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金珠 下》 第1章 【正文开始】 开市的日子越近,金陵城就越发的热闹,两年一回,有许多人特意从外面赶过来,就如安芝他们去淮安一样,三月开市是金陵城的大日子,码头上甚至还有从外边来的异国人。 只不过今年的热闹中还带了些焦虑,源自于那些吃了闭门羹的商户,也来自于这不升反跌的瓷价,叶家包括在内的不少商户都陷入其中,而那赔卖还在继续,恶性循环的,织网一样弥漫着。 几家忧愁几家欢喜,于此对比之下,到了二八这日,沈帧回金陵时,大街上已经垂挂起了彩灯,他并未回沈府,而是直奔了西市的商行,李忱和诸位管事等在那儿,就等着大少爷回来主持大局。 沈帧是带着几笔谈妥的生意回来的,但在今年开市中,沈家并非是翘楚,柳管家将今年的名录交给沈帧,看过正府大集上的各家分布,那罗家果真是占了头筹。 「陆家与往年一样,大少爷,咱们今年是不是该添一些?」 「与往年一样即可,可有人见到那位傅大人?」 众人摇头,见是有人见到的,去正府大集巡视时,远远的都瞧见了,可没人私底下见过这位大人,送什么都没用,油米不进,委实难琢磨。 「就按这个去办。」沈帧扭头看李忱,也不用他开口,李忱就将林姑娘新开的那商行的事说了详细,提到薛家三少爷前去恭贺时,沈帧眉宇微动,李忱识相的直接将关于薛家三少爷的事全部越过,提到了出航的事。 掂量着大少爷的脸色,李忱揣着自己的胆识禀报:「少爷,这几日林姑娘吃住都在商行内,似乎是很忙,与林家交好的王家二少爷,去商行拜访过林姑娘几回。」 沈帧微抿嘴,李忱的心一震,他往柳管家那儿看去,柳管家竟是直接无视了,李忱额头冒着汗,心中叫苦不迭,他宁肯留在青州陪少爷,这下倒好,禀报也不是,不禀报也不是。 屋内安静片刻,沈帧按下轮椅扶手:「先回府。」 李忱可意会的十分快,先回府,那等会儿肯定是要出府的,于是便在沈帧出去后吩咐人,赶快去问问林姑娘现在何处,在商行还是在林家。 ☆☆☆ 傍晚,天色微暗时,西市这儿华灯初上,格外热闹。 忙了几次,安芝难得有空,正好楚蝉来找她,便一块儿去了街上。 林楚蝉喜爱买东西,挑不出时便让安芝定夺,一会儿的功夫就拿了不少,听她念叨了一路的安芝不由打趣她:「如今不嫌弃表哥了?」 「姨母都说表哥要定亲了。」林楚蝉脸色一红,也知道自己过去为了打消姨母的念头,对表哥颇多苛责,「二姐,你说我送表哥什么好,看样子他们的婚事会很快定下,对方又是官家,我怕送的不合适。」 「要我说,送什么都合适,首先是心意,你尚未嫁人,也不比多贵重,他们喜欢便好。」 「表哥是个读书人啊,家中也不缺金银,不如送字画,可我又不大懂里面的门道,二姐你懂么?」 安芝十分诚实的摇头,她也是一知半解,不好为她定夺:「我陪你去看看。」 两个人往西市这儿最大的书墨局走去,进了门后,看到挂在墙上的诸多字画,两个人更是有些眼花,人有不擅之处,这些便是安芝的短处,从小她都是跟着大哥去赏析的,大哥说什么都对。 林楚蝉还更直接些:「我看还是去挑砚台罢。」 才说完,她们身后传来了轮椅声,随后是掌柜的声音:「沈少爷。」 安芝转过身,沈帧坐在那儿,正将一幅画交给掌柜用来装裱,林楚蝉拉住安芝:「二姐,不如请沈少爷帮忙挑一副。」 书墨局就这么大,沈帧自然听到了林楚蝉说话,视线落到她们这儿,轻笑:「有什么在下可以帮忙的?」 「沈少爷,你能不能帮我挑一副字画,我想送人做新婚贺礼。」仗了二姐与他相识,并未与沈帧说过话的林楚蝉直接开了口。 、 沈帧看了安芝一眼,显得随和:「可是经商?」 「是个读书人。」 沈帧转头问掌柜:「邱先生的画可到了?」 掌柜的进了里屋,拿出了两幅画给她们看,沈帧笑问:「如何?」 林楚蝉一眼便看中了其中一幅山水画:「掌柜的,这幅怎么卖?」 掌柜笑着报了个数目,林楚蝉有些讶异,飞快的看了沈帧一眼,嘴角微扬:「香秀,付钱。」 香秀拿出钱袋,掌柜的将其包好后,长匣子交给香秀,一行人迈出书墨局,到了街上,天黑后这儿越发热闹。 解决了心头大事,林楚蝉的心情不错,挽了安芝走过两个摊子后忽然停下来,轻轻呀了声:「二姐,我忽然想起来有东西没买,再不去怕是要关门了,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去去就来啊。」 「哎!」安芝才转身,林楚蝉就带了香秀挤入人群,走的十分快,「你去哪里?」 「要是太晚,二姐你就别等我了,我自己回去。」林楚蝉朝她挥了挥手,拉了香秀走了好一段路后才停下来,往后望时,确定看不到那边时才松了一口气,对香秀道,「我们往回走,去叫个马车,回家。」 「……」香秀愣了愣,「小姐,您不是还要去买东西?」 「这不已经挑好了,傻丫头,你没看那沈少爷来了之后二姐都没怎么说话。」林楚蝉叹了声,「我这可是在做顺水人情啊。」 这厢,安芝站在摊子前,经过了短暂的安静后,沈帧开口:「这边有些喧杂,不如去就近的地方坐下等你妹妹。」 安芝知道楚蝉是故意走的,却也不好说,便点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没有话,直到进了附近的茶馆,坐下之后,将街上的喧嚣隔去后,安芝道:「让你破费了,邱先生的字画一向是不卖的,想必书墨局的掌柜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割爱给了我们。」 「也非全然不卖,他也是要糊口的。」沈帧也不居功,「今日换做别人,掌柜的也愿意卖,既是成婚贺礼,讨个喜气也无妨。」 第2章 安芝抿嘴,话虽如此,她清楚一点,若不是他在场,掌柜的断然不会将其拿出来,只是感谢的话来去周旋多了,反倒是不好意思,又想到楚蝉那丫头故意留他们独处,安芝手握着杯子,片刻后才道:「前些天开始有人故意赔卖瓷器,眼看快开市,这价不升反降,怕是不会再有回转余地了。」 叶家老爷这几日天天往知府大人府上走,可即便是如此也无用,着急上火的,依旧改变不了跌价的事实,去年原本就不太好的形势,供过于求,加上有人背后操纵,叶家这买卖是亏定了。 「去年已有预兆。」沈帧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囊,「看看这个。」 安芝打开锦囊,发现里面是一段蚕丝,她有些疑惑:「这是?」 「这是青州去年的新蚕,所产不多,但其品质更佳,朝贡之前,我准备用其织一批新布,不过得劳烦傅姑娘再多进四千的线。」 之前的三千已不算少,如今开口就是四千,安芝笑着恭喜:「看来沈少爷在京城谈的十分顺利,过几日我就安排船去安南,快的话五月末可回来,商行内还余下一千,可以先派人送过去。」 「如此便好。」沈帧轻轻摸着手中的玉戒,「前几日长姐来信,说是准备回来,还与我问及了你的事。」 沈歆去锦州养病,期间也与安芝书信往来过几回,如今得知她要回来,自然为她高兴:「待我出航回来再去拜访大小姐。」 片刻安静,沈帧忽然道:「几日来忙碌,我送你回去休息。」 安芝微怔,点了点头:「好。」 走出茶馆,街上诸多行人,马车不便进来,就一路沿着人潮往外走,在经过一个溧水摊时,沈帧停下来,让初七拿了两杯溧糖水,递给安芝:「如何?」 用晒干的叶子做成的杯子,还带了一股淡淡的树叶香,小小的握在手中,安芝低头抿了一口,有些意外它的味道:「我有许多年没有喝到这个了。」 小的时候央求大哥带自己出去,在街巷中尝到过,似乎与这个相差无几。 「八年前,祖父刚让我接手沈家生意,第一次出远门,去的是登州,当时是一段水路一段马车的走,两个月才抵达,我因水土不服,还卧病了两日。」沈帧拨弄着树叶杯沿,嘴角有笑意,「那时正值十二月,登州已是大雪覆盖,当地人好酒,每每坐下便是要先喝上两碗,你若拒了,便是瞧不起他,当时我们一行人,倒了一半,就连初七都喝了大醉。」 「您祖父没有事先告知?」 沈帧摇头,出门时祖父什么都没交代,只让他务必要将这生意给谈妥,当时他也是年轻气盛,以为带了老管事去就不会有什么大碍,哪知一头栽了。 安芝抿嘴,她不太能相像沈大少爷喝醉了的样子,温温润润的躺了睡着? 恐怕是这样的了,她都没见他动怒过,想必喝醉时的样子也乖顺的很。 「那后来呢?」 「后来实在是没法子,就出钱请了几个能喝又能谈的,那一笔生意,就是醉醺醺签下的,他们见我年纪轻,自然灌的更狠。」沈帧有些无辜,「回来时还是醉的。」 安芝轻笑。 「金陵商号百余家,铺子更是数不胜数,你初立行号,必会有很多人注意这傅氏商行,他们不会因为你是女子而相让,或许还会因为你是女子,从而刁难。」 年纪轻与女子身份,在这经商之上,从来就不是可以拿来示弱和别人会相让与你的理由,然既是不可避免的,就得下更大的心血去叫别人信服。 安芝的脚步慢下来,他的声音还在传来,平稳而温煦,偶尔说及他多年前初涉生意时遇到的难题,又提到如今金陵城中的现状,言词之间,说是在提醒,不如说是在安慰,既能成长,就没有跨不过去的难题。 安芝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傅氏并非我姓。」 夜晚,彩灯下,街市熙熙攘攘,喧嚣声传来,巷弄口这儿尤显了安静。 安芝说完那句话后,沈帧噙着笑意,并未说话,短暂沉默后,安芝望着不远处刚刚挂上去的彩灯道:「傅姓是我娘的姓氏。」 「宣城的旧俗很多,墙头不能放花盆,门前不能摆矮尊,不是宣城人,刚到那儿还会有些许的不习惯,我娘说她刚到宣城时什么都不懂。」 「在我记事时她就是温柔的样子,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全家人惯着,她总盼着我能做个知书达理的闺秀小姐,当时我还想着,这世上哪有比我娘更知书达理的人,她是最温柔的。」安芝微顿了下,「直到义父告诉我,我娘其实比我爹更会做生意,在嫁给我爹之前,她也喜欢四处周游,我才想到,她是为了我们放弃了许多。」 「这商行本应挂上计家的姓,但我想,在我回去之前,这或许也是我娘想要看到的。」 沈帧轻语:「她若知道这些,也会为你高兴。」 安芝回头看他:「三年前宣城沉船的事,想必沈少爷是知道的。」 沈帧点点头,沈家与计家是有合作的,计家出事他这儿很快就有了消息,但他并没有直接停止两家之间的合作,而是在等计家这边平定下来,倘若还与过去一样,他也不介意继续保持,只是这合作到底是黄了,乱成一锅粥的计家沈帧没有兴趣,之后即便是他们亲自前来,也不会再继续合作。 「二堂伯他们变卖了不少计家的家产用来还债,用别人的话来说,几乎是没怎么清点,一箱箱往外抬,其中六只金箱都送到了刘家。」 「之后刘家又将那些送到了金陵沈府,其中就有我爹留给我的东西,当时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出此下策,混入沈府将其拿回。」安芝坦然,「这件事我早该和沈少爷赔不是。」 沈帧眉宇微动,承认是承认了,可就算是从现在回去,她肯定照拿不误。 第3章 须臾,沈帧缓缓道:「二百两买那金樽,说起来我确实是赚了。」 「……」 安芝耳朵微烫,沈帧又道:「所以说,西市那儿追你的那几个人,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安芝点点头:「初来金陵时,我曾帮金凤楼内的花娘解围过。」 沈帧抬起头看她,脸上笑意浅浅:「那日发现团子,是你在窗台下。」 「……」当时她想着暂且避一避,可她对君怡园不太熟悉,哪知翻了一下就到了他书房外的小院。 「藏库的两把锁都是请蒋公打的,你如何打开它们的?」 都说到这份上了,等同于破罐破摔,安芝认的特别镇定:「打不开,想办法将它们融掉的。」 沈帧笑了:「那是我疏忽了。」只想到不让人开锁不让人撬窗,倒是没料到还能将那么大的两把锁给融了,还那么的利索。 安芝看着他,诚心道:「之前种种,还是要多谢沈少爷帮忙。」 「以计姑娘的经商才能,值得我去做这些。」沈帧停顿了下,笑着:「更何况我还有些私心。」 安芝的心咚的被敲了下,对上他的视线,一不小心就跌到了这星河中去。 他有什么私心啊。 傻,他还能有什么私心。 二月末呢,在这巷弄口,安芝却觉得背后微热,他的目光并不强烈,也没有逼的别人不敢看,可安芝就是无法与他直视,总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就会走不掉了。 心念一动,安芝忽然朝前走去,干巴巴回了一句:「沈少爷放心,与我合作,定不会让你失望。」 沈帧莞尔,在她身后道:「我也相信,你会很快回到计家去的。」 原本快步的安芝停了下来,她轻轻落定脚步,嘴角扬起笑意来。 初七即刻推了轮椅上前,此时,这街市上的喧嚣才融入到他们之中,一路无话,直到了马车旁,沈帧道:「说起来,还未正式恭喜过你,从今往后,是该称呼你傅掌柜,还是计掌柜?」 安芝失笑,便朝他微微颔首,端了正色:「承蒙沈当家抬举。」 沈帧知道她是高兴这样被称呼的,不是谁家的大小姐,不是附带在别人身上,而是十分独立的存在,而他也乐的看到这样的她,每每说到这些,总是神采奕奕。 「在京城几间布庄经过时看到的,觉得不错,与你相称。」从初七手中接过锦盒,沈帧递给她,「出行一趟,总觉得应该带些什么,但女儿家的东西我也不太懂。」 安芝微怔,接过锦盒,沈帧示意她上马车:「早些回去。」 「路上小心。」 安芝走上马车,弯下腰时与他道别,沈帧坐在那儿望着她轻笑:「我知道你是个言而有信之人,不过赴汤蹈火倒是不必,其他的,我应该受得起。」 初始安芝还没听明白,直到马车行了一段路后,安芝猛然想起他这句话的意思,当初在西市中,她逃到他身旁求他收留时说的就是那样的话:多谢大少爷的救命之恩,奴婢一定会好好报答大少爷,赴,赴汤,到火,再所,再所不惜。 安芝不由捏紧了手中的锦盒,眼神微闪着,她要知道之后的事情是这样发展的,当时她就不这么说了啊。 ☆☆☆ 回府后,侍奉了安芝洗漱后,憋了一路的宝珠终于忍不住,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姐。」 安芝嗯了声,宝珠想了想后,又喊了声小姐:「那沈少爷他……他今天,他对小姐说的那些。」未免也太直白了些,她在一旁听到的都不好意思了,可就是不好出声,当时她看沈少爷身后那个侍卫,仿佛是没事儿人一样。 安芝坐在塌上,翻看着锦盒,木质的盒子做的并不华贵,但上面的雕花十分精美,锁扣是银镶的,打开来,里面摆着一只金镯。 在马车上时安芝已经打开来瞧过,但那时光线不明,看的也不仔细,取出来,略沉的金镯内,镶嵌的是玉。 女子皆爱首饰,但各地流行的都不太一样,金陵这儿多商户,穿金戴银的更多,京城那儿相对雅致,就如安芝手中的镯子,全然是金更显贵重不错,但内镶了玉,就多添了别致感,玉的颜色很浅,青白为主,色泽透亮,从缝隙间瞧过去,并非是整个玉镯,分量上也就比镶金的玉镯轻便一些。 「小姐!」宝珠在旁重声道,安芝转头看她,见她气鼓鼓着脸颊,「怎么了。」 宝珠看了她一会儿,泄了气:「我去给您端汤来,夫人吩咐的,不能忘记喝。」 看着她出去,安芝笑着摇了摇头,将那镯子抬起来,放在光亮下,微眯上眼,视线里的手镯异常闪亮。 须臾,安芝微扬起嘴角,往后靠去。 过了会儿,身旁有什么小东西蠕动着,安芝转头,小团子正奋力的往她身上爬,安芝将它捞起来,它便往胸口这儿拱。 「这几天太忙,忘了回来看看你。」安芝摸了摸它的脑袋,小团子看到了她手上的镯子,啊呜一口就咬了上去,糊上了它的口水。 安芝将镯子从它口中拯救出来,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看着它的豆儿眼:「谢谢你。」 「汪!」小团子的尾巴疯甩着。 安芝笑出了声。 这厢沈府中,沈帧回去时已经很晚了,李忱将白天商行内收上来的帐摆到桌上,又拿了一封信出来:「少爷,是薛家二夫人派人送来的,说要亲自交到您手上。」 沈帧没有接信,示意他放下:「京城来的?」 「薛二夫人有了身孕,如今留在薛府中,并未跟着薛二少爷回京城。」李忱也不太想提那一位的事,「傍晚时就送过来了。」 「应该是为了她父亲的事。」沈帧翻开信,看到第二页,果真是为了叶老爷,去年叶家囤下那么多的瓷器,如今叶老爷愁的觉都睡不好,叶上珠求到他这儿,是想让他帮忙从周旋一下,因为沈家素来与知府大人交好,由沈帧出面,在开市前见一下那位新巡使也不是不可能。 第4章 李忱看着大少爷的脸色:「可是要回绝?」 「不必回,她要再派人来,你直接告诉她,衙门内的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新巡使的态度已经昭然,在开市前不见任何人也是为了避嫌。」 沈帧扬手,李忱望向初七,少爷今天这心情看着挺好啊,明明下午在商行里时还有些沉。 初七给了他一个漠然的神色,开口问:「少爷,镯子提前送了计姑娘,花礼节是不是该另行准备?」 沈帧嗯了声。 李忱一愣,镯子送了? 那不是少爷买回来,下月才准备送的么,挑的时候少爷还说,以花礼节的名义送出去,怎么提前就给了? 李忱憋着没问,待到初七出去时才拉了他了解,随后,李忱的神情变的十分精彩,他当下就想到了今天回来时自己向少爷禀报的事。 其实这也是预料中的,傅氏商行新起,又林家从中周旋,姑娘又已及笄,自然会有人中意她想要求娶。 李忱闷笑。 难怪少爷将镯子送了,又说了那些话。 少爷这是着急了啊。 开春的金陵城,忽然一夜回暖,三月初六,两年一度的开市到了。 天未亮时,正府大集那儿接连数声鞭炮,如同岭西开市一样,都得有官府主持,之后才能入集市去。 岭西那边已形成多年,每月都有开市,金陵这儿六年前才开始,两年一回,热闹程度不输岭西。 正府大集五条巷弄内都是摊子,大大小小,摆满了东西,来这儿的既有普通百姓也有商客,若是有意,便会请回商行洽谈,正府大集的入口处还挂有偌大的牌子,上面列了数条开市要遵守的规矩,大意是不能恶意竞价,不能占别人的摊位,更不能闹事。 安芝这儿的摊子与林家相邻,附近也都是相熟的人,李管家与权叔忙着,前几日没闲下来的安芝如今倒是无事可做了,让林楚芹拉在那儿,说等会儿要去附近的首饰摊看看。 开市三天,冲着都是大买卖去的,因为会有许多外地来的商客,所以各家也是卯足了劲将新的好的拿出来,倒是方便了林楚芹这样的,只要逛上一圈,用平日里三分之一的时间就能挑够。 「二姐,不如等会儿先去三巷,我怕去迟了没有。」林楚芹想着,她们身前忽然多了几个人,一抬头,是对面摊子上的王家少爷。 安芝笑着打招呼:「王少爷。」 「你们可要去走走?」王少爷手里还拿了刚刚就近买的点心,「我家那儿估摸下午才会有人来,不如陪你们去走走,四巷那边的铺子新摆出了些绣样,现在去人还少一些。」 听到绣样林楚芹便站了起来,她挽了安芝:「二姐,我正好想给你做身衣裳。」 安芝扶了她一把,转身对王少爷道:「王少爷,我们自己去就成。」 王少爷将手中的簿子交给了小厮,跟在安芝她们身后,笑着道:「不碍事,如今正好有空,倘若明日的话,怕是你们都没时间出去走。」 集市里人来人往这么多,安芝便没说什么,被林楚芹一路拉去了四巷,赶在大的人潮来之前,挑了几样中意的绣样。 而一旦姑娘家开始逛街,便是一时半会儿都停不下来,整整半个时辰,他们还未从四巷里走出来。 「二姐你看这如何。」林楚芹拿了布样朝安芝身上比对,「你皮肤白,什么颜色都衬的起,不过平日里穿的太素了,不如这回我给你做一身正红的。」说选就选,林楚芹挑了红色的锦缎,安芝的皮肤的确白,这一衬更显白皙,于是林楚芹便进去问了掌柜,及早将这给定下,等三日开市结束再来取。 从这间布庄出来,王少爷手中也多了几样,其中还有匣子,应该是去过附近的首饰铺,他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林姑娘,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是刚刚看到的。」 王少爷准备了两个匣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倒也想的周到,若只送了安芝一个,收与不收都尴尬,如今这般更像是凭着王家与林家的关系送的,林楚芹笑眯眯从他手中接过:「多谢王大哥,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改日我与姐姐挑一样送给阿诗,左右你做哥哥的也用不上,不如给她。」 「不碍事。」王少爷笑了笑,「可还要走走?」 「一路看回去。」安芝与他道谢,「王少爷,不如我们自己逛罢,让你陪着也不好意思。」陪人闲逛就是个累人的活,楚芹又是天生的选择困难,她挑东西可费时间。 「回去之后也没这功夫了。」王少爷的视线落在安芝身上,嘴角微动了动似是有话,碍于人多,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而是望着安芝拿在手中的匣子,盼着她会喜欢。 大约一刻钟后,几个人走出四巷,迎面走来了个熟人。 李忱看到安芝后,心中松了一口气,忙赶上来道:「傅姑娘,可算是找到您了,大少爷在宾悦楼请了两个安南来的客人,邀您过去。」 安芝点点头:「我先回去一趟,等会儿就去。」 李忱原想说他马上可以带她过去,但看林家三小姐也在,便应了下来,转身回宾悦楼去,决定在门口守到了再上去回禀少爷。 一路走回摊子,安芝让林管家准备几样东西,叫宝珠拿好,这才往宾悦楼走去。 此时,宾悦楼内,沈帧原本请来的客人被安排在了隔壁的包厢,他所在的屋内,对面坐着才来不久的叶上珠,气氛尤其安静。 叶上珠捏着帕子,望着他,神情有些苦楚:「真的没办法吗?」 沈帧看了眼她已然显怀的肚子:「这几日开市,街上都是人,你还是不要过来的好。」人挤人的一个不注意有个磕碰,对她而言可都是大事情。 「如若有办法我也不想来,但这已是最后几日了,我听闻桑蚕的价半个时辰前就升了,如今那巡使大人也在这儿,此时引见,说不定还有希望。」叶上珠能求的,也就只有他这儿,「我知道这些事不必我来操心,可已经好几个月了,我不忍看到父亲那样,母亲过世后他就睡不好,如今更是严重,沈大哥,以你和知府大人的交情,这并不难啊。」 第5章 她并非要他去做什么说客,也不需要他来帮忙抬价,只是从知府大人这儿,让父亲与那新巡使大人见上一面,这并非是难事,尤其是在这几日,也不会引人非议。 「巡使大人不私见,这件事你应该知晓,纵使沈家与知府大人再有交情,该遵守的规矩也不能少,薛大人在京任职,应该认得不少人罢,他可有为你父亲引见?」 叶上珠神情微闪,沈帧看出她心思:「既然薛大人都觉得不妥的事,我这儿就更不便了,下午这儿人更多,我让初七送你出去。」 几次派人送信,到如今特意来他这儿见面求助,叶上珠已经将自己放得很低,她实在是说不出更多求人的话来,心中既难受又失望:「沈大哥,你过去不是这样的。」 初七与沈帧同时抬起头来,前者漠然着神色,后者却是笑了:「我过去怎么样?」 隔着一道门,包厢外,安芝尴尬的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看向李忱,后者冲着她微微笑,仿佛是没听到屋内的声音,可她听到了啊,薛二夫人在里边,事情肯定不简单。 安芝的处事定律告诉她,遇到这样的事,多的越远越好才是正理,加上里边儿这两位关系还挺复杂,她自然得避着些啊。 「李管事,我先去外边待会儿,薛夫人走了你再叫我。」安芝当机立断,拔腿要闪。 哪知李忱比她更快,话都没回她,直接推开门:「大少爷,傅姑娘到了。」 才走了一步的安芝:「……」 正要开口说话的叶上珠愣在那儿,看到安芝后,神情微变。 沈帧微笑看着她:「你来了。」 安芝一眼看去,视线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叶上珠微微隆起的腹部:「你有客人,我等会儿再来。」她听医馆里的大夫说起过薛二夫人怀相不好,可不能因此让她受了刺激。 说完后安芝给宝珠使了眼色,宝珠在前安芝在后,两个人率先下楼去了。 已然说到份上,又被人打断的叶上珠,心中憋闷着一口气,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带着随身的丫鬟往下走。 她走的有些急促。 她有些埋怨沈帧不肯帮忙,同时也恼羞安芝忽然出现,被人撞见如此窘迫的一面,委实让她难以继续维持这情绪。 「小姐,您慢点,注意——」 「啊——」 话还没说完,走在前面的叶上珠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坐在了台阶上。 站在大堂内的安芝听闻动静,抬起头,叶上珠一手牢牢抓了扶栏,一手护着肚子,惊魂未定。 「小姐!」丫鬟赶忙把她扶住,「小姐您没事罢。」 「没事。」叶上珠摇头,正要站起来,忽然眉头一皱,面露了痛苦,「肚子好痛。」 这下她那两个丫鬟慌了,忙喊人要去叫马车,李忱下来帮忙,一阵混乱后,将叶上珠从楼梯上扶下来,叶上珠额头上已满是冷汗。 安芝让宝珠上前去搭把手,还被那丫鬟给推开了,不多时,外边涌进来了好几个丫鬟,匆忙将叶上珠抬出去,之前扶了叶上珠的丫鬟朝那楼梯看了眼后,又盯了下安芝,着急的跑了出去。 「小姐,她怎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您。」宝珠刚刚被推了下胳膊还疼了,怎么薛家的丫鬟这么不识好人心的,帮她还这样。 「自然是因为我不该在这儿啊。」谁被人这般撞见都会恼羞,安芝很能理解她刚刚急着下来时的心情,可就是走的太急了,她还怀着身孕呢,应该注意些的,「希望孩子没事。」 这时,因为正府大集内人实在太多,马车只能将叶上珠送到最近的医馆内,片刻之后薛大夫人带人匆匆赶过来,还有就在摊子这儿的薛家大少爷和三少爷。 「怎么回事?」薛大夫人看儿媳妇这样的脸色更担心了,拉着大夫问,「没事罢。」 「娘,您先别急。」薛成扬拉住她,「大夫这都还没看。」 薛大夫人随即瞪向那几个丫鬟:「你们怎么伺候二夫人的!」 几个丫鬟忙跪了下来,其中一个道:「大夫人,小姐是在下楼时滑倒的,当时先下来的是那林家二小姐,她下来时还没事。」 薛大夫人脸色顿变,正要追问细节,一直没作声的薛成立忽然给了那丫鬟一脚,直接将人踹倒在地:「你的意思是林家二小姐害了二嫂了,这种话你都敢乱说。」 丫鬟被踹懵了,心中也是怕极了这事儿最后追究到自己头上来:「三……三少爷,可当时就是一前一后下去的,我还看到了水渍。」 「就凭你一张嘴,怎么不说你把二嫂给推的。」薛成立看着她,「林楚蝉不可能会害二嫂。」 薛大夫人也被他给转移注意力了:「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她不会平白无故害人。」再说就算是有仇,她当下就报了,怎么可能会去阴人。 薛大夫人被薛成立气的不轻:「你这孩子!」正要继续说教,内屋传来闷声,薛大夫人急忙进去看,把脉过后的叶上珠靠在那儿,疼的脸色苍白。 薛大夫人急急问大夫:「大夫,这怎么样了啊,孩子到底有没有事。」 「脉象不稳,有小产的迹象,夫人切莫不可动。」 大夫叫人抓紧去煮安胎药,薛大夫人听的整个心都揪住了,她的两个儿子,孩子都怀的不容易,大儿媳妇第二年生下孙女后,隔了三年才有了孙子,而她最得意的儿子,也是成亲了一年多才盼来孩子,头三个月时时注意小心提防,这才将孩子抱住的,如今又遇了这样的事。 「脉象不稳,这到底是如何不稳啊大夫,究竟保不保得住?」 「如今是保住了,暂且没有大碍,之后得更加小心才是,少夫人心气郁结,对腹中的孩子也不好。」大夫也是尽力挑了容易被人接受的话,「还是要放宽心。」 第6章 「保住了就好。」薛大夫人坐到床边,拉住了叶上珠的手,「上珠啊,不是娘说,你现在身子重,凡是都要为孩子考虑一些,你去宾悦楼做什么,不是去挑布了?」 才刚刚有所缓和的叶上珠苍白着脸色摇头:「我,听闻有衙门的人在那里,就想去找找。」 「衙门里的人不都在一巷那边,谁约了在宾悦楼,我前几日找那么多法子都没遇到巡使傅大人。」薛成立纯是好奇,一个时辰前二嫂到了正府大集这儿给他们送吃的,随后说去布庄看看,一晃人就在宾悦楼出事,还遇到了林楚蝉,她到底是去找谁的? 薛成立这么一问,叶上珠微垂着眼眸,脸色更不好了,她轻护着肚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娘,这次是我疏忽,我不该去那儿寻人,只是我太担心我爹的事,如果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薛大夫人脸色微变,最终还是摸了摸她的手安抚:「如今没事就好,刚刚你那丫鬟说你摔倒的事与林家二姑娘有关,你认识她?」 这一开口薛成立有些不满:「娘,空口无凭的事不要乱说,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 「你怎么还对那林楚蝉有意,林家收来的义女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她要真想害你二嫂的孩子怎么办。」薛大夫人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宝贝孙子,那容得半点差错。 「娘,这件事应该和林家二小姐没有关系。」叶上珠回握住薛大夫人的手,心中有些紧张,眼眸垂的更低了,「她只是先我一步下了楼,燕儿应该是太担心我了才有所猜测的。」 薛成立正要说话,被薛成扬直接拎了出去,在外训话:「你说够了没。」 「大哥,二嫂身边侍奉的丫鬟本来就有问题,自己没尽心出了事就知道怪到别人头上去。」薛成立之所以这么确信,不是因为他多了解安芝,而纯粹是被揍出惯性来了,她那身手有什么事不能动手解决的,还需要背后阴人么。 薛成扬哪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你还想要娶她。」 薛成立倒也坦诚:「大哥,我要像二哥那样娶个这样的,那才烦人,林楚蝉多好啊,还会做生意,今后家里的事可不用我操心,取个会赚钱的媳妇回来,可比那些个好多了。」 「去年凤仪园的事是不是她动的手?」薛成扬看着他,那日回家之后他就死不肯说到底是谁下的手,之后又被人给整治在街上出丑,现在想起来,怕是都与那林楚蝉有关。 「大哥,你帮我劝着娘一些,等我说服了她……哎!」 话音未落,薛成立就遭薛成扬狠拍了后脑勺:「没等你说服,她就已经把你弄死了。」 是不是足够会赚钱他不知道,让成立娶她进门的后果,薛成扬是当下就能料到,林向升收的那义女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让她进薛家那还不搅的天翻地覆。 「往后不许再去找她,你要不听,我就断了你所有用度,还有你那新抬进门的小妾。」 薛成立在家就怕大哥一个人,听他要把小妾都送走,连忙道:「那怎么行大哥,这是我才买回来的。」随后又凑近低声,「大哥你好好想想,这两年林家赚了多少钱,又是添船又是开商行的,说她是孤女,谁会收个没背景的做孤女,西市那商行挂的还是傅姓,再说了,沈帧和那陆庭烨都想与她交好,她那身份能简单?」 提到沈帧,薛成扬眉头微皱,这才真的重视起他说的话:「沈家与林家的确有合作。」 正想时,里面传来薛大夫人的声音,转身走进去,薛大夫人正吩咐人准备马车,要加最厚实的褥子,先将儿媳妇送回家去。 内屋中,叶上珠的床前跪着个丫鬟,对她关切的很:「小姐,您现在好些了吗?」 叶上珠的神情尤为平静:「燕儿,回去之后不要提这件事与林家二姑娘有关。」 「可那水渍……」 「薛家要是去追究她,就会知道我去见的不是衙门里的人。」 叶上珠定定看着她,燕儿的身子猛地一震,她在小姐身边侍奉了十来年,太了解小姐这神情的意思:「是,我记住了,小姐只是没遇到衙门内的人。」 「没错。」叶上珠往后靠去,轻轻抚着腹部,「你找人,去打听一下林楚蝉的来历。」 她的孩子不会有事,她也不会让叶家有事的。 ☆☆☆ 宾悦楼这儿,隔了约莫半个时辰,沈帧得知薛家人已经将叶上珠送回薛府,此时包厢内,安芝正在与两个安南来的商客聊天。 安芝去安南是为那儿的沉香与香料,这两个安南客人来这儿,则是为了丝绸。 安南气候常年炎热,衣料都是以轻便透气为主,往年也有在岭西那边买,这回他们特意到金陵来,本着的心思与安芝一样,到源头这儿来挑买,比在岭西的市中进货更好一些。 「说起来,金陵城这儿丝绸生意做的最大的,非沈家莫属,由他们为你们从中周转进购,其价会比你们亲自前去更合适些。」安芝看了下他们拿出来的绸缎,笑着摇头,「青州那边是好,不过所产太少,如此这般的,在南陵多一些。」 两个安南人交谈了一番后问沈帧:「沈少爷可否带我们去南陵看看?」 「开市结束后可以带你们前去,这几日不如先在市中看看,金陵的好物可不止这些,我行动不便,可以让这位傅姑娘带你们走走。」沈帧笑着推荐安芝,「她对这里比我熟悉。」 两位安南商客对安芝的印象很不错,用着生疏的金陵话问:「听闻金陵女子十五六都已经嫁了人,傅姑娘可有夫家了?」 安芝一愣,没料到他们会问这个:「还未。」 其中一个安南商客笑了:「那一定有很多人想娶你。」 两个商客看起来性子很爽气,说这话也没额外的意思,安芝笑了笑,起身请他们先出去:「借您吉言啊。」 第7章 「什么是吉言?」 「吉言就是十分吉利的话。」安芝朝后看沈帧,知道他这么安排的意思,「沈少爷,我先带他们去二巷看看。」 沈帧笑着目送了他们下去,一旁的李忱担忧:「少爷,罗家知道了会不会来拦人。」 「他们拦不走。」沈帧并不担心这个,「顾大人那边有回话了?」 「有了,说是等开市结束后,再请您过去,这应该也是那傅大人的意思。」李忱想到了叶家,「少爷,薛夫人要是还来找您怎么办?」 「这次之后,薛家不会再让她出门了,那两位安南客人好酒,你回一趟商行,将备下的东西送去客栈。」 「是。」 出了宾悦楼,这时辰的正府大集比上午更为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还能见到不少异服着装的人,沈帧看着不远处的摊子问身后的初七:「你说,我过去是怎么样的?」 初七耿直道:「少爷过去是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的。」 沈帧微怔,随即笑了:「走,回去看看。」 这厢安芝带着两个安南客人去了二巷,这儿摆的都是丝绸织物,一整条巷弄内挂满了布。 会到这儿来的都是商客,比起另外几条巷子,这儿反而没这么多人,安芝便一家家与他们介绍,走过一通后出来,已过去了个把时辰。 眼看着傍晚将近,办完事回来的李忱前来接两位商客回客栈,道别之后,安芝回到自己摊子,李管家正与客人说话,安芝便与权叔交代起明天该带来的,说了一半,她身后忽然传来了喊叫声:「计安芝?」 转身看去,刘悦蓉站在那儿,满脸的不可思议,她身后还站了个陌生男子。 安芝没有搭理她,回头继续和权叔说道:「这些等会儿就可以让小梳子运回去了。」 刘悦蓉冲了过来,看到那边的李管家后更确定了:「计安芝,我知道是你,你不是已经……」 碍于有人在场,这死了二字刘悦蓉没有说出口,可要不是青天白日的,她会以为自己见鬼了,毕竟两年前计家为她办丧事时,她也是去过的,如今人活生生在眼前,怎么能不惊讶。 安芝将事情交代完,这才看她,笑眯眯:「三小姐,好久不见。」 刘悦蓉脸色微变,这笑容顷刻让她想起了几年前自己摔下台阶后她站在上面看着她时的模样,语气也跟着不太好:「你怎么会在这里,计家知道你还活着吗?」 安芝看了眼她身后的男子,视线又回到她身上:「之前不知道。」不过也快了。 安芝对刘悦蓉而言是早就已经不在人世的人,所以一时间,她也没那心思继续在市集内逛,便在这边摊子留了下来,想要知道安芝这两年的事。 「你既然没事,为什么不回计家去。」 「回去做什么?」 刘悦蓉声音微滞,自然是回计家去做她的大小姐。 「三小姐,我们这儿要散了,你请自便。」安芝将李管家留在这儿,准备回一趟商行,准备出航的事。 「你!」刘悦蓉嘴角微抿,抬头看挂起来的牌子,她用的是傅姓,难道她连自己的姓氏都不要了。 可她与计安芝也没有熟到那份上,加上心中还对她活着这件事有所震撼,等安芝带人走远了后才渐渐缓过神来,哼了声:「还是老样子!」 「刘姑娘。」 身旁传来叫喊,刘悦蓉换了神色转身,微笑看着与自己一道的男子:「陈少爷,让你久等了,我说的那铺子就在前面,这就带您过去。」 男子点点头:「有劳。」 两个人往市集里面走,人渐渐少了,到了其中一处后,刘悦蓉喊了声二叔,笑着请男子进去:「陈少爷,里边请。」 刘二老爷走出来,笑眯眯将人请进去后,扭头问刘悦蓉:「怎么迟了这么久?」 「二叔,我刚刚在外面看到了计安芝。」 「谁?」刘二老爷微怔,他险些记不起这名字对应的人,对上侄女的神色后才想起,不免有些意外,「三年前她不是在宜山出了事?」丧葬之礼都举办过,难不成计家抬出去的是空棺材。 「她不肯说,也不说为什么不回计家去。」刘悦蓉摇头,「二叔,您说计家那儿要是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来金陵找人?」 「衙门那边户籍都消了,她不回去,计家绝不会来找她的。」刘二老爷看事情要清楚的多,一下就说中了其中的关节,计安芝还活着,就意味着计家长房还有人,那这计家的家产不就得一分为二。 一分为二啊! 「你在哪里看到她的?」 「傅氏商行的摊子,我还看到了之前计家的一个老管家。」具体是谁刘悦蓉有些记不起来。 「傅姓……」刘二老爷念叨着,「这件事以后再说。」进屋招待起了陈少爷。 ☆☆☆ 转眼,三天过去,热热闹闹的开市结束了,紧接着金陵城便会迎来长达一个月的忙运,各个码头上连夜赶工着运货上船,发货的,出航的,踏着这春日江河,安芝这边也准备要出发前往登州。 十二这天,沈帧派李忱来商行,邀请安芝去顾府。 之前商行定下前安芝就在衙门里见过知府一回,这次是到府上去,所以安芝让李管家备了些礼,下午到的顾府,仆人将她请到花园内,摆好的席间,已有几个人在,都是熟脸,沈帧,陆庭烨,还有那位对诸多金陵商人而言颇为神秘的巡使傅大人。 席间献曲的清伶是陆庭烨请来的,下午时,虽备了酒也没喝多少,安芝坐下时大家端的都是茶杯,正说到这个月发船的事,傅亨朝安芝这儿频频投来目光,笑着道:「我说与这位姑娘有缘,原来与我是一个姓的。」 傅亨之前回了一趟家后,又偷进了父亲的密室,再看过那副画,更加确信了,当时他可管住嘴了连二哥都没说,这次来金陵本就有找人的打算,先前太忙,正准备抽空派人去打听,这就见到人了,他心里别提多高兴。 第8章 安芝举杯朝他敬了敬:「往后还请傅大人多担待。」 傅亨乐呵呵举杯,担待,自然担待,他还想多了解她一些,比如她母亲姓什么,家中几口人啊,越多越好,等他都了解清楚了,看二哥到时候还有什么话说。 从陆庭烨这角度看过去,傅大人看安芝那神色就有些奇怪了,他朝沈帧欺身:「哎,你不觉得那傅大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过于热络了啊。 「是么。」沈帧喝了一口茶,「没觉得。」 陆庭烨看他的眼神也跟着奇怪,他看谁都是一眼一个准,他能看不出来? 「我倒觉得这位傅大人对傅姑娘感兴趣的很,兴许是因为她自己独掌生意的缘故。」陆庭烨也没往喜欢那方面去想,毕竟人家目光干净的很,「咱们这位新巡使,我今天是头一回见到,叶家吃了那么多次闭门羹,他这脾气也怪的很。」 沈帧笑了笑:「听闻他过几日就要去丘庄巡审,出航的事你今日别忘了。」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忘。」金陵城中要出航都得先在官府报备,每月能出航的数量也是有限的,正好陆家添了船,就得另外再报,需巡使这边同意了才行。 席间的清伶一曲毕,顾大人邀请他们到外面,就这时,花园那边走过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后跟了书童,本来是跑着的,在看到顾大人后即刻停了下来,慢慢走过来,朝着他们问好:「父亲,傅叔,沈少爷,陆少爷。」看到安芝时他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这位是傅掌柜。」 男孩眼神一转,打量着安芝,叫了声傅掌柜。 顾大人严肃的看着他:「好了,自己去书房,晚饭后我要检查。」 眼见着他情绪低落下去,带着书童往自己院里走,顾大人对他们道:「这次有苏禄的使团过来,下月会有议会,金陵这边选出十家,薛家与罗家已经来找过我,你们两家准备一下。」说着顾大人看向安芝,「傅姑娘,如今你……」 「顾大人,我看你这边的花养的挺好,我可否先在这儿瞧瞧?」安芝笑着接了他的话,她不需要他卖这人情,这种使团带来的生意,以她的资历,远还轮不到。 顾大人神情微缓:「傅姑娘请自便。」随后吩咐了个丫鬟留下侍奉,继而带着沈帧他们往里走。 花园这儿就剩下安芝,清净了些,安芝朝花坛那儿走去,她是真对这些花有兴趣,令她有熟悉感。 从花坛绕到不远处的亭子时安芝终于确定了这熟悉感的来源,这些花的栽种方式,竟和宜山观内的差不多,也是这样一丛一簇的栽种,中间以灌木隔开,不比别人美观,但瞧着十分特别。 安芝蹲下身子,伸手去拨被灌木压住的花枝,前方忽然传来声音:「你别乱动。」 安芝抬起头,刚刚沮丧回去的顾小少爷出现在她面前,阻拦她去碰这些花:「这是我娘种的,你别摘。」 「我没想摘啊。」 安芝将那花枝从灌木中拯救出来,笑眯眯看着他,顾清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花枝,嘴角微翘:「那算我误会你了。」 「你不去书房看书了?」安芝看跟上来的小书童,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想必他是从书房里溜出来的。 「我不看也会背。」顾清禾打量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就是来闲逛的啊。」安芝越看他越喜欢,唇红齿白,皮肤白嫩,模样又好看,忍不住逗他,「我看这儿的花开的不错,就来瞧瞧。」 顾清禾转身看花坛:「算你有眼光,这些都是我娘种的,可惜现在都是老管家在打理。」 安芝一愣,难道他娘亲已经过世了?确实也没听义父提起过顾夫人,便斟酌了话:「如今这样也很好看,你娘若是知道你这么用心,一定很高兴。」 「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顾清禾蹲下身子摸了下花蕾,安芝听的有些茫然,回来?不是过世了? 「你娘她去哪儿了?」 「父亲说她离家出走了。」顾清禾站起来,无比认真的告诉安芝。 安芝:「……」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啊。 「她为什么会离家出走?」 顾清禾张了张嘴,随后摇头,安芝也意识到自己对他而言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说这点已经足够多了,便笑着岔开话题:「不如带我看看别的?」 顾清禾点点头,带着安芝去附近池塘喂了鱼,美名曰,姑娘家不都喜欢看花喂鱼。 等到顾大人他们那边结束后派人来请她,顾清禾又一溜烟跑了,离开顾府去茶楼小坐时安芝提起这事,陆庭烨有些惊讶:「小少爷真与你这么说?」 安芝点点头,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怎么了?」 「顾大人是九年前来的金陵,当时就是孤身一人带着个孩子,别人都以为他妻子是过世了,但我听父亲提起过,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成亲。」 安芝还是没听明白,没成亲哪里来的孩子,收养的吗? 沈帧瞧出了他的疑问:「是他的孩子。」 安芝更疑惑了,那孩子的母亲呢,顾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总不至于是在外生了抱回来养的。 「这就不清楚了。」陆庭烨会知道这些,也是当年陆家想为顾大人做媒,派人打听才知道的,可这孩子的生母身份却是无从得知,更不清楚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这些年顾大人都没想成亲?」安芝看那顾大人的年纪,也不过三十多一些。 「保媒的不少。」陆庭烨笑了,「往顾府送人的也不少,你可知为何他能在金陵连任这么久,换做那何大人,这么个送法,家里的小妾怕是成群了。」 别的没看出来,洁身自好安芝是瞧出来了,偌大的顾府,她那一圈走下来,就没见几个侍奉的人。 第9章 这件事讨论不出什么来,三个人的话题很快转到了顾大人今日所说,沈帧对此兴趣不大:「安禄使团,不去也罢。」到了京城,都是那些官员做主,就是拿到了这买卖,从自己这儿掏出去的说不定更多。 「罗家与薛家必定要争,我家老爷子说不定也有那意思。」 沈帧问安芝:「几十出发?」 「三天后罢,看天气。」 「那便好,登州那边的天气也转暖了,不必担心天冷,回来正好五月末。」 一旁陆庭烨往后倚了倚身子,这还交代不完了。 半个时辰后从茶楼里出来,陆庭烨目送安芝离开,对沈帧道:「你干脆跟了一块儿得了。」 沈帧瞥了他一眼:「叶老爷去找你父亲了?」 「找了,说不定明日就会去沈家,都这关头,我看他是输不起,关上两间商行不就行了,有什么可图的。」陆庭烨是瞧不明白叶老爷的做法。 沈帧未做评价:「走了。」 陆庭烨一愣,总感觉叶家又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 这厢傅氏商行内,安芝才到后院,推开门,迎面就被人赏了个鞭子,堪堪避开,啪一声甩在了地上,传来了调侃声:「又退步了。」 安芝怔怔看着屋内的人:「师叔!」再看师叔身后坐着的人,安芝瞪大着眼睛难以置信,师公! 安芝走到门口没有迈进去,看着他们反应不过来:「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师公不是在闭关,再说即使是不闭关,师公也不会下山的。 委实是不太相信,安芝轻咳了声,卿竹大笑:「师傅您看,我就说这丫头肯定吓坏。」 卿竹身后的男子四五十的年纪,看起来颇有古道仙风的修士模样,他微笑看着安芝:「是退步了,进门都没发现我们。」 接受了眼前的人真的是师叔和师公,安芝快步上前,在师公面前半蹲了下来行礼,随后嘀咕:「那也得看是谁啊,您和师叔这身手,换做是以前我也察觉不到。」 「下山后不勤加练习,还找借口。」凤卿乐的逗她,「来时我们就在街上看到过你,当时与两个男子在一起,其中一人坐着轮椅,可是你之前说的哪位?」 「那是沈家大少爷。」安芝求着师公,「您这次下山一定是有事要办,师公,那顺道给沈少爷看看如何?」 卜离看着安芝,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的确是有事要办,可会打扰了你?来时听闻这个月都在忙着出航。」 「不打紧,过几日是准备去登州没错,不过我可以让权叔代替我去,那边的卖家提前也已经书信确认了。」安芝心想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下回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您好不容易下山一回,我怎么都得留下来陪您啊。」 说罢安芝起身:「对了,我这儿还有别人送来的几坛好酒,您和师叔长途跋涉过来肯定吃的不好,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也不给人回绝的机会,安芝已经出去了,喊着宝珠,到前面找李管家安排出航的事,这边屋内,静下来后,卜离脸上的笑也渐渐淡下来:「你什么时候去。」 卿竹脸上是难得的纠结:「师傅……」 料想到她会犹豫,卜离也没逼着她这么快做决定:「我看那丫头就比你出息。」 卿竹苦笑:「知知她是比我出息。」不仅比她出息,还比她当年更加的成熟。 「思过崖上尘缘二字,你就算是刻上千百回,也了却不了。」卜离看着她,淡淡道,「这是你欠下的。」 ☆☆☆ 屋内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很久,很快安芝回来了,带来了酒,以最快的速度布好了桌,入席不过一刻钟,卜离告诉安芝,他要先离开个把月,让师叔暂时留在金陵,等他回来之后再为沈家大少爷看病。 安芝这才品出了些不对劲,席间并未说什么,待到送了师公回去休息,夜半时,她在屋顶上发现了独自喝酒的师叔。 安芝爬上屋顶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单刀直入:「师叔,您留在金陵有什么事要办?」 卿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金陵的天暖和许多,半个多月前宜山的夜里还得穿夹袄,这儿就已经春暖了。」 安芝在她身旁坐下:「师公好些年没下山了,将您留在金陵,总不是为了来喝光我的酒的罢。」 「丫头,做人太聪明不好。」卿竹揉了揉耳朵,反过来调侃她,「等你师公忙完回来,就会替那沈家大少爷看病,你急什么。」 「那您呢。」安芝偏不顺了她的话,从她手中夺了酒瓶,「我这酒一壶二两银子。」 两个过了几招,酒瓶子没能挨住她们这你来我往的,咕噜从屋顶滚下去,很快传来了摔碎声,空气里的酒香顿时浓郁了许多,在卿竹的可惜神色中,安芝扬了扬另外一瓶:「不如您先说说为何会被禁闭半年。」还是自己将自己关起来。 卿竹失笑:「去宜山时是孝敬,怎么下山后就谈条件了。」 「市侩啊,我可是商人。」安芝笑眯眯道,「这儿是金陵,叫人看到你飞檐走壁的,明日我这商行可热闹,后院这儿就这几间屋子,吵醒了师公也不大好,至于我那酒窖,门委实不好开。」 以前怎么教的她,现在都回报到自己身上了,卿竹看了她一会儿,无奈,原地坐下后望着椭圆的月亮:「丫头,你有没有后悔至深的事。」 安芝想了想,有,没有早一步回家,那是她至今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这件事不算。」 安芝又想了想,那应该是没有了。 卿竹笑着摇头:「师叔做了一件错事。」 安芝很快抓住了重点:「可还有挽回的余地?」 「没有了。」 「有多严重?」安芝想到师叔该不会杀了人,可转念一想这并不可能,师公哪里会饶过她。 第10章 卿竹想了下:「很严重。」 「这么久了师叔您还觉得对不住别人,不如去道个歉。」即便不是道歉,总还是有别的办法可以弥补。 「怕是他不会接受。」 安芝有些犯难,耳畔传来师叔的问话:「丫头,倘若计家的仇,那沈家大少爷替你报了,你要如何回报他?」 一阵风吹过,酒味淡了,多了夜幕的沉寂,安芝细细想着师叔的话,不难想到她这么问的缘由,安芝尤记起三年前她离开宜山是师叔嘱咐自己数遍的话:「知知,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切莫冲动。」 如今回想起来,结合师叔现在这个问题,安芝觉得她当时数遍的嘱咐另有深意,难道师叔以前做过冲动,且没有三思后行的事? 半响,安芝问道:「师叔,那银镯子是谁的?」她问她如何报答别人,那师叔她,是不是也曾做过报答的事? 卿竹转过身,看了她许久,轻叹:「丫头,太聪明了不好。」 安芝将酒瓶扔给她,笑道:「我一个做买卖的,不聪明些岂不给人家送银子,喝完记得回去休息,别在这儿睡过去,明早吓着伙计。」 卿竹笑着摆手,待看不见安芝后,拔了塞子开始灌酒,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模样,倒像是想将自己灌醉了。 ☆☆☆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安芝发现师公已经离开了,只留了一封书信,交代他去了哪里,余下什么都没说。 待安芝从码头回来,后院这儿也不见师叔的踪影,直到傍晚才见她回来。 安芝也由着她,金陵城说大不大,值得走的地方还是有许多,再说她也看不住一个大活人,心知她来这儿是有事,也不说破,将商行内的事安排妥当,十五这天送了船出航。 不跟着商船去登州,安芝就将重心摆在了六月去宣城的事,这一忙四月至,洛椿节到了。 安芝收到了沈家的帖子,沈家大小姐邀她去参加洛椿宴。 沈歆不仅是给她发了帖子,还送去了林家邀请林楚芹一道前往,其中的用意大概是怕她不自在,原本就打算去看看大小姐的安芝,这下更没理由拒绝。 到了宴会这天,安芝与楚芹一起前去沈府。 两年前离开沈家后,安芝就没再靠近过这里,跨进门口看到前院,安芝生出些熟悉感来,这边真的没什么变化,以前跟着冬夏在这儿修建盆景花草,如今还是这样。 前来给安芝领路的是小兰,她看到安芝高兴的很:「大小姐等您很久了,客人们都在花园里,您随我过来。」 进了内院后,小兰带她到了丽园,沈玥年初出嫁,丽园很快就给腾出来了,重修后沈歆回来刚好入住,安芝一路看过去,基本都翻新了,就连过去的小竹林都迁了地方,原来那处挖了个小池塘,从小径走过去,敞亮许多。 再走了一段路,前面便是藤架小亭。 沈歆看到安芝很高兴,见到安芝身旁的林楚芹也十分的友善:「回来有几天了,一直没有歇下,原本想派人去请你,正好赶上洛椿节,之前阿帧还在信中说你三月要出航。」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家中来了几位亲戚,平日不多见,就没去。」 「家中还有亲戚在这儿?」沈歆笑着道,「何不一道请过来,总待在家里也闷。」 「我那亲戚好动的很,来了没几日就已经将这儿摸熟了,可不用我带路。」安芝笑着,她有两天没见到师叔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想必是个妙人,有机会一定要见见。」沈歆扬手,小桃拿上来两个盒子,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摆了一对玉镯,「这是在锦州买的,来试试。」 沈歆拉过她的手,发现她手腕上的镯子:「这样式不错,在哪儿定的?」 林楚芹之前没注意,袖子拉起来才看仔细,有些疑惑:「二姐,这镯子你何时买的?」但凡是去看首饰,她都与二姐一起的,平日里二姐根本不会一个人去,再者说,这镯子的样式的确新啊,她都没看到过。 「……」安芝笑了笑,「别人送的。」 送镯子啊…… 林楚芹也不笨,当下嘘了声没再问,沈歆则是将她的袖子轻轻拉下来,换了只手给她戴上玉镯试了试:「嗯,你皮肤白,这个倒是很相称。」说罢又将另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放的是一对耳环,送给楚芹的。 「谢谢。」安芝总觉得大小姐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宴会上有不少客人,你也好趁此机会认识一些,我让小兰带你们过去,等会儿我就来。」 安芝点点头,起身后离开丽园。 不多时,沈帧过来了。 沈歆起身:「她刚刚走。」 沈帧嗯了声:「我知道,姐姐明日要跟母亲去织坊?」 「嗯,去看看。」沈歆与他一同往外走去,到了花园口时,沈歆轻笑道,「镯子不错。」 打算回君怡园的沈帧忽然改了主意:「我陪你进去。」 沈歆也没有说破,弟弟贴心,她回来的第一个宴会要陪她出席,她怎好拒绝。 当年出事时,沈家对外称大小姐已经病逝。 去年大小姐恢复过来后,沈家便派人向外传大小姐实际上是在锦州养病的消息,这消息说了有半年之久,这回洛椿宴,算是沈家大小姐病后的第一回。 所以邀请的客人并不多,除了与沈家至交的,便是沈歆自己派的帖子,到了花园之后,气氛看起来也十分的融洽。 董小姐从不远处走过来,看到沈帧有些意外,随后又很高兴:「表哥你怎么也来了,陆小姐正在给我们泡花茶,表姐你一道来瞧瞧。」 说着走到初七这儿,想帮沈帧推轮椅。 初七没有让,在董若湘的眼神下,淡淡提醒:「表小姐,您推不动。」 第11章 「谁说我推不动。」董若湘用力推了下,正好在小径上,底下卡着鹅软石,沉重的轮椅纹丝未动。 「若湘,让初七来。」 董若湘再尝试过后才不情愿的放弃:「这轮椅也太沉了。」 见她松了手,初七这才将轮椅推过去,大约距离有十来步后,上台阶,前面不远处就是陆凤苓在煮茶的地方,沈帧却没有继续向前,而是让初七推了去视野较好的亭子坐下。 董若湘想追过去,被沈歆拉住:「听母亲说,郾城赵家派人来向你父亲提亲了。」 董若湘目光随着沈帧,回答的心不在焉:「是啊,我又不喜欢那赵家公子。」 沈歆示意小桃去取些她爱吃的点心来:「但我听说,外祖父对赵家十分的中意。」 董若湘这才收回了神色,满脸的不情愿:「祖父他中意,他自己怎么不嫁。」抬头接触到沈歆目光后,声音小了下去,「我就是不喜欢啊,之前见过那赵公子一次,说话文绉绉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沈歆失笑:「他那是脾气好,如何能说是没脾气,要不阿帧与你二哥都算是没脾气的人了。」 「表哥不一样啊。」董若湘笑眯眯转头去看沈帧,「表哥是温柔,不是没脾气。」 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沈歆虽没见过那赵家公子,也听弟弟提起过,是个谦逊温和的人,打理家中的生意也是井井有条,这样的人看似温柔,遇事时却果断的很,在她看来与表妹是十分登对的,性格互补。 「所以下月你不去郾城了?」 「去的。」董若湘忽然抬了下身子,「表姐,表哥他在看什么?」那边的亭子相隔,又有高低区分,董若湘看不到沈帧到底在看什么。 「他就是在这儿呆会,很快会离开,商行内事情多。」 沈歆说完,那边的沈帧果真是动了,初七推车轮椅微微一侧,沈帧的角度,看下去,从陆凤苓手中接过杯子的安芝举着手,袖口落下,露出了腕上的镯子。 阳光正好,金色尤为耀眼,周围的姑娘多少也认识,便有人问起安芝,说话间,安芝感觉有人在看她,一扭头,对上了亭子那儿沈帧的目光。 那一瞬,又像是隔了许久的时间,待安芝回神,他还是那般笑容看着她,安芝微怔了下,轻举了下手中的杯子,还报了个笑意。 沈帧脸上的笑意更甚:「走罢。」 初七权当是什么都没看见,镇定的推着轮椅离开了亭子,安芝目送他离开后低头,正好看到自己腕上的镯子,心没由来咚的跳了下。 「这镯子真好看,我也想去订一个。」身旁一个长相可爱的姑娘瞧着安芝手上的金镯越看越喜欢,「傅姑娘,我能戴戴看吗?」 安芝轻捂了下,笑着道:「我这个不大好摘,珍宝斋内应该有相似的。」 林楚芹挽了那姑娘:「下次我们一道去。」 安芝笑了笑,放下手,袖口遮了镯子,这边陆凤苓又给大家倒了一杯,便吸引了众人注意,没再提起。 宴会到了下午,客人散了些后沈歆才来找安芝,与她聊了半个时辰,这才亲自将她送出府,还与她约了下回再见,等上马车后,林楚芹忽然抱住了她道:「二姐!」 安芝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松开她后,林楚芹便是直勾勾盯着她,盯的安芝心里都有些发毛了,抬手晃了晃失笑:「干嘛呢你。」 过了许久,马车走了有一段路,林楚芹才问:「二姐,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 安芝轻笑:「什么将来?」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将来,肯定不是生意上的事。」从进入林家那天起,林楚芹就知道二姐以后要做什么,除此之外的,她却从未听她说起过。 安芝想了下:「以前没想过。」 「现在呢?」 安芝被她盯的没法了,无奈:「现在没想好。」 林楚芹视线往下,落在了她的手上,轻轻嘟囔:「我看是想的差不多了。」 安芝像是没听到她说什么,转身看窗外,傍晚的天,西市这儿依旧是这么热闹,不论刮风下雨都不能影响到它。 马车到了商行后将安芝放下,随后载了林楚芹回林府,走入商行后,安芝发现王家少爷在,与他说了进货的事,待将人送走,天色已经暗了,安芝到后屋看帐,宝珠去了厨房煮东西。 约莫过了一刻钟,屋外传来咚的一声,安芝抬头,遮挡的小幔子被人冲开,有人从外边跌撞进来,啪一声撞在了桌子上。 「师叔!」 卿竹扶着桌子抬起头看她,低低嗯了声。 安芝起身把她扶起来,她又靠了下去,整个人醉的似是从酒缸子里泡出来的模样。 安芝只得把她抬起来,放到椅子上:「师叔,你可知道我是谁?」 卿竹笑了:「我没醉。」 这还没醉呢,都快站不直了还没醉,安芝可从没见过她把自己喝成这模样:「是是是你没醉,那我扶你回去休息。」 卿竹扬手:「我没醉,这样正好。」 安芝给她倒了一杯茶,坐到她对面:「师叔准备这样子去做什么?」 卿竹接了杯子抿了一口:「我刚刚喝的有点多,还没缓过来,你送我去个地方。」 安芝举着茶壶的手微顿,轻笑:「好。」 ☆☆☆ 半个时辰后,安芝与卿竹两个人出现在一座府邸内的墙头上。 略微清醒了些的卿竹终于有力气自己爬墙,两个人趴在那儿,目光落在院子内开着的窗户,里面有个男孩子在安静的看着书。 烛火跳跃,映衬着男孩子的半边脸,安芝认得这个人,正是半个多月前见过的顾少爷。 第12章 安芝扭头看师叔,这半个月中,师叔经常夜半才回来,她是不是都在这儿。 仿佛是猜到了安芝所想,卿竹苦笑:「这是我第二趟来这里。」 安芝回头去看顾清禾:「这是顾大人的独子,听闻顾大人到金陵来上任,并未携女眷,只带了一个儿子,外头都说顾夫人早逝,前些日子我才得知,原来顾大人根本没有成亲过。」 卿竹:「……」 「之前我在顾府见到过他。」安芝顿了顿,「他告诉我,他娘亲是离家出走了。」 卿竹忽然从墙上跳下去,安芝陪着她,两个人站在墙角:「师叔,你上次过来,是不是禁闭那次。」 安芝觉得师叔脸上的神情很是苦闷,她没否认,那便是承认了,上次她去宜山时所说的禁闭,推算那时间,去年五六月时师叔就来过一次金陵,回去之后就将自己关了禁闭。 安芝也猜到了师叔和顾大人的关系,师公将师叔留在金陵的缘由应该就是这个,但不论哪个问题安芝都不好过问,因为她知道师叔这大半个月以来情绪十分的不平稳,她今日到这儿也好,明日去见了顾大人也罢,都是师叔的决定。 许久,卿竹哑声:「丫头,你记不记得你当初下山时我告诉过你什么。」 「我记得,凡事不可冲动,要多想一想。」 「这里,就是师叔当年报恩欠下的债。」报的是顾从籍的恩,欠下了一个为人母的债。 安芝微怔,报恩? 卿竹拍了拍她肩膀,快步往府外的路走去,不多时,两个人出现在了商行附近观楼的屋顶,风阵阵吹着,吹的人越发清醒,卿竹的声音也随之清亮了许多:「你可知宜山观内收留的都是些什么人?」 安芝扭头,仿佛看到了过去师叔在宜山时的样子,精神奕奕,安芝盘腿坐下:「无家可归的人。」 「你这样的,凤致她们那样的,都是上山来养病学艺,早晚要下山,而你师叔我,当年上山是正式拜了师门,只是没多久,家中就出了事,齐家十六口人死的死伤的伤,就连我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小侄子都逃不过,而侥幸活下来的嫂子也成了疯子。」 「我得知消息后,赶回家去,打听到了加害他们的人是谁后就想报仇,但我只砍伤了他们,最后还险些被抓,从那边逃出来后,是他救了我。」 当年顾从籍刚去上任,到手的第一个案子便是卿竹一家被山贼灭门的案子,当时那案子审的极其艰难,因为连家被灭门,山贼不过是那把刀,下刀的另有其人,而这主谋,又不是顾从籍能够动的。 但他还是护住了她,冒着性命危险,最终抓了真凶将案子给审了。 「这么大的案子,犯人是要押送到州府才能最终问斩,我担心路上生变,就一路跟随,谁知到了州府,生变故的不是犯人,而是他,因为买凶杀人的罪名已经证据确凿,他们就想在顾从籍这儿找漏洞,想要毁了他的名声从而污蔑于他。」 卿竹将人从客栈内救出来后,看着被下药的他,卿竹便用自己去救了他。 「这孩子原本是留不得的,可他曾说过自己命中克妻,今后不会再娶妻,所以在得知有身孕时,我求着师傅让我留下这孩子,生下后就将他送到了顾家,也好让他有个孩子作伴,将来不至于孤独一人。」卿竹苦笑,「我答应了师傅,经此之后就会放下。」 可有些事,她以为放下的,终究是忘却不掉。 夜漫漫,安芝陪着师叔坐在屋顶上,往下望,画舫那儿灯火通明,另一侧的金陵城却在沉睡。 空气里散着酒醉的余韵,安芝扭头看去,师叔静静望着的是顾府的方向。 安芝也终于意会过来当初师叔为何总在自己耳畔叮咛那些话,计家出事后,或多或少让师叔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事,这又让师叔无比担心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她,因为安芝也是从小上山养病学艺,身手也不差,且又是师叔一手带出来的,脾气不软容易冲动。 所以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凡事切莫冲动,要三思而后行,当时她下山时才十三岁,不懂感情上的事,所以师叔没有明着告诉她不要做什么。 「师叔,那您后悔吗?」 卿竹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动,最后笑着摇头,在她看来,自己做的最冲动的事不是救他,也不是生下孩子送去顾家,而是下山后在没有周全计划下闯入了主谋家中,没能忍住,冲动的下了手,导致自己受伤,被顾从籍救下,有了之后那些事。 所以她并不后悔自己之后的选择。 这也就是她不断嘱咐安芝要三思而后行的缘由,有些事一旦有了开头,之后便停止不了,甚至自己都无法掌控它的走向,而最终的结果,都是需要自己去承受的。 安芝扶着瓦砾的手微动了下,镯子触碰,发出轻响,安芝低下头,自己的选择么。 她对自己现在所走的每一步,都不曾后悔。 风徐徐,吹的人舒适,便不太想讲话了,只想安静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天际渐渐露了些灰白。 很快西市那儿又将热闹,夜半赶集而来,天未亮赶上早市,再一个时辰左右,几个码头上的工人也会开始忙碌。 天将亮时安芝她们才回商行,并没有歇多久,随着商行外街市上的人越来越多,铺子都开了门,安芝叫宝珠煮了解酒汤后,清早驱车去了一趟城外的花圃。 待她下午回来,师叔又不在商行内了,问过李管家得知师叔中午时出的门,天色暗下来后师叔回来了,安芝见她没喝酒,便放心了些。 可接连持续个半个多月后,安芝逐渐觉察出些不对劲来,师叔下午每每在外,好似是有事,于是在月末一天下午,安芝在摘青书院的墙外,发现了师叔。 这大概是安芝有史以来见到师叔最为可爱的一面,她蹲在那儿望着书院内,她到了好一会儿都没察觉,直到她也爬上墙头,与她一块儿蹲着,师叔才惊觉到。 第13章 「你怎么会在这儿!」卿竹对上她脸上的笑意,撑足了自己的面子,抬手就着安芝额头弹了下,「笑什么。」 「师叔,您这大半个月都在这儿啊。」安芝望进去,这角度刚刚好能看到书院内的屋舍,拉开的移门内坐着一些学生,临着门口的就是顾清禾。 一想到师叔在这儿蹲守大半个月每天就这么瞧着,安芝心中便是无奈的很,明明很想看到他,却依旧不敢正式的见上一面。 这样往下拖,半年都不一定能迈出去一步。 「回去了。」卿竹将她一起拎下墙头,「你不是忙着。」 「正好得空,师叔,过两日你陪我去一趟寒山寺,我想去那儿给我爹娘点个灯。」安芝转念一想,心中便生了主意。 「好。」只要安芝不提这事,说什么卿竹都是答应的。 回到商行后,安芝写了封信让宝珠送去沈家,很快的,沈帧那边就给了回复,过些天知府大人受邀要去寒山寺,会带顾少爷一同前去。 到了初六这天,安芝与卿竹一起,去了寒山寺。 点灯过后,留了师叔在禅院内,安芝借了去找寺内师傅的名义先行离开了禅院,约莫一刻钟后她来到静修院,沈帧已经等在那儿。 看到安芝后沈帧先道:「顾大人去了住持那里,需一个时辰。」 「顾少爷呢?」 「去了谷下。」 安芝吩咐了宝珠几句,让她快些回禅院去,等宝珠离开后空气微静了下,沈帧笑着问:「不前去看看?」 「多谢沈少爷帮忙。」安芝是有心要前去看看。 「这不算是帮忙,顾大人时常会来寒山寺,不过是碰巧。」沈帧认识顾大人这么多年,雷打不动的,每隔两三月顾大人都会到寒山寺找主持,在禅房内一呆个把时辰,「这次正好临了休沐。」顾少爷也一同跟随。 安芝面带笑意没有继续感谢下去,次数多了她也知道他说话的方式,不将功劳归结到他自己身上,是为了让她更自在些。 静修院外的小路有一段颠簸,安芝放慢脚步,石板路旁的沟壑内还有水流声,潺潺的淌过,欢愉的很,走过后是下坡路,这边比静修院更为僻静。 再往下就是河滩了,修了一座亭子,平日里不会有人来,安芝走到这儿就没有继续往下,他们站在上面,很快的,底下就见了人影。 顾清禾是先到的,带着个小厮,催促着他赶紧把做好的花灯拿出来,两个人蹲在河滩上,从身后看过去就是两团身影,根本认不出是谁,卿竹走到河滩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形。 「你倒是快点啊,出门的时候不是告诉过你了,不要折起来。」 「少爷,好,好了,好了!」 言语间,几盏花灯从小厮身上拿出来,因为是贴身藏着的,竹子做的骨节上有些歪,顾清禾小心翼翼将它打开来,催促小厮:「蜡烛呢,蜡烛在哪里?」 「少爷,老爷还在住持那儿,不会来找您的。」 「那可说不准,你忘了去年那回,不到半个时辰就派人来找了,害的我灯都没来得及放。」顾清禾从他手中接过蜡烛,一个个摆在花灯上,看着因为褶皱而不太好看的字迹,「下回应该将笔带来。」 「这些都是少爷的心意,夫人知道会很高兴的。」小厮捧了花灯往下走去,按着少爷的脾气,最后这灯肯定是要亲手放下去的。 顾清禾起身,蹲的些许久了腿酸,脚下没站稳,趔趄往后退了几步,人是没摔着,但身后却多了声音。 「小心。」 顾清禾转过身去,看到了个女子,对方的神情显得有些吃惊。 顾清禾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端了神色礼貌的问:「这位夫人,您认识我?」 若是此时安芝在卿竹面前,那绝对是要被好好教训一顿的,可这会儿,面对的是他,卿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之前在书院外看了他那么多天,看着他念书,与同学聊天,但真的说上话时,卿竹心中那么多个念头转过,愣是一个字都讲不出。 她还得克制着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 顾清禾见她神情有些怪,上心了几分:「夫人,这儿是谷下,平日里没什么人来的,没人陪您吗,不如我送你上去。」 卿竹回了神,露了个笑容:「碰巧走到这儿,你在这儿做什么?」 看到她笑,顾清禾放心了些,他有见过轻生的人,一个人上桥头神情恍惚的,任谁叫了都不理睬,眼前这夫人应该不是。 于是卿竹转身往下走,一面走一面道:「我来给我娘放花灯。」 卿竹看了前面流淌的河水,水流也有湍急的地方,脚步便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怎么选在今天放花灯?」 「我想她了,什么时候放都可以。」顾清禾从小厮手中接过第一盏,小心摆在水上,轻轻划拨着旁让它飘出去,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 卿竹看着他的侧脸,放在怀里的手轻轻一动,最终是收了回去:「你娘她是不是……」 「我娘当然还活着,只是我怕她离开太久,不记得我和我爹。」 卿竹这才注意到花灯上写的字,是他和顾从籍的名字。 「你娘她离开多久了?」 顾清禾望向远处,想了下:「我出生之后就走了。」 过了会儿,卿竹问:「那你恨她吗?」 这个问题不论是对顾清禾而言,还是针对第一次见面都显得十分突兀,卿竹在问出口后也有些后悔,万一他追问自己的身份该如何回答,但面前的顾清禾只是沉默了会儿,之后,他认真反问:「我为什么要恨她?」 「你说她在你出生后就走了。」 「那是我爹的错。」顾清禾嘴微嘟,「是我爹把我娘气跑的,所以她才离家出走。」 第14章 卿竹一愣,许久之后她道:「你爹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对啊,我爹说,我娘怀我时很不容易,偏偏他又没能陪在她身边,犯了很多错,惹了娘生气她才会走的。」顾清禾转头看她,却看到她眼眶中有泪,小小年纪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有些无措,「你怎么了?」 卿竹抬手,擦了下眼角,笑着摇头:「没事。」 而她的情绪五味杂陈。 所有在对知知那丫头能坦然说出来的话,包括自己半年前见到这个孩子熟睡时样子所涌出的愧疚,此时是只言片语都讲不出,在听了这一席话后,那沉沉压着的酸涩,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她设想过许多种见面的方式,却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话,师傅让她来金陵了却这段尘缘,她该怎么了却? 或许是血脉天性中的相连,或许是因为卿竹的反应太不寻常,顾清禾见她这样,关切道:「夫人您的家人呢?」 「我的家人?」卿竹轻轻嗫着,低头看他,「……」 坡上安芝看着师叔,一向要强,也从未见她柔弱过,大概将她过去那些年的无措都留在了这里。 安芝并不后悔自己的安排,师叔心中有多想见这孩子,她就有多胆怯,可总该走出去第一步。 「再有一刻钟,顾大人就会派人来找他。」 安芝转头,对上沈帧的视线,嗯了声:「你没有想问的吗?」 沈帧笑了,顺着她的话道:「她是谁?」 对于不少人而言,安芝的经历可谓特别,幼年时身体不好被送去宜山,还未成年就遭遇了不少波折,如今站在这儿指着谷下的女子,说她是自己的师叔,也算不上什么惊奇的事了。 「那你可是正式弟子?」沈帧要是没记错,这种修行之处不容易进,门规也颇多。 安芝看着师叔:「算是,但师叔不一样。」安芝最初是养病去的,学艺也是为了强身健体,而师叔是师公亲收的徒弟,虽然在医术上没什么造诣,将来却是要留在观内继承衣钵。 「所以你不必留在宜山。」 「是啊,师傅虽然待我好,但到了年纪肯定要下山回家的。」 「留在宜山观内,是不是不能成亲生子?」 「嗯,师叔她当初是私自下山的,已经犯了戒律,之后她……」 安芝微顿了下,忽然意识到他所问的不是那意思,转头看他,沈帧轻笑着点头:「嗯,你与你师叔不一样。」 明明语气也不觉得有异,她与师叔这个亲传弟子的身份本就不一样,可到了安芝耳中,他这话就是在承接他刚在的问话,师叔不能成亲生子,她和师叔不一样,所以她可以。 安芝轻咳了声:「顾大人他真的是克妻?」 「过去应该有定过亲事,至于这克妻一说,大都不可信。」沈帧说的直白,安芝却陷入了深思,话是师叔自己说的,又是顾大人亲口所言,应该不会有假才是。 「时间差不多了。」 沈帧话音刚落,那边不远处有护卫走过来,安芝踹了下脚旁的石头,直接踹下了坡去,一路滚着,滚到了亭子附近。 正在与顾清禾说话的卿竹抬起头,看到了被草木遮挡的人影。 「那你找到你的家人了吗?」越是相处,顾清禾就对她越是有好感,也许是因为她身上半点没有长辈的架子,让人觉得轻松。 卿竹回神:「你说你爹时常来这儿找住持?」 顾清禾点点头:「是啊,他常过来与主持谈心,差不多快好了,每回都一个时辰,你是要走了?」 这孩子真是敏锐的很,卿竹嗯了声:「我刚才是不小心到这儿的,得回去了。」 顾清禾目送了她离开,眼睛直直看着,等到人消失不见了还看着,一旁小厮连叫了好几声少爷,终于让他回了神:「少爷,李护卫来了。」 顾清禾望见远处下来的人,问那小厮:「大宝,你说我娘她,到底是长什么模样?」 大宝想了会儿:「夫人应该温柔美丽。」 顾清禾扭头:「为什么是温柔美丽,不温柔呢?」 大宝给问愣住了,不温柔?不都喜欢温柔吗?老爷那么稳重的人,夫人不该是温柔的吗? 「万一不是温柔美丽怎么办?」 大宝想的费劲,不温柔啊,不温柔能怎么办,于是他绞尽脑汁想着自己会的不多的措辞:「那一定是美丽大方的。」 顾清禾问的十分认真:「万一不大方呢?」 「……」大宝感觉自己又跟不上少爷的思路了,愁着神情想着,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斩钉截铁道,「夫人一定很美!」 顾清禾哼了声,朝前走去:「那还用你说!」他的娘亲当然好看,肯定比刚刚那位夫人好看。 但刚刚那位夫人也挺好看的,如果是娘来找他就好了…… 李护卫在前面带路,顾清禾走上坡,转过身看去,放下河去的花灯早就没了,他又有些惆怅。 一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安芝和沈帧。 安芝冲着他笑:「顾少爷。」 顾清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帧,人小鬼大:「沈叔,您带傅掌柜到这儿来做什么。」 不知道打哪里学来这挤眉弄眼的架势,好好的一句话叫他说的颇有内涵,安芝哭笑不得:「我也没比你年长几岁,叫我姐姐可好。」师叔的儿子,怎么算与她也是平辈啊。 顾清禾性子也干脆,姐姐就姐姐,瞧着也年轻,于是嘴甜的叫了声傅姐姐。 沈帧脸上的笑意微顿,很快恢复过来,身后的初七却连看了顾清禾好几眼,这边叫姐姐,称少爷为叔叔,那少爷岂不是一下长了傅姑娘一个辈分。 初七不说,似乎是没人察觉到这有什么不同,有安芝与顾清禾说话,一路过去气氛显得很和乐,快到禅院时,安芝笑着邀请他:「有空来商行玩。」 第15章 顾清禾一本正经:「我还要念书的。」 「那念完书来。」 顾清禾想了下:「这可行。」 「是,我寻常时候都在商行内。」 「你不出航去?」 「下半年再去。」 顾清禾噢了声,问题又回到了最初:「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随处走走。」 顾清禾又噢了声,抬头见顾从籍出来,神情即刻乖巧了许多:「我爹来了。」 安芝目送的他往住持禅院走去,心中叹着,真是师叔的儿子啊,有趣的很,再看向站在那儿的顾大人,这么些年他独自带着孩子,心中可怨责过师叔。 不论是哪个人的心思安芝都弄不懂,干脆不去想,与沈帧一同山下,在山脚下分别后,安芝回了商行,在后院进门就遭了一顿鞭子。 安芝左躲右闪的,跳到了桌上拉住了卿竹甩过来的鞭子,无辜的看着她:「师叔,您这样欺负我,我要告诉师公去的。」 「我说你怎么会让我陪你去寒山寺。」卿竹拉回鞭子,两个人僵持在半空中,「不打招呼就安排。」 「我要是提前与你打了招呼,你可会去?」安芝直言不讳,「您都在那书院门口呆了大半个月了,也没见您上前去说话,我要是告诉你顾大人和顾少爷也会去,您连商行都不肯出。」 被说中了心思,卿竹猛地拉回鞭子,安芝也不怕她再打,跳下桌子到她身旁,抱住了她的胳膊:「师叔,我喜欢那孩子。」 卿竹转头看她,看了许久,眼神渐渐温和下来,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让沈少爷帮你的?」 「顾大人每隔一阵子都会去寒山寺,也是碰巧,要不然还得做另外的安排。」安芝总觉得顾大人去寒山寺找住持这件事,更像是去开解的,衙门内不会有什么事是需要他隔三差五去找住持,更何况这习惯已经有好几年了。 卿竹轻叹了声:「你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像师叔。」安芝不遗余力的帮着卿竹去晃动心中本就已经摇摆不定的抉择,越是晃动越是乱,而越乱,有时反而越能让她自己看清楚。 「他像我?」 安芝点头:「顾大人这人,瞧着就有些榆木疙瘩,您看他办起事来一丝不苟的样子,性子肯定也正经非常,那孩子多有趣,像师叔!」 卿竹看了她一会儿,起身往屋门口走,安芝忽然道:「师叔您喜欢他吗?」 卿竹的脚步只微顿了下,很快消失了身影。 安芝这才坐下来,托腮想着,那顾大人,到底是真克妻还是假的? ☆☆☆ 寒山寺一行后,日子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师叔还是每日会出去那么几个时辰,五月初十迈出后,商行内是越发忙碌。 前去登州的船再有半个月就可以回来,而安芝要准备六七月的宣城三伏集。 三伏集顾名思义就是在三伏天的那近三十天内举办的集市大会,没有金陵的三月开市那么热闹,但也会有很多人前去,主要是小商户,还有一些跑货的人,拿出到三伏集上的东西要胜在量,价也不能过于贵,而这品质,却也马虎不得。 安芝去年搜找的桃木就是为三伏集准备的,又让权叔找了一批价位不高的玉石,半年里打出了不少样式,就等届时拿出去。 五月里,金陵的天也是越来越热。 十八这天临了正中午,安芝这边让宝珠准备好冰镇的绿豆汤拿出去给伙计们喝,站在门口正指挥人将商行外的幔子放下来顶两个棚子供人休憩,前边儿停了一辆马车,顾清禾从上边走下来,小跑的进了商行,瞧见安芝后开口就问:「我听说你这儿有红玛瑙?」 「有红玛瑙的又不止我一家。」安芝见他额头满是汗,「怎么了?」 「我把我爹的手串弄断了,去了沈家,李管事说你这儿或许有。」顾清禾是真的着急,父亲与傅大人去了丘庄,这才刚出发,他偷进他书房就把他的手串给弄断了,捡回来后还少了一颗,他只能想办法补救。 「我看看。」安芝将他带进内屋,顾清禾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匣子,里面放着断了线的红玛瑙,看颜色,虽说不是各家铺子内的那种红,安芝这儿也非独此一家。 李管事那般交代,想必是沈帧吩咐的。 想到此,安芝对他道:「我这儿有是有,但要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得花些时间才行,这手串很重要?」 「很重要,我爹时常会拿着它。」顾清禾听她说有办法,放心了一半,「要多久?」 「顾大人何时回来?」 「我爹他再三四日就回来了,在这之前能好吗?」 安芝摸了摸这些玛瑙珠子:「我晚些时候送过去看看,你明日再来罢。」 顾清禾点点头:「那我明日再来,多少钱都没事,只要与之前的一样。」 安芝送他离开,数了数盒子内的珠子,这些珠子都不是整圆的,也就是说每个的形状都有些许的差别,如今少了一颗,这颜色可以一样,模样怕是难像,只能按着盒子内的这些仿一颗。 正好要外出一趟,安芝便将珠子送去了梳斋,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李管家交代梳斋那儿已经差人将手串送回来,安芝打开一看,不仅是补上了,珠子也都串齐了,原本没让梳斋的师傅那么做,如今串了倒也成。 第二天顾清禾来商行后安芝将手串交给他,他还尤为高兴,可四天后,傍晚时,顾府忽然派人过来,说是顾大人请她过去一趟,有事相议。 安芝与知府顾大人之间不算熟,商行内也没有什么事是要顾大人下令来请她,所以在去的路上,安芝想着或许是与顾少爷有关。 等到了顾府后,因为不确定顾大人到底要说什么,寒暄之后安芝也未先开口,直到顾从籍将红手串拿出来,问及她这是谁所串时,安芝这才意识到不仅仅是与顾少爷有关。 第16章 于是安芝道:「顾大人,前几日顾少爷的确来了我商行这儿,说不小心弄断了您的手串,在我这儿添了珠。」 顾从籍握着手串,指间轻轻抿过其中几颗,看着安芝:「今日请傅掌柜过来,是想问问这手串,究竟是谁人所串?」 安芝怔了下,轻笑:「这是我梳斋内的师傅所串,顾大人放心,虽说不能与原来的一模一样,但所用的红玛瑙,不论从质地还是成色,都与这些相差无几。」送去梳斋时安芝还曾担心过,怕有色差会被瞧出来,可回来后看到串起来的手串,她便没了那担忧,「可是有什么问题?」 「是你梳斋内的师傅所串?可还有别人经手?」 「手串是我亲手送去梳斋的,由梳斋内的伙计送回来的。」 顾从籍的手抿到其中一颗后顿了顿,面色无恙:「我儿顽劣,劳烦傅掌柜了。」 「举手之劳。」安芝轻轻点头。 「请傅掌柜过来还有一事,前几日我与傅大人去了丘庄,发现今年那边几个村子的花圃无人采收,就想问问傅掌柜,你行内的花料,可还有在收?」 金陵城内大批量收花料的商户并不多,安芝这边勉强算是多的,去年她从金陵外附近的村子里收,今年也是如此,至于丘庄,是个养花育苗的好地方,却不是个好采买的去处。 提及这买卖,安芝如实:「顾大人,丘庄那边的花料价高过城外四五成至多。」刨去运输成本,那也是亏的。 「确实如此,不过往后其价会与这儿的相持。」 安芝意会过来他的意思,笑道:「有顾大人这句话,我倒是放心了。」 顾从籍看了她一会儿:「傅姑娘是哪里人氏?」 「宣城。」 顾从籍没再问什么,将丘庄那边的花农户的名册交给她,安芝接下后告辞离开。 前厅内安静下来,顾从籍捻着手串,低下头,手中捏着的正是替换上去的那颗。 但实际上这颗红玛瑙与旁边的一模一样,因为整个手串中的珠子本就不是浑圆,有些差别,替换的那颗也就更瞧不出区别来了,可顾从籍就是一下能分辨,以至于他上午回来,拿到这手串时就察觉到了。 而他在意的并非是玛瑙珠,而是这颗珠子的位置,顺手第六颗,与之前丢失的那颗所在的一样。 问过清禾,得知他取回时已是如此,顾从籍才派人去请傅掌柜,可得到的回答,并非是他心中所猜测的。 二十八颗珠子,连清禾都不知道,那有多少可能性,它会在原来的位置。 会是他想多了吗? ☆☆☆ 离开顾府后,安芝坐在马车上,翻着顾大人给的花农户名册,这大概是将丘庄那儿的都涵盖了,写了七八页,后面还有说明养的都是些什么花。 丘庄那边有得天独厚的养花条件,按理说不会有剩的,安芝当初将梳斋开起来时,也有考虑过去那儿收花料,可丘庄那儿太黑,花农联合抬价,不合作的会直接打压,加上当地衙门纵容,丘庄那边的价就比金陵这儿的高出一半之多。 往年去丘庄收花料的大都是外地来的,金陵这儿的本地商户去的甚少,安芝这样虽然所需多,也宁愿在金陵外散着收回来,或许是因为今年开市对其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加上新巡使上任后的多番巡查,丘庄今年许多花圃被滞,出现了无人前去采收的情况。 无人采收,最终亏的还是百姓,顾少爷说前几日顾大人去了丘庄,想必也是为了这事。 不过对安芝而言,倒的确是个好消息。 掀开窗户往外看,见马车在晋阳街,安芝便让车夫直接带她去了梳斋,等回到商行,已是下午。 原本这时辰不会回来的卿竹坐在后院中乘凉,安芝走上前,将一坛刚买来的酒摆在桌上:「师叔。」 卿竹笑:「无事献殷勤?」 「前几日摆在里屋的手串,是师叔您串起来的吗?」安芝去梳斋问过师傅,手串送过来时是散的,并未串联。 卿竹也没否认:「是啊,我原本还想问你,是不是宜山带下来的星宿珠。」 「那是星宿珠?」手串是二十八颗珠子,但因为是顾大人的东西,安芝也没往那处去想。 卿竹一愣:「不是你的东西?」 对望了一阵后,卿竹没由来涌起不安,看着安芝小心问:「是谁的?」 安芝坐下来:「顾少爷送过来的,说不小心掉了一颗,让我帮忙补上。」 「原来是补的,难怪这第六颗的心珠摸起来不太对,当时串时我就觉得是新添。」卿竹说完后脸色微变,「这手串是谁的?」 安芝给了个「你说呢」的眼神,卿竹惊诧:「是顾从籍的。」 「师叔,顾大人的手串,是不是你的?」 卿竹:「……」 安芝知道这星宿珠,二十八颗玛瑙组成,每一颗代表一个星宿,珠子之间的细微差别只有时常佩戴的人才能分辨出,旁人肯定不知。 师公和师傅都有,但她从没见师叔戴过,那天顾少爷送来时安芝也没有留意,可今日去了顾府后见顾大人反复问自己,她就想到了可能与师叔有关,哪知道有关不仅仅是她将它们串起来,这手串就是她的! 卿竹还在消化她所说的话,过了会儿她起身,朝藤架外走去,走了几步后停下来,转过身看她:「这串星宿珠是我拜师时师傅赠与我的。」随身戴了有十余年,后来下山报仇后不小心遗失了。 「丢了?」 「是啊。」卿竹记得十分清楚,那次偷袭不成被人追赶,逃跑中被顾从籍救下,她当时昏迷了两日才醒的,醒来后这星宿珠就不见了,当下报仇心切,卿竹也没在意这些,自然也不会想到东西在顾从籍手上。 第17章 安芝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说话,师叔戴了十余年,对星宿珠熟悉的很,所以一眼就看出了新旧区别,而顾大人,他本不知这星宿珠的排序由来,却能一下辨认,只能说明这十年来,他是时常将它拿在手上。 院子内一下安静,各有所思。 过了会儿后卿竹拎起安芝摆下的酒坛子,转而进了屋。 安芝轻笑,她不知道师叔对顾大人的心思,却看出了顾大人对她的心思,克妻一说到底如何,委实难说。 师公将师叔留在这儿,是否料到了这些。 「大小姐!」正想时,外边传来了李管家激动的声音,安芝转身看去,李管家掀开帘子喊道,「大小姐,三老爷回来了!」 安芝一怔,随后蓦地起身跟着他跑了出去,在商行堂屋门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小叔!」 唐侬转过身,安芝扑到了他怀里,脸上写满了喜悦:「你回来了!」 「多大的人了。」唐侬失笑,抚了抚她的头发,「你现在可是掌柜。」 安芝从他怀里离开,对着他咧嘴笑:「那你也还是我小叔啊。」她即便是再年长,他也是她的长辈。 除了晒黑些,一袭墨色的长衫穿在唐侬身上,与过去那计家的三老爷相差无几,李管家和计家来的老伙计都显得很激动,三年前商船出事,大少爷和三老爷下落不明,谁都没想到还能有生还的可能。 如今三老爷回来了,大少爷说不定也还活着。 唐侬环顾了下四周,看到立在那儿的匾额,傅氏二字映入眼底,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听着他们说起这几年的事,直到被安芝拉到了内屋。 「小叔你还没回宣城过。」安芝为他倒了茶,兴奋劲未退,「有你在,今年三伏集一定能更热闹。」 唐侬看了她一会儿:「你想回去?」 「自然要回去。」安芝眼神微厉,「这两年里他们变卖家产,就差将计家送给别人,祖父和父亲的心血哪里容得他们这般糟践。」 唐侬握了杯子,垂眸:「你爹若是知道这些,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爹知道您回来,也会很高兴。」安芝叫了宝珠进来,「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转而又道,「小叔,您先歇上几天,过几日我带您去林家,我原是想在这儿置办一处宅院,但又觉得只我一人住着太过于空,如今您回来了正好,我这就托人去置办。」 说着时,外边伙计来喊,王家送过来的货到了,安芝笑眯眯道:「小叔我先出去一趟。」 唐侬笑着点头,等安芝出去后,这笑意才缓缓收回,他起身打量屋子,视线落在桌上的镇纸,上边摆着的数样东西都是计家带出来的,对他而言也是眼熟。 「丫头!」垂下的幔子忽然被人拉开,卿竹进来看到屋内有别人,愣了下,唐侬抬起头,两个人相望。 几息后,唐侬先有了动作,他微微一笑:「知知在外面,想必你就是她常提起的师叔。」 二十六七的年纪,喜欢墨色衣裳,面貌秀美还胜过一些女子,还能让丫头如此放心留在这屋子里的人,卿竹随之笑了:「想必这位就是计家三老爷。」 唐侬颔首,卿竹不动声色看了下他的手臂,能在海难中生还的人,可不简单。 外边安芝处理好了王家送过来的货,从王少爷手中接过了货单:「还是按着老规矩?」 「和以往一样,下月初结就行。」王少爷这一趟从明州回来才知道安芝没有出航,心中略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就不该去明州,这两月里还能常来她这里,「傅姑娘这阵子可忙?」 「商行里事多,也没有清闲的时候。」 王少爷往商行内望了眼:「船快到了罢?」 安芝点点头:「比原定的会迟几日,二十初能到。」 王少爷便顺势道:「后天我家正好有个清宴,请的都是家中有生意往来的,林家那边也会去,你可有时间?」 时间自然是有的,换做平时她也会去,可眼下师叔在这儿,小叔又才来,安芝的心思全在这些事上面,于是婉拒:「林家去与我去都是一样的,这几日恰好有事。」 记不得是第几回来邀请了,总之成的没几次,王少爷倒也没有受挫,只笑着道:「有事要紧。」 安芝目送了他离开,肩膀上多了个手掌,扭头,师叔笑眯眯看着她。 「师叔,您没喝醉啊。」安芝瞧着她拿了一坛酒进去,这会儿肯定是已经见底了。 「我看那王少爷倒是好脾气。」 卿竹往商行外走去,安芝喊住她:「师叔您去哪儿?」 卿竹也不回答,只是扬了扬手,很快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安芝略有些无奈,刚要转身回去,外边传来林楚芹的声音,转而是小团子汪汪的叫声,一会儿工夫就到了自己脚下,抱着腿呜呜叫唤。 「二姐,你要再不回来,它就要把门给挠破了。」林楚芹朝她走过来,细数起她最近没回林府的「罪」来,「娘总念叨,我被她念叨烦了,就只能出来逮你。」 「你来得正好。」不等林楚芹进商行,安芝捞起小团子后拉了她又上马车,「我之前看中两处宅院,你随我过去一同瞧瞧。」 林楚芹没反应过来她的话:「你要搬出去?」 「小叔回来了。」安芝此时心情很好,「商行内也只能是暂住,再说如今还有客人在,总得置一处,也不用太大。」 林楚芹看了她一会儿,从她怀里将小团子抱过来,揉了揉它的脑袋:「成。」 马车到了城北,稍安静了些,过了一条宽敞小巷后马车在一间半旧屋门前停下,受房主相托前来开门的人已经等在那儿。 推开门去,许久不曾住人的屋舍显得清冷,但胜在干净,每隔一两月会有人进来打扫,林楚芹里里外外走过一通后却是摇头:「二姐,后边山高,正午过后阳光就照不大到,天冷时这得冻死,不成。」 第18章 「两位小姐,这间若是不妥,东边儿还有一座。」介绍的似乎对这房子也没多少信心,除非是钱不够又必须要置办这么大的,「那边的一座主人家半年前才迁走,还都是新的。」 轮到林楚芹挽她,半个时辰后到了东边的宅子前,正临下午,太阳西斜,整个院子浸在阳光底下,沁透出暖意来,林楚芹一眼就看中了它:「二姐,这座好!」 「不劝着我留在家里了?」安芝轻笑,之前她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让她留在林家,现在比她瞧中的都快。 「我还能拦得住你啊,既然如此,不如挑个离家近一些的。」再说了,二姐置宅子,就意味着她如今还没想着要嫁人,那该着急的也不是她啊,「我看这处就挺好,闹中取静,修一修也得半个月,六月里天恰好热了,你搬进来正好。」 「就是不知隔壁住着谁?」 林楚芹踮起脚,也就只能看到隔壁的屋檐而已,那介绍的人忙道:「隔壁是私苑,平日里都是空着的。」 「私苑也还好。」林楚芹凑在她耳边道,「再请风水师父来看看。」 林楚芹在这些事上一向比安芝精通,她的心也细致,该想到的她都会考虑,于是与介绍人另约了时间,从这宅院出来,已是黄昏天。 老远的,安芝看到初七推着沈帧在巷子口。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附近的屋瓦上,折射出光芒,巷子一半隐在阴影内,一半浸润在阳光下,沈帧那一袭白色的衣裳更衬了明亮,转瞬的,安芝怀里的小团子已经冲到了他脚下,欢腾的在轮椅边上转悠。 「二姐,我先回去了。」林楚芹可不愿再留着了,叫了那介绍人,一面问询原主人的情况,很快就走远了。 这边初七推着轮椅过来,沈帧也没掩着自己在这儿的缘由:「听商行里的人说你在这儿看宅子。」 「嗯,小叔回来了,总不能都住在商行内,林家那儿再另外安置也麻烦,干脆就置一处。」 沈帧轻轻揉着小团子:「你说的小叔,可是出航的那一位?」 「去年在苏禄遇到了他,他活下来了。」 沈帧笑道:「能在海难中活下来,委实不易。」 安芝微怔了下:「是啊。」当初她都没敢想还有人活着,她自己出海几回,深知发生海难时会遭遇什么。 「或许你大哥也还活着。」 低下头去,对上他的笑容,安芝轻笑:「是啊,或许大哥也还活着。」她梦中都在想,只要没有见到尸骨,大哥就都有活着的可能性,虽然希望渺茫,可小叔不是回来了吗? 走了一段路,出巷子口,眼前是一条并不宽敞的街市,一面临河,这时辰河道上还飘着几只乌篷船,尽管这街市没有外边的吉祥街来的热闹,但乌篷船上的吆喝声与岸上的声音相融合,形成了它独特的景致。 沈帧怀里的小团子忽然开始汪汪叫,原来是底下乌篷船里钻出了一只狗,体型要大它许多,它也不甘示弱,从沈帧腿上冲下去,站在岸边冲着乌篷船叫。 原本瞧着这气势倒是不弱的,可等那乌篷船在底下靠岸,那黑犬真的冲上来时,小团子连滚带爬的朝安芝冲过来,嗷呜叫着,巴着她的腿要她抱。 将将抱起来,那黑狗就到安芝脚下了,摇晃着尾巴看着小团子,这位主儿就窝在安芝怀里,露着脑袋对着它叫,颇具狐假虎威的架势。 安芝哭笑不得,直到底下的船工挑担上来,将黑犬叫回去,还客气的送了他们半个瓜,告诉他们可以去桥另一头的亭子坐会儿,入夜这儿会有小夜市。 不能拒绝老人家好意,捧了半个甜瓜过了石桥,那边果真是有休憩的亭子,进去坐下后小团子迫不及待上了桌,初七闷声道:「少爷,我去备茶。」 转眼,团子就把脑袋埋进了甜瓜中。 安芝将它拎出来,蓬松的毛这会儿被打的湿漉漉的,嘴上还沾满了果肉,因为吃的实在太欢脱,安芝将它拎起时它就高兴的回报给了她一个抖身。 「……」安芝无奈松开它,拿出帕子擦了脸颊上被溅到的地方。 「这里还有。」沈帧指了指她侧边,安芝伸手抹了下,眼神问他:好了? 沈帧轻笑,从她手中拿过了帕子,在她侧边的头发上拨了下。 安芝微怔:「还有吗?」 「把头低下。」 安芝低下头去,额头上微微一触,丝帕撩过,她的眼眸随之往上瞥去,又很快垂下。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安芝只感觉那一记记的轻触,止乎于礼的,只有丝帕触及到,却能够嗅到他身上独有的檀香味。 不知过去了多久,安芝问:「好了吗?」 忽然感觉头发上有什么插入,安芝伸手一摸,他的手还没来得及退去,手掌就直接握在了他的手背上。 安芝飞快的松开,将手收回来后看着他,眼神微懵,沈帧这才缓缓收回手,笑靥的赞美:「很好看。」 「……」手是烫的,脸颊也有些烫,过了会儿后安芝才伸手去触碰沈帧给她戴的钗,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整个人显了几分无措,在沈帧眼里,这却十分的难得。 小团子蹲坐在那儿,看了看安芝,又看了看沈帧,歪着脑袋,满眼都是疑惑。 沈帧是个耐心十足的人,更是个精于把握时机的人,他想要的,素来都表达的直白:「这是长姐从锦州带来的,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及笄礼。」 安芝抬眸看他,情绪平稳下来后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想笑,他借着这及笄的名头可送了好几样,于是她故意道:「那你替我多谢沈姐姐。」 沈帧一愣,回味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嘴角微扬:「你可喜欢?」 「可惜沈姐姐的及笄礼早已经过了,没什么好回礼的。」安芝偏是不认是他所送,脸上扬着笑意,「你代我谢谢她。」 第19章 夕阳下,她脸上的笑容一如当初在寒山寺看到她时那样,沈帧低低笑着:「好。」 朗晴的一整天,到傍晚时,忽然刮起了风阴沉沉的云密布,酉时天已黑。 安芝回商行的路上,已是雷鸣声阵阵,快到时瓢泼大雨落下,宝珠从商行内出来撑伞,刮起的风还是溅湿了衣襟。 在内屋换过一身衣裳后出来,恰好看到小叔从商行二楼下来,安芝笑着打招呼:「小叔,我今天去看了屋子,就在东市附近,吉祥街的后边,闹中取静十分不错,改明儿叫个风水先生去瞧瞧。」 这时宝珠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钗子:「小姐,今早没瞧见您戴,这是楚芹小姐送您的吗?」 适才换衣服时宝珠将安芝头上的钗饰都给摘了下来,重新戴回去时便将其给落下了,刚才收拾衣服时才发现。 安芝眼神微闪:「不是她送的。」 「那我替小姐您先收起来。」宝珠瞧着这价值不菲,便小心的将它好,往后院走时还念叨,「外边雨大,不知道卿先生淋着没?」 唐侬看了眼宝珠后,微笑道:「淋雨了?」 「金陵城雨季来了,湿漉漉的得淋上个把月。」安芝打算好了,那屋子还算新,天气好了修缮一番,六月里入住,恰好是避了这热暑。 唐侬抬手,轻轻拨了下她头发上垂坠的水珠子:「下回不要一个人出门去,总该将侍奉的带上。」 安芝抬眸,晃了下脑袋呵呵笑着:「这不是与楚芹一块儿出去的。」 唐侬无奈,她这性子倒是一直没变。 安芝带着他进了内屋,从柜子上取下一本账册递给他:「小叔,南边那屋子外正好有个角落可以栽青竹,到时叫人从宣城运一些过来种上,旁边再立个亭子,夏日里正好乘凉。」 「你打算何时回宣城。」唐侬看她账簿上所记,全是三年来计家那儿卖出去的家产,除去当初用来抵债用的,三年来二老爷又变卖了不少,有标记的安芝都买回来了,大部分都落在了外头。 「下月初回去,小叔您如何打算?」 「你不是想让我一块儿去。」 安芝笑了:「见到您时我是这么想的,要是有小叔帮忙,拿回计家必定会更容易些,但爹已经过世,小叔您说不定也会有自己想去做的事。」 之前见到小叔回来时安芝是很高兴,也想他能够继续留在计家,但冷静下来后安芝却觉得,这些都要小叔自愿才行,就如他当初留在计家一样,他是她的亲人,但她不能强求。 唐侬有些意外,一年前在苏禄遇见时,她还不是这番口吻,可短短一年时间里,她又成长了许多。 须臾,他叹:「你的确是长大了。」独掌一个商行,再也不是那个糖串与糕点哄着的小姑娘,在这短短三年里,她已然长成如大哥一样的人,按她如今的年纪来说,今后只会更加出色。 「小叔若是想留在计家,我自然是高兴的。」安芝扶着桌子坐上去,隔着一人多的距离仰头看他,俏皮道,「但说不定小叔哪天遇到了自己的意中人,我得为未来的婶婶考虑啊。」 唐侬闻言失笑:「我还记得你爹当初提过的常家三少爷。」 安芝一愣,随即表情有些微妙:「小叔你提他做什么。」早在计家出事后常老爷就火速给常家三少爷定下了亲事,仿佛是怕她因为过去的口头之言找上门去,如今常家三少爷的孩子都会说话了。 「竟是已经成亲了。」想当初那常家三少爷还三五不时往计家送过礼。 唐侬正要开口,安芝哎了声:「小叔,李家少爷也成亲了,那张家,陈家都没有合适的,您可别替我做媒。」 里屋安静了会儿,唐侬叫了她一声:「知知,难道你没想过往后的事。」 师叔问过她这个问题,义父也曾问过她,如今小叔也问她…… 安芝晃动的脚顿住,声音有些轻:「想过啊,等回到计家后,我要重振计家的商行,祖父和父亲这么多年的心血,不能就这样败在二堂伯的手中。」 「之后呢?」 里屋再度安静,之后么,安芝垂头:「之后计家的生意就会越做越大。」她想要完成的不仅仅是父亲所想的,还有她所想的,她喜欢做生意,也享受于此。 「你的婚事呢?」唐侬拿了账册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下,「回计家后,你就该找个好人家嫁了,否则将这年纪熬大,你爹该来找我算账了。」 安芝懵懵,抬起头不满:「小叔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只要会做生意,女子就不输男儿,怎么如今总念叨这些。」 「当家主母也能如此,总有一天你要有所依靠。」唐侬抬手,手掌在半空顿了顿后,落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抚了下,「以前我是说过这些,但如今小叔更希望看到你今后安安稳稳的,这更是你爹娘与你大哥所期盼的。」 「……」安芝眼神一黯,很快掩了去,抬起头轻笑,「爹娘期盼的是我过的更好,而我觉得,计家在宣城再次鼎立,才是我觉得好的方式。」 她不能同意小叔的话,父亲从在金樽留下钥匙后,就为她准备了两条路,不论哪一条,她相信父亲都是支持的,只是为人父他更希望自己过的平淡安稳些,可她今天所拥有的,父亲一定是更高兴的那个。 唐侬眼神微闪,声音不易察觉的降了几分:「再次鼎立么。」 安芝点头:「是啊,小叔您不想看到吗?」 唐侬深看着她:「若是有一天你有了意中人,计家该如何?」 「小叔,我有喜欢的人。」安芝笑靥看着他,只在这一刻,唐侬在她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光芒。 唐侬嘴角微动,似是在笑:「不知哪家的少爷入了咱们知知的眼。」 安芝笑着摇头:「小叔,你放心,我不会令你失望,也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第20章 唐侬没再言语,直到屋外传来卿竹的声音,安芝跳下桌子跑出去看,唐侬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他垂眸,失望么。 ☆☆☆ 屋外安芝被浑身湿漉漉的师叔吓了一跳,正要拉她去换衣裳,卿竹往后退了一步,忽然脚下的地方渗出一滩血来。 「师叔!」安芝抓住她躲藏的手,才握住而已,卿竹的右手猛地一颤,安芝将袖口往上拉,从手臂往下,竟是半尺长的刀伤,血就是从这伤口浸透了衣袖后,顺着雨水往下淌,在她裙摆下汇聚。 安芝瞪着她,在金陵这地方,她是遭了什么事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谁下的手!」 「丫头,你先扶我进去。」卿竹声音显得很虚弱,安芝架了她完好的手臂,喊了宝珠过来撑伞,将她带回了后院,又让宝珠赶紧去请大夫,拿了剪刀将其整个袖子剪下来,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安芝的脸色更难看了。 等到将衣服推下,安芝看着她后背上数道伤痕,忍了下后没有说,为她披上了衣服。 随后安芝在将湿衣服拿下去时手忽然一紧,扭头看眯着眼的卿竹:「师叔,您的鞭子呢?」 卿竹睁开眼,冲着她笑:「握不住,就给扔了。」 「你到底去哪里了?」安芝心疼的不行,她从没见师叔受伤过,那鞭子又是她多年来的武器,若非是遇到什么大事,她哪可能将鞭子都给扔了。 「清禾被人绑架了。」 安芝一怔,外边宝珠请了大夫过来,安芝给大夫让了位置,站在那儿看了会儿师叔后吩咐:「宝珠,你在这儿看着,不许师叔离开商行,我出去一趟。」 「小姐,外边的雨这么大……」宝珠还没说完安芝就已经出去了,她看了看躺在那儿的卿竹,脚步下意识往门口这儿挪了一步后又挪了一步,挺了挺胸脯。 若非实在是没力气,卿竹要让这小丫头给笑死了,知知哪里挑来这么憨厚的小姑娘。 可她也实在是因为没力气,才没法阻止知知出去。 「小丫头,你去给我煮点吃的,我现在动不了,出不去的。」 宝珠将信将疑,朝外看了眼后大喊小梳子,等人过来了才去厨房。 这厢,安芝穿着蓑衣越过巷子,很快到了顾府外。 翻过墙安芝就看到了巡逻的护卫,换做是平日里,肯定不会有这么多人看守。 安芝脱了蓑衣,仅戴了帽子躲过几个护卫后往顾清禾的院子跑去,很快在灯火通明的屋舍外看到了顾大人,还有丫鬟进出,过了会儿有大夫出来,与顾大人说了几句。 顾大人差人送了大夫,走进屋去。 主屋那儿只有人影,但安芝知道师叔肯定是把顾清禾安全送回来了,而师叔伤成那样才逃脱,夜里究竟还会发生什么,如今还不好说。 雨势小了许多,等门口进出的人没那么频繁后,安芝跳进顾清禾的院子,这时关着的窗户被推开了,里面传来顾清禾的声音:「把那边的也开了,太闷了。」 随后是顾大人的声音:「胡闹。」 「父亲,那个救我的人呢。」顾清禾的声音有些哑,大约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说话孩子气的很,「她受伤了,父亲你可看到她了?」 「给你递信的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信是王筌交给我的,我去信上所写的地方却一个人都没有,等我要出来时两个人抓住了我。」顾清禾至今都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醒来时已经身处打斗的环境,一个蒙了面的女子将他护在身下,将他送了回家。 顾从籍正要开口,掀开的窗户忽然猛的被甩起来合上,随后一支箭紧紧的钉在了合上的窗户上,奶娘赶紧将顾清禾护在怀里,顾从籍走到窗户边上用力推开,有个人影从墙头上跳下去,这边一个更为娇小的身影,飞奔下台阶,朝那人影追去。 雨巷内发出踏水声,惊醒了附近的居民,推开窗望出去时,巷子内确实一片静谧,除了那屋檐上落下的水声外并无异动。 而另一端,两个身影飞快冲出了巷子,安芝逼的那弓手往街上走,将他逼出巷子后,顺手捞了巷子口堆的砖瓦,朝他砸去。 前面的弓手趔趄了一步,撞在了街边闲置的推车上,转身对着安芝就是一箭,没能打中后,他弃了弓箭继续逃。 安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从另一头进了巷子,一刻钟后出现在弓手面前,水声溅起,他冷静看着安芝,急促呼吸下,整个人轻轻起伏着。 「还想回去?多大的仇要对一个无辜孩子下手,你们的手段也太下作了。」 这条路通往顾府方向,这个弓手就是想甩了她再去顾府,眼见心思败露,无法将她甩脱,弓手便主动朝安芝冲过来。 弓手擅长埋伏,待到这近身攻击时会吃亏很多,安芝的伸手又是卿竹一手带出来的,躲过匕首后,安芝用绳子绑住了他的一只手,将人狠狠摔在地上,用力踩住了他的脚后跟,将脚尖上迸出的尖刀硬生生给踩了回去,闷哼一声,血腥味从他脚下蔓延,在水坑中汇聚。 安芝将人五花大绑后,以防他咬舌自尽,扯了他蒙面的布巾塞在了他的嘴里。 这时,巷子口那儿传来酒瓶子落地的声音,安芝一抬头,薛成立站在那儿,一脸的呆滞。 安芝冲着薛成立咧嘴一笑:「薛少爷,好巧啊——」 认出安芝后,薛成立整个人就清醒了,他想拔腿就走来着,可愣是迈不动脚,毕竟他前一秒还是喝醉的状态,如今醒的只是脑子罢了,浑身还软的。 薛成立看着被安芝拖出来的人,绑的毫无尊严的样子:「……」 隔了些距离安芝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再看他身后那两个想走不敢走的随从,深更半夜喝的大醉还在街上晃,这样的事除了醉汉外,也就是这位薛家三少爷才能做得出的。 第21章 空气静滞了片刻,薛成立再度看那个绳子下的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安芝扭了下手,撇着那两个随从,笑眯眯道,「薛少爷,帮个忙如何?」 两个随从没由来一怂:「……」 一刻钟后,薛成立神情无语的走在街上,他的两个随从扛着个五花大绑的人,安芝则在他们身后。 杀人者死法多种,一刀毙命的有,受尽折磨的有,酷刑下受不住的也有,可这样被人扛着,从头到脚动弹不得,除了鼻子能呼吸之外,嘴巴里一个哼字都蹦不出,却是少有。 偏偏每每抬眸都能对上安芝那双饱含笑意的眼,比起死亡更可怕的,是毫无尊严的,没有抵抗之力的,任人宰割。 雨停后的街巷太过于安静,街边铺子外的灯笼晃悠着,使得他们的行迹尤为的奇怪。 快到顾府时,安芝终于开口:「就在这儿放下。」 薛成立这会儿是彻底的酒醒了,看了看那被绑的,又看了看安芝,欲言又止。 等到安芝抬起头时,他又很快把视线避过去了,咳了声:「你自己小心。」 安芝一怔,这是给吓怂了?倒是好事。 生怕少爷多说什么,安芝再将少爷给绑成人球,两个随从赶忙扶了薛成立离开,巷弄这儿安静下来,安芝拖着这弓手往前走,看到顾家大门口,用石子引了外边的护卫注意,将弓手留在了原处,远远避开,看着他们把人扛进了府才离开。 ☆☆☆ 回到商行时天都快亮了,后院这儿依旧还点着灯,屋内,药味与血腥味混在一块儿,卿竹靠在躺椅上,安芝进门她就睁开了眼:「抓到了?」 「扔顾府了。」安芝看了下大夫给她包扎的伤口,「师叔还想亲自去审问不成。」 被她瞧出了心思,卿竹也不否认:「衙门里审问的手段,问不出什么来。」 「他堂堂一个知府大人,若连这样的事都查不清,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好,又有什么用。」安芝看她到现在都没恢复血色,不免有些生气,「就您现在这样,宝珠都打不过。」 卿竹看着她轻笑,说的再多,这丫头还是深知她担心什么,才会第一时间去顾府:「那边怎么样了?」 「不知道顾大人得罪了谁,发狠要置顾少爷于死地。」安芝将弓手埋伏的事说了下,卿竹的神情渐渐暗下,她以为是有人去顾府潜查,却没想是要下杀手,如果她在书院外没有跟随前去,如今清禾怕是已经没命了。 安芝从宝珠手中接过汤碗,喂给她喝:「师叔,顾大人可有仇人?」 卿竹忖思半响,目光忽然一紧:「丫头,你找人去一趟并州,打听一下并州府衙牢内关着的曲家人是不是提前释放了。」 「是他们……」安芝对这曲家的熟悉,全源自于师叔所述,那个十年前勾结强盗将师叔家灭门的人,为首的两个主谋皆已问斩,余下涉案的人都被关在并州大牢中,如今距离他们当初所判的服刑时间,至少还有三年。 「可他们怎么敢……」 对上师叔的目光,安芝忽然噤声,是了,他们怎么不敢,有那样的前科,在释放出来后,别人想的是如何好好生活下去,他们却会第一时间向当初将曲家打下牢狱的顾从籍报仇。 而对顾清禾下手,是最能够打击到顾从籍的办法。 「我这就派人去查。」 天渐亮时,外边的雨终于停了,屋檐下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安芝再回后院,师叔已经睡着。 顾府那儿如今倒不怎么需要担心,这么多人护着,对方也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顾大人总能护住儿子,麻烦的是将这些人找出来。 安芝走出商行,这时辰早市才刚开,沿街都是摊子,正对面推车拉出来的豆花摊旁已经坐满了客人,都是要赶早去码头运货的,宝珠拎着食盒在街上走了一圈,这边李管家也起来了,今天去登州的商船要靠岸,要准备的事情不少。 一个时辰后,热闹的早市撤下后,忙碌的一天开始,安芝前去梳斋,快至中午时商船靠岸了,在码头上呆了一个时辰将货清点后,天又阴沉沉的似是要下雨,权叔催着卸货,安芝走到屋檐下,不远处,李忱急匆匆的赶过来。 「李管事。」安芝朝他身后看去,没有看到沈帧的马车,「您有急事?」 「少爷说您若有空,去一趟晋阳街那边的商行,他在那儿等着您,想与您商量昨夜顾府的事。」 「他知道了?」安芝转念一想,绑架的事虽然没有宣扬出去,顾府如今的异态肯定会引人注意,于是她道,「等我忙完就过去,倘若过了酉时还未到,就请沈少爷不必再等。」 李沈点点头,低声道:「少爷说,此事还请傅姑娘不要与商行内的人提起。」 安芝愣了愣,商行内的人,总不至于是师叔:「好。」 目送了李忱离开,安芝转身正要找权叔,迎面唐侬走来:「小叔。」 唐侬看着消失在人群中的李忱:「熟人?」 「是合作商行的管事,有事过来一趟。」安芝看他手中拿着的是木箱内拆出来的狍皮,「小叔您看如何?」 唐侬摸了摸狍皮:「蓬莱水城的?」 安芝摇头:「福山芝大河海口运出的,水城那儿货虽多,但有些参差不齐。」登州有多处港口码头,繁荣程度也各不相同,权叔这次去的是福山,从那边进出,价格还低上一些,不是常买卖的那几家,但品质却不差。 「不错。」唐侬几乎是挑不出错来,至于那些小的问题,将来在她越渐熟悉的过程中,自然会消除掉。 能得了小叔的夸奖,安芝很高兴:「三伏集结束后,七月末会去一趟岭西,小叔您在苏禄时,可有去过南端的诃陵国,我听说那儿的东西也不少。」 第22章 唐侬轻笑:「没来得及去,苏禄当地也有些从诃陵运回来的东西,其象牙木尤为受人追捧,但不是寻常人所能用的起的。」就算是在大周,象牙也是贵族用品。 「我想看看那边的香料。」安芝从书籍中看到的诃陵就是个物产丰富的地方,早在许多年前就曾有过建交,但后来中断过两国往来,几年前恢复建交后,因为路途遥远的关系,商船去的并不多,她想着有机会要到那儿去一趟。 「昨天一夜未归,先回去休息,余下的事交给我。」唐侬不由分说,从她手中接过了册子,安芝有些心虚,她这进进出出的,小叔那屋子始终是没动静,谁知他都听着呢。 安芝将册子都递给他:「我还有事没办完,去去就回。」 唐侬无奈,看着她带着丫鬟往码头外走去,转头看福船上卸下来的箱子,权叔的身影映到了唐侬眼底,在计家这么多年,也曾多次来过金陵,他竟是不知计家还有个米铺掌柜留在金陵。 李管家对大哥忠心耿耿,这个年轻的权掌柜,又是为了什么留在金陵这么多年? 唐侬想起兄弟结拜时大哥对自己所说的话,今后他就是计家的三老爷,不分彼此。 他到底还是被防了一手。 安芝到晋阳街的沈家商行时,天色又暗下来,似是要下雨。 李管事带她到了后院,安芝迈进屋子,看到坐在那儿的沈帧:「久等了。」 「我也才来没多久。」沈帧示意李忱去取东西,「登州的船回来了?」 「回来了,今年登州那边的皮子不错,比我想的要好,听闻是那边下了新策令,瓷市或许会有起色。」这对几个月前的叶家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可如今,叶家那批吞下的瓷器已经被叶老爷已赠送的名义给了官府,虽说是挣了好名声,破财也是真,也不知叶老爷现在是何种心情。 「倒是值了你一夜未睡。」 安芝轻笑,那是两码事,不过这么说起来,至少是个好消息。 沈帧舀水煮茶,知道她忙,提了几句商行的事后,便切入了正题:「今早顾大人问及我时,我就猜到昨天夜里去顾府的人是你,救顾少爷的可是你师叔?」 安芝点头:「顾府如今如何?」 「惊动不小,但衙门内压下来了,我也是去拜访时才得知此事,顾大人暂时没让清禾去书院,衙门内调派了人手,傅大人也差了几个护卫在清禾院子内贴身护着,应该不会有事。」沈帧与安芝想到一处的是,来者不会那么的明目张胆,否则也不会用绑架偷袭这样的手法,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须臾,沈帧给她倒了茶后,又道:「你师叔的伤可严重?」 安芝握着杯子轻轻转着,半响,她抬头看他:「是你要问,还是代谁来问。」 沈帧看了她一会儿,笑了:「有何分别?」 「倘若是你要问,我便据实以告。」安芝没有继续往下说,言下之意,他要代别人来问,得到的就不是什么真话了。 沈帧是知道安芝的师叔受了伤,顾少爷口中所说,那伤势也不轻:「为何不据实已告,这难道不是她此行的目的。」 「在师叔没有做决定前,我不能替她说什么。」安芝一旦说重伤,就仿佛是在向顾大人表达什么,所以她不能说。 转而,安芝放下杯子眨眼道:「不过顾大人若是自己猜到了什么,也不是别人能左右的。」毕竟,他都想到了要借沈少爷的口来探虚实。 屋内安静了会儿后,沈帧笑出了声,如此迂回的帮忙,可谓操碎了心。 气氛因此和缓了些,尽管有所担忧,安芝也知道这样的事急不得,她一人之力无从查证,查出那些人还得靠顾大人,也必须靠顾大人。 桌上的壶发出咕噜的声音,茶香肆意,五月末,窗外的小竹林开的正绿,郁郁葱葱,难得的安静。 这样的环境下,忽然就不想说话了,安芝低头喝茶,耳畔响起舀水的声音,抬眸,沈帧提着竹勺,从窗台下的石盘内舀了清水,倒入壶中,水雾腾起,像是薄纱隔在中间,刹那间的朦胧,就好像真在山间竹林般,有了隔世的感觉。 安芝轻笑。 沈帧望向她,安芝摆弄着杯子道:「宜山只有我们一个观,香客少的时候,观内就十分的安静,我小的时候,师傅常带我去思过崖旁的的竹林里静坐,下过雨的林子里,就如这般,清晨时雾气腾腾。」 「空气倒是不错,可是我哪里坐的住,最初那半年,我都是这样昏昏欲睡过来的。」安芝清楚记得自己被师傅按在蒲团上的情形,不能动,罢了就乖乖坐着,可止不住困意袭来啊,再说当时身体不太好,最后醒来都是歪倒在师傅怀里的。 「你师傅很疼你。」 安芝舒了一口气,点点头:「是啊。」母亲过世后,她的身体更差了,父亲将她送去宜山,头半年她不适应,也都是师傅和师叔照顾过来的,所以有时即便她觉得师叔再不着调,在她心里,她永远说是很重要的人。 沈帧放下竹勺子,动作轻缓:「有机会要去一趟宜山。」 安芝嗯了声:「宜山最出名的就是福堂了,不过香客中多是妇人。」宜山与寺庙不同,近似于观堂,供奉的也不是菩萨,师傅她们平日里做的最多的,就是给前来的妇人开解祈福。 「我不为了祈福。」沈帧摇头,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不为祈福做什么?」 沈帧笑而不语,安芝怔了怔,对上他的视线,总觉得他接下来的话是想说,去宜山谢谢师傅将她照顾的这么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屋内再度安静,只是这气氛,有了些许的变化。 不多时,「滴答」一声,落下窗台的雨打破了宁静,紧接着,窗外竹林间传来窸窣声,雨水打落在屋檐,落在竹叶,从上面滴落,又有溅入窗户的,落在了石盘中。 第23章 「咚」的一声,水波荡漾。 安芝起身,直接走到了屋门口,外面的声音更响,雨水打落在小径的石板上,在这绿荫小院里,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协奏曲一样,融合在一块儿,叫人心情舒畅,安芝仰头:「下雨了。」 天色暗下来,屋内点着灯,光线微黄。 屋外灰蒙蒙的,雨水分界线在门口,凉风扑了进来,夹带着一些些的水雾。 沈帧没有说话,只坐在那儿看着她,嘴角扬着笑意。 ☆☆☆ 这场雨来的不猛烈,却持续了许久,雨停时天已经黑了,晋阳街路上的铺子还未关,人少了许多,沈帧送安芝回西市的商行。 正说及下月去宣城的事,拐角看到了码头,还有陆续卸货的人,其中就有与安芝他们商船只隔了两日的罗家,大福船上的货接连两日都没卸完,夜里点着灯还在继续。 「罗家这一趟去苏禄,应当是带回了不少东西。」也是因为当初罗家出航,安芝才没有去岭西,转而去了登州,随着罗家归来,也不知会产生什么样的波动。 「其中就有你上次带回来的珍珠。」沈帧昨日已经收到了一小盒,是罗家送到陆府的,陆庭烨派人给他送来,成色不比安芝当初带来的差,部分还更胜一筹。 「看样子是打算送往京城的了,叶家将那么多的瓷器赠给了官府,想必也是为了这条路。」薛家二少爷在京城为官,薛叶两家有那意图也是当然,至于这罗家,原来就有关系。 「罗家送了两个女儿去京城。」 安芝一愣,送? 沈帧看着马车上顶头番的字:「送到高门做妾。」 「……」安芝呵笑,放眼金陵城这说得出名字的几家,也就罗家会这么做,她虽没有接触过哪些高官,可也知道在官家中,规矩颇多,商女又容易被瞧不起,这后院生活真的不好过。 「果真是做大买卖的。」安芝不咸不淡说了句,这时,不远处的傅家商行那儿走出来一个身影。 「小叔!」 安芝朝那儿挥手,唐侬笑着走过来:「我就想你也该回来了,出来等等你。」说完后看向沈帧,微微颔首,「这位是?」 「小叔,这是沈家大少爷。」安芝猛地想起小叔刚回来,并没有见过沈帧,便相互介绍了身份,「我就在晋阳街,走回来也很快。」 「原来是沈家大少爷,久仰大名,之前听知知说起过,生意上的事多有合作,她年纪轻,不周之处劳烦照顾。」唐侬看着安芝,笑意里满是宠溺。 沈帧手握着轮椅扶手,笑道:「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她很好。」 「是么。」唐侬抬手,轻拍了下安芝的头,「我初以为她只是兴致,也是没有料到她能如此,在金陵城中能有沈少爷这样的生意人青睐,也是知知的福气。」 沈帧看向安芝,或许只有在至亲面前,她才会有这样毫无负担的神情,傻乐的模样,对她而言,商船出事,能有一个人活下来也是莫大的安慰。 沈帧不动声色:「您是她的亲人,有您在,我想她会做的更好。」 唐侬看着沈帧,脸上笑意越浓:「天色不早,我们就不送沈少爷了。」 「告辞。」沈帧也没多说什么,只看了安芝一眼后初七就推着他离开了,不远处停着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了她们眼前。 雨后的凉风吹来,安芝转身,笑着道:「小叔,我们回去罢。」 唐侬站在她身旁,慢慢朝商行走去:「下午匆匆忙忙的,是去见了沈少爷?」 安芝的脑海中猛地想起沈帧说过的话,再想想师叔,安芝低头看脚底的石板水坑,走的有些俏皮,声音也欢快:「没有啊,下午我去了一趟梳斋,之前的买卖出了些小意外,回来时路上遇到了沈少爷,便聊了会儿。」 唐侬看着她的背影,笑意微顿,是么。 「小叔,等这两日忙完,赶在去宣城前把那宅子置办妥当,说不定回来就能住了。」跳上台阶后,安芝转身看他,征求他的意见,「您说如何?」 「那位沈少爷是不是还未娶亲?」 「是啊。」安芝直直看着他,眼神也没闪躲。 唐侬笑了:「如此才俊,要用轮椅伴生,倒是可惜。」 「许多人都为他可惜。」安芝提了气,没往下说想请师公为他看病的事,「小叔您怎么忽然对他感兴趣了。」问的都是沈帧的事。 「我看他谈吐不错,为人谦和,家世也好,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唐侬迈上台阶,原本是想从安芝脸上看到些什么,却不想安芝只仰头看着他,笑眯眯道:「钱家有位二小姐,比我年长四岁,一直未嫁的原因是家中父母早逝,长姐远嫁,家中弟弟年幼,她不放心才在家留了许多年,为人爽气,心肠很好,也是个好选择呢。」 唐侬轻笑:「还要你来操心我的事。」 「那是自然,父亲在世时就常念叨,不能让你孤身一人,如今这事儿不就落到我肩上了。」安芝往商行内走去,声音也渐远,「小叔放心,我一定为您好好选。」 屋外只有他一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来,这丫头在转移话题,而她从小如此,不肯直面的事,便是不愿意告诉别人的。 不愿意说的,那就是真的。 深夜,沈府内寂静一片,君怡园的书房内,李忱端了药进来,闻到味道的沈帧眉宇微皱:「放下罢。」 李忱苦口婆心劝着:「少爷,凉了会更苦的。」 沈帧未作声,李忱就将药再往他这儿摆,这样的事每隔几天都会发生,并且已经持续了五年之久,唯独是在傅姑娘跟前,大少爷这药才会喝的爽快。 想到这儿,李忱不禁觉得,傅姑娘在这儿就好了。 第24章 一刻钟后,李忱才将空碗端出去。 书房内安静下来,沈帧拿起桌上的一张地图,若是安芝在这儿,定是能一眼看出这是从岭西往苏禄的海航图,其中的标注比安芝手中的那张还要详细,细节处,还有做了标记的。 沈帧的视线落在岭西往金陵方向,岔开的数海里处,开口问:「初七,以你的身手,海上暴雨,从这儿可是能活着到苏禄。」 初七看着地图,过了会儿后:「能。」只是异常艰难,就算是能从暴风雨中活下来,能不能到苏禄又是另外一回事。 「寻常人呢?」 初七沉默了会儿:「属下不知。」练家子和寻常人,不论从身手和体能上都有差别,但这种事,还凭了运气在里面,运气好的可能隔天就遇上别人的船只被救,运气不好,纵使活下来,还有小船保命,在大海之上毫无方向的情况下,最终也是死路一条。 沈帧看着地图,根据出事的时间,从岭西出发,应该是走到他标注的附近,罗盘失灵的话,偏差也不该多过两日以上,船上那么多的人,不至于一个都察觉不到,换言之,至多两日的行程,往外偏差,是正朝了苏禄的方向。 「这边往苏禄是顺水,到这儿,会有不少苏禄的渔船。」此间距离大概是五六日,一个人在海上缺水五六日肯定是活不下去的,那位唐先生在五六日后遇了渔船被救,这期间,要么有降雨,要么他有水。 「少爷怀疑他。」夜里回来后少爷就一直在翻相关的书籍,这地图更是盯了有半个时辰。 说怀疑,倒不如说是好奇,他与安芝不同,她对唐先生能回来这件事,欣喜盖过了所有,她视他为亲人,不论多么离奇的方式,她都会觉得是老天爷给的恩典,加倍的去珍惜。 对沈帧而言,今天短短一刻钟不到的接触里,他就知道这个人很不简单,也是头一回没什么依据的,他直觉这个人不安全。 「你觉得此人可会武功?」 初七没作声,过了会儿后正要开口,沈帧道:「不必去试他。」 沈帧叫了李忱进来,要他快马加鞭差人先到岭西,按他所说出航,再去苏禄一趟。 夜幕笼罩,沈府侧门动静后很快又归于了平静,数里远处,金陵城西南面的一处破旧废屋群内,油灯昏黄的窗内传来呵斥声,随后是黑衣着装的两个人从里面奔出来,形色匆匆,消失在巷弄中。 屋内依旧有些喧杂,细看下,屋外暗处似是有人影,一动不动在那儿,大约半个时辰后,屋内的油灯忽的熄灭,四周寂静。 许久,天渐亮。 ☆☆☆ 金陵城内日复一日的繁忙,春秋两季尤其的热闹,商行内接连忙了几日后,总算将这一趟出行买回来的货清点好,安芝朝后院走去,还没进屋,就听到了里边传来似是什么的闷响声。 打开门,师叔飞快的将手藏到了身后,冲着她笑:「忙完了?」 空气里这么明显的酒味,岂是藏一下就能掩盖过去的,安芝凉凉道:「您要想手废了,窖子里多的是酒,您想喝我都给去抬来。」 卿竹叹了声,将身后的酒拿出来:「我才打开你就回来了。」就是想闻着味儿过过瘾而已。 安芝在她身前坐下:「快马加鞭,并州那边回来也还需几日,顾府那儿没什么动静。」 「身边有人守着,自然是不好下手。」即便是过了十余年,卿竹对这些人的手段还是印象深刻,当年的事最终能走到那一步,顾从籍也是顶了很大的风险,若不是他是齐太傅门下的学生,那条命怕是也留不住。 「但这些天顾家附近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看护非长久之计,总得找出那些人才行,可人家在暗他们在明,偌大的金陵城,就算是顾大人派人挨家挨户去搜,混在百姓中,也无法瞧出端倪。 「那就想别的办法。」 卿竹言毕,屋内沉寂下来,安芝与她对视半响,看出她的想法后一口否决:「不行!」 卿竹无奈:「丫头。」 「你现在这样还不如宝珠,去做诱饵,就真成砧板上的鱼肉了。」安芝不想见她置在危险境地,之前没受伤也就罢了,如今决计不行。 「又不用我亲自去,只将消息放出去,那些人就会坐不住。」 安芝还是不答应,商行这儿并没有什么人手,把师叔放哪儿她都不放心:「等小梳子从并州回来再说。」 卿竹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一件事,小梳子回来只能是坐实了她心中的猜测,无法改变她所说的这建议。 屋外传来李管家的叫声,安芝走出屋子,忙完回来师叔睡着了,屋内的酒味淡去后,药味浓郁了许多,安芝在门口站了许久,转过身时,看到小叔在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小叔,您不是和权叔去了码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去宣城参加三伏集要准备一批货,安芝提前备下,让权叔带人送上船先送过去,正好让小叔一块儿去看看,这才一个时辰都不到。 「权管事将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我若在那儿多留,反而令他不自在。」唐侬的语气很淡,「倒是你,都没有歇下来过。」 「这几月就是如此,去年这时我已经第二趟出航了,也就是那回在苏禄遇见了您。」安芝犹记得见面时的情形,「我还应该好好谢谢救您的渔夫才是。」 「何须你去感谢。」唐侬坐在那儿抬头看她,语气骤然温和,「知知,你可有事瞒着小叔。」 安芝一愣:「您是说师叔的事?」 唐侬笑着,并未点头。 安芝并未提及顾府:「师叔被人所伤,至今没有查到下手之人是谁,我也不想将这些事牵扯到商行里来,所以才没有告知您,以免惹您担心。」 唐侬看了她一会儿,眼底露了些笑意:「我要去一趟淮安。」 第25章 安芝微怔,这么突然:「您要去多久?」 「到时你先去宣城,我在淮安办些事,忙好就过去宣城找你。」唐侬从怀里拿出一个皮制的绳索,数根串联起来,绳索间还串着一颗颗的珠子,珠子间又有缩小版的铜钱,看起来十分的特别。 「您怎么会有这个。」安芝从他手中接过手绳,十分的意外,这手串是她小的时候喜爱的,当时出去逛街时缠着小叔买下来,戴了有一年多,直到其中的皮绳断掉都不舍得扔。 「前两日在外看到,来。」唐侬又从她手中将手绳拿过去,示意她把手搁下,安芝撩高了袖子伸出左手。 两指掐着手绳套入,白皙的手背与之相称,印象中多年前央求着他的小丫头已然换了个模样,过去小小的肉手,如今纤细如葱,像极了邻家姑娘。 唐侬拉紧了两端后,宽大的手绳收拢,包围在了她的手上,安芝轻轻晃了晃,抬起头看他,高兴道:「谢谢小叔。」 一晃神,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女儿态,再也无法与记忆里那个憨厚可爱的小姑娘重叠,唐侬松手,安芝已经举起手来把玩,露着半截藕臂,那手绳更衬的她皮肤白皙。 唐侬喉咙微动,有念头一闪而过。 等他回神时,安芝已经叫了他好几遍:「小叔,您什么时候出发?」 唐侬垂眸:「傍晚就走。」 「这么赶?」安芝嘟囔着,倒也没多说什么,「我叫人替你收拾东西,四五日的行程也不短。」 当安芝的背影消失在院子内时,唐侬才起身,他看着刚刚被安芝拨弄开的小幔子,眼神深邃了几分。 身后传来啪嗒一声,唐侬转身,不远处的屋门口,卿竹站在那儿,本来拄在手中的拐杖,这时歪在她旁边,而她的神情显得有些吃力,不能弯腰去捡。 「帮个忙啊。」卿竹朝唐侬喊道,自来熟的很。 唐侬走过去,脸上挂着浅笑,捡起拐杖后递给她:「姑娘还是注意些的好。」 「在屋里闷坏了,就想出来走走,你扶我一把,我这不好使劲。」之前加起来说的话没超过三句,卿竹指使起人来依旧是毫无压力,指着安芝刚刚坐的地方,「就扶我到那边坐着罢,我也走不了太远。」 唐侬伸出手,卿竹左手搭上,拐杖就无用了,她走的很慢,从台阶上迈下去时整个人趔趄了下,失声:「啊!」 原是要倒下去的,最终半个身体倚在了唐侬身上,她抓着的那只手,牢牢的让她稳住了自己。 卿竹的视线从他微有变化的脚步上略过,诚恳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后背也不太能使劲。」 唐侬笑了笑,客气的很:「小心。」 最后是走三步停一步才到石桌那儿,卿竹坐下后叹了口气:「没想到我也有这样一天,唐先生,你也算是练家子,当初海上出事,你活下来一定很不容易罢。」 石桌附近静默了片刻,唐侬神色未变,微笑看着她:「卿姑娘说笑了。」 「我还比你年长一些,叫姑娘可承受不起。」卿竹轻轻按压着手臂,语气轻松,「要不是我现在动弹不得,倒想与你讨教讨教。」 许是记得她说的话,唐侬顿了下解释:「卿先生,我没有学过功夫。」 卿竹停下动作看向他:「是么,适才我看你站立的姿势,倒有几分练家子的模样。」 唐侬笑了笑:「也就是像罢了,我从小生活在市集,并未接触过那些。」 「那你的运气是真不错。」卿竹用还完好的手支着下巴,动作看起来有些牵强,使得她的神情看起来也有些奇怪,「那样的海难中能活下来,老天爷还是十分眷顾的,我听知知说起过,她大哥会些拳脚功夫都没能活下来。」 唐侬站在藤架外,抬头看屋檐上的黄昏天:「是啊,运气好。」 卿竹微眯起眼,人的运气,能好到什么程度呢:「唐先生的家人呢?你回来之后还没去看过他们罢。」 片刻安静,唐侬转头,卿竹的脸上尽是无聊的神色,在屋里养伤几日,商行都出不去,已经快把她憋出病来,而她的这个问题,又显得十分随意。 「过世了。」 「都过世了?」 「嗯。」 卿竹低低噢了声,没再问什么,唐侬反问:「卿先生常年留在宜山,不用回家探亲么?」 「与你一样,家人都已经过世了。」卿竹每隔两年会回去看看嫂子,但为了不干扰嫂子现在的平静生活,卿竹并不会露面,当年的山贼是疯子,曲家人也是疯子。 唐侬的反应不大:「看来我们同病相怜。」 「这怎么能一样,我家人是被人所害,莫非唐先生的家人也是被害?」卿竹的语气不以为然,世上成孤之人诸多,要都是同病相怜,这也忒多。 唐侬微顿了下:「既是被害,卿先生的仇可报了?」 「自然是报了。」 「如何报的?」 卿竹低头看双手,轻笑:「自然是报官抓人了,唐先生以为呢,杀人偿命?我可是正经的老百姓,违法的事不好做呢。」 唐侬的眼神有些复杂,很快归于平静:「说的也是,卿先生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在外呆太久,还是早点回屋的好,再过会儿知知该回来了。」 卿竹起身,笑着道:「还得劳烦你了啊。」 唐侬扶着她回屋,这回走的倒是十分的顺利,一刻钟后,安芝果真是回来了,见卿竹老实呆在屋内,也未说什么,只讲了下如今外边的事,顾府那儿依旧是没什么动静。 很快,四五日过去,小梳子从并州回来,带回了有关于曲家人的事,当年曲家大老爷被问斩,二老爷判了二十多年,如今还在牢里,放出来的是三老爷,还有曲家的两位少爷及当年几个涉案的人。 第26章 这些人放出来已有一个多月,如今曲家三老爷在并州城内置了宅子还有店铺,生活过的一点儿也不差,几个涉案的人中,两个人回了株县,一个留在了并州,余下一人不知所踪,还有一位曲家少爷,一个月前离开并州,如今还不知去了哪里。 对卿竹而言,这些都是有肯定答案的,不知去向的两个人就在金陵,一个月前离开,也就是说他们在金陵呆了大半个月了,一直在暗中盯着顾家,直至寻到最好的机会下手。 卿竹沉吟半响:「这就好办了……」 安芝看了她一会儿,最终没说什么。 ☆☆☆ 五月末六月末的金陵,繁忙中还透了些荷花香,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采荷节,金陵内外几处赏荷的地方每天都有许多人前去,临近的酒楼因此生意也变得十分火爆。 这样的热闹会持续好两个月,即便是炎夏来临,坐在阁楼内,屋内冰盆绕着,屋外蝉鸣阵阵莲盘托着玉荷,也是赏心悦目。 摘青书院外就有这样一个小荷塘,初夏的时日开的还不多,就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午后在树下乘凉,切半个西瓜,茶棚内的客人尤其多,聊天的人自然也多,恰好对面看过去就是摘青书院的墙,便有人说起来。 「这摘青书院放假了,怎么学生这么少了?」 「你有所不知啊,听闻前阵子出事了,学生被绑,在这儿念书的哪家没点底,得罪不起,就叫他们暂时都留在家里。」 此言一出便吸引了众人注意,绑架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传开去:「谁家的孩子被绑了?」 知情者压低了声音,只有附近的几个能听见:「知府大人的公子。」 只见这几个人露出惊讶的神色,坐的远的压不住好奇心,催促:「哎,说都说了,你怎么光顾着这些。」 知情者也没有大声说,而是周围的再传开去,一会儿工夫,整个茶棚都知道了,喝茶聊天可不就聊些闲事儿,这就有人说道:「顾大人这么多年没有成亲,也是深情,听闻顾夫人在生下顾少爷没多久就去了。」 话才说完,另一处传来轻笑:「什么去了,人家活的好好的,不然你们以为顾少爷是谁救的。」 这话又引了众人侧目,连着茶摊角落里两个只顾着喝茶的货郎也跟着被吸引了,毕竟短短几句话里,听着又像是传奇似的。 「救人?莫不是有本事?」 有人毫不客气的戳穿了他的话:「你可别瞎说了,还活着还在金陵怎么没在顾府,顾大人到这儿上任时就是一个人呆着孩子,谁家当娘的能将孩子摆在眼皮子下都不去认的。」 众人附和:「就是说,能去救人岂不是还会功夫,你真当话本子来说了。」 轻笑的那位急了,蓦地站起来,被激的双颊通红:「你们别不信,顾大人根本没娶亲过!」 众人哈哈大笑:「豆*豆*网。没娶亲哪来的孩子。」 「就是说,难不成抱养来的。」 「你可别在这儿乱说什么,那可是朝廷命官,被衙门里的人听到,挨它十几个板子都不冤你。」 毕竟是年纪轻,站在那儿被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刺激,涨红着脸气的不行又说不出话来,最后啪一下往桌上扔了两个铜钱,将余下的茶喝完,抹了把嘴,拿起桌上的包袱气呼呼的走了,走之前还放话:「你们才是胡说八道的!」 「年轻人火气就是大。」 「就是说……」 大家乐呵呵的继续聊天,坐在角落里的两个货郎对看了眼后起身,付了钱后挑起担子,朝刚刚年轻人离开的地方走去。 两个人一面叫喊一面往前走,跟到一个巷弄内后两个人收敛起了神色:「不见了。」 「先回去!」 两个人挑着担子走出巷子,朝着金陵城西南方向走去,这时他们刚刚走过的巷弄外,离开的年轻又出现了,甩着手中的包袱,左顾右盼了下,又钻进巷子内,一刻钟后出现在西市的码头上,将事情复述一遍后,从小梳子的手里领走了银子,乐呵呵的走了。 如此两三日,金陵城中各处人潮汇集之处,渐渐有了这样说法,顾大人的儿子受伤了,顾大人早年没有成亲的,顾少爷的生母来历不明,更有说法她是个武功高强的隐世高人,还救过顾少爷。 因为顾清禾被绑架的事并没有完整的传出去,安芝刻意叫他们说的乱一些,真假参半,几天之后,便有了顾少爷生母在暗中保护顾少爷的说法。 虽说这说话半点确凿证据都没有,在外人看来基本属于瞎编,信的人也没几个,提起时都当个笑话,但就是如此,在有些人的眼中,它的真实性忽然的拔高了许多。 这日傍晚时,安芝从码头回商行,在商行外看到了几个可疑的人。 其中一个货郎打扮,吆喝叫卖着,目光是不是看商行,另外两个坐在板车旁,像是码头上送货的长工一样,穿着背心露着臂膀,还搭了块汗巾,与别人一样看着路过的行人,眼神却并不轻松。 安芝带着宝珠回了商行,到后院说起,已经能够自己走路的卿竹抬了抬胳膊:「看来是查到这儿了。」 「要再查不到就是蠢了。」为了让那些人发现端倪,安芝特意让宝珠三天去一次医馆配伤药,还要额外说明受的是什么伤,只要那些人想到这处派人打探,就能知道师叔在她商行内。 卿竹捏住了用来握力的布包:「明日去城郊。」 安芝还是不放心:「要不再晚几日。」师叔的伤才好一些,断然是不能再大动的。 「再多几日,你这商行就该让人撬了,现在你陪我去一趟医馆,在门口露个脸。」这才好让他们肯定住在这儿的的确是她。 安芝扶着她出去,宝珠跑着让李管家准备马车,从出现在商行门口到上马车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商行内进进出出的人这么多根本不会有人额外注意。 第27章 也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卿竹上马车离开后,安芝再转身看商行对面,路边就只剩下那货郎,两个乔装成长工的人不见了。 城郊有一片荷塘,早几年时六七月里这儿还很热闹,后来金陵城外连开了几个庄子,湖中养起了大片的荷花,这儿的荷塘便没什么人来了,安芝她们过来时还早,从荷塘上的小桥走过去,半天才遇到几个同是到这儿赏玩的人。 「师叔。」安芝扶着卿竹在亭子内坐下,放眼望去,亭子外荷叶簇拥,之间还有点点红粉,若不是怀有心事,这不失为一个游玩的好地方。 「你去走走也无妨,不用担心我。」卿竹轻捏了下手臂,吊的久了有些僵,「我在这里坐会儿。」 安芝示意宝珠将带来的点心取出:「昨天我让小梳子来过这儿,最西边的酒楼半年前已经关了,后边正好有片林子。」如果她们走到那儿,就是这片荷塘的死角地带,观景这儿无法看到她们,别的酒楼也看不到。 是最好的下手之处。 卿竹起身,走到扶栏边上往下看,绿叶下是清澈的水,隐约可见鱼儿游动,那鱼尾在长枝间穿过,看的人颇有食欲,卿竹头也不回问:「可叫人带鱼竿了?」 「您今天要能毫发无损,明天我就叫人去钓一桶来。」安芝望向远处,找最好的位置,等会儿她陪师叔过去,小梳子要带人埋伏起来,这过程中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任何可能性都得提防。 「可惜了。」卿竹有些遗憾,养的如此肥美,「别担心,他们一定会来的。」 卿竹抬起头,看着这满塘的荷花,毕竟她这个灭门遗漏下来的祸害,是他们最恨的,要是能亲眼看着她死,他们该多畅快。 「他们在这里耗的太久了,要是再查下去,势必会摸到并州那边。」未免夜长梦多,都省了将她抓回去折磨。 看了会儿后卿竹又坐回去,像个普通的赏花人一样,还让宝珠叫了附近酒楼里的人下池塘摸莲藕,准备带回去晚上炖汤喝。 大约坐了有大半个时辰,荷塘边上人多了些,不远处有笑声传来,卿竹转身看去,是几个年轻的姑娘家结伴出来,瞧着朝气蓬勃,她不免念叨安芝:「你看看她们,这才是正常的,你啊,太过于老成。」 安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视线一顿,脸上的笑意微滞了下:「师叔……」 「怎么,羡慕上了?」 安芝看到那几个姑娘身后,顾大人带着顾少爷走进了酒楼:「我看到顾大人了。」 卿竹一怔,等她望过去后早已没了人影,亭子内沉默了一阵后:「你看错了。」顾从籍不将清禾牢牢藏在府中,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可能是我看错了。」安芝也不太肯定,刚刚就是那一眼瞧着觉得是他们,还没来得及仔细瞧人就进去了,「我让宝珠去看看罢。」 卿竹想点头说好,很快又叫住了宝珠:「别去了,他们不可能来这里。」那酒楼外连个像样的护卫都没有,即便是正要出门,肯定也带足了人手的。 安芝看了她一会儿:「好。」 ☆☆☆ 酒楼这边,进了包厢后,顾清禾趴在窗户望着荷塘,整个人显得很兴奋。 再早熟他也是个孩子,在家憋了这么多天,连自己院子都出不去,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高兴。 看了一会儿后闻到身后有香味,顾清禾转身坐下,看着端上来的炸莲藕片,对正与护卫吩咐的顾从籍道:「爹,我想喝莲藕汤。」他想吃的可多了,他还想去外边玩呢,可他知道这不太可能。 顾从籍顿了顿,继续将事情吩咐完,又叫人去准备莲藕汤:「出门时你答应我的,可还记得?」 「记得,听爹的话,不可独自离开酒楼。」顾清禾还是抱了些希冀的,「爹你等会儿是不是会带我下去。」 话音刚落,门口那儿传来熟悉的声音,沈帧看着包厢内的人有些惊讶,不过很快掩了去:「顾大人,您也在这儿啊。」 顾从籍摸了摸顾清禾的头:「怕他在家闷,带出来走走。」 是么,沈帧的视线落到顾清禾身上,出来走走怎么偏选这里。 「沈少爷怎么在此?」 沈帧轻笑:「我来看看,这边的荷花比去年开的都好,如此冷清委实可惜。」 两个人都藏着事,谁也没将谁说破,沈帧见他没有要同屋的意思,笑着道:「我就在隔壁。」 顾从籍微点头。 初七推着沈帧到了隔壁包厢。 沈帧会来这儿是因为安芝前几日曾书信给他,请他帮忙借用一下初七半日。 信中虽未提及她要做什么,沈帧也猜到了些,担心她的安危,将初七与初五都带来了,但关于这件事的猜测,他可从未与顾大人说过,如今看顾大人出现在这儿,不免让人猜想,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初七,等会儿你过去,若是顾大人他们出现,就注意些。」沈帧想了下,「让初五与你一起去,好有照应。」 「少爷放心。」初七将他推到窗边,这儿望出去,正好能看到安芝休息的亭子,再过半个时辰她们就该过去了。 沈帧看了片刻后,初五进来了,初七便直接离开了酒楼前往安芝信中所说的地方,屋内安静了片刻后,沈帧转头看初五:「顾大人还在?」 初五摇头,做了个手势。 「这么快就出去了么,那顾少爷呢?」 初五指了指隔壁,顾少爷还在屋里,有几个护卫守着。 「你去前面的包厢看看,顾大人是不是站在那边。」 初五点头,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回来了,冲沈帧又点了点头。 沈帧笑了,果然啊,二楼这些包厢,隔壁顾少爷那边是看不到亭子的,但从他这儿过去,接连三间都能看到,顾大人从何得知他是不知,不过为何而言,倒是明白的很。 第28章 这边亭子内,卿竹从刚刚安芝提到顾大人后就开始有些不安,直觉告诉她知知没有看错,可她却不敢去看酒楼。 如此熬坐了一会儿后,卿竹发现自己完全静不下心来啊,就是念着她喜欢的酒都无法转移注意力,简直是坐如针毡的难受。 「师叔?」 卿竹猛地捏了下褪,蓦地抬起头,不行,横竖都是一刀,要是静不下心来,等会儿要坏事,干脆些看一眼又能如何! 想是这么想,付诸到实际行动,卿竹还是犹豫了好一会儿,她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没勇气,而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万一真在这儿,自己岂不是还要担心他们,就当他们不在罢。 安芝忽然道:「师叔,那边有人在看你。」 卿竹下意识朝酒楼望过去,远远的一个窗户内,一抹身影伫立在那儿,面朝着她的方向,仿佛就是在看她。 「……」不是仿佛,是真的在看她。 按理说这距离,是看不大清楚模样的,可卿竹就是能够肯定那就是顾从籍,她匆忙将视线挪开,心快跳出嗓子眼来,脑袋都有些嗡嗡。 他真的在这里! 「师叔,你怎么了?」安芝才是那个没看清楚的,亭子这边这么远,也就只能看出是个男子罢了。 「人多了不少,我们现在就过去。」卿竹忽然起身,朝亭子外走去,脚步很急。 安芝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酒楼,那人还站在那儿,能让师叔这样的人,也就只有顾大人了啊。 不待多想,安芝追了上去,两个人走到岸边后,安芝示意宝珠去取东西,自己陪着卿竹往那废弃的酒楼后走去,这边过去热闹时有个池塘,养过不少锦鲤,酒楼关了后,来这儿的也会有人前来,两个人到了池塘边上,宝珠拿来了鱼食,递给卿竹后,就坐在这儿喂食。 不多时,前边传来声响,一只毛茸茸的兔子从池塘旁的灌木中跳出来,一路嗅嗅着,那模样看起来可爱极了。 卿竹喊道:「知知,快抓住它,晚上烤了吃。」 她这么一喊就把兔子给惊动了,宝珠也抓不住,眼看着往林子那边去了,卿竹起身道:「哎呀没用,我来!」说完朝林子那边追过去,安芝给宝珠使了眼色后,朝废弃酒楼的窗边望了眼,里面似是有人影。 随后安芝赶了上去,故意道:「师叔,您身上还有伤,慢点!」 林子外都是低矮草木丛,藏个兔子是十分容易的,卿竹和安芝已经走入林子,风吹树木哗哗作响,也分不清其中还夹杂了什么别的声音,在即将跨过前面设下的陷阱时,安芝忽然拉住了卿竹:「师叔,不找了,等会儿叫别人来猎。」 卿竹满脸「遗憾」的点头:「只能这样了,野兔子最好了,家养的买来可不香。」 话音刚落,前边有动静,两个人齐齐戒备,安芝悄然伸手到了腰间,那不断晃动的草堆中,忽然冒出了个人。 「!」 安芝硬生生收住了要扔出去的刀,看着手捧了兔子的顾清禾,快步朝他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傅姐姐!」顾清禾看到她们十分的高兴,高举起手中的兔子,「你们看,我抓到的,它太能藏了。」 安芝警惕着四周,低声道:「你快出去!」 「我爹就在外面。」顾清禾看向她身后的卿竹,视线往她吊起来的手臂上一定,「她怎么受伤了?」 顾大人也在外面! 安芝头大的不行,这是直接送了一家三口进来不成,顾大人疯了啊,把顾少爷往这里带,留在酒楼里不好吗! 「先出去!」安芝刚拉住他,背后就有寒光逼近,安芝抱着顾清禾避开射过来的箭后,将还处在懵然中的顾清禾推给了师叔,把他们二人护在自己身后,看着林子内出现的数十人,「来了。」 为首的人看到卿竹后,二话不说,直接下令杀人,这么好的机会若是错过可再也没有了。 随着他们动手,藏在暗处的初七他们也出来了,小梳子与他的分工很明确,初七负责抓曲家人,小梳子负责拖延,原本安芝与卿竹这么计划,不会有失,可现在多了个要保护的,还是毫无防备下出现,这个不在安芝那么多的设想之列。 安芝打算速战速决,先将师叔和顾少爷送出去,如今是他们安全为主。 就在这时,安芝打退一个后,往外退的师叔被人拦下,知道师叔身上有伤,一个对准了她的后背,一个则是往她怀里护着的顾少爷攻来。 阳光照入林子,安芝眼前有什么光芒闪过,一支箭朝顾清禾射去。 「小心!」 卿竹将顾清禾护在了怀里,准备替他挡下来。 一个宽大的身影罩住了她,没有应该来的痛,只有陌生中透着些熟悉的气味。 安芝在第二支箭矢发出去前将人从隐蔽的树上打了下来,不远处很快传来了叫声,不知何时来的初五将曲家那位躲在暗处,预备偷袭的少爷给打了出来,用力过猛拧断了胳膊,疼的人大叫。 安芝朝师叔那边看去,那支箭射在了顾大人的左后背上,正前方就是心脏,也不知伤势如何,怕是不太好。 要速战速决! 「小梳子!」安芝往林子外喊了声,冲进来的不是她留下的人,却是成拨的官兵,安芝不由往顾大人看去,失神之际,身后一股力量将自己拉开,初七抬脚将偷袭安芝的那个弓弩手给踹撞在了树上。 「多谢。」安芝微点头,冲进来的那些官兵很快把人给包围住了,初五手下的曲家少爷吊着胳膊在那儿还想逃,用刀子架了脖子后还在那儿叫嚣,一如当年。 这边,被顾从籍护在身下的卿竹还在发懵中。 在官兵围进来后,一声「大人」,猛地惊醒了她,她站起来转过身,看到了他背后的箭。 第29章 正要开口说什么,被她护在怀里的顾清禾大喊了声爹,扑到了顾从籍的身边,接连的几声发问,让卿竹想说出口的话一句都没能讲出来,这边还有围上来的官兵前来禀报,大部分埋伏在这儿的人都已经被抓,余下几个在逃,也已经派人追上去。 顾从籍看起来像是没事儿人似的,听了下属禀报后还在吩咐事情。 卿竹被挤的朝后退了步,手臂撞在了树上,疼得她眼泪直冒。 蓦地抬起头,对上了顾从籍从那边人群里投注过来的目光,卿竹避过了视线。 「师叔!」安芝朝她奔来,看她捂着手臂,才轻轻一碰卿竹的脸色就变了,「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话音刚落,那边传来了急促的声音,顾从籍晕过去了。 很快,顾从籍被送上了马车。 留下的人在荷塘这里善后,安芝扶着卿竹,看着曲家这位少爷带来的人被一个个抓过去,事情是朝她们所设想的方向发展,但中间过程却出了许多的变故,忽然出现的顾大人他们就是最大的变故。 「是我小看他了,都忘了当年他是如何将曲老爷抓捕归案,将他定罪。」卿竹转头看安芝,脸上虽是笑意,看起来却很苦涩,「这么看下来,我好像和当年没有太大分别。」 一样要他来收拾最后的局面,一样又牵扯到了他,最后还让他受伤。 「这怎么能一样。」安芝忍不住道,「就算是顾大人不来,我们这么安排也能将他们抓起来送去官府,再说了,他……」 对上师叔的目光后,安芝的声音不由低下去,她也没说错什么,顾大人是聪明,她们能想到的,他在官场中,派个人去并州得来的消息只会比她们全面,今日在这儿趁此机会将那些人拿下也是个好计策,可他让顾少爷过来这个举动,其中就颇具深意了。 顾少爷不知道师叔的身份,顾大人显然很清楚,在酒楼外他又看到过他们,带着顾少爷过来显然是料准了师叔会护着他,而师叔现在自己都要人保护,他受的那一记伤,莫非是冲着师叔来的。 真可谓用心良苦。 安芝这么猜想,嘴上可不敢这么说,便试着建议:「我看那箭的位置不太好,怕是伤及心肺,师叔,不如明日我们去顾府看望一下顾大人。」 卿竹都没多考虑:「好。」 安芝心中轻啧了声,等小梳子他们从林子内出来后,扶着她上马车:「您自己还伤着。」 ☆☆☆ 回到商行后,安芝请了大夫过来,师叔手臂上的伤口果真是裂开了,血浸了纱布,一路回来师叔却是吭声都没有,安芝站在一旁想说的太多,最终出口的都是问大夫的话,要注意些什么,伤势还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隔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天色暗下时,初七来了商行,告诉了安芝如今顾府那边的消息,顾大人醒了,箭伤有些严重,幸运的是不致命,但因伤了内腑,需要静养许多时日。 消息是沈帧让初七来传的,也是知道她们这儿如今关心什么,安芝看他匆匆忙忙连沾了血迹的衣服都没换下:「你去衙门了?」 「衙门内有傅大人在。」 安芝点点头:「今日你家少爷是不是也在荷塘?」 初七沉默了下,这个少爷没吩咐啊,他要怎么回答傅姑娘? 「他最后同顾大人的车马离开的,是不是?」 初七想了好一会儿:「少爷不想让傅姑娘担心。」所以只是去了荷塘,并没有露面。 「那你替我传个话,明日我与师叔要去顾府登门道谢。」安芝也不难为他,他们这几个人都只听从沈帧的话,有事多说一句都不肯,若是李管家来还好套话一些,至于那个初五就更别提了。 初七拱了拱手,很快离开了商行,安芝心中想着,叫了宝珠过来:「你去一趟林府,拖林夫人帮忙,准备些礼,你就这么和她说……」 看着宝珠出去,安芝转身要去师叔屋子,撞上了站在身后的小叔,她即刻咧嘴笑:「小叔。」 唐侬看了她许久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奈道:「你怎么什么事都要管。」该管的不该管的,都要做。 「师叔的事可不是什么别的事,就如小叔您的事,不管什么,我肯定都要管的。」安芝说的理直气壮,出门时没有告知小叔去做什么,如今事儿都办完了,倒是能坦荡些。 唐侬眼眸微深:「我的事你管不了。」 「那可不好说,小叔您能有什么事是我管不了的。」只要小叔愿意,她出门就能给他寻一门好亲事。 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唐侬笑了:「这件事不用你来管,行了,去忙你的。」 「你要真有中意的,我当然不用管啦。」安芝嘟囔着,也怕他再叫住自己说道,急忙进了师叔的屋子。 正在喝水的卿竹见她这神情:「躲什么?」难道沈少爷来了。 「撞见小叔了。」安芝叹了声,以往是爹和大哥管着,小叔纵着,如今这般她总是不大习惯。 「你的这位小叔,也是个奇人。」卿竹扬手让她过来,「衙门那边怎么样了?」 安芝知道她心中惦记着两件事,其中之一就是被抓走的曲家少爷:「听那意思,是要从这儿送去并州,如今他们伤的是朝廷命官,就看并州那边如何审。」 「他们不会死心的。」卿竹摇头,就算是现在不动,以后他们还是会寻麻烦,当年父亲也就是在那么小一件事上得罪了曲老爷,确切的说都算不上是得罪,不过是没有如曲老爷的意思罢了,就遭逢那样的灾祸。 「如今你就算是想的再多也无用,不如好好休息。」安芝强迫下躺下,就坐在旁边,看着她睡着了才离开。 一个时辰后宝珠回来,安芝出去了一趟备礼,之后又忙了些商行的事,待到抬头,窗外已是深夜。 第30章 月初的月牙弯弯挂在天空中,看起来尤为安静,安芝却知道,明天顾府这一行,肯定是不会太平。 ☆☆☆ 第二天清早安芝陪着师叔去了顾府,进门口被人领着一路到了主院,卿竹的脚步慢了下来。 她从没来过顾府的主院,数次过来也只是看看清禾,而当她走进这院子时,莫名的熟悉感迎面而来,小径两边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灯柱也好,不远处花坛内养着的花也罢,远到屋门口回廊中一根根的立柱,都让卿竹有熟悉感。 待她跨上台阶,低头看到台阶板子上的图案后才恍然记起,这主院内的一些东西,与她当初在并州时住的院子内陈设差不多。 台阶板子是荷花图案,立柱上挂着的是竹编的画,刚刚走过时的灯柱,是葫芦灯笼的形状。 卿竹的脚步一下沉了许多。 待守在门口的管事拉开帘子,卿竹跨进去,身后就传来了管事的声音:「傅姑娘,还请您先留步,老爷如今身体不适,不便有太多人进去探望。」 安芝微笑看着他们,两个人叫太多人? 不过她委实不合适留在里面,有理由不进去她也乐的高兴。 那管事又道:「您这边请,偏厅内为您安排了坐席。」 不让进还不让站外边儿了啊? 安芝朝宝珠示意了下,特别放心的带着宝珠,跟着那管事离开了。 走出主院时,花坛中那盛开的花儿叫人心情愉悦的很。 可那主屋内,站在内屋外,隔了个门槛,看着床帏侧边的卿竹,那脚步迈的却是十分的沉重。 她深吸了一口气,跨步走了进去,迎面是一个有些年纪的老妈子,手中端了汤药的碗,卿竹见那药碗还是满的,下意识问:「怎么了?」 「老爷想过会儿再喝。」老妈子瞧着憨厚老实,「老爷没什么胃口。」 卿竹看了下屋子内,除了这老妈子也没别人了,于是问道:「没吃饭?」 老妈子点点头。 「你把药回去,去准备些清淡些的,可有下饭的酱菜?」 吩咐时神情还挺自然,可等老妈子出去,卿竹绕着走过去,看到了靠在床上看书的顾从籍,她又回到了进门前的状态。 顾从籍放下书,抬眸看她,声音听起来尤其的冷淡:「我不是为了救你。」 顾从籍习性很淡,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变化,屋内的陈设简单到卿竹都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 但在听他了那句话后,她的视线忽然定住。 因为手使不上劲,书放下后就兀自落下了,安静片刻后,屋内又响起他的声音:「你身上有伤,不一定护得住请禾。」 言下之意,他会那么做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儿子,她是顺带的,道谢什么的,没什么必要。 这让打着上门道谢,以此做借口前来探望的卿竹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说这番话看似替她解了局促,却令她觉得更尴尬。 卿竹视线往下,落在了他的白衫上,心中道:人都在这儿了,还有什么可惧的。 这般想着,心绪倒是平和了些,她来金陵本就该见他,只是一再的犹豫。 安静中,她轻轻道:「他们是冲着我的来,连累到了你和清禾。」 顾从籍看着她,声音依旧是冷淡的,就像是这么多年下来真的是忘却了那些事,只当她是个多年未见的故人:「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在金陵留一阵子。」 「一阵子是多久?」 「……」卿竹眼神微闪,自己心中想好的那办法,似乎也不是很妥当。 「既然曲家人不会善罢甘休,你每日暗中护送又有何用。」 「……」 顾从籍捡起书,视线落了回去,垂眸:「你若真的想弥补他,就到府里来。」 卿竹抬头看他,有些惊讶,但顾从籍并没有回望她,而是缓缓翻着书道:「我会为你另外安排院子,你留在府中陪着他,直到他成年,定下婚事。」 「清禾很聪明,已经猜到了些,唯有你留在府中他才会安心,将来他成亲不能没有母亲在场,成婚后你就可以离开。」顾从籍顿了顿,「如若你办不到,金陵你也不必留。」 顾从籍没有责备她什么,可字字句句,到了卿竹这儿,却一直在敲打着她的心,她缺席母亲这个角色这么多年,难道不能留下陪着孩子长大,看着他成亲。 光是暗中保护他如何弥补呢。 而她来金陵不就是因为放不下。 卿竹没有犹豫多久:「我答应你。」 扶着书的手微微一紧,顾从籍淡淡道:「我叫人带你去看看清禾,过几日,我会派人到傅掌柜的商行去接你。」 卿竹点点头:「好。」腹中有许多话,说出来感觉不合时宜,卿竹又道,「你,好好休息。」 才转身,身后传来了他不掺感情的声音:「你放心,回来你也只是他的母亲。」不是他的妻子。 卿竹脚下微顿,心间不知是何感觉,疯狂的要往上涌,到了一处时却都被打了下去,她低下头,那一声嗯大概也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迈步走了出去。 ☆☆☆ 此时顾府的花园内,安芝逛了一圈后,遇上了前来探望顾大人的傅亨。 因为主屋有客,他也被请到了这儿,于是与安芝撞上了。 傅亨倒是挺高兴,他来金陵后接连忙了数月,手头上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还替何大人收拾了好几个之前留下的烂摊子,这才有空呢,原本想着去找他的这位外室妹妹好好增进一下感情,机会就来了。 「傅掌柜,说起来我们真的是有缘。」傅亨见她在喂鱼,便坐到了她前边,这角度正好看她,「不知傅掌柜是哪里人?」 第31章 若不是他看她的眼神真的是清澈,安芝会误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可也正是因为没那意思,安芝又觉得他这般殷勤奇怪的很,她端着笑客气道:「回大人的话,我旧时家在宣城。」 宣城啊,他其实早就派人去过宣城,可宣城这么多姓傅的人家里边儿,可没有与她有关的啊。 于是傅亨乐呵呵道:「说不定以往我们还是亲戚,你家中可还有长辈健在?」 安芝对他委实是讨厌不起来,一来他帮过自己,二来他如今这神态瞧着有些逗趣,人都说新来的巡使大人脾气怪的很,哪家商户都不私见,送礼送人更是别提了,油米不进难讨好的很。 安芝扭头看他:「傅大人,您为何对我家的事这么好奇?」 「我初到金陵,对金陵这些商行本就该多了解一些。」傅亨端的正经,拿公事做幌子,「不管是傅掌柜也好,那沈家薛家也罢,都该了解清楚。」 安芝撒了一把鱼食,看着它们争相夺食,笑着恭维了句:「傅大人真是个好官。」 傅亨这般看着她,是越看越像,一年前见到她时还没这么明显,可见面次数多了,便觉得她与父亲密室中的画像极为相似,这回他还临摹了一张带来的,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带她回府,好好看看。 若是二哥在这儿就更好了,看他还能说出个不字来。 「傅大人?」 正想时,耳畔传来声音,傅亨回神,安芝已经起身走远几步,他跟着起身,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想道,不能太过于急躁,免得将她给吓着,下回也能找机会见面。 傅亨准备要道个别去主院时,前边儿轮椅声传来,初七推着沈帧过来了。 沈帧朝安芝这儿过来,笑着道:「被请出来了?」 安芝点点头:「可不是,连门口都不让我呆。」真是墙角都不让听呢。 沈帧脸上笑意更甚:「正好,我也被请出来了,我看没那么快,不如坐会儿。」 「好。」 两个人朝不远处安排好的亭子走去,沈帧还抽空与傅亨打了个招呼,站在池塘边上的傅亨眼角微抽,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阿楠,你说她对沈家少爷怎么是这语气。」 随从见怪不怪:「沈少爷对傅姑娘不也如此。」 傅亨一拍手掌:「问题就在这里!」 随从噢了声:「我听说,沈少爷对傅姑娘很上心。」 傅亨扭头看他,接连三追问:「你从哪里听说的?他对她上心的事都传开了?我怎么不知道?」 「少爷那日与几家议事,我在外边听别人说的。」傅亨没有私下见哪个商户,但时常会召他们议事,跟随而来的那些下人侍卫就会聊天,阿楠作为傅亨的随从,多是被巴结的,自然是他问什么别人就会答什么。 「没传开,只是有人说起。」 阿楠话才说完,眼前的人已经朝亭子那边奔去了,嘴里还碎碎念着:「这怎么行!」 阿楠摇头,少爷真是疯了,事儿都没查清楚就认定傅姑娘就是老爷在外的私生女,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两条腿都能给打断。 傅亨可没管这些,他到了亭子外缓下脚步,端起官架子走入亭子,径自坐下后,面朝着沈帧:「沈少爷也是来探望顾大人的?」 沈帧点头:「顾大人已经醒来,那伤势应该是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说起来这次的事也多亏了沈少爷帮忙。」傅亨话锋一转,「说到这儿,沈少爷这年纪怎么会还没成亲呢,以沈家的家世,多少人想要嫁进沈家。」 「怕是她们看不上罢。」沈帧笑着,意有所指,他一个常年与轮椅为伴的人,委实算不上良婿。 「沈少爷何须如此贬低自己。」傅亨认可沈帧的才能,之前也十分的欣赏他,但如今看他,眼前就隔了另一层,总想不断地问他问题,「你的腿可还能恢复?」 「我自然是想好起来。」沈帧悠悠喝着茶,「站的起来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默默吃着点心的安芝手微顿,咬了口糕点:「……」 「我听闻你二叔那房孩子不少。」嫡出的没几个,庶出的倒是一大堆。 沈帧微笑:「是啊,都是二叔的红颜知己。」 傅亨心道,说的这么坦诚,嘴上笑着调侃:「沈少爷可有红颜知己?」 沈帧摇头:「沈某无心于此,只求一人共度。」 傅亨的问题有些刁钻,说错了些就会被人理解成其他的意思,但沈帧都没有回避,直言不讳,反倒是不好挑错。 能说会道! 傅亨心里默默给他按了个印象,还想问呢,那边顾大人派人前来,请他过去。 傅亨这才起身离开,往主院那儿走时还不太情愿,他还有不少要问的,那沈帧看起来也太从容了,心思肯定不少。 「下次再找机会问!」 「少爷,沈少爷与傅姑娘八字还没一撇,您就想大舅子审问一样。」阿楠忍不住道,「再说了,傅姑娘的身份还说不好,你这样会吓着别人的。」 傅亨扭头看他:「你懂什么,真到那时候还来得及啊。」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的,当年父亲就是来过这里。 阿楠叹气,只盼着老爷知道时,少爷不会太惨。 这边亭子内,安芝手捧了杯子看着傅亨离开的方向,终于肯定了一件事,傅大人不止对她感兴趣,对沈少爷也感兴趣的很,问她只是些家常,沈少爷这儿都打听到了终身大事。 安芝不由看向他:「你之前认识傅大人?」 沈帧摇头,安芝嘟囔:「这就奇怪了,总觉得他对这些事过分关心了。」 安芝提了下傅大人刚刚问自己的,沈帧轻笑:「或许只是因为他与你同姓,觉得有缘,这位傅大人的喜好也是十分特别,不必太在意他想什么。」 第32章 安芝嗯了声,但心里总觉得这件事说不通。 安芝在顾府内呆了快有两个时辰,在她以为要留在顾府用饭时,师叔回来了。 恰好主院那儿顾大人派人来请沈帧,道了别,安芝给师叔倒了杯茶:「顾大人的伤势如何?」 卿竹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复杂,被安芝看了一会儿后道:「先回去。」 唯有顾大人的事,师叔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安芝点头,扶她离开,上马车后一路无语,直到回了商行,安芝扶她回屋时,卿竹忽然道了句:「知知,我决定留下来。」 这个答案从得知这件事开始安芝就知道,所以她更清楚师叔说的留下来,并非是留在商行内:「您要去顾府。」 卿竹的神情缓和了许多:「我会待到清禾成年,等他成婚后再回宜山。」顾从籍就是这样要求她的,留在顾府,陪着清禾到他成年,等清禾成亲后她就可以离开,在这期间她是清禾的母亲,顾府的夫人,但不是他的妻子。 安芝听师叔的语气,比从顾府离开时轻松的不少,这盘亘在她心中许久的困顿终于有了解答,师叔来金陵此行的目的,也终于达成。 送了师叔进屋安顿好后,安芝在外叹气:「顾大人真是个聪明人。」 宝珠送了吃食过来,见安芝神情微凝:「小姐,您在说什么?」 「我说,师叔去了顾府后,怕是回不了宜山了。」安芝从她手里拿了个糖糕,在顾府呆了半日,如今是有些饿了。 宝珠奇怪:「怎么会回不去?」 安芝笑了:「顾家那位少爷如今才几岁啊,等成亲少说也得十来年。」十年后的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就是明日会发生什么都难说,顾大人说让师叔回去当母亲,并非妻子,怕是为了让师叔安心的,再往远处说,顾大人知道她们要去荷塘,或许连师叔在宜山都是清楚的。 她看这顾大人,不露山水,是个极耐得住性子的人呐。 安芝慢悠悠的撕着糖糕:「半年内准有事!」 安芝这般猜测的,没隔几日,顾清禾带着几个家仆上门来了,说是要接他的娘回顾府去,对安芝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可甜,也不知道顾大人在家是如何与他说的,在商行内,安芝愣是没瞧见母子多年不见抱头痛哭的画面,也没见顾清禾表述思念。 只见了顾清禾指挥下人乐呵呵替师叔收拾东西,一面还高兴说着:「娘,您放心,回家之后爹不会再惹您生气了,他要再做错,下回我陪您一块儿离家出走!」 卿竹望着他轻笑:「谁告诉你的这些?」 「老管家就是这么说的啊,您回去之后和我住都成。」顾清禾到塌边,凑在她耳畔轻轻道,「爹这回为了咱们受伤,就且给他点好脸色。」 卿竹摸了摸他的头:「你爹把你教的很好。」他真的把他教的很好。 「那也是娘您将我生的好,还是您功劳最大。」顾清禾还不忘恭维她,可越是如此,卿竹心中就越是愧疚,不仅是对这孩子的,还有对顾从籍的感激。 一个时辰后,安芝将他们送出了门。 小小年纪的顾清禾行事已有了章法,也不需要安芝陪送回去,同在金陵城中,安芝想何时去看师叔都行,更何况,之后是人家一家团聚的时刻,她可不愿凑上去。 只是瞧如今这情形,怕是半年都用不着了。 目送了马车远去,转身要回商行,身后传来了声音:「丫头。」 安芝扭头看:「师公!」 卜离捻着念珠朝她走来,看样子是在这儿已经有些时候,安芝去看已经没入人群的马车,再看乐呵呵神情的师公:「师公,您是不是已经猜到师叔会去顾府。」所以即使是回金陵城了也没有来商行。 安芝带着他进商行,吩咐宝珠去沏茶,将这段时间的事与师公说了下:「师公,将来师叔若是不回宜山怎么办?」 卜离慢悠悠喝着茶:「那都是她自己所选,从她下山那刻起就结了这缘,没有了结前,纵使是留在宜山也无用。」 可如果了结的方式得用上师叔的一生呢?师叔可是要继承师公衣钵的。 「多年前观内收人,都有不得下山的规矩,二十几年前才改的。」过去宜山观内的规矩很严苛,收进来的弟子是不能成亲生子的,即便是将来下山,那也得秉持着观内的规矩,清净二字不可忘,不可嫁人。 二十多年前,那会儿安芝都没出生,观内出了一桩丑闻,有人私奔了,这件事之所以闹的沸沸扬扬,是当时私奔的对象是京城中的官家少爷。 因为这件事观内规矩改了许多,像安芝这样因病上山的,或来修行养生的,到了一定年纪都能下山回家去,过寻常的生活,而部分收回来的弟子,还与过去一样。 「十年前你师叔私自下山时,我就有所预料,所以也就没有传她医术。」 安芝恍然,对上师公的目光,嘿嘿笑:「原来师公早就想到这些了。」这次随师叔来金陵,也是做好了她将来不会回去的准备。 卜离拿出了个玉葫芦,悠悠喝了一口酒,看着她眼中似有笑意:「丫头,让你那小友来一趟,明日我就回宜山了。」 「师公您不多留几日么,上回去宜山遇上您闭关,我都没能和您好好说上话。」安芝笑眯眯道,「不如再住上几日,等我去宣城,一道出发。」 话音未落头顶就被金杆子轻轻敲了下,安芝捂了脑袋,卜离笑道:「学会算计师公了。」 安芝不肯承认:「哪有,我明明是太想您了,我那窖子里可藏了好些酒,都是这几年搜罗来的,全是孝敬您的,师叔我都没告诉她!」 卜离又岂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无非是多留几日,给她口中那小友看一下病:「长进了。」 「我这就派人去请。」安芝叫宝珠去地窖取酒,「师公,您尝尝我这坛,比你这玉葫芦里装的都香。」 第33章 ☆☆☆ 沈帧那儿很快回了消息,隔天一早,安芝带着师公去了沈帧的别苑,按着安芝之前说的,沈帧别的没准备,就叫人备下了酒和好茶,半日之后,卜离留下了三张药方。 当安芝从厨房回来,师公就留下了两个匣子两句话,招呼也没与她打,离开了沈家别苑,直接回宜山去了。 「你师公交代,让你将这个送去给你师叔。」沈帧指了指暗红色的匣子,「这个是留给你的。」 安芝好奇打开暗红色的匣子,里面也只放了一串简单的珠子,只是气味有些特殊:「师公还说了什么?」 沈帧摇头。 安芝看向师公留下的药方:「那这些呢?都要服用?」 沈帧想起那位道长说的话:你的腿已经恢复了一些,只是站起来时气力不足无法行走,这是你卧坐多年导致的,第一副药现在服用,第二副半年之后,至于这第三个方子,今后你若与那丫头成亲,就用它,倘若不是,就烧了罢。 想罢,沈帧轻笑:「先用第一个药方,是以调养为主。」 调养为主?这么说他的腿是能好起来的了。 安芝展颜,松了一口气:「那真是太好了。」之前她就看到他站起来过,如今再有师公的话,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够离开这轮椅。 沈帧望了她一会儿,眼神温和:「你之前去宜山也是为了这件事。」 安芝点头:「那时师公闭关,我也没见着人,想着事情还不确定,也就没与你提起。」 「为了我的事,让你多费心了。」沈帧确实是没想到她会为了自己的伤想那么多办法,「你很想我站起来。」 安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当然希望你尽快好起来。」 说完后对上他的视线,安芝才觉察到有些不太对,沈帧轻笑:「知知,我很高兴。」 安芝蓦地抬起头,脸颊泛红,他叫她什么? 沈帧望着她,目光如春日煦和的风,温情到极致。 又是如此坦然的表述着他的心思,不需要去猜测,更不需要她去想里面所藏着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真的很高兴。」 安芝看着他,嘴角微扬:「你说,顾大人何时会娶师叔?」 沈帧轻轻摩着扳指:「要打赌么?」 安芝背脊一挺,这能输? 沈帧笑着,门口那儿传来声音,李忱端了药进来:「少爷,这是刚煎好的药,您趁热喝了。」 「放着罢。」 沈帧神情自若,让李忱先放下,不等李忱说话,安芝上前将药碗给接过来了:「药得趁热喝,师公的药通常都开的很苦,凉了可就喝不下了。」 李忱在旁劝:「是啊少爷,药凉了不好。」 沈帧瞥了他一眼,李忱这会儿胆子可大,傅姑娘在呢。 安芝将碗递给他:「你怕苦吗?」 沈帧没作声,从她手中接过去,垂眸间,眉宇蹙了起来。 「喝多了就不怕了。」在安芝看来,他腿伤这么久,按理来说这药也是没断的,肯定早就习惯了,所以她也没提起这事。 沈帧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师叔去了顾府后,安芝忙碌的生活中又多了个去处,但因宣城三伏集将至,在这半个月里,安芝也就去了一趟顾府。 顾大人还没能下床,抓获的曲家少爷已经送到了并州,听闻是又拎下了牢狱,消息传回来时,安芝已经准备要出发去宣城。 六月中,一行人前往宣城。 李管家对宣城熟悉,就跟了安芝一同,商行的事暂时交给了权叔和义父,出发头两日,安芝还在算下月出航的事。 七八日后的傍晚,在沿途的镇上歇脚。 已是三伏天,天气潮湿又闷热,傍晚时太阳余威下还热烘烘的,无风的天不动都能出汗,到了歇脚的小院后,宝珠就忙着去烧水准备沐浴的汤。 安芝让小梳子去临近的药铺配些降暑的药给李管家他们喝,虽说走的不急,但遇这样的天气,身子不好的人很容易吃了暑气。 不多时太阳西沉,天际只剩下火红的晚霞,小院终于多了些凉风,宝珠将做好的吃食都摆到了亭子内,安芝下来的晚一些,只有小叔还在。 「小叔。」 身后有清脆声,唐侬回头,看到安芝穿着小襦裙朝这儿走来。 暑夏里,浅粉的襦裙轻薄裹着她有些纤瘦的身子,衣袖内隐隐透了些手臂白皙,平日里束着的长发,洗过后还未干透,随意的披在身后,风拂过,还有淡淡的清菊芬芳。 唐侬微怔了下,回神时安芝已经走入亭子,笑着坐下来:「小叔您这么快吃完了?」 还是那样的笑容,眼角如月牙弯弯,可就在这一瞬间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唐侬面前的安芝忽然近了。 一只手覆上了他的额头,唐侬抬眸,对上了一双关切的眼眸,清亮到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小叔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安芝手心贴了下他额头后又贴了下自己的:「不热啊。」那怎么感觉小叔的脸颊有些红,难道是天太热的缘故? 长发从肩膀垂下来,芬芳浓郁了许多,唐侬笑着将她的手取下来:「没有不舒服。」 安芝坐了回去,还有些不太放心:「可能是这天太热了,也是我疏忽,之前师叔伤的那么重,就算是养了两年也还是得注意,这一趟赶上三伏天,明天出发时得避开正中午才行。」 「我岂有这么柔弱,不过是刚刚喝了几杯热茶的缘故。」 是么? 安芝转头看亭子一角,那边的确是有茶煮着:「那晚上早点休息。」 唐侬给她倒了一杯茶,指间轻点:「要去苏禄?」 第34章 安芝接过后抿了一口,又从碟子上拿了酥肉馍子:「嗯,等三伏集结束后就准备出发,年初这一趟没去,这回怎么也得亲自跑一趟。」 唐侬握紧了杯子:「让他们代你去就可以了,身为掌柜,常年在外跑可不行,商行内的事也不能全都交给别人。」 「小叔不是别人啊。」安芝满足的咬下最后一口,「有小叔在,还有李管家他们呢。」苏禄这一趟她是非去不可的,这一行带回来的东西,意味着她有多少筹码,能够将计家折倒。 唐侬抬起头,神情微动。 「小叔您早点休息。」安芝想着还要去找一趟李管家,喝了宝珠盛的汤后,起身往后边的屋子走去。 唐侬看着她的背影,手中的杯子轻轻落下,看来她是非去不可了。 ☆☆☆ 隔天清晨出发,趁着太阳还没出来,马车行径在树林内,终于迎了一阵凉风,一个时辰后,气温渐渐升高。 六日后,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城门。 这时官道上的马车已经多了不少,说起来也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赶不上金陵那般热闹,来的人也非常多,安芝他们进城的时候,早摆的摊子已经蔓延到了城外,进城的人都会停下看看,生意也十分的不错。 李管家早派人在宣城杨河这边租下了一间铺子,要摆的货也早在十来天前都送齐了,人潮拥挤下,安芝在靠近杨河时下了马车,带着宝珠先过去,说来并不算长的路,也足足走了有一刻多。 「小姐,这儿人也太多了。」酷暑天大中午还有人,宝珠连伞都拿不稳,杨河这儿的街市并不宽敞,走到最后宝珠放弃了,伸手给安芝遮阳,「小姐,咱们,咱们这一趟过来,沈少爷怎么没与我们一道。」她明明记得沈少爷也说要来。 「这边。」安芝手快的将她拉回来,「到了。」 一抬头,对面就是租下的铺子。 铺子还未挂牌匾,按照三伏集的规矩,这一条街上的新铺,都得明日才能挂,而今天之所以有这么多人,其中一大部分是宣城的百姓,来凑热闹的。 安芝站在铺子门口往外看去,视线落在了斜对面的一间二层铺上,这铺子看起来与别家没什么不同,门口多了两盏多塔灯笼,垂在那儿十分好看。 宝珠捧了凉茶出来:「小姐,您先解解渴。」 「你别出来了,先去歇会儿。」安芝接了碗,叫了管事出来:「那边是不是计家的铺子?」 「是计家的,今儿一早才挂的灯笼,不过人来了一趟就走了,这些天也没见搬什么进来。」他们到这儿也有许多天了,杨河这边大大小小的铺子都在忙,唯有那家有些奇怪。 安芝放下茶碗:「我去一趟码头。」 宝珠赶出来:「哎,小姐您等等我!」 从杨河到码头,人少了些,宝珠给安芝打着伞,前边儿码头内进进出出不少运货的,安芝走到一处望过去,杨河那边没动,计家这边的商行忙的热火朝天,码头上运出来的货有三分之一都摆在了计家商行前,常管事进进出出,手中拿着簿子在清点摆下的货,神情看起来有些紧张。 「小姐。」 安芝往码头看去,隐约看到停靠的船,按之前送来的信,这应该是计家从登州那边刚回来的船,可运的这么急,杨河那边又没有动静,难道这次三伏集二堂伯他们不打算参加了? 安芝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三伏集对她的影响不算大,但对宣城的这些商户来说却是十分重要的,计家因为那件事,去年的三伏集都没参加,今年要再错过,可就又是一笔损失。 如今的计家恐怕是经不起这样的损失。 安芝回头,忙里忙外的常管事看起来更心急了些,那些摆下的货袋中摆放的更像是软物。 难道是皮毛? 大热天这么来回的搬,再好的体力都会吃不消,有长工累的坐到了街边休息,安芝趁机上前问:「这位大哥,您这一趟趟来回的,搬的都是些什么?」 「登州来的还能有什么,都是些裘皮。」 「东西倒是不沉,就是催的紧,来回跑,这大热天的谁能受得住。」 安芝示意宝珠去买几碗茶来,笑着道:「不都是准备要参加三伏集,怕是忙着摆货。」 「那些是要送往杨子山的,说是傍晚前都得搬完。」长工接受安芝的好意喝了茶,没喘气,又忙着赶去码头了。 安芝默念他说的杨子山:「送去杨城做什么?」 站在这儿看的再久,安芝也无法得知答案,一刻钟后,安芝来到了计成云常去的小馆,与金陵城不同的时,宣城这边就有这么一片地方,从早开到晚没有关门的时候,喝酒听戏作乐样样俱全。 是许多宣城公子老爷们寻欢作乐的好去处,也是计成云最爱来的地方。 安芝在外给人塞了些银子,等了没多久那人就出来了,塞给安芝一张条子,看的宝珠一愣一愣的:「小姐,这是什么?」 「这是计成云他这一段时间来这里找过的姑娘。」安芝看着字条上写的三个名字,落在了次数最多的灵秀上,「宝珠,去找两套男装来。」 宝珠一愣,男装?小姐要做什么? 安芝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眯眯道:「晚上我带你来逛小馆,这云湘楼算是宣城这儿最有名的,我们晚上就点这个灵秀姑娘。」 「点谁?」 「灵秀姑娘啊。」 说完后安芝忽然意识到声音不对,抬眸对上宝珠无辜的眼神,安芝转过身,沈帧与陆庭烨站在那儿,前者带着微笑,后者脸上满是揶揄。 陆庭烨笑道:「傅姑娘好兴致。」 明明是为了办正事儿,可被他们这么撞上,安芝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第35章 「与你们就隔了半日。」陆庭烨抬头看云湘楼的牌匾,有些好奇,「这真的是最有名的?」 安芝失笑,心中顿时有了主意,由她出面不如让他们来,于是她笑眯眯建议:「要不晚上一起。」 陆庭烨:「……」他莫不是听错了,她邀请他们一起上青楼? 沈帧笑着应下:「也好。」 安芝看时辰不早:「那我先回铺子。」 沈帧笑着目送她离开,陆庭烨瞪大眼难以置信:「你竟然答应她了?」这与当初他们去淮安的根本不一样啊。 沈帧笑道:「你来时一直念叨,不正好?」 陆庭烨一时语噎,可这也不是一回事啊。 最后陆庭烨还是跟着他们一起去了云湘楼,还是打头阵的那个,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没办法,一个坐轮椅一个女扮男装,要是没有他在,叫人赶出来也说不定。 进去不多时,安芝就见到了灵秀姑娘。 云湘楼之所以在宣城出名,是因为这里的姑娘都颇有才艺,价自然也高,像是安芝他们这般坐在屋内听她唱曲儿弹琴,便要个十几二十,倘若伴酒便要继续往上加,过夜寻乐就更别说了,牌头的那几位,还得看人家瞧不瞧得上眼。 进屋不过一刻钟,这位灵秀姑娘的目光就黏在了陆庭烨的身上。 「公子是金陵来的罢。」一曲毕,灵秀望着他们一行人,亲自上前来斟酒,目光扫过沈帧和陆庭烨,最终还是到了陆庭烨的身边,福身为他倒酒。 陆庭烨是个会享受的:「你如何猜到的?」 「要是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奴家怎么叫客人高兴呢,明儿就是三伏集,云湘楼这儿离杨河不远。」灵秀示意在屋里侍奉的丫鬟去取些点心,「若是第一回来,就一定要尝尝咱们这儿最有名的点心。」 陆庭烨有些意外,这儿的姑娘路数还真不一般:「平日里你都是这样待客的?」 灵秀望向坐在沈帧旁边的安芝,笑着道:「平日里倒不如此,不过看几位公子今天过来,不像是寻乐的。」 安芝翻手,从袖口内拿出了一张银票摆在桌上,灵秀望了眼:「姑娘客气。」 「计家二少爷是灵秀姑娘的常客罢。」 灵秀掩嘴:「计少爷有几日没来了。」 安芝翻手又是一张银票,笑眯眯看着她。 灵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心中登时明白这两位公子才是陪客:「姑娘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计家二少爷平日来找你,酒后可有说起过杨子山的事。」 灵秀看了她一会儿,忽而嫣然一笑:「计少爷可是我的常客。」要为了这点银两得罪常客,对她来说可划不来。 安芝并没有往上加银票,而是将银子又给收了回去,灵秀微怔了下,似乎是有些意外安芝反悔的这么快,这……求人办事的态度能撤这么快? 气氛微凝了下,安芝这才道:「不如灵秀姑娘开个价。」 「……」灵秀恢复了笑容,「姑娘客气,银子多少倒是不重要,就是有个不情之请。」 安芝轻笑:「灵秀姑娘但说无妨。」 「我与陆公子颇为投缘,不知可否,请陆公子今晚留在云湘楼中?」灵秀望向陆庭烨,也没掩饰她对他的喜欢,来这云湘楼里的客人也不是个个都英俊潇洒的。 安芝即刻答应:「好,没问题。」 才拿起酒杯,准备自己说两句陆庭烨,一口酒险些把自己噎死:「……」 他扭头看沈帧:为什么不问问我答不答应? 沈帧悠然端起茶杯:你不答应? 陆庭烨默默,他就不该跟着他一起来宣城。 灵秀轻笑:「计少爷喜欢在我这儿听曲儿,一个月多前那次喝醉,倒是听他提起过杨子山,不过那时喝的有些多了,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发牢骚。」 「他发什么牢骚?」 「责怪他父亲为何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杨子山那儿并无利可图,还说……」灵秀想了想,「还说,早就死在海上的人,没什么可惧的。」 安芝怔了下,早就死在海上的人,是说大哥和小叔?可二堂伯惧他们做什么? 「之后再来就是半个多月后了,说是去了一趟杨子山,但并未多言,瞧着脸色不大好,我就没有多问。」灵秀摇了摇头,再多的她也不清楚了,计少爷虽说容易耍酒疯,但不是个喜欢多说的人。 「这半个月他可有过来?」 「隔几日就会来,算起来也有两日了,今晚说不定也会来。」 灵秀刚说完,外边儿就传来了敲门声:「灵秀,计少爷来了,在底下闹着要见你。」 「李妈妈,我今天有客人了。」 说完后外边儿就没声音了,安芝起身将刚刚的银票拿出来摆在桌上:「多谢灵秀姑娘相告,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安芝就推了轮椅,带沈帧出去,把陆庭烨留在了屋子内。 出门前,还给了他一个笑脸。 看着合上的门,陆庭烨有种自己被卖了的感觉。 楼下的大堂如刚刚那位妈妈所说,闹哄哄的,安芝从楼上望下去,就在楼梯口看到了计成云的身影,脸红红的一副醉相,在听人说灵秀姑娘有客人时便开始嚷嚷,那姿态十分的丢人。 「我有时都不愿相信,是这样的人在打理计家。」安芝看着那画面,淡淡道,「越想到这些,我就越不想等。」祖父和父亲的努力毁在他们手中,她忍不了,也不想等。 沈帧抬起头:「那位灵秀姑娘看来还瞒了一些。」 「自然是瞒了的,她若是将牌打完了,谁来给她送银子。」不过对安芝来说,这点消息也够了,她之前无法确定那些皮毛送去杨子山是做什么,如今听那意思,二堂伯这么做是受人指使的,还与那场海难有关系。 第36章 那就值得去查一查了。 这时楼下的声音更喧杂了,计成云见不到灵秀,发酒疯闹着,不小心打到了大堂内别的客人,都是喝了些酒的,吵了没两句就开始打架,一旁还有许多人起哄。 「装什么大少爷,还不是从计家大少爷手里抢来的。」 「就是说,他哪有当年计家大少爷那风范,看看现在的计家,数家商行关的只剩下几家,把自己当天王老子了。」 「你说什么,你说谁抢!」计成云猛地冲过去,揪住说话的人的衣领,凶着神情吼,「你说谁抢的,谁抢的!」 「你们要不抢,这计家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懂什么,这计家就有我们一半!!!」计成云被人推倒后,拎着酒瓶子认真的看着这些看笑话的人,一字一句,「这计家,是我祖父一起建下的。」 「是我爹!」计成云猛地拍了下胸脯,「和我的。」 围观的人谁都没有认真的去听他说什么,都当他是个笑话,可不就是个笑话,别人岂会关心他祖父的事,光是他现在这幅样子,就够大家说上一阵子。 沈帧收回视线,看到了安芝紧紧抓着扶栏的手,快要将扶栏捏断。 她在生气。 「杨子山盛产梅子酒,如今正是梅子季,采下制酒,埋上一阵子就能开坛。」 安芝回头,对上他脸上的笑容后,敛了神色:「我没事。」她当初能忍下杀他们的冲动,现在也能忍下计成云在底下作怪。 沈帧也没说破:「三伏集结束后,我正好要去一趟杨子山。」 安芝失笑,她知道他肯定要说酿酒的事,可哪有这么凑巧:「其实你不用陪我去的。」 「去一趟也无妨。」 话音刚落只听见下边儿传来咚的一声,酒坛子被砸碎了,安芝转身看去,计成云正有些懵的看着被他砸伤的人,底下安静了许多,有人喊了句:「杀人了!快去报官!」 大堂内一瞬又闹起来。 安芝是无心再继续看下去,她看的越多,就越觉得等不下去,从另一边下去后到了云湘楼外,很快就看到了巡逻的官兵往这儿过来。 沈帧建议:「不如去那边瞧瞧?」 云湘楼附近的夜景很美,夏夜里,空阔的地方都挂上了灯笼,走在路上如白昼一样。 空气里散了一股从附近酒楼里飘出来的酒香,往前走时,安芝带着宝珠去附近的巷子内买点心,沈帧停在了一个摊子前,这里挂的都是凤鸟图案的物件,团扇,帕子,还有荷包坠子,女孩子的玩样儿做的十分精致。 沈帧拿起一个坠子,用数颗不规则的瑕疵玉石串联而成,每个玉上都雕了个凤鸟图案,有振翅的,也有站立的,背后还刻有祥瑞平安的字样。 「公子,这在我这儿卖的最好,也不贵,一串才二钱银子。」摊主是个面慈的大叔,他给沈帧挑了下,从中选了个品相最好的,「这个更好一些。」 「都是女子戴的?」沈帧看了下,确实是比刚才自己看的更精致些。 大抵是做多了生意,这位大叔一下就听出了沈帧的额外意思,笑着从身后拿出了差不多的坠子:「这是没有刻的。」 沈帧让初七付了银子,那边安芝回来,手中多了两包葱花饼。 「好几年了,还在那个巷子内,这葱花饼是街上最有名的你尝尝。」 安芝递给他后看到了坠子,「你还买了这个。」 沈帧说的从容:「与那小囊十分搭配。」 安芝望了眼那摊子,抿嘴轻笑:「多谢沈少爷。」 安芝的语气里多了些刻意,听起来又十分的有趣,沈帧抬起头,对上了她笑盈盈的脸,嘴角跟随着扬起:「前面好像有人唱戏。」 安芝咬着葱花饼,与他往前走去:「你说陆少爷几时能回来?」 沈帧轻笑:「要打赌?」 安芝挑眉:「你说什么时候?」 「按着他以往,怕是要到清晨。」 「若是两个时辰他还没回来,肯定是要明日中午才会回来。」 「为何?」 安芝咧嘴:「明日再告诉你。」 沈帧莞尔,倒是有些期待输了之后她会提什么要求。 三伏集没有金陵开市那么多的规矩,第二天天未亮时,杨河这儿就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到太阳升起时,安芝这边的铺子已经接了一些前来的客人,倒是那计家的铺面,迟迟没有开门。 巳时过半,终于有人前来。 不多时,计家门外就架起了三层的架子,上边摆满了东西,为了吸引人,还让两个伙计在外面揽客,安芝的视线落在进出忙碌的那个人身上,与小叔差不多年纪,过去一直跟在二堂伯身边,如今应该更是得力助手的钱掌柜。 「小姐,田家那边回讯了。」小梳子从人群中上来,站到安芝身旁悄声道,「不过说了要小姐亲自去一趟。」 安芝收回视线:「是那个价?」 「也没尽然答应,只说请小姐去一趟。」 「小叔今早出去了?」 「三老爷一早就出去了。」 安芝点点头:「你去把准备好的茶拿来,随我去一趟荣府路。」 只隔了一条巷子,走了一刻钟就到了,安芝抬起头看田家的招牌,犹记得很小的时候跟父亲前来的情形。 迈进去,迎面便是一股淡淡的熏香,柜台前忙碌的掌柜抬起头,迎客的笑容停滞了下:「安芝啊?」田掌柜放下账簿迎上来,眼神里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是安芝,之前那小伙计来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原来真的是你。」 安芝微微笑着,叫了声田伯父。 金陵开始距此都有三四个月了,怎么会不敢相信呢,怕是早就耳闻了她还活着的消息,只不过如同二堂伯一趟,不敢来见罢了。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