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来了个女煞星》 第1章 下堂妇 烛火触及信纸,如贪婪的猛兽一样迅速蔓延。素手将信纸随意一扬,灰烬便在空中打着圈飘落。 夏风习习,透过窗棂,阮眠霜淡淡扫了一眼院子角落的桃树,脸色如常地吩咐下人。 “把那桃树砍了!” 婢女梦莲欲言又止,半晌,才把这道指令传出去。 梦兰入屋,叹气:“这棵桃树还是小姐当年和姑爷一同摘下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曾经,一对璧人在桃树下许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如今,却成了笑话! 看着下人把桃树连根拔起,阮眠霜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眼底却有一股化不开的悲意。 这株桃树是她和裴隽定亲时一起种下的。七年时间,她看着它从幼苗一点一点地长大,就像她供着双亲皆亡的裴隽科举,陪着他从童生到秀才,然后到举人,最后名列传胪。 可如今,她刚在京中置办好宅院,回乡安置好产业,裴隽才被选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学习,便迫不及待地递来一封休书! 当真是忘恩负义! “小姐,这桃木是丢了还是送去灶房当柴火?” 下人请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阮眠霜猛地惊醒,骤然感到掌心传来一丝疼痛—— 不知何时,她竟把指甲掐入肉中。 阮眠霜冷脸道:“随便。” 管家来到院中:“小姐,侯府来信询问,您何时回京。” 回京。 是也,先前阮眠霜入京置办产业,无意间遇上了齐国公府的二小姐,非说她是承恩侯府流落在外的嫡大小姐。她拗不过那女子,便随着她去了趟承恩侯府,却发现自己竟然与承恩侯府世子夫人生得七分相像,对方甚至知道自己腰上有一颗红痣! 她传信于父母,才知道,父亲当年北上行商时,途径蓝田县,碰巧撞上一群牙子,便救下了一批被拐的孩童。当时,她因受惊发着高热,即便有大夫救治,身体无恙,醒来后也忘了旧事,只有腰间一块刻着“阮”字的玉佩能证明身份。父亲在蓝田县找不到姓阮的大户人家,又觉得二人同姓,颇有缘分,便将她收养。 阮眠霜缓缓吸了口气,压下心中万般思绪:“东西都清点好了吗?” “清点好了。” “通知父亲母亲了吗?” “过两日,老爷和夫人就从灵隐寺出发。” “酉时出发。” 阮眠霜挑了吉时,挥了挥手,示意下人散去,自己则独自回到屋里,坐在窗台边愣神。 大梁出过两任女帝,一位是开国之君,一位是中兴之君。 正因如此,大梁律法规定,女子可以参加科举,也能入朝为官。 昔日,教导她的夫子便说,她若参加科举,必能考取进士。 她也打算参加。 可当她得知女子参加科考前,要脱衣搜身,甚至会被男子看光身子,她又退却了。 那时,裴隽安慰她,他若榜上有名进入官场,必为她争得诰命。 彼时,他们虽未成亲,却有婚约。年少无知的她耽于情爱,便信了负心汉的满口谎言,接手父亲的产业,一心一意地经商。 若是自己当年没有心生退意,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阮眠霜顿感眸中湿润,忙拿起妆奁台上的手帕擦拭,抬眸时,在铜镜里看见了自己的容貌。 铜镜中人,眉目如画,却带着一缕如远山般朦胧的愁,朱唇皓齿,配得凤眸明艳照人。 虽是桃李年华,姿色却不亚于豆蔻妙龄的少女。 “我生得这般貌美,年少时是蜀地最负盛名的才女,也能把家中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短短数年,我便让阮家便成了商会中的翘楚。可他为何会待我如此薄情?” 听到小姐的呢喃,梦兰忙安慰道:“是小姐过于优秀,那厮配不上您,自觉羞愧!” 赵嬷嬷身为侯府老人,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世间之事,不过‘权衡利弊’四字。姑爷乃账房先生之子,只有攀上小姐,才能有银钱求学,得到名师指点。如今,小姐帮不到那鼠辈,他便嫌弃小姐了。” 阮眠霜放下手帕,疑惑道:“我为何帮不到他?” “京中势力复杂,若小姐没有认祖归宗,纵有万贯家财,也无法把姑爷送入翰林院。” 赵嬷嬷举了个浅显的例子:“我记得,小姐在京中最繁华的地段有一家酒楼。若小姐不认识手艺好的厨子,会选择经营这行吗?再者,若收养小姐的夫人不是中州长史的庶女,小姐能自幼受名师教导吗?行商能如此便宜顺遂?” “自然不会。”阮眠霜摇头回复,才意识到,这些年过得顺风顺水,又事业有成,她竟也有些居功自傲,觉着世间事尽在掌握。 真是一叶障目了! 想明白这点,阮眠霜隐约猜到裴隽想和离的缘由了。 说白了,就二字—— 权势! 她不过是商贾养女,纵使自幼聪慧过人,得养父养母宠爱,有万贯家财,也无法助他留在京中,将来更难在官场上带给他便宜。 可理解又如何? 她阮眠霜又不曾亏欠于裴隽,凭什么要接受这封休书! 梦兰没小姐聪慧,过了许久才回过味,顿时怒了:“我们入京前,那厮就来信说,他可能会留在翰林院,小姐这才入京给那厮置办新宅。难道,那厮一早就和别家姑娘相好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阮眠霜的指尖猛地一颤,那些细节在电光火石间悉数浮现。 上回在长安与裴隽重逢时,他的腰间佩戴着一款绣工精致的香囊,她便打趣询问,“可是琼林宴上得的恩典”,裴隽却说,“这是从商贩那儿买的,若你喜欢,便送你了”。 阮眠霜忙取出香囊,赵嬷嬷眼尖,一眼就看出了来路:“这是绮罗居最好的蜀锦。” 能在绮罗居购买蜀锦的,大多是三品及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 身为商贾,阮眠霜即便看不出这块布匹出自何处,也能记得每个布庄接待各种客人。 “很好!”阮眠霜磨牙,恨恨地把香囊砸在妆奁台上,“也不知这厮又靠着那张脸骗了哪家姑娘!” 如此拙劣的谎言,一个月前的自己居然信以为真。 想来也可笑! 赵嬷嬷皱眉:“老奴怕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第2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是极!”阮眠霜只是愣了片刻,便点头附和。 以传胪的身份,配个三品官的庶女绰绰有余。可寻常庶女哪里用得起这蜀锦! 一端蜀锦数两金。 如今,大梁金银兑换处规定,一两黄金十二两银。 这蜀锦,即便是高官嫡女,也不见得买得起! 恐怕看上裴隽的这位贵女,身份远超她当前的认知。 可裴隽只是二甲传胪,又不是状元及第,贵女为何要屈尊下架,其中怕是有不为人知的猫腻! 二婚?失贞?接盘? 阮眠霜把每个可能都猜了一遍,一想到裴隽要栽跟头,心里的那股郁气就散了不少。 她是俗人。 不懂以德报怨,只知以牙还牙,落井下石。 赵嬷嬷忙询问:“小姐可知那女子是谁?” 阮眠霜压下心里的幸灾乐祸,微微摇头:“不知。我已经让梦竹修书告知侯府,让母亲帮我查人。” 她眸色一冷,“若是让我抓到了把柄,我定要她们血偿!” 自古慈不掌兵。 她能在蜀地闯出名堂,成为富甲一方的巨贾,靠的就是铁血手腕! 梦兰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只恨恨咒骂:“祝贱人子孙无福,呸,最好是断子绝孙!” 管事匆匆来报:“小姐,杜夫子登门拜访。” 杜夫子曾为她和裴隽的启蒙,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惜家道中落,考上举人后又受奸人构陷,便没了机会参加科考,只能独在异乡开了间学堂,收些学生维持生计。 当年,裴隽参加童生试时,杜夫子因不是锦城廪生,无法具结,便请了青城书院的林夫子作保。 作保一次,五两银子。 想到这些年花在裴隽身上的银子,阮眠霜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虞,转瞬又消失不见。 “请他在前院稍坐,你切莫失了礼数。我梳洗一番便去见他。” 转头又吩咐梦兰:“让下人的口风严实些,莫要把休书之事告知。” 梦兰应下:“是。” 不多时,阮眠霜便在一众丫鬟的拥簇下来了前厅。 “都是学生不好,这些天尽忙着入京之事,几乎要昏了头,都忘了把告知您喜讯!” 杜夫子摆了摆手:“你与隽儿伉俪情深,自然急着入京团聚,我不在乎这些虚礼。隽儿能名列二甲传胪,我心里也替他高兴。”他从袖中抖出一封信,“你替我把它交给隽儿。若他有意留在京中,便去找鸿胪寺卿李同明,他是我昔日同窗。” 阮眠霜接过,莞尔一笑:“夫君正愁没门路留在京中。” 杜夫子好似了却一桩心事,释然地叹了口气:“甚好,甚好。” 梦竹端来一盏雨前龙井,阮眠霜接过敬茶:“按照规矩,夫君高中后应给夫子敬一杯茶。如今,他在京中奔波,这杯茶便由我代劳。” 杜夫子接过,一饮而尽,“我先回学堂了。” “夫子慢走。” 阮眠霜目送着夫子离去,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才回了宅子。 她看向赵嬷嬷,“这鸿胪寺卿是何来路?” 赵嬷嬷:“出身洛阳李氏,平昭二年的探花。我听这位夫子的口音,似乎也是洛阳人士。” 平昭元年,今上践祚。 阮眠霜盘算着时间,思索着杜家可能是遭了何种劫难,梦竹突然来报,有人鬼鬼祟祟地从柴房里搬出一陶土缸,怕是有歹心。 阮眠霜心中没来由一紧,泪瞬间涌了出来。 等闲变却故人心。 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难过只有片刻,阮眠霜就恢复了镇定。随意拂去泪水后,她跟着梦竹前去抓人。 “你在做什么!” 那人吓得腿软,缸砸到地上,流出一地的火油。 赵嬷嬷立即反应过来:“姑爷怕是想效仿前朝的陈世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取您的性命!” “想烧死我?”尽管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阮眠霜已经疲惫地闭上双眼,努力让语气平缓。 从接到休书的那一刻,她便对裴隽有了防心。 相识十年,成婚三载有余,她太了解裴隽这个人了。 心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和她,是一类人。 饶是猜到了一切,阮眠霜也不由脚底生寒。 攀高枝,这并不羞耻。 可他们之间即便没了夫妻情谊,也有着年少相伴的友谊,何至于闹得你死我活的地步? 梦兰愤愤道:“这火油是从厨房里取出的,怕是府中早有人想害小姐。这手伸得真长!” 旁人噤若寒蝉,生怕说错话,惹了小姐愤怒。 赵嬷嬷也打量着阮眠霜,想知道她会如何决断。 阮眠霜深吸一口气,睁开眼。 原本,她想着,入京向裴隽讨回这些年吃穿用度消耗的银两,一别两宽。如今看来,这最后一份颜面,也无需再留! “赵嬷嬷,让侯府的护卫带我先行出发!”阮眠霜下令,又附在梦竹耳边道,“你去把镖局的人请来,等宅院起火,把这些人一网打尽!火不要灭,让它烧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得锦城人尽皆知。” 她冷眼扫了被扣住的汉子,“至于此人,押到地牢,给我审!” 府里有了蛀虫,她自然要将其彻底扼杀、根除。 她就当与裴隽从未爱过! 赵嬷嬷观察着阮眠霜的决策,欣慰地点点头。 这位大小姐做事情不仅有谋略,有章程,还够果决,够狠。 次日。 阮眠霜从客栈醒来,梦竹便把一切事物料理清楚了。 “小姐,是安阳县主派人贿赂了府中恶奴,想放火烧死您。” “安阳县主?”阮眠霜稍稍回忆,不记得名下商铺接待过这号人物,只能询问赵嬷嬷。 赵嬷嬷:“安阳县主是濮阳郡王的女儿,濮阳郡王的父亲祁亲王手握十万大军,与先帝虽为堂兄弟却关系僵硬,陛下登基后,夺走了祁亲王的兵权。祁亲王为求自保,送女儿入宫为妃。如今是协理六宫的淑妃娘娘。” 落魄的皇室宗亲。 阮眠霜合上眼,问:“人证物证都保留了吗?” “俱在。” “别让他们死了。” 阮眠霜拨弄着佛珠,猛的一用力,一颗佛珠便化作齑粉。 半晌,她颤声问:“他们真的不是裴隽指使的吗?” “侯府的护卫说,他们身上有濮阳王府的标识。” “呵!”阮眠霜冷笑,木屑从指缝簌簌而落。 以裴隽的心思,若真的有心救她,那封休书内必暗含玄机。 可那封休书,只有羞辱! 对商贾身份的羞辱。 想必,是玩了出借刀杀人。 既然他无情,便休怪她冷血! 第3章 安阳县主 五月的清晨已经转暖,李嬷嬷起床给院里的玉兰浇水,右眼皮突然一阵猛跳,心跳加速。 她慌忙跑回屋唤醒老伴,询问道:“佑儿那边传来消息了吗?” 杨管事被老伴摇醒,还有些迷糊,问题是听清的,便回答:“昨日才收到信件,阿佑扮作阮家请的帮佣,悄悄把火油藏进柴房,应该就在这几日便会动手。” 李嬷嬷这才放下心来,“自从小姐让佑儿去锦城,我心里头便惴惴不安,总怕发生意外。” “能有什么意外?不过是死了个女眷罢了。”杨管事挥了挥手,“今日难得休息,我再睡个回笼觉,莫要扰我清梦!” 李嬷嬷讨了没趣,狠狠拍了老伴的手背,嘴里满是抱怨:“我还要去县主那儿伺候呢!” 自从两个月前被郡王妃指派到县主那儿当差,她就没省心过。 县主出生时,郡王府有祥云笼罩,自幼便受宠。正因如此,这些年,县主不学女红,常与江湖人士厮混,更是破了身子。 两个月前,府医例行诊断,意外发现县主怀孕了,郡王便知晓了县主干的荒唐事,派属下人一查,发现县主与多个男子有染。 而后,府医被毒死,县主院内的仆人被杖毙,一碗落胎药后,县主也没了孩子和自由。 她这个可怜人,因佑儿负责调查与县主私通之人,就被郡王丢去接手这个烫手山芋了。 思索间,李嬷嬷已走到县主居住的福禄苑。 心里有事,没注意脚下的路,李嬷嬷被石子绊得一个趔趄。 “李嬷嬷,你心里有事。”萧维雪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淡淡地扫了李嬷嬷一眼,目带威慑。 李嬷嬷忙摆手:“没有!” 以县主的性子,若是知道郡王派人杀了裴传胪的原配,她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怕会坏事。 可县主的威压太重,若不编个由头怕是难忽悠。 想着,李嬷嬷便道:“我是怕裴传胪知道您……” 后面的话没敢说。 “知道我什么?”萧维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嗤笑一声,“知道我婚前失贞,行事放浪?” “呵!”她猛地把杯子扣在桌上,“男子成婚前,都有通房教导他床笫之事,怎不说他失贞?” 李嬷嬷哑然,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若是此事败露,您还能嫁给哪个官家子弟?若是王爷心一狠,让您远嫁边陲之地,您即便受了委屈也无人替您撑腰,又该如何?” 萧维雪面色稍缓:“你说的不无道理。裴隽虽然出身寒门,名列传胪,是一甲之下第一人,但年轻,不过二十二岁,以后若有郡王府和姑姑扶持,定然前途似锦。区区农家子,能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若是聪明,必定知道如何选择,不敢将此事闹大。” “可若他糊涂呢?”李嬷嬷劝导,“莫要让王妃担心啊!” 母妃。 萧维雪心口微痛,一股酸涩之意在口中蔓延。 父王并不喜欢出身皇商的母妃,觉着母妃占了赵侧妃的位置。若不是她出生时带着祥瑞,母妃在府里的日子怕是艰难。 可母妃又有何错? 当初,先帝忌惮祖父手握军权,祖父逼迫父王娶母妃,为的是保全整个王府。 偏偏母妃糊涂,明知父王不待见自己,还动了真心。 她不是没有开解过母妃,母妃却死信着那套“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的规矩。 后来,祖父死了,母亲管不住王府里的妾室,王府乱了,外祖父要母亲立起来,母亲就哭。 她说,你们教我规矩,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又说我愚钝,只需听从男人的意见就好,唯独没有教我如何立起来。如今,我窘迫了,你们又问我,为何不立起来! 那年,萧维雪八岁,跟着夫子启蒙两年,已经能思考。 她猛地惊醒,好似世间大多女子都像母妃一样,被一条条规矩框住。 她们要治好家,要管好账,要善待子嗣,要懂礼法,要不善妒,要长袖善舞,要懂得风趣…… 一切都好像被模板固定了,没有自己的思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己的夫君服务。 可若是后宅出了什么事,即便她们做的很好,没什么错处,还是要遭到谴责。 明明大梁有两位女帝,明明律法规定了女子可以参加科举为官,可她们从未想过走出去! 她们就像书局里胶泥排版上刻着的“妇”和“妻”字,规整,统一,即便印在不同的书籍上,单独裁剪后也会发现,她们千篇一律。 萧维雪不想成为这两个字。 “备车,我要见裴隽。”萧维雪吩咐李嬷嬷。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晟平坊外的裴宅。 萧维雪下了马车,守门的小厮还未通禀,她便直接闯入。 裴隽正在书房看账册,他休了阮眠霜,家中银钱便没了供给,一分一毫都要掰成两半花。 虽说他靠着濮阳郡王的人脉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可如何在翰林院中赢得旁人欣赏,一要自身硬,二要银钱打通门路。 一想到这些开销,裴隽就后悔这么急着送出休书了。 若能多个两千两银子就好了! 懊恼间,萧维雪已到书房。 “裴隽,我思前想去,虽然父王赏识你,我依旧要同你约法三章。” 萧维雪取出一个木盒,当着裴隽的面打开。 裴隽瞳孔一缩,木盒里放的,正是他被人构陷时对方造的伪证! 一甲三人、二甲传胪,一般都能进入翰林院,可若是遭人陷害,即便事后真相查明,也会失去这个名额。 他虽在第一时间发现异常,拿到证据,却申诉无门。 恰好此时,濮阳郡王抛出橄榄枝,他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本以为,过了这关,休了阮眠霜,他的官途便顺遂了。 没想到,安阳县主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裴隽强压下心中怒火:“县主,你我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萧维雪摇着食指,嘴角微微勾起:“不,是你损我荣。” “若你出事,我为你奔波澄清,外人如何看我?若你他年亏欠于我,外人又如何看你?” 裴隽心神大震,偏偏寻不出错处,一切似乎就像县主描述的。 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无力感,身为贫家子,想要为官,这么难吗? 他咬牙,心一横,下跪:“求县主明示。” 第4章 钓上一个祖宗 萧维雪满意一笑,她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听到一声银铃般的轻笑,裴隽心中的愤懑再难压抑。 寒窗苦读十二载,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名列二甲传胪,在这些权贵眼中,不过是个玩意儿! 一个庶吉士的名额,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他清清白白,却被人构陷。 他找到证据,却申诉无门。 若他心甘情愿地放弃了,就要被外放为官。只有做出政绩,找到门路,才能在三年后重回京都。 可门路哪有那么好找! 他一无家族,二无师门,三无岳家助力,无权无势,这辈子能当上四品知府已是难得。 努力一辈子,为了是一眼看得到头的结局,他不甘心! 权衡利弊,裴隽只能抛弃糟糠妻,选择当王府的乘龙快婿。 怎料,女婿难当! 萧维雪说了什么,裴隽没心思听,却也记住了。 不由想起阮眠霜的好,她从来不让自己受委屈。有她在,自己在京中的日子也不会这般拮据。 若她能自请为妾就好了…… 或许是念叨的次数太多了,阮眠霜有所感应,猛地打了两个喷嚏。 梦兰忙取出披风:“渡口风大,小姐莫要着凉了。” 阮眠霜浅笑:“无事。” 渡口边停着几艘船,附近有官兵把守,卸货的船夫疑惑道:“船的吃水线怎么这般奇怪?” 官爷呵斥:“你们都嘀咕什么,快搬!” 阮眠霜好奇,指着那几艘船,询问赵嬷嬷:“那运的是什么?” 赵嬷嬷定睛细看:“船上有薛家的标识,应该是税银。” “哦。”阮眠霜点头,见外头起风了,便回了船舱。 她知道薛家。 薛家是跟随大梁女帝开国的商贾,拥有丹书铁券,经过百余年的发展,已是大梁第一世家。 太祖当年念其功劳,允许薛家经营的四海钱庄储存税银。 正因如此,大梁的税制和前朝略有不同,富家缴税时,大多在四海钱庄把碎银换为税银,再上缴官府。 刚刚听到船夫嘀咕,阮眠霜便心生好奇,也只是随口一问。 在榻上小憩了半个时辰,阮眠霜觉得有些闷热,便打开窗透气。见江面不起风,才走出船舱。 梦兰见小姐出来,指着甲板上的木桶道:“小姐,梦竹姐姐钓了好多鱼!您不是最喜欢鲥鱼吗?这儿有好几条,今晚就煮汤喝!” “好啊!”阮眠霜笑道,“可惜不是亲自钓的!” “小姐想钓鱼?”梦竹钓上一只鲢鱼,转头道,“我教您。” 阮眠霜接过鱼竿,向外一抛,鱼线当即如跳浪般飞出,在半空中扬起一道银白的弧线,“噗通”一声后,在江面上留下一道道涟漪。 这放开的动作,吓了梦竹一跳,忙喊:“小姐,你忘了放饵!” 阮眠霜尬住了,还是嘴硬:“你懂什么,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梦竹顺着话往下说:“对对对,愿鱼上钩!” 就这样,主仆三天在甲板上坐了半个时辰,鱼竿还是没动静。 阮眠霜遗憾收竿:“怎么什么都没钓到!” 她正准备把鱼竿交给梦竹,鱼竿突然变沉,阮眠霜整个人都被拽得趔趔趄趄地往前扑。 梦兰惊叫,“小姐小心”,立即扑上去环住小姐的腰身。 梦竹忙帮忙握住鱼竿,船身突然一震,经验老道的船夫猜测:“怕是撞到落水的人。” 赵嬷嬷指挥护卫:“你们几个,谁通水性,快些把人救上来!” 不多时,一个气息奄奄的人被托上甲板,身上还挂着水草。 是个男人。 梦兰不知从何那儿找来一根棍子,拨弄掉水草,一块银元宝也从衣服里掉出来,滚到甲板上。 阮眠霜用手帕捡起,看样式,是去年的税银。 但这税银颜色不纯,带着黑,似乎在熔铸时掺了东西。 再看这男子的衣着,虽然被水泡得分辨不出材质,也不像自家庄子里的糙汉穿的麻衣。 若她猜的不错,此人必定有官职在身,还在查案。 这案子怕是不小! 再过两日,船只靠岸,从水路转陆路走二里便到了洛城门。 若是在入城处有人搜查,想要提前截杀此人,自己与他同行,少不得要帮忙掩护。 她是入京找裴隽和离,顺便报复这个负心汉,若是让裴隽知道,自己有段时日和一个陌生男子的关系不清不楚,怕是要被反咬一口。 念及此,阮眠霜果断要把人往船下推去。 “快快快,把他丢了,莫让这脏东西污了我的船。” 伤口泡了水,萧昀凌浑身剧痛,迷迷糊糊中听到女子嫌弃自己是脏东西,怕污了船,顿感诧异。 他费力地睁开眼,只一眼,就看到美人衣袂飘飘,若仙女降世,只是说话好生刻薄。 “若是让夫君误以为我红杏出墙,我该如何是好?” 原来是有夫之妇。 萧昀凌安下心来,幸好遇到的不是那些狂蜂浪蝶般的女子。 他努力用手抓住阮眠霜的裙角,才用力,就剧烈咳嗽起来。 阮眠霜正给梦竹和梦兰使眼色,冷不丁地被猛拽了一下,吓得一声惊叫:“啊——快把他扣住!” 她环顾四周,见江面无船,直接从靴里抽出一支匕首。 既然四下无人,此人又如此麻烦,不如直接杀了。 一了百了。 感受到杀意,萧昀凌忙送开手,努力挤出一个“救”字。 赵嬷嬷听到尖叫,慌乱地从厨房赶出来,一眼就看到男子袖口的飞鱼纹,忙阻止:“小姐,这是璇玑卫的人,杀不得!” 阮眠霜漠然:“嬷嬷,我既已动了杀意,便与他结了梁子,此时握手言和已经晚了。左右江面就我们这条船,不如杀人抛尸,璇玑卫再厉害,也查不出是我们做的。” 说着,她就要捅男人心口。 萧昀凌见那嬷嬷面熟,儿时似乎在母后宫中见过,急中生智,把呛到的水顶到喉间,全吐了出来。 阮眠霜有洁癖,吓得退后三步。 萧昀凌头痛欲裂,猛咬舌尖保持最后的清醒,奋力把藏在腰带里的玉佩拽出来,便昏了过去。 赵嬷嬷大惊:“这不是先皇给诸位皇子的玉佩吗?” 第5章 演戏 “这人是陛下的弟弟?” 阮眠霜嫌弃地用手帕掩住口鼻,这男子呕出的水还冒着酸味。 赵嬷嬷点头:“老夫人跟太后娘娘关系亲密,从前,我跟着老夫人入宫数次,信物错不了。他即便不是陛下的弟弟,也是侄儿。” 知皇室被追杀而不救,是灭族的大罪。如果此人死在这里,将来被璇玑卫查出,整个承恩侯府都要为她今日的决策陪葬。 阮眠霜叹气:“救人!” 她是造了什么孽,二十岁时,要遇上这么多糟心事。 随船的大夫前来救治,先探了一下鼻息,汇报道:“晕了。” 阮眠霜皮笑肉不笑,淡淡道:“把玉佩洗净,拿到我屋内。用最好的药治他。” 既然晕了,他必定不知道,赵嬷嬷猜到他的身份。 她大可以解释,看这玉佩来历不凡才出手相助。 她从来没有不求回报的习惯。若能用上此人,挟恩图报未尝不可。 先把玉佩扣下再说。 赵嬷嬷看着自家小姐的悍匪行径,额头的皱纹都扭在一起了。 阮眠霜拍了拍赵嬷嬷的手背:“我们就当他是寻常富家公子。梦兰,你们过来,听我指示……” 夕阳西下,金光弥江。 梦昔用火腿、姜片、香菇烹饪了一盘清蒸鲥鱼,又用葱姜酱油蒸了一只鳜鱼,端上桌。梦兰将盘子微微一转,鱼脊朝向阮眠霜。 赵嬷嬷笑问:“读了《礼记》?” 梦兰点头。 梦昔不解:“是这鱼不鲜美吗?讲那费脑的书作甚。” 阮眠霜哑然失笑,夹起一块鱼肉:“冬右腴,夏右鳍。”也不忘夸梦昔,“手艺又进步了。” 闻到饭菜香,萧昀凌悠悠转醒,下意识摸向身侧—— 玉佩呢? 心下大惊,他强撑着坐起,发现自己换了一身衣裳,身上的伤都抹了上好的金疮药,包扎得当,才想起自己溺水后被一位夫人救了。 那位夫人貌美心狠,先要把他丢下江,又要把杀他。若不是他在船上看到了承恩侯府的那位赵嬷嬷,怕是要命丧此地。 话说,那位夫人是何身份? 他忍着疼痛,强撑起身,才离开隔间,就见那位夫人在吃鲥鱼。 阮眠霜也看见了萧昀凌,被这容貌惊艳了一瞬,立即低下头:“大夫说你不能吃这些油腻的,我让梦昔煮了一锅鱼糜粥,这就端给你。” 她神情自若,只看了男子一眼,便心无旁骛地继续吃鱼。 好似从未被这幅皮囊惊艳。 萧昀凌从未被如此……嫌弃,话都说得不利落了:“玉佩。” 阮眠霜挑出鱼刺,声音柔柔:“我救你花了不少银钱,你总不能欠钱不还吧?你身上就只有这块玉佩价值不菲,我自然要将它扣下。” 萧昀凌被怼得哑口无言,看向赵嬷嬷,对方坦荡地与他对视,似乎真把他当富家公子对待。 萧昀凌突然不确定了,赵嬷嬷有没有认出自己,只能道:“我是睿亲王世子。” 心中暗自给侄儿道歉。 “臣女见过世子。” 阮眠霜起身行礼,藏下左手,在赵嬷嬷的手心写下“雍”字。赵嬷嬷仔细看着男子的面容,手微微一颤。 阮眠霜知道,自己猜对了。 此人是陛下的胞弟,雍亲王。 他扮作璇玑卫查案,必定不敢暴露身份,又想以皇室宗亲的身份在船上疗伤,只能选年龄相近的身份。 民间流传,雍亲王与睿亲王世子的生辰只差一日。 答案,昭然若揭。 阮眠霜把玉佩归还:“不知世子身份,行事唐突,望海涵。” 萧昀凌接过:“无妨。你怕遇上闲言碎语,实属正常。” 闻言,阮眠霜眼眶一红,从袖中取出手帕,抹去不存在的泪。 梦兰哀嚎:“我苦命的小姐,从小与父母分离,好不容易认祖归宗,姑爷又一心想休了您。您救了睿亲王世子,按照姑爷的性子,岂不是要被责骂您红杏出墙?” 萧昀凌想起,承恩侯府的嫡大小姐在五岁时失踪了。 前些天,母后似乎有提到,人已经找回来了。 莫非,这位就是? 阮眠霜把头埋在梦兰怀里:“可我总不能把世子爷赶下去吧?我不能给侯府招惹麻烦!” 萧昀凌眼皮猛跳,心里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她们不会是想卖惨,逼着自己下船吧? 或许是哭得累了,阮眠霜喘着气抱怨:“他考上进士,想攀高枝,要休了我。这种人,不要也罢!” 她对萧昀凌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世子爷放心,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既然救了你,便会护你周全。” 萧昀凌行礼:“多谢夫人。” 他大概知道了情况,承恩侯府流落在外的嫡大小姐有一位夫君,是一位读书人,考上进士后,嫌弃家中糟糠妻,送来一封休书。恰好承恩侯府找到了嫡大小姐,一行人便前往长安讨公道,又碰巧救了他。 女方怕被负心汉反咬一口,称她红杏出墙,便不想救他。 冤有头,债有主。 想到自己的性命险些因为一个负心汉而丢,萧昀凌心中就生出几分戾气,恨不得将负心汉碎尸万段。 梦昔端来鱼糜粥,盛了一碗递给萧昀凌,没好脸色:“喏。” 又盛了一碗给阮眠霜,柔声安慰:“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伤心。” 梦兰恨恨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萧昀凌头一次被冷落,面无表情地接过碗。尽管鱼糜粥很鲜美,他也喝得味同嚼蜡。 阮眠霜将那些微动作尽收眼底,知道自己的谋算成了。 人嘛,在切身利益受损时,总会下意识迁怒于最好欺负的。 对雍亲王而言,承恩侯府的老夫人与太后娘娘关系密切,即便有龃龉也不能计较。 可以被计较的只有裴隽。 借刀杀人,谁不会啊? 转眼两日已过。 萧昀凌大多在屋内养伤,与船上女眷互不打扰,隔着门板能听见姑娘们玩叶子戏的欢笑声。 突然,门被推开,阮眠霜神色焦急地询问:“世子,梦竹说,渡口围了好多人,是不是来找你的?” 第6章 回侯府 什么情况? 萧昀凌微微攥住拳头,怕阮眠霜察觉异常,立即松开。 “我去看看。” 他走到窗边探出头,一眼就看到皇城司在检查渡口的船只。 也不知是谁统管的队伍,会不会认出他的身份。 毕竟,在外人眼中,雍亲王一直在府中雕刻太后的生辰礼。 萧昀凌询问:“夫人可否把我藏在箱中,躲过检查?”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眼眸清澈,又放低了姿态,令人心生好感。 阮眠霜抖了抖衣袖,露出腕上的那只白玉镯,笑道:“不必这么麻烦,我的婢女梦雪会易容,世子爷可以扮作侯府侍卫。我先派人潜入水中,去岸边打听情报。” 萧昀凌一愣,没想到阮眠霜身边还有这种能人。又瞥见镯子,惊觉这用料是上好的羊脂玉,色泽似乎比父皇给他的这块还好。 看来,承恩侯府很在意这个流落在外的嫡大小姐。 萧昀凌作揖:“夫人仗义。” “小事一桩。” 阮眠霜唤来梦雪,不多时,剑眉星目、如花似玉的俊俏公子就变了模样,看着像三十几岁的大叔。 萧昀凌好奇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胡子邋遢,相貌平平无奇,像极了镖局里的汉子。 甲板上爬上一个浑身是水的人,喘着气道:“小姐,那些人在查哪家船上运着私盐。” 私盐? 离京一月,京中又发生何事了? 萧昀凌思索着,换上承恩侯府的护卫服,把玉佩藏在里衣。 阮眠霜倒是没有多想。按照大梁律法,贩私盐超十石者杖七十,徒三年,财产一半没官。把盐引分成数份销售,这罪名便不成立了。 皇城司多半是借着这个名义,查探其他的事情。 船只靠岸,赵嬷嬷向长官出示了承恩侯府的令牌,皇城司立即表示通融,阮眠霜等人先行上了马车,留下一批护卫运输检查后的行李。 寻常商贾就没这般好运,不仅要出示过所,还要贿赂银两。 承恩侯府位于崇仁坊,途径亲仁坊时,萧昀凌悄然离开。 梦兰挑开帘子,确定人走远了,才问:“小姐,你为何要在下船前换一身首饰?” 阮眠霜抚摸着玉镯:“人靠衣装。我佩戴的首饰越珍贵稀罕,他才会相信,侯府重视我。如此,他才会尽心报恩。” 赵嬷嬷笑道:“小姐多虑了。雍亲王重诺,必定会报答小姐。” “知人知面不知心。”阮眠霜想起某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冷笑一声,“有些人,表面功夫做得好,心里想的是什么,谁知道呢?说不定,他还觉得,我能与他有一面之缘,是天赐的恩典。” 赵嬷嬷哑然。 是也,防人之心不可无。 过了三刻,马车停下,马夫高喊:“大小姐,侯府到了。” 阮眠霜撩开车帘,就见二男一女在门口站着。 男子六十来岁,一身玄色长袍,尽管满脸皱纹,甚至长出来老人斑,却依旧精神矍铄。 站在他旁边的年轻妇人,身着红色大袖衫,以珍珠点妆,面容与阮眠霜有七分相似。 夫人身后的男子,准确来说,是十岁左右的男孩,一看到阮眠霜,就高兴地扑上去:“姐姐!” 阮眠霜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莞尔一笑:“有没有认真读书啊?” 阮钦珏用力点头:“有!” 牵着弟弟,阮眠霜对男子行礼道:“眠霜拜见祖父。” 阮朔点头,走上前扶起:“外头风大,回屋里说。” “父亲呢?”阮眠霜好奇。 上次被表妹带回承恩侯府,她就认全了侯府中人,唯独没见到亲生父亲。 齐云舒嫌弃地皱眉:“可能又陪着那群人喝花酒了。” 阮眠霜早就听闻,自己父亲是个眠花宿柳的纨绔,若不是祖母去世前只生了这一个男孩,祖父也不会立他为承恩侯世子。 只是没想到,明日就是端午,便宜父亲还能混账到连家都不回。 相互见了礼,一行人往正厅走去。刚转过回廊,就见到一众丫鬟婆子小厮在两道站着,眼观鼻鼻观心,正厅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这就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吧?”阮眠霜心中感慨。 她曾陪养母归宁,外祖父家的规矩远比不上侯府。 阮朔坐到正中的太师椅上,招呼来庶子:“这是你大伯和三叔。” 阮眠霜行礼,乖巧道:“眠霜见过大伯,三叔。” 阮孝全抚须一笑:“还没见过堂兄弟姐妹吧?大伯带你认识。” “大哥,你这样不合礼数,你应该让大嫂带侄女认人。”阮孝明忙阻止,鼠目微转。 阮朔拍案,语气平和:“全儿是关心眠霜。” 阮眠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几人,三叔眼带算计,大伯眸含不屑,祖父显然看不上三叔的做派,却巧妙地藏住了怒火。 赵嬷嬷介绍这些人—— 大伯阮孝全,生母是已故老夫人的试婚丫鬟。麟和六年的进士,庶吉士出身,现为正六品翰林院侍讲,喜欢收集孤本,为人孤傲,不喜交际。 三叔阮孝明,生母赵氏是承恩侯出五服的表亲。麟和八年举人,为国子监掌馔,未入流。 渣爹阮孝平也是麟和八年举人,却是国子监典簿,从八品。 两相结合,阮眠霜便猜到,承恩侯注重体面。 阮眠霜立即打圆场:“三叔,我先跟着大伯认人,等下还要劳烦三叔为我介绍三房的兄弟姊妹呢!” 阮朔面色稍缓,主动起身牵起孙女的手:“你打小聪慧,若不是被该死的牙子拐走,何至于——咳咳!” 阮眠霜拍着祖父的背,帮他顺气,言语中毫无怨言:“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阮朔语气哽咽,浑浊的眼中突然流下泪水:“好孩子,蓉儿……你祖母生前最心疼的就是你。” 阮眠霜酝酿出泪珠,也顺着话道:“听祖父提起祖母,我这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虽然没了记忆,心里还是觉着熟稔,好似这声‘祖母’念叨过千回万回。” 齐云舒也红了眼眶:“是啊,从前母亲最喜欢的就是婉儿了。” 第7章 认亲戚 “婉儿?” 阮眠霜隐约猜到,这是自己从前的名字。 齐云舒似是想到什么,嘴角扬起:“你出生时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们皱巴巴的,你可漂亮了。所以,母亲给你取名清婉。”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祖母一定很喜欢《诗经》。” “是啊!”阮朔想起一事,“你要不要把名字改回来?” 阮眠霜摇头:“用惯了,改了有些拗口。” 老人似是陷入回忆,感慨道:“当初,你不到一岁就会喊祖父祖母,三岁时,蓉儿抱着你念《千字文》,你也能咿咿呀呀地背下来……” 阮眠霜面带微笑,似乎在努力回忆与祖母相处的时光。 阮孝明一直想插话,思索一番后,厉声指责:“哪有人认祖归宗后还改了姓名,这是不孝!” 阮朔被打断,顿时怒了,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朝老三砸去。 他有什么资格指责? “你就孝顺了?我昨天吩咐了多少回,你今日务必把老二带回府,你把人带哪去了?” 阮孝明唯唯诺诺地低下头,小声嘟囔:“他和齐国公世子去万艳阁喝花酒了,我哪劝得动!” “还不是你带坏了平儿!”阮朔又气到剧烈咳嗽。 齐云舒脸色一白,说到底,自己丈夫是被嫡亲哥哥带坏的。 察觉到不妥,阮朔挥手:“你先和老大去认人吧!认完人,再让赵嬷嬷带你到书房见我。” 阮眠霜点头:“好。” 三叔太喜欢找存在感了,这蠢人闹得她心烦。 阮眠霜跟着大伯离开正厅,两人走到花园,两个女孩迎了上来。 “父亲。” “大伯。” 阮眠霜抬眸,就见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女子站在前方。 阮孝全介绍:“我和三弟既是兄弟也是连襟,这是我的次女幼玲,这是三弟的长女幼熙。” “这位就是二房长姐吧?”阮幼玲好奇地打量着阮眠霜,由衷地夸赞道,“姐姐真好看!”又转身问,“爹爹,你是要带长姐认人吗?” “是。” “交给我们吧!”阮幼玲嘚瑟地抬起头,举止俏皮。 阮眠霜被她的动作逗笑了,比了个手势,身后的梦兰立即取出两只糯种飘花玉镯。 阮眠霜牵起二人的手,为她们佩戴玉镯:“劳烦两位妹妹了。” 阮幼玲忙拒绝:“长姐,这玉镯太贵重了。” 买这种品相的玉镯,至少要花三百两银子。 阮幼熙肘了一下堂姐:“你看到长姐晚上的玉镯了吗?人家分明不差这点银子。” 语气发酸,听着别扭。 阮眠霜也不计较,她有拿到玉石的门路,这玉镯不值钱。 阮孝全板着一张脸:“看来我要让三弟教教你规矩了。” 阮幼熙恨恨一跺脚,直接拿着玉镯跑了。见父亲的脸色愈发难看,阮幼玲硬着头皮道歉:“幼熙被姨母……三婶惯坏了,长姐莫怪。” 阮眠霜摇头:“无事。” 从商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她犯不着为这鸡毛蒜皮之事动怒。 以后和三房少些往来就好。 跟着阮幼玲转了一圈,阮眠霜把大房和三房的人认全了。 承恩侯府的这一辈人,几乎全是女子。 大房有一位堂兄,三年前考上了进士,如今是华县县令,娶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位堂弟,年仅六岁,刚刚启蒙;有五位堂妹,两位已经出嫁。 二房比大房冷清,只有阮钦珏一个男子,庶出的妹妹仅两个,过两年开始议亲,上回见时,一人恭敬一人虚伪。姨娘倒是挺多。 三房实惨,就一个女儿,杜姨娘怀着一个,据说是男孩。 认全人,阮眠霜只觉得承恩侯府有些后继无力。 男丁稀少,小辈仅一人有为,孝字辈无人。 祖父承恩侯看似精神矍铄,实则内里亏空,也不知能撑多久。 等小弟考取功名,祖父的身子怕是也败进土里了。 大伯的性子,说得好听是清高,说的难听是死板,这种人最不擅长维系人际关系。 三叔有小聪明,但心思不纯,不想着侯府欣欣向荣,就想拖人下水,女儿也养歪了。 至于渣爹……已经歪了。 若说侯府有什么人脉…… 当今太后和已故老夫人是表姐妹,自幼感情深厚。 这侯府也不怎么风光啊! 阮眠霜回到正厅,赵嬷嬷已等候多时,立即带着她去书房。 入屋时,祖父躺在软榻上,季管事给他倒了一杯药茶。 见人来,他缓缓起身,取出一个枕头靠着,招了招手。 “过来。” 季管事搬来木凳,阮眠霜坐下,和祖父对视。 阮朔轻笑:“你倒是不怕我,我那三个儿子都没你这胆识。” “祖父说笑了。” “说吧,为什么让你母亲调查安阳县主?” 老人坐直了身子,眼中的慈爱少了许多,反而多了上位者的气势。 阮眠霜也不怯:“祖父应该知道,我已嫁人,夫君攀上濮阳郡王府,想休妻后当乘龙快婿。安阳县主身份尊贵,怎么可能看上裴隽这个农家子?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猫腻。更何况,我要报复裴隽,必定绕不过安阳县主,甚至濮阳王府。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阮朔觉着有趣:“你就没想过告诉裴、裴——”一时没想起名字,“告诉裴公子,你是承恩侯府的嫡大小姐,继续这段婚姻?” 阮眠霜反问:“祖父会相信一个背叛过你的人良心发现吗?” “你母亲打听到,濮阳郡王派人追杀一个江湖人士,我命人救了他,此人现在京郊别庄。”阮朔透露了一部分消息,食指轻轻的敲击桌面,一声一声,似扣在人心,“那你要如何?” 这个问题,阮眠霜早就想好了。 “先把我跟裴隽、安阳县主之间的事情放出去,再把身世公开,让濮阳王府主动找我们和解。” “把消息放出去,你就注定要和裴隽和离了。”阮朔垂眸沉思片刻,问,“你不怕流言蜚语?” 阮眠霜食指指天:“高宗、仁宗之妻皆为二婚。她们诋毁我,便是蔑视皇威。” 阮朔没想到孙女这么癫,直接给人扣了一顶大帽子。 他盯着孙女的眸子看,似乎想从那片漆黑里看出什么,阮眠霜没有一点退缩,只是浅笑着看他。 阮朔收回视线,又问:“你就不怕我拿你联姻?和离的嫡女,一样可以联姻。” 阮眠霜从容一笑:“祖父应当听说过我经营的商号。如果我的价值比联姻更高,您应该知道,什么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第8章 母女谈心 “正确?哈哈哈——” 阮朔抚掌大笑,似乎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惊到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若能熬过那一关,再和我谈正确。现在,我只和你谈合适。” 阮朔的身子往前微倾:“你且放手去做,必要时,我会帮你。” “眠霜告退。” 阮眠霜知道,祖父不信她。 但她会让祖父选择自己的。 侯府不能在眠花宿柳的父亲手上走向没落。 侯府“孝”字辈难看大任,祖父熬不到“钦”字辈长成。 祖父都明白。 所以,侯府必须要有一人抗住十年风浪,等到小辈初长成。 阮眠霜不是不信堂兄。 曾经,她把希望寄托在裴隽身上,现实却给了她致命一击。 吃一堑,长一智。 这一次,她选择相信自己。 出了书房,赵嬷嬷已等候多时。 “小姐,夫人把东边的蘅芜苑清理干净了,等您入住。” 阮眠霜点头:“好。” 到了蘅芜苑,梦雪正在清点行李,梦昔检查院内有没有脏东西,梦莲重新布置了屋内格局,梦竹在院子周围布上机关,梦兰统筹全局。 见小姐回来,梦兰迎上来:“有侯府撑腰就是不一样,上回入京,官爷扣了我们好多东西!” 阮眠霜吩咐:“你去平康坊打听一下,有没有转卖的宅院。再过半月,父亲母亲就抵达京城,我不能让他们没有落脚之处。” 平康坊靠近崇仁坊,临近东市,是长安城内最好的地段之一。 “对了,我先前在晟平坊给裴隽置办的那处房产,地契在谁?” 那段时间忙着认祖归宗,阮眠霜都忘了这些小事。 梦兰:“我保管着。小姐没说给姑爷,我就没给。” “你把它转卖了,再雇一批人阻挠买卖,把事情闹大。” 梦兰发愁:“这宅子购入时就花了一千百八两银子,难卖啊。” 阮眠霜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二进的院子,怎会这么贵!这都能在锦城郊外买个小庄子了!” 她当初怎会舍得给裴隽买这么贵的院子! 赵嬷嬷笑道:“小姐,归义坊那偏远之地的二进院子都至少三百两,晟平坊的地段比它好。” “平康坊的二进院子呢?”阮眠霜忙询问。 “至少三千五百两。” “那侯府这地段呢?” “一亩地少说八千两。” 阮眠霜环顾四周,盘算着蘅芜苑的面积,约莫一亩,两眼一翻:“我辛辛苦苦经营半年商号,也就只能买下这小院子。”叹息一声,吩咐道:“买了院子后,莫要让父亲母亲知道价钱。” 难怪祖父觉得她轻狂。 她取得的成绩,放在人才济济的长安城,确实不够看。 但她也不气馁。 人总要试一试才能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事,不是吗? 霜降来到蘅芜苑:“大小姐,夫人请你去院中用餐。” 赵嬷嬷附耳:“霜降是夫人院里的一等丫鬟,爱财。” 赵嬷嬷在老夫人去世后就跟着齐云舒,对府中丫鬟十分熟悉。 阮眠霜瞥了一眼梦兰,梦兰立即送上一贯钱:“劳烦姐姐转告夫人,小姐想先梳洗一番。” 霜降笑道:“好。” 她就喜欢手头阔绰的主子。 梳洗一番后,阮眠霜跟着赵嬷嬷去了潇湘苑,远远的就见两个丫鬟在门口等着。 丫鬟见到阮眠霜,立即上前行礼:“大小姐,夫人等着您呢!” 阮眠霜迈步往里走,赵嬷嬷悄然换到她身后。到了主院,撩起帘子,就见齐云舒在软榻上坐着,旁边的何嬷嬷正在按摩。 见人来,齐云舒摆手让屋里的仆从都出去,她坐直,拉着女儿的手,关切地看着她。 “瘦了。上回见你,你的脸上还挂着肉。” 说着,眼中就挂了泪。 十五年未见,虽然认回来了,但心中的思念却不曾少半分。 “上回你说,这些年过得很好,父母宠爱,上过学堂,挑的夫君虽然家世不显,只是账房先生之子,却上进,考上了进士,怎么才几日,那人就找上了安阳县主,要休了你?” “知人知面不知心。”阮眠霜记得自己还没和齐氏讲过裴隽,便把这些年的事情一一讲了。 “我和裴隽是在学堂认识的,因有读书的天分,拜了一个夫子为师。他年长我两岁,却因家境一般,比我晚一年入学堂。那时,父亲还只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一年能赚五六百两银子,虽没有大富大贵,日子也过得舒心顺遂。” 想起年少时光,阮眠霜的语气也柔和了,嘴角挂着笑。 “后来,他父亲病重,上不起学,恰巧父亲在锦城有了产业,每年赚两三千两银子,就打算会分出些资助家境贫寒的书生,裴隽就在杜夫子的引荐下,得到父亲的资助。 “他很聪明,年仅十二岁就考上了童生,又待我爹娘极好,在我十三岁那年,他跪在我爹娘跟前说,想娶我,保证不纳妾,我爹娘见他家世清白简单,就答应了。” 齐云舒听得仔细,生怕漏了某个细节,没能陪伴女儿成长,听一听,也是不错的。 “我十六岁时,他考上秀才,还是案首。一放榜,他就拿着刚收到的贺银给我买了一支三两的银钗。” 阮眠霜苦涩一笑,她聪明一世,居然也分不清,年少的裴隽待她有几分真心。 想起那只银钗,阮眠霜下意识摸向发髻,她从前日日都会佩戴,却摸了个空,才想起,梦兰怕她睹物思人,早把这支钗丢了。 怎么连发钗都丢了? 她好像已经找不到裴隽爱过自己的物证了。 思绪逐渐模糊,阮眠霜似如梦般呓语,语气越来越轻:“他知道她喜欢吃鱼,又懒得挑鱼刺,婚后就会把刺挑干净再放在我碗里。知道我喜欢吃螃蟹,懒得剥壳,也会帮我剥好。明明一切都好好的……” 脸上滑落两行清泪。 明明她还记着裴隽的好,为什么却爱不起来了呢? “我苦命的女儿!苍天啊,你罚我就罢了,为何要让我的女儿也和我一样历经情伤?” 齐云舒把女儿抱入怀中,让小小的头靠在单薄的肩上,在衣领处留下点点泪渍。 阮孝平是兄长发小,她年少无知,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义无反顾地嫁到了承恩侯府。 一开始,他们也算恩爱,可不过三载,他便纳了姨娘,如今更是连家都不回,日日眠花宿柳。 第9章 侯府往事 是女人管不住男人吗? 还是男人太狡猾,把女人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间? 齐云舒也想过这些问题,可她忘不掉世子爷对她的好。 世上有几个男人会因为少女的一句“想吃安记糕点”,亲自从崇仁坊跑到朱雀街,横跨半个长安城,只为给心上人买一盒糕点?会因为少女爱上了江南的云锦,亲自去金陵购买? 爱意从未作假,只是瞬息万变。 齐云舒经历这些时,年近三十,又生下了嫡子,身边有人开导,又有足够的阅历。 所以,她只是大病一场,迅速振作起来,牢牢把握侯府大权。 可女儿才二十岁! “婉儿,咱们要往前看,不能守着回忆过日子。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就当,故人心易变。” 齐云舒也不知道这些冠冕堂皇的安慰有没有用,她只是把心里话说出来,安慰女儿。 “你看太祖,开国女君,靖康之乱后于睦州雉山起义,北上抗金,建立大梁,年少时不也遇上了负心汉?不觉着自己不好,你很好。” 阮眠霜擤了鼻涕,重重点头。 对,她很好。 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想起那支银簪,会不受控制地心痛,痛到几乎窒息昏厥,只能无助流泪。 或许,她是在怀念那个愿意为自己付出一切的少年郎吧? 阮眠霜逐渐冷静下来,继续讲着与裴隽的过往。 “他考上秀才那年,父亲重病,爹娘怕出了意外,赶忙敲定吉日让我们成婚。成婚次月,他的父亲便离世了,我们就分房睡了三年。孝期一过,他便参加乡试,中举后赴京赶考,最后题名二甲传胪。收到喜报后,我入京为他置办宅院,遇上了表妹。后面的事,母亲也知道了。” 齐云舒不知怎么安慰女儿,从青梅竹马到生死仇敌,心中必定苦到极致,刻意遗忘。 凭什么让这种杂种春风得意? 凭什么让受害者黯然神伤? 这狗日的世道! 她哑声说:“你让我打听安阳县主时,濮阳王府已经宣布,县主和二甲传胪定亲了。” 阮眠霜垂眸:“嗯。” 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齐云舒彻底慌了神。 爱啊,恨啊,好歹有感觉。 麻木才是最可怕的。 齐云舒怔愣了一会儿,“啪”的一声,右手猛地拍在桌子上,左手拉起阮眠霜:“娘带你找侯爷,不能让这些人欺了你。” 阮眠霜巍然不动:“母亲,祖父让我自己解决。” “父亲怎么这般绝情?” 此刻,齐云舒的脑中就一个念头,她失散多年的女儿被人欺负了,侯爷想要息事宁人。 “不能就这么算了。”齐云舒怒火中烧,嘴里碎碎念念,压根不给阮眠霜插话的机会,“婉儿受了这么多年苦,父亲怎么如此铁石心肠?你放心,娘定要让你祖父帮你。若侯爷铁了心不管这件事,我就带你去找国公爷,让你外祖父外祖母给你做主!我们齐家的女儿,不能轻易被人被欺负了。” 齐云舒越想越气:“父亲致仕后怎么变得这般……窝囊!当年,先帝让老侯爷接手了礼亲王统领的十万兵马,陛下又令侯爷又接手了濮阳郡王管理的皇城司,两家早有龃龉。后来,姑夫人入宫为妃,濮阳王府也马不停蹄地送人入宫,若不是姑夫人早逝,淑妃之位哪里轮得到她?这安阳县主,仗着宫里有人就无法无天。不行,我们要去面圣,让陛下评评理!” 她说的急,顿时连连咳嗽。 “母亲没有诰命,如何入宫?”阮眠霜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帮她顺气。 齐云舒想起自己忘了给女儿介绍早逝的姑夫人,解释道:“你父亲有一个嫡亲的姐姐曾入宫为妃,为陛下诞下一双儿女。姑夫人病逝后,老夫人伤心过度,次年也离世了。我虽无诰命在身,但能联系你的表弟表妹。他们现记在皇后名下,又得太后欢心,为你主持公道不算难事。” 还有这层关系。 也不怪阮眠霜不够心细,谁会去探听一个死人的消息。 还是死了六七年的。 “母亲不必心急,我已想出对策,就是缺了点人脉。” 阮眠霜看着母亲,认真道:“我不在意别人的议论,和离之事,我需要母亲助我。” 齐云舒绞尽了手帕,问得急切:“要我如何助你?” “我想把裴隽抛弃糟糠妻、濮阳王妃杀人之事闹得人尽皆知,母亲可否能助我?” 阮眠霜的想法很怪,齐云舒一时猜不透,却点头:“你若想让百姓知晓,可以请戏班子排一出戏本子,或者请乞丐散播消息。你若是想让那负心汉在同僚中名声尽毁,怕是要书局刊印,大肆传播。你要哪种人尽皆知?” 听着话觉得有戏,阮眠霜欣喜道:“母亲有相熟的书局?” 大梁的书局集中在繁华的城市,背后关系复杂,加上大多书局都是用雕版印刷,成本较高,没有哪家书局愿意刊印这种八卦。 费时费力,赚不到多少钱,还容易得罪人。 入了长安,阮眠霜更不敢轻举妄动了——万一她找的这家书局恰巧背靠濮阳王府,她的计划岂不完蛋? 齐云舒总想着为女儿做些事,见女儿有所求,立即点头:“我母亲的陪嫁产业里就有一家书局。” “对了,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知道你找回来了,都想见见你。”齐云舒想起另一件事,问,“你何时有空陪我回一趟齐国公府?” “明日就是端午,按照习俗,您要归宁。”阮眠霜道。 齐云舒扶额苦笑:“诶,这些年,你父亲愈发不着调,端午时,我都没心情归宁了。” 定下时间,也算了却了心事。 见丫鬟们陆续把饭菜端上桌,齐云舒拉着阮眠霜坐下,净手后用筷子夹了一片没有刺的鱼。 “小时候,你最喜欢吃鱼。” 阮眠霜笑了笑:“现在也是。” “挺好的。”齐云舒沉默了片刻,又挑起话题,“院里的丫鬟小厮够吗?要不要再添几个?你的养父母何时抵达长安,要我安排人吗?” 第10章 随母归宁 “都不必。” 被女儿拒绝,齐云舒也不丧气,又问了一连串:“东市的珠光莲池出了一批新首饰,娘买给你,可好?就要入夏了,娘给你裁剪几身新衣裳,如何?” 阮眠霜摇头浅笑,没想到,齐氏如此……可爱! 古人云,食不语。 齐氏竟思念到忘了礼数。 何嬷嬷拍了拍夫人的肩膀,齐云舒才发现自己失了仪态。 她尬笑两声,见女儿没反应,只是一味地吃饭,心中生出一股落差,竟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啪嗒”一声,筷子落地。 阮眠霜诧异地抬起头,一眼瞧见齐氏的神情,忙宽慰:“母亲,现在行事太张扬,怕会打草惊蛇。” “对对对,万一那姓裴的负心汉换了目标,那就倒霉了。” 齐云舒讪笑,“吃饭,吃饭!这河虾可鲜美了。” 用过晚膳,齐云舒又握着阮眠霜的手,叮嘱:“这里是你的家,做什么事情别生分。” 阮眠霜点头:“好。” 母女又聊了一会儿,阮眠霜就告辞离开。赵嬷嬷领路,两人一前一后地往蘅芜苑走。 二人刚离开,何嬷嬷就进了正堂,端来一杯茶水给齐云舒漱口。 “夫人,可能是老奴多想,”何嬷嬷压低了声音,“我总觉得大小姐跟夫人有些生分。” 齐云舒吐茶的动作一顿:“婉儿和我分别多年,生分正常。” 话虽这样说,声音却带着落寞。 何嬷嬷自然听出来了,她又压低了声音道:“若是大小姐的另一位夫人要给大小姐买首饰,大小姐说不定不会这般态度。听下人说,大小姐不满夫人的布置,在院里……” 话没说完,齐云舒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她呵斥道:“婉儿的院子,就该按照她的喜好布置。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有些乏了,你出去。” 何嬷嬷被训了一通,赔着笑退了出去,留下齐云舒一人坐在窗边,看着那弯月牙愣神了好长时间。 半晌,她无奈地叹息一声。 月满则亏,月亏则盈。 总有一日,她和婉儿之间的情分会如满月般,完美。 院中,梨花簌簌而下。 一尖弯月挂枝丫。 阮眠霜感受到一瓣梨花落在手背,想伸手拂去,却感到细风绕指淌。 她停在院中,问:“蘅芜苑的梨花是谁种的。” 赵嬷嬷神色微僵,硬着头皮解释:“这是老夫人为您种的,希望您将来能遇上良人,快乐幸福。” “挺好。” 如若没有被拐,祖母的心愿或许能实现吧? 阮眠霜回屋,看着熟悉的陈设,满意地点点头,当即夸赞:“还好有你们无五人。” 梦莲过目不忘,擅长算数。 梦昔擅长厨艺,精通医理。 梦竹武艺高强,天生神力。 梦雪擅长奇淫巧技,调香、易容、雕刻都是她的长项。 梦兰冰雪聪颖,八面玲珑。 正是有了这五个帮手,阮眠霜才能在事业成功。 “明日我要同母亲归宁,你们谁同我一起?” 梦兰盘算:“侯府有护卫,濮阳王府的人被我扣在保宁坊的宅子里,梦竹要去看守。小姐的东西未入库,梦莲也无法抽身,我也不得闲,让梦昔和梦雪陪小姐吧!” 阮眠霜点头:“好。你去挑几份合适的礼品,外祖父、外祖母和上次遇上的表小姐都要送。有什么不懂,就去请教赵嬷嬷。” 她相信,梦兰会安排妥当。 梦兰应下:“是。” 阮眠霜洗漱后便睡了,舟车劳顿,连轴转了两个月,没有一天得闲,她的身体快吃不消了。 次日,阮眠霜醒时,梦兰已经把礼物准备好了。 梦昔摆上早膳,梦兰在一旁介绍:“齐国公弃武从文,夫人是龙图阁学士之女,喜欢聆听佛法。表小姐的母亲是怀化大将军之女,即将成婚。我给齐国公选了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刃,给国公夫人挑了一副前朝景玄先生的观音图,给表小姐备了一柄玉如意。” 阮眠霜喝完鱼糜粥,放下汤匙,嫣然一笑:“善。” 梦雪打开了最里面的箱笼,拿出一套蓝色银丝绣百蝶流仙裙,又挑了一支凤戏牡丹银簪,取来金累丝瓶莲耳坠,给小姐戴上。 赵嬷嬷眼睛一亮,夸道:“小姐最合适这种工艺繁复的衣着,显得雍容华贵,太素净了不好。” “是吗?”阮眠霜脸上漾出轻轻的笑意,又淡了三分。 自她嫁给裴隽,日常就喜欢打扮得清雅素净,出门时往端庄严肃里打扮,生怕出了差错,丢了体面。如今回了侯府,倒没那么多顾虑了。 真不知道当初的自己怎么想的,放着好看的一群不穿,小小年纪,非要打扮得老气横秋。 何嬷嬷走进蘅芜苑:“大小姐,夫人在门口等您。” “我这就来。” 阮眠霜抿了抿口脂,带着梦昔和梦雪一同前往齐国公府。 齐云舒瞧见女儿,一身靓丽的打扮讨人喜欢,笑道:“你可算懂得打扮自己了。我像你这个年纪时,都不曾穿得那般老气。” 阮眠霜愣了一下,她自以为得体的衣服,在贵妇眼中竟是突兀。 “母亲若是喜欢,我以后都穿得靓丽些。” “就该穿得靓丽!” 齐云舒牵着阮眠霜上了马车,讲起齐国公府的人和事。 阮眠霜边听着,边思考这几次见面时有哪些不足—— 第一次回侯府,她穿得老气,言行举止称得上得体,但缺少一种自然感,在长辈说话看向自己时,总会下意识点一下头。 昨日回侯府,她穿得素净,举止依旧得体,却依旧不自然。 这个毛病,阮眠霜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她又不是从小在贵女圈中长大,怎么可能做的自然? 左右没人挑刺,她有充足的时间改掉这个毛病。 国公府和承恩侯府都在崇仁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就停在国公府的正门前。 阮眠霜和齐云舒下了马车,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妇人领着十六岁的少女在门口站着。 见到她们,齐二小姐牵着母亲,笑着迎了过来,先是跟姑姑行了礼,然后看着阮眠霜说:“这可真真是姑母嫡亲的女儿,相貌照着姑母的模样刻的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呢!” 第11章 姨母生病 “就你嘴甜。” 齐云舒轻点侄女的脑门,“都要嫁人了,也不稳重些。” 转头又问嫂子林氏:“今年也不回去吗?” 林氏叹气:“我爹心粗,后娘表里不一,我爹疼她,我回去少不了争吵,只会平白受气。” 齐云舒柳眉微蹙,真诚道:“妙儿要嫁人了,你要为她考虑。现在不是闹气的时候。” 齐妙妙护着林氏,拉起姑母的手撒娇:“姑姑!母亲不想去就不去,我又不愁嫁!” “你都定亲了,若是被退婚,名声也就坏了。”齐云舒耐心解释。 齐妙妙挑眉:“他若退婚,定是早有预谋,才故意挑刺。” 阮眠霜点头,见母亲还有话要说,轻轻地拉了母亲的衣袖,忙岔开话题:“娘,祖母还在等你呢!” 林氏笑着点头:“对!妙儿,带着大姑夫人入屋,我再等一会儿,二姑夫人还没来呢!” 齐云舒见大嫂母女都不愿提林家,也不提了。 三人一起往里走,到了慈安居,齐妙妙停下:“这儿是祖母的院子,以后表姐经常来,就熟悉了。快进去,祖父和祖母都等着呢。” 阮眠霜迈步进去,就见厅堂门口立着几个小丫鬟,见到她们过来,立马撩起了帘子。 还没有行礼,一个六七十岁满头银发的老人,走过来把阮眠霜抱在怀里,哭着说:“我可怜的外孙女啊,你终于回来了。” 因为不熟悉,阮眠霜刚被她抱住,身体有些僵硬。 齐妙妙轻咳两声:“祖母。” 阮眠霜这才慢慢放松,顺势拍着老人的背,说:“外祖母,我这些年过的很好,没有吃苦。” 齐妙妙也来劝:“祖母,表姐回来了是喜事,咱们可不兴一直哭。” 屋里其他女眷也跟着劝,安氏放开了阮眠霜,又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说:“像。”手帕抹去眼角的泪花,“跟舒儿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齐妙妙打趣道:“我也觉得,表姐跟姑母一样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呢!” 众人听了这话都跟着笑,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 阮眠霜先给齐国公夫妻磕了头,又给几个舅舅舅母行礼,在齐妙妙的介绍下,认识了一堆的表哥表嫂和待字闺中的表妹。 老夫人安氏蹙眉:“老大和老二怎么没来?” 齐妙妙立即解释:“祖母,二哥身子比先前更糟糕了,大夫劝他多休息,这会儿应该刚起来。大哥,一早就和父亲出门了。” 齐国公给管事使了眼色,示意他去把逆子找回来。 管事刚离开,一个十八九岁的中年男子在妇人的搀扶下入院。 齐妙妙上前打招呼:“姜姨娘,二哥哥,你们来了。” 看到姜氏,老夫人脸色一沉,几乎把瞧不上写在了脸上。 阮眠霜疑惑,外祖母为何丝毫不给这对母子面子,转头看向母亲,齐云舒附耳小声道:“她是你舅舅从青楼里赎身,入府做了姨娘。” 阮眠霜了然,大户人家怎么可能允许孩子纳青楼女子为妾? 齐常裕拖着病躯行礼:“裕儿见过祖父、祖母。” 跟着一段距离,阮眠霜都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她打量着此人,隐约觉得对方的眉眼有些熟悉,悄悄拉了一下梦雪,手指指向那对母子。 老夫人安氏微微抬起眼皮:“既然身体不适,也不必来了。” 她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我有些累了,你们都退下吧,想回娘家的也不必请示,府里不缺马车。” 众人纷纷离去。 屋里就剩下阮眠霜、齐云舒和齐国公夫妻。 老夫人拉着阮眠霜坐在自己身边,轻声问她这些年的生活。 孩子走丢的人家,最怕的就是孩子在外边吃苦,尤其是女孩儿,怕她们进了风月场所。 阮眠霜没有隐瞒,把这年的生活都说了,安氏给她套上檀木手串,欣慰地笑道:“你养父母是好人,有机会了,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 阮眠霜点头,又就开始讲她跟裴隽的事情。 齐国公夫妻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到安阳县主要烧死她,齐国公气到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真是岂有此理,无法无天,枉顾人命。” 安氏也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家的孩子不能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只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有些疑惑:“我与安阳县主有几面之缘,那孩子是个傲气的,不像会做出这种事,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齐国公冷笑:“你都抓了濮阳王府的人,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安氏觉得这话说得片面,这件事分明是濮阳郡王瞧不上那江湖人士,棒打鸳鸯,强行给安阳县主指了一门婚事。当然,安阳县主也荒唐,婚前失贞,有辱斯文。 但受害的是自己的外孙女,安氏不会说这些伤人的话,只能问:“你祖父怎么说?” “祖父让我自行决断。” 阮眠霜从袖中取出一页纸,讲出自己的计策:“我昨晚写了告示,想让书局印制上千份,再派人贴在闹市区,或发给路上的行人。听母亲说,外祖母有一家书局?” 安氏神色尴尬,外孙女有求于她,她偏偏帮不了。 半晌,她回答:“你姨母出嫁时,我把书局给她做了陪嫁。” 阮眠霜笑道:“无妨,过会儿姨母就到了。” 齐国公问:“你这般行事,不怕他人议论?” 这一次,阮眠霜的回答柔和了。 “别人对我心怀善意,我不一定能过的好;别人对我心存恶意,我也不一定把日子过的一塌糊涂。”阮眠霜豁达一笑,自信从容,“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与旁人无关。” “善。”闻言,齐国公抚掌大笑,忍不住夸赞道,“不愧是我的外孙女,身体里有我齐家的血,就是不一样。” 安氏又问:“你祖父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做吗?” 阮眠霜犹豫了一下,齐国公笑道:“莫慌,等舆论发酵了,我就带着你祖父入宫,让他在陛下跟前哭诉,给濮阳郡王一点颜色看看!” 安氏和齐云舒被逗得笑了。 让承恩侯哭诉,这种话,只有齐国公敢说了。 一群人正聊天,林氏入内:“父亲母亲,汪家派人来报,二姑夫人身体抱恙,不能回来。” 第12章 分头行动 “啊?”安氏愣住了。 怎么就病了呢? 阮眠霜不慌不忙:“外祖母,我想去探望姨母。不知姨母是在哪个汪家,可否告知?” 齐云舒道:“云欢……你姨母在安邑坊,靠近东市那一侧,军器少监汪明的汪府。” 梦昔拉了拉阮眠霜的衣袖,似乎有话要说。 阮眠霜转头,梦昔附耳小声说道:“宣平坊紧邻晟平坊,上回我们给您挑宅子时,听说宣平坊有一户六品官、姓汪的人家,打死了外室。” 阮眠霜神色大变,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外祖父和外祖母。 “什么?”安氏大惊,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她忙问丈夫:“京城有几户六品官姓汪啊?” 齐国公神色阴沉:“就一家。” 当初,他嫌弃汪家人口复杂,汪直承诺分家,给次子汪明在安邑坊买了新宅,他才松口了女儿的婚事。 没想到,那厮在宣平坊还有宅子,更是养了外室! 齐云舒瞪大眼睛,冷汗涔涔。 她年长妹妹齐云欢十岁,妹妹自幼活泼,性子跳脱。 她几乎不敢想象,若是妹妹被男人殴打了,性情会变成什么样? 等反应过来,安氏已经眼眶通红:“怎么就一家?” 齐云舒一把抓住安氏的手,宽慰:“母亲你先别急,这个消息还是传言,说不定是假的呢!” 安氏泪水汹涌。 她没有说话,但是心中几乎已经确定阮眠霜说的是真的。 “上回云欢回来,手腕上有伤,她说是自己做菜时不小心磕碰的……我怎么就没想到!” 安氏泪水落下,一想到幺女伤得十分严重,如今汪家人更不让幺女归宁,便心痛难当。 “欢儿是我三十几岁,拼了老命生下的女儿啊!” 安氏哀嚎着,齐国公心烦,对着院里插菖蒲的小厮吼道:“还不快把那逆子抓回来?云欢出事了!” 哭得眼睛疼,安氏用衣袖擦了泪,止了哭声:“舒儿,我要见一见欢儿,若一切属实,我豁出命去,也要让她回来!” 阮眠霜试探着询问:“和离?” 安氏哑火,现在提和离,汪家说不定直接发狠了,弄死云欢。 齐国公发话:“必须和离!” 安氏好似找到了主心骨:“对,必须和离!欢儿受了大罪,我就算舍了这一身荣华富贵,也要助她脱离苦海。” “我只要欢儿好好活着,平安喜乐地活着……” 说到最后,安氏几近哽咽,却还是清清楚楚把话一字一句说得明白。 阮眠霜忍住眼热,安慰道:“外祖母,我有一个法子。” 齐云舒忙道:“说!” “汪家不想让姨母归宁,那就让姨母不得不归宁!”阮眠霜看向安氏,语气一顿,“就说祖母病了,性命攸关,要见祖母最后一面。” 安氏未经思考,便同意了:“好,我这就去准备。” 六十几岁的老夫人,突然大病,这不算稀罕事。 “舅母,劳烦你派人前去汪府,告诉他们,外祖母今儿插菖蒲时从梯子上摔下来,昏迷不醒。” 林氏应下,匆匆离去。 “母亲,我们去东市买青团,随便去安邑坊接姑母。” 齐云舒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起疑了。” 一行人匆匆行动。 林氏让管事把消息送到汪府时,汪母刚好从儿子家出来。 “汪夫人,国公夫人今早插菖蒲时不小心从梯子下来,如今人事不省,大夫说怕是醒不来。世子夫人让我来请两位姑夫人。” 汪夫人神色微变,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她取出帕子,神情瞬间变得哀戚:“云欢也病着,我这就同她说。亲家昏迷不醒,她就算再难受,我也会架着她去国公府的。你先去承恩侯府吧!” 管事应下,离去。 汪夫人回屋,神情骤变。 齐云欢可不是那些没有身份的通房姨娘,那可是齐国公府的嫡女,若真的出了什么事,齐家那边,还真不知道怎么交代。 她知道,儿子自幼脾气不好,有打人的毛病。所以相看的时候,她特地选了自己儿子喜欢的人。 原本以为,他喜欢便不会出现那种事。前些年确实还好,即便控制不住自己,也会在别的院子发泄完再回来。但从去年年底,他就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甚至对齐氏动了手! 汪夫人拦住一个丫鬟:“那边怎么样了?” 丫鬟摇头:“刚刚醒了,但是还下不了床。” 汪夫人皱眉:“这人的身子也太弱了些,上回,明儿推了她一下便没了孩子,这回只轻轻碰了两下,她便晕倒不醒。知道的说她娇贵,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瓷做的,一碰就碎。” 丫鬟不敢回话,瞥了一眼汪夫人,唯唯诺诺地说:“大夫说,少夫人前几日小产还未好,这一回又伤了小腹,怕是以后……” 汪夫人不屑地嗤笑一声:“以后,子嗣艰难?” “是。” 汪夫人毫无悔过之意:“呸,下不出蛋的家伙!这么多年就生了个女儿,真不中用。子嗣艰难?我还嫌弃她亏待了我儿子呢!” 丫鬟们或多或少都受过齐氏恩惠,可汪夫人发怒,也只能低着头,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嘴巴都给我捂紧点,但凡有人走漏了风声,你们知道下场。” 汪夫人厉声呵斥一番,开始思索,怎么应对齐家人。 端午有插菖蒲的习俗,国公夫人年事已高,摔伤昏迷倒也情有可原,请女儿回家也正常。 可她心里怎么这般慌呢? 莫不是明儿打人的事情被齐国公府知晓了? “不对!”汪夫人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老直尚未致仕,还是翰林学士承旨,若齐国公有证据,必定会派人上奏弹劾,而不是这般行事。可若是让齐氏回了国公府,难保她会乱说,连累了汪家。” 汪夫人心乱如麻,这种情况不可能不让人回,只能敲打敲打齐云欢,对好口供别乱说话。 可她一只脚刚入屋中,眼前就浮现那双愤恨的眼。 那是齐氏看她的眼神。 汪夫人立即改了主意。 绝对不能放齐云欢离开!后果她承担不起。 不如,她主动前往齐国公府说明情况,看看亲家是不是真的昏迷?心里也有个底。 思索间,门房来报:“承恩侯世子夫人求见。” “哪个承恩侯世子夫人?” “就是少夫人的胞姐!” “什么!”汪氏彻底乱了阵脚。 汪明听到动静,从书房走出来,忙问:“娘,怎么了?” “儿啊,齐国公府派人来接走云欢,这该如何是好?” 第13章 污蔑 “什么!” 汪明顿时心生悔意,早知如此,他昨晚说什么也不会动手。 这该如何是好? 若是让齐国公府知道,他把齐云欢打成重伤,他也别再朝堂上混了,父亲说不定也要收到牵连。 想到自己的前程,汪明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齐氏给——” 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汪夫人点头,刚准备吩咐下人去弄死齐氏,脑子又清醒过来。 齐国公府又不是寻常人家,他们若是把这件事闹到大理寺…… “儿啊,这件事要慎重!我们没时间抹去证据啊!” “那你说怎么办!” 汪明气急,抓着母亲的手臂,疯狂地摇晃着。 汪夫人被晃得头晕,急中生智,想出一个法子:“你有没有信得过的、口风严实的人,把他揍了,绑了,剩下的交给娘。” 汪明看向身边的小厮,小厮心知逃不过了,脖子一梗:“是小人玷污了夫人身子。” 汪夫人大笑:“好好好!” 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处理得稳当些,我去接见国公府的人,你派人从侧门离开,把你祖母请来。” 汪夫人转身离去,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一个丫鬟大喊:“齐国公夫人命在旦夕,想见二姑夫人!” 顿时两眼一黑,险些腿软地瘫倒在地上。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汪夫人才缓过一口气。 这宅子靠近东市,她已经能想象,等下开门,外面有多少人围观! 可形势容不得她退缩。 她猛一咬舌尖,感受到一股淡淡的腥甜后,心也镇静下来。 汪夫人示意门房开门,一眼就瞧见了承恩侯世子夫人牵着一个女子站在马车前等候。 周围站着一群人,议论纷纷。 “齐国公府早早派了人来,但是汪家居然都不放人回去,也没个说法” “是啊,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这汪家怎么如此没规矩?” “我猜,这里头怕是有猫腻。” “有猫腻也不是我们能知晓的,大家好好看看热闹,看完就跟兄弟几个吃饭好下酒。” 汪夫人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却不得不强打笑颜,出门应对。 她忙迎上去:“这位就是云欢的姐姐,世子夫人了吧?” 齐云舒冷着一张脸:“汪夫人好大的派头。” 阮眠霜知道母亲心中有气,怕露馅了,忙接话:“汪夫人,我和母亲去东市给祖母买了她最喜欢的青团,刚准备离开,侯府的下人来报,祖母摔倒昏了过去。我寻思着,东市离安邑坊近,我也许久没见姨母,就顺道来接人。事出紧急,母亲急着见姨母,失了礼数,还望汪夫人见谅。” 阮眠霜落落大方地向汪夫人行礼,仪态规矩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汪夫人扫了一眼阮眠霜手上拿着的食盒,确实像是去买糕点的。 她略微回忆了一下,想起前些天似乎收到消息,承恩侯府走丢的嫡大小姐找回来了,但她忙着给儿子善后——那几日,齐云欢小产了。汪夫人忙笑道:“事出有因,我能理解。” 汪夫人牵着阮眠霜的手,语气略有些疑惑:“你们没接到消息,云欢这些天病着吗?” “什么,姨母病了!难怪我在外头等了好久都没有见着汪夫人,您是在照顾姨母吧?” 阮眠霜故意大声嚷嚷,生怕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没听见。 汪夫人叹气:“我也没想到这孩子的身体这般憔悴,我刚刚还在给她熬药呢!进来说吧!” 阮眠霜给母亲使了眼色,齐云舒心领神会,掏出手帕掩面哭泣。 “我可怜的妹妹啊!” 入了汪府,来到正厅前,汪夫人立即变了神色:“世子夫人,照理来说,刚刚国公府管事来传话的时候,我们就应该让云欢回去的,只不过,出了一点事情。” 齐云舒面色凝重,却没有开口,只等着她说完。 汪夫人见她不说话,继续道:“刚刚我去见管事时,丫鬟发现,有个男子在云欢房里,用嘴喂药,那场面,诶,造孽啊!” 汪夫人气得捶胸顿足,心里却生出一丝忐忑。可戏都唱到这儿了,怎么能停下来? 只能继续编道:“丫鬟们把这事告诉了明儿,明儿气不过,对云欢大打出手,丫鬟们拦不住啊!” 她指着地上被捆着的小厮:“就是此人!” 小厮不断求饶:“是小的一时鬼迷心窍,亵渎了少夫人。少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却恩将仇报,我该死!” 汪夫人斥责:“你确实该死。云欢人好,你就动了歪心思,害云欢受了无妄之灾,呜呜呜!” 她取出手帕,掩面哭泣。 阮眠霜听完,心中冷笑: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她趁汪夫人不注意,给母亲比划了一个离开的手势。 齐云舒会意,满脸震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什么,妹妹居然做出这种事。府里那么多丫鬟,她都不会喊人,反抗一下吗?你们两人是不是暗通曲款了!” 汪夫人傻眼了,没想到事情居然朝着她期待的方向演变了。 齐云舒气得咳嗽,捂着胸口,似痛心疾首:“我齐家家风清正,母亲对于晚辈的教导都是极其严格的,不该出现这样的事才对。若这件事是真的,我齐家绝对要给汪家一个交代,还要公开给汪家道歉。” 汪夫人点头:“是极。” 阮眠霜突然发话,语气坚定,不容置喙:“丑话说在前头,国公府不会光听一面之词。无论如何,事情发生了,便得查清真相。若是有人栽赃陷害,哪怕豁出这张脸,齐家也必定找陷害之人讨个说法!” 汪夫人眼皮猛跳,这事可不经查,一查就要露馅啊! 不对,怎么可能露馅? 她只说齐云欢被小厮玷污了,是齐云舒怀疑妹妹暗通曲款。 她只要让小厮口风严实些,这事定然查不出来。 齐云舒叹气:“若云欢真的做了错事,还希望汪夫人多担待些。说不好,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齐云舒的语气带着些讨好,让汪夫人一愣。 随即明白,这对母女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就想看看她会不会漏出什么马脚。 阮眠霜仗着辈分小,说话无所顾忌,先放出狠话吓人,让自己投鼠之忌,齐云舒再说些好话,汪家心中有鬼,只能原谅齐云欢。 想到这里,汪夫人直接挺直腰杆,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第14章 贪得无厌 阮眠霜从一进门就关注着汪夫人,这会子更是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立即从表情细微的变化里猜到对方打的是什么算盘。 真是粉饰太平的一把好手! 汪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被讹了,直接摆起架势:“齐家侄女,你这话说的不地道。若是其他事,我还能担待些,毕竟是小辈,做错事,慢慢教就好,可这件事非同小可——齐氏在屋中与外男不清不楚,也不知是不是暗通曲款,这是在给我儿戴绿帽啊!我这当娘的,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今日是丫鬟撞见了,那昨日呢?我现在还怕,萍姐儿不是我汪家血脉呢!” 汪夫人振振有词义愤填膺,好似自己儿子受了天大的委屈。 阮眠霜对此并不意外,行商多年,这种不要脸的人见多了。 齐云舒却被气得耳根泛红,攥紧拳头,眼神都凌厉了。 这汪家怎么吃相这么难看! 明明是汪明打了人,还倒打一耙,如今更是不顾念一丝旧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戴绿帽,血脉不清。 这是要借此机会狠敲齐家吗? 齐云欢正要反驳,汪老夫人来了,身侧跟着汪明。 她大致了解了情况,见儿媳占了上风,立即出来帮腔。 “齐家侄女,你管理着承恩侯府,也是当家作主的人,理应知道长孙媳妇出现这种荒唐事,对我家籍儿的影响有多大。他以后有何颜面见世人,他的同僚同窗会不会笑话他?” 汪夫人见母亲来了,心中瞬间有了主心骨,掩面哭泣:“我可怜的明儿什么都没有做,却背负了这样一个罪名,实在是……” 汪明也配合着哽咽,安慰母亲:“我一个大男人,怕这些作甚?云欢若愿意与我一辈子长相厮守,我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饶是阮眠霜见惯了大风大浪,也被这话恶心得犯呕。 打人的是他,情深的也是他。 怎么好事都让这狗男人占了? 见齐氏母女没有反应,汪明眼珠一转,立即戴高帽:“我听闻承恩侯世子夫人最是讲理,定会给汪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汪夫人点头:“今日你来了,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也不拐弯抹角了。云欢是不能再留了。按道理,出了这种事,明儿休妻也不过分,但齐国公与我家老爷毕竟有同僚之谊,我也不愿伤了两家情分。听说齐家有姑娘正在议亲,为了齐家的名声,不如把云欢送到京郊的法华寺吧?” 送到法华寺,让你们汪家找个机会把人害死吗? 齐云舒怒极,却不敢轻举妄动。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妹妹带回国公府,不能冲动行事。 汪老夫人接话:“两家结亲,不是结仇。事已至此,我汪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但齐氏所作所为,到底对明儿造成了伤害,齐夫人身为云欢长姐,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齐云舒疑惑,汪家这群人没有串通好口供吗?明明是一出戏,怎么她们还觉得自己有理了? 但话是要接的,只能问:“按照老夫人的意思,应当如何?” “这件事,不管让京中哪户人家评理,汪家也占理。国公府不该给汪家一些补偿吗?” 汪老夫人不再遮掩自己的贪婪,直接谈起了条件。 齐云舒耐着性子:“不知汪老夫人所说的补偿,具体是什么?” 到了这一步,汪老夫人也不想继续装了,开门见山道:“齐国公在军中素有威望,我那不争气的孙子今年又落榜了,希望国公爷能帮衬一把!” 所谓“帮衬”,就是想借着国公府的势力,给汪家子弟铺路。 这如意算盘打的真响,真以为齐国公府后继无人吗? 齐云舒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都有些不稳,已经快气炸了。 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看向女儿,见阮眠霜胸有成竹,心神逐渐安定。 阮眠霜察觉到母亲的情绪,也说出自己的难处:“老夫人,我母亲毕竟是出嫁女,不能随意替国公府做决断。姨母即便做了错事,也该与母亲见一面。小辈说话难听,您莫要见怪——若是你们汪家害死了我姨母,还倒打一耙,来一出死无对证,我们齐国公府就算让京城看了笑话,也要把此事对簿公堂!” 一听这话,汪家三人的眼中皆闪过一丝慌乱。 此事本就子虚乌有,凭空杜撰,她们就是不想让齐氏回国公府,怎么敢把事情闹大? 杜夫人羞恼道:“长辈议事,你个小辈插什么嘴!” “小辈插嘴固然不对,可如今外祖母昏迷不醒,姨母又病了。若是外祖母醒了,不知姨母的消息,怕是会病情加重。国公夫人乃当朝二品诰命,若是出了事,你们汪家担待得起吗?” 阮眠霜说话时,不怒自威,把汪家三人镇住了。 汪老夫人到底是见过风浪的,她和汪夫人对了眼色,确定证据伪造无误,便送了口:“是啊,国公夫人病了,齐氏理应探望。还不快让老大家的出来见人?” 汪夫人应下:“我亲自去请。” 少顷,齐云欢就在两个婆子的搀扶下来到正厅。 齐云欢今年刚满二十八,齐云舒上一次见她,是去年初二。 那时候的齐云欢,人面桃花,温柔可人,落落大方,虽为人母却葆有少女的活泼,一看就是被父母爱护,被丈夫捧在手心中娇养着的明珠。 而眼前的齐云欢,身形瘦弱,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无光,整个人殃殃的。 脸上好几处淤青,有新的有旧的,在粉白的肌肤上十分明显。 她如提线木偶般往前走着,比一摊死水还要麻木,发髻也很凌乱,似乎许久都没打理了。 看得齐云舒心口发凉有剧痛,随即是无尽的愤怒。 她出嫁时,妹妹还不过是五六岁的孩童,成日跟在自己身后。 如今,妹妹嫁人接近十年,却被磋磨得不成人样。 妹妹那般活泼,那般生机,如今却好似枯萎的花,等不到春天。 这叫她如何不难受? 齐云舒哽咽着抚摸着妹妹的脸颊,轻声呼唤:“欢儿?” 第15章 威胁 听到熟悉的声音,齐云欢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好久,已经不知道有多久,她听到熟悉的声音,都要被打。 可这声音好像不是那个魔鬼的。 她缓缓地抬起头,一眼就瞧见了姐姐,下意识咬了一下舌尖,看看是不是在梦中。 很痛,不是在梦里。 姐姐真的来看她了! 齐云欢顾不得身上疼痛,想要扑进姐姐怀里,又想到脸上有伤,下意识想用手挡。折腾时,人没了平衡,险些摔倒地上。 阮眠霜一把架住齐云欢,示意梦昔和梦雪帮忙。 齐云舒见妹妹手上满是淤青,心疼地搂住她。姐妹对视,齐云舒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妹妹眼中的杂乱的情绪,有懊恼、有羞愧、有痛苦、有挣扎。 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却硬生生不落下来。 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感受到姐姐的关心,齐云欢再也不掩饰自己的委屈和无助,可话到嘴边,只剩下两个字: “姐姐!” 带着重重的哭腔。 齐云舒顿时愧疚难当,若她没有为不成器的丈夫伤神,没有因为面子少回国公府,没有暗藏那一丝嫉妒,平日里与妹妹多来往些,妹妹是不是就不会遭这些罪? 她不知道。 齐云欢只觉得曾经的自己失了智,看到妹妹与妹夫浓情蜜意,再看世子爷薄情疏离,就心有不甘。 如今想来,有什么不甘的? 反正结局都那样。 齐云欢自嘲地勾起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她有千言万语,却只浓缩成一句:“云欢,姐姐带你回家。” 齐云欢愣住,身体僵直。她定定的看着姐姐,眼中情绪翻滚。 回家? “真的可以回家吗?” 齐云舒看着妹妹,握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语气坚定:“只要你愿意。” 齐云欢抽噎着,泪水翻涌而出,流过满是伤痕的脸颊,在光的折射里,露出一片斑驳。 齐云舒取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替妹妹擦了泪水,生怕用力了,压到那些淤青。 梦昔和梦雪扶着齐云欢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见无人在意,梦昔悄悄给齐云欢把脉。 这一号脉,汪家刻意隐瞒的事情便泄露了—— 受到重击引起小产,身子未好,又寒气入体。 尽管梦昔与齐云欢没有亲缘,可心中还是生出几分怒气。 汪家怎么如此不做人? 害人小产,还泼人脏水! 谁不知,女人生子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小产如生产,小产后若没有好好疗养,身子骨就败了! 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败类,怎么能把作恶做得如此理直气壮? 阮眠霜正犹豫着要不要和姨母打招呼,见梦昔的手在抖,主动靠上前,挠了挠梦昔的掌心。梦昔心领神会,附耳低声把自己的意外发现告知。 阮眠霜拳头还未攥紧,就见汪家三人朝姨母走来,忙松开,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姨母说,她与那小厮之间从未有过亲密之举,她也从未做出对不起汪家之事!” 这话一落,汪老夫人当即跳出来反驳:“这种事,齐氏自然不会认,我从没见过哪个杀人犯承认自己杀人的。” 汪夫人唱白脸,道:“阮家小辈莫要诬陷我,我从未说过云欢做了对不起汪家之事,我只是说,小厮以下犯上玷污了齐氏。” 汪老夫人附和:“人证就在这儿,真相如何,一问便知。” 她有绝对的把握,无论齐云舒和阮眠霜如何问,怎么查,儿媳的安排都不会露馅。 她看着儿媳把持后宅几十年,桩桩件件都安排得十分妥当,这点小事定然做全了准备。 齐云欢被攀扯,挣扎着想要站起,齐云舒忙搂住她。 “你还有伤,不要激动。” 她也替妹妹着急,可遇上这种不要脸的人家,一时竟乱了方寸,脑中一片空白。 齐云舒看向女儿,阮眠霜对她使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既然汪家决定栽赃陷害,定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想要破局,就不能被这些人牵着鼻子走,必须“反客为主”。 适才提到“对簿公堂”,汪家三人就退让一步,看来—— 阮眠霜定神,整理好思路,一字一句道:“俗话说,术业有专攻。断案之事,不管是国公府还是汪家,都从未做过,也没有经验。但是,既然这件事两家都想要一个真相,不如上报大理寺,由大理寺的大人来问,最为公正——到底是这小厮玷污了我姨母,还是你们汪家为了隐藏真相,蓄意诬陷!” “让大理寺断案,岂不是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们是嫌齐氏还不够丢人吗?齐家侄女,你还不快管管你家小辈,真是口无遮拦!” 汪老夫人急了,听这人语气,怕是不会轻易揭过。就后宅的那点小伎俩,怎么可能骗过大理寺? 齐云舒也反应过来,脑中的思路也清晰了,不紧不慢道:“云欢是不是犯了错事,得查过才知道。汪家这么轻易便下了定论,齐家不服。若我妹妹真的和小厮不清不楚,丢的也是国公府的颜面。”她语气一顿,展颜一笑,“老夫人如此激动,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汪夫人暗道,母亲坏事,却面不改色地上前牵起齐云舒的手:“说到底,两家人是亲家,母亲是不想两家人薄了情分。” 汪老夫人也回过味来:“是是是,我汪家虽然行得端坐得正,不怕人查,但闹开了对两家都不好。” 齐云舒顺着话往下说:“既然闹开了对两家人都不好,不如便私下解决,两人和离?” 汪老夫人:“那赔偿之事?” 齐云舒冷笑:“若大理寺能证明你们汪家不曾说谎,赔偿之事,我可以替国公府答应。” 汪老夫人没想到对方死咬着这点不松口,只能搬出丈夫,语气带着几分威胁:“你一个出嫁女,当真要让国公府与汪家交恶?” 阮眠霜被逗笑了:“汪家好大的威风,居然觉得,齐国公府要赶着巴结你们?” 此言一出,汪老夫人自己也觉得脸上臊得慌。 她在口出什么狂言? 汪明皱起眉头,没想到齐家人如此难缠。突然,他计上心头,目光阴冷地看向齐云欢。 “夫人,你就算不顾及两家颜面,也要想想萍姐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