堂尧说。 “如何分忧?” “此次舆情,竟是从市井坊间流传开的。陛下,郑霄与骆宥争端在春山书院附近,他二人皆出身功勋门第。 要是起波澜,应该从望族间往下传,慢慢流传到坊间。 此事却相反。郑氏不屑于收买市井消息,由此可见,由骆家着手,是他们在推动。”王堂尧道。 皇帝:“……推断倒也合理。可骆氏乃受害者,你要叫朕查骆氏?” 骆家死了个婢女、骆宥还被逮进了大牢,百姓或可怜他们,或嘲讽他们,反正对他们家没有“愤怒”这种情绪。 反而是郑氏,仗势欺人,把盛京城里百姓对门阀的怨气与恐惧都勾了起来。 门阀受攻讦,皇帝是乐意看到的;可舆情太大容易失控,又必须稳住,皇帝左右犯难。 “微臣愿出力,替陛下查出由头。骂名微臣来承担。”王堂尧说,“只要陛下容许微臣大张旗鼓查访,五日内必给陛下一个交代。” 皇帝沉吟。 他心里想着的,还是雍王。 要是能拿雍王一个过错,说他在京城操控舆情,为骆家说话,御史台就有机会发作他。 皇帝预备答应王堂尧,身边的心腹太监,给他使个眼色。 “王少卿,你先门口候着,容朕思量片刻。”皇帝道。 王堂尧道是。 他退出去,心腹太监低声说:“陛下,万万不可。” 皇帝蹙眉看着他。 他最信任的内侍,难不成也被雍王收买? “陛下,您继位以来,只封了三位侯爷。镇南侯就是其一。不管他因何受封赏,他是您封的。 现在骆氏占理,您难道要帮着其他人打压骆氏?这位王少卿,出身建宁侯府,与骆氏有些瓜葛,他是挟私报复,还是为主分忧,且两说。”大太监道。 皇帝心头一震。 他差点忘记了这茬。 盛京城里的侯爷有二十几位,只三位是他登基后封赐的。 因骆崇邺没什么本事,在皇帝跟前不受重用,又是骆宁救太后才赐予的爵位,皇帝自己都快忘记了。 幸而大太监提醒他。 皇帝这时候任由王堂尧打压骆氏,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得不偿失。 皇帝把王堂尧叫进来,骂了他几句:“……且不可如此荒唐,退下去吧。” 王堂尧面色不改,恭恭敬敬行礼退出。丝毫看不出沮丧。 他心性坚韧。 他走出御书房,心里还在想:“短短时间,陛下怎改了主意?他之前明明对我的提议有些心动。” 王堂尧猜准了皇帝对雍王的忌惮,才来提此建议。 “吴公公方才跟陛下说了些什么?这个吴太监,有点棘手。” 他慢慢踱步。 他要替郑氏分忧,就是替皇后解难,理应义不容辞。 王堂尧走出宫门时,他的随从拿了一篇文章给他。 “……已经流传到市井了,是麓山书院的学子们做的,要保骆宥。这是向朝廷示威。”随从说。 朝廷和皇帝,一向很在乎学子们的意见。 “骆宥是伤了人还是杀了人,尚未有定论,麓山书院怎会这个时候站出来?” 王堂尧一下子就想到了缘故,“是裴应。” 他对车夫道,“去趟嘉鸿大长公主府。” 他要当面问问裴应。 这篇文章很好,引经据典,快要把骆宥形容成“重情重义”的忠臣了,将郑氏贬损成奸邪一流。 裴应承认文章是他所作。 “……哪怕你改了心意,也不能如此无情。你诋毁郑氏,叫皇后娘娘如何自处?”王堂尧冷冷问。 他文武兼修,比起读书人裴应,更显得气势迫人。 一双眸,冷若寒星。 裴应怀疑他要动手,后退一步:“我只讲公道、不讲私情。郑三主动挑衅,逼死了骆宥的丫鬟,而骆宥没做错任何事。” 又说,“他忠肝赤胆,能护自己的下人,必然对君王忠诚,我的文章没有任何问题。” “可舆情指责皇后娘娘。她焦头烂额,你又何必添堵?娘娘母仪天下,她的声誉最要紧。”王堂尧说。 裴应:“勋国公府要自己担责,不应推给皇后娘娘。此事与皇后无关。” “一荣俱荣,娘娘出身郑氏,岂能说毫不相干?” 两人大吵一架。 王堂尧气势威压,让裴应感觉很不舒服。 他觉得在这个瞬间,王堂尧有点像雍王萧怀沣:傲慢、强势,他的道理才是道理。 “来人,送客。”裴应对门口高声喊。 王堂尧甩袖而去。 此事闹腾得不可开交。 勋国公和夫人叫人绑着郑霄,要押解他去镇南侯府赔罪。 ——不是对骆家妥协,而是对民愤。 再闹下去,恐怕市井百姓要往勋国公府的门楼扔臭鸡蛋了。 皇帝也会寻到机会,打压郑氏,朝堂上郑氏一系的官员会遭受排挤,损失惨重。 勋国公等三人出发去了镇南侯府,郑嘉儿气得在身后跺脚。 “往后,我要在骆宁跟前矮一头!” 第177章 骆宁问了原因 雍王府提前传信。 镇南侯终于敢开门,见了勋国公夫妻俩。 他毫无底气。明明稳赢的局面,他还当着郑氏夫妻和郑霄的面,痛骂自己儿子。 勋国公便在心里想:“此事应该是雍王一手推动。骆家哪有这样的本事?” 骆崇邺这姿态,还不如郑家的大管事,实在卑微。 “……还请您同王爷说说,吩咐巡城司衙门及早结案,放了令郎回府。”勋国公说。 骆宥是巡城司衙门的衙役抓的,现在放不放,却要按律法办事。 偏偏律法上讲,一时无法结案,骆宥必须关着。 市井百姓哪里懂这其中的较量,只知道骆宥的丫鬟被逼得自尽,还要坐牢,十分可怜。 骆宥是镇南侯府少爷、春山书院学子,又是雍王未来的妻弟,他的身份地位比平头百姓高无数倍。 他都要受这等委屈与冤枉,联想到自己身上,谁不毛骨悚然? 故而,不仅仅是百姓议论,普通官员,哪怕他们依仗门阀,也是后脊一寒,暗中推波助澜。 郑家来道歉,是因为他们觉得,雍王是主谋,他不松口此事无法善了,又不能明确去向雍王磕头,只得便宜了骆崇邺。 骆崇邺:“我也盼着早日结案,那逆子能回来。真是家门不幸,给国公爷添这么大的麻烦。” “孩子多半是不听话的。”勋国公满意笑道。 郑霄不情不愿,向骆崇邺拱手作揖:“侯爷,得罪了。” “不敢不敢,三公子客气。” 两下满意。 骆崇邺还以见到了勋国公为荣。 郑夫人含笑坐在旁边,不言语。本该是骆家主母款待她的,然而内宅没人出来见客,郑夫人也懒得计较。 他们这厢谈妥,骆宁来了。 骆宁穿了件淡色斗篷,缓步走进了外书房的院子。 勋国公夫妻俩没站起身,只郑霄起来了,给骆宁见礼。 骆宁不看他,目光扫视勋国公两口子。 骆崇邺蹙眉:“阿宁,你来做什么?” 骆宁没有对长辈行礼,目光平静得有点阴森:“爹爹,勋国公来做什么的?” “骆小姐,我们是赔罪来了。”郑夫人开了口,“一个婢女,闹这么大阵仗,国公府和皇后娘娘都十分汗颜。 国公府素来宽和,善待下人。一点小事,因我们而起,实在是孩子顽皮过头了。” 言外之意,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本不会因奴婢而惹得流言蜚语。 骆家低微,才会因这点小事闹腾。 骆宁:“三公子还算孩子吗?” 此话不善,郑夫人一噎。 骆宁继续说:“我弟弟,他才是孩子,他尚未及冠。” 众人:“……” 骆崇邺眉头蹙起来。他刚想开口,骆宁扫了个眼风,那一眼寒如冰霜,愣是逼得骆崇邺开不了口。 “三公子,你为何去找我弟弟的麻烦?”骆宁问。 郑霄:“只是玩闹。” “太后娘娘叫我们两家看着办。我若不是看她老人家的面子,断乎不肯松口的。”骆宁说。 勋国公:“是,太后娘娘深明大义。” 郑夫人又道:“咱们本就是亲上加亲。自家人伤了和气,平白给外人看热闹。” 骆宁不再说什么。 郑家留下了银票,这才离开。 回去时,分开两辆马车,勋国公与夫人一辆。 “那个准妃,一来气色不善,还以为她要刁难几句。没想到也是虚张声势。”勋国公说。 郑夫人快要被骆宁笑死。 看着像找茬,还不是乖乖服软? 这些低贱的人,哪怕被抬上了高位,也似沐猴而冠,非常不体面。郑夫人是不屑与他们为伍的。 “太后娘娘自然向着皇后,而不是雍王准妃。”郑夫人道,“咱们来这一趟,自降身份,也算给足了雍王面子。” 又道,“上次骆家把我拦在门外,我可一直记着。” “算了,只盼这事过去。再闹腾下去,皇帝也要过问了。”勋国公说。 夫妻俩心中轻松了很多。 郑霄坐在马车里,谈不上多高兴,因为他的隐患尚未解除。 他发现了一个特别可笑的事:从出事到现在,没人问他到底为什么找骆宥的麻烦,除了骆宁。 他父母不在意。 在勋国公夫妻眼里,这等小事不值一提,压根儿不上心。被闹大了,也只是雍王不忿,想要借助民怨向郑家发难。 这有什么? 过几日还不是风平浪静,能耐郑家如何? 皇后没有召见他。 官衙一直说查,却没人敢叫他去问话。 只骆宁问了他。 为何刁难骆宥。 郑霄的确与骆宥不相识。这种小孩,连舔郑三公子的脚都没资格。 是有个人。 他是个掮客,说背后主子掌握了郑霄与法华寺小沙弥鬼混的秘密。如果郑霄帮个忙,让骆宥入狱,那人就永远保密。 郑霄一向不得罪掮客。 掮客不可怕。但做大了,他们身后的卖家、买家势力庞大,非常复杂,郑霄愿意“花钱消灾”。 骆宥得罪了谁,郑霄不关心;为什么非要他入狱,郑霄也不在乎。 他甚至打算从骆宁身上着手,去骆宥跟前诋毁他姐姐,逼得骆宥动手。 郑霄的办法很简单,也奏效,就是羞辱骆宥,叫他反击。 只要他动手,骆宥就会被抓起来。 大功告成。 可丫鬟自尽,是郑霄意料之外的;骆宥本事不错,也是郑霄完全没想到的。 更没想到,此事舆论闹得如此大。 可掮客那里,郑霄还没有销账,仍有人知晓他在佛门行污秽事。 他最近看了几本小书,突然就对尼姑、和尚一流的人物来了兴致。找了几家,小尼姑们一个个枯瘦干瘪,黄瘦巴巴的。 反而是法华寺有几个小沙弥,吃得好,一个个圆润白净,比女郎更标致。 他厮混了些日子,自然有人为他遮掩。 当然万不能被揭穿。 他父亲知道了,会打断他的腿;又有皇后娘娘去法华寺祈福在后,传出谣言,对娘娘不利。 郑霄想着:“等骆宥出狱,这事应该就落幕。往后再也不去法华寺了。” 他心情愉快回了家。 这天夜里,骆宁与蔺昭在分析郑霄的日常路线。 他几时出门、带几个人,去什么地方,骆宁这段日子都摸清楚了。 蔺昭说:“王妃,我替您下手。” “我想自己去。” “王爷不想您做此事。那是皇后娘娘胞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切不可被她记恨。”蔺昭说。 又道,“我本是王爷的下属,我去办,皇后娘娘记恨我也没什么用。” 骆宁:“蔺姐姐……” “王妃,我动作更麻利,一击毙命。你去办,可能会有差池。”蔺昭说。 这句话,说服了骆宁。 “蔺姐姐,麻烦你了。”骆宁说,“这段日子的铺垫,郑霄现在人人喊打,他死了,皇帝都会松口气。咱们叫他偿命。” 蔺昭道是。 然而,就在这个晚上,事情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第178章 畏罪自尽 郑霄自尽了。 在他的卧房内,他用自己的腰带投缳。 丫鬟们这几日不值夜,没人发现。等早起服侍他梳洗时,发现房门死活推不开,他也叫不醒。 喊了管事的婆子,把门踢开,郑霄尸体都硬了。 “他这是怕了。作孽太多,自己畏罪自尽了。” 市井沸腾。 看客们津津乐道。 他们也觉得胜利了,心情愉悦:是他们的唾沫星子,把这个恶少给骂死了,他们获得了满足。 郑霄死得大快人心。 勋国公府来不及悲伤,巡城司衙门查到了郑霄的人打骆宥的内幕。 “骆宥与同窗去法华寺游玩,遇到郑三公子欺辱小沙弥。郑三公子怕他泄密,这才要害他。” 骆宥一直没说。 是法华寺的小沙弥受不了,自己出来讲的。 “骆家二公子考虑佛门净地,忌讳菩萨,坐牢都忍着没说,这是个心智高洁的孩子。” “他武艺也好,一个人能把郑家四名随从打倒,愣是不吃亏。听说郑家随从全部逃跑了,下落不明。” 郑皇后听说了此事。 她脸色惨白,去了寿成宫。 “母后,我不知为何会这样。”郑皇后声音虚弱,“我觉得好累。母后,为何我去趟法华寺祈福,就招惹这么多祸事?” 太后心里也不是滋味。 兜来转去,竟又回到了法华寺。 这件事的蹊跷,到底因何而起? 不过,太后派了魏公公去问,才知道郑霄的确在法华寺行为不端,有个小沙弥也受不了,前些日子吞金自杀了。 “岂有此理,那是佛门!”太后怒了。 她已经顾不上皇后的面子了,大发雷霆,叫魏公公去传懿旨去申斥勋国公。 她也不想再见皇后。 皇后的确委屈,可郑霄做得事,桩桩件件令人发指。 皇帝身体欠佳,还要过来安抚太后:“母后别恼。” “这些望族,荒诞无稽,毫无顾虑。要不是他们惹到了骆家那孩子,恐怕这件事又要瞒下去!”太后道。 又怒道,“连带着皇后也丢脸。” 皇后如今是皇家的人,她却要受娘家声望的拖累。 “郑霄自尽了。母后,估计是郑家有人知晓轻重,才处置了他。”皇帝说。 “门阀贪婪无度,是劲敌。”太后说。 皇帝也知道。 可他实在无力去处置。 他得多活几年,直到大皇子懂事,能理政。 如何削弱门阀,交给大皇子去办吧。 外有门阀,内有权势滔天的雍王,皇帝一时觉得无比沮丧,无力感更强烈了。 太后着实很生气。 骆宥终于被放回了家。 皇后听到后,在坤宁宫又哭了一回。 她最近太累。 人一累,精神不济,容易被外事影响。 换做从前,郑皇后是不会哭的。叛军进城那年,她母亲丢下她,她就跟父母不亲,跟弟弟妹妹感情也浅淡,郑霄如何作死跟她无关,她有一万种说辞可以把此事完全撇清。 她与三叔申国公才是至亲。 可她最近脆弱。 她需要一点安慰。 郑皇后甚至想,有个人能抱一抱她就好了,她都能缓过来几分。 “当年本宫要是不做皇后,如今说不定孩儿承欢膝下,不用受这样的苦了。”郑皇后低声跟心腹说。 她要是不做皇后,可以嫁的男子太多了。 世族里不乏人品好、长相英俊的,他们可供挑选。 她进宫这些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直到这一刻,心里莫名有点悔意。 极淡,一闪而过。 她还是想做皇后的。 她从小就不甘心居于人下,又天赋聪颖,注定要受天下万民敬仰。做任何门第的少夫人,都是浪费。 她弟弟死了,她没觉得遗憾,姐弟俩没什么感情。 难过的是,她被牵扯其中,颜面扫地。 明明为大皇子祈福积累了威望,声震天下,现在损失了大半。 “他们哪怕不扶持本宫,也不该这样拖后腿。”郑皇后又道。 心腹女官这才敢接话:“娘娘,这次是骆氏不知好歹,非要较劲。” 郑皇后摇摇头:“郑家自己傲慢,不怨旁人。” “也可能是雍王。”女官又说,“雍王早有不臣之心。” 郑皇后轻轻闭眼。 她不愿再提。 勋国公府再次被卷入舆情,灰头土脸,连带着皇后都憔悴了几分。 皇帝叫了勋国公进宫,痛斥他一顿。 郑霄死了,却因为牵扯太大的丑闻,勋国公府不敢大办葬礼,只草草为他发丧。 郑夫人哭得断了气,甚至呕出一口鲜血。 她失去了儿子,还要被太后、皇帝责骂,她痛急攻心。 “是骆家害了阿霄!”郑夫人咬得嘴唇都见了血,“是他们不依不饶,才把阿霄逼到了这一步。” 勋国公何尝不痛? 他唯一的嫡子没了。 不过,他还有三个庶出的儿子,不算断后。他伤心是有的,却没有夫人那样痛不欲生。 闹腾了大半个月,此事终于落定。 因此事,骆宥从默默无闻的小少爷,变成了有名有姓的镇南侯府少爷。 盛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他有情有义,肯为丫鬟出头;麓山书院和春山书院的学子受了裴应的指点,都为他写过文章,从而知晓了这位同窗。 门阀也留意到了他。 邱士东独坐,心思从郑霄身上,想到了骆宥身上。 其实,此事一开始是邱士东策划的。 他杀了两位梅姨娘,心中不安,生怕骆宁能抓到把柄;而镇南侯府内,他的眼线全部被拔除,白氏等于被囚禁了。 邱士东想再派两个人进去。 不需要做眼线,只要照顾白氏,确保她活着。 邱士东想要搅和骆宁的婚事,却没想过害死白氏。 如果白氏死了,他与骆宥的关系就断了。没有亲娘作保,骆宥怎么会承认自己是邱士东的儿子? 要是他不认,他继承了侯府,跟邱士东又有什么关系? 邱士东明明筹划了半辈子。 所以,他与白玉麟商量,要卖个大人情给骆宥。 邱士东手里有慧能和尚的把柄,知晓了郑霄在法华寺的秘密,用来威胁郑霄帮忙。 事情成功,他会花钱打点,又叫郑霄主动撤了案子,救骆宥出来;有了这个恩情,用骆宥的手,安插两个丫鬟去镇南侯府照顾白氏。 一举两得。 而丫鬟春芝的自尽,是这件事里最大的变故。 邱士东一时也懵了。 而后每件事都在失控。 邱士东计划瞬间粉碎,毫无意义,只是挑起了骆家和郑家的纠纷。 他无比苦恼。 “阿容说,这个骆宁有点邪门。她似乎真有点。”邱士东想。 第179章 怎么讨好生气的王爷? 骆宁带着一个食盒,去了骆宥的院子。 樊妈妈替他准备了火盆,又用松柏叶煮水给他洗澡。 骆宥收拾妥当,坐在临窗大炕上烤火,烘干头发。 “大小姐。”樊妈妈热情迎接骆宁。 骆宁把食盒给她:“给少爷摆上吧,是孔妈妈做的。” 樊妈妈道谢。 骆宁看向她,发现她有了很明显的白头发——之前还没有的。 春芝惨死、骆宥坐牢,对这个院子里的人而言,是沉重打击。樊妈妈才三十多岁,本不该有那么明显的白发。 “你受苦了。”骆宁说。 “老奴哪里苦?少爷才苦。”樊妈妈有点哽。 她很想说,春芝最苦。 可忍住了。 也许主子不爱听,何必冒险? 骆宁走进了里卧,看到骆宥在翻一只针线笸箩。 “……春芝的东西。我的里衣、鞋袜都是她做的,我不知道。还以为针线房送过来的。”骆宥声音很轻。 骆宁:“里衣和鞋袜都是房内的丫鬟自己做。” 骆宥点点头。 一时沉默。 骆宁告诉他:“郑家那几个随从都死了,郑霄也死了。春芝可以瞑目了。” “大姐姐,多谢你替春芝报了仇。”骆宥说。 骆宁:“都不是我杀的。我想着,先用舆情渲染,叫郑霄声誉扫地,再去他时常光顾的酒肆杀他。 计划好了,准备第二天晚上动手,他却提前上吊了。我听说,他房门反锁、室内没有任何痕迹。” 骆宥抬起脸。 “他怎会自尽?” “他当然不会,是有厉害的人替咱们做了这件事。”骆宁道。 骆宥:“谁?” “不知道。” 骆宥:“总归是相关的人,旁人不会帮这么大的忙。” 这话不错。 骆宁心中有了猜测,只是没和骆宥讲。 她今日来,除了送吃的、安慰他几句,也是有件事和他聊。 “阿宥,你可知晓推动此事的幕后凶手?”骆宁问。 骆宥摇摇头:“我与郑霄无冤无仇,都没见过。不是我招惹的他。” “我怀疑,此事是邱士东做的。因为源头竟在法华寺。”骆宁道。 骆宥着实吃了一惊。 他想起上次在三十里铺相遇,又想起骆宁带着他去见邱士东和白玉麟。 骆宥是个很通透的孩子,真相呼之欲出。 只是他不敢多想。 “……邱士东有法华寺的关系?”他问。 骆宁:“你之前年纪小,可能没留意过,白慈容能进入骆家,慧能和尚帮了很大的忙;而后几次,也是慧能和尚为白慈容效力。” 慧能是法华寺首座和尚。 “经过这么大的事,阿宥,我想把家里的秘密说给你听。你不是孩子了,你承得住事。”骆宁道。 又道,“也许你不相信,但别打断我。你把我的话放在心里,自己慢慢去查证。” 骆宥道好。 骆宁看了眼跟着她过来的丫鬟秋华,叫她去门口看守,防止有人偷听。 她仔细说了邱士东与白氏的私情,以及骆寅、白慈容的身世。 “……邱士东以为,你是他儿子,所以他会一次次出现在你身边。”骆宁最后道。 骆宥脸色变了又变。 “他做梦,我不是他儿子!” “你不是,阿宥。你自己看看自己和父亲的容貌,你们俩如出一辙。你不是邱士东的儿子。”骆宁说。 骆宥心头一酸:“大姐姐,这些秘密,家里所有人都知道吗?” “我和祖母知晓。其他人,多少有点猜测。”骆宁道。 骆宥:“你相信我的血脉?” “我信。” “那我也信!”骆宥道。 骆宁就知道,他不会让她失望,他果然机灵。 “阿宥,我们要除掉邱士东。否则,他还是会找机会伤害咱们,妄图抢占侯府。”骆宁说。 又道,“哪怕你不是他儿子,他想要让你以为是,会手段百出。他这个人,非常擅长狡辩,我怕你吃亏。” “他休想!” 又问,“我们怎么除掉他?” 骆宁凑近几分:“我这几日在想一个计划,不过需要点时间。咱们可以宰了他。” “我听你吩咐。” “除了你,我还要把周淮也用上。”骆宁说。 骆宥:“周淮愿意的,他还感激你请他吃肉。” 骆宁欣慰,摸了摸他头顶。 想到前世他的惨死,骆宁心口发涩:“阿宥,你历经一劫了,往后都是坦途。” 又拿出一个荷包给他,“这是二百两银票。春芝是个好姑娘,你赏她家里人一些钱,成全你与她的主仆情分吧。” 骆宥接过来。 “大姐姐,等我将来长大了,会把这些钱都还给你的。”骆宥说。 他没有推辞。 他真的需要钱、需要机会。 靠着卖字,他只能填饱肚子,无法发达。 他再也不想自己身边忠心耿耿的人因他而死。 “是坎坷,也是机遇。这次的事,你出名了,书院的人都知道了你。只要你努力,往后会有机会做官。”骆宁说。 骆宥颔首。 樊妈妈把骆宁带过来的饭菜摆好,骆宥吃饭,骆宁先回去了。 回到文绮院,众人还在议论骆宥之事。 有惊无险,他好歹是出来了。 “……王妃,可能是王爷的人杀了郑霄。”蔺昭说。 骆宁:“此事办得很利索。除了王爷身边的人,其他人没这等本事,又事不关己。” “王爷没说。” “我上次猜疑他,他恼了我。”骆宁道。 说到这里,她有点犯难,“主子生气了,应该怎么讨好?” 蔺昭:“……” 见过些世面的蔺昭,的确没见过这阵仗。 主子也不会跟她生气。 对她不满,便是惩罚,责令她改。 生气算怎么回事? “王妃,要不您亲自做些吃的,给王爷送去?”蔺昭问。 骆宁:“这能行?” “试试,万一行呢?”蔺昭说,“不行怎么办,他还能打您一顿吗?” 骆宁:“……” 也不失一个办法。 她是要去趟雍王府的。 舆情的发酵,比骆宁想象中更厉害,应该是有人帮了忙;而郑霄的死,证明了这一点。 骆宥得到了名声,郑霄以命偿命,骆宁的目的达成,她要去道一句谢。 “蔺姐姐,您明日陪我去王府。”骆宁道。 蔺昭道好。 第180章 没戴王爷送的首饰 孔妈妈做了一份红豆糕,用食盒装好。 蔺昭拎着食盒,陪骆宁去雍王府。 “王爷在家吗?”骆宁问。 总管事请她到内院的明堂坐下,笑道:“王爷今日在。不过外书房有些事,您稍等。” 骆宁心中微松。 肯见她了。 她端坐,丫鬟给她上茶,骆宁目不斜视,脑海里在勾勒自己要说的话,先打个腹稿。 她才喝了两口茶,淡青色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今日穿颜色浅的长袍,武将的端肃却丝毫不减。眉目冷,叫人忽略他衣裳的温润,只感觉他周身笼罩寒霜。 骆宁站起身,向他行礼:“王爷。” 萧怀沣打量她几眼,才开口:“坐吧。” 骆宁道谢。 萧怀沣也坐下,婢女给他上了茶,他一边端茶一边问:“你弟弟回去了?” “是。他瘦了好些,也长了记性。他不满十三岁,到底要经过一些事,方能成长。”骆宁说。 又说,“多谢王爷替骆家报仇。” 萧怀沣面无表情:“现在复明了?” 骆宁:“……王爷,上次是我言语冒失。我向您赔罪。” 萧怀沣:“偶尔眼瞎,本王不跟你计较。” “王爷宽宏大量。” 又递上食盒,“孔妈妈做了点心,王爷尝尝。” “也是赔罪?” “是。” “怎么不自己做?”他问。语气冷淡,似嫌弃。 骆宁:“不太会,做的不好吃。呈给王爷的,自然要最好。孔妈妈手艺不错。” 萧怀沣没说什么。 他又看一眼她。 骆宁不知他打量什么,不动声色。 萧怀沣站起身,对她说:“屋子里冷,外头有日光,后花园走走。” 骆宁道是。 两个人出了院门,缓步而行,萧怀沣带着她逛王府的后花园。 他们对了对彼此的情报。 骆宁叫窦大太太帮忙,在市井传播郑霄逼死骆家丫鬟之事;打算杀郑霄,却晚一步下手。 “……消息传得快,王爷帮忙了吗?” “嗯。” “郑霄的随从,也都处置了?”骆宁又问。 萧怀沣:“他们罪该万死。” “那郑霄呢?” “本王的人去杀的。事情一层层被剥开,到了火候,他就该死了。”萧怀沣说。 目光睃一下骆宁,“你打算动手?” “是。我与蔺姐姐打探他行踪,预备在酒肆杀他。他在酒肆里是最放松的,喝醉了就歇在酒肆。”骆宁说。 又道,“酒肆老板乃郑氏家仆,平时没少仗势欺人。预备叫他背锅。” 萧怀沣颔首:“不错。” 骆宁:“王爷,什么不错?” “时机把握得不错。”萧怀沣说。 他能想到的,骆宁只是稍微慢半日。 骆宁看得准时机。 “你算是个聪明人。”萧怀沣道,“那么,本王有个疑问。” “王爷请说。” “你为何觉得本王会舍弃骆家,保全郑氏?”他问,“你这个想法,不合常理。” 骆宁被问懵,一时答不上来。 他见她沉默,又道,“你这次处理事情很及时,手段也算强硬了。 你的脾气、聪慧,不至于说那么蠢的话。实话告诉本王,你当时怎么想的?” 骆宁:“……” 她总不能说,她知道雍王和申国公的关系;她也不能说,她查探到他对郑皇后的情愫。 骆宁攥着手指,又看向他。 萧怀沣眼眸一沉:“说不出口也要说,你别忘了自己身份。” 骆宁道是。 她当然记得,她是他的奴婢。 “我以为,王爷会看着皇后娘娘的面子,把此事压下,申国公又值得拉拢。牺牲骆氏,对王爷和郑家都有利。”骆宁声音放得很轻。 萧怀沣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 他打量骆宁。 骆宁低垂眼睑,不跟他对视。 好半晌,他才开口:“匪夷所思的想法。你要不是犯蠢,也想不出这等理由。” 骆宁:“……” 两人聊了片刻,走到一处凉亭,萧怀沣坐下,骆宁陪坐在旁边。 丫鬟给他们又上了茶。 “王爷,若母后问起,咱们如何回答?”骆宁问。 萧怀沣:“你可以实话实说。” 骆宁:“我怕母后会恼火。皇后娘娘那里……” 欲言又止。 “你是觉得,在母后和本王心里,‘皇后娘娘’四个字,就能把你的一切都抹杀掉?”雍王声音也转冷。 骆宁又垂首。 “蠢而不自知。骆氏阿宁,本王对你非常失望。”他声音冷凝如霜。 骆宁没做声。 可能,事情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在“骆宥入狱”这件事里,雍王从头到尾都没有偏帮郑氏。他甚至抢先一步,替骆宁杀了郑霄。 他并没有暗中维护郑皇后。 也许,他有他的考量。骆宁带着做鬼时候的目光,时刻担忧自己和骆家成为祭品。 她不知道,雍王的感情,到底会在哪个瞬间露白,从此不管不顾,势要把郑氏捧上高位。 而太后那里…… 骆宁没觉得太后有何不妥,她的言语中立。 只是郑皇后趴在太后怀里哭的那一幕,时刻在骆宁脑海里。 像女儿对母亲撒娇。 骆宁回去后一直想,比起自己,郑皇后似乎更信任太后。 她们婆媳在往后那些年里,一起支撑朝政,她们之间的默契,是远胜过骆宁和太后的。 不单单是感情上。 各个方面。 她们同样出身高门,同样执掌内廷。一样的身份地位,一样的立场,这种默契很难被打破。 骆宁不去考验人性。 她知道太后也对她很好,这就足够了。 这也是为何在这件事里,骆宁最开始想退一步。因为骆氏和她都太过于渺小。 她需要“好感”,来自雍王和太后的好感,让她和骆宥有机会慢慢成长。 “王爷,我已知错。往后听您吩咐行事,绝不胡乱猜测您的心意。”骆宁说。 萧怀沣沉默着。 他喝了一杯茶,眼底的冷凝化尽了,淡淡开口:“毕竟你未嫁过来,如此想也平常。 本王不会苛责任何人。这次之事,翻过不提。你若再犯此等糊涂,我必不轻饶。” 骆宁道是。 萧怀沣又看一眼她。 骆宁:“王爷,我今日有何不对?” 他好几次用这种眼神看她。 “本王送你的点翠首饰,不喜欢吗?” “喜欢。工艺了得,比外头买的要好太多,十分昂贵。”骆宁道。 “怎么不戴?”他问,“你不是来赔罪的吗?你惯会讨人喜欢的,怎么不把这手段用上?” 骆宁:“……” 第181章 偏心 骆宁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当然知道如何讨人欢心。 可…… 赔罪与讨喜,本就是两件事。 “……我怕王爷误会。王爷送的那些首饰,太贵重精美了。我穿戴起来,不像是真心忏悔,反而是痴心妄想。”骆宁说。 “妄想什么?” “打扮得花枝招展,妄想勾搭王爷。”骆宁道。 她眼眸澄澈,似墨色宝石的眸光熠熠,带着几分狡黠的潋滟。 萧怀沣说她:“巧舌如簧,又自作聪明。” 话是这么说的,表情却不算严肃。 她不承认自己不够用心,还试图拿捏他。 她自己做的事,被他点破了,她也能说出正儿八经的理由。 萧怀沣对她的意图一清二楚,也承认她的分寸把握极好:宁可不及,也不会越线。 作为下属,这是非常合格的。 下属僭越是大忌,比碌碌无为还可恨。 萧怀沣知道归知道,愣是觉得哪里不对。 因为他不悦。 他的心,丝毫没有被取悦到。 郑家之事,算是骆宁和萧怀沣第一次交锋。 过程不太满意,结果却意外好,两个人能坐下来心平气和聊天,默契更深一层。 骆宁留在雍王府用了午膳和晚膳。 其实,她吃完午饭就想要走,是萧怀沣挽留她。 他和骆宁聊起了私盐。 骆宁当即发挥她的马屁本事,吹捧了萧怀沣。 她说:“朝廷管束官盐,太过于苛刻死板,像小池塘里的水。一旦失去了活性,水就成了死水,池塘也滋养不了其他生物。 私盐便是在急切需求之下诞生的。与盐矿,要求增产,工匠们迫切需要改进技术; 与百姓,可以买到更便宜的盐,从而丰富生活;与经济,银钱的流通更快捷后,会滋养出各种买卖。” 她把私盐夸得很高。 骆宁说到这里,想起雍王登基后重用的丞相谢筝庭,他曾屡次与人争论“钱生钱”。 他这个论调,做鬼的骆宁没听过,偶尔在街头听到他说,觉得太有趣了,跟了他一段时间。 她因此知晓了谢筝庭不少事,也把谢筝庭的一套说辞听熟了。 雍王采纳了他的论调,改革新政,民生的确繁荣。 骆宁挺佩服谢筝庭的,没想过抢他功劳,况且这一套“钱生钱”想法,的确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骆宁不想冒领。 她只是简单说了钱流通的好处。 萧怀沣的确喜欢这套说辞,故而前世他破格重用年轻的谢筝庭,把不到三十岁、出身寒门的他扶上丞相之位。 现在他听骆宁讲一点皮毛,就不肯放她走,愣是与她探讨了半日。 骆宁与他聊得口干舌燥,留下来吃饭。 萧怀沣可能也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一样觉得口干,吩咐婢女上一壶酒。 “……王爷,麓山书院的谢筝庭,他就匿名出过这样的书。他是裴氏远房亲戚,很有想法。 只因他总喜欢搞些新奇点子,夫子们不太喜欢他,说他离经叛道,他在书院名声不显。我倒是觉得,他颇有实才。”骆宁道。 萧怀沣:“改日空闲了,我叫人去寻寻他。” 青梅酒很淡,加了冰糖,酸酸甜甜又带点酒味,很好喝。 骆宁酒量不太行,这么薄的酒她也上脸。 没醉意,可双颊似着了火般绯红。 萧怀沣倏然伸手,手背贴了贴她的脸:“这么烫,你醉了可以,别吐本王饭桌上。” 骆宁失笑。 她没顾上躲,因他手背肌肤凉,她感觉很舒服:“我要是吐了,再吃回去,绝不赃物王爷的眼睛。” 萧怀沣听罢,自己想吐了。 他顺手捏了下她面颊:“你好大胆子!” “不敢。”骆宁道。 萧怀沣松了手,站起身说:“来人,送王妃回府。” 骆宁:“……我还没吃饱。” 萧怀沣没理她,站起身,脚步快速回内院去了。 估计是被恶心狠了,懒得再看她。 骆宁无法,只得离开了反正。她脚步稳健,只五分醉意,可上脸得太厉害了。 回到镇南侯府时,她从角门回了文绮院。 简单洗漱,丫鬟们扶着她,给她拆了头发,她已经依靠着秋华睡着了。 翌日早起,还迷糊了片刻,问丫鬟:“我昨日几时回来的?可闹了酒疯?” “您一回来就睡了。”秋兰笑道,“睡得可香了,给您更衣的时候都没知觉。” 骆宁:“那酒真有点上头。” 不过,的确是薄酒,这会儿没有宿醉的难受。 反而因一夜无梦,骆宁神清气爽。 用了早饭,骆宁想去骆宥的院子。 因入狱,骆宥暂时停了课业,要等春山书院的通知,才能重新入学。 骆宁打算去和弟弟聊聊,却有寿成宫的内侍来传话,说太后想要见骆宁。 她当即更衣梳头,去了寿成宫。 太后叫她坐在身边,问起她弟弟:“可惊着了?” “无碍。他看得开,年纪又小,经得住打击。”骆宁说,“不过,我听闻郑三公子畏罪自尽了。” “也算是他保全了勋国公府和法华寺最后一点体面,还知道‘畏罪’。”太后道。 郑霄死得大快人心。 那些龌龊事,都可以被他这个自尽一张锦被盖住,从此不提。 御史台也不好攻讦皇后了。 “阿宁,上次……”太后欲言又止。 骆宁:“母后,您一直很公道,我心里明白,骆家也感激您撑腰。” “是郑三犯错在前。若真公道,就该着大理寺拿了他,而不是叫你们两家商量着办。 哀家一时糊涂。皇后为大皇子之病操劳,她又哭得厉害,哀家当时是偏了心。阿宁,你莫要怪哀家。”太后说。 骆宁眼睛里有了点水光。 她很想说,真正偏心的人,是意识不到自己偏心的。 太后能说出这番话,骆宁在她心里的地位,只多不少,她没有输给皇后。 “母后,我只看结果。此事,骆家声张了正义,民众也知晓朝廷律法严明,皇家不曾包庇门阀。 不管是对骆家还是对社稷,都没恶劣影响。这就足够了。母后,我很惜福,您一直对我很好。”骆宁道。 太后握住她的手:“你真是个通透的好孩子。” 喊了管事姑姑,叫拿一套头面赏骆宁。 骆宁道谢。 “……陛下跟大皇子这几日如何?”骆宁问。 太后:“都好了。祖宗保佑,算是熬过一劫。” “母后也少些操劳。”骆宁道。 太后又握紧她的手:“你心里时刻记挂着哀家。哀家这厢事情太忙,不能只顾着你。你要顾好自己,受了委屈要说。” 骆宁道是。 第182章 顾头不顾腚 骆宁在宫里陪了太后良久。 走出宫门时,遇到了郑夫人和郑嘉儿,她们母女进宫去看望皇后娘娘。 瞧见骆宁,郑嘉儿神色骤变,上前几步:“骆宁,你害死了我三哥,勋国公府跟你没完!” 骆宁表情微动:“郑小姐,你在宫门口给雍王准妃泼如此脏水,莫不是藐视陛下?” 郑嘉儿一噎:“你休要扯虎皮做大旗。我知道是你。你弟弟没事,我三哥却死了……” “他死得好,死得大快人心。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法华寺,都感激他的体面。”骆宁语气冷漠,“郑夫人,勋国公府感激吗?” 郑夫人眼睛瞬间充血。 她死死攥住手指,才没有失态:“骆小姐,一个丫鬟的死,造成这等局面,实在太难看了。你也没必要说这样不中听的话。” 骆宁回视她,瞧见了她眼底的愤怒、恶毒,她眼神未闪:“事到如今,郑夫人还以为只是‘丫鬟之死’,实在令我惊讶。” 郑嘉儿还要说什么,郑夫人拉住了她。 “嘉儿,来日方长。”郑夫人从齿关蹦出一个个的字,似要杀人饮血。 她说话时,眼睛死死盯着骆宁。 骆宁仍是不退让半分。 最终,郑夫人拉着郑嘉儿先走了。郑嘉儿还要骂,可在宫门口,她又不太敢撒野。 到了坤宁宫,郑夫人就哭了。 皇后十分头疼,打起精神安慰她:“娘这是怎么了?” 郑嘉儿很气愤,小脸气鼓鼓的:“我们在宫门口遇到了骆宁,她羞辱了我们。” “她不是这样的人。若你们不主动招惹,她绝不会出言不逊。”皇后娘娘板起脸。 郑嘉儿无比诧异:“娘娘,您也怕她?是太后偏心她,对不对?不过是挡了那一刀。” 皇后陡然沉默。 郑夫人瞧见了,抹了眼泪:“娘娘,我是替您不值。您进宫这些年,劳苦功高,还抵不上一个未过门的弟媳。 做婆母的,实在太偏了,抹杀了您的辛劳。如今人家欺负到了咱们家头上,你弟弟命都没了,谁给她的底气?” 皇后深吸几口气。 “……若你们一再说这些事,往后别来了。”郑皇后说。 “娘娘宽容仁慈,什么都不计较。除了娘家人,谁能懂您的心酸?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太后还要安抚骆宁呢。”郑夫人说,“骆宁今日进宫了,太后可没叫她来看望娘娘吧?” 郑皇后转过脸。 “娘娘是没瞧见骆宁方才那个得意张狂的嘴脸。她弟弟没事,您弟弟可是死了啊。就为了个丫鬟。”郑夫人声音哽咽。 皇后身边管事姑姑上前,提醒郑夫人:“夫人,说些高兴话。娘娘这些日子心力憔悴。” 郑夫人连忙应是。 她抹了眼泪,收敛凄容,转而说起自家找了个特别厉害的算命先生,替大皇子占卜了一卦,是上上卦。 郑皇后听着她说,一直走神,心不在焉的。 郑夫人和郑嘉儿只是略微坐了坐,又走了。 郑皇后眼眶发潮。 心腹姑姑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安慰她:“娘娘别多心。太后一直偏向您的。” “母后她从不偏袒任何人,她要平衡各方势力。”郑皇后说,“除非这个人无依无靠,非她不可。” 心腹姑姑:“那您别担心。骆小姐是雍王准妃,她是雍王府的人。太后忌惮雍王,绝不会把骆小姐看得比您高。” 郑皇后微微扬起脸,看着坤宁宫高高的屋顶,沉默没接话。 一滴泪滑落。 骆宁回到镇南侯府,仍是先去看望了祖母。 简单说了遇到郑氏母女的事。 “她们简直不可理喻。”老夫人气道。 骆宁:“没事,反正咱们赢了。往后赢的日子更多,不怕。” 老夫人:“……你要十二分当心。将来这位郑四小姐,要同你一起进雍王府的。” “我会。祖母,您知道我最惜命了。”骆宁说。 老夫人欣慰握住她的手:“你的确惜命。这样好,长命百岁,没什么比活着更要紧。” 骆宁用力点点头。 她且得活着。 翌日,骆宁还打算去找骆宥,骆宥先来寻她了。 他叫丫鬟们出去,低声问她:“大姐姐,你说处理掉邱士东,何时动手?想起来这个人,是枕边一条毒蛇,我就日夜不安。” “我不是在筹划吗?”骆宁道,“上次一事,他估计现在很警惕,我得寻机会。” 骆宥:“直接杀了他。” “如直接杀他、没有任何名目,官府会查。我如今树敌不少,又有个雍王准妃名头,很多人想趁机给雍王抹黑,或者处理掉我。 邱士东与白氏的过往,未必没有人知晓,不是还有个白慈容活着吗?她知道所有真相。 要是王家拷打白慈容,她说出实情,邱士东又死得不明不白,岂不是咱们皆有嫌疑?这个嫌疑,甚至可能是父亲,从而连累咱们整个侯府。”骆宁道。 骆宥听了,用力点点头:“必须有个名目!” “是,有个名目。”骆宁道,“还有另一个,就是不能让他开口。” 邱士东要是死到临头还能说话,他也可能把骆家的事翻出来。 骆宁想要振兴侯府,让这个家里无辜的人活着,活得体面,邱士东与白氏私通一事就不能露白。 所以,邱士东不可能受审,他不能有狗急跳墙的机会。 两位梅姨娘的死,哪怕落到了他头上,他入狱后也可能和骆家鱼死网破。 ——骆宁不能背负这么大的隐患。 “……大姐姐,白慈容也是隐忧。”骆宥道。 骆宁:“我知道。我在赌。” “赌什么?” “想要做大事,就要有些运气在身。我要用白慈容做一件很要紧的事。”骆宁说。 “万一她说出去呢?她跟娘很像,她出去说,会很有说服力。到时候,你的担忧一样会发生。” “……哪有十全十美?”骆宁笑道,“阿宥,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清扫了眼前的雪,就有一条路走;至于远在山顶的雪,不挡路的时候,先不管它。” 骆宥:“大姐姐,这是顾头不顾腚。” “能顾好头,已经了不起。我们时常会高估自己的能力,以为可以兼顾。实则不能。”骆宁道。 骆宥突然被她说服。 大姐姐的话,很有力量,能感染他。 “咱们等机会?” “会有的。我正在投喂一个鱼饵,过几日看看成效。我需要你和周淮帮忙。”骆宁道。 第183章 你会保护我吧? 骆宥出狱后,还没有和周淮等人聚聚。 因为周淮人还在书院。 好不容易休沐,周淮当即来了镇南侯府,带着他全部的月钱,还有他娘贴补他的十两银子,要请骆宥吃饭。 “……把相熟的人都请一请。”周淮财大气粗。 不过,他们都是小孩子,订不到好的雅座;而雅座太贵了,不值得,钱要花在刀刃上。 七八个年纪相仿的孩子,都是十三四岁,在饭馆的大堂坐下,满桌都是肉。 他们吃得开怀,大说大笑。 “你们可知道,小钟山的温泉山庄是否有出售?”骆宥突然问。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这跟南山的避暑山庄一样,都在望族手里,买不到。” “价格昂贵,把咱们几个人秤了一起卖了也买不起。” “你这是痴人说梦。” 周淮喝令他们住口:“打听一下怎么了。” 有位十五岁的少爷,算是一群纨绔子中最有见识的:“得上万两银子。的确买不到,小钟山一共只挖出了十三个泉眼,全部都盖好了。” 又说,“有一座,好像是蒋王的。蒋王人在封地,已经十几年没回京了,未必还要。也许这一座会卖。以前就有门第打这个主意。” 骆宥认真听着。 这个蒋王,是陛下的叔叔,而不是兄弟。 众人说得热火朝天。 其他食客也听了一耳朵。 又过了两日,骆宁的管事妈妈孔妈妈,频繁见掮客,委婉打听,能否找到蒋王府的人。 她要托关系,和蒋王府说上话。 此事,很快就被有心人发现了。 豪门望族都听说,雍王准妃想要买一座温泉山庄做陪嫁,将来好在侧妃们跟前显摆。 她打蒋王府的那座温泉山庄的主意。 郑嘉儿、裴妤和王三小姐也听说了;崔正澜甚至都知道。 好些日子不登门的崔正澜,又来了趟文绮院。 “……你要买温泉山庄充面子?”崔正澜问她,“我家里的人听说了,还议论。” 骆宁:“哪里传出来的闲话?我并没有这么说过。” “你也许不知道,法华寺那位慧能法师,他之前跟蒋王府走得很近。你真想要蒋王府的温泉山庄,何不去找找他?”崔正澜认真出主意。 骆宁听了,忍不住一笑:“你哥叫你来说的?” “……很明显?” “连关系网都打探清楚了,肯定是你哥的手笔,你又不会在意这些。”骆宁道。 “我哥是问我要不要,他想截胡。”崔正澜道。 亲哥为她考虑周全,她转脸就把亲哥彻底卖了。 果然是亲妹。 骆宁失笑:“我不要。不过,你可以尝试去争一争。” “我不在乎。” “进了王府,需得有筹码。”骆宁说,“我的筹码是正妃册宝,你的呢?” 崔正澜:“你不是说你会庇护我?” 骆宁:“……” “我不管,大不了不干了。从雍王府逃跑,肯定比从家里跑容易。”崔正澜又道。 “家里抓到了,只会关禁闭;被王爷抓到了,你知道逃兵只有被斩首的份。”骆宁说。 崔正澜打了个寒颤。 她觉得雍王干得出来。 “……我回去问问我哥。”她不情不愿说。 回了家,崔正澜去找她哥。 她哥这日在外书房忙碌,似乎整理什么卷宗。 崔正澜知晓他平时玩归玩,身上是有正事的,有时候忙起来也昏天黑地。 “蒋王府那座温泉山庄,真的可以买到吗?”崔正澜问。 “你要?” “能买到也可以。”崔正澜说。 崔正卿:“我再托人问问。” 此事,雍王都听说了。 他叫了骆宁去问。 骆宁就把自己的计划,如实告诉了他。 “……这次,不可再手软。那个叫邱士东的,除掉他。”萧怀沣说,语气很严厉,是下了通牒。 “是。”骆宁道。 “可要本王帮忙?” 骆宁原本没打算牵扯他。不过他问了,又下达了命令,他的人不用白不用。 她当即点点头:“需要。先多谢王爷。” 雍王找了崔正卿,叮嘱他别买蒋王府的温泉山庄,而是造势,把此事扩散出去。 崔正卿:“你们搞什么鬼?” “不许多嘴。” 崔正卿:“……” 郑嘉儿听闻了此事,心中大动。她三哥一死,她就要在骆宁跟前矮一头。临近出嫁的日子,她时间不多。 “抢温泉山庄”,就是她立威的好机会,要给骆宁一点教训,顺便压她一头。 郑嘉儿直接去找她父亲。 她哭诉:“再任由骆宁嚣张,恐怕我过府的日子更难过了。这座温泉山庄,我势必要得到。” 勋国公初时不同意:“不可再闹事。” 而后觉得,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儿子的死,仇不知算在谁头上,反正是因骆家而起。 一点小事,可以膈应骆宁,又叫太后挑不出错。 “容我考虑。”他对女儿说。 郑嘉儿知晓有戏。 她爹这么说了,就是答应了的意思,这座温泉山庄必然属于她了。 高门贵女中,有位小姐过生辰,宴请了郑嘉儿在内的众人。 其中也有裴妤。 裴妤即将也要做雍王侧妃,她与郑嘉儿面和心不和。 提到温泉山庄,裴妤也想要。 “你可有门路?我家倒是与蒋王很熟。我大伯母就是蒋王的姐姐。”裴妤说。 她口中的大伯母,便是嘉鸿大长公主。 她这副姿态,触怒了郑嘉儿。 郑嘉儿嚣张惯了,冷笑道:“就你们家有门路,谁家没有?我姐姐可是皇后。” 裴妤被她激得面红耳赤。 郑嘉儿势必要拿下,又怕裴家来争,再去磨她父亲。 勋国公一时竟不知找谁,总不能直接派个人去蒋王的封地,问他买温泉山庄吧? 人家可没说要卖。 万一得罪了,此事就彻底成了死局。 需得有个人周转。 邱士东有了消息。 事情几天功夫,面目全非,变成了雍王准妃、准侧妃四人抢夺温泉山庄的事。 而郑四小姐要跟骆宁一较高下。 “……五爷跟郑家相熟,能否引荐我去见见勋国公?我有门路。”邱士东找到了王堂尧。 王堂尧静坐,一双眸沉沉的:“此事你也感兴趣?” “我有点门路,也想结识勋国公。”邱士东道,“五爷帮帮忙,在下感激不尽。” 又地上一个锦盒,“这是一万两银票,五爷笑纳。” 王堂尧对银票不感兴趣,却对江南的私盐买卖很有野心。 他是愿意提携邱士东的。 “我替你走一趟吧。”他把锦盒推回去,“我不缺你这点银子。” 第184章 王爷下手 邱士东很看得起王堂尧。 王堂尧身上,有世家贵公子的气度。他不管是身段还是容貌,都极其优雅矜贵。 比起他,他大哥建宁侯市侩贪婪,无非是仗着祖上萌荫过上好日子,并没有养出举手投足的高贵。 王堂尧遣走了邱士东,独坐沉思。 “又跟雍王准妃有关。莫不是她设局?” “且看看她深浅。” 邱士东把王家的人当踏脚石,王堂尧看在眼里。 非常不屑。 邱士东算是个什么东西?一只老狐狸,把自己当孤狼了,实在可笑。 他想勾搭郑家,那就让他试试看。 “若此事真跟骆宁有关,就给她找点茬。” 王堂尧引荐邱士东去见了勋国公。 邱士东说自己能联系上蒋王府,愿意从中周旋,替勋国公出力。 “你先派人去问问,王爷是否有意卖那座山庄。他的封地在万州。万州附近,我们郑家有两座山,可以转让给王爷。”勋国公说。 又道,“若是不想要山,钱财上也可以开个价。” 邱士东生得气质不俗,身上没有商贾的怯懦。 他举止像个世家子,衣着华贵、容貌体面,观之有好感。 所以勋国公愿意跟他聊。 邱士东微微笑着:“鄙人自当为国公爷尽力。先派个人传信,一旦有了回音,我便亲自去趟万州。半个月内,一定给国公爷答复。” 勋国公:“此事办成,我必定酬谢你。” “邱某先谢过国公爷。” 他从勋国公府的外书房出来,心情不错,步伐越发从容。 却在门口,遇到了郑嘉儿。 郑嘉儿听闻有掮客登门,拦住邱士东:“你就是王家引荐的那位掮客?王家不想要温泉山庄?” 邱士东拱手作揖:“四小姐,建宁侯府无意再买一座。国公爷疼爱您,您又高贵,才愿意锦上添花。” 郑嘉儿:“你挺会说话。我警告你,要是这山庄通过你的手,落入了建宁侯府,我会剥了你的皮。” “鄙人谨记!” “温泉山庄一定要买到,你可记牢?我不管你怎么跟蒋王说,也不管我父亲如何叮嘱你的。你办不成此事,我这里你过不了关,除非你不要性命了。”郑嘉儿又道。 邱士东再次道是:“小姐放心。鄙人一介布衣,能见到国公爷,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 郑嘉儿听这个意思,他是十拿九稳的。 她松了口气,感觉自己不仅赢了骆宁,也赢了裴妤。 她性格浮躁,又喜张扬,当即传出信,下次落雪时候,邀请高门千金们去她的温泉山庄赏雪。 众贵女没接到请帖,但已经听到了传话。 有人心里不忿:“她先买到再说吧。蒋王妃从前跟太后关系亲厚,蒋王府又远离京城,不需要巴结谁,这个山庄是留给儿孙后代的,未必肯卖勋国公府这个面子。” 人家到底是亲王。 十几年不进京,也许有什么打算,可关系网没断,岂能任由门阀拿捏? 勋国公府又能如何? 郑霄的前事在那里,太后和皇帝要不是看着皇后娘娘劳苦功高,就要发作郑家了。 “她这个时候还要跳出来抢风头,皇后娘娘该多失望。这个关口,皇后是盼着娘家人低调隐忍的。”裴妤也说。 裴妤说郑嘉儿“抢风头”,通过有心人的口,传到了郑嘉儿耳朵里。 郑嘉儿大怒:“等我的山庄买到了,先打烂她的嘴。” 此事在望族间沸沸扬扬传了几日。 郑嘉儿一直派人在邱士东的宅府门口等着,他一回来,她就要发请帖,出一口恶气。 不到十天,邱士东从万州回来了。 他先去了王家,想要找王堂尧帮忙,因为此事没办成。 王堂尧沉下脸,他眉目的妖冶中生出邪气:“此事是你求我。既办不成,也该你自己担责。” 邱士东也没想到,蒋王一口回绝了他,态度非常坚决。 他对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很有信心,却万万没想到,蒋王将他拒之门外;他再不走,王府侍卫的长刀架他脖子上了。 抬出了慧能大师,没有用。 他估算失败。 不过,做生意有得有失,邱士东并不当回事。 王堂尧拒绝再帮他,也在意料之中。 他笑了笑:“那我只得孤身去向勋国公赔罪了。” 邱士东坐在马车里,已经想好了说辞。 京城这些权贵,他可以玩得转。他不仅才思敏捷,知晓他们的贪婪,也因为他很有钱。 哪怕是望族,邱士东的现银在他们眼里,也是非常诱人的。 倏然,有什么东西刺破马车车帘,似微微的风,钻入邱士东的胳膊。 皮肤上一阵刺痛。 他转过脸查看,衣服上并没有破损痕迹。 轻微刺痛感却格外明显。 像是一只蚂蚁爬上来,咬了他一口。 邱士东很想把衣裳脱了检查,偏偏这个时候马车到了勋国公府门口。 他没办成此事,需得花一点功夫应付,暂时顾不上。 他整了整衣衫,进了勋国公的外书房。 婢女端茶。 邱士东一边喝茶,一边感觉身上冷。 后背似乎见了汗。 “我紧张什么?”他扪心自问。 没必要。 这点小风浪算什么事?他见过大场面,完全可以应付。 然而,不太对劲。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细微刺痛感慢慢扩大,他端茶的手不稳,茶盏中的水晃晃荡荡。 邱士东深吸两口气。 他身体很好,没有旧疾,这是怎么了? 勋国公进来了。 瞧见邱士东发白的脸色,额间冷汗涔涔,他沉下脸:“没办成,是吧?” 邱士东:“国公爷……” “蒋王是怎么说的?”勋国公不太高兴,冷冷问。 邱士东脑海中的说辞,几乎消失了。他舌头似千斤重,死死扶住了椅子把手,愣是说不出话。 勋国公:“莫不是没见到蒋王?” 他简直失望透顶,“你一个无名小卒,哪里能办此事?亏我信了你。” 嫌弃看一眼他,“行了,出去吧。” 懒得搭理邱士东。 邱士东待要站起身,郑嘉儿来了。 她逼问到邱士东脸上:“山庄买了吧?你敢说没买到试试看……” 勋国公蹙眉:“嘉儿,不可无礼。” 邱士东挣扎着要站起身。 “我哪有无礼?我等了好些日子,心都焦了。”郑嘉儿不忿,推一把邱士东:“你说,快些给我一个准话,急死我了!” 她没怎么使力,邱士东却脸朝地栽了下去,在青石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郑嘉儿:“……” 第185章 邱士东死了 邱士东死在了勋国公府。 郑家立马报了官。 仵作把尸体拖走,勋国公一五一十说了缘故。 “他登门要做掮客,事情没办成,吓得不成样子。竟是吓死了。”他说。 府衙的人不敢为难他。 案子蹊跷,又牵扯皇后娘家,皇帝特旨让把此事交给大理寺。 大理寺卿手头有案子,皇帝也等着他交差,他一时忙不开,就把此事转给了少卿王堂尧。 王堂尧办事利索急了,两天功夫写了奏章,把案情上呈。 若无传召,他是不能直接面圣,要先通过上峰。 不过,皇帝看了他的奏章,特许他去了御书房。 “是中毒。邱士东体内有一根银针,中的剧毒,不到一刻钟毙命。毒攻心脉,他才会死得悄无声息。”王堂尧说。 皇帝看了他的陈述:“你认为下毒之人,绝非勋国公的人,但凶手待查?” “是。此人死在勋国公府,除了招惹嫌疑,与国公爷并无益处。暗器功夫了得,平常人做不到。况且温泉山庄不是郑家提出要买的。”王堂尧说。 “荒唐,你字字句句暗指雍王和雍王准妃。”皇帝放下奏章,如此说。 声音却并不严厉,“你可有证据?” 王堂尧跪下,又给皇帝磕头:“陛下恕罪,微臣不敢‘暗指’。只是有这等可能。” 皇帝蹙眉。 皇后那边派了宫女来问,她能否听听案情。 又是郑家的事,皇后很关心。 “皇后才祈福成功,郑家就轻狂得不知如何是好,屡次犯错。朕还没死,她也还没做太后!” 皇帝心里有了这样的不快,冷声对宫婢道,“这是命案,不是家务事。叫皇后歇着,不必操心。” 语气严厉。 方才猜疑雍王的时候,声音轻慢似开个玩笑。 可见,他并不相信王堂尧的推断;而他对郑皇后的忌惮与不满,却是真实的。 王堂尧低垂视线,看着御书房地面上温润如玉的金砖,没做声。 宫婢挨了骂,战战兢兢退回去。 太后也叫了皇帝去问。 皇帝已经单独见了几位经手的臣子,包括验尸的仵作。 “……那人的确是中毒,也的确是死在郑家。勋国公立马报了官,仵作说他并无拖延,可见他不虚心遮掩,只当此人是被他吓死的。”皇帝说。 太后很疲倦:“郑家最近怎如此多的事?” “朕今早接到了蒋王叔告状的折子,告勋国公妄图抢夺王府私产。朕看到这个折子,稀里糊涂的,就问了胡尚书。 胡尚书说,郑四小姐叫嚷着要买蒋王叔的温泉山庄,听说已经买好了,实则没有。看样子,郑氏态度强硬,势在必得,蒋王叔才来告状。”皇帝道。 太后沉吟片刻,对皇帝说:“这些事,别迁怒皇后。她是在申国公府长大的,而不是在亲生父母身边。勋国公府的事,跟她无关。” “她到底是朕的妻,勋国公又是她父亲。御史台接下来半个月都有得吵。母后,您心疼她,不心疼心疼您儿子?”皇帝叹气。 “她也无奈。” “她太纵容勋国公府了。”皇帝说,“郑霄杀人又玷辱佛门,她就该求朕褫夺了勋国公爵位,也就没后面这些事。” 太后:“……” 皇帝苦门阀,已经到了痴心妄想的地步。 他连这种指责,都可以安在皇后头上。 “钧儿,这对皇后不公平。”太后语重心长,“你知晓她素来谨慎,以朝廷为先,没有偏袒过娘家。她心里也苦。” 皇帝气消了。 母亲一句“钧儿”,安抚了他所有的烦躁。 皇帝一直很清楚,他母亲是偏爱他的。不管何时,母亲都坚定不移选择他、为他好。 皇后的确无可指责。 他那些话,不过是怨气发泄在她身上。 “一个掮客死在勋国公府,又不是他家的茶水中毒,你也不必多问。让御史台去骂勋国公吧。”太后又道。 皇帝点头:“都听母后的。” 回到御书房,皇帝一个人独坐,想起王堂尧说,是骆宁先要买温泉山庄,挑起了郑嘉儿的好胜心,她也要买,才发现掮客毙命的事。 这掮客到底是谁杀的,现在成了谜团。 皇帝不是很相信王堂尧的话。 未必是雍王,他犯不着跟个掮客过不去;也不会是雍王准妃,她和镇南侯府没这个能耐。 不过,那掮客的确是雍王未过门的正妃和侧妃争斗下的牺牲品。 ——皇帝的赐婚,就是为了这一刻。 效果不错。 如他所料,正妃、侧妃各有依傍,尚未过门就斗得你死我活。现在勋国公府这些糟心事,将来都会发生在雍王府。 皇帝是很满意的。 而太后,在那个瞬间,肯定也想到了这一层。 但她没说。 她没对着皇帝指责半句,说他不该出馊主意,圣旨给他弟弟指四个高门女做侧妃,坏了王府命妇们的规格制度。 母亲都知道。 她用默许的态度,纵容皇帝做任何事。 皇帝想到这里,心里温暖。他在父亲那里没有过的偏爱,母亲都弥补给他了。 只要有这层偏心,母亲说什么,皇帝都是肯听的。 母亲叫他别怪皇后,那算了,不跟皇后一般见识;母亲叫他别理案子,交给大理寺结案吧;勋国公此人,自有御史台痛骂,不用皇帝费口舌。 皇帝心情不错。 王堂尧回了建宁侯府,立马派人去请建宁侯。 “……那个义女,把她交给我,我要撬开她的嘴。她肯定知晓什么秘密。”王堂尧说。 建宁侯不悦:“不可!” “邱士东已经死了。”王堂尧道。 建宁侯:“白玉麟还没死,这个义女是他的女儿。我用得着她。” “大哥,我一向不管你的事。这次,你得听我的。我不用重刑,只是吓唬吓唬她,我要知晓真相。”王堂尧说,“邱士东是否与镇南侯夫人私通,她是证据。” “还用问?”建宁侯不屑,“你看不出她们容貌相似吗?” “咱们相信没用,得皇帝和太后相信。” 建宁侯:“皇帝和太后要是不愿意相信,证据摆在眼前,他们也会视若不见。 这个义女,送进宫才最有利。等她得宠,她的枕边风足够骆家死千百回,包括雍王准妃。你太年轻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第186章 太后与权臣 建宁侯与王堂尧兄弟俩起了冲突。 “现在这个关口,你能用这位白姑娘,坐实雍王准妃杀邱士东吗?”建宁侯问他。 王堂尧:“不能。” “你传出的谣言,一定会如你所愿去攻讦雍王和镇南侯府吗?”建宁侯又问。 王堂尧:“不能。” “她的身世,不需要审,她就是邱士东与镇南侯夫人私通之女,白玉麟也知晓内幕。 镇南侯府当然想杀邱士东,他迟早是祸患。邱士东已经死了,如今谁最恨骆家?”建宁侯又问。 王堂尧眉头微拧。 “不是你,而是这位白慈容姑娘。暂时不要动她。”建宁侯道。 王堂尧沉默片刻,才道:“邱士东死在了郑家,对勋国公和皇后娘娘声望有损。” “物极必反,也许某一日就能翻身。郑家最近的确倒霉,却也不是旁人害的。 郑霄所行的龌龊事,难道是污蔑他?那个郑四小姐,张扬跋扈,难道也是栽赃她? 不收敛,郑氏苦日子在后头。要是勋国公府犯了天颜,才是真的给皇后娘娘招灾。 此时,就任由御史台与舆情唾骂勋国公府一段日子,给他们长些教训。”建宁侯道。 又说,“可惜了皇后娘娘,苦心抚育大皇子。大皇子生病,她亲自去寺庙祈福。 不到一个月,如今谁还记得她祈福一事?她的确受了娘家拖累。且她不是在勋国公府长大的,更是无妄之灾了。” 王堂尧眸色转墨。他的唇鲜红,眼神冰冷时,似饮了人血,格外阴森诡异。 “你是个聪明人,关心则乱。”建宁侯又道,然后压低声音,“好好当你的官。他日‘太后’辅政少不得重用你。” 太后、重用这两个词,建宁侯咬得格外重。 他甚至暗示王堂尧,那时候他不单单会权势滔天,少时的绮梦也会实现。 皇帝迟早会死的,任谁都知他身体不好,最多三五年。 建宁侯打算发动王家的势力,五年内必定让王堂尧升到大理寺卿的位置。 “大哥,你还是收敛几分。”王堂尧一开口,身上端肃的妖冶散了大半,“总想要更多,到头来一无所有。我并无称霸野心。” “那对郑玉姮呢?也无野心?” “大哥,你这是大不敬,不可私称皇后闺名。”王堂尧道,“我慕她,是光明正大,不是偷鸡摸狗。风流雅事,到了你嘴里无比肮脏。” 建宁侯:“……” 幼弟清高、傲慢,偏偏又聪慧敏锐,比建宁侯的儿子们都有出息,建宁侯疼他习惯了,对他格外宽容。 王堂尧没有继续深究邱士东的死。 白慈容很快听说了。 她是建宁侯府的义女,不是囚犯,外界的消息并不瞒她。 当她知晓后,痛哭一场,睡梦里都在瑟瑟发抖。 十月夜里冷,她汗出如浆醒过来,头发丝都汗透。 “我何时可以进宫?我何时能得圣宠?” 她没敢去问建宁侯,只是一个人喃喃。 照顾她的丫鬟觉得她疯了,急忙去告诉了侯夫人。 王夫人派人请大夫。 几贴安神药喝下去,白慈容才能勉强入睡,不再冷汗淋漓。 她除了恐惧,更多是愤怒。 “是骆宁。爹爹那么机敏,不可能被杀。只骆宁想要杀他。我要振作,给爹爹报仇。” 她的大哥、父亲死了;她的母亲被关在镇南侯府,生死未知。 她只有自己。 她的美貌,才是她唯一战胜骆宁的武器。 白玉麟这几日到处打听。 市井几乎没人谈论邱士东的死,都是说勋国公。 勋国公要强买蒋王的温泉山庄给他女儿做陪嫁,蒋王派幕僚写了好几封折子告状。 勋国公派掮客说项,失败后,那掮客被勋国公吓死了。 一切都是门阀的错。 连带着皇后,都有了些不满声音。 市井不敢骂皇帝和太后,也不敢明着骂皇后,却用各种暗指贬损她。 她上次积累的好声望,一夜间荡然无存。 白玉麟心惊肉跳:“我是不是要回余杭去?” 邱士东一死,白玉麟没了主心骨,他不知自己在京里做什么。 他正在乱窜的时候,骆宁登门了。 骆宁穿一件金棕色斗篷。 这件衣裳,莫名给她添了威严与高贵,她像真正的高门女:傲慢、自负不凡,又聪慧敏锐。 白玉麟胖胖的身子往后缩,妄图躲起来。 “舅舅,不请我坐吗?”骆宁问。 白玉麟:“……阿宁,我没有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你别杀我。” 骆宁笑了。 她一笑,身上的严肃散了,眉目弯弯,很眼熟。 像白氏,她的母亲。 “舅舅,我没有杀任何人。杀人要偿命的。”骆宁说。 白玉麟:“……” “给我上茶。”骆宁自己在明堂的椅子里坐定,看着白玉麟试图夺门而出,她又开了口。 白玉麟挪步回来,不情不愿坐在她旁边,喊了服侍的丫鬟:“上茶。” 片刻后,热茶端了上来。 骆宁手指捏住茶盖,撩拨浮叶。她的手指纤细葱白,手腕带着一串佛珠,轻轻饮了一口热茶,茶水氤氲得她嘴唇鲜亮。 白玉麟打了个寒颤,怀疑她这一瞬念佛,下一瞬就要砍下他的头。 “大舅舅,喝茶。”骆宁道。 白玉麟:“……”到底谁是客? 热茶的确叫他镇定了几分,可能是冷汗被明堂的寒意一激,他脑子清醒了很多。 “大舅舅,你打算何时回余杭?”骆宁问。 白玉麟:“明天!” 又补充,“你要是不放心,我今晚就走。” 骆宁笑了笑:“不急。你既然在京里,喝了我的喜酒再走吧。走的时候,带我娘回余杭养病,她最近这些日子身体不好。” 白玉麟错愕。 “真的?” “当然。”骆宁说,“不管是我祖母还是我爹爹,都希望她能活着。回到故土,也许对她病情有好处。” 白玉麟一时情绪复杂。 “她到底是你的娘,阿宁,她生了你们。”他妄图拿捏骆宁。 “大舅舅,邱士东的事,你帮了不少忙。这些账,我都记得。”骆宁又道。 白玉麟再次后脊一僵。 “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关起门,别蹦跶。”骆宁说,“我派了人在附近守候。 大舅舅,你可别阳奉阴违。白慈容可没死,她是上了白家族谱的女儿。我要是闹起来,雍王会抄了白氏全族。” 白玉麟:“……” 对,邱士东虽然死了,白慈容和骆宥还是活生生的证据。尤其是白慈容,他名义上是白玉麟的女儿。 “我不会,我什么都听你的!”白玉麟再三保证,“阿宁,我听你吩咐。” 第187章 王爷什么都有 骆宁威胁完了白玉麟,回了镇南侯府。 弟弟在文绮院等她。 “……如何?”骆宥问。 骆宁:“大舅舅应该不敢轻举妄动。邱士东刚死,我又警告他,他会识趣。” “他也没少作孽。” 骆宁看一眼骆宥,生怕他从平庸变成偏激。 “大舅舅的确有很多不好,可不是事情的主谋。对从犯,朝廷都会网开一面。”骆宁说。 骆宥:“大姐姐,你太宽容了。” “我每日很忙碌,不愿意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精力。我对旁人宽容,也是对自己仁慈。”骆宁说。 骆宥微愣。 骆宁:“先要对得起自己,再不伤及无辜,便是修行了。” 骆宥似得到了什么顿悟。 他沉默片刻,难得笑了笑:“大姐姐,你最近参禅吗?” 姐弟俩相视一笑。 骆宥没着急回书院。 经过春芝惨死一事,他想把武艺捡起来重新练。 小时候最烦蹲马步、学枪,累且枯燥。 可打架时,深恨自己武艺荒废、学艺不精,不能把那些人一棍子打死。 他这几日每日早起扎马步了。 “……我且等书院的安排。过完年再去也行。”骆宥说。 骆宁:“我派人去打听。你的事在前,书院有安排,正在商议何时叫你复学。” 又给他吃定心丸,“你姐姐是雍王准妃,麓山书院学子们又替你出头说了话,春山书院不敢勒令你辞学。” 骆宥:“这个我知晓,雍王殿下权势滔天,学子们也时常议论。听闻他书画皆佳,姐姐你见过王爷的字或者画吗?” “没有。” 骆宁没见过,但记得辰王提过的,说萧怀沣的仕女图画得极好。 “下次讨一幅,我临摹看看。他从小习武,他的字应该很适合我练。”骆宥说。 骆宁:“改日我带你去拜访他。” 她话音刚落,二门上的丫鬟进来,说雍王府来了人,请她过府说话。 “……不用改日了。”骆宁笑道,“你回去换身衣裳,咱们俩一起去。” “好。”骆宥利落应了。 经此一事,他瞬间长大,不排斥应酬。 骆宁叫秋兰去打赏雍王府传信的下人,让她提前回去,告诉王爷一声,骆宁要带弟弟登门。 姐弟俩赶到雍王府时,萧怀沣端坐椅子上喝茶,似特意候着他们俩。 “……王爷,阿宥想看看您的书法。”骆宁开口说。 萧怀沣看向骆宥:“本王以为你想学武。” 骆宥恭敬行了礼:“也想请王爷指点。” 萧怀沣:“你还太小,本王指点与你无益处,你学不来。” 然后对门口喊。“周副将。” 周副将进来行礼,也像是等候着。要不然,这个时候他肯定在校场看着府兵们训练的。 “你带了他去校场。”萧怀沣道。 周副将应是。 看向骆宥,目含鼓励与欣赏,“二少爷,请。” 骆宥听到“校场”二字,眼睛都亮了三分,当即和周副将一起走了。 丫鬟给骆宁上了茶,骆宁先道谢:“多谢王爷。” 萧怀沣只是略微点头。 他说起了邱士东,又夸了骆宁:“这次事情办得不错。” “若没有王爷打的那只毒针,也不会如此顺利。我只是办了四成,六成是王爷帮忙的。多谢王爷。”骆宁说。 萧怀沣:“短短两句话,你道了两次谢。今日还要谢多少?你先说完,再好好闲话。” 骆宁:“……” 他虽然挤兑了她,表情却不严肃。 骆宁寻了个话题,说起勋国公府。 “最近御史台都不骂您,专盯着勋国公府骂了。”骆宁道。 记得她刚回京时,御史台每日一半的折子,都是骂他的。 “这些世族,哪个不该骂?” 骆宁颔首:“养这些人,百姓的负累太重。” 萧怀沣又看一眼她。 没说什么。 他端起茶喝一口。茶汤很香,从喉头一直熨帖到心间。 “王爷,你有温泉山庄吗?”骆宁问。 萧怀沣放下茶盏:“这京里别人有的,本王都有;别人没有的,本王也有。” 骆宁:“……” “兄弟数人,三哥七岁封王、老四十岁,其余都在十三岁后。只我,是三个月封亲王的。”萧怀沣又道。 骆宁听着,便觉得这位王爷有骄傲资本。 三个月呢,谁知道是龙还是虫?可先帝那时候就偏爱了他,足见不是因他多优秀。 单单就是喜欢。 喜欢是不讲道理的,毫无理智。 ——当然,能一直喜欢,也是因为他的确争气。 “你见过的、能想到的,父皇都给雍王府赏赐过了。我当然有温泉山庄。”萧怀沣最后道。 “过几日要下雪,王爷的温泉山庄用吗?不用的话,借我几日?我带祖母去小住。”骆宁笑道。 萧怀沣又喊了人。 “去告诉总管事,把山庄的钥匙拿给王妃。” 很快,骆宁拿到了钥匙。 骆宥从校场回来,精神奕奕,学了好几招。 萧怀沣果然送了他几幅字。 骆宁和骆宥一起看。 字的确好,如流风回雪,非常飘逸。 “……有力气的人写出来的字,却看不见劲道,举重若轻。”骆宥感叹,“越是有力,字越潇洒。” 反而是手劲不大,亦或者技巧不足,才写得沉重。 “的确是好字。”骆宁也道。 她同弟弟商量,“给我一幅,我也想临摹。” 弟弟把那篇最好的《溯回》挑出来,给骆宁,“这篇最好,每个字都好。” 又忍不住感叹,“看得出是同一时间写的。但从开头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没有任何的变化。” 骆宥写字,开头往往有点艰涩、中间很流畅,末尾又拖——当然这是细枝末节,除非对书法要求非常苛刻的夫子,一般人不会介意,甚至看不出来。 他在意,是因为他靠卖字赚过钱。任何生意,都充满了挑剔,骆宥都养成了看字的本事了。 “……你好好练,将来会比王爷写得更好。”骆宁说。 “不奢望更好,比得上就算大成。” 又看这些字,“怪不得学子们夸他‘文武兼修’,竟不是吹捧。” 骆宁:“王爷自束很严格。” 她不知萧怀沣成长过程中的经历。 但他自幼得先帝偏爱,肯定有人不忿,尤其是身为太子的长兄。 萧怀沣也许是为了旁人挑不出错,也许天性好强,他的确是做到了处处比旁人优秀三分。 而他得到了太多,养成了他严苛却不刻薄的性格。 第188章 白氏听到了死讯 回去马车上,骆宁一直和弟弟聊雍王。 骆宥艳羡他的字、他的校场、下属,以及随随便便就把名贵长枪挂在校场边上,丝毫不在意。 而骆宁,羡慕雍王府的奢豪。先帝恨不能把半个国库都赏给雍王府。 出生三个月就封了亲王,他现在住的这座宅府,应该是先帝看着户部造的。 ——简直寄托了先帝对爱子的全部期待。 “大姐姐,等你过门了,我每个月都可以去王府看望你吗?”骆宥问。 骆宁:“可以。” “甚好。”骆宥说。 想起勋国公府,骆宥愉悦心情沉寂几分。 他姐姐未必能享福。 “……我会争气的,将来替你撑腰。”骆宥突然说。 骆宁失笑。 无需多问,她明白骆宥一瞬间想到了什么。 “好。”骆宁鼓励他。 两人回了家。 翌日早晨,晨雾如薄霜,空气比昨日寒了三分,骆宁穿戴暖和,去了祖母的西正院。 她把这件事说给祖母听。 “……两位梅姨娘没了,邱士东也死了,我心头安了大半。”骆宁说。 祖母这几日吃斋。 骆宥入狱的时候,她跟菩萨许愿,求神保佑骆宥平安。 如今要还愿。 斋戒的时候,外头事她一概不过问,虔诚礼佛。 竟是不知邱士东死了。 “菩萨保佑、祖宗保佑。”祖母喃喃,几乎落泪,“这个人终于是死了。” 骆宁心中也感慨万千。 她不敢得意忘形,可心情的轻松无法作伪。 “祖母,您好好保养身体,将来五代同堂。”骆宁说。 祖母抹了眼角水光:“那真的活上百岁了。” “百岁怎的?” 祖母没有扫兴,她顺着骆宁的话点头:“那就活一百岁。” 早膳还是素斋,祖母胃口不错,多吃了些。 骆宁陪着吃。 “……白氏不成气候,她精神不济,而且咱们都提防她。只剩下白慈容了。”祖母在饭桌上,忍不住又提了这话。 骆宁:“我要留一留她。” “就怕她是把柄。” “……祖母,建宁侯府想要送她入宫。”骆宁道。 祖母表情骇然:“那万一她得宠呢?” “宫里我提前预备了,太后知晓了此事,她很难得宠。可邱士东的事在前,要是建宁侯府与咱们起了冲突,他们会力保白慈容。 他们把白慈容当利器,反过来对付咱们,说不定会帮我和王爷一个大忙。”骆宁说。 祖母:“此事可有把握?” 骆宁摇摇头:“没有,我赌一个大运。” 祖母:“那我再请一尊菩萨,也保佑你走大运。” 骆宁笑起来。 没阻拦她,也没说丧气话,只是力所能及帮忙,祖母真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骆崇邺竟也是这日才知道邱士东死了。 命案是朝廷机密、市井舆情也是“勋国公抢夺蒋王温泉山庄、逼死掮客”。 邱士东哪怕死了,也没留下名讳。当然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不相干的人对他没兴趣罢了,懒得议论他。 阴沟里的耗子,到死都见不得光。 骆崇邺成日与旧友吃酒、闲话,竟今时才知是他。 他特意跑来找骆宁:“……此事确切吗?” “是。” 骆崇邺喜得满面红光:“苍天有眼。” 骆宁:“……” 苍天哪里有眼?是她报了仇。 她没和骆崇邺说。 他藏不住事,不像祖母那么谨慎。这边告诉了她,说不定明日酒桌上他就把骆宁给卖了。 “阿宁,我得喝一杯。”骆崇邺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 “爹爹去吧。”骆宁漫不经心道。 骆崇邺站起身,有种被骆宁当晚辈打发了的错觉。 他悻悻走了。 走出文绮院,脚步一拐,骆崇邺去找白氏了。 白氏这段日子喝药,昏昏沉沉的,吃了睡、睡了吃,人看着胖了些,却是浮肿得厉害。 她看人的时候,没什么力气。 “你要把我关到何时?”她冷冷逼问骆崇邺。 骆崇邺:“你想出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大哥的朋友、你的相好,他死了。” 白氏蹙眉。 “他被勋国公活活吓死了。这种窝囊废,亏你也看得上,真是瞎了狗眼。”骆崇邺道。 白氏似难以置信,又觉得他没必要撒谎。 她表情怔怔。 良久,她的唇才微微颤抖着:“不可能……” “你还是相信我吧。说不定他夜里会托梦给你,叫你烧些纸钱给他。”骆崇邺道。 说罢,他转身走了。 白氏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疯。 她想要出去。 她要去找邱士东,亲眼看看他。她心里记挂了半生的男人,眼瞧着就可能团聚,他怎么会死? 骆家下人不许。 白氏大闹,甚至闹腾着要割腕。 丫鬟告诉了二夫人。 二夫人来告诉骆宁:“可怎么办?” 骆宁刚刚耍鞭结束,在初冬的天气里,额角微微见汗。 她随意用衣袖擦了汗,口吻淡而轻:“二婶,你给她一把匕首。告诉她,切深一点,切不到血脉死不了。” 二夫人:“……” 她没这么做。 真给白氏一把匕首,估计她也不敢割腕,但她会伤害别人。 二夫人只是吩咐人,看紧了东正院,不许白氏出来。 三夫人还来看热闹。 大少奶奶温氏这些日子“生病”了,听说是染了风寒,怕过人,不叫人探病。 “……娘,不如把大嫂送去庄子上。她住东正院,这个家里都被她带了晦气。”三夫人同老夫人说。 老夫人:“阿宁即将大婚,此时不宜动。” 白氏不成气候,随便她闹。 然而,家里人低估了白氏。 也低估了她对邱士东的赤诚。 为了能出去见邱士东,她竟是偷摸着派个丫鬟,连夜去找骆宥。 骆宥的乳娘左右为难。 “到底是你娘,你不能不管她;可侯爷那里……” “心慈手软,害人害己,这是大姐姐说的。我娘想见我做什么?她分明是要害得我里外不是人。不去,把这个丫鬟绑了,送给二婶。”骆宥说。 经此一闹,白氏精神更差了,她甚至饭都吃得少了。 老夫人派了自己身边一个得力的婆子,去东正院坐镇。 “她万不能死,别耽误了阿宁的大婚。”老夫人说。 又骂骆崇邺,“承不住气,只顾自己痛快,丝毫不在意大局。” 骆宁为了救这个家,殚精竭虑,没人帮衬她,一个个都在拖后腿。 第189章 红豆糕,送两家 白氏不成气候,镇南侯府任何的冲突,都只是微起波澜。 几乎不影响骆宁。 一日早起时刮风,眼瞧着天气又冷了,骆宁与祖母商议去雍王的温泉山庄小住。 嘉鸿大长公主府却派人请骆宁。 “阿宥的事,麓山书院帮了忙。还是要去感谢公主一声。”骆宁对心腹说。 秋华替她梳头:“要送礼吗?” “咱们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骆宁道,“孔妈妈,您昨晚做红豆糕了吗?” “做了。大小姐不是说要吃吗?”孔妈妈答。 骆宁:“装一点,我送给公主。咱们的东西,公主估计都看不上,就送些心意吧。” 一旁的蔺昭,欲言又止。 骆宁:“蔺姐姐想说什么?” “王妃上次不是送给王爷了吗?” “是啊。” 蔺昭:“……” 你逮谁都送一样的,王爷知晓了,恐怕会不高兴。 不过,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家里能做的糕点,也就这么几样。 孔妈妈翻出一个特别精美小食盒,黑漆用金包角的,小巧又华丽。 “……大小姐,要带耳坠子吗?”替她梳头的秋兰问。 骆宁发现,秋兰在她发髻上装饰了两朵珠花;太素淡了,又拿了一对珍珠与红宝石做成的长流苏耳坠子,问她要不要戴。 翻出来的斗篷,是杏白色;面上只铺了一层粉、简单描了眉,实在太肃静了些。 嘉鸿大长公主自己平素打扮贵重,又是特意登门做客,骆宁点点头,叫秋兰把耳坠子给她戴上了。 戴上就后悔。 不算重,她愣是觉得沉,坠得她耳朵疼,头都往下掉的错觉。 “忍忍算了。”她对镜说。 秋兰笑道:“挺好看的。” 骆宁带秋华出门,秋华替她拎食盒。 却在嘉鸿大长公主府门口,遇到了萧怀沣。 萧怀沣像是路过,一件玄色斗篷,依旧用金线绣了祥云纹,瞧着严肃又奢华。 他先下马的。 “王爷。”骆宁上前见礼。 萧怀沣打量她,眼眸沉了几分:“姑母这里有什么事?” “我不知,是公主派人请我的。”骆宁如实道。 萧怀沣:“装扮成这样,你用心了。” 语气不太对。 骆宁:? 她没有装扮,就多戴了个耳坠子。 抬眸时,瞧见这位王爷眼眸如寒霜,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骆宁当时戴这副耳坠子时,就感觉太沉。察觉不对,就应该摘了——这是上苍给的暗示。 她只当忍忍即可。 如今被逼问到了脸上,骆宁只得赶紧逼得脑子转起来,想说辞。 “出门做客,总要打扮华丽些,不给王爷丢人。这耳坠子,还是王爷送的。”骆宁道。 其实她不知道这耳坠子哪里来的。 但她在心里赌,萧怀沣也不记得自己送过些什么东西。 他送她的东西多。 “本王送的,你戴给旁人看?”他冷声问,“去王府的时候你不戴?” 他没反问耳坠子。 说不定真是他那边送的。 骆宁:“不是去王府,是回王府。雍王府即将也是我家。出门做客与回家,是不同的,王爷。” 萧怀沣果然被她这句话噎住了下,沉默一瞬,才道:“……你简直狡诈!” 他们俩在门口闲话,有人迎了出来。 竟是裴应。 裴应看看他们俩,转向雍王行礼,才问:“王爷怎么来了?” “找姑母有句话说。”雍王道。 “王爷请。”裴应淡淡说。 冬日微寒的风,从他面颊吹拂而过,也带不走他身上的温润与从容。 雍王看一眼骆宁。 裴应这才转向她:“骆小姐……” 他尚未说完,萧怀沣已经开了口:“叫王妃。” 裴应似愣了下:“尚未大婚,于礼不合。” “她拿了雍王妃的册宝,萧家祖宗都认。你不认?你藐视本王的王妃?”萧怀沣眼眸黑沉,如玄铁在冬日里,冰凉锋锐。 “王爷,这是公主府,不是你雍王府……” 裴应也沉下脸。 饶是如此,他也学不来武将的肃穆,身上仍有书卷气。 “公主府,也是我们萧家的。这句话,你可以学给姑母听。你问问姑母,公主府姓什么。”萧怀沣上前一步。 骆宁站在旁边,没有答话。 她甚至不知怎么吵了起来。 裴应说了什么? 哪句话触了雍王的逆鳞? 此时,公主身边的大丫鬟来了。她先行礼:“公主问,骆小姐怎么还没到。” 骆宁:“这便来了。” 雍王也要往里走。 “王爷,公主今日有客,你改日再下拜帖。”裴应拦在萧怀沣面前。 萧怀沣:“别讨打。” 手一伸,就要动手。 大丫鬟拉开了裴应,笑着说:“王爷也里面请。王爷是贵客,公主欢迎都来不及。” 然后冲裴应摇摇头。 萧怀沣不理会,径直往里走,竟是比骆宁脚步快多了,片刻到了骆宁的前头。 裴应与大丫鬟落后几步,骆宁走在中间。 她追不上雍王,又不敢故意慢下来等裴应,故而她拎着小小食盒,奔命似的往前走。 待骆宁赶到公主府的正院时,萧怀沣已经落坐了。 公主无疑有些惊讶。 “你和阿宁一起来的?”骆宁听到公主如此问。 萧怀沣:“是。” 骆宁:“……” “正好有件事,要同姑母说。”他又道。 分明是在门口遇到,他的话却变成了他有事找公主,就顺道和骆宁一起过府做客。 骆宁迈过门槛,向公主行礼。 “快坐吧。”公主笑了笑。 骆宁递上食盒:“一些小糕点,自家做的。” 公主:“你有心了。” 她还没接,萧怀沣很顺手接了。 他不仅接了,还打开看一眼:“是什么糕点,值得你特意拿来送给姑母?” 看完了,抬眸回视骆宁,“红豆糕?” “是。” 萧怀沣不动声色放下,“换个礼物吧,这东西姑母不爱吃。” “谁说的?阿宁送的,我都爱吃。”公主道。 话说得客气,脸上笑容已经不见了,因为萧怀沣举止非常无礼。 他是尊贵的王爷,却也是侄儿,公主府还轮不到他撒野。 裴应进来时,公主的表情已经不太好看了。 “怀沣有什么事先说吧,说完你去忙。我与阿宁说几句体己话。”公主几乎下了逐客令。 萧怀沣:“无事。” 公主:“……” 第190章 心上的人 嘉鸿大长公主杀了一只羊,款待骆宁。 有烧羊肉、炖羊肉等。 做了十几道菜。 还有个羊肉锅子。 萧怀沣留下来吃饭。 在饭桌上,他与公主说起了北边牧场的事。 “……姑母的人,要插手牧草买卖?皇兄能容得下吗?”萧怀沣问。 这是很犯忌讳的。 公主脸色大变,面颊上全是警惕:“可能是恶仆借用了我的名义,我并无此心。” “那太好了。我已经砍了他的头,免得他败坏姑母名声。人头用石灰装了,姑母要看看吗?”萧怀沣问。 裴应看向萧怀沣,出声道:“不必,王爷自己处理。我娘没见过这些东西,会吓着。” 语气不善。 萧怀沣:“那我便烧了。” 公主微微颔首:“烧了吧。” 又看向骆宁,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阿宁多吃些。” 骆宁:“……” 你们都说起石灰腌人头了,我哪里还吃得下? 勉强吃了几口,一桌子好菜几乎没怎么动,骆宁起身告辞。 公主也无心留她:“改日再来做客,我有件事同你说。” 骆宁道是。 萧怀沣:“姑母现在不能说?” “女人的私事,不便对你们说。”公主道。 萧怀沣不再说什么。 临走时,他还问骆宁那个食盒,“姑母叫人把糕点腾出来,食盒别忘记带回去。” 骆宁:“不用……” “那是本王送给你的。”萧怀沣道。 骆宁:“……” 忘记了他有近乎“过目不忘”的本事。 所以,她方才在门口赌,说这副耳坠子是雍王府送的,竟是蒙对了? 还真是他那边送的? 骆宁拎着食盒,里面有几样公主府回赠的点心,和萧怀沣一起走了。 “……这个食盒,应该是他那边送的‘聘礼’。”骆宁想。 雍王府的‘聘礼’,除了钱财,也有各种日常之物。 这些东西,骆宁看过就收在库房。太过于醒目的她记得,小东西过眼就忘记了。 回去时,乘坐雍王的马车。 “……姑母这个人心思很深,你对这些老太太又不设防,当心落入圈套。”他对骆宁说。 骆宁:“是。” 态度恭敬,又端正。 骆宁认可他的话,毕竟他更了解公主。 她是不愿意招惹麻烦的。 上次裴应要举荐骆宥去春山书院时,骆宁拒绝,公主露出她的强势,她在骆宁心中的模样,就深刻了几分。 她们俩,前世今生都没什么恩情,泛泛之交。公主前世杀白慈容,无非是白慈容触犯了公主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因为骆宁。 虽然骆宁获益。 今生处境改变,骆宁又是雍王准妃,她心中早有防备。 “……王爷,公主是往西边军中伸手吗?”骆宁问。 萧怀沣:“你不傻。还没伸进去,只是有点苗头。我杀了她的一个管事,先给她点警告。” “王爷,裴氏也很有野心,对吗?”骆宁问。 提到门阀,世人往往说崔氏、郑氏与王氏何等权势滔天,多是“忌惮”口吻。 而说到裴氏,只说“清贵”。 一旦沾染了清贵二字,似极其慈善、和睦,不争不抢。 可试想,裴家老太爷拥有“天下座师”的名头,在文官中一呼百应,名声又极好,他们岂能是善类? 可见,名声这东西,是何等重要! 哪怕活了两世,骆宁也会在不经意间觉得裴家可信赖。 她之前就挺感激嘉鸿大长公主的,直到公主因一点小事露出她的态度,骆宁才惊觉自己天真。 “……你是觉得,裴氏无野心?”萧怀沣反问她。 骆宁:“是我愚蠢。” “的确。”萧怀沣道,“也无妨,你年纪轻。” 又道,“往后少往姑母这厢来。” 骆宁应是。 她离开后,公主发了点脾气,痛骂萧怀沣。 “……娘,您真的往牧场安排人?”裴应问她。 公主:“也只是做些生意,看看门路。” “娘,石灰保存尸体,可数年不腐。萧怀沣他这是登门警告您,您的把柄一直在他手里。”裴应道。 公主:“他很难缠。” “他们兄弟几个,岂有好相与的?”裴应说。 公主欣慰:“你能看得透,如此甚好。” “娘,您别往军中插手,这不是裴家擅长的。”裴应说,“郑氏、崔氏与雍王,他们把持着。” “我也是担心,有朝一日落入下风。”公主道。 “咱们有麓山书院,岂会在下风?自古以来,治理朝廷的是文官,武将永远低一等。”裴应说。 公主诧异看向他。 裴应:“别管那些官员是谁举荐的,都是麓山书院的学子,祖父的学生。 文官的戈,永远不敢指向裴家,那是欺师灭祖。娘,咱们是站在最高峰的人,笔比刀锋利。” 公主表情里,逐渐多了惊喜。 “看样子,你愿意入世、不想做和尚了?”公主问。 裴应:“我喜欢佛法而已。” 况且,他也有他的贪恋。 从小,他想要什么都可得到,对这个世间少了些敬意。 韶阳两年的生活,几乎改变了他。 他喜欢坐在庭院,安静吹奏一曲;他喜欢打听,什么药材能治疗咳嗽,可以免邻居在变天的日子里旧疾突发。 他寻了很多食补的方子。 他也会出门。 在斜对街的茶楼坐半日,看着她与丫鬟经过。 而后,她落下的旧疾慢慢都好了。 回京时,她送了裴应一根笛子。 裴应其实最想要的,就是一根笛子,他觉得这是桥梁。 ——送到了心坎上。 “……你心里还有阿宁?”公主问。 裴应陡然沉默。 良久,他才道,“娘,我先认识她的。” 公主心疼极了。 “你放心,她做不成雍王妃。还有好几个月,咱们来想办法。”公主说,“你看中的人,别人夺不走。” “不要伤她。” “自然。”公主笑了笑,“这点手段,你娘还是有的。” 裴应沉默。 他在回想骆宁与雍王见面时,她的表情。 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她应该也很讨厌萧怀沣,对他有畏惧。 还好,一切都可以周转。 骆宁被赐婚雍王一事,是裴应生命中第一道惊雷,他从未这样震惊无措过。 第191章 骆宁不想生雍王的孩子 骆宁从公主府回来,叫丫鬟们把雍王府送的所有东西都翻出来,她要过目一遍。 “王爷这个人,坐拥金山银山,可他竟是什么都记得。”骆宁说。 蔺昭:“王妃,是不是王府的东西皆有记号?” “没瞧见明显记号。” “未必是标注的。就说食盒,黑漆包金角这种工艺,工匠们可能做得都不太一样。”蔺昭说。 尹嬷嬷与何嬷嬷也如此说。 如宫廷制造,不会特意打上烙印,可明眼人打一眼便知是宫里赏下来的。 “……王妃,不仅要认人,还要认物。”尹嬷嬷说。 骆宁了然。 果然,王妃不是好做的。 “王爷要是娶个真正的高门女,这些就不需要特意去学。”骆宁又想。 人脉是从小娘家教熟的,品鉴也是打小耳濡目染的。 而镇南侯府,之前门第太低,很多东西接触不到,没那样的地位与财富,这才导致骆宁觉得累,什么都要现学。 她的累,不是雍王妃这个位置带给她的,而是她自己的前途。 她要是不想好好做,消极怠工,一样可以混三年,就不用如此麻烦。 王妃册宝定了,郡主封号却没有,怎能不打起精神? 这日,骆宁把雍王府送她的所有东西,仍是过目一遍。 工艺上的确有点不同。 入了夜,骆宁叫两位嬷嬷到她房里,三人坐在临窗大炕上闲话。 她问了一个自己关心的问题。 “……我曾听说,宫里也不是每一个受宠的人,都有资格怀孕。这是真的吗?”骆宁说。 何、尹两位嬷嬷对视一眼。 “是。”何嬷嬷答了话。她性格温和,说话也慢声细语,“不过此事复杂,一向不能讲出来,起居注也不准录入。” 宫里的女人,都是为了皇家子嗣,而不是皇帝私欲——至少,明面上要这样讲,维护皇帝的面子。 所以,避孕手段是不能公然用的。 可权利争斗,孩子是筹码,有些人没资格。 自然就有办法。 骆宁听说过。 “您二位,会这个吗?”骆宁问。 何、尹两位嬷嬷又对视一眼,有点诧异看向她。 “王妃何意?”尹嬷嬷问。 她比较严肃,说话办事也更利索。 “婚期将近,我有不少顾虑。总之,我得到了一些暗示,雍王妃是我,可未必长久是我。”骆宁道。 两位嬷嬷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您二位见多识广,此事也不难猜。”骆宁说。 她在暗示,还有四名高门女做侧妃,势必要争斗一番,骆宁没什么保障。 “当然,前途皆是未定之数。在此之前,我不想有身孕。怀着身孕,恐怕精力不济,容易落了下风。 万一我性命不保,孩儿可怜。宁可拖延几年再诞下孩儿。我还听闻,母后生雍王殿下时二十六岁。 殿下比起他兄长们,要聪慧得多。足见母亲成熟健朗,诞下的孩子更出众。”骆宁又道。 她早已想妥了说辞。 两位嬷嬷觉得她所虑非常保守、长远。 这样耐得住性子,是年轻人没有的,两位嬷嬷自然很欣赏她这一点。 “……揉按会阴穴和关元穴。”沉默良久,尹嬷嬷如此说。 她果然会。 “您这么说,我放了心。将来,此事少不得麻烦嬷嬷。我会同太后说明白的,绝不牵连您。”骆宁道。 尹嬷嬷点点头。 她说:“事有利弊。万一王府长子由侧妃所出,您将来处境也艰难。王妃,太后和王爷未必会同意。” “我有旧疾在身,太后和王爷会答应的。”骆宁说。 她替太后挡那一刀,旧伤好些日子没复发了。不过她可以拿出来做借口,相信太后和雍王都会体谅。 这个夜里,骆宁没让丫鬟值夜。 她半躺在床上,感觉身体轻盈了一些。 越是临近婚期,她越是担心生育这件事。 她是雍王的王妃,也是他的奴婢。不管哪一重身份,他要她服侍时,她都没资格拒绝他。 对雍王而言,此事跟吃饭喝水一样,是最正常不过的需求,要求被满足也很平常。 骆宁也没想过要去避免这桩事。 可女人有天然的弱势,不能像男人那样把此事简单归为“吃饭喝水”,因为她可能会怀孕。 不管是生儿还是生女,雍王应该是不会让她带走孩子。 王妃本就不是专门抚育孩子的。孩子从小就会有乳娘照顾。不能说王妃“没了”,孩子就能送去韶阳。 旁人会戳雍王的脊梁骨。 而骆宁,她自幼双亲缘薄,知晓这其中的苦,断乎不能叫她的孩子也尝一遍。 唯一的办法,便是她不生雍王的孩子。 宫廷推穴避孕的办法,骆宁不记得自己从何处听闻,她只是向两位嬷嬷求证一下。 要是真有这个本事,骆宁打算婚后让旧疾“复发”一次,然后求太后赏这么一个宫人给她,避免她生育。 王爷应该也不会介意。 他知她迟早要走。留个孩子,将来他也棘手。她主动提出来,他只会高兴她识趣。 不承想,尹嬷嬷居然就会。 挺好,事情比骆宁预想更顺利。 翌日,嘉鸿大长公主府给骆宁送了一只整羊。 “……这是北边的羊,不腥膻。公主说,昨日请骆小姐去吃羊肉,没吃好,心里过意不去。 特意送一只过来,给骆小姐尝尝。公主还望两家常走动。骆小姐得了空,就去陪公主坐坐。”管事的婆子说。 骆宁叫秋兰拿了金叶子打赏这位婆子。 孔妈妈带着粗使仆妇去收拾羊肉了。 “公主怎如此谦逊了?”何嬷嬷笑道。 骆宁微微蹙眉。 总有点不好预感。 “秋华,你替我去趟雍王府,把此事告诉王爷。”骆宁说,“就说公主的原话。” 秋华应是,立马从角门出去了。 片刻后回来,她竟是把雍王带过来了。 萧怀沣没走正门,直接和秋华一起,从角门进了文绮院。 众人:“……” 骆宁:“……” 萧怀沣打量骆宁:“在家里穿这么寒酸?” 骆宁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褙子。褙子颜色极浅,新的时候都不够鲜亮。过了几道水,颜色退了,越发显得旧。 她又没梳妆,头发随意在脑后挽了一束。 “还是没钱置衣?”萧怀沣又问。 骆宁:“……” 第192章 裴应的私情 文绮院宽敞,房舍簇新、家私讲究,在整个侯府算得上好的。 院内一切井然有序。 骆宁还拿到了角门钥匙,给自己多了一份自由。 雍王特意来这里,她略感惊讶;又被他的问题打懵。 谁家王爷登门做客,先挑剔主人家的衣裳旧? “……王爷在家,难道也穿新衣裳?”骆宁反问他。 萧怀沣:“本王没有旧衣。” 骆宁抓到了把柄,立马装作大义凛然:“浪费民脂民膏,着实不妥。王爷,旧衣穿着舒服。” 萧怀沣:“……” 他静静瞥一眼她。 哪怕不打扮,她半旧不新的衣裳,也如盛了满室艳光。 骆氏女有一副好容貌。打扮好看,不打扮也好看。 “……怪不得那些老太太喜欢你。你这么一番话,老人家听了没一个不高兴的。”萧怀沣说。 骆宁:“我不用旁人高兴,母后高兴就行了。我会替王爷尽孝的。” 又说了羊肉,“公主叫人送的。” “收下吧,本王过几日派人还礼,你不用管。”萧怀沣道。 骆宁不是还不起,而是深感此事蹊跷。 “王爷,公主怎如此殷勤了?”骆宁问,“不太像她的性格。” 嘉鸿大长公主是挺有脾气的。 萧怀沣:“她贪婪。” “贪什么?” “老太太的心思,你猜得比我准,怎反过来问我?”他道。 骆宁:“……” 中午,孔妈妈做了几样菜,款待雍王。 家常便饭,雍王吃着也还好,没说什么。 羊肉的确不错。 吃了午饭,雍王站起身要回去了。骆宁送他到角门口。 他说她:“回去吧,穿这么单薄。” 说着,竟握了下她的手。 他掌心炙热,骆宁的手微凉。 他像是求证一下,果然觉得她冷,再次道,“多穿些。” 骆宁应是。 角门关了,骆宁手背还有他肌肤炙烫的触感。 他的手真的很暖和。 骆宁半晌才折身回去。 她吩咐孔妈妈,带人把羊肉分下去,给镇南侯府各处院子都送一些。 又过了两日,听闻公主得到了蒋王府的温泉山庄。 此事,是崔正澜来说的。 骆宁还没听到传言,崔正澜就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蒋王不肯卖给郑家,还派人告状,皇帝震怒了。然而,他转手送给了公主,实在大度。”崔正澜说。 骆宁心中微动。 她总感觉,上次嘉鸿大长公主找她,说有件事和她说,就是为了说山庄。 然后被雍王打岔了。 骆宁至今没敢登门,生怕雍王觉得她与公主勾勾搭搭、与门阀暗通款曲,是三心二意。 “……蒋王应该是怕麻烦。开了这个头,往后还是会有人惦记他温泉山庄吧。”骆宁说。 崔正澜:“的确如此。我哥就想要买,差点得手。蒋王妃都给他回信了。” 可惜,还是败给了嘉鸿大长公主。 嘉鸿大长公主和蒋王是一母同胞,都是当年的谢贵妃所出。不过,皇子与公主从小养在各自的宫殿,有宫婢与乳娘照顾,兄弟姊妹感情一般。 不是一块儿长大的,总会隔了一层。当然,一母同胞还是要比其他人亲厚几分。 骆宁心里嘀咕,嘴上打趣:“你哥蛮厉害。王爷还说我会讨老太太们欢心,你哥才是真的会。” “他歪门邪道走得溜。”崔正澜说。 骆宁:“……” 骆宁没想到,抢温泉山庄一事,竟还有余波。 她以为此事结束了。 如今山庄落到了公主手里,应该彻底落幕了吧? 崔正澜却不这么以为。 她跟骆宁说:“公主有两座温泉山庄。如此珍稀山庄,她犯不着留在手里,可送出去做人情,想要的门第太多。她送给谁,都是很有份量的礼物。” 骆宁:“……” 公主,总不至于要送给骆宁? 骆宁不需要。 可这个鱼饵,的确是骆宁投出去的,她是为了钓邱士东。结果也如她所愿。 公主要是以为骆宁感兴趣,也是符合常理,毕竟骆宁先开的头。 “……这么一座山庄,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吧?”骆宁说。 崔正澜颔首:“必然。公主放出话,就是等人下注。谁的筹码高,谁就可以得到温泉山庄,以及公主的青睐。” 骆宁估量了下自己。份量不够,上不了公主的秤。 公主这样的聪明人,又精明强势,应该不会如此早在雍王府的妻妾身上投入太多。 但如果不是温泉山庄的事,公主送羊做什么? 骆宁在心里再三衡量,就发现公主可能真的想把温泉山庄给她。而她,也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价值,已经被公主盯上了。 她后脊一阵发寒。 “王妃怎么了?”崔正澜问。 骆宁摇摇头:“无事。” 越是猜不透,越是令人惊恐。 骆宁着实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这个念头,不太合理,却盘踞在她脑海里经久不散。 不知道旁人惦记什么,是挺恐怖的,比明知别人要害她更惊悚。 这天下午,骆宁一个人独坐,把很多事推演几遍。 她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个轮廓。 “难不成,公主还是想让我嫁给裴应?” 前世,骆宁死后裴应出家做和尚去了。 他云游,十年不归家,对公主而言,要忍受与爱子分离,何尝不是痛彻心扉? 公主应该更清楚裴应的脾气。 裴应似活得很洒脱。 公主与驸马很疼他、他祖父母也爱他,他得到了太多,对很多事不甚在意,包括家人。 他想走就走了。 前世,裴应的确求娶过骆宁的,那么他什么想法? 如果当年韶阳的邻居是他,一切都解释得通。 骆宁时常觉得,人的感情非常复杂。 一个人、一样东西,空放着也就那么回事。前世裴应的求娶,也是骆宁回京后的一年多。 可一旦有人抢,意识到可能会永远失去,这个人就变得无比重要,恨不能立马得到。 骆宁要是没被赐婚给雍王,裴应和公主心里是不是还要掂量下她的家世、人品? 如今倒是不惜和雍王、太后作对,也要搏一回? 骆宁是这么猜的,却又不好与人商量。 旁人当她和白慈容一样,自负过了头,认为天下男人都是她的裙下臣,她也会尴尬。 她只是这么一猜,公主府什么都没说。 骆宁坐到了掌灯时分。 她决定,保持十二分的警惕,但不对外人说半个字。 不为其他,要是真的,她想给裴应留些体面:邻居“冯夫人”送了不少好吃的给她,还陪伴她吹奏,打发深夜的寂寥。 这份恩情,骆宁忘不了。 第193章 王爷又送礼 嘉鸿大长公主的异样,骆宁在心里反复掂量了好几日。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婚事受阻。 那是骆宁重生后可以预见最好的前途。她想拼命抓牢,才不枉她再做一世人。 她要郡主封号、要立女户,从此,不受制于人。 萧怀沣会替她实现这两样,只需她做几年雍王妃。 骆宁是把萧怀沣排在第一位的,谁也不能越过他,他与骆宁的前途息息相关。 “谁可以成为我婚事最大的障碍?” 圣旨赐婚,除非太后改了主意,否则这门婚事必成,皇帝或者雍王想反悔都没用。 嘉鸿大长公主想从太后身上着手,难于登天。 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从骆家下手。 骆家门第浅,嘉鸿大长公主办事容易。 婚事在即,目前最好用的办法,就是缓兵之计:骆宁守孝。 孝道大过天。 哪怕是太后,也不能阻止骆宁守孝。 能让骆宁守孝的,是祖母和父母。 骆崇邺好好一个人,时常在人前。他身强力壮,要是突然死了,恐怕有闲言碎语。 可祖母和白氏不同。 祖母年迈、白氏病重,这两个人要是一夜间病故,外头也不会猜测得太过于离谱。 骆宁想到这里,去找二婶了。 “祖母那边的人,一定要细查;侯夫人的用药,也要万分仔细。”骆宁说。 二婶跟此事也有利益相关。 祖母要是没了,不仅骆宁守孝,骆宛也要守。 骆宛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八月。她能有个雍王妃堂姐,自然对她更有好处。 “我派人盯着。”二婶道,“如今府里的人,我还能调得动。” 骆宁离开,二夫人安排人布置下去。 她身边的苏妈妈笑道:“大小姐如此紧张。” “婚事在即,自然要当心。阿宁这点不错。”二夫人说。 “高嫁做王妃,这是祖宗积德才修来的福气。”苏妈妈又道。 二夫人:“哪里是祖宗积德?是她自己用命换的。” 没有她挡那一刀,太后的儿媳妇怎么会轮得到她? 自己挣的,当然要珍惜。 二夫人觉得骆宁很争气、很惜福,不浪费自己的辛苦。 她立马把家里安排起来。 侯夫人的院子格外注意。照顾她、给她吃饭喝药的人,都换成了二夫人的心腹;另有老夫人的管事婆子,与二夫人的人相互监督。 老夫人那边,她自己与盛妈妈也是处处警惕,宁可草木皆兵。 全家都往一块儿使劲。 接下来数日,家中平安无事。 “也许我多心了,大长公主没有失心疯。”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提防点总归不是坏事。” 十月下旬,盛京下了雪。 阴了两日,开始刮风,寒雪簌簌,半日工夫庭院就一片白皑皑。文绮院门口的竹子,被雪压得低垂了头。 “大小姐,不是说去温泉山庄吗?”秋华问。 骆宁:“原本是打算去的。可抢夺温泉山庄一事,最近闹得太过于沸沸扬扬,不少人盯着那边。 这时候去,稍有不慎就成为靶子。咱们好好日子不过,跑去挨骂做什么?家里的地龙烧得旺盛些,一样取暖。” 秋华:“也是。” 镇南侯府没那么庞大实力,骆家挨骂可没人替他们辩驳。 “冬至前后才是最冷的。要是那时候风平浪静,咱们再去不迟。”骆宁说。 秋华应是。 这天傍晚,雪仍是很大,洋洋洒洒如柳絮般,庭院积雪盈寸。 有人敲响了角门。 秋华冒雪去开门,竟是雍王府的石妈妈。 她着粗使仆妇,给文绮院送了两担银炭。 银碳精贵,适合用在暖手炉上,大雪天恐怕供不应求,没地方买。 “多谢。”骆宁请石妈妈坐,“秋兰,去倒杏仁茶来。” 又问她,“王爷叫送的吗?” “是,王爷说天气冷,叫库房把银炭分出一些给王妃。”石妈妈说。 杏仁茶又烫又香甜,吃下去浑身舒坦,秋兰给石妈妈等人皆端了一碗。 又打赏了红封。 石妈妈吃完了杏仁茶,站起身要回去:“时辰不早,路上雪越厚越难走了。” 骆宁颔首。 她们走后,骆宁叫孔妈妈分出一担给祖母;剩下的,收进库房。 “王爷很疼您。”秋兰笑说。 骆宁:“也未必是他想起来的。” 也许宫里又给他赏了银炭,总管事想起库房还有很多,做做人情。 萧怀沣一向大方,顺手就吩咐人往骆宁这里送了些。 “……不过,王爷的确很好。”骆宁也说。 得了他的东西,念他几句好是应该的。 蔺昭还对骆宁说,明早雪停了,替她搭个雪人。 秋华想帮忙,更想偷师学艺,她还不会搭雪人。 蔺昭一口应下:“明早你起来帮我。” 有了这样的期待,骆宁睡前心情都不错,满心等着明日一早起来。 她夜里看了几页书,又走神想了些琐事,翌日睁开眼就瞧见了窗帘上映照的天光。 日头出来了。 她起身,推开窗牖,阳光与寒风迫不及待涌入,铺了她满怀。 庭院的雪扫干净了,在最中央的地方,堆了一只巨大的雪人儿,还戴了一顶斗笠,像极了垂钓的渔翁。 “蔺姐姐,你手艺真不错。”骆宁说。 听到她说话,秋兰带着小丫鬟冬烟进来服侍她梳洗。 “多谢王妃夸奖。还有几个小兔子呢。”蔺昭指了墙角。 骆宁忍俊不禁。 “……我叫她们轻一些,别打扰您睡觉。”秋兰一边替她梳头,一边说。 “我这段日子睡得都很沉。”骆宁笑道。 秋兰:“前些日子您睡不好。” 那是担心嘉鸿大长公主使坏。 中午,门房上送来不少请帖,都是邀请骆宁去赏雪。 上次的雪没落成就化成了雨,这次算是盛京城里第一场真正的大雪,不少千金趁机设宴。 是社交,也是玩乐,闺中本就枯燥无聊。 骆宁翻了几张,没什么想去的。 她都不熟。 她甚至接到了王三小姐的请帖。 “这个王小姐,似乎和魏王妃不太一样,有点城府。”骆宁说,“她居然邀请我,我真没想到。” “您去吗?” “不去。”骆宁说,“出嫁之前,要避免任何意外。” 秋兰等人抿唇笑。 骆宁:“傻丫头,你笑什么?我做了王妃,你们都是雍王府的人,往后有了依傍。” 秋兰正了正神色:“大小姐说的是。” 大雪一时没化,邀请赏雪的请帖不断。 骆宁还收到了嘉鸿大长公主的。 她看到请帖,眉头蹙了起来。 第194章 你威胁我? 骆宁没回嘉鸿大长公主的请帖。 反正她没去任何一场赏雪宴,不是厚此薄彼。 雪后,天气晴好,又有点回暖。 十月底,嘉鸿大长公主居然派了管事婆子,亲自登门见骆宁。 “公主在万佛寺祈福,设了素斋。骆小姐,公主想请您一同用些素斋,也去菩萨跟前尽尽心。”管事婆子说。 骆宁堆起笑容:“那我定然会去,多谢公主想着我。” 然后叫秋兰拿钱打赏这婆子。 婆子走后,骆宁沉下脸。 孔妈妈等人围着骆宁。 尹嬷嬷脾气不太好,她有了些怒气:“公主这是以势压人,非要王妃您去不可。” 公主的请帖,一般人不敢不回,骆宁是宁可得罪她,也不愿意惹事,装聋作哑。 没想到,公主直接派人上门邀请。 骆宁不肯去公主府,那就去寺庙吧。 ——她把骆宁能想到的拒绝之路都堵住了。 事情办得比较委婉,态度却是非常强势。 骆宁似乎更深入认识了她一层。 “……她是大长公主,皇帝都要给她体面。她没有派人训斥我,还请我赴宴,已经很给面子了。 我哪怕去母后跟前告状,都不占理。这次必须要去。”骆宁道。 何嬷嬷性格温柔些,她细声问骆宁:“王妃,您怎么不太愿意与公主亲近?” 骆宁有苦难言。 “倒也没有,只是待嫁,少出门为好。”她道。 何嬷嬷:“大长公主与太后娘娘感情不错。” 她委婉提醒骆宁,大长公主可以亲近。 没人知晓裴应的事,也没人知道前世骆宁的遭遇。 她的提防,在外人看来实在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心里还是敬重公主的。”骆宁说。 到了冬月初一,骆宁早早起床,穿上颜色庄重的衣裙,头发绾起,用珠花装饰,手腕还带着太后赏给她的那串佛珠。 丫鬟秋华陪她出门。 一路上,她阖眼打盹,脑子转得很快。 她不知嘉鸿大长公主到底打算做什么,从何处着手。 到了万佛寺,骆宁与秋华瞧见了山道上来来往往的香客,松了口气。 万佛寺的香火不错,又是初一,不少人去烧香。 不是单独见公主,骆宁就没那么紧张。 “大小姐,您别怕,我会保护您的。”秋华说。 她能感觉到骆宁的紧绷。 骆宁笑了笑。 与众香客一路往上,骆宁的确没有在马车上那么担忧了。 她想了很多。 她觉得,她应该和裴应聊聊。如果他还是躲避,而嘉鸿大长公主非要做什么叫骆宁误会的事,骆宁想把往事揭开。 她想主动问裴应,住在隔壁的冯夫人,到底是不是他。 他必须给个回答。 到了万佛寺,骆宁瞧见了公主。她做普通妇人装扮,与万佛寺的住持闲话。 她身边跟着裴应。 裴应着一件大风氅,肤白墨发,气质温润。 瞧见骆宁,他淡淡笑了笑。笑容好看极了,似能融化冬日的寒霜。 骆宁回以微笑。 “阿宁事忙,见你一面太难。”嘉鸿大长公主甚至打趣她,丝毫不计较骆宁的避之不及。 心情很好。 骆宁给她见礼:“赶工做绣活,公主见谅。” “待嫁的姑娘,的确不少绣活要做。”公主说。 通情达理。 骆宁一瞬间以为,这段日子她的戒备,都只是她疑神疑鬼。 她回以微笑。 裴应目光落在她身上,风氅下的腰带上,挂了一根紫竹笛,上面坠着一根络子。 骆宁尽量不看他。 “我先去听法师讲佛法,阿应陪我。”公主说,“阿宁,你到处逛逛,回头一起吃素斋。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骆宁应是。 公主也没叫她陪。 一切都像是骆宁的妄想,有点可笑。 骆宁带着秋华,进去拜佛,却在万佛寺的大殿门口,遇到了一个人。 此人生得极好,五官有种巧夺天工的醒目。他穿一件杏色风氅,衣衫没有任何花纹,却丝毫不损他贵气。 骆宁每次见他,都会惊艳于他的好容貌。 不过,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骆宁没预备去答话,他却开了口:“骆小姐。” “王五爷。”骆宁也略微点头。 “骆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王堂尧问。 骆宁停住脚步:“你特意来等我?” “不,只是碰巧。”王堂尧说。 他并非故意找茬。 他是在街上遇到了裴应。 裴应说,他要陪同母亲礼佛,王堂尧有句话要和裴应私下里讲,愣是跟着来了万佛寺。 嘉鸿大长公主遣开了王堂尧,叫他先去拜拜。 王堂尧不信佛,懒得拜。他细看这些泥塑的佛像,再看这些虔诚拜佛的愚民,心中感慨万千。 原来,人如此脆弱,随便花点钱,塑个金身,就引得他们奉上自己的钱财与灵魂。 王堂尧也没想到,他会遇到骆宁。 既然遇到了,他想要警告她几句,免得她得意忘形。 “……王五爷稍等,我先去拜菩萨。”骆宁道。 王堂尧:“……” 骆宁进了大殿。 大殿里香火旺盛,香客不少,来来往往。 骆宁跪在蒲团上,虔诚祈祷。 她跪了好半日。 王堂尧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很有耐心等了半日。 秋华跪在她旁边蒲团上。 见骆宁起身,秋华要搀扶,还低声问她:“大小姐,您是害怕吗?” “不是。” 她只是分析,自己从到万佛寺到现在,遇到的人。 好像,风平浪静。 骆宁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这时候,王堂尧走近几分:“骆小姐,是否能挪一步说几句话?你可知晓,白姑娘还在我们府里。” 骆宁回视他。 寺庙香烟缭绕,似薄雾在殿内飘荡,他眉目也沾染了几分,比油彩描摹的佛像还鲜艳。 “是威胁我?”骆宁问。 “你若觉得是威胁,想必心中清楚我要说什么。”王堂尧道。 骆宁待要拒绝。 懒得听半句废话。 先大婚。 大婚之前,她可以隐没人世。除非像裴应、嘉鸿大长公主这些,非要应酬的脱不掉。 骆宁不愿与任何人接触。 王堂尧这种很明显不怀好意,又不熟、将来也无来往可能的人,更没必要交谈。 “改日你给我下帖子,登门做客。”骆宁敷衍说。 便在此时,倏然地动山摇,骆宁几乎站不稳。 变故陡生,殿内香客惊骇,尖叫声此起彼伏。 有人从暗处冲出来,奔向了骆宁。 秋华下意识拦在骆宁身前;而骆宁,也想要护着秋兰,她拽着秋兰就往供桌下面钻。 大殿似乎要塌了。 供桌能抵挡屋顶掉下来的乱石。 她刚钻进去,就感觉到了身下微微松动,似不太稳。 头顶有重石砸在供桌上,又有人挤进来。 骆宁身子一空。 秋兰的手不知何时滑开了,耳边是她凄厉喊叫“大小姐”,骆宁便感觉自己顺着甬道不停坠落黑暗。 第195章 杀你,不需要匕首 骆宁有非常短暂的昏厥。 很短,因为她不知何时坠地。但她很快就醒了,听到身边有人的尖叫。 在骆宁拽着秋华躲入供桌下面时,万佛寺主殿的屋顶开始倒塌,不少人求生本能,也跟着往供桌下面挤。 秋华可能有些懵,一时没太过于防备,愣是被挤开了;两个人握着的手,本就很难扣紧,那么不经意就脱开。 而后,什么机扩括被触动,供桌下面竟有暗门与甬道。 掉落下来的地方,竟不是一片漆黑。 不知从什么地方通风的,小小暗室并不憋闷,而且在东南墙角的最高处点了一盏油灯。 油灯里面是满满的油,预估能燃烧几日;而那火焰,还轻轻跳跃了几下。 骆宁一直盯着瞧,确定不会憋闷死,心中稍微放了心。 眼睛适应了光线,在看四周:一共掉下来四个人,一个老太太怀抱着七八岁的小男孩,足上的草鞋只剩下一只,短打扮。 另一人,则是王堂尧。 方才尖叫声,就是老太太与小孩发出来的。 王堂尧在骆宁看油灯的时候,他也看。 估计和骆宁想法差不多,一时死不了,他开始沿着墙壁敲。 暗室不大,又空旷干净,肯定还有门。 他敲墙壁,骆宁坐在地上,用手轻轻敲击地砖。 老太太与她孙儿,只是拥抱着尖叫、惊惶,而后开始哭泣,反复说“如何是好”、“菩萨保佑”等发泄情绪的话。 空室有回音,无比吵。 骆宁在这样的喧闹声中,感觉到了地砖有一块是空的。 她看向王堂尧的方向,快速估量自己身上的东西:她没有任何能伤人的武器。 骆宁当机立断,按动了那块地砖。 机扩一动,竟是王堂尧站着那扇门开了。 门一开,眼前是面目狰狞的几尊邪神像。太诡异、太绚烂,那位老太太竟吓得脸色发白,再次大叫起来。 骆宁隐约觉得,头顶甬道又有动静。 落下来之前,她瞧见有人在地动山摇的时候走向她,似乎要抓她;而她,本就充满了戒备。 骆宁想到了这里,不顾前路是什么,也没管微微蹙眉愣神的王堂尧,当即朝那扇门奔了过去。 王堂尧似乎愣了下,也跟了进来,还把那扇门关上。 门一关,机扩咔哒一声,反锁了。 与此同时,暗室有了动静,还有说话声。 似乎下来了好几个人。 骆宁往前跑。 甬道很长,不高,骆宁可以站立行走,王堂尧却需要微微弯腰。有非常微弱的光线,因为间隔一段距离就点一盏油灯;而除了门口两尊守门的邪神,四周都是壁画。 壁画太艳了,全是朱砂调配的,画的是十八层地狱。那些肠子被剖出来,栩栩如生。 “……这是怎么回事?你招惹了何人?”王堂尧突然在身后开了腔。 骆宁停下脚步,慢悠悠转过脸。 她故意狞笑:“你觉得呢?” 她身边的壁画,是尸山血海,而她站在那里,表情恐怖,她看到王堂尧后退了两步。 甬道拐了个弯。 骆宁拼了命想要往前,想要甩掉身后这个人。 他身上可能藏着匕首,亦或者头上发簪锋利,都会伤害骆宁;哪怕没有,他也是习武的,蔺昭说他内力不错,他想要掐死她也很容易。 骆宁觉得,他有杀机,在他提出与她聊聊、提到白慈容的时候,他是不带任何善意的。 她不得不防。 做了太多年的鬼,骆宁其实对鬼神没什么敬畏。 她很清楚,再愤怒的鬼,也只是一阵轻风,从耳边拂过。夜深人静,连入梦都做不到。 在天道面前,活生生的人比庙里的神祇更巍峨强大。 骆宁要活着。 可身后没有遮掩,甬道又是一路往前的,她甩不脱。 尽头,又是邪神守门。 门推不开,骆宁摸索了半晌;王堂尧站在身后,也帮衬着找,后来他用尽了全力,发现大门只是无比沉重厚实而已。 推开门,他差点吐了。 这是一个更大的暗室,大且屋顶极高,高得像是看不见尽头。 白骨森森。 “不臭,没有新鲜的。”骆宁说。 王堂尧:“……” 接下来的出路在哪里? 他们俩分头找。 王堂尧时不时打量她,觉得她更像个怪物。 她没有半分畏惧。 不管是诡异血腥的壁画,还是满室白骨,她眼神都没变一下,似乎见惯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累了,坐下来休息。身边一只头骨,她还靠着,让自己舒服点。 王堂尧站在对面,越过满室的白骨看她,心想:“此女心机深,胆量也不小,又是雍王准妃。将来她少不得作孽。” 雍王贼心不小。 一旦皇帝有个万一,大皇子太小了,皇后与太后无法反抗雍王;别看朝臣骂雍王骂得厉害,暗中不少人早已投诚。 内宅再添骆宁这么个妖女,郑皇后的日子会非常难过。 不如…… 想到这里,王堂尧手里的匕首坠落。 一点寒芒微动。 骆宁猛然看过来。 她没有大动,而是盯着他,缓慢站起身,手里摸到了一根人骨。 骨头还算坚硬,骆宁将其折断,露出一段略微锋利的骨头。 王堂尧靠近。 他速度很快,几乎冲向她。骆宁知晓,被动就是死,不如也借着跑起来的力,看看手里的断骨有没有一点胜算。 便在此时,头顶有什么坠落。 王堂尧余光去瞥,脚边停下时,骆宁将他撞开。 他肩膀一痛,匕首脱落。 暗室的屋顶,似乎就是山。而方才地动山摇,山石松动了,往下坠落,有一块砸中了他的肩膀。 而骆宁推开了他,才避免另一块砸到他的头。 骆宁的手也被坠石擦到,鲜血淋漓。 她立马抢了王堂尧掉落的匕首。 距离太近,她看着王堂尧痛苦的模样,瞧见了他那只不太正常垂着的手臂,知晓他被砸中了。 骆宁往后躲。 无处可躲。 王堂尧受了伤,骆宁推不动那扇往后退的门。 只能尽可能缩在门边。 第二块山石落下来的时候,在地面砸了一个大坑。 王堂尧也躲过来。 “别轻举妄动。”他眉目森冷看着她,“我杀你,不用匕首。” 第196章 王爷救命 骆宁缩在门边。 她的左手方才被坠落的山石蹭了下,掉了一块皮。 火辣辣疼,鲜血不断。 她身上只带了一块巾帕,片刻工夫被血染透。 素白巾帕上,似开了一朵血花,一点点扩大。 骆宁的左手还死死抓牢王堂尧掉的匕首,右手按住伤口止血。 她看向高处。 时不时掉落石块。太高,上面没有光线,看不清楚情况,只能靠猜。 角落里的两盏油灯,有一盏被山石砸落,另一盏嵌在山壁上,昏淡如豆。好在眼睛适应了光线,可以视物。 骆宁一直警惕看着王堂尧。 王堂尧蜷腿坐下,阖眼打盹,来抵御胳膊上阵阵刺痛。 骆宁甚至觉得,他可能晕了片刻。 “要不要直接宰了他?” “现在他是否忌惮我手里的刀?万一我动手,逼得他以命相搏,我有几分胜算?” “他是想杀我。等他缓过来一点,我还能活吗?” 骆宁一直在估量形势。 手里的劲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没有贸然出手。 她不了解王堂尧的实力。而她很想活着。 她再次看向王堂尧,判断他是不是真的晕了,要不要匕首刺穿他喉咙的时候,他睁开了眼。 骆宁:“……” 果然是装的。 她往旁边挪,匕首握得更紧。 “方才,你为何要推开我?”王堂尧突然开口。 骆宁愕然。 他说什么胡话? 方才什么情况?骆宁仔细回想,是他拿了匕首想要刺向她,她觉得逃不开,不如迎上来,用骨头锋锐的一端还击。 宁可以卵击石,也不能坐以待毙。 好巧不巧,山石砸下。 骆宁冲向他的时候,他敏锐发现了头顶巨石下坠的动静,分神去看了下,就被骆宁搡动了。 石块没有砸中他的头,只砸中了他的手。 骆宁也被碎石划破了手背。 他这样误会,对骆宁不是坏事,可骆宁无法忍受。 就像嗅到了一股子臭气,实在受不了要作呕。 “谁推开了你?你是砸伤了手臂,还是砸伤了头?”骆宁问。 王堂尧不说话。 骆宁眉头蹙得更深:“雍王准妃要是死在这里,太后和王爷都会记恨建宁侯府。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别妄想搞鬼。我未必死得了,你可不一定。收起你的痴心妄想。” 她没那么容易被杀死。 王堂尧再次阖眼。 骆宁这次更不敢动了。他那么说,可能是诱她放松警惕,靠近去杀她,然后送羊入虎口。 后来,半个暗室落满了山石,还有灰尘与土。 骆宁呛咳了好几次;王堂尧没动静,可能真昏死了过去。 再后来,她隐约瞧见了天光。 覆盖在山洞上面的土落光了,阳光撒了一缕下来。 “救命,来人救命!”骆宁瞧见了希望,就开始大喊。 王堂尧睁开眼,也瞧见了天光。 他没出声。 骆宁喊得嗓子哑了,上面终于传来脚步声。 像是有人在说话。 “救命!” “好像有声音。”骆宁听到了男人说话,“那边亭子,是不是塌了?快去看看。” 而后,有人高声喊:“王妃,王妃你可在下面?” “是,我在下面。”骆宁大声回应,“快救我……” 这句话说出口,嗓子哽住了。 谁能想到,重生了差点死在这个鬼地方? “不止我,下面还有歹徒,快救我!”骆宁哽咽着说。 她想清嗓子,实在太高兴又戒备,往前跑了过去。 王堂尧还坐在那里没动。 “阿宁?” 她突然听到了萧怀沣的声音。 如闻天籁。 “王爷,王爷我在下面!”骆宁拼了全力大喊,“王爷快救我。” “王爷稍等,不知底下多深,要拿绳子……” “阿宁,让开!” 骆宁急忙靠着墙壁。 萧怀沣脱下外袍,利索撕开分成了三条,叫周副将拽着,他拉了一头往下跳。 半空中,衣裳长度不够,但下面情况隐约可以估摸着,他松手,就那么冒险跳了下来。 底下全是人骨与山石。 骆宁心一紧,生怕他受伤,他的脚在最大的山石上一点,人朝后一翻,稳稳落在骆宁面前。 这一刻,他不单单是雍王,她的主子,他更像是冲破黑暗的第一缕阳光。 骆宁不顾礼数,扑倒他怀里,用力抱着他。 手里那把匕首落地。 萧怀沣下意识环住她肩膀,扫视一圈,这才问:“可受了伤?” “从主殿滚下来的时候,膝盖磕了下,有点擦伤;后来又被坠石擦破了手背。无其他伤。”骆宁答。 她瞧见了他,没哭。 以为会哭。 可他怀抱那样温暖结实,让骆宁明白,她今天死里逃生。 不死,她就不想哭了。 “王爷,绳子来了。”周副将在上面高声喊。 接着,一根粗绳扔下来。 萧怀沣先系在自己腰上,再系着骆宁,这才抱紧她,喊周副将拉动绳子。 片刻,她被带到了地面上。 空气寒冷,阳光刺得她眼睛疼。 骆宁呼吸到了寒冬刺骨的空气,又咳嗽起来。 萧怀沣扫视一眼。 他带过来的人,都是劲装打扮,而他自己的风氅方才撕烂做绳子了。 他竟解下了御寒的外袍。 “王爷,我没事。”骆宁急忙要阻止他,“冷……” 话未说完,又开始咳嗽。 她好长时间没犯咳嗽了。不知是被寒风呛的还是肺里进了灰尘,骆宁停不下来。 萧怀沣只穿着单薄中衣,将外袍裹在她身上,打横抱起了她:“先去马车上!” 又吩咐周副将,“这边由正卿调动,一切听他吩咐。” 周副将应是。 崔正卿急急忙忙赶过来,见状先把风氅接下来:“七哥,你先披着……” 他把风氅落在萧怀沣肩头。 萧怀沣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那边还有人。” 又道,“当心点,是朝廷命官。” 一句话,意味深长。 骆宁这才想起,王堂尧是朝廷命官,轻易不能杀了他。 她依靠着萧怀沣,又是一阵咳嗽。 马车上有水壶,凉的。萧怀沣递给她,“先喝点。” 骆宁喝了半壶凉水,心肺似乎得到了滋润,舒服几分,咳嗽略微缓解。 “先回府。”萧怀沣吩咐车夫。 车夫立马走了。 路上,他没问任何话。骆宁不知自己在下面多久,隐约瞧见日影西移,快要天黑了。 “我的丫鬟……” “她没事,是她骑马回去报信的,人在王府。”萧怀沣道。 骆宁重重舒了口气。 她依靠着萧怀沣,慢慢睡着了。睡梦里还咳嗽几声,她是知晓的,但眼皮打架,她无力睁开。 第197章 大长公主的障眼法 太后坐在寿成宫,心里焦灼。 她派了好几拨人出去。 魏公公去了雍王府打听消息,却是和辰王一块儿回来的。 “……母后别急,弟妹找到了。七弟将她带回了王府。受了些皮外伤。他怕您担心,特意叫我来说一声。”辰王说。 “你瞧见了阿宁?她如何?” “睡着了,我没瞧见她的脸,七弟一直抱着。七弟叫御医把脉,说并无大碍,我没跟进去。”辰王道。 太后似松了口气,又吩咐魏公公:“你拿三根百年老参,送到雍王府去,给准妃的。” 又道,“叫准妃好好养伤。等彻底好了,再进宫给哀家瞧瞧。” 魏公公应是,领命下去了。 宫婢上茶,太后这才有心思喝口茶,又轻轻叹气。 “母后,在万佛寺的人,有姑母、表弟裴应,建宁侯府的王堂尧,其他就是普通百姓。 目前尚未统计死伤多少人。不过,姑母和表弟都没事,建宁侯府王少卿也送回了家,他伤得比较重。”辰王说。 太后脸色微凝:“此事蹊跷。” “弟妹身边的丫鬟说,是姑母邀请弟妹去的万佛寺。那丫鬟还说,姑母这些日子给弟妹下了好几次帖子。”辰王又道。 太后似有点难以置信:“嘉鸿?” 裴氏清贵,远不及其他几族嚣张,名声很好。 大长公主与太后感情也不错,几十年和睦。好几次站队,大长公主都依靠着太后。 “儿臣也觉得此事很怪。姑母哪怕再喜欢七弟妹,也不至于如此频繁邀约。”辰王说。 “嘉鸿她做什么?” “之前,怀沣叫儿臣打听,表弟裴应有一两年在韶阳,只是行踪不定,不知他在韶阳做什么、住在何处;而七弟妹,她在韶阳三年。”辰王说。 太后愕然:“阿宁知晓裴应的什么秘密,嘉鸿要杀她灭口?” “母后,您想得太复杂了。表弟尚未婚配。” 太后先是觉得不可置信;而后,才慢慢回味过来。 “难道……” “儿臣想了一路。此事太凑巧了,是不是姑母做的?七弟妹身边那个丫鬟说,当时有个人,短打打扮,在大殿震动的时候想要动手;而后,那个人不见了踪迹。”辰王道。 太后沉默良久。 她想起,皇帝给雍王圣旨赐婚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嘉鸿就来了。 嘉鸿对此事非常意外。 太后至今都记得她那震惊、懊丧的表情。 此事没放在心上,只因太后以为,嘉鸿大长公主是想把裴家的姑娘嫁给雍王。 如今听辰王这么说,似乎是太后一开始没想得太深。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像你姑母的做派!”太后沉了脸,冷冷说,“想要绑走阿宁,不惜用万佛寺与无辜信徒做代价。 死伤越多,她的嫌疑越小。她甚至把自己和裴应都放进去,伪装她也是受害者。” 辰王:“母后英明。这也是儿臣和七弟的猜测。” 太后脸色难看极了:“哀家纵容了嘉鸿。当年她两次替哀家出力,哀家感念她的功劳,对她和裴氏太宽容了些。” “母后也别恼。此事,咱们心里有数即可。正卿还在万佛寺,不过儿臣估计他拿不到任何把柄。姑母做事干脆利落。”辰王说。 太后用力捏紧茶盏:“她无法无天。” “姑母敢在佛门圣地搞这些事,估计也是有所依仗。听闻万佛寺下面不少骸骨。很快,不管是朝臣还是您,都不会惦记她的事了。” “骸骨?”太后惊骇,“哪里来的?” “不知,这就需要查了。听说有很多。” 太后:“……” 法华寺出事在前,万佛寺又有骸骨坑,太后着实恼火。 她是信佛的。 可京城最旺盛的三所大寺庙,两所藏污纳秽,着实叫人心惊。 辰王在寿成宫说了好半晌的话。 他是个温吞慢性子,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带着几分深思熟虑。 他待要走,皇帝来了。 几个弟弟中,皇帝最不忌惮的人,也是辰王。 辰王打小脾气就好,却又不软弱。先帝骂太子的时候,辰王时常要出来打岔。 他是唯一一个公认“无野心”的王爷。 “万佛寺出了何事?听闻王少卿受了重伤。”皇帝说。 辰王就把万佛寺的事,又简单讲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他和萧怀沣的推测,没把嘉鸿大长公主牵扯进来。 “……主殿供桌下面,还有机扩?” “是。不过后来发生了大爆炸,那机扩受到了震动后被锁死,后面再也打不开。 主殿炸沉了半个殿室,把下面空的甬道炸沉了。雍王带人去挖,半晌都没挖通。 还好,那个密道另有出口,是寺庙后山的凉亭。主殿爆炸,连带着密室塌方,另一个出口塌漏了。 王少卿也在爆炸的时候躲进了密室,而后遭遇了塌方,这才受了重伤。”辰王说。 皇帝沉吟:“王少卿也在?” “是。” “几次出事,他都暗示朕,是骆家搞鬼,要置镇南侯府于死地。雍王准妃也落入密室,莫不是人为?”皇帝问。 辰王:“皇兄,此事得问王少卿了。臣弟只是听了点闲言碎语。对了,姑母和表弟裴应也在。” 太后便说:“尚未查明真相。不如先调查主殿爆炸,再查其他事。皇帝以为如何?” “母后所言极是,朝臣们估计也会如此谏言。”皇帝说。 太后很是疲倦。 她叫皇帝和辰王都去忙,她要歇了。 “三弟,建宁侯府与镇南侯府,有什么恩怨吗?”皇帝走出寿成宫,还在问辰王。 王堂尧怎么对骆宁有那么大的敌意? 生死关头,他也在场。要不是他受伤,骆宁这会儿是不是死在意外里了? 她死了,皇帝去哪里再给雍王找个这么合乎皇帝心意的王妃? 骆宁做雍王妃,实在好,皇帝觉得是绝妙主意。 “两族并无来往。”辰王说。 “问你,你也不知道。”皇帝道。 他这个三弟,最是不问世事。 也许其他人清楚。 皇帝甚至叫皇后派人去趟雍王府,看看骆宁,想知道她伤得可严重,会不会死? “派人去雍王府探望?”皇后微讶,“不是镇南侯府?” 皇帝:“听闻她在王府养伤,暂时未归。” 皇后:“……” 不是还没有大婚吗? 第198章 王爷教骆宁卖惨 骆宁心中也有顾虑。 这天夜里,她深夜还是回了文绮院。 太累,有点咳嗽,手背的伤口处理过了。 回到家,看到秋华又到了跟前服侍,骆宁忍不住握紧她的手:“我生怕你有个闪失。” 秋华憋了一整日,这会儿眼泪止不住。 “婢子快要吓死了。”她嚎啕哭了起来。 供桌下一个不慎没握紧,大小姐就掉下去了。那个机括打不开,而大殿屋顶与佛像不停倒塌。 秋华还以为,骆宁会被埋住。 在那个瞬间,她恨不能徒手去挖。可万一有一线希望,大小姐没死,她在下面等着人救呢? 靠秋华的一双手,效率太低。 她立马跑下山,解了拉车的马,飞奔着去了雍王府。 雍王正好在家。 不仅他在,辰王和崔正卿当时也在。 雍王二话不说,叫周副将调了自己的两百府兵,前往万佛寺。 他把秋华留在了王府,叫她不要去添乱,免得回头还要再找她。 秋华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坐不住。 寒冬的暖阳落在她身上,却似火一样,炙烤她每一寸肌肤。她身上冷,心里燥。 王府的丫鬟说她脸色太苍白了,叫她喝点热水暖和暖和。 终于把大小姐盼了回来,她受了点轻伤。 在雍王府,秋华不敢哭,尽力挤上前去服侍。她知道,大小姐一定也在找她。看到她,大小姐会心安。 直到回了文绮院,秋华才禁不住大哭一回。 骆宁与孔妈妈等人安抚了她半晌。 秋华没哭好,心里憋得太难受了,对骆宁说:“我、我去门口再哭一会儿。” 骆宁:“……” 她果然出去了。 “家里还不知道吧?”骆宁耳朵里还听着秋华在外面呜呜哭,又心酸又好笑,问孔妈妈等人。 孔妈妈:“都知道了。老夫人派人来了好几次。王府传话,说您接回了王府,我们才敢放心。” 骆宁:“各处去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孔妈妈去了。 走出文绮院,才发现内院今晚没有落锁。 老夫人等各处院子,还在等消息。 一一通知到了。 老夫人当即来了。 “……就这点伤,无碍。”骆宁把手给老夫人瞧。 “吉人天相。”老夫人握住了她的右手,“阿宁,又逃过了一劫。” 骆宁点点头。 二婶带着堂妹骆宛、大嫂和骆宥前后也到了;三婶片刻后才来。 “都回去吧。深夜了,阿宁要歇了。”祖母说。 众人这才回去。 内院到子时才落锁。 二夫人吩咐下去,明早不用照常早起,都延迟两个时辰。 骆宁睡得很不踏实。她像是虚浮着,始终半梦半醒,睡不沉。 她心里记挂着万佛寺的事。 当时,她从那个密室走向甬道,只王堂尧跟着她;密室里还有一对祖孙呢,他们如何? 他们刚刚踏入甬道时,密室就下来了好几个人,他们是什么人?要抓骆宁吗? 秋华说,整个密室塌了,那些人呢? 骆宁不认识他们,却忍不住一直在梦里想,那对无辜的祖孙俩,有没有活下来? 主殿塌方,死了多少香客? 这件事要是嘉鸿大长公主主谋的,她的目标仅仅是骆宁吗? 为了制造骆宁消失的假象,公主可以叫这么多人陪葬? 甚至把手伸进佛门? 公主也拜佛的。 骆宁醒过来,外面一片漆黑,丫鬟秋兰睡在脚踏上值夜。她呼吸均匀,应该是睡熟了。 是黎明时候。 骆宁没动。 她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这是太后给她的。 这次,她带着极大的运气:要是塌方时没有那个密室,秋华能护住她吗?她会不会被劫持走? 要是她晚一步找到通往下一个密室的甬道,会不会被活埋? 石块落下来的时候,要是没有砸伤王堂尧,她现在是否成了他的刀下魂? 哪一步运气不佳,骆宁现在就睡不到这张床上了。 迷迷糊糊,骆宁天亮时打了个盹,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里,她还在那个密室。 骆宁猛然睁开眼,有种不确定到底哪里是梦。 直到蔺昭的声音在门口,清脆响亮,带着特有的生机勃勃:“王妃,王爷来了。” 阳光与真实感都冲进来。 外面很冷,室内暖融融,骆宁确定自己真被救了。 “请王爷稍等,我马上出来。”骆宁对秋兰道。 秋兰应是。 骆宁早起的时候,手背已经不怎么疼了,只是脱了层皮,伤口尚未结痂。 丫鬟服侍她梳洗更衣。 “感觉如何?”萧怀沣坐在厅堂,瞧见了她,便站起身问她。 “已经无碍。”骆宁道。 “还咳嗽?” “夜里没有。屋子里暖和。”骆宁道。 萧怀沣微微颔首:“若无碍,进宫去看看母后。母后很担心。皇后也派人来问。” 骆宁:“好。” 她还没吃早饭。 她请萧怀沣到她稍间坐坐,又拿出几本书给他看,打发时间。 萧怀沣则去了她的书房。 她的书房,在稍间的里侧,一个小小内室,布置得很雅致。骆宁之前总在这里听两位嬷嬷讲学,也在此处练字。 她的字写得不错,娟秀素雅。 案几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有他送给她的那根软鞭。 骆宁简单用了早饭,随萧怀沣一同进宫去了。 冬日天气寒冷,骆宁穿得很暖和,还是忍不住咳嗽几声。 萧怀沣看一眼她。 “……呛了一口风。”她解释。 萧怀沣:“你救母后,伤了肺腑,听闻伤好了咳嗽不断?” “是。” “后来到南边养好了?” “韶阳四季如春,极少刮风,总是暖融融的,极少复发。”骆宁道。 又道,“王爷不必担心,这次应该是呛了灰尘。灰尘入脏腑,三两日就好了。” 萧怀沣:“恐怕母后会担忧。” “我尽量忍着不咳。” “不要忍。就给所有人都瞧瞧,你这次遭了大难。”萧怀沣道。 骆宁看一眼他,低声道:“听王爷吩咐。” 太后一夜没怎么睡好。 听闻骆宁与雍王到了,她派了寿成宫的软轿出来,让抬了骆宁进去,别累着她。 骆宁谢了恩,这才上了软轿。 在寿成宫门口,遇到了正好来请安的皇后。 皇后瞧着坐在软轿上的骆宁,半晌才露出一个笑容。 雍王跟在旁边,步行而来。 待骆宁下地,与皇后见礼完毕,皇后关切开了口:“听闻你昨日也在万佛寺,可吓着了?” 第199章 关心太过了 骆宁与皇后在寿成宫门口闲聊几句。 皇后关心她。 骆宁便说自己无碍,感谢了皇后的关怀。 萧怀沣站在旁边,适时出声:“进去吧,母后等着。” “娘娘先请。”骆宁后退半步。 皇后略微颔首,先迈进了寿成宫;雍王与骆宁并肩而行,落后她两步。 太后一夜没睡好。 辰王告诉她的话,她反复掂量了一夜。 也担心骆宁。 瞧见骆宁气色还好,太后心中稍稍一松;再看她的左手伤口,直接被山石切掉了一块皮,鲜红肉上涂抹了药膏,尚未收敛,太后的心又是一提。 她忍不住替骆宁害疼。 “……去找顾院判,要最好的外伤药。”太后拉着骆宁的手看,吩咐魏公公。 又问萧怀沣,“你这是何药?一夜过去了,伤口瞧着还没有收。” 萧怀沣也望过去,眸色深沉:“母后,她是掉了一块皮,没那么快好。药是很好的外伤药。” 太后眼底全是心疼。 骆宁便安抚她:“母后,我不疼。” “手都肿了,还说不疼,真是个傻孩子。”太后道。 又问她,“昨夜做噩梦了么?” “一夜乱梦。” “受了那么大的罪,怎能睡得安稳?昨日就应该请顾院判的。回头叫他再开些安神散给你。”太后道。 皇后在旁边劝:“母后,您别太担忧,也要保重身体。否则,弟妹过意不去。” 骆宁颔首:“是。” 她从外面进来,吃了点寒风;寿成宫正殿高大又空旷,哪怕烧了两只青铜暖鼎,骆宁也觉得有寒意。 她很想咳嗽。 雍王叫她别忍,她却不想太后再为她担忧。 忍不住了,呛咳几声。 太后果然脸色又变,“这是旧疾复发了?” 骆宁想说话,咳嗽却停不下来。她方才不该忍,忍得肺里越发难受了。 太后轻轻拍着她后背,为她顺气。 “……就是有点冷,呛了寒风。”骆宁说。 太后:“回头叫顾院判再开几贴药。” 又问宫婢,“顾院判还没到?再去催。” 皇后看着太后如此紧张,想起了大皇子生病时候。 大皇子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关乎朝政安稳。他高烧不退,太后脸上才有这种无法掩饰、不作伪的忧色。 “母后,我只是呛了风。”骆宁平息了咳嗽,“真的无碍,您别担心我。” 太后轻轻叹气:“还是得吃药,防患于未然。寒冬日子长,拖成大病就麻烦了。” 骆宁:“给我一杯热水,母后。” “快,倒水来。”太后吩咐。 女官亲自去倒水。 雍王接过来,递给骆宁:“慢些,有点烫。” 骆宁慢慢喝下一杯微热的水,舒服了几分。 “你留在寿成宫,小住三日。”太后又对骆宁说,“偏殿的地龙再烧暖和一点,不会叫你受冻。哀家不放心。” 骆宁应是。 皇后静看这一幕幕,唇角的微笑有点恍惚。 顾院判很快来了。 他问萧怀沣:“王爷给王妃用的什么药?” 萧怀沣说了一个药名。 军中常用的。 顾院判就说:“……此药不错,照常给王妃用。我这厢还有点药,也加上。” 又问了骆宁为何咳嗽。 骆宁说了缘故。 “太后,王妃这次咳嗽,乃是粉尘沉积肺络,阻滞气机。重用党参,建运中气,喝上三副药就好了。”顾院判说。 太后:“你开方子吧。” 顾院判开了药方,太后叫魏公公亲自拿去御药房抓药、煎药。 “……皇后,你宫里一堆事忙,先回吧。”太后对皇后说。 皇后道是,行礼告退。 她没有回坤宁宫,而是去了御书房。 皇帝叫她打听的。 万佛寺的爆炸,震惊朝野,今日早朝都在议论此事。 “弟妹无碍,只是受了点惊吓。”她告诉皇帝。 皇帝:“你叫嘉鸿姑母进宫,也问问她。她昨日也在场。” 皇后行礼应是,派人去公主府传话。 骆宁与萧怀沣、太后,移步到正殿寝宫的暖阁里说话。 “……大长公主屡次相邀,我到底还没有大婚,不敢在公主面前拿乔。她约了去万佛寺,我瞧见香客如云,才放松了一些警惕。”骆宁说。 太后脸色发沉。 萧怀沣说:“正卿已经查明白了,死了十四人。正殿下的密室挖开,有五具尸体,其中三具做劲装打扮,另有祖孙二人。” 骆宁心口一沉。 她想起那对祖孙,冬日足上穿草鞋,脚趾冻得通红。也许来祈福,只愿吃饱穿暖,却无辜死在了这场意外里。 命运无常。 在权贵眼里,普通人的性命,便是这样不值钱。 骆宁觉得,这场戏也许就是嘉鸿大长公主安排的。 在她眼里,骆宁也如那对祖孙,渺小、单薄,穿一双破草鞋,任人拿捏。 “这三人,本就来历不明,现在又死无对证,不好查。”萧怀沣对太后说。 太后:“你怎么想?” “八九不离十,是姑母做的。可抓不到把柄。今日早朝,议论的都是万佛寺下面的骸骨。它们才令人害怕。”萧怀沣道。 “你姑母一开始就想好了,由万佛寺替她背锅。”太后道,“任何事都会有蛛丝马迹,慢慢查。” 萧怀沣道是,看一眼骆宁,“会给你一个公道。” 骆宁点头。 太后问骆宁,“你可害怕?” “怕。不过我三次逢凶化吉。”骆宁说。 她把当时发生的事,细细说给太后和萧怀沣听。 死在密室的那三人,本意是直接在大殿混乱的时候抓走骆宁。 是骆宁误打误撞,弄开了机扩。 说累了,骆宁小睡片刻。 过了午膳时辰,嘉鸿大长公主来了。 她是先去了坤宁宫,与皇后说了一上午,皇后留她吃了饭,她才过来的。 骆宁出来见了她。 “……我们也差点受伤。听闻是万佛寺私下里挖金矿,把大殿地下都挖穿了,一时塌方。 金子挖了不少,知情的工匠都死了,骸骨就在万佛寺下面的密室。”嘉鸿大长公主似心有余悸。 太后:“已经查到了这一层?” “是,方才大理寺的人来回禀的,皇帝叫人告诉了皇后,我听了一耳朵。”公主道。 太后:“真是造孽。” “皇嫂,万幸我与阿宁都平安无事。”嘉鸿大长公主说。 骆宁陪坐旁边,看公主的言行,丝毫看不出半分心虚。 仿佛所有的猜测,都只是骆宁和萧怀沣污蔑她。 她做此事的意图是什么? 说她为了抢骆宁? 谁相信? 嘉鸿大长公主一番感叹,拉着太后说了半晌,这才告辞。 第200章 公主的野心 嘉鸿大长公主若无其事。 她有点惊叹,有点后怕,又为骆宁的遭遇感到心疼,安抚她几句——表现得恰到好处。 她离开时,骆宁看着她背影出神。 “阿宁,你想什么?”太后问她。 骆宁:“应该没人会猜疑公主。那是佛堂,她与爱子也在场,她不至于涉险;又发现了金矿与骸骨,舆情对这些事更感兴趣。” 太后欣慰一笑:“阿宁,你想得深远。” 声音放轻,“要沉得住气。” 骆宁道是。 她又忍不住:“母后,您觉得,这件事是公主做的吗?” “是她。”太后说。 骆宁舒了口气:“我也这么猜,又怕自己猜错。” 太后笑了笑:“阿宁,猜错不要紧。” 骆宁细品这句话,半晌苦笑:“母后,我是不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她比不上公主的狠辣,也没有太后的从容。 “你还小。”太后说,“很多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教都教不好。而你,哀家的每句话都听得懂。阿宁,你很好。” 又道,“不过,这次之祸,很难给公主定罪。” “我懂。”骆宁说。 她在寿成宫养了三日。 喝了药,咳嗽止住;手背伤疤也结痂了。 太后瞧着她都安稳了,才能放心。 萧怀沣这三日并不在宫里。他送骆宁来的,也是他接了骆宁回文绮院。 因是从宫里回来,骆宁回家直接走正门。 萧怀沣到了骆家,也与镇南侯闲坐,骆宥作陪。一盏茶的工夫,他这位岳丈就说了一箩筐叫他听着刺耳的话。 反而是年纪小小的骆宥,说话投他脾气。 萧怀沣告辞时,没让骆崇邺送,而是叫骆宥送他出门。 “王爷,这次是有人害我大姐姐?”骆宥直接问,“我不相信是意外。” 他大姐姐没那么倒霉。 “有人谋害。不过,本王事前没把眼线放在那人身上,故而事后才知晓。迟了一步,没抓到把柄。”萧怀沣说。 “是何人害我大姐姐?” “嘉鸿大长公主。”萧怀沣直接道。 又道,“告诉你,不是叫你鲁莽去报仇,而是让你提防、当心。” 骆宥:“我不会冲动。我会好好念书、习武,将来替王爷和大姐姐出力。” 萧怀沣欣慰一颔首。 他骑马走了。 嘉鸿大长公主府,裴应在收拾东西。 公主发脾气:“你敢走出大门一步,我便要叫你知晓轻重。” 裴应没搭理。 他的包袱里只几件换身衣裳。 公主见拦不住他,便叫丫鬟反锁了他的大门,又把众人全部遣出去。 “你若不信,明早镇南侯府那条街都会炸没。”公主说。 裴应停了手。 他站直了,静静回视他母亲。他身量颀长,遮挡了窗口透进来的半缕阳光。 室内没有烧地龙,寒凉如冰。 “娘,如果我去大理寺作证,加上王堂尧受伤在前,他一定会将您送入监牢。”裴应说。 嘉鸿大长公主脸色难看至极:“你认定是我做的?” “您答应过我,绝不伤阿宁,可她差点被活埋;您也答应过我,对我坦诚,却一再欺骗我。”裴应说。 嘉鸿公主语塞了半晌。 她知晓儿子的脾气。 这件事再瞒下去,恐怕儿子真的会出家,从此不回京。 她接受不了。 儿子是她唯一软肋。别说出家,离开她去游学,她都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无时无刻不担忧他。 “阿应,你要这样逼迫你母亲?” 裴应看着她,没搭话。 “我做的。”嘉鸿大长公主说,“可我没想到她会出事,也没想到供桌下还有机扩括。 我只知道万佛寺有金矿,早年就挖过的,二十几年前的事。上面烧香拜佛、下面白骨森森,我只是揭穿它的伪善。” 裴应表情微动。 有了松弛。 嘉鸿大长公主见状,继续卖可怜:“我从未想过伤害阿宁。只需她失踪数日,她家里人心一乱,趁机造成点事故。 你可知晓,她娘身体极差,成天发疯,甚至还品行不端。趁乱叫她死了,阿宁只会感激咱们。 阿宁守孝后,我们便有机会对付萧怀沣。侧妃们先进府,其他门阀就会极力阻止阿宁再进府。 往后的路,旁人会推波助澜。咱们要做的,只是护住阿宁。在风口浪尖上,好好保护她。 待收拾了萧怀沣、诸事落定,说不定皇帝也没了。小皇帝、年轻的太后与太皇太后,都需要裴氏。 阿应,阿宁那时候再嫁给你,太后会同意的。娘是既想着裴氏与你的前途,也想着你的婚姻,想要一箭双雕。” 裴应痛苦闭了闭眼。 他沉默着,缓慢坐下了。 “娘,您野心太大了。”裴应半晌才道。 “皇帝身体不好,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说不定,有朝一日就要改朝换代了。”嘉鸿大长公主说。 裴应猛地睁开眼,错愕看向她。 “谁知前事如何?”公主说,“你是我儿子,你身上流淌着你外祖父的血,本就无比高贵。 凭什么只孙儿可以继承大统,外孙就不行?那个小皇帝,体弱多病,他能撑几时?” 裴应坐在那里,万念俱灰。 也许,他不该回京。 他从小就没有这些世俗的欲望,权势于他,并无吸引力。 母亲的野心勃勃,在他眼里都是痴念。 他只想读书、吹笛,过些简单小日子。 “娘,您拉我入了局。”裴应声音很轻。 “你若还想要阿宁,就不该想着置身事外。”嘉鸿大长公主说。 “我会听您的。”裴应道,“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嘉鸿大长公主欣喜若狂,知晓自己又胜利了一次。 “绝不再伤害阿宁。” “自然。”公主说,“我本意也没想过伤她。” 公主半晌离开,派人盯着裴应。 裴应没有出门,可他派丫鬟给骆宁送一个锦盒。 公主要过目。 锦盒里装着一根紫竹笛,下面坠着红线络子,是裴应从韶阳带回来的,他无比珍视。 公主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裴应一点也不像盛京城里的这些贵公子。他似天际的云,飘逸又圣洁,无法琢磨。 公主和驸马两个人加起来,都凑不出半点“闲淡”,他们很努力上进。人性里的“与世无争”,全给裴应一个人了。 “送去吧。”公主叹气。 送还骆宁的紫竹笛,是展露身份,还是斩断往事? 公主不知他心中怎么想的。 这个关头,公主不想狠逼他,就任由他吧。 第201章 裴应表露身份 骆宁收到了笛子。 紫竹笛有些使用过的痕迹,但保养很用心,不见丝毫划痕;络子也干净,没有任何脏污。 拿到它,是拿到了证据。 裴应就是她邻居。 她这次的遭遇,也的确是嘉鸿大长公主下手的,目的是为了搅黄她婚事。 骆宁拿着笛子进了里卧,关上门。 在韶阳,初时身体不好,日子过得枯燥无聊;而后逐渐康复,搬离大宅,与丫鬟等人独居时,非常惬意。 那是骆宁两世短暂生命中最好的两年。 她总记得庭院的花,开得热烈;后院的果子,汁满肉甘;还记得半下午从窗棂照进来的阳光,轻盈而温暖。 入了夜,抚琴时有笛声合奏。 她也有哀伤、思家时刻,那笛声包容着她,像个大姐姐,一点点引着她走出忧郁。 骆宁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笛子。 “……阿宥,你替我给裴应下帖子,邀请他做客。我有话问他。”骆宁找到了弟弟。 骆宥二话不说:“好。” 又问,“约在家里外书房,还是外面茶楼?” “家里。” 骆宥派了心腹书童,把名帖送到了嘉鸿大长公主府。 很快有了回应。 裴应的小厮来了,说他家主子明日登门。 翌日,天气寒冷,庭院虬枝上一夜覆盖了薄霜。 裴应上午到的。 骆宥那边派人告知文绮院,骆宁拿着暖手炉,穿了极厚风氅,慢步去了外书房。 镇南侯不在家。 骆宥款待裴应,只一杯热茶。两个人沉默坐着,都不说话。骆宥不知该说什么,裴应则心思沉重。 骆宁的脚步声轻,惊扰了二人,都抬眼看向她。 一瞬间,裴应眸色里添了一抹化不去的哀伤。 他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却知她在一点点远去。 抓不住、握不牢。 “阿宥,你去里间看书,我与世子说几句话。”骆宁道。 骆宥点头。 书房的里间很小,外头说话声音,里间听得一清二楚。 叫他避开,只是怕裴应尴尬,不是故意瞒他什么。 “世子,笛子我收回了。”骆宁开口,便如此道。 裴应的手指修长,骨节匀亭,在这样寒冷的季节,越发显得苍白。听到骆宁的话,他放在膝头的手微微蜷起:“理应归还。” “往事如何,还请告知。”骆宁又道。 裴应沉默。 他没有端茶喝,只是默默枯坐,几息后才开了口:“堂姐走海去了。” 骆宁心中了然:“我也这么猜过。果然。” “她搬到雅居小住,叫我替她遮掩一段日子。我当时游历了一年多,打算把手稿誊抄整理,需得两个月时间。”他道。 因此,就在那边住下了。 他时常听到她抚琴。琴声优美,又哀伤。 他初时只是想托她一把。 而后在街上见过她,再听她琴声,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可能哀思从美人手下弹出,更添韵味。 他住下,再也走不开了。 心头生出了藤蔓,牵牵扯扯,将他绑在那里。 “……我再也没想到,一根笛子,差点要了我的命。”骆宁的声音很轻,打破了裴应的思绪。 这话,初听如山庙小钟,脆地一声响;余音却在山谷回荡,苍茫深沉,瞬间万籁俱寂。 裴应心头狠狠一颤。 他站起身,弯腰,慎重向骆宁行了一礼:“千般不是,都是我的错。” 半晌才直起腰。 他立在那里,遮挡了门口照进来的一点日光。 骆宁没有请他坐。 她也没有放狠话,说什么下次大长公主再算计她,大家鱼死网破。 她只是沉默。 “世子,你还了笛子,我死里逃生。咱们,两清了么?”骆宁问他。 裴应舌尖辛涩。 “是。”他道。 骆宁:“阿宥,世子要回去了,送客吧。” 骆宥片刻从里间走出来。 他身量未足,可举手投足已经有了大人气派:“世子,请吧。” 送裴应出门,骆宥默不作声。 很多事,骆宁不会跟他讲,可他不是傻子。 姐姐才出事的,还差点旧疾复发。 走到大门口,门匾阴影下,寒风骤起。 “裴世子,骆家很好欺负吗?”骆宥倏然开了口。 比起半年前,他嗓音清亮了很多。男孩子的换声期慢慢度过,他身量长了、嗓音也响了。 裴应被问得语塞。 “朝廷拿你们没办法,我姐姐只能忍气吞声。可这笔账,我记着。”骆宥道,“我不会一直任由你们这些人欺负。” 他转身,阔步回去了。 骆宥一肚子怒气,脚步很快。可到了外书房,他的脾气就敛住了。 骆宁还在喝茶。 一杯热茶,茶汤香而暖。她说了好些话,打算喝完再走。 “……不高兴?”她看弟弟。 骆宥:“没有。” 沉默。 骆宁不惯孩子。高兴就说,不说自己憋着。 她继续喝茶。 骆宥看着自己的脚尖:“大姐姐,我们会发达吗?” “怎么发达?” “像崔氏、郑氏那样。” “很难。”骆宁说。 且不说一个门阀的发展,需要极大运气,单说雍王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削门阀。 骆宁做鬼的日子,盛京城里有权势滔天的重臣,可无人越过皇权。 不能举荐官员、压不住皇权,就没资格叫门阀。 如今这些门阀的好日子,再也没有。 世道必然,谁也更改不了,不是努力就可以。 “山再高,努力也能攀上去。”骆宥不服气。 少年总有登天志。 有志向很好,会努力上进,会振兴门庭。将来骆宁离开,去做她的郡主了,骆宥也可以庇护这一门上上下下。 “我信你。”骆宁笑道。 她喝完了茶,走到弟弟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攀登要专注。要是心里存了太多的愤怒,就无法专心了。” 骆宥到底还小,尚未成熟,骆宁希望自己可以时刻提点他。 他一定会争气的,他是个聪明孩子。 骆宥似打了个激灵。 “是。”他慎重道,“我记住了,大姐姐。” 骆宁欣慰点点头。 骆宥还问她:“万佛寺的事,就这样算了吗?” “当然不会,可也不急于一时。阿宥,我如今只等出嫁。我做了雍王妃,你、侯府这些人都有了真正依傍。到那时候,咱们再考虑后话。 朝廷给一个人判了罪,也要拖到秋后才问斩。你看,哪怕是朝廷,都不急于求成。阿宥,咱们没有父辈教导,你学学律法吧。”骆宁说。 繁琐的律令,读起来极其乏味,需要很大耐心,也许可以戒了少年人的急躁。 第202章 王爷发疯 骆宁拿着笛子,回到了文绮院。 她不擅长吹笛,可还是放在唇边,妄图吹响它。 心头潮潮的,说不清什么情绪。 她独坐良久。 骆宁重新打了一根络子,黑色配金线。她的活细致,做到了半夜,把紫竹笛上的旧络子换下来。 忙好了,骆宁将它放在锦盒里,藏在自己箱笼的底层。 一番忙碌,已是深夜,眼皮累得要打架了,再也没有胡思乱想,沉沉睡去。 过了两日,太后又派魏公公来看骆宁,送了好些补品;还有御药房的一些补药。 另有一个箱笼,里面装了两件长袄、两件斗篷。 “天气冷,太后叫王妃多穿一些。燕窝日日要吃,底下做事的人不可偷懒。”魏公公道。 又说,“太后娘娘还说,天气冷,王妃不必折腾进宫请安,她老人家时常派人来看看您。” 免了骆宁辛劳,又能知晓她近况。 骆宁一一记下。 送走魏公公,骆宁把衣裳拿出来看。 一件大红云锦斗篷、一件莲青色斗篷,又轻又暖和。 “真好看。” 丫鬟们围着夸了几句。 骆宁很喜欢这件大红色的,十分喜庆,过年时候可以穿。 这日下午,萧怀沣来了趟文绮院。 他走角门。 也送了衣裳。 四件长袄、两件斗篷。斗篷一件是金红色的,无比璀璨;一件是玫瑰紫,冬日穿着沉稳。 “……母后已经送过了。”骆宁道。 萧怀沣:“母后是她的,这是本王的。” 又关心她这几日睡得怎样。 “母后说你受了大惊吓,想请高僧替你祈福。但最近寺庙频繁出事,母后有心整治。此时召高僧入宫,就会助长那些人的侥幸之心。你且忍忍。”萧怀沣道。 骆宁笑了笑:“我这几日睡得倒还好。” 在宫里那三日,的确睡不好。 这次变故,骆宁不敢回想,因为每一处的不经意,她就会丧命,一切白费。 不想,自己就放下了。 唯一让她梦里都放不下的,是那些笛声。 “冯夫人”的笛音,是一段掺杂了阳光、花香的美好回忆。它在骆宁的心上绣了一圈细细密密的花纹。 骆宁没有得到过异性的青睐与呵护,“冯夫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这叫她深夜醒过来时,心情都有点潮湿。 嘉鸿大长公主和裴应的做派,让这些美好添上了一层阴影。 骆宁想到此处,叹了口气。 萧怀沣黑眸安静,瞥一眼她:“因何叹气?” “无事。” “不跟本王说说?”他问,声音里暗含一抹意味深长。 这次受如此大的挫折,她没有向任何人哭诉,也没有索要一个公道,这不合理。 “王爷,我此时不想说……” 话到了这里,骆宁自己愣了下。 她在做什么? 给裴应留些体面是一回事,隐瞒雍王又是另一回事。 她不是立志为了前途,什么都可以不顾吗? 骆宁想起以前与秋华和她爹去爬山,有段山路很陡峭,秋华她爹再三对她们俩说,不可回头看,就盯着眼前的台阶攀爬,一定能上去。 走险路的时候,最忌讳左右攀顾、三心二意。一旦分心,就登不上高位,会摔得粉身碎骨。 “……是裴世子。他曾经扮做他堂姐冯夫人,与我相邻而居。我抚琴时,他会吹笛应和。”骆宁说。 这番话说出口,就意味着那根笛子再也不能见人。 骆宁似把心口的一点少女情怀全部扯出来,当着雍王的面摔碎。 她知晓这是对的。 这也是她此刻的选择。 只是心口闷闷的,被牵扯得有点疼。那点不舍,带着几分情绪上的软弱,在拖累她。 “就为这点事叹气?”萧怀沣看向她,眸色静。 静得像冬日结冰的湖面。 被冰封的湖面,没有水的幽蓝,看上去一片漆黑,深不可测、刺骨寒冷,宛如他此刻的眼波。 骆宁低垂视线,不再与他对视:“是我软弱,王爷。往后,不会了。” “那就记牢!”他道。 “是。” “看着本王。”他又道。 骆宁抬眸。 见他唇线紧绷、眼神锋利,她心头颤了颤。 “看着本王的眼睛,说你记住了!死里逃生一回,若不知吸取教训,便是愚蠢。本王不用蠢人!”他每个字都似冰锥。 这些日子相处,骆宁都快要忘了他的威严。 她端坐:“是,记住了王爷,我定然对裴世子与嘉鸿大长公主打起十二分警惕。若将来兵戈相向,我绝不手软。” 萧怀沣站起身。 他居高临下审视她。骆宁微微扬起脸,看着他,不敢低垂头,怕引得他不满。 他靠近,手托起了她下颌。 拇指擦在她面颊上。掌心炙热,指腹带着一点粗粝的触感。 “不要犯蠢。”他说着,手指还在她面颊摩挲了下。 这一下,似擦在她心口,微微疼,叫她的心七上八下,轻轻颤栗。 “是,王爷。” 萧怀沣松开了手。 他转身走了。 骆宁似被他的寒意扑了满怀,瞬间醒透。 在韶阳的日子,哪怕没有裴应的笛声,一样有阳光与花香、一样有自由。 她最清楚自己求什么。 “……王妃,王爷怎么生气了?”蔺昭还问她。 骆宁:“万佛寺的事,我有点意气用事,王爷很不满。” 蔺昭:“他嫌弃您没杀人?您当时自身难保,也杀不了谁。” 骆宁摇摇头:“不是。” 蔺昭观察她,觉得王妃应该是懂王爷的意思,却不便说出口。 “不过,您别担心。”蔺昭道,“王爷对您不错的。” “是。” “他两次从角门进来看您。”蔺昭又道。 骆宁回神:“这有何不妥?” “他是亲王,又手握重兵,他去皇城都不需走角门。他愿意纡尊降贵,这是他对您的亲近。”蔺昭说。 骆宁:“……” 萧怀沣从文绮院离开,直接回了王府,派人找崔正卿来见他。 “嘉鸿大长公主的罪证,搜集得如何?”他问。 崔正卿见他神色不善,非常动怒的模样,收起了玩闹之心,认真回答他:“公主心思缜密,又是她提前布局。知情人都死了。如今死无对证。” 除了她再三邀请骆宁,留下这么点把柄之外。 “用她的办法,去对付她。”萧怀沣说,“我容不得她蹦跶。” 崔正卿沉吟:“这个关头,要和裴氏作对吗?怀沣,我认为要从长计议。” “给你三个月时间,把事情办妥。剩下的,我会处理。”萧怀沣不容置喙,转身回了内院。 崔正卿一头雾水。 “他发什么疯?” 第203章 他也很走运 整个冬月,骆宁闭门不出。 她在家或耍鞭,或抚琴,亦或者练字,再跟两位嬷嬷“学习”,日子过得很充实。 外面发生的事,骆宁只通过骆宥、骆宛两个人知晓。 骆宥尚未复学,每日都要去书局,找些新书、见见朋友;骆宛则与陈小姐来往密切。 延平郡主的女儿陈小姐,什么事都知晓,最擅长打探消息。 “……万佛寺的住持、两位大和尚,都被判了死刑。那些骸骨,实在令人惊悚。以命案定罪的。”骆宛说。 在本朝,为了遏制僧人特权,僧人犯罪“加凡人一等”。也就是说,万佛寺的骸骨坑找不到主谋,要是出现在普通地方,可能只是入狱关几年。 因朝廷律法对僧人更严苛,故而住持和两位大和尚因此事被判处“死罪”。 秋后问斩。 “那些骸骨,坚固结实,估计不到十年。而现在的万佛寺住持,已经当了快三十年的家。 这些事,就是他们做的,他们辩驳不了,哪怕没有罪证指向他。问罪是应该的。”骆宁说。 他们都不算替公主背锅,因为这的确就是他们的罪孽。 佛门杀生,罪加一等。 嘉鸿大长公主算计到了这一层,轻轻松松脱身。 “大姐姐,我还听说,朝廷不准再修复万佛寺,要把万佛寺的僧众安置到其他地方去。”骆宛又道。 骆宁点点头:“太后要杀鸡儆猴。” 因太后信佛,最近十几年佛教发展繁盛,跃跃欲试要成为新的“权阀”。 太后已经意识到了不对,肯定要借此机会打压一番,防止养虎遗患,将来尾大不掉。 “大姐姐,他们还提到了你。说你时运不错,没有受伤。王少卿就伤得比较重,他的右臂可能废了。”骆宛说。 骆宁心中微动:“伤这么重?” “具体也不知道,延平郡主府与王家也不算太熟,没办法登门去看热闹。”骆宛说。 骆宁:“……” 王堂尧的性格非常好胜、犀利。他要是废了一只手,他怪谁? 总不能怪骆宁。 那么,他应该会怪嘉鸿大长公主吧? 嘉鸿大长公主办的这件事,骆宁始终介怀。她总记得那对无辜的祖孙俩,他们被活埋在密室里。 除了他们,还有十几个枉死之人。他们都只是附近百姓,勤勤恳恳过日子,却惨遭横祸。 “有没有人提到过,王少卿在哪里受的伤?”骆宁问。 骆宛一愣:“万佛寺啊,还能在哪?” 又问,“大姐姐,你这话何意?” 骆宁摇摇头:“没什么。你再去打听打听,看看别人怎么说。” 她很想知道,外头是否知晓,她曾经与王少卿一起落入密室这件事。 当时搜救的,都是雍王的府兵,消息应该瞒得住。 知情人,除了嘉鸿公主、裴应,雍王的亲信,就是骆宁和王堂尧。公主和裴应肯定不会说,骆宁亦然。 唯一可能泄露的,是王堂尧。 这种事说出去,对骆宁名声可能不好,更有利于打击雍王妃的声望,王堂尧极有可能会这么做。 声望可太重要了。 骆宁生怕那厮因手重伤而报复,从而攻击每个人,包括骆宁。 “好,我去问问。” 骆宛非常委婉低调,替骆宁打探明白了。 没人具体说王少卿在哪里受伤,只说万佛寺。 “王家是个极大的隐患。”骆宁想。 白慈容还在王家,王堂尧来者不善。 王三小姐要做雍王侧妃。她看上去与雍王关系还不错,上次在避暑山庄,她还能单独与雍王说话。 而她,瞧着十分聪明机灵,又圆滑练达。 不好对付。 转眼到了腊月。 早起时,秋华端了热水给骆宁洗漱,突然感叹说:“大小姐,咱们回京一年了。” 骆宁也怔了怔。 “才一年。”她笑道,“感觉像是三年。” 这一年的事情太多,骆宁的心没闲过。 她把前世的命运给逆转了。 骆寅、邱士东死了;白慈容成了废棋;白氏身边的打手都处理干净了,她也被迫做个活死人。 镇南侯府保住了。 解决了旧患,如今的目标是前途,是韶阳郡主的封号。 “大小姐,您一年做了很多事。”秋兰替她梳头,声音很低,“一年功绩,的确抵得上三年。” 骆宁看着镜中自己,淡淡笑了。 万佛寺出事以来,她第一次觉得心情好。 孔妈妈、秋华、秋兰都在她身边,她保护了她们;她还有个小妹妹骆宴出生了。 祖母也没死。 堂妹骆宛还好好活着。 骆宁岂止做了一件功业?是很多,足以令她骄傲。 “抵得上。”她与秋兰在铜镜中对视,彼此一笑。 这日高兴,骆宁提前放了赏钱;又叫孔妈妈花钱,去外头的饭馆,叫一桌席面进来。 文绮院众人,包括粗使仆妇等,都围坐着,陪骆宁吃了顿好饭。 很快到了腊八节。 太后叫魏公公给镇南侯府送了腊八粥,每个院子都能分一点。 骆宁去了祖母跟前,服侍她吃早饭,聊起了腊八节。 去年的腊八节,历历在目。 “今年的法宝节,应该是不过了吧?”骆宁问祖母。 “万佛寺出了那么大的事,谁还敢过法宝节?”祖母说。 又道,“也不算什么憾事。求神拜佛,不就是盼个平安吗?若无宁静,拜佛做什么?” 骆宁失笑,又夸祖母:“您看得开。” “一把年纪了,怎可愚昧?你在万佛寺差点遇害,我想起来都难过。我成日拜佛,图什么。”祖母又道。 骆宁握住她的手。 她知晓,越是老人家,越是需要一点支撑,一旦空虚就很容易消怠,会生病。 “我逢凶化吉,都是因为您对菩萨诚心,菩萨才保佑了我。”骆宁说。 祖母心情稍霁。 吃了早饭,骆宁进宫去了。 她休养的这段日子,太后时常派人来看她。 很关心她。 太后不好出宫,又不忍心叫她去,来回路上折腾。 如今无碍,骆宁要亲自进宫,让太后看看她。 出门时,她心里还打了个突。 万佛寺的事,仿佛就在眼前。她那天出门,怎么都没提防嘉鸿大长公主会对她下那么狠的手。 骆宁深吸一口气。 她在宫门口,遇到了雍王。 雍王先下马车,瞧见了她,就驻足等着。 第204章 秘密,先不告诉王爷 骆宁穿了件杏色长袄、淡紫色绫裙,外面披着雍王送给她的那件玫瑰紫斗篷。 衣裳颜色沉,她穿着却不会显老气,只衬托得她肤白胜雪、眸若寒星,清幽与璀璨相融得恰到好处。 “王爷。”她上前见礼。 萧怀沣:“母后不是免了你的礼,怎进宫来了?” 他上次离开骆家时,非常不悦。 “今日过节,母后赏了腊八粥,就特意来看看她。”骆宁笑容恬柔,“我已经无碍,也是叫母后瞧着放心。” 萧怀沣微微颔首。 骆宁又问他,“王爷也是去看母后?” “皇兄传召。”他答。 两人过金水桥,往皇城走去。 他却是一路把骆宁送到了寿成宫,又在太后跟前坐坐。 “气色好了很多。”太后细细看骆宁,欣慰不已。 萧怀沣也看她。 肌肤健康莹润,白净又饱满,这段日子养得很好。 她很惜命,很懂得照顾自己。 别说老太太瞧着喜欢,他看在眼里,心情也不错。 “母后赏了那么多的补品,我每日都吃了。早晚一盅燕窝,每日二两肉,一样不少,从不间断。”骆宁道。 萧怀沣又看一眼她。 果然,她对老太太无往不利,说话能把人腻死。 一张巧嘴。 有些时候,她说话不中他的意,不是她不会说,分明就是懒得讨巧。 太后脸上笑意,果然又添一层:“孩子们要是个个像你这样听话,哀家就不愁了。” 又看她左手伤口。 结痂、脱落,余下一道伤疤,略微醒目。 “哀家叫顾院判再给你配置去伤疤的药膏。”太后说。 顾院判不仅医术好,制药也厉害。 骆宁笑道:“母后,这伤疤不是在脸上,不妨事的。” 又看向萧怀沣,“王爷不会嫌弃我丑陋。” 萧怀沣:“这么浅一点伤,谈不上丑陋。” “可哀家瞧着心疼。”太后道。 果然叫魏公公去告诉顾院判,替骆宁专门调制一种祛伤疤的药。 骆宁道谢。 御书房的小内侍来了。先给太后、萧怀沣行礼,才说:“王爷,陛下等着您呢,问了好几遍。” 太后:“是何事?” “还是万佛寺的事。”萧怀沣道,“不是说有金矿吗?皇兄估计问此事。” 太后:“去吧。” 萧怀沣站起身,又回头看一眼骆宁,“你多陪一会母后,等我忙好了过来接你。” 骆宁应是。 上次他有点不悦,这次心情倒还好。 估计是此刻提到了她的伤,让他想起骆宁遭受的无妄之灾,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了。 骆宁和太后,就是有说不完的话。 “……这次旧疾复发,我自己着实有点吓到了。”骆宁对太后说。 太后很感叹:“哀家何尝不是吓一跳?” “母后,过完年便是大婚,我有件事想求求您。”骆宁说。 太后:“你说。” 骆宁示意她遣下宫婢,只两个人低声说话。 她把上次跟两位嬷嬷说的,又同太后说一遍:是关于她不想要孩子这件事。 她不知进府之后会如何,雍王是不是需要她服侍,她想未雨绸缪。总不能婚后再来谈此事。 等到了婚后,才说她不想生育,恐怕太后会猜疑是雍王出了什么问题,把责任推给骆宁。 要是这样,就惹恼了雍王——因小失大,不明智。 骆宁一直想,怎么跟太后说。 嘉鸿大长公主的计划,反而在这件事上推了骆宁一把,给了她一个极好借口。 “……等过了三年,我身体彻底健康了,再生育不迟。”骆宁说。 太后着实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一番话。 她有点想笑,又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骆宁在有些时候,非常不像个孩子。可能是从小没有父母偏疼,导致她什么都要靠自己,在人情世故上很成熟。 太后想到此处,心口便是微微疼了。 骆宁很多时候像她的小闺女,柔软又贴心。 “阿宁,将来莫要后悔。”太后沉吟良久,才如此说。 没有像嬷嬷们那样,跟她分析利弊。她相信,骆宁肯提出这个要求,自然是什么都想过了,不需要太后再赘述一遍。 “是,绝不后悔。”骆宁答。 太后:“你这句,哀家记着了。若以后哭的时候,哀家可是要把此话拿出来,摔在你跟前的。” 骆宁也笑起来:“母后同意了?” 太后的笑意敛去。 她在这个瞬间,想到了太子。 当年每个人都急:她自己、她丈夫、她身后的家族、她的婆母等,每个人都要太子妃生出嫡长子。 既是嫡也要长,要比任何人都快。 她也的确争气。 可结果呢? 她的长子从诞下那一日,就体弱多病。如今不仅沉迷炼丹,还子嗣单薄。 若晚几年,哪怕她生的不是长子,一个嫡子名头,就不能确保他做皇帝吗? 当然可以。 只是那时候,太后年纪太小,对自己与身边的人都无信心。 “……急什么呢?注定的事,慢慢来。”太后说。 像是说给骆宁听,更像是说给初嫁的自己听。 “多谢母后。”骆宁要站起身行礼。 太后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起身:“无需客套,坐下吧。” “母后,这件事我会同王爷商量。您不必替我说。”骆宁又道。 她知道,太后和雍王母子感情没那么深厚。 这件事由太后去说,可能会让雍王误会。她可以自己说,等他同意了,再告诉他,她先时跟太后通过气了。 “阿宁,这样很好,夫妻俩就该有商有量。”太后欣慰。 骆宁在万佛寺受了一次大刺激,却也解决了她的一个困境,有得有失。 她在寿成宫用了午膳。 饭后,雍王才过来。 “你可吃过了?”太后问他。 雍王:“回府再吃。” 看向骆宁,“走吧,母后要歇午觉。” 骆宁站起身,向太后告辞:“母后,我改日再来看望您。” 太后点点头。 骆宁随萧怀沣往外走。 回去时,乘坐他的马车。他问骆宁,和太后聊些什么。 “……聊了一件事,不过暂时不能告诉您。等以后吧。反正您记着,腊八节这日的事,不是我有意隐瞒,只是暂时不便说。”骆宁道。 萧怀沣眉头蹙起:“何事这样神神秘秘?” “王爷真想知道?”骆宁用激将法,“不应听的,也非要听?” “本王没那么无聊。” 他坐正几分。 他将骆宁送回镇南侯府,叮嘱她注意保暖等。 又问她,“燕窝吃着有用吗?” “是。” 过了两日,太后叫人送了一盒药膏,是顾院判亲自配的,能淡化伤疤;另有雍王府送的燕窝,足够骆宁吃上两年。 第205章 自负的王堂尧 骆宁待嫁的日子,等待得无比煎熬。 镇南侯府充斥着一种很紧张的气氛,包括骆崇邺在内。 除夕,家里热闹得有限。 而正月的春宴,只设了几席请了亲朋,一切从简。 正月过完,骆宥去春山书院念书了。 他身边,多了一名“书童”,高大壮实。是雍王府的人,特意派给骆宥的。既是保护他,也是教他武艺。 骆宥专注读书,课余时间习武。每日都很累,吃得多、睡得沉,个子长得比周淮快多了,一天一个样。 骆宁耐心等着大婚。 日子极慢,又极快,不知不觉到了熹平七年的二月。 距离骆宁大婚还有二十日。 家里一切准备妥当了。 这段时间,雍王外出了一次,他没在京里过年。具体何事,骆宁不知,就连他外出这件事,都是崔正澜告诉骆宁的。 崔正卿跟着他一块儿去了。 骆宁不得不出门一趟,是因为祖母给她一个陪嫁的庄子,因开春一场大雪塌了房舍。 砸死了两只猪,还砸伤了一位管事的腿。 那是种桂花的庄子,只四户人家,都是骆氏家仆,替骆宁打理。 出了事,骆宁这个主人家就应该出面一次。 她带着丫鬟秋华、秋兰,还有蔺昭一同去了。 庄子上还有一栋大宅子,两进院落,前前后后三十多个房间,都是青砖墨瓦,牢固结实。 “……你们先搬到大宅住,房舍重新盖。”骆宁对他们说。 又给了钱,叫他们重新盖房舍、买猪仔养,又贴补伤腿管事三个月的月钱,叫他安心养伤。 众人感激。 忙好了,骆宁回城。 在城门口遇到了官兵盘查,听闻最近大理寺有一桩命案,从西南城门进出的人查得比较严。 骆宁下车,她的马车也要接受盘查 就遇到了办差的王堂尧。 他着官服,表情严肃坐在旁边,并不上前亲自查看什么,只是监督。 瞧见骆宁,他眼神微动。 骆宁则下意识看了眼他的右手。 他站起身,朝这边走过来。保持适当距离,他并未行礼,淡淡开了口:“骆小姐,可是寻我有事?” 骆宁:? 她路过而已,怎么成了寻他? 骆宁七情难上脸,故而没有瞬间把她的不悦展露。待她意识到,想要蹙眉时,就显得很刻意。 “我只是回城。”她语气更淡。 王堂尧嘴角一沉。 距离很近,骆宁瞧见了他的眼。眼皮很薄,折皱浅而内敛,眼尾微微上扬,使得他五官都鲜活明艳。 偏偏表情那样严肃。 再看他,他不仅是严肃,更多是自负。 不屑于给旁人一点好脸色。 “万佛寺的事,我知晓得并不比你多。”王堂尧又开口,“你若有疑问,不必问我。” 官差检查完毕,骆宁转身上车,没有再搭理他。 雍王的傲慢,是一种尊贵权贵的外溢;而王堂尧的傲慢,则是自大,所以格外令人不爽。 落在马车上,骆宁还是有点无语。 她对蔺昭等人说:“他竟以为,我特意去寻他。” “可能太多人围着他转,妄图靠近他。”蔺昭说,“那位公子,的确好容貌,比崔公子还胜一筹。” 在那之前,蔺昭一直觉得崔正卿特别俊美,风流不羁,是盛京城里头一等的英俊贵公子。 “那也犯不着如此自傲。”骆宁说,“怎的我没见过美人吗?” 她娘就很好看,打小看惯了的。 “大小姐,您就是美人,还用看旁人?”秋华说。 骆宁失笑。 她问蔺昭:“蔺姐姐,您觉得王堂尧的右手废了没有?方才他说话时候,我盯着瞧了好几眼。” “没有。”蔺昭肯定说,“一点外伤,应该只是脱臼。” “……他真走运。”骆宁说。 不过也合理,骆宁那天更走运。总不能只她一个人独占好处,旁人就光倒霉。 骆宁想到自己,顿时释然。 “王堂尧那天想杀我。”骆宁对蔺昭等人说。 几个人脸色微变。 “这些权贵,一个个心狠手辣。”秋华怒道,“您又没得罪他。” 骆宁沉默想了想:“先不管。婚后再说。” 这次出门,更坚定了骆宁的想法,就是婚前再也不迈出文绮院半步。 转眼到了大婚前夕。 骆宥从书院回来,要背骆宁上花轿。 二月十九日,骆宥坐在文绮院,和骆宁闲话。 “明日,你就是雍王府的人了。”骆宥说。 骆宁:“我期盼多时。” 这不是战役的收尾,而是开端。 赢了,攻城略地、战功显赫,从此有了自己的地位与自由。 打败白氏等人,只是为了复仇,是斩断妄图绞杀骆家的藤蔓,是肃清;而雍王府的“战役”,才是为了长出新的枝桠,是新生。 韶阳的阳光与荔枝,都很美好。 “大姐姐,家里还有我,你安心出嫁。”骆宥说。 骆宁笑了笑:“好。” 他们姐弟俩说话,大嫂温氏带着侄儿骆立钦也来了文绮院。 温氏装病了一段日子。 骆宁大婚之后,温氏可能就要离开镇南侯府,去韶阳了。 “阿宁,这是给你的。”大嫂拿了红漆匣子,“一点添箱。” 骆宁接过来:“多谢大嫂。” “出嫁了,往后就是大人。”大嫂说,“可惜我不能久居京城,帮不上你的忙。” 骆宁笑了笑:“我自当顾看自己,大嫂不必替我担忧。” “听说三月初一,侧妃们就要进府?”大嫂又问。 骆宁:“是。” “短短时间,内宅你把持不住的话,先不要安排侧妃们‘值夜’。阿宁,这个时候脸皮要厚,莫要软弱失了先机。”大嫂说。 说罢,才意识到不妥,小叔子还坐在旁边。 骆宁低声告诉她:“内宅我已经提前打理过了。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大嫂这才点点头。 她略微坐坐,就起身走了。 骆宥说她大嫂,是个善良的好人。 “……当年她怀孕,白氏找来的人,故意搓揉她的肚子,使得她腹中孩儿挪位。 而后,白慈容再请来名医,助她诞下阿钦。为的,是白慈容能顺利卖侯府一个大人情。”骆宁说。 骆宥还不知此事。 他大惊失色,无比愕然:“那万一失败……” “失败了,替大哥再娶一个。”骆宁道。 一尸两命,在白氏和白慈容眼里算什么?在骆寅眼里,也不值钱。他们从未看得起温氏。温氏性格内秀温柔。 骆宥狠狠打了个寒颤。 “大嫂知情吗?” “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她,又不知如何启齿。她不知也好,免得害怕。”骆宁说。 骆宥:“……” 第206章 骆宁的喜服太沉 骆宥在文绮院吃了晚饭。 骆宁明日出阁,家里什么都准备妥当了,文绮院该收起的东西都收起来了,该搬走的已经运走,院内安静如常。 饭后,骆宥在书房里独坐片刻,翻出从集市上买的一只小人偶,去了大嫂温氏的院子。 “给阿钦的。”他说。 温氏接过来,笑着道谢,又有点意外。 乳娘抱孩子出去玩,温氏叫丫鬟上茶,细看骆宥脸色:“阿宥,你可是有事?” “大嫂,您知道我大姐姐,她从小身边就没有乳娘,甚至没有固定的丫鬟伺候。这是樊妈妈告诉我的。 直到她去韶阳,祖母把身边的三等丫鬟秋兰给了她;她在韶阳的时候,族长又指派了秋华一家照顾她,她才有了两个贴心丫鬟。”骆宥说。 温氏虽然不知内情,不过也很正常。 侯夫人一直对骆宁不好。 这种不好,就是挑不出错,但明眼看得出来。 大家都知道,侯夫人生骆宁时候大出血,似乎也理解她为何憎恶骆宁。也不好指责她。 “阿宥,阿宁从前的确过得不太好。”温氏说。 “大嫂,我不是替大姐姐诉苦。我只是想说,我有樊妈妈、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和丫鬟,可我大姐姐没有。 对我娘,大姐姐心中仍存一份善念,虽然她从来不讲,她一直渴望娘亲多看她一眼。她甚至对大舅舅也网开一面。”骆宥说。 温氏更糊涂了。 她摸不着骆宥的脉,不知他到底要说什么。 “我大姐姐还说,等她大婚之后,会让大舅舅把我娘带回余杭。从此不接她回来。”骆宥说。 温氏:“这也挺好。” 反正不关她的事。 她去了韶阳,镇南侯府如何跟她无关了。 温氏手里有钱,又有骆立钦这个依傍,娘家还靠得上,她对前路丝毫不畏惧。 “大嫂,我始终认为,善恶若无报应,那我们为何要行善?”骆宥道。 温氏:“话是这么讲……” “你可知晓,你差点和阿钦一起死了吗?”骆宥说。 “……什么?” 骆宥就把自己从骆宁那里听到的,全部说给了温氏听。 温氏初听,头皮一阵阵发麻;而后,寒气从后脊往上攀,她只感觉骨头缝里都冷。 她牙关几乎要颤栗。 “我没有证据,大姐姐也不想多提,她只是随口告诉我的……” “我记得,当时那个稳婆说,我胎相不太好,要提前三天搓揉肚子,以便孩子出生。 可在那之前,诊脉的大夫从未提过我胎相不妥。而后的确难产。不用证据,我知道,我心里知道。”她声音颤栗,哆嗦得厉害。 “大嫂,你和阿钦的命,只是旁人的踏脚石。你和孩子死了,对他们没什么损失;你和孩子活着,便要对白慈容感恩戴德。我们阖府被他们当猴子戏耍。”骆宥道。 温氏感觉透不上气。 她死死扶住炕几的边沿,手指捏得发白。 “大嫂,不出这口气,你余生心安吗?”骆宥问她,“反正我一想到白玉麟与我娘全身而退,她回了余杭说不定又有生机,我便觉得此生都睡不安稳。” 又道,“哪怕我再努力,将来她找回来,也要分一杯羹。凭什么?她都这样欺负我们家的人。 大嫂,我大姐姐怕下地狱,我不怕。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做件事,咱们把这口气出了?” 温氏猛然抬眸,看向骆宥。 “我是孩子,你是柔弱媳妇,咱们俩可以联手。大姐姐三朝回门,是个下手的好日子。”骆宥说。 温氏停止了颤抖。 她那双柔顺的眸,淬上了寒光:“你想要我怎么做?” 春寒料峭,夜风亦有几分冷,从刚冒出新叶的树梢吹过,宛如一声呜咽。 骆宥慢悠悠回了自己的院子。 琼华如霜,将他的影子拖得斜长。他看向自己的手,渡了层月光,骨骼已经有了形状,他快要变成大人了。 迫切想要长大。 想要这双手沾满血,从此令人敬畏,谁都不敢打他亲人的主意。 一瞬间,骆宥的眸子比霜还冷。 翌日,骆宁大婚。 她寅时初被叫起来,用了一碗燕窝粥,就开始梳妆。 喜娘是寿成宫的冯嬷嬷。 给她梳妆的,则是何嬷嬷跟秋兰。 亲王妃大婚,要着命妇朝服,极其繁琐沉重。 头饰才上了几样,骆宁就感觉脖子疼。 她瞥了眼,发现至少还有一半没上头,心里哀嚎一声。 她尚未哀嚎完,小丫鬟又捧进来一个盒子,秋兰叫她放在旁边。 竟还有! 骆宁很认命闭了闭眼。 “大小姐,您不舒服吗?”秋兰问。 骆宁:“首饰太多了。” “的确。”秋兰笑道,“您不舒服的话,叫秋华进来,您靠着她,别把头饰弄乱就行。” 骆宁:“我还能撑。”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突然想起她做鬼的时候,见过封后大典。 那场盛典,极其奢华;而后是祭天。 郑皇后的头饰,堆起来比她头还要高,需得维持至少两个时辰。她仪态端庄,风姿绰约。 骆宁再看镜中自己,便觉得还行,她的头饰并没有封后大典郑皇后戴的多。 天快要亮的时候,骆宁的头饰才戴好。 她不能动,一动脑壳都疼。 有亲朋来送嫁。 白氏竟然也来了。 她由温氏搀扶着,形容憔悴,快要瘦成了骷髅架子。 宾客们看到她,无不惊讶。 也不知温氏怎么说动了白氏,白氏竟对着骆宁笑了笑:“阿宁,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 “娘,您还在病中,好好躺着。别叫女儿担心。”骆宁道。 白氏:“我看你一眼。出嫁了,就不在娘跟前了。” 说着,抹了一滴泪。 骆宁心里发颤,面上做出凄容。她想哭,没哭出来。 “娘,先回去吧。您身体不好,别叫妹妹担心。”温氏笑道。 她搀扶着白氏又走了。 快要到吉时,都没有闹幺蛾子。 祖母和二婶、三婶也来了,骆宁陪着哭了一回。这次是真的掉了眼泪。 转眼,到了吉时,雍王亲迎的仪仗队到了镇南侯府门口。 骆宥背姐姐出嫁。 “……娘是怎么回事?”骆宁问,“她怎么来了?” 骆宥:“大嫂说服了她。她总要露面的,免得旁人以为她死了,咱们隐瞒消息。对你不利。” “怎么说服的?” 骆宥:“回头你问问大嫂。” 骆宁:“……” 第207章 大婚 骆宁盖着红盖头,看不清外头情景。 耳边是宾客说话声、鞭炮声,震得她耳骨嗡嗡作响。 她脑海里有个念头:“亲王大婚,他会来迎亲吗?” 她不太知晓这个礼仪。 这也不太重要。要是重要,骆宁也不会直到上花轿才留心。 管是谁来迎亲,她能做雍王妃就行了。 到了大门口,骆宥放下她。 他竟是稳稳将她背了出来。 喜娘搀扶骆宁上了轿,骆宁无暇旁顾,因为头太沉了。 她的脖子快要断。 她很想靠着轿壁,又怕把头饰弄乱、喜服弄皱。 “这辈子就这么一次了。往后,哪怕再成亲,也没资格戴亲王妃的规格首饰,不用受这种罪了。”骆宁如此安慰自己。 除了太子大婚,大概没有谁的头饰有亲王妃的重。 当然最难熬的,应该是封后大典,那一身衣裳、头饰,简直眼花缭乱,沉重无比。没有盖头遮挡脸,表情得控制好,不能像骆宁此刻躲在盖头下蹙眉。 真正酷刑。 ——轮不到骆宁,她想吃苦都没资格。 在短短时间内,骆宁劝好了自己。 人极有韧性。一旦接受了,脖子似乎也有了力气支撑,没那么疼。 花轿走了很久。 终于停下来,鞭炮再次震天。骆宁感受到轿身微微动了动,是有人踢了花轿。 这时新郎官掀开轿帘。 果然,眼前亮了几分,骆宁手里被塞了一段红绸。 喜娘又搀扶着她手臂,骆宁小心翼翼出了花轿。 拜堂时候,气氛肃穆,静谧无声,因为请了先皇的画像。 拜完了,骆宁被簇拥着去了新房,这时候声音才慢慢多起来。 骆宁还听到了皇姐平阳长公主的声音。 她在喜床上坐了一会儿,喜娘才开始说些吉利话。 盖头被撩起,她眼前能视物。微微抬眸,她先瞧见了萧怀沣。 一身喜服的他,仍是气势迫人,不沾染半分纨绔气。板板正正的,像是穿了层铠甲。 身形好,肩宽腿长,闲闲站立也挺拔如松,如红缨枪一样。而那双漆黑的眸中,也没什么波澜,安安静静如往常。 骆宁的视线,一触即收。 喜娘说了些吉利话,骆宁与萧怀沣喝了合卺酒,礼成。 “……公主,前头坐席吧。”有人低声说。 平阳长公主先起身,女客们陆陆续续走了。 新房内只剩下骆宁。 她轻轻舒了口气。 片刻后,内宅管事的石妈妈进来了,带着骆宁的丫鬟初霜,还有另一个丫鬟。 “王妃,王爷吩咐您先更衣。宾客们不会再进内院来。”石妈妈说。 骆宁心中一喜。 她迫不及待想要把头上好几斤重的头饰都拆了。 虽然她勉励自己,她的脖子已经僵得没了知觉。方才喝合卺酒的时候,她微微偏下头,清楚听到了颈骨发出咔嚓声响。 萧怀沣估计也听到了。 有眼睛都看得出亲王妃的头饰有多重、她多遭罪。 “替我卸妆吧。”骆宁声音沉稳,闲闲发了话。 头饰一点点被拆下来。 石妈妈亲自看着,叫小丫鬟用锦盒摆好。 分门别类收纳这些首饰,骆宁余光瞧见至少八个锦盒,一点点被铺满。而方才,这些东西都在她头上,由她细细脖颈支撑了至少一个时辰。 拆完头饰,丫鬟们又替她更衣,脱下沉重无比的喜服。 骆宁这件喜服,有一条腰带,腰带上点缀了至少三斤的宝石,极尽奢华,也好重。更别说喜服里三层、外三层,上面用金线绣得各色花纹了。 衣裳一换,似脱胎换骨,骆宁这辈子都没体会过这种轻松。 吃过苦,甜才更甜。 她不着痕迹舒口气,任由丫鬟替她换上普通的新衣。 以往时常嫌弃她这头厚密的头发沉,此刻才觉得发丝如雾,毫无重量。 初霜两次看她。 大半年的时间,初霜似乎又长高了些。比起大部分丫鬟,她微胖,圆嘟嘟面颊、大眼睛,粉白又红润,瞧着十分讨喜。 骆宁悄悄对她笑了下。 “……王妃,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一切收拾妥当,骆宁也从酷刑里解脱,她坐在床沿上,石妈妈如此问。 骆宁:“我的陪房,他们现在何处?” “都安顿好了。暂时不用他们服侍,都在后头的下人房。您需要的话,老奴叫几个人进来?”石妈妈说。 什么是规矩?女主人的喜好,就是这内宅的规矩。 骆宁笑了笑:“不必了,你们服侍得极好。” 石妈妈敬重王妃,骆宁也不会主动给她找事。 她没有破格。 她一个人坐,石妈妈怕她无聊,还特意寻了一本书给她。 竟是一本《心经》。 骆宁就这样,翻书、静坐,又等了好久。 中途,石妈妈给她端了一碗鸡丝面。 吃得三成饱,骆宁能忍受饿,但犯困。这么大半日的忙碌,她太累了。又不能睡。 起了更,新郎官才回房。 雍王一回来,院内鸦雀无声,丫鬟们连喘气都屏住了,不敢发出半分声响。 有条不紊服侍他更衣、洗漱,收拾妥当,他才进了里卧。 骆宁站起身:“王爷。” 萧怀沣没怎么喝酒。他大婚,辰王与崔正卿替他喝了,两个人烂醉如泥。萧怀沣只喝了几杯。 他无醉意。 新房内,红烛摇曳。烛火葳蕤,骆宁穿着红色褙子,绣了金线牡丹,衬托她一张脸白净如玉。 长发没有任何装饰,从肩头倾泻而下,似墨绸初绽。 “你穿红色好。”萧怀沣开了口,声音平缓,“瞧着贵气。” 如明珠洗去了尘埃,露出了她的灼耀,简直令人炫目。 “王爷着红也好看,英俊不凡。”骆宁回敬他,也夸了他。 真心实意。 雍王虽然没有贵公子的风流不羁,五官却是非常优越,薄唇高鼻,眉骨微隆,眼神就格外深邃。 只是从表情到言语,都太过于严肃,叫人不敢多瞧他,更不敢亵渎。 “……你可饿了?”萧怀沣问她。 骆宁:“饿了。方才吃了一小碗鸡丝面,没吃饱。” 她从早起就只喝了一碗燕窝粥,又是寅时初被叫起来的,饥肠辘辘。 “来人,准备宵夜。”萧怀沣吩咐。 很快,偏厅摆好了宵夜。 面食,几样点心,另有各色小菜。 骆宁又吃了一碗面,胃里才感觉到了七分饱。 萧怀沣在宴席吃饱了,只是陪着骆宁吃了几口。 第208章 新婚夜 骆宁吃了面,重新漱口,用牙粉擦了牙齿,又洗了脸,这才回到了里卧。 “王爷,您这边的牙粉,冰片放了太多。”骆宁似没话找话。 萧怀沣:“那是本王用的。你不习惯,明日叫人置办你惯用的。” “多谢。” 两人说着话,骆宁打了哈欠。 萧怀沣对门口喊:“来人。” 丫鬟进来,服侍骆宁更衣,脱掉了外面的褙子,换上中衣裤。 骆宁很想问,今夜是哪个丫鬟值夜,是睡在旁边的长榻,还是睡他们新床的脚榻? 然而,丫鬟替她更衣后,又替他们放下床幔,就退出去了。 床很大,像个小小暖阁,幔帐又厚重无比。 床边有脚榻,还有柜子,放一盏小小明角宫灯。 床已经铺好了。 骆宁与萧怀沣都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一瞬间的沉默,尴尬得令人窒息。 宫灯的火焰小,外面新房的喜烛光被厚重幔帐挡住了,床上光线黯淡。 “王爷,我睡外侧,还是睡脚榻?”骆宁问他。 她记得,她是他的奴婢,卖身契还在他手里。 如果她是妻子,她应该睡在外侧,这样方便她夜里起身服侍他,这是规矩;要是奴婢,她就只能睡脚榻了。 萧怀沣:“你睡里侧,本王不习惯被人挡着。” 骆宁:“……” 如果睡里侧,那么她起夜,就要从他身上跨过;夜里想要喝水,也要劳烦他伸手。 一般而言,这是不妥的。 但骆宁听话。 她当即爬到了床的里侧,还把放在里侧的枕头换过来。里侧的枕头很明显高一些,是丫鬟们给王爷准备的。 换好了,骆宁还坐在那里,想着接下来的事。 她瞧见了元帕,瞥一眼萧怀沣。 萧怀沣已经上了床。 两人都坐着,他问:“你还有事?” “没有。” “那睡吧。”他道。 他说着话,伸手把明角灯给罩住了。 这种灯罩,只是把灯的光线盖住,不是熄灭;只要拿开灯罩,灯就可以亮起来,不用再去点灯。 灯被罩住了之后,床上一片昏暗。 眼睛看不见,听觉与嗅觉就格外明显。 骆宁隐约能嗅到牙粉里淡淡的冰片清凉味道。不知是他的,还是她自己。 她也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似乎挺重的,就立马放缓出气,有点憋闷。 萧怀沣躺下了。 他躺下,骆宁也跟着躺下。两床被子,中间有点距离。 很安静。 婚前,骆宁还在考虑“避免怀孕”这件事。 可此刻他安静躺卧,等着入睡,让骆宁明白,她想多了。 他未必需要她做什么。 她不是有卖身契在他手里吗?哪怕她是朝廷发了册宝的雍王妃,在他眼里只是奴婢。 可能他会让侧妃们服侍,也不会自降身份要奴婢伺候。 骆宁没觉得受辱,反而是大大松了口气。 天知道她多怕有孕。 男女之事,骆宁没经历过,说害怕什么的,那是无稽之谈;可怀孕她见过的,也做过女儿,很清楚知晓母亲的意义。 萧怀沣没了动静。 骆宁起得太早,又累了一天,天塌下来也敌不过她打架的眼皮。她很快就没了意识。 翌日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王爷、王妃,到了寅时末,该起了。”石妈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骆宁坐起身。 萧怀沣已经下床了。他把幔帐挂在金钩上,新房燃烧了一夜的喜烛,仍是一片明亮。 骆宁又闭了下眼睛,让眼睛适应光线。 萧怀沣似想起什么,折身过来,把放在床上的元帕拿起来,随手塞给骆宁:“找个地方藏起来。” 骆宁:“……” 她趁着丫鬟们还没进来,忍不住问,“王爷,此物不是应该交给太后吗?” 普通门第,新婚第二天也要把元帕交给管事婆子,让她拿给婆婆的。 “我会应付。”萧怀沣说。 骆宁赶紧下床,把它塞到自己梳妆台的里层。 丫鬟们陆陆续续进来服侍。 昨日做喜娘的冯嬷嬷,也跟着进来铺床。 没瞧见元帕,她愣了愣。 她犹豫了好半晌,才试探着问:“王爷,奴婢要拿了元帕,向太后娘娘交差。” 萧怀沣当着一屋子丫鬟婆子的面,语气平淡:“本王要自己珍藏。你去回禀母后,就说礼成。” 骆宁坐在那里。 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怎的,她面颊到耳朵都是麻麻的,一阵热浪扑上来,她红了脸。 低垂视线,任由丫鬟服侍她梳头。 冯嬷嬷是很意外的,可她没有忤逆,很利落应道:“是,奴婢这就回去复命了。” 骆宁:“……” 这么好过关的吗? 梳洗完毕,骆宁又换上了亲王妃的朝服。虽然没昨日的喜服重,也是很繁琐累赘。 忙碌了半个时辰,她才穿戴好。 她忍不住低声问:“王爷,元帕怎么不作假?放了血就行……” 能有多难? 出嫁前半个月,何嬷嬷可是给骆宁看了好些图,甚至教骆宁怎么服侍王爷。 元帕也说明白了,免得她不懂。 骆宁想,雍王不屑于要她,怎么也不屑于造假? 萧怀沣却道:“本王没见过,母后却见过。你要如何作假?” 骆宁:“……” 那的确没必要多此一举。 骆宁与雍王用过了早膳,进宫去了。 新婚头一日,晨起礼要去朝见太后和皇帝皇后。 还要去太庙祭拜。 骆宁的朝服太过于繁琐,不便解衣。她不敢吃喝太多,只是勉强用了些点心。好在昨晚吃饱了,不饿。 寿成宫内,太后亦换了朝服,打扮隆重,等着儿子、儿媳过来磕头。 她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笑容,可表情是舒缓的,看得出很高兴。 骆宁与雍王行礼。 “阿宁,来。”太后招招手。 骆宁由宫婢搀扶着起身,慢步走向了太后。 太后打赏了她一个红封:“今后,便是一家人。你若受了委屈,只管告诉母后。” 骆宁应是:“多谢母后。” 雍王府早已送了骆宁准备的礼物,宫婢用托盘陈上来,是骆宁自己做的鞋。 她拿过来,递给太后,这是儿媳对婆母的孝敬——只是走过过场。 太后接了。 “怀沣,往后是成了家的人,要懂事。”太后,“不要负了阿宁。” 萧怀沣道是。 礼成,寿成宫外放了鞭炮。 元帕一事,太后没问半句,骆宁很顺利完成了新妇的晨礼。 第209章 骆宁的拒绝 骆宁与雍王去拜见了帝后。 皇帝刚刚下朝,尚未脱下朝服,与皇后坐在一起,受了雍王夫妻俩的礼。 礼成,再去太庙。 中午才结束。 回去路上,骆宁毫无顾忌靠着车壁打盹。 萧怀沣黑眸幽静看向她:“很累?” “衣裳重。”骆宁道。 萧怀沣:“你体格太弱。如今已经进府,不如从明早开始,跟着蔺昭扎马步,学些基本功。” 骆宁瞬间醒透。 她气得精神饱满了。 “王爷,我的确体弱。体弱就应该多静养,习武只是累上加累,会死人的。”骆宁道。 她尽可能心平气和,忍着翻眼睛的冲动。 萧怀沣却说:“你气色好,底子不差,没弱到要命地步。再说,你鞭子打得挺好,把腿脚功夫加上,苦练三个月根基更牢固。” 骆宁很直接拒绝了他:“我不想学。” 她累得抬不起手,居然要她习武,着实过了分。 萧怀沣静看她一眼:“你好大胆子。” 骆宁:“……” 她想起蔺昭说的,王爷不满意又能如何?还能打她一顿? 骆宁也犯不着鞠躬尽瘁。 做人家下属,尽七成的力,就算忠心耿耿了。 萧怀沣犹不死心,回去后还问了蔺昭,如何让王妃看上去别那么随时要断气的模样。 蔺昭便说:“王爷,王妃骨骼已成,再习武已经来不及。她打小没练过。” 萧怀沣淡淡瞥一眼她。 有点不满,但也没生气。似乎接受了王妃扶不上墙、蔺昭又不够上进的事实。 回来后,萧怀沣没回内院,骆宁先更衣梳洗,换上家常衣衫。 用了些午膳,她便去睡觉。 下午虽起床了,她只是闲坐发发呆,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做,养精蓄锐。 一连两日,着实累着了。 太累时,什么事都做不好,不如静养着。 不着急,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天夜里,萧怀沣依旧睡正院。 他来陪骆宁吃晚饭。 晚饭丰盛,每一道菜都合乎骆宁的胃口,她吃了不少。 “这是陶伯准备的,你三朝回门的礼单。你过目。”饭后,他拿出一张纸。 单子很长。 一切都是依照亲王妃规制准备的,只多不少。 骆宁扫一眼,默默记下,才表达了她的满意:“王爷的人,自然周到妥帖。甚好。” 又问,“陶伯是总管事吗?他是不是太监?” “是。”萧怀沣说,“以前御书房伺候的。” “怪不得字这样好。”骆宁笑道。 御书房的秉笔太监,有时候要代笔,皇帝口述奏折,由太监誊写;有些不争气的皇帝,干脆把奏章交给太监来批阅。 骆宁还说,“我好几次见他,不觉得他像太监。而后又觉得,他应该是,毕竟能在王爷身边伺候多时,是宫里出来的人。” 王爷府里最重要的总管事,肯定是他父母最信任的人,指派给他的。 听到骆宁夸陶伯,萧怀沣趁机说:“那是因为他自幼习武,身强体壮,不显阴柔。” 骆宁:“……” 她愣是不接这句话。 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奔个前途,将来去做韶阳郡主。为此搭上自己的命,就太不值得了。 出力可以,出命不行。 习武是不可能习武。 夜里,帐幔放下,又是他二人同卧。 骆宁没昨晚那么累,便睡不着。身边的人不动,可他的气息在。男子的清冽,带着火一样的热度,老远都可以传过来。 “王爷,三月初一侧妃们就要进府了。”骆宁在暗中开了口。 萧怀沣也没睡着。 他嗯了声。 “您平时住正院,还是单独有院子住?”骆宁问他。 萧怀沣:“我住临华院,平时也是住那里。” “那是在何处?” “外院和校场中间。”他道,“你从正院走出去,穿过甬道往西。” 骆宁想了想:“有点像我家里西正院的位置。” “差不多。”他道。 “回头侧妃们的住处,由陶伯、石妈妈跟我一起安排吗?”骆宁又问。 萧怀沣:“你做主。” 在暗处微微转过脸,“你说过,你是来做本王正妃的。你要是做不好,提前跟我说,我另做安排。” 沉默了一瞬,他又道,“那些侧妃们,能打就打,能杀就杀,别留下把柄就行。” 骆宁:“……” “内宅规矩要严。”他还说,“你只管放手去做,本王替你撑腰。但凡谁挑衅你,你先拿个错处,有理有据,本王可替你做主。” 说到这里,他把帐内明角灯的灯罩取下来,光线复明。 撩起幔帐,他下床去了。 在柜子里翻找一圈,萧怀沣复又上床,放下了幔帐,把一个黑漆匣子递给她:“给你。” 骆宁打开。 一支小弩。 像以前蔺昭送她的那支,拿起来却更轻便,而且可安装五支小箭。 萧怀沣:“蔺昭送的不够精细,本就不是你玩的。我特意叫人打了这副。” 骆宁拿着小弩,一时觉得好笑,又觉得紧张。 王府如战场。 王爷自己都如临大敌,她又有什么资格不上心? 故而,新婚第二晚,骆宁得到了一个杀器。 “王爷放心,内宅诸事,绝不用您心烦半分。若我做不好,三年后您直接将我扫地出门,不用给任何好处。”骆宁慎重说。 又小心翼翼看向他,试探着问,“要是做得好,王爷您真的会替我请封郡主吧?” “自然。”萧怀沣说。 她有双黑白分明的眸,流瀑一样的青丝,灯下也有淡淡光泽。萧怀沣瞧着她,觉得赏心悦目,心情不错。 骆宁舒了口气,笑道:“王爷,我自当尽力。” “要是习武……” “不!” 萧怀沣:“……” 不是每个人都像雍王一样,处处追求出类拔萃。 骆宁知晓自己有短板,可那又如何? 她也有长处,足矣。 萧怀沣自幼聪慧,天赋好,加上他天生精力旺盛,故而他做任何事都轻轻松松。 骆宁没这个能耐,她不自找苦吃。 短弩的盒子放在床的里侧,萧怀沣重新罩上灯罩,两人继续躺着睡觉。 骆宁翻个身,侧对着他。 时辰不早,她慢慢进入了梦乡,睡着了。 萧怀沣早上何时起来的,骆宁不太知道,她醒时他已经不在床上了。 第210章 想要什么,直接开口 新婚第二日,骆宁开始办事。 雍王府替她养了一批人,算作她的陪嫁。 骆宁面子上好看,可实际上这些人并非她心腹,她还需要慢慢考验。 而她自己,把文绮院所有人都带了过来,包括两名粗使仆妇和小丫鬟冬烟。 石妈妈将初霜送了过来。 初霜如今改名叫桃叶,骆宁叮嘱认识她的人都改口。 秋华有点惊讶,说她:“你怎的胖了?” “她先时就不瘦。”秋兰说。 桃叶:“……” 骆宁看着,觉得桃叶圆润可爱,健康结实,挺好。 “我瞧着喜欢。”骆宁说,“桃叶能吃,你们都要学学她。” 秋华:“回头做衣裳,她一个人用两块布料,她得哭了。” 桃叶便不依:“我少做一件。” 众人哄笑。 院子里欢声笑语。 王府正院,雍王全部交给了骆宁,如文绮院一样,由骆宁做主。 骆宁重新做了指派。 “往后,尹嬷嬷就是正院的总管事嬷嬷,凡事由她调度;孔妈妈管小厨房,秋兰依旧管钱匣子和院内小账本;衣裳首饰,则交给何嬷嬷; 秋华,我出门一应事,由你负责;蔺姐姐依旧伴我耍鞭,相伴左右;桃叶专管内院的针线与浆洗;其他人,由你们各自指派。”骆宁说。 她做了两样改变:孔妈妈不再是管事妈妈,只负责小厨房;桃叶成为了雍王府正院的一等丫鬟,与秋华、秋兰齐平。 骆宁又说了每个月的月钱,叫秋兰上账。 这是正院的事。 “……王府内院的事,我暂时也不知能接管多少。一旦事情来了,你们每个人还要加活。到时候,我替你们求求王爷,再涨些月钱。”骆宁笑道。 众人感恩戴德。 骆宁还强调了一件事:“咱们院内,一切以我为主。你们听我的吩咐,天塌下来由我顶着; 要是打着为了我好、违逆我,我一概不容。犯到我手里就撵出去,不会留情面。” 这番话,严肃板正,一丝不苟。 众人再次应是,向她表忠心。 “你们前途,皆在我心里,你们忠心侍奉我,我会把你们每个人都安排妥善。”骆宁还说。 将来她回韶阳,秋华、秋兰肯定要跟着走;骆宁打算把孔妈妈也带上,接她去养老,将她视作自己乳娘。 到时候还接上祖母。 其他人,随她们心意。愿意跟着就一起去,不愿意的话,骆宁也会尽力将她们安排妥帖。 众人退下去,丫鬟端了一杯茶。 除了文绮院带过来的人,另有骆宁的十几名陪嫁丫鬟,都是王府送过来的,由尹嬷嬷去安排。 “大小姐……王妃,您中午吃什么?”孔妈妈问。 骆宁笑道:“吃些菜蔬吧,清淡一些。” “新出的韭芽,您可要吃?” “好。” 这日阳光很好,骆宁坐在临窗大炕上,翻阅账本,看着何嬷嬷带人重新布置内室,她心情轻盈。 一上午的功夫,内室陈设又如同文绮院一样,合乎骆宁的喜好与习惯。 午饭吃得好。 饭后小憩。 下午石妈妈来了,交代一些事。 骆宁告诉她,先一切照旧,回头问问王爷的意思。 “……三朝回门前,内宅的事先不用操劳。”骆宁对自己的心腹说。 没有三朝回门,她都不算真的落定。 这天夜里,萧怀沣依旧回内宅睡。 没和她聊天,他沾枕片刻睡着了。骆宁还想问问明日安排,都没来得及开口。 翌日,萧怀沣与她一同起床。 丫鬟分别服侍他们洗漱,更衣。 不穿朝服,但两个人都换上了朱红色的新衣。 他戴着的发冠上,镶嵌一颗耀眼红宝石。 骆宁第二次看的时候,他站起身,朝门口吩咐一声。 片刻后,石妈妈亲自从临华院捧了个匣子过来。 “……都给你,只这么多了。”萧怀沣塞骆宁怀里。 骆宁打开,差点手颤。 四颗红宝石,都有鸽子蛋大小,和他发冠上的成色一样,价值连城。 骆宁:“王爷,这……” “不要眼热这些俗物。你想要直接说,本王有的,都会拿给你。”他道。 骆宁心头发热。 王爷大概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子了。 骆宁:“太贵重了,我挑一颗。” 她不贪,就拿一颗戴戴。她出阁之前就告诉过自己,婚后以雍王名义得到的任何财物,都不会贪,会妥善保管留给下一任雍王妃。 红宝石亦然。 她没有立功,得到的红宝石不属于她。 她只用,不占,将来物归原主。 “随你。”雍王说。 骆宁挑了一个成色稍微差的,剩下的交还给石妈妈,叫她藏起来。这颗,骆宁还不知打什么首饰,先放着。 一来一回的工夫,雍王已经穿戴整齐了。 骆宁还没有装扮好。 萧怀沣站在她身后,见秋兰拿了一根金簪替骆宁别上,就说:“最后一根了?” 秋兰忙道是。 萧怀沣接过来,扶住骆宁的发髻,随意替她插入青丝里。 对镜看了看,又略微调整。 “不错。” 今日头饰也繁复,只是没前几日那么繁琐。 也很好看。 她额头饱满,五官又太过于明艳,稍微打扮就艳光四射,美得毫不费力,足以羡煞一众人。 “还行。”萧怀沣黑眸幽静,语气平淡说。 “要不,我把耳坠子摘了吧,太沉。”骆宁说。 萧怀沣:“也可以。” 不影响她的华贵气度。 骆宁摘了,又觉得缺点什么,忍着沉重再戴上。 微微侧过头,红唇丰盈,呼出一点淡薄的热气,正好凑在萧怀沣脸侧。 “王爷您觉得戴上好,还是摘了好?”骆宁问。 萧怀沣已经转身走了。 骆宁就没有在纠结,老老实实戴上了耳坠子。 装扮妥当,萧怀沣陪骆宁三朝回门。 回门礼先到。 远远的,鞭炮震天。 等骆宁和萧怀沣的马车停靠镇南侯府门口时,又是一阵巨大的鞭炮,半晌不停。 烟雾腾起,似下了一场大雾,空气里都是硫磺的气息。 萧怀沣先下车。 转身时,他伸手。 骆宁微讶,却毫不迟疑,将手搭在他掌心,任由他牵着下了马车。 镇南侯、老夫人和二房、三房等众人,全在门口等候着。 萧怀沣没有松开她的手,携着她上了门口的丹墀。 “祖母,爹爹。” 祖母眼眶发潮:“快些里面请。” 侯府大摆宴席,庆贺雍王妃三朝回门。 王府送的回门礼,丰厚至极,亲朋个个惊叹艳羡。 今日一过,骆宁就是雍王府堂堂正正的王妃,骆家攀上了一门势力庞大的姻亲。 每个人脸上都有喜色,包括骆宁自己。 第211章 借刀杀人 回门宴很热闹,骆宁由堂妹和庶妹骆宣陪着,坐在人群里。她矜持没有笑,可表情愉悦,任谁都看得出她风光得意。 二夫人忙进忙出;三夫人如今老实了些,熄了“夺权”心思,帮衬二夫人理事。 祖母陪着几位老太太坐。 “侯夫人的病如何?”有位亲戚问,似乎不带善意。 “阿宁大婚当日,她挣着起床送了。许是累了,这几天发烧。她这个身子骨,着实叫人担心。”老夫人道。 “得慢慢静养。”亲戚道,“侯爷今年四十多,万一……得再续一个吧?” 老夫人沉下脸。 这亲戚被老夫人立马变脸的态度吓到,噤若寒蝉。 其他人转移话题,不敢再聊此事。 王妃回门,这次不单单是宴请亲朋,盛京城里的功勋世族,都派了人来赴宴。 骆崇邺在宾客中,一时风头无两,尚未饮酒就喜得满面红光。 白玉麟也来了。 他战战兢兢坐在那里,像只淋雨的鹌鹑,没有半分体面。舅舅本该是贵客,是座上宾。 中途,骆崇邺起身去更衣。 白玉麟趁机也站起来,跟上了他。 “……侯爷,我今日下午回余杭。王妃到底怎么说?可要我把夫人带回去静养?”白玉麟问。 骆崇邺蹙眉。 他是不愿白氏回余杭的。 回去算怎么回事? 送她去庄子上,拿捏住她的命脉,叫她好看。 骆崇邺还没出这口气。 “不必。你只管走你的,此事由我做主,不是王妃说了算。”骆崇邺冷冷道。 白玉麟:“既如此,我去看看她,便先告辞了。” 白氏半死不活,骆崇邺不怕他们兄妹再闹什么幺蛾子,漫不经心点点头:“去吧。” 白玉麟道谢,转身去了侯府的东正院。 骆崇邺往歇息的小楼去更衣,却听到了竹林后面的争吵声。 是骆宥。 骆崇邺微微蹙眉。 这个混小子,怎么在王妃回门的日子吵闹? 另有温氏,她“大病初愈”,声音软软切切的:“二弟,你误会了……” “大嫂,她是您的亲戚,您就应该管束她。我娘又没死,就想替我爹爹做媒,这是人说的话吗?” 透过竹林看过去,是温氏的一位嫂子。 温氏对那亲戚说,“你先走,快走吧。” 骆宥不依,还要追,温氏拉住了小叔子:“二弟,你给大嫂这个面子,别再说了。” 骆宥年轻气盛,恼火至极:“大嫂,您的亲戚胡说八道,还是趁我姐姐回门的日子,简直欺人太甚。” “她也只是问问。都是我的错。我偷听到勤国公府府的老夫人,她同祖母说,想把她家姑娘嫁给侯爷做续弦。”温氏道。 骆崇邺心中微动。 勤国公府,虽然不是崔、王这样豪门大族,到底也是功勋世家,至少比骆家根基深。 要是续弦娶个这样的夫人,年轻又尊贵,他的日子不是锦上添花吗? 白氏怎还不去死? “……也可能是我偷听错了。”温氏又道,“二弟,都怪我多嘴,你别闹了。” 骆宥犹自不悦:“大嫂,你要管住自己,别胡说八道!” 温氏很尴尬:“是,都是大嫂不好。” 骆宥冷哼了声。 他们俩这才瞧见骆崇邺。 穿过竹林小径,都走过来行礼:“爹爹。” 骆崇邺问:“方才吵闹什么?怎么跟你大嫂叫嚷?” 温氏急忙拦住:“爹爹,阿宥没有不敬我。是一点小误会,我们已经说开了。是不是二弟?” 骆宥不情不愿:“是。” 他看向骆崇邺,“爹爹,我听说湖州新出了一位名声响亮的神医,可要请他给我娘看看病?” 又道,“湖州与余杭相近,也许大舅舅认识他。” 骆崇邺心中大动。 “你懂些什么?你大姐姐回门的日子,不成体统。还不滚回去坐席?”骆崇邺怒道。 又说温氏,“你不帮衬你二婶待客,和小叔子嚼什么舌根?连你都不安分?” 温氏瞬间红了眼眶:“爹爹,儿媳有罪。” “去吧。”骆崇邺摆摆手。 温氏眼泪滑落,委委屈屈道是,和骆宥一起走了。 她慢悠悠擦了眼泪。 骆宥看着骆崇邺的方向,似乎脚步一转,往东正院去了。 “他会如咱们所愿吗?”骆宥问温氏,“咱们应该……” “阿宥,你现在年纪还小。大嫂怕你将来后悔,更怕有什么报应到你身上。她到底是你娘。”温氏道,“交给你爹爹吧。” 真有报应,叫骆崇邺去受天打雷劈,反正他一肚子歪脑筋。 骆宥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他们俩回去坐席。 骆崇邺往东正院去的路上,一直想着“勤国公府的小姐”、“做续弦”这件事。 他的血往脑子里涌,心情激荡,始终无法平息。 他找到了白玉麟。 白玉麟打算离开。二月底的风有了点暖意,可侯府东正院内阴风阵阵,刺骨冰凉。 他怕了。 而白氏,瘦得像骷髅架子,精神一塌糊涂。 她甚至拉着白玉麟的手,低声对他说:“等我儿子做了侯爷,我还是老夫人。大哥,到时候侯府就跟咱们姓了。” 又哭了起来,“不,到时候就跟东哥姓了。他死得好惨,幸好还有孩子。” 白玉麟胆战心惊。 她这么说,不是毁了骆宥的路吗? 传出去一言半语的,别说骆崇邺容不下这个儿子,外头也会看轻骆宥。 谁瞧得起一个奸生子? 邱士东把白氏的心都笼络住了,她儿女一概不上心,只惦记着邱士东。 他死了,白氏彻底疯了。 白玉麟生怕自己也受牵连,站起身要走。 白氏还拽住他:“大哥,你不替我和东哥高兴吗?” 白玉麟:“妹妹,当初咱们家没人逼你抛弃婚约,改嫁骆崇邺的。你怪不到我们头上。” 白氏:“这是我和东哥的大计,你不懂。你们这些短视又庸俗的人,什么都不懂!” 白玉麟受不了,从东正院冲出去,身后还有白氏叫嚷的声音。 在门口,他遇到了骆崇邺。 白玉麟心中咯噔一下。 骆崇邺气色不善。 “……你打算怎么办?”骆崇邺听到了几句,问白玉麟。 “我马上就走。你放心,我再也不来盛京城。”白玉麟道。 骆崇邺:“你可知,我如今想要碾死你,像碾死蚂蚁?” 白玉麟:“……” “我派一件事给你做。你做好了,我便什么都不与你计较。”骆崇邺又道。 第212章 白氏死了 王妃回门,镇南侯府设宴。 宴席的花厅请了戏班,热热闹闹。 男女宾客分了两处,以戏台为隔,左侧是男席,右侧是女席。 菜上了一半,宴席尚未结束时,白玉麟突然站起身,走到了主位,向雍王行礼。 他声音高且急:“王爷,我是阿宁的舅舅!” 众人都看向他。 戏台上恰好青衣唱文戏,咿咿呀呀,不太吵,故而他说话的声音,骆宁这厢都听到了。 她与不少女客都伸头去看。 骆崇邺已经不悦。 “……我想带我妹妹回余杭。湖州的钟神医,医术了得,不过他不肯外出治病,都要亲自去他的湖心小岛求他。 我妹妹的病尚有药可依,她一直念叨着要回去。侯爷不同意,说没有这个规矩。 求王爷怜悯您岳母,帮着说说情。我带了她回去,治好了病再送回。”白玉麟一口气说。 骆崇邺向雍王赔笑:“王爷,我这便请他下去。” 雍王眼眸微动。 他摆摆手:“这是阿宁的舅舅,也是我长辈。” 白玉麟诧异看向他,又看骆崇邺。 “岳母的病如何?” “沉疴难愈,只得静养。大夫都说了,别折腾,安心养着,也许还能多活几年……” 雍王看向白玉麟:“湖州的神医,真有希望治好岳母?” 白玉麟急忙答:“是,他医术了得!” 骆崇邺却不同意:“侯爷,没有这样的规矩。侯府事忙,我也不能陪内子去治病。” 白玉麟保证:“我带着她,不用妹婿操心。” 雍王沉吟:“这是家务事,本该你们自己商量……” 他话还没说完,坐在旁边的骆宥,已经站起身。 少年人虽然长高了个子,可肩膀单薄,十分文弱。 “不可!我娘经不起任何车马劳顿。有个万一,舅舅担不起责。舅舅如此自私,只顾自己,不顾我们骆家。” 他的嗓音清亮了很多,中气又足,说话穿透力无比强,盖住了戏台上的声音,女客那边也听得一清二楚。 骆崇邺似左右为难。 骆宁静听。 雍王与骆崇邺低声说了几句。 骆崇邺便叫一个倒酒的丫鬟,去趟女客席。 片刻后,丫鬟回来,高声回禀:“老夫人说,人命关天,比什么都要紧。要是舅老爷能有办法治好夫人的病,就让他带夫人回去吧。” 雍王:“规矩就放放,治病要紧。” 骆崇邺只得松口。 此事当着所有人的面,终于落定。 很快,盛京城都知道:第一,王妃的母亲还没死;第二,白氏病重,她兄长大闹骆家,非要带她回余杭。 骆家众人反对,却碍于人情和面子,只得答应。 将来白氏死在路上或者死在余杭,都跟骆家无关,是白玉麟的责任。 小小插曲,无人敢当场议论,事后肯定要说的。 结束后,骆宁与雍王回府。 “王爷,我爹爹自作聪明,利用了您。”骆宁很是歉疚。 白氏与邱士东私通之事,萧怀沣都知道。骆宁没瞒他,把什么都告诉了他,他还叫骆宁别心慈手软。 所以,白玉麟的目的,萧怀沣很清楚。 白玉麟是白氏家主,他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本身又市侩,他不可能抢这么大的担子。 是骆崇邺逼得他站出来,主动接过镇南侯府的烫手山芋。 白氏肯定会死。 她的死,经此一闹,全是白玉麟的责任,把骆家摘清。 萧怀沣是被利用了。 “无妨。侯夫人也是你的心病,能解决掉,你也安心了。”萧怀沣说。 他从不讲“孝道”那一套。那是用来约束百姓的。孝,便是忠。 萧怀沣信奉“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三日后,白玉麟租赁了一条大船,带着白氏南下。 骆崇邺相送。 骆宁与萧怀沣乘坐马车,从另一条路,赶去了通州的码头;车上还有骆宥。 骆宥把什么都告诉了骆宁。 这是他与大嫂的谋划。骆宥的办法比较激进,大嫂不同意,她把骆崇邺算计进来。 骆崇邺果然更想白氏死。 “……我怀疑人已经没了。”骆宥说。 他没什么感觉,却偷偷拿眼睛看骆宁,怕她难受。 白氏只要出府,就是死。骆崇邺不可能放任她离开。 白玉麟必须做这件事。 他是白氏的兄长,又是她和邱士东私通的帮凶。不管是侯府还是雍王,都饶不了他。 白家是余杭大族,阖族几百人,白玉麟不担责,全家遭殃,他是真的怕。他顾虑太多。 只要承担骂名,而不用被问责,他知道怎么选。 “阿宥,你以为我们去通州码头做什么?”骆宁语气幽静,“我们去烧一炷香给她。” 骆宥:“……” 萧怀沣端坐,静静看一眼她。 白玉麟的马车入了夜才到,骆崇邺也跟着;骆宁等人稍后一步,马车停靠在暗处。 看着众人忙忙碌碌收拾,又把一个大箱笼抬上船,还假模假样搀扶一个包裹得很严实的女人,冒充白氏。 骆崇邺表情轻松。 白玉麟肩背佝偻,又胖又颓靡。 大船从岸上离开。 骆宁烧了纸钱,又点燃香,冲着大船远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娘,生恩已还。人死万事空,我们与你的恩怨,就此了结。下辈子,别做这样的冤家。生生死死不复见。”骆宁轻声说。 骆宥听了她的话,也慎重磕了三个响头。 骆宁站起身。 运河宽,河边的风潮湿又冷,骆宁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也许是白氏的鬼魂,在他们耳边咆哮。 白氏肯定不甘心。 可无所谓,鬼什么都做不了,比河风更轻。 骆宁抱着胳膊。 萧怀沣解下自己的风氅,披在她肩头。 骆宁抬眸看一眼他。 有月,夜色不算浓,他眉目在夜穹之下深邃,无半分情绪。 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知晓骆家所有秘密的外人。 他也是骆宁的主子、她的前途。 “多谢王爷。” “别难过。”萧怀沣道。 骆宁道是。 坐在马车里,骆宁放空思绪。白氏死了,那些恨都消失了般。 骆宥见她一直沉默,问她:“大姐姐,你想什么?” 骆宁:“我在想,她到死都没有偏爱过我。” 父母缘的空缺,一直都在,哪怕尽力去忽略,骆宁也知晓自己身上有个洞。 在寒冷的日子,冷风就会从这些洞里,往她心上钻,叫她刺骨颤栗。 也许将来某一天,她能得到更多,慢慢把这个洞填上。 也许一辈子都在,直到她百年临终时,还在想父母这辈子都没在意过她。 她不知道。 白氏一死,前债了结,所以在这个夜里,骆宁有些空虚。 第213章 王爷难成眠 马车回去。 从盛京城到码头,约莫一天路程。没什么急事,萧怀沣吩咐不用赶夜路,在小镇客栈歇脚。 客栈里外都是雍王府侍卫,做普通随从打扮。 三人下了马车,侍卫提前叫店家准备好了宵夜。 “……王爷,我有件事想跟您说。”骆宁突然开口。 方才在码头,可能是寒风冻了,也可能被鬼魅魇着,骆宁生出一种“人生无趣”的沮丧。 直到半碗热汤面下肚,她又恢复斗志。 很多事要操心。 “说吧。”萧怀沣一边吃面,一边回答她。 声音平稳。 “我想让阿宥从春山书院离开。”骆宁道。 骆宥和萧怀沣从面碗里抬头,一起看向她。 “我知晓春山书院不错,将来有机会踏入麓山书院。可麓山书院是裴家的,我想阿宥能清净念书,不受琐事干扰。”骆宁说。 远离裴氏,是骆宁所虑之一。 她之所以这么决定,还因为雍王登基后会开科举。 到时候,书院的举荐就没那么重要,各凭本事。当然,书院的学子们还是占优势,因为他们的学识更扎实。 骆宁是希望弟弟做文官。 想要振兴门庭,武将的路更难走。 手握重兵的,除了雍王自己,就是他大舅舅,以及郑皇后的亲叔叔申国公。 ——将来,一个是他母舅,一个算是他外族,没有太多机会给骆宥。 反而是文臣,不少人被破格提拔,比如说不到三十岁的丞相谢筝庭。 骆宥又不讨厌念书,这条路他走得通。 他没必要守在书院。 他的丫鬟春芝是死在春山书院门口的。 骆宁有时候想想,若是她遭遇这件事,每次进出书院,心口都会疼一下。对骆宥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他懂事,知晓机会难得,又盼着出人头地,将来不再受人欺辱,故而什么都忍了。 “……王爷,您可有好的地方,介绍阿宥去读书?”骆宁问,“我听说,宫学好像不错,贵胄子弟不少人在宫学读书。” “宫学如今凋零得厉害。”萧怀沣说。 宫学,是贵胄门第派自家公子、小姐,来陪伴宫里的皇子、公主读书的。 虽然太子不在宫学,萧怀沣等兄弟四个也不在,可他父皇还有其他妃子生的儿子们。 父皇驾崩,大部分的兄弟都去了各自封地。 两个没成年的,在宫学里晃荡,不太成气候;公主那边,也还有两位尚未及笄。 而现在的皇帝,他要是身体好,做太子的时候就该有皇嗣,他的儿女可以接上宫学的空缺。 偏偏,他没有。 他只有两位公主、一位皇子,都还没有到启蒙年纪。 故而宫学现如今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曾经最繁盛的时候,宫学男女学生有七十余人。 “崔氏族学也庞大,要求严格。我去同二舅舅说,你弟弟可以去借读。”萧怀沣道。 皇族子嗣断层,门阀大族可没有。他们的子弟还是要念书的。 麓山书院网罗天下学子,崔氏等门阀却提防他们,并不会把自己孩子送过去。 骆宥认真听着。 “……大姐姐,我能带上周淮吗?要是我不在书院,他也不想。他宁可回家混族学。”骆宥道。 骆宁看向萧怀沣。 “可以。” 骆宥立马表态:“那我愿意换个地方读书。王爷放心,我绝不会给您丢人。” 萧怀沣微微颔首。 事情说妥,骆宁松口气。 “吃饱了吗?”萧怀沣问她。 骆宁碗里的面都坨了。她谈不上多挑剔,但极少亏待自己:“吃饱了。” “去睡吧。”他道。 小镇的客栈很旧,后院住客,只四间客房。 王府侍卫重新收拾,铺上了自己带过来的铺盖卷,但他们只准备了两间客房。 骆宁看一眼,很贴心说:“王爷,我打地铺吧。” 萧怀沣:“你睡里侧。” 骆宁没和他争抢。只要情况对自己有利,骆宁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也不管他是不是说反话。 她爬上床。 两人都是和衣而睡,懒得脱衣裳,反正只是随便小憩,很早就要起来赶路。 油灯的灯罩被熏得黑漆漆,罩上之后,房内一片漆黑。 床底有些动静。 骆宁忍不住开了口:“是不是老鼠?” 萧怀沣手指微动。 暗器发出,再揭开灯罩去瞧,果然是一只死老鼠。 骆宁又说了话:“要不别管了,一夜不会臭。” 萧怀沣:“……” 王爷在边陲七年,过惯了苦日子,爬起来把死老鼠从后窗扔出去。 他无所谓。 骆宁好像也不是很介意。 萧怀沣就想,要是将来自己还要去边陲,可以把她带上…… 带上做什么呢? 她又不会武,又不通兵法。 萧怀沣重新罩上灯罩,骆宁又开口了:“王爷……” “你又怎地?”他问。 声音冷酷,骆宁感觉他眉头都蹙起来了。 “……我以为您也睡不着,想说句话。我新婚这几日,没见到长缨大将军。”骆宁道。 萧怀沣:“它平时不在正院。” “回到王府,我可以同它玩吗?”骆宁又问。 萧怀沣:“可以。能睡了吗?不许再说话。” 骆宁果然闭嘴了。 萧怀沣睡不着,他能感觉到骆宁也没睡。 黑暗中,她似乎吸了下鼻子。 萧怀沣想到方才码头那一幕,不知她心情如何。 白氏对她不慈,可到底是她亲娘。孩子对母亲的依恋是与生俱来的,难以抵御。 萧怀沣不知她哭了没有。 他想着,但懒得问,伸手去摸她眼睛,想叫她别哭,却摸到了一处极其柔软。 骆宁开了口:“吓我一跳,王爷做什么?” 他摸到了骆宁的唇。 她声音里没有睡意,当然也无半分哽咽。 萧怀沣:“……” 沉默良久,他才答,“睡吧。” “好。” 后来,骆宁睡着了,呼吸轻浅均匀;萧怀沣却一直无法入睡,因为他不太舒服。 这种不舒服,像饥饿感,偶尔会袭扰他。 他到底是男人,知晓如何自处,很多时候忍忍也就散了。 骆宁却睡在他身边。 萧怀沣又想起,他因裴应之事生气,无意间翻出那张卖身契时,瞬间火气全消。 他犯得着跟自己的下人置气? 新婚之夜,她主动提出睡脚榻,那张卖身契顿时浮现在萧怀沣眼前。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萧怀沣便做不到装傻。 他处事一向分明。 而他,也对自己的自律引以为傲。 后半夜,他才慢慢睡熟。 第214章 王爷的慷慨 翌日回城,萧怀沣在马车里打盹。 骆宁还好,勉强算是睡了个整觉。 马车在半路上遇到了郑家的马车。 那条路比较窄,需要相让,骆宁撩起车帘看,正好对面马车上的人也伸出脑袋。 她瞧见了郑嘉儿。 郑嘉儿也瞧见了她。不仅瞧见了她,还看到坐在车厢里的雍王。 骆宁放下车帘。 “……她同王爷一起出门!”郑嘉儿对她母亲说。 她母亲精神不太好。儿子的死对她打击挺大,大半年了也没缓过来太多。夜深人静还是会哭醒。 可她一样疼女儿。 “皇帝叫郑家选一名侧妃给雍王,并没有指派是谁。你非要此机会,家里人与门客们也怂恿你。如今你后悔,来不及了。”郑夫人说。 郑嘉儿:“我哪有后悔?” 当时门客们说了好些话。 总之,郑嘉儿做侧妃的确自降身价,可皇帝满意。 这是原因之一。 门客与郑嘉儿的父亲叔伯等人,都在猜测圣意。 除了揣摩圣意,也有一份私心:皇帝龙体多病、大皇子太小,将来局势如何,要下赌注。 门阀世族能富贵上百年,当然是他们有眼光,也因为他们广撒网。 把郑嘉儿作为网,撒到雍王府去,虽“大材小用”,未必没有奇效。 而郑嘉儿自己,更是要死要活非嫁不可。 郑家确定了嫡女后,裴氏与崔氏、王氏就不敢敷衍,弄个庶女或者“义女”给雍王。 ——郑家打了一满桶水,裴氏与崔氏若只打半桶,他们便是靶子,叫皇帝和雍王都不满意,两头得罪。 郑夫人想起来,仍替女儿不平。可为了家族大计,只得忍了。 “骆氏乃雍王正妃,她有太后做依傍,你莫要与她计较高下。还是那句话,诞下王府长子,你才有胜算。”郑夫人说。 若万一,雍王有机会做皇帝呢? 真到了那时候,皇后可未必是他的正妃,而是选一个对他最有利、最能母仪天下的女人。 这个女人的子嗣、身后家族,才是筹码。 骆宁压根儿没什么机会。 要是雍王做不了皇帝,几年下来,郑家说不定会想办法叫雍王妃去世,逼得雍王扶正郑嘉儿。 裴氏与崔氏、王氏肯定也这么想。 ——要不是雍王妃娘家低微,门阀也不敢把嫡女拿出去赌。 骆宁实在不值一提。 “娘,您求求皇后娘娘,叫她帮帮我。雍王以前爱慕她,她应该知晓雍王喜好。 她已经是皇后了,提携自己妹妹,叫我入府后拔得头筹,她也无损失。”郑嘉儿说。 郑夫人:“我来试试吧。她未必肯。况且与雍王旧事,她不愿提。” 她考虑如何开口。 母女俩刚刚回到勋国公府,坤宁宫却来了人。 皇后派女官,送了几件旧衣裳给郑嘉儿。 “娘娘说,四小姐要入雍王府,此物是娘娘心爱,特意赠与四小姐。望四小姐往后处处谨慎。”女官道。 郑夫人急忙道谢。 郑嘉儿则蹙眉。 女官离开后,郑夫人展开皇后送过来的衣裳:淡紫色褙子、莲青色上襦,白绫裙子,绣缠枝海棠花。 极好的料子、工艺,但颜色略微旧了,看得出穿过几次。 “皇后娘娘是何意?怎么送这样的旧衣?我穿不了,我从未这般寒酸过。”郑嘉儿不悦。 郑夫人也糊涂了:“这衣裳,莫不是娘娘在宫学时候常穿的?” “娘,我照了这一样的花色,再做几套就是了。我反正不穿旧衣。”郑嘉儿道。 郑夫人:“先收着吧。将来你实在没法子,再拿出来穿不迟。” 喊了管事的人,去针线房吩咐一声,照这套衣裙的样式与颜色,连夜替四小姐做四套新衣。 骆宁今日很开心。 萧怀沣大发慈悲,让长缨大将军来陪骆宁玩。 骆宁真喜欢它,问萧怀沣关于它的日常训练、饮食等,跃跃欲试想要亲自养它。 萧怀沣拒绝。 这天,萧怀沣没歇在正院,他住到临华院去了。 正院的人,没人多说半个字。 一段日子相处,她们不仅依赖骆宁,也敬重她、信任她,知晓她心里有数。 “明早叫石妈妈来,内宅的事要忙起来了。”骆宁对尹嬷嬷说。 尹嬷嬷道是。 翌日,骆宁把四名侧妃的院子安排好了。 崔正澜的院子,距离正院最近,这算是骆宁的私心。 萧怀沣在家,中午饭他和骆宁一起吃。 骆宁又问了他,关于四名侧妃,他有没有什么额外的安排。 他还是那句话:“你做主。不可心慈手软。” 骆宁试探着问:“建宁侯府的那位,她叫什么名儿?我跟她不熟。” 萧怀沣:“你是觉得本王就熟?” “以前在避暑山庄,见过她单独与王爷说话。”骆宁说了心中疑问。 萧怀沣:“见过,她主动行礼,提到了周副将的母亲,才和她说了几句话。不熟。” 骆宁了然。 又过了两日,辰王与崔正卿来了趟王府。 雍王叫骆宁去临华院见客。 “……怎地换到了这院子?你把正院让出来了吗?”崔正卿问,“你不同王妃一起住正院?” 骆宁闻言,诧异看一眼雍王。 她还以为,他平时就是住临华院。他也是这么告诉骆宁的。不成想,他竟是把院子腾让给了她。 “住哪里都一样。”萧怀沣淡淡说。 骆宁便想,可能因为他是皇子。在内廷,不管是皇后还是妃子,都有自己的宫殿。 皇帝另有住处,并不同住。 萧怀沣能参照的,大概就是他父母的相处之道。 他把内宅最好的正院,让给了王妃。 可普通门第,丈夫与妻子同住正院,只偶尔去妾室院子里过夜,宿在外书房的时候都很少。 “王府也不算普通门第吧?”骆宁在心里想。 而后她又想,她主子是亲王,没有太妃跟过来一起生活。那么,王府由他说了算,他愿意住地窖都行,只要他高兴。 他是这一方天地之主。 骆宁心思转得很快,面上不动声色。 辰王只是含笑听着他们说话,不多嘴。 聊了很久,萧怀沣留他们俩吃午饭。 “王妃,我已经同族学说过了,叫你弟弟和周公子都去读书。”崔正卿道。 原来特意叫她出来见客,是为了说此事。 王爷办事果然很利索。 “多谢了。” “无需客气。”崔正卿笑道,“阿澜还指望您多照料。她性格急,很多事办不周到。” 骆宁笑说:“我小时候,家里人都说我性子急。” 崔正卿诧异:“您还急?” 稳得不能再稳了。 “慢慢磨下来的。”骆宁笑道,“你放心,阿澜也能改了脾气。” 第215章 爱屋及乌 辰王与崔正卿来了,雍王府热闹了些。 饭后,两人也没告辞,萧怀沣更没有让骆宁离开。 四人坐在临华院的偏厅闲话琐事。 萧怀沣没有特意叮嘱她什么,却是叫她耳濡目染,自己去听、去想。 “王爷将我视为心腹?”骆宁想。 倒也合理。 她可是王妃。 如此重要位置,一个卖身契就能约束好吗?他接纳了她,自然是很信任她。 信任她的忠诚,也认可她的能力。 她心里如此想,面上却半分不露,只听辰王讲宫里的事。 “老四这些日子蹦跶得厉害,还是为了万州那几千亩良田。”辰王说。 崔正卿接话:“陛下不会答应的。上次四哥还去了趟蒋王府,蒋王转脸就写信给太后娘娘,说多谢太后派人去看望他。” 骆宁忍不住一笑。 “蒋王还挺聪明的。” 不愿意掺和魏王的事,又不好明着告状说你儿子妄图拉拢我,就写信道谢。 把什么都摊开了说。 “蠢人难长寿。”萧怀沣淡淡道。 就这么漫无目的闲聊。 还提到了辰王的续弦。 “不续了。”辰王笑着说,“婉儿才是我的妻。百年后,我要与她合葬。多一个,泉下有得闹了,我吃不消。” 又对骆宁说,“可惜婉儿走得早。她性子活泼,要是她还在,咱们可就热闹了,她比正卿还要吵。” 骆宁:“……” 她一时分不清,辰王到底是什么情绪。 说悲伤,似乎也有限;说不介意,也不像那么回事。 崔正卿和萧怀沣不接话。 日影西垂,庭院翠竹被风撩过,枝叶簌簌。 辰王和崔正卿起身告辞。 骆宁留在临华院吃晚饭。 她问萧怀沣:“辰王与去世的王妃,感情很深吗?” “是。青梅竹马,他们俩打小就合得来。” 一见面,就相见如故。 辰王性格慢,说话也慢,他的王妃孟婉却开朗活泼,说话清脆利索,如竹筒倒豆子。 “我还以为,辰王不愿提起先王妃。” “‘王妃’。不要说‘先王妃’,三哥会不高兴。在他心里,他的王妃从未离开过,只是去世了而已。”萧怀沣道。 骆宁:“……” 去世了,而已吗? 她搞不懂。不过她听劝,雍王叫她怎么说,她便怎么说了。 二月最后一日,天气又转冷。 明日侧妃们进府,总管事陶伯又将王府重新装扮一番,挂上了簇新的灯笼。 太后召骆宁进宫。 萧怀沣这次没陪她。 昨夜下雨,倒春寒,早起时凉飕飕的,骆宁翻出雍王送给她的那件莲青色斗篷。 萧怀沣瞧见了,多看一眼。 “王爷,这斗篷是您送的。”骆宁主动说。 萧怀沣:“我记得。” 他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 表情里肯定不是夸奖或者愉悦,黑眸沉沉的。 “王爷,无事的话,我先出门了。”骆宁道。 萧怀沣颔首:“去吧。” 到了寿成宫,太后却是眼前一亮,连连夸骆宁。 “这件斗篷好看。”太后说。 衬托得她十分娇媚,眉目都被染上了一点媚气,却又不失少女的纯净,太后瞧着心都要酥了。 “王爷送的。”骆宁笑道。 太后忍俊不禁:“他眼光倒是很好,会挑。” 她叫骆宁进宫,主要是说侧妃们进府之事。 “……要耐得住性子。你可知晓,这四名侧妃,也是皇帝选的?”太后问。 骆宁了然:“我明白。” “别受气。但也别把事情拿到明面上,不好收拾。”太后又道。 话说得近乎直白。 她是告诉骆宁,别犯到了皇帝的忌讳。如果侧妃们不安分,解决的时候要用巧劲,不能明着来。 像雍王说的“能杀就杀”,肯定行不通。 “母后,我都明白……” “要真明白!”太后握住她的手。 她怕骆宁会错意。 骆宁笑道,也回握了太后的手:“是,母后,我真明白。不管是您还是王爷,都见不得我受委屈。您放心好了,我既不会闯祸,也不会任人欺负。” 太后欣慰一点头:“如此甚好。你身子骨不好,替哀家挡刀落下旧疾,自然是一点气也不能受。” 骆宁应是。 “……你能体会到哀家的难处。”太后又道。 想要在皇帝和雍王之间平衡,得多难。 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太后在最细微的小事上都要考虑到。 真正贴心的只有骆宁,她聪明又乖巧。 婆媳俩说着话,陈美人带着大皇子萧煜来给太后请安。 大皇子尚未周岁,由乳娘抱着。小小的、白白的,生得很可爱,但谈不上“粉雕玉镯”,因为偏瘦。 像他这么大的娃娃,一般都是吃奶吃得圆鼓鼓。 太后接过来。 陈美人含笑立在旁边。她看一眼骆宁,笑道:“王妃今日真好看。” 骆宁道谢。 “皇后娘娘也爱莲青色。”陈美人笑道,“这颜色真好看,要您二位如此美貌,穿出来才美如天仙。” 美得有仙气,清纯脱俗。 太后似这才想起来,皇后在族学的时候,常穿着莲青色。当时平阳长公主还学过一段日子。 骆宁也笑笑。 她仍是佩服雍王和皇后,能把什么都深藏起来。 非要这种时候,转好几个弯儿,才能窥探到他们情丝的边角——只是一点边角,想要深入探索,又完全被遮掩。 骆宁早上穿这件出门时,萧怀沣并没有痴迷看着她。 他反而是略有所思。 依照骆宁对他的了解,他那个瞬间并不是很满意。 是她没穿出他心中幻想的美丽,还是画虎类犬,让他觉得她玷辱了这颜色? 骆宁没打算和陈美人继续聊此话题。 她只是笑笑,看向大皇子,跟着太后逗逗孩子。 内侍却来了,神色焦急。 骆宁和陈美人带着大皇子先避出去。 而后太后走了,脚步匆匆。 寿成宫的姑姑叫骆宁先回去。 “能让母后如此不顾仪态出门的,应该是皇帝那边出了事?是不是又病了?” 骆宁离开宫门的时候,还如此揣测。 回到雍王府,她先把衣裳脱下来。 叮嘱何嬷嬷,把它收好,往后别拿出来穿。 雍王可能是单纯爱屋及乌,认为这颜色好看,谁穿都叫他欢喜;可被皇后瞧见了,骆宁吃不了兜着走。 她不想招惹这么大的麻烦。 更衣后,她去了趟临华院,把太后急匆匆被内侍叫走的事,说给萧怀沣听。 “……是皇兄突发抽搐。”萧怀沣道。 他刚刚接到了密报。 第216章 骆宁摔王爷身上 骆宁不通医理。 可“抽搐”二字,一听就是很严重的病症。 怪不得太后急得顾不上招呼骆宁一声,立马跟着内侍去了。 骆宁叹口气。 “别担心。局势不会太乱,这些年母后早有布局。”萧怀沣语气冷淡说。 他与皇帝从小不睦。 他本身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皇帝作为兄长,一直给他使坏,他能忍着不造反,已经是用了很大的耐性。 私下里,半分虚假的关心,他都装不出来。 他们兄弟,此消彼长。 “我只是担心母后。她有些年纪了,总要这般替儿孙操心,身体会吃不消。”骆宁说。 “因为她是太后。”萧怀沣说,“在其位谋其政,尽本分罢了。” 骆宁:“……” 不单单是因为本分,还因为情谊,那是母亲啊。 萧怀沣似看穿了她想法,唇角一瞥,是一抹不太明显的讥诮。 也许在他眼里,太后根本没什么情感,是政治的城墙,牢固坚定、心中无情。 “母亲”只是她最微不足道的身份,“皇后”、“太后”才是她真身,她所有思想都基于此。 骆宁明白萧怀沣的意思,却没有跟他争。 母亲的孩子们多,对每个孩子的感情都不同。雍王感受到的母亲,就是皇后、太后。 “王爷,皇帝病重,侧妃们明日还进府吗?”骆宁问。 萧怀沣沉吟:“若明日不早朝,就借口皇帝身体不适,不宜办喜事,让她们从角门进府。” 骆宁愕然。 你也太毒了。 侧妃,也是皇族命妇,朝廷发册的,只是没有宝印而已。你用纳妾的规格接进府,他们娘家知道了不得气吐血? 她们可不是妾。 皇帝病好了,知晓了此事,估计也会恼火。 那是他指的四名侧妃。 “王爷,会不会太过了?” “机会稍纵即逝。”萧怀沣道,“内宅要安稳,最好是每个人都低下头做人。一个军营,只能有一位将军,你可明白?” 他要尽可能压住侧妃们的势头,拔高骆宁,把骆宁这个“主将”的威望竖起来。 这个时候,骆宁断乎不能说自己没信心,拖后腿,还辜负主帅的期望。 “明白,王爷!”她收敛表情,慎重点点头。 外头因此事闹腾,再说吧,先把内宅按住。 主帅放权,骆宁就要大开拳脚。雍王都不怕,她怕什么? 反正御史台又不是骂她。 说着,骆宁又想笑。御史台的笔,又要从其他地方转到雍王身上了。 为了骂雍王,不知耗费了多少脑子与纸墨。 “……王爷,我觉得全天下最了解您的地方,一定是御史台。”骆宁说着就想笑。 为了骂他,可不得拼命扒拉他的事,深入了解他吗? “天下无战争、无饿殍,御史台才有空骂本王。幸事。”萧怀沣说。 骆宁愣了下。 “的确幸事,王爷。”她道。 夫妻俩对视一眼。 萧怀沣挪开目光,对她说:“先去更衣,再过来吃饭。” 想了想,“我去正院吃饭,今晚歇在正院。” “是。” 他又说,“本王要在正院歇一个月。” 也是为了给骆宁立威。 骆宁应是。 她和雍王同床几晚,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说得难听点,他睡在身侧,跟丫鬟值夜睡在脚踏,没什么不同。 他气息虽不同于女子,却也不难闻,骆宁不排斥;骆宁睡觉沉,睡着了几乎人事不知,他何时起床她都无知觉。 骆宁觉得,他应该也不烦,因为她也气味洁净、睡相老实,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她已经把婚前尹嬷嬷给她看的那些小册子,全部忘到了脑后。 萧怀沣几日没有回正院,发现寝卧的布置全部改了,衣柜箱笼、案几,都挪了位置。 床幔也换上了丁香色。 他环视一圈。 骆宁想着,他说过正院给她用了,就很心安理得说:“我叫她们把家私换了个位置。跟我的文绮院一样,用着顺手。” “随便你。”萧怀沣不以为意。 寝卧还有个临窗大炕,平时可闲坐、写字等。 他们俩坐下喝茶,萧怀沣问骆宁:“你进府十日了,可有不习惯之处?” “没有。” 骆宁细细说给他听:园子大,可到处闲逛,不闷;饭菜好吃,比孔妈妈做得还要好,菜色更丰富;石妈妈人不错,总管事陶伯也很尊重骆宁。 正院内,是骆宁自己的人,没半个有资历的仆从,没有发生“恶奴欺主”的事;院外,没有婆婆、没有妄图给她立规矩管事的妈妈。 雍王自己常用的人,他都带去临华院了。 “……一切都好。希望侧妃们进府后,不要打乱我的好日子。”骆宁笑道。 萧怀沣慢慢喝一杯茶,问她:“你是熹平五年腊月回京的?” “是。” “我是四月回京的。”萧怀沣道,“王府这些人,并非我朝夕相处的仆从。 在他们眼里,我是先回家的主子,你是隔了不到两年进府的主子。他们在你我跟前,都没有什么常年服侍的恩情。 所以你觉得他们好相处,不敢拿捏你。这是对的。你也不必同他们客气。除了陶伯,无需给任何人面子。” 又道,“陶伯是父皇跟前的人,这点体面要给他。” 骆宁应是。 她心情又轻松几分。 换到陌生地方,谁都会被“欺生”。新媳妇难做,也是基于这一点。 作为新媳妇,婆家众人对你不熟悉,便觉得你陌生;还有家仆众人,也会觉得你是生人,从而想要按住你的气焰。 “媳妇熬成婆”,一个熬字,道尽这中间的心酸。 骆宁不需要熬,只因为整个府邸主子、下人都在磨合。他们底气不足,还妄想能被王妃高看一眼。 骆宁越发觉得自己这差事不错。 危险,但不艰难。 入了夜,骆宁要沐浴。她先去洗澡洗头,然后坐在临窗大炕上,用小炉子烘头发。 这个过程比较漫长。 她便寻了一本话本,边看边等。秋兰要进来服侍的,萧怀沣换了中衣进来,骆宁就让丫鬟先出去。 “不睡吗?”他问骆宁。 “等头发干。”骆宁说,“王爷您先睡。” 萧怀沣就到床上去了,放下了幔帐。 骆宁头发好了,时辰也不早,她吹灭了卧房的烛火,小心翼翼上床。 帐幔黯淡,萧怀沣已经躺卧了,不知他可有睡熟。 他睡在外侧,骆宁想着从床尾爬上去。不料膝盖跪到了他的小腿,他利落一抽脚,骆宁手下的被子被他拽得打滑,她整个人往前栽。 脸埋进了他小腹。 第217章 侧妃进府 黑暗中,骆宁听到一声闷哼。 她把萧怀沣撞疼了。 他不知是吃痛还是紧张,摩挲着想要将她拽起来,偏偏不得法:她的中衣宽松柔软、头发柔顺凉滑。 他先抓了头发。不好用力,怕她痛。 再抓肩头衣裳。衣领被他扯松了。 他气馁,不轻不重叹了口气。 他不是没办法,而是不想弄疼她,否则用力攥住她一把头发,就把她扯到旁边去了。 骆宁先是无比尴尬,听到他疼;而后见他两次无措松开手,又听到他叹气,她便想笑。 她想要麻利爬起来,偏偏绸缎被面又滑,她竟是没成功。 福至心灵,骆宁一个翻身,直接滚到床里面去了。 头发糊了她满脸,她坐起来又整衣裳,又理头发。 萧怀沣没动,依旧平躺着看向她:“往后半夜不许洗头。” “是,王爷。”骆宁答,“方才撞疼您了吗?” “也不许多问。睡觉。” 骆宁把头发理好了,拨到了左边肩头,这才躺下。 两人不再说话。 黑暗中,她又看一眼。眼睛适应光线,发现他的眼皮是睁开的,并没有睡。 “王爷……” “说。” “明日侧妃们进府,要办喜酒吗?”骆宁问。 她必须找个话题,来冲淡一下方才的尴尬。 萧怀沣:“不办。” “辰王他们也不来喝杯酒吗?” “上次大婚,他们醉了两天才醒,不好再劳烦他们。”萧怀沣说。 他没有转过脸,躺卧在枕头上,声音平缓得毫无起伏回答她,又对她说,“你可叫三哥,已经是成了亲的人。” 骆宁道好。 又问,“我可以喊崔公子叫表弟吗?” “也可。”他道。 骆宁又说了些杂七杂八、不太要紧的话,直到她感觉轻松,慢慢进入了梦乡。 睡得迷迷糊糊,她感觉身边人动了。 她睁开眼,瞧见萧怀沣将灯罩拿开,帐内有了小小光线。 他回眸,瞧见她眯着眼睛,就说:“我去看看今日是否有早朝,你继续睡。” 骆宁含混应了声。 “阿宁,早上可要吃外头买的油饼?” 骆宁:“好。” 灯罩落下,帐幔的金钩微微摇曳,他罩上灯、放下帐子,离开了。 骆宁这个时候倏然醒透。 他方才,居然问她要不要吃油饼…… 骆宁再无睡意,莫名很想吃油饼,就喊了丫鬟进来服侍。 当值的是桃叶。 “王妃,这才不到寅正,你就要起来吗?” 她平时卯时才醒。 骆宁:“起来吧。” 今天一堆事,估计石妈妈和陶伯也要找骆宁示下,早些办了差,等着萧怀沣回来带油饼给她。 骄阳初升,萧怀沣果然从街上回来了。 头发沾染了一点晨雾的潮湿,手里拿着几个油饼。 他叫丫鬟拿去花厅摆好,等会儿就在花厅摆饭。 他先去更衣。 服侍的丫鬟众人都退下去,骆宁与他一起用早膳。 米粥配油饼,骆宁吃得心情开怀。 “……今天是没早朝吗?”骆宁低声问萧怀沣。 萧怀沣也爱吃这油饼,咬了一口,没空回答她,只是点点头。 “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骆宁道。 萧怀沣依旧没说话。 骆宁得到了准信,就不再问了,夫妻俩一人吃了两个油饼。 雍王府大门紧闭。 正午时,侧妃们由礼部官员的护送下,到了雍王府。 瞧见紧闭的大门,都吃一惊。 而后总管事陶伯出来,笑着对他们说:“王爷吩咐,走东南角门。” 众人脸色骤变。 先来的,是王家三小姐王珺。她坐在花轿里,打扮一团喜气。有陪嫁的队伍,热热闹闹,如同出阁。 可雍王府门口冷冷清清不说,还要走角门进府,她如遭雷击。 “……大人,我家小姐叫您。”王珺的丫鬟对礼部官员说。 那官员走到了花轿旁边。 王珺隔着帘布,低声对他说:“大人,您去求见王爷。见不着王爷,我的花轿就不进门。” 官员应是。 他去同陶伯说。 陶伯笑盈盈,依旧是客客气气:“这就是王爷的吩咐。大人,快要误了时辰。” “可、可这不仅是侧妃,还是陛下指的。她有朝廷的册书。”官员大惊失色。 正妃有朝廷发的金册书、宝印;侧妃也有册书,只是非金册。 让手持册书的侧妃从角门进去,像妾室一样,闹起来谁担得起责任? “姑娘,这是王爷的命令。今日没早朝,王爷是怕太过于高调办喜事,抢了福气。 您若是不能通融,花轿先回建宁侯府,等明日开了早朝,再议此事吧。”陶伯走过来,低声对王珺说。 王珺听得懂。 “走角门。”她沉吟良久,如此吩咐。 送亲的仪仗队转了方向,去了雍王府的角门。 一路上有看客指指点点。 第二个到的是郑嘉儿。 她大闹一回。 可她身后紧跟着崔正澜。 崔正澜一听走角门,心里大骂:“我哥居然不提前告诉我。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又想,“算了,不跟他们一般见识。王爷不给我一个封疆大吏,我余生诅咒他。” 她的想法只是在脑海里过了一瞬,高声对自己的丫鬟说:“先进门!” 眼瞧着她要抢在郑嘉儿前头,郑嘉儿不依。 “我家小姐要先进。”郑家的婢女拦路。 崔正澜一头雾水:“那就先请。” 这有什么好争的,吃屎还要抢热乎的吗? 都走角门了,谁又比谁高贵?先进、后进,又有何区别?王爷没把她们任何一个当人看啊。 婢女去告诉了郑嘉儿,说崔正澜同意让路,反而又把郑嘉儿气得倒仰。 她不想走角门,又不想输给崔正澜,僵持不下。 崔正澜的陪嫁丫鬟急了,低声凑在花轿前,问崔正澜:“咱们怎么办?” “等。”崔正澜道。 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她又不是耗不起。 她才不会跟郑嘉儿吵。 郑嘉儿愿意堵门,那就堵,崔正澜一个眼神都懒得多给。 正好她休息,阖眼假寐,养精蓄锐。 王爷也不知哪一日能成大业,崔正澜也不知自己哪一天可以脱离王府侧妃的身份去南疆。 日子很长,着急一时做什么? 又不是赶着去投胎。 崔正澜从家里带了一只很漂亮的血珊瑚、一套漂亮的蓝宝石头面,她大伯母送给她的,她打算给骆宁。 骆宁应该喜欢这些华丽的东西。她生得美,装扮起来好看。 第218章 王府内宅的较量 郑嘉儿在门口闹了一场。 因她耽误,除了王珺第一个进府,其余三人都晚了,耽误了时辰。 雍王一直没露面。 他的总管事陶伯,表情极其和蔼、态度非常强硬:不走角门就滚回去。 郑嘉儿的陪嫁婆子,有点想先回去。 进了这角门,就是受尽折辱。 可郑嘉儿这时候又改了主意。她听闻王珺已经进府了,而崔正澜和裴妤都等着进门,她不能走。 一旦她走,她便彻底失去了机会。 郑嘉儿一直爱慕雍王。她要先踏入这座府邸,才有机会争取做他的正妻。今日离开,往后怕是桥路皆断。 “先进府!”她道。 郑嘉儿先进的,崔正澜排在她后面,最后是裴妤。 石妈妈安顿她们四人。 她带着内宅四名管事婆子,把她们一一安顿好;又把她们的陪嫁丫鬟直接安置在她们院中。 每个人一栋小院,院墙相连。 小院三间正房,带左右小耳房;东西四间厢房。 雍王府很大,故而各人的小院占地也很大,赶得上普通门第的正房了。墙壁簇新、家私齐全。 每位侧妃的小院都有个名字。 裴妤是最后进府的,她的小院靠近后花园,距离正院最远;崔正澜的小院,与正院的后罩房只隔了一座小池塘。 小池塘上还有桥。她可以直接从她的院门口,到正院的后门。 这是骆宁特意叮嘱给她留的。 郑嘉儿还要闹,这次崔正澜没理她。 崔正澜的两名陪嫁丫鬟,皮肤深、个子高,往那一站,比护院还要强悍,愣是把郑嘉儿和她的丫鬟吓退。 “她从哪里找来这种丫鬟?”郑嘉儿错愕。 “肯定是她大伯给她的。”郑嘉儿的婢女说。 “那我也可以找我三叔要。谁家没兵权?”郑嘉儿说。 裴妤、王珺的小院,有些动静,时常有人出来,与石妈妈等人交流,都是问起琐事。 比如说,何处见王爷、王妃等。 郑嘉儿的院子里最闹腾,甚至听得见她骂丫鬟。 只崔正澜的院子,鸦雀无声,丫鬟们走路都是静悄悄的。没人说话,每个人都安分守己做好自己之事。 骆宁坐在正院,听着石妈妈进出回禀。 “每位侧妃带了四名丫鬟、四家陪房进府。其他的,都是她们自己的陪嫁,依照闺阁是六十四抬。”石妈妈说。 陪嫁是有单子的,可私下里多少财产,都是压箱底的银票,不示人。 “……王妃,郑侧妃的人来问,王爷今晚歇在何处。”石妈妈说。 说着,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郑嘉儿实在跋扈又强悍,很难打交道。她身边的陪房,有两位管事婆子,瞧着就不是善茬。 石妈妈莫名有点怯。 “你派小丫鬟去告诉郑侧妃,进府了就安分些,不可吵闹。其他的,一概不要说。”骆宁道。 石妈妈应是。 忙忙碌碌、吵吵闹闹,此事在傍晚时分传遍了盛京城。 镇南侯府骆家都听说了。 骆崇邺还告诉了老夫人:“阿宁要得罪人了。她不劝着王爷,恐怕要把这些大族全部得罪!” 老夫人表情不悦:“王爷都不怕,你怕什么?” “娘,我是怕那些望族迁怒咱们。勤国公府不是还要跟咱们结亲吗?”骆崇邺说。 老夫人:“结什么亲?我从未听闻。” 骆崇邺:“娘……” “你的夫人只是回了余杭,还没有丧训传回来,你结什么亲?这个时候,你要谁守孝?阿宁吗?”老夫人又逼问。 虽然出嫁女服孝的规格低于未嫁女,可也有一年孝期。 孝期,不可以怀孕。王妃痛失一年时间,往后路难走。 骆崇邺被老夫人骂了一顿,心思暂歇。 他还是害怕。 老夫人对他这种态度,恨得牙痒痒:“王爷做得事,他都不怕,你怕什么?” 骆崇邺:“我到底是王爷的岳家,我怕旁人报复。” “你如今是侯爷,又是亲王岳丈,不可像鼠辈一样胆怯。”老夫人道。 骆崇邺出去了。 郑嘉儿的父亲勋国公,摔了一只茶杯。他要进宫面圣,亲自告状,说雍王不敬陛下,把陛下指的侧妃当妾室。 可惜,宫门今日紧闭,谁也进不去,皇帝早朝都没上,就意味着他又生病了。 病到了什么程度,难说。 王珺的父亲建宁侯也恼火。 “……我告诉过你,不能用嫡女婚配,你不听。”王夫人也怒极,隐约要发脾气。 建宁侯觉得她什么都不懂:“不可妄言。” 王堂尧坐在旁边。 他的右臂,并没有恢复如初,只好了七八成。他这段日子还在训练,一年半载许能复原。 “雍王一向刻薄,皇帝与太后都拿他没办法。指婚不过是昏招,他不报复回来才可怕。 如今他举止做派,一介莽夫,御史台又要痛骂他。估计皇帝生气得有限,不会替咱们做主。 大哥,咱们这个脸丢定了,没什么可说。”王堂尧语气很慢,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 建宁侯:“雍王狡诈得很,哪里是一介莽夫?” “他越是跋扈,皇帝越是高兴,咱们白吃亏。”王堂尧道。 赶上去挨打,自己丢脸。 天下百姓,肯定要拿此事笑话他们几家。 王堂尧却在心里想:“侧妃们都进府了,雍王那个正妃呢?这次,她有没有替雍王出谋划策?” 他始终记得,在密室里,光线极其暗淡,骆宁枕着人骨休息的模样。 那一幕,甚至入了他的梦。 过去四个月,王堂尧想起来,还是无比清晰。 他甚至记得,那个瞬间她面无表情的脸:明明很素净,却比朱砂绘制的壁画还要诡谲秾艳。 裴家,嘉鸿大长公主也听到了信。 她对裴应说:“阿宁迟早要受不了,从王府离开。也许她愿意跟你回韶阳。” 裴应沉默着。 他手边的笛子空了,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裴家其他人骂雍王、骂皇帝,甚至骂太后,裴应母子俩却只聊了骆宁。 公主甚至说:“你沮丧什么?她只是嫁人了,又不是死了。” 裴应:“……” 崔家也没提前得到信。 崔正卿被他父母和大伯叫过去,问他为何帮忙隐瞒。 “我并不知晓,王爷没告诉我。”崔正卿说。 “你少要作怪。此事一出,咱们颜面扫地。咱们可是太后的娘家。”他父亲说。 崔正卿:“陛下出这种馊主意,你们就该血溅金銮殿,极力反对。你们是母舅,说话有份量。 那才是维护崔氏和太后颜面的办法,不是现在来骂我不提前通风报信。” 第219章 王妃有担当 一石千层浪,雍王不在乎。 到处都在骂他。 晚夕他回来,内宅已经安排妥善。比起从前的空旷清冷,如今灯火通明,有点吵闹。 他进了正院。 他说过,他要在正院住一个月,就是说,他先把侧妃们晾着。 这是他与皇帝、门阀的较量。 骆宁管不了。职责范围与能力之外的任何事,她都不插手。她也有本分,就是听王爷吩咐。 “……王侧妃是第一个进府的,在门口只逗留了片刻;郑侧妃堵门,堵了太长时间,把其他两位也拦在门口,她们迟了半个时辰才进府。”骆宁说。 此话,陶伯应该告诉了雍王。 她还是再说一遍,免得主子以为她消息不灵通。 “摆饭吧。”萧怀沣没理会此事,语气很淡吩咐,先去内室更衣了。 他不愿多聊。 正院都是骆宁的丫鬟,每次他更衣,骆宁就叫秋兰去伺候。秋兰比较稳重,也见惯了王爷,不太怕他。 待他出来,花厅已经摆好了晚膳,骆宁陪着他吃饭。 她果然不再提侧妃们。 她可以预见,明早的朝堂有多热闹——如果明日有早朝的话。 翌日,萧怀沣又早早起床。 骆宁这次没醒,不知他何时起身走的。 丫鬟说他仍是寅正出门的。 骆宁卯时一刻醒了,麻利起来梳洗。 侧妃们要过来向她敬茶。 “侧妃们第一日敬茶,应该是什么规矩?”骆宁特意把石妈妈叫进来问。 石妈妈比骆宁还紧张:“这……王妃,没人告诉老奴。老奴又不能去其他王府打听。” 骆宁:“……陶伯怎么说?” “陶伯是宫里出来的,他也没见过。”石妈妈忐忑,看向尹嬷嬷,“嬷嬷可知晓?” 尹嬷嬷:“……” 你们真是病急乱投医。我难道是王府出来的吗?我也是宫里出来的。 按说,王府侧妃与宫妃差不多,有册宝、月俸,不同于普通门第的妾室。 可她们又是从角门进来的,王府没有摆宴,王爷昨晚还是歇在正院的。这是丝毫不在乎的意思。 这中间的微妙,谁能把握得准?稍有不慎,可能会招灾。 谁愿意背锅? 骆宁笑了笑,她主动接过了重担,不叫石妈妈和尹嬷嬷为难:“既然没有现成的规矩,那我思量着办。” 石妈妈和尹嬷嬷便都在心里想:王妃是个敞亮人,有担当。 “叫她们来磕个头,不必向我敬茶。”骆宁如此吩咐下去。 她把侧妃打压成妾室,对雍王府没什么好处,还会叫皇帝越发不满。雍王可以任性,骆宁不行。 太后要平衡,骆宁何尝不是?这也是她作为雍王正妃的职责之一。 骆宁跟太后保证过,不会出大乱子,但也不受气。 磕头是要磕的,敬茶就免了。 她让石妈妈吩咐下去:“叫她们辰正来吧。” 石妈妈应是,遣人通达。 骆宁先用了早膳,漱口后,简单收拾,就坐着等侧妃们过来。 丫鬟已经准备好了蒲团、红封——她们磕头,她要打赏,有来有回。 第一个来的,竟是郑嘉儿。 她抢在最前头。 三月天气温暖,今早暖得有点热了。庭院桃花盛绽,浓烈灼灼,她莲青色褙子的肩头,还落了一枚花瓣。 仿佛方才从桃树下走过,熏染满身花香。 她看着骆宁,微微扬起下颌,只是屈膝见礼:“王妃。” 骆宁笑了笑:“郑侧妃,昨日歇得还好?” “不太好。王妃,我想同王爷说句话。”她说。 骆宁:“先行礼吧。” 她看了眼丫鬟。 秋华当即把蒲团摆在郑嘉儿脚边。 郑嘉儿面颊微微抽了抽。 她身后跟着一名陪嫁婆子,轻轻戳了戳她的腰,低声笑道:“侧妃,给王妃磕头。这个礼要成的。” 郑嘉儿脸色几乎狰狞。 她没什么心机,只一味仗着郑家的威势张扬。如今进了王府,若没有人继续为她撑腰,她便是斩断了利爪的小兽。 骆宁不怎么烦她。 “郑侧妃,你若是不想行礼,就先回去吧。”骆宁笑了笑。 郑嘉儿身后的婆子,再次戳一下她。 便在此时,王珺进了正院。 她穿一件桃粉色褙子,素白绫裙,头上只装饰了珠花,素雅干净又谦逊温柔。 她生得不错,挺翘的鼻头,恬静中带一抹娇俏。见之忘俗。 她进门,先笑笑,敛衽行礼:“王妃。” 丫鬟秋华又把蒲团放在她脚边,她利落跪下,给骆宁磕了头:“往后,妹妹一切都仰仗王妃照顾。” 丫鬟秋兰地上红封,骆宁叫她起身:“今后都是一家人,要侍奉好王爷,守王府规矩,彼此也要和睦。” 王珺应是。 郑嘉儿见她这么软骨头,目露鄙夷。昨日第一个进门的也是她。 她恨恨瞪一眼王珺。 王珺却低垂眉目,完全没瞧见她似的,任由尹嬷嬷指引着落了座,端起丫鬟上的茶喝。 骆宁高坐、王珺平坐,郑嘉儿此刻站在这里,便像是犯了错罚站。 郑嘉儿脸色越发难看。 她的婆子还在使劲,她依旧高贵站直,裴妤和崔正澜也来了。 这两位,早有准备,又瞧见王珺已经行礼坐下来,磕头十分干脆。 “……王妃,郑妹妹哪里做得不好,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自己。大清早的,叫她回去吧,何必这么罚着?”裴妤坐下后,没顾上喝茶,先羞辱郑嘉儿。 骆宁还记得裴妤。 去年这个时候,在大长公主的探春宴上,她弹琴被雍王骂了几句,她还敢顶嘴,叫雍王教教她。 而后,骆宁几乎没和她打过交道,却清楚记得这位不是善茬。 郑嘉儿果然眼眸一沉。 她方才不跪,现在越发跪不下去了,怒向裴妤:“你叫谁妹妹?” “够了!”骆宁重重一落茶盏,“谁准你大呼小叫?来人,现在就送她回去!” “王妃,您别跟侧妃一般见识。”郑嘉儿身边的婆子,实在受不了了,她噗通跪在青砖地面上,“侧妃这就给您行礼。” 眼睛里满是哀伤与祈求,“侧妃,您得行礼啊。礼不成,王府会送您回勋国公府的!” 郑嘉儿这才明白,裴妤、骆宁说“送回”,不是给她送回院子里禁足,而是将她遣返。 她忍辱负重,给骆宁跪下了。 第220章 夫妻同心同力 这个早上,谈不上“兵荒马乱”。 郑嘉儿的闹腾,意料之中。她要是肯乖乖磕头,反而见了鬼。 礼毕,骆宁不膈应她们,也不为难自己,便叫她们都回去了。 “王妃,我想借用您的书法,练练字。”崔正澜说。 她留了下来。 走出正院,裴妤故意和王珺走近,低声笑道:“崔侧妃跟王妃感情不错,她的院子也比咱们好。” 王珺含笑:“妹妹眼光真好,我就看不出来。” 裴妤:? 凭什么我是妹妹? “妹妹谦虚了,你才是绝顶聪明的。”裴妤说。 你会叫妹妹,我不会吗? 王珺笑了笑:“在这个王府内院,绝顶聪明的人只有王妃。” 说罢,她微微加快脚步,甩开了裴妤。 裴妤被她这么不轻不重堵了回来,有点憋气。 郑嘉儿又在身后,裴妤懒得搭理她,继续往前走。 还没有进院门,又听到郑嘉儿骂人。 “这个王侧妃,真是心比天高。”裴妤的陪嫁丫鬟说。 同为侧妃,王珺要是有心交好,就先叫裴妤为“姐姐”。依照裴妤的性格,也就叫她“姐姐”。 姐姐不算是名分,而是一种敬称。 可王珺毫不客气,直接叫裴妤妹妹。 “……我都被她拖累了,失了风度。”裴妤说。 谁家侧妃之间,相互叫“妹妹”的?着实无礼。偏她又不甘心被王珺压一头。 如此一来,听上去毫无尊意,只余下“暗讽”,外人听了要取笑的。 “估计骆宁很高兴看到我们这样较劲。”裴妤说,“这个该死的王珺,不争气,叫一个寒门女瞧咱们这些人的热闹。” 以骆家的门第,骆宁坐那高位,是名不正言不顺。 王珺却有点捧骆宁。 “小姐,婢子怎么觉着,王侧妃是故意的?她故意挑拨得咱们和正妃闹,她渔翁得利。”丫鬟说。 王珺的“伏低做小”,是一种蛰伏姿态,又暗含挑拨。 “她诡计多端。”裴妤说,“她先蛰伏,那就叫她永远做阴沟里的耗子。咱们盯着骆宁。” 想到骆宁,裴妤心里有点酸。 方才请安时,裴妤瞧见了郑嘉儿站在骆宁跟前,姿容竟是输给了骆宁。 裴妤一直觉得郑嘉儿容貌好,美得张扬明艳,大气又浓丽。而骆宁,似乎很低调。 如此低调的她,眉目温柔、表情安静,让人觉得她不过如此:美貌如果不带刺儿,就像白釉做的娃娃,死气沉沉、毫无魅力。 骆宁便是如此。 可她在郑嘉儿跟前,仍是那样温柔安静,却愣是丝毫不输。 谁不爱好颜色? 雍王今年不过二十一二岁,年轻男子,他又能免俗吗? “骆宁太狡猾了。” 她知晓自己美丽,举止却都收敛着,很容易叫人放松警惕。似一只幼虎,时常装猫。 裴妤的家世比不上郑嘉儿;美貌比不上骆宁,而论起心机城府,又不及王珺。 她大概只可以压住崔正澜了。 她叹口气。 崔正澜留在正院。她的丫鬟去而复返,拿了一只血珊瑚、一套蓝宝石头面给骆宁。 “想着很配你。我大伯母给我选的时候,就特意选了这两样。”崔正澜道。 骆宁果然很喜欢,笑道:“你有心了。” “我往后都依仗你庇护。”她说。 骆宁失笑:“你这是行贿?” “是。”崔正澜道,“你已收了,不能退。” 强行行贿,骆宁也是头一回见。 她拿出头面里的一根发簪,是在簪尾镶嵌一颗蓝宝石,清雅脱俗。正好可以添在发髻上。 崔正澜难得有眼色:“我替你戴。” 萧怀沣回正院时,正好瞧见这一幕。 骆宁与崔正澜向他行礼。 他只是略微颔首,目光落在骆宁头发上:“戴什么?” “一根发簪。” “她会武,发簪又锋利。若她想要行刺,这簪子可刺破你脑壳。”萧怀沣道。 崔正澜:“……” 这说得什么鬼话?就说为何讨厌此人,她都无需回想往事。他往眼前一戳就叫人烦。 骆宁:“王爷说得是,我往后会更谨慎。” 萧怀沣把蓝宝石发簪取下来,放回首饰盒子里,又问:“这是哪里得来的?” “阿澜送的。”骆宁道。 萧怀沣:“是崔家的,还不错。收起来吧,以后赏人。” 崔正澜:“……” 一连几句话,一句都不中听。 “你还有事?”萧怀沣见她完全听不懂好赖话,只得直接问到她脸上。 崔正澜回神。 原来赶她走呢。 “无事。王爷、王妃,我便先告退了。”她道。 她回去了,骆宁叫丫鬟把她送的礼收起来。 “……今日可有早朝?”骆宁问他。 萧怀沣:“预计半个月都不会有早朝。明日母后可能会召我进宫,去御书房帮衬批阅奏章。” “病这么重?” “失了禁。”萧怀沣说。 骆宁:“……” 那皇帝可能撑不到年底,比前世还早。 王家何时送白慈容进宫?再拖下去,王家万一察觉到皇帝不行,断了这个计划可怎么办? 骆宁还等着。 “……顾院判怎么说?” “用药调理,暂无大碍。”萧怀沣道。 暂无大碍……还是应该可以拖到年底吧? 骆宁了然。 出了这么大的事,萧怀沣估计逃过一劫。 御史台骂他,都是在皇帝跟前骂。没了听骂的人,这个骂声再精彩也无意义。 “王爷,可需要我也进宫?我陪伴母后,顺便替你打探消息。”骆宁道。 萧怀沣:“使得。等母后传召,你跟着去。” 又道,“也免得内宅这些人打搅你。” 骆宁就把今早磕头之事,都告诉了萧怀沣。 “你做得甚好。”萧怀沣夸她。 表情淡淡、语气也淡淡,似骆宁随口夸奖下人。 翌日清早,寿成宫果然传召,萧怀沣和骆宁进宫去了。 骆宁在寿成宫陪伴太后,给她讲些琐事解闷。 雍王去了御书房。 这次仍是封锁消息,外头只知道皇帝病了,却不知他病得如何。魏王夫妻俩要见太后,被太后阻拦门外。 皇后来了两次寿成宫。 她憔悴得厉害,一双眼布满红血丝。 “……弟妹在这里陪着母后,本宫最是放心。”她对骆宁说,“有什么缺的,只管告诉本宫。” 骆宁应是。 皇后回了趟坤宁宫,换了套衣衫,去了御书房。 她有事和雍王说。 第221章 王爷全盘否认 皇后郑玉姮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有丞相、秉笔大太监,以及雍王。 他三人协同理事。 内侍通禀,说郑皇后到了,几人放下笔站起身。 “七弟,本宫有句话想同你说。请移步。”皇后道。 萧怀沣面无表情,黑眸幽静得无半分波澜。 没有不悦,也没有诧色。 他应是,慢步随皇后走出御书房,立在回廊上。 半下午,日光正好,红墙之外是蔚蓝天空,澄澈如洗,又高又远。萧怀沣微微抬着眼帘,不看郑皇后,只是望向远方,等她先开口。 “……陛下这次‘生病’,是试了新的丹药。”郑皇后说。 萧怀沣:“皇嫂莫要担心。” “本宫想请母后做主,将申国公调进来,暂时统领禁军。”皇后道。 萧怀沣眼睫微垂,目光从远处收回,看向她。 “皇嫂这话何意?” “七弟,申国公忠心耿耿。有他在,本宫与大皇子才能得以安稳。”郑皇后道。 “皇嫂如果想好了,去同母后说。等皇兄醒了,也同他说。”萧怀沣语气冷,置身事外。 “他们不会偏袒我。”郑皇后目光纠缠在他脸上,“怀沣,他们不会顾虑我。你呢?” 萧怀沣眉头微拧:“皇嫂这是何意?你这是挑拨我与母后、皇兄的感情?” 郑皇后眼底瞬间浮动一抹泪光:“当然不是。只是,我想你能帮帮我。” 萧怀沣眸色比霜还要冷:“皇嫂求错了人!” “当年那封信,我一直记得,怀沣。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郑皇后道。 萧怀沣闻言,眉头拧得更紧:“什么信?” 郑皇后看着他。 她在快速估量形势。 也许,人心更改,沧海变桑田,有些话他不爱听了。 不爱听,郑皇后也得说。皇帝有个万一,太后真的会扶持大皇子登基吗? 郑皇后至少要让雍王明白,他这个时候抢夺皇位,名不正言不顺;而他,可以信任郑皇后和大皇子。 “……你曾写给我叔叔、预备求娶的书信,叔叔给我看了。虽被叔父焚毁,信的每个字都记在我心上。”郑皇后道。 萧怀沣的脸色,已经很难看。 果然,他已经恼了。 输了,自然是不高兴。可旧情若还有三分,也要利用上。 “我不曾给申国公写过这样的信!”萧怀沣道。 郑皇后想到他有怨气,却没想到他直接否认,把前事都抹去。 “……那可能,是个误会。” “不是可能,就是误会。皇嫂,宫学的夫子很喜欢我的字,时常拿去给其他人临摹。你认错了。”萧怀沣说。 又道,“你也可再回去问问申国公,到底是谁写了那封信。不是我,我不曾有意求娶谁。” 他几乎是忍着说难听话的冲动,克制情绪,免得造成更深误会。 “我去北疆那年,才满十三岁。”他又道。 他懂什么求娶? 他刚去北疆时,的确是跟在申国公身边三年。 他个子长得快,可到底年纪小,少年人修长单薄,初去北疆的时候,铠甲都穿不住,肩膀、膝盖磨得血迹斑斑。 申国公丝毫不顾,逼着他每日训练。 他的肩头磨破皮,又红肿化脓,再磨掉,两个月不得愈合。 从锦衣玉食的皇城,去苦寒边陲,他不仅恨京里这些人,也恨自己的主帅申国公。 直到申国公回京述职,将主帅之位让给他。 他在其位,便知申国公的厉害与难处;而后几年,越发觉得申国公比他脾气好多了,以前对他也是不错的。 也是从那时起,决定不记恨申国公了。 饶是如此,他也没给申国公写过什么信。 更没有求娶任何人的打算。 满眼黄沙,求的是生存,哪里看得见红颜? “……好,是我不对,不该提往事。”郑皇后滑落一行泪,“还请七弟帮衬,母后如今最信任你。” 萧怀沣:“……” 什么叫不该提往事? 过往都不认识,有什么事算作“往事”? 萧怀沣发现,她穿着一件莲青色褙子。 这种颜色,他以前觉得不错,还选了一件同色斗篷给骆宁。 骆宁穿在身上,莫名有些妖娆,引得人心思浮动。 萧怀沣看了一眼,莫名还想再看。骆宁眉目添了一层娇媚,人比花都娇艳三分。 他心头似被潮水推涌,起伏太过于明显,叫他意外、不适应,所以他蹙了眉。 骆宁很擅长揣摩人心,她瞧见了他表情,只当他不悦,那件斗篷就收了起来。 他以为,这件衣裳好看。再看郑皇后穿,平平无奇。 原来,好看的是骆宁。 他的王妃,有一副极好容貌,衣裳给她锦上添花。 “皇嫂请回!”萧怀沣语气越发不耐烦,“今日这席话,我若是说给皇兄听,恐怕皇嫂也难解释清楚。” 他转身回了御书房,把皇后扔在原地。 皇后沉默片刻,这才回去。 萧怀沣坐下,眼瞧着到了半下午,日影西垂,有几抹云彩飘过,窗棂上的阳光明亮。 他站起身,去了寿成宫。 太后在正院见太医院的人,包括顾院判在内;骆宁不在。 萧怀沣行礼,就主动避开,去偏殿找骆宁了。 骆宁正在抄写经书。 “……替陛下祈福,回头供在佛前。”骆宁说。 萧怀沣见她的字娟秀,每个字都写得很用心,便道:“慢慢写,别累了手和眼睛。” 骆宁道是。 又问他,“御书房那边如何?” “陛下病重,尚未有太大议论,只是平常琐事。江南开春有点干旱,影响了春种,要朝廷开上游的水坝放水。”萧怀沣道。 又说,“若是皇兄一直不得康复,无法指派朝臣南下,说不得我要走一趟。” “回来时间长吗?” “你若想去,便跟我一起。左不过半个月。”萧怀沣说。 骆宁摇摇头,笑道:“府里一堆事。” “也可。”萧怀沣说,“未必是我去。陛下明日可清醒,会指派得力大臣去办此事。” 骆宁点点头。 她有一缕青丝垂落面颊,越发衬托得她一张脸粉白。 “你在这里缺什么,就跟母后说,别亏待自己。”萧怀沣又道。 骆宁应是。 又看向他,“王爷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不算难事。”他道,“方才皇嫂去了御书房,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也无大事。” 骆宁立马不问了。 他与郑皇后的任何事,骆宁搀和进去里外不是人。 第222章 深情难开口 内廷气氛压抑。 不上朝,可盛京城里各处衙门依旧办差。 悠悠众口难堵。 骆宁留在寿成宫小住。翌日晌午,她与太后一同抄写佛经,替皇帝祈福时,魏公公进来了。 他低声告诉太后:“娘娘,已经有了些风声,在朝臣中传开。” 皇帝服用丹药,抽搐失禁、昏迷不醒,顾院判正在救他的命,此事还是透出了一些风声。 太后便说:“最近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可叫朝臣们议论?” 魏公公看一眼骆宁。 骆宁接了话:“母后,雍王府四名侧妃入府一事,御史台还没怎么骂呢。” 太后没看骆宁,也无半分迟与犹豫,对魏公公说:“就用此事,叫他们嚼舌根去吧。” 魏公公道是。 这日下午,盛京城里有人带头,议论雍王与门阀较量的声音越来越响。 “雍王就不怕口诛笔伐?他竟是这般大胆。” “贵千金做王府妾,很有意思。这些门阀,虚伪又势利。” 雍王又被人痛骂一番。 几大门阀也被尽情嘲笑。 这日傍晚,皇后又来了寿成宫,陪坐在太后身边。 她没说什么,骆宁却感觉到她隐隐不安。 “母后……”她欲言又止。 太后摆摆手:“你有何事,都等过几日再说吧。哀家今日疲乏。” 皇后应是。 她与骆宁一起陪着太后用了晚膳。 太后没去皇帝跟前,那边有御医照顾,她只和骆宁拜佛、祈祷。 皇后离开后,太后又带着骆宁去了小佛堂,婆媳俩虔诚跪着。 “阿宁,你可知晓你皇嫂要说什么?”太后突然问她。 也许是考验她。 也许心里烦闷,单纯想和骆宁聊聊。 骆宁对太后是十成信任。 她愿意把后背交给太后,故而坦诚说:“母后,皇嫂是不是想劝您,趁着这个空档,立大皇子为太子?” 太后目光里,添一抹惊喜,又有点无奈。 “哪怕不是在大族长大,只要聪明,都可以看得出她意图。”太后说。 太后以为骆宁没有政治素养,毕竟骆宁的出身摆在那里。 但太后知晓骆宁不蠢笨。 骆宁都看得出来,皇后实在太急了,太后轻轻叹息:“她怎地沉不住气了?” 骆宁反而觉得,她知晓缘故。 不单单是皇帝昏厥,还因为雍王大婚了。 萧怀沣与郑皇后的情谊,实在太过于隐秘,外人看不见,皇后自己估计也会不安。 雍王这个人,冷傲得很,叫他低声说句软话千难万难。估计是皇后捧着他,哪怕他心里深恋着郑皇后。 这种感情,在女人心里是没底的,时常觉得悬在半空,不踏实。 他又大婚,府里进了四名侧妃,皇后很怕她被取代。 “……母后,您不同意立太子?”骆宁问。 大皇子萧煜是皇帝唯一的儿子,皇帝身体又如此差,子嗣艰难,再想要孩子估计不太可能。 立不立,意义不大。 “立储关乎社稷,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以立储,但不是现在,至少不能在皇帝昏迷不醒的时候。”太后说。 又道,“她本该跟哀家一条心,如今她先慌了。” “母后,皇嫂到底还年轻。她需得再经历几十年风雨,才能跟您一样镇定。 这个关头,您立得住,整个朝廷就有了依靠。皇嫂慌就让她慌嘛,不影响局势,叫她发泄发泄,她心里就舒服些。”骆宁说。 又道,“您和皇嫂都承受了太多。这些重担,本不该是你们背负的。您还有我说说心里话,谁又来安抚她?” 至高者都是孤独的。 比如太后,她可以听取八方意见,拥有千百个帮衬。可真正立在旋涡中心的,只有她自己。 太后笑了笑。 她露出了这几日第一个笑容,轻轻摸了摸骆宁的头发。 “你能来陪着哀家,哀家心里好受多了。”太后说。 再坚强的人,也会有情绪脆弱的瞬间。 皇帝这次昏迷,直到第四天的深夜,才清醒过来。 骆宁洗漱后躺下了,太后那厢出门,她便爬起来听听动静。 太后去了两个时辰,快到黎明时候才回来。 骆宁不敢睡,一直等着。 早膳时,太后告诉骆宁,皇帝又熬过来一次了。 “……母后,既然宫里没什么事,我下午回府了。”骆宁道。 “你同怀沣一起回去。”太后说。 骆宁应是。 半上午,雍王来了,接走了骆宁。 在马车上,骆宁眼皮打架。她在寿成宫不敢睡沉,一直留着心,这几晚上都没休息好。 她依靠着车壁,迷迷糊糊。 感觉身边有点动静,她眼睛睁开一条缝,瞧见雍王挪到了她这边坐,肩膀靠近她。 骆宁:“王爷,我没睡呢,就是闭目养神。” 萧怀沣面上无情绪,淡淡问:“在寿成宫这几日睡得不好?” “不敢熟睡,一直用心,总是半梦半醒的。”骆宁道。 又说,“还是家里好。家里的床睡得踏实,闭眼就在深梦里,雷打不醒。” 她索性睁开眼,对他说,“您可知晓,这几日府衙都在骂您,还是侧妃们进府的事。” “本王听闻了。”萧怀沣道。 骆宁细看他神色。 他转颐回视她:“怎么?” “骆宁,您会觉得委屈吗?母后这次推了您出来挡刀。”骆宁问。 “本王不亏。”萧怀沣说。 骆宁懂这句话。 “王爷真正忌惮的人,只有陛下和母后。他们放心,王爷就少了些顾虑。”骆宁道。 萧怀沣嗯了声。 他想夸她聪慧,又觉得没必要。他选择的王妃,自然处处好,无需挂在嘴上。 骆宁又看他。 “王爷,皇嫂前几日去了母后跟前,想要劝母后早日立储。母后没接她的话,反而抱怨皇嫂太过于心急。”骆宁意有所指。 她很想说,你安抚安抚郑皇后,给她点依靠。 那么爱慕人家,冒天下之大不韪娶寡嫂为后,何等深情,怎不能嘴上甜蜜几分? 皇帝与太后压着,私情泄露的确影响大局,可女人要的,不就是一个保障吗? 不可为她破例吗? “你想说什么?”萧怀沣微微蹙眉。 骆宁:“王爷,皇嫂跟前,需要我替您说几句话吗?您可信任我。” “你掺和什么?”萧怀沣语气不善。 骆宁:“……” 第223章 王爷给侧妃禁足 骆宁没有再说话。 雍王府距离皇城很近,交谈工夫就到了。 王府侍卫下了门槛,马车直接驶入内院。 “王爷,我先回去休息了。您有什么事派人来传一声。”骆宁立在门口,轻声对萧怀沣说。 萧怀沣似愣了下。 继而,他点点头,折身往临华院去了。 骆宁回到正院,立马吩咐秋兰:“烧水,我要洗澡洗头。” 秋兰应是。 孔妈妈上前,帮衬着服侍骆宁更衣,又柔声问她:“王妃累坏了吧,想吃什么?” “有什么时新的?” “这几日送过来的笋都不错。”孔妈妈说。 “做些鲜笋汤。”骆宁道,“再做一样烧肉。” 孔妈妈道是。 热水备好了,骆宁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把一头浓密青丝洗得柔滑清爽。 她坐在临窗炕上,秋兰、秋华拿巾帕给她拧干头发,突然二门上的丫鬟来禀:“孙大家来了。” 骆宁闻言微讶:“孙大家?是那位斫琴大家吗?” 二门上的丫鬟在帘外说:“是一位老者。他求见王爷,总管事让问问王妃。” ——以为王爷人在正院。 而内院的事,都要请示王妃。 “请他去临华院吧。”骆宁说。 秋兰趁机跟她说:“王妃,以前王爷送给您的那把梧桐木古琴,有根琴弦松了,您不是说要修一修?” “请孙大家修?”骆宁失笑,“你未免大材小用。” “可是上等古琴,送去琴行修坏了,杀了他们都赔不起。”秋兰道。 骆宁想想,觉得这话言之有理。那是一把极好的琴,不能马虎。 她吩咐:“替我绾发,我亲自带着孙大家去临华院。” 又对秋兰说,“你把我的琴拿出来,跟着去。” 再对二门上通禀的小丫鬟说,“你请孙大家来正院。” 众人应是,自去忙碌。 骆宁对镜时,不免想起孙大家替太后斫琴,萧怀沣亲自制了一把,还取名叫望春漪。 她一直觉得那琴的名字好听,旖旎动人。 而后,那张琴在皇后的琴凳上。 孙大家这次又来,不知何事。 “难道王爷还要斫一把琴?”骆宁心想。 头发半干,何嬷嬷进来服侍,利落替她绾了个妇人的低髻。 骆宁更衣,孙大家进来了。 老者半头花白头发,怀里抱着一块用红绸包裹着的木头,给骆宁行礼。 他是能到寿成宫的行家,骆宁上前两步扶了他:“快免礼。” 又问,“您怎么来看望王爷?” “上次王爷制琴,琴面那块木,王爷不太中意。 正好草民家中有一块梓木琴面,还差几个月才养足十年。如今时辰到了,特意送给王爷。”孙大家笑道。 骆宁听了这话,微微一怔。 她记得当时萧怀沣选了一块梧桐木的琴面,他想要亲手制作。工序复杂繁琐,骆宁没时间等,便先从寿成宫离开。 而后,她在郑皇后的坤宁宫,瞧见了那琴面。 她以为,是萧怀沣送给了皇后;她也以为,是太后娘娘提点她,特意点破这一层,叫骆宁心里有数。 竟是她猜错了? “当时王爷没选梓木,怎又要等梓木?”骆宁情绪很快收敛好,淡淡笑道。 孙大家说:“王爷选了梧桐木,而后却说梓木更好。那张梧桐木的琴面,也养了好几年,王爷让给了皇后娘娘。” 骆宁:“……” 她不再说什么,带着孙大家去临华院,又叫秋兰带上她的梧桐木古琴。 萧怀沣回来后,先去了校场。 临华院服侍的丫鬟请骆宁稍坐,急忙去通禀。 很快,萧怀沣回来,浑身汗透。 骆宁沐浴、休息的这一个时辰,他都在校场练枪。 着实勤勉,严于律己。 在宫中数日,疏于练体,他回来立马补上,丝毫不歇。 “……王爷,草民给您送琴面来了。”孙大家笑道。 萧怀沣一点头:“有劳。” 又道,“请稍坐,本王更衣便来。” 他去了净房。 冷水洗澡,片刻他从净房出来。 头发没绞干,简单束发,鬓角水雾朦胧。 “……不错,不愧是养了十年的梓木。”萧怀沣拿到了琴面,虽然语气冷淡,可目露赞许。 孙大家笑道:“王爷满意,草民荣幸之至。” “十年养木,非得斫琴世家才有这等底蕴。你把它让给本王,世间就少一把名琴。本王才是荣幸。”萧怀沣说。 骆宁在旁边笑。 萧怀沣难得说这么和软的话。看样子,是很喜欢这副琴面。 “来人,带孙大家先去用午膳。下午再辅助本王斫琴。”萧怀沣说。 丫鬟应是。 孙大家先告退。 骆宁叫秋兰把自己的梧桐木古琴拿上来,对他说:“王爷,下午忙好了,请孙大家替我修一修这根琴弦。它松了。” “放着吧。”他道。 骆宁:“这厢无事,我先回了。” “……你午膳吃什么?” “鲜笋汤,还有烧肉。”骆宁答。 萧怀沣:“鲜笋不错。” “王爷不嫌弃的话,去正院尝尝孔妈妈的手艺?”骆宁笑道。 萧怀沣站起身:“走吧。” 他二人步行回正院,骆宁与他闲话琐事,主要是说琴谱。 她还随口说:“改日抚琴给王爷听。” “傍晚无事,你可抚琴。”萧怀沣说。 骆宁:“……” 拐过回廊时,瞧见了裴妤。 裴妤着一件绯红色洒金褙子,石榴红上襦配白绫裙子,俏丽如三月盛绽的花。 瞧见萧怀沣,灿烂一笑,也如三月花,热烈喧闹又明艳。 她身后只跟着两名丫鬟。 “王爷、王妃。”她与丫鬟都见礼。 骆宁微微颔首:“妹妹怎在这里?” “外头买了好吃的点心,想送给王妃尝尝。”裴妤道。 抬眸,目光直直落在萧怀沣脸上。满含期盼。 萧怀沣已经蹙了眉:“你外出闲逛了?” 裴妤没想到她挑这个理,心中一惊:“不曾,是陪房的婆子,她出去买些东西……” “没有规矩!你想要什么东西,问过管事,他们会替你买。”萧怀沣冷冷道,“谁准你把外头吃食带进府,还呈给王妃?王妃是像你一样,爱吃这些粗食的人?” 骆宁:“……” 王爷好毒的一张嘴。 骆宁觉得,在马车上提到郑皇后,他就气不顺。 耍枪也没叫他发泄透彻。 裴妤好死不死,撞到了枪头上。 她吓得腿脚发软,给萧怀沣跪下了:“王爷,我不敢!” 她的丫鬟也急忙跪下。 “先回去,好好反省,这半个月别到正院请安。”萧怀沣冷冷道。 裴妤应是。 一句话,给裴侧妃禁足半个月。 第224章 骆宁只去不返 雍王殿下知行合一。 他对骆宁说,内宅该打就打、该杀就杀,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随便找个错,就给侧妃禁足。 骆宁想起侧妃们进府第二日,郑嘉儿桀骜不驯,自己轻飘飘放过了她,后背发寒:万幸没告诉王爷,否则连带着骆宁都要受罚。 进了正院,骆宁陪着萧怀沣去了偏厅,吩咐丫鬟摆饭。 鲜笋汤里加了咸肉,咸鲜可口,汤醇厚、笋清脆,甚是美味。 萧怀沣吃完了一碗,骆宁又给他盛了小半碗:“王爷再吃点。” 他接了。 没怎么说话,但他心情还可以,比方才好了些许。服侍的丫鬟们没那么紧张了。 “这个笋不错。”萧怀沣说。 骆宁:“鲜笋怎么煮都好吃。” “烧肉也入味。” “孔妈妈最擅长烧肉了。”骆宁笑道。 又趁机巴结,“王爷若得空,可常来正院用膳。” “本王在正院歇一个月。进宫这几日不算。”萧怀沣道。 骆宁:“……” 你竟是要把进宫的日子给补算回来? 没这个必要吧? 骆宁心里这么想,嘴上十分干脆:“是,王爷。” 又问他,“王爷有什么爱吃的菜?我叫孔妈妈也准备着。” “跟着你吃吧。”萧怀沣道,“你比较挑。你吃的菜味道都不错。” 骆宁:“……” 他这张嘴,好话也像是损人。不过没事,骆宁爱听就听懂,不爱听就装傻。 用了午膳,骆宁请萧怀沣到内室临窗炕上坐下,替他散发。 “……王爷,您方才洗了头就束发。不晾干,将来老了犯头疼。”骆宁说。 萧怀沣:“不必叫丫鬟进来服侍。你来吧。” 内室服侍的,都是近身伺候的丫鬟,骆宁用惯的人。 是她的心腹。 她们面对萧怀沣,总是很紧张,十分受罪。 萧怀沣发了话,骆宁乐得给自己人轻松一点,就亲自上前,替他散了头发。 她拿了梳子,半跪在他身后,为他梳通。 他的头发硬,不算长,发质柔顺乌亮。 “你可要散发?”他问。 骆宁头发先时就半干,这会儿差不多干透了。 “不了。”骆宁道。 “你不怕头疼?” “一来一回走路,头发都干了。”骆宁道,“要是散了发,我就不想去临华院看斫琴了。” “不必去,斫琴有什么可看的?十分枯燥无聊。”他道。 说着话,他微微侧转身子,将她的发髻随意扯散了。 骆宁这个发髻,本就是松松绾着的。 他懒得拿梳子,手指穿过她的青丝,替她顺了一遍头发。 骆宁莫名头皮发麻。 她往旁边挪:“王爷,我自己梳。” 萧怀沣不再说什么。 夫妻俩散了发,坐在临窗炕上,倒像是要歇午觉了。 “……江南春种干旱,本王恐怕得走一趟。”萧怀沣说。 “王爷只管忙,府上诸事不用烦心。”骆宁道。 萧怀沣:“你不想去走走?听闻这个时节江南很美。” 白墙墨瓦、杨花淡柳,春光是一年中最鲜嫩的景致。 “我见过南边的春天,王爷,我在韶阳住了三年。”骆宁笑道,“待将来我回了韶阳,一辈子看不够,王爷不必记挂我。” 萧怀沣沉默坐在那里。 日光从窗棂照进来,有轻尘在光束中蹁跹。 “……韶阳四季如春,对么?”他问。 “是。总有鲜花与果子,还有荔枝。”骆宁道。 “距离盛京城足有几千里,得走几个月。”他又说。 骆宁:“路途的确遥远。不过只去不返,倒也不太受罪。” “只去、不返。”他咀嚼这个词,“看样子,你心向往之。” “是我毕生心愿,王爷。”骆宁笑道,“韶阳还是我祖籍。落叶归根,人生幸事。” 萧怀沣没有再问什么。 头发差不多干了,骆宁替他束发。她不太会,手忙脚乱,忍不住问:“王爷,可以叫秋兰进来服侍吗?” “不必,随意弄上即可。”他道。 骆宁梳了一个不太规整的发髻,又替他戴上发冠。 萧怀沣起身走了。 他离开后,石妈妈带着几名管事婆子进来回话。 雍王府内外院有不少事。以前都是陶伯吩咐石妈妈办。如今有了王妃,凡事都要过她的手。 除了府中庶务,另有应酬。 骆宁忙了半下午,石妈妈拿进来好些请柬。 骆宁眼睛酸涩,递给尹嬷嬷:“您替我挑选几张。” 尹嬷嬷道是。 忙忙碌碌就到了傍晚,天际云霞璀璨。 孔妈妈问骆宁:“王爷在这里用晚膳吗?” “他是这么吩咐的。” “是等着,还是派个人去临华院请他?”孔妈妈又问。 骆宁派了个小丫鬟,叫她去一趟。 很快,萧怀沣来了。 身后跟着两名粗使婆子,抱着两把琴盒。 一把是梧桐木的古琴,一把是萧怀沣自制的梓木琴,取名叫望春漪。 “‘望春漪’给你,你替本王养些日子。”萧怀沣道。 新的琴,要时常拿出来弹,才算“养琴”。 骆宁道是:“王爷放心,我自幼学琴,颇有点养琴心得,不会糟蹋您的东西。” 萧怀沣点点头。 他在内院吃了晚膳,却没有立马睡觉,而是去了趟外院。 他找到总管事陶伯,跟他说:“在后花园造个花棚,请有名的花匠。王府内的花棚,要四季都有鲜花。” 陶伯笑道:“此事不难,王爷。” “四季鲜花、瓜果,在王府的确不算难事。”萧怀沣淡淡道,“本王用不上,别缺了王妃的就行。” 陶伯应是。 “再养几名乐伎。”萧怀沣又说。 陶伯喜怒不形于色:“王爷想要什么样子的?” “抚琴、吹笛。” “不,王爷喜好什么模样的?”陶伯问。 “王妃喜抚琴,养几个给她作伴。”萧怀沣道,“免得她像是没见过世面。” 陶伯松了口气。 原来是为王妃准备的。 还是他认识的王爷,没有得失心疯。 萧怀沣吩咐完,这才回了内院。 夫妻俩简单洗漱后躺下,萧怀沣与骆宁随意闲聊几句。 主要是提到尹嬷嬷为她选出来的宴席。 “又有探春宴。”骆宁说。 去年的探春宴时节,骆宁的生活还水深火热,今年似乎也没有好太多。 “你要去吗?”萧怀沣问。 她没答。可能是累着了,她说着话就睡着了,呼吸均匀。 萧怀沣微微侧过脸,看向她的方向。 第225章 王爷难自持 帐内幽暗,可瞧见骆宁轮廓。 她静卧枕上的模样,在暗处看不太清晰,可萧怀沣脑中已勾勒了一幅仕女图。 他想起去年的中秋节,带着骆宁与三哥、崔正卿赏灯,提到了他的仕女图。 骆宁当时说,叫他画一幅送给她,她留给儿孙。 ——她甚至想到了与他的儿孙后代,并没有“一去不返”的念头,怎大婚后反而变了? 他哪里做得不好? 萧怀沣与骆宁相识一年多。她似有变化,也似没有。 初时她便镇定从容,伶牙俐齿,如今亦然;从前腕力不足,至今也会心慈手软。 但她目光变得更坚定、更柔和了。 她投诚,踏入雍王府,是她先来招惹。 萧怀沣回想往事,偶然会数落她几句,但大部分时候对她没什么指望,不强求她什么,故而不曾羞辱过她。 她怎突然就想如此决绝离开? 看着她,萧怀沣想了很多,身体逐渐有了些异样。 他立马起身。 骆宁睡得很沉,并不知晓王爷半夜从正院离开,回了临华院。 萧怀沣解了烦躁,简单冲澡、更衣,终于心平气和坐在书案前,裁纸研墨。 他开始作画。 简单几笔,先画了框架。初步成型,就有了骆宁的模样——他是打过腹稿的,只是初次落笔罢了。 骆宁卯时起,发现萧怀沣不在,没有多想,因为他经常寅时初就起来走了。 丫鬟却告诉她:“王爷半夜回了临华院。” 骆宁:“……” 王爷这么做,自然有他道理,骆宁没多问。 只是对尹嬷嬷说,“派个人去趟临华院,问问王爷出门没有。是否要来正院用早膳。” 尹嬷嬷道是,遣了小丫鬟跑一趟。 小丫鬟回来答话:“王爷一早就走了。” 骆宁慢悠悠醒神、梳妆,用早膳。 饭后,侧妃们照例每日过来请安。 她与她们不算熟,需得缓慢相处、了解,故而晨昏定省不能免。 ——这也是雍王妃职责之一。 “裴妹妹怎么没来?”王珺问。 她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故作懵懂,仅仅是替骆宁开个头,让骆宁把裴妤禁足一事交代一下。 骆宁懂她用意,郑嘉儿却不懂。 “明知故问,你院子里人都是死的,消息如此闭塞?”郑嘉儿嘲讽说。 王珺听了,也不见半分难堪,笑道:“我成天闷在院子里,的确是睁眼瞎。郑妹妹什么都知道?” 意有所指。 崔正澜看一眼王珺,再看郑嘉儿。 郑嘉儿差点暴怒:“你这是何意?” 骆宁重重搁下茶盏:“大呼小叫,没规矩!一次饶你,念你不懂事,你还是不知悔改。来人,送郑侧妃回院子,半个月不得出门。” 她再不立规矩,王爷就得罚她了。 要是哪天王爷歇在正院、起晚了,听到郑嘉儿这么嚣张,骆宁肯定要挨骂。 他叫她“该打就打”。 “你敢……”郑嘉儿又惊又怒,但她身边的婆子及时掐住了她胳膊。 那婆子拉了她跪下:“快多谢王妃!” 尹嬷嬷带了人过来,把郑嘉儿请走了。 郑嘉儿被两方架着,满脸震惊与无法忍受,倒也没有挣扎哭喊,保留一点体面。 她出去后,明堂安静了很多。 骆宁对坐着的崔正澜与王珺解释:“我不在府里,裴侧妃有‘未经请示、私自出府’嫌疑,王爷给她禁足了半个月。” 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王爷规矩严,王府不是市井。郑侧妃跋扈过了头,我才叫她反省。你二人安分守己,安心过日子,缺什么同我说。” 王珺与崔正澜都应是。 要是四名侧妃都像她们俩,骆宁差事就轻松多了。 王珺说了几句恭维话,又提了点小要求,就是王府提供的胭脂水粉她用不惯,想叫骆宁派人买她常用的。骆宁同意了。 崔正澜则没说什么,坐在旁边喝茶。她这几天打扮都懒散了,头发只是简单绾了个发髻,没有戴任何首饰。 片刻后,骆宁端了茶,她二人起身告退;石妈妈带着十几名管事婆子进来回话。 骆宁开始了一整日的忙忙碌碌。 傍晚时,萧怀沣回府,先到正院。 丫鬟服侍他更衣,净面洗手,准备吃晚膳。 “皇兄勉强可理事。已经吩咐下来,我走一趟南边,免得耽误了春种。”他道。 骆宁:“需得收拾什么吗?” “几件衣裳即可。” 骆宁应是,又问,“何时动身?” “后日清早。” 骆宁了然,不再问什么了。夫妻俩用过晚膳,骆宁抚琴给他听。 这次弹了一曲耳熟能详的曲子,萧怀沣觉得她琴声飘逸,潇洒自在,颇有几分轻盈。 她的琴声里,没有沉闷与忧郁。 这天夜里,他一直睡在正院。第二天照例早起,丫鬟服侍他更衣的时候,骆宁醒了。 半上午,骆宁问了石妈妈,王爷出门带些什么。 “以往都是周副将准备的,王爷不叫咱们插手。”石妈妈说。 骆宁:“你去请周副将来。” 石妈妈应是。 周副将站在正院门口的回廊下,高声回答骆宁的问题。 骆宁依照他说的,替萧怀沣打理好了半个月的行装。 第三天他寅时初起床,麻利收拾一通,骆宁也醒过来了。 “王爷,路途远,早日回程。”骆宁叮嘱。 萧怀沣颔首:“你再睡一会,还早。” 他便出去了。 没过几日,王府开始搭建花棚,占据了后花园的一角;另有四名乐伎进府,三个人擅长吹笛,一个人擅长抚琴。 “王爷说,她四人往后替王妃解闷。暂时安置在后花园的小楼住下。”陶伯说。 骆宁:“……” 她哪里闷? 进府这些日子,骆宁发现王府庶务太多了,光账本就七十六本。骆宁哪怕一个月对一次账,一天都要对两三本,这一项就叫她一整天忙得头昏脑涨。 更别提其他琐事了。 雍王是个极其富足的王爷,果然什么都有。 骆宁哪有闲心去闷? “是王爷吩咐的吗?”骆宁问陶伯。 陶伯笑道:“王爷不吩咐,我也不敢擅自做主,王妃。” 骆宁:“……王爷他自己管过庶务没有?” “没有。” 骆宁:“……” 下次要诉诉苦,免得他以为雍王妃差事轻松,还有闲工夫听曲。 第226章 婚后小别 雍王府的差事忙、累,但不难做。 因为没有恶奴刁难。 陶伯、石妈妈这两个管事,非常忠诚且用心辅佐骆宁。她稍有不到之处,他们都会提点她。 而骆宁,婚前两位嬷嬷教过她很多,她懂得如何持家,又有点天赋,一点即通,做起来不难。 萧怀沣回京日子短,雍王府似一切“初建”,没有繁冗的人情世故——事情不难做、与人相处才麻烦。 夜里,帐内没有萧怀沣,骆宁的三个大丫鬟秋兰、秋华和桃叶轮流睡脚榻值夜,她日子过得轻松自在。 到了三月十五,骆宁进宫去看望太后娘娘。 作为儿媳,这是她的孝顺。她每隔十日就主动进宫一次。 太后精神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 “怀沣不在家,府上可有人为难你?”太后问。 骆宁说没有。 太后又问侧妃们。 骆宁就把两位侧妃禁足之事,告诉了太后。 “不错,要有规矩。”太后道,又微微蹙眉,“那个郑氏,着实太刁蛮。禁足恐怕难以驯服。” 骆宁:“母后,我会管的,您放心。” “哀家怕你顾忌郑氏。下次她再冒犯,先打她三十板子,叫她半年不能下床。要是落个残疾,她就安分了。”太后说。 骆宁:“……” 打板子也有讲究。三十板子就落下残疾,那是下狠手打。 到了这一刻,骆宁才明白萧怀沣说“该打就打”是什么意思。 他和太后的意思一致:要见血。 鲜血才能铸造威望。 而威望,不管是在军营、朝廷、内廷还是王府后宅,都无比重要。 “母后,我牢记了。”骆宁道。 “阿宁,你年纪轻。‘和善、慈爱’不是你这个年纪争的。你得叫人看得起。”太后说。 这一番话,可以说得是“手把手教”。 骆宁要是再学不会,恐怕太后和雍王都会失望。 她不是普通门第的主母,她是亲王妃。 “我必不会辜负母后教导。”骆宁认真道。 太后欣慰点点头。 又说,“王府内,有件事你还没有做,阿宁。” 骆宁:“何事?” “那些侧妃们,仗着朝廷发册、皇帝指婚,是带了陪嫁丫鬟与婆子进府的。”太后道。 骆宁:“依照规矩,这个是合理的。” 侧妃不是妾,她们可以带陪嫁。 只是规格低于正妃。 “内宅人多眼杂。除了你的人,门阀各有眼线。你得找机会,把侧妃们的陪房全部遣出来。 这么乱糟糟的内宅,不仅你会吃亏,迟早也会拖累怀沣。”太后道,“当然得名正言顺,别叫人拿了把柄。” 骆宁心头一颤。 原来,皇帝指派四名侧妃,不单单是把门阀牵扯进来,还有这一层意思。 现如今的雍王府内宅,的确乱糟糟。 “母后,等王爷回来,我尽快同他商量着办。”骆宁说。 太后微微颔首。 骆宁这次进宫,受益良多。太后开始传授她真功夫了,不再是无关痛痒的关怀。 太后没有留骆宁用午膳,因为皇帝来了。 骆宁见过礼,起身告辞。 时间尚早,她回了趟镇南侯府,去看望祖母。 祖母身体健朗。 不过,侯府内听闻了很多消息。 “……御史台痛骂王爷,要陛下申斥他。四名侧妃,也要王爷给予补偿,甚至要她们同王爷去祭祀太庙。”祖母说。 骆宁:“这馊主意,就是门阀们想出来的吗?” “若她们真祭拜了太庙,恐怕你往后日子难过了。” 这可比从正门进府更有体面。 骆宁:“祖母您放心,皇帝和太后不会答应的。” “可这是皇帝指婚的。王爷打了他的脸,他岂能……” “御史台这么骂,都是太后纵容。哪怕皇帝有心刁难雍王,也不会在这个关头答应此事。况且,太后这次理应不会再坐视不理。”骆宁说。 侧妃祭祀太庙,这是闻所未闻的。 太后容许御史台出这种言论,只是用更加耸人听闻的论调,来转移视线,替皇帝遮羞。 骆宁再三叮嘱祖母,什么都别操心。 王爷的实力,比想象中更庞大。 皇帝要是真敢跟王爷撕破脸,就不会出昏招对付他了。 骆宁回来,家里人都来了西正院。 一屋子人。 祖母心情前所未有的开怀。 骆家好些年没如此热闹了。大家凑在一起,每个人都心平气和,而不是各怀鬼胎。 “四月初,你大嫂就要带着阿钦去韶阳了。”祖母又告诉骆宁。 骆宁替大嫂高兴,拉着她的手:“时常写信给我。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也捎带些给我。” 大嫂笑道:“一定。” 二婶就趁机告诉骆宁,“阿宣四月也要出嫁了。” 她嫁去二婶娘家的镇子上。 骆宁同她说,“你离得不算远,几日路程。若有什么难事,派人到王府找我。别叫人欺负了。” “大姐姐放心。我既是侯府小姐,又是雍王妃的妹妹,别说婆家巴结我,就是县令、知府,都得看我几分薄面。”骆宣笑道。 这话不假。 “你果然通透了。” “阿宛说给我听的。”骆宣道。 骆宛在旁边笑道:“其实是陈小姐告诉我的,我哪里懂?” 一派欢声笑语。 侯府有了不一样的气象。 骆崇邺仍是那副样子,但其他人多少有了新的面貌。 像是脊梁骨都直起来了,有了底气。 因为,骆家不仅有了爵位,还有一位亲王妃。 骆宁从侯府离开时,心情也轻松。 不到十日,萧怀沣从南边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 王府正院忙碌起来,准备热水给他沐浴,又准备他爱吃的几样菜。 萧怀沣洗澡更衣,顾不上等头发干透,就道:“阿宁,晚夕回来再同你说话。我带了礼,叫周副将拿给你。我进宫一趟。” “是。”骆宁应道。 她还以为,萧怀沣是着急去复命。 不成想,他竟是深夜未归。 他带回来的特产,足有两大箱子,骆宁一一清点了。 她分出来,一些给太后,一些给侧妃,自己再留几样,剩下的还要赏赏有体面的管事。 后半夜,萧怀沣仍没有回府,皇城应该落锁了,他可能歇在宫里。骆宁睡着了。 半夜有人上床,她不知道。 早起时,才发现他睡在身边。而骆宁,不知不觉竟是靠着他肩膀,两个人贴得很近。 第227章 雍王使坏 骆宁睁开眼,懵了片刻。 她几乎靠着萧怀沣的。 天光尚未大亮,帐内更昏暗,骆宁只瞧见他睡得很沉。 “是赶路累了吧?” “昨夜什么时辰回来的?” 她不着痕迹往旁边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轻轻舒口气。 骆宁假寐。 他睡在外侧。他不起,骆宁就不好贸贸然起床。上次的尴尬还历历在目。万一再摔他身上,解释不清了。 她想着昨日看到的账目。 封地的收成与税都很可观。骆宁还发现,封地每年都会卖出大量的牧草。既然有牧草,那么应该也养了不少好马。 另有运输…… 雍王的封地很大,距离皇城不到两天的路程,是所有亲王封地中占地最大、最肥沃的。 直到有人在门口,声音微微提高:“王爷、王妃,可醒了吗?” 顿了顿,又道,“辰时正了。” 骆宁:“……” 迟了一个时辰。 萧怀沣睁开眼。他微微半坐起身,撩起幔帐,光就冲了进来,骆宁眼睛有些不适,她又闭上了。 “阿宁?”他叫她。 睡了一夜,嗓音暗哑几分,莫名低沉动听。 骆宁也坐起来。 她没回答他,而是对外面说,“醒了,进来服侍吧。” 房门被推开。 尹嬷嬷带着秋兰、秋华和桃叶,过来服侍他们俩更衣、洗漱。 何嬷嬷进来,低声对正在梳头的骆宁说,“侧妃们来了。可要叫她们先回去?” “不必,叫她们等着。”骆宁说。 梳洗完毕,骆宁先到了明堂。王珺与崔正澜都在,两个人没多余表情。一个微笑、一个漠然。 “王爷昨日回程,带了不少礼物,还想着分给你们。既然来了,你们自己带回去吧。”骆宁笑道。 萧怀沣很快也从里卧出来。 他今日不出门,玉冠束发,穿一件天青色长袍。他面无表情、眸噙寒霜,板正又严肃扫一眼崔正澜与王珺。 他衬托得骆宁和蔼可亲。 “王爷。” 崔正澜与王珺都站起身,向他行礼。两人都没抬眸,安安静静半蹲着,等他吩咐。 萧怀沣声音似凝了一层霜:“起来吧。” 他没坐下,看向骆宁,“完事了?” “快了。” “过来用早膳。”他道,转身往花厅去了。 崔正澜和王珺都没做声;骆宁也一如往常,温柔恬静,眼神没有半分波澜。 “秋兰,把两位侧妃的礼物拿出来,交给她们的人带回去。时辰不早,你们先回。”骆宁道。 两位侧妃应是,行礼告退。 两个人得到了几样礼物:江南的胭脂、砚台、团扇以及两样没见过的木雕玩偶。 王珺没说话,崔正澜也一言不发。 反而是王珺的陪嫁丫鬟,低声说:“这是给您下马威。王爷一回来,就特意起晚。” 王珺淡淡瞥一眼那丫鬟:“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不敬王妃的话,你就不必再我跟前伺候。” 丫鬟吓一跳,忙赔罪。 王珺回去了。 骆宁赏她的礼物,她拿回里卧。半上午,丫鬟收拾东西,发现被绞碎的团扇,没敢说话,默默拿出去扔了。 骆宁与萧怀沣用了早膳,坐在临窗大坑上喝茶,闲聊琐事。 “……王爷带回来的那些夏布,我都很喜欢。摸上去就格外轻柔凉爽,夏天穿很舒服。”骆宁说。 “回头多做几套夏季衣裳。”萧怀沣道。 语气慢,喝茶也是优雅徐缓的。 骆宁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愣是看出他有点高兴。 “这趟南下,有什么喜事吗?”骆宁问。 萧怀沣:“回头你就知道。” 骆宁把府里这十日的事,挑挑拣拣告诉了他。 顺便说了自己每日很忙、没空听曲,顾不上消遣等。 免得王爷以为她既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 他们俩说着话,二门上的丫鬟来通禀,说辰王与崔正卿到了。 萧怀沣:“请他们到正院来。” 骆宁:“……” 不去临华院吗? 萧怀沣没有在明堂款待辰王与崔正卿,而是去了偏厅。 他也叫骆宁列席。 “怀沣,事情大成!”崔正卿笑道,看一眼骆宁。 萧怀沣没什么表示,直接说了出来:“大理寺拿了姑母吗?” 骆宁露出一点惊讶。 “已经下了天牢,等圣裁。不过,裴氏在保她,陛下龙体未愈,恐怕经不起长久较量。”崔正卿说。 辰王笑了笑,端起茶喝一口:“怀沣,一斧子砍不到合抱大树,这次别着急下狠手。” 萧怀沣:“那就让‘大长公主’除名、削邑。” 骆宁:“……怎么回事?” 辰王与崔正卿都看向萧怀沣。 萧怀沣只是略微点头,示意崔正卿解释,崔正卿迫不及待,一股脑儿告诉骆宁。 雍王这次南下,发现了嘉鸿大长公主在暗中开凿水渠,要在源江与大运河之间,开辟一条分流,从而抢夺运输、谋取暴利。 骆宁闻言,愕然半晌:“大长公主她,这是想谋反?” 她好大胆子、好大野心! 前世,雍王也收拾了裴家。 骆宁还以为,嘉鸿大长公主是受了裴氏牵连;如今看来,是反过来的,裴氏的倾覆是因为大长公主私欲膨胀。 “此事,我们去年就知晓了,表嫂。”崔正卿笑道,“只等机会成熟。你同怀沣一起南下去看热闹了吗?” 骆宁摇摇头:“没有。” 萧怀沣语气冷淡,表情却不恼火。他神色平和:“本王邀请你了。” 骆宁:“……” 怪不得他两次提出,叫她一起南下。 骆宁只是想,江南春光有什么可看的,拒绝了他。万万没想到,他本意是叫她去看嘉鸿大长公主的罪证。 是替骆宁出口气吗? 万佛寺一事,骆宁受了伤,手背还留下小小伤疤。 当时稍有不慎,骆宁就死在了那场爆炸里。 心有余悸。 “……王爷做了件有利于朝廷的好事。”骆宁说。 萧怀沣细看她神色。 而后,没什么表情,但心情似乎还不错。 骆宁知晓,他满意她没有拖后腿,没有多余泛滥的同情心。 “就看大理寺与皇兄如何断此案了。”辰王说,“我始终觉得不容乐观。皇兄这一年,时常出馊主意,想法莫名其妙。” 崔正卿:“别太悲观,太后还在呢。” “母后在有些事情上,束手束脚。”辰王说。 有些事情,其实是特指跟雍王相关的事。 “雍王”二字,就是皇帝逆鳞,哪怕是太后都轻易碰不得;这次证据,又是雍王找到的,皇帝心中作何感想,难说,太后肯定又会避嫌。 第228章 替骆宁报仇 崔正卿来了,正事也说完了,骆宁派小丫鬟去了趟崔正澜的院子,请她过来叙话。 崔正澜很快到了。 她大刀阔斧走进来。步子太大了,掀动了裙摆,露出她白绫裙子底下的一条深墨色长裤。 头发微微汗湿,面颊尚有几分习武后的红潮。 崔正卿简直没眼看她。 辰王还打趣她:“崔将军这是刚刚解甲?” 崔正澜:“……” 萧怀沣神色冰冷,语气不善:“不成体统。谁准你在内宅这么横冲直撞?” 崔正澜简直烦死。 她自己看不见,她的步子太大掀起了裙摆,长裤已经暴露了,只当这几个人贫嘴恶舌捉弄她。 她蹙眉。 “你要是不服管教,也禁足半个月。”萧怀沣见她蹙眉,脸色更沉。 骆宁笑着打圆场:“王爷,阿澜只是想见她哥哥,急躁了点。不妨事,脾气急可以慢慢改。 她本心很好,对我也恭敬。她要是也禁足了,往后每日就我和王侧妃大眼瞪小眼,怪尴尬的。” 萧怀沣看向崔正澜:“还不坐下?” “多谢王爷。”崔正澜识时务为俊杰。 王妃替她求情了。 王妃需要她。 谁管这王爷说了什么蠢话,王妃的话是很动听的。 不能叫王妃为难。 “……过府快一个月了,感觉如何?”崔正卿问,“可还习惯?” “除了不能出门,跟在家里一般无二。”崔正澜说。 院门一关,就是她的天下。 王府什么都好,只是不能随意外出。 崔正澜不怎么想闲逛,她本身不爱热闹。当然,她也有底气:她想出去,挑准王府侍卫巡查的间隙,走墙头就遛了,王府关不住她。 这段日子,她只见过王爷两次——挺好,很满意。 “你可缺什么?”崔正卿又问。 崔正澜:“王妃照拂我,什么也不缺。” “七哥,我娘挺想她的,改日准她回去看看?”崔正卿又问。 萧怀沣:“不行。叫舅母忍着。” 崔正卿在心里腹诽:新婚从角门进来、不准随意外出,这完全就是妾室啊。 好在他妹妹并非真的嫁入雍王府,要不然真有点委屈。 “王爷,我打听过,如果我出门做客,是可以带上侧妃的。”骆宁说,“最近春宴颇多,我可以带着阿澜去崔家赴宴。” 萧怀沣没有驳了骆宁的话。 方才还令行禁止,这会儿毫不迟疑松了口:“内宅的事,你做主吧。” 崔正卿:“……” 他心里有数了,改日叫他母亲给雍王妃下帖子。 中午,崔正澜留在正院用了午膳。 嘉鸿大长公主的事,很快传遍了盛京城。 “雍王府侧妃进门”的舆情,终于被嘉鸿大长公主抢走了风头,无人议论。 三月底,朝廷定了案:褫夺了嘉鸿大长公主的封号,收回她的封地。 果然只是除名、削邑,留她性命。 这是裴氏与皇帝斡旋之下,最有利的局面。 公主府收回,嘉鸿大长公主搬回裴氏大宅,与公婆、妯娌等人同住。 此事热闹一时,人人议论,包括雍王府内宅。 两位侧妃解除禁足,又到骆宁跟前请安。 郑嘉儿并没有受到什么教训,当面讽刺裴妤:“你大伯母的公主府,可是没了。” 裴妤受了无妄之灾,莫名被禁足半个月,沉稳了些许。 她没敢和郑嘉儿吵,只是说:“裴氏靠的又不是公主府。我们裴氏,书香门第,从不计较俗世的名利。” 郑嘉儿不屑,嗤声一笑。 裴妤看向骆宁:“王妃,您就这样看着她嘲讽我吗?” 骆宁:“你们俩拌嘴,谁也没少说一句,怎么,你要我各打五十大板?” 裴妤:“……” 郑嘉儿挑了挑眉。 骆宁:“郑侧妃,你再三挑事,是还想被禁足吗?” 郑嘉儿面颊抽了抽。 骆宁还以为她会跳起来,她却忍了这口气,低垂眼睫:“不敢了,王妃。” 王珺安静坐在旁边,不接话;崔正澜魂游天外,对郑嘉儿和裴妤的争执不感兴趣。 骆宁端了茶,叫她们退下。 她进宫去看望太后,却在寿成宫遇到了嘉鸿大长公主。 她被除名、削邑,可血脉上仍是皇帝的姑姑,先皇的妹妹。 裴家长房地位不低,她可以用裴家大夫人的名义,要个诰命。 她来给太后请安,哭诉委屈:“这是诬陷,我并没有做此事。” 太后:“证据确凿。” “皇嫂,有人想要害我,伪造证据还不容易吗?我是冤枉的。”嘉鸿大长公主哭道。 她死不承认。 万佛寺的事,也没有证据,她可以轻易脱身。 这次好不容易抓到了把柄,裴氏却颠倒黑白,皇帝又不能跟朝臣们对着干,愣是让嘉鸿大长公主逃过一劫。 不过,除名削邑,也足以叫她脱了一层皮。 看到骆宁,嘉鸿招招手:“阿宁来了。” 没有半分怨怼。 她知晓是雍王使坏,却似完全不迁怒骆宁。 她要是说几句难听话,骆宁反而会觉得踏实些。 骆宁叫她“裴夫人”。 好半晌,嘉鸿大长公主才离开寿成宫。 太后有些头疼。 “……母后,您受气了吗?”骆宁问。 太后勉强一笑:“不曾。她这个人,狡诈得狠,又钻营多年,轻易拿不下她。” 骆宁:“万佛寺的事,她也没担责。” “先缓一缓吧。”太后说。 嘉鸿大长公主出了宫门,裴应在门口接她。 “娘,您不该进宫的。”裴应说,“这段日子,您可以闭门数日,别叫人再拿了错处。” 嘉鸿大长公主丝毫不介意:“不妨事,免得他们以为我是软柿子。” 又道,“我在寿成宫,遇到了阿宁。” 裴应心中一慌。 公主笑了笑:“你急什么?我不曾迁怒她。这是萧怀沣那个小孽畜作祟,不跟阿宁相干。” 裴应心惊肉跳。 不知母亲是真心这么觉得,还是仅仅安抚他。 “放心吧,过些日子,皇帝还得重新给我一座公主府。到时候,换个更好的封地。”公主说。 她气定神闲。 裴应静静看着她,心里滋味莫名。 他甚至想到了骆宁。 一想到骆宁,裴应的心就晦暗了一层。 母亲威胁他:他敢走,她就会对付骆宁和骆家,要镇南侯府和雍王妃陪葬。 裴应困在这里,无法脱身,日夜煎熬。 第229章 夫妻俩吃同一块酥 裴应送母亲回府。 嘉鸿大长公主如今住裴氏老宅最好的一处院落。这院子是裴氏替驸马修建的,二十几年空置。 去年公主翻新了它,因裴应说他想要成亲。婚后,他不打算与妻子住公主府。 嘉鸿对儿子的态度,是先顺着。顺着他,就有了借口拿捏他——我先依着你了,是尊重了你,你不听话就是不孝顺。 她没打算让儿子婚后离开公主府。 嘉鸿大长公主也没想到,这宅院有一日真能用得上。 她依旧有天家大长公主的威仪。 朝廷除名削邑,却没有剥夺她的财富。整个裴氏加起来,都不及大长公主富足。 裴氏除了极个别没脑子的,无人敢轻视她、嘲讽她。 公主的气焰还是很高。 裴应送母亲回府后,又外出。 他约了王堂尧喝茶,顺便送礼。这次,大理寺少卿王堂尧帮了公主的忙,公主才能脱身那么顺利。 “……这是你上次看中的汉代玉珏,我特意问祖父讨要了来。我母亲的事,多谢你。”裴应推过来一个锦盒。 王堂尧不喜钱财俗物,古玩却是感兴趣的。 他打开瞧一眼,微微颔首:“多谢,老爷子割爱了。” 裴应不着痕迹叹口气。 “何事不如意?”王堂尧问,“哪怕没了公主府,你娘仍是天潢贵胄。血脉改不了,不至于垂头丧气的。” 裴应:“……我未曾不如意。” “是因为雍王妃?” 裴应看向他。 王堂尧有张雌雄难辨的脸,眸子灼灼,安静视人时,那眸光宛如万年寒冰,能刺破面皮,一直冰到人心底最深处。 裴应与他关系很好。 总角之交,又是门第相当,有些话可聊。 如今再看,便觉他变了,两人相距甚远。 裴应板起脸:“她已是雍王妃,行事稳妥、举止端庄,你不可妄议她。” “我什么也没说。”王堂尧道。 裴应:“……” “你既如此回答,便知你心中一清二楚。万佛寺一事,我可以不计较,雍王妃呢?这次可是雍王对你母亲下手的。”王堂尧说。 裴应便站起身:“我还有事,先告辞。” 他甩袖而去。 他不容任何人诋毁骆宁。 他也不想给骆宁招惹麻烦。不管事实如何,骆宁在裴应心中,总是那个入夜抚琴的忧郁女郎。 他觉得她可怜。 骆宁可以不嫁裴应,只需她嫁得好。 裴应不喜俗世的纠纷。他被迫落在这样的旋涡里,心头万根针扎。 他离开后,王堂尧一个人独坐,慢悠悠喝茶。 这次,王堂尧帮了嘉鸿大长公主。不是他不记仇,他只是在“火上浇油”。 嘉鸿大长公主损失一些,她会越发恼恨;而雍王,没有达到理想效果,也是一肚子火。 王堂尧在激怒他们,要他们仇恨加深。下次再交锋时,他们会两败俱伤。 他们相互厮杀,那才有意思。 “……没了雍王,他日皇帝驾崩,皇后与大皇子依仗的,可以是门阀世族。”王堂尧想。 他想替郑皇后清扫路障。 雍王应该死,裴氏亦然。 骆宁那个妖女,也该被除掉,免得成为拦路石,笼络太后,让太后偏袒雍王,分夺太后对郑皇后的支持与信任。 王堂尧又看了裴应送他的玉珏。 拿起来把玩,玉质坚硬温润。如此有价值,又美丽,却可轻易拿在掌心亵渎,这叫他莫名想起了万佛寺那个密室。 枕着人骨小憩的骆宁,似乎也可如这玉珏一般…… 玉珏掉落在桌面上。 王堂尧掌心似被这冰凉的死物烫了下,他害疼般缩回手。 诡异的念头,像条毒蛇钻入心脉,狠狠啃噬了他一口。 最终,这块价值不菲的古董玉珏,扔在桌子上,王堂尧没有拿,他起身离开了茶楼。 骆宁从宫里回来。 萧怀沣人在校场,她特意去寻他。 “……想不想过招?”他问,长枪杵在地上,他比枪还直三分。 骆宁:“您想一枪刺死我,那来吧,我乖乖受死。死前我不想出力。” 萧怀沣:“你学会了贫嘴,王妃。” 骆宁笑。 萧怀沣以前就用长枪跟骆宁的鞭子过招,还被她鞭尾扫得伤了虎口;另有一次,骆宁几息就被他掐了命脉,他反而夸她有进步。 ——总之,跟他比,自找虐,骆宁不爱吃亏。 夫妻俩回了校场旁边的临华院。 他简单冲澡更衣。因头发汗透,也用水浇过了,自己胡乱擦着,任由墨发披散。 散发的他,不显阴柔,但整个人好看了很多——可能骆宁从小没怎么接触过男子,更没见过他们在房内散发的模样,只见过女人。 男人散发与女子散发差不多,骆宁看得更顺眼。 “您从南边带回来的礼物,送给了母后,她很喜欢。”骆宁说,“还在宫里遇到了嘉鸿公主。” 萧怀沣微微沉脸:“她可有为难你?” “这倒没有。不过,她瞧着并不见颓靡,还跟我客气几句。令人害怕。”骆宁说。 嘉鸿大长公主岂是能吃亏的主儿? 被削邑、褫夺封号,于她而言乃深仇大恨,她一定会报复。 “王爷,这些日子得处处当心了。”骆宁道。 萧怀沣:“放心。” 又问她,“没见着其他人?” 骆宁还认真想了下:“没有。陛下生病,不怎么宠幸妃子。四妃都老老实实的,没人到母后跟前晃荡……” 抬眸,见萧怀沣瞧她,她微怔,“哪里不对吗,王爷?” 萧怀沣目光收敛:“不曾,你继续说。” 骆宁:“我说完了。” 萧怀沣很自然转换了话题:“二舅母给你下了名帖,还送了两样糕点。你后日带着阿澜去趟崔家。” 骆宁道是。 他吩咐管事的石妈妈,叫她把请帖和糕点都拿上来。 其中有一道枣花酥,沾了满满糖霜,瞧着很可口。 骆宁:“我尝一块。” 萧怀沣:“本就是给你的。” 她拿起来吃。外皮酥,馅儿绵软香甜,很好吃。 “怎样?” “味道不错。”骆宁说。 萧怀沣便道:“给我尝尝。” 骆宁想要拿一块给他,他却扶住了她的手,带着往前。骆宁顺着他的力道,把枣花酥送到了他唇边。 他咬了一口。 骆宁:“……” 还剩下一半,他还吃不吃? 那她呢? 都被他咬过了,她还需要吃吗? 第230章 骆宁是他的妻 骆宁脑子转得很快,可动作只是一瞬。 “王爷,可好吃?”她问。 她说着,又在枣花酥上咬一口,似毫不介意他吃过了。 ——毕竟,他是咬在她啃过的地方,骆宁礼尚往来。 她若露出迟疑,可能会开罪他;可能也不会,王爷不在意这等小事。不过骆宁谨慎起见,不冒险。 “还行,崔家的厨子手艺不错。”萧怀沣道,“你觉得呢?” 骆宁实话实说:“算是我吃过最好的枣花酥了。” “回头叫舅母把这个厨娘送给你。”他道。 骆宁笑了笑:“王爷,人家送了糕点,咱们去要人家厨娘,不厚道。” 又解释,“我不太爱糕点,偶尔填补一口。我身边的孔妈妈,她厨艺很好,我爱吃她做的饭菜。” 她说“最好吃”,是和其他糕点相比。 若跟孔妈妈做的那些菜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那便算了。”萧怀沣说。 说着话,骆宁吃完了这块枣花酥,盖上食盒。 “王爷……” 她待要说话,萧怀沣伸手,指腹在她唇上轻柔擦过。 骆宁身子微僵,没敢动。 “沾了糖霜。”他语气很淡,动作也自然而随意。 骆宁的笑容却格外勉强。 她拿起食盒:“多谢王爷。王爷,这些糕点我尝过了,叫人送给阿澜。她家里的东西,她应该爱吃。” 萧怀沣坐在那里,面无表情,黑眸幽静落在她脸上。 他似有话说,可只是略微一点头:“去吧。” 骆宁拎起食盒便走了。 萧怀沣一个人独坐片刻,叫石妈妈进来替他束发,他更衣出门去了。 他骑马,去了辰王府。 辰王府距离雍王府很近,骑马穿过两条街便到了辰王府后门。 辰王人在内院,正在与幕僚们谈论书法。 萧怀沣一来,幕僚众人便散了。 有位年轻美貌的女子端茶。萧怀沣打眼一瞧,是太后身边的那位女官,名字好像叫清韵。 去年,太后把此女送给了辰王,萧怀沣还提醒辰王,当心是太后眼线。 辰王与萧怀沣的事息息相关。他这边露底,太后连带着知晓萧怀沣的秘密。 这是大忌。 辰王说他心里有数,而萧怀沣一向很信任三哥。 如今见清韵在内院伺候,亲自端茶,是贴身服侍的做派,萧怀沣便知她取得了辰王的信任。 她退下去,萧怀沣问:“三哥收了她?” 容貌清雅、举止温柔,和辰王的气质很相似。 辰王笑了笑:“我无这份闲心。清韵很不错,又懂分寸,她如今管我内院这些事。” 他的内院,非常简单。 辰王妃在世时,他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没有姬妾;王妃去世,辰王更无心美色,总一个人夜宿他与王妃的婚房。 “……她到底是母后的人。”萧怀沣说。 辰王笑了笑:“咱们身边,岂能少了母后的人?怀沣,你的王妃,她也算是母后的人。若母后要她做探子,你说她是投靠你,还是母后?” 萧怀沣:“自然是我。” 骆宁的卖身契还在他手里。此事天知地知、他与骆宁知,外人不清楚。 她绝不会背叛。 况且,她已经是他的王妃。三书六礼、祭拜过了天地、父母与太庙,她是萧氏妇,将来死了都要跟他合葬。 萧怀沣以前还想,骆宁要立女户、封郡主,更愿意依赖太后。可两人成亲,跪在太庙祭拜时,他的想法就变了。 什么是真、又什么是假? 他二人拜天地与祖宗时,是真;朝廷发的册宝,也是真。她就是雍王妃,半分不作假。 萧怀沣在北疆七年,见过一夜风雪后,人与牲畜死伤无数。 天地面前,人极其渺小。 他与骆宁跪拜了天地,皇天后土作证,他与她是生同裘、死同穴的夫妻。 卖身契、口头承诺,在天地面前都不值一提,唯有婚姻是天地见证过的。 “……弟妹聪明又谨慎,怀沣,母后替你选了个好王妃。我还担心你心有芥蒂,不肯同她亲近。”辰王笑道。 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 “你今日来,可是问水渠之事?”辰王问。 “私事。” “你竟还有私事寻我?”辰王忍俊不禁,端起茶喝了一口,“什么私事?” “三哥,你可介意替我走一趟韶阳?我想知道,是否有办法在盛京种荔枝树。”萧怀沣说。 辰王差点一口茶呛到。 “这是异想天开,怀沣。”辰王放下茶盏。 “试试看,万一可行……” “绝不可行!”辰王说,“怀沣,你这是浪费光阴、异想天开。” 压低声音,“皇兄龙体欠安,不知他大限是哪一日。去韶阳,哪怕跑断马腿,来回也得两个月。 我一走两个月,你这边交代我的事,由谁来接手?这才是大事,怀沣。” 萧怀沣沉默。 “弟妹想要吃荔枝,我可想办法,再过几个月可得新鲜的。但盛京城种不了荔枝树。”辰王道。 “不试一下,我不甘心。”萧怀沣站起身,“这世上,岂有做不成之事?” 辰王:“……” 这天下做不成的事,可太多了。 比如说,早晨升起的日头,傍晚要落山,谁也更改不了;也比如说,他的王妃永不可能活过来。 再比如说,盛京城里种不活荔枝树。 “怀沣,你和弟妹之间,是有什么心结吗?”辰王问。 萧怀沣沉默。 “若有心结,从源头着手。”辰王说。 萧怀沣不回答他,只是说:“那我派个人去趟韶阳,看看能否寻到适合的果农与树苗。” 辰王:“……” 这死心眼。 自小处处优秀、凡事都要拔头筹,还以为这些年磨砺下来,知晓天高地厚了。 突然之间,又发左性。 辰王还记得,弟妹在韶阳养病三年,表弟裴应也在韶阳住过一段日子。为此,姑母还算计了弟妹。 看七弟这副样子,竟跟韶阳的旧时光较劲。 他改日是不是要在盛京城里搭建一个小韶阳? 辰王还是觉得他本末倒置。 弟妹的心,念叨的大概不是韶阳的果子,七弟的劲使错了地方。 “……怀沣,你与其种荔枝树,不如想想怎么解决那些侧妃。比起什么花草树木,侧妃是更大拦路石。”辰王说。 萧怀沣:“我自然会收拾她们,一步步来。” 第231章 王爷重金收买骆宁 骆宁把崔家送的糕点,给了崔正澜。 并且告诉她,后日要去崔家了。 崔正澜很无所谓,对回家提不起兴致。 但糕点她很喜欢,她爱甜食,偏偏她母亲与乳娘总管束着她,不准她吃太多。 骆宁送了一个食盒,足以叫她大饱口福:“多谢王妃想着我。” “你爱吃糕点?” “还有蜜饯。”崔正澜答。 骆宁笑道:“改日咱们俩去街上逛逛,买些糕点蜜饯。” 崔正澜对“街上逛逛”兴趣也不大,不过可以出门透口气,也行吧;还是跟王妃出门,似乎更不错。 从小到大,崔正澜一直跟家中姊妹不太亲近,也没有特别聊得来的密友。难得骆宁投她脾气。 她不忍拂了骆宁的兴致,点点头:“好。” 萧怀沣这日很晚才归。 他回来时,骆宁都睡下了,还以为他会歇在临华院,亦或者其他地方。 “你先睡,我洗漱就来。”他道。 骆宁迷迷糊糊打盹。 有个念头突然跑上心头,她想:“我要不要安排侧妃们的日子?” 此事,是骆宁本分,也是内宅琐事之一。 正妻定好日子,经过丈夫同意,往后每个人都照这个来。 可侧妃们进府后,诸事都乱,王爷又外出十日,此事一时搁置。 王爷还说,要打要杀的…… 但看他态度,他应该是不太愿意,毕竟侧妃们现在是人是鬼、身边陪房是什么人的眼线,都尚未解决。 局势不明。 “……算了,他没提,那我假装不知道。”骆宁很快说服了自己。 她又不是真的王妃。 王爷也没这方面的暗示,骆宁擅自做主,惹了他不高兴,自己前途不保。 何必呢? 她又不图什么“贤惠”虚名。 说到底,“雍王妃”这个身份是假,将来的郡主封号是真。 孰轻孰重,骆宁很快做了决定。 萧怀沣上床时,骆宁半坐起来:“王爷,糕点我送给阿澜了。后日我们去崔家赴宴,若结束得早,我想跟她在街上逛逛。” “她说的?” “我提的。”骆宁说。 “是想要买什么?” “这倒也没有,不过闲逛,打发光阴。”骆宁说。 难得去赴宴,休沐一日,不出门逛逛好像白白浪费了。 “叫陶伯拿些银票给你……” 说到这里,萧怀沣突然道,“王府的钱财,叫陶伯给你管。” 骆宁急忙摆摆手:“王爷,这使不得!这是他的差事。我目前与他尚无恩情,免不得他心中生怨。 陶伯许是很大度,可其他管事又会怎么想?管钱财是很重要的,轻易换人会有没必要的变动,不适合。” 职务的重要,牵连的不是庶务的繁琐,而是身份地位与尊严。 就像在正院,丫鬟秋兰在下人们心中,与管事的尹嬷嬷一样有威望,就是因为秋兰管钱。 所有人的月钱,都要经过秋兰的手。 骆宁与陶伯,本质上不是主仆。 他们俩都是替王爷办差。骆宁担个王妃虚名,与陶伯算是同侪。 她才来不到一个月,就把同僚最重要、最有面子的差事给抢了,换到任何一个地方,这都是招惹仇恨的。 再心宽的人,都免不得心生芥蒂。 “你不必小心翼翼,这是雍王府,你是王妃。”萧怀沣道。 可王府,只王爷一个家主。 骆宁见他似乎真动了这个念头,不是随便说说的,就放软了声音笑道:“王爷,我真的很忙。别叫我管钱。我自己的钱,都是秋兰管。” “谏言”也要讲究策略。 她前面说了几句,萧怀沣很明显没听进去。 “……也行。”萧怀沣盖好灯罩,帐内黯淡下来,窸窸窣窣中,他躺下了。 翌日,萧怀沣又是早早起床。 骆宁睡得迷迷糊糊,他把她吵醒了,对她说:“去趟城郊大营,我今晚不归,后天回来。后日等我吃晚饭。” 骆宁道好。 他便走了。 半上午,骆宁这边办差尚未结束,陶伯来了。 捧了个红漆匣子给骆宁,笑道,“王爷早起出门时,吩咐拿些银票给王妃。” 骆宁也想起这事。 “有劳。”骆宁笑了笑,叫管事婆子们出去,又吩咐丫鬟上茶。 她请陶伯坐,喝口茶再走。 陶伯给她面子,和蔼可亲跟她闲聊,又说:“明日出门的马车、礼品,早已备妥。” 骆宁道谢。 他离开后,骆宁没顾上看银票,继续忙上午的差事。 一上午,诸事分派下去,中午饭骆宁一个人吃。 歇了午觉起来,丫鬟桃叶服侍她梳头,瞧见放在梳妆台上的红漆匣子,很有眼力劲:“王妃,这是什么首饰?婢子替您收起来。” “不是首饰,王爷贴补我的钱。”骆宁道。 “王爷真疼您。”桃叶说。 骆宁笑了笑。 丈夫偶尔贴补几两银子,在任何门第,都可以算得上“体贴入微”了。 骆宁打开匣子,笑容就微微僵住了,因为这匣子不算浅,银票竟是堆到了匣子口。 全是五百两一张的。 她拿出来,厚厚一摞,非常沉手。 桃叶也吃了一惊:“这么多?王爷把府库都搬给您了?” 骆宁:“……” 她数了一遍,一百张。 又叫了秋兰进来,让她也数一遍。 “五万两呢,王妃。王爷叫您买什么?田地还是宅子?”秋兰问。 又说,“哪怕是咱们这座王府,也卖不出五万两的价。” 雍王妃每个月的月例,是二百两银子。这已经是极其丰厚的,比一般的亲王妃多多了。 ——王爷提前给了二十年的月例。 “他叫我上街买些点心吃。”骆宁说。 桃叶:“……” 秋兰:“……” 王爷是打算撑死她们王妃吗? 出嫁前,骆宁打定了主意,婚后得到的任何财物,都不眼馋,只用、不拿,留给下一任真正的雍王妃。 然而成亲不到一个月,王爷给了她这么大的考验。 珠宝首饰可以不动心,可谁能毫不在意放弃五万两的银票? 这是银票! 若去了韶阳,这些钱足够买几千亩良田,她儿孙三代都不愁吃喝了。 王爷竟拿钱衡量她的人性。 骆宁拿了一张,打算和崔正澜出去买些东西。 哪怕东西不带走,买与用的过程,也是很开心。 “收起来吧。”骆宁把钱匣子递给秋兰。 秋兰心里很高兴,忍不住对骆宁说:“王妃,咱们王爷是真不缺钱。” “他不缺任何东西。他还生得好看、精力旺盛。”骆宁说。 天之骄子,将来还能做皇帝。 他几乎没有短处。 第232章 偶遇王堂尧 早起,下了薄雨。 三月桃花雨,轻薄如雾,如丝线交织,洗了庭院枝头的淡淡灰尘,处处鲜亮,春光极盛。 “今日天气好。” 蔺昭对骆宁说。 骆宁外出,不仅要带秋华,还要带上蔺昭。 蔺昭也做大丫鬟装扮,跟在她身边,贴身保护她。 “春雨贵如油。”何嬷嬷替骆宁梳头,笑着说。 骆宁忍不住说:“韶阳的春天多雨。我很喜欢下雨,雨天有种很好闻的味道。” 又说,“不是京城这种气味。” 京城雨少,春雨落在地上,泛起几分土腥气。 韶阳春雨后,空气清新、潮湿微凉,沁入心魄。 “等他日我们去韶阳了,你就知道。”骆宁笑着对蔺昭说。 何嬷嬷笑道:“韶阳那么远,王妃何时能去?恐怕难走得开。” 骆宁:“……” 蔺昭看一眼骆宁,笑笑没说话。 侧妃们请安后,骆宁留下崔正澜,让她陪着自己用了早膳,便一同去崔家。 崔氏乃门阀望族,人丁兴旺。 “……崔氏七个房头,就你们二房人丁最稀薄。”骆宁在马车上同崔正澜说。 崔正澜:“你都打听清楚了?” “大婚前,何、尹两位嬷嬷就把各家情况告诉了我,崔氏乃重中之重。”骆宁笑道。 她不仅知晓崔家有几房,每个房头多少人,还知道崔家夫人们各自的出身。 比如说,崔正澜的母亲姓李,也是大族女。 “我们二房的确孩子少,只因我爹爹,他早年就开始清修了。”崔正澜道。 骆宁不好多问。 说是“清修”,实则无法行男人之事,故而二房两名妾室像是摆设,崔正澜的母亲也只生了两个孩子,再无身孕。 崔正澜的大伯母,则是生了六个。 “我们这房,在崔氏算异类。”崔正澜又道。 唯一的嫡子崔正卿,房内只三名美妾,无子嗣、不娶妻,竟也没人多提,只因父亲不管事、母亲管不着。 而崔正澜,可以偷偷跟着她大伯去边疆好几年。 “你小时候,是觉得压抑,还是愉快?”骆宁问。 崔正澜:“愉快吧。我爹娘都挺好,尤其是我爹。他极少摆长辈架子,只在我大伯面前,才勉强像个爹。私下里挨我娘的骂的次数,跟我哥差不多。” 骆宁:“……” “不过,我爹爹学问很好,崔氏族学由他打理。他的诗词成册,销量颇丰。”崔正澜又说。 骆宁:“这个我是知晓的,尹嬷嬷也告诉过我。” 崔家在朝廷上的,除了大老爷,就是四、五两位老爷。大老爷是武将,其他两位是文官。 这次宴请,办得还算隆重。 因邀请的是雍王妃。 敬重雍王、以及好奇骆宁,来了不少赶热闹的宾客。 骆宁对她们的熟悉程度,超过了她们的想象,一开头端稳了架子,没人找茬。 有人提到了嘉鸿大长公主,被崔大夫人一个眼神给怼了回去,噤若寒蝉。 骆宁发现,崔正澜在她娘面前,多少有些不耐烦,这是小女儿的恃宠而骄;可在她大伯母面前,规规矩矩,说话都夹着嗓子。 “门阀大族的主母,最有气派的,大概就是这位崔夫人了。”骆宁想。 崔家大夫人不是出身门阀,而是皇族,她父亲是去世的旭王。 这场宴席下来,骆宁心情还不错。 她知晓,她表现了一番,没叫任何人轻瞧雍王妃;而崔家,又格外照顾她,让她感受到了一点诚意。 宴席结束,时间尚早,骆宁与崔正澜先告辞。 “舅母可时常去王府做客。我并不忙碌,又年轻,还盼着舅母指点。”骆宁临别时,对崔家的夫人们说。 意思再明显不过:王爷不准崔正澜随意出门,但你们作为舅母,可以上门做客,想她了就亲自去看看她。 规矩是死、人是活。 崔大夫人果然很高兴,连连应是。 崔正澜不管这些,默默跟在骆宁身后。有骆宁做挡箭牌,她就不需要应付她大伯母。 “……你想买什么?”骆宁与她在街头下了马车,如此问她。 这条街好些首饰铺子。 也有绸缎庄。 崔正澜却道:“咱们去买两把匕首。我替你选一把好的,你防身。” 骆宁:“……” 也使得,反正钱总得花出去点。 骆宁与崔正澜闲逛,蔺昭、秋兰和崔正澜的丫鬟跟在身后。 她们买了两把匕首。 骆宁拿起来,对崔正澜说:“这匕首的鞘挺有意思,可以装上宝石。上次王爷赏了我一枚红宝,正愁没地方用。” 崔正澜:“……” 在这个瞬间,骆宁从她脸上,瞧见了雍王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骆宁的心态是反正带不走,就随便折腾一下得了,红宝石和匕首白放着都可惜。 她们俩选匕首时,有人进了铺子。 这家铺子在街道深处,外面是绸缎庄做遮掩,类似黑市。不过官衙不怎么管束。 ——若是骆宁,她寻不到这样的地方,是崔正澜门熟。 真正好的匕首,不会在铁匠铺子里卖,又有一些管制,故而属于半遮半掩的,民不举官不究。 因铺子隐秘,骆宁一行人进来,选了大半日,并无顾客,直到此人进来。 蔺昭不着痕迹戳了下骆宁:“王妃,是王少卿。” 骆宁回眸,瞧见立在不远处的男子,他着一件紫色长袍。白玉似的面庞,没有多余表情,目光扫视一圈,与骆宁对视上了。 “王妃。”他先开口。 骆宁略微点头,回道:“王少卿。” 崔正澜看过来,顿时蹙眉:跟她哥一样讨人嫌的白面书生。 养在“深闺”的崔正澜,还没有骆宁消息灵通,很多人她都不认识;而崔氏与王氏有仇,两族不通婚、不来往。 她就更加不认识王堂尧了。 此人初见,像个粉面郎君,一副过度的美貌叫人不喜;再看他,站姿颇为不凡,竟是习武之人。 ——这点也像崔正卿。 崔正澜心生警惕,暗暗挪了个位置,可以保护骆宁。 王堂尧一眼扫到了站位变化的蔺昭和崔正澜,神色冷:“王妃这么草木皆兵?出门带这么多侍卫?” “小人太多,不得不防。”骆宁道。 “三脚猫的侍卫,也的确只能防小人。”王堂尧说,“看样子,同类相聚,王妃时常遇小人。” 骆宁沉了脸。 他有毛病吗?她称呼了他“少卿”,算得上开头就很有礼貌,他冲她做什么? 不知所谓! 第233章 侧妃打架 骆宁静看一眼王堂尧,很快收敛了情绪。 “这么说来,我常遇到你,的确是我遭报应。”骆宁淡淡道。 又对蔺昭和崔正澜说,“野狗狂吠不歇,很吵,咱们让道吧。别跟它一般见识。” 秋华急忙去付钱。 两把匕首都非凡品,极其锋利,价值不菲。 掌柜要一百两一把,骆宁和蔺昭是打算还价的,这个价格高得离谱;如今似踩了狗屎,全当便宜了东家,付钱走人。 几人从绸缎庄出来,直接在街头寻到了自家马车,回府了。 “……这次嘉鸿大长公主的案子,王堂尧估计出了力。”骆宁对蔺昭和崔正澜说,“此人心思诡谲,像条毒蛇。哪怕我不惹他,他也很想咬一口。” “宰了他。”蔺昭和崔正澜异口同声说。 骆宁心中一暖,又按住她们俩:“不可轻举妄动。上次在万佛寺的密室,王爷对表弟说了句,‘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几个字,足以替他保命,咱们轻易动不了他。一招不慎,会给王爷招灾。” 蔺昭点点头。 崔正澜则问:“表弟是谁?我哥?” “对。” 崔正澜:“……” 两人回到了王府,骆宁立马叫秋兰把那枚红宝石拿出来。 她给崔正澜瞧。 崔正澜识货,感叹说,“这种红宝很昂贵,非内命妇与一品外命妇,都没资格佩戴。装饰匕首,太奢侈了。” 骆宁:“我考虑良久,着实不知打什么首饰。做头饰最好了,可我的颈脖不争气,承不住太重的饰品。” 又道,“摆放在抽屉里,又太过于浪费。” 崔正澜点点头。 王妃说什么都有道理。之前觉得不可思议,而后觉得太铺张。此刻觉得理所当然。 王妃就应该配红宝石装饰刀鞘的匕首。 骆宁让秋兰拿给陶伯,叫陶伯请人替骆宁镶嵌上。 去崔家赴宴一事,被其他三位侧妃知晓了。 骆宁也没有特意瞒着谁。作为雍王妃,她本就该与亲朋、望族走动,维系交情。 她也想过,侧妃们会闹,也想回娘家。 她甚至猜测,郑嘉儿是第一个来闹腾的。 不成想,第一个开口的,竟是裴妤。 “……王妃,您能否也带着我回趟清晖侯府?”裴妤问。 骆宁:“若我接到了裴夫人的请帖,自然可以通融带上你。” “您还没有接到帖子吗?”裴妤急急问。 骆宁:“尚未。” 一旁的郑嘉儿忍不住了,冷笑着说:“公主被削邑除名,哪里还有功夫设宴?清晖侯世子夫人这时候设宴,公主不得撕烂她的脸?” 裴妤简直怒极。 裴家长子尚了公主后,次子继承了家业,就是裴妤的爹。 只不过老爷子还在世,裴妤的爹还不是清晖侯。 “你是没有娘家?时刻盯着旁人,消息那么灵通,不安分。”裴妤冷冷道。 郑嘉儿不甘示弱:“这些事谁不知道?你少给我泼脏水。你的陪房上次出门,还被王爷禁足,你才是那个不安分的。” 裴妤:“你果然什么都知道!是不是王爷外书房的公文,你也知道?” “你说什么?”郑嘉儿很快被激怒。 她端起茶盏就要砸裴妤。 砸到了裴妤身上,茶水泼了她满身。 骆宁:“……” 她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把她们俩各打十板子,叫她们半个月下不了床时,崔正澜忍无可忍。 崔正澜真是受够了。 她就没见过谁家下属这么聒噪吵闹的。 她一脚踹倒裴妤,回身后飞腿,把郑嘉儿撂倒在地。 两人尚未爬起来,崔正澜一手一个,攥住了她们的后衣领,将她们按着跪在骆宁跟前。 “王妃,请家法!”崔正澜道。 骆宁:“……” 王珺:“……” 郑嘉儿挣扎,无奈崔正澜的手劲无比重,她竟是动弹不得。 骆宁好头疼。 由争吵变成了动武。 王爷只是去了城郊大营,今天会回来的。他要是见到这场景,骆宁这王妃就太失职了。 “来人,先把三位侧妃送回院子。暂时禁足,容我稍后再做惩罚。”骆宁道。 粗使婆子进来,就把她们三个人分别押回去了。 崔正澜可以不用来请安,也能避免和王爷碰面,对禁足这个家法很满意。 她的丫鬟还说,“小姐,您怎么不动用暗器?把她们的嘴打烂,免得她们不敬王妃。” “回头还不是王妃背锅?愚蠢。我不是主将,行事不可越俎代庖。”崔正澜道。 丫鬟深以为然,不再说什么。 正院一时安静后,只余下骆宁和王珺两个人,面面相觑。 王珺安慰骆宁:“王妃,她们着实过分了些。您别生气。” 骆宁微微颔首:“你也先回吧。” 王珺道是。 她站起身走了。 走出正院,她就忍不住唇角微微一弯。 菜市口都没这么有趣。画虎类犬的王妃、不成气候的内宅,没有一个真正的高门女坐在雍王妃的位置,根本压不住。 她有点同情王爷。 不知王爷的耐性何时告罄。 她们走后,骆宁慢慢喝了一杯茶,开始上午的理事。 管事婆子们一个个进来回话,骆宁始终心平气和,把事情一桩桩办妥。 午膳时辰,尹嬷嬷摆箸,服侍骆宁用饭,低声问她:“王妃,侧妃们怎么处置?” “禁足。” “好像效果甚微。”尹嬷嬷道。 骆宁笑了笑:“嬷嬷,阿澜年轻气盛,她很着急,您怎么也着急?” 禁足,是最好的软刀子。 半个月磨不下来的性子,半年可以;半年还敢叫嚣,就一年、两年。 骆宁曾经那么急躁,做了鬼,被囚困在虚空里,不能挣脱。 那种煎熬,她体会过,没人比她更懂。 现在,皇帝还活着,雍王距离大权在握尚且差一步,骆宁何必跟侧妃们大动干戈,叫人拿了雍王府的错处? 那岂不是让皇帝如愿了吗? 皇帝就是想要王府鸡飞狗跳、王爷受困于内宅琐事。 “要忍得住一时长短。”骆宁说,“她们犯的错,禁足大概是最重的惩罚了。” 太后叫她找个错处,把侧妃打一顿。 这个错处,要恰到好处,要动到了王府真正的利益,要皇帝和门阀都挑不出理。 太后叫她下狠手,却没叫她不带脑子横冲直撞。 第234章 舍不得离开骆宁 骆宁这次,轻拿轻放。 她牢记太后的话,把侧妃们的陪房遣出去,确保王府内宅安稳,是重中之重。 这需要一个时机。 骆宁要给侧妃们轻敌的机会。人一旦轻敌,会犯无法逆转的大错。 “……吩咐下去,给三位侧妃禁足十日。”骆宁说,“这十日,她们的饮食减半。” 要逼得她们更一步跳墙。 两位嬷嬷惊喜看一眼骆宁。 “王妃,这主意不错。”两位嬷嬷道。 骆宁:“先去替我准备一筐点心和蜜饯,悄悄送给崔侧妃。再去传令。” 崔正澜爱吃甜的。 蔺昭说:“王妃,此事我去办。” 骆宁颔首:“叫桃叶帮你。她知晓什么点心好吃,多挑几样,别饿了催侧妃。” 一旁的桃叶忙点头:“是。” 骆宁看向秋兰,“等会儿你去传令。别太过于强硬,要误导她们几分。” 秋兰应是。 “带上秋华。要是谁不听话,秋华记得帮衬秋兰,别让秋兰吃亏。”骆宁又补充。 秋华也道是。 忙完这些,骆宁漱口,去歇午觉了。 午觉浅,一炷香时间就得起来。骆宁刚沾了枕头,堪堪沉入梦,隐约听到房门被打开。 何嬷嬷的声音很轻:“王妃睡下了。不过也快起了。” “不用服侍,你们都出去吧。”萧怀沣的声音也很轻。 室内静谧,传到了骆宁耳朵里。 骆宁想着,就想要起身。她刚支起半个身子,他撩起幔帐,与她对视上。 她睡得有点懵,脑子转得格外慢,没顾上说话。 “吵到你了?”萧怀沣问。 骆宁:“只是闭眼小憩,已休息好了。” 又问,“王爷午膳用了吗?” “不曾。” 骆宁对着门口喊,叫人来服侍她更衣洗脸,又吩咐孔妈妈:“看看大厨房有什么吃的,给王爷上一些。” 众人应是,各自忙碌。 她起来了,众人也可以进内室伺候。 王府的规矩,非一等丫鬟是不可进王爷和王妃的寝卧服侍的。偏此刻,骆宁的三个一等丫鬟,都去忙了。 何嬷嬷替骆宁更衣。 骆宁看了眼净房方向,站在门口低声问:“王爷,丫鬟们都不在,可需要我来服侍您更衣?” “……不必。”萧怀沣的声音,似犹豫了一瞬。 也许,他是想叫她的。可又觉得,哪怕是在自己院子里,她也得有威望,要给她体面。 半晌他出来,自己换了家常衣裳。 孔妈妈在偏厅摆好了三菜一汤,骆宁洗了手,替萧怀沣摆箸。 她陪坐旁边。 萧怀沣坐下,先问她:“你的丫鬟呢?” 骆宁:“王爷一边吃,我一边同您说。” 萧怀沣拿了筷子。 骆宁简单说了今日闹剧。 总之就是,郑嘉儿和裴妤斗了几句嘴,被崔正澜各踹一脚,按在地上、颜面扫地。 然后被禁足。 “……要重罚。”萧怀沣语气冷淡,碗筷都搁下了。 骆宁把筷子递给他:“王爷别生气,先吃饭。” 又把自己的思路,以及上次太后叮嘱她的话,掰开揉碎说给萧怀沣听。 她解释的时候,萧怀沣默默吃饭,没有再插嘴。 骆宁有点忐忑,不知他是否要迁怒她。 “王爷,内宅琐事,其实跟朝政差不多。忍耐、小火慢炖。打打杀杀未必有奇效,这套在家里行不通。 两位侧妃斗几句嘴,禁足无可厚非,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也没办法替她们做主。 但真打了她们板子,甚至将她们合规的陪房遣走,就小题大做,恐怕给皇帝和门阀趁机发难的机会。”骆宁说。 萧怀沣半晌抬眸:“你可受气了?” “没有。阿澜那两脚,踢得大快人心,我心里舒爽得很。虽然照例也要给她禁足、饮食减半,我送了点心给她,还打算往后半夜偷偷叫孔妈妈做些好吃的送给她。”骆宁说。 不仅骆宁痛快,正院其他人都觉得崔侧妃此事办得爽利。 “你很大度。”萧怀沣道。 他却没那么好脾气。 他心中不悦,几乎要冲破天。可骆宁说得对,侧妃不是妾,她们身后有门阀,更有皇帝。 此事需得筹划起来。 不敬他的王妃,便是蔑视他的威望。宛如三军对垒,敌方故意挑衅。这时候不还击,很影响士气。 在雍王府内宅,士气便是骆宁对他的看法。 他不想骆宁觉得这是龙潭虎穴,难以忍受。 更不想她时刻惦记韶阳。 “……不是有乐伎吗?晚夕叫她们来吹笛,你抚琴给我听。”萧怀沣突然说。 雍王府也有笛声。 骆宁答应了。 四名侧妃,三个禁足,只王珺可在府里闲逛。 萧怀沣半下午去了趟崔正澜的院子,王珺瞧见了。 她在树下小坐,叫丫鬟打扇,直到半个时辰后萧怀沣从崔正澜的院子离开,王珺才慢悠悠回去。 心腹丫鬟、婆子一句话也不敢说。 晚夕,正院的乐声飘荡很远。琴声悠扬空灵,看得出抚琴之人的好兴致;拌着的笛声,更是缠绵温柔。 王珺的院子也可听到。 她在院中独坐,令丫鬟们都不准发出声响,她枯听了半日。 “弹得真不错。”王珺笑了笑,“以前倒是不知道,王妃弹这么一手好曲子。” 丫鬟便说:“没有您弹得好。” 王珺:“各有长短。她的曲子,好像是改的古琴谱。真是个聪明人。” 丫鬟小心翼翼问:“可要把您的琴也拿出来?” “过些日子吧。”王珺道。 她起身回房了。 骆宁与萧怀沣这日很晚才睡。她抚琴给他听,两个人又简单聊了琴谱,以及琐事。 萧怀沣说,他又要出门一趟。 “这次是去封地。”他说。 他微微蹙眉,似乎封地有什么不好之事。 骆宁问:“是出了事吗?” “懒得赶路。”萧怀沣说。 骆宁:“……” 她觉得,封地可能真有什么事,但王爷不便告诉她,才用了“懒得出门”做借口。 她识趣不问了。 两个人躺下,黑暗中萧怀沣叫她:“阿宁。” 声音莫名缱绻。 “王爷您说。” “你可想跟本王一同去封地?”他问。 骆宁想了想:“您是说这次,还是说搬离京师,直接去封地住几年?” “这次。” “可以,我同您一起去。”骆宁说。 萧怀沣似轻轻舒了口气。 然而,翌日却没有去成,因为宫里传召。郑皇后派了内侍,请他们进宫。 第235章 王爷无法忍受了 雍王府距离皇城很近,眨眼功夫就到了。 骆宁一直没说话。 她脑海里翻腾,各种念头蜂拥而至,不知郑皇后为何突然招她和萧怀沣进宫。 怎叫他们俩? 要单叫骆宁一个,骆宁都不会如此意外。 进了皇城,有内侍等候,把他们领去了寿成宫。 是太后不适? 骆宁脚步快了很多,近乎小跑;她走得急,萧怀沣步子调大,攥住了她胳膊。 “王妃,内廷举止要文雅,不可急奔失了仪态,叫人拿你的错处。”他淡淡说。 骆宁道是。 三月天气温暖,可宫墙太高,长长甬道的风仍有几分早春的料峭。骆宁听了他的话,又被一阵风袭扰,瞬间清醒了很多。 太后不会有事。 郑皇后派人请雍王夫妻俩,有点向太后示好的意思,就意味着太后并无大碍。 ——太后真有个万一,内廷第一时间封锁宫门,郑皇后会把雍王拒之门外。 骆宁是关心则乱。 也因太后与她自身利益相关。 雍王与骆宁口头承诺,没什么约束。他日皇帝驾崩,雍王与郑皇后的情谊若是爆发,骆宁这个雍王妃得夹起尾巴做人。 可太后不会改变,她永远是骆宁的后盾。 骆宁总记得,她死后,太后替她点了十五年的长明灯。 可能在儿子们眼里,太后并没有太多慈爱,骆宁却实实在在得到了她的感激。 骆宁放缓脚步,跟在萧怀沣身后,夫妻俩到了寿成宫。 太后寝殿很热闹。 骆宁尚未进去,就听到了小孩子的笑声。 也有太后的笑声:“都成泥猴了,快带下去擦擦脸。” 骆宁还听到她皇姐平阳长公主的声音,“真是吵闹,我都要头疼死了,快些出去吧。” 宫婢领了几个孩子出门。 骆宁与萧怀沣进了寝殿,先瞧见了躺卧在榻上的太后。 “……你们也来了?无妨,只是摔了一跤。”太后笑道。 魏王妃和平阳长公主在前,骆宁挤不过去,就站在旁边问:“母后摔疼了吗?伤了没有?” “略有损伤,太医叫静养半月。无碍。”太后道。 郑皇后坐在床侧,同骆宁和萧怀沣解释:“前些日子下雨,御花园有点泥泞,昨日傍晚母后不慎踩空了一脚。” “平地摔了一跤,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太后说。 辰王稍后也来了。 他进来不久,皇帝下朝后也到了寿成宫。 皇帝瘦了很多,一张脸越发白,白得像纸糊的。 他先冷冷扫一眼萧怀沣;萧怀沣眉目一沉,目光比他还要冷。 骆宁低垂视线,很怕自己多看,成为皇帝发难萧怀沣的靶子。 “母后好些了吗?”皇帝上前,声音里都是温和关切。 太后的五个孩子都到齐了。 骆宁见太后的确无大碍,也知道郑皇后这是故意讨太后欢心,一颗心落了地。 孩子们又跑进来,以平阳长公主的儿子为首。 另有皇帝的两位公主,跟着一起打闹。 “……咱们家,孩子还是太少了。”魏王妃笑着说,“弟妹,你得争气。” 她自己有两儿一女,长子今年七岁了,比平阳长公主的儿子还大一岁,是先帝的长孙。 说罢,魏王妃目光睃向骆宁。 太后笑着拉了骆宁的手:“阿宁不急,她身子骨不太好。” 看向皇帝,“替哀家挡刀落下的旧疾,若是复发,真要人命。” 皇帝道:“母后所虑极是,弟妹应多保养。” 又说,“叫御药房拿两根老参给弟妹。” 骆宁行礼谢恩。 魏王脸色不太好看,暗暗瞪了眼他的王妃,示意她闭嘴。 说了片刻的话,太后就说要歇了,众人起身告辞。 骆宁回头看一眼她,太后就道:“阿宁,你留下,哀家有句话交代你。” 骆宁应是。 室内安静,骆宁再三问:“您摔了哪里?” “骨头摔得疼了。一把年纪,摔一跤也兴师动众的,莫要担忧。”太后笑道,“静养几日就无碍。没有摔断。” 骆宁舒口气。 “你也回去吧。别叫怀沣久等。”太后又道。 也是不想她招惹仇恨。其他人都走了,唯独她留着,肯定有人要嫉妒眼红了。 “我过几日再来看您。”骆宁道。 太后颔首。 骆宁走出寝卧时,发现萧怀沣、皇后和皇帝三个人都还没有走,立在寿成宫的屋檐下说话。 三人表情都不太好。 骆宁脚步略微一迟。 上次萧怀沣警告她,叫她别掺和他跟皇后的事,骆宁牢记。 成亲前还想,将来替主子分忧,为他和皇后遮掩;成亲后,只想怎么不惹恼主子,确保自己不犯错——少做,就少错。 机灵的人,往往都是操心的命,骆宁不想费心。 她想到这里,大大方方走出来,给他们仨见礼。 “时辰不早,臣弟便告退。”萧怀沣对皇帝行礼。 皇帝略微颔首。 萧怀沣看向骆宁,骆宁也行了告退礼,随着他出了寿成宫。 一路走出去,萧怀沣没说话。 上了马车,骆宁才问他:“王爷,您还去封地吗?” “暂时不去,过几日。这几日有事,皇兄指派了任务给我。”萧怀沣说。 他告诉骆宁,距离盛京城不到四百里的地方,上报有虫害。 此事若成真,牵连千里内的庄稼。皇帝叫萧怀沣去看看。 此事办妥,没有政绩;办得不好,就要受罚。 本不是萧怀沣职责。 他什么也没说,打算去看看。封地那边,不算什么大事,暂时搁置。 不带骆宁了。 “新婚这么久,本王在府里的日子,屈指可数。”他突然道。 骆宁:“……” 可不是? 一名正妃、四名侧妃,全是摆设。 “王爷,您将来前途贵不可言。您办的每件事,关乎民生。这些都是您的子民,您替他们办差,是为了天下苍生。”骆宁声音很低。 萧怀沣沉默片刻,才说她:“言之有理。” 野心勃勃。 这次却不怕,没警告骆宁不许大不敬。 他大概受够了。 王爷又出门。 他一走,骆宁就关在内宅,哪里都不去。 今年的探春宴都要结束了,骆宁没有参加一场。 王珺每日请安。 她没有半分抱怨,也没提出回娘家。 她是个聪明人。 与聪明人相处,不累。 骆宁每晚都叫孔妈妈给崔正澜加餐,防止饿了她。 很快,三名侧妃禁足的日子结束,她们被放出来。 四名侧妃再次一同到骆宁跟前请安。 裴妤还带了礼物给骆宁。 第236章 侧妃踩坑 裴妤给骆宁一幅画。 “这幅山水图,我画了整整九日,送给王妃。”裴妤说。 她低垂眼睫,温顺又乖巧。 骆宁拿过来一闻,嗅到了一股子很熟悉的味道。 她静静笑了笑:“辛苦你了。没想到你画如此好的山水图。” 裴妤:“自幼跟着祖父学字与画。” 字与画,不少人兼修。 “我想起来,之前听人说过你。说你的字很好,可以挂在麓山书院的课堂上。”骆宁说。 裴妤眼底,顿时涌起很复杂的情绪。 有得意。她的字的确很好,祖父又提携她。有了祖父的肯定,学子们吹捧她,她风光过一段日子。 也有不甘。 清晖侯府的小姐,曾经是盛京城里有头有脸的贵千金。在宴席上,骆宁与她同坐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她却要在她跟前伏低做小。 偏这条路,也是她自己选的。 她知晓王爷字画都出色,以为自己会是他知己,一进门就有机会出人头地。 未必要独宠。能受他青睐,将来徐徐图之,裴妤以为自己造化非凡。 然而,从踏入王府开始,所有事都在急速往下坠。 裴妤一直告诫自己沉住气,无奈她破功。 她的愤怒裹挟着她,叫她必须反击。她得下猛药,才可自救。 “你的琴也弹得很好。”骆宁又是微微一笑,目光睃向其他三人,“咱们这几个人,独你当得起‘才女’二字。” 裴妤听了这席话,一时自怜又自苦。似怀才不遇的佳人落难,眼睛眨了眨,泛起泪光。 郑嘉儿实在看不下去,翻了个白眼。 王珺一如往常,低眉顺目,唇角噙笑。 崔正澜依旧魂游天外。她打两名侧妃那日,王爷去了趟她的院子,告诉她,准许她两次溜墙头,以及赏她一根名枪。 她关在院子里,习武、吃蜜饯和点心,以及耍枪。 墙头她还没有溜,王爷说半年内有效。 崔正澜心中的怒火,散得一干二净,她又想起萧怀沣一点好来,比如说这位主帅赏罚分明。 有功必有赏。 主帅吩咐她,护好王妃。 这差事崔正澜喜欢。 “……王妃,我没什么画送您。回头送您一把玉如意吧。”郑嘉儿道,打断裴妤的故作姿态。 她这口吻,简直像是说,王妃你做得很好,赏你一物件。 高高在上。 崔正澜微微拧眉。骆宁已经看过来,轻轻摇头。 “无需送礼。裴侧妃给我的,是她的悔改与歉疚,这份心意才是我喜欢的。”骆宁笑道。 郑嘉儿:“……” 裴妤眼睛还是湿了,她用巾帕轻轻擦去。 她站起身,对骆宁说:“这幅画,承蒙王妃不弃,我替您挂起来吧。我最会布置画了。” 骆宁颔首。 “挂在闲坐的偏厅,可使得吗?”裴妤又问。 骆宁:“使得,你去吧。” 几名侧妃各有心思。 郑嘉儿突然问骆宁:“王妃,王爷是进了崔侧妃的院子,对吗?您何时安排我们的日子?” 崔正澜眉头蹙起。 虽然她这几日过得不错,也告诫自己戒骄戒躁,可这席话太难忍。 这也太恶心人了。 她眼睛一横,瞪向郑嘉儿。 崔正澜肤色深,但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双眼,与她兄长一样好看。瞪人的时候,格外凶狠。 骆宁忙打岔:“等王爷回来,再做计较,你们先回吧。” 裴妤作为一个忍不住踩坑、作死的人,骆宁想赶紧把此事利用起来,故而她不准任何人再闹腾。 众人离开,骆宁取下那幅画,进宫去了。 画卷起来,用个小包袱装着,尹嬷嬷陪同她,骆宁却要自己拎。 距离上次到寿成宫,已经快十日了。 太后果然无碍,坐在小佛堂抄写佛经。 “母后,您别久坐,还是要静养。”骆宁说。 太后笑了笑:“早就好了。你们别担心。” “做儿女的,谁能不担心您?做臣子的,谁又敢让您有半分闪失?”骆宁说。 太后说她关心则乱。 婆媳俩闲话几句。骆宁寻了个由头,说起雍王府三名侧妃禁足一事,又道:“裴侧妃向我道歉,画了一幅画。” 问太后,“我带了过来,母后有空瞧瞧?” “回头看吧。”太后说。 骆宁又说,“母后,我这次进宫,有件事想和皇后娘娘说。” “何事?” “是郑侧妃的事。”骆宁道,“我先礼后兵,免得皇后娘娘怪罪。” 太后:“哀家派人去请她来。” “不,母后,我去趟坤宁宫吧。请了她来,是我托大了。我断乎不敢。”骆宁说。 太后意味深长看一眼她。 没说什么,微微颔首,喊了一位管事姑姑,叫她陪骆宁一同去。 坤宁宫内,郑皇后正在理事。她打理内廷,琐事繁冗,平时都挺忙。 瞧见骆宁进来,她倒是微微吃惊。 “……郑侧妃一心想回娘家,没少闹腾。可勋国公夫人对我有些不满,并未下请帖。 皇后娘娘,我被架着,实在下不了台。还想请您周旋,叫郑家下个帖子,我送郑侧妃去与家人团聚。 她见着了母亲,解了思家之苦,往后会乖觉一些。她总闹腾,王爷要怪我了。”骆宁一股脑儿说。 勋国公夫人当然不满。她儿子的死,跟骆家脱不了干系。 郑皇后笑容和蔼:“就这点小事,本宫回头派人去告诉母亲,叫她下请帖。” 又问骆宁,“嘉儿她可给你找麻烦了?” “她倒是没有,不过与其他侧妃有点龃龉。”骆宁说。 她简单提了三位侧妃的争斗。 骆宁不偏不倚,三个人都罚了,郑皇后无话可说。 正事说完,骆宁瞧着乳娘抱着大皇子出来,就趁机说:“娘娘,好些日子不见大皇子,瞧着他又长高了些。” 皇后淡淡一笑:“是长高了。” 就吩咐宫婢,让她去告诉乳娘,抱孩子进来,给骆宁瞧瞧。 骆宁头一回自告奋勇,想要抱抱孩子。 然而刚刚抱上孩子,骆宁突然跌倒在地,连带着大皇子也摔了。 她呼吸急促、身子微微抽搐,把满坤宁宫的人都吓得半死;大皇子摔疼了,大哭起来。 郑皇后急忙去抱孩子:“快,去请太医。” 又急声说,“去寿成宫告诉太后。” 第237章 郑皇后嫉妒 骆宁突然发病,把众人吓一跳。 太后比太医先到,脚步匆忙,近乎小跑着过来的。 郑皇后瞧见院中急奔的身影,心口狠狠一拧:哪怕是大皇子病重,也没见太后这样失态。 太后有五个孩子,可没一个是她亲自抚养。除了皇帝,太后对其他四个一视同仁。 皇帝生病时,太后才会有如此不顾仪态的时候。 而骆宁,她在太后心里,竟是可以与皇帝媲美、超越大皇子吗? “母后,您慢些。”郑皇后把孩子塞给乳娘,亲自去搀扶登上丹墀的太后。 没扶上。 太后顾不上与她客套,甩开她的手径直奔进去。 骆宁倒在地上,无人敢搀扶她,生怕出错。故而,太后想要看着她,必须矮下身子。 郑皇后就瞧见她半蹲下,口中焦急叫阿宁;又觉得这姿势不太舒服,腿酸,索性双膝着地,跪坐在地上,手轻柔抚摸骆宁的脸。 “阿宁,阿宁你这是怎么了?”太后一连声喊,“太医在哪里?快些去叫!” 郑皇后呆了呆。 她看着跪坐在地上、毫无天家仪态的太后,心口酸胀得厉害。 何至于如此? 她可是太后! 在坤宁宫、在一屋子宫婢内侍跟前,太后怎能做到如此? 她心中,重要的是骆宁,还是雍王? “母后,您别急。”郑皇后上前,还是要搀扶她,“母后,地上冰凉,您别受了寒。太医马上到。” “阿宁也寒,这可怎么办?能否搬动她去床上?”太后问。 她眼神惶然。 在这个瞬间,她像一个老者了,眼睛因蓄泪少了往日精明睿智,朦朦胧胧的,与普通门第的母亲无二致。 郑皇后的手,略微有点紧:“以前陛下发病,太医说切不可乱动他。弟妹这情况,估计也类似。” 又说,“她这是吃了什么东西,把自己吃坏了?” “她身子骨不好,伤了根基。”太后道,“她若有个万一,便是哀家的罪过。她年纪轻轻,是把命续给了哀家。” 郑皇后眼眶发潮。 那些酸涩、愤懑,都化作了眼泪,她哽咽:“母后别担心,弟妹会痊愈的。” 太医进来,诊脉一番后,告诉郑皇后和太后,可以把骆宁安置到榻上,又说她是中毒。 “中了何毒?” 太医:“微臣初估,像是马钱子一类的毒。” 太后死死捂住胸口:“那是剧毒,中毒后极其痛苦,宛如炼狱。以前牢里给死刑犯用过这种毒。” “中毒不深,太后娘娘。要是中毒深,会呕吐、抽搐得更厉害。”太医说。 骆宁被送回了寿成宫的偏殿。 太医先针灸,给她放血解毒,又派人去配药。 骆宁慢悠悠“转醒”。 太后、郑皇后都在她跟前,她声音虚弱:“我方才抱了大皇子,不知可摔了他?” 郑皇后想宽慰她,说大皇子无碍,只是有点被吓到了,哭了几声,却听到太后抢先说:“他无妨。你感觉如何?” 他、无妨…… 精贵的独苗,体弱多病,一阵风都能吹到。摔一跤,是受了惊吓的,可能会发烧。 在太后口中,轻飘飘一句“无妨”。 郑皇后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勋国公夫人。 偏心的人,似乎意识不到,还会找很多理由。 皇孙算什么?太后的儿子,可不止一个;皇孙也不止一个,魏王府两个嫡出、三个庶出。 不久将来,雍王府也会有很多…… 郑皇后的口中,似乎尝到了淡淡铁腥气,而骆宁这时候看了眼她,她急忙松开齿关。 “……我只是有点晕。”骆宁说。 太医进来,望闻问切,特意问了她的种种情况。 何时不舒服、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等。 “早上侧妃送了我一幅画,我把玩片刻,隐隐觉得心口跳得极快。我还想说,这画如此好,竟叫我这般欢喜,还拿了给母后瞧瞧。 方才发病时,我也是心口剧跳,跳得我似被抛上了半空,而后就失了控制。”骆宁道。 她“醒”过来,太后整个人都镇定了很多。 太后吩咐宫婢:“去把雍王府带过来的画拿给太医。” 太医出去了。 解毒的药,最快速度端了进来,还是滚烫。 太后叫宫婢拿了汤勺,她一口一口喂骆宁慢慢喝。 生怕烫了她。 一碗药喝完,太医再次进来,告诉太后说:“画上的确有马钱子的毒。气味还浓。” 太后放下碗:“既知晓了毒,可有更好的解毒良方?” “需得慢慢排毒,太后娘娘。”太医说。 郑皇后低垂了眼睫。 太后喊了魏公公,“带人去雍王府,把裴侧妃先关起来。家务事,用家法。” 魏公公应是。 郑皇后突然说:“母后,这到底是王府私事,是否等七弟回来再说?” “婆婆还管不了儿子府上的私事?”太后说,“还是说,哀家管不上亲王府的事?” 郑皇后自悔失言:“是儿媳愚钝。” 骆宁便在寿成宫住下了。 众人离开,骆宁拉住太后的手,声音很低:“母后,您别生气。” 太后表情严肃:“阿宁,你这是想要吓死母后。” “一点小毒,能诊断出来,又不伤身体,我自己有数。”骆宁说,“我以前中过这种毒。” 太后愕然:“何时中过?” “在娘家的时候,不小心误食。” 其实是前世。 前世裴应求娶骆宁,为了搅和这门婚事,骆宁就中了马钱子的毒。她被挪出去养病,才被烧死在庄子上。 怕毒性太大,她一下死了,故而每次下毒都轻。骆宁是先中毒,而后喝药;药汤里又掺一点点毒药。 她情况就越来越严重,也使得她熟悉这种毒。 什么气味、什么味道,发病的情况如何等。 这次,她只是用了非常微弱的量,足以叫太医诊断出一点,又可有可无的;方才晕倒,她是装的。 太后早已瞧出她装晕,一直在帮她遮掩。 可骆宁的“毒发反应”,在太医看来和中毒别无二致。 “你真是个傻孩子!”太后又心疼,又气愤,“叫你惩治侧妃,没叫你以身涉险。” 骆宁:“也不算险,母后,我心中有数。” 第238章 骆宁的目的达成 雍王妃在坤宁宫发病一事,皇帝很快听说。 他先去了趟坤宁宫。 他最近虚弱得厉害,奏章都由秉笔太监为他批阅;也走不了路,坐辇轿从御书房过来。 门口下了辇轿,步入坤宁宫,前后就几步路,他居然喘得厉害。 郑皇后留意到了,胆战心惊。 皇帝的情况越发糟糕;而太后的心,已经开始往雍王夫妻俩身上偏了。 “……煜儿如何,被摔了吗?”皇帝问。 这才是一个人该说的话。 谁有大皇子脆弱金贵? “有点吓着了,哭了几声。不过还好,吃了奶睡下。”郑皇后道。 皇帝:“下次别把孩子给她抱。她真要使坏,你杀了她都不解恨。” 郑皇后:“……” 只关心大皇子,迁怒的不仅是骆宁,还有郑皇后。 郑皇后知晓他指望不上,心平气和听了他的指责:“陛下恕罪,是臣妾疏忽。” 皇帝又问情况。 郑皇后如实告诉他。 皇帝有点好笑:“大婚才一个月,毒药都上了。这位裴侧妃,好野的心气。” 他幸灾乐祸。 这是他最想看到的。 郑皇后十分无语。 她提醒皇帝:“陛下,铁证如山,那幅画如今在母后那边。裴侧妃给王妃下毒,依照家法,王爷可以活活打死她。” 皇帝:“……是个愚蠢的,做事不带脑子。” 郑皇后委婉提醒他:“也许弟妹不愿意计较,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皇帝不想裴侧妃轻易死了,还想留着她搅局。 他们俩刚说到这里,内侍来禀,说太后请皇帝、皇后去趟寿成宫;还说太后派人把裴侧妃抓进了宫里,押在寿成宫内。 皇帝站起身。 他一起身,头晕眼花,半晌才能走路。 内侍急忙搀扶。 郑皇后的眼皮,再次狠狠一跳。 丈夫随时要断气、儿子太年幼、婆母借着偏心小儿媳抬举小儿子,郑皇后深感无力。 可她不打算做什么。 因为,太后很精明,这时候她出手,可能适得其反。 就像那个愚蠢的裴妤。 皇帝依旧乘坐辇轿,郑皇后缓步而行,到了寿成宫。 裴妤跪在地上哭。 “……送去天牢。不肯说实话,就用刑。”太后冷淡说。 裴妤哭得更惨烈。 她开始认错:“太后娘娘,我只是一时糊涂!我……” 她并不知道,她的计划可以如此快被识破。 她只是想让骆宁生病。 骆宁阻挡了她们见到王爷的路。她倒下,裴妤等几个人各凭本事,她可以抢赢其他人。 她需要机会。 她两次被禁足,实在太气愤了,出此下策。 是骆宁不识趣、不大度,不给她们表现的时机。 “先带下去,暂时不可放她。”太后吩咐。 内侍捂住她口鼻,将她拖走。 皇帝和郑皇后向太后行礼后,分别落座。 骆宁也从偏殿过来了,唇上没有半点血色。 “皇帝,这算家务事还是上交大理寺?”太后问。 皇帝看着太后震怒,心里发慌:“母后别恼。” “哀家是生气。一个侧妃如此大的胆子,谁给她的底气?”太后说。 皇帝:“……” 还能是谁,自然是指婚的皇帝,以及她们身后的门阀。 “母后,您消消火。”骆宁说,“其实,此事不怪裴侧妃。” 郑皇后看向她。 皇帝心中微微一动:“弟妹受苦了。” “陛下,臣妇所言字字真心。裴侧妃一个小女儿家,她哪里懂这么多事?是她身边服侍的人撺掇。 就连毒药,亦是她们弄来的,帮衬她作恶。裴侧妃出不了门,凭空变不出来毒药。”骆宁说。 皇帝:“这话倒是不错。身边的老婆子们,不安好心。” “臣妇中毒不要紧,方才臣妇的手摸过了画,又抱了大皇子。如今不知大皇子如何,臣妇担忧得心碎了。”骆宁说。 皇帝脸色狠狠一变。 就连郑皇后,也莫名紧张了下。 “快,再派太医去坤宁宫,看着大皇子。”太后说。 皇帝的脸色更惨白。 他很想教训骆宁,说她不该抱孩子,却又说不出口。 他母亲坐在这里,雍王妃是受害者,她不该再受责罚。 错都是裴侧妃的。 “你七弟要过几日才回京,先这样吧。”太后说,“裴侧妃先关在内廷,雍王妃在寿成宫养病,大皇子也要观察几日。等事情落定,再做决断。” 皇帝道是。 三日后,骆宁几乎恢复无碍;大皇子没有中毒,也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他吃睡正常。 郑皇后是不会为了陷害任何人,拿大皇子冒险。况且只是加重裴妤和裴家的罪孽,而无法牵连到骆宁头上。 所以,大皇子平安度过。 太后再次派人请皇帝。 “阿宁同哀家说,她想及早把此事断了,不等怀沣回来。怀沣的性格,他回来了少不得拿此做文章,大闹腾。皇帝意下如何?”太后说。 裴侧妃是皇帝指给雍王的,雍王闹腾,损皇帝权威。 不管是雍王妃还是太后,都不想皇帝为难。 加上此事差点害了大皇子,皇帝对裴妤一肚子气。 如此不争气。 无能的恶毒,更叫人恨。 “做家务事处置。”皇帝说,“母后意下如何?” “哀家也这么想。”太后说,“将裴侧妃贬为姬妾,收回她册宝,还留她在雍王府。她的陪房,要处理一位管事的婆子;其他的陪房,都送回清晖侯府。” 皇帝颔首:“如此甚妥。” “防止再出此等丑事,雍王妃其余三名侧妃身边的陪房,也全部遣出。”太后说。 皇帝:“……” 那岂不是连皇帝的眼线都要被赶出来? 然而,这似乎是最有利的局面。否则,太后和雍王闹腾把裴妤送大理寺,此事越发背离皇帝初衷。 “全部遣出,似乎不合人情。给她们留两名贴身服侍的丫鬟吧。”皇帝道。 太后:“那阿宁太委屈了。” 皇帝:“母后,赏弟妹一些金银,安抚她。” “她本就单薄,又中毒……” “那每个侧妃留一名服侍的丫鬟,可使得?”皇帝问。 太后勉强同意了。 消息传回雍王府;而后,很快在盛京城传开。 裴妤贬为姬妾。高门贵女做姬妾,这是狠狠打了裴家的脸,连带着嘉鸿大长公主都颜面扫地。 嘉鸿大长公主气到了极致。 “萧怀沣专门针对我。先是水渠,这次又拿阿妤开刀,他简直欺人太甚。”公主怒道。 裴妤的陪房,管事婆子死了,其他人退回裴家。她犯了错,所以她身边一名丫鬟都没留。 其他三家,则受皇命去领回他们家的下人。 消息满天飞,极其热闹。 第239章 雍王妃的威望 骆宁在宫里住了三日才回府。 她回来后,有一名太医跟着,暂住到雍王府的外院。每日都要给骆宁请一次脉。 雍王府内院乱糟糟。 郑嘉儿是第一个闹腾的,非要见骆宁。 骆宁让她进来了。 “……裴妤她不知死活,惩罚她一个人足够,凭什么我们要受她连累?”郑嘉儿逼问到骆宁跟前。 骆宁一改之前的温和,脸上似笑非笑:“郑侧妃,你在我跟前咆哮,莫不是也想被贬为妾?” 郑嘉儿被她气势所迫,竟后退半步。 她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又生生忍住了。 “王妃,我的陪房不可能遣走。你非要让陶伯这么干,我要去见皇后娘娘。”郑嘉儿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 这次,她真急了。 “这是太后下的令。你去皇后跟前告状,怎么,叫皇后娘娘忤逆太后?”骆宁问。 郑嘉儿气结:“你……” “你可以不送回。”骆宁语气越发冷而傲。 郑嘉儿略感意外。 “不送回,就等王爷回来处理。不敬太后懿旨,你说王爷杀你的陪房时候,会不会手软?他这几日可就要到京了。”骆宁道。 郑嘉儿后背一僵。 “骆宁,你欺人太甚!你不过是狗仗人势,才有资格做雍王正妃,凭什么你……” 骆宁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尹嬷嬷。 尹嬷嬷上前,一把攥住了郑嘉儿的发髻,扇了她两个巴掌。 手掌重,郑嘉儿面颊火辣辣疼,脑壳都发懵。 “下次再不敬王妃,就不止打巴掌了,郑侧妃!”尹嬷嬷推搡一把,将她摔倒在地。 郑嘉儿没哭。 她瞪着骆宁,又瞪着尹嬷嬷,眸子里的仇恨几乎要把她们烧出一个洞。 郑嘉儿身边的管事婆子这时候才赶过来,磕头赔罪,把她领走了。 “……没有这个管事婆子,郑侧妃迟早要撞到王爷枪口上。”尹嬷嬷说。 骆宁颔首:“不出意外的话,她会的。她太骄纵。” 打了个哈欠,骆宁要去歇了。 孔妈妈给她做了一碗汤。 看着骆宁喝汤,孔妈妈忍不住湿了眼眶。 骆宁放下碗,拿了个巾帕给她:“怎哭了?” “这才嫁过来,您就受了这么大的罪。老奴心疼您。”孔妈妈说。 “我是装的。太后也知晓我是装的。不过是做给旁人看,才特意派个太医跟着。您瞧瞧我,不是挺好吗?”骆宁道。 孔妈妈细细端详她。 果然气色挺好,健康红润,不是脂粉堆出来的。 “没事就好。”孔妈妈还是落泪。 骆宁含笑握住她的手。 “这几日,你们都担心了吧?”骆宁问。 孔妈妈点头:“无人不担忧。” “我会顾好自己,也会顾看你们。”骆宁道。 她们俩说话,丫鬟桃叶进寝卧通禀:“王妃,王侧妃来了。” “叫她明早再来。”骆宁说。 桃叶出去了。 王珺没有大吵大闹。被拒绝后,她默默走了。 回到院子,她身边的婆子丫鬟问她:“如何了?” “王妃不肯见我。”她道。 丫鬟急哭了:“咱们真的要被送回建宁侯府?小姐,往后就您一个人在这里了。” 又骂裴妤,“这个该死的蠢货,把咱们害苦了。” 王珺表情恬静,淡淡笑了笑:“害咱们的,不是裴妤。” 是王妃要收拾她们。 要不然,裴妤这点小事,怎么也不会牵连其他侧妃,除非是早有预谋。 一开始,骆宁就做了这样的筹划,只是把事情顺利推进到了这个地步。 “我好像小瞧了她。”王珺说。 骆宁这个寒门女,背后肯定有人撑腰、指点,她才能做出这件大事。 望族会对她刮目相看。 雍王妃的威望,说不定骆宁就立起来了。 裴妤作死,真是便宜了骆宁。 “我就说,她两次轻拿轻放,没安好心。幸好我没有上当。”王珺又道。 丫鬟更急了:“小姐,您再想想办法啊!您怎么还提王妃?” 王珺摇摇头:“焉知她的目的不是我们的性命呢?” 这次去和她闹,跟上次裴妤、郑嘉儿的闹腾,有什么不同? 把四名高门女全部弄死,换上其他不显眼的侧妃,对骆宁更有利。骆宁若野心勃勃,后面还有陷阱。 这时候去闹腾,不明智。 况且,王珺自负有点本事。哪怕身边换了王府服侍的人,她也可以识别、收服,半年将她们都变成自己心腹。 又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日子还长。 笑到最后的人,要的未必是雍王妃这个名头,说不定更高…… “你们都不许闹了,收拾收拾,明日建宁侯府会派人来接你们。”王珺说。 众人一时心灰意冷。 小姐出阁,她们作为陪房是最好的前途。退回建宁侯府,哪里还有什么好差事给她们? 考虑小姐的安危,也是考虑自身,她们才一个个如此不安,想要撺掇王珺去闹。 王珺只留下一个丫鬟,是从小服侍她的翠儿,两个人感情深厚。 郑嘉儿还没有安排留下谁。 她不甘心,不能接受,依旧在发脾气。不过和王珺的陪房不同,郑嘉儿身边这些人,其实暗暗想走。 郑嘉儿性格太刁蛮,平时对下人们没什么温情,也不知道笼络人心,她们私下里并不喜欢她。 甚至有些恨她。 她这个性格,时常招灾,就连管事婆子都害怕早晚因她而死。 被接回勋国公府,至少能安静保命;当然前途也坎坷,不过是各有各的苦。 唯一有条不紊开始收拾行囊的,是崔正澜的院子。 她也留下一名丫鬟,其余人的箱笼都快整理好了。 “脱了这个鬼地方,回去后我娘会安顿好你们。”她对自己的陪房说,“你们别担心我,王妃疼我。” 陪房们的确不担心。 崔正澜被禁足,王爷亲自来看望她了;王妃提前送点心,又每晚偷偷送吃的。 她日子好过得很。 加上她驭下很严,令行禁止,没人敢在她面前有异议。 众人利落应是,就各自去忙碌了。 “王妃这招不错,整个内宅要整肃不少了。”崔正澜想。 再也不用成天鸡飞狗跳的。 崔正澜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240章 雍王早看上了王妃? 雍王府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 四名侧妃的陪房,只余下一个丫鬟,其他人全部被遣出来;正妃的陪房则保留。 侧妃娘家都炸锅。 建宁侯第一个闹腾,在朝堂上公然提及此事,想要讨个说法。 “……要死了王妃、大皇子,你们这些人才甘心?”皇帝一肚子火。 建宁侯不依:“可下毒的是裴侧妃,其余人怎能受她牵连?” 王家举荐的朝臣,暗暗站队;裴氏一派也不甘示弱;郑家则缄默,因为皇帝提到了大皇子,大皇子是皇后养子,与郑氏命脉相关。 只有崔氏帮衬皇帝说话。 皇帝拿出杀手锏:“这是雍王府家务事,众卿的手伸得太长!” 此话一说,朝堂上寂静了片刻。朝臣都知晓雍王不好惹。 皇帝回到内廷,一肚子火。 他去找皇后诉苦,说几句话仍是喘气:“雍王妃这次故意的,她特意到母后跟前发毒。说不定她提前知晓会中毒。” 郑皇后谨慎,只是安抚皇帝。 骆宁是故意,这毋庸置疑。她怎么知晓裴妤下毒,郑皇后猜测不到。 不管怎么说,她提前知晓了。 要是骆宁在雍王府内毒发,会造成这样效果吗? 当然不会。 一个下毒的侧妃、一个没防备中毒的正妃,两人都有错:侧妃狠毒,正妃也太无能了。 可骆宁进宫、抱了大皇子才发作。还差点也害得大皇子中毒,皇帝、皇后和太后不得不用心。 小事,不动声色闹这么大,把侧妃们变成孤家寡人。 好算计。 小门小户也能出这样聪慧的人吗? 不,是太后在背后指点。说不定跑到坤宁宫中毒,都是太后授意。 太后的心偏了。 “陛下,母后她说不定什么都知道。这个骆氏,她已经笼络了母后的心。”郑皇后说。 她委婉提醒皇帝。 皇帝却不信,不往那方面想。从小到大,每件事都让皇帝明白,太后极其偏爱他。 他不怀疑自己母亲。 “是骆氏诡计多端。”皇帝道,“真可恨,进了雍王府就沾染了老七那死德行。” 郑皇后:“……” 她洞悉一切,却无法叫皇帝清醒。 骆宁在皇帝和皇后心中的模样,似乎都变了。温柔、恬静,随手可以碾死的小蚂蚁,似乎在帝后心中突然就有了份量。 骆宁此人、她娘家,都微不足道,谁能想到她也会造成如此大的破坏力? 太后半上午就听说了早朝上的争执。 “吵吵闹闹,有何意义?该丢脸还是得丢脸。”太后道。 雍王府四名侧妃进府,第一次叫他们丢人现眼;这次陪房全部被遣出,是第二次。 “遣出眼线”是太后交给骆宁的第一个任务。 骆宁完成得很好。 好到甚至不需要太后帮衬,她就能把这出戏唱完。 她甚至敢真的服毒药。 太后想到这里,心就狠狠一揪。 这让太后想到了自己。她年轻时候为了立足,也是无数次置之死地而后生。 ——骆宁这点像她,不肯错失任何一次机会。 眼线清扫大半,雍王府内部至少安稳了些。 太后知晓,剩下之事萧怀沣自己可以应对,她便放了心。 “哀家不知是否害了阿宁。真心疼她,就该封一个县主,叫她过些小日子。雍王府注定不得安生。”太后叹气。 魏公公便说:“可王妃聪慧又机敏。再说了,除了她,雍王殿下没松口同意娶任何一个人。这是他们俩的缘分。” 太后似乎才想起这茬。 皇帝好几次要给萧怀沣赐婚,他都推回去了。 他不同意,婚事就不成,可他答应娶骆宁了。 “……阿宁生得好,又不爱出风头,怀沣说不定一早就看上了她。”太后笑道。 魏公公:“两情相悦,是喜事。” “是喜事。”太后道。 镇南侯府也听说了这件事。 和上次侧妃们进府相比,这次之事,外头对雍王妃的夸赞很明显变多了。 “……我听崔家的人说,雍王妃手段了得。大家都夸大姐姐。”骆宥告诉祖母。 骆崇邺进门,也想要说这件事,老祖母却坐不住。 已经傍晚了,她还是乘坐马车到了王府。 二夫人陪同。 骆宁正在给三名侧妃院子里指派丫鬟婆子,忙了一下午,刚刚坐下喝口茶,听说祖母和二婶来看她了,急忙迎出来。 “祖母,怎这么晚出门?”骆宁搀扶了她。 她心中清楚缘故。 祖母眼睛有点浑浊了,不停端详她:“你可是中毒了?” “轻微中毒,已经无碍了,太医院的药好用。”骆宁说,“叫您担心了。” “这王府,莫不是龙潭虎穴?”祖母说着就哽咽了。 骆宁笑着,搂着她胳膊:“我好好的。进去,点了灯您细细瞧我,我气色好得很。” 请了老夫人和二夫人到内院。 孔妈妈已经去大厨房吩咐,要加几道菜。 “天色晚,也要用了饭再回去。”骆宁说。 老夫人不停摩挲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脸,说她受了大罪。 “陪房都遣出去,那内宅要好管不少。”二夫人欣慰,“虽然吃苦,但好歹没有白受罪。” “是。”骆宁笑道,“比起往后的轻松,这点苦不算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 祖母和二婶留在王府用了晚膳,这才回去。 翌日,祖母叫人送了几样补品、两斤燕窝给骆宁,叮嘱她好好养身子,多吃多睡,别亏待了自己。 此事掀起的波澜,尚未停歇,骆宁突然法外施恩,准许三位侧妃回趟娘家。 “……王爷他同意吗?”尹嬷嬷问。 骆宁:“王爷说了,内宅由我做主。” 她主要是想让王珺回去一趟。 上次进宫,骆宁觉得皇帝情况不容乐观。他若再倒下,恐怕就起不来。 白慈容还在建宁侯府王家。骆宁很想刺激他们,借着这次的风波,把白慈容送进去。 让王珺回去一趟。 侧妃们白日回去,傍晚归来。每个人都到骆宁跟前报备一声,才回院子。 而雍王萧怀沣,也是这天傍晚回府的。 他在外地就听说了雍王府的事。 故而回来后,他没有进内院,而是问陶伯:“那个姓裴的,她现在人在何处?” 第241章 裴妤死了 “在地牢。” 雍王府校场那块地下面,完全挖空,有条暗道可直达皇城某一处极其偏僻宫殿。 这是先皇在世时修建的。 除了地道,另有暗室数间,可做地牢。 萧怀沣回京后,第一件事先把地道入口给堵住了。不过,地牢还在用,之前还审了两个人。 裴妤公然在内宅下药,触及王爷逆鳞。 哪怕太后对她的惩罚只是收回册书、贬为姬妾,陶伯也不敢收拾院子给她住。 他直接派人把裴妤关到了地牢,一日供她一顿饭,等王爷回来处置。 要是王爷说原谅了她,愿意让她做个妾室,再安排住处不迟。 果然,王爷来问信的时候杀气腾腾;听到人在地牢,表情松快了不少。 他阔步往校场去了。 周副将跟着。 萧怀沣对他说:“叫宋暮来。” 宋暮是王爷身边的“酷吏”,专管刑讯。 他本人生得有几分像崔少爷,二十三四岁,英俊儒雅,很多人都当他是王爷身边的文书官。 周副将光听到“叫宋暮来”这几个字,都有点胆颤。 宋暮曾一根根磨断奸细的手指,周副将在场。那种摩擦声与尖叫声,至今都是周副将噩梦的源头。 他点头,转身去了。 萧怀沣进了地牢,瞧见了狼狈不堪的裴妤。 裴妤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一张小脸蜡黄,眼睛空洞又飘忽。瞧见了萧怀沣,她想要抓住他的衣摆。 “王爷,王爷我错了,求求您饶了我吧。”裴妤哭道。 萧怀沣居高临下审视她。 他没动。 穿着玄色长袍的他,只衣袖与衣摆绣了金线祥云纹。衣裳太黑,似吸收了地牢为数不多的光,故而他的脸在暗处,瞧不分明。 他静静看着裴妤。 “听说,你要对本王下毒?”半晌,他淡淡问。 他极少语气凶恶、高声呵斥。 他压沉着的嗓音,却似一块寒冰,直直楔入裴妤心口。 疼,且冰凉。 “不,王爷,妾不曾要害您!”她急忙解释,“妾只是一时气不过,同王妃胡闹。都是胡妈妈的主意,她撺掇了我。” “是下人,还是清晖侯?亦或者,你大伯母授意的?”萧怀沣问。 裴妤一惊。 她被这句话狠狠一激,人冷静了三分。 萧怀沣难道想要迁怒裴家和公主? “王爷,不是的,您听妾解释……” “你可以说出实情。只要你说,本王便给你一条活路。”萧怀沣说。 他依旧站着,投下浓郁深沉的影子。 裴妤只是求饶,不答他的话。 很快,周副将带了个年轻人进来。 王府的内外院很大,裴妤进府不到一个月,大部分人她没有见过;不过这年轻人白净腼腆,笑容温和,瞧着很好说话。 “用刑吧。”萧怀沣说,“叫她交代清楚,是裴家安排她来刺杀本王的。” 年轻人点点头:“王爷放心。” 半个时辰后,裴妤已经没了人形。她在宋暮准备好的证据上,一一画押,并且说了两个裴家的秘密出来,给这证据增加说服力。 “王爷,您觉得如何?”宋暮把证词递给萧怀沣,“还需要再审吗?” “不用。”萧怀沣道。 裴妤委顿在地,像一摊烂肉。 萧怀沣手指微动。 暗器刺入了她喉咙。她双目猛然睁得极大,拼了命想要呼吸,偏偏血堵住了嗓子眼。 大口大口呛出鲜血,她不动了。 “处理掉。”萧怀沣道。 这个晚上,他歇在了临华院,没进内院。 王府内外院泾渭分明。若王爷不授意,内宅根本不知晓他的行踪,故而骆宁也不知他已经回京。 翌日,萧怀沣照常早早起床,去上朝了。 他这次视察虫害,有公务回禀。 说完正事,他就把证词扔到清晖侯世子、也就是裴妤的爹面前。 “裴家想要给本王下毒,谋杀亲王,该当何罪?”萧怀沣当庭发难。 他虽然嚣张,对裴家还是有点忌讳,毕竟裴氏手里的麓山书院,足以令天下人敬重。 雍王有长枪,裴氏有笔刀。 以笔为刀,杀人不见血。他心怀大志,势要做出千古业绩,也怕将来史书胡编乱造,给他抹黑。 要不是裴妤触及他逆鳞,他不会在朝堂上公然朝裴氏发难。 “陛下,这是误会!内宅纷争,只是王爷驭内不严、恩宠偏颇,女子嫉妒而起。”清晖侯世子狡辩。 “这些证词,你一概不认?”萧怀沣问。 他一样样念给皇帝听。 裴妤得她祖父欢心,还真知晓裴家两件事,故而朝臣们心有计较。 早朝上大闹一场,皇帝叫清晖侯世子自动请辞,要给他罢官。 清晖侯世子也硬气,一怒之下自己脱了官服。 他官服刚一脱,雍王就一脚将他踹得老远——非朝廷命官,亲王可随意打杀。 大殿内再次哗然。 皇帝气得脸色铁青。 他呼吸不畅,大怒:“怀沣,你放肆!” “他自己脱的官服,陛下。这是藐视圣上与朝廷,臣弟替您教训他。”萧怀沣说。 一时无比混乱。 王堂尧站在朝臣中间,看着这一场闹剧。 都说雍王文武兼修,并非鲁莽之辈,可他今日种种言行,怎么不像是要收拾裴氏,反而只是为了羞辱裴家? 是出口气? 裴妤给雍王妃下毒,全京城皆知。 王珺回了趟家,给建宁侯府说明白了原委,王堂尧很清楚内幕。 那么,雍王如今这一出,是借口替王妃出气,来宣泄对皇帝的不满吗? “着实愚蠢。” 换做王堂尧,只把证据甩出来,不会打人,埋下祸根他日再收拾裴氏。 成大事者,岂能无韧性? 皇帝管不了这些,直接起身走了;崔家两位舅舅,拦住了萧怀沣,叫他不许再闹腾。 尚未走出大殿,寿成宫的魏公公来了。 太后得到了消息,叫萧怀沣去趟寿成宫。 “……那位裴氏呢?”她问萧怀沣。 “在府里。” “若是你皇兄问……” “铁证如山。皇兄敢问,我便要再当朝询问他,要个说法。裴氏本意要毒害我。”萧怀沣说。 他给裴妤盖这么大的帽子。 太后也没想到,他一回来就把此事闹得如此不可开交,火上浇油。 “怀沣,你……”太后想要劝。 萧怀沣眉目冷:“母后想要我敬重皇兄,就该在皇兄出昏招的时候,劝诫他。我忍了一回,也该轮到他忍。” 说罢,他站起身走了。 太后心口发闷,呆呆坐着,半晌没动静。 第242章 别后的温馨 半上午,骆宁正在安排差事。 前些日子她接到了不少请柬。有些婚丧嫁娶,都要根据石妈妈提供的账簿送礼。 送礼关乎交情,不能随便交给底下人去办,骆宁得做到心中有数。 她正拿着请帖一一安排,萧怀沣突然穿着朝服踏入正院,把她和院子里其他人吓一跳。 除了昨晚就知晓王爷回府的石妈妈。 “王爷何时回来的?”骆宁问。 萧怀沣端详她。 面颊粉白、红唇丰盈,看不出中毒后的病态——虽然陶伯昨晚就这样描述给他听的,他也见到了住到王府外院的太医,说王妃并无大碍,他到底亲眼瞧见了才放心。 他迫不及待想亲自看一眼,却又无面目见她:裴妤是他皇兄安排给他的侧妃。 萧家兄弟阋墙,骆宁跟着受了无妄之灾。 她遭受的磨难,全是因为他。 王爷自幼好胜,理亏时候极少。故而他先处置了裴妤、打了裴妤的爹,剥了他的官服,才有点底气来见他的王妃。 “昨夜回来的。有些事,回来迟了,怕打搅你睡觉,没过来。”萧怀沣坐下。 骆宁把回话的下人遣出去,又喊秋兰倒茶。 夫妻俩换到里卧临窗大炕上说话。 “……王爷,裴妤的事,您已经听说了吧?”骆宁问。 萧怀沣:“还没有到京城就接到了密报。” 果然消息灵通。 “你感觉如何,余毒可清了?”他问骆宁。 眉目冷,说话时候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心情。 骆宁莫名有些紧张。 她执行的,是太后的“命令”,把侧妃的陪房们都赶出去,而不是王爷之令。 王爷一直叫她“打杀干净”,直接斩草除根,别搞什么“废其双臂”这一套。 “没有中太深的毒,我心里有数,只是沾了点,叫太医号个脉而已。”骆宁说。 她简单说了自己的安排。 她知晓太后会明白她用意。 裴妤真正的依傍是替她指婚的皇帝。除非皇帝下令,要不然此事就办不周全。 “……母后一向睿智。她当时蹲下来,就知晓我装晕。她半真半假地失态,皇嫂只顾看母后,没心思钻营我,才没有识破我的伪装。”骆宁说。 她说罢,看一眼萧怀沣。 萧怀沣眼眸黢黑,深邃不见底,看不出他情绪。 骆宁又说:“我早已无碍了。” “马钱子的毒很烈,剂量少也会入侵心脉,你可知晓?”他问。 骆宁当然知道。 中毒后,呼吸不畅、精神萎靡,瞧着像是旧疾复发,她昏昏沉沉,被反锁在院子里无力挣扎。 所以,前世那把火烧起来时,她无处可逃。 裴妤用这招,骆宁重生后第一次感觉到心悸。 她是害怕的。 只是,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才把这些惧意一股脑儿压在心底。 “王爷,往后我会更谨慎。”骆宁说。 萧怀沣:“阿宁,本王是否待你太过于严厉?” “王爷待我极好。” “那怎为了内宅这些小事,连毒都敢试?性命才是最要紧的,你可知晓?”他又问。 “是。” 丫鬟捧茶,他端起来喝了一口。 “事情办得不错,记你一件大功。”萧怀沣没有继续指责她什么,而是问,“想要什么奖赏?” 骆宁想起他上次叫陶伯拿给她的银票,就说:“王爷已经赏了很多。” “你还想要什么?” 骆宁似乎没什么想要的。 她对京城的生活,是一种“尽职尽责”的态度,没有太多的盼望。 可她对韶阳很有向往。 修什么样子府邸,她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多时;家里用怎样的下人,如何布置前后院;结交怎样朋友,举办哪些宴会等。 夜深人静时,这些幻想会支撑她,叫她精神饱满、不惧凶险。 要是没有萧怀沣,她自己大概很难实现这个愿望。 她救太后的恩情,也是一种机遇,天家已经赏了侯府。骆宁再无资格要个郡主封号。 除了前途,骆宁只想要钱了。然而以“雍王妃”身份得到的银票,又不能带走。 她唯一希望萧怀沣给她的,就是“韶阳郡主”,有封地与俸禄,同郡王。 骆宁又不好时刻把这话挂在嘴上提。大婚之初她提了一次,萧怀沣也答应了。 比如说在军营,一个副将不能在每场战役前跟元帅说,“等胜利了给我封将军”云云。 “……可想出去散散心?” 他见骆宁半晌答不上来,主动问了。 骆宁今年尚未踏青。 春光极好,她因待嫁、出嫁等诸事,竟是没有去城郊看过春景,白白辜负了好时光。 “去哪里?”她笑问。 “去围猎,再去桃园摘桃子吃。在山庄住一夜。”萧怀沣道。 骆宁:“就咱们俩?” 萧怀沣:“……你想叫上谁?” “两个人外出,似乎有点无趣。”骆宁道,“叫上三哥和表弟,还把我弟弟、周淮以及阿澜也带上?” 她说罢,试探着看萧怀沣神色。 见他微微蹙眉,骆宁立马又说,“实在不行的话,就只叫三哥跟表弟?” 她还想说,要不把她的三个丫鬟也带着。 裴妤下毒一事,内宅人心惶惶,她们也替骆宁担心了。 可萧怀沣不是很满意,骆宁把丫鬟们自动省了,连带着崔正澜也不敢带了。 然而峰回路转,萧怀沣说:“是叫你散散心,以你为先。把这些人都叫上。” 骆宁:“……” 她笑了起来。 内宅如今格局全变。不过为了王妃与侧妃们进府,石妈妈从去年开始就买了一批下人,不至于侧妃们的陪房被赶走就捉襟见肘。 严苛考验、调教,如今一个个极有规矩,分派到了各处。 家务事,不需要王爷操一点心。 萧怀沣回来,骆宁把剩下的事交给尹嬷嬷,由她调度。 中午,夫妻俩一起用膳,午后小憩。 萧怀沣似乎没睡,骆宁睁开眼的时候,他竟在看她。 骆宁还以为自己起晚了。 起来洗漱,简单理了理头发,骆宁和他一起喝茶。 单说话有点枯燥,骆宁提出下围棋,打发时间。 她执白,几次险些落了下风,就趁他不备,打算作弊偷偷换棋子,被他逮了个正着。 “你这手臭棋,竟还想舞弊?”他似难以置信,伸手就在她额头敲了一下。 手不重。 不过骆宁有点意外,没想到他会有如此举止。 她笑着赔罪:“我下得不太好。” “你提下棋的,本王还以为你棋艺过关。”萧怀沣有点无奈。 她说“不好”,有些替自己挽尊,其实下得一团糟。不过,萧怀沣嘴那么毒的人,这次没有奚落她。 只是很公正说她“不过关”。 骆宁如实说:“我以为王爷也跟我差不多……” 他在边疆七年,说他书画皆好,骆宁觉得已经了不得了,谁曾想居然棋艺也了得。 萧怀沣:“你简直小瞧本王!” 第243章 王妃必须要赢 骆宁与萧怀沣消磨了一个下午。 她头一回体会到与他相处的轻松。 这种轻松,不是他给她的,而是她自己心态的变化:我刚刚立了大功,又轻微中毒,王爷于情于理都要让我三分。 有了如此底气,萧怀沣语气稍重一些的时候,她察觉到他不是生气。 而是另一种,说不太清楚的情绪。反正不危险。 两人有来有回下棋。 萧怀沣还教骆宁一个棋谱,又教了她几个制胜绝招。 骆宁本身不蠢笨,围棋也是学过的,只是没有请过名师指点,不得入门之法。 萧怀沣深入浅出跟她讲,她瞬间通透,学得津津有味。 直到孔妈妈在门口问:“王爷、王妃,可摆膳吗?” 时辰不早了。 正好这一局快要结束,骆宁便说:“不下了,吃饭吧。” 萧怀沣却道:“你快赢了,赢了再走。” “我知道,这局王爷一开始就让了我好几次,赢是必然的。”骆宁笑道。 她不执着看到结果。 可萧怀沣不同意。 “本王都让你了,你还不珍惜?”他问。 骆宁:“……” 这位王爷,好胜心强。 他们俩下完了这盘棋,骆宁也没有什么悬念险胜。 晚饭吃得丰盛。 饭后,骆宁提了要求。 “我想去看看长缨大将军。王爷不在家,我不敢往校场去,怕不合规矩。”骆宁说。 她好些日子没见到长缨大将军了。 前几日,丫鬟睡在脚踏轮流值夜,骆宁频频做噩梦。她没有叫醒她们,却在心里想,把黑狗弄过来“镇宅”,压一压她心底的惧意。 这个念头一起,这几日总念叨着长缨大将军。 “是接了它过来,还是你自己去瞧?”萧怀沣问。 “咱们去吧。饭后一百走,能长寿。”骆宁说。 萧怀沣微微颔首。 他带着她往校场走,到了养黑狗的小院子。 有专门的人照顾它。 它瞧见了萧怀沣,先是原地站稳,然后眼巴巴看着骆宁。 萧怀沣吹了个口哨,它立马欢呼着奔向了骆宁。 骆宁蹲下来,给它顺顺毛发,又替它挠肚皮;养狗的副将都知晓长缨大将军和王妃亲,可瞧见它这副谄媚样子,还是很意外。 院内灯火明亮,一人一狗玩得很开心。 骆宁感觉身上阴霾都散了。 “将来我去韶阳,也养一条黑狗。”她在心里想。 然后又想,“养的狗,未必有长缨大将军这么通人性。要是王爷肯把这条狗送给我带走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起,回去路上,骆宁偷偷打量他。 萧怀沣余光留意到了,立马转脸:“怎么,没玩好?” 谈不上愉悦,不过口吻也不生气。他似乎接受了长缨大将军在骆宁跟前没骨气的样子。 这么说来,这位王爷,其实很“听劝”。 “想把长缨大将军接到正院养。”骆宁说。 无月,照路的明角灯光线薄,他的脸在暗处越发无表情:“不可,它有训练。若本王出征,它要随行。” 骆宁试探着问:“它已经是老狗了,还得随行吗?” “它健壮得很。”萧怀沣说。 骆宁便觉得,带走长缨大将军的计划,可能无法实现。 也许需要立更大的功劳,王爷才会舍得割爱。 “……你若愿意随行,也可跟着去。”萧怀沣突然说。 骆宁没提防,听到这句话时,在心里想:“怎么,我也是王爷的狗吗?” 念头一起,唇角微微一弯,压都压不住。 “何事值得偷乐?”他回眸问。 骆宁一本正经板起脸:“不曾,王爷看岔了。” “还以为你愿随军。” “能叫王爷亲征的战事,估计二十年内都不会有。哪怕我愿,也无机会。”骆宁说。 萧怀沣定定看着她,又挪开目光。 夫妻俩就这么一边闲话,一边回了正院。 路过郑嘉儿的院子时,瞧见郑嘉儿打开了院门,似乎要出门说句话。 然而,没等萧怀沣呵斥,院门又悄悄关上了。 郑嘉儿难得学聪明几分,骆宁略感意外。 时辰不早,萧怀沣明日需得早起上朝,夫妻俩便睡下了。 他不在家这些日子,骆宁一个人睡得很舒服自在;床上多了一个人,就多一份拘谨。 白日不累,骆宁竟是睡不着。 睡不着就忍不住想要翻身。 她第四次翻身时,萧怀沣问她:“可要吃些点心?” “不了,免得积食。”骆宁道,“我吵着您了吗?” “没有,本王不缺觉。”他道,“要不你说说话,说累了便睡得着。” 骆宁:“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你身边的大丫鬟,可要配人?”萧怀沣起了个话头。 骆宁身边的大丫鬟,年纪都不小了。 不过,她没打算在王府替她们婚配,等将来去韶阳再说。 “……留到二十五吧,年纪大一些,多懂一些人情世故。到时候,陪嫁我多给,也算贴补她们这几年服侍我的光阴。”骆宁道。 “你做主。”萧怀沣道,“若等不及,就告诉陶伯,他会从外院挑侍卫或家丁给你。” 骆宁应是。 聊起了此事,就顺着这个话题,说起了陪嫁财产。 不知不觉,骆宁打了两个哈欠,她有点困了。 这个夜里,骆宁睡得很踏实,再也没有噩梦惊扰;只是感觉有人摸她的脸。 丫鬟叫她起床时,萧怀沣一个时辰前就走了。 早膳后,三名侧妃来请安。 郑嘉儿又想问“值夜”的安排,骆宁没接茬。 不过,骆宁打算回头试探着问问萧怀沣的意思。 侧妃们的陪房已经遣出去了,内宅安稳了很多,是否要安排侧妃们的日子,他要给骆宁一个示下。 万一他不好意思提,反而怪骆宁失责。 “三个侧妃,一人一个月三晚,错开她们癸水的日子。正院十晚;余下时间王爷可以住临华院。”骆宁和尹嬷嬷聊了此事。 尹嬷嬷说:“正院最好十五晚。” 骆宁:“也行,先这么定着,等王爷做决断。” 下午忙完了,骆宁派人请崔正澜过来,告诉她明日王爷要带她们出去散散心。 崔正卿和辰王也会去。 崔正澜有点不情愿,她不爱跟萧怀沣他们仨玩,说不过也打不过;但出去打猎诱惑又太大,崔正澜捏鼻子忍了。 第244章 夸夸他 翌日,免了侧妃们请安,骆宁早早与萧怀沣出门,带上了蔺昭、秋华,以及崔正澜。秋兰不愿意去,她不喜欢骑马。 她弟弟骆宥与周淮在南城门口等着。 与辰王、崔正卿碰头,骆宁和崔正澜从马车里出来,彼此见礼。 “……弟妹,这次大获全胜,可喜可贺。”辰王笑道。 出去打猎,他穿一件玉色劲装、深色长裤扎腿,骑马装无比干练,却也透出几分温润。 “三哥过誉了。”骆宁道。 萧怀沣骑马而行。在辰王面前,他还是很讲规矩,下马走过来。 听到辰王夸骆宁,萧怀沣微微沉脸:“以身涉险、胜得惨烈,没什么可贺的。” “再惨烈,也是胜了。”一旁的崔正卿笑道,“王妃一战成名,那些望族甚至陛下,都要对您刮目相看。不愧是怀沣的王妃,果然天作之合。” 萧怀沣听到这句话时,看一眼骆宁。 骆宁也看他,发现他眉目舒展了几分,没有不悦。 她便笑着道谢:“多谢表弟夸奖。” 崔正卿:“……” 他嘴角抽了抽,想反抗;可当着辰王和萧怀沣的面,他没敢。 他穿一套紫红色骑马劲装,头上还戴着碧玺抹额,十分花哨,越发显得他矜贵优雅、气质出众。 骆宁觉得,崔正卿是盛京城里最端正的贵公子,艳丽、张扬又英俊。 然而除了骆宁,其他人多少看他碍眼。 崔正澜简直不忍直视。和她哥相比,她这一套黑色骑马装,比侍卫还低调。 他们兄妹对视,都觉对方“伤眼”。 见礼毕,各自上马车。 辰王突然说:“正卿,你和怀沣换一下,叫他乘坐我的马车。” 崔正卿应是。 马车里,辰王笑着对萧怀沣说:“方才做得不好。” 萧怀沣:“哪里不妥?” “你关心她,就多夸奖她,不可反驳折损了她的心气。”辰王说。 萧怀沣:“我怕她下次再涉险。” “勇气可嘉,你更应该夸耀,以她为荣。”辰王说,“我时常后悔,婉儿在世时,没当面说过她的剑术好。 我不喜她练剑,只因她有次弄伤了自己,血流不止,我着实吓坏了。可练剑弄伤也是常见的。 而后想来,她要是得了鼓励,越发勤奋练剑,剑术更加精进,那次就不会受伤,更不会死了。” 神色如常,可他整个人似蒙上了一层灰。 萧怀沣见他剖开伤口劝他,把这席话听了进去。 下次遇到这等机遇,骆宁会不会拼命抓牢? 她会。 她知晓内宅安稳是雍王妃职责之一。 可她也会想起,萧怀沣那些警告的话。 那些话,不会让她更谨慎,只会让她畏手畏脚。也许一个不慎,她会真的中圈套,畏惧会令她胆怯。 萧怀沣心疼她。 心疼可以,应该拦在她面前,替她抵挡射过来的利箭;而不是用自己的言语,当做利箭刺向她。 他轻轻点了点头。 辰王说完这席话,像淋了一场暴雨,他需得慢慢收拾自己湿淋淋的心绪,没有再开口。 骆宥与周淮等在南城门口,先过来给萧怀沣等人见礼。 萧怀沣下了马车。 短短日子,骆宥像是又长高几分,比周淮高出半个头了。 两个男孩子都不怯场,无知无畏,倒也是大大方方的。萧怀沣最见不得畏畏缩缩的人,故而略微颔首,挺满意。 骆宁也下车。 “大姐姐,给你带了一包点心,我乳娘做的,你马车上吃。”骆宥说。 骆宁道谢。 “你可受伤了?中毒深吗?”骆宥又问。 骆宁:“无碍。” “祖母吓坏了,不过外头都说你厉害。”骆宥笑道。 外头的说法,其实好坏参半。 流言蜚语诋毁门阀的时候,也顺带着取笑雍王府。 雍王妃手段狠辣,几乎要被形容成“毒妇”;不过,很多人会同情她,说她此举大快人心,赢了门阀。 骆宥不介意是否恶毒,他只知道他姐姐赢了。 赢得光彩又彻底,叫门阀们从此不敢低看她一眼! 骆宁小心翼翼看了眼萧怀沣,给弟弟使眼色。 萧怀沣却接了骆宥的话:“这次,你姐姐的确是睿智又果断,事情办得漂亮。” 骆宥眼睛都亮了三分:“王爷也这么想?” “本王自然这么想。本王的王妃,岂是平凡女子?”萧怀沣说。 骆宁诧异。 短短时间,辰王跟他说了什么?怎么口风全变了? 说话居然顺耳了。 “多谢王爷。”骆宁笑道。 主子肯记她的功劳,她求之不得。也不管正话、反话,全部收入囊中。 一行人聊完了,各自上了马车,很快到了围场。 这次来的,仍是辰王的围场,上次在这里魏王妃打杀了祥瑞白鹿,连带着魏王都被御史台攻讦。 御史台空闲的时候,就拉魏王出来骂骂,导致那位王爷的声望一落千丈。 萧怀沣与辰王、崔正卿似乎都想到了这一层,一齐看向骆宁。 辰王笑着开了口:“弟妹,你的占卜之术,很是灵验。最近可有什么卓见?” 骆宁认真想了下。 似乎真有一件,不过是六月份的事。 她一向稳妥,不会为了虚名胡说八道,耽误事。 “最近没有。偷窥天机太过于频繁,容易招灾惹祸。”骆宁笑道。 辰王正了神色:“这话不假。” 几个人便上山去了。 辰王还是忍不住跟萧怀沣说,“你待弟妹细致几分。等会儿打猎时候,你跟在她身边。” 萧怀沣没说话,但照做了。 进了山林,崔正澜就舒畅了,纵马疾驰,跟她哥比了起来。 萧怀沣一直和骆宁同行。一开始,骆宥、周淮、蔺昭与秋兰还跟着他们俩;慢慢就散开了,只余下他二人。 骆宁的骑射,毫无进益,半天只打了一只野兔,还是因那野兔被萧怀沣射伤了腿。 萧怀沣虚搭着弓箭,不怎么射击,漫不经心但百发百中。 一个时辰后,骆宁觉得累了——光骑马就够辛苦的。 他们在树下歇息,萧怀沣转身从马背上拿水壶给她。 不远处的树梢,坠下一条碧痕,像是树枝,却又扭动了下,朝着萧怀沣的后颈咬去。 正好起了一阵细微的风,树枝簌簌。 萧怀沣反应极快,但还是迟了一步;而骆宁,眼疾手快一抓,又用力甩开。 萧怀沣的暗器同时射出,又快又准,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被钉在旁边地面上,不停扭动。 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咬到了吗?”他握紧骆宁的手,仔细看了个遍。 骆宁看着那蛇,知其剧毒,狠狠打了个寒颤:“没有……” 第245章 雍王不行? 萧怀沣一直握住她的手。 她微微发颤,很快恢复了镇定,只是舒了口气。 “吓死人。”她脸色微白,“早上出门时候,王爷是不是忘记了撒驱虫蛇的药粉?” 那蛇冲萧怀沣的后颈去的。 正好一阵风起,干扰了他耳朵。不过骆宁伸手时,他就意识到了,立马回头。 “撒了,撒得不多。”萧怀沣道。 他说话,并不松开骆宁的手,一直用力攥着。 他掌心暖,手掌又有力度,似把骆宁灵魂深处那一点颤栗给清扫出去。 萧怀沣心口发紧。 他很想说,下次千万别冒险。运气稍微差一点,那蛇就咬在她手上,这会儿得把手砍了保命。 可这句话,听着像是责怪她。 ——怎能怪她? 哪怕浑身是胆的人,在那一瞬间也会迟疑,她却毫不犹豫。 柔软的她,实则有敌千军万马之勇。 父皇驾崩后,萧怀沣很久没得到过如此不顾一切的保护。心口被洒进了初夏的骄阳,把他的心路照得明明白白。 他的王妃,很好,无人能及。 “……咱们先出去。”萧怀沣道,“到底是山林,防止再有蛇虫。” 骆宁颔首。 上马的时候,她腿脚虚了下,萧怀沣在身后扶住她的腰,托了她一把。 两人先出来,萧怀沣对侍卫说:“我与王妃先去桃园。在那边院子会合,你去告诉辰王殿下。” 侍卫应是。 乘坐马车出发,骆宁问桃园的位置,得知不过几里地,很快就到了,她便轻轻阖眼打盹。 萧怀沣静静看她。 目光一错不错,落在她脸上。 骆宁着实有点累,闭眼小憩竟睡着了。 萧怀沣换坐到她身边,轻轻拨动她身子,让她靠着他。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下颌、唇角,又慢慢收回了手。 在这个瞬间,他想了很多事。 他想带着骆宁再去一趟皇陵,祭拜父皇。 从此便要说开,他同她做真夫妻。 马车进桃园的路,有一段颠簸,萧怀沣撩起车帘,对车夫说:“先停下,稍后再过去。” 车夫应是,将马车停靠在官道的路边。 骆宁不知不觉睡了小半个时辰。萧怀沣不知她是方才骑马受了累,还是中毒后身子受损,几次看她。 官道上传来马蹄声,两边皆有,响动有点大。 萧怀沣下意识捂住了她另一边耳朵。 骆宁此时醒过来,眨了眨眼睛。一双好看的眸,黑白分明,眼神懵懂,眸光软得似水,可以随意流淌进任何地方。 包括男人的心口。 萧怀沣没有挪开手,他怔了怔望着她。 “王爷?”骆宁反而将他的手推搡开,自己坐正几分,“咱们到了吗?” 话音刚落,她听到帘外有人说话。 声音熟悉。 “王爷、崔兄。” 竟是裴应。 骆宁下意识撩起了车窗帘,往外看过去,裴应这时候转脸,看向了马车。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世子。”骆宁礼貌先开了口。 裴应嘴唇微微翕动,似想说“骆小姐”,“骆”字尚未成型,他咽了下去:“王妃。” 萧怀沣将车窗帘子放下,阻隔了外面的视线。 辰王和崔正卿都是骑马过来的,正好在官道上遇到了裴应和王堂尧,他二人像是要外出游玩。 他们在马车外寒暄,骆宁在车内,看向雍王脸色:“咱们下车吗?” “你若想下,便去吧。”萧怀沣眸色沉,唇角微微紧绷。 骆宁:“我没想下车,只是询问您,毕竟是您的亲戚。” “本王亲戚多的是,什么阿猫阿狗也配?” 骆宁:“……” 裴妤刚刚作死,萧怀沣应该不愿意瞧见裴氏任何一个人。 骆宁端坐。 外面交谈,偶尔传一两句进来。 寒暄毕,裴应高声对马车里说:“王爷、王妃,我便先告辞了。” 是对他们俩说的。 骆宁再次掀起车帘,微微颔首:“世子慢走。” 她这次还瞧见了王堂尧。 王堂尧有双深褐色眸子,在日光下反应一种诡异颜色,像野兽。 骆宁一个表情也没有给他,他又不是什么亲戚。说完话,她利落再次放下了车帘。 一行人往桃园而去。 王堂尧跟裴应去趟麓山书院,有点私事。 这场相遇后,裴应整个人都沉默了,一路纵马疾驰。 他发疯似的往前跑,王堂尧没跟,慢条斯理赶路。 “……怪不得要娶寒门女为妻,原来是为了好拿捏。雍王竟不是男人。”王堂尧想。 王珺回娘家,王堂尧细细看自己侄女,仍是处子。他委婉听他大嫂说,王爷没到侧妃们院子里过夜。 再看骆宁…… 王爷恐怕是有心无力。不止侧妃,正妃也只是摆设。 “瞧着仪表堂堂,原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是天残,还是受过伤? 太后是否知晓雍王注定无后,才逼得他远走北疆,不惜与先帝作对,赔上整个崔氏性命? 让一个“太监”做皇帝,岂不是要萧氏自己断送江山? 好在太后赌赢了。 也只是险胜。现如今的皇帝,身子骨已经差到了极致。 比如说,南边要加赋税的消息,丞相自己就定了,根本没有上达圣听,皇帝都无力反抗。 要不是崔氏在朝堂上势力大,又一心辅佐皇帝,皇帝连朝都不需要上,朝政也到不了他手里。 皇族不成气候,眼瞧着要改天换日了。 “太后不死,崔氏永是劲敌。任何王爷做了皇帝,崔氏都是母族。他们不愿意大皇子登基,而大皇子年纪太小。” 王堂尧吹着初夏和煦的风,想了很多事。 尤其是骆宁。 骆宁婚后,他见过她几次。仍是少女,没改模样。 这个念头,又莫名其妙往他心上钻,简直叫他无法忍受。 雍王妃如何,跟他何干? 他不是裴应,那么没出息、没眼光,又不够忠贞。 王堂尧时不时拉回思绪,可稍不留神,他就会想起骆宁的脸,以及她与裴应说话时候的表情。 她竟真的与裴应很熟,目光都柔和几分。 王堂尧又想起在那个密室,她一把将他推开,避免他被山石砸死;而他,明明在那一瞬间要取她性命。 她以身饲虎。 她莫不是要成圣? 王堂尧勒马停下,对裴应的随从道:“告诉你家世子,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他没有心情再去看裴应那低沉的脸色。 他甚至不愿多看一眼。 裴应因骆宁而伤悲,他凭什么? 第246章 骆宁取笑王爷 一行人进了桃园。 庄子上有一座很不错的宅子,两进院落。亭台楼阁别样雅致,打扫也干净。 “这是谁的园子?”骆宁问。 崔正卿在旁边答:“这是怀沣的。你瞧瞧这宅子,修得比旁处用心,几乎比照王府来,就知道是他的。” 不等骆宁疑问,又道,“怀沣的任何东西,都是先皇特意叮嘱置办,样样都要好。” “着实不错。”骆宁瞄一眼萧怀沣,口中如此说。 萧怀沣脸色还好,只是没答话。 一行人进了院子,很快就有婢女端了切好的桃子进来。 骆宁等女眷去了东次间,萧怀沣等人则在西边偏厅。 “……王爷怎好像不太高兴?”蔺昭低声问骆宁。 骆宁同样低声告诉她:“瞧见了裴应。” 萧怀沣这几日见不得裴氏的人。 不管是裴妤,还是嘉鸿大长公主,都在拼命触及萧怀沣的权威,他简直怒极。 蔺昭不再问了。 这边几个人默默吃桃子,那边同样安静。 骆宁便想起了裴应。 她重生了,没有死,裴应还会去做和尚吗? 虽然他前世做和尚跟骆宁关系不大。到底是重大决定,需得有个什么事,刺激得他不得不为。 骆宁有点走神。 “这桃子不脆。”一旁崔正澜的话,打断了骆宁思绪。 骆宁回神:“这种的绵软香甜。” “这么大的桃园,只种一种桃子?我想吃脆的。”崔正澜道。 秋华便说:“脆桃更好。” 骆宁喊了服侍的婢女进来,问她可有脆桃。 “有,王妃。”婢女应道。 “上一些来。”骆宁说。 很快,婢女端了切好的脆桃进来,又对骆宁说,“王爷叫您出去说句话。” 骆宁起身。 崔正澜还问:“要给您留吗,王妃?” “我不爱吃脆桃,不必留。”骆宁说着话,撩起门帘出去了。 萧怀沣站在屋檐下。 劲装结束的他,会显得更高大挺拔,气势迫人。 骆宁上前见礼:“王爷。” “……可要去桃园走走?亲自摘几个桃子带回去。”他说。 骆宁很想说,桃子全是毛,不小心碰到了面颊、手背会发痒;况且结果时的桃园要沃肥,会非常臭。 没事去逛桃园做什么,又不是开花的季节。 她腹诽,面上丝毫不露,笑道:“好,我陪王爷去。” 萧怀沣略微点点头。 到了桃园的外围,萧怀沣的浓眉已经拧了起来。 毫无意外,这位王爷平时不会视察桃园这种收益普通的庄子,故而他并不知晓结桃时期的果树要施多少粪肥。 天气暖,骄阳近乎灼热,那些粪肥越发臭气熏天。 他的眉头蹙得更深。 骆宁想起他时常暗暗夸耀自己无所不能、什么都知晓,就莫名想笑。 她忍得辛苦极了。 萧怀沣回眸,想跟她说句什么。瞧见他蹙起的眉心,骆宁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何事好笑?” “突然想起一个趣事。”骆宁道。 萧怀沣:“什么趣事?说给本王听听。” 骆宁:“……” “你在嘲笑本王?”他又问。 语气没有不耐烦,反而双目灼灼看着她,比四月的暖阳还明亮,似乎等她狡辩。 ——怎么有些恶趣味? 骆宁眼眸一转,笑道:“岂敢嘲笑王爷?王爷,您需要巾帕捂住口鼻吗?” 说罢,笑容无法自抑。 萧怀沣的心口,也有些轻盈,方才官道上的不愉快都消失无踪。 他说骆宁:“你调皮了,王妃。” “种果树、种庄稼,王爷就只通皮毛,也不能什么都会嘛。”骆宁说。 想起他说自己什么都会、什么都有,结果带着骆宁出来晒日头、闻臭气,便觉得好笑。 “走吧。”他牵了骆宁的手,带着她往前快走几步。 骆宁差点踉跄,足下小跑跟着他,两人很快远离了这片桃园,往前头走去。 远处的麦田,麦苗已经很高了。风过,阡陌间泛出阵阵麦浪,有青草的馨香。 田埂中间,有一块空地,盘踞一株很老的柳树,树冠如盖。 夫妻俩往柳树下走去。 “这树有些年纪了。”骆宁说。 萧怀沣:“总得有几十年。” “等将来回韶阳,我在庭院种一株小树苗。待我老了,它也大了,坐在树下纳凉。”骆宁说。 她可能记不住岁月,但树会一直记得,就像这株柳树。 萧怀沣顿在那里,沉默着,半晌才转过脸看一眼她。 日光明媚,从柳树枝头洒下,斑驳光圈落入她眼睛里,眼波盈盈欲碎,潋滟动人。 眼睛里全是神采。 见到了裴应,又想起了韶阳吗? “……可以在王府种一棵。”他突然说,“你想种什么树?” “银杏。”骆宁说,“以前咱们去法华寺,您瞧见他们后山的那株银杏树了吗?到了金秋,叶子金黄,瞧着就很欢喜。 我听小沙弥说,银杏树很容易养活,又长寿,甚至能活千百年。他们寺庙那株树,就是三百年前的。” 萧怀沣:“咱们回王府种一株银杏。” 骆宁笑,微微侧向他,是有种说悄悄话的姿态:“金龙岂能久困小池塘?‘王府’又不能容王爷一生。没必要种。” 萧怀沣定定看着她。 她凑得稍微近了,他略微低头,就可以碰触到她的头发。 他目光深邃,似打定了主意:“就在王府种一株银杏。这座王府,将来留给最喜欢的孩子,再留给最喜欢的孙儿。” 骆宁忍不住笑。 盛京城里土地昂贵。靠近皇城的雍王府,更是寸土寸金,萧怀沣却想要种一株会占地很大的树。 儿孙若是不孝,会在他去世后第一时间把树给挖了。 “怎么,不妥吗?”他问,“你以为本王不会替儿孙后代打算,只你会?” “很妥。王爷想种在哪里?”骆宁收敛笑意。 怎么还跟她比上了? “你想种在哪里?” 骆宁:“……” 你才说会替自己的儿孙打算,怎么一转脸又问我? 他静静看着她,等她回答。 骆宁不触这个霉头,不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万一将来提起,这是“先王妃”帮着种的树,他的妻儿得膈应一辈子。 别说挖树了,恨不能鞭尸。 “王爷喜欢哪里,哪里就是最适合的。”骆宁说。 第247章 骆宁的“幕僚”作用 骆宁与萧怀沣慢慢踱步。 从麦田走出去,又往前;看了村舍,还遇到了几名打闹的小童。 他们没有再聊种树。 骆宁有两件事想跟他说,却不知现在提是否适合。 一个是侧妃们过夜的日子。 陪房遣出,侧妃们的院子安全了很多,她们都属于萧怀沣,比骆宁这个正妃还名正言顺。 骆宁上次和尹嬷嬷聊,试探着问一个月安排“三天”,是否恰当。 尹嬷嬷也很委婉告诉她,侧妃们的日子有点多了。但再减少,就显得正妃没有容人之量,面子上不好看。 不能减侧妃们的,就把正院的日子从十天变成半个月,以此增加正妃在这个王府内院的权威。 待将来谁有了身孕,再做其他安排。 骆宁当时就懂她的意思,接纳了她的建议。 另一件事,就是崔正卿问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占卜。 骆宁想起她做鬼时候,初遇大黑狗长缨大将军。 是在天牢门口。 她的灵魂飘飘荡荡回城,迷路了好几次,误入天牢,瞧见在门口呲牙咧嘴咆哮的黑狗。 黑狗瞧见了她,似惊了下,使劲朝她狂吠;而后发现她的不同寻常,又好奇围着她打转。 骆宁听到狱卒说,那是雍王殿下的狗。 “雍王殿下行刺一案,还是没有铁证?” “这都第三天了,何时放雍王出去?再迟几日,咱们这些人恐怕都被雍王府记恨。” 雍王的威望与权势,人人害怕。哪怕是他下了天牢,狱卒们也不敢轻怠半分。 这日夜里,太监来传旨,放雍王出去。 黑狗跟着跳上马车,它还眼巴巴看着骆宁;骆宁就一直跟着那马车,回到了皇城脚下,再一点点寻找回家的路。 行刺应该是个误会。 可这些事,的确损伤了雍王。 摄政八年才敢登基,可见他顾虑很深。 谁也不想在史书上落个恶名,尤其是有野心的君王。 骆宁盼他早日成就大业,她与崔正澜都可实现心愿。 那是六月份的事情了。 这两件事,骆宁都想说,她迟疑着开了口:“王爷……” 萧怀沣摘了一根麦苗,随意拿在手里:“你说。” “上次我同您说过的,有位叫谢筝庭的人,您派人寻过他吗?”骆宁问。 萧怀沣:“接触了几次。宋暮会笼络他,慢慢将他收入麾下。” 后来的大理寺卿,好像就是姓宋,是个手段非常残酷的人,受了不少诟病。 他甚至敢杀二品大臣。 他是萧怀沣最锋利的一把刀。 “……宋暮这个人,我头一回听王爷提。他也是副将?”骆宁问。 “他是文书官,以及整肃军纪。”萧怀沣道,“你嫁入王府后,本王事情太忙,好些人没机会让你认识。” 的确忙,外出了两次,每次都是去很远地方。 “不急,时间多的是。”骆宁道。 他们俩的约定,是三年。 骆宁总感觉,今生三年应该可以成事,甚至更短,不需要让他等八年。 “是,来日方长。”萧怀沣道,似心情不错。 骆宁开了个头,就顺着“谢筝庭是裴氏远房亲戚”这个话题,提到了嘉鸿大长公主。 “王爷,您得提防公主。她会不会诬陷您?”骆宁说,“我闲得无聊,占卜了一卦,王爷六月份左右可能会有一灾。 近来最恨王爷的,大概非裴氏莫属了。他们可能已经猜测到了裴妤的下场。” 萧怀沣已经告诉了她,裴妤死了;此事,裴家大概有了心理准备,也知道闹着见人没意义。 “本王回头吩咐下去。”萧怀沣说。 “王爷,万一她污蔑您行刺,您觉得她会如何着手?”骆宁问。 萧怀沣凝眸沉思:“办法多的是。” “公主野心很大。”骆宁说。 骆宁还想起,上次万佛寺爆炸一案,公主在皇后宫里,与皇后聊了很久。 要是郑皇后牵涉其中…… 骆宁想到这里,又看一眼萧怀沣。他应该不会同郑皇后计较,只是会明确给她一个保证吧? “本王知晓姑母野心大,你放心,我会做好安排。明日派人监视她的人,盯住她一举一动。”萧怀沣道。 骆宁颔首。 不知不觉,他们快要回到了院子门口。 侧妃的事,骆宁还没说。 她吞吞吐吐。 萧怀沣停住脚步:“有事直说,无妨。” “王爷,您最近还要外出吗?” “应该不会。”萧怀沣说,“之前两次,本也不该是我去。只是皇兄重病,我留在京里,母后和其他人非常不安。” 骆宁颔首。 “不想本王外出?”他问。 目光明亮,落在她脸上。 骆宁看一眼,很快挪开了视线:“王爷,您如不外出,您住内院的日子我安排好,您看看行不行?” 萧怀沣眸色一沉。 他站定,背对着阳光,眼睫下一片阴影:“怎么安排的?” “侧妃每人三天,正院半个月。”骆宁道。 萧怀沣一动不动。 “侧妃们的日子的确少了点,只因内宅秩序不明,尹嬷嬷的意思是正院得树威望。”骆宁说。 萧怀沣沉默着。 半晌,他才说,“不必,此事你不用管。” 骆宁:“……王爷的意思,此事不属于我的职责?” 如果免了她的责任,往后她也不需要去安排。 她难道愿意? 安排得好,没有功劳;安排得不好,就像此刻,要承担他的不悦。 骆宁尽力避免风险,她最讨厌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需得要萧怀沣一个准话。 前世,萧怀沣在封后之前,没有王妃,也无子嗣。所以骆宁大概明白他的为人,在提这件事的时候,她心里也打鼓。 “与你无关。不要再说这种扫兴的话。”他冷冷道。 他转身,阔步朝院子走过去。 上次他这么冷声冷气说话,还是因为郑皇后。 到了院门口,萧怀沣敲门的手很重,几乎是把拳头砸在门上。 骆宁:“……” 揣测“上意”,好像猜错了。 尹嬷嬷等人也猜错了。她们都觉得骆宁应该主动给王爷递台阶。 总说郑侧妃会惹祸。 如今看来,频繁惹王爷的,竟是骆宁。 辰王来开门的。 他站在门口,扫一眼萧怀沣,没有让他进去,而是笑盈盈对萧怀沣身后的骆宁说:“弟妹,给我们摘桃子回来吃了吗?” 面容含笑,说话声音也带笑。 骆宁上前几步,笑着答他:“没摘上。桃园沃肥,我嫌太臭没进去。” “……是我嫌臭。没想到那么臭。”萧怀沣终于开了口,声音如常。 仿佛方才大力砸门的不是他。 辰王四两拨千斤,按住了他。 第248章 夫妻推心置腹 午膳后,各人分了房舍去休息。 骆宁与萧怀沣带了家常衣裳,丫鬟秋华服侍她更衣,萧怀沣则自己换了。 秋华退出去,正房只余下骆宁和萧怀沣时,骆宁略感局促。他方才很生气,只是被辰王打断了。 萧怀沣则想起上午在山林,她徒手抓毒蛇那一幕,什么气都消了。 他急什么? 他虽然从小好胜,性格却不算急躁。相反,他很多时候能静下来蛰伏、谋算,稳扎稳打。 他要千秋伟业,就必须深谋远虑。 在北疆,战事频发,任何一次的冲动、急切,都可能落了下风。 可他在骆宁跟前,不止一次气急败坏;而骆宁,许是以为他脾气暴躁,对此见怪不怪。 “……阿宁,咱们聊聊侧妃之事。”萧怀沣说。 骆宁穿着素色中衣,散了头发,本要上床的。闻言,她要下来,萧怀沣摆摆手:“帐内说。” 他跟着上了床。 庄子上的床比较小,没有围屏,只简单挂了幔帐。 骆宁盘腿坐在里侧,帐幔还没有放下,光线明亮。青丝从肩头倾泻而下,墨而亮润,衬托她肤白唇红。 姿容浓丽,一眼惊艳。 这叫萧怀沣想起自己在寿成宫初见她。长缨大将军奔向她,十分反常,故而他视线落在她身上。 换做平时,出现在母后宫里的贵女,他是懒得凝眸打量。 头一回细细看年轻女子,便觉她生得好。 朴素衣衫、脂粉不施,也敛不住光华。 和那时候相比,她气色更好了,眼底那一抹化不开的忧郁也不见了,有些时候甚至调皮。 美艳中,多了些可爱。 “不要安排侧妃们的日子。她们身份特殊。门阀拖累太重,势必要被铲除。她们没资格永远留在王府。 阿澜本王自有安排,已经允诺了她;另外两个,只要不闹腾,将来本王会替她们谋个前途。 是愿意出家三年再回娘家,还是拿一笔银子远走他乡,都随她们。”萧怀沣说。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敢笃定。 姓郑的太愚蠢、姓王的又太过于精明,不是天真纯善之辈。叫她们在府里安心等几年,她们做不到。 一旦犯错,就找机会除掉。 皇帝指侧妃给雍王,本是不合礼数,摆明了要看雍王府的热闹;门阀趁机火上浇油,送来贵女,在烧得滚开的油锅地下添柴火,用意不明。 她们,便是门阀与皇帝扎在萧怀沣眼中的钉子。 眼中钉、肉中刺,不拔掉他岂能安卧? 要是门阀换几个旁支的小庶女,或者“义女”,萧怀沣都没那么生气。他从不觉得王、郑二女无辜。 在整件事里,她们并非没得选。相反,她们也有自己的贪念,是顺水而下,特意跑到萧怀沣跟前来恶心他的。 萧怀沣觉得,骆宁可能没想那么深远,竟还替她们考虑,以为她们可以安分守己做好侧妃,他有点难受。 那些人,也糊弄他的王妃,更可恨了。 “……内院的事,你多留个心眼。花园里盘踞两条蛇,你行走小心些。”萧怀沣说。 他把他的态度,直截了当说明白了。 “王爷,我都记住了。”骆宁眸色静,认真点点头。 她这么一点头的模样,莫名很乖。 萧怀沣很想摸她的脸,以及她的青丝。 他忍住了,继续道:“若两位侧妃不满,就请家法。” 想到她们的院子距离正院很近,骆宁要时刻和她们在一起,他略感不安。 上次裴妤就给骆宁下毒。 骆宁运气稍微差点,这会儿可能躺卧在内宅养病,甚至可能死了。 “……现在天气还好,咱们住正院;等热的时候,你同本王搬到临华院去。 临华院很凉爽,四根大铜柱都可放冰,盛夏宛如仲春,比正院还舒服。”萧怀沣说。 “好。”骆宁笑了笑,回答他。 萧怀沣堵在心口那一团怒气,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歇会儿吧。下午带你去捕鱼。”萧怀沣说。 骆宁:“自己捕?” “庄子上有个小池塘,我方才瞧见了。”他道。 骆宁:“这倒是很有趣。” 萧怀沣是专门带她出来散散心的,自然要处处有趣。 骆宁都快睡着了,萧怀沣还叮嘱她:“下次遇到危险,你出声提醒本王即可,不要亲自涉险。” 那条通体碧绿的小蛇,再次在萧怀沣的脑海里。 蛇是极其灵活的,骆宁竟敢动手抓。 “是,王爷。”骆宁迷糊应着,“睡吧。”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庄子上的幔帐轻薄,不像王府那么厚实沉重,故而光线还算亮,他可清晰瞧见她。 女子身段娇柔,玲珑有致。 萧怀沣忍了又忍,见骆宁呼吸均匀,他悄悄起身下床了。 骆宁小憩片刻,醒过来听到院中兵器相接之声。 她喊了秋华进来服侍更衣,又问:“外头谁在过招?” “是王爷和崔侧妃。”秋华说。 骆宁:“……谁赢了?” “当然是王爷。”秋华说。 ——都多余问。 骆宁更衣,简单梳了头、漱口净面,这才走出来,立在屋檐下。 崔正澜已经退下来了。三局三败,还是王爷定身不动的情况下,她输得很惨烈。 她脸色有点白。 现在对战的是萧怀沣和崔正卿。 蔺昭也在旁边看。 骆宁走过去,瞧见崔正卿的长枪耍得有模有样,很是意外。她对蔺昭说:“没想到崔公子的枪法也不错。” “听说,他跟王爷打小一起习武的。”蔺昭说。 崔正卿坚持了三个回合,这才落败。 他没有他妹妹那么好胜,败了也笑盈盈的。 骆宁的弟弟骆宥实在忍不住了,朝雍王拱手:“王爷,我也想领教。” “去选一根枪。” 骆宥选了一根和萧怀沣手里一样重的。 骆宁听说弟弟最近把枪法捡了起来,练得很刻苦,也想看看成效。 令人惊讶的是,他竟耍得不错,能接得住王爷的招。只是少年人还单薄,骆宁都明显看得出萧怀沣相让。 对战结束,萧怀沣点评:“武艺有进益,只是力气太小。继续练。” 骆宥面色平静一点头,说多谢王爷,眼睛里的神采却藏不住。 骆宁见他在雍王面前装老成,忍不住笑容满面。 第249章 王爷曾经的害羞 这次玩得还算尽兴。 下午捕鱼,只骆宁没下水,崔正澜穿着袜子、扎紧裤腿,直接下去了。 蔺昭和秋华则挽起裤腿,跟男人一样。 小池塘的水被抽干,众人在污泥里摸索。 抓得最多的是周淮。 崔正卿忍不住说:“你这小子,手上有点能耐。” 周淮:“要扣紧鱼鳃。” 崔正卿便要跟他学。许是天赋有关,学了半晌不见成效,崔正卿说周淮教得不好;周淮则反击说他学不会。 连带着辰王也开朗了几分。 骆宁站在岸上,看着众人在淤泥里打滚,心情轻盈。 晚上各色鱼。 有一道豆腐鱼汤烧得最好,骆宁夸了两次好喝。 “……这次玩得可高兴?”夜里,萧怀沣问她。 骆宁点头:“自然高兴。” “下次有空,再带你出来玩。”他道。 骆宁道好。 萧怀沣中午没睡,又是耍枪又是抓鱼,这会儿着实累狠了,片刻功夫睡熟。 连带着骆宁也困了。 翌日回城,萧怀沣没有骑马,他与骆宁同乘一辆马车,秋华和蔺昭换到了身后另一辆马车里。 辰王与崔正卿同坐,兄弟俩说起了萧怀沣。 “……怀沣是不是没开窍?他的王妃,还是一副姑娘相。成亲快两个月了。”崔正卿说。 “怎么看的?”辰王问。 崔正卿:“眉心。” 辰王:“顾院判说了,这种是看不准的,是误传。你那群狐朋狗友,成天不琢磨正事。” “也是有些道理,我试过。”崔正卿笑道,凑近辰王几分,“三哥,你回头问问怀沣。” “胡闹。”辰王温和笑了笑,“哪怕是真,也是他夫妻二人之事。就连母后也不会管这么深。” “怀沣他,不至于有什么隐疾?若真有,我认识一名郎中,医术和药方都不错。”崔正卿又道。 辰王:“这话,你可敢当面去问他?” “自然不敢,三哥你问。”崔正卿说。 辰王便道:“你拿本王当枪使?聪明劲用错了地方,当心怀沣打你。你又打不赢。” 崔正卿:“……” 萧怀沣坐在马车里,正在与骆宁聊“行刺”。 骆宁说她占卜了,有惊无险;可“行刺”会落下骂名。 她逐渐明白了一件事:前世,皇帝去世后,整个朝政从未出过乱子,外朝是萧怀沣在维持着。 他从小习的也是帝王术。 可他对自己要求严苛,又自命不凡,势要同史书上那些流芳千古的明君比肩。 明君们都没有什么把柄受万世诟病。 不管是射杀祥瑞、行刺先帝,还是迫不及待取代小皇帝,都很容易给萧怀沣招黑。 骆宁其实很欣赏有野心的人。 帝王想做明君,又有本事,他就不会祸乱天下,百姓可安居乐业。骆宁是蜉蝣,局势稳,她才可以活得好。 “……不管是谁下手的,王爷反正得当心。”骆宁说。 萧怀沣微微颔首。 回到了雍王府,他立马叫人去买了一株银杏树,种在后花园的凉亭旁边。 后花园多了个花棚。 骆宁诧异:“这是上次修的吗?” 她知晓这件事。 骆家修个冰窖,修了几个月,骆宁自然以为花棚也需要一点时间;不成想,都没多久,花棚里已经有好几名花匠在忙碌了,还开了些花。 “是。”萧怀沣道。 骆宁:“现在有什么花?” “等会儿去瞧瞧。”他道。 萧怀沣与骆宁站在旁边,看着家丁把银杏树栽种好。 “……等它长大了,秋天坐在这个凉亭喝茶,便有落叶可赏了。”骆宁说。 “它长起来很快。”萧怀沣道。 银杏树种好了,骆宁没有再说什么,她也没办法违逆王爷。只希望将来他的儿孙别心生芥蒂。 那边,花棚里的花匠,亲自捧了一盆芍药出来。 已经开了两朵,另有不少的花苞。 花瓣层层叠叠,幽香暗递,美得炫目。 “好看。”骆宁道。 萧怀沣接了过来,亲自捧着:“回去簪花。” 他看着这盆芍药,想起了去年的探春宴。 他也是拿了一支芍药。芍药开得太秾艳,只骆宁的容貌有资格佩戴它,他有点想送给骆宁;偏偏崔正卿、三哥在旁边说什么“爱慕”的闲话,他很尴尬。 萧怀沣当然知晓探春宴送花的意义。他要是真不想送,一开始他就不会拿。 反正最后花扔到河里去了。 事后他也觉得懊丧。只是当时被崔正卿和三哥那些话说的,他多少下不了台。 今时回想,也不知自己那天争什么面子,到底跟面子有何干系。莫名其妙。 ——也许他是被说得有点害羞,当然他绝不会承认。 他看一眼骆宁。 骆宁似乎没多想。 王妃这点很好,从不忸怩,落落大方,比盛绽的芍药还有风姿。 回到了正院,萧怀沣亲自绞下这朵花,替骆宁插在发髻上。 花美,她眉目更美。 “好香。”骆宁对他说,“我还没有簪过芍药,没想到靠近时候花香这么浓郁好闻。” “往后每天都簪。”萧怀沣道。 骆宁失笑:“太张扬了。” 瞧见还开了另一朵,骆宁便说,“送给阿澜吧?” “她懂什么花?暴殄天物。”萧怀沣道。 骆宁:“……” 王府的花棚里,最近的鲜花便是芍药。 品种好,开得也好,骆宁就当礼物,送了几盆给太后和皇后;又送一些回自己娘家,还选了两盆给姑姐平阳长公主。 众人皆有回礼。 皇姐甚至亲自到雍王府看望她。 “……裴妤如今怎样?还在王府做姬妾吗?”公主问。 骆宁:“不知道。她犯了错,王爷会处置,她没有再进内院,可能是安排到其他地方住了。” 平阳长公主沉吟:“那万一裴家夫人来做客,非要见见她,你如何应对?” “告诉她们,‘妾室不能待客’是王府规矩。”骆宁说。 平阳长公主轻轻舒了口气,拍了拍她手背:“不错。别同她们客气,拿出王妃的威压。” 骆宁应是。 她们俩还提到了嘉鸿大长公主。 上次另一位长公主的生辰宴,邀请了不少亲朋,姑母也去了。 “……依旧风光体面,丝毫看不出落魄。她心里肯定憋着一肚子气。裴妤自寻死路,姑母却要迁怒怀沣了。”平阳长公主说。 又道,“你下次见着了她,千万躲着她走。咱这位姑母,手段是有的,你还年轻,斗不赢她。” 她们俩说着话,不成想二门上的丫鬟来通禀,说来了贵客。 这位贵客,令人意想不到。 第250章 下诱饵 “王妃,裴家大夫人到了。”二门上的丫鬟说。 就是嘉鸿大长公主。 骆宁吃了一惊,很是意外。 才说她,她就到了。有点玄乎。 平阳长公主的眉头已经蹙起:“她怎来了?给你下过帖子么?” 骆宁摇摇头。 “请她进来。”骆宁吩咐婢女,倒也不怯场。 嘉鸿大长公主进来了。 她依旧雍容华贵、和善可亲,有皇室公主的气度,却丝毫不傲慢。 好像为了一己私利炸了万佛寺的人不是她。 骆宁笑得恬柔:“姑母,您怎来了?” 嘉鸿大长公主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你不去看望我,我只能自己登门了。” 骆宁看了眼她的手。 公主今日只戴了一枚非常低调的银宽戒指…… 这不太像她,她一向很喜欢珠宝,总是打扮很隆重。 今天头上也是珠翠围绕,唯独手上只带着一枚不太值钱的银戒指。 这戒指…… 骆宁心里想得很快,目光却几乎不再她手上停留。 “姑母说笑。您贵人事忙,我哪敢随意打扰?”骆宁笑说。 平阳长公主也站起身,口中叫姑母,对她没有半分不敬。 “平阳,上次说的那个玉白菜,我已经寻到了,回头送你府上去。”嘉鸿大长公主笑道。 “姑母太客气了,哪里敢叫您破费?我是小辈,断乎不能收姑母的重礼。”平阳长公主拒绝。 “你太客气了,反而显得咱们娘俩生分。” “姑母,咱们是一辈子的姑侄,非要您的宝物,那才叫生分了。”平阳长公主笑道。 她的言外之意,是嘉鸿大长公主在巴结她。 “……这话也有理。”嘉鸿大长公主眼底只一瞬间的凝滞,很快笑得自然又和煦。 丫鬟上了茶,骆宁请她上座,自己挪了位置。 一边喝茶,一边漫无目的说琐事。 嘉鸿大长公主提到了裴妤,却没有提出见见她,而是替她道歉:“被家里惯坏了。小孩子的恶毒,十分无知,反而毒得彻底,是该好好管教。” 平阳长公主听不得这个话,便笑着说:“这么大,早已知晓轻重了。裴家书香门第,说她无知,那我们都是睁眼瞎了。” “书香门第也出逆子,老爷子快要气死了。” 姑侄二人有来有往,彼此暗讽几句。 骆宁因先入为主,猜测嘉鸿大长公主会闹事,所以她只是观察她,不接话。 半天工夫,骆宁也不知她来意。 “……在皇后娘娘那里瞧见了开得极好的芍药。今年府上栽培的芍药开得不好,外头专门做这个生意的冯家,今年的芍药全部提前被人买走了。 几番打听,才知道是雍王府全包了。这不,我过几日要宴请,想要几盆装点。”嘉鸿大长公主说。 骆宁笑道:“这点小事,姑母您还亲自来说。我这就派人送到您府上。四盆够么?” “……阿宁,姑母多谢你割爱了。”嘉鸿大长公主笑道。 四盆明显不够。 但骆宁根本没有傻大度;更没有鲁莽拒绝公主,落下不敬长辈的话柄。 她说了“四盆”,把公主架得不上不下的。 都说了宴会要用,十四盆都未必够摆。 她受了这么个不轻不重的软钉子,又不能翻脸,便起身告辞了。 骆宁与平阳长公主送她到大门口。 嘉鸿大长公主的马车却有点问题,似乎是陷在了门口的地砖缝里。 “你们派几个人,替我把马车抬出来。”公主冲雍王府的人招招手。 是那只戴着银戒指的手。 侍卫几人上前,帮忙抬了马车。 骆宁静静观察每个人。 她不动声色。 半晌,公主才乘坐马车离开;而骆宁细想方才的事,回到内院,安排石妈妈把芍药花送出去,直接送到清晖侯府。 平阳长公主在雍王府吃了午膳,没有回她的公主府,而是去了趟寿成宫。 她似撒娇,跟太后说了她今日去雍王府吃饭种种。 又提了嘉鸿大长公主。 特意说起,“姑母没下帖子就登门,把弟妹吓得措手不及。她虽然是新媳妇,应对倒也得体。不愧是母后选的人,有点本事。” 又说,“冯家的芍药,估计往年也供应姑母的公主府,今年全被七弟买回王府了。姑母开宴会,都要来王府借。” 一说嘉鸿大长公主轻待骆宁,不下帖子直接登门,没有把雍王妃放在眼里。 二说公主借芍药没如愿。她把冯家的买卖当她的花田,雍王买光了,是抢了公主的花,估计公主会因此记恨雍王府。 将来有什么事,太后心里会清楚孰是孰非。 “你这个姑母,哀家以前很纵容她。”太后说。 “母后,我以为姑母跟咱们一样。皇室兴旺,咱们这些嫁出去的女儿,权威才重。 可姑母好像并不是很在乎。她嫁到了裴氏,难道以为门阀的势,也是她的势吗?”平阳长公主不满。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你别管这些。” 平阳长公主进宫的目的达成,点点头。 她本是个平淡性子,又有母后与兄弟们依仗,是所有公主里最尊贵的,没人可伤及她。 她这次是替骆宁出头,才特意来说这些。 晚夕,萧怀沣回府,骆宁就把今日种种,都告诉了他。 包括公主戴的那枚银戒指,以及她的马车陷落地缝,叫护院们帮忙抬。 “……她不知所谓!”萧怀沣听完,很快心中有了计较,他表情冷峻。 骆宁:“公主有好几次犯到王爷手里,她总担心您会对付她。” 萧怀沣点点头。 又问她,“你可受气了?” “这点小事,怎么算受气?”骆宁笑道,“若这事都办不好,不是辜负了王爷的信任吗?” 萧怀沣:“阿宁,你的确很仔细,又用心。王府诸事,本王可放心交给你。” 骆宁笑了笑。 翌日,萧怀沣叫骆宁去外书房,让她见见他的幕僚与下属。 一共有七名心腹,包括一个叫宋暮的人。 这些人,雍王摄政后就把他们安排到了重要的衙门,往后全是重臣。 骆宁总感觉,自己的地位上升,比崔正澜又“官大一级”了,不限于内宅。 “是裴妤的事,王爷觉得我做得好,特意给我升官,还是在山林抓蛇,他心中感激我?”骆宁暗暗揣测。 也可能,二者皆有。 第251章 奢靡 四月中旬不冷不热,是盛京城一年中最舒服的日子。 各处宴会。 雍王妃的请帖接到手软。 裴妤下毒一事,沸沸扬扬,成为盛京城里最热闹的谈资,人人都想听骆宁亲口说。 骆宁酌情处理。 普通宴请不去;婚丧嫁娶送礼、出席,但不闲谈,跟着人家的长辈安静说一会儿话。 她娘家也有两件事:大嫂带着侄儿南下,她庶妹骆宣出嫁。 大嫂远行,骆宁去城门口送了;骆宣出嫁,骆宁又补送了一份礼,是一只名贵的玉如意,作为她嫁妆的第一抬,很有面子。 骆崇邺又纳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妾室。 骆宁只是回去看了祖母,没和骆崇邺碰上面。 “二叔往北边去了。这次外调,机会难得。”骆宥私下里告诉骆宁。 因雍王妃的关系,二叔十几年如一日不能动弹的差事,终于见了点起色,有了外放的机会。 升迁看他的本事,更看他的运气。 “如此甚好。”骆宁说。 又问骆宥,“你苦练枪法,难道要走武将的路子?” “为自保。”骆宥说,“我还是会念书。” 骆宁微微颔首。 她托了二婶,要她帮衬留心骆宥的婚事。 世家门第的婚姻,都是从孩子们十二三岁开始议亲。议亲到成亲,讲究点的门第要耗费几年的时间。 骆宥的婚事,如今可以着手了。三五年后大婚,不慌不忙。 “他是雍王的小舅子,他的婚事很多人来问。我听你祖母提过。”二婶说。 “那就请二婶帮忙裁夺。” “我先看着,有了合适人选告诉你,你也掌掌眼。”二婶道。 骆宁没有推辞:“好。” 骆宥将来的妻子,是镇南侯府的女主人,她关乎一家子的生计,骆宁也很关心。 又过了几日,魏王府下帖子,要办一场马球赛。 他竟邀请了皇帝。 皇帝还真答应去。 他都去了,其他人不可能不给魏王府这个体面,包括雍王。 “王爷,‘行刺’也许是这次?咱们一定要防范。”骆宁说。 萧怀沣点点头。 他心中警惕,面上不显,只是问骆宁,“你可擅马球?” “不太会,我马术一般。”骆宁说。 “可以学起来,往后咱们叫上三哥和正卿,一起打马球。”萧怀沣道。 骆宁:“……” 上次让她习武,这次叫她学马术,下次…… 重生了,还是这么命苦的吗? 转眼到了魏王府马球赛的日子。 选的是城郊的一处马球场。场地极大,四周修建两层的骑楼,能同时容纳两三百看客。 马球场有极好的骏马、专门负责打马球的马球供奉。 骆宁随萧怀沣往里走,上了雅座;辰王、崔正卿等候着;宾客不少,多半都是皇亲国戚。 崔正卿指一个人,骆宁就说得出他的身份来历,甚至祖上三代。 “……婚前母后派了两位嬷嬷,专门教导我这些。”骆宁说。 她与世家女最大的差别,就是她对望族盘根错节的关系不熟悉。两位嬷嬷愣是把她这块给补上了。 骆宁如今走到哪里,见到谁都可以寒暄几句,遇到谁都知晓怎样应对,没人敢小瞧这位出身不高的雍王妃。 “也要弟妹聪慧、勤奋,才能一一记得住。”辰王在旁边说。 萧怀沣看一眼骆宁。 他与有荣焉。 这厢说着话,那边皇帝到了。 马球场瞬间肃穆,最好的雅座留给了他。 辰王领头,骆宁与萧怀沣、崔正卿便跟着去拜见皇帝。 皇帝身边,是一位圆脸美人儿,穿着华贵衣裙,明艳可爱。 而皇帝,依旧脸色惨白。 “老四这马球场,维护得很用心。”皇帝说,“咱们兄弟少时也打马球,如今倒是不怎么玩了。” 看向萧怀沣、辰王,“老四等会儿要下场,朕也想打一回,你们俩可要作陪?” “臣弟自然愿意伴驾。”辰王笑道。 “怀沣,你呢?”皇帝静静看着他,一瞬间眸色深邃,“你才五岁就会挥鞠杖。” “这些年不进反退,皇兄不嫌弃,自当伴驾。”萧怀沣道。 皇帝欣慰一笑,半真半假,“我与老四领一队,老三你和怀沣领一队,咱们定个输赢,如何?” “可以。” “若输了,这马球场给你们;若赢了,老三你的围猎场拿出来。”皇帝笑说。 辰王笑道:“使得。” 魏王稍后才上来,他需得安排妥善;他身边也跟着王妃,夫妻俩向皇帝见礼。 听闻赌约,魏王毫无异议,笑着对辰王说:“托皇兄的福,白得一个围猎场。三哥,你破费了。” “输赢未定,谁破费还两说。”辰王笑道,“老四,我那围猎场虽然位置好,却不及你这马球场值钱。” 又对皇帝说,“皇兄,您看看这球场,平整如镜的地面,瞧着就非常昂贵。” “马球场的地面若是不平整,怎么算好?” “你这处格外平整。听闻你用油保养,不知真假。”辰王笑说。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 魏王一瞬间也有点紧张。 他死不承认:“谣言罢了,这种话三哥也信?” “我不敢信。你岂敢如此糟践民脂民膏?这么大的球场,得多少油,想想都不太可能。”辰王说。 魏王眼神飘忽,偷看一眼皇帝,正好皇帝也在看他。 几个兄弟里,皇帝最亲近依赖的,一直都是魏王。 偏魏王不争气。 皇帝很想拉拢辰王,辰王可比魏王名声好。然而辰王只跟纨绔子崔正卿扎堆,从不理政事,烂泥扶不上墙。 两个同胞亲弟弟,加起来也没萧怀沣一个人顶用。 说了几句话,球场上鼓声大震,马球供奉开始了比赛。 “姑母与表弟也到了。” 回到雅座,辰王如此告诉萧怀沣。 萧怀沣微微颔首:“知道。” “这次来了不少人,老四请出了皇兄,大家都要给他面子。大舅舅也来了。”辰王又说。 萧怀沣没说什么。 他只是看着那马球场。 这等平整得不起一点坑洼的场地,用油保养,这是何等恐怖? 然而,与门阀的奢靡铺张相比,老四用油养马球场,又只是微不足道。 萧怀沣从这一件事里,想了很多。百姓负累这么重,朝廷迟早要被拖垮。 他看一眼骆宁。 骆宁懂他的心思,轻轻点头。 崔正卿则问骆宁:“这次没带阿澜出来?她可喜欢打马球了。” 骆宁笑道:“皇兄在呢。只带她,不带其他侧妃,皇兄问起不好回答。” 崔正卿正了正神色:“言之有理。” 除了这个原因,骆宁也知晓嘉鸿大长公主要在今日生事,她不想太多人牵扯其中。 万一反击不成功,雍王府的人都要受牵连。 当然,皇帝那个样子,无力回天,牵连也只是叫雍王“自罚一杯”,就像前世那样。 第252章 行刺逆转 马球赛颇为有趣,紧张又刺激,马球供奉们的马术高超、球术也出彩,赏心悦目。 骆宁前世做人没看过,做鬼也没去看过——她根本不知道城郊的马球场有这么有趣的事。 球入网囊,赢了第一子,隔壁雅座魏王高声叫“赏”。 嘉鸿大长公主与裴应、驸马以及几名裴氏子弟,也在雅座看球。 她表情严肃。 裴应一直看她,两次低声问:“娘,您可有哪里不舒服?” 嘉鸿大长公主摇摇头:“不曾,许是有些热了。” 裴应总感觉她不太对劲。 似紧张,又是防备,眼神莫名发狠。 她极少这样。 驸马也问她如何。 “不必多管。”嘉鸿大长公主说。 她对儿子很慈爱,但面对驸马时,就有皇室公主的威仪,说话没那么和软客气了。 她进来时,特意看了萧怀沣带过来的几名侍卫。 瞧见了其中一人,她便觉得心安了。 此时,她只是等一个结果,有忐忑、紧张,却没有惶然。 偏偏一场马球赛要打半个时辰;而在皇帝上场之前,需得打两场。 嘉鸿大长公主要等一个时辰。 难熬。 漫长等待中,两场马球赛终于结束,欢呼声不断。 就连驸马都说:“着实精彩。” 裴应便说:“魏王在这马球场投入所费不赀。上次他拼了命要抢那几千亩良田,着实是要弄些钱。” “要什么花费?”驸马问,“不就是保养场地的油、骏马这些吗?也不值什么。” “对咱们而言,的确不值什么。魏王却没那么深的底蕴。”裴应说。 驸马不屑。 皇室这些王爷,也不过如此。所花所用,总有人盯着,反而不如门阀自由。 别说万斤油保养一次球场,百万斤裴家都不用眨眼。 这点花销,儿子就觉得“花费不赀”,也是个没出息的。 驸马想到这里,有点不满看一眼裴应;嘉鸿大长公主也看儿子,心思似乎和驸马一样,觉得儿子眼界有点低。 是他没接触过庶务的缘故吗? “阿应。”嘉鸿大长公主突然喊儿子。 “娘?” “你最近遇到过阿宁没有?”嘉鸿大长公主问他。 裴应陡然沉默。 “瞧着你这些日子不高兴,是又为她伤心了吗?若不是因你心里有她,她这样叫你难过,娘不会放过她的。”嘉鸿大长公主道。 裴应抬眸看向她:“娘,您想要儿子如何回答?” 驸马在旁边,一言不发。公主教导儿子的时候,他插不上话。 “您想要儿子放弃?我可以。我会慢慢忘了旧事。”裴应说,“您如果还想要我成亲,我也答应您。” 嘉鸿大长公主听了,似笑非笑:“为了她,什么都肯做?” “我也可以为了您做任何事。” “不必说好听话,你是怕你娘对付她。”公主道,“放心,你的宝贝,也就是娘的宝贝,不会叫她受伤。” 裴应眼皮跳了跳。 皇帝换了劲装,手持一根鞠杖,上了马球场;魏王、辰王和雍王兄弟仨陪同。 只是上马的时候,皇帝都微微喘。 骑楼上一时鸦雀无声。 嘉鸿大长公主的驸马,压低声音说:“就怕他摔下马背。他这个样子,还逞强作甚?” “不甘心吧。”公主语气轻慢。 这个皇帝,从小就想和雍王比,偏偏处处比不上。 好戏要开场了。 魏王开球,他身后的四名马球供奉,一个个都是高手,他很快把球传给了皇帝。 皇帝的力气很明显不足,挥动鞠杖的手抬不起来,那鞠杖似千斤重。 雍王的马靠近,鞠杖一勾,马球就在他的鞠杖顶端跳跃。他的球术极好,马球可连击二十几下不落地。 此刻,他像是莫名炫耀,引起骑楼上下一阵欢呼。 骆宁看在眼里,情绪复杂:换做是她,大概会低调隐忍,不跟皇帝作对;可如此张扬的男人,又着实太有魅力,叫人挪不开眼。 “怪不得先帝那么疼这个小儿子。打个马球,都比旁人精彩三分。”骆宁想。 第二十七下,马球坠地,其他人可以抢,被辰王抢走了。 萧怀沣对辰王有几分谦让,没去追夺,辰王却故意把球抛给了皇帝。 皇帝的鞠杖,这次终于接住了马球,也掂了三下。 欢呼声比方才还响。 到底要捧着皇帝。 皇帝的表情,很明显好转几分。魏王靠近,他接过了球,生怕萧怀沣再次来抢,直接给了马球供奉。 很快,球入网囊,赢了第一子。 嘉鸿大长公主的雅座里,驸马笑道:“挺有意思。这四个亲兄弟,自相残杀比旁人争斗更好看。” 又说,“辰王左右逢源,是个闲散的。” 嘉鸿大长公主不屑:“他时常出入雍王府,谁知道他心里究竟向着谁。都说他闲散,他日子可比魏王好过很多。” 又道,“他不想续弦,太后都勉强不得他。” 裴应只是看球。 他的马球打得也不错,可他发挥最好一次,是连击八下马球不落地。 他没见过像雍王这样,能连击二十几下的。 嘉鸿大长公主懒得管这些,她暗暗着时辰。 倏然,暗处有一根箭,朝皇帝射了过去。 “护驾!”一个马球供奉瞧见了,急忙大喊。 萧怀沣本要抢球,闻言立马身子往前一倾,飞扑了过去,那支箭射中了他胳膊。 “快护驾!”辰王也大喊,几名马球供奉当即把皇帝围在中间。 萧怀沣从急奔的马上落地,原地打了几个滚,跪坐在地上。胳膊上带着一支箭,并没有摔得不能动弹。 “快抓刺客,快!”皇帝的侍卫大喊,一瞬间骑楼外面水泄不通,被包围了起来。 嘉鸿大长公主看到这一幕,心口一沉。 她预想过,可能会有人替皇帝挡箭。 没关系,她没想过今天杀死皇帝,她只是要萧怀沣好看,趁机恢复自己的大长公主封号,拿回府邸。 可她没想到,萧怀沣会去挡箭,而且还成功了。 此事到了这里,略有点不妥,后面的脏水可能泼不到萧怀沣身上。 “……魏王的马球场行刺,莫不是他故意放人进来的?”驸马脸色很难看。 裴应看向他母亲。 便在此时,楼下有人高呼:“抓到了活口!” “是何人?”有人忍不住问。 骑楼上下一片嘈杂。 嘉鸿大长公主还在想,这一步略微失算,下一步怎么走,突然听到有人说:“是裴家的护卫首领。” “什么?荒唐!”驸马猛然站起来。 裴应脸色瞬间煞白。 嘉鸿大长公主似没听懂:“何人?” 御前侍卫冲进了雅座,将嘉鸿大长公主与驸马、裴应围了起来。 第253章 杀死公主 嘉鸿大长公主被下了天牢。 行刺皇帝的人,是之前公主府的侍卫首领,一直跟在公主身边。她被除名削邑后,公主府被收回,但下人还跟随着她。 “他竟敢背叛我!” 嘉鸿大长公主坐在天牢里,心头十分恐慌。 这件事,脱离了她掌控。出事后,她竟是一时想不出对策,因为她毫无防备。 她最信任的心腹,背叛了她。 嘉鸿大长公主本是要嫁祸给雍王。 她早年就在雍王身边埋伏了一颗钉子,等着关键时刻用上。 权贵之间相互放眼线,很常见,嘉鸿大长公主暗中布局多年,哪怕没了公主府,也不影响她的尊贵。 她知晓魏王的邀约。 魏王请皇帝去马球赛,为的是替自己挽回声望。自从魏王妃射杀祥瑞后,魏王在朝臣心中一落千丈。 他快要赶不上不问世事的辰王了。 嘉鸿大长公主觉得时机极好,就用了放在萧怀沣身边的眼线。 那是一名死士。 当年嘉鸿大长公主救了他的母亲和两个弟弟妹妹,他便愿意誓死效忠。 他被安排在雍王府做护院。 嘉鸿大长公主去一趟雍王府,带着一枚银宽戒指,那是死士母亲的。她需要此人出力。 这人悄悄去找了接头之人。 必须他出来找。要是公主直接派人去雍王府寻他,可能会露馅——有这个风险。 “雍王与王妃去马球场,肯定有侍卫跟随。你想办法跟着去,找机会射皇帝一箭。 往后,你母亲有公主赡养;你的家人,公主也会看顾好,不必担心。”接头之人如此说。 死士承诺一定会办妥。 雍王府的侍卫,谁跟着王爷出门,不是王爷亲自点的,由管事的人负责安排。 随便花点心思,机会就落到了这个死士头上。 公主在马球场外面瞧见了这名死士,心情还不错。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的死士没有出手,却是自己的侍卫首领、最重要的心腹之一,行刺皇帝。 “原来,我身边的人,埋伏得更深。这可能不是萧怀沣干的,估计是先皇。” 嘉鸿大长公主心寒、愤怒。 “此事做得极其隐秘,萧怀沣到底如何知晓的?” 萧怀沣不仅知道,还在极短时间做了反扑,所以嘉鸿大长公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本她是想,雍王府的侍卫行刺,萧怀沣受到牵连,公主就趁机向皇帝卖几个人情,把两件事盖在萧怀沣头上。 有了揭发之功,公主又会诉说委屈,将“水渠之案”扭转。 她是因水渠一事被除名削邑的。此案定了,可哪怕铁证如山,也可指鹿为马。 嘉鸿大长公主相信,皇帝为了弄死雍王,不惜利用一切机会,替姑母翻案。 她的封号、封地和公主府,这次都能讨回来。 十拿九稳,却横生意外。 嘉鸿大长公主心中的预测,是死士没有成功,不能顺利拿下萧怀沣,却从未想过自己中招。 她放在雍王府的眼线,这次估计是萧怀沣故意让他跟着来的,萧怀沣早已察觉到了,只是让她放松警惕。 待她看到了,那眼线肯定就被悄悄绑了起来。 嘉鸿大长公主没有过防备,故而也没做反击准备。如今陷在牢里,通天手段也用不上。 她真急了。 “我要见太后娘娘!” 狱卒却不搭理她。 当天,皇帝很狼狈回了宫。太后早早得到信,去看望他,他当着太后的面服用丹药。 他实在撑不住了。 太后嘴唇微微抖了抖。 “……母后,姑母有些权势,又心思歹毒。朕不该顾念血脉之情,水渠一案对姑母轻拿轻放,才有今日之祸。”皇帝说。 太后已经听闻了马球场的行刺。 “皇帝可吓着了?”太后关切问。 “侍卫们都在,只一个刺客,无妨。”皇帝的药效尚未起来,他说话接不上气。 太后甚至可以嗅到他口鼻散发的一点腐烂臭。 她心口狠狠一揪,几乎无法控制眼泪。 她的第一个孩子,她注入了太多情感。他从小身体不好,太后的心都挂在他身上。 其他四个孩子,在太后心中的份量加起来也没有他多。 哪怕他不做皇帝,他仍是太后最心爱的儿子。 太后却要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在流逝,无力抓牢。 “……母后,您别害怕,儿子好着呢。”皇帝勉强一笑,“是怀沣,他替朕挡了一箭。” 太后抹了眼角水光:“他是臣子,理应效忠。他尽了本分。” 皇帝微微颔首。 又问太后,“母后,姑母这次恐怕保不了了。国法不容她。您别替她求情,让儿子难做。” “她罪该万死!”太后道,“叫人搜集她罪证,将她的罪状坐实,哀家绝不容许她逃脱!” 一口气伤了太后的两个儿子,嘉鸿这次必死。 “朕会着手安排。”皇帝说。 然而不用等。 嘉鸿大长公主的罪证,像雪花片一样送入了御案前。 雍王府送了一批,大理寺拿出一批,甚至其他门阀望族,也趁机用揭发的名义嫁祸公主与裴氏。 心腹侍卫行刺,也许牵连不会太深,但公主的确有不少把柄落在众人手里。 万佛寺的爆炸,这次竟也翻了出来。 有两个人自己投案,说他们曾经是公主府的家奴。 公主买通了一位大和尚,想要在万佛寺挖一口佛井,然后趁机在地下埋了炸药。 她是万佛寺一案的主谋。 萧怀沣还送上一枚用石灰腌制的人头。是公主府的管事,他曾经在西北军中布置密探。 ——此事震怒了朝野。 公主不仅拼命敛财、抢占良田、卖官,甚至还往军营伸手;水渠本就是她的罪证之一,加上其他,罪不可恕。 一共六条大罪,她被判了剐刑,三日后行刑。 盛京城里再次沸腾。 裴应听闻这个消息,吐出一口鲜血。 裴家一时乌云罩顶。 嘉鸿大长公主被处以剐刑的时候,不少人去围看。听闻她又叫又骂,而后求饶。 她受尽折磨而死。 裴氏也受到了一些牵连。裴家手里的不少财富,都是公主替他们谋取的,如今被朝廷没收。 一瞬间,裴氏灰头土脸。 门阀多少心有余悸,能感觉到皇帝是在杀鸡儆猴:短短时间,公主的罪证这么多,是布局多时的。 公主因被宗室除名,死后只能埋入裴氏祖坟。 裴家有人对此意见极大,不想沾惹晦气。 第254章 王爷到底急不急? 嘉鸿大长公主一死,萧怀沣出了一口恶气。 此事是盛京城最热闹的谈资。 直到公主死了,不少人还难以置信。 无法想象。 似一条宽阔深邃的河流,短短时间在眼前枯竭,令人震撼且恐惧。 “她这是惹了谁?” 很多人猜不透。 国法约束绝大多数人,但不包括嘉鸿大长公主这样的权贵。 她开凿水渠、与朝廷争利,本该是诛三族的死罪,她只是被剥夺了封号,连她的财富都没动。 那么,她的下人行刺皇帝,也只是下人被斩头。哪怕她是主谋,裴氏也会保她。 皇帝身体欠佳,朝政这两年弊端日重,他根本没这个本事要公主的命。 除非是有人…… 朝臣与门阀都知道,有人想要公主死,公主才会死得这么惨。 “是雍王,还是魏王?” 嘉鸿大长公主安排在雍王府的死士,如今无人知晓了;骆宁的“占卜”,萧怀沣更不会到处去说。 没了这两样露白,公主之死的真相越发诡异。 辰王与崔正卿来了趟雍王府。 他们俩知晓了秘密。 “王妃的占卜之术,的确厉害!”崔正卿笑道,“嘉鸿大长公主这个拦路石,终于击碎了。” 辰王也说:“若没有弟妹,你也不能提前防备。这次得脱一层皮。” 当然,嘉鸿大长公主这样的极刑,肯定落不到萧怀沣头上,她没这么大的本事。 萧怀沣只是微微颔首。 “……伤口如何?”辰王又问。 从快速急奔的马上,直接跳下来,他竟毫发无损,只是胳膊上中了一箭。 当时,骑楼上下围满了权贵,都瞧见了那一幕。 萧怀沣那一跳,英勇、忠诚,又身手灵敏,不知为他增了多少威望。 有了这个“护驾”功劳,萧怀沣只需要安静蛰伏,皇帝再想生事,恐怕会背负骂名。 崔正卿还把雍王护驾之事,请说书先生传扬出去,再替雍王收买人心。 “伤口无碍。”萧怀沣回答辰王。 这点小伤,毛毛雨都不算。 射箭的人,也是先皇时就提前安置在公主府的眼线,他的箭上没有毒——公主是叫萧怀沣的护院箭上涂毒射杀皇帝的。 “怀沣,弟妹这次立功了,偏偏又得锦衣夜行。你得奖赏她,别叫她心灰。”辰王正色说。 萧怀沣:“我不知给她什么。” 他从来不知如何讨女子欢心,故而衣裳首饰、银票,提前给了太多。 他昨日叫人从库房翻出几块名贵无比的宝石,骆宁的态度是“做什么用呢?戴头上还是戴身上,都沉死了。” 这次大获全胜,反击得这样漂亮,骆宁居首功。 她要是萧怀沣的下属,该替她请封将军了。 他却不知赏骆宁什么。 辰王见弟弟一筹莫展,笑道:“去向母后讨要一些名贵首饰。女子没有不爱的。你给她的,她不喜欢,可能是工艺她不满意。” “不是,她就是不喜欢戴。”萧怀沣道。 “不戴也值钱,怎会不喜欢?”辰王说,“母后那里的首饰,华贵炫目,谁看了都心动。” 萧怀沣沉吟,还是觉得骆宁应该不感兴趣。 “三哥、怀沣,也许你们都想错了,王妃的确不想要首饰。”一旁的崔正卿说。 “你有何见解?” “不管是怀沣给她的、还是母后的,都有烙印,放在当铺都没那么值钱。”崔正卿道。 萧怀沣蹙眉:“我又没短了她的钱,她拿首饰去当铺做什么?” 他才叫陶伯拿了五万两银票给她。 若她想要,还有。 “不能当,它就只是摆在家里的死物,甚至都不属于她这个人,只是属于她的身份。”崔正卿说。 辰王想了想:“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她说了不喜欢,便是真的不喜欢。我倒觉得,怀沣你赏一赏镇南侯府? 她两位叔叔,一个才外放,另一个没有官身;她的祖母、婶母,好像也没有诰命。 娘家也是她的财富与底蕴。首饰只是锦上添花,你把她娘家抬起来,也许她更高兴。”崔正卿说。 萧怀沣一下子就听了进去。 “……可以给老夫人请封个诰命。”萧怀沣说。 “用什么名目?”辰王问,看向崔正卿。 这把崔正卿难住了。 他生在崔氏,他们家的男人自出生就带着权贵;女子跟着便有荣华,好像不需要去争诰命。 自然而然,朝廷就会把尊荣捧到崔氏手里。 辰王与萧怀沣更是没关注过。 他们只需要奖赏自己的下属。男子得了官位与封赏,再向朝廷请封自己的妻子或者母亲。 “找礼部的人问问。”崔正卿道,“我派人去请。” 此事,跟桃树结果时要施肥一样,它就在眼前,只是不值得王爷们关注而已。 礼部的官员告诉雍王府的人,朝廷一直有个不成文的律条,皇室姻亲可封诰命。 就是说,亲王妃的母亲、祖母,都可以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只是几十年来,皇族都跟门阀联姻。 门阀的夫人们,不需要等到嫁女儿才被封诰命。 律条长久不用,没人放在心上,竟是灯下黑。 要不是崔正卿在市井混得久,什么都知道一点,此事就被这样忽略过去了。 当年骆宁替太后挡刀,朝廷封赏侯府时,自动受封的只有骆宁的父母。 没有祖母。 “……请封老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阿宁的两位婶母,封三品淑人;她的嫂子,也封五品。”萧怀沣说。 他喊了幕僚,叫他写奏章,他要递折子,早日把此事落定,早日讨骆宁一个欢喜。 她应该会高兴。 “急什么?”辰王喝茶,笑着打趣萧怀沣,“真正该着急的事,你不急,这时候又着急了起来。” “何事应该着急,三哥?”崔正卿挤眉弄眼,故意问。 萧怀沣没听懂他们的调侃,微微蹙眉:“三哥所言何事?” “我也不知。”崔正卿笑道,催着辰王,“三哥再说明白一些。” 辰王放下茶盏,笑道:“随口一说。” 他不叫崔正卿如愿。 崔正卿给他使眼色。他对萧怀沣的事太好奇了,想知道他是否真的有疾。 他想赶热闹,又怕挨打,拼了命推辰王出来。 辰王稳若泰山,推不动。 萧怀沣却丝毫没有心虚,好像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疑惑蹙了蹙眉。 崔正卿不知他到底是脸皮厚,还是太懵懂。 第255章 风光得意 嘉鸿大长公主死了,她明面上的一些财富被朝廷收回。 市井百姓喜闻乐见,就爱听权贵遭殃,深感痛快;门阀门第幸灾乐祸之余,也生出一份担忧,怕自己步了公主后尘。 最近的宴会都少了。 私下里聚聚,谈资从未离开过裴家。 “公主这次如此倒霉,肯定是雍王下手的。他连亲姑母都要算计,着实狠辣。” 有人如此道。 也有人羡慕说:“他替皇帝挡了一箭。皇帝不好再朝他发难了。他果然好本事,那么快的马上翻下来,毫发无损。” “他在北疆七年,是实打实灭了北狄,打散了突厥。连着灭了两大部落,着实很有能耐。” “皇帝这次如何赏雍王?总不至于假装无事发生?” 除了说雍王,也会提到魏王。 公主行刺,是发生在魏王的马球场。 魏王最近声望日降。他明明有先皇的嫡长孙,在朝臣中应该有一席之地。然而随着祥瑞一案,他一落千丈。 这次本想讨个巧,偏偏又丢脸。 护驾没有他的功劳,出事却是在他的地盘。 非要说魏王跟公主勾结,魏王甚至都解释不清。 “魏王爷若不是心术不正,便是运道太差了。太后的四个儿子,唯独他名声不太好。” 不管怎么说,魏王入局的可能性,越来越小。 众人嚼着公主与裴氏的丑闻、贬损着魏王,顺便猜皇帝这次如何奖赏与打压雍王…… 雍王却自己上了奏章。 他以“亲王姻亲”的名义,替王妃的祖母、两位婶母与大嫂,请封诰命。 一时哗然。 皇帝接到了这份奏章,心头警铃大作。 “老七这是服软了?”他同心腹太监说,“他护驾有功,就这么浪费了?” 不提护驾,只说“姻亲”,给足了皇帝面子。 皇帝作为他的兄长,从记事起,这位弟弟就处处要跟他比,甚至将他踩在脚下。 弟弟从未尊重过他。 皇帝做太子的时候就发誓,等他父皇去世,他先要杀了老七,出一口恶气。 然而父皇还没死,老七就被赶去北疆。眼不见为净,朝事又复杂,皇帝没顾上收拾他。 等皇帝能掌权,他的身体越发糟糕,老七却又在北疆打出了名堂。 老七这个人,走到哪里都要拔尖,绝不容许有任何人在他跟前碍眼。 皇帝时常恨他,总在想:“他凭什么?” 凭什么他打小就比旁人强三分? 待皇帝再想要收拾萧怀沣的时候,他已经收服了北疆的重兵,从士卒到将领都服他。 已经撼动不了他。 除非有他谋反的铁证,否则皇帝这一辈子都得忍受萧怀沣在他眼皮底下嚣张跋扈。 突然之间,萧怀沣示弱了。 他用“替姻亲请封诰命”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来抵消他护驾的功劳。 皇帝活这么大,头一回接到他弟弟递过来的台阶。 他情绪复杂。 身边的心腹太监,劝皇帝赶紧批复,把此事落定:“免得雍王再反悔。他要是一直有这么个功劳,拥护他的大臣们就要趁机刁难陛下了。” 皇帝何尝不知? “老七他,怎突然就心善了起来?”皇帝只是不解。 心腹太监便说:“事发突然,雍王拼死也护住了陛下。到底血脉相连。” 皇帝摇摇头。 皇家,哪有什么血脉亲情? 他着实猜不透,不过正如心腹所言,这个台阶可以顺势下了。 他依照雍王的奏章,给镇南侯府的老夫人封了一品诰命;二夫人、三夫人封了三品淑人;大少奶奶温氏封了五品宜人。 雍王的请求,合情合理,无人反对。 翌日,圣旨下到了镇南侯府骆家。 此事,再次震惊了朝野。 盛京城里连公主行刺的八卦都不说了,都在谈骆家。 普通人自然无比羡慕。 权阀门第看不上这点诰命,却不得不承认,骆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嫁给了雍王,整个骆家跟着走运。 甭管这些诰命是皇帝与雍王怎样较量的结果,骆家的女人们得到了实实在在的身份。 老夫人、二夫人与三夫人,都是满面笑容。 “……派个人追着去趟韶阳,把这份圣旨给大少奶奶。她好运道,去了韶阳这样的小地方,一个五品诰命,足以叫知府都敬她三分。”老夫人说。 二夫人去安排了。 她一直压抑着狂喜。 她女儿要嫁给忠诚伯府,二夫人一直觉得自家高攀了,是借了骆宁和侯府的光。 在亲家母跟前,她多少有点没底气。 她总担心女儿看出来,然后在婆母与妯娌跟前也伏低做小的,从此受人欺负。 总会有人欺软怕硬。 结果呢,女儿婚期定在七月,她在四月得了个诰命,二夫人感觉自己与骆宛的腰板都硬了。 她高兴,眼角见了水光,喜极而泣。 骆宁真是家族兴旺之女。 “阿宁说了,往后要我们享福。”老夫人对着盛妈妈,也是感慨不停。 她一把年纪了,这诰命于她没什么意义,可对于镇南侯府就不同了。 多了雍王这个姻亲,夫人们又都有了诰命,他们会越来越往上走;连带着骆宥的妻子,都可以挑个更适合的姑娘。 “等我百年后,到了地下,有面目见列祖列宗了。”老夫人说,“是阿宁争气,骆家才有今天。” 又道,“有运道,不用早起拜佛。这话不假。” 骆家从上到下都兴奋。 老夫人特意开了自己的小库房,拿出铜钱,奖赏了下人;又搭个粥棚,散三天的佛粥给乞丐们。 三夫人很想宴请,把娘家的亲戚都请过来显摆一番。她这辈子还能得个诰命,做梦都不敢想。 她娘家还不如二夫人娘家,不少人还在为柴米油盐发愁,哪见过诰命?她需得彰显一番。 老夫人也同意了。 小门小户的,想给雍王妃招灾都够不着。 那就热闹热闹吧。 阿宁要是听说了,只会高兴的,她一直盼着家里兴旺。 三夫人要请客,二夫人就附和着要请几桌,还邀请了隔壁的周家女眷。 周家这段日子跟骆家走得越发亲近了。 “上次几位王爷出去打猎,还把周淮叫上了。国公爷听说了,喜得跟什么似的。”周家大夫人低声告诉骆家二夫人,“王妃从来不忘旧情。” 二夫人笑起来,与有荣焉。 第256章 醋意滔天 骆家热闹一时。 下人们这个月的月钱都翻了一倍,都是老夫人出的;还额外拿了钱出来做赏钱。 除了钱,下人们每人多做一身衣裳、一双鞋。 从上到下都欢喜不已。 骆崇邺新得的一个小妾,年轻美貌,来历也干净,是隔壁周家旁支的一个小庶女。她爹带着她来投奔亲戚,在巷口遇到了骆崇邺。 小周姨娘也新得了两件衣裳,几两银子。 她跑去找宋姨娘。 宋姨娘年纪也不大。不过她有了女儿骆宴后,性子懒散了,不怎么捧着骆崇邺,也胖了些许,骆崇邺不往她跟前来了。 “……咱们家王妃,如此厉害吗?”小周姨娘问。 宋姨娘只是笑笑。 王妃的好处,多得很。要不是王妃,宋姨娘的女儿就保不住了。 宋姨娘还是觉得,骆家的祖坟就是旺女儿,骆宴肯定能健康长大。 长大后,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平平安安到老,就算祖坟庇护了她,也是做母亲的唯一心愿。 宋姨娘感受到了骆家的荣光,她愣是觉得自己与女儿都有了个保障,也很愉快。 骆家喜气洋洋。只是根基还是太浅了,没怎么张扬。 两位夫人请了亲朋吃饭;老夫人只是给菩萨上了三柱香,又开粥棚做善事,没有设宴。 在镇南侯府接到圣旨时,骆宁就知晓了这个消息。 她派人出去打听,果然听说是“护驾有功”。皇帝正愁不知怎么赏雍王,他自己请旨的。 “……王爷,这样是否太浪费了?”骆宁有点心疼。 “无妨。这次本就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占卜,本王就中了计。”萧怀沣说。 又细细看她,“你不高兴?” 骆宁:“岂会?很高兴,只是替王爷可惜。” “那就先高兴,回头再可惜。”萧怀沣说,“要不然,高兴没高兴透、可惜也不算深。” 骆宁失笑。 见她笑了,萧怀沣便道,“咱们明日过去一趟,看望祖母。陶伯准备了贺礼。” “王爷也去?” “闲来无事,陪你走走。”他说。 “那祖母更高兴了。”骆宁说,“希望她老人家多开心,长命百岁。” 将来一起去韶阳。 韶阳天气好,适合养病,也适合养老。 大嫂还在那里。 回去路上,骆宁很感激萧怀沣没忘记她大嫂。 “……大嫂带着侄儿南下,一个妇人带着幼童,我偶尔也会担心旁人欺辱她。 有了个诰命,哪怕只是五品,在小地方也是人上人,旁人巴结都来不及。大嫂可安心把孩子抚育成人。”骆宁说。 萧怀沣想起,骆宁的大哥骆寅,是她亲手杀的。 她偏偏又与大嫂感情不错。 不知将来骆寅的儿子长大,是否会生怨。 “……你不忌惮骆寅的妻儿吗?”萧怀沣问。 “大嫂知晓轻重,才打算远离京城。”骆宁说,“我只与大嫂亲厚,她帮过我的忙。” 萧怀沣不再说什么。 雍王陪着王妃归宁,镇南侯府又是一番忙碌。 骆崇邺收拾一通,赶到了他们夫妻俩面前。 骆宁只是在老夫人的院子,与两位婶母说说话。 “……家里应该设宴,请三天戏班,才不辜负皇恩浩荡。”骆崇邺说。 他试探着看骆宁和萧怀沣脸色。 萧怀沣面无表情。 骆宁则道:“祖母说了,不喜吵闹。得了诰命,是实打实的荣耀,哪怕不设宴,旁人也羡慕的。” 骆崇邺:“……” “爹爹外头忙,您自去吧,我这边陪着祖母坐坐。”骆宁道。 骆崇邺看向萧怀沣。 萧怀沣没搭理他。 骆家上下,一团喜气。骆宁这次还见到了骆崇邺的小妾周氏。 眉目妖娆,有几分像骆宁的生母白氏。 骆宁微微蹙眉。 但她一句话也没说。 雍王府的内院,王珺与郑嘉儿都知晓王爷陪着骆宁回镇南侯府了。 郑嘉儿气得把茶盏砸了。 “……我是侧妃。我本该跪拜天地的,偏偏骆宁从中作梗。我出不了门,她却可以让王爷陪着归宁,她凭什么?” 郑嘉儿气得大骂,丝毫不顾满院子都是陌生的丫鬟仆妇,这些话回头王爷就知道。 她真是受够了。 “王爷受了伤,结果封赏的却是骆家,骆宁她凭什么?是她出身低微,让皇帝找了这么个借口。”郑嘉儿还说。 这些话,王爷是否知晓还两说,王珺很快知道了。 她这次,没觉得幸灾乐祸。 她关起门静坐,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面无表情。 她心腹的丫鬟翠儿低声安慰她:“您别生气。一点小事而已。” 王珺沉默。 “归宁”二字,也会刺痛她的心。 王爷对骆宁的好,哪怕只是利用镇南侯府的门第低微做文章,也实实在在给了骆宁好处。 这些好处,落在旁人眼里是羡慕,王珺却是心痛。 骆宁的存在感越强,将来抹去她的时候就越艰难。 如今盛京城里,还有几个人嘲笑雍王妃出身不高? 王爷拼了命给骆宁立威。 骆宁的威望高一分,将来王珺的路就多一分阻力。 “小姐,您需要跟家里说说吗?”丫鬟问。 王珺想了想,摇摇头:“还是什么都不做,免得便宜了骆宁。” 又道,“挑拨郑氏几句吧,她会跳出来的。” 丫鬟犹豫着,半晌才道:“就怕她没本事,反而再次拔高骆宁。” 王珺:“……” 建宁侯府的下人,把镇南侯府的喜事,传到了白慈容耳朵里。 白慈容这段日子一直蛰伏。 她被逼着低调,性子还真磨下了几分,比从前沉得住气。 然而听说了镇南侯府的诰命之封,她还是忍不了。 “要是我娘还在,这些都应该是我们的。大哥没死的话,现在都当官了。”白慈容想着,忍不住流淌了眼泪。 她眼眸通红。 王堂尧却突然登门。 他一向看不起白慈容。几次见面,都是呵斥她懂规矩。 “……五爷。”白慈容嗫嚅着站起身。 王堂尧静静看着她,半晌才说:“你可准备好了?” 白慈容抬眸。 懵懂又愚蠢,王堂尧的眉头已经拧起:“准备进宫。” 白慈容眼神一闪,按住了内心的狂喜,面色尚可维持几分平和:“是,五爷。” “六月之前,会送你进宫。你可明白,第一个仇敌是谁?”王堂尧问她。 “雍王妃!” 三个字,她说得咬牙切齿。 王堂尧满意,微微颔首:“先除掉她。办成此事,建宁侯府永是你助力。” 第257章 王爷逃避 雍王替骆家请封诰命之事,太后很满意。 郑皇后也提到了此事。 “七弟如今懂事了,母后您宽心了吧?”郑皇后笑道。 太后心情很好:“他们兄弟各有进退,哀家很欣慰。” ——什么叫进退?自然是雍王愿意退让、妥协,让皇帝能进一步,就是他们的和谐。 “公主一案,办得很漂亮,铁证如山。”郑皇后又说。 太后:“她作孽太多了。” “是。炸万佛寺,在佛门行凶,罪加一等,她死得不冤枉。”郑皇后说。 她说了好些恭维萧怀沣的话。 太后不动声色听着。 待她离开,太后略感疲惫,轻轻叹了口气。 “怀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哪怕他示弱,皇帝也要忌惮三分,还派皇后来试探哀家口风。”太后揉按眉心。 魏公公便说:“这次,王爷着实太过于隐忍,不像他。别说皇上,朝臣们也很意外。” “他中了一箭。看在他受伤的份上,也不该这么穷追猛打。”太后一时没忍住,语气稍重。 她深深吸气。 她的确偏爱皇帝,可雍王也是她儿子。 当一个被压得太狠,太后的心就受不了。 她已经叫雍王牺牲了太多。 总不能,一点立足之地都不给他吧? 皇帝也不止一次对雍王下狠手了。这次,难道也没办法让他生出半分仁慈吗? “……还是阿宁好。没有阿宁,这次护驾反而给怀沣烈火烹油了。”太后苦笑。 幸好有骆家可以请封,替萧怀沣解了“困局”。 这叫什么事?不救皇帝是错,救了也是错。 骆宁不仅是太后的福星,也是萧怀沣的。 “奴婢就说,王爷与王妃命中该有姻缘。”魏公公笑道。 太后点点头。 翌日,骆宁进宫,提了一篮子榴花给太后。 榴花浓艳,如火一般热烈,瞧着就心情好。 “还没到端阳节,就开了榴花?”太后问。 骆宁笑道:“早开的,特意摘了些给母后。” 又道,“我祖母还说,想递帖子进宫请安,又怕不知规矩,冲撞了太后和皇后娘娘。” “叫她来。”太后笑道。 又有点歉疚,“本该你大婚时候封赏你祖母的,竟都忘记了这茬。” “母后,我大婚也没多久,不出三个月。”骆宁笑道。 太后也失笑:“许是最近事情多,愣是觉得过了很长时间。” 骆宁也觉得事多。 裴妤死了、嘉鸿大长公主也死了。从大婚开始,雍王府一直都是众人的谈资。 没有任何一件事能盖过雍王府的风头。 翌日,骆宁带着祖母、两位婶母,穿了命妇的朝服,按品大妆,进宫给太后、郑皇后请安。 骆宁一直陪着。 不管是祖母还是两位婶母,都非常紧张。 太后一直笑着,态度极其和蔼;郑皇后这次反而有点严肃,说了几句,意思是骆家别辜负了皇恩,要恪守本分。 骆宁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祖母和两位婶母更紧张了。 请安结束,骆宁又陪着她们出宫门。 回去同乘一辆四乘马车,三婶问骆宁:“皇后娘娘一向这样持重的吗?” “娘娘威仪自然不差。”骆宁道。 三婶松了口气。 她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皇后本就该权威重,教导命妇规矩,这是她本分。 骆宁倒是头一回见郑皇后带些私心。 她不意外,知晓缘故。但这些跟她没关系。 只要太后还在,郑皇后就不敢拿骆家怎样;往后,她权势滔天,再吃醋也顾不上小小骆家。 骆宁送祖母和两位婶母回了镇南侯府,这才折回雍王府。 晚夕,萧怀沣过来同她用晚膳,问起今日进宫的种种。 骆宁报喜不报忧,没提郑皇后的态度。说破天,郑皇后的端肃也没任何问题。 “……过几日可要出去散散心?上次在万佛寺给三嫂点的长明灯,挪到了法华寺。”萧怀沣说。 “去法华寺吗?”骆宁问。 “三哥做不了这件事,他一直不承认三嫂去世,自欺欺人。可他又托付了我。我得亲自去添香油钱。”萧怀沣道。 要隔三差五去看看,免得和尚们以为王爷不在乎,日子久了就敷衍。 “好。”骆宁道。 萧怀沣略微沉吟,趁机说:“再过些日子要带你去趟皇陵。” “何事要去皇陵?” “祭拜父皇。” 骆宁立马坐正了几分:“要穿祭服吗?” “不必,平常衣衫即可。就咱们俩去,不算大祭。”他说。 骆宁:“是因何事要去祭拜父皇?” 祭祖的日子很多,骆宁不确定是哪一种。 “尽尽孝心。”萧怀沣说。 骆宁:“……” 她脑海里想着“王爷说什么皆有道理”,很自然点点头:“是。” 晚膳之后,骆宁要沐浴。 她洗头时,想起上次她摔他身上的尴尬。王爷还警告她夜里不许再洗头了。 “王爷他不是说在正院歇一个月吗?他还回临华院吗?” 不过,骆宁不讨厌他住在正院。裴妤下毒,叫她想起了前世,着实做了几日的噩梦,直到他回来。 他睡在外侧,骆宁便觉得小小幔帐内很安全,很温暖,再无乱梦缠身。 骆宁从不担心被他猥亵。他人品不错,性格又极其高傲,不屑于下作。 骆宁洗好了,从净房出来,披散着头发坐在临窗大炕上,穿了件素色中衣。 丫鬟拿巾帕给她擦拭长发。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一瞬,微微紧锁了眉心,似不太舒服,身体都有点紧绷。 很不满。 骆宁顿时心虚:“我打湿了头发才想起王爷的话……要不,您今晚去临华院住?” 萧怀沣快速转身,走到门口才嗯了声,阔步而去。 服侍骆宁拧干头发的丫鬟桃叶便说:“王爷是不是恼了?” “胡说,王爷岂会这样小气?”骆宁笑道。 “他去临华院了。” “回。”骆宁纠正她,“临华院才是他的院子。” 桃叶:“……” 王妃说得好像不太对,正妻住的院子,才是王爷在内院的住处。其他地方只能算歇脚。 但王妃语气这么笃定,桃叶决定相信她。 主仆俩慢慢说着话,秋华与秋兰忙好了,也过来说话。四个人有说有笑的。 这个晚上,骆宁没有留任何丫鬟值夜。 她一个人躲在帐幔里,痛痛快快翻身。无比宽敞、无比惬意。 将来回了韶阳,买一张跟这个一样大的床。 第258章 帐幔内的气氛变了 萧怀沣回临华院住了一晚。 第二天忙完了,他从太医院拿了药,回到正院。 骆宁瞧见了,关切问:“王爷可是要换药?” 他若无其事,骆宁都快忘了他的箭伤。 又问,“是每日都换吗?” “五日一换。”他道,“本王自己来。” “上次是谁帮王爷换的?”骆宁问。 “外院有大夫。” “需要叫他进来吗?”骆宁问。 萧怀沣:“不必。” 骆宁便主动说:“我替王爷换。” 萧怀沣点点头。 他褪了中衣。 骆宁瞧见他肩头、胸口皆有伤疤,好几处,多看了两眼。见他回望过来,她假装若无其事:“我弄疼了吗?” “不疼。” 揭开箭伤的绑带,骆宁瞧见伤口像是裂开了,有新的血丝沁出来。 “王爷,这伤口怎好像没收敛?”骆宁急忙问。 “……本王昨日耍枪了。”他道。 骆宁:“……” 怪不得今日不叫大夫来换药,感情是怕被念叨。 大夫一定会说,王爷新伤尚未痊愈,最近不得习武。 他估计不爱听。 骆宁就不说了,只是道:“还好,只是沁了点血珠,并无大碍。” 又道,“王爷体格好,伤口愈合极快,过两天就可脱痂。” 萧怀沣再次转过脸,看一眼她。 骆宁回视他,疑惑自己哪句说得不对。 是没有唠叨、不够关心? 哪怕听了心烦,这些话也要说? 她当即补上,“不过这几日还是别耍枪了,伤口得静养。王爷自幼习武,不会因两天的荒废就手生。” ——还不错,补得毫无痕迹。 萧怀沣默默转回脸,没有再看她,但也没说话。 他对她的描补表示不满。 王爷太骄傲了,不满也只是沉默,没发火。 不用挨骂,也不用挨打,骆宁就全当不知道他的不悦。 她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今天这钟没撞响而已。不妨事,功劳没有、苦劳有了。 她默默为他把伤口的药粉擦去,又换上新的,再包扎好。 忙活完了,骆宁小心翼翼为他穿好中衣,又说:“王爷别穿外袍了。咱们不出去,叫丫鬟端了饭菜进里卧吃。” 萧怀沣这才开口:“也可。” 他先去了趟净房。 骆宁喊丫鬟端了清水,她洗手,等着吃饭。 陆陆续续饭菜摆上,萧怀沣半晌才从净房出来。 净手后,他坐在骆宁对面。 “这是孔妈妈炖的补汤,王爷尝尝味道如何。要是不好,明日再叫她换。”骆宁道。 萧怀沣:“不用特意做本王爱吃的。做你爱吃的就行。” 骆宁:“我也想喝补汤,借王爷的光。” 萧怀沣:“那你多喝一碗。” 他竟礼尚往来地也给她盛了一碗。 老母鸡汤,里面放了几种药材,清香不腻,骆宁觉得很爽口好喝。 夫妻俩吃了饭,萧怀沣又同她下棋。 骆宁棋艺进步不大。 好几次,萧怀沣发现她不动脑子,是随手下的。他敲了下她额头:“你不专心。” 骆宁:“……王爷,这不是消遣吗?” “下棋就得好好下。” “我好好下了,只是没布局,走到哪里算哪里。”骆宁说。 萧怀沣:“……” “我白日理事,很费脑子了,这会儿吃得又饱,实在没精力。”骆宁道。 “不下了。” “我还是想下的。”骆宁说。 萧怀沣微微蹙眉。 骆宁:“其实我是想让王爷习惯习惯,不是每件事都要过心。有些事,就随意玩乐,不要计较输赢。 王爷现如今年轻,当然处处可以拔尖。往后呢?将来老了,还什么都抓,却又因精力不济抓不牢,岂不是很痛苦?” 萧怀沣沉吟。 “有几分道理。”他说。 骆宁就发现,现如今她的任何谏言,他都听得进去。 两人就开始随意下棋。 片刻后,萧怀沣又开始布局了。他愣是靠着自己高超的棋艺,让骆宁连赢了三盘。 骆宁:“……” 他竟反向使劲:你愿意轻松,那我可以凭我的本事,叫你更舒服,轻轻松松赢。 骆宁啼笑皆非。 正如萧怀沣苦口婆心也劝不动骆宁“样样争头筹”一样,骆宁也没办法劝他放纵随意。 “不下了,早些睡吧,明日还要去法华寺。”骆宁笑道。 萧怀沣特意问她:“这次下棋,可觉得轻松、开怀?” 不用动脑子也可以赢,当然高兴。 骆宁如实点点头:“是。” “下次可还愿意同本王下棋?” “自然。哪怕是输,我也喜欢与王爷对弈。”骆宁道。 比起两个人干坐、大眼瞪小眼,下棋很自在。 她又不好胜。赢了高兴,输了也无所谓。 骆宁的确不讨厌跟他下棋。 夫妻俩睡下,他受伤的胳膊靠近骆宁,骆宁特意往旁边挪一点,怕碰到他。 萧怀沣盖上了灯罩,却没有躺下,而是问她:“阿宁,你癸水是哪一日?” 骆宁:“……” “去皇陵祭拜,别冲突了。”他又道。 骆宁舒了口气。 原来问这个。 她都不知去皇陵祭拜,竟不能有癸水在身。 “就这几日。”骆宁说,“那等我身上干净了,再去皇陵?” “好。” “去法华寺呢?这个忌讳吗?”骆宁问。 萧怀沣:“不忌讳。” 他慢慢躺下。 初夏天气温暖,帐内弥漫着一种温暖馨甜的气息。男人的呼吸落在其中,格外明显。 骆宁想起了他打马球的模样。 意气风发、张扬明朗,比初夏的阳光还闪耀。 方才还替他换药。 故而这个夜里,骆宁总感觉自己呼吸不太对。 可能是天气暖和了,他身上散发的热浪,比之前更明显,一点点入侵她这边,故而她没办法忽略他。 越是在意,越觉得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骆宁又往床里面挪了几分,并且翻身背对着他。 “他怎么去了一晚临华院,又回来了?他之前不是说,往后他住临华院吗?” 骆宁没睡着,翻了个身。 萧怀沣突然问她:“心里有事?” “您也没睡?” “想一些事。”他道。 骆宁顺口问:“王爷想什么事?” “去祭拜父皇的事。”他道,“这次,是单独带你去祭祀。阿宁,希望父皇能庇佑咱们。” 骆宁觉得这是必然的。 萧怀沣可是先皇最疼爱的小儿子,不庇佑他又去庇佑谁? 第259章 骆宁为裴应落泪? 昨夜下了一场雨,早起时雾霭笼罩,远山重叠。 萧怀沣今日的确要去趟法华寺,只因辰王又念叨了王妃的长明灯,他不能敷衍。 还有一桩事,是崔正卿告诉他的。 “……法华寺的素斋里,新添了一道菜叫‘半江明月’,就是豆腐做的羹汤。 名字好听,菜也好吃。上次咱们去庄子上,王妃不是一直夸那豆腐不错么? 这道菜,她应该很喜欢。我最近陪着人去吃了三次,三次都觉口感极好。”崔正卿说。 萧怀沣听了进去。 他想带骆宁去尝尝,故而提出让他一同去法华寺给三嫂点长明灯。 到了山脚下,天色尚早,林间的雨雾还没有化去,处处朦胧。 薄雾打湿了山路,不太好走,故而萧怀沣握住了骆宁的手:“慢些。” 骆宁道好。 她没话找话,同他说:“法华寺的长明灯很灵验。若三嫂有灵,她可得轮回。” “长明灯与死人无关,只是活着的人寄托哀思。”萧怀沣说。 骆宁心说并非如此。 她的灵魂能十几年不灭,焉知不是太后常年点长明灯的缘故? 骆宁没和他争,也无法说服他相信。 她只是顺着他的话:“三嫂挺可怜,那么年轻就走了。” 辰王妃去世一年多了。 骆宁一直说话,才不会留心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掌心。 也许是天气暖和,他手掌滚烫,掌心炙热烤着她,骆宁感觉肌肤在一寸寸升温,手腕的脉被烘烤着,跳得都比平时急。 她心头微悸。 这种感觉,叫她走路都像踩不到实地,很不舒服。 她打算不着痕迹抚一下鬓角,抽回自己的手。不成想,她刚刚一动,萧怀沣握得更紧。 “慢些。”萧怀沣似以为她是不小心打滑了。 他目视前方,照顾她的步调,走得慢,一级级台阶往上,回答骆宁的话,“去世的人无知无觉,活着的才可怜。” 骆宁趁机问:“三嫂是什么病?” “说不明白。受过一次剑伤,许是剑上有毒,也可能是剑太脏了,她断断续续低烧了两个月,从此后身体垮了。”萧怀沣道。 又道,“从受伤到去世,也不过半年时间。” 骆宁骇然:“那恐怕是中毒。” “……未必就是毒。刀剑砍过人、沾了血,又带着一点铁锈,本身就比毒更剧烈。”萧怀沣道。 “这算是意外?”骆宁道。 萧怀沣点头。 骆宁心口也似沾染了晨雾,低声说了句命运无常。 说着话,萧怀沣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 后面几步路,骆宁感觉疲倦了,反握了他的手掌借力。 两人终于上了大殿。 萧怀沣要来,提前通知了法华寺,住持与首座的慧能和尚在大殿门口迎接。 骆宁瞧见这个慧能和尚,心口一沉。 慧能和尚与邱士东私交很密,好几次帮衬白慈容立威,来算计骆家;如今邱士东死了,他沉没下去,没人知晓那些往事。 骆宁看一眼他。 他眉目慈悲,似沾染了佛前的香火,极其友善:“王爷、王妃,里面请。” 骆宁不动声色点点头,眼底一点淡薄笑意,迈入了门槛。 法华寺今日香客不少。 骆宁与萧怀沣着平常衣衫,与普通小夫妻无异,身后只默默跟着几名做家丁打扮的侍卫。 他们先去上香。 而后被请去后面的偏殿。听住持诵经,给去世的辰王妃做个“小道场”。 结束时,住持请萧怀沣留步,有件事想单独与他说。 骆宁识趣:“王爷,我出去走走。” 萧怀沣:“不必。” 看向住持,“她是本王的妻,任何事不必瞒她。” 住持迟疑,又略感诧异,低声应是。 骆宁却道,“王爷,我这会儿头晕脑胀的,想出去透口气。您回头告诉我是一样的。” 说罢,她朝住持双掌合十,转身出去了。 骆宁没有特别大的野心,她没打算知晓雍王所有秘密。她知他将来乃至尊之人,她跟着蹭个前途就行了。 她哪怕出力,对他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 骆宁在关键事情上用心辅佐;不太要紧的事,保持分寸。 她走出了偏殿,有台阶一直往上,是个小小凉亭。 这会儿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太阳也没升起,是个阴天。 骆宁听到了笛声。 她愣住。 这是她自己谱的曲子,这次一个调也没改。 哀伤、沉痛、迷茫。 是她去韶阳后的心境。 骆宁没有继续往前走。她立在一株树下,也没有挪脚走开。 她静听这笛声,想起了初去韶阳时的忧郁。 是笛声陪伴着她,让她从阴雨连连走到了阳光普照。 若没有“冯夫人”的相伴,骆宁后来的心境会慢慢好转吗?也许没那么快,毕竟他送了那么多好吃的给她。 骆宁帮着萧怀沣对付公主的时候,想的是万佛寺那些无辜惨死之人。 她没有想起韶阳的冯夫人。 直到这一刻。 骆宁闭了闭眼。往事里是否毫无亏欠? 不是的。 她赠送的笛子,他归还了;而他给的那些美食,她都吃到了肚子里,滋养了她,她还不回去。 不管前世今生,裴应都没有对不起骆宁的地方。 逼死骆宁的,是白氏与白慈容的野心;是骆宁“稚子抱金过闹市”,得到裴应的青睐又被白慈容嫉妒,没守住。 笛声缠绵,越发低沉,像是一口气慢慢要沉入谷底了。 骆宁闭上了眼,来缓一缓心中复杂情绪。 她立在树下,树叶上堆积的雨水与晨雾落下,正好滴在她额头,一阵冰凉,又顺着她紧阖的眼皮滑落。 骆宁一手抹去雨水,抬眸向树上看去,打算挪个地方,却瞧见有人立在她不远处。 是王堂尧。 另有一抹玄色身影,站在偏殿的台阶上,目光深沉看向她。 则是萧怀沣。 骆宁瞧见王堂尧时,深感晦气,沉下脸绕开他,虚伪的寒暄都没有;她朝萧怀沣走过去。 萧怀沣的目光,紧紧黏在她脸上。 “……王爷,话说完了?”骆宁问。 萧怀沣抿了抿唇。 倏然手指微动,暗器朝那边凉亭打过去,打在了柱子上,砰的一声响,将笛声打断了。 “佛门净地,吹这种矫揉造作的曲子!”他冷声道。 骆宁抬眸看一眼他。 她的曲子,听在王爷耳朵里,也只是另一种的“故作哀伤、要死不活”。 第260章 王爷自己劝自己 裴应走了下来。 他穿一件淡青色长袍,脚步缓慢,向萧怀沣行礼:“王爷。” 王堂尧也从下面走上来,同样行礼:“王爷。” ——没人向骆宁行礼。 雍王妃的威望,还是不够的。骆宁娘家几个女人被封诰命,荣耀有限。 要是她的叔叔、她弟弟都有了官身,骆家的地位才会更升一层。否则,一个爵位、几个诰命,在门阀跟前毫无分量。 骆宁静静立在旁边。 “来做什么?”萧怀沣淡淡扫一眼他们。 王堂尧先开口:“下官是办案。听小沙弥说,住持人在此处,特意寻过来。” 裴应没回答。 萧怀沣:“你自去吧。” 王堂尧颔首,进去偏殿了。 萧怀沣看向裴应,以及他手中笛子:“你好闲情逸致。” 裴应瘦了很多。 越是瘦,越显得清雅。 骆宁听了他的笛声,不知如何与他说话。安慰都显得敷衍,像是往他伤口撒盐。 她索性低垂着视线。 “给我娘在法华寺立了一个长生牌位,吹一曲送送她。”裴应语气很淡。 萧怀沣声音不善:“她祸乱朝纲,罪有应得!” “我不曾替她翻案,王爷倒也没必要着急诋毁。不过是成王败寇。比起王爷,我娘的‘祸乱’,又算得了什么?”裴应冷冷道。 萧怀沣:“你污蔑本王?” “王爷若不满,也请旨杀了我。”他道。 说罢,他转身下了台阶。 路过骆宁时,他看了眼她。没有怨怼,只余下说不尽的哀伤。 骆宁回视他,很快挪开了目光。她应该虚伪、大方,说几句“节哀”的话。 可她不想。 今生,他是否还要去做和尚?也许这是他的归宿。 裴应的脚步渐渐远去,“冯夫人”也像是慢慢走远。 哪怕骆宁再回到韶阳,也找不到当年的情谊了。 “回神!”耳边是萧怀沣的声音。 低沉,却似带着雷霆之怒。 骆宁瞧见了他眼底的不满。压抑着,却似要破土而出。 “是,王爷。”她往后退一步,恭敬应道。 萧怀沣:“回去吧。” 他们俩往外走,迎客僧上前,笑着对萧怀沣说:“王爷,素斋已经备好……” “撤了。”他道。 迎客僧微愣,但很快应是。 下山时,他没有牵骆宁的手。骆宁足下打滑,不敢走得太急,不知不觉竟和他拉开了距离。 她看了眼身后,两名副将一直跟着她,骆宁索性慢慢走。 很快,萧怀沣的身影竟消失在她视线里了。 到了山脚下,把带过来的人都留下来保护骆宁,萧怀沣解了一匹马,跨上就急奔而去。 他在偏殿就听到了笛声,断断续续的,很像是裴应吹的。当时就心口一沉。 待他走出来,就瞧见骆宁站在树下,听了半晌;而后,她伸手抹泪。 萧怀沣只感觉胸膛窒闷,似落入了水中,积压得他喘不上气。 马儿快速急奔,微寒又潮湿的风吹拂,他心口郁结渐渐散了。 “裴应要是比得过本王,阿宁当年就不会登雍王府的门。”他想。 裴应是嘉鸿大长公主的儿子,是裴氏的嫡长孙,素有名声。骆宁要是觉得他可靠,又有在韶阳的情谊,她会投靠嘉鸿大长公主。 骆宁却选择了萧怀沣。 由此可见,在骆宁心中,也不过是被笛声勾动的一抹往事。 裴应远不及萧怀沣! 而骆宁,实在眼光很好。举止大方、行事稳妥。再难过,也没有走向裴应,都没有与他眼神勾连。 萧怀沣想到这里,突然勒马停下,自己调转马头,回去了。 骆宁刚刚下山,待要上马车时,听到了急促马蹄声。 萧怀沣去而复返,她微讶。 “……你等会儿想吃什么?”他问,“快到饭点了。” 骆宁看他神色。 面无表情的脸上,总没什么多余情绪。 可眼睛里没了方才的怒气。 骆宁大着胆子说:“王爷,您还记得不记得,有次皇后娘娘来替大皇子祈福,也是在法华寺?咱们回去时,路过一个小馆子……” “皇后娘娘”几个字,骆宁偷偷加重了音。 萧怀沣表情却没有半分异样:“想吃那家?本王提醒你,那次可能只是饿极了。小馆子的饭菜,未必还合口味。” “不合口味,下次就再也不去了。”骆宁说,“今日可以尝尝。” “上车。”他道。 车夫要放下马凳时,萧怀沣上前,握住了她的腰,轻轻松松将她拎了上去。 骆宁:“……” 她转身坐进了马车里。 萧怀沣也坐进来。 他同她说:“方才住持告诉本王,在法华寺抓了几个人,可能是北狄的奸细。” 他很自然接上了方才的话,直接把裴应忽略。 骆宁:“竟还有北狄的奸细?” “从上个月开始,他们就频繁活跃。只是没顾上跟你说。”萧怀沣道。 怪不得住持想让骆宁避开。 在住持看来,这属于军中机密,哪怕是王妃也不能听。 萧怀沣却直接告诉了她。 “法华寺的住持……” “他是父皇安排的人。”萧怀沣道。 “那慧能法师呢?”骆宁问。 “他这个人交际广,偶尔到母后跟前走动。可能是宫中的眼线。”萧怀沣说。 骆宁:“他以前跟邱士东关系不错。” “他与很多人都有来往,入世很深。”萧怀沣道。 夫妻俩如此闲话,马车到了小馆子。 骆宁同萧怀沣上了同一个雅座,点了几样上次觉得很好吃的菜。 “……王爷,其实我与裴世子不算熟。”骆宁突然开口。 萧怀沣表情一滞。 “也许您不爱听,但我不想有什么误会。”骆宁说,“您方才不会以为我哭了吧?是雨水落在了我脸上。” 萧怀沣:“本王的王妃,岂会随意哭哭啼啼?我本就没怀疑过。” 语调微微上扬。 他相信。 骆宁心口莫名一暖。 她以为解释不清的话,却毫不费力被他信任了。 “当年‘冯夫人’……” 骆宁坐在这个油污、陈旧的雅座,把当年在韶阳的事,一五一十说给萧怀沣听。 她没有沉迷笛声。 是冯夫人在那段日子里,温暖着她。 她觉得欠裴应一点什么。 那点愧疚,不包括嘉鸿大长公主的死。她该死。 “过去的事了。”骆宁道。 萧怀沣:“能这么想,你很通透。” 小伙计陆陆续续给他们上菜。 萧怀沣觉得今日的饭菜,比上次还要可口。 第261章 痴情 萧怀沣吃了一顿好饭。 小馆子的饭菜,格外美味,比上次还要好吃。 他心情舒畅。 尤其是骆宁那句“没哭、雨水落脸上”,简直似酷暑天一杯冰水,解了他所有的烦热。 王妃不糊涂。 当年她选择走进雍王府,今日也不会另有他念。 她知晓谁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如何?”萧怀沣问。 骆宁:“他归还了笛子,往事也只是冯夫人……” “问你饭菜如何。” “哦!”骆宁一怔,继而笑容略显得几分尴尬,“很好吃。这道煎豆腐也不错。” 萧怀沣:“很入味。” “我偷偷告诉您,孔妈妈厨艺不错,但她不喜豆腐,做出来的豆腐都很难吃。”骆宁悄声道。 “你同她说。” “说了。可没办法,她不爱吃,就没办法琢磨出好吃的厨艺。”骆宁道。 萧怀沣:“再给正院小厨房添个厨娘。” “不用,咱们平时吃的大厨房,饭菜就很好,小厨房偶尔加加餐。再添个人,孔妈妈只怕觉得不自在。 正院大部分都是我从前文绮院的人,她们彼此熟悉,各有职责。不要打破这份稳定。”骆宁说。 萧怀沣微微颔首:“你做主吧。” 一切以她舒服为主。 萧怀沣将骆宁送回了王府,他转身又出去了。 “……去向三哥说一声。”他道。 骆宁:“王爷晚夕回来用膳吗?” “可能留在辰王府用膳,不必等。” 骆宁应是。 萧怀沣去见了辰王,把点长明灯一事交代一遍。 辰王静静听罢,声音有些潮:“麻烦你了。” 萧怀沣见状,想起三嫂刚去世时他的颓靡,与现在不同了,便说:“许是长明灯真有用。三哥比从前精神了几分。” “她现在不哭了。”辰王笑了笑。 “谁?” “婉儿。”辰王淡笑。 萧怀沣定定看着他,又微微蹙眉。 “有件事,我一直没同你说过。婉儿去世时正值寒冬,我将她藏在地窖,打算用冰镇着她,留她一辈子。”辰王说。 萧怀沣心头一颤:“我以为三哥理智……” “此事总管事知晓,偷偷告知了岳母。岳母跪在我跟前,求我让婉儿入土为安。” 所以,传出辰王妃的死讯,与她真实死亡的时辰,相隔了好几日。 “许是打扰了她,她没有办法入轮回,一直都在我梦里。我喝酒烂醉时,梦里她总在哭。 她质问我,是否把答应她的事都忘到了脑后。她快要不行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叫我做一番功业、再娶妻生子。”辰王又道。 萧怀沣很是唏嘘。 “三哥打算续弦?” “不了,心里累得很,没这份闲心。将来过继一个孩子,百年后替我和婉儿祭祀。”他道。 又说,“我好好做事,梦里她就不哭了。” 所以,辰王每日都要打起精神。 他真怕入了梦,她就对着他抹泪。 孟婉生前一点也不爱哭,极少见她掉泪珠。 “我好好活着,让她放心,早日去投胎转世。”辰王又道。 萧怀沣从辰王府回家,心口似压了一块石头。 他帮不上三哥的忙。 回到正院,骆宁正在吩咐管事们办差。 快要到端阳节了,府里过节的事情比较忙,骆宁需得一一分派下去;以及,针线房要做秋衣了。 萧怀沣坐在里卧临窗大炕上看书,听了几句。 管事们离开,骆宁进来,丫鬟给她上了茶。 “……还没到盛夏,就要裁秋衣?”萧怀沣问她。 “石妈妈说,四季衣裳都要提前做的。现做哪里来得及?”骆宁喝了口茶,“王爷没在辰王府用膳?” “提到了三嫂,我看三哥那样子,恐怕是吃不下饭。留下陪他,说不定他趁机想喝酒。他已经把酒戒了。”萧怀沣道。 他就把辰王的话,告诉了骆宁。 骆宁也是心头一凛:“把辰王妃的遗体藏在冰窖?” “我一直以为三哥温和理智。可能是三嫂去世时他失心疯了。”萧怀沣道。 骆宁:“也许他没想过王妃真的会死。我头一次见他,他还在找名医。” 皇室的王爷们,自以为拥有天下,没有他们办不到的事。 辰王总以为,名医多的是,慢慢养病、慢慢寻找。 直到辰王妃真的死了…… 他接受不了她的离开,也接受不了这世上还有他办不成的事。 辰王是个通透的人,应该很快从打击中回神,明白了人生的“求而不得”。 人在命运面前,实在太渺小。 萧怀沣看了眼骆宁,想赶紧带着她去祭拜父皇,两个人过些正常的日子。 世事多变,萧怀沣不想虚度光阴。 韶阳与雍王府,骆宁应该做个选择,把心定下来。 “阿宁……” 萧怀沣正要开口说话,外面传来吵闹声。 骆宁站起身,问门口当值的秋华:“怎么回事?” 秋华:“婢子去看看。” 片刻后回来,撩起门帘进了里卧:“是郑侧妃的丫鬟,她想要见王爷和王妃。” 萧怀沣语气极其冷淡:“打回去。” 秋华应是,立马就要去亲自动手,骆宁喊住了她。 “……你叫她进来。”骆宁道。 萧怀沣看向她:“不必理会。” “有事就要办事,王爷叫我进内宅,不就是打理这些琐事的?分内的。”骆宁道。 她去了明堂。 郑嘉儿身边的丫鬟,是她陪嫁里唯一一个留下来的,进来就给骆宁跪下磕头。 “侧妃这几日不太舒服,总是胸闷气短。她偶尔要发这个毛病,家里有药方,只是忘记带过来。 求王爷王妃开恩,准许侧妃回勋国公府一趟。”丫鬟说。 骆宁:“可以,叫她明日回去吧。” 丫鬟反而一愣。 郑嘉儿难得有点脑子。她同丫鬟说,她想要叫勋国公夫人来看看她。但提这个要求可能会被驳回,故而她叫丫鬟先狮子大开口,“侧妃要归宁一趟”。 王妃肯定不同意,再提次一等的要求,就是把勋国公夫人接过来。 不承想,骆宁毫不迟疑,一口应下了。 丫鬟本就觉得郑嘉儿出馊主意,事情这么顺利,她心头反而发寒,无端惧怕起来。 “可还有事?”骆宁问。 “无事了,王妃。”丫鬟声音里莫名带着一点颤意。 “回去吧,好好服侍侧妃。”骆宁说。 丫鬟行礼告退。 第262章 主动入虎穴 丫鬟回去,把骆宁的话告诉了郑嘉儿。 骆宁的干脆,同样在郑嘉儿的意料之外。 “她憋了什么坏水?”郑嘉儿问丫鬟。 丫鬟不清楚,摇摇头。 她畏惧郑嘉儿,不太敢在郑嘉儿面前表现得太过于机灵。郑嘉儿一个心气不顺,会打人。 少说,少错。 “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郑嘉儿见丫鬟不接她的话,没有跟着骂骆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把这丫鬟遣出来,反而叫了雍王府安排的一个圆滑、口齿伶俐的管事婆子进来,问她的意见。 “我明日真要回去一趟吗?”她问那婆子。 本就没想过要回去,毫无准备,只是想叫她母亲来看看她,顺便在下人跟前显摆勋国公夫人的威仪。 她可是勋国公府的嫡小姐、当朝皇后的胞妹。 “既然王爷给了这个恩典,您就回去一趟,别辜负了王爷的恩情。”婆子笑道。 郑嘉儿:“是王妃……” “听说,王爷当时也在。王妃想博个贤良名声,不会苛待您的。”婆子说。 郑嘉儿一时像吃了苍蝇。 她不回去,浪费机会不说,还把王爷的面子踩在脚下;回去吧,又给了骆宁一个贤良好名声,让骆宁有机会去王爷跟前讨赏。 左右为难。 可必须回去一趟。 郑嘉儿要请她母亲拿个主意。这么长久下去,她快要被骆宁活活气死。 她可是勋国公府的小姐! 进王府的前一晚,她都是雄心壮志。不到三个月,她怎被逼得这样狼狈了? 家里有父母,也有幕僚,必须替她拿个主意。 这次,郑嘉儿愿意听话,她只是不想再做骆宁的踏脚石。 裴妤靠着自己横冲直撞,被贬为姬妾,现在“下落不明”,郑嘉儿不愿步她后尘。 王府内宅除了骆宁,还有王珺与崔正澜。这两位像鹌鹑,缩起来不问世事,估计是等着郑嘉儿与骆宁两败俱伤,她们捡便宜。 休想! 翌日一大清早,郑嘉儿、王珺与崔正澜都过来向骆宁请安。没遇到王爷,他早出门上朝去了。 “郑侧妃,你都收拾妥当了吗?”骆宁问。 郑嘉儿道是。 她瞥一眼王珺与崔正澜,特意说,“多谢王爷准我归宁。” “王爷不过问这些事。”骆宁笑了笑,“下次你们谁想回去,只管来问我。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言外之意,你们归我管,你还没资格惊动王爷。 王珺低垂眉目、不动声色,崔正澜却觉得这话一点错也没有。 内宅的侧妃与姬妾们,本就是归王妃管。 要是归王爷管,她们可能活不到下个月。 只郑嘉儿面颊微微抖了抖。她一肚子怒气,藏不住,迟早要露馅。 “既然都归王妃管,那王妃何时安排我们的日子?”郑嘉儿直接问。 她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恶心骆宁。 王妃霸占王爷,不贤惠、不大度。这要是在内廷,御史台早就弹劾了,连带着她娘家都要挨骂。 “你成天惦记这点事,要不自己去同王爷说?”一旁的崔正澜道。 郑嘉儿:“轮得到你插嘴?” “你再用这种口吻同我说话,我便要把你的头打烂。”崔正澜漫不经心说。 郑嘉儿莫名后退一步。 继而她大怒,指向骆宁,“王妃,你就坐在这里,听着她这样说话?” “郑侧妃,你是不想回去?从头到尾挑衅的人都是你。”骆宁说。 郑嘉儿:“好,你们联手……” 王珺站起身,笑着打断她:“郑妹妹,时辰不早,你快些回去吧。王妃也累了。” 这算是王珺在侧妃们冲突的时候,第一次站出来。 她一向藏匿人群之后,偷偷窥探。 郑嘉儿忍了这口气,拂袖而去。 崔正澜的眉头,拧得更紧。 她很想建议骆宁把郑嘉儿再打一顿。可她自己也只是侧妃,她说这样的话,一样是不恭敬的。 骆宁表情如常。 她没有看崔正澜,而是对王珺说,“你去准备,咱们去一趟建宁侯府。” 王珺微讶。 她应是,没一句多余的话,转身出去了。 崔正澜这才问:“王妃,您去建宁侯府做什么?” 骆宁:“我有个表妹,她做了王家的义女。好些日子不见她,快要到她生辰了,我去看看她。” 崔正澜:“……” 骆宁又说,“今日大家都出门。你要是想出去逛逛,或者回趟家,可自由出入。” 崔正澜想了想。 她是懒得回家,要被母亲唠叨,说不定还要被大伯母逮住说一顿;不过,她想去一趟“黑市”,她手里一支小弩有点不太准了。 “我去街上买些布料。”崔正澜道。 兵器的黑市,多用布匹行做遮掩,她带骆宁去过,骆宁应该懂她的意思。 果然,骆宁只是点点头:“你自去忙吧。” 骆宁回房,重新换了件颜色鲜亮的衣衫,又在鬓角戴了一只金簪——出门,她是雍王妃,一言一行都要高贵。 王珺很快来了。 路上,王珺才委婉问她,去建宁侯府是不是有什么事。 骆宁想要王家赶紧把白慈容送进宫,她得去提醒他们,暗中推他们行动起来,别等皇帝真不行了。 故而,骆宁对王珺说,“我想去看看我表妹。不知她现在如何了,是否想回余杭。” “阿容妹妹一直很好,乖巧听话。”王珺说。 骆宁:“她孤身在陌生地方,我心里放不下。” 两人虚伪几句,就到了建宁侯府。 侧妃归宁,王妃陪同着前来,故而不下帖子登门也不算失礼;偏偏一点风声也没,似杀了个措手不及,王家人人震惊。 建宁侯夫人迎出来。 “……阿容这些日子如何?”骆宁开门见山问。 建宁侯夫人:“她挺好。” “我昨夜还梦到了她。不是什么好梦,心慌得很,能否让她来见见?”骆宁笑问。 建宁侯夫人:“自然使得。” 她一边派人去请白慈容,一边吩咐丫鬟上茶。 王珺陪坐在旁边,始终含笑。 半晌,白慈容终于来了。 她这段日子闭门不出,人格外苍白,似乎也瘦了些。窄窄额头与脸,似一只小狐狸。 王珺瞧着她这模样,心中略感惊艳。 男人没有不爱这模样的吧? 白慈容与骆宁其实五官有很多相似,只是骆宁的脸更大气明艳,没这般楚楚可怜。 “阿宁姐。”白慈容瞧见了骆宁,眼中蓄泪,“阿宁姐,你来看我了。” 第263章 谁才是猎物? 白慈容哭起来很好看,梨花带雨,柔软娇媚。 不管是建宁侯夫人还是王珺,都很满意。她这副做派,打出去就是利箭,足以勾住男人的心。 她大有用处。 白慈容哭,骆宁也眼眶发潮:“你在这里过得可好?可有人欺辱你?” 说着,泪眼朦胧看一眼建宁侯夫人。 建宁侯夫人忙笑道:“阿容乃王氏义女,是侯府的千金,处处都用心照顾的。” 白慈容点头,大颗大颗眼泪滚落,越发惹人怜惜:“是,侯府待我极好。” “我娘回余杭养病了,是大舅舅不顾咱们家的面子,非要带走她,生怕骆家亏待了她。 他们一走,你爹、你姑姑全部回去,反而落下了你。可怜的,你一个人在这里。 你想要什么?我如今是雍王妃了。你若是想要高嫁,我可替你寻一门姻亲。”骆宁说。 又说,“你的人品相貌,回余杭小地方着实可惜了。你别觉得孤单就想回家。” 白慈容摇摇头:“我不孤单,建宁侯府把我当亲人。” “那便好。”骆宁道。 又说,“你在骆家住了几年,我祖母也是把你当亲孙女。最近祖母和二婶、三婶得了诰命,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恭喜阿宁姐,也恭喜老夫人她们。”白慈容道。 “你有空回去看看,上次祖母还问你。到底养了几年,祖母一直记挂你。”骆宁道。 白慈容道是。 一番交谈,骆宁才从建宁侯府离开。 白慈容抹了眼泪,眼底的恶毒似长剑,恨不能把骆宁剜碎。 “她怎么不去死?”白慈容声音阴寒。 王珺在一旁笑着说:“阿容妹妹,别太心急。该来的,迟早会来。” “我要她死,要整个骆氏都惨死!”她道。 王珺看一眼建宁侯夫人,笑意藏不住。 王夫人却微微蹙眉。她可能是年纪大了,一心求稳。她既不赞同把王珺嫁给雍王做侧妃,也不想送白慈容进宫。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路走。 偏偏建宁侯总是说,权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王家能依傍的越来越少,这个时候不争,就是慢慢走下坡路。 可王夫人觉得,这样家大业大的门第,走下坡路也够三代人不愁吃喝,急什么。 非要挣扎,说不定死得更快。 哪怕是朝廷,也有一日日颓靡的时候,谁能永远顶峰? 她这些话,只敢自己想,每次说出来建宁侯与孩子们都不高兴听,还说她“软弱、短视”。 “……她做什么来的?”建宁侯夫人低喃。 白慈容陪着坐了一会,回去了。她心底的恨意太浓烈,故而把一件衣裳用剪刀绞得粉碎,来发泄她对骆宁的嫉妒与憎恨。 王珺同母亲说话。 两个人也是聊雍王府诸事。 建宁侯夫人一直劝王珺,暂时蛰伏。 “只要王爷做了皇帝,你是潜邸旧人,便是四妃之一。待将来,自然前途不错。”建宁侯夫人声音极低。 王珺却不满足。 她面上不露,点点头:“娘说得对。” 半下午,建宁侯与王堂尧都回来。 听闻骆宁上午来过,建宁侯兄弟俩都是微微一愣。 “……她来见见白慈容。”王夫人说。 建宁侯站起身,慢慢踱步:“她这是何意?” 王珺看着沉思的父亲,有点走神的小叔,以及对这件事很胆怯的母亲,开口了:“咱们家把白慈容接过来做义女,很多人都猜到了意图,骆宁也知道。” “谁也不是傻子。”建宁侯道,“可她这个时候登门,意味不明。她是否给咱们设了个圈套?” 他看向王堂尧,又看向王珺。 王堂尧回视他,却没说话。 王珺说:“爹爹,她是不是很害怕咱们家把白慈容送进宫?” “当然害怕,白慈容恨极了她。”王夫人接话,“万一白慈容有造化,与她乃劲敌。” “那她来做什么?”建宁侯问,“想办法阻止咱们这么做?” 一旁沉默的王堂尧终于开了口:“不,她故意来刺激咱们,想叫咱们赶紧把白慈容送进宫。” 建宁侯与王珺、王夫人似乎不认可这句话,都微微蹙眉。 “皇帝龙体欠安。送进宫,内有太后帮衬,这枚棋子早日废掉,她才安心。”王堂尧又说。 建宁侯:“话是不错。” 王珺轻轻咬唇:“爹爹,咱们如何是好?” 建宁侯想了想:“她有她的筹划,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白慈容肯定要进宫的,这点她阻止不了。她想搅浑水,自作聪明。” 王珺:“是,她就是想要叫我们担忧。” “你们还要送她进宫吗?”王夫人问,“要不,还是别送了。骆宁摆明了设陷阱。” “猎物才会落入陷阱。骆宁她高估了自己。雍王一直受皇帝忌惮,雍王府才是真正的猎物,她没资格做布局之人。”建宁侯道。 又看向王堂尧,“你以为呢?” “时机。”王堂尧沉吟,“不是不能送白慈容进宫,就怕现在时机不好。骆宁登门,就是想让我们赶紧送,她在抓一个机遇。” 建宁侯:“你的意思是,暂缓此事?” “既是机遇,也有风险。宫里一定有什么事。”王堂尧说,“暂时不要送,再等等。” 建宁侯蹙眉。 “我真怕上当。万一她就是想让咱们这么惧怕呢?”建宁侯说。 王珺也说:“还是别耽误了,要赶紧。” 王堂尧:“你们不听劝,将来出了事别后悔。” 几个人各有心思。 骆宁一趟登门,的确是把建宁侯府众人的想法搅乱了。 只王堂尧认可她。 他觉得她就是故意来刺激建宁侯府的,所以暂时不能送白慈容进宫,别叫骆宁如愿。 傍晚时,王珺回了雍王府;郑嘉儿也回来了,两个人在门口遇上。 郑嘉儿眼睛红红的,看样子是回去痛哭了一回。 “……妹妹,家里都还好吧?”王珺问。 郑嘉儿最不屑搭理她:“滚开,你算个什么东西,叫我妹妹?” 王珺笑容浅淡:“我不算什么,那妹妹呢?你算吗?” 郑嘉儿上前两步:“你这种货色,放在勋国公府,给我当丫鬟都不够。” 王珺的笑靥加深:“这么傲慢?怎么,天下如今姓郑了吗?” 说罢,她加快脚步,没有继续搭理郑嘉儿。 郑嘉儿看她烦,没有追上去吵。 她这次从娘家带回来一个食盒,里面装了东西。 郑嘉儿小心翼翼藏在柜子里。 她有很多事要办,懒得跟王珺计较长短。想要弄死王珺,宛如踩死蚂蚁。 骆宁才棘手。 这个该死的寒门女,把郑嘉儿逼得如此狼狈。 哪怕是裴妤,也没有撼动骆宁。骆宁是野草,低贱又顽固,清扫不掉。 第264章 明月不照他 建宁侯正在与幕僚商量,王堂尧坐在旁边。 “这恐怕是雍王妃的疑兵之计。王府不少幕僚,他们替她出谋划策。” “得赶紧送人进宫,宜早不宜迟。” 建宁侯看一眼沉默的王堂尧,突然道,“往皇后娘娘跟前递个信,试试口风?” 王堂尧目视前方。 建宁侯确定了他在走神,便唤了声:“阿尧?” “……我仍觉得骆宁的意图是逼咱们及早把人送进宫。这时候送,不明智。”王堂尧说。 他深褐色眸光阴沉得吓人。 “你前几天还说,要赶紧送人进去。”建宁侯蹙眉。 “此一时彼一时。骆宁她……” “她能有什么见识?你得从雍王府的得失去计较。这件事,到底跟雍王有什么关系,咱们还没有弄明白。”建宁侯道。 王堂尧站起身:“话已至此,你看着办吧。” 懒得多言。 他出去了。 夜穹有一轮弯月,月色朦胧,映照着外书房门口的落地明角灯,光影错落。 王堂尧一直在想法华寺那日的相遇。 骆宁垂落一滴泪。 为裴应。 嫁做了雍王妃,仍要为旁人落一滴泪,她的心何等贪婪? 她卑劣。 可此事困扰了王堂尧。 他静坐时,会情不自禁想起万佛寺的密室。白骨成山,幽暗诡异,骆宁静卧在那里小憩。 王堂尧始终记得,坠落地道时,他有瞬间的慌神,可骆宁一直很镇定。 她在寻求出路。 这样狡诈、心志坚毅的人,听了裴应的曲子,却为他落了泪。 建宁侯府与镇南侯府不熟,骆宁与王堂尧也没什么交情。 要不是邱士东,王堂尧可能不会留意到骆宁这个人。 如今,却总因为她那一滴泪愤愤不平。 明月独照了裴应一个人。 凭什么? 宁可明月陨落,从此消失。这样他就不会深受其扰。 管她是怎样不受宠的雍王妃。 管她怎样为裴应伤心。 建宁侯没有听王堂尧的建议,他已经着手安排,疏通礼部的关系,想要在端阳节前后把白慈容送到皇帝身边。 他那边稍有动作,萧怀沣就知晓了,告诉了骆宁。 骆宁说:“他们迫不及待了。只要白慈容进了宫,这根钉子就成功扎入,我可以放心了。” 又道,“母后跟前,也需要交代几句,免得母后没防备。” 萧怀沣微微沉吟:“这颗钉子要用得好,需得筹划……” “我去跟母后说。内廷诸事,请母后帮我的忙。”骆宁说。 萧怀沣看一眼她。 “阿宁,母后有她的考量。”萧怀沣语气很委婉。 骆宁却似听不懂:“母后早有准备。不需要她偏袒咱们。也许白慈容进宫,一样可以替母后解了困境。白慈容身后可是门阀。” 萧怀沣莫名心梗:“你不是恨那个姓白的?” “是。” “如此深仇大恨,你不想着自己报仇,反而想替母后解决难题?”萧怀沣问。 怎么成天琢磨讨好老太太? 这份心思,半点没花在他身上。 “母后若顺遂,我便可高枕无忧了。”骆宁说。 萧怀沣:“……若她要对付雍王府呢?” “不会。”骆宁笃定说。 且不说血亲的儿子,单说朝局,雍王是太后唯一的依仗。 太后并没有野心执政,她没想过大权独握。她所求是朝政不动荡,天下苍生安稳。 大皇子才一岁,他根本靠不住。辰王与魏王各有短处,扶不起来。 这个时候,算计雍王府,对太后没有任何好处。 前世雍王摄政八年才登基,不是太后阻止他的,而是他自己之前太嚣张,留了骂名。他野心勃勃,不敢仓促,怕在史书上声名狼藉。 后来他登基,最热闹的盛典是封后。 市井坊间都在议论。 “郑氏封后”太离奇,轰动天下。如此一来,史笔与舆论模糊了他登基之后,他侄儿、大皇子萧煜的去向。 骆宁做鬼时,只赶最热闹的场子,所以她知晓郑氏两朝为后,却几乎没听说小皇帝的下场。 她没顾上关注。 百姓也顾不上。 骆宁想到这里,看了眼萧怀沣。 她有时候觉得萧怀沣这个人着实骄傲。太骄傲了,不屑于温情脉脉,有点古板。真想不到,他会制造那么大的一场艳闻。 “总不至于是刻意为之?”骆宁突然想。 她很快把这个念头抛开。 “……防人之心不可无。”萧怀沣出声,打断了骆宁思绪。 骆宁没和他争辩,点点头:“既王爷不放心,我不进宫去就是了。” “你去建宁侯府布局了,这时候按兵不动,也是疑兵之计。”萧怀沣说。 骆宁颔首。 说了片刻的话,丫鬟端了一碗滚烫的红糖水给她喝。 萧怀沣看一眼,骆宁便解释:“我小日子来了。王爷要是觉得污秽,先回临华院住几日。” “本王尸山血海里滚过,这算什么污秽?” 他起身,先去洗漱了。 骆宁慢腾腾喝完了一杯红糖水,重新漱口,任由丫鬟替她散发。 萧怀沣也散了头发,夫妻俩便就寝了。 罩上灯之后,萧怀沣就没有再开口,骆宁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翌日,她很早被吵醒。 撩起幔帐,她高声问,“怎么回事?” 丫鬟秋兰进来,拿了件小褂给她披着:“郑侧妃来闹,要见王爷。” 骆宁:“现在什么时辰?” “刚到寅正。”秋兰道,“王爷很生气,吩咐人把她关起来禁足。她磕头求饶。” 骆宁起来。 果然见郑嘉儿跪在中堂,眼睛始终看着萧怀沣,“王爷,妾身只是想伺候您用膳。总是见不着您。” “不必。” “王爷,妾身到底是皇上赐给您的侧妃,不是王府的奴婢。”郑嘉儿道。 她穿着一件莲青色褙子、白绫裙子,打扮得很素净清雅,与她平时的华贵不同。 “来人,送她去见皇上。让皇帝教教她,何为王府规矩。”萧怀沣吩咐道。 副将进来要拉走郑嘉儿。 郑嘉儿往萧怀沣身上扑。骆宁这时候急忙出来,想要阻拦。 不成想,郑嘉儿伸手要拉拽,手腕上带着的饰品极其锋利,竟是在骆宁手背划了一下。 骆宁往后一缩手,一条红痕。 萧怀沣已经瞧见了,暗器打出去,郑嘉儿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怎样?”他扶住骆宁。 骆宁:“无妨,没破皮。” 她感觉到不对,立马撤回手,郑嘉儿的首饰没划伤她。 第265章 王爷被蛊惑了 郑嘉儿被关了起来。 萧怀沣命人将她的镯子取下,交给陶伯,吩咐人反复查验,看看有没有毒。 他握住骆宁的手不放。 眉宇间的愤怒,无法遏制,又不愿她担心。 他想跟骆宁做真夫妻,旁人同意吗? 除了崔正澜,他内院还有个王珺。这个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瞧着就有心机。 “王爷,您先用了早膳,就去上朝吧。别耽误正事。”骆宁道。 她从来没起过这么早。 她素来都要睡到卯时才醒,比萧怀沣出门晚半个时辰。 她也不知他早上怎么用膳。 尹嬷嬷等人却有条不紊,将早膳摆好。 骆宁陪着他吃了点。 早膳后,萧怀沣又看她的手:“不舒服就要请大夫,别马虎。” 手上红痕几乎瞧不见了。 骆宁笑了笑,顺着他的话点点头:“王爷放心,我很惜命。” 萧怀沣这才走了。 他离开后,骆宁没顾上补觉,去了趟郑嘉儿的院子。 天色尚未大明,郑嘉儿院中点了灯,她正在怒骂下人;连带着崔正澜、王珺的院子也起了灯。 “……你早起去找王爷,到底何事?”骆宁隔着窗棂问她。 她被反锁在西厢房。这是王爷的意思,先将她软禁在自己院中,等王爷下朝后再发落。 王爷还需要查验她的镯子。有毒与没毒,是不同的惩罚。 郑嘉儿疲倦坐在榻上。 西厢房简陋,不是她平时起卧之处,被褥也单薄。 室内幽暗,骆宁看不见她,她也瞧不见骆宁。 郑嘉儿为了找这个机会,一夜未睡。闹腾了两场,这会儿精神倦怠极了,趴伏在枕上喘息。 她总以为,有如此花容月貌、有侧妃身份,王爷不可能不理她。 是骆宁这个出身低微的小户女,为了立威,故意作践人,不让郑嘉儿等人见到王爷。 郑嘉儿今日去见王爷,有她的目的:她手腕上带着的镯子,可以“不小心”划破王爷的手背,沾上一点他的血。 她乳娘告诉她,这招很管用。 郑嘉儿怕骆宁的丫鬟拦她,瞅准了时机,敲开院门后直接冲了进去。 她如愿见到了雍王。 待嫁时,几次宴会见过他。倾慕有之、敬畏亦有之。 现在是他的侧妃,他便是郑嘉儿终身依靠。看着穿了亲王朝服的他,高大挺拔、英俊不凡,如天神莅临。 她的心都跳乱了。 她虽然性子散漫了些,到底出身高门,血脉尊贵,她配得上萧怀沣。 骆宁才是玷辱了王爷。 可她没想到,萧怀沣瞧见了她,脸就沉了下去。 他不给她开口机会,直接吩咐下人带了她回去禁足。 冷酷无情。 郑嘉儿这才意识到,王爷不肯见侧妃们,未必是骆宁一个人的意思。 ——骆宁已经迷惑了他、笼络了他。他上当受骗,与骆宁一条心,把侧妃们视为眼中钉了。 “骆宁,你好手段。”郑嘉儿的声音从室内响起,有气无力,“你真是好手段。” 骆宁:“看样子郑侧妃无事,就是故意冲撞王爷与我。那就关着吧。” 又看向满院子伺候的人,“谁帮着她出主意,及早向我坦白。等我查出来,我一概不留情。” 说罢,她回去了。 早上,此事传遍了雍王府内宅。 王珺与崔正澜来请安时,骆宁坐在太师椅上,精神有点蔫。 她来了癸水,又没睡好,瞧着就懒懒的。 崔正澜便道:“王妃,您应该请家法了。” 被一个郑嘉儿逼得这么狼狈,实在不值得。 骆宁不好出面,崔正澜可以帮忙。 王珺也说:“王妃,您息怒,保重身体。” 正因为早起而头疼的骆宁:“……你们不吵不闹,我便很好。” 随意说了两句话,她端了茶,两位侧妃退下去。 王珺眸色深沉,往骆宁脸上看了好几眼;崔正澜想留下来安抚她几句,可骆宁只是摆摆手。 她们退下去,骆宁吩咐尹嬷嬷:“再给我沏一杯浓茶。” 她还是疲倦。 骆宁重生后,一直很照顾自己的身体。吃好、睡好、耍鞭散步。 一次少觉,她浑身难受。 侧妃们来之前,已经饮了一杯浓茶,似不太管用。 “王妃,小日子不能喝太多的浓茶。”尹嬷嬷说。 “我心里有数。”骆宁道。 又喝下一杯,舒服了些。 上午理事,倒也无碍;到了午膳时辰,她多吃了半碗饭,想把早起的亏空补上。 打算吃了饭立马去午歇,多睡一会,丫鬟说郑嘉儿院子里的袁妈妈来了。 袁妈妈是雍王府的人,根基也不深。 “请她进来。” 袁妈妈将一个食盒拎着,放在骆宁跟前。 “王妃,这是郑侧妃从娘家带回来的,一直锁在柜子里。她陪嫁的丫鬟绿芸帮着隐瞒。 老奴逼问了绿芸半晌,拿了钥匙,把东西取出来。着实吓人。王妃您慎看,要不交给尹嬷嬷处置?”袁妈妈说。 她思路清晰,口齿伶俐。 骆宁微微蹙眉:“是何物?” 她说着话,打开了食盒。 眉头蹙得更深。 食盒里,摆放着九个木雕的小人偶,一个比较大,其余八个很小,每个身后都是密密麻麻的咒文。 这是巫蛊娃娃。 宫廷、权贵门第,最忌讳这种东西,比什么下毒都恶劣。 骆宁一打开,袁妈妈就跪下了;连带着尹嬷嬷等人,也吓得脸色发白。 蔺昭拦在骆宁跟前:“王妃当心。” 骆宁对这些东西不甚在意。她做过鬼,暗处的隐秘她很清楚。别说木雕的娃娃,哪怕是真的鬼,也是无能为力的。 “……王爷估计要气死了。”骆宁想。 郑嘉儿回了一趟娘家,闹出这么一档子事,连巫蛊娃娃都敢带进王府。 门阀傲慢,丝毫没把王爷放在眼里。 “王妃,您别沾身。”蔺昭还拦着,“当心晦气。” 骆宁:“不妨事。先收起来,等王爷回来。” 又对秋兰说,“你去同二门上的丫鬟说一声,叫她告知门房上的小厮:王爷回府后,请他及早回内院,我这里有事跟他说。” 秋兰应是。 萧怀沣回府,陶伯在门口等着。 他告诉萧怀沣:“郑侧妃的镯子无毒,也无机括,就是款式略微新奇了些。” 萧怀沣颔首。 “内院出了事,王妃叫您赶紧回去一趟。”陶伯又说。 萧怀沣脚步转快,三两步进了垂花门。 骆宁下午没理事,和蔺昭在院中耍鞭。 嫁入王府后琐事缠身,她有段日子没耍鞭了。 第266章 诡计 今日阳光晴好、天气温暖。 骆宁穿了件淡紫色上襦,白绫幅裙,与蔺昭对练。 萧怀沣站在门口,示意丫鬟们别出声,静看片刻。 骆宁也瞧见了他,只是回以微笑,手里的鞭子没停。 鞭法进步挺大的,她耍得有模有样;蔺昭也教得好,都是实用的招数,不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额角见了细细的汗,面颊越发粉白,双眸明亮。 待她这厢结束,蔺昭收起两个人的鞭子,萧怀沣才踏上回廊。 骆宁拿了巾帕擦脸:“王爷。” “怎想起耍鞭?”他问。 婚后没见过她用鞭。 昨夜不是还喝红糖水吗? 骆宁:“有点困倦,又不敢睡,怕耽误夜里入眠。耍鞭让自己精神几分。” 她起得太早,午歇又被郑嘉儿院子里的人打搅,错过了觉头睡不着,半下午头疼。 耍鞭出汗透气,她身体与精神都轻盈了。 “王爷,有件事……” “你先去更衣。出了汗容易受凉。”萧怀沣道。 骆宁应是。 她先去了净房。 擦洗、更衣,她出来时候,萧怀沣已经换了家常衣衫,坐在偏厅的餐桌前喝茶,等着吃饭。 骆宁洗澡时散了头发,只临时随意绾了个低髻。娴雅,漫不经心,美得毫无雕琢痕迹。 “……王爷,您瞧瞧这个。”骆宁把放在墙角的一个食盒拿过来,打开盖子给萧怀沣看。 萧怀沣脸色骤变:“哪来的?” “郑侧妃院子里的。” 她简单说了事情来龙去脉。 “郑侧妃院子里几个知情的人,我单独关了起来;她的西厢房,我派了人前后看守,免得她跑了。”骆宁说。 又道,“正院只几个人知晓。她们都是我心腹,我可以替她们保证,绝不会乱说话。” 萧怀沣脸上那点儿温情消失殆尽。 他眸色阴沉如水,拿起一个木雕娃娃。 “她竟敢在内宅搞这种诛九族的行当?”萧怀沣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 骆宁:“她在雍王府内宅搞的。闹大了,说不定会牵连王府和王爷。” 又说,“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等王爷回来拿个主意。” 萧怀沣站起身:“你先别管。” 走到门口,又折身回来,把木雕娃娃放好,盖上食盒,将其放在方才的角落。 他说,“你别动这种东西。你体弱单薄,又有月事在身,当心煞气侵扰。” 骆宁:“……” 就是几个木雕,并没有什么邪祟。 不过他是关心她。 “王爷放心,我绝不会动。”骆宁颔首。 萧怀沣顾不上吃饭,阔步出去。 很快,内院有了响动,似整齐脚步声响起。 郑嘉儿那厢好像叫嚷了一两声,声音戛然而止。 正院内,孔妈妈小心翼翼问骆宁:“王妃,要不您先吃饭?等王爷回来,小厨房备好宵夜。” 骆宁:“也使得。” 她胃口不太好。不是因为担心,而是太累了。 累得她没力气吃饭。 勉强吃了小半碗,骆宁放下筷子。 简单漱了口,骆宁散了发髻,合衣半躺在里卧临窗炕上,闭眼小憩,养养精神。 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而后感觉有点动静,她睁开眼,瞧见了萧怀沣侧颜。 骆宁被轻轻放在床上。 她这才意识到,他方才抱起了她。 她阖眼假寐。 骆宁还听到了丫鬟秋兰的声音:“王爷,婢子来替王妃更衣。” “不必,不缺这么一身衣裳,让她睡吧。”萧怀沣道。 秋兰低低应声,轻手轻脚退出去。 帐幔内很快一片昏暗。 骆宁困意浓郁。 这个时辰,她一般都在深梦里。 萧怀沣的手,轻轻柔柔摸她的头发,她知道;又摸了摸她面颊,甚至用指端碰了下她的唇。 骆宁:“……” 她翻了身。 身边的人窸窸窣窣躺下了,帐内很安静。 骆宁重新入了梦。 她太累了。 一觉睡醒,窗外已经大亮,她又起晚了;王爷早已不在床上。 骆宁这次睡得太多,半夜没起来如厕,月事把自己的衣裳与床单都弄脏了。 丫鬟们服侍她更衣,又换下脏污床单,一番忙碌。 “王爷是去上朝了,还是去了外院?”骆宁问。 秋兰说:“寅时正出门的,应该是上朝。” “郑侧妃那边呢?” “昨夜带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她院子里的人都关着,有几名侍卫前后院把守。”尹嬷嬷告诉她。 骆宁了然。 她今日起晚了,免了王珺与崔正澜的请安,直接开始理事。 她在偏厅坐下,管事的婆子们一个个进来回话,何嬷嬷却悄悄走进来,低声对她说:“宋暮求见。” 宋暮是王爷的心腹。 他知晓规矩,既然到内宅寻她,肯定是王爷吩咐的。 “请他进来。”骆宁去了明堂。 她坐下,宋暮进来了。先向她行礼,又请她屏退左右。 “……王爷叫属下将昨日审讯告诉王妃。”宋暮道。 骆宁看了眼尹嬷嬷。 尹嬷嬷就把偏厅的管事们都请出去,又把院子里其他人遣下。 “怎么说的?”骆宁这才问。 “郑氏承认了,是巫蛊娃娃。沾一点王爷的血,就可做诅心咒。叫王爷从此钟情于她。”宋暮道。 骆宁听罢,目瞪口呆。 “昨日她一大清早闯进来,手上带那个镯子,原来是为了划伤王爷,弄点王爷的血?”骆宁问。 “是。” 骆宁:“……” 结果被骆宁打岔,那镯子差点划伤她。 骆宁没搞懂郑嘉儿的路子。她划伤了王爷,王爷一样会没收她的镯子,她能怎么办? “谁给她出的主意?”骆宁又问,“这个她交代了吗?” “交代了,是她的乳娘。”宋暮道。 骆宁:“……上次她那个陪房的婆子,不是她乳娘吧?” 那陪房婆子瞧着很谨慎、聪慧。 “不是。那个是勋国公夫人身边的人。她乳娘有腿疾,留在国公府了。”宋暮说。 “王爷如何处置她?” “在内宅用巫蛊,牵涉过大,王爷需要找勋国公府讨个说法。”宋暮说。 王爷从来不是“大事化小”的性子。 她还想说点什么,总管事陶伯也进了内院。 “王妃,皇后娘娘有旨,请您进宫。”陶伯说。 骆宁从容不迫站起身:“备车吧。” 她先进里卧,重新更衣梳头,打扮得很华贵,这才进宫去了。 第267章 王爷救妻 郑皇后身边的大太监,亲自到雍王府接骆宁。 路上却没多提半个字。 到了宫门口,骆宁问大太监:“我能否先去见见太后娘娘?” “王妃,皇后娘娘等着您。”大太监温和笑着,“皇后娘娘只有几句话,说完了会陪着您去看望太后娘娘的。” 又指了指宫门口的侍卫,“您瞧瞧这些人,多少双眼睛,您进宫了太后娘娘能不知晓吗?您放心吧。” 这句话,竟是暗讽她没见识、小家子气。 骆宁看一眼这位公公。 他四方脸,容貌端正,瞧着颇有点风骨,不是那种贼眉鼠目的。饶是如此,眉宇间也有三分傲气。 “逢高踩低”这种事,在宫廷最为明显。方寸天地,关着一群人,争夺的却是天下人羡慕的权势。 骆宁淡然一笑:“既进宫了,先去看望太后娘娘才是礼数。公公,就怕皇嫂不急,您反而替主子急。” 又道,“事情已经发生,急则生错。” 这位大太监一噎。 他似乎没想到骆宁如此大胆,也很有主见。 他立马换了更随和亲切的笑容:“王妃所言极是。” 骆宁就去了寿成宫。 太后跟前,有好几名女官与太监,正在说着事。 骆宁一来,太后略感惊喜,伸手招了她上前:“郑侧妃到底做了什么事?” “王爷在朝堂上闹了吗?” “王爷怕朝臣与郑氏不相信,要把郑侧妃送到大理寺。”太后说。 骆宁:“……” 她简单说了几句。 郑皇后急匆匆而来。 她先向太后行礼,又看向骆宁:“母后,儿媳能否单独与弟妹说几句话?” 太后:“在这里说吧。” 吩咐宫婢搬来两张锦杌,让骆宁与郑皇后坐下,这才屏退左右。 骆宁与郑皇后谢恩后坐下。 “弟妹……” 她才开了口,萧怀沣来了。 瞧见大殿内的情景,他眉头蹙起。 朝太后行礼后,他说:“母后,这些事儿子会理清楚。阿宁在内宅,别叫她操心。” 郑皇后急忙说:“七弟,是本宫叫弟妹进宫的,不是母后。” “皇嫂,内廷如今太过于安稳,您是闲得无聊?往后诸位王府,是不是都归您管?”萧怀沣问。 郑皇后脸色一阵发白。 她求助似的看向了太后。 太后想着她把骆宁叫进宫,意图不明,心中也烦躁。故而,她没接茬。 郑皇后下不了台,沉默几息:“此事,是我办得不周到。” “既如此,我们先回了。”萧怀沣说。 郑皇后:“七弟留步,请听我说几句。” 萧怀沣上前想要拉骆宁走。 骆宁不知他们俩斗什么气,自己像是成了靶子。 “王爷息怒。皇嫂有话要说,且听听吧。”骆宁试探着看萧怀沣脸色。 萧怀沣要是朝她发脾气,她立马跟着他跑,不受夹板气。 “皇嫂请说。”萧怀沣顺了骆宁的话。 魏公公亲自搬来一张锦杌,萧怀沣坐在骆宁旁边。 皇后反而没再坐下了,她恭恭敬敬朝太后站着,像是回话:“本宫想求七弟手下留情,别把家务事闹去大理寺。” “郑侧妃不是我自己要选的,是皇兄选的。她在府里行巫蛊,关乎重大,本王担不起这个责任。”萧怀沣冷冷道。 太后沉默。 “也不过是小孩子胡闹。”郑皇后苦涩,“王爷,一旦定了案,会牵扯多少人,您比本宫更清楚。” 她不叫七弟了,而是叫王爷,口吻更慎重。 巫蛊案,从来就没有过小案子。每次都有人趁机闹事,拔出萝卜带出泥,把很多人拖下水。 郑皇后没经历过,但太后年轻时亲眼目睹过。 血流成河。 “怀沣,此事不宜闹大。”太后说。 “母后,将来御史台拿此事攻讦我,您能否替我担保?”萧怀沣问。 太后沉吟:“你现如今把侧妃交给大理寺,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就是你。 哀家知晓你不怕事,可你如今也有了姻亲。你想想阿宁。” 萧怀沣坐正几分。 一时沉默。 郑皇后又开了口:“短短时间,侧妃再出事,且不说牵连王爷,单说盛京城里的流言蜚语,恐怕会骂雍王妃容不下人。” 太后看一眼郑皇后,再看萧怀沣。 果然,萧怀沣神色立马松动了。 打蛇七寸,郑皇后这么快就找准了雍王的脉,也是个厉害人。 “王爷什么都不怕,王妃却是要外出交际的。”郑皇后道。 骆宁低垂眼睫。 她情绪复杂,没做声。 太后替骆宁和萧怀沣问了:“皇后,依你看,此事怎么办?” “毁了巫蛊娃娃,做家务事。如何惩罚侧妃,请家法。”郑皇后说。 一句话,就是“巫蛊娃娃”这件事不要出内宅。 哪怕如今朝臣都听说了,只要人没有到大理寺、证据还在雍王府,就可“毁尸灭迹”。 郑皇后与整个郑氏,都恨不能活剐了郑嘉儿。 要是皇帝这会儿强壮几分,对朝政把持也有力一些,一定会趁机把郑氏连根拔起。 ——当然,皇帝真有这个能耐的时候,雍王也绝不敢把此事拿到朝堂上来讲。 现如今皇权羸弱,可闹腾下去,其他人会陆陆续续插手,就像嘉鸿大长公主那样,死无葬身之地。 郑皇后不在乎胞妹的死活,只是郑氏、她自己的名声,绝不能因此受到牵连。 不管萧怀沣态度如何不好,郑皇后都要“忍辱负重”把话说完。 她必须为自己考虑。 娘家不争气、胞妹无脑子,郑皇后就得收拾烂摊子。 她这样兢兢业业,到头来要在小户出身的弟媳跟前矮一头,连最器重她的婆婆,这会儿都置身事外。 上次她弟弟郑霄闹事,她还能扑在太后怀里哭一场;今非昔比,太后估计不能接受她今时再做这样小儿女之态。 郑皇后满心委屈,一并咽下,只看着萧怀沣。 “母后,您觉得呢?”萧怀沣没看她,转头望向太后。 太后想起自己曾经跟骆宁说,要把郑侧妃打一顿,叫她下不了床,从此不敢挑衅。 机会来了。 裴侧妃被贬在前,这时候要顾虑一点名声,否则“骆宁善妒”这顶帽子就摘不了。 “怀沣,看在哀家的面上,此事做家务事处置,可使得?”太后问。 萧怀沣:“不行。” 郑皇后:“……” 太后:“……” 感情说了半日,全白说了。 第268章 她觉得委屈 大殿内一时安静。 骆宁没插话。 萧怀沣、太后与郑皇后,他们每个人都有赌注,故而彼此较量。 骆宁与她娘家份量太轻,她的赌资拿不上桌。这个时候,她沉默听着,退让位置,才是最明智的。 萧怀沣说“不行”的时候,郑皇后嘴唇哆嗦了下。 郑皇后不仅仅恼怒,也委屈。 这大概是骆宁头一回见她在萧怀沣跟前露出这种情绪:两个人暗地里有亲密的关系,才会在被对方苛待的时候感觉委屈。 萧怀沣面无表情。 “……皇嫂,您可别忘了,您是萧氏妇。还是少替郑氏操心为好。”萧怀沣说。 郑皇后看向他。 骆宁从这句话,感觉有点暧昧。 “母后,您将来也要入萧氏祖坟。而郑侧妃呢?要是郑家不想保她,咱们就把她扔出去。为何要咱们私下里解决? 母后、皇嫂,郑家都还没有怕,您二位就这么着急替郑氏解决难题。怎么,百年后郑氏替您二位供奉香火?”萧怀沣冷冷问。 骆宁:好毒的一张嘴。 大婚后,萧怀沣对骆宁说话客气了不少,骆宁差点忘记他这个人的嘴有多锋利,比刀剑还伤人。 果然,涵养极好的太后,都深吸好几口气。 郑皇后再说一句话,恐怕更恶毒的言语就要怼她脸上。 萧怀沣只差直接说:你们有何资格插手这件事?高看自己,又自作多情。 骆宁继续沉默。 旁人觉得她上不了桌,这个时候她也没必要跳出来解围。 “母后,话说完了吗?说完了我们要回去了。”萧怀沣站起身。 骆宁顺着他也起身。 “你们去吧。”太后道。 骆宁与萧怀沣向她行礼,又向一直站着的郑皇后行礼,退出寿成宫。 “……阿宁,王府有防守。禁卫军攻打,半日功夫也打不下来。 往后,谁对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不要搭理。”回去路上,萧怀沣如此对骆宁说。 他仍没什么表情,可语气与方才在寿成宫完全不同。 骆宁是自家人。 “是,王爷,我明白了。”骆宁道。 又问他,“郑侧妃的事,您打算如何办?” “昨晚便同幕僚们商议过了:要郑氏拿出一个官位,送给你三叔,再请家法把郑侧妃打一顿。此事就算了。”萧怀沣说。 骆宁愕然:“我三叔?” “总要图点好处。我身边的人,各有安排,不需要郑氏给好处,那就给镇南侯府一点。”萧怀沣道。 又看向她,“皇后有句话说得对,不能全然不顾你名声……” 说到这里,萧怀沣略微有点汗颜。 赐婚后,他屡次嫌弃骆宁手段太软,总是拖拖拉拉的,不够干脆利落。 直到今日,郑皇后那席话,萧怀沣才突然明白,京城命妇们交际,声望很重要。 做一件事,就要像骆宁那样,软刀子杀人,稳妥低调,不把自己的名声毁掉,才能长久。 裴家也有极好的声誉,故而骆宁都不怎么提防裴应。由此可见,骆宁的手段,更适合贵胄们相互较量。 是他,低估了她。 “……你以前说,‘小火慢炖’。这个词很好,你说得很对。”萧怀沣道。 骆宁诧异看向他:“王爷这是向我道歉?” “是。” 骆宁:! 她只是调侃,他却真承认了。 “多谢王爷认可我。”骆宁笑了笑。 萧怀沣轻轻握住她的手:“难道本王随便选个王妃?本王眼光跟你一样好。” 骆宁:“……” 这是夸谁? 夫妻俩回到了雍王府正院。 正院众人敛声屏气,服侍的人个个都紧张。 王妃突然被皇后请走,把她们都吓着了。 “都去忙吧。”骆宁吩咐。 她先去了净房,换上家常衣衫,又把钗环全部卸了,像是脱了一层铠甲,轻松不少。 坐在临窗大炕上,丫鬟端茶,骆宁与萧怀沣喝茶闲话。 “……不知我三叔能否立得起来。”骆宁说。 萧怀沣:“很多人是没门路。事情不难做,就看有没有这份心。” 骆宁微微颔首,不再担心什么。 萧怀沣趁机发难,去朝廷上闹了一通,威胁要把郑嘉儿送去大理寺,而后又拒绝了皇后与太后的“讲和”,弄得人心惶惶。 皇帝甚至怀疑他想借着这件事大开杀戒。 郑家更担心雍王与皇帝兄弟联手,借这么一件事逼反申国公、屠戮郑氏满门。 其他人也没有看戏的心情。 因为巫蛊。 “巫蛊”像是时疫,一旦它存在了,不是“有能力”就可以避免被染上。 到时候,多少人会死于这场“时疫”,得看天意。 雍王有野心,这是毋庸置疑的。若风平浪静,谁来成就他的大业?他需要流血。 一时间,盛京城里人心惶惶。 就连王府内都听闻了。 王珺、崔正澜都没有想到,郑嘉儿那个愚蠢又刁难的侧妃,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她会死吗?”王珺的丫鬟翠儿问。 王珺不知道。 此事最后谁会死,没人能猜得到。 “王爷他不害怕吗?他怎会把这件事闹开?”翠儿又问。 王珺:“王爷自然不怕。朝局之下,能跺一跺脚震天下的,不是皇帝,而是王爷和申国公。” 就连崔家的大将军,都要避让三分。 偏偏这次闹事的,是郑嘉儿,申国公的侄女、皇后的胞妹。 骆家也听闻了。 镇南侯甚至登门。 骆宁懒得见他,萧怀沣却没有把岳父拒之门外,因为他关乎骆宁的面子。 外书房见了镇南侯,镇南侯又说了一箩筐不中听的话。 萧怀沣拿一只耳朵听。 镇南侯还没走,郑嘉儿的父亲勋国公来了。 萧怀沣直接道:“本王有客,叫他先回。” 他不见勋国公。 三天后,郑嘉儿的叔叔申国公亲自来了趟王府,萧怀沣终于肯见郑家的人了。 这天傍晚,巫蛊娃娃被烧了,当着申国公的面烧毁;申国公送了一枚人头给萧怀沣,是那个撺掇郑嘉儿闹事的乳娘。 而萧怀沣,叫人打了郑嘉儿二十板子,行了家法。 二十板子,可以只是轻轻疼几天,也可以把人活活打死;当然也可以落个重伤,要静卧数月养病,从此还可能有病根。 申国公没有多问一句。 此事悄然落幕。 落成家务事,就是萧怀沣一个人背了这个重担,将来是否成为隐患,就看他的能耐。 骆宁的三叔,突然被举荐去户部当了个从五品的官。 第269章 技高一筹 郑嘉儿挨了二十板子。 打得很重,她下不了床,雍王给她禁足,不准她随意出入。 骆宁把郑嘉儿身边的袁妈妈调了出来,安排去大厨房做一名采办。 这是油水丰厚的差事。 骆宁那日去郑嘉儿的院子,提醒下人们,谁知晓情况要及早说出来,袁妈妈就把郑嘉儿的“食盒”拿给了骆宁。 事情落定,骆宁论功行赏。 内宅的下人们,都羡慕袁妈妈的运道。 王珺也听闻了,表情凝重。 她同心腹丫鬟说:“骆宁竟是有些脑子。” “不止,她运道也好。”丫鬟说。 上次,丫鬟就很担心郑嘉儿闹事不成,反而给骆宁送功劳。一语成谶。 郑嘉儿这次又替骆宁立威了。 骆宁也的确聪慧,随便调动一个管事妈妈,就让内宅其他下人发疯了一样想要巴结她。 因为巴结得好,真的会飞黄腾达。骆宁借着这件事,给下人们“画饼充饥”。 连带着王珺院子里这些人,都蠢蠢欲动。 “侧妃,郑嘉儿闹了这么一出,咱们院子里的下人也没那么好拉拢了。”王珺的丫鬟又说。 侧妃们的陪房被赶走,只留下一个丫鬟,其余都是雍王府的下人,此事王珺本不担心。 她是高门贵女,从小就知晓如何驾驭奴婢:要恩威并重,要让她们把王珺的前途当成自己的命运。 她们会忠心耿耿、肝脑涂地。 可骆宁收拾郑嘉儿,让所有下人都明白,王妃才是握住整个内院命脉的人。 王妃行赏时,不看“出身”,王珺这厢的下人们估计也会蠢蠢欲动。 恨不能踩贬王珺去换骆宁的青睐。 “的确,咱们得更花点心思了。”王珺叹口气。 郑嘉儿和裴妤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丫鬟翠儿声音更低:“郑氏恐怕是废了。往后这内院,只余下您、崔氏和骆宁。 崔氏像条哈巴狗,以骆宁马首是瞻。她们联合起来收拾您,易如反掌。” 王珺表情越发冷凝。 她望着镜中姣好的容颜,沉默良久。 “等吧。”半晌她才道,“我可以伏低做小,必须要忍下这口气。” 等骆宁怀孕。 她怀孕了,精力不济,内宅需要人帮衬打理时,王珺的机会就来了。她在持家这方面比崔正澜强。 说不定,王爷那时候才会看到她的本事。 也等白慈容进宫。白慈容得宠,肯定会折腾骆宁,到时候骆宁声望下坠,王珺才可能出头。 “咱们要沉住气。”王珺道。 她嘴上这么说,却无比煎熬。 不到二十岁,出身好、容貌好,谁都是心比天高,王珺又岂是忍辱负重的性子? 她一直看不起裴妤和郑嘉儿,深觉她们俩愚蠢。愚蠢的人失败,是她们自己不行。 王珺说要按兵不动,心里早已焦灼成了一团。 “……不到两个月,四名侧妃折损其二。传出去,雍王妃这名声要废了。侧妃,是否要叫家里帮帮忙?”丫鬟翠儿又问。 王珺:“可每个侧妃的倒霉,都牵扯了门阀,她们咎由自取。百姓一直嫉恨门阀。 骆宁的恶行,市井说不定喜闻乐见。咱们去煽风点火,万一把骆宁的声望推到了百姓心里,可怎么办?” 翠儿打了个寒颤。 “您太悲观了。”翠儿道。 王珺:“也是。这样等着什么也不做,不是路子。你找个机会回去一趟,叫我爹爹去市井散播一些话。” 翠儿应是。 郑嘉儿的事情落幕,骆宁的月事也结束了。 萧怀沣再次提起,要选个良辰吉日去趟皇陵。 骆宁答应了。 她三叔得了差事,骆宁暂时没空回去,只是叫秋华往家里送了一份礼,顺便替她敲打三叔夫妻几句。 要是三叔辜负了王爷的恩情,不好好做官,骆宁第一个不饶他。 “王妃,镇南侯府附近那条街,有人守着,拦住了我。竟是窦太太的人。窦太太想见见您,又不敢贸然找来王府。”秋华说。 “你去趟窦家,把窦太太接过来。”骆宁笑道。 她差点忘记了这茬。 窦太太是皇商澄砚窦家的大太太。 之前骆宥与郑霄的争执,窦家可替骆宁出了大力,舆论都偏向了骆宥。 窦家的店铺多,散播消息很快,也很有力。 骆宁待嫁的日子比较谨慎,生怕出错,又不想骆家的人知晓她与窦太太来往,就叫窦太太暂时蛰伏。 出嫁后,骆宁一直很忙。 一件事赶一件事,她也没顾上窦太太那边。 “让她悄悄来吗,王妃?”秋华难得有了点智慧,低声问她。 雍王府内宅也有其他人,比如说王珺。 骆宁以前瞒着骆家,现在也需要避开不相干的人。 窦家在市井做买卖,对骆宁不动声色搜罗消息很管用。 骆宁沉吟:“好,叫她走角门,入了夜时候再来。” 窦家不着急跳出来,骆宁也没必要自爆底牌。反正雍王和太后知晓窦家投靠骆宁。 她将来肯定还需要用得上窦家。 秋华应是,转身去了。 傍晚时,院子里服侍的下人都退了出去,只余下骆宁的心腹,帮衬摆饭。 窦太太还没来,萧怀沣先回来了。 “……等会儿您坐在里卧看书,我同她在偏厅说一会儿话。”骆宁道。 萧怀沣:“她可靠吗?” “嘴很严,而且心有大义。”骆宁说。 萧怀沣:“再给她一点好处,将她与你的利益绑定。叫窦氏更忠心,也叫她死心塌地。” 骆宁道好。 夫妻俩简单用了晚膳,萧怀沣进里卧去了。 夜幕落下,窦太太做普通仆妇打扮,由秋华领着从角门进来。 她先给骆宁行大礼。 骆宁受了她的礼,这才搀扶她到次间临窗大炕上坐下,又叫秋兰上茶。 “一直想问王妃的安。分红还没有送给您,怕您这边着急。这是银票与账簿。”窦太太说。 骆宁接了,没翻看,笑着问她:“近来生意可好?” “生意一直很好,王妃。”窦太太笑道。 骆宁颔首:“你家砚台品质好,学子们都追捧。” 彼此客气几句。 骆宁告诉她,往后可每个月来一趟王府,跟她说说话;又说有什么难处就找她。 窦太太一一应下。 “……若市井有了什么我跟王爷的消息,及时来告知我,叫门房上找秋华就行。不必选时辰。”骆宁道, 说着,拿了一块令牌给她,“这是王爷的。你拿着它,往后行走时有人刁难你们,就把它拿出来。” 窦太太再三道谢。 说了好半晌的话,夜渐渐深了,骆宁才派人送她回去。 第270章 归还卖身契 送走窦太太,骆宁去净房洗漱。 换了中衣、散了头发,回到里卧时,萧怀沣还坐在临窗大炕上看书。 “……说完了?” “是。把王爷的令牌给了她,她知晓轻重。”骆宁道。 又笑道,“我的第一家投靠。当年要不是王爷帮忙,窦家也做不成皇商。窦家不仅给了我分红,还帮了我不少的忙。” 萧怀沣放下书:“怎又客气起来?” “是真心感激王爷。”骆宁道。 回想起来,萧怀沣帮她的,也不止皇商这件事。 很多回。 自从她走进雍王府,与他达成默契后,他就将她视为自己人。 偶尔会对她不满。可他的不满,不是打压、嫌弃,而是帮衬她进步。比如说耍鞭。 别说骆宁主动求帮忙的,哪怕她没开口,他遇到了也会极力帮她。 没有故意拿乔,也没有置身事外。 他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嘴上不饶人。不过,他对谁都如此,也不是专门针对骆宁的。 骆宁想到这些,看一眼他。 正好萧怀沣也回视她:“你是本王的妻,阿宁。不必道谢。你有需要我的,只管开口就是了。” 骆宁没有客套,笑容璀璨:“好。” 萧怀沣唇角微扬,难得面上也有点笑意。 帐内,夫妻俩聊起了郑嘉儿。 她受审、挨打,估计三个月下不了床。 “她愚昧无知,不仅连累咱们王府,甚至也会连累郑氏满门。”骆宁说。 “郑家恨不能灭了她的口,一劳永逸。”萧怀沣道,“咱们留着她,将来收拾郑氏的时候用得上。” 骆宁:“……” 郑氏将来乃你的妻族,估计轮不到收拾他们。 “阿宁,你会害怕吗?”萧怀沣突然又问。 “害怕巫蛊娃娃?” “不到两个月,内宅折损两名侧妃,你会怕流言蜚语吗?”他问。 原来说这个。 骆宁很坚定摇摇头:“我不怕!” 说到这里,她想把话说得更透,“王爷,任何脏手的事,您都可以交给我办。 声名狼藉又如何?待您大业有成,王妃便会病逝。到时候我改头换面去韶阳做郡主。 大族只知道我来历显赫、靠山强悍,谁又在乎那些过往?谁又知晓?我不会永远留在盛京城的,我不在乎那些命妇们怎么想我。” 萧怀沣却是脸色变了又变。 眼底情绪翻涌,他半晌都没再说话。 一言不发将灯罩盖上,帐内顿时一片漆黑。 “睡吧。”他道。 骆宁:“王爷……” “睡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他道。 骆宁应是,慢慢躺下了。 雍王府内宅暂时归于平静。 王珺和崔正澜安分守己,从不出幺蛾子;郑嘉儿伤得太重,她的院子一般人不能随意进出,她仍是被软禁。 外头流言蜚语满天飞,不过说的都是雍王与郑氏。 的确有人提到了雍王妃善妒。 窦太太很快知晓了,悄悄告知了骆宁。 骆宁叫她帮自己反驳。 故而市井没有骂雍王妃,反而赞她聪颖、智慧不凡,才能把那些高门女压得抬不起头。 这阵风声很快平息。 王珺来请安的时候,头垂得更低,可表情没了以往的从容镇定。 “……你们进府有段日子了,咱们也彼此熟悉。往后,不必每日来请安,我这厢事情也忙。 你们五日来一次。缺了什么,派人来告诉我,不必委屈自己。”骆宁说。 一句也不提王爷过夜的事,好像此事不存在一样。 没了裴妤与郑嘉儿,无人会开口问。 王珺与崔正澜应诺。 五月初一,骆宁身上干净了,萧怀沣带着她出门。 他们俩去了皇陵。 皇陵位置比较远,萧怀沣带了五十名护卫随行,浩浩荡荡。 皇陵附近有行宫。 行宫里住了两名太妃。她们没有儿子,也不愿意留在宫里,故而来此处守陵。 行宫吃穿用度不算精细,可幽静安逸,比宫廷还多一分自由。 太妃是庶母,萧怀沣来了之后,先带着骆宁去见过了她们。 当晚在正殿歇下。 翌日,夫妻俩去皇陵祭拜,恭敬向先皇磕了头。 “父皇,儿子带阿宁来看您了。”萧怀沣上了香,“您保佑儿子与阿宁夫妻平顺、多子多孙。” 骆宁听到这里,心口一跳。 她不动声色。 祭拜结束,骆宁还以为会歇在行宫,没想到萧怀沣当即启程回京。 入了夜才到城门口。 当值的守军破例为他开了城门,放了雍王府的马车进城。 骆宁笑着同他说:“明日御史台又要骂王爷了。” 没有大事,城门入了夜是不可以随便开的。 以前萧怀沣陪骆宁去码头送人,入了夜也是在城外小客栈住,没有着急回来。 萧怀沣:“随便骂。反正他们的嘴闲不住。” 马车回到了雍王府。 萧怀沣吩咐尹嬷嬷,“准备热水,我与王妃要沐浴。” 骆宁:“……” 她前日才洗过了澡。 乘坐马车,腰酸背痛的,她只想赶紧睡下。 “王爷,要不您洗吧,我先去睡了。”骆宁道。 她妄图挣扎一下。 萧怀沣没说话,却握了下她的手。 骆宁心头一顿。 她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其实,她在大婚前夕就做好了准备,偏偏新婚夜稀里糊涂过去了。 如今…… 她不着痕迹叹口气:“王爷,我先去洗。” 丫鬟服侍她沐浴后,换了亵衣裤。 她坐在临窗大炕上,一点点梳通自己的头发。 头发是前天洗的,依旧清爽顺滑,一梳到底。 半晌后,萧怀沣进来了。 骆宁抬眸看向他,而他也在回望她。 光阴似停滞了一瞬。 “王爷,您要梳头吗?”骆宁拿着梳子问他。 萧怀沣摇摇头。 他从什锦隔子底下拿出一个锦盒,递给骆宁。 骆宁打开。 一张纸,是一份契书。 一年多之前,她初重生,没有钱财依傍,也没有底气能对付前世赢了她的人。 太后说想给她与雍王赐婚时,她拼了命想要抓牢这个机会。多一分助力。 走进雍王府,她想了很多。 意外之外,他一口应诺会娶她,同时拿出一份卖身契给她。 骆宁有过片刻的担忧。 但她很快接受了。她知晓天上不会掉馅饼,她也明白生命在有些时候毫无价值。 今时今日,她懂了这个人,不再惧怕时,他把卖身契给了她。 “阿宁,这份契书,除了你我,外人一概不知。本王从未想过拿了它去官府落定。 没有印章,它只是一张废纸。今晚,本王想亲眼看着你烧了它。”萧怀沣说。 第271章 你,是不愿? 骆宁拿出契书。 揭开桌上的灯罩,她将它点燃。火焰腾升,纸张一点点被吞没,化为淡金色的灰烬落在桌上,又变成了暗灰色。 最后一点差点燎着了骆宁的手,她松开。 火渐渐熄灭,灰烬如尘,坠落得悄无声息。 抬眸时,萧怀沣立在旁边,目光追随着她。 “多谢王爷。”骆宁心情平静,声音也很温和,“我一直相信王爷,您是个正直的人。 士可杀不可辱。我心中明白,真有一日我令王爷憎恶了,王爷也不会拿了契书来辱我。” 话是如此讲,烧的时候丝毫不迟疑。 总归是个把柄。 有了它,她被赶着去睡脚榻也是理所当然的。 骆宁得了好处,就毫不吝啬褒奖之词。她觉得这是“道义”,人在占了便宜的时候嘴上要甜。 “阿宁,我有句话要问你。”他道。 骆宁站定,青丝从肩头倾泻,一张脸镇定如常:“您问。” “你可愿意做我的妻?” 一句话,他说得平常,黑眸幽静无情绪。 只是尾音莫名有点颤。 许是骆宁的错觉。 “王爷,我本就是您的妻。”骆宁道,“朝廷有册书,我是您明媒正娶的王妃。” 萧怀沣上前两步,握住她的手:“那今晚……” 话到了这里,他顿了顿。 骆宁见他沉默,接了他的话:“王爷,我从未拒绝过服侍您。是您自己不需要。” “服侍?” “不管是您的妻,还是您的奴婢,我都没有回绝您索求的资格。”骆宁慢声说,“只是,您问了我,那我要托大,回问您一个问题。” “你问。” “王爷还记得咱们的承诺吗?不会契书烧了,我的郡主也被烧了吧?” 萧怀沣用力握紧了她的手:“阿宁,看样子本王没说明白。” “王爷的意思,我很明白。”骆宁道。 “你,是不愿?” “服侍您,我愿意;替您生儿育女,我不想;永远留在王府,我做不到。”骆宁说。 萧怀沣慢慢松开了手。 他后退半步,目光勾连在她脸上,骆宁回视他。 她目光深邃,不躲不闪。 “你还是想去韶阳?”他问。 骆宁便回答了他:“我此生大愿,便是万事落定后回去韶阳。王爷,我不曾毁诺,我答应做好雍王妃,我没有失责过。” “……若本王非要留你呢?” “被束缚的躯壳,逐渐会僵硬苍老;被压抑的灵魂,也空洞乏味。王爷非要强留,将来后悔的一定是您。”骆宁说。 萧怀沣深深望向她,目光一时晦涩难言。 他转过身。 骆宁在身后拉住了他的手。 他停住,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暗哑:“你早些歇了吧。” “王爷,您今晚走了,他日又要下决心。何不成了事,咱们就把此事放下? 我想,待他日事务繁忙,您与我这点闺房之乐,也逐渐没了滋味。王爷何必委屈自己?”骆宁说。 萧怀沣:“本王要的,不是一时的欢愉。” “长久并无意义,王爷。长久往往是枯燥。他日,说不定您会觉得今时的忍耐,并不值得。”骆宁说。 萧怀沣甩开了她的手。 “你明在自贬,暗在损本王。”他的声音转冷,“阿宁,哪怕将来满地狼藉,你也不应把本王想得如此不堪。” 他阔步出去了。 房内安静,灯芯啪地炸开,火苗轻轻跳跃,转暗又转明。 骆宁看着桌上的灰烬,慢慢坐下,良久没有动。 夜渐渐深了,她听到了更鼓声,已是子时。 “来人。” 房门轻轻推开,秋华小心翼翼走进来:“王妃,您要歇了吗?” 骆宁知晓当值的人都还没睡,便问:“王爷去哪里了?” “何嬷嬷去打听了,王爷回了临华院。那边已经歇下了。”秋华道。 又试探着问她,“您要吃宵夜吗?小厨房还没有封炉子。” 骆宁摇摇头。 她说:“你们都去睡吧,我也要睡下了。” 秋华把卧房的灯火一一熄灭,只留了一盏明角灯给她。 房内寂静。 夜沉如水,庭院有簌簌响动,是夜风吹拂树梢。 骆宁躺在帐内。 她的心情很低落。 “何不顺着他?把这几年的日子过完,届时他不新鲜了,我走的时候说不定他既高兴又歉疚,会赏我更多。” 骆宁的脑海里,会冒出很多市侩的想法。 可她信仰承诺。 不管他日旁人怎样,她承诺了,她就要做到。 若答应他留下,将来处境如何,骆宁都不会失言。 她一诺千金。 她只知道他会问鼎天下、他会风光封郑氏为后,却不知自己的前途在何方。 她要在郑氏手底下,做个贵妃吗? 那恐怕永无宁日。 明明韶阳有极好的阳光与瓜果,她可以轻松自在。 她只能抓住她想要的,尽力去做。 空头的许诺,也许旁人不会当真,骆宁记得。 她没怎么睡。 她做了个梦,再次梦到了韶阳。 精致庭院,空气微寒不燥,她坐在凉亭里抚琴。 醒过来时,帐幔内一片昏暗,尚未天亮,故而她像是堕入了无尽的黑暗里。 骆宁怅然了良久。 雍王去了临华院,便再也没回来。 骆宁翌日歇了,没有办差,直接回了趟镇南侯府。 她精神不济,给自己扑了些粉,又涂了些胭脂,让自己瞧着精神饱满。 她回来,镇南侯府人人振奋。 骆宁去了祖母的院子。 祖母人在小佛堂,骆宁赶过去,同祖母说了几句话,就跪下来一起诵经。 三婶来了。她手足无措,在小佛堂外面候了半晌,满面红光。 祖母诵经结束,骆宁搀扶她出了小佛堂,三婶迎上来。 “……阿宁,王爷对骆家真是大恩大德。”三婶平时机灵,可只会耍小聪明。 真需要她说些台面上的话,她就讲得不伦不类。 “三婶,官职不大,可责任不小。咱们是王爷外家,一点小事丢的是王爷的脸。 不管王爷如何宽容大度,我先不容的。您与三叔,从此后需得更谨慎。”骆宁道。 三婶:“自然,这个是自然!”“您去忙吧,我同祖母说说话。”骆宁道。 三婶态度恭敬应是,退了出去。 祖母便对骆宁说,“我派了两个管事的婆子给她,叫人盯着她。 你放心,三房两口子都是小泥鳅,瞧着机灵滑不溜手的,实则没什么大能耐。” 骆宁失笑。 又道,“这是王爷替咱们家讨来的。” “王爷是为了你。”祖母说。 骆宁陡然沉默。 第272章 王爷高高在上 骆宁回来,陪着祖母说话。 “是累着了?怎心事重重的?”祖母问她。 骆宁无人可倾诉。 “祖母,我有点烦闷。” “同我说说。” “王爷待我很好,我却无以为报。”骆宁说。 萧怀沣如今想要的,与当初承诺的,不是一回事。 骆宁没有心理准备。 她一想到自己再也去不了韶阳,还需要永远在郑皇后手底下讨生活,她便觉得日子黯淡无光。 这样的前途,过一天都是折磨。 萧怀沣必定要做皇帝的,他也一定会娶郑氏为后,这是骆宁做鬼时亲眼所见。 “阿宁,你低估了自己。”祖母握住她的手,“你一直很厉害。当年白氏掌控之下全是绝境。 可你瞧瞧,侯府如今多兴旺红火?这些,全部都是你的功劳。是你争取来的。” 骆宁心头微微一动。 她重生后,改变了很多事。 她与萧怀沣昨夜的分歧,是她觉得他们俩可以睡,但郡主的承诺不能作废。 而萧怀沣觉得,同房了便是夫妻。男人的占有欲作祟,骆宁便要永远留下来。 他要骆宁放弃郡主之梦,却又没规划一个新的前途给她。 ——哪怕他提了,骆宁也不想换,她只想去韶阳过些平静安稳的小日子。 骆宁半下午才回雍王府。 “王爷可回府了吗?”到了晚膳时辰,骆宁问尹嬷嬷。 尹嬷嬷便说:“老奴派个人去打听一番。” 派的是桃叶,她跟石妈妈比较熟,石妈妈如今管着临华院诸事。 “王爷还没回。” 骆宁便道:“摆饭吧,不等王爷了。” 她还派个人在二门上留守,等王爷回来。 结果,王爷一夜未归。 直到第三日半下午,萧怀沣才回了王府。 骆宁这几日一直忙端阳节的事。 给下人们的赏钱、管事们的假,以及各处送礼等。 她拎了一提篮的榴花,去了临华院。 萧怀沣刚刚耍枪结束,头发汗透。服侍的小丫鬟递了个巾帕给他擦脸,他垂睑问骆宁,“来做什么?” 骆宁把榴花往前送了送:“艾草与菖蒲都挂好了,唯独榴花没给临华院送,怕王爷不喜。” 又道,“这株树上的榴花开得很好,比上次送给母后的更艳丽三分。正院的帐顶撒满了,王爷可要一些?” “不必,带回去吧。”他转身去了净房。 骆宁一个人在中堂的太师椅坐下。 临华院比较宽敞,家私不太多,故而显得更空旷冷清几分。她独坐良久,直到萧怀沣沐浴后出来。 头发湿漉漉,他自己拿了巾帕擦拭。 瞧见骆宁,他脸色一沉:“回去吧,不早了。” 骆宁站起身:“王爷,您恼了我,打骂几句都使得。这样置气,我不知如何是好。” 石妈妈急忙把丫鬟们都遣下去。 萧怀沣黑眸幽静,看向她,“进来说话。” 骆宁拎着榴花的提篮,随他进了临华院的里卧。 他的头发粗厚,垂散身后,多少减了他身上煞气。故而冷冰冰的表情,也没那么可怖。 “王爷,那晚我并没有拒绝您。”骆宁说,“是您要毁诺……” “的确,是本王想要毁诺。”他冷冷道。 言外之意,难不成本王还要向你道歉? 挽留你,是看得上你、看得起你。 “……你既不愿,那便算了。”萧怀沣道。 室内沉默。 骆宁心口一阵阵发沉。 “王爷以后,就住临华院了吗?您不去正院住吗?”她问。 “不去了。” “王爷,咱们有三年之约,您可以住到正院去。”骆宁道,“哪怕契书没了,我也是您的王妃。” 萧怀沣终于正视了她。 眸色沉如寒潭,静静望着她,“骆氏,本王不打注定失败的仗。一旦上场,本王要赢。” 骆宁:“……” 自从遇到他,他好像没这样叫过骆宁。 骆氏。 高高在上,睥睨众生,骆宁不再是例外。 王爷从小好胜。 哪怕是女人,他睡过了便永远属于他。若三年后注定没个结果,那他不要了。 “……赢了,在你这里便是毁约,本王没那么卑鄙。你可明白了?”他慢慢又开了口。 骆宁懂了他的意思。 她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敛衽礼:“妾身明白了,王爷。” 妾身…… 萧怀沣眼神狠狠一紧。 他的手指不由收紧,攥握成拳。 “依照旧诺,妾身会做好雍王妃、打理好内宅。若王爷连这点也不需要,妾身愿意吃斋念佛三年,不问世事。”她低声道。 三年后,给她封郡主。 哪怕他有雷霆盛怒,她也要重申她的目标。 这三年,需要她,她就好好做王妃;不需要,她就关起门来礼佛,不碍他的眼。 “回去吧。”他道,“一切照旧。往后不必来寻我。” 他给了准话。 她还是雍王妃,主持中馈。 骆宁应是。 她转身要走,想起了放在炕几上那一提篮榴花,拎了起来,这才告退出去。 榴花装得很满,她拎的时候不小心洒落几枚,落在黑漆的炕几上。 火一样的花,格外醒目。 萧怀沣伸手,捡了起来。小小榴花,安静落在他掌心,他半晌才慢慢收紧了手。 骆宁回到正院。 耳边不停回荡那句“骆氏”。 一切如她所愿了,偏偏这个称呼刺心。 她沉默着,爬上了床,把萧怀沣睡过的枕头狠狠扔到了地上,又把他那床被子也扔下去。 心腹几人听到动静,急忙进来。 她们担忧望着她,骆宁已经恢复了如常神色。 “把王爷的东西收起来,他往后住临华院。摆饭吧,我饿了。”骆宁慢慢下地,整了整头发与衣衫,似无事发生。 孔妈妈先回神,低声应是。 尹嬷嬷帮衬着把被褥和枕头抱起来,要拆了清洗再收入箱笼里。 骆宁面无表情吃了晚膳,便去睡觉了。 翌日端阳节。 陶伯一大清早进了内宅,告诉骆宁:“今日要进宫陪太后娘娘过节,王妃,马车已经备妥。” “多谢。” “王爷方才走了,估计是去了辰王府。”陶伯还解释。 骆宁:“我可独自进宫,无妨的。” 陶伯舒了口气:“王妃慢慢收拾,不着急,时辰还早。” 他退出去了。 第273章 试探王爷的态度 端阳节,骆宁早起用了早膳,便开始打扮。 她穿了件荔枝红缠枝缂丝褙子,淡粉色上襦、浅色幅裙,足上是双梁绣花鞋。 发髻上插两支赤金镶嵌红宝石的簪子,再戴一对红宝石的耳坠子。 东西不多,可因为红宝石都有拇指盖大小,奢华张扬,丝毫不显得简陋。 骆宁已经寻到了装扮的窍门,就是只戴一两样,但东西要珍稀、昂贵。 这样既轻便,瞧着又格外隆重。 从前没这样好东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雍王府的府库,却是什么都有。骆宁只是用一用,不会弄坏,也不会带走。 她打扮妥善,王珺与崔正澜向她请安。 两个人估计没见过骆宁盛装,都多看了她好几眼。 “……端阳节要‘躲午’,你们各自回娘家吧。外院陶伯已经备好了马车与礼,你们自去。”骆宁笑道。 两人应是。 王珺再次看一眼骆宁。 人靠衣装。出身再卑微的女人,王府的好衣裳、好首饰装点一番,竟也有世家女的雍容气度。 真难得。 王珺似头一回觉得骆宁生得好。从前她似明珠蒙尘,太过于低调。不打扮的时候,她的美貌会叫人有亲近之感。 一旦觉得此人可亲,便不会认为她美艳。 真正美貌,也需要疏离。 盛装之下的骆宁,才会有如此气势。顿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似一朵盛绽的牡丹。 “我们好像低估了骆宁。”王珺突然对心腹丫鬟说。 不仅低估了她的手段,更低估了她的美貌,以及她身后的靠山。 王珺心事重重回去了。 崔正澜则想:“回去问大伯母再要几套红宝石头面。其他首饰也要几套。王妃打扮起来真好看。” 小时候,崔正澜她娘老是想打扮她;她不从,她娘就去打扮长房的七姐。 每次看到七姐花枝招展的,她娘都要夸半日,恨不能把陪房里几样名贵首饰都给她。 崔正澜不太懂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直到她瞧见骆宁装扮一新。 原来看别人收拾得漂漂亮亮,也会心情很好,恨不能掏出家底给她锦上添花。 骆宁打发走了两位侧妃,安排好正院众人过节的事,这才出门。 到了寿成宫,骆宁先听到了皇姐平阳长公主的笑声。 “……阿宁今日这身真好看。”平阳长公主拉了她的手,“我那边还有几匹不错的荔枝红缂丝,回头都送给你。” “多谢皇姐。”骆宁笑道。 太后也夸她今日好看,又问她,“怀沣呢?” “我独自来的,王爷一大早出去了。许是会同三哥一起来。”骆宁笑道。 太后脸色微微一凝。 很快恢复镇定,笑着与骆宁闲话。 平阳长公主的驸马与孩子在偏殿,这时候也过来;孩子往公主身上扑,被驸马接住了:“万万使不得。” 太后看一眼公主。 平阳长公主笑道:“母后,还没有向您报喜。已经三个多月。” 太后果然欢喜,眉宇间全是笑意,似普通门第的母亲那样,温柔和蔼:“着实大喜。” 喊了魏公公,“准备礼单,赏长公主。” 平阳长公主撒娇似的握住她的手:“母后,您别送太多了,女儿库房装不下。每次都要重新腾地方收拾。” “你是抱怨公主府太小?”太后打趣她。 平阳长公主错愕,又故作娇嗔:“这您都听得出来?不愧是母后。” 太后被逗得笑出声,骆宁也陪着笑。 而后,魏王夫妻俩也带着孩子来了。 “母后笑得如此开怀,是说什么趣事?”魏王问。 “是我的事。我又有了身孕。”平阳长公主说。 “恭喜妹妹。”魏王道。 谈不上多热络。 魏王妃也说了些恭喜的话,却又开始教公主如何孕期保养。 公主又不是没生过孩子,不是很乐意听,敷衍应和着。 辰王与萧怀沣姗姗来迟。 先向太后行礼,而后他们兄妹彼此见礼。 萧怀沣目光看向骆宁,骆宁微微笑着开了口:“方才母后还问王爷呢。” “是我拉了他,说了半日的话。”辰王笑道。 彼此客气几句。 而后,郑皇后与陈美人带着大皇子来了。 大皇子萧煜一岁多了,不会走路,也不太会说话;瘦瘦的,白白的,瞧着十分像皇帝。 太后伸手抱过来,逗弄着他,问他早上吃了什么、喜欢什么。孩子只是懵懂看着她。 “母后,咱们入席吧。”辰王在旁边说。 乳娘重新抱起了大皇子,众人便随着太后去馨兰殿,今年的端阳节宴席设在那里。 馨兰殿一早就摆满了盛绽的牡丹,各色都有、品种齐全,宛如花海。 赴宴,也是赏花。 另有皇帝的姑姑、其他姊妹等,带着驸马与孩子们,在此处等候。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 今年没了嘉鸿大长公主与裴应。 骆宁想到这里,很快收回思绪。 她落后几步,挽着平阳长公主的胳膊,与她慢行。 “……你可有动静了?”皇姐悄声问她,“我多年不孕,这次是服用了一个秘方,你可要试试看?” 骆宁:“我不急,皇姐。” “万一你急了,去公主府寻我。”平阳长公主凑得更近,“就怕七弟着急。” 骆宁笑了下。 女官剪下了各色牡丹,捧到众人跟前。 太后笑着说:“你们都挑一朵簪上。” 她自己选了一朵,女官替她戴在发髻上。 骆宁选了一朵粉色的,交由宫婢。 宫婢也细细为她簪好。 “弟妹真好看。”一旁的郑皇后,突然夸了骆宁一句。 众人都看向她。 骆宁落落大方,笑着承受众人目光:“多谢皇嫂。是今日这花好,方才借了几分颜色。” “你们都好看,一个个比花还娇。”太后笑道。 另有一位大长公主笑道,“这些花,非要她们年轻簪了才美丽。” “咱们也借一借颜色。”太后说。 欢声笑语。 骆宁见气氛轻松愉悦,不着痕迹舒了口气。 她余光一瞥,见萧怀沣目视前方。皇后夸骆宁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没有看向她的人。 雍王爷自幼出类拔萃,先皇偏爱至极,他极其骄傲;又因自身的确优秀,样样出色,几乎无败迹。 在骆宁这里受挫,他无法接受。 哪怕他素来冷淡,今天他的不同寻常,太后等人也看出来了。 郑皇后特意点骆宁,说不定也是试探下雍王的态度。 第274章 你惹了他? 骆宁端坐。 端阳节的宴席开始了,皇帝却没来。 所有人都神色微微一变,深感微妙。 太后笑盈盈的,没有做任何解释。 骆宁心口也是发紧,却没敢乱看。 “母后要是不办这个端阳宴,估计朝中猜测会更加离谱,恐慌也会越发明显;如今呢,倒是半真半假。”骆宁想。 端阳节前后休沐三日,皇帝本就可以不上朝。 他情况如何,外人不知。 骆宁端坐。 去年端阳节的宫宴,历历在目,今时又变了模样。 不知明年如何。 这次的宫宴,办得挺热闹,因为太后娘娘兴致一直很不错。不是强自欢喜,而是真心欢喜。 她高兴,其他人就放松。 骆宁吃得很饱。 宫宴结束,骆宁与萧怀沣要回府,太后特意叫了她上前:“这次是晚熟的樱桃,比之前的更甜,回头送两筐给你;另有新进贡的蜜桃,有五筐特意留给你的,你拿着送人。” 骆宁行礼,谢了恩。 众人陆陆续续告辞。 骆宁与平阳长公主一家、辰王一同离开的;萧怀沣也跟在旁边,他没说话。 “……七弟怎么瞧着不太高兴?”平阳长公主笑问。 萧怀沣反问她:“皇姐又有了?” “你尚未恭贺我。”公主笑道。 萧怀沣:“上次有孕,皇姐说鼻子比平常灵敏,这次亦然。又怀了只小狗儿?” 平阳长公主的大儿子属狗。 “你这嘴,谁都要说!”平阳长公主不悦,问骆宁,“他脸能挂三里地,是谁惹了他?” 骆宁含笑,表情如常:“王爷一向如此。他宽容大量,不会与人计较的。” “这么巴结他?怎的,是你惹了他?”公主打趣。 骆宁:“……” 辰王在旁边笑道:“你逗他俩作甚?回头怀沣挤兑你,还不是你自己受气?” 平阳长公主转向他:“看样子,三哥知晓原委?” 辰王拍了拍驸马的肩膀:“公主府的厨娘,最近盐放多了。” 说平阳长公主吃盐多了,太“咸”,要管旁人家的闲事。 “你也贫嘴恶舌。就你们兄弟会骂人。”平阳长公主不悦。 驸马牵着儿子,笑了起来。 说着话就到了宫门口。 雍王府的马车旁边,停了一匹高头大马。 众人分别上了车。 公主同骆宁说:“有空去找我说说话。” 骆宁应是。 辰王的马车在外围,他也先上了马车。 骆宁与萧怀沣落单后,她主动开了口:“王爷,您是回府,还是有其他事?” “回府。”萧怀沣道。 骆宁看了眼他的坐骑:“那王爷骑马慢一些。” 萧怀沣却不等车夫放下马凳,凭借他的长腿,利落上了马车。 骆宁:“……” 她慢了一瞬上来,坐在旁边。 车厢狭窄,萧怀沣不说话,骆宁也就不再没话找话。 她索性闭眼假寐。 雍王府距离宫门很近,片刻工夫到了,萧怀沣先下车。 他没有等骆宁,径直去了临华院;骆宁也没追他脚步,慢条斯理回到了正院。 尹嬷嬷告诉她:“宫里赏了两样时新的瓜果。” 骆宁:“赶紧分派出来,送出去做人情,免得烂了。” 她给镇南侯府送一些,又给崔家送一些。 剩下的,给陶伯拿了两份;内院有体面的管事婆子,每个人都分了点。 镇南侯府很快回了礼,是二夫人娘家庄子上的新鲜鲥鱼;崔家也回了礼,则是八盆开得极好的牡丹。 “咱们府上的花棚,有牡丹吗?”骆宁问。 尹嬷嬷:“有。今早还送了一盆。” 看向骆宁的发髻,“就放在里卧临窗炕几上,您估计太忙了没瞧见。” 骆宁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这是宫里赏的。” 又道,“把崔家送的花,拿去花棚养着,每日送几支过来就行了。” 尹嬷嬷着小丫鬟去办。 骆宁自己把发髻上的簪花取下来,放在梳妆台上。 晚膳她一个人吃。 晚夕替她散发的时候,秋兰等其他人退下去了,悄声问她:“王妃,王爷还在生气吗?” “王爷没有生气,临华院本就是他的院子。”骆宁道。 秋兰:“可之前不是这样的。” “秋兰,我与王爷之事,你们不必操心。你记住,你们有我。哪怕王爷再厌恶我,我也能在这内宅庇护你们。”骆宁慎重说。 秋兰心中一酸:“王妃,婢子不怕,只是担心您会受委屈。” “还能比在家里更委屈吗?”骆宁说。 秋兰:“那倒也不至于……” “王爷他哪怕不理我,也没亏待过我。”骆宁说,“这样已经很好。” 秋兰的神色松懈几分:“您说得对。” 她说起精神,说些高兴的话哄骆宁开怀,“端阳节一过,您的生辰快要到了。今年好好过个生?” 骆宁长这么大,就没好好过过生日。 今年估计也不行。 王爷那厢还生气。 “秋兰,我这一生可能都没办法好好过生了。”骆宁笑着说,“生我的人,从未期待过我的降生,也就注定了这一日谁也别想好过。” 秋兰好不容易打起的精神,又泻了。 她心里一阵刺痛,又不敢表现太过,怕王妃更心酸。 “……您想吃什么?要不外头叫一桌席面,赏了院子里所有人一起陪着您吃。叫她们沾沾光。”秋兰问。 骆宁颔首:“这样使得。” 有好吃的,再散些赏钱,至少服侍她的人都会真心开怀,也算是替她高兴了。 秋兰又说,“我今晚值夜。” 骆宁没拒绝她。 睡前,主仆俩聊了很多。 主要是秋兰一直在没话找话,怕骆宁沉思伤心,用话逗着她。 说的是过生日当天的菜。 “……盛京城咱们都不熟,从前要关在家里。哪家馆子好吃,得问问旁人。”秋兰说。 “我派个人请阿宥来。” “二少爷他未必懂。他穷得很,好吃的吃不上。”秋兰说。 骆宁忍俊不禁。 “可以问问崔公子,他肯定熟。”秋兰说,“派个人去,叫他说几个名儿,咱们记下来,一家家去吃。” “行,我明早派人去问他。”骆宁笑道。 又说,“过些日子,咱们每个月都出去逛逛。把盛京城有名的地方都逛一遍,将来说给孩子们听。” 韶阳的后代们,肯定很向往京城。 第275章 这是王爷求和的方法? 夜渐渐深了。 秋兰说着话,进入了梦乡,骆宁却没睡着。 端阳节宫宴上的种种,都在她脑海里回放。 “皇帝没有出现在宫宴。他是生病了,还是偷偷外出去看赛龙舟了?” 盛京城里的龙舟赛,每年都很热闹。 “建宁侯府打算何时送白慈容进宫?要是上次刺激不够,如何再出手,还得叫他们不疑心?” 骆宁上次登门,不是笃定建宁侯府一定会被她刺激到。 她只是明白一件事:建宁侯府比她更渴望白慈容能成功。 人一旦有了贪念,就会被这个念头驱使着往前,去做很多看上去就不太可能成功的蠢事。 利益掌控之下,没人可以冷静分析利弊。 骆宁后半夜才睡熟。 翌日早起,尹嬷嬷拿了六支牡丹进来,是花棚早早摘了送过来的。 骆宁瞧见了花,心情不错,却又远远听到了犬吠声。 她心中一喜:“是不是长缨大将军来了?快去开院门。” 她说着话,趿鞋从里卧出来,蔺昭已经打开了院门,一条黑影风似的卷了进来。 瞧见骆宁,围着她绕了两圈,就肚皮一翻躺下了。 骆宁忍俊不禁:“怎这么早来这里了?” 她赶紧摸它的头,又给它挠挠肚皮。 蔺昭片刻后进来,笑着说:“养狗的副将说,带着长缨大将军散步,不小心没牵牢它,它跑过来了。” 又道,“要带了它回去。王爷不准大将军玩乐,它上午还要训练。” 骆宁听了,忍不住说:“做王爷的人还是狗,都得受累。” 蔺昭很想捂住她的嘴。 这话要是被王爷听到,恐怕要挨骂。 王爷那张嘴,阴阳怪气也能叫人无地自容。 “……王爷自己习以为常了,人与狗都要向他靠齐。”骆宁又说。 蔺昭忍俊不禁。 “你去问问副将,多玩一刻可使得?”骆宁对蔺昭说。 蔺昭去了。 回来后说,可以通融。副将在门口等着。 骆宁与长缨大将军玩了好一会儿,人与狗肉眼可见开朗了。 她亲自将黑狗送到门口。 副将带着黑狗回去,骆宁还依依不舍。 “……王妃,您要不也养只狗?”蔺昭建议,“养只白狗吧。” 白狗比较好看。 骆宁摇摇头:“我不是喜欢狗,我就喜欢长缨大将军。它很通人性。” “王爷哪怕是养只狗,也要养得出类拔萃。它要是不通人性,早就被换了。”蔺昭说。 骆宁:“言之有理。” 狗都得这么争气,王妃怎可懒怠? 这一早上,骆宁心情还好。 蔺昭却在背后嘀咕,偷偷跟尹嬷嬷说:“王爷这是想求和,又下不了台吧?” 尹嬷嬷:“黑狗从来不会乱跑。这是特意叫人带过来的。” “他们俩这次因何生气?王爷都去了临华院好几日了。”蔺昭说。 之前在府里,王爷几乎都歇在正院。 哪怕去了趟临华院,夜里也要折腾着回来。 虽然正院的里卧总是很安静,尹嬷嬷和何嬷嬷偶尔会担心,可王爷、王妃感情不错。 “您老人家有见识,要不您替王妃想个办法,给王爷递个台阶下?”蔺昭问。 尹嬷嬷:“不知缘故,就怕弄巧成拙。” 又看向蔺昭,“蔺师父打听原委,老奴再去想法子,您看如何?” 蔺昭:“……” 她也跑不掉,也得出力。 蔺昭想了想,答应了:“我回头问问。” 上午,骆宁绾了头发,就在发髻上簪一朵牡丹花,再无其他装饰。 可不管是正院的下人还是管事婆子们,都觉得王妃今日异常华贵。 半上午,外院送进来一张名帖。 一般情况下,名帖统一由外院门房上收着,午饭后才会送给骆宁。 骆宁会根据情况做出选择,要赴宴还是送礼,分派下去。 “……王妃,是魏王妃下的帖子。送帖子是魏王妃身边的管事妈妈,特意交代事情比较急,要早早呈给王妃。陶伯叫送进来的。”送这张帖子的丫鬟说。 骆宁了然,吩咐秋兰拿一把铜钱赏丫鬟,自己看起了帖子。 “魏王妃想明日拜访我,有要事商议。”骆宁看完了,把名帖和里面的简单书信递给尹嬷嬷。 尹嬷嬷接在手里,快速扫了几眼:“是有什么急事吗?” “魏王府最近诸事不顺,不是什么劲敌。再说魏王妃是嫂子,又是依照规矩先送了名帖,没道理不见她。”骆宁说。 尹嬷嬷想了想:“不如您下午直接登门。既是把弟媳的态度做足,也是杀她一个措手不及,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骆宁颔首:“这话不错。” 上午,骆宁快速把内宅琐事过了一遍。 有两本账目要对,骆宁交给了秋兰与何嬷嬷。 用了午膳,略微小憩,骆宁就更衣出去了。 身边跟着蔺昭与秋华。 魏王妃大概没想到她接了名帖会直接登门,深感意外;她院中有客。 是她小叔王堂尧。 魏王这会儿也在跟前,很重视这位小叔父,亲自款待他。 “……不知四嫂要商议何事。您是嫂子,吩咐一声我便来了。”骆宁笑道。 魏王妃深感诧异。 她笑着,遮掩自己的惊诧,“也没什么大事。平阳不是新孕么?咱们作为娘家嫂子、弟媳,是要备一份礼的。 皇后娘娘已经送了,我尚未准备,还想问问你。咱们俩商量着,别一头重、一头轻的。” “多谢四嫂提醒我,我竟忘记了这茬。”骆宁笑道。 其实没有这个规矩。 不过,礼多人不怪,权贵门第各种借口送礼、宴请,是很平常事。 “也就这点事,我想着明日去看你再聊,你还特意赶过来。”魏王妃笑道,“我还想顺便去看看我三妹。” “我疏忽了,本该带她一起来的。”骆宁说。 又说,“只是,王爷不太喜欢侧妃们出门。” 魏王妃笑起来:“七弟规矩还挺多的。弟妹,你也真贤惠,什么都顺着他。” “妻顺是本分,四嫂。”骆宁淡淡说。 她们俩在偏厅说话,魏王与王堂尧还在明堂坐着。 骆宁问魏王妃想送什么礼,魏王妃竟说她还没有想到。 由此可见,她是想找个借口,去趟雍王府看望王珺。 甚至可能给王珺带些东西,或者带几句话。 骆宁一来,把她计划都搅乱了。 第276章 骆宁困住了他的灵魂 骆宁略微坐了坐。 魏王妃提到还没有想好礼物时,神色里有一份尴尬。 “我叫管事拟好礼单,明日送给你瞧瞧。”魏王妃说。 “那我明日叫人准备好饭菜。四嫂中午去我那厢吃饭。”骆宁道。 彼此说妥,骆宁起身告辞。 王堂尧顺势站起身,与她见礼后,同魏王夫妻俩说,“我便也先回了。” “小叔慢走。”魏王夫妻俩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 骆宁待要上马车,王堂尧却突然喊她:“王妃。” “王少卿可是有事?”骆宁问。 王堂尧却无故端详她,目光直白落在她脸上看了一瞬。时间有点长,非常失礼,骆宁的眉头蹙起。 “……王妃,白姑娘她最近生病,说从前有个药方,留在了贵府。能否找出来,送回给她?”王堂尧淡淡开口。 他穿一件淡紫色长袍,玉冠束发。一张宜喜宜嗔、雌雄莫辨的脸,黑眸似能洞悉人心,勾起贪念。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看着骆宁,似认真探究什么。 骆宁便觉得很不舒服。 “‘贵府’?王少卿是说我娘家吗?”骆宁语气更淡。 只差把“我已得势”,已经是雍王妃,挂在脸上了。 “是。” “那王大人说错了。”骆宁目光扫一下他,眼神很轻,“她如今叫王姑娘,不是白姑娘。 王姑娘不管生了什么精贵的病,找太医看看,对建宁侯府不算什么难事,没必要找旧时药方。” 又说,“骆家没留她这个人,也不会留她什么药方。这恐怕是误会。” “王妃,怎火气这么大?”王堂尧问。 “王大人疑心太重了,我与你就事论事。”骆宁淡淡说。 “我并无恶意。”王堂尧声音一转,竟是对着骆宁笑了笑。 笑靥灿烂,宛如夏花。 骆宁戒备这个人,却承认他比崔正卿还要好看几分,华贵、张扬。 她没有回以微笑,淡淡问:“王少卿还有事?” “无事。” “那便请吧。”骆宁道。 她先上了马车。 这次王堂尧没有再阻拦。 魏王夫妻俩一直站在门口瞧着。魏王见状,微微蹙眉问王妃:“小叔怎么跟骆氏聊了起来?” 没聊几句。 魏王妃无所谓道:“客套吧。” “你小叔可不像会客套之人。”魏王说,“本王这次需要他帮衬,你再劝劝他。” “是。”魏王妃应道。 骆宁与王堂尧的马车前后离开。 马车里,蔺昭也看骆宁。 她的眼神和王堂尧一样,聚在骆宁面颊上庭。 “……蔺姐姐,你看什么?”骆宁问。 蔺昭:“方才王少卿盯着您瞧了好几眼。” “的确如此。他瞧什么呢?”骆宁问。 蔺昭笑了笑:“不知道啊,所以才好奇多看您几眼。也没什么不妥的。” 骆宁:“……” 王堂尧独坐,马车轻微颠簸中,他微微合眼。 他脑海里突然有了个念头。 他不想建宁侯府送白慈容进宫。 “这个白慈容,是镇南侯夫人私通铁证,也是骆家不能见光的秘密。留住她,就留了骆宁的把柄。” 否则,他与骆宁好像没有任何关联。 白慈容竟是唯一的线。 王堂尧猛然睁开眼。 这个念头在心底涌起,他没觉得不妥。可当它成型时,吓了他一跳。 他为何期待与骆宁有关联? 本就不熟。 没有交情,也无仇恨。一杯水泼过去,哪怕努力划出来的痕迹,也会消散得一干二净。 “……可岂能说无关系?我们历经过生死。” 王堂尧坐正几分。 必须把白慈容赶紧送走。 他的想法,已经越发偏激,他怕自己真会留下白慈容。 有时候王堂尧想,他与骆宁坠落在万佛寺那个密室,他的躯体被救了出来,灵魂却像是永远困在了那里。 否则,他不会时不时想起那个密室的点点滴滴,他也不会时不时梦到骆宁。 他莫名被囚困在与骆宁有关的暗室里,再也见不得光。甚至无法面对自己的审视。 骆宁回到王府时,在门口遇到了萧怀沣。 萧怀沣穿一件玄色长袍,也是刚从外面回来。 “王爷。”骆宁停下脚步,向他行礼。 他微微颔首:“做什么去了?” “去了趟魏王府。四嫂给我下名帖,说明日登门。尹嬷嬷叫我提早过去,试探她态度。”骆宁说。 萧怀沣迈过高高门槛,与骆宁并肩往里走:“试探出什么?” “四嫂嘴上说商议给皇姐送礼,实则打算来王府见她妹妹王侧妃。我问起什么礼,她答不上来,毫无准备。”骆宁说。 萧怀沣面无表情:“不要让她见,横生事端。” 骆宁:“妾身知晓了她意图,自然会阻止。您放心。” 萧怀沣脚步微微一顿。 他没说什么,继续往前,两人便进了垂花门。 从垂花门进去,往临华院与正院有不同的路。 骆宁站定:“王爷,妾身便先回了。” 萧怀沣冷淡嗯了声,先转身往临华院那边的岔路走过去了。 秋华、蔺昭一直跟在他们俩身后。 明明挺客气的,彼此尊重,可她们俩感觉透不上来气,似被一只手扼住了咽喉。 王妃和王爷恍若不觉。 秋华想问,又不太敢,给蔺昭使了个眼色。 蔺昭冲她摇摇头。 骆宁回到了正院,换了家常衣衫,摘掉首饰,净手后坐在临窗炕上,看何嬷嬷给她的账簿。 这两本账簿,秋兰与何嬷嬷都对完了,骆宁过目。 她随意翻着,等着吃饭。 “……桐油买卖好像挺赚钱。王爷的封地上,光这一项收入就足以叫人羡慕了。”骆宁说。 尹嬷嬷:“兵器与船只必须用桐油保养;一般家私,也要用桐油。用处大,榨取难,自然是赚钱的。” 骆宁:“不知王爷封地是什么样子。” “改日您跟着王爷去瞧瞧。”何嬷嬷在旁边笑说。 骆宁不知是否还有机会。 她放下账簿,桃叶进来说偏厅摆好了晚膳。 晚膳有一道豆腐。 “……大厨房新来了一位厨娘,做很好吃的豆腐。您尝尝。”桃叶为她布菜。 骆宁尝了尝,果然鲜嫩又入味。 “真不错。”骆宁夸奖说。 又问尹嬷嬷,“厨房新进了人?” “您不是调了袁妈妈去做采办吗?她引荐了她的弟媳妇。她弟媳妇做极好的蒸菜,厨房上缺这么一个人,石妈妈就同意了。 前几日回了您。您答应了的。恐怕事情太忙,又忘了。”尹嬷嬷笑道。 不是事情忙,而是与王爷闹脾气,办事时候心不在焉。 第277章 骆宁又无视王爷 骆宁吃到了很好的豆腐,心情不错。 晚膳后,蔺昭对骆宁说:“王妃吃得有些多,咱们庭院散散步?免得积食伤身。离各处落锁还有一个时辰。” 骆宁便觉得她有话要说。 微微颔首,她起身。 端阳节一过,昼长夜短,晚膳后日头尚未落山。 蔺昭与骆宁往后花园漫步。 “……王爷因何置气?”蔺昭委婉了几句,直接问了。 骆宁被她的直爽逗乐,反问:“蔺姐姐也关心此事?” “正院人人都关心。大家想替王妃出力,又无从着手。”蔺昭说。 王爷、王妃两个人感情日渐笃深,服侍的下人们都看得出来;突然闹翻,众人摸不着头脑。 无从猜起。 精通世事的两位嬷嬷也拿不准,不敢贸然“劝架”。 “一点小事。”骆宁说。 蔺昭:“王妃,您不想跟王爷和好吗?” “不管是王爷还是我,在这件事上都没有商量的余地。”骆宁说,“也不算闹翻,方才我回正院遇到了王爷,他也同我说话了。” “看样子是很严重之事。”蔺昭说。 “是。” “您若需要帮衬,我们都会尽力。”蔺昭又道。 骆宁微微颔首。 两人步行,差点走到了养狗的院子。 蔺昭想问她是否要去看看,骆宁已经脚步一转,往回走了。 “没有王爷的容许,咱们别靠近校场。徒惹嫌疑。”骆宁说。 蔺昭点点头:“谨慎是好事。” 晚上大家歇了,蔺昭偷偷告诉尹嬷嬷:“王妃很抗拒与王爷和好,她没得商量。” 尹嬷嬷心口发沉:“这可如何是好?” 又问蔺昭,“是否要给太后娘娘递个信?” 蔺昭想了想:“嬷嬷,多说多错。咱们王妃瞧着性格温柔和软,实则很有主见。 咱们都是正院的人,理应听她吩咐办事。越过主子擅自做主,这是大忌。” 又敲打似的说了句,“咱们虽然都比王妃年纪大,可她才是主子,咱们不能‘倚老卖老’。” 尹嬷嬷慎重颔首:“蔺师父所言极是。” 还说,“王爷肯求和,他心里还念着王妃。等他们俩慢慢磋磨吧。” 蔺昭点头。 还是别管了,插不上手。 翌日,骆宁一大清早起来,先拟定了中午的菜单。 今天魏王妃要登门做客。 同时,骆宁派桃叶去趟外院:“叫陶伯遣一个小厮去找崔公子,让他介绍几个好吃好玩的地方,最好是咱们女眷也能去的。” “什么地方咱们女眷不能去?”桃叶还问。 骆宁:“那可太多了。” 桃叶:“……” 她领命去了。 这厢事情还没有忙完,骆家来了人。 是骆宥。 “后天是大姐姐生辰,这是我准备的生辰礼;还有我乳娘替您做的两双鞋袜。”骆宥道。 他给骆宁送了一幅扇面,是他自己画的仕女图。 女子月下赏花,却没有画月,只是用笔勾勒月影,人与花都很美。稍有瑕疵,不过意境好,瑕不掩瑜。 “好看。正好王府有绣娘做特别好的扇子,叫她拿了这个扇面去做一把给我。”骆宁笑道。 她很喜欢,当即叫秋兰送去绣房。 又叫骆宥推荐几处好吃的馆子。 正如秋兰所言,骆宥和周淮光顾的馆子价格都不高,食物谈不上精细。 男孩子到了长个子的年纪,猪食捧到他跟前,都能吃一大盆。 姐弟俩说了好一会儿话。 骆宁特意拿了银票补贴他,叫他和周淮吃些好的。 骆宥没同她客气,只是保证说:“大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惹事的,我会好好念书。” 骆宁摸了摸他头发。 骆宥只是告了半日的假来送礼,没时间吃午饭,起身走了。 骆宁送他到大门口。 又叮嘱他,有空就来王府做客,反正离得很近。 骆宥应是,骑马而去。 半上午,魏王妃来了。 妯娌俩刚刚在偏厅坐下说话,秋兰急忙进来,低声说:“王妃,王爷回来了。” 骆宁微讶。 萧怀沣已经走了进来。 他穿一件玉色的家常长袍,闲步进来,身后还跟着崔正卿。 “四嫂怎来了?”萧怀沣似不知道魏王妃要登门,故意问。 魏王妃有点怵他,笑容用力又勉强:“来看看弟妹。” 崔正卿上前给她们见礼。 “王爷可有事?” “无事,你先款待四嫂,回头再说。”萧怀沣说。 他却没有走,而是与崔正卿坐在明堂喝茶、说话。 魏王妃知晓他在,越发不自在。原本想提出叫王珺来见见,这话愣是说不出口。 “……这是我打算送礼的礼单,弟妹再看看。要是妥善,咱们俩就照这个送;不妥的话,你改了派人告诉我。”魏王妃说着话,就站起身。 骆宁也起身:“四嫂精心拟好的礼单,自然很适合了。不用改,咱们这几日就送了礼。” 魏王妃:“你这厢还有客,我先回去了。” “四嫂吃了饭再走。” “王爷要给世子换启蒙的师父,临时来了人,我得去见见。要不是与你约好,我恐怕今日没时间到你府上,就怕你多心。”魏王妃笑道。 骆宁:“四嫂不必同我客气。有事派人来说一声就行。我不耽误您的事,启蒙要紧。” 她送魏王妃。 魏王妃与萧怀沣打了个招呼,便由骆宁陪着出了雍王府的垂花门。 骆宁折身回来,萧怀沣与崔正卿已经换到了偏厅说话。 “……她来做什么?” “就是昨日说的,给皇姐送礼,可能还想见见王侧妃。王爷一来,她不敢了,这才急急忙忙要走。”骆宁道。 崔正卿便说:“听闻端阳节,陛下没有出现?” “是。” “魏王肯定动了心思。魏王妃来见王侧妃,也是做些布局。”崔正卿说。 骆宁:“我也是这么想。” 哪怕萧怀沣不回来,骆宁也不会让魏王妃如愿见到王珺。 彼此闲话几句,崔正卿就说了来意。 骆宁派人去问他馆子,他只当有什么暗示,亲自过来瞧瞧。 “……没什么深意。我对盛京城不熟,想知道好吃好玩的地方。”骆宁笑道。 崔正卿:“这些我都熟。” “你写个单子,回头我一一寻去。” “何必那么麻烦?叫上怀沣和三哥,咱们一起。我做东。”崔正卿笑道,“三五日出去一趟,半年时间就可把京城玩遍。” 骆宁看一眼端坐旁边喝茶的萧怀沣,笑道:“王爷怕是忙。” “没忙到这个份上。”萧怀沣语气冷淡,可话却不是拒绝之意。 “……我庶务缠身,比王爷还忙。表弟写个单子,我抽空带着丫鬟们去吃去玩。 再给我一个你的名帖就更好了。到了地方先报家门,东家识得你,不敢怠慢我。”骆宁道。 萧怀沣端茶的手微微一紧。 崔正卿微妙看一眼他们俩,很快收敛表情:“这两日我整理出来,写个详尽的章本。” 骆宁道谢。 崔正卿这日顾不上看望他妹妹,直接走了。 他急奔去了辰王府。 “怀沣那两口子,闹得要割席断义了?”崔正卿问。 辰王有点糟心:“你平素多读书,‘割席断义’不能这么用。” 崔正卿:“……火烧眉毛的时候,你还计较我没学问?怀沣惨了,那么傲气的人,主动递台阶,王妃都没搭理他。” 萧怀沣倒如此大的霉,崔正卿既快意又担忧,心情格外酸爽。 第278章 热闹至极 亲朋都知晓,雍王两口子在置气。 最开心的莫过于崔正卿。 全京城的热闹加起来,都没此事有趣。 他担心归担心,却毫不影响他看萧怀沣热闹的劲儿。 那可是萧怀沣! 崔正卿打小跟他一起习武,对他很熟悉。 处处掐尖要强、样样出类拔萃,崔正卿没见过他低头。先皇又最疼他,身边所有人都得捧着他。 被赶去北疆,许是他经历过最大的挫折了。 待他从北疆回来,脾气秉性并没有收敛多少。反而因底气足,外表冷漠、内心狂妄,比年少时候更傲气。 看他吃瘪,崔正卿别提多爽! “……我只担心王妃真不要他,往后我没热闹看了。”崔正卿说,“王妃有太后娘娘撑腰,不怕他。” 辰王端起茶,轻轻啜饮:“这种热闹,少看为好。” “三哥你怎么总这样护着他?” “本王是护着你。怕你得意忘形,把小命都看没了。”辰王说。 崔正卿:“……” 他认定辰王知晓缘故。 辰王也同他说了实话:“怀沣来了几次,只是寻我说说话,还破天荒陪我喝了一次酒。” 辰王妃去世后,萧怀沣一直劝辰王戒酒。 这次却破例。 那天兄弟俩都喝醉了,萧怀沣就歇在了辰王这里;翌日浑身酒气,也没回府,愣是在辰王府住了两天。 “他怎么说的?” “他什么都没说。要是说了,我便替他想办法了。”辰王说。 又说,“他的事不难办。他与弟妹没有阴阳两隔,能有什么大难题?” 说着,声音里带上几分伤感。 崔正卿的兴奋,回落不少。 “三哥,你别难过。”他安慰说。 “……要不,你去打听,我来帮忙?”辰王道。 崔正卿:“……” 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太好奇了,崔正卿还是决定赶这个场子,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明白。将来可以时不时拿来取笑萧怀沣。 转眼到了五月初十,骆宁的生辰。 她与萧怀沣“吵架”也快十天了。 雍王府内外好像接受了王爷与王妃闹脾气,不再紧张。 一大清早,陶伯亲自进了内宅,从大厨房端了一碗长寿面,带着几名重要的管事,向骆宁贺寿。 骆宁没想到,亲自上前接了陶伯手里的托盘:“您太客气了。” “王爷前日就吩咐了,说您的生辰,要做一碗长寿面。”陶伯笑道。 骆宁微讶:“王爷吩咐的?” “是。”陶伯说,“王爷还叫做了一千个寿桃,在王府后面搭了个棚,散给穷苦人。” 骆宁更惊讶:“我也是才听说此事。” “王妃,这些事您不用管,已经办好了。” “多谢。”骆宁将托盘放在桌子上。 石妈妈也说:“王妃上座,让老奴等人给您磕个头。” 骆宁就端端正正坐好。 管事们给她磕头,算作上寿;骆宁吩咐尹嬷嬷,叫她去拿荷包,每个里面放上两个五两的金锞子,回赏管事们。 骆宁手头有的是钱,王爷恨不能把府库都搬给她;荷包也有不少,现成的。 尹嬷嬷带着蔺昭和秋兰,一个比一个手脚麻利,这边磕完头,那边荷包就递上了。 “王爷呢?他用过早膳了吗?”骆宁问石妈妈。 石妈妈:“王爷一早出去了,今日有早朝。” 骆宁不再说什么。 陶伯等人出去后,骆宁院子里的众人,也给她磕头上寿。 骆宁分别打赏了她们。 她坐下来吃面,心情复杂极了。 骆宁长这么大,从未受过这么多人的上寿。 ——不见王爷的人,却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长寿面很好吃。汤浓厚鲜美,面条劲道,骆宁沉默着一口气吃完,还把汤都喝了。 很饱、很撑。 早膳后,镇南侯府送了骆宁的生辰礼。 四套衣裳、四双鞋,另有些小东西,都是心意。 其中有一双鞋,来送礼的婆子特意说:“这是二姑奶奶捎回来的。” 是骆宣,嫁到外地去的庶妹。 没了白氏,骆家众人都懂感恩。 绣房也送来了团扇,用骆宥画的扇面绣好的。 今日正好也是侧妃们请安的日子。 崔正澜来得比平常早一刻。 她捧了个红漆匣子,递给骆宁:“送给王妃的生辰礼。” “你太客气……”骆宁一边说话,一边打开了匣子,发现是一套上好的蓝宝首饰,做得无比精美,抬眸去看崔正澜。 “这也太贵重了!” “王妃就当是崔家送的礼。您生辰没有大办,崔家不好明着送礼。这是我大伯母给我的。”崔正澜说。 她特意问大伯母要的。 大伯母的库房,堆满珍宝,漫不经心拿出一套,差点晃了崔正澜的眼睛,赶紧端回来送给骆宁,生怕她大伯母反悔。 “多谢。”骆宁接下了崔正澜的好意。 这厢还没有结束。 王珺来请安的时候,宫里的魏公公到了,正院的秋兰笑盈盈将王珺阻拦门口:“王妃说免了您的安,来了贵人。” “我这便回去了,秋兰姐姐替我问王妃的安。听闻今日是王妃寿诞,恭贺王妃千秋。”王珺笑道。 “是,一定替您传达。”秋兰说。 王珺特意在院子里逛逛,在垂花门出口处的小亭子闲坐。 故而她瞧见骆宁送魏公公出去。 片刻后,平阳大长公主身边的管事婆子也来送礼。 热热闹闹的。 正院偏厅临窗的大炕上,堆满了礼物。 骆宁应接不暇时,崔家大夫人居然也派人送了礼。 她有些惶然了。 “只想静悄悄过,不成想大家这样给我体面。”骆宁道。 一下子这么热闹,骆宁心头滋味莫名。 她总以为,这一日宛如她诞生的那一日,是被诅咒了的,她永不能好过。 骆宁尚未伤感,辰王府来了一位管事姑姑,就是太后赏赐给辰王的那位清韵姑姑,她也替辰王送礼。 崔家送了,崔正卿还特意叫人再送一份。 “是不是王爷交代了什么?”骆宁问尹嬷嬷等人。 骆宁没说要办生辰宴,大家不可能硬碰上来凑她的热闹,她还没这么尊贵。 尹嬷嬷:“必然是了。” 骆宁:“……” 第279章 投其所好 骆宁生辰这日,正院一直热热闹闹。 她梳洗更衣,去了趟寿成宫,向太后娘娘道谢。 “……近亲都送了礼,我着尹嬷嬷一一回礼答谢了;宫里不好送回礼进来,我便亲自来了。”骆宁说。 太后拉了她上座,握住她的手:“一年中难得的喜日子,就该好好过。” 又道,“听说你没有设宴。你是新媳妇,要是普通门第,今年第一个生辰,婆母应该替你张罗大办的。” 说着话,就有点歉疚之意。 骆宁知晓她事忙。端阳节的宴席皇帝没出现,太后的态度哪怕看不出丝毫破绽,也留了隐患。 她一直猜测太后是故作开怀,叫众人摸不着头脑。 皇帝关乎朝政、天下局势,太后不仅要防备朝臣,还有自己其他儿子们。 骆宁不是整数的生辰,不算大日子。 在朝局风云诡谲的时候,还要太后分心替她过生,实在太难为人了。 太后到底上了年纪,心力不济,无法面面俱到。 “母后,我明年是二十生辰。明年您做主,办个更热闹的。到时候接了您去王府。”骆宁说。 太后笑道:“这倒也不错。” 骆宁抬眸时,瞧见太后鬓角无法遮掩的银丝,心中一紧。 太后的白发,像是一夜间变多了。不知是不是骆宁错觉。 骆宁到底是雍王妃,她的身份有点微妙。 她只是问:“母后瞧着有些疲倦,是最近没睡好?” 太后面对她,心情总是很放松。 那些算计、权衡,在她跟前自动消弭。 “……怀沣是否同你说过,皇帝这次又病倒了?”太后问。 骆宁:“王爷这几日没歇在正院,没说这件事。” “哀家恨不能再年轻十岁。”太后说着,眼眶倏然发潮,“如今想要力挽狂澜,却总力不能支。” 骆宁握紧她的手。 “阿宁,哀家这个时候甚至不敢依靠怀沣,哪怕明知只有他可靠。一旦皇帝有个万一,怀沣沾染了嫌疑,将来谁来服众?门阀恨不能把皇室生吞活剥了。”太后又道。 这一句,是真心话。 不是带着目的的诉求,而是袒露自己的软弱。 每个人都需要说说自己内心的脆弱,就像用刀剜去腐肉,伤口才可以慢慢愈合。 和脆弱的小皇子相比,萧怀沣更有希望继承大统。 可统领天下的,不止皇帝一个人,还有朝臣。 要是朝臣找到了借口发难,欺上瞒下,政局越发动荡。 萧怀沣不能留下太多的“污点”,所以皇帝病重前夕,太后尽可能叫他避开。 要不然将来皇帝死了,门阀非要给萧怀沣盖一顶“谋害皇帝”的帽子,萧怀沣也无法操持大局。 “……母后,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没跟您提。皇兄身体欠安,真有个万一,找人背锅。”骆宁说。 太后:“不可用怀沣。” 骆宁失笑:“我岂敢用王爷?他会杀了我。母后,我想到了一个人。” 她附耳,悄悄把她之前的预设,告诉了太后。 她早就想用白慈容和野心勃勃的门阀去背锅。 只是她没和太后提。 皇帝的健康问题是很敏感的,哪怕骆宁与太后再亲厚,她也不能主动说什么。 有些话,需要水到渠成的那日,才能说出口。 “……我在暗暗推动此事。想着白慈容进宫后,一切靠天意。可如果母后能搭一把手,天意也会偏向咱们的。”骆宁说。 太后心中,死水微澜般活动了几分。 “王家没那么愚蠢,不会这时候送人进来。”太后说。 现在,门阀躲避都来不及。 内廷聪明点的后妃,都不敢争宠了。 “事在人为。”骆宁说,“白慈容很想进宫,内廷诸位娘娘中,只没有建宁侯府的人,这点也是他们的隐忧。 这个时候,稍微再推一把,建宁侯府就会迫不及待,想要拼死一搏了。” 太后眼底的哀伤全部敛去,变得深沉。 她握紧骆宁的手,“此事,哀家交给你和怀沣去办。” “不,母后,别惊动王爷。一旦牵扯的人太多,建宁侯府说不定会起警惕。”骆宁说,“我替您办。” 太后:“太冒险,哀家会不安。” “以小博大。不成的话,也不影响朝局与王爷。”骆宁说。 又想起魏王妃登门、王珺蛰伏、王堂尧在密室要杀她的举动,骆宁的心就比石头还要硬。 “……好,此事哀家托付给你。”太后说,“你若有手段,全身而退,哀家会重赏你。” 骆宁:“多谢母后。” 太后沉吟片刻,又道,“建宁侯府是魏王岳家。老四两口子这几年私心太重,你若能用得上魏王,哪怕他死了残了,哀家也不会怪你。 只要这件事能办妥,让建宁侯府通过礼部,把义女光明正大送进宫来。” 骆宁心口一跳:“母后,我没这么大的能耐。不过,我会勉力一试。” 太后似清醒几分,苦笑:“哀家为难你了。病急乱投医。” 婆媳俩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骆宁起身告辞时,太后还在苦笑。 她竟被骆宁的一番话说得动心,想抓住救命稻草。 她指望骆宁。 可骆宁这么年轻,又没什么依傍,哪怕萧怀沣给她撑腰,又能做什么大事? 太后只是太绝望了。 前几日,顾院判说,皇帝最近服用丹药太猛,最迟也是下半年的事,无力回天了。 太后看着病弱的皇帝、年幼又体弱的大皇子,心如刀割。 她知晓自己的头发一夜白了。 太后很清楚明白,她不是个好母亲。她三岁记事,七岁启蒙便是用的名师,背诵的是天下舆图。 崔氏有意培养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也有自己的野心。 所有人都在教她如何做皇后,却无人告诉她怎样做个母亲。 她知晓自己诸多不妥。只有在骆宁和平阳面前,她才会卸下防备,有点儿像个女人;在儿子们跟前,她则是政治的权柄。 现在,她眼睁睁看着长子要去世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辰王消极散漫,一味依靠着他弟弟,只想做个富贵王爷; 魏王野心勃勃,早已与她离心,甚至娶了崔氏仇敌的女儿为妃; 雍王心气太傲、手段狠辣,能力样样出众,偏偏不是长子,继位名不正言不顺。 四个儿子,她捧不住一个人。她给不了皇帝一个健康的身体,她也给不了萧怀沣“嫡长”的身份。 能力与年纪的错位,她总担心他们手足相残。 好在她稳住了,祸事不曾发生。 回想往事,太后疲倦至极。 当年若嫁得普通门第,做个老封君,这会儿儿孙绕膝,该多自在。 第280章 王爷亲自做的生辰礼 骆宁回去路上,独坐马车里,阖眼养神。 眼前一幕幕,都是太后的白发。 骆宁清楚记得,她大婚时太后的头发还没有白得那么厉害。 这段日子,太后的煎熬也许是骆宁想象不到的。只是太后惯常情绪不外露,瞒住了所有人。 她轻轻叹口气。 “人这一辈子,图什么呢?”她扪心自问。 骆宁图的,是有个郡主身份。这样,她去了韶阳,可以震慑当地望族与官员,无人敢打她财产的主意。 余者,她想树下抚琴、早睡晚起。 想哭的时候可以哭,能笑的时候可大笑。 内廷的女人,哪怕太后这样位高权重,一样如履薄冰。 王爷对骆宁很好,他本身也非常优秀,不论外貌、能力与人品,无人能出其右。 哪怕将来做他的贵妃,骆宁也算高攀;况且争一争,未必没希望改变命运,做他的皇后。 可,这是她想要的吗? 她能自负比崔太后更厉害、做得更好吗? 到了太后这把年纪,得失计较清楚了吗? 骆宁重生后,与母亲斗,为的是逆转前世悲剧;若拼了命更改上辈子,取代郑氏做了皇后,骆宁能得到什么? 自从重生,骆宁一直在往前奔,往前冲。 她做了十八年的鬼,她接受任何事发生,顶得住喜悦、受得了失落,万事只求半称心。 可她没想过和雍王是这种局面。 明明新婚之夜,他还信誓旦旦告诉她,可以让她去韶阳的,只要她按照他的要求做好王妃。 一转眼,他要反悔。 骆宁两辈子没得到过太多的呵护,她何尝不感激他的另眼相看? 她头一回体会到,人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对得起旁人,就对不起自己。 马车很快到了雍王府。 路程很短,思绪却很长,骆宁下马车时已经收拾了心绪,面色平静迈过雍王府高高门槛。 回到内院,骆宁坐在梳妆台前,由桃叶替她卸下钗环,尹嬷嬷来回话。 “谢礼都送到了。”尹嬷嬷说。 “晚上的席面订好了吗?”骆宁问。 上次秋兰说,外头叫一桌席面,正院的下人们都赏了坐,一起陪着她过生。 “已经订妥,稍后就送进来。”尹嬷嬷说。 “大厨房也要加餐,送给各处的管事;酒钱由我这里出。”骆宁又道。 尹嬷嬷:“也安排好了。” 说着话,桃叶已经替骆宁拆了发髻,梳顺了头发;尹嬷嬷帮衬拿了家常衣裳,一边回话一边搭把手替骆宁更衣。 更衣完毕,桃叶又把她梳通的青丝绾了个低髻,骆宁这才坐到临窗大炕上喝茶。 撩拨浮叶,茶水氤氲,她轻轻喝了一口才问:“王爷可回府了?” “尚未。” “桃叶,你去临华院候着。瞧见王爷回来,向他行个礼就再回来叫我。”骆宁道。 桃叶应是。 何嬷嬷与秋兰进来,拿今晚的菜单给骆宁瞧,正好听到这句话。 秋兰趁机问:“王妃,你要请王爷来吃饭吗?” “就看王爷的意思了。” “需要把王爷的寝具拿出来吗?”秋兰又问。 骆宁点点头:“拿出来吧。” 秋兰等人包括尹嬷嬷在内,都暗暗舒了口气。 傍晚时,大厨房给各处加餐了,雍王府上上下下的下人都得了赏钱;外头馆子定的席面,被抬进了正院。 桃叶去临华院等着。 而后,她跟在萧怀沣身后,一起回来了。 脸上藏不住笑意,高声对骆宁说:“王妃,王爷来了。” 骆宁便从里卧出来。 萧怀沣穿着一件朱袍。大红色袍子,衣袖衣摆处用金线绣了万字不断头花纹,富贵逼人。 正院众人愣了愣。 从未见过王爷打扮如此华丽。 骆宁也呆了下。 众人行礼,萧怀沣迈步进来:“都散了吧。” 他要去偏厅。 “王爷,咱们俩在里卧临窗炕几上用膳如何?我定了席面,叫尹嬷嬷她们也热闹热闹,咱们坐在偏厅,她们不自在。”骆宁说。 萧怀沣很自然转了脚步,没说话,直接进了里卧。 他视线先往床榻上扫了一眼。 床榻上两只枕头,整整齐齐摆在一起。 临窗大炕上,黑漆包金角的炕几已经摆好了。 秋兰、秋华和桃叶三个能进里卧服侍的丫鬟,陆陆续续端了托盘进出。 片刻后,摆好了十二道菜,一壶酒。 因炕几比较小,菜特意用小碟子装了,摆得却格外精致用心。 骆宁亲自给他斟酒。 日头尚未落山,余晖从窗棂照进来,他衣袖上的金线绣纹泛出熠熠光芒,映衬着他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他端起酒盏:“恭贺你。” “多谢王爷。”骆宁也端起酒盏,“今日王爷替我过生,如此隆重,我深感荣幸。” 没有自称“妾身”。 萧怀沣一口饮下酒。辛辣,回味却莫名发甘。 “你高兴便好。你进府后第一个生辰,应该请客的。只是最近局势不太好,我想着你不愿铺张。”萧怀沣说。 骆宁点点头:“多谢王爷连这点都替我考虑到了。我着实不愿意烈火烹油。” 萧怀沣从袖底,拿出一把套了扇套的折扇给她。 “……听绣房的人说,你做了一把美人图的团扇。天气一日日热了,没什么能送的,送你一把折扇做生辰礼吧。”他道。 骆宁道谢,接过来打开。 扇骨是玉竹,清白如玉,坚韧又轻便;扇面则是冷金纸,上面也绘了美人图。 是美人赏芍药的图。 寥寥几笔,活灵活现,美人风姿绰约;芍药栩栩如生。 比骆宥画的高出无数倍了。 “……这是王爷的画吗?”骆宁问。 一个人不能同时擅长美人与花草。两样都画得极好,又像是同一笔出来的,可能就是萧怀沣。 他一向是什么都要出色。 “是。”萧怀沣答。 骆宁反复欣赏,再三夸奖:“真好看。” “有些赶工夫,扇骨磨得略微粗糙。勉强入眼。”他说。 骆宁心头一骇:“整把扇子,都是王爷自己做的?” “这有何难?” 骆宁:“……” 她着实没想到,顿了顿才说,“我不知王爷竟然还会做扇子。” “扇子与花灯一样,工艺相近。”萧怀沣道。 骆宁再次吃了一惊:“王爷也会做花灯?” “会。” 骆宁:“……” 第281章 王爷的拥抱 骆宁拿着这把折扇,看了又看,然后仔细收入扇套里。 “多谢王爷。”她道,“我会珍藏的。” “扇子是用的,珍藏做什么?你若喜欢,再做便是了。”萧怀沣道。 骆宁笑了笑:“第一次收到王爷的生辰礼,意义不同。” 她斟酒,再次敬他。 外面有些笑声,是尹嬷嬷特意安排的。尽可能热闹些,免得里卧两个人尴尬。 骆宁果然轻松不少。 她同萧怀沣说,她今日进宫去看望太后了。 “……母后头发白了一大半。”她说。 萧怀沣:“她操心惯了。” “内廷的女人,似无足之鸟,不到死都无处停歇。”骆宁说。 萧怀沣抬眸看她。 骆宁回视他。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从窗棂照进了她眉眼,又随着日落淡去,只余下烛影跳跃。 萧怀沣深深看向她,神色里多了一点情绪。 半晌,他才说:“若适当的依靠与放手,也不会那么辛劳。” “抓在手里的,才安心。”骆宁说。 萧怀沣表情变得冷凝。 骆宁便替他夹菜,“王爷尝尝这道烧笋干。” 萧怀沣也拿起了筷子,任由骆宁转换了话题。 夫妻俩都有心求和。哪怕聊得磕磕绊绊,始终没有谁真的翻脸。 外头有蔺昭说了什么,引得众人哄笑,骆宁唇角也微微一弯。 酒足饭饱后,众人一通忙碌收拾,服侍骆宁与萧怀沣更衣梳洗,各自退下去时,已经深夜。 骆宁与萧怀沣只喝了一壶酒,两个人都无醉意,只是骆宁不胜酒力,面颊发烫。 她坐在床沿。 萧怀沣更衣进来时,便瞧见了她,宛如初嫁。 她抬眸,叫了声“王爷”,声音莫名软软的。 室内安静,只余下一盏明角灯,朦朦胧胧。 萧怀沣走过来,坐在骆宁身边。 骆宁似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他:“王爷,我替您宽衣吧……” 话音刚落,萧怀沣猛地抱住了她。 他的怀抱宽阔结实,又似火一般滚烫,将他中衣都哄得暖暖的,骆宁像是被烫了下。 骆宁屏住呼吸。 他手臂收紧,头低垂在她肩头,将她箍在怀里。 骆宁透不上气。 “王爷……”她艰难出声。 萧怀沣难耐似的动了下,抱得更紧,却没有将她放在床上。 他蹭着她的青丝,呼吸急促。 他动了动,骆宁心慌得要跳出胸腔时,他竟是推开她站了起来。 骆宁没坐稳,跌躺在床上,就瞧见萧怀沣快步要往净房去。 “王爷!”她高声喊他。 萧怀沣背对着她,停住脚步,“你先睡。” “王爷,不要再同我置气了。今晚,让我服侍您吧。”骆宁在身后说。 她也下地。 似下了狠劲儿,她走过去怀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后背,“王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只要您还不忘当初答应我的郡主之位。” 萧怀沣身子发僵。 “阿宁,本王还是不想输。”他声音嘶哑得厉害。 “输赢不是这样定的,王爷。”骆宁声音嗡嗡的,将脸深深埋进去,“我不想再跟您吵架了,我太累了。” 再因这点事闹腾,她也要长白头发了。 他坚定不服输,骆宁仍不肯留下,还要他践行旧诺。 萧怀沣的手,轻轻覆盖在她手背:“我不会再因此事同你生气,我保证。” 骆宁:“让我服侍您……” “阿宁,你是不情愿的。你不想留在京城,便不想与我做夫妻。” “王爷,世人贪图享乐,若每件事都要情愿才去做,我们连吃的米都没有。谁喜欢劳作?不情愿,并不意味着做不好、做不得。”骆宁说。 她知道这话不恰当。 只是喝了几杯酒,她的思绪变得缓慢沉重,想不出更精妙的说辞。 情愿是否,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愿意的事可太多了。每次打理庶务,一样很累、很烦,很不情愿,却也不得不为。 谋生,便是做每一件不情愿的事,像蚌壳用血肉磨出珍珠。 萧怀沣没有恼。 他的掌心,仍是紧紧覆盖在她手背,进与退在拼命拉扯他。 “……阿宁,我还是不想输,你我未必没有天长地久。我打发自己容易,伤了你的心挽救却很难。”他道。 微微用力,他终于掰开了她的手,阔步去了净房。 骆宁站在原地。 待萧怀沣再次回房时,骆宁已经躺好了,她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皂角的清香。 他在骆宁身边躺下,盖好灯罩。 两人谁也没有再出声。 后半夜的时候,骆宁被热醒。醒过来才意识到,她被人抱在怀里。 端阳节后天气本就暖和,男人体温高,骆宁颈背全是汗,极其不舒服。 她醒了,萧怀沣还没醒,她便不着痕迹推开他,滚到了床的里侧。 还是觉得热。 骆宁想起床喝口水,偏又是睡在里侧的,怕惊动了萧怀沣。 好在很快到了寅时。 萧怀沣寅时初醒了,悄无声息坐起身,伸手轻轻抚摸骆宁面颊。 骆宁出声:“王爷?” “……吵醒你了?”他问。 “我热醒了。”骆宁道。 萧怀沣揭开灯罩。 他起床洗漱,丫鬟进来服侍他更衣,骆宁趁机起来喝水。 她的水还没有喝完,他已经收拾妥当要出门了。 “你再睡一会儿。”他叮嘱她。 骆宁应是:“王爷慢些。” “我中午回府,你等我回来吃午膳。下午无事,出去逛逛。”萧怀沣道。 骆宁:“是有事吗?” “你上次不是说想要去逛逛?” 骆宁:“……好。” 他这才走了。 他一走,骆宁又回到床上,踏踏实实躺平了,睡了个回笼觉。 正院的其他人却纷纷起来了。 蔺昭悄声问秋华:“昨夜怎样?” 秋华:“没叫水,还是很安静。” 尹嬷嬷脸色不太好看。 “都和好了,怎么还……”尹嬷嬷实在有点费解。 年轻小两口总这样,是否要请医? 是王爷吗? 上次王妃同蔺师父说,她与王爷之事无解。 怎么算无解? 莫不是王爷他…… 他在边疆七年,是否受过伤?所以…… 尹嬷嬷觉得心惊肉跳。 这事,不能问、不好问,只能烂在腹中。 第282章 雍王很讨厌笛声 半上午,萧怀沣回府。 绣房的管事正在回话,秋衣已经做好了,要准备做冬季的衣裳。 “……我还有两匹浮光玉锦,是前年太后娘娘赏我的。虽然不时新了,到底是极好的料子,给我与王爷各做一件长袄吧。”骆宁说。 浮光玉锦珍稀、昂贵,是因它的丝线、纺织与染布工艺的精细,每年成品很少,最好的都要上供。 管事应是。 萧怀沣走进来时,正好听到了这句。 他不由想起初见骆宁。 在寿成宫。 骆宁衣着朴素,皮肤却似瓷一样白,又被冬日寒风吹出一点红润。最上等的胭脂,也染不出如此好颜色。 不到两年,她人已经坐在了雍王府正院的偏厅,说起当年的赏赐。 ——命运待萧怀沣不薄。 “今日就到这里,有什么事明早再来回禀。”骆宁对其他管事说。 众人退出去,她进了里卧。 萧怀沣坐在临窗大炕上,丫鬟给他端了茶,他没喝。 “王爷不更衣?”骆宁问他。 萧怀沣:“要出去了。你可要换身衣裳?” 骆宁在家见管事,穿戴整齐。只是不怎么戴首饰。 哪怕没有金银玉器的点缀,她也不会显得朴素,她本来就生得明艳动人。 “衣裳不换了,我重新梳个头。”骆宁说。 何嬷嬷进来,替她梳了个简单低髻,用一根翡翠簪子做点缀。 收拾妥当,夫妻俩便出门了。 “明月楼做很好吃的鱼汤豆腐,正卿说不错,带你去尝尝。”萧怀沣在马车上说。 骆宁应是。 又问他,“三哥和表弟也去吗?” “他们不去……” 结果,在明月楼饭店的大堂,不仅遇到了辰王和崔正卿,还遇到了魏王。 魏王同王堂尧出来吃饭,先遇着了辰王,几个人正在寒暄。 瞧见萧怀沣进来,崔正卿先打招呼:“怀沣!” 魏王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你没大没小。” 崔正卿笑容璀璨:“他同意我这么叫的。” 他与王堂尧一样,穿一件深色紫袍。 这样颜色,绣的花纹精细又华贵,独他们俩穿得出气质,不分伯仲。 彼此见礼,骆宁扫一眼魏王,又低垂了视线。 ——她想到太后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上楼吧,先去吃饭。”辰王笑着说。 众人分批陆续上楼,走在楼梯上有人喊王爷,声音熟悉。 在场三位王爷,只萧怀沣不屑于回头,辰王与魏王都驻足回看;骆宁也转脸。 便瞧见了裴应。 有些日子不见了,他好像没之前那般瘦了,脸上有了点气色。 “今天什么日子?”站在骆宁上一个楼梯上的崔正卿,嘟囔了一句,正好被骆宁听到了。 骆宁也在想,今天什么日子,怎又遇到了裴应? 她刻意收回视线,没有与他打招呼。 不知说什么。 萧怀沣冷淡对崔正卿道,“上去,别挡了路。” 崔正卿只得继续往上,骆宁也阔步前行。 只他们仨先上了楼。 “……表弟不跟咱们一个雅座吗?”骆宁礼貌问。 崔正卿:“可以。怀沣,可使得吗?” “你不是订了位置?” “两人吃饭有何趣味?咱们多几个人。柳娘子就在附近住着,我已经派人请了她来弹琴。”崔正卿道。 看向骆宁,“表嫂可想听抚琴?” “想听琴,也想见见柳娘子。”骆宁笑道。 她擅长抚琴,而柳娘子是这方面的行家。 萧怀沣:“那便一起。” 很好脾气。 崔正卿在心里快要被他笑死。受了点磋磨,傲气折损了不少。王妃果然好本事。 片刻后,辰王上来,瞧见了雅座里还有骆宁和萧怀沣,问:“怎都在这里?” “一起吃,人多热闹。”崔正卿挤眉弄眼,“我还派人去请了柳娘子,咱们把好吃的菜都点一遍,给王妃尝尝。她不常来。” 辰王知晓他要瞧热闹,就暗暗警告瞥一眼他。 彼此闲话。 还说到了魏王。是说他上次买良田不成,平白还得罪了丞相的事。 “……魏王与他岳家建宁侯府的感情不错。”骆宁插话。 她两次在魏王身边看到王堂尧了。 上次魏王妃要登门的目的,被骆宁打断了。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他之前傲气,不是很看得建宁侯府王家。最近频繁受挫,开始依仗王家了。”崔正卿说着话,还意有所指瞟萧怀沣。 “受挫”二字,他特意加重。 小伙计上茶,另有两碟子花生与糕点。 萧怀沣手指夹住一枚花生,漫不经心回视崔正卿,让崔正卿想起他暗器打膝盖的苦。 崔正卿很识时务,当即坐正了,态度也恭敬了,不敢再明着暗着损萧怀沣。 “王家野心不小,未必愿意全心全意支持他。”辰王说。 又笑了笑,“若是雍王府的王侧妃受宠,这会儿建宁侯府对老四就不上心了。” 萧怀沣蹙眉:“本王不需要搞这些歪门邪道。” “现成的人,为何不用?”崔正卿不怕死,又开了腔,“七哥,你是不是用不上?” 骆宁觉得他这句话说得贱嗖嗖的。 什么叫用不上? 萧怀沣利落拿起一枚花生,打在他肩头。 一成力,还是疼得崔正卿一个激灵。 崔正卿待要骂娘,柳娘子来了,身后还跟着她的侍女捧琴。 她一来,大家就不再说正事了,插科打诨聊闲话。 有崔正卿在,总是格外热闹。 柳娘子先用了饭,便坐在旁边抚琴。 她的琴声不疾不徐,悠长缠绵;琴声响起不久,突然有了笛声的融合。 骆宁怔了怔。 萧怀沣手指一动,柳娘子的琴弦倏然断了一根,差点割伤她的手。 她低呼,琴声骤然而停。 “……怎的,可受伤了?”崔正卿关切问。 柳娘子也被吓一跳:“无妨,没伤着。” 又很歉疚,“这琴有些日子没保养了,不知它这时候坏了,扫了贵人的雅兴。” 她脸色有点白。 断弦有些犯忌讳,就怕雍王会不悦。 “没受伤就好。正卿,回头送柳娘子一把好琴。”萧怀沣破天荒竟开了口。 面容冷,话却不难听,甚至堪称温和了。 柳娘子心中诧异。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不成?雍王竟会主动说话,还是如此温和之言,而不是损人。 辰王与崔正卿都明白怎么回事,知晓柳娘子受了无妄之灾,被毁了一张好琴。 “行,我回头送你一把名琴,是孙大家四十岁时候斫的,绝无仅有。”崔正卿笑道。 雍王是现成的热闹,今天可太有趣了。 第283章 你舍得利用裴应? 琴声停,笛声也停了。 雅座内一时很安静。 骆宁慢悠悠喝茶。 半晌,她轻声对萧怀沣说:“王爷,我寻秋华有点事。” 她出门,身边不是跟着秋华就是蔺昭,她们俩有点拳脚功夫;外头偶尔需要服侍,身边总得有个贴身丫鬟,哪怕跟萧怀沣出来。 今日跟着的,是秋华。 萧怀沣微微颔首:“去吧。” 秋华在大堂候着。 “……你回去一趟,把我里卧靠北柜子里的一支小弩拿过来。”骆宁悄声对她说。 那是新婚夜萧怀沣送给她的。 骆宁还没有用过。应该是很好用的,萧怀沣自称比蔺昭送的那支更适合它。 “出了何事?”秋华眼神一紧。 与王爷出门,竟还用得着小弩? 楼上是有什么变故了? “我吓唬人。”骆宁说。 她必须逼得建宁侯府通过礼部,把白慈容送进宫,这是她答应太后的。 太后也觉得此事可行,加大了骆宁信心。 今天魏王在、建宁侯府的王堂尧也在,机会很难得。 “怎么吓人?”秋华不解。 “秋华,我以前跟你们说过故事,‘惊弓之鸟’,你可还记得?”骆宁问。 秋华点头:“记得。” “就用这种办法吓人。”骆宁说,“你照办吧。” 秋华急忙出去了。 骆宁转身上楼,正好瞧见王堂尧从雅座出来。 一袭深紫色长袍的他,修长玉立、倜傥华贵。阳光都似格外关照他,从屋顶琉璃瓦照进来都显得璀璨灼目。 “王大人。”骆宁眼珠子微微转了转,先开口。 王堂尧略微颔首,目光又在她脸上划过,快速挪开:“王妃。” 他不屑于看她。 “王大人,当年有个叫邱士东的商人,他与你们建宁侯府走得很近,然后死在了郑家,此事您可有印象?”骆宁问他。 王堂尧:“往事了。” “这个人,跟我大舅舅很熟,对我表妹阿容也极好,还跟法华寺的慧能法师交情极深。 我见过这个人几次,最近时常梦到他。我表妹如今住在贵府,她同慧能法师还来往吗?”骆宁问。 王堂尧一时没听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 他微微蹙眉,目光却没有继续回到她脸上。 他不耐烦与她说话,却也没走开。 “内宅之事,我并不过问。” “我过几日带着王侧妃登门,再去看看我表妹,可使得?还可以叫上我四嫂,她上次特意去雍王府,只想见见王侧妃。”骆宁道。 王堂尧仍不看她,耳朵却在听她说的每个字:“你下帖子,看我大嫂是否有空款待你。” “好,叨扰了。”骆宁道,“王大人先请。” 她错身回了雅座。 王堂尧这才回头看一眼。 她的每个字,都落在他心头,逐个解读。 王堂尧知道,她不是无缘无故拉家常的性格;他也很清楚知道,骆宁多惧怕白慈容得势。 邱士东的死,是个陷阱;白慈容的去向,也是骆宁害怕的。 “也许,她仍是在逼建宁侯府送白慈容进宫。内廷不容乐观。”王堂尧想。 骆宁还提到了魏王妃、雍王府的侧妃王珺。 她手里,一定有什么利器还没有打出来。 若她真的想让白慈容进宫,她会如此愚蠢直白,把这个目的泄露给王堂尧吗? 她是不是故意说反话?其实,她并不希望白慈容进宫? 王堂尧良久没挪脚。 骆宁回到了雅座。 崔正卿正在说话,眉目飞扬;辰王与萧怀沣都没有打岔,只是漫不经心听他说。 “……弟妹忙好了?”辰王笑道。 骆宁应是。 她想到什么,拉了萧怀沣的袖子,“王爷,借一步说话。” 萧怀沣站起身。 崔正卿忍不住笑容满面。骆宁确定了,这位表弟是在赶热闹。 辰王告诫瞥一眼崔正卿。 骆宁与萧怀沣,转到了雅座屏风后面,悄声说话。 不算背着辰王与崔正卿,只是有些事尚未落定,越少人知晓越好,故而骆宁用极低的声音说。 她几乎是凑在萧怀沣耳边。 萧怀沣微微弯下腰,把耳朵贴过来凑她,免得她辛苦。 “……就这么两件事,一个是魏王,一个是裴应。”骆宁说,“等会儿您帮帮我。” 萧怀沣面无表情。 骆宁看向他,一时不知他情绪,略感忐忑,又解释:“母后说过,朝局的安稳大于一切。” 萧怀沣站直了身子。 黑眸幽静,情绪深敛,他半晌才开口:“舍得利用裴应?” 骆宁一惊:“王爷何出此言?帮着您对付嘉鸿大长公主时,我并无半分保留。裴氏乃门阀,裴应可用。上次我也同王爷说明了,当初……” 萧怀沣上前,轻轻揽住了她肩头,将她带入怀里。 骆宁所有的话,戛然而止。 她深感震惊,一时头脑一片空白。 雅座的屏风透,距离又近,辰王与崔正卿在屏风之外,骆宁没想到他会拥抱她。 太过于私密,又不像他性格。 她呼吸都似被封住了,半晌才透出一口气。 萧怀沣已经松了手。 他轻轻整了整她衣袖:“是本王说错了话,忘记你之前解释过,你与裴应并无私交。” 骆宁:“……” “你替母后出力,本王替你出力,可好?”他又问。 面上不见半分温柔,可眼睛微微泛出碎芒。 满含期待。 他声音很轻,轻得像只小小猫儿,柔软毛发蹭着她,把微微酥麻感伸进了她心口。 “多谢王爷。” 骆宁细细把自己的计划,再跟他对了一遍。 萧怀沣认真听完了。记住了,这才携了她的手,回到饭桌前。 崔正卿忍不住笑容满面;辰王看着他们俩,略感欣慰。 “今天的鱼汤豆腐如何?”崔正卿笑着问骆宁。 骆宁:“很好吃。” “法华寺有道素斋,也是豆腐做的,比这个更鲜美。是豆腐,尝着又不像豆腐。下次咱们一块儿去吃。”崔正卿说。 萧怀沣淡淡开口:“用不着你。” “现在用不着我,往后用得着的地方多。别临时抱佛脚,萧怀沣。”崔正卿笑道。 辰王轻咳:“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没事就要找打。” “我实话实说。”崔正卿不懂见好就收,非要把热闹看到底,“我不信怀沣从此高枕无忧了。” 萧怀沣手里的筷子,换了个方向。筷子还在他手里,但崔正卿莫名觉得身上疼。 崔正卿收起了贱兮兮的笑,非常后悔当初怕吃苦,没有好好练暗器。现在任人宰割。 第284章 偷听 萧怀沣喊了副将,叫他去盯着魏王的雅座。 秋华回来了,把小弩递给骆宁。 萧怀沣接过来,替骆宁系在手腕上。 辰王与崔正卿面面相觑。 “弄这个作甚?”辰王问。 萧怀沣面无表情,眼睛都不抬,只顾看骆宁凝雪般的皓腕:“装饰。” 辰王:“……” 片刻后,魏王那厢离席了,萧怀沣便也要走。 几个人在大堂又相遇。 萧怀沣给崔正卿递了个眼色,瞥向魏王的方向。 崔正卿平时顽皮,可正经事办起来丝毫不马虎。 他瞬间懂了萧怀沣的暗示,上前拉住魏王,跟他扯东扯西的。 崔正卿有说不完的话题,让魏王挪不动脚。 聊着聊着,萧怀沣接了句话:“四哥,后天借一借你的马球场,我们去打马球。” 魏王:“跟谁?” “就我们几个。”萧怀沣道。 魏王笑了笑:“不如咱们一起?上次马球不够尽兴。” “姑母刺杀,皇兄至今都觉受惊。的确扫了兴。”萧怀沣道,“你的马球场,比旁人的保养更精心。” 魏王生怕他又提“用油保养”这事,转移话题:“再打一场马球赛,如何?定个输赢。” “若赢了,你的马球场给我。”萧怀沣语气冷淡。 魏王:“若你输了,钦州的八千亩良田与两条水渠,都给我如何?” “四哥,你的马球场没这么贵。”萧怀沣眼眸转冷,“你这不是比赛,而是讹诈。” “可你的马球何人能胜?你是稳赢的。”魏王笑道,“弟妹,你说四哥这话对吗?” 骆宁温柔含笑:“我的确没见过谁的马球比王爷更出色。” 王堂尧的余光,瞥了眼他们,又挪开。 “你看,弟妹也觉得你稳赢。既然如此,我若险胜,自然要博个好彩头。”魏王笑道。 萧怀沣眼角眉梢舒展,被追捧得很舒服:“既如此,就定这个赌约。” 又道,“但愿这次的马球赛,可以顺利比到分出胜负,别又半途而废。” “呸呸,这话不吉利。”魏王说。 马球场行刺一事,魏王声望一落千丈,他想起来就刺心。 他又不甘心在萧怀沣跟前露怯,强撑着不抱怨。 马球赛,一队是六个人。除了领队的,另有马球供奉。 在自己的地盘,想要赢有一万种办法。魏王用激将法,逼得萧怀沣答应赌约,心情还不错。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厢裴应也下楼了。 他同几位麓山书院的夫子吃饭。 都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德高望重,王爷们也要给他们几分敬意。 彼此见礼。 辰王还上前寒暄几句。 大儒却对萧怀沣的书法很感兴趣,邀请他去麓山书院讲课。 “当今这天下,文武兼修,独王爷一人。”夫子夸奖说。 萧怀沣:“您太抬举我了。” “不是抬举,这是公正之词。”一直沉默着的骆宁,突然接了话,“王爷的书法与画,的确非常出色。” 她说话,夫子们看向她。 裴应目光落在她脸上,一时晦暗。 骆宁轻柔点点头:“公子。” 她改了称呼。 裴应颔首,手里拿了一根玉笛,没有说话。 骆宁却道:“公子,上次我去见太后娘娘,她有句话让我带给公子。只是我不便出门,忘记了说。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众人微讶。 萧怀沣眉头微蹙。 辰王笑着开了口:“自家亲戚,有什么不能的?来,本王同你们一起,咱们仨旁边说话,让他们聊聊书法。” 裴应这才点点头。 王堂尧的目光,安静落在明月楼门口的台阶上。 几位王爷来吃饭,明月楼门口站了侍卫,今日不接待散客。故而,此时只有阳光在门槛之外,格外安静。 王堂尧不着痕迹也挪了几步。 骆宁、辰王与裴应三个人,往门口走了。 “……惠妃娘娘多年不受宠,如今身体不太好。听闻她是你堂妹,儿时你们一起在宫学念书?”骆宁说。 “是。” “太后娘娘的意思,若是裴氏愿意请旨,把惠妃娘娘挪去行宫静养,对她身体有好处。”骆宁道。 裴应蹙眉:“这可使得?” “就看裴氏是否愿意出力了。太后娘娘一直仰慕麓山书院的。”骆宁说。 她说着话,往王堂尧那边看了眼,正好与王堂尧视线撞上了。 王堂尧听懂了。 裴应也听懂了。 他慎重点点头:“多谢太后娘娘好意,我回去同祖父商议。是否越快越好?” “宜早不宜迟,惠妃娘娘这些日子吃饭都懒怠了。”骆宁说。 裴应点点头。 王堂尧很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骆宁告诉裴应,内廷可能会有危险,叫裴家把女儿想方设法弄出来。 这样,哪怕天塌下来,砸不到裴家头上,让裴家置身事外。 这是保全裴氏。 为的,是麓山书院的笔刀。太后也要声望。 “骆宁知晓我在听。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还是她故意误导我?她看上去是要逼建宁侯府送白慈容进宫,实际上呢?” “她一再暗示,内廷有危险。又故意逼我们送人。说到底,她仍是怕白慈容进宫。” 一正一反两个态度,就是为了迷惑王家。 王堂尧突然觉得,她的真实目的,一定是阻止白慈容进宫。 那么,这个人,王家非要送不可,必须尽快! 王堂尧心中下了决断。 几个人说完了话,这边要告辞时,对面茶楼倏然出现一个人。 一把长弓,对准了这边。 萧怀沣先发现了。 骆宁也瞧见了,大叫:“王爷当心!” 侍卫们还来不及涌上来,利箭就发了出来。 骆宁倏然抬手。 手腕上一只小弩,发出一支小箭。 力道太大,她胳膊轻轻抖了下,利箭射出时有轻微嗡鸣声。 长箭被打偏。 它落在了魏王的脚边。 魏王见状,心狠狠一跳;看向骆宁,又看向那支长箭,额头瞬间见了冷汗。 “王爷,快退回去!” 一团混乱,侍卫们保护诸位主子退回了大堂。 萧怀沣握住骆宁的手:“怎样?” 骆宁特意把小弩亮出来:“我随身带了小弩,王爷。” “下次不可逞强。”萧怀沣道。 骆宁应是。 计划很顺利。 她故意同裴应说话,王堂尧可能听进去了。很多人对自己偷听到的内容,更信以为真。 对面茶楼,是萧怀沣的副将,故作装作刺客。 目的,是让魏王看见骆宁手上的小弩。 这支小弩,过几日马球赛的时候,它才可以发挥它的威力。 萧怀沣说帮衬骆宁,两件事的铺垫都很顺利,只等收网。 骆宁希望这次能一举成功。 第285章 王爷高傲 一场哄闹。 城里出现了刺客,雍王很生气,勒令严查,又逼问魏王:“四哥,可是你仇家?” 魏王被他问懵了:“怎是我仇家?” 醒悟过来,“可能是你仇家!” “何人如此放肆,敢与本王为敌?”萧怀沣衣袖一甩,睥睨众生。 众人:“……” 哪怕骆宁见惯了自家王爷目中无人,还是被他这高傲态度震惊到了 “他天生便应该做君王。君主就该有这等威仪。一点怒意,便是雷霆万钧。”骆宁想。 辰王打圆场,温和拍了下萧怀沣肩膀:“会彻查清楚的。王少卿人在这里,此事交给衙门去办吧。” 又对魏王说,“老四,你先回吧。路上当心。” 魏王惊魂甫歇,不想逞强,在随从的簇拥之下先离开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走了。 “怀沣,你们也回。”辰王说。 雍王府的马车停靠过来,萧怀沣不等放下马凳,环住骆宁的腰,两个人就这么利落上了马车。 骆宁:“……” 马车往前,骆宁与萧怀沣眼神交汇,却没有再交流。有些事,需要很隐秘,不适合在外面聊。 回到家,骆宁派蔺昭悄悄去找魏公公,把一封书信交给魏公公,再转交给太后。 太后接了信,午歇刚醒,把魏王妃叫进宫去了。 “……听闻世子在启蒙?”太后问魏王妃。 魏王妃忙应是。 她怀疑太后可能记不住孙儿的名字,直接叫“世子”了。 魏王妃很想提醒,又不敢打断太后的话。 “宫学有位陈夫子,最是有耐心,不如叫老四来请了他去?”太后说。 魏王妃:“母后,这些事我们会看着办的。” “你回去问问老四,若他同意,就派陈夫子去魏王府做西席。”太后说。 她待要摆摆手,叫魏王妃退下去时,有个宫婢匆匆忙忙来了。 她急忙说:“太后娘娘,大喜,太医院说周婕妤是喜……” “周婕妤怎么了?”太后打断了她的话。 宫婢似这才瞧见魏王妃,“太后娘娘,奴婢该死。” 太后没说什么,只是同魏王妃说,“时辰不早,你先回吧。” 魏王妃应是。 她离开时,还在寿成宫门口遇到了皇帝。 她有点惊讶。 端阳节的时候,魏王夫妻俩没见到皇帝,猜测他已经下不了床;今日见他,似乎精神还好。 魏王妃又不能盯着他细看,只粗略扫了眼,向他行礼问安。 皇帝略微颔首,就去寿成宫了。 似乎也是挺高兴的。 魏王妃急急忙忙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魏王。 魏王正在同幕僚商议弄钱。 他自幼骄奢,又没什么额外的门路,一直就指望封地的收成。等他发现还是不够用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你见着了皇兄?他怎样?他这几日都没上朝。” “瞧着精神还好。对了,周婕妤有孕了。”魏王妃说。 魏王骇然:“不可能!” “此事是真。估计皇兄这几日不上朝,都是在内廷同后妃们厮混。那宫婢来说周婕妤有孕。 母后想往魏王府塞人,她想让陈夫子来做西席。”魏王妃又道。 魏王:“不行。辰王妃有个清韵姑姑,三哥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母后眼睛,咱们王府不能有这么个眼线。” 又道,“我得赶紧把烨儿的启蒙先生定下来,免得外人打这个主意。” 夫妻俩好一番商议。 翌日,魏王妃还给王家传信,把内廷的情况告诉了建宁侯府。 消息一传,就会乱七八糟。 魏王妃同身边心腹婆子嚼舌根,说皇帝肯定是服用了新的丹药,难得勇猛一段日子,才让周婕妤有孕。 心腹婆子去传话,便说皇帝这些日子有了新的丹药加持,不上朝,只在内廷享乐。 建宁侯听罢,迫不及待想要送白慈容进去。 “这个当口,要趁早。皇帝也不过三五年的活头。要是白慈容有了个皇子,咱们就可以与郑氏一较高下。”建宁侯说。 将来谁是皇帝的外家,还两说。 郑家厉害的,只有申国公;而挑拨崔氏,可以牵制申国公;王家同等势力的,只有裴氏。 嘉鸿大长公主的死,削弱了裴氏风头。 “阿尧,你意下如何?”建宁侯问幼弟。 王堂尧沉默。 真真假假,他已经看不透了;但他有自己的希望。 他盼望是魏王妃说的这种情况。若皇帝的新丹药真管用了,骆宁对裴应说的那些话,便是在算计裴家。 要是骆宁算计裴应,他喜闻乐见。 王堂尧真是烦死了裴应的笛子。 “……要不再看看?”幕僚们对建宁侯说,“陛下还没上朝。至少您亲自瞧瞧他,再做决断。” 建宁侯听进去了。 过了两日,萧怀沣要去魏王的马球场打马球,魏王派人请王堂尧,与他组队。 王堂尧马球打得不错。 到了马球场,魏王不仅见到了萧怀沣,还瞧见了她的王妃与两名侧妃,辰王、崔正卿与其他几名和崔正卿关系亲密的贵胄子弟。 他们那厢,呼呼啦啦竟有十几人。 而魏王,只请了王堂尧,带上了自己的王妃。 魏王妃瞧见了王珺,犹豫着要不要说话时,骆宁笑着对王珺道:“你去和四嫂寒暄几句,就当替我问安了。” 王珺应是。 “……上次本想去看看你。也没什么大事,是王爷想送个绣娘给你。”魏王妃笑道。 王珺也笑:“公然送个人给我,这是怕我在雍王府内宅死得不够快吗?” 魏王妃恼了:“你怎如此说话?” “咱们都是顾不上旁人的人。姐姐,还是别做这样的傻事,你把雍王府当菜市口了?” 王珺一直知晓她姐不够聪慧,却也没想到她还自私。 想找个借口往雍王府塞人,竟用这么明目张胆的办法,把别人也当傻子了。 王珺上楼。 上楼雅座,雍王等人正在商议,等会儿谁陪雍王去打马球。 魏王定了规矩,每队六人但马球供奉不低于三人。 雍王只能选两个人陪他。 “本王选一个。”雍王开了口。 崔正卿:“又是我受累。” “这倒不必,让王妃试试看。”雍王说。 众人一惊。 王珺下意识看向骆宁。 骆宁似乎也惊了下,但没有半点胆怯与推诿。 她接住了,笑着说:“王爷,万一输了,那可是几千亩良田。只怕杀了我也还不上。” “本王任何时候都不会输。”萧怀沣淡淡说。 众人:“……” 第286章 骆宁计划成功 骆宁换上了新的骑马装。 她很少这样劲装结束,其他人瞧见了,眼前一新;王珺觉得她好看,干练利索,竟比她平常显得年幼几分。 骆宁年纪不大,只是平素做派沉稳、举止内秀,让王珺觉得她像是比自己大好几岁似的。 说到底,骆宁也是不到二旬年纪的妙龄女郎。 萧怀沣带着骆宁出去了。 他去了魏王的雅座。 他同魏王说,“今日都是亲朋,看客里没有一个外人。咱们两对夫妻比试一场,如何?” 魏王妃急忙摆摆手:“不可!” 她骑射不错,马球打得肯定比骆宁好。可万一输了,王爷非要生吞活剥了她。 魏王这几日一直在同幕僚们商议怎么赢萧怀沣。 不能作弊太过于明显。 但还需要作弊,否则没有取胜机会。 他们定好了策略。 王堂尧在魏王的策略里很关键,不能被魏王妃取代。 “四嫂无需紧张,我跟你作伴。”骆宁笑道,“四哥莫不是怕了?” 魏王看向萧怀沣。 他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倒也不怕。既如此,咱们兄弟对决就更公平一点。” 他让魏王妃去换骑马劲装。 “王爷,这可使得?” “本就是玩乐。”魏王说。 一副很“输得起”的潇洒做派。 魏王妃无法,只得去更衣。 片刻后,马球场中央,一面大鼓竖起来,马球供奉正在击鼓助兴。 魏王与雍王夫妻俩,各自领了四名马球供奉上场了,鼓声越发密集,骑楼上的欢呼声也热闹。 只是人太少了,欢呼声被鼓声吞没。 骆宁翻身上马,动作也算流畅自然;鞠杖有点沉手,她勉强握紧。 魏王妃却熟练多了,鞠杖也挥得更好。 鼓声停歇。 到了时辰,鼓声再次响起,一只马球被扔进了场子,雍王与魏王驱马追赶。 魏王占据优势,先抢到了球,第一局正式开始。 王堂尧坐在雅座里,静看场地上的追逐。 魏王夫妻俩配合默契,抢先得到了一子;雍王马术与球技都太过于厉害,很快反超,得了三子。 然而雍王妃,平时看着很机灵,在马球场上却笨手笨脚的。 她像是连马都骑得不太好。 魏王再次发力时,他的马球供奉帮衬着抢球。 第一场还没有过半,魏王已经领先了两子。 好不容易骆宁抢到了马球,魏王却来争夺时,倏然见骆宁扔了鞠杖,抬起了手腕。 她手腕有一支小弩。 王堂尧猛然站起身。 骑楼上其他看客不知缘故,只知道雍王妃的鞠杖掉了。 “……怀沣竟让王妃上场。回头王妃要哭了。她马球真不行,鞠杖都拿不稳。”崔正卿说。 崔正澜问:“她抬手作甚?” 然而就在骆宁抬起手的瞬间,纵马疾驰、拼命抢球的魏王,却是被吓了一大跳,身子不由自主往旁边偏。 胯下骏马疾驰,魏王避让动作太大,身子往后倒;他极力想要挽救,缰绳却勒不住似的。 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摔得不轻,半晌没爬起来。 鼓声停了。 马球供奉等所有人都勒马停下;魏王妃在不远处,纵马过来,跳下马背去搀扶魏王。 “王爷,王爷!” 魏王短暂闭了气,很快清醒。 他浑身剧痛,“她、她用利箭射本王!” 他指了骆宁。 骆宁也像是吓到了,下马站在旁边:“四哥,你可摔伤了?” “当心,当心她的小弩!”魏王大叫。 他见过骆宁用这只小弩射弯一把飞驰而来的长箭;小弩发射时,有轻微一阵嗡鸣。 他方才听到了嗡鸣。 “四哥,我这个小弩只是装饰,它没有安装短箭。”骆宁道。 魏王疼得要再次晕厥。 “送医,别耽误了。”萧怀沣在旁边淡淡说。 又说,“今日在场所有人,都不能离开马球场,等着盘查。” 随从七手八脚来抬魏王;王堂尧过来帮忙;魏王妃只知道哭,已经吓懵了。 魏王呼痛,疼痛越发剧烈。 “腿,我的腿!” 王堂尧便瞧见,他右腿是不太正常的模样,像是摔折了。 万幸没有摔断腰骨,否则站不起来;当然腿骨若摔得太狠,治好了也可能落下残疾。 骑楼众人分了好几个雅座,各自休息、等候。 官府很快来了人。 骆宁的小弩昨日在保养,上了一层油,还没有安装短箭。 闹腾到了半下午,众人才可离开。 回城时,城门正好快要关了。 三日后,此事有了个定案。 还是皇帝在早朝上问起。 “马球场里里外外检查了数遍,没有发现短箭。雍王妃不曾用小弩射魏王。” “小弩上了一层油,油膜成型足有十二个时辰。因没有安装短箭,油膜完整。” “雍王妃不曾行凶。” “雍王说,王妃柔弱,为自保才做了一只小弩给她。可王妃不太会用,日常佩戴,只是让她多习惯小弩重量。” “只有小弩、无利箭,它算不得凶器。” 如此一来,便是魏王自己误会了,吓得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摔断了腿。 接骨大夫说,他的腿有五成可能会落个残疾。 皇帝看热闹。 魏王残了,他倒是不介意,他与这位弟弟感情也不过如此。 “被一支小弩吓破胆,闻所未闻。”皇帝说。 王堂尧便站出来说话。 他说:“之前在明月楼,有过刺客。雍王妃就是用小弩的短箭,打歪了刺客的长箭。魏王见过她小弩的威力,这才害怕。” 一位雍王派系的官员,站出来反驳:“微臣竟是不知堂堂亲王是惊弓之鸟,瞧见了小弩就吓得摔下马。” “这是故意谋害。” “王少卿此言,何等荒诞!往后,刀剑都不能见人了?” 众人吵了几句。 王堂尧的话,毫无说服力。不能说知道弓箭可以杀人,瞧见弓箭就吓得摔下马,是持有弓箭之人的错。 早朝散了。 建宁侯回府后,立马去找礼部官员疏通,找个借口把白慈容送进宫。 皇帝瞧着精神不错;传言周婕妤有孕,只是还没有传到外朝,但也沸沸扬扬了;魏王受伤,可能落下残疾,他成不了建宁侯府的助力。 失去了魏王支撑的建宁侯,需要新的机遇。 这个时候,白慈容算是一枚好用的棋子。 这次,王堂尧没有再反对。他也觉得,应该走这一步了。 第287章 是因为裴应而内疚吗? 骆宁与太后配合默契。 放出宫妃有孕的假象,给建宁侯府希望;特意叫裴家接出惠妃娘家,迷惑王堂尧,让他无法估算骆宁的意图。 魏王受伤,可能落下残疾,而他最近声望很不好,他恐怕会“出局”,建宁侯府少一依傍,就会对骆宁真正的意图失去了判断力,只顾他们自己的目标。 骆宁这招,是逼得他们慌不择路。 果然,建宁侯府给礼部递了呈文,请求送白慈容进宫。 这封呈文立马被太后拿到了手里。 “……有了它,建宁侯府再想要反悔也不可能了。哪怕白姑娘死了,也要再送一个人来。他们上了圈套。” 太后特意叫骆宁去,屏退左右,说起此事。 她很欣慰。 她也半句没提魏王的腿。 骆宁很敬仰太后。她在这一刻想,通向权势道路上的每一步,都需要目标清晰踩准了,才不会跌落。 至于误伤了谁,可以在内心煎熬痛苦,但不要说出口。 比如说,太后吩咐骆宁办事时,同意她利用魏王。 也比如说,骆宁对利用裴应深感歉疚,它也只是骆宁一个人心口的石子,磨得她沁出血丝,不需要特意说什么。 “阿宁,你这次办得很不错。”太后道。 骆宁不愿意提前庆贺。 她握住太后的手,微微用力压了压:“母后,还是等人真的进来了再说。” 太后笑了笑:“你说得对。是应该谨慎。” 又道,“母后说了要赏你,你想想要什么赏赐,到时候同母后说。” 骆宁应是。 从宫里出来,她走得很慢。 甬道两侧的宫墙很高,遮掩了五月下旬的阳光,落下阴凉。 骆宁靠着墙根走。 明明阳光灼烫,她却像是在黑暗中走不出来。 快到了大门口,她莫名回头一望,自己走过很多回的甬道竟是这样长。 尽头的朱红色宫门,莫名发暗,像染了一层血。 两侧阳光都照不进来,吹拂的风都是凉飕飕的。 “王妃?”送骆宁出来的女官,见她愣神,轻轻唤了声她,“王妃,雍王府的马车到了。” 骆宁回神,冲她淡然一笑。 踏出正门,骆宁迈过了金水桥,车夫已经备好了马凳,她上车去了。 回到王府,听闻萧怀沣人在外院。 “辰王与崔公子来了,王爷叫临华院留饭,还说请您回来了去趟临华院。”尹嬷嬷道。 骆宁点头。 外头有点热。临近正午,阳光灼烫,骆宁到了临华院时额角见了薄薄的汗。 但临华院很舒服。 一踏入门槛,迎面便是微凉的风。 她微愣,下意识看一眼铜柱。 “王妃您坐,王爷还在外书房。吩咐了摆饭。”石妈妈领着小丫鬟给骆宁上茶。 骆宁接了茶,坐在明堂太师椅上慢慢喝着,问石妈妈:“这么早就在铜柱里放了冰?” “王爷中午要在这里吃饭,提前吩咐了。”石妈妈笑道。 骆宁:“真凉快。” 略微坐了坐,就感觉有点冷,因为这个时节的室内并没有燥热。 非得入了伏,室内才能置冰。 她一盅茶尚未喝完,萧怀沣带着辰王、崔正卿来了。 “这院子舒服!”崔正卿一进门就如此说。 辰王和骆宁的想法差不多,提醒萧怀沣:“别贪凉,还没到用冰的时节。” 萧怀沣看一眼骆宁。 骆宁穿着夏布衣裙,安静站起身,贞静娴雅。 “……最近不住临华院,只是今日中午临时用了点冰。”萧怀沣道,“等入了伏,我们才搬过来住。” 四人去偏厅坐下吃饭。 骆宁预备帮着摆箸,萧怀沣携了她的手:“你坐下吧,这些事交给丫鬟去做。” 她手掌有点凉。 故而,萧怀沣握了几息,这才慢慢松开。 骆宁手是暖和了,面颊也莫名烧了起来。 饭菜摆好,四个人沉默着用了午膳,这才挪到花厅去坐下吃茶,聊起正事。 骆宁的打算不瞒萧怀沣,萧怀沣对辰王与崔正卿也是毫不保留。 “……母后说,呈文已经拿到了她手里,建宁侯府咬钩了就别想脱钩。 不过,母后不打算急办此事。一切依照规矩,从递上呈文到真正入宫,得三四个月。”骆宁说。 崔正卿不由急了:“万一再生变故呢?” “有了建宁侯府的呈文,还怕什么变?哪怕生变,也有理由拿捏他们。”萧怀沣淡淡道。 辰王在一旁笑道:“怀沣,其实你跟母后性格最像。” 有人觉得萧怀沣急躁。 这是误解。 萧怀沣在做大事上,极其沉得住气。 打小念书、骑射等,他都能按得住性子钻研。 “到底是她生的。”萧怀沣无所谓。 骆宁在旁边瞧着。 她觉得萧怀沣不恨太后,甚至没有太多的不满。 他对太后,只是一种很淡漠的情绪。 似对陌生人。 他可能从未指望过从太后那里得到母爱,故而他心态平和,不生怨。 “这样挺好。皇家的母子,不把私情掺和到政治里,反而更稳定。”骆宁心想。 他们聊起了魏王。 “……王妃,魏王与他那些拥趸,要恨死你了。”崔正卿道。 又笑说,“不过没事,我们抓到了魏王把柄。他竟安排马球供奉暗中偷袭怀沣的马腿。一个不慎,怀沣也会摔下马背。” 骆宁:“他很想赢。” “歪门邪道。那个马球供奉被咱们的人关了起来,供词也有了。他想赢也赢不了。”崔正卿说。 “他那个马球场,不吉利。咱们最近去了两次,两次都出事。”说话的是辰王。 这话也许不太好听。 辰王不想多提,转移话题夸起了骆宁,“弟妹运筹帷幄,不愧是怀沣的贤内助。” 骆宁看一眼萧怀沣。 正好他也回眸瞧她。 “三哥过誉了。” “这次的事,一环套一环,立马逼得王家就范,计谋过人。这不是赞誉,这是实话。”辰王笑道。 骆宁道谢。 说了片刻的话,又提了两件正事,辰王和崔正卿这才告辞。 骆宁与萧怀沣坐在花厅临窗大炕上,丫鬟重新上了茶。 “阿宁,这次之事,办得很漂亮。”萧怀沣道,“你那个表妹,算是你心腹之患,眼瞧着就要解决了。” “是。”骆宁道。 “兴致不高,为何?”萧怀沣端详她。 “大事不落定,怎能就这样放松警惕?”骆宁说。 “事情办得很好,本王幕僚都夸赞你。值得高兴。”萧怀沣说。 但她的兴头不算好。 是因为利用裴应吗? 第288章 王爷没有自知之明 正午日头烈,下午又没什么大事,骆宁留在临华院。 她预备小憩。 石妈妈领着小丫鬟来铺床,萧怀沣非常自然换了中衣,他也要睡一会儿。 骆宁更衣后,散了头发躺下,萧怀沣睡在她旁边。 他放下了幔帐,帐内光线暗淡。 “睡不着吗?”半晌,他问骆宁。 骆宁没办法告诉他,现在她一进宫就发怵。 以前觉得,皇宫跟她无关,用外人的姿态去看它,它只不过守卫更森严、院墙更高大。 住在里面的人,比外头少一分平常的温情。 骆宁从不苛责任何她无法更改的事,对此并不介意。 直到萧怀沣两次同她说,他不想输。 他要赢过骆宁的梦想。 骆宁一旦输了,就要终身与那巍峨高大的宫墙为伴。 ——这个念头一起,她就喘不上气。 “只是闭眼歇歇。”骆宁说。 萧怀沣:“这件事你一直记挂着,如今做成了,你不是空虚,也不是兴奋。阿宁,你心里想什么?” 骆宁不愿吵架。 她默默往前奔。就像太后那样,不旁顾、不贪图更多,踩准她足下的每一块砖石。 “我许是累了。劳心叫人疲倦不堪。这两天内院的事暂由尹嬷嬷替我打理,我歇两天。”骆宁说。 萧怀沣沉吟片刻,问她:“去避暑山庄住两日如何?” 又道,“这次也带上你的小弩,咱们去打猎。” “小弩能打什么?” “山鸡、野兔。”萧怀沣说,“你这骑术,除了小弩也用不了弓箭。” “我骑马尚可。”骆宁小小替自己辩解了下。 在韶阳的时候,她也跟秋华骑马出城赶庙会。 她是会驭马的。 当然,能骑着打马球,那不是一两年可以练好。 听闻宫学就有骑射,男女都要学,魏王妃在这方面很出色;去世的辰王妃肯定也不差;听闻皇后娘娘在宫学样样拔得头筹,她肯定比魏王妃更厉害。 唯独骆宁,有点丢雍王府的脸。 “尚可就够用了。”萧怀沣道,“你又不用在马背上讨生活,要那么好的骑术做什么?” 骆宁诧异,转过脸看向他。 萧怀沣立马侧头,在光线幽暗的帐内与她对视。 骆宁便笑了下。 她的笑容,宛如在萧怀沣心湖投下小石子,激起了涟漪,水波随着她的笑容一点点推开。 “……高兴了?”他问,声音有自己不易察觉的暖意。 骆宁笑了笑:“王爷上次还叫我学。看样子,王爷放弃我了。” 萧怀沣正了神色:“瞎猜。” 幔帐内空间紧凑,他嗅到骆宁身上淡淡馨香,情绪浮动,心口莫名软得像能滴出水。 “盛京城也有自由,阿宁。你愿意学便学,不愿就不学。从前是本王待你苛刻了。”萧怀沣道。 骆宁轻轻阖眼。 萧怀沣便贪婪似的侧头看她。 见她眼睫轻轻颤了颤,知晓她不是无动于衷,萧怀沣没有继续紧逼。 他寻回了方才的话头:“可要去避暑山庄住两日?” “好。”骆宁应了。 又问,“叫上三哥他们,带上阿澜吗?” “不!”萧怀沣斩钉截铁,半撑起身子,凑近她几分,“阿宁,你害怕单独与我出行?” “不是怕王爷无聊吗?”骆宁说。 “难道本王很难相处?” 骆宁:“……” 你能问这种问题,简直毫无自知之明。 她心中腹诽,不敢说出口,却忍不住笑容满面。 “笑什么?”他问。 没什么表情,可暗处眼眸也亮晶晶。 “本王待人一向不错,怎么也不算个刻薄之人。”他也替自己辩解。 骆宁同样坐起身。 “王爷一直很好。是我想偷懒。若表弟和三哥在,我便不用想话头,跟着他们聊天即可。”骆宁说。 看向他,“王爷一向不爱多聊。” 萧怀沣微微沉默:“本王会尽量改。与你闲坐,会想些话与你聊,不叫你辛劳。” “说什么都可以。”骆宁笑道,“门口树上结了果子,也能聊一聊的。” 萧怀沣觉得新奇。 长这么大,好像从未与谁漫无目的闲扯。 哪怕是跟三哥说话,每次都是有点什么事。 原来,普通夫妻说说树上结果,也算乐趣。 “后院的石榴树结了不少果子。”他道。 骆宁见他上道,没有叫他扫兴,接腔说:“我问了陶伯,咱们府上的石榴树多半都是开花的树种,果子长不大,而且不好吃。” “是么?” “陶伯也说了,外头庄子上有种石榴的。每年到了中秋节前后,肯定有甘甜的石榴供应,叫我不必犯愁。”骆宁道。 萧怀沣:“如此倒也使得。你是喜欢开花的树,还是结果的?” “开花的。” “结果的不是更好?”萧怀沣问。 骆宁:“一株树能否顺利结果,看天气如何。但不管怎样,能开花的树都有花。” 若是落水了,要抓救命之物,骆宁一定会选手边最容易抓到的,而不是获救可能性最大的。 她务实。 也可能是她的前世做人太短了,短到她所遇、所见,都来不及结果,只停在开花的季节。 夫妻俩就这个问题,聊了好一会儿,直到骆宁有些口渴,叫石妈妈沏茶进来。 又问到了什么时辰。 “未时末了,王妃。”石妈妈说。 不知不觉,她竟和萧怀沣在床上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王爷还睡吗?” 萧怀沣喝了一盅茶,摇摇头:“不睡了。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又道,“下午没什么事,叫人牵了长缨大将军来玩。” 骆宁心中一喜。 半下午,长缨大将军果然来了,骆宁带着它玩了好一会儿;日影西斜,没那么热的时候,她还带着长缨大将军去散步。 而萧怀沣去找陶伯,叫他安排出行,明日他要带着骆宁去避暑山庄小住两日。 晚夕回正院吃饭。 “这次秋华、桃叶和蔺姐姐跟我去避暑山庄;秋兰,府里有什么急事,你和尹嬷嬷一起商量着办,不太急的就等我回来。”骆宁说。 秋兰应是。 骆宁本不想出行的。可做好了安排,看着丫鬟们收拾她的换身衣裳,她竟有了点期待。 第289章 王爷的幼稚 骆宁出门,行囊简便。 几套换身衣裳、几样日常所用,其他的都不带。 她从小过的,不是精细的生活。故而落在哪里,就吃哪里的饭,不挑剔。 萧怀沣跟她一样。 七年边疆戍守,把宫廷雕塑在他身上的金粉都磨去了,露出钢铁的坚韧本色。 夫妻俩在这方面一拍即合,谁也不嫌弃谁“粗鄙”。 马车出发,骆宁与萧怀沣同坐。 路上漫无目的说些琐事,转眼到了避暑山庄。 有软轿可以抬上去。 不过天气不算热,山路更是沁凉,骆宁愿意和萧怀沣缓步拾级而上,顺便说说话。 “昨日下午,你遛狗的时候,本王去了趟外书房。幕僚们说了件事。”萧怀沣道。 骆宁心中谨慎起来:“何事?” “过几日就要到千秋节了。今年是皇帝三十整寿。这次必然要大赦天下。 咱们可趁机谏言两件事:其一,赦了马贼胡七山,把他接到京城,将来用他牵制大舅舅和申国公;其二,趁机把姓白的女人送进宫,落定此事。” 一个是他关心的,一个是骆宁关心的。 他口中的千秋节,是皇帝生辰的日子。 故而每朝千秋节日子都不同。本朝是六月十七日。 很快就要到了。 骆宁突然很诧异问:“胡七山,他是马贼啊?” “你听说过他?” 当然听说过,萧怀沣做皇帝时名满天下的大将军。在萧怀沣当政时,真正能“封狼居胥”的大将,就是胡七山。 申国公和崔大将军都稍次几分。 骆宁做鬼时听过很多胡七山的事迹,却似乎没人提起胡七山是马贼。 这便是英雄不问出身吗? “……可能是我爹说过,也可能是旁人说的,我恰好听到了。”骆宁道。 萧怀沣:“他是白帐寨的马贼。能偷袭本王,还差点被他得手,他是这天下独一份。当时想宰了他。” “后来呢?” “后来本王受困时,他运来两万斤粮草投诚。”萧怀沣说,“他是个识时务又懂得抓机遇的人。” 骆宁失笑。 “王爷想给他弄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却又不想隐瞒。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怕将来被揭穿后适得其反?”骆宁问。 萧怀沣点点头。 她果然什么都懂,与她聊大事、小事都不费劲。 “这次的千秋节,的确是个好时机。”骆宁道。 萧怀沣携了她的手:“你不用在担心白氏女的事生变。不管是母后还是本王,都会助你落定此事。” 骆宁笑了笑:“王爷,我也不算很担心。” 白慈容已经无力回天。 骆宁想要弄死她,并非没办法。只是她有点贪心,想减轻太后和萧怀沣的重担,叫门阀分担责任。 哪怕不成功,退回到原地,骆宁也没输。 不输便是赢了。 “那便好。”萧怀沣握紧她的手,“山庄还有个趣事,等会儿咱们去看看。” 骆宁来了点兴致:“什么趣事?” “到了便知。”他卖关子。 骆宁没有追根究底,笑着颔首,“好。” 很快到了半山腰的避暑山庄。 随行数人不打扰他们闲话,比他们先一步上山,这会儿都进门了。 山庄房舍紧凑,回廊比较短,几步就到了正院的明堂。 服侍的丫鬟端茶。 骆宁与萧怀沣坐下,稍坐休息,喝茶解渴。 一杯茶才喝完,萧怀沣又携了她的手:“走,去后院看看。” 骆宁被他拉得往前小跑了两步。 他面上没有太多的兴奋表情,可黑眸格外亮。 骆宁发现,他真正开心的时候,眼睛里似噙了精光,一眼分明。 “什么好东西这样有趣?”骆宁笑问。 萧怀沣不答,有点像个毛头小子,拉着女孩儿去赶热闹。 骆宁随着他往后院。 后院也不大,种了几株树,这个时节郁郁葱葱,树叶碧翠。 花坛之后,有一簇爬墙的山藤,萧怀沣拉了骆宁过去看。 翠叶间,挂了不少的红色小野果。 “覆盆子?” 红色小果子,酸酸甜甜的,以前在庄子上见过。 没想到这里也有,还是这么一大片。 七成都熟了。 “尝尝,味道不错。”萧怀沣摘了一颗,塞她嘴里。 骆宁也不介意没洗,反正野果就随便吃,无需太干净。 这颗比较大,汁满偏甜微酸,舌尖被浸润着,似把喜悦含入口中了。 “怎样?”萧怀沣问。 “很好吃。”骆宁笑道。 “可想要自己摘?本王叫管事的人都留着别动它,有些已经坏了。”他道。 骆宁颔首。 在旁边服侍的丫鬟递上来一只小小提篮。 骆宁与萧怀沣把小果子都摘下来,偶尔偷吃一个;慢慢摘,缓缓说话,细风徐徐吹过。 在骆宁的人生中,这样美好静谧的时刻,只在韶阳有过。 她看一眼萧怀沣。 萧怀沣专心致志,表情缓和,难得好心情。 摘完回来,覆盆子被洗干净了,骆宁与秋华、蔺昭三个人分了吃。午饭前吃得有点开胃了,午饭就多吃了小半碗。 下午她小憩。 萧怀沣说他还有事,要去看看山头。 “临近山头有个小围场,咱们明早去打猎。”萧怀沣说。 骆宁道好。 秋华帮她散了头发,她先休息。 可能是走山路累了,也可能是中午吃得饱,骆宁这个午歇睡得很长,直到她感觉闷热。 睁开眼,瞧见萧怀沣下颌,她被他搂在了怀里。 他阖眼,也睡熟了。 骆宁悄悄推开他,从床尾爬下去,喊丫鬟端水给她洗漱,她要起来了。 她一动,萧怀沣也坐起来。 下午,两个人在避暑山庄的山道上慢行。 山林的阳光不冷不热,骆宁舒服自在。 这个晚上,她突然想,其实是萧怀沣的态度很好,让她觉得很惬意,故而风景很美好。 她有点担心,怕他在这么好的地方,会问她之前的问题。 是否心甘情愿留下来做他的妻。 还好,直到睡熟了,他也没说一句多余的话。 仅仅带她散心。 王爷严于律人,也严于律己。说叫她高兴,就果然处处令她开怀,不做半分多余的事。 他时常太骄傲了,骆宁不敢想象他也可能放下自己的尊贵,去迁就旁人。 对于这种性格的人而言,并不容易,他却做到了。 骆宁会在这个瞬间钦佩他。 第290章 暗示要带骆宁去祭祀天地 翌日,天刚亮就去打猎。 骆宁很幸运,打到了一只山鸡。 萧怀沣带回来,叫山庄的管事做野山鸡汤。 鸡汤无比鲜美,骆宁好奇问:“这是怎么做的?” 她平素喝过的鸡汤,味道都不如这个好。 萧怀沣尝了一口,同她说:“用了好几种山蘑菇一起熬的。” “是吗?”骆宁又喝了几口。 她尝不出来,只知道好喝。 她想送给祖母、太后尝尝,也想带回去给阿澜。 可惜不好带。 下次有空,陪她们一起来。 “……鸡汤还有吗?”骆宁问服侍的婆子。 “还有一些。” “给外头蔺师父和我的丫鬟秋华各送一碗。”骆宁说。 婆子应是。 “你心上牵挂很多人。”萧怀沣突然说。 骆宁:“这是必然的。难道王爷不牵挂旁人吗?” 他的下属、幕僚,以及辰王和崔正卿,他也会想着他们吧? “本王需要忠诚;而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你牵挂别人的时候,却不需要回报什么。”他道。 骆宁头一回见他如此直白。 实话听上去残酷又犀利,道理却很不错。 “那是因为我们位置不同。”骆宁说,“我不是一军之帅、一家之主,故而身边的人无需敬畏我。 王爷却需要。若您没有威望,身边便是一盘散沙。说到底,您和我的处境不一样。换到您的位置,我不及您万一。” 萧怀沣给她夹菜:“你很会奉承人,阿宁。” 骆宁回以微笑。 她这番话,倒也不算讨好他。她是发自内心的。 两日时间过得极快。 第三日,夫妻俩起了个大早回城。 出发时,天刚刚亮,一轮骄阳从山谷的薄雾里升腾,慢慢染遍了层林。 骆宁在门口站定。 云雾在骄阳之下,宛如海浪翻滚,格外壮观。 “……真好看。”她对萧怀沣说。 萧怀沣却看她,然后点点头:“是,真好看。” “我头一回看这样壮观的日出。”她说。 萧怀沣便道:“万寿山祭天的时候,我见过很壮丽的晚霞。估计日出也很美,比这个更好看。下次带你去。” 骆宁本想说,岂是什么人都能去万寿山,那是设了祭坛的地方。 转念一想,怎么都说不太恰当,会把此刻美好的景色与心情都破坏。 她只是一笑,没答。 萧怀沣携了她的手,两个人下山去了。 休息了两日,骆宁精神抖擞,恢复了精气神。 雍王府要筹备千秋节,需得开库房,重新拿些金银器皿出来;另有窗户都要重新糊盛夏薄纱,也要开库房。 外院都忙好了,内院交由骆宁定夺。 “……王妃,您想要换什么幔帐?”何嬷嬷问。 不仅要换帐子,另有寝具等也要换。 骆宁回来后,先办了此事。 萧怀沣晚夕回府,瞧见正院里卧换了淡紫色细纱帐子,帷幔也换了轻薄的。 因帷幔与帐子薄,便加了一架山水图的黄杨木底座屏风。 “要过夏了?”他问骆宁。 骆宁应是。 “不仅我这里换了,两位侧妃与郑氏院子也换了。下人的夏衫也分发了下去。”骆宁说。 萧怀沣:“咱们入了伏去临华院住,那边凉快,出伏了再回来。” “好。”骆宁说。 他已经是第三次说这件事了。 “那你吩咐一声,临华院的内室也依照你的喜好,先装扮起来,到时候直接搬。”萧怀沣说。 骆宁:“我明日就去办。” 她这么说着,翌日却没来得及,因为宫里传信叫她进宫。 是郑皇后。 骆宁微讶。 上次郑嘉儿“行巫蛊”,皇后叫骆宁进宫,却被萧怀沣挤兑一番,落得十分尴尬。 萧怀沣没有给她面子。 怎又单独叫骆宁进宫? “会不会是为了白慈容的事,来试探我的态度?皇后好像跟王堂尧有些交情。” 王氏与崔氏乃死敌,与郑氏交情却不错。 门阀盘根错节,彼此利益交换,来遏制皇权。 郑皇后身后若没有郑氏撑腰,她这个皇后也坐得不安稳。换言之,她为了门阀的利益出力,也很正常。 除了白慈容的事,骆宁想不到郑皇后又要见她的原因。 她心中快速盘算,更衣梳妆。 “王妃,是否要告诉王爷一声?”尹嬷嬷问。 骆宁说:“王爷这会儿不在府里。等他回来,告诉他就行了。” 见尹嬷嬷有些担忧,骆宁笑了笑,“您老人家怕什么?那是内廷,不是屠宰场。” 尹嬷嬷:“……看样子,王妃胸有成竹。” “我一直相信皇后娘娘是个有大智慧的人。聪明人不会刁难我,尤其是在太后娘娘眼皮底下。”骆宁说。 不管暗地里如何打算,明面上都会客客气气。 人与人的关系,能维持表面情分,已经很体面了。 装扮好了之后,骆宁离开了。 尹嬷嬷便说:“咱们王妃,虽然出身比不上高门女,骨子里却带着狠劲儿。” 无所畏惧、勇气可嘉。 这份心气可抵万金,怪不得太后娘娘和王爷都信任她。 骆宁进宫时,依旧先去了寿成宫。 这次,太后知晓。 “……扬州进贡了绸缎,皇后说让诸位公主和王妃也来挑选一些。等你们挑完了,再分发下去。”太后说。 骆宁:“既是这件事,母后,我便先过去看看。挑完了就回来。” 太后微微颔首。 太后说诸位公主、魏王妃都要来,可骆宁到坤宁宫的时候,偏殿堆满了绸缎,却只陈美人与另一位宫妃在跟前。 郑皇后是第一个请骆宁的;而雍王府是距离皇城最近的王府之一,骆宁只要不是故意拖延,她会第一个到。 就连太后,也说不出什么不妥,毕竟先到能挑到更适合的,郑皇后此举说破天也是看重骆宁。 “这位是周婕妤,你尚未见过吧?”郑皇后笑道。 骆宁与周婕妤彼此见礼。 周婕妤姿态骄傲,竟是下意识捧着肚子。 骆宁很清楚知晓,这是太后故意叫太医放出假消息。 太后先说服了皇帝:“你最近宠爱周婕妤。传出她有孕,外头对龙体健朗少些猜测,这对你有利。” 皇帝同意了。 此事太医知、皇帝知、太后和骆宁等人知晓,唯独瞒着其他人。 郑皇后是否猜到,难说;而周婕妤,非常骄傲,下巴微微抬着,得意溢于言表,她肯定不知晓。 “……七弟妹,听闻你表妹即将要进宫,礼部已经在拟定呈文了?”郑皇后笑着问骆宁。 高傲的周婕妤,立马看向骆宁,眼眸里的警惕不加掩饰。 骆宁早有心理准备,笑着答:“皇嫂误会了,我表妹如今是建宁侯府义女。是建宁侯府的人要进宫,与我娘家无关。” 又看一眼周婕妤,“我娘家虚有爵位,哪里能撑得起一个受宠的后妃?非得建宁侯府这样权阀门第,才有资格孝敬陛下。” 周婕妤的笑容淡下去。 郑皇后也愣了下,继而笑道:“如此说来,此事是真了?” 第291章 想要杀鸡儆猴 骆宁含笑看着郑皇后。 “娘娘,前朝之事,咱们议论太多,不太恰当。”骆宁笑着说。 郑皇后心中一凛。 她露出微笑:“弟妹谨慎,是本宫冒失了。” 周婕妤却很想知道。 “嫔妾还以为,不会再有人进宫了。”周婕妤求助似的看向皇后。 陈美人在一旁笑道:“为何?陛下春秋盛鼎,怎么会断了服侍的新人?” 骆宁轻微点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话;心里想着,这位陈美人也是厉害。 平时她闷声不响,跟在皇后身边,生了儿子却没有得到任何晋升,也心甘情愿伏低做小,从不吵闹。 满宫的人都看不起她。 她才是真的沉得住气。 要是大皇子身体更健朗几分,这位陈美人就有搅弄风云的潜质。 卧薪尝胆岂是平常人能做到的?需得聪慧、坚韧。 陈美人一句话,说得周婕妤面色发白。 周婕妤分明知晓皇帝身体不行了,她“肚子里”可能是最后一个皇嗣,她的地位不同平常。 她不愿意新人进宫。 室内一时沉默,无比尴尬。 “……娘娘,这两匹很好,我就要这两匹。”骆宁先开口。 郑皇后微笑:“再挑一些。” “足够了娘娘,旁人还没有挑。”骆宁笑道。 郑皇后含笑点头:“这匹莲青色也适合你,你再选选。” 骆宁:“……王爷不太喜欢我穿这颜色。两匹足够了,娘娘,我不贪心。” 她目光落在郑皇后脸上。 郑皇后意味深长看一眼她。 “你总这样谦逊,反倒像是本宫苛待了你。”郑皇后说。 脸上还有点笑,声音却莫名冷。 骆宁:“娘娘仁慈宽和,谁说娘娘苛待,那是不知好歹。” 郑皇后:“……” 又闲话几句,骆宁就回了寿成宫。 太后问她选得如何。 骆宁就把坤宁宫的事,一五一十学给了太后听。 “此事哀家心里有数。是建宁侯府有些忐忑,拿不定主意。”太后说。 没人是傻子。 骆宁宁可谨慎,绝不马虎,此事不能在她手里出纰漏。 “母后,我没有顺着皇嫂的话,去解释什么,我只是拒绝同她说此事。我应该没有做错吧?”骆宁问。 太后:“做得挺好。你与白氏女素来不睦,不愿她得势,不提便是抗拒之意。” 骆宁:“我总怕拖后腿。” 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是助力,天赋极佳,岂会拖后腿?” 婆媳俩说着话,周婕妤竟然来了寿成宫。 哪怕她真有孕,算起来也不过三个月,这时候就该静养,把胎坐稳了。 可她却到处张扬。 太后选了个心浮气躁又虚荣的人。 “太后娘娘,嫔妾想给腹中皇子祈福,去趟法华寺。”周婕妤说。 她这是极其无理的要求。 哪怕是皇后,轻易也不能出宫祈福,除非“大皇子病重”这等大事。 骆宁觉得,这不是她目的。她只是用此事做个引子,让太后拒绝她,从而答应她的下一个要求。 是她自己想的办法,还是皇后教的? “哀家也盼着子嗣兴旺。你有这份心,便去吧,哀家派几个人送你。”太后却一口应下了。 周婕妤呆了呆。 果然,她本意绝非如此。 初孕就折腾,出了事她是死罪一条。 她的步子被打乱了,一时心慌,急忙说:“太后娘娘,要不嫔妾暂时不去……” 太后微微蹙眉:“你这是何意?” 周婕妤想要跪下,从锦杌上站起身:“嫔妾想着,雍王妃可以代劳……” “你腹中皇嗣,怎么也轮不到雍王妃去替你祈福。”太后沉下脸,“婕妤,你可知晓规矩?” 周婕妤噗通跪下了。 她果然另有所图,用皇嗣拿捏太后。 她万万没想到太后不介意。 “母后,我本该出力。只是我福薄,恐怕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骆宁说。 又对周婕妤说,“娘娘,要辜负您的信任了。” 周婕妤跪在地上,下意识又摸自己肚子:“太后娘娘,是嫔妾异想天开,娘娘恕罪。” 太后深吸一口气:“起身吧。” 又吩咐女官,“慢些,搀扶婕妤起来。” 看着周婕妤吓得不轻,太后才说,“你有了身孕,安心静养。什么都不如踏踏实实把孩子生下来要紧。” 这番话,是敲打。 周婕妤额角见了冷汗,“是。” 她由宫婢搀扶着,慢悠悠退了出去。 周婕妤心口发沉。 她本以为,等她诞下皇子,可以晋升妃位,内廷如今宫妃不多;却没想到,礼部又要送人进来。 皇帝那样子……她都能有孕,新人恐怕也会。 这前后不到一年,她不能母凭子贵,妃位恐怕要落空,她娘家没那么大的势力可以帮衬她。 郑皇后又点拨了她几句话,叫她越发紧张。 周婕妤竟是想用腹中胎儿做要挟,闹出点动静,用雍王妃做了筏子,先把她的表妹进宫之事压下。 “杀鸡儆猴”,礼部的呈文可能就会搁置。 周婕妤想得顺畅美好,才开了个头就失控。 她死死攥着手,回去了。 太后心情倒是没受到什么影响。 见惯了风浪,这种小涟漪她都不屑于用眼角余光去看。 “……建宁侯府要送人进来,竟叫旁人紧张了。捏造周婕妤有孕的消息,果然好用。”太后声音放轻。 骆宁:“母后,周婕妤与她身边的人,是否会慢慢发现不对?” “已经给她用了药,确保她癸水不至,她与身边人从明面上发现不了;顾院判还说,若女子认定自己有孕,言行举止就会像,甚至会有呕吐。”太后道。 哪怕不像,其他人敢说什么? “母后,裴家递折子把惠妃娘娘接走了吗?” “尚未。” “周婕妤有孕,搅得门阀心思浮动。”骆宁说。 有一份希望,都不肯放松。 “不管有孕是真是假,周婕妤迟早得出事。”太后说,“哀家过些日子寻个由头,把她接到身边来。至少在白氏女一事落定之前,不能太有破绽。” 骆宁这一趟进宫,见识到了郑皇后与太后两个人的手段,收获不少。 等她回府时,绸缎已经送到了。 半下午,萧怀沣才回来,骆宁把今日种种说给他听。 “可受气了?”他只是问。 “不曾。” “都交给母后吧。内廷那些破事,跟咱们有何干系。”萧怀沣道。 他起身去更衣了,等着与骆宁用晚膳。 第292章 手段高明 王堂尧最近很关心的,莫过于皇帝的寿命。 有个案子,皇帝叫了他去御书房,亲自过问时,王堂尧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腐烂臭味。 他才不满三十岁! 门阀都在猜测,皇帝撑不了几年;可周婕妤有孕,又让门阀改观,皇帝身体也没差到这个程度。 有些人病恹恹的,能活十几年。 建宁侯府从前认定皇帝只有三五年了;周婕妤有孕后,便觉得皇帝能活过五年。 可王堂尧心惊。 他父亲去世时的半年前,就是这种味道。 皇帝消瘦单薄,而他自幼这样。变化不大,大家都忽略了。 皇帝未必还有三五年。 那个周婕妤有孕,谁知道是怀了谁的?内廷肮脏事自古就不少。 王堂尧就托了皇后身边的大太监,请皇后帮忙看看。 “……娘娘说,太后想让裴氏接走惠妃,特赦惠妃去养病,裴氏以‘礼法不合’拒绝了。”大太监说。 言外之意,现在局势不明,大家都在争。 裴家没把人接走,他们也不肯放弃。 皇帝无碍。 连带着其他宫妃,也蠢蠢欲动,这些日子众人都打扮起来,还时不时往御书房送东西,手段百出。 “往礼部的呈文,足有三十多份。”大太监又道。 王堂尧听懂了。 人人都在奔前途。 这个当口,哪怕他怕事情生变,他大哥与幕僚也不会同意撤退。 皇后也没觉得不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却没有半分对前途的惧怕。 只有时代大好的时候,众人才会这样混乱去捞;若风雨交加,每个人都会缩起来。 “……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了。”王堂尧想。 他也许高估了骆宁。 骆宁有那样惊人的美貌,却总是故作低调,让王堂尧猜测她心机深沉。 万一她的心机,只是用在打造自己的容貌上了呢? 骆家那样的小门小户,能出什么有手段的女人? 能力与觉悟要教的,得从小聪颖、耳濡目染,就像崔太后、郑皇后这样。 王堂尧可以看清楚她们俩的态度,怎么却反复揣测骆宁? 他不信神佛,尤其是庙里的佛像。 他很清楚知道,那是泥塑的,是信徒在寄托自己的希望。最后,菩萨也不会保佑任何人。 可骆宁在他心里,就像那泥塑的神像。他应该很清楚她毫无意义,是他的想象给予了她太多。 “此事放下。任何决定都不能畏手畏脚。”王堂尧同自己说。 况且建宁侯府已经递了呈文,后悔晚矣。 朝廷的风云诡谲,都被萧怀沣拦在了外院,雍王府内院一片祥和,静谧安逸。 王珺与崔正澜来请安,都换上了夏布衣裙,格外清爽。 “王妃,魏王的腿恢复得怎样?”王珺在早上请安的时候,如此问骆宁。 魏王是她姐夫,又是雍王的同胞兄长;当时她也在马球场,问一句,于情于理都适合。 “此事我还不曾过问。魏王与他的拥趸都误会我。我当时是吓了一跳,怕自己摔下马,才抬起手保持稳定,他们却说我拿小弩吓唬魏王。 既有了误会,打听魏王的伤情,恐怕旁人以为我是幸灾乐祸,误会加重。”骆宁说。 王珺急忙道歉:“是妹妹该死,瞎打听。” “无妨。”骆宁道。 又说,“你可以递个信给建宁侯府,问问他们可知晓,回头也告诉我一声。” 王珺摇头:“王妃,到底不与我相干。只是亲戚,才多嘴问一句。” 崔正澜坐在旁边,情绪平和、放空。 侧妃们请安离开后,尹嬷嬷低声对骆宁说:“这个王侧妃,沉得住气,比其他几位高明不少。” “她不傻。”骆宁说。 希望王珺一直做个聪明人,放长线钓大鱼,别闹事。 将来她们皆有前途,雍王不会永远做个王爷。 人有自己的私心与贪念,这不奇怪,骆宁称之为“抱负”。她也有,她想假死脱身想做郡主,比王珺更贪婪。 能安安静静的,不给骆宁惹麻烦,骆宁便觉得她很好。 故而吃穿用度上,骆宁从不苛待她。 崔正澜偶尔来坐坐。 每次欲言又止。 骆宁还以为她有什么请求,便很温和对她笑着说:“你想要什么只管提。我尽可能帮你说服王爷。” 崔正澜:“王妃,我教您骑马吧。” ——你打马球时候那个笨手笨脚的样子,看得人好着急。 此事在崔正澜心里盘旋了好几天。 骑马是多容易的事。她认定骆宁是没寻到好师父,无人教她才如此的。 骆宁:“……” 她毫不犹豫拒绝了崔正澜,迟疑一息都是纵容。 她打发了崔正澜回去,尹嬷嬷对她说:“王妃,宫里赏的绸缎,不知怎么夹了一块巾帕。” 骆宁心中一紧,立马说:“宫里送东西来,咱们接的时候,可有什么疏忽地方?” 尹嬷嬷:“没有。这点老奴可以作保。咱们王爷不同于其他王爷,当然要处处谨慎。” 雍王位高权重,被拿到了把柄,御史台就要骂。 不管是陶伯还是尹嬷嬷,在接宫廷赏赐的时候,面面俱到。 “巾帕是包在里面的。不到做衣裳的时候,也不会打开。今天是要去临华院换帐子,老奴亲自带着丫鬟找细纱的时候,不小心把那匹浅粉云锦打翻,绸缎滚在地上,收的时候发现了巾帕。”尹嬷嬷说。 绸缎是她碰翻的,她当时在场。 骆宁慢慢舒了口气:“巾帕拿给我瞧瞧。” 是一方素色绣了并蒂莲的巾帕,针线细密但不够精致,像是不常拿针线的贵人自己绣着玩的。 “是周婕妤的。”骆宁放在鼻端闻了闻,嗅到了一抹淡淡的茉莉香。周婕妤很喜欢这种胭脂,颜色轻薄又鲜亮。 “要派人送回去吗?”尹嬷嬷问。 一方巾帕,可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很重要;也可以说不值钱。总之不好估量。 骆宁沉吟。 她不动声色:“我带在身上,下次进宫的时候顺便还给周婕妤。这么点东西单独送去,似讨好之意,不恰当。” 尹嬷嬷应是。 骆宁拿了巾帕,叫秋兰进来。 “你的绣活最好,以前还学过一点双面绣的皮毛,帮我一个忙。”骆宁拿出巾帕给秋兰。 秋兰不明所以:“您要绣什么?” 骆宁让她附耳过来,细细说给她听。 第293章 骆宁下药害人? 秋兰的绣活不错。 她比不上王府的绣娘,胜在学过一点双面绣,哪怕拙劣,也能达成骆宁的要求。 忙活一夜,勉强绣好,秋兰瞧着十分简单粗陋,有点内疚:“绣得不太行,王妃。” “一夜功夫能绣成这样,难得了。”骆宁说。 又道,“不用太好。” 她吩咐尹嬷嬷等人,给秋兰两日的假,叫她好好歇歇。 此事只秋兰与骆宁知晓。 骆宁甚至没告诉萧怀沣。 她知道萧怀沣忙,外面很多事等着他办。 千秋节在即,朝廷也忙碌,他还要做不少筹划。 上午忙完了事,骆宁拿着这方被秋兰改过的巾帕,一个人独坐。 “内廷小小地方,争夺天下人都想要的权势。永如激流,不得宁静。” 郑皇后应该很想知道骆宁的筹划。也许不是她的猜疑,而是建宁侯府。她卖人情给建宁侯府,帮衬着试探。 她还把周婕妤也叫上。 周婕妤“有孕”。大皇子体弱多病,皇帝身体又欠安,这时候多一个皇嗣,就多一份风险。 若大皇子是皇后自己生的嫡长子,她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偏偏不是。 郑皇后可能是有心让周婕妤觉得,内廷的妃子们无孕,是她们一个个都不行,唯独周婕妤可以。 这份“特殊”,只要不让新的美人进宫,就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甚至得到更多。 所以,郑皇后在对骆宁说那番话的时候,把周婕妤叫到了跟前。 太后选择周婕妤,无疑是了解此人的愚蠢。她可以被太后利用,也会对郑皇后的话深信不疑。 一转身,周婕妤就把自己的巾帕塞在郑皇后赏赐给骆宁的绸缎里。 ——不是骆宁误猜,诋毁郑皇后。要是没有她的默许,周婕妤的巾帕根本到不了雍王府。 “这么一件事,就可以看得出,皇后心里,我胆怯无能、周婕妤愚蠢恶毒。” 郑皇后竟想利用骆宁,除掉周婕妤,把隐患解决。 骆宁收起巾帕,喊了丫鬟桃叶:“给我倒杯茶。” 喝了茶,她略微躺了躺,下午继续忙事情。 翌日,宫里又传信。 “……婕妤娘娘说,她有一块帕子,可能落在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绸缎里了。 当时她摸了那些绸缎。那帕子是她受宠前一晚绣的,很吉利,娘娘想要寻回去。”传旨的太监说。 这位不是寿成宫的,也不是坤宁宫的,竟是皇帝身边的小太监。 骆宁见状,便笑了笑:“帕子已经寻到了,我这便送去。” 她更衣,重新梳头,又进宫去了。 越是不想进宫,越是有事得常来,骆宁觉得命运像个调皮的孩子,爱捉弄人。 她照例先去了寿成宫。 在寿成宫门口,瞧见一位太医刚刚出去。 进去时,太后脸色凝重。 “阿宁怎来了?”太后问她。 骆宁:“一点小事。母后脸色不好,是不舒服吗?” 太后屏退左右,低声告诉骆宁,周婕妤见红了。 “……太医说她体格好,药愣是没压住,她月事来了。她与身边的人不知情,只当是小产之症,请了太医。”太后说。 声音更低,“今日是月事头一日,还不明显。等到了明日,可能她自己都会看出不同寻常。” 骆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母后,任何事发生都有利的,无妨。” 她细声把巾帕的事,说给太后听。 太后脸色几变。 婆媳俩交流一番,太后派人去请周婕妤:“安排软轿,抬了她过来,别动了胎气。” 又道,“再去把皇帝和皇后都叫过来,便说哀家有事。” 宫人应是,下去吩咐。 很快,周婕妤乘坐一顶小软轿到了寿成宫门口。从门口走进来,由两个宫婢搀扶着她,她走得小心翼翼。 她脸上有忐忑,又有不安。 “太后娘娘,嫔妾惶恐……”周婕妤进门时,眼中噙泪,便要跪下。 太后:“赐座吧。你感觉如何?” “腹中坠坠,嫔妾十分不安。”周婕妤快要哭了。 她心中焦灼。 她本意想要弄出点事,叫雍王妃受罚;她还说动了皇帝,自己的巾帕不小心被送去了雍王府,叫雍王妃送进来。 有了骆宁的错处,就找借口,说骆宁的表妹妨碍了皇嗣,驳回礼部的呈文。 拿雍王妃的表妹、建宁侯府的义女白姑娘做了筏子,其他人会暂时消停。 周婕妤囿于内宅,思想比较简单。她听郑皇后提到礼部要送人进来,话里话外对她格外不利,她就害怕了。 她没有细想自己害怕的原因、这件事到底对她有怎样的影响。 她如今只想独占皇帝的宠爱,顺利诞下皇子。 皇帝对她也的确很好。 她说巾帕误送去了雍王府,皇帝果然派人请雍王妃进宫。 还不是看重她腹中孩子? 周婕妤本该无比骄傲的,现在却添了一层焦灼,因为她见红了。 早起见红,她吓得半死。 不过无妨,太医院有医术高超的太医,太后和皇帝比她还要在意孩子,她有依仗。 她需得专心致志给骆宁下绊子。 “……动了胎气。无妨,叫太医给你开药,你慢慢养。”太后说。 周婕妤已经整顿了心绪:“多谢太后娘娘。” 又看向骆宁,“王妃,巾帕呢?” 骆宁递给她。 巾帕叠得整整齐齐,周婕妤接过来,立马收在袖中,手慢慢动了动。 她的手没从袖中抽出来,眼睛却抬起看着太后:“嫔妾受宠前一晚,绣了这巾帕,而后就有了皇嗣。巾帕一丢,嫔妾就动了胎气……” 说着,她自己也觉得这巾帕很重要了。 “找回来就好。”太后说。 周婕妤眼中噙泪:“幸好回来了,否则还要怪雍王妃害得嫔妾动胎气吗?” 骆宁有点惶然:“婕妤娘娘,您这话我当不起。” “是我说错了,王妃勿怪。”周婕妤说着,眼泪簌簌。 她掏出巾帕擦泪。 然后突然嗅了嗅,“怎么沾了味,是什么味?” “什么味?” “像蜂蜜。”周婕妤说,“太后娘娘,您闻闻,是不是王妃沾了蜂蜜给嫔妾?” 正好太医进来。 太后吩咐宫婢,递给太医闻闻、 太医一拿到手里,便说,“有些像藏红花。” 藏红花是活血通络的,孕妇禁用。 周婕妤表情夸张,似大惊失色:“什么?” 皇帝与皇后在这个时候,一齐进了寿成宫。 周婕妤立马转向,跪着朝向了皇帝:“陛下,陛下您救救嫔妾!” 第294章 恶有恶报 周婕妤哭了起来。 她梨花带雨,向皇帝诉说她的委屈。 “雍王妃,您想送您的表妹进宫,替家族博得荣耀,也不能害了皇嗣!”周婕妤哭着,还指向骆宁。 郑皇后板起脸:“婕妤,休要胡言。太后娘娘与陛下就在这里,此事尚未定论,不可胡乱攀咬。” 皇帝站不稳。太后瞧出他力竭了,叫人端了椅子给他坐。 他坐下,周婕妤就跪在他脚边,上半身依偎着他。 不成体统,却楚楚可怜。 皇帝神色莫测,扫视众人。 郑皇后静看皇帝,又看向太后与骆宁。 骆宁面色维持平静,可手紧紧攥着衣袖;太后不动声色,目光落在周婕妤身上,没什么表情。 大殿内一时安静。 没有周婕妤想象中的“鸡飞狗跳”、“气急败坏”,每个人都像是在衡量得失。 周婕妤神色再次一敛。 她的确有点浮躁,有她的小心思,可她也努力做了,为何每一步都踩空? “母后,朕不信七弟妹会如此鲁莽。再说,什么表妹,不是建宁侯府的义女吗?”皇帝开了口。 周婕妤猛然抬头看向他。 她难以置信,低低唤他,“陛下?” 皇帝没看她,只是手不轻不重搭在她肩头,继续同太后说话,“母后说怎么办?” 太后深吸一口气。 她把目光转向郑皇后。 郑皇后笑了笑:“母后,儿媳与陛下想法一致,七弟妹不会害人,她纯善又果敢,不是宵小之徒。” 太后满意,轻轻点头。 周婕妤眼睛睁得更大:“皇后娘娘,嫔妾怀了身孕,还动了胎气……” “这是两回事。”郑皇后说,“你怀孕了,也不能胡乱污蔑旁人。” 看向太后,“母后,若不查访,就怕婕妤心中不服气,郁结成疾,不利于养胎;传出去,对弟妹名声也有损。” “那便查。”太后说,“叫太医来查,看看这药从何处来的。” 太医一直候在旁边。 巾帕也在他手里拿了良久,他没敢动。 听闻此言,他抖开了巾帕,预备说些什么时,倏然瞧见巾帕的反面,脸色骤变。 他噗通跪下了。 “这是怎么了?”皇帝问。 太医手有点颤抖,看向了皇帝与皇后,“这、这巾帕上……” 他不敢说。 太后看一眼魏公公。 魏公公上前,接过了巾帕,先递给皇帝。 皇帝瞧完了,狠狠一脚踢向周婕妤,“这是你的巾帕?” 周婕妤跌倒在地,急忙捂住自己的肚子;巾帕被皇帝递给了郑皇后。 郑皇后微微抿唇,没说话,转给了魏公公;魏公公则呈给太后。 太后看完,叹了口气。 “周婕妤,这是你绣的吗?”太后问。 周婕妤知晓不好。 她却一时无法应对,沉默半晌,眼珠子转溜着,还是只敢实话实说:“是,是嫔妾自己所绣。” “绣这种东西,你意欲何为?”太后问。 魏公公把巾帕捧下来,递给骆宁也瞧瞧。 周婕妤不顾肚子,急忙站起身凑过去瞧。 巾帕的反面,用银线绣了一只凰鸟,而且是瞎了眼的。 “瞎眼”是特意绣上去的,用的线与正面的图案绣纹一模一样。 竟是双面绣。 “不,不是!这不是嫔妾绣的……” “你的巾帕,便是你罪责。这是对皇后的大不敬。”皇帝语气冷淡,“母后,给她禁足吧。” “对皇后大不敬,便只是禁足?”太后表情转冷,“来人,将周婕妤押到院子里,跪一个时辰。” 众人一惊。 周婕妤吓得瘫软在地。 皇帝脸色变得难看:“母后,这不妥吧?她到底怀着身孕……” “往后都用身孕做借口,这内廷毫无规矩可言。”太后冷冷道,“押下去!” 周婕妤放声哭出来:“太后娘娘……” “再听到她一声喧哗,就掌嘴。”太后说。 周婕妤的声音戛然而止。 郑皇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魏公公把巾帕捡起来,交给太后。 太后摆摆手:“绣这种歪门邪道,不吉利。烧了吧,碍眼。” 魏公公道是。 郑皇后看着魏公公背影,略微沉吟,什么也没说。 她没有替周婕妤求情。 萧怀沣来寿成宫接骆宁的时候,瞧见周婕妤跪在院子里。 五月底的天气炎热,周婕妤跪得浑身是汗,几缕青丝散落,贴着面颊,比女鬼还狼狈三分。 萧怀沣蹙眉。 骆宁在偏殿,与太后说话。 “她是何人,怎么跪在院中?”萧怀沣问太后。 太后勉强一笑:“她不敬皇后,给她小惩大诫。” 又拍了拍骆宁的手,“时候不早,你同怀沣回去吧。” 骆宁应是。 她与萧怀沣离开时,在寿成宫门口又遇到了来送银耳汤的郑皇后。 郑皇后这次,深深看一眼萧怀沣;而萧怀沣留意到了,眉头微蹙,简单行礼后便跟骆宁一同走了。 “母后,要不叫她起来吧。真有个闪失,陛下会心疼的。”郑皇后说。 太后:“她无缘无故算计阿宁,又诅咒你。这次饶了她,往后还不知多少人学样。” 郑皇后:“……母后,您喝些银耳羹,消消火。” 回到坤宁宫,郑皇后一个人独坐,面无表情。 原来,是为了骆宁。 周婕妤算计骆宁的方法,实在很简陋,此人没什么脑子。她无法辩解,太后就要惩罚她。 要是周婕妤只对皇后不敬,恐怕不会罚跪…… 怀着身孕的宫妃、自己的长媳,在太后眼里都不及骆宁重要。 郑皇后心灰。 这天晚上,周婕妤“下红不止”,腹痛难当。 一直替她请脉的,是太后很信任的顾太医。他是顾院判的侄儿,最擅长妇人科。 顾太医说,婕妤的胎保不住了。 郑皇后愕然。 不过想想也对,前几年不少宫妃有孕后都保不住,因为陛下服用了太多的仙丹,胎儿都会“先天不足”。 如今皇帝的身体更差,他能叫周婕妤有孕都震惊了朝野。 周婕妤又不安分。 胎儿滑落,令人唏嘘,也能理解。 “……听闻陛下在御书房大发脾气,说太后娘娘惩罚周婕妤,才害得她落胎。”郑皇后身边的心腹,如此告诉她。 郑皇后眉心跳了跳。 太后为何惩罚周婕妤?因为那块帕子。 那块她默许周婕妤送给骆宁、陷害骆宁的帕子,绣了瞎眼的凰鸟,是对皇后不敬,太后才惩罚她。 郑皇后没想到,这件事最终会回到她身上。 她明明没沾手。 果然,翌日就听说皇帝病倒了。 朝廷内外都在传,有孕的周婕妤藐视皇后,太后惩罚她,她不慎落胎了,皇帝同太后置气,把自己气到了。 “不敬皇后”,竟成了这件事里最重要的一环。 郑皇后手指死死攥紧。 她长这么大,很少生过如此大的气。胸口憋闷,眼前一阵阵发黑。 第295章 王爷预谋报复 五月底到六月初,整个盛京城里都在议论“周婕妤落胎”一事。 天家秘辛,本就人人关注;皇帝同太后闹脾气,也是罕见,更叫人好奇。 最近世家望族有两次寿宴:一次是茂国公府太夫人六十大寿,一次是骆宁的姑姐平阳长公主的婆母过寿,她替婆母张罗宴请。 这两家的寿宴,骆宁推不掉,便出席了。 宴席上都在议论此事。 平阳长公主私下里还同骆宁说:“母后有些恼了,皇兄这几日跟母后置气。” 骆宁:“出了事,大家都有些脾气;况且天气又热,人心浮躁。过些时候就好了,皇姐别担心。” 这是太后与皇帝在做戏。 周婕妤有孕,证明了皇帝龙体无恙,稳定了朝臣们的心,对皇帝有利。 可周婕妤的月事没被药按住,怀孕的谎言漏洞越来越大,恐怕会有流言蜚语。 没想到,周婕妤被人挑拨着,自己要作死,竟解了太后与皇帝的担忧。 太后说罚跪的时候,皇帝是听懂了,母子俩配合默契做了一场戏。 最妙的是,惩罚周婕妤的理由,不是她算计雍王妃,而是她不敬皇后。 ——把骆宁摘出去,不牵连雍王府。 说破天,周婕妤受罚也是应该的。 哪怕是皇帝,都没有理由阻拦他母亲惩罚他的妃子,因为皇后的体面很重要。 周婕妤跪了一个时辰,加上来月事,人极其不舒服,也像极了滑胎之相。 皇帝想把戏做真,故意发脾气。 太后还同骆宁说,“周婕妤假孕”这件事,本是为了算计建宁侯府,不得不为。可这步棋走得并不高明。 假就是假,很容易出纰漏。只是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步棋虽然拙劣,效果却不错,建宁侯府也是听闻周婕妤有孕的消息后,立马上当,向礼部递交了呈文。 令太后惊喜的是,此事是骆宁提出的,又在骆宁手里顺利收尾。周婕妤假孕,以这种“不涉及朝政”的方式结束了。 太后心里高兴着。 皇帝借着“周婕妤有孕”,向朝臣坐实了他健朗,他也满意。 “……母后最疼你了,你时常进宫去陪伴她,劝她保养。她如今有了年纪,生气会得病的。”平阳长公主说。 骆宁笑了笑:“我会的。” 又转移话题,“皇姐,你孕相怎样?可有什么想吃的?” “别提了,什么都吃不下。”平阳长公主道,“有些想吃腌得臭酸的笋。可送过来的,味道都不对。” 骆宁:“我回头问问大厨房有没有。有的话给皇姐送些来。” “好。”公主笑道。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骆宁才回府。 听说萧怀沣已经回来了。 他去了校场。 府兵日常有操练,偶尔萧怀沣还要去检验。待他到正院用午膳的时候,头发微潮,应该是在校场旁边的临华院洗了澡。 骆宁上前迎了他。 “……今日怎样?” “每个人都是换着法儿问周婕妤落胎之事。”骆宁说,“母后与皇兄闹脾气,也备受瞩目。” 萧怀沣沉默。 骆宁细看他:“王爷不高兴?” “阿宁,你替母后出力,以身涉险,本王很……” 后面的话,他没继续说。 是很生气,还是很担忧?可能二者皆有。 “这点小事,我可以全身而退。王爷,我没给您和王府丢人。”骆宁说。 萧怀沣倏然用力,将她拉过来抱住。 骆宁:“……” 端茶进来的秋兰,急忙退出帘外。 萧怀沣哪怕洗了澡,身上也燥热,衣衫被烘得暖融融的,要灼伤骆宁。 骆宁心口不由自主激荡,她用力攥住了他腰侧的衣裳布料。 “阿宁,你许会受气,亦可能受伤。母后的事,你出三成力就行了。”萧怀沣手臂坚硬如铁,将她牢牢箍住。 骆宁透不上气。 “她对你有多好,值得你这样掏心掏肺?”萧怀沣又问,“她给你的,都是你应得的,她只是回报你。你无需感恩戴德。” 骆宁依旧没有和他争。 她被抱得很不舒服。 他们俩如此清醒之下的拥抱,是上次和好的夜里;而后,他只是在睡梦里抱着她。 此刻呼吸相近、体温烘托,骆宁耳朵发麻。 “……我明白了,王爷。”骆宁趁着他沉默的时候,轻轻推搡他。 萧怀沣放了手。 他退后两步,手指轻轻摩挲着她面颊,“阿宁,我没有计较你是否给王府惹祸。” “是,王爷一直很信任我。”骆宁答。 萧怀沣嗯了声。 他转身去了净房。 骆宁走到梳妆台前,用梳子拢了拢有点散乱的头发。 半晌萧怀沣回来,骆宁喊了丫鬟摆饭。 夫妻俩沉默着吃了饭,萧怀沣说外书房还有些事。 他本不想解释,又觉得似赌气,便同骆宁说:“你引荐的那个叫谢筝庭的人,他今晚歇在外院。本王要去跟他聊聊。” 引荐? 她只是随口一提。 萧怀沣连这点功劳都要算给她,骆宁心中发暖。 “将来有机会,我也想同他聊聊,他颇有想法。”骆宁说。 萧怀沣:“过几日吧。” 他先出去了。 他一走,骆宁简单处理一些院内琐事,便散了头发,换上了中衣裤,坐在临窗大炕上做针线。 很久没拿针了,骆宁的针线活一向就很普通,她打算绣个巾帕,下个月有空再绣个荷包。 萧怀沣去了外书房。 他与谢筝庭聊了很久。 当着几位心腹的面,萧怀沣问了谢筝庭一个问题。 这是一个考验。 “……若有人算计本王的王妃,如何报复她,叫她痛不欲生?”萧怀沣问,“当然不能沾血。” “那自然是夺走此人最在乎的东西。”谢筝庭说。 萧怀沣:“比如说什么?” 他没提任何一件事。没头没尾抛出一个难题,看的是此人对政局的把握。 最近的流言蜚语里,没有雍王与王妃的影子。 可雍王提到了“算计”二字。 这中间的隐秘幽微,要是察觉不到,不过是嘴上功夫厉害的迂腐学子罢了,难在人才济济的雍王手下谋得重用。 谢筝庭沉吟,他看向雍王,而后很利落回答他:“王爷,趁着千秋节这样的大日子,上奏章,立大皇子的生母陈美人为陈贵妃。” 书房心腹众人,看谢筝庭的目光,瞬间慎重起来。 能算计雍王妃的、还叫王爷有所顾虑的,一定是皇帝、太后与皇后这三个人;而王爷提到“报复”二字的时候,并没有入骨的恨意,可见那个人已经受到了一点教训。 只是这个教训远远不够,王爷还不满意。 最近的流言蜚语,是周婕妤不敬皇后,被惩罚而流产。虽然是太后出手的,却是皇后的威仪害了周婕妤。 几息工夫,谢筝庭心里就有了推断,王爷说的那个人,便是皇后。 皇后最在意的,是大皇子萧煜,因为萧煜养在坤宁宫,他的生母陈美人位份卑微。 朝臣不怎么提陈美人的位置,因为陈美人是当年东宫的婢女,没有娘家撑腰,她不是出身权阀。把她扶起来没有好处,还会因此得罪郑家。 得不偿试。 要是雍王把陈美人扶起来,作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她的地位高涨,自然有人妄图攀附。 她又有儿子。 那时候,郑皇后才会如坐针毡。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谢筝庭,不枉王妃极力推举你。王妃很喜欢你写的文章,那些关于钱生钱的论调,王妃屡次说‘有趣’。”萧怀沣淡淡说, 谢筝庭愣了愣,继而恭敬道:“多谢王爷、王妃高看小人一眼。” 第296章 王爷咬骆宁 萧怀沣这日很晚才回内院。 他有点疲倦。 与人说话,很累,每一句都在观察、试探。 从交谈中,更清晰看一个人的品性,萧怀沣的脑子没有半刻轻松。一个时辰的交谈,比耍两个时辰的枪更累。 可骆宁在正院,他身上被灌入一股子暖流,脚步都轻快了。 时辰不早,她可能睡了。 然而骆宁没睡。 她坐在临窗大炕上做针线。绣框里,是简简单单一朵花。绣得还算精致,只是比较慢。 看得出她不算擅长,却也不是全然不会。 “当心熬坏了眼睛。”萧怀沣接了她的绣框,“这是预备做个什么?” “最近太忙了,好些时候没拿针线,手生得很。我先练着,做个帕子;等下个月做个荷包,半年后做一双鞋。”骆宁说。 萧怀沣:“这么点儿东西,得做半年筹划?” “王爷会吗?” “……不会。” “那您不知道,这么点儿东西,半年能做好,已然很难得了。我着实勤勉。”骆宁说。 萧怀沣伸手,轻轻点了点她额头:“狡辩。” 骆宁唇角一弯:“王爷快去洗漱吧,时辰不早了。” 萧怀沣转身去了净房。 他洗漱更衣出来,骆宁已经吹灭了卧房大半的灯,只余下床头柜子上的一盏明角灯。 “……王爷,您喜欢什么颜色的鞋?”骆宁问他。 萧怀沣想起她方才的话,略感惊讶:“你要给本王做鞋?” “我生辰的时候,王爷大张旗鼓替我办了。我没这能力,礼尚往来给王爷做双鞋。 我听石妈妈说,王爷是冬月底生的,足有小半年,可以慢慢做。”骆宁说。 萧怀沣颔首:“冬月二十九。” “这个日子好。农闲,梁满仓,王爷生来就该富贵又清闲。”骆宁笑道。 萧怀沣没想到她连这个都能夸。王妃这张嘴,着实讨喜。 他这么想着,目光落在她唇边。 她的唇小而饱满、不点而红,似一棵熟透了的樱桃。 萧怀沣立马挪开视线。 眼睑一抬,就瞧见了她的眼。黑眸乌润,似噙了一汪清澈的水。 “睡吧,不早了。”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柔软青丝,声音不自觉暗哑了。 骆宁应是,先躺下了。 萧怀沣想要罩上灯罩,手却有点忙乱,半晌没罩好;一声轻响,他索性把灯给打碎,灯芯灭了。 骆宁还伸头看一眼:“怎么了?” 萧怀沣的手,轻轻按住她肩膀,将她推回去:“躺好!” 骆宁跌回枕头上,心中纳闷,屏住呼吸。 她第一个念头是有什么不对?难道有人夜里摸进来要杀他们俩? 而后听到了他略显得有几分凌乱的粗重呼吸,骆宁瞬间懂了。 她当即一动不动。 萧怀沣也躺下。 他屏住了呼吸,帐内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骆宁用力绞着手指。 她知晓他这一刻很难受。 可输赢又不能骆宁做主,她没办法。她是身处下风的人,轮不到她顺水推舟。 帐内安静了很久。 骆宁良久才翻一个身。她刚刚一动,身后的人贴上来,紧紧搂抱着她。 入了夏,他的体温比平常人高,他抱着骆宁睡觉时,骆宁总是热醒的。 可从未有那一刻,他这么烫。 简直似烧了起来。 抱得太紧,骆宁甚至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他将头深深埋在她青丝里,下颌顶住她头顶,手臂勒得她要断气。 骆宁也是在这个瞬间,像下了狠心。 她觉得,人渴了、饿了,是很正常的。夏初浮躁,人在其中无法自持,也是常情。 “王爷,我……”她欲转身。 萧怀沣的手臂压紧:“阿宁,你别动。” “我不想您这么难受。”骆宁的声音很轻,“要不,您去临华院住吧,等入了秋再回来。” 萧怀沣低下头,竟咬住了她肩头。 隔着衣衫,他的齿关收紧。不太疼,却有点力道。 骆宁:“……” 半晌,他才松了口。 没有咬疼,像是小小表达一下他的不满。 “阿宁,我的身体曾经被铠甲磨得破皮、化脓,好几个月才愈合。这点痛苦,与北疆那些相比,不值一提。”萧怀沣说。 他似为了让自己安静下来,继续道,“北疆冬日的风,比刀子还要烈;而盛夏早晚温差极大,正午行军时候的阳光,可以把肌肤晒干。身体上的苦,算不得什么。” 他住在正院,的确会有此刻这样烈火焚身。 可高床软被,这点灼烫的难熬,着实微不足道。 “……王爷,你初去北疆时候才十三岁,日子很难熬吧?” “我没有同任何人说过。风太冷了,我面颊手背一寸寸开裂,夜里烤火又痒。我想用刀抹了脖子。”他说。 十三岁,骨骼还不够强壮,他有少年人的削瘦。 初时扛不住风霜,也穿不牢铠甲。 那不是他该过的日子。 他是锦绣堆里长大的王爷;他习武,用精致的长枪,玩的是权术纵横那一套把戏。 他却被扔在那个鬼地方。 他无法抱怨,因为在营地,他已经受到了最好的优待。 膝盖又痛又痒,彻夜难眠的时候,他还没有过十四岁的生辰,他想活到这里算了。 萧怀沣熬着活了下来。 回头一看,初时那些磨砺,的确轻微且可笑。 如今在骆宁身边,这点难耐比起那时候的痛痒,又轻三分。 他松开了骆宁,自己去了净房。 翌日,他又早早起床走了。 骆宁回想起昨晚,心中情绪复杂。 “……有几种腌笋,王妃您闻闻。”孔妈妈说。 骆宁捂住了鼻子。 大厨房送过来三坛子、石妈妈自己做了一坛。 用小碟子夹出来,给骆宁试试看。 “石妈妈做的,味儿还好,没那么难闻。尝着也酸。就这坛子吧,给平阳长公主送去。”骆宁说。 其他的都撤了下去。 丫鬟们给屋子里散散味。 “公主又怀孕了,太后娘娘没催您?”尹嬷嬷试探着问。 蔺昭正好听到了,也凑过来:“太后娘娘不着急吗?” 骆宁知道里卧的秘密瞒不住最亲近的人。可她也实在无法解释。 她只是笑了笑,“母后不急。你们倒像是很急。” 然后寻了个话头,换了话题。 第297章 骆宁的又一个占卜 六月初,白日燥热,早晚尚且凉爽。 萧怀沣一连几日早出晚归。 他同骆宁说,是在安顿胡七山的事。 “王爷,这个胡七山是不是有个儿子,一直犯腿疾?”骆宁问。 萧怀沣:“是。” 又略感诧异,“你怎知道的?世人都不清楚他底细。” 骆宁略微尴尬:“我要是说占卜推演,王爷肯定不信。” 萧怀沣深深看向她:“阿宁,你有话没同本王说。” “关于王爷前途的、要紧的话,我都说了。”骆宁道。 剩下的,都是细枝末节。 萧怀沣摸了下她的头顶。想着王妃的巧嘴,做个御史都使得。她要是去御史台骂人,肯定鲜有敌手。 他出去了。 直到六月初十,萧怀沣才闲下来。 正好谢筝庭已经到府里来当差了。 辰王与崔正卿这日也登门做客。 萧怀沣在临华院摆饭,叫骆宁也去。 王妃也是主子,谢筝庭初见她,便行了大礼。 骆宁先受了他的礼,这才坐下同他说话。 谢筝庭二十来岁,贫穷但清傲,身上有几分读书人的儒雅斯文;目光清澈,能言善道。 辰王很喜欢谢筝庭的文采,说他用词犀利又不乏华丽,着实令人敬佩。 提到了文章,崔正卿贱兮兮说:“裴应最近有篇文章,无人不夸,是他写改造水渠的。学子们夸他的文采,朝臣夸他的见识。” 骆宁微微抬眸,一副要洗耳恭听姿态。 萧怀沣沉下脸。 辰王:“表弟的见解,到底纸上谈兵,难用到实处。” “是。水渠改造,难的不是水势,而是利益纠葛。”谢筝庭说。 这中间掺和了太多人的赚钱门路,轻易动不得。 哪怕明知利国利民,也不行。 骆宁在旁边,见萧怀沣一直沉默,觉得他不想听任何关于裴氏的话,接了腔:“谢先生,你老家在祁州,是不是?” 她岔开了裴应的话题。 “是。”谢筝庭忙答。 “祁州地势如何?若是雨水充足的年景,可能会淹?”骆宁又问。 谢筝庭颔首:“偶尔会,不过最近几年不曾。” “你家老宅与祖坟呢?” “在祁州算是地势偏高了。若淹到了咱们家的祖坟,恐怕整个祁州都会被淹没。”谢筝庭说。 “你的家,是否临山?”骆宁又问。 她做鬼的时候,跟了谢筝庭一段时间,因为她喜欢这个人关于民生的论调。 她记得,谢筝庭喝醉了说起他最大的憾事,就是他家所在的庄子上,发生了一次山洪。 死了两百多人,他仅有的近亲都死了,连同他母亲的坟也被冲走,棺材后来都找不到了。 灾害无法避免,一个庄子被冲垮,朝廷只是问责了知县几句,没有太大的惩罚。 天灾意外,无法抱怨、无法复仇,一直都是谢筝庭心口的痛。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骆宁沉思,竟一时想不起来。 骆宁做鬼后,跟了谢筝庭一段日子,也只是听他论朝政,对其他的事不感兴趣。 若仔细回想,抽丝剥茧,也许能找出是哪一年的事,因为谢筝庭那次对着他的妻子说了半宿。 几个人闲话,半下午才散。 骆宁同萧怀沣说:“这个人很有大义,心里装着民生。” “能力有、野心也有,的确很了解局势。”萧怀沣道。 “他非常上进、学习刻苦,也许能投了王爷的脾气。”骆宁笑道。 萧怀沣:“除了王妃,本王身边不用懒人。” 骆宁:“……” 好像夸了她,又好像没有。 怎么她就成了懒人? 离开雍王府,换到任何门第,她这样每日把事情都理清楚的主母,简直算得上勤快了。 她抬眸看一眼萧怀沣,不自觉带上了一点哀怨。 “王妃也打算再勤勉三分?早上可以加练鞭,晚上学骑马。”他问。 骆宁:! 不想跟他过了。 她毫不迟疑也拒绝了他,绝不纵容他对她为所欲为。 接下来几日,骆宁冥思苦想,回忆做鬼时候听到谢筝庭关于他家庄子上山洪的说辞。 谢筝庭就说了那么一回。 可能太深刻的痛苦,实在说不出口,唯有在自己心爱人的面前,喝醉了才会袒露一二。 骆宁是个记性不错的人,对他这段惨事也算印象深刻,可还是想不起太多细节。 她苦苦回想了半晌,确定谢筝庭说“千秋节要赶着做贺文,书院不能告假,我本是要回去一趟……” 翌日早起,骆宁一个人独坐。 小皇帝是年初的生辰、萧怀沣是年末,这两个时间前后,发生山洪的可能性不大。 唯有六七月份,雨水丰沛,才可能引发山洪。 而这位生在六月的皇帝,今年年末就会驾崩。 要是谢筝庭家庄子上的山洪发生在千秋节前后,就是今年。 就是最近! 骆宁想到这里,脸色骤变,立马闯到了外书房。 幕僚们都在。 瞧见她进来,恭恭敬敬行礼。 谢筝庭也在。 他已经从书院离开了,如今在王府外院担任差事。 “……王爷,我有一件急事要单独与您和谢先生说。”骆宁道。 萧怀沣看了眼宋暮。 宋暮就把众人都带了出去。 “我占卜了一卦,非常不吉利,是关于谢先生老家的。”骆宁说。 她把山洪的事说了。 她说完,谢筝庭面色煞白,也许他宁可信其有;萧怀沣表情慎重,他对骆宁的占卜从不怀疑。 “……未必是真,毕竟是占卜。”骆宁怕事情生变,还替自己描补一句,“但最好把人都转移了。万一我算错了,也只是劳累大家折腾一番。” 萧怀沣看向谢筝庭:“本王派五十府兵、五十护院给你,你立马回去,把庄子上所有的人与牲畜、粮食都转移出来。” 谢筝庭应是。 萧怀沣又说:“若虚惊一场,本王会补偿你们庄子上每户十两银子。你先同他们说明白。” 谢筝庭弯腰行礼:“多谢王爷、王妃。” 他急忙去了。 庄子上的农户,一年到头也可能没有十两银子的收成。叫他们折腾,可能有钱拿,他们未必不愿意。 谢筝庭家里是大地主,整个庄子八成的田地都是他家的,他父亲已经有了继室,他也有五个兄弟,都在庄子上生活。 他母亲走得早,继母是个大度宽容的人,对他和他哥一直不错。 真有个万一,谢筝庭无法承受。 他急忙去了。 第298章 王爷的报复,来势汹汹 千秋节在即,盛京城里热闹极了。 皇帝批准了礼部的呈文,同意四名佳人进宫服侍,其中就有建宁侯府送的白慈容。 白慈容被接到了礼部,选了良辰吉日,在六月十五日进宫去了。 这四个人,没有交给皇后安顿,由太后身边的魏公公直接接走了。 太后选了一处偏殿,把她们四个安排住进去,又派了自己身边两位能干的管事姑姑去服侍,另有八名宫婢、八名太监,也是寿成宫出。 郑皇后知晓了,略感诧异:“母后怎么对这几个如此在意?” 其中就有建宁侯府的义女。 郑皇后倏然觉得,可能中计了。她眼皮跳了跳。 当然,不关她的事,又不是郑家送的人。 郑皇后说起这件事时,心腹宫婢与管事姑姑在场,陈美人也在。 最近郑皇后有事不避开陈美人了。 皇帝身体欠安,陈美人又育有大皇子,她终于有资格做郑皇后的助力了。 “周婕妤才被打入冷宫,太后娘娘可能怕这些美人勾动陛下的心思,耽误了朝政。”心腹姑姑安慰郑皇后。 陈美人则说:“太后一向睿智,娘娘您别担心了。” 她这句话,意味深长。 郑皇后没心情计较。 翌日,宣旨的太监来了坤宁宫。 郑皇后很久没见过这种阵仗,还以为要封大皇子为太子了,猛然站起身。 她叫乳娘抱着孩子,带着满宫室的人,一起接旨。 圣旨才读了一半,郑皇后呆住了。 竟是给陈美人封贵妃的圣旨。 陈美人擢升陈贵妃,月俸一百二十两,仅次于皇后;赐延福宫。 一时鸦雀无声。 郑皇后难以置信;她身边的心腹管事嬷嬷,回头看一眼陈美人,目光阴寒如刀。 陈美人也震惊,脸上的惊诧之色无法遮掩;可她愣是把喜悦深深压住了,唇角只翘了一下就恢复如初。 太监读完了,满室寂静,他出声提醒:“接旨吧。” “谢皇上隆恩!”陈美人回神时,高声应道。 越过抱着乳娘的大皇子、越过郑皇后,她上前接下了黄旨。 “恭喜娘娘了。”宣旨太监笑道。 陈美人着实寒酸,没钱打赏,尴尬笑着:“多谢公公。” 说着就要褪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打赏太监。 那太监忙摆摆手:“娘娘不必同奴婢客气。等会儿就会有人来帮着娘娘迁宫。” 郑皇后起身,看着陈美人。 “恭贺妹妹了。”她静静笑了笑。 陈美人诚惶诚恐,双膝一软给她跪下:“皇后娘娘,嫔妾不知发生了何事。嫔妾冤枉。” “起来吧。往后,本宫还要你帮衬协理六宫。你可是贵妃,四妃之首。”郑皇后道。 她说得还算温和,可每句话都像冰锥往陈美人心口钻。 “多谢娘娘抬举,嫔妾不敢造次。”她道。 坤宁宫内落针可闻,宫婢与太监们连呼吸都要屏住。 郑皇后回了内殿。 眼泪倏然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攥住手指,才没有失控。 “娘娘,这是怎么回事?一点儿风声也没有,这会儿早朝才刚刚结束。”心腹女官进来,低声对她说。 女官表情也焦急。 陈美人直接封了贵妃,有了自己的宫殿,那么大皇子可能会从坤宁宫离开。 皇帝从来没说过要把大皇子养在皇后名下。 一直以来,都是因为陈美人位份卑微,没有自己的宫殿,她住在坤宁宫,大皇子才落在皇后身边。 皇后尽心抚养着他。 她以为,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后,都默许大皇子记给了皇后。 但擢升陈美人,还是升得如此高,快要跟皇后比肩,就证明皇后猜错了。 大皇子不属于她。 郑氏功高盖主,皇帝一直很忌惮她与郑家,怎么可能把大皇子给她? 饶是如此,皇帝也没敢轻举妄动;陈美人背后无人依傍,又是谁非要提携她? “去打听,看看早朝上出了何事。要是打听不到,叫申国公夫人进宫来。”郑皇后半晌,才能理智说出一番话。 她起身,去了太后跟前。 太后正在听魏公公讲早朝的事。 瞧见她来,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身边;又对魏公公说,“你从头说一遍,给皇后也听听。” “……还是水渠的事,早朝大殿上吵得不可开交。裴氏与崔氏因此而争执。 雍王殿下便说,千秋节在即,先议论如何大赦天下,给陛下祈福。雍王殿下提了两点:给马贼胡七山良籍,准许他与家眷入京;封大皇子为太子。”魏公公说。 太后与皇后脸色都是一变。 雍王在这个时候提立储,毫无准备,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每个人都在猜疑他别有用心。 大皇子在坤宁宫,封了他为太子,是否还需要将他寄养在皇后名下? 其他门阀,岂能眼睁睁看着郑家捡这么大的便宜? 可大皇子的生母又太过于卑微。 每个人都有心思,自然要吵。 “……陛下说,立储乃国之大计,不能这样马虎。雍王殿下便说,先擢升大皇子的生母,给予他们母子体面。顺便给胡七山良籍。”魏公公说。 郑皇后死死攥着手指,掌心一层汗。 无疑,为了让雍王放过“立储”这件事,他提出两个与门阀、与皇权都不太冲突的建议,一定会被采纳。 所以,在西北小有名气的马贼胡七山,全家都有了良籍,不日可以进入中原。 陈美人被破格升为陈贵妃。 也许,雍王真正的目的,就是这两个。 他早有准备,他的拥趸利用了门阀与皇帝的惧意,推波助澜,把两件事顺利达成。 皇帝当朝准了,叫太监拟旨,直接升了陈贵妃。 “雍王人在何处?”太后问。 太后眉头蹙得很深。 雍王此举,对朝局很不利,可能会给门阀递刀子。 他与太后、皇帝不睦,可他也是皇族,他们本该一心朝外的。 “还在御书房。”魏公公说。 太后:“叫了他来!” 魏公公应是。 萧怀沣着亲王朝服,面容冷肃进了寿成宫。 太后劈头盖脸问他:“你为何要搅局?陈美人的事,我们早有安排。” “如何安排的?”萧怀沣淡淡问。 他说着,还扫一眼坐在太后身边的郑皇后。 这一眼,别说什么温情脉脉,连一点体面都不给,冷漠如霜。 “怀沣……” “母后,阿宁这把刀,好用吗?”萧怀沣冷冷问,“你利用我的妻,可想过我是否答应?” 又看向郑皇后,“皇嫂,本王的王妃都能被算计、被敲打,怎么她就这么软柿子,你们谁都可以上手捏一捏?” 太后、郑皇后都愕然。 他就是故意的。 他故意叫她们不好过,哪怕把朝局搅乱。 第299章 皇后娘娘生气吗? 胡七山的良籍,朝臣们不是很关心。 一个远在西北的马贼,很多人不了解、不认识;雍王肯替他要个良籍,可能是有点什么交情,无足重要。 陈美人封贵妃,而不是立储,没有更改门阀在朝堂上的格局,朝臣们也没有因此吵翻天。 只是内廷一团糟。 太后一生所求是稳定。 陈美人、大皇子都在皇后跟前,牵制了皇后,大家都翻不出什么浪,日子暂时安稳。 皇城似一个风眼。 看似不起眼的小风波,扩散出去就是极大的风暴,会令无辜的人遭殃。 有个最简单的比方:若太后想大办一场寿宴,地方上就敢横征暴敛、借着替太后过寿的由头搜刮百姓。 现在,陈美人封了陈贵妃,她有资格见外命妇,世家望族可能一股脑儿来投奔。 一旦失控,结局如何全看天意。 太后叫郑皇后先回去,自己与雍王单独聊聊。 “怀沣,母后不曾将阿宁置于险地。”太后声音缓和。 萧怀沣神色依旧冰冷:“那只是因她谨慎。母后,你看着她小心翼翼讨好你、祈求你的庇护,心里舒泰吗?” 太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胡说!哀家待阿宁,如同待平阳,何时让她卑躬屈膝?” “她屡次为你涉险。内廷诸事,与她无关。你对她好,操控着她的感情,一样是利用。”萧怀沣道。 “你这么想我?” “母后心里,没有半点私念吗?”萧怀沣问。 太后:“人都有私念。” 又深深看向他,“当年我联合你大舅舅逼走你,也是我的私念。我想让你活下去。” 萧怀沣冷笑一声。 “朝廷讲究长幼有序,你父皇那时候老糊涂了,自以为可以掌控朝局。 废长立贤,开一个坏头。诸位亲王闹起来,许是百年动乱;如今门阀势力太过于庞大,说不定就是诸侯割据。 你以为政治是什么?大家要的,是一个名目。你自幼念书,道理你不懂吗?”太后冷声道。 萧怀沣静静看着她:“道理母后都懂。我们活着,就只是为了道理?” 太后噎住。 “既如此,我的道理又有何不对?大皇子的生母,不该封贵妃吗?她生了皇兄唯一的儿子。”萧怀沣道。 他用太后的矛,来攻太后的盾。 他心里有怨气。 太后知道归知道,哪怕再来千百次,她仍会做当时一样的选择。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祸乱发生。 先帝想要立贤,似撕开一条口子。整个朝廷受一点波动,还是彻底顺着这条口子撕裂到底,太后不敢深想。 那么多史书为鉴,“名正言顺”这四个字,足以镇压那些蠢蠢欲动。 在当时的朝局下,萧怀沣必须离开。 “母后,说道理的时候,不要掺杂情谊。怎么说着,又开始是为了我好?”萧怀沣反问。 太后:“……” “有什么事,冲我来便是。若再利用阿宁,我就不依。母后,我已经不是当年你可以随意打发的孩子了。”他道。 他微微行礼,转身出去了。 太后气得心梗。 冷静下来,太后觉得自己有两件事没办妥。 第一,阿宁出力了,她没有赏赐;第二,周婕妤算计阿宁、皇后纵容,她都没有惩罚。 如今建宁侯府的义女已经进宫了,这件事落定,太后手里拿了一块盾牌,她也应该做点什么。 至少,不能寒了阿宁的心。 “……赏雍王妃一千两金子。上次周婕妤攀咬,王妃受了无妄之灾,她委屈了。”太后吩咐魏公公。 魏公公应是。 太后又道,“周婕妤这几日如何?” “哭闹得厉害。” 周婕妤作死,“落胎”后还要求皇帝为她翻案,皇帝将她打入了冷宫。 她在冷宫里也闹腾。 再任由她这么折腾下去,说不定横生波折。 “让她消停些。”太后说。 魏公公再次应是。 千秋节,盛京城里张灯结彩,热热闹闹。 骆宁不记得去年的千秋节她是怎么过的。 雍王府上下都放了赏钱,厨房加饭菜。 太后的赏钱,由太监抬着送到了雍王府。 骆宁接了,谢恩,然后赏了送钱的小太监们,还请魏公公坐下喝茶。 “母后怎突然赏我?是我一个人,还是其他王府都有?”骆宁问。 魏公公声音放低:“是您一个人的。太后娘娘感激您替她出力,她老人家说有功就要赏。” 骆宁:“那多谢母后了。” 又问,“王爷去过寿成宫看望母后吗?” “陈贵妃受封那一日,王爷就去过了。”魏公公道。 骆宁了然。 她又给了魏公公一个荷包,亲自送他到垂花门口,这才折身回来。 她回到内院,在回廊上遇到了王珺。 “王妃,今日很忙吧?”她笑着见礼。 骆宁微微颌首:“是啊。” “王妃,我改日能否回趟建宁侯府?”王珺又问,“我祖母要迁坟,家里做个道场,我回去烧炷香。” “这是大事,自然使得。是哪一日?”骆宁问。 王珺:“二十三。” 骆宁点点头,表示同意了。 王珺心情还不错。 白慈容顺利进宫,王家挺高兴的,连带着听到风声的王珺也愉悦。 骆宁回到正院,看了太后送她的赏金。 尹嬷嬷与秋兰等人,着实吓一跳。 “怎又送这么多?” “这是母后疼我。这个收起来,秋兰记得另外上账簿。”骆宁说。 这是太后赏给骆宁的,而不是赏给雍王妃的,将来骆宁要带走。 这么多金子,可以买不少田地与商铺。 晚夕萧怀沣回内院,骆宁跟他聊了此事。 萧怀沣如实告诉了她。 “……皇后娘娘那里,是不是很生气?”骆宁试探着问。 萧怀沣立马看向她:“你在意母后就算了,怎么皇后也给了你恩情?” 骆宁:“不是……” “那你这是何意?阿宁,你的付出绝不是毫无价值,何必浪费在她们身上?”萧怀沣不悦。 骆宁:“王爷,我与您自然一条心。” “若将来人心向背,你要怎么选?”他固执问。 骆宁很利落回答他:“当然选择您。王爷,我是雍王妃,您有个闪失,我性命不保。” 她答得干脆。 哪怕话不是萧怀沣想听的,可她态度很好,他也高兴。 第300章 骆宁替王爷出力 萧怀沣没有和骆宁置气。 他把自己做的事,说给了她听。 “……多谢王爷替我出头。不过,您误会母后了,是我自己要帮她。 我帮她,只是为了帮自己。我那个表妹,在母后手里死得其所,才对得起我的筹划。”骆宁说。 又细看萧怀沣脸色,“王爷,您是不是一直觉得,母后对我另有所图?” “她是太后。她没有纯粹的感情,阿宁。”萧怀沣道。 骆宁:“那王爷,您再看看呢?也许日久见人心。” “你愿意相信她?” “是。”骆宁说,“我也知道王爷不信……” “阿宁,本王愿意相信你的判断。”萧怀沣说。 骆宁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多谢王爷。” 萧怀沣坐下,与她聊起了胡七山。 骆宁上次说胡七山的长子有腿疾。 “……他长子今年十七岁,的确患有腿疾。他投诚时候说了,要本王替他寻个名医。只是一时难以寻到。”萧怀沣说。 骆宁:“王爷,我听说,顾院判家里有个庶出的孙女,颇有点医术,最擅长针灸。胡七山儿子的腿,也许得用针才能好。” 骆宁做鬼的时候,记得有件事:说书先生讲,盛京城附近乡下有个农妇,左脸伤疤无数,狰狞恐怖。她擅长用针,针灸出神入化,不少人慕名去寻她。 她来者不拒,医德很好,但不进城、不离庄子。 她不说自己出身,只说跟娘家断了亲。 有人说她是顾家三房的庶女,自幼天赋极佳,一直被她两位远不如她的兄长打压。 甚至毁了她半张脸。 后来她祖父做主,给了她十亩薄田,把她嫁到了附近的庄子上。 骆宁只看过一次热闹,跟着求医的人去看过她。 她花掉的那半张脸的确狰狞。红肉与伤疤翻滚,不是一次割伤造成的,是反复数次的折磨,才会形成那样的疤痕。 但骆宁瞧着,并不可怕。可能是她的眼眸着实明亮,面带仁善、笑容亲切。 回城时,求医的贵人不停说:“可惜了,那一手神针,得了她祖父真传。” “顾家不认她,传闻她杀了嫡兄,三老爷跟她断了亲。” “眼神那样清澈,不是大恶之人。若真有命案在手,也只是逼不得已。” “看看她那张脸,她是吃了苦头的。” 骆宁做鬼后,灵魂一点点得到平静,因为她看得越来越多。 她逐渐明白,世道本就不公平,很多人跟她一样,明明没有错,却被命运一次次戏弄。 骆宁后来没有再去看那个女人。一瞧见她,就会想起活着的自己,灵魂就会波动得很不舒服。 慢慢就遗忘了。 萧怀沣提到胡七山,骆宁就想起胡七山那位惊才绝艳、却跛足的儿子,思绪跟着这条线,才想起那个毁了容的农妇。 “……本王没听顾院判提过。”萧怀沣说。 骆宁:“王爷,您如果相信我的话,我想亲自登门,把她寻出来。贸然派人去问,可能找不到这个人。我只知道她是三房的庶女。” 萧怀沣不解:“谁同你说的?” “也是我自己猜的。”骆宁笑了笑,“万一弄错了,王爷别怪我。” “你可以做任何事。错了告诉我,我来收拾。”他淡淡说。 表情是很冷淡的,话却无比恳切。 骆宁颔首。 想起那农妇脸上旧伤叠新伤的疤痕,她应该熬过好几年的苦日子。 骆宁给顾院判的太太下了名帖,想要明日登门拜访。 没说什么事。 顾家派了管事的婆子,亲自来回信,说老太太盼着王妃去做客。 翌日,骆宁带上了蔺昭与秋华,还把她的软鞭交给秋华带上,去了顾院判的府邸。 顾家府邸距离皇城稍远,约莫半个时辰的车程。 因为远,地价没那么贵,宅子修建得格外漂亮,大门也宽敞大气。 顾院判今日也在家,与老太太一起在门口迎接骆宁。 “……只是偶然兴起,过来坐坐,怎么老爷子也亲自等我?”骆宁笑道。 顾院判:“太医院最近空闲,微臣也不用当值,在家闲着。既然王妃来了,岂能托大不来接?” 老太太身后还有她的三个儿媳妇。 她们向骆宁行礼。 骆宁微微颔首。 一行人去了正院的明堂,骆宁与顾院判坐了正位;其他人左右两侧依次坐定。 众人寒暄。 骆宁与顾院判、老太太拉拉家常,聊些琐事。 顾家的三位太太,其中三太太最灵活,能言善道,她可以时不时接上几句话。 “……王爷手下有个幕僚,有腿疾,求医问药都不太管用。想找个擅针灸的大夫。”半晌后,骆宁笑着说了来意。 顾院判松了口气。 “这点小事,王妃派个人来问一声,还亲自登门,着实劳累了。老三就擅针灸,叫他去吧。”顾院判说。 骆宁知晓顾家有很多大夫,太医就有三位。 上次给周婕妤“请脉”的,是顾院判的侄儿。 顾院判口中的“老三”,就是骆宁做鬼时见过那位农妇的父亲。 “需要个女孩儿,年纪不能太大。”骆宁说。 众人一愣。 骆宁笑了笑:“此事我会回禀太后娘娘。顾院判放心,绝不会欺负了贵府小姐。” 顾院判笑容很勉强:“王妃,顾氏医术不传女子,没有擅医的女孩儿。” “小名儿叫‘阿湛’的,难道是位公子么?”骆宁问。 顾院判看向老太太:“谁是阿湛?” 顾家儿孙的确很多。 老太太尴尬笑了笑:“三房那位早逝的韩姨娘,生了个姑娘,就是叫这个名儿吧。” 老太太原本也记不住。 是前几天三房孩子打架,把一个女孩子打伤了,小腿血流不止。老太太就问了一句。 得知是三房的小姐,老太太教训了孙儿们几句。 三太太脸色几变。 她给老太太使眼色,可老太太在王妃面前有点紧张,竟说漏嘴。 直接说没这么个人就行了。 一个庶女的名字,随便改掉就是了,又不算蒙骗王妃。 “……王妃,说起来实在惭愧。阿湛的确是我房头的姑娘,可她从小痴傻,恐怕会冲撞了王妃,更不会什么针灸。”三太太站起身,笑容自然又热切对骆宁说。 骆宁不看她,而是转向顾院判:“顾大人,我奉命来办事的。有个不情之请,让我的丫鬟跟着您身边的人,去内院找一找这个叫阿湛的人,可使得吗?” 顾院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自然。来人。” 一位管事进来答话。 顾院判叫他带着秋华和蔺昭,去内院寻人。 三太太更紧张,脸色微微发白。她又不敢在公爹与王妃跟前造次,一时有聪明劲儿无处使。 第301章 脱离苦海 骆宁坐在顾家正院的明堂,与众人闲话。 片刻后,秋华和管事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少女。 女孩儿比秋华矮几分,穿了身半新不旧的夏布衣裙,头发梳了双髻。 第一眼的感觉,是她有一双好亮的眸。眼睛大而圆润,乌黑的瞳仁似比旁人的大几分,故而显得她眼神清澈有神。 第二感觉是瘦。 非常瘦。 秋华不算丰腴。女孩儿站在秋华旁边,肩膀却比她窄一小半。 因为太瘦,肌肤暗而沉,头发枯黄,用头油认真梳了发髻,也看得出毛躁。 有些门第不把丫鬟当人用。那种过度劳累、年纪又小的丫鬟,就是这种模样。 骆宁看一眼顾院判。 顾院判的脸色顿时很难看。要是在家里遇到了,他肯定以为是哪个院子里才买来的小丫鬟。 女孩儿用“面黄肌瘦”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你叫阿湛?”骆宁先开口,“你行几?” “是,王妃娘娘。民女在姊妹中行五。”顾湛利落跪下,给骆宁行了大礼。 她没有看一眼她的祖母与嫡母,目光专注,没有丝毫的顾盼。 可到底有点怯懦,袖底的手一直在发抖,故而袖子颤颤的。 骆宁又细看她左脸。 还好,目前还没有伤疤。那些非人的折磨,暂时都只是藏在泉下,尚未落在明面上。 “王妃,她只是个小孩子,不懂事……”三太太也起身,预备打岔。 “放肆!”一旁的秋华,突然呵斥,“王妃与人说话,没有叫你,不准插嘴!” 三太太愣了愣。 骆宁看向三太太,只是轻微点头:“你先坐下吧。” 声音不高,脸上虽然没有笑,却也不严肃。可三太太还是腿脚一软,重新坐下了。 骆宁又细细问了顾湛几句。 “……会针灸。我爹爹最擅长针灸,以前姨娘总犯病,爹爹给她用针。爹爹忙,就教我如何施针。 爹爹的眼睛偶尔不太舒服,也叫了我去书房,把医案和药方读给他听。学了些皮毛。”顾湛说。 顾院判脸色复杂极了。 顾家儿孙太多,轮不到女孩儿学医。 在世俗眼里,女孩子出嫁了就是旁人家的人,会把顾家的家学流传出去,不利于保密。 三老爷教女儿针灸、给她看医案与药方,是坏了家里规矩的;可这孩子实在太单薄可怜,顾院判又无法责怪什么。 “如此说来,我没有找错人。”骆宁笑了笑。 顾家众人慑于雍王妃的威严,又因为秋华呵斥了三太太,几个女人都不敢贸然插话。 顾院判开了口:“这是我的疏忽。” “老爷子,我要把她带走。因此事机密,病人的病情复杂,少则半年、多则两年,才能送还你们家的五小姐。 您别担心她的前途。将来太后娘娘会管的。此事您可以信任我,我不会给顾氏抹黑。”骆宁说。 顾院判:“王妃哪里的话。她能得您另眼相看,是她的造化。” “也要问问她本人。”骆宁说,“五小姐,你可敢跟我走?差事不是一两日的,你可要时间考虑?” 顾湛跪地,清脆磕了三个响头:“多谢王妃,我同您走。要是治不好,您拿我的命赔。” 骆宁笑了起来:“三太太说得对,你的确是个小孩子。” 她带着顾湛走了。 出门时,秋华转身,骆宁瞧见她带过来的软鞭尾部,有些暗褐色血迹,像是打人见了血。 怪不得秋华刚刚很生气,当着顾院判的面呵斥三太太。 骆宁没说什么。 几人上了马车,骆宁只是含笑问顾湛一些事。 顾湛还是紧张。可骆宁看得出,她非常努力在克制,想要抓牢机会脱离苦海。 不经意间,她额角都汗湿了。 “我歇一会儿,早上起太早了。”骆宁笑着,便阖眼假寐。 她怕自己问太多,顾湛会越发忐忑,不如给她点时间整顿。 一路上,骆宁没有再说话,在车厢里打了个盹。 回到王府,由秋华陪同着顾湛去找石妈妈,寻个地方将她安顿下来。 蔺昭陪着骆宁回内院。 “……秋华在顾家内院动鞭子了?”骆宁这才问蔺昭。 蔺昭:“我们去的时候,瞧见有人想要割顾五小姐的手。管事的呵斥他,他还叫管事的闭嘴。 秋华就用软鞭卷了他的匕首。他叫嚣着要打人,秋华这才还击。后来听说是雍王府的,这才被吓退。” 又道,“顾五小姐说,是她的兄长。” 骆宁心中了然。 她瞧见了顾湛,就知道为何她兄长只弄花她半张脸。 饶是那么瘦,她也初具风姿,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尤其是眼睛出彩,很动人。 要是把她的脸全毁了,她索性就放弃了;弄花半张,一样丑陋,却叫她日夜拿另半张脸做对比,总不会忘记自己本有好容貌,才是时刻诛心。 果然恶毒。 骆宁吩咐蔺昭,“你去针线房说一声,赶紧给她赶制几套衣裳。另外,叫大厨房多给她送些吃的。点心也拿些给她。” 还说,“她要是不喜欢别人服侍,就叫秋华去照看她几天。” 胡七山与家眷,正在回京的路上,估计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到。 这段日子,顾湛会住在王府。 蔺昭应是。 骆宁忙好了,回到正院喝口茶,萧怀沣回来了。 “……事情还顺利?”他问。 骆宁点点头:“很顺利,而且很及时。” 也许,今天顾湛的兄长就会第一次划伤她的脸。 骆宁正巧赶上了。 “王爷先去更衣,我慢慢同您说。”骆宁说。 萧怀沣颔首。 他换了家常的淡青色长袍出来,坐到临窗大炕上,丫鬟给他端了茶,骆宁才细细说今日种种。 “……总之就是,顾家三老爷教了女儿不少医术。可顾家家训是不传女的,偷偷摸摸。”骆宁说。 萧怀沣:“她真的能行?” “到时候让她试试。要是不行,王爷再请名医。好的大夫难寻。”骆宁道。 萧怀沣点点头。 一杯茶快要喝完,萧怀沣告诉了骆宁一件事。 被打入冷宫的周婕妤,投缳自尽了。 第302章 王爷亲自来接 骆宁听到此消息,并不意外。 上次太后送赏金给骆宁,骆宁就觉得周婕妤命不久矣。 “对外怎么说?” “送到冷宫后,她一直闹腾着要翻案。无人理睬,她就投缳了。”萧怀沣淡淡说。 萧怀沣认为,周婕妤死于愚蠢。 在内廷,不管受了怎样的委屈,都没资格叫嚣“伸冤”。 那不是讲正义的地方。是皇权的核心,是人治至上。 别说小小婕妤,皇子、公主亦然。要学会适时闭嘴,把苦难咽下去。 你自己闭不上的嘴,旁人就会帮你闭上。 “……往后,我们不议论内廷的事了。”萧怀沣说。 骆宁:“白慈容还在宫里,她没有死。王爷,我恐怕还是不能置身事外。” 她试探着看他脸色。 萧怀沣回视她。 没有恼火,他眸色安静,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下次有事,记得提前告诉我,我们商量。如此,我便不担心你介入。” 他提前知情,就可以提前布局,替她善后。 “好。”骆宁说。 萧怀沣手指轻柔碰了下她面颊。 骆宁问起了陈贵妃。 “陈贵妃已经搬去了延福宫。大皇子还住在皇后的坤宁宫。”萧怀沣说。 骆宁:“这肯定又是一番较量。陈贵妃应该无法接受大皇子留在坤宁宫。” 萧怀沣:“我怕她利用你。” 毕竟,是他提议擢升贵妃的。 要是陈贵妃会错了意,向雍王府表忠心,说不定会把骆宁拉入局。 “我会警惕的,王爷。”骆宁说。 她慎重向萧怀沣做了保证。 萧怀沣点点头。 盛夏降临,一日日热了起来。转眼入伏了。 骆宁和萧怀沣搬去了临华院。 临华院没有正院大,已经有了一批服侍的人,骆宁只带了心腹众人,做杂活的下人还留在正院。 管事们开始去临华院回话。 暑热,临华院凉爽如春,人人进来都一身清爽。 骆宁下午理完了事,叫秋兰去吩咐一声,她要回趟镇南侯府。 “……去年家里修了冰窖,今年不知可有冰用了,我回去看看。”骆宁说。 又说,“就怕祖母热了。去年这个时候,祖母是在避暑山庄的。” 秋兰笑道:“二夫人当家,她最不会亏待老夫人了。” 二夫人对骆宁感恩戴德。因骆宁,二夫人自己得了诰命,她女儿能嫁到忠诚伯府。 二老爷如今外放,有了升迁的希望。当然,也需要朝中有人,骆宁仍是二房的指望。 二夫人还有两个儿子,年纪比较小,前途未定,她依仗骆宁的地方还有很多。 “……我也是这么担心着。”骆宁说,“回头问问祖母,今年还去不去避暑山庄。” 她带着秋兰回了趟娘家。 没有提前通禀,骆宁直接去了祖母的院子。 正午时候,屋子里放了两盆冰,这会儿融化得差不多了,借了点阴凉。 不过老人家不怕热,这点凉爽足够了。 “……有了冰窖,的确方便了很多。要不然每日出去买冰,费时费力。”祖母说。 “阿宛快要出阁了吧,怎么没刷墙?”骆宁又问。 堂妹骆宛的婚期,定在了七月初一,过几日就是良辰了。 家里的外墙却没有翻新粉刷。 “你二婶说,能省则省。哪怕是亲朋瞧见了,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只是二房的姑娘。你大婚的时候刷过了,墙还白得很。”老夫人道。 不是镇南侯的女儿。 又说,“你如今是王妃,就怕有心人盯着。更怕有人借着阿宛的婚事,给你爹爹送礼,叫你里外难做。” 骆宁心中发暖。 二夫人能替骆宁考虑这么多,已经能比得上母亲了。 “低调总归不是坏事。二婶所虑也对,骆家门第与根基到底太浅了。”骆宁道。 她与祖母说着话,二婶脚步匆匆进来了,一头大汗。 丫鬟给她端了凉茶。 她一边擦汗,一边笑道:“王妃都进府了,我才知道您回来了。” “二婶别同我这般客气。我回来只是看看祖母。天气热,怕老人家身体吃不消。”骆宁道。 老夫人接话:“今年身体还好。家里安静,心空闲得很,养出了一点精神。” 又道,“上了年纪的人,最怕劳心了。你二婶持家,我才得这般清闲。” 夸了二夫人几句。 骆宁与二夫人闲话,主要是说骆宛的大婚。 “二叔应该回不来吧?”骆宁问。 外放的武将,不是述职的月份、没有特殊的诏书,轻易是不能回京的。 “是,回不来。”二夫人笑着说,“无妨,家里有侯爷和你三叔,又有阿宥。自然有人送嫁,不耽误什么。” 二老爷在外做官,亲家不会因此低瞧了骆宛。 骆宁又提:“家里办喜事,都没有粉墙。” “是我的意思。张扬了招人烦,宁可低调些。咱们家如今的光景,哪怕庭院破败,谁不是上赶着巴结?况且侯府又不旧。”二夫人笑道。 暗中又夸了骆宁。 镇南侯府是雍王的外家,这身份,就是最闪亮的金粉,哪里还需要格外在刷白? 二夫人尊重骆宁。礼尚往来,骆宁也会给她们母女体面。 她同二夫人说:“我来准备阿宛的第一抬陪嫁。” 第一抬陪嫁,是姑娘家的身价。 当时骆宣大婚,骆宁就特意额外送了一柄玉如意。 当然不是玉如意值钱,而是“雍王妃赏的玉如意”,能震慑骆宣的婆家。 要的是身份。 “阿宁,二婶就劳烦你了。你也赐一根玉如意,就是阿宛的福气了。”二夫人这次没推辞。 骆宛嫁给忠诚伯的小儿子,算是高嫁。夫家、妯娌的身份地位,都比她尊贵,二夫人哪怕得了个三品诰命,还是少了些底蕴。 骆宛需要一抬极好的陪嫁撑腰。 骆宁心中有了打算。不过她没和二夫人明说,怕万一做不到,叫二房空期待。 她只是笑了笑:“我回去后,到王府库房翻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回家的日子,时辰过得极快。 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到了晚膳时辰。 老夫人这边摆饭,骆宁和二夫人陪着吃了饭,这才起身回去。 盛夏日落得比较晚,饭后骄阳还挂在树梢。 骆宁走出门,在门口遇到了一辆马车。 萧怀沣竟亲自来接她了。 落日余晖洒了他满身,他立在金芒里,黑眸灼灼,斜阳将他的影子拖得修长。 “阿宁,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第303章 两个人都微醺 萧怀沣特意来接骆宁。 与送骆宁出门的老夫人、二夫人打了个招呼,萧怀沣便和骆宁一起上车回府。 路上,他告诉骆宁:“祁州派人来传信,山洪的确毁了谢筝庭的家。好在只毁了房舍与田地,粮食、财物、人和牲畜没有太大的损失。” 这几日盛京城很热,没有下雨,可祁州暴雨连连。 谢筝庭带着雍王府的人回去,叫庄子上几十户都搬迁。若无事发生,就补贴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在庄户们眼里,着实是一笔横财。庄子上有粮食吃,可收成难以算成现银,故而钱是极其稀少的,一年到头也存不了多少。 春种完了,秋收还没到,这时候算不得忙碌。哪怕看着十两银子的份,也愿意搬迁。 族长又是一呼百应的人物。 其他人从众,或畏惧族长,或眼馋十两现银,都答应了。 有两户死活不肯搬,被族长压着也搬了。 前日黎明时,大暴雨,山洪把半边山给冲塌了,谢筝庭的家所在的庄子,全数淹没。 “……谢筝庭说,村民要给雍王妃设生祠。你救了两百七十二口人,阿宁。”萧怀沣说。 骆宁:“要不是王爷信我,出人又承诺出钱,我哪怕有通天之能也没办法。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又道,“生祠别建了,太惹眼。谢筝庭记得我的好就行了。” 谢筝庭将来会位极人臣。 他要是感激骆宁,提携她弟弟骆宥一把,骆宥的仕途会更加顺利;骆家满门都需要一点依仗。 骆宁所求的,便是如此了。 “他肯定记你的好。等他回来,得给你磕头。”萧怀沣道。 这天晚上,骆宁心情好极了。 就像她的庶妹骆宴出生那天,骆宁感受到自己重生的价值。 这是生命的重量。 母亲对她的轻视,让她时刻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可她实实在在拯救了新生,她才能抚摸到自己灵魂之树。 那是一棵被大火烧焦的树。骆宴的出生,让焦炭处发了新芽;而谢筝庭的族人活下来,骆宁的灵魂之树冒出如盖的树叶。 所以她很开心。 “……接下来就是排淤、重盖房舍,是不是?”骆宁问起谢筝庭家那个庄子。 “是。今年日子会苦点,有些人也许会搬迁。不过活下来就算天大的喜事。”萧怀沣道。 骆宁:“王爷,您陪我喝一杯酒?” “好。” 回到了临华院,萧怀沣吩咐石妈妈准备晚膳。 骆宁在镇南侯府吃过了,便只喝酒。 酒的度数不高,骆宁喝了两杯,就觉得心口撞得厉害。 “阿宁,你的占卜是怎么学的?”萧怀沣问她。 骆宁摇摇头:“这是我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有这样的秘密,你是觉得疲倦,还是更有底气?”萧怀沣问她。 骆宁:“更有底气,这是我的长处。” 萧怀沣沉吟,然后点点头:“那我不问了。” 临华院凉爽,她却像是从火热的骄阳下走了一圈,面颊酡红。 萧怀沣把手背贴上去:“酒量好差。” “我没醉。”骆宁说,“只是这酒不好,太容易上头了。” 萧怀沣的手换了个方向,用手掌托住了她面颊,“你居然怪酒?很会狡辩,阿宁。” 他掌心不同于手背,滚烫。骆宁酒气上头,面颊发烧,再被他的掌心触碰,感觉自己要融化了。 她想要打开他的手。 没推动,骆宁一双手捧住了他的腕子:“烫,快让开。” 萧怀沣眸子里似攥了一把火星,溅到哪里、烫到哪里,比他的手掌还要滚烫。 他没有松手,而是凑近几分:“再加一点冰,好不好?” “你才是那个烫人的。”骆宁说,“我今晚要回正院,不能跟你一起住了,免得半夜热醒。” 萧怀沣将她拉了过来,让她坐到了他腿上。 骆宁感觉酒气翻滚得更厉害。她坐在他腿上,被他浑身炙烫的体温烘烤着,面颊更烫。 她明明没有坐船,愣是有水波一簇簇推着她,她晕晕乎乎。 萧怀沣圈住她:“等会儿卧房多搁一点冰,保管叫你睡个好觉。有问题就解决问题,逃避是懦夫。你不能一觉得热就想离开本王。” 骆宁忍俊不禁。 萧怀沣的手指,不由自主摩挲着她唇角。 他的眸色更深,呼吸也如他体温一样炙热:“阿宁,你投降了么?留在盛京城,永远做我的妻,可好?” 骆宁似被泼下一瓢凉水。 她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起来。 萧怀沣环住她的腰,桎梏着她,不让她动。 骆宁不知怎么想的,去挠他腰侧软肉,妄图叫他松开手。 她没想到他不为所动。 两个人较劲一番,各自出了身汗。 骆宁后背汗透,也把那点酒带出去了,她无比清醒。 她没力气再挣脱了,就低垂着头,靠在他肩膀上。 “……王爷,前途难料。将来局势如何,你我都不知道。”骆宁说。 “怕跟我吃苦?” “是。”骆宁答。 在郑皇后手下做贵妃,会有苦楚;取代她做了皇后,也辛苦;内廷举步维艰,如泥里步行,沉重又打滑。 “王爷,我不是怕吃苦。只是看不到尽头。”骆宁说。 萧怀沣搂着她。 他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青丝。 “你上次说,日久见人心。阿宁,你好好待在我身边,看看我的心。”他道。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良久,骆宁才叹了口气。 这个夜里,萧怀沣喝了几杯酒,仍是克制住了自己,仍是要把输赢摆在第一位。 他去了净房。 骆宁简单洗了澡,换了中衣裤,上床睡觉去了。 凌晨时再次被热醒。 毫无意外,他又将她搂在怀里。 骆宁想:“这要是冬日该有多好。那时候,恐怕会有一夜好梦。” 她冬日是怕冷的。睡前烧了汤婆子,早起时被子也凉。 翌日,萧怀沣早早起来上朝去了。 他下朝回来时,正好秋华领了顾湛过来向骆宁请安。 “她就是我说的那位女医,她是顾家五小姐。”骆宁说。 秋华领着顾湛,向萧怀沣行礼。 萧怀沣看向顾湛,只觉得她瘦骨嶙峋的,随时要散架,有点吓人:“这孩子是不是没吃饱过饭?” “她在家吃不饱、穿不暖。”骆宁答。 后背、胳膊和腿上,各种青紫瘀伤。 三房的人在虐待她;而她的父亲,不知是不愿意管还是管不了,没有为她撑腰。 “带下去吧。”萧怀沣吩咐。 秋华应是。 顾湛小心翼翼行礼,低垂视线不敢抬头,随着秋华退出了院子。 第304章 王爷什么都好 顾湛退下去,萧怀沣与骆宁对坐,他好几次欲言又止。 骆宁还以为他不信任顾湛,毕竟这孩子瞧着太小,又单薄,任谁都要细思量。 派这么个人去胡七山家里看病,恐怕胡家以为王爷给他们下马威。 “……王爷,我想着等胡七山的家眷到了,寻个机会叫她们过府给我请安,我再提一提顾五小姐的事。”骆宁说。 萧怀沣明白她的意思,摆摆手:“不必。胡七山不是那等糊涂虫,他家里他做得了主。到时候直接把人送过去,不用拐弯抹角。” 骆宁:“……” 他看向骆宁的眸,“阿宁,那姑娘是不是特别像未嫁时候的你?” 你替太后挡刀,毫无畏惧,是不是也觉得活着足够了,能救人一命下辈子可以投个好胎? 萧怀沣瞧见方才那孩子脸上的淡漠,忍不住回想在寿成宫初见骆宁。 当时,她衣着朴素,眉宇都像是蒙了一层灰。 如此明艳动人的五官,在那样灰淡表情的遮掩下,人也淡淡的。 太后当时还说,骆宁瞧着不显山露水,站在皇后身边,才惊觉她容貌不输皇后,竟是个真正的美人儿。 “……比我还要惨。我记事起,白氏就不敢打我;而我吃得饱、穿得暖。”骆宁说。 她遭受的,是精神上的虐待、打压,将她逼到发疯。 而顾湛遭遇的,是精神与身体上双重折磨。 萧怀沣眼眸一紧:“她还打过你?” “模糊记得有一两次。”骆宁笑道,“那时候很小,也可能记错了。有很明确记忆的时候,她就不会动手。 不过,时常在我欢乐开心的时候,她沉下脸呵斥我,无缘无故冲我发脾气。 事后她都会找好理由,以至于我真以为自己做错了。慢慢的,连高兴也不会了。”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笑,“但我也有过很好的日子。我在韶阳三年,一年养病,剩下两年身体恢复了健康,过得很舒服。” 秋华一家对她很好,忠心耿耿,秋兰又时不时安抚着她,还有隔壁的冯夫人…… 骆宁想到这里,思绪立马收回。 她最无束无拘的岁月,每一天都值得怀念,而冯夫人是那些日子里很重要的一个人。 裴应把这件事变得复杂了。 以至于提到韶阳,记忆里的阳光都淡了两分。 萧怀沣伸手,用力攥住了她的手:“阿宁,不管你我将来如何,我希望雍王府对你而言,也是一段好日子。” 骆宁怔了怔。 “你觉得哪里不好,及早告诉我。”他又道。 “没有,王爷,府里一切都很好。”骆宁答。 不是奉承。 她嫁过来不满四个月。虽然发生了很多事,可骆宁没有感受到太大的挫折。 忙忙碌碌、自由自在。 她的心情总是明朗的。除了萧怀沣跟她生气那几日。 生气那次,也是他主动求和,给了她台阶下。 现在她怀念韶阳,将来去了韶阳说不定她也会怀念雍王府。 ——人的记忆,总会把过往的时光美化。只要这段光阴里没有痛彻心扉,稍微的不好都会被忽略,只记得它的好。 骆宁在雍王府办的几件事都是有惊无险,她过得挺舒心。将来回想起来,定然要怀念一番。 她忍不住笑。 “……看样子,你没有撒谎,你果然觉得府里什么都好。”萧怀沣瞧见她笑了,便如此说。 骆宁点点头:“是。” 夫妻俩对视一眼,骆宁又笑起来,萧怀沣也难得弯了下唇角。 这天闷热,傍晚时候下起了暴雨。 暴雨下了两日,盛京城里不少地方积水很深,好在雍王府无事。 到了六月二十二,王珺早早来了趟临华院,向骆宁告假,她明日要回趟建宁侯府。 此事她提前跟骆宁说过了。 自从骆宁搬到临华院,就免了两位侧妃的请安;等出了伏搬回去,再把请安的规矩捡起来。 “你自去吧,外院什么都准备好了,我上次就吩咐了下去。”骆宁说。 王珺道谢。 她又向骆宁说,“王妃,郑侧妃好像能下床走路了。昨日傍晚还瞧见她在门口,由丫鬟搀扶着散步。” 骆宁差点忘记,雍王府内院还有个郑嘉儿。 郑嘉儿挨了顿打,萧怀沣与申国公达成默契后,没人再问过郑嘉儿。 她的棍伤,终于养好了吗? “你们要和睦。有什么事,只管派人来告诉我。”骆宁说。 王珺应是。 这天傍晚,趁着日头落山,外面暑气散了大半的时候,骆宁叫尹嬷嬷去趟郑嘉儿的院子,瞧瞧她怎样。 尹嬷嬷回来告诉骆宁:“还走不了路,得由丫鬟搀扶着。” 骆宁:“她骂你了吗?” “没有。瞧着有些呆。” 骆宁与尹嬷嬷说这件事的时候,没有避开石妈妈。 石妈妈给骆宁使了个眼色。 尹嬷嬷退出去后,石妈妈悄声告诉骆宁:“王爷吩咐了,郑侧妃院子里的所有人,不准跟她讲半句话。” 骆宁:“……” 收拾人的办法,还是宫廷的比较恶毒。 成日关起来,不交流,人的精神似缺少阳光与露水的花,会一点点枯萎,变成行尸走肉。 骆宁也受过类似的折磨。 “王妃,您别做好人。王爷规矩很严,犯了就是死罪。铁律之下才有忠诚。”石妈妈道。 骆宁点点头:“我明白了。” 石妈妈这才退出去。 待萧怀沣从校场回来,骆宁果然没和他聊郑嘉儿。 骆宁有时候想,她用人是带着前世的目光,知道人心。可她的手段不够狠。 将来,她的前途不管是韶阳郡主,还是贵妃或者皇后,她身边服侍的人数量都会扩大。 到时候,她如何保障自己近身服侍人的忠心? 石妈妈说得很对,铁律是第一条,谁也不能犯她定下的规矩。 翌日,王珺回建宁侯府;谢筝庭安顿好了家里,回了王府当差。 他一回来,就央求王爷带着他进内院,给王妃磕头。 “谢先生不必客气。生死大事,皆是天意。”骆宁笑了笑。 又话锋一转,“谢先生真想要感激我,他日指点我弟弟的学问几句。他是个很勤奋上进的孩子,不会让谢先生失望。” 谢筝庭连忙应是。 第305章 王妃心软 骆宁问了谢筝庭的家里人。 她几乎把每个人都问到了:他的父母兄弟,以及族人。 谢筝庭也详细把这些事告诉了她。 庄子被毁,肯定是心痛的。 要是人没了,会痛彻心扉;可人活着,财产保住了大半,又开始心疼房子。 不过还是万分庆幸。谢筝庭说的时候,屡次向骆宁道谢:“要不是有王妃,后果不敢设想。” 半夜的山洪,来势汹汹,整个庄子上的人可能都跑不掉。 骆宁一直听谢筝庭说,露出一点同情之色。 萧怀沣坐在旁边,有点担心骆宁说错话。 然而,直到谢筝庭说完了退出去,骆宁都没提一句“贴补”什么的。 萧怀沣松了口气。 “……怕你施恩太过。”萧怀沣道,“你听他说话时,很动容。你要是提出贴补些银子,无非是助长贪念。” 骆宁失笑:“王爷这样小瞧我?” “不,本王只是觉得你看不得悲惨事。”萧怀沣说。 没有节制的小恩,会酿成大仇。 上次太后说,朝廷做什么事都要有个名目,萧怀沣一直是这样驭下的。 他除了给骆宁东西时候不想太深,给予其他人的,都要考量是否恰当。 合格的主帅,要懂得如何罚,也要懂如何赏,不是一股脑儿撒钱。 骆宁听了他的评价,笑道:“我哪里见不得悲惨事?” 况且谢筝庭家的庄子,算不得悲惨了。 人与牲畜都没死,粮食也没被淹没。 他们可以慢慢收拾家园。 “……王妃,本王以前觉得你是手腕太软。如今才懂,一个人的心太软了,腕力就强硬不起来。”萧怀沣道。 骆宁:“谢筝庭才夸了我,王爷又来损我。” “没有损你,是夸你。”萧怀沣一本正经,“心软也不算太坏的事。” 心软的她,也许会答应留在他身边。 如此一想,萧怀沣对前途又有点期待。至少她不是硬石头,难以撬动。 “……王爷,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骆宁笑话他。 萧怀沣轻轻捏她的面颊。 骆宁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打开他的手,耳朵根莫名发烫:“不庄重。” 萧怀沣面上没什么笑容,可眼睛又亮得厉害,似墨色的宝石放在了阳光之下。 骆宁背过身不理他。 王珺回了趟建宁侯府,没发生任何事,安静出门、安静回来。 辰王与崔正卿又来王府做客。 主要是听说了谢筝庭老家的事。 “……王妃,你这个占卜着实厉害。你替我算算,我何时有姻缘?”崔正卿问。 骆宁做鬼的时候,没留意过崔正卿。 “算不出来。” “你都没算。”崔正卿不满,“是要卦金吗?” “不,我真的不会算。”骆宁说。 辰王手持折扇,轻轻敲了下崔正卿的额头:“别瞎胡闹。” 又对骆宁说,“此事对外保密,暂时盛京城还没多少人知晓。我听了也是吓一跳。你这次立了大功德,弟妹。” “多谢三哥,也只是举手之劳。”骆宁谦虚道。 几个人闲聊,骆宁提到她想要替自己堂妹谋第一抬陪嫁。 “……不知谁给的更适合一点。”骆宁看向崔正卿,“表弟,二舅母可愿意给我一柄玉如意?” 崔正卿:“您要我娘的,不如去找太后娘娘要。太后娘娘赏的,才是真正体面。” 又道,“你堂妹嫁忠诚伯府,也是功勋世族。哪怕没有之前的光辉,有爵位的门第,配得上太后娘娘的一把玉如意。” 骆宁下意识看一眼萧怀沣。 萧怀沣好几次对骆宁与太后的亲近表示不满。 “……明日本王陪你进宫,去看望母后。有些日子没去了。”萧怀沣道。 骆宁当着辰王和崔正卿的面没说什么。 晚夕卧房帐内,她问萧怀沣:“王爷真的要陪我进宫去看望母后?” “你不是说日久见人心?本王同你一起看看,到底人心是怎样的。”萧怀沣说。 周婕妤的事,终于在他心里消气了。 骆宁笑了笑,夸他说:“王爷很通融。说我的心软,您的心也很软。” 将来她真要去韶阳,说不定他就会同意。 萧怀沣抬过手,轻轻碰了碰她面颊:“睡吧。” 翌日又闷热,没去寿成宫。 下午落了一场暴雨,暑气散了大半,第二天早起时很凉爽。萧怀沣身边的副将回府,叫骆宁去宫门口,萧怀沣在那边等着她。 骆宁赶了过去,果然瞧见他在金水桥旁边与人说话。 那位官员寒暄几句,也向骆宁见礼,这才离开。 骆宁与萧怀沣去了寿成宫。 太后瞧见他们俩来,惊喜又惊讶,不过面上也不显,只是眸色发亮——骆宁突然发现,这一点太后和萧怀沣还是挺像的。 “来看看母后。”骆宁与太后拉家常,主动说起了顾湛的事,“她暂住王府,过几日送去胡家。” 太后:“她会医术?” “是。” “顾院判痴心医术,又要劳心太医院,家里很多事照顾不到。”太后说。 骆宁觉得,她没有任何立场去替顾湛评价顾家的人。此事应该由顾湛来说。 太后还吩咐骆宁:“你改日带了她进宫,哀家瞧瞧。” 骆宁:“不用改日。既然我与王爷都在,吩咐人去叫一声,让我的丫鬟带了她进来。” 太后颔首。 内侍去王府传话。 骆宁又说了她的请求:“想给我堂妹谋个恩典,要母后的一柄玉如意做她的第一抬陪嫁。” “嫁到忠诚伯府?姻缘不错。”太后说。 夸了老忠诚伯英勇。 她叫内侍去拿了一柄玉如意给骆宁。 骆宁道谢。 萧怀沣坐在旁边,一直沉默不接话。 太后也懒得搭理他。 母子俩话不投机。 约莫半个时辰,内侍就把顾湛带到了寿成宫。 顾湛脸色发白,双腿隐隐发抖,但声音控制得很平静:“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叫她抬起头。 一瞧,太后微微蹙眉:“太单薄了些。” 说顾湛太瘦。 “我叫大厨房给她加餐了,盼着她能长点肉。”骆宁笑道。 太后点点头,又问顾湛:“你善针灸?” “略通皮毛。”顾湛谦虚说。 太后叫魏公公赏她一些钱,就叫人先送回王府。 第306章 骆宁是美人计吗? 骆宁与萧怀沣在寿成宫坐了好半日。 太后还留他们吃午饭。 见了顾五小姐、聊了骆宁堂妹出阁的琐事,但一直没提迁延福宫的陈贵妃、投缳的周婕妤、留在坤宁宫的大皇子。 ——其实这些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 饭后也没有立马告辞,外面日头太烈了,容易中暑;他们打算在这里混到半下午再走。 “……母后,我还有个好消息。”骆宁说。 太后露出一点兴趣:“什么好消息?” 携了她的手,等着听下文。 萧怀沣微微怔了怔。 新婚的儿媳妇,说她有了好消息,母后为何不是第一时间看她的肚子? 喜讯,不是最大的好消息吗? 他心念转动,骆宁已经慢条斯理把谢筝庭老家山洪的事说给了太后听。 “……谢先生特意来向我道谢,说我救了几百条人命。”骆宁羞赧一笑。 太后听了,心头震撼,面上遮不住浮动喜色:“阿宁,这可是大善。” 这样的人,天生带着福泽。若骆宁为皇后,便是百姓之福。 太后曾经就被高僧批命说她带的福,能惠泽天下。也许过几日,该请万寿山寺庙的高僧“下凡”,来给骆宁看看命格。 “是王爷信任我,提前派了人去安顿,才避免了祸事。功劳王爷也占一半。”骆宁笑道。 太后把目光瞥向萧怀沣,想夸他两句,又觉得他不稀罕,白费唾沫星子。 算了。 “夫妻本就一体,功劳不用分那么仔细。”萧怀沣说。 太后拍拍骆宁的手:“怀沣这句话说得很对。他帮的是你,不是谢氏村民。说到底,功劳都是你一个人的。” 要学会抢功。 哪怕没有,也要霸占三分,怎么还把自己功劳往外推? 世人蝇营狗苟,不都是为了这点“荣耀”而奔? 骆宁看看太后,又看看萧怀沣,笑了笑:“母后说得对,王爷说得也对。” 太后:“……” 萧怀沣:“……” 到了时辰,太后要去歇午觉,骆宁与萧怀沣在偏殿下棋,等日头偏西再回府。 萧怀沣不怕热,只是怕热了骆宁。 而骆宁一向惜命,能安静待着就不想动。 骆宁下棋,一如既往不动脑子,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萧怀沣只得不停布局,让她有输有赢。 这样,她才会觉得有趣。 “……咱们当年约定的事,你同母后说过吗?”萧怀沣突然问她。 骆宁抬眸,很诧异:“王爷为何这么问?这是你我的秘密,我难道如此不靠谱,什么都往外说?” “你方才提到‘好消息’,母后为何不觉得你有孕?”萧怀沣问。 骆宁支支吾吾。 “不便告诉我?” “不是的,王爷。”骆宁斟酌了下,“婚前,我同母后说过了,我单薄体弱,不想太早怀孕。母后指派给我的嬷嬷,会宫廷推拿避孕。” 萧怀沣的眉头蹙得更深。 骆宁没等他发问,先把话头压住:“王爷,那时候卖身契还在您手里。 我想着,万一您不需要一个奴婢服侍,怕自降身价,到时候母后问起我的肚子,我如何作答? 哪怕我辩解是我有问题,母后也不会相信,恐怕损了王爷英名。我提前说了,母后想不到王爷身上去。” 萧怀沣黑眸静静落在她脸上。 那瞬间,复杂到了极致。 好半晌,他才能慢慢透出一口气,手里的棋子捏得发烫:“阿宁,本王何时将你视为奴婢?” “王爷一直待我很好。未嫁时也处处帮衬我,给我体面。”骆宁真诚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这种比方,令人寒心。”他道。 骆宁一怔。 她轻轻的,伸过手,覆盖在他放在炕几上的手背上:“王爷,我错了,往后绝不再犯。” 萧怀沣脸上的寒冰融化。 他翻转了手,回握住她的:“是本王有错在先。” 卖身契是他先提出来的。 他在内廷长大,又在边陲七年,见惯了人心险恶。他连亲生的母亲都不相信,更何况一个陌生人? 美丽、单薄又忧郁的女郎,最容易激起男人心底的保护,从而放松对她的警惕。 成功的美人计,不是活色生香,而是要击中一个人的软肋。 萧怀沣承认,初见她时,多看了她好几眼,记住了她的容貌与神情。内廷精明的人太多了,也许“美人计”的美人,会亲自走上门。 他不是昏才。 他也不想直接将她赶走。 所以,一张卖身契,留住了她,也给了自己一个退路。 以防万一。 如今知晓当初是他多虑了,卖身契也烧了。 只是提起往事,她自称“奴婢”,他心头似被重石锤一下,疼得发闷。 现在看来,哪怕骆宁真是太后的美人计,萧怀沣也甘愿上当,他脱不了钩。 他怜惜握住她的手,满心的话不知如何表达。 他想说,你要什么直接讲,我都会给你,但不能离开我;他也想说,我相信你,不管你骗不骗我,只是别在我面前自贬。 但这些话,都不适合讲出口。 萧怀沣只是紧紧握牢她的手。 骆宁难得乖巧一回,绕过摆放着棋枰的炕几,顺着他手的力道,走到他身边。 她依偎在他怀里。 服侍的宫婢悄悄退到了帘外。 骆宁靠在他怀里,萧怀沣的手臂顺势揽住了她肩头,两个人沉默依偎着。 外面有些响动。 宫婢低声朝帘子里面说:“王爷、王妃,皇后娘娘到了。” 本该他们夫妻起身迎接的。 皇后娘娘站在偏殿的外间,隔着薄薄的帘幕,瞧见里面两个人像是靠在了一起。 她脚步停住。 骆宁和萧怀沣分开,起身走出来。 他们向皇后见礼,就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下喝茶。 “来瞧瞧母后,商量过盂兰盆节的事,没想到母后午歇还没起。”皇后笑道。 两位太监替她撑着巨大的宫伞,她又走得很慢,倒是不太见流汗,只是额角有点湿意,她细细用巾帕擦去。 她这席话,说得有点假。 太后歇午觉的时辰是定好的,从不拖延,错过了就不歇了。 郑皇后特意赶过来,是知晓骆宁和萧怀沣在这里。 她有话要说。 第307章 是骆宁惹的祸 郑皇后坐下,竟是向骆宁道歉。 “……上次周婕妤的帕子,是本宫的人疏忽了,才送到了雍王府。”郑皇后笑容温柔看向骆宁,“七弟妹,此事是本宫失察。” 骆宁待要开口,萧怀沣先说了。 “皇嫂,此事已经过去,宫里也没有了周婕妤。没人翻旧账,让它过去吧。”萧怀沣道。 郑皇后:“……” 他这么说,分明就是过不去。 可郑皇后又不能再提,只得换了话题。 她话里话外,都是想要立储。 说到最后,她明说了。 “七弟,朝臣如今都会盯牢你,立储对你也有好处。你皇兄有儿子的,可大皇子没有。”皇后道。 她点明了这件事里最关键的一个点,就是萧怀沣若有野心做皇帝,先扶持大皇子登基才是明智之举。 现在的皇帝,有儿子。依照国法与祖训,他有继承人,不可能禅位给自己弟弟。 萧怀沣真抢了皇位,要背负猜疑。 可大皇子萧煜太小了,不满两岁,他十几年都不可能有子嗣。他无嗣,禅位给自己叔叔,名义上可以占据一点道理。 至少门阀与朝臣挑不出很明显的错。 合乎国法、合乎理法。 哪怕掩耳盗铃,也要走这么一遭,才更利于萧怀沣。 萧怀沣听到这里,却是变了脸:“皇嫂这意思,是指本王乃乱臣贼子,要谋朝篡位吗?” 他生得高大,气势威猛。微微动怒,便是威压逼人,骆宁都感觉透不上来气。 郑皇后脸色煞白:“七弟误会了……” “立储与否,是皇兄家务事、是朝政大事,怎么也轮不到皇嫂来跟本王商量。”萧怀沣怒道。 郑皇后静静看着他。 她的面孔还是发白,眼神却添了一抹镇定。 “怀沣,你若全然不顾我,我便也不顾你名声。”郑皇后冷冷开了口。 她还瞥一眼骆宁。 萧怀沣心中灵光一闪,似乎抓到了一点什么,又觉得不敢置信。 他的脸更沉:“皇嫂哪里轮得到本王看顾?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本王要拿去问母后。” 郑皇后:“你……” 太后身边的魏公公走了进来。 他给几个人行了礼,然后说:“太后娘娘起了,叫诸位进去正殿说话。” 郑皇后快速说了句“算了”,转身去了正殿。 她比骆宁和萧怀沣快几步。 太后问:“方才吵什么?” “母后,儿媳想请七弟帮衬,在朝堂上替大皇子说句话。也该立储了。”郑皇后道。 太后大概也没想到,她直接抛出了这件事。 这是试探。 郑皇后不至于束手无策,因为朝堂上尚未发力。 她也许想要叫人放松警惕。 太后听了,只是笑笑:“这是大事,岂是怀沣能做主的?你应该去同陛下说。” 郑皇后:“是,母后教训得对。” 太后便道:“哀家哪里教训了你?拉拉家常。你啊,别太操心了,别说旁人的儿子你使不上劲,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会处处叫你如愿的。” 郑皇后身子晃了下。 “旁人的儿子”,几个字,一把致命的刀。 她似难以置信。 太后依旧和蔼。 郑皇后知道变了。 这个内廷,从哪一刻开始全部都变得面目全非了? 是萧怀沣从北疆回来的那一刻? 不。 是骆宁。 南边养病的骆宁,似一片极小的羽毛,飘进了宫廷。没人把她当回事,无人将她看在眼里。 可从那一刻开始,每一件事都在变。 直到溃堤,郑皇后才醒悟过来。 她福身行礼:“母后说得是,是我年轻不知轻重了。” 太后摆摆手。 又看向骆宁与萧怀沣,“时候不早,你们俩回去吧。有空了就来坐坐,陪哀家说说话。” 骆宁拿了太后赏赐给骆宛的玉如意,与萧怀沣一起行礼告退。 马车上,萧怀沣沉默没说话,骆宁却开了口:“王爷,接下来局势会动荡。郑家要行动起来了。” 太后怕的,估计也是这一点。 门阀势力不容小觑,一旦他们动起来,朝局是现在这个体弱的皇帝无法掌控的。 “我心里有数。”萧怀沣握住她的手,“我既然敢做,就不怕。” 骆宁微微颔首。 “王爷,若需要我出力,只管告诉我。我占据雍王妃这个身份,就是替王爷办事的。”骆宁说。 萧怀沣沉吟,半晌点点头:“好。” 他的妻,将来也要面对风浪。他要给她历练的机会,让她成长,而不是囿于内宅。 她应该生出翱翔九天的双翼。 时辰尚早,骆宁直接回了趟娘家,萧怀沣自己骑马回王府。 他要见幕僚。 骆宁则送玉如意。 得知是太后娘娘赏的,二夫人手都在颤抖:“怎、怎如此贵重?” “二婶,我堂妹的体面,也是我的面子。”骆宁说。 骆宛看着这玉如意,眼睛都直了:“真给我做第一抬陪嫁?” “是。”骆宁笑了笑,对堂妹说,“往后你要记住,你是雍王妃的妹妹。在婆家别惹事,也别怕事。” 骆宛:“大姐姐,你对我太好了,我无以为报。” “日子还长,将来说不定有你报答我的时候。”骆宁笑了笑。 “那到时候大姐姐说句话,我肝脑涂地。”骆宛道。 这个晚上,骆宛有点失眠。 她想起上次延平郡主的生辰宴上,几个不太熟的姑娘,私下里说骆宛走了狗屎运。 还说忠诚伯府有位儿媳妇是县主,很难相处,等着看骆宛笑话。 骆宛心里打鼓。 没想到,她竟有了太后娘娘赏赐的玉如意做陪嫁。 那还怕什么县主?大家都是借势,你有的我也有。 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觉得畅快淋漓。 转眼到了七月初一,骆宛出嫁。 镇南侯府的喜宴办得热闹,忠诚伯府亦然。天公作美,鸡鸣时下了一场大暴雨,新娘子出阁时日头出来了,天气却难得有几分凉爽。 骆宁与萧怀沣回去坐席吃酒。 亲朋很多,每个人都热情洋溢。 骆宁看着这一幕幕,心情也很好。 前世骆宛被白家送过来的姨娘害死了,今生她可以平平安安出嫁,骆宁一时很感慨。 她重生后,除了想报仇,也想让骆家无辜的人能活下去,不要被白氏母子牵连。 她做到了。 这些改变,给了她极大的信心。 第308章 可怜她 骆宛出阁,一桩事落幕,骆宁感觉自己又往前跨了一步。 命运似开始青睐她了。 接下来几日,暑热尤甚,正午庭院的树叶都恹恹的。 临华院内凉爽,尹嬷嬷等人缩在偏厅。 骆宁忙完了事,进去就听到了笑声。 还闻到了一阵极其好闻的清香。 “……王妃,您看看这荷花,插得可漂亮?”桃叶捧了个小小玉瓶给她。 里面插了三支荷花,两支含苞待放,错落有致,幽香暗袭。 “很香。” “看看,蔺师父还说像菩萨跟前上供的。”桃叶说。 骆宁忍俊不禁。 桌子上除了散落着荷花,还有不少的莲蓬。 孔妈妈与何嬷嬷正在剥莲子。 骆宁拿了一个莲蓬吃。 很清甜。 “给两位侧妃也送一些。”骆宁说,“天气这样热,让她们解解暑。” 何嬷嬷应是。 孔妈妈笑着问骆宁:“回头给您做鲜肉莲子汤吃,可好?” 骆宁没答,蔺昭接了话:“那也太腻了。” “好吃的。你们尝尝就知道了。”孔妈妈说。 骆宁点头:“那就做吧。” 午膳就有一道鲜肉莲子汤。 丝毫不腻,清爽又鲜美,骆宁连夸好吃。 她叫尹嬷嬷等人都尝尝。 “做了一锅。”孔妈妈笑道,“就知道你们爱吃。我这道菜,没人不爱的。” 骆宁:“给崔侧妃送一些,也给顾五小姐那边送一些。” 秋兰应是,分派了下去。 骆宁还对孔妈妈说,“晚上再做一次,王爷还没吃过呢。” “莲蓬还有,庄子上送了很多,等会儿我再剥出莲肉做。”孔妈妈道。 这个下午,虽然炎热,但每个人心情都不错。 晚夕萧怀沣吃到了很好的汤,夸了几句,叫骆宁赏孔妈妈。 骆宁拿了只金戒指给孔妈妈,说是王爷赏的。 饭后,萧怀沣告诉骆宁一件事:“胡七山的家眷到了三十里铺。有些晚了,略作休整,明日进城。” 骆宁颔首。 萧怀沣又道,“他太太应该后日过府拜见你。” “后日就把顾五小姐给他们送过去,还是再等等?”骆宁问。 “及早吧。” 治病是拖延不起的。 骆宁了然。 过了两日,胡七山的太太带着她的三个女儿,来看望骆宁了。 胡太太略胖。她的女儿们,最小的有点婴儿肥,其他两个修长窈窕,出落得很漂亮。 几个人瞧见骆宁,拘谨行了礼。 只胡七山的小女儿不怕事,眼睛东看西看。她约莫十岁左右,眼神干净澄澈,带着小孩子的好奇,哪怕乱看也不惹人嫌。 胡太太几次暗暗警告她,急得冒汗。 “……听王爷说,您的长子犯有腿疾?”骆宁主动问起这件事。 此事,胡七山肯定也提前交代过了。 “是。听闻王妃给我们家寻了个名医,着实感激不尽。”胡太太道。 骆宁:“算不得名医,是个小丫头。她是顾院判的孙女,医学世家的小姐。只是让她试试看,不行就算了。” “那自然可行的。”胡太太说。 骆宁派了秋兰,让她去趟顾湛暂住的院子,吩咐她收拾收拾。 来见见胡太太。 回头就要跟着胡太太搬过去。 萧怀沣早已替胡家准备了宅子,在城北。 顾湛知晓使命,还是很紧张。 一个小丫鬟为她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衣裳都是王府为她做的,足有一个大包袱。 除此之外,她就没什么东西了。 她拉着秋华的手,细声问她:“姐姐,你跟着我去胡家吗?” 眼眸切切。 秋华扶住她肩膀,笑道:“我去不了,我是王妃身边做事的。” 顾湛点点头。 黑润的眸子里,噙了点水光:“改日王妃去胡家做客,姐姐你也要去看望我。” 秋华道好。 看得出她还是紧张,秋华耐心跟她说:“你别怕。王妃小时候的处境,和你差不多。但她从来都不怕。” 顾湛抬眸,认真看着秋华,似汲取一点力量:“真的?” “你踩着这个地面,踩稳了就行。别怕。”秋华说,“不管有什么事,王妃替你撑腰,你是她从顾家找出来的。” 顾湛瞬间感觉自己脊梁骨都直了三分。 “姐姐说得对。” “我不能离开王妃,她也很需要我。将来,你身边也会有对你好的人。”秋华笑着说。 顾湛很乖很认真,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被带着去见了胡太太。 胡家女眷瞧见了顾湛,也是露出吃惊表情。 顾湛与她们见了礼。 骆宁留胡家女眷吃了顿饭,就让她们带着顾湛回去了。 临走时,秋兰还塞了个荷包给顾湛,里面装了两片金叶子。 顾湛忐忑,胡家女眷比她还紧张。 胡家和顾家一样,远离皇城,宅子修建得比较大。 “……我想先去看看病人。”顾湛如此对胡太太说。 胡太太见她小小年纪极有主见,又是出身京城的医学世家,还是王妃举荐的,不敢轻待。 只是,心里不停打鼓。 “哪怕她不行,也养她两年。把她养得白白胖胖还给王妃,也算积德了。”胡太太在心里想。 谁家姑娘这么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的? 胡家大少爷名叫胡云骁,今年十七了。因腿疾犯了两年,成日闷在屋子里,白净斯文。 他长得好看极了,比他几个妹妹还要漂亮三分。 瞧见顾湛,他也蹙眉。 得知是王妃派过来的大夫,他不着痕迹叹口气。 “我先给您请脉,看一下病因,再用针。”顾湛道。 声音清脆好听。 眼睛也好看。 就是太黄瘦了。伸出来诊脉的手,瘦得干巴巴的,比骷髅好不了多少。 这次诊断,约莫半个时辰。 顾湛第一次给胡家大少爷用了针。 胡云骁很认命似的,没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成了小女孩子的玩偶。 他继续看书。 等顾湛针灸结束,胡太太问他感觉如何。 他很敷衍说:“好了些。” 又说,“别着急赶她走,让她吃几个月饭吧。” 还说,“她腕骨上有淤青痕迹,是挨过打的。肯定不是雍王府的人打了她,估计是她自家。 别跟王妃说她不行,免得她又回去受难。权当来了个亲戚,结个善缘吧。” 胡太太倒是没注意,吓一跳:“她竟还要挨打?” 真可怜。 “那我回了王妃,就说这个大夫很好,胡家接纳了。怎么算月钱给她、如何安顿她,回头也要告诉王妃一声。”胡太太说。 胡云骁点点头。 他对自己的腿疾,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好几个郎中暗示过,他的腿救不了。 只是盼着夜里疼起来的时候别那么剧烈,能让他松缓几分,他已经不指望这条腿还能正常走路了。 第309章 她应该喜欢王爷吧? 骆宁送走了顾湛,并没有不管不问。她叫秋华偶尔去做客,看顾三分。 “王妃,她瞧着很像刚去韶阳的您。”秋华说。 一样的很乖、很温柔,生得漂亮又楚楚可怜。 秋华比骆宁大不了两岁,总感觉自己就是骆宁的大姐姐,保护骆宁是她的使命。 她带着骆宁玩,逗她开心,看着骆宁一点点开朗起来,身体也慢慢好转,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如今,她又想护着顾湛。 那个可怜的小姑娘,瘦弱枯黄,但底子很好,有漂亮的五官与眉眼,将来也会开出一朵令人惊艳的花。 “……我也觉得有些像。”骆宁笑道,“那你记得十天半个月去趟胡家,有什么事及早告诉我。” 秋华应是。 顾湛那边没什么事。胡少爷的腿疾不是一两日可以见起色的,顾湛自己也说了,得慢慢治疗。 胡家待她很好,饮食精细,服侍的人也用心;胡家三个未出阁的小姐,时常去和顾湛玩,与她谈得来。 骆宁放了心。 日子一天天往前。 眼瞧着又要到盂兰盆节了。 骆宁心里筹划着过节,便对何嬷嬷说:“您去趟王侧妃的院子,再送些莲蓬给她吃。顺便和她聊聊,暗示她替我做一双鞋。” 何嬷嬷微讶。 骆宁又补充:“就说我喜欢荷花纹的,绣活要漂亮一点。” 何嬷嬷不明所以,但没多问什么,去吩咐了。 骆宁又叫孔妈妈准备好东西,她要做两盏河灯。 她这边还没开始做,萧怀沣进来了。 他一身汗,衣衫前胸后背都湿透了,是刚刚从校场耍枪回来。 “预备做什么?”他看着炕几上的剪刀、浆糊、纸、绸缎和竹片,问骆宁。 骆宁:“做两盏河灯。一盏给母后,一盏给我自己。” “你会?” “只会这个,一点皮毛。”骆宁笑道,“王爷会做吗?” “没做过。”他答,“稍等,我也来学学。” 瞧着挺容易。 骆宁道好。 萧怀沣不等丫鬟提热水,直接用凉水冲了澡,潦草擦干了头发,进了里卧。 骆宁已经在裁纸。 她细细剪出花瓣的形状:“回头黏一起,再用彩绸站在外面做点缀。中心空出来,放蜡烛。” 萧怀沣:“去年你放了好几个。” “两个。一个是替母后放的,一个是替我自己放的。”骆宁道。 萧怀沣:“今年还要给母后?” “是。” “那做三个吧,替我也放一个。”萧怀沣说。 骆宁道好。 他任由墨发垂在身后,自然风干,与骆宁一起做河灯。 他是个学什么都快的人,转眼就把一盏河灯做好了,做工很精细。 “……王爷今年有什么心愿吗?”骆宁问。 萧怀沣:“每年都没什么心愿,人死了就是死了。去年不过是给那些枉死的副将放了一盏。” 骆宁:“……” 提到去年的河灯,萧怀沣想起她说给自己放一盏,怕死后无人怀念她。 他抬眸看着她。 她安静剪出花瓣的形状,眼睫低垂,似一把墨色小扇子;面颊饱满、肌肤丰盈,多添了一层贵气与开朗。 他唇角微微一弯。 “王爷笑什么?”骆宁正好瞧见了。 萧怀沣:“无事。” 她今年比去年过得好,是肉眼可见的,无需多问。 她应该喜欢王府吧?包括王府里的人…… 夫妻俩一边做河灯,一边聊盂兰盆节的事。 中元节是盛夏最热闹、最隆重的节日,夜里灯火通明,喧嚣直到天明才散。 萧怀沣说,今年王府的画舫还是会下渡河。 “……去年请了柳娘子,今年还请她吗?”骆宁问。 她一直很喜欢柳娘子。 萧怀沣:“本王与她不熟。要托了正卿,才能请动她。” 骆宁:“派个人去告诉表弟一声,今年还请她。” 萧怀沣果然叫人去说一声。 半下午,夫妻俩就做好了三盏河灯。 崔正卿那边也派了心腹小厮来回话:“两个月前我家公子就请了柳娘子。说得不巧,柳娘子在年初的时候就应了旁人家。” 骆宁:“回去告诉你家公子,便说无妨,下次再请柳娘子。” 又道,“叫你家公子来渡河,跟我们一起过节。” 小厮应是。 骆宁喊秋兰,抓一把钱赏了小厮,让他回去了。 翌日,骆宁拿着河灯进宫去了。 她又请太后对着河灯说点什么或者写点什么,她去替太后放。 “……虽然今年没请到柳娘子,不过王府有几名乐伎,带上她们去吹吹笛子弹弹琴。”骆宁同太后说起盂兰盆节的安排。 太后有点意外:“府上还有乐伎?” “无人合奏时,我懒得弹琴,王爷特意寻来陪我的。可忙起来的时候,没空弹。他那张‘望春漪’让我保养,积灰好久了。”骆宁道。 太后听着,觉得她说得有趣。 小两口看上去颇为和睦,感情还不错。 “哀家以为怀沣对乐伎这种人避如蛇蝎。”太后道。 骆宁:“王爷是没空见她们的。” “还知道给你找点乐子,哀家对他刮目相看了。”太后道。 骆宁:“王爷一直待我挺好。” 婆媳俩说了几句,太后把河灯捧到了小佛堂,认真念了一段话,把它交给骆宁。 盂兰盆节当天,骆宁不仅自己出门,还把身边几名大丫鬟带上;另有崔正澜。 骆宁甚至派人问王珺是否要去。 “……还要带她?”秋华诧异问。 骆宁:“王爷说,主帅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带了崔侧妃,肯定要叫上王侧妃,否则就是我处事不公,损了我的威望。” 秋华撇撇嘴:“道理如此,可带上她多扫兴。” “她不会去的。”骆宁道。 果然,派去请王珺的小丫鬟回来,对骆宁说:“王侧妃身上不爽利,今日就不出门了。” 秋华更诧异:“王妃,您如今真会占卜算卦了?” 骆宁失笑:“我前几日就想着,盂兰盆节出去玩,肯定要带上崔侧妃的,又不好撇下王侧妃。 我借着送东西,让何嬷嬷暗示她,我想要一双她做的鞋。她听出来了,主动说了要替我做。 才几天工夫,她鞋肯定没做好。依照她的为人,不拿出东西就跑出去玩,会落下话柄给我。她没那么傻。” 秋华:“……” 王妃不是谁都能做的。 为了“出去玩”这么点小事,得费劲心思。 秋华忍不住在心里想:“还是韶阳好。没有王爷,就没有侧妃们,咱们想怎样就怎样,不用劳心劳力。” “王妃,将来咱们回韶阳,可以带上阿湛小姐吗?”秋华突然问骆宁。 正好萧怀沣这个时候走进来。 他把秋华的话听了进去。 骆宁正说侧妃之事,也没提防秋华的话题转得这么突兀,愣了一瞬间,像是出神。 也被萧怀沣看在眼里。 第310章 亲吻 萧怀沣脸色不好。 他努力控制着脾气,心头还是布满了层云。 萧怀沣不觉得韶阳和裴应有多好。 无非是骆宁不太美好的少女时光里,一点点的蜜糖;又因为是过往的事,记忆里想起来总添了一层柔光,她才那么向往。 知道归知道,萧怀沣的心还是又酸又涩。 他初见就记在心上的女子,与他拜过了天地,她是他的妻,他怎能放手? “……王爷回来了?”骆宁笑了笑,给秋华使了个眼色。 秋华退出去。 临走时,瞧见王爷不太好看的脸色,秋华觉得自己闯祸了。 她很忐忑。 “本王先去更衣。几时出门?”萧怀沣说。 骆宁:“要等日头落山了才出门。我服侍王爷更衣吧。” 萧怀沣这次没有拒绝她。 骆宁从柜子里找出他的夏布衣裳,转到屏风后面,他已经解开了腰带。 外裳脱下,露出他精壮胸膛。 骆宁微讶,急忙想要转出去,他已经拽住了她胳膊,将她拉了回来。 “……不是要替本王更衣?”他问。 脸色沉,眸子幽静,漆黑如墨。 骆宁应了声是,拿出外袍要替他披上。 他没有弯腰就她,她就得垫一点脚。 她凑得太近,衣裳刚给他披上,他搂住了她的腰。 骆宁贴上了他怀抱。 两人有过数次相拥,可没有哪一次他是打赤膊的;而她的夏布衣衫本就单薄,可以清清楚楚感受到他的体温。 他肌肤的滚烫,似火燎了骆宁,骆宁转身就想要搡开他。 萧怀沣手臂收紧。 “阿宁,你还没有认输吗?”他低声问。 呼吸凑在她脸侧。 骆宁被他抱得太紧,透不上气。她像是陡然落入了水中,大脑一片混沌,下意识想要挣扎。 他却将她箍得更紧。 他的唇,贴在她耳侧,声音很轻叫她:“阿宁……” 骆宁莫名想起有一个晚上,他着实难受,她赶他回临华院睡,他一口咬在她肩膀上。隔着衣衫。 骆宁朝着他的肩头张开了口。 他的皮肉太紧太硬,齿关没有咬到,又因为紧张打滑,竟是像在他肩头吮吸了一下。 他倒吸一口气。 胸腔起伏骤然转剧,声音震得她的心口也急跳。 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后颈。 骆宁知道不对,脑子里也清醒了些,疾呼:“王爷……” 声音被淹没。 男人的肌肤滚烫,唇却莫名有点凉。 继而是急促的呼吸。 他用力吮吸着她的唇,又似发了狠咬她。 一股子酥麻,从骆宁的后脊窜上来,流淌过她的四肢百骸。 她站不稳。 萧怀沣一手托抱着她的腰,一手扣住她后颈,似要将她吞噬入腹。 屏风后面,本就是他们的床。 帐幔被撩起,骆宁被他放在床上的时候,她才得以喘息。 呼吸凌乱,黑眸亮得灼耀,他喷出来的气息都似火一般。 骆宁在家里只是随意绾了个发髻,萧怀沣的手很轻松将她的发髻扯散。 手指穿插进了她的青丝,就这样托着她的头,将她搡在床上。 盛夏的床板硬,有他的手垫着,骆宁没有磕到头,可脑子瞬间清醒了很多。 他按住了她。 不知是清醒了些,还是不太会,他的手并没有往她衣衫里伸。捧住她的脸,手指爱怜摩挲着她面颊:“阿宁,做我的妻,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骆宁的唇有点疼,又被他压着无法动弹,脑子却在飞速转着。 “王爷,您是要强迫我?逼我投降?”骆宁问。 萧怀沣的手指摸索着她的脸:“我不会。” “……您答应过我的。当初的约定,我没有忘记,我也没有做错什么,王爷。”骆宁道。 萧怀沣身子的重量,只一小半压在她身上。 他低垂着头,脸侧贴着她的脸:“是本王的错。” 骆宁心口酸涩得厉害。 “也许,当初我不该贪婪。若没有王爷您,母后也会适时帮衬我。家务事毕,我作为镇南侯府的大小姐,也有前途。是我贪心,才走进雍王府。”骆宁道。 萧怀沣没有抬起脸。 他依旧贴着她的面颊:“你不来,也逃不脱,本王那时候就记住你了。” 皇帝想给他指婚。 太后有意做媒。 骆宁是最好的人选。没有她来谈条件,萧怀沣是否会拒绝赐婚? 他觉得他不会。 他会像以前一样,把什么都藏在心底,不让内心最柔软的那点触动被翻出来。 他会接受皇帝的指婚,将她娶进府。 也许那样更好。 若真那样,这会儿她已经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她也会认命做好他的妻,两个人不用如此痛苦。 ——他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萧怀沣想到这里,坐了起来。 光着上身,他诸多不自在,起身把扔在地上的衣裳捡起来,胡乱披在身上。 骆宁也坐起来。 她往床的里侧避了避。 “王爷,我们今晚回来就圆房吧。”骆宁轻声说,“我们当初的约定,有三年之久。等时间到了,我们再说前途。我们做夫妻,也做盟友。” 萧怀沣心口一阵闷疼。 “你看不上本王,也看不起本王。”他道。 今天他失控了。 听到她与丫鬟说回韶阳,他想要抓牢她。 那些循序渐进的想法,在那个瞬间都忘记了,只想要抱紧。 抱在他怀里的,才是他的。 在骆宁看来,他不过是情绪无常、冲动好色之徒。 “……王爷,这是很正常的,我没有求您做个圣人,清心寡欲。我更不是看不起您。”骆宁说。 “你同母后说过,不想有孕,你仍想回韶阳。你说做我的妻,不过是对我妥协。”他道。 骆宁沉默着。 “我不愿如此,阿宁。”萧怀沣自嘲似的笑了下,“我不甘心。” 他放在心上的人,不应在他面前委曲求全。 若他折了她的心气,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萧怀沣无法想象。 骆宁手腕软,可聪明睿智,假以时日必定成才,他怎能毁了她的傲骨? 就为了解决自己这点儿事。 他转过身,瞧见她沉默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很茫然、很悲切,他凑过去,又亲了亲她的唇。 骆宁眼神动了动。 萧怀沣这次,只是很爱怜、很轻柔吻了吻她的唇。 “叫人进来服侍你更衣吧,等会儿要出门。”他起身去了净房。 第311章 是否吃醋? 骆宁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何嬷嬷为她梳头。 她不敢看镜中的自己。 心口一直似有涟漪推着她,起起伏伏无法安静;脑海里忍不住回想方才种种…… 叫自己别想,脑子里却有脱缰的马,一个劲儿往方才那一幕幕回奔。 直到何嬷嬷的手,贴了贴她额头。 骆宁回神。 “……是不是有些烧?”何嬷嬷问她,“王妃,您可有不舒服?” 骆宁瞬间脸红得能滴出血。 脖颈也由粉转红。 “没事,没事,不曾发烧。”她道,声音不自然有点飘忽。 何嬷嬷再看她微微有点红肿的唇,心中明白过来。她忍着笑:“可能是天气太热了。” 骆宁含混嗯了声。 晚膳随意用了些粥,就和萧怀沣一起出门。 她不和他说话。 王珺的丫鬟翠儿去大厨房端她的饭菜,远远瞧见有人出垂花门,回去就告诉了正在埋头做针线的王珺。 “……王妃果然出门了,崔氏也去了。”翠儿说。 王珺点点头。 里卧搁了两盆冰,室内有淡淡的凉意,似从冰盆落到了她心口。 “您干嘛不去?骆宁都请了您。”翠儿愤愤不平。 骆宁不讲规矩,没有主母的风范,又仗着王爷偏宠处置了两位侧妃,杀鸡儆猴,一个人霸占王爷,着实卑劣。 这样的主母,何必敬她? 王珺还在绣鞋面,闻言头也不抬:“她不想让我去。” 又道,“上次送过了莲蓬,这次又送一次,我还想着她图什么,怎么非要我做鞋?直到今日才懂,她只是不想让我出门。” 唇角忍不住有了个冷峭,“这点拙劣手段,上不得台面。有她的苦日子,我不与她争锋。” 在内宅如此打压侧妃,迟早要传出恶名声,被太后和王爷厌弃。骆宁在自悔前程。 王珺要做的,便是等。 耐下性子,不给骆宁作贱她的机会,保持体面。 她极其小心。 上次回府,她弟弟王瑾还说她变了,很心疼她。 翠儿心中不忿:“好处全部捞她一个人碗里,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王爷恐怕有苦难言,娶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王妃。” “也别小瞧了她的手段。”王珺道。 她放下针线,“吃饭吧,慢慢做,她也不等着穿我这双鞋。” 戌时初,雍王府等一行人到了城南渡河的画舫上,此时日暮刚刚降临。 黑夜尚未来得及笼罩渡河,河面与河岸已经亮起了灯笼。 河里飘荡了一阵阵发出微微橘芒的河灯,映得水面金光熠熠。 雍王府的画舫二楼,养着的几名乐伎正在弹奏,乐声如流水般轻缓。 崔正卿、辰王已经到了;另有骆宁的弟弟骆宥、周淮,甚至骆宛与她的新婚丈夫。 骆宛的新婚丈夫叫卢世隽,忠诚伯府的五少爷。他跟骆宛一样大,才十六岁,修长单薄。 上次骆宛回门,骆宁就见过了妹婿。 瞧见骆宁等人上来,众人除了辰王,都站起身行礼。 “……碰到了三姐和姐夫,就叫了他们一起。”骆宥解释。 骆宛与卢世隽有点紧张。 骆宁笑着说:“人多热闹。” 萧怀沣也微微颔首,说了句:“坐下吧。”虽然没有笑,语气却是很温和。 画舫开动,游河听曲。 骆宁特意把骆宛叫过来,两个人靠近角落闲话。 “……婆家怎样?上次你回门,人太多了,都没顾上跟你说说话。”骆宁说。 骆宛面颊微微一红:“挺好的,婆母与妯娌、小姑子都待我好;夫君房内既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他一直在念书。” 骆宁看得出,她很满意,便感欣慰。 骆宛爱说,忍不住和骆宁八卦:“我未嫁时,都说三嫂是县主,性格强势。 如今才知道,大嫂跟着大哥去了任上,二嫂身体不好,是三嫂帮衬婆母操持中馈。 她倒也不会欺负人,只是规矩严一些,那些人不忿就诋毁她。害得我颇为紧张。我瞧着她挺好的,不是眼高于顶的人。” 骆宁失笑:“人云亦云着实可怕。” 姊妹俩聊了好几句。 那边,崔正卿正在打趣萧怀沣,问他:“你嘴怎么了?” 辰王看一眼。 萧怀沣沉下脸,问崔正卿:“你是不是热,想下河去凉快凉快?” 辰王摇了摇折扇:“扔下去吧,他着实聒噪得叫人心烦。” 又转移话题,问起柳娘子,“今年谁家请了她,居然不应你的请?” 崔正卿:“她没说。她本就是迎来送往的,还不准她做旁人生意了?多问这一句做什么呢?” 话音刚落,旁边画舫上传来琴声,是柳娘子最擅长的那曲。 辰王撩起了薄薄纱帘,瞧见对面一艘画舫,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依稀瞧见了王堂尧。 “是建宁侯府的画舫。”辰王说。 崔正卿:“王少卿请了她,怪不得。” 又道,“她们这些人,没人不爱我和王堂尧的。” 他们俩在名伎中面子最大。 不是诗文与才华出众,也不是出手豪阔,仅仅是因为英俊贵气,满盛京城无人能及。 名伎都以和他们来往为荣。 崔正澜看向她哥:“你不吃醋?” 崔正卿:“这都要吃醋,岂不累死?你不知你哥有多少相好。” 颇为得意。 崔正澜冷冷瞥向他,看不惯他嘚瑟:“有多少?你告诉我,回头我告诉大伯母。” 崔正卿:“……谁带她来的?好好出来玩,带她图个扫兴?” 辰王在一旁忍俊不禁。 骆宥等几个年纪小的,青涩稚嫩,不敢跟着崔正卿肆无忌惮聊名伎,敛声屏气坐在旁边。 只辰王能说几句。 辰王不与伎人来往。不过听崔正卿说得多,渐渐的听熟了,也能接几句话。 萧怀沣则一直走神,余光总在瞥骆宁。 骆宁与骆宛有说有笑的,他心情轻松了几分。 崔正卿也留意到了,对萧怀沣道:“七哥,要不你与王妃先下去放河灯?” 骆宥站起身:“我也想去。” 崔正卿给他使了个眼色,笑道:“等会儿你同我们一起去。” 萧怀沣沉默站起身,走向骆宁。 骆宁余光瞥见他过来,转过身,脸上堆出笑容:“王爷。” “去放河灯吧。”萧怀沣道。 骆宁道好。 夫妻俩下了二楼,去了画舫一层放河灯。 第312章 王爷的情路 没人在跟前,骆宁低垂眼睫,目光不看萧怀沣。 她拿出火折子,沉默将河灯点燃,避开了萧怀沣想要伸过来为她点火的手,将两只河灯一起放入了河里。 微微阖眼,她默默念叨着什么。 萧怀沣在旁边坐着,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一错不错看她。 灯光黯淡处,她眉眼竟是越发妩媚温柔。 念诵结束,骆宁睁开眼,却瞧见萧怀沣伸手。 她下意识避开。 萧怀沣的手,停在原处:“不肯理我了?” 骆宁没说话。 萧怀沣静静看着她:“你要是恼了,可以发脾气。” 骆宁轻不可闻叹口气。 萧怀沣的手指按住了她眉心:“别叹气,是我有错在先。” 骆宁又将头偏开。 她着实乱了心神,想要冷静。可他就坐在旁边,叫她心中涟漪阵阵,无法静下来。 “王爷,我们怎么办?”骆宁终于开了口,“这跟我想象中的生活不一样。” 萧怀沣:“你想要……” 他话还没有说完,听到有人高声喊:“三姐,三姐!” 对面画舫停下来,雍王府的画舫靠近,两条画舫相距很近,有人高声呼喊。 而对面二楼,有人正看向骆宁和萧怀沣。 骆宁抬眸,就看到了王堂尧。那探究眼神,叫她格外不舒服,萧怀沣手里的暗器发出。 对面的人影一闪,竟避开了。 萧怀沣沉下脸,恢复了雍王的冷肃:“宵小之徒,藏在暗处偷窥。” 骆宁靠近他几分:“王爷,是朝廷命官。别明着动手,吵起来咱们不占理。” 她又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萧怀沣心中一动,面上没有浮动异色,很冷淡说:“本王不怕御史台,王妃别担心。” 骆宁靠近他。 他顺势握住了骆宁的手。 骆宁待要说什么,就瞧见萧怀沣冲暗处的人打了个手势。 她要问,已经被争吵吸引了注意力。 方才叫嚷的,是王珺的弟弟王瑾。 “闭嘴,吵死了。”骆宥在这边答了话,“我们画舫上没有你姐姐。” “这是雍王府的画舫,我姐姐乃雍王侧妃。既出游,为何没有我姐姐?”王瑾和骆宥年纪相仿,一样冲动好斗。 他说完了,不等这边回答,他继续很高声说,“莫不是王妃打压,叫我姐姐不能见人?” 说罢,他又喊了句,“毒妇!” 骆宥简直气炸:“住口,你敢污蔑我姐姐?我要打烂你的嘴。” 他爬起来就要往对面画舫上跳,崔正卿拉住了他。 “远着呢,你跳不过去,回头落河里。”崔正卿说。 “我要告诉世人,雍王妃是何等恶毒、自私,嫉妒出身比她好、容貌才华远胜过她的侧妃!”王瑾继续说。 崔正澜也气不过,转身就想要翻过栏杆。 辰王一把攥住了她梳得还算整齐的发髻,似捏住了小猫的后颈,崔正澜没发动了。 “三哥,你松手!”她不悦。 还扯她头发,几岁了? 好烦人。 辰王:“消停些,这是怀沣的画舫,有人会出面。你跳过去做什么?给人家送把柄?” 崔正澜:“……” 也对,她是雍王府的侧妃。她在这里,王珺却不在,建宁侯府更有话骂王妃。 真讨厌! 王堂尧人在船尾,听到叫骂声往船舱赶,王瑾已经骂得不成样子了。 王瑾的话越骂越难听。 “闭嘴。”王堂尧眉心跳了跳,“不成体统!” 建宁侯府的画舫上,有不少亲朋,还有名伎柳娘子,这样叫骂,谁都不会好看。 然而话音未落,倏然有黑影飘然而至。 王堂尧立马拔出腰上软剑,黑影动作极快又麻利,一人抵住了他,另一人抓住了王瑾。 众人大惊。 建宁侯府的护院都在画舫一楼,不知楼上变故,听到有人高声喊“来人”,才急忙往上冲。 王堂尧与一人缠斗不休,另一个黑衣人直接击了王瑾一掌,朝向他心口。 王瑾几乎要被打得断气。 王堂尧大急,偏偏黑衣人武艺高超,他甩不脱。 他眼睁睁看着王瑾挨了一掌后,被扔进了渡河。 黑衣人毫不恋战,一个虚招击向王堂尧面门,趁着他预备抵挡的时候,转身就撤。 两个黑影配合默契,转身消失在黑夜里,几个起落不见了踪迹。 王瑾被扔进了河里,半晌浮出水面,手忙脚乱大喊大叫:“救命,救我……” 又沉下去。 而后又自己浮起来,继续挣扎着要叫。 王家护院这时候终于回神,两个人脱了衣裳跳下水,把四少爷王瑾捞了起来。 王瑾呛了水昏死过去,被护院挤压着拍了水,半晌才醒过来。 王堂尧见闹成这样,吩咐下去:“开船!” 他只想赶紧离开。 方才那两个黑衣人,无疑是雍王的暗卫。可惜人家来去无踪,哪怕有人亲眼目睹,也抓不到把柄。 王堂尧在打斗中,虎口裂开了一个小口子,藏在袖底的手满是鲜血。 今晚着实很狼狈。 看着建宁侯府的画舫远走,骆宥半晌才笑道:“真过瘾!” 又问,“方才是谁的人?” “肯定是雍王府的人。”崔正卿道。 骆宁与萧怀沣已经上了二楼,她悄悄挣开了萧怀沣的掌心。 骆宥眼眸发亮:“姐夫,方才那两个人身手真好。” 骆宁欲言又止。 骆宛也兴奋:“动作麻利极了,一转眼就叫那个人遭了报应。姐夫的暗卫果然厉害。” 骆宁忍不住轻咳。 叫什么姐夫? 规矩要守。骆宁嫁的是亲王,哪怕是她的弟弟妹妹们,也只能称呼“王爷”。 “雕虫小技。”萧怀沣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眸却亮得厉害。 辰王唇角有点笑意。 崔正卿最擅长作死。 他听了骆宥与骆宛的话,笑着打趣萧怀沣:“他们叫你姐夫,我能否叫你妹婿?” “你不能!你再多说一句,别怪我手下无情!”说话的不是萧怀沣,而是崔正澜。 崔正澜的眼风要杀人。 什么就妹婿?她是看着王妃的面子,才没有逃婚的,凭什么要蹭她的称呼? 她压根儿没想到自己只是侧妃,想的是雍王凭什么要占她便宜? “……你不能。”萧怀沣终于开了口,“你们几个可以。” 他指了骆宥、骆宛等人,甚至把周淮圈进去了。 骆宁还想着方才落水的王瑾,又想到建宁侯府送进宫的白慈容,一时没顾上这点小事。 骆宛和骆宥就上赶着喊了“姐夫”,连带着骆宛的新婚丈夫,也叫了声姐夫。 辰王和崔正卿对视一眼,觉得萧怀沣今晚很快乐,简直有点飘飘然。 两人暗暗憋着乐:怀沣这情路,怎么走得又艰难又好笑的? 第313章 心有灵犀 这日,深夜方归。 回到临华院,众人兴头还很好,骆宁吩咐孔妈妈煮些宵夜吃。 “……有没有伤着建宁侯府那孩子?”骆宁问萧怀沣。 萧怀沣:“不算重伤,小惩大诫。” 骆宁了然。 她没有再多问什么。 夫妻俩吃了点宵夜,简单洗漱就熄了灯睡觉。 帐幔刚刚放下,萧怀沣抱了下骆宁。 他亲了她面颊:“睡吧。” 骆宁:“……” 在画舫上,她想跟他聊聊,回来后就不想多谈了。 前途不是谈出来的,而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回头望,一个结果上,凝聚了来时每一步的脚印。 萧怀沣轻轻搂了下她、亲了下她,就放开了,规规矩矩躺好。 骆宁从半下午到现在,思绪起伏过大,消耗了精神;又因为时辰太晚,她着实困顿,片刻进入了梦乡。 翌日,萧怀沣依旧早起上朝。 骆宁难得醒了,听到他窸窸窣窣下床;简单洗漱后,他又撩起幔帐上来,摸了摸她面颊。 骆宁装睡。 他重新放下幔帐,起身走了。 骆宁睡意全无。 天亮得比较早,院子里有仆妇打扫庭院的声音,她索性起来了。 上午理事。 半下午萧怀沣回来,给她带了两个佛手柑。 说是进贡的,太后叫他拿两个给骆宁玩。 “……庄子上送来的葡萄和西瓜,都用井水湃着了,王爷要吃一些吗?”骆宁问。 他带回来的佛手,一个足有两斤重,摆在炕几上清香浓郁,十分好闻。 “好。”他颔首。 他先去更衣,丫鬟们去端了洗净的葡萄、切好的西瓜进来。 他更衣洗脸出来,坐到了临窗大炕上,瞧见骆宁正在翻账簿。 “……还没忙完?”他问。 骆宁放下账簿:“过几眼,是秋兰对过的,我过过目。已经忙好了。” 她放下了账簿,净手过来和他一起吃西瓜。 “今天早朝上,郑氏派系的官员提出了立储。”萧怀沣说。 骆宁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乌润的眸,眸色里添了一抹紧张:“是不是吵得很厉害?” “必然。”萧怀沣说。 内廷不肯封陈贵妃、不立储,就是怕波及朝堂。 因为此事名不正言不顺,大家都想分一杯羹。 没有到皇帝病危的时候,谁提出立大皇子为储君,都会遭到各方势力的反对。 一是大皇子年纪太小,他可能会夭折,二是他非嫡出。 郑家提出要把大皇子过继在郑皇后名下;其他门第与势力,自然不同意。 “风波一起,不知如何平息。”骆宁说。 她知道太后的担忧。 骆宁凑近几分:“王爷,您愿意立储吗?” “最好立储。”萧怀沣说。 骆宁不解:“为何?” 你不是有意皇位吗? “皇兄有个万一,本王不能继位。哪怕母后帮衬,名声上也有损。大皇子可以继位。”萧怀沣说。 骆宁沉默想了想,很快想通了,才开口:“您考虑的,是不是朝臣换更?” 萧怀沣眸色一亮:“阿宁,本王的心思,除了日夜相处的幕僚,就你能懂。” 骆宁微微垂了眼睫。 她是觉得,这才符合常理。 萧怀沣替骆宁出气,提拔陈美人为贵妃,他就必然不排斥立储,因为这一步棋的后面,肯定会跟着立储。 他不至于想不到。 郑皇后说过,大皇子年纪太小,需要人摄政,此人非雍王莫属;而大皇子无嗣,禅位更合理。 骆宁觉得,这些浅显的道理,其实不需要搞得太复杂,萧怀沣顺其自然即可。 那他为何要推动立储,想要扶大皇子继位?除了名声,另一个目的就是朝臣。 他摄政几年,可以换上对他忠心耿耿的朝臣,把门阀压下去。 萧怀沣学过帝王术,可他也是武将。武将行军时,“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想要登基、坐稳江山,萧怀沣首要不是堵住御史的口,而是有一批能忠诚于他、替他办事的朝臣。 他要储备力量。 所以前世他忍耐了八年。不单单是为了声望,也是他要把朝堂上的官员更换、布置。 只是前世的坎坷更多,时间更长,今生也许不需要。 “……最终必然要立储。”骆宁半晌抬眸,如此说。 萧怀沣点点头。 “立储,但不把大皇子寄养在皇后名下?”骆宁又问。 萧怀沣:“不可能寄养在她名下。以前也只是养在她宫里,立储后就会迁宫。” “郑家不会答应!” “要是郑家说了算,这江山就姓郑了。”萧怀沣道。 又说,“这些日子内廷外廷皆有波动,不少人会拜访你。你可能无法躲避。你可害怕?” “我不怕,王爷放心。”骆宁道,“我懂王爷的意思,一定会处理妥当。” 萧怀沣颔首。 夫妻俩吃了些瓜果,萧怀沣还需要去趟校场,骆宁就把剩下的收拾一番,等着吃晚膳。 这日傍晚有些风,暑气散去,晚膳后副将牵了长缨大将军来正院玩,骆宁很开心逗狗。 长缨一到了骆宁跟前,就恨不能摇尾乞怜。萧怀沣以前看不惯,现在倒是理解了它。 晚夕睡觉的时候,骆宁还在跟萧怀沣聊长缨大将军,问它是什么品种。 萧怀沣:“进贡的狗,可能是选了最优良的种。” 骆宁再想要找一只像长缨大将军一样的狗,很难。 要是属于她就好了。 萧怀沣:“阿宁,你到底是怎么笼络住它的?” 骆宁无法解释。 她笑了笑:“这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诉王爷。” 萧怀沣没有继续追问。 睡觉前,骆宁还把佛手拿到帐幔内,放在床头小柜子上。 清香四溢。 “真好闻。”她再三说。 萧怀沣趁机说:“内廷也是有些好处的。每年进贡的东西,都是这天下最好的。” 骆宁立马沉默。 萧怀沣侧头看一眼她:“不仅瓜果,还有其他……” 骆宁没有接话。她不想和他争执,也不想看他烦恼。她不管说什么,都不会太中听。 如果三年后她走了,雍王府的日子就是她一生中很短的时光。何必添堵? 她打断他,兀自躺下:“我困了,王爷。” 萧怀沣俯身下来,骆宁吓一跳,下意识想要翻身躲,肩膀被他按住了。 他轻轻的,在她唇上碰了下。 很克制,一触即收。 “你睡吧。”他道,把灯罩盖上了,帐内一片昏暗。 只有佛手淡淡清香萦绕不散。 第314章 昏招 郑氏提出立储,一石千层浪,朝堂上每日都会因此而争执。 皇帝犯了头疾,痛得他坐卧难安。 申国公请了一位擅长炼丹的道士进宫。 此举震惊了朝野。 无人不骂。 哪怕是撺掇皇帝服用丹药的魏王,也不敢公然举荐道士,更别说亲自送人了。 郑家为了立储,连这一步都毫不迟疑做了。 “……意料之中。皇帝的身体无力回天,怎么折腾对大局影响不大。”萧怀沣一日下朝回府后,与骆宁聊起了此事。 骆宁便说:“王爷,这是昏招。皇兄有个万一,郑氏会失了人心。” 百姓与朝臣的唾沫星子都会把郑氏和郑皇后淹没。 郑家这是饮鸩止渴。 就像当年雍王射杀祥瑞白鹿,而后皇帝重病,御史台借口攻讦了他好几年一样。 哪怕郑氏一手遮天,御史台也有借口骂他。 御史最不怕的就是权势。要是掌权者因他们的言论杀了他们,简直给他们立了千古名声。 “阿宁,此事本王推波助澜了。”萧怀沣声音很低,悄声告诉骆宁,“早年就在申国公身边埋伏了眼线,他不算受重视,只是这次很偶然机会进言,提出了送道士;这个道士,也是本王派人千辛万苦从南边寻回来的。” 骆宁微讶。 继而她笑了笑,“王爷,这一步棋很高明,也很有先见。” “不过是看准了旁人的野心。”萧怀沣说,“阿宁,若现在有人提出能想办法让你心甘情愿做本王的妻,本王也会一步踩入陷阱里。” 任何人在想要的东西面前,都会头脑发热。 权势争斗,与战场相似,却又跟北疆有天壤之别。 因为见血、不见血是两种战役,打法不同;申国公力壮魁梧,身边的谋士多半都是军师,面对盛京城里的权力争斗,缺少那么一点谨慎。 偏偏这点看似微末的警惕,会要了人命。 “……不单单申国公府没有考虑仔细,也因为大皇子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骆宁没接他的话。 他亲过她之后,说话越发直白。 骆宁甚至都会震惊他会如此表述,简直是明晃晃朝她进攻。 他像是改了策略与战法。 “没有郑氏血脉,又因本王提了擢升贵妃,他们才紧张。”萧怀沣顺着她的话,转回正题。 骆宁沉吟,还是说了:“王爷,我还以为您和申国公交情不错。” “当年在北疆,他并没有亏待本王。可本王吃的苦,一样也没少。要说交情,也不过如此。”萧怀沣道。 他遭遇了很多的磨砺。 “严师出高徒”,他的确在这样的打磨中快速成长。 若心怀宽广、感恩,自然会说申国公给了他机会,教导了他;若心胸狭窄、记仇,便可以说申国公故意折磨他,替皇帝除掉他这个劲敌,让他死在北疆。 人与人的立场,纯看当事者如何解读。 萧怀沣而后的确成才了,也觉得申国公是苦心栽培,并没有特意苛待他;可有些苦,似乎也不是非吃不可。 他得到了很多,那些磨砺都是他的基石,他感激申国公。 这是他的想法。 至于申国公当时怎么想的,谁又知道? 萧怀沣还预说点什么,有丫鬟进来,说宋暮来了。 “请他进来。”萧怀沣道。 他去明堂见了宋暮。 像是有什么急事,萧怀沣脚步匆匆出去了,只是吩咐在旁边伺候的秋兰:“告诉王妃,别等本王用膳。” 骆宁在里卧听到了。 “这么匆忙,是出了何事?”秋兰有点紧张。 骆宁笑了笑:“无妨,王爷会处置的。” 她也担忧,不过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理事。 处理的是临华院一点琐事。 事毕,自己先用了晚膳,沐浴更衣。 从净房出来,丫鬟们在替她换床上的幔帐。 “细纱帐子凉快些。”秋华说。 骆宁自己拧干头发,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替我换帐子?” “不是您自己说的‘帐子太闷了’?”秋华道。 骆宁:“……” 她早起时面颊有点红,是因为萧怀沣临出门抱了她片刻。丫鬟问起,她遮掩说帐子太闷。 自己都忘记了。 “换吧。” 此刻日头尚未落山,骆宁坐在临窗大炕上等头发干,一边做针线。 巾帕已经绣好了,她开始做个荷包;等荷包做完,就可以着手做鞋了。 萧怀沣直到深夜才归。 一身汗,他先去洗澡。 回来时,瞧见骆宁还坐着,他道:“还不睡?” “等王爷呢。”骆宁道。 萧怀沣:“床上躺着慢慢说。” 骆宁道好。 把室内的烛火灭了,夫妻俩上了床,萧怀沣都没留意到换了帐子。 “阿宁,我是去处理镇南侯府的事。” 骆宁刚躺下,萧怀沣如此说, 她猛然坐起,“怎么了,谁出了事?” “无人出事,是岳父。”萧怀沣道。 他细细把事情说给骆宁听。 自从骆宁嫁入雍王府,萧怀沣就在镇南侯府布局。一是保护小舅子,二是防止岳父作妖。 最近局势大变,建宁侯府送了义女进宫、陈贵妃迁宫、郑氏提出立储,有人开始“侧翼进攻”雍王府。 有人向镇南侯提起,勤国公府很想和骆氏联姻,因为勤国公府有位二十五岁还没有出阁的小姐。 如今这位小姐,高不成低不就,着实难以婚配,很中意骆崇邺。 骆崇邺鬼迷心窍,派人往余杭白氏送信,叫白家来“报丧”。 萧怀沣知道白氏早已死了,只是对外称养病。 目的是骆宁、骆宥不用服丧。 骆宥开始议亲了。要是服丧三年,就会错过最好的议亲年纪;而骆宁,服丧期间不能有孕,就必须安排侧妃的日子。 谁出的馊主意,难说,但对雍王府、对骆宥都不利。 骆崇邺却不会考虑儿女们,他只想到自己。 他动了心。 萧怀沣亲自登门,警告了他一番,又派人去把送信的人追回;再派人去余杭,掌控骆宁的舅舅白玉麟,叫他闭嘴。这些事,忙到了深夜。 无论如何,现在都不适合报丧。 “这个男人,自私了一辈子。”骆宁听了,又躺回去,语气很冷淡,“他与白氏,真是天生一对。” 又道,“自私的人活得好,没有愧疚。” 第315章 软肋 骆宁夜里睡不着。 不是沮丧,她一向对骆崇邺不抱希望。 只是她想:“如何安置他?” 骆崇邺到底是骆宁的父亲、雍王的岳丈。他要是不小心踩了陷阱,骆宁与雍王府不可能不被波及。 门阀心思深。 萧怀沣算计旁人,旁人也不是吃素的。 雍王府铁桶一块,就从镇南侯府着手,一样可以痛击雍王妃,从而连累雍王。 偏最近萧怀沣似发癫,非要和骆宁“斗”,还想要赢过她的梦想。如此一来,骆宁的事也会牵动他。 就像立储,把老谋深算的申国公诓入局一样,别人也可以寻到萧怀沣的弱点。 骆宁翻了个身。 “……阿宁,你是害怕吗?”萧怀沣在黑暗中问她。 他声音清晰,很显然没有睡。 骆宁:“镇南侯是我父亲,他与我血脉相连。哪怕我不敬他,世俗也容不得我们造次。” 不仅世俗,律法也保障“孝道”,天子以孝治天下。 骆崇邺是一根软肋。 这根软肋暴露,有人已经留心到了。 说不定也有人已经知道白氏死了。 萧怀沣如此谨慎又严苛的人,要是因骆宁身后娘家满是筛子而遭殃,骆宁会很愧疚。 “得想个办法叫他消停。”骆宁说。 萧怀沣:“可以将他调往南疆。” “焉知他不会闯出更大的祸?不行。”骆宁说。 萧怀沣微微侧过脸,在光线幽暗的帐内看一眼她。 骆宁也侧向他这边:“王爷不用管,我来安排。我娘家的烂摊子,我会收拾好。” 萧怀沣伸手,轻轻碰了碰她面颊:“可有了主意?” 骆宁避开他的手:“先回去看一眼,再做打算。” 她也有帮手。 骆家上下都感激骆宁,除了骆崇邺习以为常。 骆宁可用的人很多。 “我明日陪你归宁。”萧怀沣道。 “王爷,政务要紧,朝堂上风云诡谲,镇南侯府这点小事,着实不该叫王爷操心。您要是信任我,此事我来处理妥当。”骆宁道。 “我自然信你。”萧怀沣说,“若需要帮衬,只管开口。” 骆宁道好。 夫妻俩又说了几句话,彼此睡下了。 翌日,萧怀沣又早起,这次骆宁也跟着醒了。 天气热,早起庭院没有一缕的风,闷得人心浮气躁。 “今日出伏,还如此闷热,恐怕是要下暴雨。”尹嬷嬷说。 骆宁:“要出伏了吗?” “是。” “才搬进来似的。”她嘟囔。 “日子过得快着呢。”尹嬷嬷道,“王妃,是出伏了就搬回正院吗?” “好,你们这几日收拾收拾。”骆宁说,“等我先同王爷说了,选个黄道吉日,再搬回去。” 尹嬷嬷道是。 饶是如此热,骆宁趁着早上日头还不算烈的时候,回了趟娘家。 “侯夫人白氏已死”的秘密,不宜公开,哪怕旁人有此猜测。 骆宁只敢和祖母聊。 祖孙俩关起门,骆宁就把昨夜王爷亲自出面拦截消息的事,告诉了祖母。 祖母听了,气得脸色发僵:“糊涂啊!他不知听了谁的谗言,行这样自私之事。” 又说,“咱们如今是王爷外家,要什么勤国公府锦上添花?这是给王爷添堵。” 骆宁沉吟:“定是有人说了什么。细细查一查,从门房上的访客着手,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又低声告诉祖母,“朝堂上在吵‘立储’,风云四起,申国公府连道士都送进宫了。 爹爹又是王爷的岳丈,‘长辈’二字怎么也论得上,就怕他坏了王爷的事。” 祖母脸色更沉:“王爷庇护的,是咱们这一门的老老小小,他不能有个闪失。” 骆宁看向祖母:“咱们如何是好?既然有人下手了,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报丧’被中断,肯定还有后招。祖母,王爷要操心朝局,我要操持王府,防不胜防。” 祖母沉默着。 她同骆宁说,她会想办法叫骆崇邺先在府里几日,不给他出门;再查查是何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然后想办法斩草除根。 “我告诉二婶一声,要麻烦她帮忙。”骆宁说。 祖母颔首。 她派人去请二夫人。 二夫人持家,谁进门了她肯定会得到消息。 派出去的小丫鬟刚走到门口,二夫人来了。 她穿着夏布衣裙,手执团扇打风,还是被早晨的闷热激出一头一脸的汗。 她用巾帕擦了汗。 得知骆宁来意,她立马应下了:“我这两日就查。” 骆宁道谢。 既然回来了,骆宁顺道去了趟周姨娘的院子,找骆崇邺。二夫人说他最近都是歇在周姨娘处。 小周姨娘瞧见了骆宁,急忙行礼:“王妃。” 骆宁微微颔首:“我爹爹呢?” “侯爷还没起,这便叫他。有些早,王妃可用过早膳了?”小周姨娘笑着问。 她眉眼有几分像白氏,就连那转动的眼神都像。 “在祖母那边用过了。” 小周姨娘吩咐丫鬟上茶,请骆宁在她起居的偏厅坐下喝茶,她亲自进去服侍骆崇邺起床更衣。 骆崇邺听说骆宁回来了,先是一惊,人都慌乱了三分。 他昨夜没怎么睡,直到黎明时候才堪堪阖眼,故而这会子才醒。 “侯爷慌什么?”小周姨娘笑着说,“王妃再如何尊贵,也是您女儿。如今还是父女,又不是君臣。” 到底只是王妃。 等哪一日她高飞做了皇妃,再怕她不迟。 骆崇邺听闻此言,镇定了几分:“你说得对。女儿女婿管老子的事,着实过了分。” 小周姨娘笑着为他整了整腰带:“这话不错,侯爷就该挺直腰板。” 又道,“侯爷做大事,想要休妻再娶,也是情理之中。勤国公府可是功勋世族,怎么跟一个商户女比?侯夫人早该自请下堂了。” “还用她自请?她尸骨都化灰了……” 说到这里,骆崇邺声音顿住。 小周姨娘淡然一笑:“的确,回了娘家的女人,和去世了有何不同。” 她像是没听懂。 骆崇邺摆摆手,叫她退下去。 小周姨娘眸色一闪,便先出去了。 骆崇邺进偏厅的时候,骆宁没有喝茶。偏厅搁了冰,她还是有点热,用团扇轻轻打风。 “爹爹坐吧。”骆宁道。 骆崇邺:“……” 他没有和骆宁一般见识,坐到了她对面的炕沿上:“阿宁,昨日的事,你听王爷说了?” “女儿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此事。”骆宁说,目光瞥一眼门帘之外绣了梅花的软面绣鞋。 “爹爹只是想结亲,给你们添些助力。”骆崇邺道。 第316章 背后“主谋” 骆宁与骆崇邺说话,小周姨娘一直在帘外候着,像个婢女一样等候里面的人叫服侍。 父女俩声音不高。 “……咱们侯府有了勤国公府做姻亲,对你们姐弟都是帮衬。”骆崇邺说。 骆宁:“若余杭报丧,我们姐弟皆要服丧,爹爹可想过?不说我与阿宣姊妹俩已经出阁、目前都还没有身孕,单说阿宥,他要守孝三年。三年不得议亲,你要他拖到何时? 阿宥如今是你唯一的儿子,你可以等他婚事落定后,再做打算。” 骆崇邺:“他今年才十四,服丧三年也不过十七。男儿要有青云志,怕什么年纪大,又不是你们姑娘家。” “爹爹还是预备这么做?”骆宁问。 骆崇邺气不打一处来:“王爷不准,我又能如何?他着实没规矩,他是女婿,管老丈人房内事!” “看样子,你只是不服气。”骆宁道。 骆崇邺:“阿宁,你也没规矩。你是不是以为骆家全靠着你?” “是!”骆宁眉目转冷,“以前是,如今也是。要是靠着爹爹,咱们府邸比牛棚好不了多少。” 骆崇邺脸色难看至极,又不敢发火。 他死死攥着拳头:“阿宁,你休要看不起你爹!” “爹爹觉得女儿哪里看不起你?是爹爹做了什么事,被女儿看不起?”骆宁问。 骆崇邺语塞。 小周姨娘这个时候端了茶进来。 她笑着把茶放在骆氏父女俩身边,笑道:“喝些解暑茶,王妃尝尝。天气这样闷热,火气不免大了些。” 骆宁没有喝茶。 她站起身:“爹爹,你好自为之。女儿这次回来,还口口声声叫了你‘爹’。若有下次,你这样为老不尊,也别怪我不留情面。” 她转身出去了。 骆崇邺把茶盏砸在地上。 小周姨娘急忙给他顺气。 “侯爷别恼。您可是王妃的父亲,这点怎么也改不了。应该生气的是她,您别发脾气。”小周姨娘说。 这天晌午刚过,黑云笼罩、霹雷滚滚,暴雨似瀑般倾盘而下,庭院很快积了一汪水。 大雨带走了暑气,从窗棂吹进来的风,带着丰沛水汽与凉意。 申时末,这场雨终于停了。天际的层云之外,竟有骄阳金芒;一段虹挂在不远处的树梢,格外绚丽。 尹嬷嬷吩咐人打扫院内院外的小径,把雨水冲上来的泥土、折断的树枝落叶都清扫干净。 骆宁也要处理一些琐事。 正忙着,骆宥来了。 他穿着蓑衣斗笠。 骆宁帮他解下蓑衣,摸了摸他的外裳,还好没有淋湿。 “半个时辰前就不怎么下雨了,我想着可以出门,别等过夜,叫你担忧。”骆宥说。 骆宁迎了他到偏厅临窗大炕上坐了,吩咐丫鬟上茶。 待丫鬟们推下去,骆宥才说了来意。 “小周姨娘是建宁侯府的人。那个想给爹爹做媒的,勤国公府,也跟建宁侯府走得近,他们家的姑娘,估计是想嫁给王堂尧,而不是咱们爹。”骆宥竹筒倒豆子似的说。 骆宁不意外。 这件事背后,藏着阴谋。 萧怀沣才打了建宁侯府的王瑾,王家定要反击。 又因为立储在即,王氏和郑氏交情不错,彼此帮衬,想要托住萧怀沣的腿。 骆宥见骆宁沉默,以为她不信,向她解释:“小周姨娘是周淮他们家的旁枝。 这个女人的父亲不对劲,是周淮的祖父老国公身边的人发现的。老国公派人去查,确定了消息,才派了周淮的大伯母告诉祖母。 老国公知晓周淮最近同咱们走得近,又跟姐夫同游,特意叫了他去,把此事告诉了他。周淮转而告诉了我。 爹爹想娶的,那个勤国公府的姑娘,她想嫁给王堂尧,则是正卿哥哥告诉我的。” 骆宁笑了笑:“看样子,大家都把你和周淮当个大人了。这么大的消息,也叫你们来传。” 骆宥脸上浮动坚毅之色:“我们本也不是小孩子。” 骆宁点点头:“是,你和周淮都长大了。不错,传得很好。” 骆宥眉宇有点得意,又立马敛去。 “大姐姐,祖母和二婶肯定还需要细查,把消息核实了才会告诉你。咱们怎么办?”骆宥问。 骆宁叫他附耳过来。 姐弟俩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萧怀沣从外头回来了。 骆宥站起身,恭恭敬敬行礼:“姐夫。” 萧怀沣微微颔首:“可是有事?” “家里的事,各方打听了一些消息,我提早来告诉大姐姐一声。”骆宥道。 萧怀沣点点头,又问骆宁:“安排晚膳了么?” “安排好了。”骆宁道。 三人用膳。 饭毕,时辰不早,萧怀沣领着骆宥去外院,见了两个人。 一个是谢筝庭,他是个颇有学识的人,骆宁希望他可以“指点”骆宥几句,让骆宥将来能借“权臣”的势力。 第二个是宋暮。骆宁方才和骆宥商量了一通,办法很不错,萧怀沣赞同,不过需要宋暮提供一些东西。 宋暮擅长刑讯。 天完全黑了,骆宥才从王府离开回家。 萧怀沣进了内院。 骆宁已经沐浴过了,坐在灯下做针线。 她最近有点赶工,想早些着手把萧怀沣的“生辰礼”准备好。就怕下半年局势大变,事情更忙乱,到时候来不及。 萧怀沣先去洗澡。 回来时,换了夏布的中衣裤,他坐在骆宁旁边:“眼睛不酸?忙了一天,还要做这个。” “还好。”骆宁说。 又说,“过些日子,再给王爷做双护膝吧。冬日骑马的时候用。” 萧怀沣:“……” 鞋还没有看到影子,就许诺了护膝,王妃也是很擅长“画饼充饥”的人。 “我且等着。”他轻轻摸了摸她头发。 骆宁低头穿针,眼睫低垂。 “会觉得委屈吗?”他问骆宁,“建宁侯府与你没什么大仇,只不过是邱士东和白玉麟走通了他们的关系,他们便跟你作对。” 骆宁把针线剪断:“不委屈,我还等着白慈容的事落幕……” 建宁侯府要背个大锅,对萧怀沣的前途有利,这才是真正与骆宁利益相关的。 “阿宥长大了。”骆宁说。 他不仅果敢坚毅,还颇有智慧与谋略。 前世他被骆寅害得摔下马背,床上瘫痪不到两年就死了,来不及长大成才,着实可惜。 今生,他可以把骆家撑起来,骆宁相信他有这个能力。 作为姐姐、作为骆氏女,她很欣慰。 第317章 骆宁下毒 两日内,骆宁得到了各方面的情报。 几乎与骆宥说得一致。 小周姨娘的确是隔壁周家的旁支,可她父女二人早已被建宁侯府王家收买。 勾搭骆崇邺、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的勤国公府,也与王家利益纠葛到了一处。 勤国公府二十五岁的嫡女,是因孝期、未婚夫夭折耽误了婚事,长得清秀可人。勤国公府一直想把女儿嫁给王堂尧。 内有小周姨娘、外有勤国公府,两方夹击,骆家想要隐瞒的“白氏死讯”差点公开。 如今,骆家人人与骆宁利益一致,唯独骆崇邺觉得骆宁是他女儿,给他什么都是应该的,他才是威胁骆家的利器。 二婶、三婶分别来了趟王府。 一个是报信,把家里查到的,细细告诉骆宁。 一个是站队。骆崇邺想要叫三叔替他做事。三叔拒绝了,还让三婶专门告诉骆宁。 “……阿宁,以前我们诸多不对,可你不计前嫌,还替我们谋前途,我与你三叔都感激不尽。往后,我们跟你一条心。”三婶说。 不单单是三婶得了诰命、三叔得了官位,还因为三叔三婶瞧见了骆宁的庶妹骆宣的好运道。 骆宣是害过骆宁的,虽然没有成功。骆宁没有跟她计较,在她出阁时送第一抬嫁妆为她撑腰。 三叔三婶就觉得,骆宁心胸宽广,不看旧事、只看将来。 以前哪怕有什么不对,向她道个歉,将来好好表现,骆宁会接纳的。况且三房没害过骆宁。 果然,骆宁握住三婶的手:“我们是一家人,自然一条心。” 三婶满意而归。 萧怀沣派人叮嘱建宁侯府,以及关注朝堂上对立储的争执;骆宁处理内宅琐事,登门做客的贵妇人们,她也会逐一见见,与她们应酬。 内宅还在忙搬家。 出了伏,骆宁与萧怀沣搬回正院住。 临华院虽然好,到底院子小了些,规制都减缩。 长期住的话,还是正院舒服。 骆宁回来时,就发现正院翻新过了,竟也重新装了四根大铜柱;以及铺了地龙。 她诧异。 “冬日可以烧地龙取暖;明年伏天也不用搬家。”萧怀沣说。 从前他一个人住,没讲究这些;如今自然要处处精心,叫王妃满意。 另有鲜花瓜果,每日不断。 太后送了一次佛手柑,骆宁很喜欢闻,这几日总有新鲜的送过来,只是没太后送的那个大。 香味差不多。 回到正院的第一天早上,正好是七月二十五,两名侧妃过来请安。 王珺送上她做的鞋。 绣了海棠花的绸缎软面鞋,做工谈不上多精致,但做得一丝不苟,看得出一针一线都是王珺自己所为。 “辛苦你了,王侧妃。”骆宁笑道。 又叫秋兰,“拿一对翡翠耳坠子赏王侧妃。” 王珺道谢。 然后又说,她想回趟建宁侯府。 骆宁这次拒绝了她。 “最近朝政动荡,城里不太安宁。大家都在内院好好待着。要不然你们自己惹了嫌疑上身,我不好跟王爷交代。”骆宁道。 王珺大概没想到她会拒绝。 嫁过来半年了,每次她想要回去,骆宁从不阻止,甚至主动跟外院打招呼,叫她体体面面出门。 这次却…… 王珺心口发沉,绞着手帕,没有讨价还价:“是,一切听王妃吩咐。” 骆宁颔首。 王珺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崔正澜,突然发话:“崔妹妹,你没有做点什么孝敬王妃吗?” 她头一回如此态度明确挑事。 骆宁眉心跳了跳。 她希望王珺一直安分守己,把这几年混过去,将来有个潜邸旧人的恩情,郑皇后不会亏待她。 可没想到,小小两次挫折,她竟也…… 到底年纪小。 崔正澜听了这话,却没有生气,拿出一块巾帕,上面歪歪扭扭绣了一朵不成样子的花:“我做了巾帕,就怕王妃嫌弃,一直没敢拿出来。” “都是心意,我不嫌弃。”骆宁说。 她接了过来。 王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看向那巾帕,针线像是刀刻,粗糙得不像话,应该是崔正澜自己做的。 她还以为,此事必定会难住崔正澜的。 谁能想到…… “我叫你做鞋,是因为你的针线比较好;叫崔侧妃做巾帕,只因她针线不太行。”骆宁笑着对王珺说。 王珺本想拿“王妃只叫我一个人做鞋”,暗示骆宁偏颇,却没想到这边早有准备。 她面色难看。 “既没什么事,你们散了吧。”骆宁端了茶。 王珺与崔正澜站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崔正澜想起什么,回身说:“王妃,我有件事忘了回禀。” 骆宁颔首:“不急。” 又对王珺道,“你先回吧。” 王珺只得应是。 骆宁留崔正澜坐下,拿出这巾帕:“你是讨要回去吗?” ——盂兰盆节那天,骆宁与崔正澜闲聊时,说起叫王珺做鞋,还叮嘱崔正澜要做点什么,免得回头王珺叫嚷“不公平”,让骆宁这个王妃难做。 崔正澜当时随便应了。 骆宁也没想到她这么快绣好了巾帕。 “不用。”崔正澜道,“是我大伯母那边传信,她可能这几日要拜访您。也是因为立储之事。” 骆宁了然。 两人说了几句话,骆宁拿出巾帕看了眼,笑道:“你这绣活,还不如我。” “不是我做的,我院子里丫鬟做的。她特意模仿拙劣,看着像我做的。我连针都不耐烦穿。”崔正澜道。 骆宁:“……” 高看她了。 王府内院,也就是这些琐事。 王珺沉不住气,骆宁也不算意外。她到底也是年轻女子,经不住磋磨。 骆宁总希望少些麻烦。然而岂能事事如她愿?麻烦来了,就去解决,这才是唯一正道。 她耐下性子,等着娘家消息。 崔家大夫人来访,说些琐事。骆宁觉得她只是试探雍王府的态度,真正的目的还没提。 她不提,骆宁也按下性子不问。 七月最后一日,朝廷上关于立储的争吵还没有结果,但已经激烈了,两位老臣甚至动手,用笏板对打,把一个尚书打得鼻血横流。 朝廷上鸡飞狗跳,骆家的事也有了眉目。 “小周姨娘伺候侯爷喝酒,侯爷半夜失禁。今早请大夫针灸,已经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了。老夫人请王妃回去瞧瞧。”半下午,来报信的人如此说。 骆宁微微蹙眉。 骆宥是下手没个轻重,不小心用多了药,还是骆崇邺的身体太亏空,一点药要了他半条命? 她顾不上多想,立马回去。 二夫人做主,已经把小周姨娘关押了起来,防止她自尽。 第318章 抱紧王爷 骆宁从王府调了二十名护院,回了镇南侯府,以防万一。 二夫人的心腹妈妈在门房上等着。 瞧见骆宁回来,急忙上前行礼:“王妃!” “侯爷人在哪里?”骆宁问。 “挪到了东正院,已经请了四名郎中,还用您的名义请来了一位太医。” “怎么说?”骆宁问。 “中毒。但这个毒有些像中风,也不是常见的毒,郎中和太医都说一时诊断不出是什么毒,无法配制解药,都只是针灸排毒。”管事妈妈说。 骆宁带过来的二十名护院,两人随着她进了侯府内院,其他人都在外院。 她又问管事妈妈:“侯爷现在可清醒了?” “醒了,不能动、不能说话,挣扎着想要说点什么。越是这样,毒越发攻心脉,嘴都歪了。”管事妈妈道。 骆宁疾步进了东正院。 满屋子人。 连带着嫁到忠诚伯府的骆宛都回来了。 老夫人坐在床边。 三老爷、三夫人陪在老夫人身边;二夫人忙前忙后,诸事都落在她身上。 骆宛年纪最大、骆宥次之,其他几个孩子都小,缩在西次间探头探脑。 骆宁的护院留在门口,她进了里卧。 走到床前,骆宁叫了声爹爹;骆宥从西次间跟过来,站在她身后。 骆崇邺面容金紫,嘴唇乌青。似乎是刚刚挣扎了一番,他这会儿眼睛都直了,不认识人。 “爹爹,阿宁回来了。”骆宁声音有些哽,“怎突然这样了?” 太医安慰她:“王妃,这是中毒。要先找出是什么毒,再寻到解毒药方,慢慢调养就能恢复。” 另一位郎中接话:“幸好不是卒中。要是卒中成了这情形,就无力回天了。” 骆宁抹了眼角水光。 老夫人抬起浑浊眼睛:“别难过,阿宁,会好的。” 又道,“你也外头坐吧,这屋子里人太多,不利于你爹爹养病。” 骆宁应是。 前世,骆崇邺明面上死于中风,实际上是被小妾下毒。 这次要给他下毒,用一点毒药拿出小周姨娘,好拿住建宁侯府的把柄。 骆宁没想到,还是变成了这样。 她一时心情晦暗。 骆崇邺躺在这里,让骆宁一时觉得事情回到了原处,她可能还是会走前世的路,失去她的亲人,甚至性命。 所以,她眼角见了泪。 “大姐姐,你别难过。”骆宥不顾自己已经大了,像小孩子那样,握住了骆宁的手。 骆宁与他去了西次间。 骆宛与妹婿也在。 “……大姐姐,他们都在等人拿个主意,要不要报官。”骆宛低声告诉骆宁,“如果报官,就把小周姨娘送官。” “祖母怎么说?” “祖母大概是想家丑不外扬,没说话。”骆宛道。 骆宁:“听祖母的。阿宛,你上次还跟我说你家县主嫂子的谣言,足见‘人言可畏’,实话反而没人听。 所以,不管占不占理,藏起来才能免灾,也免得咱们其他人在外受人诟病。” 骆宛听进去了。 这么一番忙碌,骆崇邺换了三次衣裳,他每次挣扎都弄脏满身。 精神还是那样。 傍晚时,萧怀沣来了。 老夫人似找到了主心骨,问他:“王爷,您说这件事如何是好?我们都拿不了主意。” “您把凶手给我,我明日去趟建宁侯府。看王家的意思吧。若愿意私了,也不算坏事;若是不愿意,就报官。”萧怀沣道。 老夫人看向其他人:“你们的意思呢?” 众人忙说:“听王爷和老夫人的。” 老夫人又看骆宁。 骆宁点点头。 老夫人这才说:“麻烦王爷了。” 萧怀沣说了句“分内事”,就让副将带人先去羁押小周姨娘。还要再审她,拿到供词。 天色越来越晚,没人顾上吃饭,二夫人安排送来饭菜。 随意吃了点,老夫人让骆宁两口子先回,这边有骆家的人照顾。 骆宁点头:“我明日再来。” 骆宥送他们出门。 “……大姐姐,我按照宋先生指点的,没有多放药。是爹爹太胖,沉迷酒色,身体亏空太厉害。”骆宥解释。 骆宁:“阿宥,这是我的主意。他哪怕死了,罪过也是我的,你只是执行我的命令。不要自责。” “不,大姐姐,这是我的责任!”骆宥忙道。 骆宁苦笑:“咱们争什么,不是小周姨娘下毒的吗?” 骆宥觉得她心情很糟糕。 他沉默着不敢接话。 骆宁上了马车。 萧怀沣让她依靠着自己肩膀,低声问:“舍不得?” 到底是父亲,有些感情? “不是,我害怕。”骆宁说。 害怕命运跟她开个玩笑,在某一处急转直下,再次把她与亲人们都推向深渊。 只是叫骆崇邺中毒、呕吐,再拿出小周姨娘做文章,却没想到骆崇邺跟上辈子一样的症状。 只希望他别死。 上辈子他死得挺痛快的,骆宁希望今生他能拖几年。 “……王爷,帮我请顾院判吧。不管怎么说,保住我爹爹的命。”骆宁说,“我们不想守孝。” 萧怀沣用力抱着她肩膀,倏然问:“‘不想守孝’是心里话吗?阿宁,你是在害怕吗?” 萧怀沣心头的疑云很重,他却不知如何问。 “是,我在害怕。”骆宁答。 “为何?你以前深夜带着丫鬟去杀骆寅,一个人敢在破旧庄子上杀武将余卓,你并不胆小。为何突然就怕了?”他问。 骆宁用力闭了闭眼睛。 因为,杀骆寅、杀余卓是改变。改变前世的命运,重塑她与他们的因果。 可骆宁亲手把骆崇邺推到了前世一样的结果上…… 她不是怕自己的心狠手辣,也不是怕带坏了骆宥。 她早已明白,善良只是一种自我修养,它不参与命运的构造。先活下去,再修缮自身的品德,骆宁不苛求完美。 她只是怕天道。 人如此渺小,在天道面前是否扛得过去? 她与骆宥的前世,可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王爷,我只是怕自己命不好。”半晌,骆宁才低声说。 萧怀沣轻声问她:“阿宁,你说你会占卜,你又怕命不好。你占卜的时候,我的命格好吗?” “王爷的命格极贵。” “那我借给你。”他抱紧她,“阿宁,我自愿把我的‘贵’借给你。你抱紧我。” 骆宁心头狠狠一颤。 她回手,抱住了他的腰。 萧怀沣双手搂抱着她,牢牢将她箍在怀里。 第319章 不敬王妃,就要挨打 顾院判去了趟镇南侯府,给骆崇邺诊脉。 “……混合了几种毒,配不出解药。不过毒性不算大,只是镇南侯平时不忌酒肉,淤积太深,诱发了卒中症状。”顾院判说。 又说,“哪怕不中毒,他也有中风隐患,撑不过两三年。” 骆家众人都听明白了。 骆崇邺得慢慢养,想要他恢复如初很难;但他一时间也死不了。 “他这个样子,就是中毒引发的,对么?”老夫人问。 顾院判点点头。 老夫人叫人拿了诊金,送顾院判出门。 骆崇邺消停了。 骆家众人包括老夫人在内,都暗暗在心里松一口气。没人指望他支撑门庭,他倒下不影响大局,可他的确会给家里添堵。 故而,这个情景喜闻乐见。 老夫人甚至暗示萧怀沣:“小周姨娘到底是骆家的妾室……” 就是说,别太计较了。 小周姨娘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帮了骆家一个大忙。 “祖母,一切有我和王爷。骆家家主被害,你们可关起门伤怀,外头应酬由我出面。”骆宁道。 老夫人点点头。 骆家拒绝了亲朋探病,只说镇南侯伤情不稳,还需要静养,随时有性命危险。 骆家近邻的周家,绑了小周姨娘的父亲,也转交给了雍王,卖个人情给骆家和雍王府。 小周姨娘父女俩都被刑讯。 的确是建宁侯府王家的人找了他们,叫他们引诱骆崇邺,为王家做事。 萧怀沣与骆宁押着小周姨娘父女俩去了建宁侯府。 “镇南侯已经遇害。此事闹到朝堂上,两家都难看。如今,建宁侯打算如何处理?”萧怀沣端坐,冷冷问。 建宁侯与幼弟王堂尧见了雍王夫妻俩;王夫人稍后才至,脸色发白坐在旁边。 “王爷,这是误会,我的小儿子被您的人打了、扔下水,发了好几日的烧,至今病恹恹……” “建宁侯,你可有证据是王爷的人打了你儿子?”骆宁打断他的话。 “当时很多人亲眼目睹。”建宁侯道。 骆宁:“你报官,叫那些亲眼目睹的人出来做人证。” 建宁侯:“……” 暗卫蒙面打人,又来去无踪,哪里还找得到半点证据? 骆宁静静看着他,见他答不上来,语气越发冷凝:“谋害镇南侯,又污蔑雍王,建宁侯,你们王氏预备谋反吗?” 王家几个人脸色骤变。 王堂尧静静开了口:“此话言重了。” “我爹爹生死未卜。顾院判都说了,他这次中毒太深,无法解毒。”骆宁道。 王堂尧哑然。 骆家没有报官,是因为“家丑不外扬”,小周姨娘毕竟是骆家的妾室,哪怕她实际上是王氏的细作。 闹大了,两败俱伤。 尤其是朝堂上最近风波四起。 “……这对父女不过是拿了管事的好处,谁知道他们暗地里做什么勾当?此事,王妃也定不了我们的罪。”一旁的建宁侯夫人说。 王家很有底气,从不把骆家放在眼里。 忌惮的只有雍王。 骆崇邺哪怕是死了,王家也能脱身,不沾染罪孽。 骆宁这时候来闹,着实可笑。 王夫人本不想掺和这些事。可大家在同一条河里,你那边投下巨石,波浪必要推动我颠簸。 局势里的每个人,天然就带着立场。 王夫人的女儿,一个是魏王妃,一个是雍王侧妃,不管是站在哪一方,她都恨不能骆家满门惨烈,骆崇邺立马死了才好。 若骆宁也能死了,给王珺让位置,也是最好不过。 “这些撒泼的话,你拿去官衙说。”骆宁道。 建宁侯脸色难看极了:“是你撒泼在先。细作未必不是污蔑,可她是骆家的妾室,轮不到你们来建宁侯府撒野!” 又骂骆崇邺,“色迷心窍,没见过世面,王妃应该反省自身,而不是推卸责任。” 只差把骆宁的出身摆出来。 萧怀沣听到这里,安静站起身。他脚步很快走到了建宁侯跟前,一拳头砸向建宁侯面门。 只用了三成力。 建宁侯倒地,只感觉骨头都裂开了,脑子嗡嗡作响。 王夫人急忙搀扶丈夫,脸色更难看:“你竟敢到侯府行凶?你还有王法吗?” 王堂尧挡在萧怀沣面前,浅褐色的眸光波动得厉害,语气冰冷:“朝廷尚未定罪,王爷这是滥用私刑!” “他不敬本王的王妃,本王私下里教训他。你若是不忿,便去告本王。 王氏下毒,此事牵扯到了刑案。本想私下里解决。既王家无诚意,那便送大理寺吧。”萧怀沣道。 牵扯到了王堂尧的近亲,王堂尧需要避嫌,他可能暂时“赋闲”数日,被迫离开衙门。 偏最近立储在即,皇后需要他。 王堂尧脸色难看极了。 他给他大嫂使了个眼色,又道:“王爷,你可是打了人。没必要送大理寺。” 王夫人明白小叔子的意思,上前一步行礼:“王爷,此事如何赔偿,咱们细细商量。咱们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必叫外人看笑话?” 又对骆宁说,“王妃,若是报官了,镇南侯也要上堂。他如今病情不稳,经不起如此折腾。” 骆宁看一眼萧怀沣。 萧怀沣:“这是王妃娘家的事,王妃意下如何?” 骆宁回望王夫人:“不如王家拿个主意,告诉我如何善后,我再做计较吧。” 此事做完,她与萧怀沣离开了建宁侯府。 她叫建宁侯府自己想赔偿的法子。 此事一箭双雕。 既让骆崇邺消停了,也埋下了王家作乱的隐患。将来白慈容的事败露,今日这件事一起闹出来,足够王家背锅。 他们俩离开,王夫人不敢骂建宁侯和王堂尧,回到正院对着丫鬟仆妇们发脾气。 她快要气死。 好好的去折腾骆家,还安排眼线。 结果玩砸了。 没有让萧怀沣受损,反而把骆崇邺给伤了,建宁侯府惹了一身腥。 要是骆崇邺死了,建宁侯府再也脱不了嫌疑,说不定还要背负官司。 王夫人气得心梗。 “要是骆崇邺死了就好了,死无对证。”她想。 不止骆崇邺。 要是骆宁死了更好了,给王珺腾出位置。 “家里这些男人,一个个没远见。去算计骆崇邺做什么?就该对骆宁出手。只要这个出身卑微的王妃没了,我女儿就是堂堂正正的雍王妃。” 第320章 骆宁的手段 建宁侯的脸青了一块,是萧怀沣砸的。 “……他无脑又莽撞!”建宁侯骂道。 “他可不鲁莽,别小瞧了他。”王堂尧说,“他这次到咱们家,只是为了激怒咱们。” 又说建宁侯,“怎么动用了细作?” 小周姨娘是王堂尧安排的,他也告诉了建宁侯。但这次对骆崇邺出手,却不是他授意。 建宁侯听了,也微微吃惊:“我还以为是你。我不曾用你的细作。” 王堂尧脸色变了变。 丫鬟送进来一个巾帕,里面裹了一块冰,建宁侯用来敷脸。 “这个周氏,她发什么疯,突然就动手?”建宁侯问。 王堂尧沉吟:“她是遭了算计,不是她下毒的……” “谁下毒的?” “也许是萧怀沣。”王堂尧说,“这个关头,骆崇邺死了对萧怀沣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建宁侯授意小周姨娘和勤国公府,要把“白氏”死讯公开,目的仅仅是搅乱雍王后院,给王珺机会。 这是他夫人,以及他自己的私心。 王堂尧事后才知道。 他这些日子忙着在朝堂上布局,替郑皇后争取立储,无暇旁顾。 回家才听说,他大哥动用了小周姨娘,当时就不太高兴。 “……叫雍王妃守孝也没用,反而会提早暴露我的细作。”王堂尧如此说。 他大哥大嫂希望雍王妃“服丧”。服丧期间要避免怀孕,骆宁就必须把雍王的日子让出来。 如此一来,服侍雍王的机会可以落到王珺头上。 王珺有孕后,才可以彻底捆绑住王家与雍王府的姻亲关系。 王堂尧知道不行。 哪怕没了骆宁,王珺也没机会怀孕。雍王“天残”,骆宁至今还是一副姑娘相。 “……咱们如今怎么办?”建宁侯问,“万一骆崇邺死了,咱们脱不了干系。细作还在萧怀沣手里。” 王堂尧拧眉。 他不知怎么办。 如今非常被动,只有挨打的份儿。 “骆崇邺的大儿子不知去向,小儿子就不可能承爵。这个时候,请旨封骆宥为世子,陛下也可能借机发难,立储之事还没有理清楚。 不管是萧怀沣还是骆家,应该都会拼命保骆崇邺性命。”王堂尧说。 “既如此重要,难道不是萧怀沣对骆崇邺下手的?”建宁侯又问。 “骆崇邺不死,但重病无法折腾,也许才是萧怀沣要的。”王堂尧道。 建宁侯打了个寒颤:“这个人挺狠。与他较量,不能心存侥幸。可恨,咱们现在送了把柄到人家手里!” 王堂尧看向他哥:“是你送的。” 建宁侯:“……” “你打算如何善后?”王堂尧又问他。 建宁侯:“我不知骆家想要什么。给点钱,还是田地、铺子?” 王堂尧静坐。 他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沉默坐在那里不出声,想着他的心思。 也许,在建宁侯府替白玉麟、邱士东撑腰的时候,骆宁就把王家当成了仇敌;而王家,竟是丝毫不了解骆宁,也不知骆氏有什么贪念与目的。 是因为,他们地位低微。 一个才得了几年爵位的小门第,在任何权贵眼里都毫无价值。 雍王娶骆氏女,不管是皇帝还是朝臣,都认为雍王是被罚了。 可骆氏女又是怎样的人? 好几次大事情里,都有骆宁的影子;王家算计骆家,才开了个头,立马被打断,还被拿住了把柄。 只是雍王一个人的力量吗? 骆宁呢? 那个敢枕着人骨小憩的骆宁,她是个怎样的人? “用京城一千亩良田,把细作换回来。”建宁侯放下裹着冰块的巾帕,最终如此说。 王堂尧:“立储关头,不要再添是非。你派个人去和骆氏商量。” 建宁侯叫他夫人去。 王夫人气得半死,还得去跑腿。 她去了趟镇南侯府。当家的二夫人接待了她。 因二夫人不是镇南侯夫人,她说话推三阻四,半晌拿不了主意。 “……老夫人说,一千亩良田换一位侯爷的命,王家着实太傲慢了。”二夫人回话说。 王夫人脸色很难看。 她来了三次,就确定了一件事:骆家不是狮子大开口,而是根本不敢做主。 没人愿意出头。 二夫人话里话外,都是怕惹恼了雍王妃。 王夫人去回建宁侯:“如何是好?必须要去见雍王妃,此事才可以落定。” 建宁侯:“那你去吧。” “阿珺还在雍王府,就怕骆氏因此迁怒她!” “不要抱怨,说这些丧气话,先把事情办妥。”建宁侯冷冷说。 王夫人气结。 她给雍王府递了名帖,骆宁倒是没有拒绝见她,客客气气请了她进去喝茶。 “三千亩上好的良田,一百两金子,此事就算过去了。”骆宁说,“我爹爹可是落下了病根,至今还不能下床。” 王夫人辩解:“那个周氏,她到底是你们骆家的妾室。真闹起来,你们也没脸,王妃何必如此狮子大开口?” “那就闹吧。光脚不怕穿鞋的,王夫人。骆家的爵位,本就是我换回来的,被褫夺了去也没什么损失。可王家呢?”骆宁说。 王夫人心口狠狠一颤。 她回去后,忍不住对着建宁侯发了脾气:“这个骆宁,心狠手辣,她破罐子破摔什么也不怕,你惹她做什么?” 建宁侯气短,被骂得也恼火:“这些大事,不是你操心的。” “不是我操心的,就别叫我去应酬,你自己同骆家和雍王商量去吧。”王夫人甩袖而去。 她还是觉得,先杀了骆宁是关键。 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名堂,毫无意义。 骆宁死了,才是对雍王的打击。估计雍王一时也顾不上立储,甚至有其他门第要给他续弦,他会忙乱不堪。 做事情,一定要抓稳主次。 王夫人觉得这些男人们一个个都没用。 他们只会做蠢事、说蠢话。 “我能靠着自己把这件事办成。”王夫人想。 十天后,骆崇邺终于能下床走动,有条腿还是不太方便;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他的头脑也混沌,总是忘事。 老夫人做主,替他辞了差事,从此在家里养病。 他这个样子,无法再作妖了;顾院判则说,他也不会死,毒算是按住了,只是损伤不可逆。 建宁侯府最终赔了三千亩良田、一百两金子。 雍王府把小周姨娘父女俩交给了建宁侯府,了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