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在上我在下》 第一章嫡公主又死驸马了 嫡公主哭了。 她穿着一身喜服,江南上好的绸缎红到妖治,凤冠还勾着红盖头,纯金凤冠很重,压得她的小脑袋摇摇欲坠,于是她哭得更厉害了。 “殿下,是火化海葬还是完整下葬?”贴身宫女汤圆凑过来,忐忑地问。 嫡公主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在兜里掏了一块手帕,摁了一下鼻涕,准备继续哭,但发现自己好像哭不出来了,吸吸鼻子摆摆手:“埋了吧。” 于是来了一群人,抬着她的准驸马去埋了。 “嘿嘿,还是我有先见之明,上次埋三号驸马的时候就抽空多挖了一个,现在这个刚好放入四号墓。” “总算是凑齐一桌,驸马们能在下面打马吊了。” 嫡公主:“……” 虽然他们走得很远、虽然他们说话很小声、虽然她先天性一只耳失聪……但她的另一只耳非常好用啊,能听到很远处很细微的声音,所以他们的对话,完全是一字不差地传到了她的左耳里! 嫡公主悲呛了。 今天是她及笄的日子,大顺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子及笄就要出嫁,所以早在一年前她父皇就给她安排相亲,本应该是件喜事,但谁知道至此便开始了她坎坷的纳夫之路。 第一个准驸马还不是现在归西的这个,而是当时科举的榜首,有才有貌,虽然没什么钱,但她完全不在乎,反正都没她有钱,只是才刚刚下旨赐婚,特么人就骑马掉河里淹死了…… 至今她都没想明白一个渔民出身的武状元到底是怎么把马骑到河里淹死的。 隔了一个月,第二个准驸马出现了,是邵远候的世子,选择他是因为他非常不羁,居然敢写诗直批当朝九皇叔是个渣,这简直大快她的心啊,她抚掌赞叹敲定他就是她的驸马了,但谁料就在赐婚后的第二个早上,他被人发现赤身裸体死在了青楼,说是纵欲而死…… 至今她都没想明白他的品位为何如此别致,那个陪他过夜的女人长相和身材都那么震撼,他居然还能纵欲而死。 又隔了一个月,第三个准驸马又出现了,兴致缺缺的嫡公主都没去见一眼,只知道是个官员之子,大概是她的情路太不顺,她父皇都有点后怕了,这次还派了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盯着他,总算是坚持到下聘,然而就在要和她正式见面的时候,喝水呛死了…… 想她堂堂嫡公主,大顺国未来的统治者,天下都是她的, 怎么要找个人暖被窝就那么难? 那!么!难! 现在死了的这个是第四个准驸马,南衙十六卫的左卫上将军,非常彪悍非常强壮的一个人,就是那种看着能打死一头老虎的类型,从被赐婚起,就被一千禁卫军看着,吃喝拉撒都有专门人负责,总算是有惊无险活着到她及笄。 穿上喜服的她才刚刚站在镜子面前握拳,一定要为东宫迎进来一个男主人! 然后就听到准驸马突然倒地猝死了。 她震惊了。 轿子也没坐,直接骑马一路狂奔到统领府,一进门就看到穿着喜服盖着白布的准驸马。 瞬间哭了,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殿下节哀。”汤圆也红着眼眶要扶她起来,嫡公主被搀扶着站起来,大概是哭太久,眼前有点发昏,脑袋空白了一下,脚下一软就往一边倒去。 忽然有一双手从她腰侧穿过,将她拥入怀中,这个怀抱带着淡淡的檀香,也带着生铁的冰冷和风尘仆仆,并不算舒服。 嫡公主被那冰凉冻得瞬间清醒,猛地抬起头,恰好撞入了男子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眸,似带着笑意,也似带着彻骨的阴寒。 “你就那么伤心?还哭到昏厥?” 第二章九皇叔 嫡公主孟玉珥原本哭得正起劲,闻言被噎了一下,悲怆的心情全无,哭不出来了。 “嗯?”没有得到回应,搂着她腰的手似又收紧了一些,玉珥不得不伸手抵着他胸膛把他推开。那生铁铠甲冰冷,还带着血腥味,味道真是不敢恭维。 玉珥知道这人是谁,连忙低下头擦掉眼泪鼻涕,只是这哭得又红又肿的两个大眼泡是没法掩饰了,她撇嘴想在他面前也不是第一次丢脸,破罐子破摔地抬起头,语气不善道:“九皇叔凯旋回来,不进宫去见我父皇,怎么反而跑来看我笑话?” 大概是因为一整年都在外头为帝国打击不法武装组织,九皇叔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似乎都没那么水嫩了,但那凤眸一挑,牵着唇似笑非笑的模样还是一如既往风流又艳丽。 “我听说晏晏今日纳夫,怎么说小时候你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还帮你洗过亵裤,不来被你敬一杯茶,心里觉得很不平衡。”他瞥了一眼她的凤冠霞帔,眸光似又冷了一些,声音也略带嘲弄,“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真是可惜啊~” 玉珥额角青筋跳得欢快,其实她哭得这样伤心也不全是死了个准驸马,她哭的是一年内死了四个准驸马,再也没人敢要她了啊摔! 只是毕竟是喜事变成了丧事,她心情十分不好,现在也懒得和他斗嘴,鼓着腮帮子道:“皇叔还是尽快入宫呈交捷报吧。”说完就想离开将军府,可还没走出几步,手忽然被人拽住。 那手宽大温暖还带着些许薄茧,略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腕,玉珥瞬间觉得从指间窜起的电流把她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勾搭出来。 那人用力把玉珥拽到怀里,锈铁般的血腥味又扑面而来。 “皇叔!”玉珥恼怒地抬起头瞪他。 这个人叫做席白川,是她的九皇叔,顺国唯一的异姓王。 “嗯?我在呀。”他把她按在自己怀里,她的后背对着他的胸膛,万分亲密的动作。 堂内包括汤圆在内的所有人都连忙低下头,表情都很微妙——传说,当朝嫡公主和授业恩师九皇叔关系‘极好’,原来是真的啊! 见状,玉珥咬牙,抬脚就要去踩,席白川直接把她的脚踢开,低声在她的耳边笑着:“我九死一生从沙场上回来,你给我抱抱都不肯吗?啧啧,小时候你可是缠着我抱你的,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放开!”玉珥忙着回去悲春伤秋,没心情陪他玩。 “好吧。”席白川似妥协了,“你给我亲一下,我就放开。” 玉珥:“……” 她的九皇叔是一个非常不拘小节放荡不羁的人,通俗说就是很‘浪’,从他嘴里玉珥就没听过一句正经话,她掌下聚力,半点不客气地攻向他的胸膛。 可惜她的武功本就是他教的,她才抬起手他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宽大的手掌巧妙地从她的手腕滑下,揣住了她的手掌,顺势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手背,嘴角弯起,眼角斜飞,笑得一脸桃花。 玉珥快速抽回手,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看他笑得很荡漾,顿时有种无力感,大步离开了将军府。 蓝色的天空阳光明媚,他银白色的铠甲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席白川伸手取下头盔,如墨的长发被恰好经过的风吹起,微乱的发丝模糊了他的眼。 天空簌簌下了小雪,朦胧中少女嫁衣似火,雪中背影单薄惹人怜惜,她伸手扯掉红盖头,摘掉繁重的凤冠,一出将军府就跨马而上,动作潇洒干脆,那毫不留恋的样子,让席白川眸子微微眯起,半响,轻笑出声。 玉珥在马上持缰回头,却不是看他,而是看将军府的匾额,晶莹干净的眸底有恼怒和无奈一闪而过,随即她扬鞭厉喝:“回宫!”她的近卫连忙跟上,保护在她的左右。 张灯结彩的大门口还挂着鞭炮,本应该到来的贺喜声变成了哭号,席白川忽然飞身而起,护腕内暗藏的锋利刀刃倏地伸出,从喜堂之上划过,随即旋身落地,衣袂翩落伴有铠甲琳琅声响,他含笑迈步,身后喜堂红绸缎缓缓而下,将‘喜’字遮蔽。 穿堂的微风中,席白川略带不屑的低喃掺杂其中—— “纳夫?呵。” 第三章您是多想给我找个男人啊 席白川随后也进了宫。 事实上他的军队还没进城门,他是在路上听说了玉珥今日纳夫,独自快马加鞭赶过来,不过这也没关系,顺熙帝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这次他出征,收复西戎,整顿陇西道军队,离开帝都整整一年,此时站在皇宫大门前,看着这一座座金碧辉煌的楼阁,眼底有异色闪过,随即抿了唇角,跟着内侍去了御书房。 顺熙帝二十五岁登基,统治大顺国已经整整二十年,轻赋税重桑农,亲贤远佞广开言路,提倡男女平等,除了早年将朝中略有姿色的女官都纳入自己后宫,被文人雅士批有辱斯文外,还算是个难得的明君。 而对于孟玉珥来说,顺熙帝是个非常爱她的父亲。 毕竟她天生残疾,且被国师金口断言命硬克夫,注定孤独终老,但她父皇都不介意,依旧把她当成掌上明珠,甚至还提拔她去了朝堂,默认了她为储君,可见真是爱她。 玉珥拜见皇帝后,还没来得及和哭诉又死驸马的哀切心情,席白川就被内侍带进来。 顺熙帝看到席白川十分高兴,看完捷报后更是眉开眼笑,连连夸奖了他几句,玉珥只好在一边干笑着附和,顺便在心里腹排几句人模狗样的典型当属九皇叔之类的。 顺熙帝对功臣素来大方,问席白川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席白川还没开口,玉珥已经眼珠子一转接过了话:“父皇,儿臣知道赐什么给九皇叔是目前最好最实用的!” “哦?皇儿你知道?那倒是说说。”顺熙帝饶有兴趣地问。 玉珥瞥了一眼也在含笑看她的席白川,坦然地说:“当然是一座府邸。” 顺熙帝皱眉:“府邸?” “是啊,皇叔一直以我的授业老师名义居住在东宫偏殿,到现在都没自己的府邸,如今皇儿已经长大成人,不用皇叔再时刻跟在身边教导,所以父皇赐皇叔府邸让他搬出宫去住,岂不是更好。” 玉珥早就想要把席白川赶出去,可谓蓄谋已久,这次简直是天赐良机必须要把握住。 席白川坐在她对面,低垂着眉眼,凤眸的眼角略带凌厉,语气却似玩笑:“殿下这是在赶臣出宫?” 玉珥咧嘴,虚伪道:“不敢不敢,玉珥都是为皇叔考虑,毕竟是一个成年亲王,也不好总是住在宫里是吧?” 席白川睨了她一眼,心想一年不见,这翅膀倒是变硬了。 顺熙帝沉吟 了片刻,点了点头:“皇儿此言倒是有理,那朕就让内务府选一处府邸给你,无殊冬狩后便搬出去吧。” “新府邸倒是不用,先父席绛候的府邸臣弟一直吩咐人打扫照应,府内一应日常用品具备,可以直接入住。”席白川微笑道,“只是听说后花园最近在修缮,恐怕真要冬狩后才能搬出去。” “那好吧,朕就赏赐些别的东西给你。” “臣弟谢恩。” 就这样?玉珥诧异地抬了下眸,第一感觉是不真实,但陛下金口玉言,席白川搬出去是必然的吧?想到这里,玉珥暗自窃喜,觉得自己的美好明天正在朝自己招手! “驸马的事朕已经知道了,皇儿不必悲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朕会好好安抚将军家人。今日朕还有一事和皇儿探讨。”顺熙帝说起这事分外平淡,玉珥默默地想,大概是习惯她死准驸马了吧…… “父皇请讲。” “十五过后就是冬狩,朕想听听皇儿的想法。” 顺国每年秋、冬都会举办皇家狩猎,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皇帝亲领,诸位留在帝都的成年皇子皇女都要参与,阵容强大气派。 “此事礼部已经安排妥当,昨日儿臣已经看到呈上来的帖子。”这件事历年都是她负责,玉珥自然而然地回答道。 “你办事素来细心,朕自然放心。”顺熙帝抚抚黑须,脸上似带笑意,“今年你及笄,按理说应当婚配,只是接二连三出了那些事,有些不尽如人意……朕的意思是冬狩六品以上官员子弟皆可参与,皇儿你也可从中挑出你合心意的,算是冲冲喜。” 玉珥:“……” 她爹这是打算把冬狩,变成她招亲的擂台? 玉珥嘴角抽了抽,心想父皇您到底是多想给我找个男人啊?这我才刚刚死了准驸马…… 而且她觉得自己真患有‘纳夫’恐惧症了,现在听到‘驸马’两个字,整个人都不自在。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父皇,儿臣、儿臣现下真没有那个心情……而且也不想再祸害国之栋梁和国之未来栋梁,所以纳夫这件事就暂时不要提了,儿臣还是把精力多用在为父皇分忧上吧。” “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皇儿有心政事自然是好,但也不可彻底将自己婚姻大事放置一边,而且你可是顺国的嫡公主,为皇家血脉开枝散叶也是首要之务。”顺熙帝却没打算放过她,抚着黑须问一直安静坐着的另 外一人,“皇弟,你觉得呢?” 第四章 本王来救美了 东宫。 玉珥手肘撑着扶手,手指轻轻揉着额角,心情真是百感交集。 想起在刚才在养心殿,陛下问起那个男人对冬狩招亲有什么看法时,他竟然大力赞成,甚至还分外热情地帮忙提供筛选方式,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家有嫁不出去的女儿呢。 还选秀? 谁他娘的要选秀啊! 她心中有人了好吗! 玉珥心烦意乱,手一拂直接把桌子上的奏折都扫在地上。 站在门口片刻的席白川长眉一挑,轻笑了一声,脚步一转往偏殿而去。 —— 冬狩在仲冬十七日,狩猎场所和往年一样在供玉山,这座山平时并没有圈为皇家狩猎场,但百姓们却自发自地远离,所以山上的动物平时都活得挺好,只等着皇家狩猎时一决生死。 顺熙帝虽亲自到了供玉山,但却没参与狩猎,只是嘱咐了几句点到为止,不得伤人,便回帐篷看舞姬跳舞去了。 冬狩也有祈求明年国运昌盛的意义,所以狩到猎物越多,彩头便越好,这让那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们越发兴致勃勃,都想在陛下面前出风头,狩猎才一开始,平原上便狂奔着一队一队的人马。 当然,也有个别特殊的。 例如此时骑着马转圈的九皇叔。 这人不知道怎么了,自打来到供玉山,也不见他去狩猎,一直围着自己转了,眼神不善地盯着任何一个来和她打招呼的官宦子弟,害她都找不到人组队。 玉珥瞪了一眼阴魂不散的席白川,也懒得理会这个古怪的皇叔,将被风吹到眼前的碎发拂开,一踢马肚,跑入丛林。 大队人马早已出发,玉珥落后了不少,一路走来也没遇到其他人,林中小路诸多,也不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玉珥正想着折返回去找个人问问,耳边却隐约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声,她奇怪,刚想转身去看,却忽然感觉身后劲风扑来,她反应非常灵敏,连忙俯身趴在马上躲开那疾风。 再一抬头,就看到数道黑影盘在树上,蒙着黑面巾只露出一双充满杀气的眼死死地盯着她,而每个人手中都是钢刀霍霍。 刺客? 玉珥回头看了一眼,她已经进入到林中心,距离营地也颇有距离,对方看来是计算好了时间才出来的,她此时就是想要喊人,估计也没人应答。 玉珥伸手摸出羽 箭,在黑影飞身而来时,咻咻咻地射出箭,中没中不知道,玉珥趁机驾马跑起来。 她虽会武,但白痴也看得出来这些刺客的都是高手,她这个战斗力五的渣渣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现在想要保命必须要跑啊! 她一边跑一边射箭,心里却已经在打着遗书的腹稿了。 虽贵为当朝嫡公主,但她也没什么野心,没想着开创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世,只想着能守住祖宗的江山别让人抢了就成,可特么没想到,她要英年早逝啊! 她的马跑得再快,也不是那群内功深厚的刺客的对手,左躲右躲,她终究是被砍伤了手臂,而马也被一刀刺入腹部,吃疼地长啸一声,直接把马上的嫡公主殿下甩地上了。 在地上滚了几圈的玉珥狼狈不堪,但她此时也无心顾及自己的形象,一手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一点点挪动着身体往后退,眼神警惕地看着步步逼近的四个黑衣人。 钢刀迎面砍下,玉珥绝望地闭上眼。 与此同时,有黑影在眼前飞过,一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抓住大树垂下的藤蔓,将她从钢刀之下救走,还顺势横身飞踢,将那几个逼近的刺客都踢飞。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利落干脆,玉珥诧异地睁开眼,对上席白川似有担忧在眼底一闪而过的神情,他脚下运足内力,足尖一点带她在丛林里飞掠。 但那些刺客着实顽强,竟紧追不舍。 席白川一手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她的膝弯下穿过,足尖连点树梢,支撑着他们的身体能在空中快速翩飞。 疾风从脸上刮过,玉珥不由得眯起眼睛,从这个角度看,席白川的唇抿得很紧,脸色微白,长眉紧紧皱着,看起来似十分痛苦,玉珥善解人意地问:“是不是我太重了?” “所以回去要减肥。”席白川平静接口。 玉珥瞪他,却忽然感到他身后有黑影自上而下地极速射下来,她大惊:“小心——” 对方速度极快,如羽箭脱弓,即便玉珥大声提醒,席白川也只是堪堪避开要害,还是被那锋利的刀刃砍中,他从长靴内抽出匕首充当飞刀射入那人喉咙,那刺客直接惨叫一声,从空中坠下。 这人大概这群刺客中轻功最好的,他死后也没再看到刺客追得上来。 但这显然还不能让玉珥松口气,因为被砍中后背的席白川身体忽然失去支撑力,也从空中坠下! 第五章你谋杀亲叔啊 轻功的好处就是跑得快,坏处就是丫的没有支点,若是内力一收,肯定会被摔成豆腐渣。 玉珥闭上眼睛,心想默默祈祷,不要脸着地不要脸着地…… 结果她真的没有脸着地。 却不是上天保佑,而是席白川忽然勉力把他们两人的姿势互换,将她压在自己怀里,用后背去挡住下方的树木荆棘。 她好像听到他的闷哼声了。 他后背挨了一刀,现在还用后背去挡开树木,岂不是…… 落地的情形是怎样玉珥也不记得了,因为她脑袋撞到了树干,在半空就昏迷了,再睁开眼已经是在自己的寝帐。 “皇叔!”玉珥惊坐而起,动作过猛地扯到了手臂的伤口,疼得她身体一软,又往一边倒去,被伺候在侧的汤圆接住,“殿下,伤口刚刚上了药,小心动作。” “……汤圆,九皇叔如何了?那些刺客呢?”昏迷前那一幕太触目惊心,玉珥至今想起来都掌心都是冷汗,不由得紧张起来,连忙追问。 汤圆拉着毯子盖到她的肩膀上,一边说一边找了几个靠枕放在她后背让她靠着:“琅王爷被送回寝帐,伤得不轻,陛下已将御医都拨去诊治。刺客跑了一个,就地诛杀了三个,还有一个在最后关头被兵部尚书付望舒付大人救下,说是可以用来查清来历,只是那刺客也是重伤,御医还在抢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如此训练有素,指使之人定非常人。玉珥眼底闪过寒意,她做这个储君年头也不短,刺杀不是没遇到过,但如这次这般接近死亡边缘,却还是第一次,她一定要查出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 “扶我去看看九皇叔。”玉珥掀开被子下榻,汤圆就连忙找了狐裘披在她身上,扶着她离开寝帐。 席白川的帐篷和她的寝帐背对背靠着,走了几步就到,此时夜色以黑,营地都点上了火把,照得人影绰绰,正要掀开帐篷进去,就听到里面传出席白川和他的贴身护卫安离的对话。 “王爷,刀口不浅,不上药没怎能好?” “别碰我!” “王爷,潮冬天气,伤口不上药很容易引发炎症……” “再啰嗦一句我明日就将你发配炊事班。” “……” 如此病娇的语气何等似曾相识啊。 玉珥感慨了一下,转身就走——开玩笑!白痴都知道这家伙现在心情不好,多半 还是因为遇刺的事,她是傻了才送上门去给他当炮灰。 汤圆奇怪问:“殿下你不进去了吗?” “本宫想起尚有要务在身,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进来。” 玉珥脸不红心不跳地假装没听到,继续要走,身后的帐篷却忽然被人大力掀开,有一人扶着门框,唇色煞白,眸子却漆黑如深渊,死死地盯着她看:“孟玉珥,你再走一步试试看。” 哎呦我去!她堂堂当朝嫡公主,岂能被他如此呵斥! 玉珥一怒,直接走了两步,然后示威地瞪了他一眼。 席白川似疲惫至极,闭了闭眼睛,伸手朝她,玉珥想也不想就扶住。 然后就把人扶进去了。 玉珥:“……” 安离连忙向她求救:“殿下,王爷后背的伤口都能看到白骨了,但到现在都不让属下上药,您看这潮冬天气,回头伤口化脓,那……” “多嘴。”席白川冷冷训斥一声。 玉珥自然也知道他伤得不轻,有些无奈地叹气道:“讳疾忌医不好。” “那你帮我上药。”席白川刚才还和拧得和什么似的,现在却十分乖巧地妥协了,玉珥突然有种中圈套的感觉,还想说什么,安离却直接把药瓶塞到她手里,然后拉着汤圆迅速闪了。 席白川趴在榻上,半阖着眼睛,声音冷淡道:“没良心的女人,也不想想我怎么会受伤的,让你帮我上个药,你还矫情个什么劲,快点宽衣上药。” 好吧我不矫情,我直接一点。 玉珥找了一把剪刀,直接把他后背的布料给剪了,弧度刚刚好,只露出了后背,其他地方依旧是遮得严严实实。 玉珥觉得自己很聪明,这样的做法很机智,所以她不知道她的九皇叔为何忽然捶床。 这伤口着实不轻,血肉模糊来形容远远不够,玉珥看着都觉得好疼,那刺客不单轻功了得,刀法也很彪悍,如果席白川不闪得快,这身体怕是要被劈成两半。 “你谋杀亲叔啊!!!” 第六章快来为皇叔我宽衣 玉珥觉得自己真是没办法理解九皇叔了。 他是个武将吧?八年的东征西战肯定没少受伤,这伤口虽说是重了些,但只被她淋了点药粉就要叫得如此销魂,吓得她药瓶都掉地上了,也太浮夸了吧! “殿下,王爷,兵部尚书付大人求见。” 帐篷外传来安离的禀报声,玉珥眼睛倏地一亮——付望舒啊?! 席白川看到她的样子,心情更加不好了,恶声恶气道:“不见!” “人家特意来看你的,不能这么没礼貌。”玉珥捡起药瓶,一股脑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说,“你不见我去见,你自己好好休息。” “有请!”席白川拉住要走的玉珥,很憋屈地又对着门口喊了一声。 付望舒还穿着狩猎时穿的骑装,长发都束着,那清秀的脸庞差点让玉珥给荡漾了。 是了,有过四任准驸马的玉珥,真正的意中人其实是他。 付望舒,字子墨。 芝兰玉树,谦谦君子,累世公卿之家,书本网之后,这个人从少年时便留在了她的心底。 十五岁的及笄礼,父皇问她,新科状元郎做你驸马可好? 她心里想的是:子墨做我驸马……可好? “听闻殿下和王爷都被刺客所伤,可严重?”付望舒眼神担忧,但却只有臣子对君上的关心,干净纯粹,别无他意,目光落在她手臂上缠着的厚厚绷带,也只是止乎礼地说,“殿下既受伤,还是回寝帐休息较好。” “本宫过来看看皇叔,等会就回去。”玉珥连忙回答。 席白川却是很硬邦邦地说:“本王无碍,多谢付大人关心,慢走不送。” 玉珥在被子下拧了他的大腿一把,脸对着付望舒却依旧带着微笑:“既然皇叔要休息,那付卿随本宫回寝帐,将刺客一事同本宫细细说说。” “刺客一共伤了多少人?”付望舒还没开口,席白川已经撑着身子起来,不冷不淡地问。 付望舒顿了顿,抿唇回答:“除了王爷说的那具尸体外,是否还有其他人伤亡,要等核查完才能知晓。” “那具尸体?哪具尸体?”玉珥一愣。 席白川说:“在你之前,刺客杀死了一个军士。” “那应该是他误打误撞发现了埋伏的刺客,所以才惨遭刺客灭口。”玉珥理所当然地这样想着,眼角却瞥见席白川正 在解开了衣袍,似乎想要把衣服脱掉。 玉珥一惊:“好好说话,脱什么衣服!?” 席白川皮笑肉不笑地说:“殿下啊,现在是仲冬,外面飘着雪,难道你要我穿着如此‘透风’的衣服陪你们聊天?” 后背被开了一个大口子,的确是很‘透风’……玉珥望天。 席白川自己试着脱了一下衣服,但怎么都扯到伤口,疼得皱眉,就又看向玉珥:“过来帮我啊。” 玉珥‘哦’了一声走过去,付望舒沉默了良久,此时却忽然开口:“琅王爷和殿下虽然是叔侄关系,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琅王爷要是不介意,不如让下官代劳,为琅王爷更衣。” 席白川眼帘微挑,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付望舒,后者一脸平静。 “那就有劳付大人。” 为了让席白川少受点苦,付望舒把外袍、中衣一起脱下来,亵衣因为浸到了血,干了之后和皮肤黏在了一起,将布料和皮肤脱离定会疼痛,玉珥背对着他们,心想撒个药她家皇叔都能叫了起来,等会估计方圆十里都能有幸听到琅王爷的尖叫,所以她已准备好捂耳朵了。 可谁知等到付望舒打开席白川衣柜取出干净衣裳时,都没听到那人发出一点声响,玉珥奇怪着,又想该不会是直接疼晕了吧? 这个可能性真是非常大,玉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榻上男子高束的长发微乱,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此时越发苍白了,他闭着眼睛,眼睑上是他长睫倒影的淡淡阴影,薄唇紧抿着如一片柳叶,后背的伤痕从玉珥此时的角度看不到,但她能看到他的胸膛上那一道道的伤痕…… 第七章脱了 他挂帅八年,东征西战,战功赫赫,人称战神,荣誉太多以至于世人都忘记他也是血肉之躯,也会伤也会流血,玉珥看着那些伤痕,眸子微微颤抖,心想他是多少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啊。 “看够了吗?”不知何时,席白川已经睁开眼睛,唇角掀起,语气轻佻,风流一如既往,“即便是嫡公主殿下,但也没有权利肆无忌惮看皇叔我的裸体哦。” 玉珥:“……” 付望舒翻找衣服的动作一顿,也转头看向她,玉珥羞得耳根通红,转身掀开帐篷跑了出去。 离开那妖孽周围,玉珥长松了口气,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殿下。”一个将军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对她躬身道,“卑职仔细核查了参与冬狩的人员名单,除了殿下和王爷,就只有一个军士遇害。” 这个遇害军士就是席白川说的那个。 玉珥点点头,本是没有在意,但将军随后又说:“那具尸体脑袋被割走了,我们到处找不到那个头。” 脑袋被割走了?玉珥神色一凛:“带路。” 这起刺杀着实蹊跷,疑点颇多,玉珥都隐隐感觉到这背后肯定还有一场大风波。 玉珥心思沉重地大步跟着将军去看尸体,狐裘下的手微微捏紧,她之前以为,那个遇害的军士应该是发现了埋伏的刺客,所以遭到被刺客的灭口,但现在说脑袋被割走了,她就想不通了,刺客为什么要砍掉他的脑袋?直接把人杀了就好,何必多此一举? 玉珥围着尸体走了一圈,忽然在脖颈处站定,眸子微微眯起,直直地盯着那碗大的疤。 汤圆和仵作面面相觑,看着玉珥足足盯了一炷香的时间,心理承受力脆弱的汤圆最终忍不住跑出去吐了一下,暂时无法理解她家殿下的思维——这个没了脑袋的脖子有什么好看的! “殿下……”毕竟是看过许多死人的人,仵作比较淡定,但是也是想不明白嫡公主为什么要盯着那脖子看。 “你脱掉过他的衣服吗?”玉珥抬头问。 仵作摇头:“未曾。” 玉珥颔首,直接说:“脱了。” 脱了尸体的上衣,仵作顿时一惊,而玉珥倒是摸着下巴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这尸体竟然是个女子! …… “穿着皇家禁军的服饰、但却是个女子,还被刺客砍掉了脑袋……这人到底是什么来 头?”命仵作仔细检查一遍尸体,玉珥便和汤圆离开停放尸体的帐篷,一边若有所思地呢喃着,一边往自己的寝帐走去。 汤圆被她念得浑身颤抖,一阵寒风吹来更是吓得脸色苍白,连忙跑上去抓住玉珥的胳膊,苦着脸说:“殿下殿下,您就不觉得恐怖吗?” “为什么会觉得恐怖?”玉珥低头看这小胖墩,取笑道,“你小时候不也曾和本宫溜出宫头偷看过午门斩首吗?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汤圆抖得更厉害了,苦着脸说:“然后吓得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没敢一个人睡,总跑到殿下房间,可每次琅王爷都把奴婢呵斥出去,害得奴婢要和小桂子挤一个被窝。” “那是见证你们真爱诞生的事件。” 汤圆羞愤,呜呜呜地哭诉玉珥伤害到了她幼小的小心灵和脆弱的感情。 玉珥只好说:“那今晚准你和本宫一起睡总可以了吧,这回九皇叔不会再来赶走你了。”这才把这颗汤圆安抚好。 汤圆忽然问,“殿下是怎么看出那是个女人?” “她没有喉结。” “殿下怎么不以为或许喉结是在另外半截脖子上。”汤圆歪着脑袋说。 玉珥手指从她的脖子划过,笑道:“因为人的脖子没那么长呀。” 汤圆今晚最终还是没能和玉珥一起睡,因为她又被九皇叔给赶出去了,她抱着枕头嘤嘤嘤地跑出去求陪睡的时候,某人拿着一瓶药,道貌岸然地说:“本王来帮你上药。” 第八章你别过来啊 冬夜漫长,又因为今日狩猎出了刺客的事情,原本守卫就十分森严的营地又增加了将近一倍的守卫,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哎,想想都觉得人生寂寞如雪。 但守在嫡公主寝帐外的守卫却有福听到了以下这件‘皇家秘事’,让他们整晚都是浮想翩翩,热血沸腾…… “把衣服脱了。” “不要!” “你身上哪个地方是我没看过的?我还抱你洗过澡呢。” “出去!” 两个守门卫士淡定地伸手擦掉两管鼻血,在心里催眠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我们根本不知道九皇叔和嫡公主殿下是那种关系,真的完全不知道! “我帮你上药。” “御医帮我处理过了。” “他们若敢帮你处理,我回头便砍了他们。” “……我自己来。” “你自己没法来,快点,别磨蹭了,衣服速度脱掉。” “不要……疼。” “我轻点。” “不要。” “你逼我的。” 接下来就是一番类似肉搏的声音,期间夹杂着无数‘你别过来’‘你别撕我衣服’‘本宫要灭了你’以及略带哭音的‘疼、疼、疼啊’…… 守卫们淡定地把已经冻成两根冰棒的鼻血拔掉。 然而事实上帐篷内的情况完全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十八禁,事实上……好吧事实上也差不多。 随行没有女医,玉珥伤在胳膊,若想将伤口处理就必须脱掉衣服,御医自然不敢冒犯,玉珥本身是打算叫汤圆来帮自己上药,却没想到席白川观察那么仔细,还亲自来一趟,帮她包扎伤口。 斗不过九皇叔的玉珥屈辱地裹着被褥,红着眼眶看着他用剪刀轻轻剪掉伤口附近布料。 意料之中的,有些布料和伤口黏在了一起,席白川看了一会,却没打算直接揭开布料,而是俯身将双唇贴上去。 玉珥伤口处原本是火辣辣的疼,此时却觉得整个心都要跳出胸口,脸色刷的白了白,挣扎得更加厉害了。 席白川抬手利落点了她的穴道,然后闭着眼睛将唇再次贴上她的伤口,舌尖灵活地穿梭,将布料轻轻撕开。 玉珥没想到他竟然敢如此,一瞬间又羞又恼,根本看 不下去,闭着眼睛长睫却颤抖得厉害。 席白川将伤口处理干净后,就离开她的手臂,抬手擦掉唇上的血,又面不改色地拿金疮药撒上去,最后用纱布包扎。 做完这一切才抬手解了她的穴道。 玉珥抬手就要扇他,席白川没动,用凤眸懒洋洋地斜睨她,性感的薄唇上还有潋滟的血色,看得她耳根越发红,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好。 想了半天,也就只能噼里啪啦丢下几个词。 “无耻!卑鄙!趁人之危!” 席白川听着忽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几声:“我若想趁人之危,那就不单做这些了。” 玉珥抬脚就去踹他,席白川眼眸冷冷扫过来,她便和受惊的猫一般,缩成一团,特别没出息。 席白川脸色还有点白,愤愤地看着她:“也不想本王也是伤者,还跑来给你上药,你一句谢谢都没有还想打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 这样说的话好像这是她挺没理的,玉珥心虚了不少,躲在被子下只露出一双圆碌碌的眼睛看着他,席白川问:“听说在林子里发现的那具尸体是个女人?” 第九章 骚包美男 玉珥点点头,将尸体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他,席白川听完,抿唇沉吟了片刻:“我国也女子也并非不能参军,而且从某些方面来说福利还要比男兵好,这人若只是单纯从军,何须女扮男装?我看你们还是着重查查女尸的真实身份。” “可是她的脑袋被割走了,山上山下都找不到那个头,根本无法辨认其身份。”玉珥把被子拉下一点,露出脑袋看着他。 “冬狩随行人员都经过严格的筛选,供玉山上下也被把守得很严密,外人很能进的来,而且随行的女子不多,细查的话,应该不难查出来。”席白川说道。 玉珥皱眉:“我原本以为她只是碰巧遇到刺客,所以才会被杀,但现在看,这里面似乎还有别的内情……你说可能是什么呢?” “我又不是女尸,我哪知道她有什么内情,你问我还不如做梦去梦里问她本人。”席白川嗤笑。 玉珥:“……”本宫就知道这个人果然帅不了多久! “那你说刺客杀女尸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 席白川站起来走到衣柜边,拿了一套衣物丢在被子上给她,又顺手挥灭了一盏宫灯,使得帐篷内的光线没那么亮,一边走出去一边说:“你问我,我问谁?” 帘子一掀一放,他的人已经离开她的寝帐。 玉珥怔愣了一下,才慢慢从被子里出来,伸手拿起亵衣穿上,手指从包扎完整的伤口上滑过,想起他刚才的做法,心忽然悸动了一下,脸又烧了起来,亵衣的带子也没绑,又倒在床榻上,拉着被子蒙住脑袋。 …… 遇见刺客一事自然是没能瞒住顺熙帝,在皇家冬狩时行刺,简直就和打了他脸一样,恼怒不已的顺熙帝命嫡公主和大理寺速速侦破此案,而在林子内发现女尸的事情,也一并归给嫡公主处置。 原本定好的三日狩猎,也兴致缺缺,敷衍度过。 第四日圣驾回宫,玉珥也就开始大理寺卿裴浦和将此案仔细梳理,而想要入手此案,自然只能从死者身份和刺客身份查起,毕竟是审过无数案件的大理寺卿,在这方面要比她这个嫡公主专业,她踏进大理寺的门,裴浦和就说已经查出刺客身份了。 “你办事倒快。”玉珥随意在椅子上坐下,裴浦和也跟着坐下,有些嘚瑟地说,“那是,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虽然那唯一的活口还昏迷着,但我也能摸出他们的身份。” 裴浦和年长玉珥十几岁,两人 因为脾性相投算是忘年之交,私底下也没什么尊卑之分。 玉珥笑着,一行行看下来,脸上笑容渐渐淡去,眉心微沉:“蜉蝣刺客团?” 仲冬时分,窗外寒风凛凛,这骚包的大理寺卿却还拿着一把大红色的折扇,不是为了纳凉而是为了耍帅,此时他就将折扇合起,置于指尖转动,一边慢声道:“蜉蝣朝生暮死,寿命不超过一天,这个刺客团名为蜉蝣,可见都是一群亡命之徒。” 蜉蝣刺客团,这个名字不是她第一次听到,也不是她第一次经历这个刺客团的恐怖之处。 顺国礼佛,白马寺是历代国寺,前任国师算她是天煞孤星,需每年都在白马寺静心颂佛一月,消除身上生来所带的业障。 那年她十岁,照例在白马寺的藏经阁内抄写佛经,而惊变便在那一晚。 大火犹如飞窜的火龙席卷而来,迅速将藏经阁投入火海之中,她被困在阁楼里,从窗外看去,寺中和尚正在与一群黑衣人搏斗厮杀,她看得不真切,但那浓重的血腥伴随着纸张燃烧的味道,终究是留在她的记忆深处,无法抹去。 后来查明,黑衣人来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蜉蝣刺客团,父皇也曾下令全国歼灭这个刺客团,可奇的是,长达三年追寻,用尽手段,都没能碰到这个刺客团的一根毫毛,而江湖上也没了这个刺客团的踪影,如人间蒸发了那般,此事后来便也不了了之。 没想到时隔五年,这个刺客团又再次出现,且又和她有关系。 第十章貔貅玉佩 蜉蝣,朝生暮死。 这到底是一群怎么样的亡命之徒,才会如此罔顾自己的性命呢? “对了,女尸的情况呢?”玉珥放下资料,端起茶盏要喝,裴浦和却伸手挡住,扭头对侍婢说:“重新上茶。”又从她手上接过茶盏,“茶凉了不能喝,你一个女孩子家也不知道多保重自己身体。” 玉珥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关系,我经常看奏折忘记时辰,口渴了就顺手拿过茶盏喝,从无顾忌,身体不照样好好的。” 裴浦和别有深意地说:“以后殿下就知苦处了,到时可别怪下官没提醒你哦。” 玉珥笑着摇头。 裴浦和说:“我查了随行冬狩所有军士的名单,奇的是,军士里没有一个人失踪。” “没有人失踪?你的意思是,死者不是以军士身份上供玉山,而是上去之后才乔装改扮成军士的?” “很有可能。”裴浦和微微颔首。 …… 办案讲究证据,既然他们怀疑女尸是上山后才该改装成军士,就必须亲自上供玉山探查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供玉山在皇城之外,玉珥和裴浦和领着百余人就策马出城,响午才到供玉山。 意外的是,他们在供玉山下看到了一支府兵,领头的还是安离,玉珥奇怪——九皇叔重伤未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参见殿下,裴大人。”安离连忙单膝下跪。 “九皇叔在这里?”玉珥皱眉。 安离点点头:“王爷丢了东西在山上,所以山上寻找。” 裴浦和抚着袖子,似笑非笑地说:“诺大的琅王府,难道连一个调遣的人都没有?王爷重伤在身,丢了东西还要亲自山上寻找,这天寒地冻的,也不怕落下顽疾。” 玉珥抿唇,直接策马上山。 今日难得没有下雪,但山道上厚厚的雪层却还是没了马蹄,玉珥在马上张望,远远的能看到席白川微微躬着身在地上寻找什么,而周围也分散着他的人,听到马蹄声都警惕地看过来。 “殿下?!”有人惊呼出声,席白川缓缓站直起来,侧头看来。 雪花压着树梢,天地间一片雪白,他披着黑色的斗篷长身玉立在雪地里,斗篷上一朵金丝绣成的曼珠沙华开得妖治,过分引人注目,而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凤眸也是微微挑起,如孤梅傲立, 花苞乍放,美得惊心动魄。 阔别沙场半月,他那花容月貌又养回来了啊……玉珥在心里分外感慨,从马上跳下来,慢慢走到他身边:“皇叔在找什么?” “御赐的貔貅玉佩。”席白川看到跟随玉珥而来的裴浦和,顿时了然,“你们是来查案?” “我们来看看女尸周围,是否还留有其他可疑之处。”玉珥也没去在意他在找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和裴浦和走开。 裴浦和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去看席白川,他又弯着腰在地上找,眼底闪过些许怀疑,但也没说什么,让军士引路,带他们去发现女尸的地方,边走边说:“都过了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什么痕迹。” “裴大人身为大理寺卿,怎么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办案能力了?”玉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裴浦和只笑不语,来到发现女尸的现场,指挥军士们四处查看,自己也和玉珥在周围看起来,玉珥走到血迹最多的树下,裴浦和转身刚想说什么,眼神却定在了树身下草丛中的某一点,而玉珥显然也看到了,动作比他更快,迅速抓起那东西,捏紧在掌心,人也随之退后两步。 裴浦和跟着她站起来,眼底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伸出手:“殿下,下官也看到了,请将东西交予下官。” 玉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慌乱什么,那东西的棱角硌得她掌心微疼,但她却不愿松开,心绪一瞬间心乱如麻。 这是貔貅玉佩! 席白川在寻找的貔貅玉佩! 第十一章 栽赃嫁祸 他的玉佩落在凶案现场,这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两人如此对峙,气氛僵硬得可怕。 “殿下可是看到下官的玉佩了?殿下掌心露出的红绳下官看着还挺眼熟,不如让下官好好认认。” 身后传来男声清雅,带着些许笑意低沉动听,玉珥还没来得及转身,搁在身后捏成小拳头的手已被一只微冷的手覆盖住。 …… 在草丛里捡到的貔貅玉佩确定是席白川的,裴浦和质问他玉佩为何会遗失在此,那人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呢。” 裴浦和又问他最后一次见到这玉佩是什么时候?那人望天看了一会儿白云,又说:“也不知道呢。” 裴浦和被他那副漫不经心的的模样给气到了,有些愠怒问他是否来过此处,那人往四周看了看,摇头道:“还是不知道呢。” 这厮一问三不知,具有重大嫌疑,让裴浦和‘请’去大理寺走了一趟。 玉珥托着腮坐在东宫的暖阁里,看了一会儿关于蜉蝣刺客团的资料和仵作验尸报告,就开始心不在焉了。 她在想那女尸和席白川是否真的有关系? 应该是没关系的吧,席白川又不是傻子,杀个人还亲自去,他手下能人异士那么多,犯得着让自己亲自出马吗?所以那玉佩不可能是他在杀人时遗留下的,最有可能是别人栽赃嫁祸! 可……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比如,只是一块玉佩,丢了就丢了,他一个堂堂亲王还缺这些东西么?那么兴师动众去找,说没有蹊跷很难让人相信吧? 再者,如果他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在什么地方丢的,怎么会那么目的明确地往供玉山去? 玉珥揉着额角,觉得有些头疼,这个冬狩刺客案如果不尽早破案,朝野上下怕是要人心惶惶,可偏偏他们现在毫无头绪。 就在她为此焦头烂额的时候,面前忽然降下一支开得正好的桃花,花香馥郁,让她烦闷的心情好了许多,握着桃花枝的人声音带笑,款款道:“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玉珥抢过桃花枝,撇嘴道:“它在树上开得正好,你摘它干嘛?” “花是用来怡人的,只要能逗佳人一笑,也是值得的。”席白川故意靠近她,“晏晏你说是吧?” 他靠得太近,灼热的气息都洒在她脖颈处,玉珥连忙退后了一步 ,脸上有些燥热,却还强做镇定道:“父皇不是让皇叔冬狩后搬出宫吗?皇叔怎么还在这?” 席白川重新躺回榻上,淡淡道:“晏晏记性真不好,忘记皇叔受伤的事情了吗?陛下准我在宫内养伤,康复再离宫。” 玉珥咬牙:“那皇叔的伤什么时候好?” 他又用把裴浦和气个半死的那种语调情轻描淡写地回答:“谁知道呢。” 玉珥:“……” 啊啊啊! 好狡猾啊! 他得了这个恩准,这伤拖个三五年不好都有可能啊! 就说好事不会真降临到她头上,还没高兴几天就来这么当头一棒,这种心情谁能懂! 第十二章 潇湘梦 玉珥觉得自己此时更需要静一静了,然而某人却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样子,她心力交瘁道:“皇叔还有何赐教?” “晏晏怎么一点都不关心皇叔?皇叔在大理寺可是受尽折磨。” 这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以席白川的性子,不让旁人受尽折磨就好了:“你现在不是活蹦乱跳吗?等你躺下了我再关心也不迟。” 席白川轻笑着摇头:“晏晏嘴巴真毒,皇叔我可是好心,看你对案件毫无头绪,特意来帮帮你呢。” 玉珥翻白眼,不客气地说:“你帮我?你给我添乱还差不多。” 席白川也不在意她的态度,继续说:“我知道晏晏现在一点思路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 席白川不答反道:“其实你可以换一个思路,你一直先入为主地认为刺客是冲着你来的,女尸是发现了刺客才被灭口,但你为什么不觉得,其实刺客是冲着女尸去的?” “刺客是冲着女尸去的?”玉珥愣住。 席白川意味深长道:“你会觉得刺客是冲着你去,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具备被暗杀的潜质,但为什么没有去想,女尸为什么会被割去头颅?如果只是单纯灭口,何必这么麻烦?” ……是啊,刺客割去女尸的头,只可能是为了掩饰女尸身份,如果只是无足轻重的人,何必这么费尽心机地掩饰呢? 玉珥心里忽然一惊,暗自庆幸还好席白川提醒得及时,否则她肯定是顺着刺杀她这条线查下去,到时候肯定会多走许多冤枉路。 “我还没问你,你的玉佩怎么会在凶案现场。”席白川还没回答,玉珥又快速警告,“不准用对付裴浦和那一套对我。” “好吧。”席白川坦白道,“刺客杀人的时候,我就在附近,本来我是将玉佩当成飞镖射过去阻挡刺客的刀,但还是慢了一步。” 玉珥皱眉:“那裴浦和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坦白说?” 席白川挑眉理直气壮道:“我就想逗他。” 恶趣味! 玉珥想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这么说我还是当了你的冤大头?” 他射出玉佩惊到了刺客,但他自己藏得好没被发现,反而是她恰好骑马过去,刺客以为是她射的玉佩,才扑过来杀她。 席白川干咳一声,避重就轻道:“我这不随后也来救你了吗?” 玉珥咬牙切 齿还想说什么,汤圆在外头禀报说嫦昭仪做了几样糕点请她过去品尝,玉珥看了一眼席白川,后者顺手拉起薄毯盖在身上:“既然人家有心相邀,你就去吧。” 玉珥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出了门,等走到嫦昭仪的漱芳斋才回过神来,难怪觉得不对劲——这席白川的语气怎么那么像夫君准许妻子去干什么事那样? —— 嫦昭仪算是个颇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她出身卑微,原本只是一个小小舞姬,却在一年前宫宴献舞时被顺熙帝看中纳入后宫,至此步步高升,成了后宫宠妃。 她本姓常,顺熙帝赞她美貌,就赐了封号‘嫦’,有嫦娥之美的意思,现已有孕在身,只等诞下皇嗣便能荣升为妃,玉珥对她颇有好感,平时没事也过来走动。 “玉珥来了,瞧瞧,我今日做了你喜欢吃的藤萝饼。”嫦昭仪笑着抬起头,不施粉黛的脸也干净秀丽,一举一动尽显韵味。 “昭仪娘娘厨艺精湛,做什么都是好吃的。”玉珥坐在她对面,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吃,忙活了一天她本来也饿了。 嫦昭仪看她连连吃了几块,忍不住笑了笑,倒了杯茶递给她:“慢点,小心咽到。” 玉珥接过茶水时无意间扫到她的卷起袖子的胳膊上一个红色的梅花印,看起来还是刺上去的。 见她盯着自己的印记,嫦昭仪把袖子拢好,淡笑道:“这是潇湘梦舞姬的标记,采用特殊材料制作而成,没法子去除,所以才一直留着。” 玉珥倏地抬起头。 潇湘梦?! 第十三章 来得真及时 潇湘梦是帝都一个很有名的歌舞坊的名字,这个歌舞坊名动帝都,还时常受邀进宫表演,就连这次冬狩也请了她们去助兴……是啊!当时供玉山上除了有军士还有潇湘梦的舞姬啊! 玉珥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线索:“你的意思是,每一个潇湘梦的舞姬身上都有梅花印?” 嫦昭仪点头:“是啊,女子为梅男子为竹,只要在潇湘梦呆一年以上,就都必须纹上印记,以便辨认身份。” 玉珥想起无头女尸的验尸报告,上面也写着在尸体的胸口纹有一朵红色梅花! “果然如此。”玉珥恍然大悟,原来死者上山前用的是舞姬身份! 嫦昭仪茫然:“什么如此?” 玉珥没想和她解释,笑着站起来:“没什么,意外得到了一些线索,我还有事,改天再来看昭仪娘娘。” 说完快步出了漱芳斋,吩咐汤圆备马,她要再去看一次那具无头女尸。 她的心情很是不错,查了几天终于有点线索,如果的无头女尸真的是潇湘梦的舞姬,那再顺藤摸瓜下去,这个案子很快就能结了。 时辰已经不早,长街灯笼上烛,重新将冬夜的路照亮,尸体停在大理寺,玉珥本以为裴浦和已经回家,没想到她到的时候他还在办公,看到她来反而是一脸意外。 “殿下怎么现在还来?” 玉珥道:“我来看看尸体。” 无头女尸放置在冰棺内防止腐坏,玉珥站在冰棺边端详着,果然看到女尸的胸口纹着一朵梅花,和嫦昭仪的一摸一样。再仔细看,她的手腕和脚踝都有些浅浅的痕迹,这是长期佩戴饰品留下的,就如潇湘梦那些舞姬们佩戴铃铛那样。 玉珥把自己的线索和裴浦说了一下,他起初很是赞同她的看法,当沉吟了片刻又反问她:“如果殿下是凶手,那您砍掉死者头颅的原因是什么?” “当然是为了掩饰死者身份。”玉珥毫不迟疑地回答。 裴浦和又问:“可梅花印可以证明死者身份,您若是想要隐藏死者身份,你为什么不把她这梅花印直接毁掉?” 玉珥一顿,微微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有人想陷害潇湘梦?” “潇湘梦是帝都影响力最大的歌舞坊,能成为他们的专属标记,即便只是普通的梅花,也定然有非比寻常无法假冒之处,明日找人来验验便知。”裴浦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顺手丢在了 一边,“这里冷,我们出去聊吧。” 玉珥最后看了一眼,点点头跟着他出去。 两人又在书房聊了好半天,等到准备离开时,雪都大得看不清前路,玉珥打了个冷颤,正想唤来侍从准备起驾回宫,就隐约地听到了门外传来马车的轱辘声,随后有衙役跑来禀报:“殿下,大人,是琅王爷的车架,说来接殿下回宫。” 玉珥一愣,眨眨眼——席白川?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裴浦和抚着袖子,睨了一眼玉珥,又看向门外:“来得真是及时。” 第十四章 纵火 玉珥迈开脚步,汤圆连忙撑着伞在她头顶,跟着她往琅王的车架而去。 小厮打开车马的门,玉珥坐了进去,一进去就打了个冷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内外温差过大,这里面的温度就跟点了十个炭炉似的。 “把斗篷解了吧。”席白川倚在一边,端着热乎乎的茶慢慢喝着。 玉珥解了微湿的斗篷,整理了衣裳,才去打量他的车架,发现车厢的四壁竟然是玉料,晶莹剔透的浅橙色玉石自带温度,摸上去有些烫,感觉比一个汤婆还暖和。 玉珥在心里捶胸吐血——这个贪官!佞臣!且不说暖玉价高,就说他是哪找的这么大块完整的暖玉来做车厢的?果然是个鱼肉百姓的贼子! 佞臣看穿她在想什么,慢悠悠地说道:“这车厢是宁国侯当年送我的,答谢我的救命之恩,所以晏晏就不要再在心里骂我了,再者说,这车厢的用处也只用来接送你。” “咳咳,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大理寺?”听他这样一说,玉珥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连忙转移话题。 “不知道,我出宫后往兵部尚书府而去,然后又去了西街的说书楼,刚刚从潇湘梦过来。” 这样一说是饶了小半个帝都才找到她的啊……玉珥好笑地看着他:“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会找不到回宫的路?” 席白川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淡然道:“大概是习惯了吧。” 玉珥一愣,随即心里忽然一暖——小时候她总是偷跑出宫玩耍,每次都乐不思蜀,年长她八岁担任她老师的席白川就总是提着灯笼出来寻她。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尽量少出来吹风。”大概是气氛太温馨,玉珥也情不自禁地放柔了声音。 席白川眉梢上挑,凤眸潋滟,这美貌的杀伤力让看惯他的脸的玉珥都忍不住微红了耳根,他倾身过来大概又是想在言语上调戏她,就在此时,他袖子里一份公文掉了出来,玉珥低下头一看,竟然是一张兵部的文件。 再回头看茶几上放的几个打包好的食盒,玉珥瞬间就明白了,笑得不阴不阳地看着她的九皇叔:“皇叔,你真是专程来接我的?” 被识破的席白川一点都不尴尬,坐回座位,淡声道:“我可没说是来专程接你的,晏晏自作多情了。” 玉珥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刚才的温馨气氛荡然无存——根本去兵部交兵权,再去说书楼买他喜欢吃的茶点,没准还去潇湘梦会见了一下美人,接 她什么的根本是顺路! 啊啊啊!她差点以为这厮改邪归正了呢! —— 自作多情的玉珥气呼呼地回东宫,命令汤圆去把偏殿的门给锁了,想把席白川关在外面冻一晚上。 可惜她只看到了战友的忠诚度,忽略了作为前锋需要的胆量和谋略,导致战况十分惨烈——她被席白川的爱宠雪狼王追了大半个宫殿,裙子都被咬烂了。 “嘤嘤嘤我没脸见人了!”汤圆哭成小花猫,“现在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我的亵裤是大红色的。” 玉珥:“……” 更可气的是在玉珥洗漱后准备睡觉时,席白川那厮抱着枕头就过来,居然说自己的房门被人锁了进不去,要在她寝宫借住一晚,玉珥已经被气到没脾气了,懒得理他,拉着被子蒙住脑袋睡了。 九皇叔心满意足地躺在了她的软榻上,当真睡了一夜。 第二天玉珥起床,就看到他将颀长的身子缩在小小的软榻上,那安安静静的面容在雪白色的薄毯的衬托下显得隽美至极,犹如覆上了一层淡淡的暖光,看得人心神荡漾。 她想这人不说话的时候真是十分养眼。 可惜他很快就说话了:“阿诺,伺候本王更衣。” 阿诺?玉珥面无表情说:“皇叔睡糊涂了?本宫可不是你的美貌侍婢。” 席白川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到站在他榻前的玉珥,一愣,又笑了笑:“的确是睡糊涂了,我还以为是在自己的房里。” 玉珥刚想把人赶走,让他去给他的阿诺更衣去,汤圆就匆匆忙忙闯进来,似乎有什么急事要禀报,然而看到玉珥和席白川衣衫不整地处在一个寝殿里,吓得脸色一白,立马捂住眼睛,一边嚷着‘奴婢什么都没看到’一边往外跑。 “别侮辱我们智商。”玉珥瞪眼,“说,大清早的又出什么事了?” 汤圆扭身回来,依旧捂着眼睛,快速说:“裴大人派人进宫来请殿下去大理寺,说出大事了。” 玉珥神色一凛:“本宫马上就去。” 汤圆又说:“裴大人还让王爷也过去……” 席白川坐在榻上挑眉:“与我何干?” —— 半个时辰后,玉珥和席白川乘坐着暖玉车架来到了大理寺,才推开车门走出来,玉珥就闻到了十分刺鼻的焦味,她站在车厢前仰望,竟看到了大理寺的一角燃 着滚滚黑烟,她连忙跳下车问衙役:“怎么回事?” 衙役急道:“昨晚不知道怎么了,停尸房忽然起了大火,等到我们发现时,火势已经蔓延已无法抑制……” 玉珥脱口惊呼:“停尸房?!” “是啊。” 糟了! 第十五章 睡了她一整晚 玉珥推开他快速跑进大理寺,直奔停尸房,路上她心急如焚心乱如麻——怎么会这样?哪里不起火偏偏是停尸房起火,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如果无头女尸被烧,哪拿什么验证女尸身份? 大概是匆匆从府邸赶来,裴浦和只穿着单薄的官袍,站在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停尸房前,双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背影萧索。 玉珥脚步在距停尸房数米出停止,眸子微颤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裴浦和倏地转身跪在雪地里,深深叩头:“下官保护尸首不力,请殿下降罪!” “尸体……没了吗?”玉珥喃喃问。 “化为灰烬。” 玉珥沉痛地闭上眼,原本以为只要找人鉴别梅花印的是否出自潇湘梦,就能知道无头女尸的真实身份,没想到还没等到检验,尸体就被一场大火彻底毁掉,一切线索断得干净。 玉珥恼怒,一字一顿说:“查,给本宫查大火的起因!” “殿下,这绝对不是意外!”裴浦和坚定道,“且不说帝都地处寒地,鲜少发生火灾,就说停尸房内放置了防腐冰棺,要将三寸厚的冰棺融化,再将里面的尸体焚烧成灰,单凭一场火不可能做到!” 玉珥示意他起身,凝眉问:“你的意思是?” “空气中还残留火油的味道,裴大人的意思应该是有人故意纵火吧。”席白川走到了玉珥身边,慢悠悠道,“好一场毁尸灭迹。” 玉珥拳头紧握,声音沉沉:“居然敢在大理寺内纵火焚尸,我到要看看是谁的胆子有这么大!” 说完,她大步走入已成废墟的停尸房,衙役们正在整理现场,那浓重的火油味就焦炭味着实不好闻,玉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掩住口鼻凭着记忆来到了原本放置无头女尸的冰棺位置,只看到一堆黑不溜秋的东西。 玉珥越看越气,亲自把停尸房里里外外寻了一遍,却只找到了几个装火油的酒缸,被呛到没办法才一边咳嗽一边跑出来。 席白川一直站在远处看着,见她浑身上下弄得脏兮兮的,脸上还蹭到了黑,这才走过去,掏出手帕帮她轻轻擦拭掉:“心急有用吗?要我是你,此时就应该在中厅喝茶吃早点,等他们把现场整理完,听听他们的禀报再做决断。” “这件事案子和皇叔一点关系都没有,皇叔当然能闲情逸致。”玉珥没好气地说。 席白川动作顿了一下,表情似笑非笑:“未必没有 关系。” 玉珥愣了一下,回头刚想询问原由,裴浦和便扬声说道:“的确和琅王爷有莫大的关系!” 他从废墟中出来,身上也是脏兮兮的,但眼神却十分坚定,直直地地看着席白川,半步不让的模样。 席白川把手帕塞在玉珥手里,负手转身和裴浦和对视:“裴大人难道觉得火是我放的?” “不是他放的。”玉珥想也不想就说,“昨晚他一整晚都和我在一起。” 裴浦和一愣:“一整晚?” 玉珥:“……” 第十六章 逗你玩呢 其实她只是想说在他们昨晚在一个寝殿睡觉……额?好像也不对的样子? 席白川嘴角扬起露出笑容:“是啊,本王昨晚就在殿下的寝殿歇息,如果本王离开,殿下耳朵灵敏定然是知道的。” “那这块象征琅王爷身份的腰牌落在停尸房又作何解释?”裴浦和摊开掌心露出一块烧黑了的玉牌,依稀可见‘琅王’二字,玉珥接过去仔细端详,他们皇族子女的腰牌都是内务府特制,可用于出入宫廷或调遣,花纹雕刻仿冒不得,她皱了皱眉,抬起头问席白川:“你的腰牌呢?” 席白川挑眉,答得轻描淡写:“不就在你手上。” 玉珥眼睛瞪圆,不可思议道:“你知不知道,单凭这块腰牌按律都能将你收监啊?”他怎么还能这么从容?难道不该立马解释吗?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爷怕是又要在我这大理寺屈尊几日了。”裴浦和侧头一喝,“来人,将琅王爷请下去!” 眼看衙役就要上来抓人,玉珥站在原地有点懵。 现在看起来,席白川的嫌疑的确很大,命案现场有他的玉佩,毁尸现场也有他的腰牌,就好像物证俱在,可她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这一切会不会太刻意了? “大理寺是天下律法核心,大理寺卿公正严明,相信一定不会冤枉了本王,所以能不能让本王先自我辩解一下?”席白川声音淡然却极有迫力,裴浦和冷笑:“王爷有话直说。” 席白川淡淡道:“腰牌是本王的腰牌,这是本王借给下属出宫去办点事的。” 裴浦和眯起眼睛,声音充满质疑:“借于何人?所办何事?” 席白川抿唇笑了笑,用平静的语气说:“借给护卫安离,来大理寺带走一具尸体的。” “带走什么尸体?” “当然是那具重中之重的——无头女尸。” 玉珥一怔,脸上写满震惊,脱口而出:“你说什么?!”无头女尸被他带走了?没有被烧毁? 怎么可能…… 席白川低头看了一着玉珥,如画笔勾勒的眉眼柔了些许:“无头女尸已经被安离带走,逃过昨夜那场焚骨之火,安然无恙地在本王的府邸,你不必担心。” 玉珥震惊之后是狂喜,情不自禁地拽住他的袖口:“皇叔,你说的是真的?可在停尸房内,那具化为灰烬的是什么?” “一具木偶罢了。” 太好了!尸体没有被毁!玉珥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嘴角也露出了微笑。 席白川看到玉珥唇边绽放的笑意,想着,就冲这个笑容,昨晚一番周折就是值得的。 玉珥这边一副松口气的模样,大理寺卿却被气个不轻,咬牙切齿地说:“你竟敢派人擅闯大理寺,偷走尸首!” 席白川漫不经心地摊手:“本王若不偷走,现在化为灰烬的就不是木偶,而是你们破案的唯一线索了。” “你知道有人要放火毁尸?” “算是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救本官的停尸房!”裴浦和气得跳脚。 “你知不知道重新修葺需要费多大功夫?人力物力不说,就单说去吏部拿银子,那其中可谓困难重重艰险无比,甚至还不一定能拿得到!最后没准又要本官自掏腰包,你既然都救出一具尸体了,怎么就不能顺手把停尸房救下来?” 众所周知,吏部管银子的侍郎怀大人,出了名的铁公鸡,想要从他账上划走一个铜板,那必须是要做好头破血流的准备的。 玉珥忍笑,拍拍裴浦和的肩膀以示安慰,对席白川说:“我们去看看尸体吧。” 第十七章 未卜先知 玉珥走在前面,哭丧着脸的大理寺卿随后跟着,席白川走到他身边,气死人不偿命地说:“其实本王是故意的,本王的人好像还帮忙吹了一阵风,助长了一下火势,就是唯恐不能把大人的停尸房烧得更彻底。” 裴浦和气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这是为了报答大人那日请我进大理寺走一趟的恩情,你不必谢我。” 说完,他上了暖玉车架,‘啪’的一声把车门关闭,让大理寺卿自己骑马凉快降火去。 席白川才刚刚坐下,玉珥就在一边,表情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每次都能预先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玉珥记得有一年元宵宫宴,她和几个公主一起去放烟花,本来玩得挺开心的,席白川却忽然匆匆跑过来,把她抱起来就走,还呵斥其他公主回座位,就在众人都不明所以时,地上那些烟花忽然爆炸,还伤了几个内侍,她一直心有余悸,如果不是他,她们都难逃厄运。 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他总是能在危险发生之前把她带走,这次他竟然还能提前知道有人要放火毁尸,让人提前将女尸转移走逃过一劫。玉珥越发好奇了,他是会未卜先知吗? 席白川挑眉,脸上有几分得意:“那是当然,本王博览群书学富五车,风水占星卜卦算命也是有涉猎的,晏晏需要皇叔帮你算一算姻缘吗?” 玉珥抽抽嘴角:“谢谢,不用。” 席白川很可惜地叹了口气:“我都想好怎么和你说了。” 玉珥:“……” 席白川虽然长期不在王府居住,但琅王府还是一应俱全,里里外外仆役每日都清扫干净,除了有些冷清外,这个王府还算是气派。 玉珥很多年没来过琅王府了,乍一看还是有些新鲜,目光四处扫了扫,席白川低头在她耳边问:“记不记得上次你来我的府邸发生了什么事?” 玉珥沉吟了片刻,想起来后,倏地脸色就是一变,咬着牙一字一顿警告他:“皇叔!那件事你不准再提!” 席白川闷声低笑,气息都洒在她的脖颈:“嗯,我绝对不会再提,那时年已五岁的嫡公主殿下,在下官的府邸尿裤子这件事的。” 玉珥抬脚就去踩他,席白川笑着避开,伸手推开一处房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放着一座冰棺,里面躺着的自然是他们心心念念的无头女尸。 席白川还带来了一个工艺师傅,这个工艺师傅是负责给潇湘梦 的舞姬们纹身的,由他来检验那梅花印是不是出自潇湘梦最靠谱了。 趁着工艺师傅验看的空档,玉珥走出房间,饶有兴致地逛起席白川的王府。 席白川让仆人去带一个人过来,然后就跟着玉珥走去后花园,走在她身边陪她闲聊,原本正在说一月后的新年,玉珥兴致盎然比手画脚,心情很不错,席白川却忽然用低低的嗓音问:“卸兵权,是你提的吧?” 玉珥脚步倏地一顿,抬起头看他,他的薄唇轻轻勾起,深邃的眸写满了别有深意的笑,那模样看不出喜怒,却让玉珥的心跳无端加快。 “陛下说,我征战多年,都没好好休息过,这次回来了就不要走了,我感念圣恩,昨日已经去兵部交了兵权,以后可以安心当个闲散王爷,当你的……老师了。”席白川轻松一笑,独自往前走了几步,只留下一个背影给她。 玉珥长睫低垂,眼底闪过异色——卸兵权,的确是她的主意。 第十八章 来得不是时候 席白川的生父席绛候本就是个将军,在世时名声极好深得边疆将士敬重。后来又舍身救了先帝一命,令先帝对席白川这个席家的独苗苗高看一眼,直接封了个异姓王。 而席白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双十出头已经是手握四十万重兵的王爷,又得民心军心,所谓功高震主……她承认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但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玉珥心中百转千回,脸上却不动声色。 “那皇叔就好好享清福,本宫现已经及笄成年,也不用皇叔再教导什么,你就尽管过清闲日子去吧。”玉珥的心虚只有一会儿,随即追上他的步伐,脸色如常。 席白川忽然转身,玉珥来不及停下脚步撞到他胸膛上,他便顺手揽住她的腰身,贴近自己,俯身在她耳边低喃:“是啊,你已经及笄成年了,都可以纳夫了……” 玉珥耳根一片嫣红,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她不习惯地伸手去推开他,身体往后仰避开和他亲密,席白川不放,压着她一步步往后,最终把她困在了假山和自己之间。 “皇叔……放开我。”玉珥低垂着头心跳如雷,声音有些稍稍变调。 席白川直挺的鼻尖在她光裸的脖颈轻轻滑动,引得她身体忍不住战栗,浑身上下的力气也好像被抽走那样,连忙抓住他的衣袖支撑住身体,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从足尖蔓延到头皮,说不清楚是舒服还是害怕,总之她只想把他推开。 席白川捧着她的脸起来,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玉珥此时脑袋有点不清醒,竟然眼睁睁看着他缓缓贴近自己的唇都没反应。 “王爷,您找我?” 突然,一旁传来仆从的声音。 玉珥猛地回神,一把将席白川推开,脸红耳赤瞪圆着眼睛看着他,心想这人来得刚好,再晚一点他们就…… 席白川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燥热,阴测测地扭头看着这个打搅他好事的人。 那人感受到自家王爷那深深的怨念,把头低得更低,在心里连忙求各路神仙保佑王爷千万不要冲动把他给削了,其实他也很无辜啊! 席白川已经迅速冷静下来,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声音平淡道:“告诉殿下,你叫什么名字。” 玉珥茫然——告诉她? “奴才阿诺参见嫡公主殿下。” 阿诺?谁啊……等等,阿诺?好像是早上席白川没 睡醒时喊的那个名字吧? 席白川慢悠悠道:“他就是阿诺,每天伺候我更衣的人,我身边的奴仆都是男子,晏晏千万不要误会,我可没有什么美貌侍婢。” 玉珥:“……” 不是就不是,这种事为什么要特意和她解释?就算要解释,直接说就好,还特意把人给找来,弄得好像是什么大事似的。 玉珥很无语地看了一眼自家皇叔,只觉得越来越无法理解他的思维了,摇着头说:“我回去看看验看结果。” 席白川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阿诺说:“罚你扫一个月茅房。” 阿诺一脸菜色——小的犯了什么错啊?不是您叫我来的吗? 仿佛是接收到阿诺委屈的小情绪,席白川抬起手轻轻抚了一下唇,嘴角一勾:“来得不是时候。” 第十九章 舞姬 王府一角的僻静小院内,纹身工艺师傅仔仔细细地验看完眼前的尸首,恭恭敬敬地回禀:“各位大人,这尸体上的梅花印的确潇湘梦的专属标记。” 玉珥问:“你肯定?” 工艺师傅点点头:“绝对没有假,这梅花印看似普通,但仔细看会发现这五瓣花瓣中一瓣略大、一瓣略尖、一瓣缺了一角、两瓣一模一样,这是老朽亲手设计的模板,而且染的还是老朽独家秘制的颜料。” 玉珥看了裴浦和一眼,示意他带人去潇湘梦查问。 裴浦和走后,席白川拢了拢狐裘,对玉珥淡淡道:“你不觉得昨晚停尸房那场火来得太突然了吗?你昨天才去大理寺说了梅花印可以查出死者身份,昨晚尸体就差点被烧没了。” “你是说凶手毁尸灭迹?”玉珥一顿。 席白川只笑不语。 玉珥看他这副故弄玄虚的模样有点讨厌,也不理他了,带上裴浦和和侍卫就往潇湘梦而去。 —— 潇湘梦是帝都第一个歌舞坊,提起这个歌舞坊,大多数人第一时间就想起一首诗——帝都有楼潇湘梦,天下闻名销金窟,囊收顺国美人榜,花魁一舞倾城换。 这首诗是市井百姓对这个歌舞坊的综合评价,可见这个歌舞坊是如何金碧辉煌。 玉珥和裴浦和到时候,潇湘梦还比较冷清,不过也正常,这种歌舞坊的营业时间一般都是在晚上。 潇湘梦的鸨母人称花姨,三十岁上下,穿红戴绿,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是身材略丰满,身段也不高,将她那一身值钱装饰都给拉低了档次。 花姨将他们带去了偏堂,这里比外面安静许多,适合说话。 玉珥负手背对着花姨站在堂前,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万紫千红图,而跑裴浦和在问话,她便默默听着。 裴浦和问花姨,冬狩她们潇湘梦应邀上供玉山表演,返程时是否缺人?花姨很肯定地摇头:“回大人的话,没有。” “你很肯定?” 花姨的语气没有半点迟疑,很是肯定地说:“民妇很肯定,为皇家表演是大事,自接到圣谕起潇湘梦上上下下便是严阵以待,那日冬狩,民妇亲自选了二十名舞姬上山,三日后也是民妇带着舞姬下山。” 裴浦和将尸体上那个梅花印画在了一张纸上,递给她看:“你且看看,这个是不是你潇湘梦的梅花印。” “是 。”花姨仔细看了看,大概是怕错认,便直接撸起袖子,对比起自己胳膊上的梅花印,最后也肯定说是她们潇湘梦的。 “想必你也知道,冬狩那日供玉山上发生了命案,本官也不妨告诉你,那死者是女子,身上便有这个梅花印。”裴浦和眯起眼睛,声音低沉,逐字逐句地说,“所以死者很可能是你们潇湘梦的舞姬,你再仔细想想,返程时,二十个舞姬俱在吗?” 一旦涉及了命案,事情便大发了,花姨也是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可能是我们潇湘梦的人呢?民妇记得很清楚,真的有二十个,大人不信,民妇现在就可以把她们都喊来。” 裴浦和看了一眼始终背对着没说话的玉珥一眼,想了想点头:“将那二十个舞姬都喊来吧。” 花姨立马让小厮去将人带来。 这时候,从进门开始一直沉默的玉珥忽然开口问:“你确定,你带上山的只有二十个舞姬吗?” 花姨被她的问话问得一愣,但这次却没有立即开口回答,大概是自己也无法确定。 过了一会儿,冬狩那天上山献舞的二十个舞姬都到了,站在堂下盈盈施礼,不得不说,这潇湘梦果然是出美人的地方,这二十个舞姬虽算不上绝色,但也是罕见的美艳,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道风景线。 玉珥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又问了一遍:“皇家冬狩那日,只有你们和花姨一起上了供玉山吗?” 这话问出,二十个舞姬脸色各异,有的是茫然,大概是没明白玉珥这样问的意思;有的是轻轻颔首,似乎是肯定只有她们这些人;而有的则是眼神闪烁,显然是隐藏了什么。 第二十章 重要线索 玉珥指着那个眼神闪烁的舞姬:“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馨儿。”那舞姬出列,小声回答。 “十七日,你也在供玉山上吗?” 馨儿有些紧张,手不自觉地揪着袖扣:“是,民女是领舞,也负责帮花姨带其他姐妹。” 玉珥让其他人先下去,只留下了馨儿和花姨,她慢慢走到馨儿面前,馨儿的头低得更下了,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玉珥和裴浦和对视了一眼,两人眼底都是一样的意思。 “你是献舞队领头的,那么对于你来说,多带一个舞姬上山,应该不是难事吧?” 馨儿微微咬唇。 玉珥继续推敲道:“那日上山的舞姬,根本不止二十人,是你利用职务之便,偷藏了一人上山,但是等下山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或许你听说了山上出了刺客的事,怕连累自己,所以干脆隐瞒了这件事,当做那个人没有上山过……本宫说的没错吧?” 馨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抬起头时,那张脸煞白煞白的:“民女知错了,民女真的知错了,殿下饶命,饶命啊。” “这……这……馨儿你怎么……”花姨被馨儿的反应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她竟然做了那种事——要知道凡事和皇家扯上关系的事都不是小事,而她竟然瞒着所有人偷藏了一个人,无论这个人是谁,无论这个人惹没惹事,被发现了可都是以心怀不轨定罪的啊。 玉珥抿唇:“那个人是谁?” 馨儿颤颤巍巍地回答:“是、是冬儿。” “冬儿是谁?” “也是潇湘梦的舞姬,是我的好姐妹。” “为什么要带她上山?” 馨儿抽泣了几下,哽咽地说:“她说她弟弟得病了,没钱治病,求我带她去御前献舞,能拿到不菲的赏赐……她平时人很好的,很老实,这次她声泪俱下求了我好多天,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了,帮她瞒了花姨……” “你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 “准备献舞的时候,我到处找不到她,心里还奇怪她不是想要赏赐的吗,怎么这会人不见了,本想去找,但花姨催促我领舞,我就没顾得上,等到听说殿下遇到刺客时,冬儿还没有回来,我才觉得可能是出事了,心里害怕,所以就没敢说。” 玉珥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馨儿的说法,基本上找不到漏洞,她看向花姨,问道:“冬儿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花姨脸一白,结结巴巴道:“民妇……民妇还以为她是跑了,想着算了,放她一马呢。” 玉珥注意到她的用词,眯起眼睛问:“跑?” “冬儿来潇湘梦有三年了,姿色平平,跳舞也不好,这几年也没给我赚什么钱,平时也就是端茶倒水,有时候还得罪客人,前段时间没少给我惹麻烦,我本就想着把人赶走呢。”说到这,花姨脸上露出了市刽的嘴脸,显然对那个冬儿十分不满意。 裴浦和这时候插嘴问:“惹什么麻烦?” “前段时间有给客人来潇湘梦听曲,大概是喝醉了,摸了她一下,她就把人的脑袋给砸出血了,害我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花姨有些不怠,嫌弃道,“这还没完,那丫头整天都是神神叨叨的,说有人要杀她要害她,差点把我的客人都给吓跑了。” 花姨这句话很关键,玉珥和裴浦和神色都是一凛,齐声问:“那个被砸出血的客人是谁?” 花姨被吓了一跳,连忙道:“我也不认识,口音像昭陵那边的,带着把刀,一身黑衣服,怪凶的。” 昭陵口音,江湖人士,一身黑衣…… 蜉蝣刺客团! 第二十一章 结案 蜉蝣刺客团藏匿在陇西道,而昭陵州就隶属陇西道,这样一来似乎能就对上了。 裴浦和找来了衙役去给花姨和馨儿等人做口供,自己则追着玉珥的脚步到了廊下。 听到脚步声,玉珥知道是裴浦和走过来,也不回头,直接将案情结合起来说:“因为冬儿得罪了前去寻欢的刺客团,他们心胸狭窄,报复心重,一直想把冬儿杀了泄愤,但因为潇湘梦平日里的护卫很严谨,他们找不到机会下手,直到仲冬十七,他们发现冬儿终于离开潇湘梦,于是暗中跟随,在供玉山上将其杀害?” 裴浦和微微颔首:“目前看,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要割走冬儿的头?” “下官听人说过,江湖中很多人把头颅当成胜利和荣耀的象征,就像将军的勋章一样,用来证明自己的地位,他们为了使自己的荣耀不会因为头颅的腐烂而逝去,甚至设计出了一种刀法,能在不伤到颅骨的情况下,快速去皮去肉。” 裴浦和说得轻描淡写,玉珥听着惊涛骇浪:“那是变态吧?” “蜉蝣刺客团本就是一群变态,他们人格扭曲,性格病态,手段残忍,以施虐为乐,对于他们来说,生命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能在生命结束前,他们本身是快乐的就好。”裴浦和缓缓伸出手,接住从天空飘下的雪花,随即握紧了手,让雪花在掌心融化成冰冷的水。 玉珥慢慢平复下心情,微微勾唇,却没有笑意地说:“的确,否则他们也不会连皇家冬狩都敢去行凶。” 这时候,从外头跑进来一个衙役,拱手道:“回禀殿下、大人,那个刺客已经醒了,他交代他们一行五人是去杀一个叫冬儿的舞姬,原因是她曾打破他们老大的脑袋,还出言不逊。” 玉珥听得瞠目结舌,最后只给了三个字评价:“神经病。”正常人谁会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冒险闯入皇家狩猎场杀人? 裴浦和摇头轻笑:“殿下,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您觉得惊讶是您鲜少接触这种案件,在下官看俩,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是吗?玉珥心头快速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裴浦和问:“案情现在已经清楚,刺客团想杀的并不是殿下,而是报私仇,那是否可以宣布结案了?” 玉珥点点头,顺熙帝让她查的只是冬狩刺客案,现在案子查清楚了,自然是结案了。 “明日我会上奏折向父皇详诉此案。”玉珥道,“但 是跑掉的那个刺客,你还要继续追查,顺法森严,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凶手。” 裴浦和后退一步,拱手作揖:“下官明白。” 玉珥没再说,将剩下的事交给裴浦和去善后便走了,她离开时,天色已经暗下,潇湘梦红灯高照,客人渐渐多起来了,丝竹声声响彻楼内楼外,她看都不看一眼这醉生梦死,径直出了潇湘梦,一直到上马车,才掀起窗帘看了一眼那金字招牌。 “殿下,奴婢听说冬狩刺客案结了,是真的吗?”汤圆将汤婆递给玉珥,让她捧着取暖。 玉珥没说话。 汤圆弯着眼睛笑:“殿下真厉害,只用了三天就破案。” 玉珥恍惚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是嘛。” 也不知道是在应汤圆,还是在反问自己。 第二十二章 公主嫖那个娼 玉珥和大理寺快速侦破了冬狩刺客案,自然是受到了顺熙帝的大力表扬,还赏赐了不少东西,都是些金银珠宝,玉珥对这些东西素来兴致缺缺,谢了赏后就都丢库房里去。 汤圆跟在一脸心事重重的玉珥身后,看她抿着的嘴角没有半点松开的迹象,忍不住探头问:“殿下心情不好吗?” “没有啊。” “也是,殿下刚刚破了大案,又被陛下赏赐,怎么会心情不好呢。”汤圆傻呵呵地笑。 玉珥看她那副模样,紧绷的脸总算松了些,侧着头说:“其实我是在想刺客案中的一些疑点。” 汤圆歪着脑袋问:“还有疑点吗?” 玉珥轻轻颔首,琢磨着说:“比如,是谁在大理寺放火毁尸灭迹?” “肯定是那个跑掉的刺客啊。”汤圆回答得很是肯定, “他都跑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放火烧尸?” “他肯定是以为烧掉了尸体,殿下您就查不出死者身份,也就查不出他们的身份,这样他就能顺利逃之夭夭!” 玉珥脚步一顿,心想好像有点道理。 他们查出刺客的身份比查出女尸的身份还快,是因为他们曾接触过这个刺客团,所以心中有数,但是刺客团并不知道这件事啊,他们以为只要尸体没了,死者身份无法确认,那他们杀人泄愤以及他们的身份就会随之化为灰烬,这样一来他们组织就安全了,要知道蜉蝣刺客团的成员并不止这五人,如果触怒了朝廷,到时候再来一次全面清剿,那他们可不一定能和上次一样幸运逃过一劫。 所以汤圆这虎头虎脑的丫头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倒真解了她的谜题。 玉珥笑了笑:“你说的没错。” “殿下您的意思是奴婢说对了吗?”汤圆眼神殷殷地看着玉珥,看到玉珥点头,她立即就欢呼起来,“奴婢没想到奴婢的脑子也有能帮到殿下的时候呢!” 玉珥随口问:“那我再问你,你说说为什么死者明明是舞姬,却要穿禁卫军的服饰?”这个也是她解不开的谜题之一。 “啊,这……”汤圆被难住了,嗫嚅道,“奴婢这就不知道了,奴婢又没见过活的死者,没法问她啊。” 玉珥失笑,脸上的愁云惨淡也随之散去,她扭扭脖子,慵懒道:“是啊,你我都没见过活的死者,哪知道她当时为什么要改装,算了,反正都结案了,就不自取烦恼了,走吧,回东宫吃 点东西。” 冬狩刺客案结束后,玉珥清闲了两天,第三天她又觉得不对劲了,这回不是因为案子,而是因为席白川——这厮自从那日在琅王府分开后,除了早朝打个照面外,其他时候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是一个很诡异的现象,要知道以前席白川可是一没事就爱往她身边凑,逮住机会就是各种调戏。 “琅王爷这几天都在忙什么?”玉珥到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汤圆。 汤圆摇摇头,然后就跑出去帮她打听了一下:“殿下,偏殿的人说王爷最近经常出宫,但是他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出宫? 没听说他在宫外有什么朋友啊。 玉珥左想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决定也要出宫! “殿下您要去找琅王爷吗?”汤圆按照她的要求帮她换了一身男装。 玉珥正了正帽子,莫名其妙道:“我找他干什么?他不来烦我我才开心呢。” “那殿下出宫做什么?” 玉珥拎起囊鼓鼓的钱袋,贴上假胡子,神秘一笑:“嫖娼。” 汤圆:“……” 第二十三章 老子被袭胸了 半个时辰后,女扮男装的玉珥站在了奢靡张扬的潇湘梦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镶金的匾额,挑眉一笑,跨步入内。 潇湘梦被称为销金窟不是没有道理,这里的舞姬身价普遍都要比其他地方的舞姬高,举个例子,当朝正一品的月俸是九十石,在这里醉生梦死一天一夜就能花完。 不过即便是这样高消费的场所,可骨子里却也是庸俗,玉珥一进门顺手丢给迎上来的花姨一锭金元宝,花姨立即笑靥如花婢膝奴颜地招待起她。 玉珥在阁内转了一圈才找到个位置坐下,眼神在场内转了一圈,才粗着声音问她:“今天有颜姑娘的场吗?” 虽然颜如玉出场费很贵,但每个月还是会免费表演一次,她打听过,就是今天。 花姨笑着回答:“昨天已经贴出通告,颜姑娘的场挪后三天。” “为什么?”玉珥挑眉。 花姨掩嘴笑,手帕挡着嘴唇,小声说:“今天颜姑娘已经被客人重金包下,单独起舞呢。” 玉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表示明白——就算是最好的舞姬,可说到底也只是个风尘女子,只要有钱,能让她在任何地方‘跳舞’。 “不过今天有我们十娘的场,姑娘您可以看看,十娘在我们潇湘梦可是仅次如玉的舞姬哦。”花姨极力推荐。 玉珥了然,难怪没有颜如玉的场这里也是座无虚席,原来是另一个红牌要上场,不过……姑娘是什么鬼? 玉珥瞪她,恶声恶气问:“你说谁是姑娘?” 花姨又用手帕掩嘴笑起来,另一只手直接就拍了一下她的胸口:“花姨我做这一行几十年,阅人无数,是龙是凤一眼就能看出来,姑娘您也不必觉得害臊,我知道有一些人天生就好这一口,我们这里也有男舞姬,也有不少男客人喜欢呢……” 亲娘啊老子被袭胸了? 玉珥当场就懵了…… 她惊愕的表情在花姨看来是不好意思,她再接再厉地开导她:“其实我们的姑娘可雌可雄的。” “我自己看着就行,你去招待别的客人吧。”玉珥脸上生起一阵燥热,有气无力又哭笑不得地对她摆摆手,花姨很遗憾,但也不放弃,临走前又说了一句‘您看有喜欢的,我们价钱好谈’……谈你全家! 玉珥庆幸自己贴了假胡子,花姨即便认出她是女的,也没认出她就是那日来办案的嫡公主,否 则肯定更丢脸! 潇湘梦的装潢自然奢华,波罗特产的绒毯在宫里只有妃位以上和皇子皇女能用,但这里却铺满了整个地面,每个座位前摆着一张黑檀木小几,小几上摆着几盆水果,还有美酒一壶金樽一对,玉珥把空的金樽放在手里把玩,一手支着下巴环视着全场。 嗯,户部的郎中沈大人,礼部的员外郎陈大人,吏部的主事司马大人,兵部的司封主事柳大人……哎呦,还有邵远候的小儿子也来啦,这一个个左拥右抱,挥霍至少百八十两吧,哪里来的钱?玉珥轻描淡写地想,一年一度的治贪治腐运动又要开始安排了。 玉珥会男扮女装来潇湘梦,其实也是好奇,想来看看这个潇湘梦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跟皇家和传说中的蜉蝣刺客团扯上关系。 第二十四章 出门嫖娼遇熟人 觥筹交错,醉生梦死,潇湘一梦,尘世荼蘼。 这里犹如囊括了众生态,有为了喜而乐的,有为了悲而乐的,玉珥冷眼看他们纸醉金迷,在虚妄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极乐。 忽然丝竹声渐变,从轻快欢愉的琴声渐渐变成了低沉激昂的鼓声,这种曲调有些像战士出征前壮士气的鼓声,但又因为被融入了箜篌和排箫,柔化了血气。 玉珥放下金樽,看着忽然从天而降的薄纱彩带。 有七八个身穿大红色舞衣,容貌姣好的女子抓着彩带飞下,穿着单薄且暴露,但却好似都感觉不到冷一样,赤着脚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她们的手腕、脚腕还有脖子上都带着铃铛,随着她们的动作,铃铛也整齐都发出声响,仿佛也是这首曲子中的一个音符,融合得十分合拍。 忽然有人惊呼一声,随即掌声雷动,玉珥顺着声源处看去的,只见一个穿着金色舞衣的女子用轻功从门口直接飞上了舞台,长长的水袖在半空划过,乍一看还真有几分仙气。 这个应该就是杜十娘。 杜十娘站上舞台,节奏便是加快,她们柔软灵巧的身子翩翩起舞,精彩之处应接不暇令人眼花缭乱,玉珥看清她的面容,不由得发自内心赞一声极美。 “好!” 叫好声阵阵,看客们都沉醉杜十娘绝美的舞姿和面容。 一曲结束,伴舞的舞姬们抓着彩带飞上去,杜十娘则在场内又飞了一圈,落在一个达官贵人身边,嫣然一笑地敬酒,趁着客人为她迷乱之际又飞身离开到了另一个客人身边,不在任何人身边逗留,却招惹了一个又一个,任性又妄为。 这次,她起身将要飞走,手却被客人抓住:“十娘,十娘你真美啊……你陪我一晚吧,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玉珥看到杜十娘脸色一变,但很快又重新笑起来,手一拂巧妙地挣开了客人,飞身而去,但客人却不依不饶喊着鸨母要让杜十娘来陪他,鸨母赔笑着说:“十娘是卖艺不卖身的,爷您看看我们这其他姑娘,姚红就很不错,不如我为你们安排一间上房?” “装什么清高,这里说难听点就是个青楼,都是一群婊子!” 玉珥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这个闹事的人是谁——是她第二任准驸马的弟弟,邵远候的小儿子杜子豪。 杜子豪本就是帝都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每天和一群身份差不多的官宦子弟流连花丛,他哥哥死了,爵位世袭便落在他的 头上,有了个世子的称号他更是狂妄,京兆府尹提起他的名字,头发都要竖起来。 杜子豪开始撒泼,无论鸨母给他介绍多少个姑娘都不要,就要杜十娘,鸨母无奈只能把杜十娘请出来,杜十娘只是笑了一声,说道:“别说是邵远候世子,就算是邵远候亲自来了,姑娘我也不会委身相陪的。” 这一句便是彻底激怒了杜子豪,对着杜十娘满口的污言秽语,更可气的是杜子豪带来的那群狐朋狗友也跟着帮腔,一时间原本和乐融融的潇湘梦就变成了斗场,玉珥只是皱眉——她不好出面,这里有不少官员都认识她,她可不想落人话柄。 潇湘梦在帝都屹立不倒这么多年,自然也有自己的人脉和靠山,真闹起来还不一定会吃亏,只是开门做生意都是求财,能少得罪就少得罪,眼看情况越来越糟,鸨母忽然对一个小厮说了一句什么,小厮立即跑上二楼的上房,玉珥想大概是找靠山去了。 能在这儿被鸨母当成靠山,来头显然不小,玉珥摸着下巴想,是哪只大老虎呢?思索着抬起头看着小厮跑进去的那间上房,半响后门大开,一男一女从里面走了出来,男子锦衣华服美如冠玉,领子半敞风流潇洒。 “这不是世子殿下吗,来了怎么也不来打个招呼,陪本王喝杯酒呢?” 玉珥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脑袋藏在茶几下,表情很艰难。 听人家说最苦逼的事情莫过于出门嫖娼遇到熟人,玉珥此时深为赞同——他娘的席白川怎么会在这! 那妖孽今天格外魅惑,半敞着领子露出胸口的肌肤,长发没有束冠披在肩上,怀里还贴着一个极美的女人,就是脸有点白,看着像纵欲过度。 再说说那女人,从打扮都穿衣都立志彰显‘我很性感’,淡蓝色的诃子包裹着圆滚柔软的胸部,宽袖的上襦竟然还是薄纱材料,手臂肌肤若隐若现。 玉珥默默掀起自己的袖子,把肌肤裸露在外面一会儿…… 因为寒冷,鸡皮疙瘩顿时在手臂上跳得很猖狂,但是玉珥很欣慰——还以为顺国的气候变暖和了呢。 玉珥搓搓手,想着回头和潇湘梦的姑娘们讨教一下御寒法。 而那边,席白川的出现已经引起了是骚动,很显然在场八成以上的人都认识他,杜子豪愣了一下,这个风流子第一视线是落在席白川身边的女子的身上,那眼睛瞬间就直了,女子感觉到他的视线,躲到了席白川的身后,前胸直接贴上他的后背。 “如果世子殿下不嫌弃,不如上来,本王请你喝一杯,再让如玉舞一曲助兴如何?”席白川笑着看他,“至于十娘……就当是给本王个面子罢了吧。” 这等美事杜子豪简直求之不得,这下都不看杜十娘一眼,撩起长摆就跑上楼去,玉珥的视线最终被阻隔在关上的房门前。 哦,原来重金包下花魁颜如玉的人就是她家九皇叔啊……玉珥丢了一锭银子在桌子上,气冲冲地往外走。 第二十五章 穿了跟没穿一样 “混蛋席白川,原来这两天没见着人影是跑到这里寻欢作乐了啊!市井传言琅王风流,以前到没觉得,今日算是见识了!看他都当起潇湘梦的后台,平时肯定是没少跑那去!还有那颜如玉,贴得那么紧跟粘了胶水似的,那亲密样肯定也不是第一次当人家的入幕之宾!” 玉珥一边走一边碎碎念:“这个狗官,不知道收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能让他这样挥霍,‘花魁一舞倾城换’跳一支舞都要那么多钱,包一晚是个什么数字?!本宫当他的学生十几年,也没见他送什么东西给我,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这般荒唐,回头本宫一定告诉御史台,看不弹劾死他。” 玉珥一路生闷气到了东宫,汤圆迎面跑来,问她是否要传晚膳? 玉珥冷笑:“传,当然要传,给本宫上满‘琅’全席!” 汤圆缩了缩脖子,一溜烟跑了。 殿下心情肯定很不好! 肯定还是被琅王爷气的! 因为殿下一生气就吃满‘琅’全席,一桌子的菜名都是她亲自取的,把红烧狮子头改成红烧琅王头,把宫保鸡丁改成宫爆琅王,把蚝油仔鸡改成蚝油宰琅…… 玉珥从小接受宫廷教养,有极好的素质,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但像现在这样,一脚架在椅子上,撸着袖子,左手一个红烧‘琅王’头右手一个炭烧‘琅王’腿,还是第一次。 “给本宫倒酒!”玉珥把自己当成豪气万丈的江湖汉子,汤圆在旁边看着直哆嗦:“殿殿殿下啊,王爷到底是怎么惹您生气了?您说出来,奴婢帮你……” 玉珥眼睛一亮:“帮我揍他?” “不是,帮你让御膳房减少给琅王爷爱宠雪狼王的鸡肉供应,让它吃九成饱就好。”汤圆认真地说。 玉珥翻白眼,真是长见识了,九成饱和十成饱的区别好大哦。 不过……玉珥皱眉,理直气壮地反问:“谁说琅王惹我生气?谁说我在生气?我明明是很愉快地在吃饭,我的心情好到不得了!我可抓到了琅王那个贪官狗官王八蛋风流子的把柄,明天我就让御史台弄死他!” “殿下您闪到舌头了吗?”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一身的怨念都来自谁的好吗! 玉珥被她点破,动作忽然一顿,皱了一下眉,心里散开一个个疑惑。 我很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席白川怎么左拥右抱关我什么事? 他席白川跟花魁怎么春宵一度关我什么事? 玉珥忽然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气冲冲地从潇湘梦跑回来,她明明是去刺探情况,怎么到最后什么都没做就跑回来? 想了的半响,她忽然福至心灵眼睛一亮,明白了——一定是为顺国官员花天酒地腐败奢侈感到痛心! 没错就是这样! 玉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极好解释为什么生气的理由,丢了手里的食物,拍拍手站起来,一挥手:“来人,给我调一千千牛卫,随本宫到帝都各大风月场所突袭检查!” 半个时辰后,今日在潇湘梦寻欢作乐的所有在职官员,无论品级大小都被千牛卫按在了地上,其中不乏醉得不省人事的、不乏衣衫不整的、更不乏还没享乐到的,她抚掌微笑,果然是这个原因,看看,把这些人抓了以后,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多云转晴。 本宫的心呐真是忧国忧民!可歌可泣! 不过,我家皇叔呢? 玉珥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找到席白川的身影,只好问一下执法人员。 “殿下,琅王爷说要抓他,就得您亲自去。”千牛卫中郎将小声地说。 玉珥挑眉,从他手里接过绳子,火辣辣地甩了一下,狞笑道:“那本宫就只好不尊师重道一次,亲自把老师绑下来了!” 快步上楼,为了体现自己的气势,玉珥抬脚重重把门踹开,声调铿锵地‘嗯哼’了一声,才大步迈进去。 “皇叔啊,身为皇族中人,一举一动都要有表率作用,像您这样行为太不检点可真是不行啊,学生今天‘心血来潮’抽查了一下帝都风月场所,没想到就抓到了皇叔您,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哈哈哈。” 她负手而立,自言自语半天,发现根本没人应答她一声。 该不会是跑了吧?玉珥一边暗骂席白川这个老狐狸居然调虎离山,一边猛地转身看向帷幔之后…… “噗嗤——!” 毫无征兆的,玉珥喷出了两管鼻血。 帷幔层叠,珠帘之后,有绝色男子只穿着一件分外单薄的白色中衣躺在床榻上,敞开的胸膛能看到胸前若隐若现的两点嫣红,象牙白色的皮肤上纹理张弛有致,随着他的呼吸浅浅起伏着,再往下修长而肌肉均匀的长腿叠在一起,中裤单薄紧贴肌肤,就好似没穿那样…… 第二十六章 看见你来赶紧脱 这种中衣中裤,莫非就是传说中那大名的鼎鼎的——情趣内衣? 玉珥看着这见鬼的画面,竟然分外平静加镇定,抬手擦掉鼻血,瓮声瓮气说:“原来皇叔都宽衣解带了,看来本宫来得真不是时候,扰了皇叔的雅兴,真是不好意思。” 啧,话是这样说,但想到打断了某人的春宵,怎么感觉嘴角有点不受控制地上扬呢? 席白川手肘支在床头托着腮,眸子里流转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那倒不是,皇叔是看到晏晏来了,这才整理衣冠,恭候相迎。”言下之意,就是‘我看到你来了,才迅速把衣服都脱了’哦! 玉珥:“……” 席白川撩开珠帘,赤足走下床,身形修长挺拔,束发的带子似松了,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往下滑,走了三五步那墨色长发便倾泻开披在肩头,犹如一块上好的江南锦缎。 玉珥眼睁睁看着他靠近,顿时有些呼吸加重。 所幸他在距离她一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并且一边伸手系上盘扣一边坦然道:“不过晏晏倒真是冤枉皇叔了,皇叔来这潇湘梦可不是寻欢作乐,而是有正经事做的。” 玉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白净的脖子上一个十分火辣奔放的唇印:“哦。” “晏晏这表情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相信我。” 玉珥眸子闪了一下,胸口不知为何有些堵,冷声道:“既然皇叔是为了公事来的,那便罢了,但皇叔毕竟是皇族中人,整天流连风月场所也会落人口舌,如果真和如玉姑娘倾心相爱的话,何不干脆把人纳入府,那时候要怎么听曲跳舞都名正言顺。” 席白川长眉一挑,玩味地重复:“纳入府?” 玉珥看了看席白川的表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干脆离开了房间,快步下楼,让中郎将把抓到的官员都带去大理寺,交给裴浦和处置。 离开潇湘梦之前,她回头看来一眼二楼,那人已经穿戴整齐站在走廊看着她笑,那浑然天成的风流模样让她十分不舒服,她冷哼了一声,大步出门。 席白川目送玉珥离开,安离不知从哪里出来,拿着狐裘披在他身上,忍不住问:“王爷为什么要故意……” 话还没说完,席白川已经转身从楼梯走下去,也离开了潇湘梦。 玉珥心思烦闷地回了宫,本想自己单独静静,谁料席白川不知道绕了什么近路,比她先一步到东宫,正躺在她暖阁中的软榻,看她的书, 吃她的点心。 他身上穿着的依旧是她在潇湘梦看到的那件衣裳,想到不久前刚有一个女子贴在他这身衣服上,她心里腾起一抹厌恶。 “你来做什么?”她语气不善地问。 “来和晏晏解释,我虽然流连烟花之地,但绝对是清白之身。”他倏地凑到玉珥面前,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声音也刻意压低,渲染出些许暧昧,“不信,你可以检验检验。” 玉珥最抵挡不住他这样的突然靠近,浑身瞬间就不自在了,有些狼狈地躲开:“皇叔清不清白,跟本宫似乎没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跟你最有关系。”席白川说得理直气壮,“晏晏要是不相信我,那皇叔会很伤心的。” 玉珥分外无语,心里倒是很想说,你要是跟颜如玉是清白的,那干嘛老是跑去找人家?但这句话在问出来之前就被她扼杀掉,因为她觉得自己这样问的话好像有点奇怪,毕竟她说到底只是人家的侄女和学生,没资格干涉他的私生活的。 玉珥咂咂嘴,没资格干涉他的私生活什么的,想着心情有点不爽。 席白川看着她一张小脸变来变去,觉得有趣,忽然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乖,不要胡思乱想。”说着他施施然地起身,“刚才陛下身边的福德全让我去御书房见驾,我先过去了,明天再来陪你玩。” 直到席白川出门,玉珥还维持这一个姿势不动。 没错,她僵硬了。 在席白川忽然亲过来的时候,她从给头发到脚趾甲都被定住了,整个神智都在风中凌乱——这这这这个淫荡的皇叔是找死吗?好端端的凑过来亲她做什么! 玉珥心里犹如狂奔过去千万匹草泥马,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种异样的情绪一直保持到第二天早上,玉珥原本是做好要和席白川就这个吻好好探讨一下的准备的,谁知等了一上午都没看到他来找她,一问才知道,那人又出宫了。 “骗子!”玉珥愤愤道,“不是说要来找我吗?结果又去找那个谁!” 玉珥越想越生气,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耍她呢,她必须好好去教训一下那混球。 想到这里,玉珥又换了一身男装,蹭蹭蹭地出宫了,而且目标十分明确,就是去潇湘梦。 看着那金碧辉煌的楼阁,玉珥这次没有进去,而是在潇湘梦对面的一间茶棚里坐下,要了一壶茶一边喝一边盯着,她不进去的原因有 两个,一个是里面的消费着实有点高,进去一趟小半个月的俸禄都没有了,虽说她不缺钱,但是把钱丢在这里着实有些不合算;二是……她有点怕那个老鸨了,上来就袭胸什么的,公主她可是很纯情的。 所以她决定在门口等着,等席白川出来! 在茶棚坐了两三个时辰,玉珥喝了好几壶茶,但对潇湘梦唯一的感觉就是——不愧是帝都最出名的歌舞坊,每天进进出出的客人真的非常多,而且不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就是王公贵族,都是寻常人高攀不起的,档次真是极高,来这种地方真是权势地位和财富的象征啊。 仲冬的日头落得很快,转眼就要入夜,风夹带着寒气,吹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玉珥心里却越发不怠,到这个时辰席白川还不出来,是想在里面过夜吗? 真不要脸! 玉珥气呼呼地起身,正想着回宫,却见忽然潇湘梦前停了一顶轿子。 轿子很奢华,紫红色的上好绸缎覆盖轿身,金丝绣出的牡丹花栩栩如生,轿顶有一颗硕大的珍珠十分耀眼。 这轿子分外的奢华,连孟玉珥都不禁驻足看着。 便见一个打扮华美的女子在两个女婢的搀扶下走出了潇湘梦,上了轿子,她看得清楚,那女子竟然是花魁颜如玉! 第二十七章 死人复活 颜如玉都出门了,她家那个无耻九皇叔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 玉珥望着轿子远去的方向,心里有些疑惑,想跟上去看看,但又觉得莫名其妙去跟着人家的轿子走有点猥琐,还没想出个办法来,双脚却不受控制,已经追着轿子去了。 四个轿夫抬着轿子缓缓向前行去,玉珥跟着他们走,穿过了繁华的广济街到了一条河流边,然后轿子上了桥,径直往那灯火阑珊处而去。 怎么会来这里? 玉珥停在桥下,十分不解。 这条河名叫淄(zi)河,百姓却更爱称胭脂河,因为过了这座桥那边成片都是青楼妓馆,那些地方都是不入流的,颜如玉这样的人怎么会自降身份跑到这来呢? 正想着跟上去看看,忽然听到娇笑声跨河传来,隐约还听见一声柔柔的娇嗔:“公子……” 那声音婉转多情带着长长的撒娇尾音,玉珥很不解风情地抖了抖,眼角瞥见江河上次有小船随波逐流慢慢行过来,想着大概是哪家嫖客钟爱野外情趣,所以才跑到这江上来找乐子吧。 然而定睛一看,那被女子依偎的身影怎么有点眼熟? 那人身穿清雅的蓝白色锦袍,深黑色的斗篷上绣着一朵金色的曼陀罗,被风吹的猎猎飞舞,嚣张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玉珥:“……” 这不是她等了一整天的九皇叔吗? 哦,原来他不单爱花魁,还爱野趣。 席白川似有所感地转过头,看到了站在桥下暗处的纤细身影。 玉珥觉得自己不能太缺德,上次就搅了人家一次好事,这次可不能再搅了,所以抬起手袖子挡住自己的脸,快步上桥追着颜如玉的轿子。 耳边忽然有衣袍猎猎的声响,玉珥低着头快步上了桥,走没几步就撞到了一个温热的胸膛,抬起头一看竟然是她家九皇叔,迅速回头看了那小船,果然只剩下美人形单影只。 玉珥放下袖子,干笑道:“好巧啊,皇叔也在这。” 席白川抚着袖子,凤眸潋滟,里头写满了勾魂夺魄的魅力:“是挺巧的,我刚才还以为看错了,晏晏怎么会出宫?” 玉珥想起自己出宫的目的,计划里应该是见到他后拎着他的领子揍一顿,看他下次还敢不敢爽约,但现在人真站在自己面前了,她却发现自己有点淡淡的尴尬——怎么感觉她这个样子,特别像是在嫉妒? 玉珥正无地自容,某人却端详着她这一身男装打扮,若有所思道:“晏晏这身打扮好生熟悉。” 被他这样一说,玉珥才想起来那天她女扮男装去潇湘梦也是这套衣服,顿时更不自在了,怕他窥破她那天上潇湘梦抓人的真实心思,连忙转移话题:“皇叔你的美人都漂远了,再不去就追不上了。” “什么我的美人?我只是有些事情问她而已。”席白川忽的一笑,微微上挑的眼角像是含了桃花,“晏晏不要误会。” 玉珥觉得他是在扯淡,一个青楼女子能有什么事情是他琅王想知道的,干脆不去看他,只是望着远处,这才发现这座桥高得有些出奇,站在桥上非但能看清繁星弯月,还能看到楼阁重叠尽头的巍巍皇城,不由得感慨:“这桥真高啊。” “这座桥名为灵,是先皇在位时送给八子灵王的生辰礼物。”席白川伸出纤长洁净的手慢慢拂过护栏,笑意微凉,“是帝都最高的桥。” 灵王已故,是顺熙帝的三皇兄。 玉珥皱眉,这座桥大概是长年没有修缮,破损十分严重,她奇怪地说:“这座桥应当是意义非凡,为什么现在会被废弃?” 他摇摇头,淡淡道:“陛下登基后,这座桥就废了。” 玉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座桥,在这座高阔异常的石桥上,曾承载着先皇对八子的慈爱,曾身负帝都之最的荣誉,但却在皇权更替后一朝没落,谁都说不清原由,只能惋惜地叹一声。 倒是他…… 似乎对这座桥有别样的感情? 他的手几近温柔的抚过这座桥的护栏,那对素来平静深邃的眼似乎有寂寥和森凉在翻滚。 玉珥忍不住问:“你认识灵王?” 席白川嗤笑:“灵王故去时我还在襁褓中,我怎么认识他?” 玉珥讪讪地摸摸鼻子:“也是哦。”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席白川这么一问,玉珥才想起颜如玉的事,撒开腿就奔下桥,但一直追到烟花尽处也没再看到那顶奢华异常的轿子,颜如玉也不知道往哪去了。 席白川追着她到这里,见她四处张望,问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你女人啊!”玉珥心急如焚,口不遮拦地往外蹦话,“我明明看到颜如玉进了这里,被你一打搅我都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席白川倏地皱眉:“我女人?” “不是 你女人难道还是我女人?” “孟玉珥,若我英年早逝,那必定是被你气死的!”席白川咬牙切齿,狠狠甩了一下袖子,转身就走,一张俊脸紧绷着,还有点黑,看着就知道气得不轻。 玉珥后知后觉反应回来,回头一看人已经走远了,嘟囔道:“怪我咯?明明就是你害我失了线索。” —— 亥时已过,玉珥肚子有点饿了,走回宫的路上顺便进了平时爱去的食楼点了些东西吃,想着吃完后再回宫,在等上菜时,忽然听到临座说起一个令人格外敏感的词——画骨香。 玉珥擦拭筷子的动作一顿,微微侧过头看了那两个男子一眼,他们说话的声音非常低,一般人难以听到,但玉珥的耳力非常好,再加上距离得近,听得颇为清楚。 “……真的有那么神奇吗?能起死回生?”身穿湖蓝色袍子的男子低声问,“我怎么觉得很玄乎啊?” 身穿乌黑色袍子的男子意味深长地说:“无风不起浪,如果没有缘由,又怎么会有画骨香这个词出现?自然是真的。” “庄兄见过?” “见倒是没见过,但我听说城郊吴家镇有一户人家以捕蛇为生,那家人的儿子曾在山上捕蛇时不小心被五步蛇咬到,当场就毙命,还是上山砍柴的樵夫认得他,把他背下山时身体都发僵了,可你猜怎么着?五日后那樵夫又看到那人在捕蛇啊,要不是青天白日,还以为撞到鬼了呢!” 第二十八章 若隐若现 湖蓝色袍子男子震惊万分:“是因为画骨香?” 乌黑色袍子男子郑重点头:“除了画骨香,世间还有什么药能起死回生?” 眸光一转,玉珥端着酒杯起身,笑眯眯地走到他们两人身边,也压低声音说:“顺熙十七年,皇帝下令,再敢以‘画骨香’妖言惑众者,罪同造反,两位是不知情吗?还敢再这大庭广总下高谈阔论?” 这两人自然知晓否则也不会把音量挑得那么低,只是没想到玉珥能听得到,顿时被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起身鞠躬:“小兄弟,我们也只是随口说说,您可千万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我们啊。”玉珥的打扮也不俗,看得出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他们只是普通人,可得罪不起。 “好说好说,其实我也是对那玩意有点兴趣,两位还知道些什么,不如分享一下啦。”玉珥笑眯眯地在他们身边坐下,拿着酒杯和他们碰了一下,那挤眉弄眼流里流气的模样一看就特别纨绔。 湖蓝色袍子男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玉珥,又犹豫着看另一个男子。 玉珥放了一锭银子在桌子上:“兄弟也真的只是好奇。” 乌黑色袍子男子收起他的钱,这才小声说:“我们也知道画骨香是禁品,这几年举国上下都没人敢提起,只是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黑市里又流传起了画骨香的传说,我们也是道听途说,觉得有趣才多嘴几句,具体的当真不知,我也劝兄弟不要多去蹚浑水,省得惹祸上身。” 玉珥挑眉,黑市? 画骨香的传说追溯起来可以到本朝开国年间,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据说能活血生肌甚至可以起死回生,可谓圣物,当年建国皇帝就是靠它所向披靡。 这传言是真是假已经无法求证,但这画骨香却一度在顺国掀起风波,就跟邪教似的蛊惑得百姓都没心思安稳度日。 有的人想找到那东西长生不老,有的人想找到那东西发家致富,总之是害得民不聊生,顺熙帝得知后就下令将‘画骨香’列为禁品,又抓了几个散布谣言的当街处死以儆效尤,渐渐的才把风波平复下去。 至此已经三年过去,怎么这‘画骨香’又卷土从来? 玉珥一路若有所思地回到了东宫,看了一眼偏殿灯光绰绰,席白川已经回来了。 身上染了花街柳巷的胭脂香气十分难闻,玉珥让汤圆准备沐浴更衣,她不喜欢太多人伺候,只留下汤圆,她趴在玉石壁,手指沾了水在石板上写 写画画。 “殿下在写什么?”汤圆往池水里加了御医调配的精油,又撒了花瓣。 “画骨香。” 汤圆一愣,手一抖花篮直接掉入池水中,玉珥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把花篮捞起来递给她,汤圆小声又紧张地说:“殿下没事写那个做什么,难道不知那是禁品吗?” 和她说了也没用。 玉珥草草洗了身子就起来,汤圆拿起中衣就要给她穿上,玉珥顿了顿,伸手把肚兜拿过来穿上,再穿上中衣,汤圆奇道:“殿下还要出去?” “不出去。” “那为何要穿亵衣?” 玉珥以往睡觉都是不穿亵衣的,只是现在席白川住在偏殿……咳咳,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沐浴后,玉珥只穿着白色中衣,披着狐裘揣着手站在寝殿门前,脸色凝重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画骨香,画骨香…… 当年画骨香为非作歹的时候,她还小,对那件事没什么印象,但也读过史记,从那只言片语中对那个时候的情况还是有大致了解,只觉得用四个字来形容最合适不过——骇人听闻。 那样的场景,要再重现一次吗? 玉珥忽然感到有寒意从后背蹿上来,伸手拢紧狐裘,微微仰起头望着宫墙外的苍穹。 今晚夜色浓稠,月光稀疏,院中的梅花含着暗香在鼻尖萦绕,微风摇曳着挂在回廊边角的竹制风铃,发出清脆的玲玲声,那铃铛声把玉珥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盯着那风铃,恍惚想起是席白川亲手做的,送给她的十岁生辰礼物,那时候她还不是很讨厌他,喜滋滋地把风铃挂在了那儿,这一挂就是五年。 耳边忽然有异响,玉珥奇怪转头,就看到汤圆踩在池子边上,卖力伸出小短手要去摘池子里的冬荷花,那圆溜溜的身体摇摇欲坠,她惊讶:“你干嘛?” “我、我采荷花装饰、装饰殿下的寝殿。”因为姿势的原因,她说起话来都困难,玉珥哭笑不得,“我这样看着就行,你快回来,小心掉下去。” 汤圆眨眨眼睛,‘哦’了一声要回来,谁料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溅起水花无数,玉珥连忙退后两步,再定睛一看,那颗汤圆掉水里了! “啊——!救命啊!我、我不会水啊……” 玉珥:“……” 你说过她就不要能安安静静当一颗汤圆吗! 作为 一颗不会水的汤圆,她不知道珍惜生命远离水池吗! 玉珥在心里骂了几句,看那水都没过她的头顶,心一横丢了狐裘跳下去。 原是想把沉底的汤圆拉起来,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体型原本就是她的两倍的汤圆,还穿着厚重的冬衣,浸了水简直就和实心铅球一样,她的力气根本不够用,反倒是让自己呛了几口水。 就在此时,一道青影掠过莲池,身形轻盈如羽,一手拎起玉珥,一手拎起汤圆,在半空中旋身,足尖一点荷花花苞,就降落在了平地。 丢掉陷入昏迷状态汤圆,席白川的手在连连咳嗽的玉珥后背轻轻拍着,怒气冲冲地责备:“笨蛋,你当自己是大力神吗?也不怕自己淹死!” 玉珥推开席白川要去看汤圆,走廊上也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是宫人听到声响跑过来,玉珥想让他们宣太医,人却忽然被席白川大力拽了起来,身形一转她的后背被压在廊柱上,而他也随之覆上来。 这样亲密无间的拥抱不是第一次,但玉珥现在没心情陪他玩笑,她心里担心汤圆,生气地挣扎,席白川不动如山,只在她耳边咬牙吐出四个字:“你的裙子!” 狐裘十分御寒,所以沐浴后的她也只穿着中衣,此时她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白裙紧贴着肌肤,那玲珑有致的曲线清晰可见,更要命的是那布料遇水竟呈透明状,胸前嫩黄色的肚兜若隐若现…… 第二十九章 限制级春宫 这种堪比限制级春宫图的画面让玉珥脸红耳赤,就和蒸熟的龙虾一样,她缩在席白川的怀里,借由他宽大的身板挡住自己乍泄的春光,胸前的柔软无意地摩擦着他的胸膛。 于是席白川也成了煮熟的龙虾,红得要冒烟。 “都滚出去!”他恼羞成怒,侧头对着宫人们怒吼。 宫人们半刻不敢拖延,立即把汤圆抬起蹬蹬瞪地跑了。 玉珥表示自己好想死在水池里。 —— 汤圆倒是没什么大碍,但怕被席白川揍所以躲在太医院不敢回来,但玉珥跑不掉,所以换了干净的衣服,就跪坐在软垫上,耷拉着脑袋听他教训,一副十分诚恳的样子,但其实在心里已经把他骂个千百遍。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喜欢这个皇叔的原因,不过只比她年长八岁,却比她高了一个辈分,被他说教也成了理所应当,再加上小时候在他身边长大,被他教导,在人前还要恭恭敬敬喊他一声老师,因为喊了他老师,小时候可没少受他的淫威。 玉珥至今还记忆犹新,六岁那年用午膳用到一半跑去出恭,回来被十四岁的他以行为不检为由,罚着默写了三遍《女则》,而且还是倒!立!写!的惨痛经历! 现在她是大顺国上下默认的皇储,可谓天子尊严,不必再对他毕恭毕敬,但他却从来没把她这个皇储身份放在眼里,就像现在,嘴上喊她殿下,手上却直接把一条毛巾丢在她的脸上。 “席白川你这个王八蛋!”是可忍孰不可忍,她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朝她脸丢东西! 席白川把毛巾盖在她的额头上,淡淡道:“殿下不知道自己发烧了吗?还有我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您都听到了吗?” 玉珥:“……” 刚才就顾着一边在心里腹排他一边打瞌睡,谁知道他在说什么! 席白川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倒出里面的药丸塞到她嘴里,玉珥苦着脸咽下去,他这才放过她,转身躺在玉珥平时睡午觉的软榻上,月白色的宽松袍子没系腰带,松松地挂在身上,微敞的领口露出一线如玉肌肤,隐约还能窥探出他身材曲线。 玉珥看着,抖了抖。 席白川嘴角的笑意似更深了,天生自带风情的眉眼,看谁都是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在玉珥颤抖的时候,还抛了一个媚眼过去,似在问,看呆了? 但玉珥却是很诚恳地问:“叔,你不冷 吗?”窗户都没关,外面都飘着鹅毛大雪啊,现在还卖弄风骚,也是蛮拼的。 大概是感觉到冷了,席白川抖得很欢快,玉珥看他的眼神终于有点像看正常人了。 席白川瞥了她一眼:“晏晏倒真是长大了,都会膈应我了。”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笑非笑道,“的确长大了,都有过四个准驸马了。” 玉珥呼吸一滞,半响又坦然道:“顺国女子十五岁及笄许配夫家,这是不成文的规矩,皇叔不知道吗?” “是不成文的规矩,又不是必须要遵守的规矩,只要殿下不想纳,陛下也不会逼你,所以说到底,殿下是寂寞了吧?”随即他话锋一转,眨眨眼说:“殿下你若寂寞了,皇叔我……” “皇叔,时辰不早了,明日本宫还要早朝,要歇息了。”玉珥抽着嘴角,连忙打断她那思考方式特别别致的皇叔,直接下逐客令。 “三更半夜冒着风雪来给你送药,嘘寒问暖,你就这态度,真伤心呐。”他提着灯笼起身,一副很惆怅的样子,摇头晃脑地叹气,关上寝殿的门时,他忽然勾唇,探头看着她邪恶地笑,“不过殿下这一年倒是变化大,我记得你以前沐浴后都不爱穿肚兜的……” 玉珥面无表情地拿起一个铜镜砸过去。 —— 画骨香的事玉珥虽然没有上报顺熙帝,但还是上了心,派了人去黑市查探。 她这样做也不是吃饱着撑着没事找事,而是她这个人从小预感特别准,虽然有些想法来得莫名其妙,但偏偏每次都被她给猜对了,这次她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出大事了,所以还是留个心眼比较妥当。 晚些时候,派去查探的人送回了消息,汤圆接了信鸽,送来给了玉珥,纸条上只有短短两句话,但却让玉珥精神猛地一震。 ——黑市确实有画骨香传说,并且还有人公开叫价,称能弄到可使人起死回生的画骨香,一两一百两黄金。叫卖人名为陈武,和帝都歌舞坊潇湘梦来往甚密,属下怀疑画骨香来源是潇湘梦。 潇湘梦…… 啧,这个名字听着怎么那么熟悉? 玉珥拿起灯罩,将纸条凑过去舔了一下火苗,又长又薄的纸条被火苗卷为灰烬,她默不作声地看着,黑眸中映着这火苗的影子,只感觉心情像是扁舟漂流在大海上,摇摇曳曳。 女尸案牵扯上潇湘梦的时候,她只把 目标锁定在死者冬儿身上,倒是没怎么留意这个天下闻名的歌舞坊,但现在疑似和画骨香扯在了一起,她就不得不重视一下了。 玉珥立即给密探回复,让他假扮成要购买画骨香的商人,先去和陈武接洽,看看能不能弄到传说中的画骨香再做打算,毕竟她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真是假,传说虽然大部分是不可信的,但所谓无风不起浪,当年高祖开国过程记载得的确有些悬乎,所以还是弄清楚真假再说。 这样想着,玉珥已经写好了纸条,将纸条绑在信鸽的腿上放飞。 玉珥住在东宫,已经相当半个皇储,所以手下所有配备都是非常齐全的,她的探事司也是出了名的人才济济,在黑市探听画骨香简直易如反掌,甚至他们还帮她走了一趟潇湘梦实地探查了一番,于是等到第二天玉珥来到暖阁处理政务时,桌子上已经放了一叠关于画骨香来龙去脉的资料。 玉珥仔细看着,发现画骨香的起源的确是那个城外吴家镇的捕蛇夫起死回生的事,事件发酵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多了,这一年多画骨传说从城外传到了城内,又从帝都扩散出去,虽说只在黑市和黑市间传递,但影响范围已经不小。 第三十章 皇叔快上 而且官僚也有人开始在打探,只是经营画骨香的人非常狡猾和隐秘,反侦察意识非常强,不是百分百信任的熟人绝对不给,她探事司的人用尽办法都没办法从陈武手里骗掉一点画骨香。 再说这个潇湘梦,倒是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介入了画骨香,只是陈武和花姨珠姨等潇湘梦鸨母来往密切,有些可疑罢了。 玉珥一页页看着,心想都发酵一年多了她才刚刚知道,那在此之前是那些人藏匿得太好,还是有人将消息挡在了她门外? 思前想后都想不出个比较合适的处理办法,到最后她还是选择去一趟偏殿,把这件事和席白川说一下。 走去偏殿的路上,玉珥心情还有点蛋蛋的郁闷。 心想自己都及笄了,接触朝堂也有两三年了,但好像还不够成熟,大事上还总是依赖席白川拿主意,真是……活该被欺负! 席白川自从交了兵权,就越发空闲了,平时除了上朝和处理一些分内的公务,就是在偏殿摆弄花花草草,品茶写字,美其名曰陶怡性情,玉珥却觉得他的性情完全不同陶怡,因为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还是不要糟蹋花花草草为好。 “老师。”有求于人,玉珥将自己的姿态放低了些,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席白川正在种玉兰花,听到她正儿八经喊自己‘老师’吓得差点将脆弱的花根折断。 “太阳是西边起来了吗?晏晏上次这么诚恳叫我老师,似乎是八岁那年。”从那次之后,心情好就喊皇叔,心情不好直接连名带姓地叫,完全把尊师重道的良好品德喂了狗。 玉珥撇嘴:“你想听,我还不乐意喊呢。” “那你现在喊是有什么事相求啊?”席白川栽好了玉兰花,心情似乎很愉悦,洗了手就来给她泡茶,只是泡了茶却不让她好好喝,非要端着喂她,玉珥窘迫地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然后就直奔主题了:“皇叔猜对了,我真有一个难题想求教你。” “嗯?” “不知道皇叔听说过没,如今帝都又流传起了画骨香。” 这回轮到席白川意外了:“你怎么知道画骨香的?” “那天偶然听说的,觉得里面有问题,就让探事司去查了查,结果发现似乎牵连甚广,连潇湘梦都沾了关系,只是线索不明显,我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玉珥不想再尝试那种奇葩的喝茶方式,见他冲好茶,抢在他之前端起茶杯一口喝掉。 席白川:“……” 玉珥问心无愧地和他对视。 席白川只好放弃继续喂茶的想法,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很欣慰地点点头:“你还不算笨。” “好端端的又骂我做什么?”玉珥不满。 “其实我也正想和你说画骨香的事。”席白川支着额头,桌边的玉兰花映入他的眸子里,摇曳着鲜艳的色彩,“那天在淄河,我当真不是去寻花问柳,而是向那个女子打听画骨香的事,但她说着说着就忽然贴上来,又那么碰巧被你看到,我当真很冤枉。” 玉珥漫不经心地喝茶:“哦。”与我何干?况且你琅王以风流名满帝都,就算那次不是为了寻花问柳,想来平时也没少光临,否则人家姑娘会那么热情地贴上去? “你问出什么了?” 席白川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这才说道,“那女子原本是潇湘梦的舞姬,只是姿色一般舞技也一般,在美色如云的潇湘梦里很不起眼,也赚不到什么钱,这才离开潇湘梦去了普通青楼。她说她曾无意中看到黑市的人去向花姨购买画骨香。” 玉珥闻言一时激动,倏地从软垫上站了起来:“所以,潇湘梦真的有画骨香?!” ……可是,潇湘梦怎么有画骨香? 席白川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你急什么?且不说现在什么都是云里雾里,就算潇湘梦内真有画骨香,那也不值得你这么害怕。” 玉珥心情哪能有他说得那么轻松,昨晚她又去翻看了关于当年那场画骨香风波的记录,越看越心有余悸,所以才会那么急切想要弄清楚画骨香的来龙去脉,好尽快处理,否则等到将来它成型了,想要再拔除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女子还说,品级高的舞姬都清楚花骨香的事,她们还会在和客人欢好时借机向客人推销。”席白川说道,“所以与其在这里担惊受怕,但不如找个知道内幕的人彻底了解其中虚实。” 玉珥觉得他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抚掌道:“那这个重任就交给皇叔你了,以你的美色,再加上你和颜如玉的关系,当然能从她口中得出其中虚实的!” 席白川黑着脸:“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勾引颜如玉?” 玉珥诚恳点头:“这件事皇叔去做两全其美,一来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嫖娼,二来能有助案情,这个计策非常棒!” “孟玉珥!”席白川气得几乎咬碎牙龈,字 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你的脑袋绝对是门挤了!” 玉珥很无辜地眨眨眼,她这个计划不是极好的吗? 看着她的样子,席白川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又忽然地笑了一声,那笑得有点阴森,玉珥抖了抖,默默往后移动了几步,离他远点。 “没心没肺的女人,我要是真去嫖她,将来你就得哭死了。” 玉珥不以为然——嫖她又不是嫖我,我哭什么? “不去!”席白川扭头直接丢下两个字,那模样傲娇到不行。 玉珥只好循循善诱,给他讲道理分析,从江山社稷说到百姓民生,从为臣之道说到师生情谊,但某人就是不为所动,他说她刚才那番话从精神侮辱了他,从人格上玷污了他,从肉体上出卖了他,他是个有原则和底线的人,出卖色相什么的绝对不会去做,因为他是个实力派,不靠脸的。 “不帮就不帮!我找别人帮忙去!”玉珥被气到了,“嫦昭仪也是从潇湘梦出来的人,我就不信她什么都不知情!” 席白川慢悠悠地说:“我打赌你从她身上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等着瞧!”玉珥重重一哼,甩袖走人。 第三十一章 你这是亵渎我 玉珥不信了,以她和嫦昭仪的关系,再加上的套话技能,怎么可能无功而返? 这样想着,第二天她就带着西域刚刚进贡的花茶去了漱芳斋看嫦昭仪,美其名曰得了好东西来孝敬她。 “这花茶据说喝了能美容养颜呢。”玉珥殷勤地拿着花茶泡水,递了一杯给她。 那茶水的颜色是浅浅的嫣红色,还有淡淡的花香味,味道清如蜜,是她们都没尝过的味道,嫦昭仪喝了一口,不吝啬地赞美:“味道真不错。” “我听进贡的使者说这叫做玫瑰茶,玫瑰是一种很漂亮的花,我们顺国没有的,这次他们还特意带了几株来,我向父皇讨来了,如果昭仪娘娘喜欢,我回头让人送株给你。”玉珥笑着说。 嫦昭仪爱花宫里人尽皆知,那些玫瑰顺熙帝本身是打算分一些给她的,玉珥抢在他开口之前都要了过来,然后自己再借花献佛,讨她欢心,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收了她的好处,那她必定会对她投桃报李,这才是两全其美。 “我们的嫡公主殿下可是日理万机,怎么这会儿有空来和我这陪和我喝茶聊天呢?”嫦昭仪很聪明,玉珥这又是送茶又是送花,定然不止是想来联络感情这么简单,她也不喜欢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玉珥笑眯眯地说:“不瞒昭仪娘娘,玉珥当真是有事来找你的。” “如果是我能帮你的,定然不会推脱。” 玉珥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昭仪娘娘曾在潇湘梦呆过,可知这潇湘梦内有什么异常之处?” 嫦昭仪表情一僵,随即垂下眼睫,慢慢放下茶杯,嘴角的笑也淡了很多:“潇湘梦……你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昭仪娘娘知道些什么吗?”玉珥不答反问。 嫦昭仪抬手揉揉额角,声音慵懒道:“哎呀,你看我这肚子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懒,才坐一会儿就疲惫,但这不休息也不行,否则晚上就会浑身酸疼,觉都睡不好。” 玉珥顿时明白她这是不想再聊下去了,心情顿时郁闷,但脸上还是很不动声色,识趣地起身道:“昭仪娘娘有龙嗣在身还是多注意些身体比较好,玉珥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 嫦昭仪微笑点头。 白来了一趟,还浪费了一盒好茶一株好花,更重要的是还被席白川给说中了,玉珥又肉疼又心塞,回到东宫表情也很惆怅,席白川站在桌案前,不知道在画些什么,抬眼看她:“没问出 什么?早就说了。” “要不是你不帮我的,我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吗?”玉珥愤愤道。 席白川没理会她说话,在画卷上添了几笔,这才放下狼毫,把画了一个上午的画作拿起来,轻轻吹干墨迹,颇为满意地微笑:“晏晏,过来看看,这像不像你?” “你在画我?”玉珥愣了一下,顿时又惊又喜,心想早就听说她家九皇叔画工极好,民间还流传他画一个美人引来蝴蝶缠绕的佳话,但她在他身边十几年却很少看到他画画,更不要说画人,没想到他竟然画了她。 席白川微笑:“是啊,昨日看到西域使者带来的那些玫瑰花,就想你和花一起上画,那定然是极美的。” 哎呦,瞎说什么大实话啊! 玉珥到底是个女孩,自然喜欢被夸赞美丽,连忙起身就凑了过去,本想着肯定是‘人比花娇’‘人面桃花相映红’之类的唯美意境,但一看那画……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席白川这幅画的画工的确极好,把人画得十分相似,栩栩如生。 画中的她有一双清澈潋滟似荡着水波的眼眸,相比现实中的她要少几分英气多几分柔媚,脸色白里透红粉嫩欲滴十分娇俏,而那头如墨的黑发披在水面上,在氤氲的池水中若隐若现,又有些许缠在她的雪白的肌肤上,黑白相映蜿蜒出最性感的美…… 这画真能算上鬼斧神工,那池水那雾气都十分形象立体,她真有些相信他的画能招蜂引蝶,只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画她裸!着!身!体!躺!在!水!池!里! 画中那些玫瑰花瓣飘在水池上,她一条腿平摊另一条腿半弯露出水面,他非但把她的腿画出了修长纤细的效果,竟然还把细滑滑腻的意境都表达出来! 盈盈腰身以及某个部位都陷入池水中,上身则穿着鹅黄色的肚兜,但那肚兜是浮在水面上的,这就导致她酥胸半露,可这人还故作贴心地用了几片花瓣去遮掩,可达到的效果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诱惑感! 玉珥:“……” 即便这画中人是她自己,可这么活色生香,她都要脸红了好吗! 这个淫荡的皇叔!!! “还给我!你这个无耻之徒!把我的画还给我!” “殿下你这就错了,这画是下官画的,为何要给你?” 玉珥看着他那副令人脸红耳赤的画,气得七窍生烟,立马就要去抢,谁料席白川早有防 备,立即就把画一收,仗着身高优势举高手不肯给他。 “你画的是我!”玉珥一手搂着他的脖子,勉力地踮着脚尖,一手费力地要去抢。 席白川顺势搂住她的腰,让她紧贴着自己,冲她浅浅一笑:“那又如何,没有哪条律法不准下官画殿下呀!” 玉珥耳根还红着,咬牙切齿地说:“你这是亵渎我!” 席白川大言不惭道:“殿下你又错了,下官这是爱慕你,平日里吃不到,只能寄情画中,聊表求而不得之苦。”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爱之深恨之切,殿下我懂的。” “席白川你怎么不去死一死啊!”玉珥很崩溃——这人脸皮怎么如此厚,油盐不进啊! 席白川的脸色忽然一变,眼底不知为何闪过些肃然的戾气,玉珥一愣,他又笑起来。 “殿下你这是大错特错,下官的确是死过一次的人。”说着,他低头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顺带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玉珥最敏感的部位就是耳垂,瞬间身子一软,席白川一只手就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书桌上,声音低沉磁性,眼含桃花地看着她,“还是你亲手送我上的断头台呢。” 第三十二章 被公主看上的男人 不知为何,听着他这样说话,玉珥的心有些悸动,眼神有些乱,一把把他推开,低斥了一声:“……疯言疯语。”然后就跳下书桌跑出门去。 席白川看着她远去,又打开画卷看着这水中女子,眸色难辨喜怒。 恍惚间看到这柔媚女子的眼神忽然变得漠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启唇轻声问:“你可恨我?” 门外似又下了雪,空气中也带着彻骨的寒意,席白川慢慢将画卷收起来,珍重地装入锦袋中,藏在了暗格内,这才转身出门。 腊月的天气更冷了一些,仿佛万物都冒着寒气,他的一声低喃却好似柔情万般。 “不恨呢。” …… 玉珥跑了一段路,倏地停下来,觉得有点不对劲——她为什么要跑? 那人胡言乱语口无遮拦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何必反应这么激烈? 真是被气疯了! 不过……他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呢? ——还是你亲手送我上断头台的呢。 这句话在玉珥心口盘旋了好久都没有散去,让她感觉一阵呼吸不畅。 “殿下?”忽然有人在背后用迟疑的声音喊了她一声。 玉珥连忙转身,一看竟然是付望舒。 他还穿着朝服,看方向应该是从御书房出来的,只是没加狐裘站在小雪中,那身影看着有些单薄,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才疑惑地问:“殿下是要出宫?” “付大人要出宫?” “是。” 原本玉珥是没打算出宫的,但听他这样一说,玉珥当机立断点头:“没错,本宫也是要出宫,不如一起走?” 付望舒一愣,清秀的上似出现了浅浅的笑意:“好。” 玉珥嘴角也忍不住扬了扬,转身往宫门走去,按照顺国的规矩,品阶高的人走在前面,品阶低的人偶落后一步,付望舒是个非常遵守规矩的人,当真一直走在她的身后,玉珥有点不满,找借口说:“付大人走上来一些,本宫有话要问你。” 付望舒顿了顿,走快了一步到她身边。 玉珥这才满意,闲聊问:“最近兵部忙吗?” “天下底定,四海升平,没有战事兵部自然不会太忙。”付望舒笑了笑,看出她没什么要紧事和他说,只是在找话闲聊,便温和道,“倒是殿下,先前为冬 狩刺客案花费了不少心神吧?” “那个案子也不是很难,忙的还是裴大人。”走到宫门口,玉珥自然而然上了付望舒的马车,付望舒顿了顿,抿唇也跟着坐上去。 付望舒的马车自然没有席白川那个佞臣那么奢华,只是在车厢内加了一个炭炉取暖,玉珥把手放在炭炉上方取暖,付望舒坐在她对面,却不知道在箱子里翻找什么。 玉珥眼神忽然粘在了他身上,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心头微动。 这个人啊,她从五岁就认识了,本应该是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好友,可他们之间虽比一般的君臣更亲近一些,但却远远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程度,大概是因为在他心里,只当她是嫡公主吧…… 付望舒忽然嘴角一扬,从箱子拿出了他找了一路的东西——一个取暖用的汤婆子。 “这个汤婆子内装有铁粉、活性炭、盐等物,能自行发热。”付望舒抓着她两只手放入汤婆子中,一边说,“只是发热的时间有限,大概两三个时辰,冷却后就和普通的汤婆子一样,如果殿下喜欢,我改天让人送些入宫。” 他的指尖微凉,从她的手背上划过,让她脸上有些燥热。 而就在此时,车夫忽然长长地‘驭——’的一声让马车急刹,玉珥一个猝不及防往前扑,眼看就要撞到炭炉,付望舒连忙一脚把炭炉踢开,伸手接住了她。 玉珥:“!!!” 几乎是在第一瞬间,玉珥就把他给推开了,那速度大概是她平生之快,以至于做完那个动作之后,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愕然。 玉珥很想直接抽自己一巴掌,她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个人,怎么被碰一下就吓得和什么似的呢! 付望舒迅速收敛了表情,微微一笑:“殿下小心。” “……哦。” 一直到付望舒的马车驶入兵部尚书府再也看不见,玉珥才苦涩一笑,转身慢慢走回宫——专门出趟宫就是为了能和他独处半刻钟,这种事情要是被席白川知道了,肯定又要被笑掉大牙。 等回到东宫,天已经半黑,席白川却还在她的寝殿里。 “我的殿下,跑出去那么久都没回来,我还以为你是不敢回来了。” 汤圆伺候着玉珥解开披风,玉珥撇嘴道:“少自以为是了,我只是不想回来听你胡言乱语,所以出去吹吹风赏赏景什么的。” “这个是什么?”席白川忽然拎 起她刚才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汤婆子,仔细看了看,表情忽然一沉,“你什么时候见过付望舒?” “你怎么知道这个是付望舒给我?”玉珥抢回来左看右看,“有写名字吗?” 席白川脸色很不好:“付望舒托宫里的内侍送了几个给付贵妃,我看到过,别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见过付望舒?” 玉珥丝毫没感觉到席白川的怒火,脸上还露出了甜丝丝的笑容,抱着汤婆子说:“从暖阁离开的时候遇到的,我送了他回府,他就送了我这个,还说我要是喜欢下次再给我送几个。” “殿下对付大人还真是痴心一片啊。”席白川忽然不阴不阳地说。 玉珥皱了皱眉,无端觉得他这语气听着很不舒服。 她的确喜欢付望舒,而且喜欢了很久,但从来没有告白过,原因无他,因为付望舒不喜欢她,她有她身为嫡公主的骄傲,不可能强求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所以她一直都把这份小心情埋藏在心底,整个皇宫上下,也就只有汤圆和席白川知道。 玉珥将汤婆子郑重地收起来,再回头看席白川时,表情如常:“我痴不痴心关你什么事?我没插手你和颜如玉那些事,你也就别多管闲事了,好歹是个男人,别整天婆婆妈妈的。” “你!”席白川咬牙切齿地瞪了她半响,但她却没有半点动容,这让他有种无力感。 深深觉得再和她继续这个话题绝对会被气死,为了自己的寿命着想,识趣地改变了话题,“你先前不是很在意画骨香的事吗?怎么现在一看到付望舒就把这些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三十三章 皇叔你要懂后宫之道 “你当我是你啊,风流子!”玉珥哼了一声,转而有些垂头丧气,“只是我再怎么关注,那个圈子太天衣无缝,我钻不进去,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也没辙啊。” 画骨香就像是一个圆润的鸡蛋,没有缝,她叮不进去。 “不是已知一个潇湘梦了么?” “可你又不肯帮我去色诱颜如玉。” 席白川忍不住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是没心的吗?如果颜如玉能告诉我那些事,我会故意不告诉你,故意刁难你?”她怎么不想想,如果他能有办法,他舍得她这样焦头烂额吗? “你是说,颜如玉完全不知道画骨香的事?”玉珥听着一愣,怎么可能?她不是花魁吗? 席白川却只解释了这一句,没再说下去,伸手倒了杯茶慢慢喝着,眸光却略为暗沉,显然是在琢磨些什么,玉珥看得出他在思考,所以也没打扰,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 “嫦昭仪入宫之前是仅次颜如玉的舞姬,她知道的事情也定然不少。”须臾,席白川放下茶杯起身,边说便走到花架旁,看着栽种好的玫瑰花,伸手一点都不怜惜地摘了一个花苞。 玉珥没注意他的‘暴行’,背着手在室内走了几步,苦恼道:“可是嫦昭仪根本不肯和我说任何关于潇湘梦的事。” “潇湘梦就像嫦昭仪的娘家,她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就去出卖自己的娘家。”席白川抬手把花苞簪在她的头发上,“我教你一个办法,她会开口。” 玉珥没注意到头发上的异样,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席白川欣赏着那花簪在她头上的美感,心情愉悦道:“这件事,要皇后娘娘帮忙。” —— 玉珥的生母生产后血崩去世,当今皇后江氏是顺熙帝的第二个皇后,为人善妒严苛,她素不喜欢出身卑微却在后宫身居高位的妃嫔,就比如嫦昭仪,平日也里没少拿她的出身做文章。 这次嫦昭仪有喜,皇后心里本就不满,顺熙帝还特意恩准她不必去给皇后请安,这让皇后心里越发不舒坦,玉珥平日极少和后宫这些是非打交道,这次听了席白川的话,假借送新衣为由去了一趟椒房殿。 “这种事你让宫人送过来就行,还特意跑一趟。”皇后将近四十岁,妆画得很浓,大概是为了掩饰岁月留下的痕迹,锦衣华服端坐在榻上,倒真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气质。 玉珥笑吟吟地说:“我这不来母后这讨赏嘛。 ” “那你真是来得巧了,我刚刚把衡儿送来的上好狐皮交给内务府做了几件斗篷,刚刚完工送过来,你挑挑,喜欢哪件尽管拿去。”皇后笑着说。 皇后口中的‘衡儿’指的是她的嫡子,也就是皇六子孟杜衡,封号安王,封地陇西道。 宫女把几件狐裘呈上来,玉珥翻了翻,这些的确都是上好的狐皮做成,柔软厚实且皮毛十分漂亮,就算是在宫里也颇为少见,但玉珥却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皇后脸色登时有些不悦:“入不了公主的眼吗?” “当然不是,这么漂亮的狐皮会谁会舍得嫌弃呢。”玉珥放下斗篷,赔笑着连连摆手,“只是我前几天听宫人们说,西域使者送一件虎皮做的裘衣给嫦昭仪,说还是罕见的白虎皮,不仅十分好看,而且很保暖,据说像这样的天气,只穿一件中单再加裘衣就可以。” 皇后一愣,皱眉道:“此事我怎么不知道?” 玉珥点到为止,随手拿了一件绣了一朵玉兰花的斗篷,然后说:“玉珥还有别的事,改日再来向母后请安。” 玉珥走后,皇后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宫里严禁私相授受,违反宫规轻则杖责重则处死,如果嫦昭仪真的收了西域使者的礼,就算没办法把她处死,但小惩大诫还是可以的,只是这玉珥平时不是和嫦昭仪走得很近吗?怎么会突然在她耳边嚼这些? “淑儿,去查查西域使者是否曾送过礼物给嫦昭仪。”皇后沉吟了片刻,并没有莽撞行事,而是让人去探听下消息再说。 当晚,宫女淑儿回来禀报:“回禀皇后娘娘,西域使者的确曾拜访过嫦昭仪,但是否有送礼,这点奴婢打听不到。” 皇后眯起眼睛:“那西域使者好端端的去拜访嫦昭仪做什么?” 淑儿小声回答:“说是看望昭仪娘娘,祝愿她早日诞下龙子……” 皇后闻言顿时勃然大怒:“混账!当本宫不存在吗?就算那下贱坯子生个儿子那又怎么样?能改变什么?顶多封妃罢了!” 皇后越想越生气,这些年她在宫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不容易熬到了皇后的位置,本以为她从妃熬成了皇后,她的孩子成了嫡子,将来就必定是九五之尊。谁知道顺熙帝竟然属意孟玉珥为皇储,还把她的儿子赶到偏远的陇西道,这本就让她心头积了一团怒火。 孟玉珥毕竟是先皇后的唯一子嗣,也是顺熙帝最疼爱的孩子,皇后江氏奈何不 得她。但嫦昭仪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她怎能不恼。 “来人!给我摆驾漱芳斋!我倒要看看,她的胆子是不是真有那么大,敢在我的眼皮底下私相授受!” —— 东宫,玉珥左等右等等到天黑都等不到后宫里出动静,心里有点忐忑,回头问:“你这办法真的可以吗?皇后又不是傻子,嫦昭仪也不是省油的灯,我觉得不靠谱啊。” “你和嫦昭仪平日里走得近,皇后定然不会全信你,除非人赃俱获,所以她要找嫦昭仪的麻烦必定要先找到哪件白虎皮裘,若是她在漱芳斋搜不到白虎皮裘,就会将这件事含糊带过。”席白川慢悠悠道,“而嫦昭仪就算再得宠,也奈何不了皇后,陛下素来不喜后宫多事端,这口气她也就只能咽下。于是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玉珥听他这样说,这事是十拿九稳的,心情也不仅愉悦起来,发自内心地赞叹:“没想到皇叔也深谙后宫之道。” 深谙后宫之道……席白川又被哽了一下,这话怎么听都有点奇怪。 于是他挑眉,淡定道:“那是,晏晏是要当成皇帝的人,皇叔自然要懂得一些后宫之道。” 第三十四章 下套 玉珥脸一红,嘴上低斥了一句:“胡言乱语。”心里却忍不住嘟囔——我当皇帝跟你懂后宫有什么关系?说得好像你要入后宫似的。 戌时刚过,汤圆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殿下,殿下,漱芳斋刚才真的闹了一场!” 玉珥喜道:“快说说快说说,皇后和嫦昭仪怎么样了?” 汤圆比手画脚地和她说起来:“皇后说接到宫人禀报,有人放蛇在漱芳斋,她怕伤到嫦昭仪所以带人来搜查漱芳斋里里外外,嫦昭仪拦不住只能被搜,结果什么东西都搜不出来,皇后就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可能是听错了’然后就走了,嫦昭仪气得眼眶都红了。” “放蛇?亏皇后想得出来。”玉珥笑着摇头,然后整理整理衣服,眉飞色舞道,“走,该我们上场了。” 走了几步,玉珥想到了一件事,犹豫地转身看了一眼还坐在软垫上的席白川,然后对汤圆说了一句什么,汤圆立即就蹬蹬瞪地跑走,不一会儿就捧着一株栽种好的玫瑰花回来递给她,玉珥拿着玫瑰花折转回去。 “怎么了?”席白川抬头问。 玉珥把花递到他面前:“送你。” 席白川一怔:“送花给我?” “只剩下这一株了,不喜欢我可送别人了。”玉珥作势要拿回去,席白川眼疾手快地抢走,眼底掠过些许笑意:“当然喜欢。” 玉珥点点头,这才和汤圆一起离开,往漱芳斋的路上,汤圆说:“殿下对王爷,似乎比以前好。” 玉珥理所当然地说:“那是自然,他救了我一命,还帮我出谋划策,虽然人有时候讨厌一些,但终归是站在我这边,我对自己人什么时候差过?” “可您不是说过,王爷不得不防?” 玉珥的脚步倏地顿住,神情有些复杂,整理了许久语言才说:“也许是我误会他了。” 汤圆似懂非懂,又问:“那如果有一天王爷不帮您了呢?” “这些事情你别多问。”玉珥被问得心情烦躁,低斥了一声,加快脚步往漱芳斋走去。 汤圆觉得自己分外无辜,明明以前是殿下一没事就拉着她一起骂琅王,怎么现在她连猜疑都不行了? 嫦昭仪果然还没睡,玉珥进去的时候她坐在案桌前擦眼泪,再看四下乱糟糟的就跟被打劫过那样,宫人们正在忙碌把物品都摆放回去,玉珥心想,皇后这动静也太大了些吧。 “ 昭仪娘娘。”玉珥拧着眉头,四下看了一番,示意汤圆去帮忙整理,自己则坐在嫦昭仪身边,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我都听说了,母后这次真有些过分了。” 嫦昭仪被她一安慰,哭得更厉害了,靠在玉珥的肩膀上,抽泣说:“什么我宫里有蛇啊,我宫里就算有蛇,也咬不到她那去,用得着她猫哭耗子假慈悲吗?!分明就是来借机寻我麻烦!” “你有孕在身,不能大喜大悲,为了孩子着想,别哭了啊。”玉珥拿着手帕擦干她的眼泪,嫦昭仪摸摸自己已经将要足月的肚子,咬着唇点点头。 玉珥让人去煮点清淡的汤水来,又把人扶着躺在榻上,嫦昭仪有些感动,握着她的手说:“你看你每天在外面处理政事那么忙,回来没去休息还跑来看我。” “虽然你是我父皇的妃子,但我其实是把你当成朋友的,只是对于皇后我毕竟还要喊一声母后,没办法帮你出头。”玉珥说得无比诚恳,嫦昭仪心里更感动了,玉珥适时说,“不过我今天得知了一件事,大概和皇后来搜你宫殿有关。” 嫦昭仪撑着身子起来:“什么事?” “传说你宫里有画骨香。” ‘哐当’一声,嫦昭仪没注意动作手里的汤婆掉地上了,玉珥很倒霉地被烫了一下脚,但她怕嫦昭仪会借故转移了话题,所以淡定地忍住了。 嫦昭仪太震惊,没注意到她的情况,手倏地抓住她的手:“你说什么?那种话你可不能乱说!” 玉珥笑了笑:“平白无故的我怎么可能会乱说?我也是从下面人那里听到的,说什么潇湘梦里有画骨香,昭仪娘娘你出自潇湘梦,那东西想来也是有的,皇后就是听了那些话才会来搜你的漱芳斋,就是想着人赃俱获到时候可以治你的罪。” 嫦昭仪冷笑连连:“那真是要让皇后娘娘失望了,什么画骨香,就只是一包普通药粉罢了!” 玉珥神色一凛:“画骨香只是普通药粉?不能起死回生?” “世上或许真有能起死回生的画骨香,但潇湘梦内卖的画骨香绝对没有那个功效,不过是骗人骗钱罢了,皇后想要拿这治我的罪,那真是可笑!”嫦昭仪越想越气,手重重一拍桌子,怒气冲冲。 玉珥心里也有诸多疑惑。 虽然她一直觉得世界上没那么神奇的东西,但现在得到证实却觉得很不可思议——既然所谓的画骨香只是普通药粉,那吴家镇那个被毒蛇咬死又起死回生的人是怎么 回事?如果真的没有疗效,白花了那么多钱,怎么就没人闹起来? 大概是玉珥沉默太久,嫦昭仪隐隐觉得不对劲,眼神警惕地看着玉珥:“你是在套我的话?”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罢了。”玉珥笑笑。 “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虽说画骨香成了禁药,谈之色变,但江湖中也有不少暗地里打着幌子行骗的人,这些人就是抓准了顾客就算到最后知道自己受骗也不敢张扬的心理,肆无忌惮地敛财。潇湘梦是大地方,后台又够硬,更没人敢声张出去。”嫦昭仪撇撇嘴。 玉珥不敢再多问下去,怕被察觉出异常,过后再想来打听别的就难了,于是转移话题,聊了些琐碎的事方才离开。 一看时辰,都将近子时了。 汤圆打着哈欠:“没想到昭仪娘娘以前的日子过得这么苦。”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流落烟花之地却不肯委身,自然受的苦要比别人多。”玉珥也是同情。 子时将近,但宫里的灯火依旧亮如白昼,映着巡逻的侍卫和守夜的内侍侍婢人影绰绰,拐了个弯走到了东宫,这里要比别处的灯光暗淡不少,这是玉珥吩咐的,灯光太亮她睡不着。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 怔然地看着前方。 第三十五章 让美男来伺候 幽暗处,有一盏鱼形羊角宫灯在梅花树下闪烁着烛光。 梅花树被风吹的沙沙响,往下簌簌飞着花瓣,有几片落在他摘了发冠,披在肩头的黑发上,黑白相映竟平白给他添了几分柔和的美感,让人怎么都移不开视线。 平时就知道他有一副极好的皮相,但现在看似乎还要比印象中的更俊一些,那眉眼就像是用画笔仔仔细细描摹过般修长,再加上有一对凤眼相衬,简直是无可挑剔。 玉珥望入他的眸,里面盛满了她此生见过最美的星光。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里摆弄什么风骚?”玉珥压下心头一阵阵的悸动,故作淡定地走过去。 “接你。”席白川答道,“这次我是专程来接你回去。” 玉珥一愣,忽然想起上次的‘顺路事件’,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嗯,我的皇叔,其实也挺可爱的。 —— 嫦昭仪说潇湘梦内的确有在兜售画骨香,但是只卖给熟人或者信任的人,而且做得很隐秘,就算是楼里的人也不一定能找到其把柄。 玉珥背着手思索着要不要先把这件事告诉顺熙帝,然后再做打算?毕竟画骨香非同小可,如果有皇帝的支持,她查起来不会太费劲。 这样想着,玉珥就提笔写了奏折,将自己已知的关于画骨香的事斟酌地写了写,然后亲自送去了御书房,本来想再当面和顺熙帝谈谈的,但去的时候顺熙帝并不在御书房,她只好放下奏折,嘱咐了内侍几句,就回东宫了。 进门时,看到某人正躺在她的软榻上吃橘子,他今日换了一身淡青色的锦袍和纯白色的狐裘,气质越发矜贵了,连吃个橘子看着都像是在平常什么美味佳肴。 “咳咳。”玉珥咳嗽了一声示意,走过去喊了一声,“皇叔。” 席白川微微颔首,伸手将没吃完的橘子塞了一瓣到她嘴里,问道:“你去御书房了递折子了?我看到你的砚台还没干。” 橘子入口清甜,而且多汁解渴,味道很不错,玉珥十分意味犹尽地看了一样他手上的橘子,然后才说:“嗯,我把画骨香的事写在了折子里告诉了父皇,我觉得这件事要查下去,还是要父皇首肯才可以。” “你这样做没错,陛下是你最坚实的靠山,提前和他说一声的话,你查下去如果有人质疑你的动机,你也可以将陛下搬出来说,只是这件事需要保密,不能打草惊 蛇。”席白川看着她的眼神,笑着将剩下的橘子都一瓣一瓣喂给她。 玉珥忽然道:“皇叔,你不是会未卜先知吗?你算算看,这件事最后我能不能查清楚?” “你对自己没信心?” “也不是,就是隐隐感觉这背后似乎还藏着不小的秘密。”画骨香本就不是小事,再加上一个名满天下的潇湘梦,这件事还不用细查就知道内里不简单。 席白川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无论是什么秘密,真相永远只有一个——对的或错的。” 玉珥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 顺熙帝的回复来得比玉珥想象中的要快和急,都已经是戍时,还差人来请她去御书房,玉珥原本已经宽衣准备休息,闻言只能再梳妆打扮,整整齐齐地去见顺熙帝。 当年画骨香猖獗的时候,顺熙帝废了九牛二虎才抑制住,不过是三年时间又再次卷土重来,他深感自己的权威收到了挑衅,但他也没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知道这次的画骨香和三年前的画骨香是不同的,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召见了玉珥。 “父皇。”玉珥行了个礼,目光扫过案桌,果然看到她写的那封奏折放在最上面。 顺熙帝示意她免礼坐下,拿起那封奏折问她:“你写的?” “是儿臣写的。” “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玉珥直言道:“儿臣想查个水落石出。据说画骨香已经在帝都发酵了一年多了,但直到现在才露出马脚,可见先前是掩饰得极好,而现在是他们不想掩饰了。所以儿臣认为,那些人是觉得现在已经到时机,想要开始大肆敛财,如果不尽早拔除毒瘤,怕是会祸国殃民。” 顺熙帝眸光深沉锐利,落在奏折上娟秀的字上,沉默了半响,才缓缓道:“朕准许你查,你需要的一切人力物力尽管去用。” 玉珥当即起身谢恩:“谢父皇。” “此事必须速速了结,是距离正月不过一月,若是你能在年前了结此案,朕必定重重奖赏于你。”顺熙帝微微一笑,“皇儿,莫要让朕失望。” “儿臣定不负父皇厚望。”玉珥这样答应着,背脊却是有些僵,她听得出他父皇的言下之意——你去查,需要什么尽管提,但一个月内必须给我结案。 一个月内啊…… 现在她也就知道个潇湘梦涉案, 怎么在一个月能破案呢? 玉珥十分纠结地回了寝殿,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明。 挺尸了一会,寅时准时去上早朝,因为昨晚玉珥说了查画骨香必须暗中进行,不能打草惊蛇,所以顺熙帝自然没有在早朝上提起此事。 散朝后,玉珥揣着手回东宫,决定出宫去潇湘梦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套到什么话。 “换装,我要出宫。” “是。” 汤圆拆掉她的发髻,准备给她梳个男人的发髻,玉珥忽然侧开头避开木梳,对她勾勾手指头:“我记得前些时候父皇曾送给我一个‘书童’叫乌什么对吧?” 汤圆眼睛一亮:“是乌溪乌公子吧?殿下你是想让他来伺候?” ……伺候就伺候吧,干嘛说得那么淫邪? 玉珥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教训道:“小孩子家脑子里不要整天都想着些有的没的。我记得这个乌溪很擅长易容术,你去把他给我找来,然后帮我换一身男装。” 虽然不知道玉珥要做什么,汤圆还是照做了,立马就去把乌溪喊来。 这个乌溪是个孤儿,是数年前顺熙帝出巡捡到的小乞丐,因为相貌出众且机灵聪明就被带回了宫。名义上是玉珥的书童,其实顺熙帝的意思是给她当面首。只是玉珥收是收下了,却从没召见过, 第三十六章 奴婢不是随便的人 玉珥换好了男装,只是一套简单的胡服,好在她够高,缠了胸束了发加上眉眼间素有的英气,倒是颇为亮眼。 门从外面被推开,汤圆带着乌溪进来,的确是个美如冠玉的少年,一袭白衣十分出尘,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玉珥摸着下巴说:“听说公子擅长易容术,能不能帮本宫改变改变容貌,弄得更像男子一些,出门不要被人认出来就行。” 上次她女扮男装去潇湘梦,一眼就被老鸨认出来,这次她想再去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乌溪点头称是,然后就仔细端详起玉珥的脸,随后打开自己随身带来的工具箱,拿出里面各式道具开始在她脸上捣鼓。 玉珥看了他一会,忽然笑问:“公子似乎一点都不怕我?”想来他也应该知道自己是被顺熙帝送给她的面首,一个身份卑微的面首看到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嫡公主,就算不紧张,可这么从容淡定,感觉她好像很没威慑力啊。 乌溪微微一笑:“殿下也是人,又不是鬼怪妖魔,奴才为何要怕?只是心存敬畏。” 这嘴倒是会说话,要是搁她皇姐皇妹手里,那必定是……咳咳。玉珥打断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捣鼓了大半个时辰,乌溪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镜子拿到了玉珥面前:“殿下看是否满意?” 玉珥仔细端详着,发现这易容术当真是神奇啊,简直可以和话本子里的‘人皮面具’媲美,若不是仔细盯着看,她都要不认识自己了。 “满意,太满意了!这样就没人认得出我了。” 乌溪对自己的作品却不是很满意:“其实这还不算是完美,殿下年已十五,五官渐渐长开,奴才技艺生疏,没办法真的将殿下的本样完全掩饰,殿下如果只是想画着玩便罢,但若是要去办正事,那就要万分小心,不能让人靠近您一丈以内,否则细细端详,还是能看出来的。” 一丈? 要是换成正常情况下,一丈距离自然没问题,但这次她要去的地方特殊,搂搂抱抱是必须的,要是再被那老鸨看出来,那她的计划不就泡汤了。 玉珥挠挠后脑勺:“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乌溪瞥了一眼汤圆:“奴才倒是能把她化得她亲娘都不认识。” 汤圆?玉珥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计上心头,她嘿嘿猥琐地笑着搓手:“小汤圆,小胖墩,来,到本宫这里来,本宫有话和你说~” 汤圆捏紧胸前的 扣子,宛如一个即将被强奸的良家妇女:“奴婢!不是!随便!的!人!” …… 半个时辰后,汤圆成功成一个胖妞变成了一个富态的大老爷,再加上这左手捏着腰带右手握着两个石球的姿势,让人一看就是一个没少收刮民脂民膏的无良地主。 当然,这地主不是一副要哭的表情,那就更完美了。 “小汤圆,相信我,你女装的时候露出这个模样,勉强能算是可爱,但你被打扮成这样再露出这种模样,那真是……好恶心!”玉珥扶着柜子,做出干呕的样子,十分打击汤圆幼小的心灵。 汤圆瞬间就嘤嘤嘤了,扑过去抱着玉珥的大腿哭道:“殿下啊!奴婢对你忠心耿耿!你怎么舍得我丢这么大的人啊啊啊!” 玉珥不以为然,摸摸的她的脑袋:“你要往好处想,你看,你挖掘出了一个新技能哦!” 汤圆很想泪奔,但显然没什么可能,因为玉珥拎着她,笑眯眯地出门了。 在路上玉珥继续做她的思想工作,从美食哄骗到威胁逼迫,终于是把这人给制服了,玉珥很欣赏她的识时务,伸手给她整理整理有点歪的帽子。 “记住啊,你是承川县来的大商户老板,第一次来帝都做生意,慕名前来看美人的,而我是你的护卫,至于其他事情就交给我,记住了吗?” 汤圆还是有点胆怯:“殿下,我不会演戏,要是露陷了怎么办?您不会揍我吧,毕竟这个差事我是不乐意做的。” 玉珥微微一笑:“是的,即便你失败了我也是不会怪你的,顶多让你照看雪狼王几天,我想它也是很想念你的。” 汤圆:“!!!”这是要人命啊! 马车‘咴聿聿’地停下,汤圆下意识就要去掀开帘子,想先下车再搀扶玉珥下去,玉珥立马制止住,小声说:“等会会有人来迎接我们,而且是我先下,你记住现在你是老板。” 汤圆咽了口水,连忙点头。 他们的马车十分华丽,一看就知道是暴发户的,以潇湘梦看人的眼光,当然会主动来掀帘子迎他们下车。 果然,没一会儿,帘子就被掀开,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探头进来,看到马车里坐着她们这两个打扮不俗的‘男人’顿时就眉开眼笑,狗腿道:“两位爷好。” 玉珥不动声色地给汤圆使了一个眼色,汤圆立即明白,深呼吸一口气,被那小厮扶着下了车,而玉珥则是避开 了小厮的手,利落地跳下车,跟在了汤圆身后进潇湘梦。 还是和上次来时一样纸醉金迷,汤圆穿金戴银十分富态,早就被当成了大客户,连忙请上了贵宾座,上次那个花姨笑靥如花地凑过来。 虽然她们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不可能被看出女儿身,但毕竟上次玉珥就是在这个花姨手里栽过一回,不敢大意,站在汤圆身后淡淡道:“我家爷不喜欢年纪太大的女人靠近他。” “……”花姨深深倒吸一口气,脸上笑靥如花,心里万马奔腾——看在你们是大肥羊的份上,老娘暂且忍你们一下,等会看我不把你们宰得大出血! 花姨笑着起身:“两位爷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的吧,您看看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潇湘梦是整个帝都出了名的服务好。” 玉珥瞥了一眼花姨,做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我们爷在承县做大生意,这次来帝都谈成了一笔大生意,现在是来寻乐子庆祝的,听说你们潇湘梦美女多,那就给我们爷跳上一段,跳得好,不会少你们好处的!” 花姨连忙应了,然后就对着身后拍拍手,于是丝竹声起,六七个穿着艳丽又暴露的舞女就在台上跳了起来,摆臀扭腰尽是风情,舞姿也算是曼妙,此等货色在一般人眼里算是很出彩的,可惜她们这两位从小在宫中长大,什么好舞没看过,都比这美很多。 于是汤圆诚恳地说了三个字:“很一般。” 第三十七章 爷什么都干 花姨脸色一僵:“很一般?” 玉珥附和道:“是啊,很一般,还没我们十八姨娘跳得好看。” 十八姨娘……花姨心里很嫌恶,感情是个老色鬼啊,难怪一脸纵欲过度,不过这样的人的钱往往最容易赚。 这样想着,花姨淡定地又对着后面拍拍手,于是舞台上的舞姬就换了一批,比刚才那一批好很多,汤圆终于不再嫌弃了,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玉珥摸摸自己嘴边的小胡子,挑眉道:“昨日听人说,你们潇湘梦有个顺国第一美人?” “说的是我们花魁如玉姑娘吧?”花姨脸上难掩骄傲,“我们如玉姑娘的名字可是响彻全国,多少富甲一方的大老板都慕名而来,只求能看一眼我们如玉姑娘呢。” 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的个跳舞的。玉珥撇嘴,心里不屑,但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她不动声色地踢了一下汤圆,汤圆立马明白:“那就把你们如玉姑娘给我叫出来。” “这可不巧,如玉姑娘一月只表演一次,已经过了,平日跳不跳舞都要看她自己的心情。”花姨笑着说。 这回不用玉珥示意,汤圆自己说:“那叫她出来陪爷喝杯酒总可以吧?” 花姨也摇头:“我们姑娘的今日有客人,但我们潇湘梦也还有别的美人,要不我给爷找两个来?” 又有客人?该不会是席白川吧?玉珥这个念头冒出来,心里顿时就不舒坦了,那个死变态天天上潇湘梦快活,也不怕肾虚! 她这边犹自在生气,那边汤圆已经开始尽忠尽职演绎出一个不讲理的暴发户形象:“不!我就要如玉!你去把如玉给我弄过来,爷什么都没有,就是特别有钱,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花姨很为难:“可是我们如玉今儿真有客人,没法来呀,我给您安排我们另一个美人吧,保证让您满意。” “你这是瞧不起我!”汤圆一拍桌子,“老子特别有钱,你说,一千两黄金够不够?!不够两千两!总之你把人给我找来,就喝几杯酒,爷什么都不干!” 花姨瞪圆眼睛,呆滞住了。 刚才,他说,两千两黄金?! 玉珥立马扑上去捂住汤圆的嘴巴,亲娘啊这是要败家的节奏啊,她咬牙道:“爷,我们没那么多钱,府里的钱都归夫人管着呢!我看如玉姑娘既然没办法抽身来,那就把你们十娘请上来吧。” 花姨要哭了,怎么都是点那 些不方便接客的呢?可这一看就是人傻钱多的,就这么把财神爷送走,好不甘心啊! 玉珥想起杜十娘不接客的规矩,补充道:“只是喝酒。” 那就好办了。花姨亲自去请杜十娘。 “殿下,接下来该怎么做?”汤圆看着他们都离开,才凑到玉珥身边问,“这个杜十娘有什么玄机吗?” 玉珥抿唇,看了一眼二楼属于颜如玉的房间,想到今晚那顺国第一美人的入幕之宾是那个谁,心里就说不出的烦躁,也没听到汤圆问什么,汤圆伸手在她面前挥挥,她才回神:“你刚才说什么?” “等会我该怎么和杜十娘对话?” “等会你就一直和她喝酒,喝有六七杯就假装喝醉,然后对我说完‘把生意交给你谈了’就能晕了,接下来的交给我。”玉珥说道。 汤圆的酒量极好,简直千杯不醉,这大概是她唯一的优点。 汤圆搓搓手,嘿嘿笑着说:“其实我觉得假装老爷说话还是挺有意思的,不如您告诉我剧本,我继续演?” 玉珥瞪她:“不准自己发挥!嫦昭仪跟我说过,在这潇湘梦,杜十娘才是聪明人,你不是她的对手,必须我亲自来。” 说话间,花姨带笑的声音穿帘而来。 “爷,我们十娘来了。” 杜十娘是潇湘梦少数卖艺不卖身的人之一,但却没有给人清高的感觉,她画着很浓艳妖娆的妆容,穿着很暴露性感的衣服,发型只是简单的盘起,一只金步摇随着她轻盈的步伐摇曳生姿。 “爷。”杜十娘对着汤圆盈盈施礼,嘴角噙着一抹和那日勾引其他嫖客一摸一样的笑。 汤圆做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盯着杜十娘说:“就你,陪我喝几杯酒。” 杜十娘顺势坐在了汤圆身边,做出了依偎的姿势,若是换成一般的男人定然是直接把人搂过去好好疼爱一番,奈何汤圆是个‘假男人’,根本不知道这个时候就该动手动脚了,还真很耿直地喝酒,特别不给美人面子。 玉珥想过去提醒一下汤圆,但又怕被机敏的杜十娘看出异常之处,只能忍住。 杜十娘微微皱眉,显然也有些奇怪这人喊着自己出来陪,却理都不理自己,自顾自喝地痛快,想了想,她娇笑地靠过去,拿起另一个酒杯,柔笑道:“爷,来,我敬你一杯。” “哦,好。”汤圆和她碰了一下杯,一口喝掉,舔着嘴唇有些 意犹未尽,但她显然还没忘记台词,回头指着玉珥说,“那啥,生意交给你谈了。” 然后就趴桌子上醉了 杜十娘:“……” 玉珥:“……” 汤圆!你个胖墩! 跟你说和杜十娘喝个六七杯就做出醉酒的样子,可我没让你用这么浮夸的演技啊! 起码调点情啊! 起码渲染一下气氛啊! 玉珥很想捂脸,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汤圆! 杜十娘也很茫然地回头看她:“刚才你们爷是说什么来着?” “她说……”玉珥忽然做出有些慌张的神情,“我家爷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 “不,我刚才似乎听到了什么生意。”杜十娘很好事,越是别人想掩饰的东西她越感兴趣,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走到玉珥身边,一双美眸盯着她,“这位公子,我们潇湘梦可是从来不违法乱纪,你们若真是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那还是请走吧,免得给我们招惹祸患。” “姑娘多想了,我们也是正经商人,从来都不做见不得人的生意,只是……”玉珥忽然笑了笑,“只是你们这潇湘梦,是不是真不曾违法乱纪,那在下就不知道了。” 杜十娘本身是要走了的,听到这话,徐徐转身,脸上笑意不减,只是眼底多了写凌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三十八章 万万没有想到 “没什么意思,就算有意思,我也不会你和说,小小舞姬还没那个资格知道太多事。”玉珥淡淡笑着,眼底掠过些许嘲讽,看得素来心高气傲的杜十娘心头燃气一股怒火,她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走回自己的房间,杜十娘心里还有些不平衡,她抿唇吩咐贴身侍女:“去给我查那两个人是什么来头,重点给我查查他们在做些什么生意。” “是。” 玉珥不怕她们去查,怕的还是她们不去查——她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就等他们自己下套。 今天因为汤圆演技不过关,害她什么事都打听不到,只能先打道回府,改日再来。 回宫的路上,汤圆一脸心虚:“殿下,我是不是坏您的事了?下次我绝对演完再醉。” “算了,这件事也急不得,再过两天,等她们收到我早已安排好的身份背景时再去一趟。”潇湘梦的画骨香只卖给熟人和信得过的人,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取得他们的信任,这样一来取证才容易些。 玉珥说着掀开车帘想散散酒气,此时已经入夜,天街上灯火阑珊,但依旧热闹非凡。 “哎?那不是琅王爷的车马吗?”汤圆忽然指着从他们身边驾驶而过的一辆马车,“上次殿下说的,暖玉做成的马车。” 玉珥自然知道那是席白川的车马,那种车马整个帝都根本找不出第二辆,但她更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出来,心里顿时很不舒服,不想再去看那马车,愤愤地甩下窗帘,将头扭向一边独自生莫名的气。 汤圆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她的样子,就识趣地闭嘴了。 回到东宫时,偏殿的灯光还是暗淡的,显然是主人还没有回来。 玉珥抿唇径直进了寝殿,想了一会儿,写了封信派人送去给裴浦和。 ——明日午时,宣武城门,单独见面。 玉珥要出宫,去看看那个起死回生的捕蛇夫。 她做事不喜欢只有一条路,潇湘梦是她还会跟着,但画骨香的另一个线索她也不会放弃。 第二天,玉珥没有易容,只是换了男装贴了胡子就起马出门,没有带汤圆和侍从。 到了宣武门的时候,远远的看到那里停着两匹马,玉珥有些奇怪,她都说了是单独见面,裴浦和怎么还带人了? 然而等到走近了才知道,另一个人并不是裴浦和的侍从,而是她家九皇叔。 她出宫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席白川,约裴浦和在宣武门见面的事也是保密,他怎么会在这? 玉珥疑惑着,将马策近。 “殿下。”裴浦和拱手行礼。 “裴大人在外不必称呼我为殿下。”玉珥下马,走到席白川面前,“皇叔怎么会在这?” 席白川不答反问:“你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跟你有关系吗?玉珥撇嘴:“没去哪里。” “你是不是要去想吴家镇?死丫头,去吴家镇这么大的事你还敢瞒着我!”席白川怒了,拎着她的耳朵教训,“要不是我机智,我看你这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玉珥又羞又恼,打掉他的手的,捂着耳朵气鼓鼓地说:“皇叔不是很忙吗?我这是不想打扰皇叔啊。” “我什么时候说我忙了?” 玉珥牙尖嘴利道:“皇叔昼伏夜出,以身为饵,牺牲色相,劳苦功高,这等小事我自己能解决,自然不去打扰。” 席白川停顿了一下,仔细琢磨她这一番话,才明白她是在暗指他去潇湘梦的事,脸上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似笑非笑地问:“晏晏这是吃醋了?” 吃、吃醋? 谁吃醋了! 玉珥怒:“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尽管玉珥极力否认,但席白川是何许人也,他素来是特立独行,反正他就是觉得玉珥是吃醋了,于是很贴心地安慰:“晏晏放心,皇叔我并没有出卖肉体,我的第一次依旧是你的。” 玉珥:“……” “殿下,王爷,下官是不是该回避一下?”一直被忽视的大理寺卿裴大人表情也很苦逼,心想无缘无故把他约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听他们……调情? “咳咳。”玉珥这才想起正事,连忙说,“裴大人不要理她,我们出城吧。” 裴浦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出城,但是还是顺从地上了马,两人并驾齐驱了一段路,后面就追上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某人道:“我也去。” “你去干嘛?” “保护你。” 玉珥白了他一眼,但倒是没有真把人赶走。 玉珥找来裴浦和一起出城,是想让他当她查画骨香案的助手,她觉得他作为大理寺卿,有丰富的办案经验,再加上冬狩刺客案两人合作过一次,合作起来肯定会比较顺手。 路上玉 珥简单说了一下画骨香的事和此行的目的,裴浦和听完有一瞬间的怔愣,甚至忘记了驾马,落后了玉珥他们几步。 玉珥回头,看到裴浦和微白的脸色,笑道:“裴大人很吃惊吗?”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画骨香这三个字就代表着骇人听闻。 席白川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垂在身侧,长发宽袖被风扬起,姿态十分潇洒,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裴浦和,没说话,但眼底的深意却烫得裴浦和浑身一凛。 “是、是啊,下官万万没想到殿下是为了此事出城。”裴浦和重新策马,脸上笑容有些僵硬。 玉珥倒是没注意:“是啊,这次我们去吴家镇,找那个起死回生的捕蛇夫,我感觉他应该或多或少知道些关于画骨香的事。” “殿下千金之躯,怎可以身犯险,不如让下官独自前去即可。”裴浦和说道。 玉珥摇头,执着道:“这件事父皇让我全权处理,我觉得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但是吴家镇那种荒芜的地方,殿下身边又没有带护卫,若是遭遇不测,下官万死难辞其咎。”裴浦和眼神关切,很不愿玉珥以身犯险的模样。 此时席白川却忽然问:“裴大人去过吴家镇吗?” 裴浦和登时皱眉:“王爷此言何意?” 席白川用马鞭轻轻敲着马头,不疾不徐道:“裴大人说吴家镇荒芜,若是没去过,又怎知荒芜?” “吴家镇就在城外,下官身为京官又为大理寺卿,知道那个地方很奇怪吗?” “那就是不曾去过了?” “不曾!” 席白川轻笑了一声,别有深意道:“那就好。” 第三十九章 皇叔掐指一算 玉珥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谜底,但她去吴家镇的心意已决,无论裴浦和怎么说都不动摇,知道最后干脆说了一句:“反正有皇叔在,他武功高强,千军万马当前都不足为惧,更不要说一个小小吴家镇。” 裴浦和无言以对,只好沉默。 倒是席白川摸着下巴,回了一句:“原来我在晏晏心目中这般厉害啊。” 玉珥:“……” —— 吴家镇在城外,据说很偏僻,但玉珥没想到这么偏僻,他们三人出城后跑了一个多时辰,被说是吴家镇了,什么镇都没看到。 三人在一棵大树下停下马蹄,四处张望,玉珥皱皱眉:“我们是走错路了吗?” “按说应该就在这里,下官看过地图,似乎没到这么远的地方。”裴浦也很纳闷。 席白川抖着缰绳,指着一个方向:“继续跑下去应该就能看到吴家镇。” 裴浦和学着他刚才问他的语气,反问到:“王爷来过这里?” “没有。” “那王爷怎么知道跑下去就能看到吴家镇?” 席白川看了他一眼,神情戏谑:“本王掐指算出来的,裴大人觉得这个回答如何?” 裴浦和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玉珥觉得还是能相信一下他的,毕竟他之前几次都算对了,也就策马继续往下跑。 骏马又跑一段路,总算是让他们看到了一个石碑,上面就刻着‘吴家镇’三个大字,只是这个镇……很破。 荒草丛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而且很萧索,只有寥寥几个行人在走路,他们三人牵着马走在街道上,路过的村民都要回头多看他们几眼,那眼神有戒备警惕也有好奇深究。 “吴家镇只有五十多户人家,不是捕蛇为生就是砍柴为生。”玉珥调查过吴家镇,所以对这里的基本情况有一定了解,指着远处一座山说道,“可以说这个村庄上上下下都是靠着那座山生活,所以较为贫穷和落后。” 席白川点头,看到村口有一个简陋的茶棚,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朝着茶棚走去。 裴浦和牵着马走在前面,席白川和玉珥并肩走着,他忽然说了一句:“小心点裴浦和,别太信任他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玉珥不满,“你不能这么心胸狭窄,当初他抓你也是公事公办,再说过了,其实还是你自找的呢。”玉珥觉得 席白川会对裴浦和有意见,是因为当初冬狩刺客案时,裴浦和以在凶案现场发现他的玉佩为由将他带去大理寺问话,所以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我是怕你被人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席白川瞪她。 玉珥觉得他完全是在无理取闹,也懒得理他,将马拴在木柱上,跟着裴浦和走进茶棚,各要了一碗凉茶——倒不是真的渴了,他们身份都非同寻常,出门在外饮食都不会随意,他们只是想借此和店家打听那个起死回生的人是谁。 “三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店家是个老头儿,骨瘦如柴精神却挺好,只是那双眼睛浑浊,看人好似雾蒙蒙的,有些让人瘆的慌。 席白川含笑点头:“从承县来的,来做生意。” 承县是和帝都相邻的县城,玉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谎报家门,就算他们是从帝都来的,这些人也猜不到他们的身份吧? 店家嘿嘿笑着:“我们这到是时常有承县的人来做生意,只是三位看着很陌生,是第一次来吗?” “我们是老徐的人,他最近在忙别的事,让我们三人代替他来。”席白川面不改色地扯淡,“只是我们兄弟三人都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还真不是多认识路,还想着等会上街找人问问。” 店家恍然大悟:“原来是徐老板的人啊,就说三位面生得很,还以为是走错路了,毕竟我们这都是熟人来。” 席白川只是微笑,端起茶碗将要喝一口,玉珥脸色微变,手在桌子下拉住他的衣摆——你疯了啊!不准喝! 席白川没理她,唇已经贴到了茶碗边。 店家忽然说:“三位客官,我忽然想到了我这新到了一种好茶,不如三位尝尝那种?” 席白川适时放下茶碗,长眉上挑:“好。” 换了茶,玉珥仔细闻了闻,确定这次茶水里没下蒙汗药,只是她还不敢喝,怕又被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回头看席白川已经喝了大半碗,咂咂嘴说:“这凉茶倒是甘甜得很。” 玉珥压低声音说:“你今天出门脑袋被门挤了?怎么对食物都那么没防备?”你这佞臣不是素来谨慎多疑的吗?你这么随意你的仇家们知道吗? “你闻味识药的本事还是我教你的,难道你闻得出来茶水有问题我就闻不出来?”席白川有自知之明,怕自己那张脸太招摇,特意给涂黑了,只是即便黑了脸,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和风流却是难掩半分,他说道,“我只是在 消除店家的疑心罢了。” 裴浦和疑心又起了:“王爷怎么知道承县有个徐老板时常来这里做生意?”顿了顿,他又睨着他问:“又是算出来的?那王爷真可以去自荐钦天监一职。” 席白川也认真回答:“你可以蠢,但是不能嫉妒我比你聪明。” 裴浦和脸一黑:“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承县,原名徐县,县中大户八成以上都是姓徐,我瞎蒙的呗。” 裴浦和:“……” 玉珥:“……” 这个答案真是一点奇幻色彩都没有。 三人也不着急了,慢悠悠地在茶棚喝了两碗凉茶,等到日落西山,天色渐黑,三人才非常有技术含量地套话,套问那‘起死回生’的捕蛇夫是哪户人家? 店家似乎很惊讶他们的不知情:“就是和徐老板做生意做了好几年的吴三儿家啊。” “吴三儿我们当然知道,我们就是来和他做生意的,不倒真不知道那个起死回生的人就是他。”席白川赶紧把话圆回去,也没在这件事上继续问下去,一副只是随口问起的样子。 第四十章 同床共枕 席白川转而道,“还有麻烦店家一件事,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吴三儿家在哪里,能不能给我们带个路?” “当然可以,嘿嘿,还别说,我们这镇不大,但路却是不好走,三位小心些。”店家说着就回屋提灯笼,走在前面给他们带路。 这吴家镇真像个荒镇,野草丛生不说,还道路崎岖,玉珥前天在嫦昭仪那烫伤的脚踝还没好,再被这些大石块小石头绊来绊去,那滋味真是说不出的酸爽。 席白川忽然握住她的手,走前她一步,示意她跟在他身后,走他走过的路。 走了一段路,店家站在了一间破旧的屋子门前,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屋里就亮起烛光,一个汉子披着衣服来开门,店家简单介绍了他们三人,那吴三儿仔细打量他们三人,席白川坦坦荡荡和他对视,半响后吴三儿就让他们进门了。 “时辰不早了,三位不如先休息,明天再谈生意?”吴三儿说。 席白川颔首:“好。” 于是吴三儿就把他们带上了楼,这种破落人家自然是简陋,只有两间房,一间住着吴三儿的娘亲,他们三人注定是要挤一间房,而他自己则到楼下去打地铺。 玉珥盯着那铺着干草和兽皮,看着有点脏有点硌身的床,淡定地说:“席兄,裴兄,小弟一点都不困,两位请不要客气地同床共枕吧。” —— 最后玉珥没有如愿以偿,她被席白川拎上床,他们三人躺在了一张床上,盖着棉被纯聊天。 裴浦和深深捂脸,企图起身走人,席白川凉凉道:“裴兄睡不着吗?那就去吴三儿一起蹲在楼梯口监视我们吧。” 裴浦和只好乖乖躺下。 玉珥睡在最里侧,侧着身在席白川耳边小声问:“他在监视我们?”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侧,席白川耳根有点红,不过好在夜黑看不清楚,也压低声音说:“那是当然。” 他们三个来历不明的人住到他家,但凡是有点警惕心的都该盯着他们。 “我觉得这个吴三儿有点奇怪。”玉珥小声道,“感觉不像是个普通的捕蛇夫。” 席白川笑了笑:“和画骨香扯上关系的地方,能不奇怪吗?” “不过我们的运气真好,随口瞎掰了一个身份,居然误打误撞住进了这个所谓被画骨香‘起死回生’的捕蛇夫的家。”玉珥来之前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 席白川没接话,只是低声道:“明天再说,今晚我们不会有危险的,放心睡觉吧。” 他说没危险那就应该是没危险的,反正出了事也有他扛着,这样想着,玉珥就分外安心地闭上眼睛。 然后就睡着了。 然后就忽然靠过来手脚并用地搂住了席白川。 席白川:“……” 然后就抱着他十分心安理得地蹭了蹭。 席白川:“……” 好吧,作为一个看着她长大的人,他很清楚她睡觉的时候是一定要抱着个东西的,在她的寝殿床上还放着一个长长的枕头专门给她抱,现在没了枕头,她就只能抱人了。 她的脸贴着他的手臂,即便隔着几层布料也能感觉到那脸蛋的柔软,席白川喉结微动,睁开眼睛低头看着她。 玉珥睡着的时候十分好看,平时张扬英气的眉眼柔顺下来,像个小女人一样窝在他的怀里,额头饱满,鼻子细挺,嘴唇丰盈,乖顺得如同小猫。 不知不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等回神时这人把手伸入了他微敞的袍子里,贴在他的中衣上,腿也更贴着他,就好像整个人都趴在了他身上。 黑暗中,某人的呼吸重了重。 席白川额角青筋跳动了几下,万分冷静地伸手提着她的袖子把她的手丢到一边去。 起身想把她的脚也拿走,眼角无意中扫到一边,看到裴浦和正一脸义愤填膺地看着他。 顿了顿,席白川解释:“这是她的习惯,睡着了喜欢乱抱人,谁都抱的。”所以不是你想的那样,本王虽然有企图,但从来没落实过。 裴浦和依旧一脸谴责地看着他。 席白川心塞,把她的脚拎起来丢到一边去,又重新躺下,可刚刚闭上眼睛,那熟悉的重量感又押上来了。 席白川:“……” 算了,忍! 平时想让她抱着自己都没机会呢。 …… 睡到半夜,玉珥是被冷醒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愣了一下,好一会后才想起来此时他们是在别人家里。 大概是喝太多凉茶,玉珥想上茅房,起身看了看,席白川和裴浦和似乎都睡着了,从他们身上跨过去肯定会把人给吵醒,所以她就选择从床头翻出去。 此时此刻,她很庆幸自己练过轻功。 不动声色地落地,玉珥松了口气,想着这种人家茅房应该是在屋外,家里应该有恭桶,也应该是放在通风的地方,这样想着,她就摸索着往门走去。 推开门。 她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那张脸坑坑洼洼,纵横交错着皱纹,一双眼睛浑浊但却准确无误地锁定在她身上,阴森森地盯着她看,让人无端从心底蔓延出一种不安。 玉珥身子颤了颤,浑身的汗毛都倒立起来。 大半夜的! 推开门就看到这玩意! 魂都要没了好吗! 忽然,一只手缓缓伸了出来,那只手是黝黑色的,布满了一层层的皱纹,细长却弯曲的手指,让人感觉分外死气沉沉。 玉珥的身体早就在看到那张脸时就僵硬住,脸色煞白又恐惧地盯着那只手,她明明是害怕想要躲开,但却不知为何身体不听大脑的控制,竟然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只手慢慢地摸上了自己的脖颈。 不、不要…… “啊——啊——啊——!” 席白川在这片尖叫声中猛然睁开眼,迅速翻身从床头跳了下来,准确地奔向玉珥的方向,拽住她的肩膀按在了自己怀里,顺势伸脚就朝着门后那人踹去,那人动作更快,脚一踢门框,人就迅速往后退去。 吴三儿已经听到声音,提着灯笼跑上来,见裴浦和要冲到门后去,他连忙拦住:“各位小哥各位小哥,这是怎么了?” “门后的人是谁?大半夜的装神弄鬼!”裴浦和怒道。 第四十一章 你在试探我们 吴三儿被他的怒气给吓了一跳,连忙说:“不好意思啊三位小哥,这是我娘,她行动不便,眼睛也不好,这会儿大概是起来上茅房,没想到吓到各位。” 吴三儿拿着烛火点了灯,屋内渐渐亮起来,三人果然看到了坐在一张设计简便的轮椅的一个老人,她十分瘦小,就像是一层皮包着一个骨架,一张脸上布满皱纹,皮肉松松的乍一看的确有些骇人,而那双手大概是有些毛病,弯曲地放在膝盖上,神情有些紧张,像是也被吓到了。 席白川脸色不善地看着她,一只手在玉珥后背轻轻抚着安慰。 玉珥的心也稍微冷静下来一下,松开一直紧抓着席白川的衣服的手指,她慢慢从他怀里离开,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个老人。 “是误会,我也没看清楚,吓到大家了。”玉珥道歉,“不好意思。” “误会的话解开就好,但要是故意为之,那就太影响兴致了,毕竟这种玩笑可不是能随便开的。”席白川冷冷地扫过吴三儿和他娘,又去看天色,“反正时辰也不早了,不睡了,我们下楼谈生意吧。” 吴三儿连连点头:“是,是。” 吴三儿提着灯笼先一步下楼,把楼下的灯也点亮,裴浦和走在前面,玉珥跟着下楼时忍不住回头再去看那个老人一眼,那惊鸿一瞥,她好像看到她正在对着她笑…… 玉珥抖了抖,再定睛看时,老人已经把门关上,只能听到轮椅在地上转动那咕噜噜的声音。 “吓坏了?”席白川低声问。 玉珥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草堂里十分简陋,三人各自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这阵势像是要大谈特谈,玉珥左看右看,心里十分忐忑——他们又不认识什么徐老板,又不知道那徐老板和吴三儿做什么生意,现在要怎么扯?会露破绽的吧? 寒暄了一阵子,迟迟没有进入主题,玉珥觉得这个吴三儿其实还对他们有防备之心的,言语间都是在试探他们,所幸他们三人都很机灵,半推敲半糊弄过去,算是有惊无险,只是他们几次想把话题往画骨香带时,都被吴三儿给绕开。 忽然,吴三儿抬起头问:“对了,徐爷有给你们青萝玉佩吧?以往他派人来,为了证明身份,一进门都会先出示玉佩,三位似乎到现在都没拿出来。” ……青萝玉佩是什么玩意? 三人脸上的笑顿时有些僵硬。 吴三儿依旧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眼底却是有些冷意,手指在木桌上颇有节奏感地敲着:“难道,你们没有?” 屋内无端生出了寒意,像是有刀锋正在暗处慢慢磨研,都蠢蠢欲动地想要宰割掉他们三个不速之客。 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玉珥放在扶手上的手渐渐收紧,大脑快速计算如果现在真要动手,他们安全离开这个镇子的胜算有多大? 她的武功一般,裴浦和的武功也一般,他们三人中也就席白川这个将军能靠谱点,可他一个人怎么能护得住他们两人。 裴浦和坐在她对面,玉珥看得出他也有些紧张,而侧头看席白川,他……很淡定,还在笑。 这种情况下居然还笑得出来! 这人真的把脑子丢在皇宫里没带出来吗? “你在试探我们?”席白川笑着回望吴三儿,眼神比他还要凌厉,“徐老板的确有青萝玉佩,但绝对不会拿出来当成信物。我在徐老板手下帮工好几年,他差人代为跑腿,都只是口头嘱咐,什么时候给过玉佩?” 玉珥和裴浦和都是一愣。 吴三儿脸上有被戳穿的尴尬。 席白川抚着袖子淡漠道:“如果你不信我们,那我们就走了,改天你亲自去和徐老板解释吧。” “这……”吴三儿被他这副言辞凿凿的模样给唬到,有些很惶恐和犹豫。 席白川眼神一凛,毫不客气地说:“但你也应该知道徐老板脾气,我可不保证你不会得罪他!想和我们合作的人多的去,我们也不是只能找你!” 这一番话吓得吴三儿是什么怀疑都不敢有了,连连赔礼道歉:“小哥别生气,我这不也是谨慎行事,你看我们这东西这么危险,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我看三位都很面生,这才多确认了一遍,千万别生气,咱们有话都好好说。” 说着,还亲自起来给席白川倒了杯水,赔笑着送到他面前。 “小心谨慎是应该,但我这人最不喜欢被怀疑,下不例外。”席白川接过水杯,重重放在了桌子上,脸上看着还有些不快。 但吴三儿是不敢再放肆了,瞧着天色已经泛白,就讨好地说要去给他们准备一桌早膳,在饭桌上慢慢谈,席白川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嗯。” 吴三儿一出门,玉珥就想说什么,席白川却抬手制止她说话,然后起身径直往外走去,玉珥和裴浦和不明所以地跟上去,跟着他一直走到吴三儿家门前一片空地上。 玉珥很茫然:“怎么了?” 席白川做出在看风景的样子,却低声道:“小心隔墙有耳。” 对哦! 就说那楼上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吴三儿他娘,的确该小心。 裴浦和走到他面前,眼神充满怀疑:“刚才那些话你也是瞎蒙的?我不信,你一定认识那个徐老板,否则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连他身上有什么玉佩都知道。” 玉珥也很不解,怎么感觉他好像对吴家镇的一切都很了如指掌? “我不认识什么徐老板,更不知道什么青萝玉佩,我完全是瞎蒙的……你信不信?”席白川微笑。 裴浦和冷哼一声,一副‘你当我是傻子吗’的表情。 席白川挑眉道:“我真是瞎蒙的,我所说的话,其实都是从吴三儿的话里推敲出来的。” “那你怎么知道,徐老板身上有青萝玉佩,且不会外借,难道你没想过也许这是吴三儿为了试探你,胡诌出来的?”玉珥问。 “枉你还是我们顺国的嫡公主,怎么连我们顺国最有钱的四大世家的资料都记不全?” 第四十二章 马上震一震 席白川敲敲她的脑门,“北沙有长孙扼边防要塞,朝廷赐玉煞令握十万大军;南海有慕容控海上贸易,船舶事务司平分官民利益;东原有姑苏盯游牧民族,烈风军旗阻蛮夷入我国中……” 玉珥瞬间醍醐灌顶,了然了,抢先说:“西城有徐家震慑江湖,青萝玉佩一出一呼百应!” 席白川微笑点头。 “这个徐老板,竟然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徐家!”玉珥震惊万分,那青萝玉佩听着那么耳熟。 “青萝玉佩相当于武林盟主的玉印,那么重要的东西,哪个傻子会轻易交给别人?所以我笃定吴三儿一定是来诈我们。”席白川淡淡道,“至于我是怎么判断这个徐老板是否就是名震江湖的徐家人……这就真是蒙的,蒙对就是赚了,蒙错了也不亏。” 玉珥发自内心赞叹,竖起大拇指:“皇叔,看来你出门还是带着脑子的。” 席白川:“……” 裴浦和心里对他也是佩服,只是他素来和席白川不和,也说不出什么恭维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刚才还说了一句‘想和我们合作的人多的去,我们也不是只能找你’,难道你知道他们是在什么交易?” 席白川笑了一声,别有深意道:“吴三儿是那个被画骨香‘起死回生’的人,你说这个‘生意’可能是什么?” 玉珥和裴浦和对视一眼——画骨香! “不是画骨香,也是和画骨香有关系的东西。”席白川远远看到吴三儿拎着一只鸡回来,便住了嘴,低声道,“等会看我眼色行事。” 帝都人士早膳总喜欢弄得丰盛些,吴三儿也怕自己刚才的试探会把人得罪,所以将这一桌菜弄得五花八门,整整十道菜。 席间,玉珥随口问了一句:“不用叫你娘下来一起吃吗?” “不用,我给她送上去了,她行动不便,上下楼梯太麻烦。”吴三儿回答完,就开始转入正题了,这下他不再试探,而是开门见山,“徐爷这次想要多少蛇胆?” 蛇胆? 席白川垂着眸子,夹了一根菜放在嘴里慢慢嚼:“照例。” “好嘞。”吴三儿笑着说,“这次配料用得真快,我还以为各位小哥要过几天才到。” “嗯,卖得好。” 吴三儿神情有些犹豫,他们三人都注意到了,但都没开口问,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饭,他终于是忍不住:“刚才我去杀鸡还 遇到了铁叔,他拜托我帮他问问,先前定好的石膏粉已经磨好了,徐爷什么时候要?他们家现在急着用钱,所以希望这些石膏粉徐爷能快点买走,他们也能有钱周转。” 石膏粉?一会儿蛇胆一会儿石膏粉,难道这些东西和画骨香有关系?玉珥心里很茫然。 “回头我问问徐爷吧。”席白川也糊弄着,随口瞎掰,“不过要的希望应该不大,我都没听徐爷说起过,可能是不重要吧。” 吴三儿听着一愣,有些急切地说:“怎么可能不重要?!做那个什么香,蛇胆和石膏粉的比例是一致的,你都到我这要蛇胆了,石膏也应该用完了吧?” 眼看又要露馅,玉珥反应极快,迅速皱眉做出不高兴的样子,训斥道:“徐爷的意思我们这些下人怎么知道?轮不到我们多嘴的地方就不要自以为是!” “……是,是,小哥教训得是。”吴三儿脸色一白,连忙应着,心里暗暗抹了一把汗——这三位小哥看着都是脾气不好的,差点又给得罪了。 席白川故作苦恼道:“最近帝都查得紧啊,不知道怎么,这里有人起死回生的事情被捅上了台面,好像官府也知道了,还想派人过来查呢。” 听到这句话,吴三儿顿时就笑起来,神情略有些得意:“查就查,他们来我就跑,反正逮不住我!嘿嘿,我机灵着呢,否则徐爷当初也不会把假死复活的事交给我啊!” 三人垂着眸子,心想——果然如此,这个徐爷安排吴三儿假死复活,又放出风声,以此达到宣传画骨香能‘起死回生’的目的! 席白川颔首,淡声道:“那就好。” 吴家镇毕竟是是非之地,三人也不敢久待,正盘算着要用什么借口离开,吴三儿就把借口送上门:“东西我们备好就依旧送到老地方,小哥们放心,绝对妥当的。” 玉珥立即应道:“那你务必小心,我们先走一步。” 然后三人就迅速跑了。 —— 回去的路上,三人的脸色都要比来时轻松一些,心情却要比来时更复杂一些。 他们获得了有用的线索,却又牵连出了更多是非。 现在已经摸清楚,所谓‘吴家镇有个捕蛇夫起死回生’其实都是吴三儿受了徐爷的命令,故意演的一出戏,而徐爷从吴家镇购买蛇胆和石膏粉就是为了制作画骨香。 走了一段路,玉珥回头看了一眼吴家镇的方向,心里诸 多感慨——这个吴家镇是画骨香重现江湖的起点,是一切阴谋的开端,或许还有别的秘密没有被挖掘出来,但现在他们摸索出来的线索,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就比如,徐家。 身为顺国四大世家之一,若是真牵扯其中,那这个案子就真难办了。 毕竟,江湖离不开朝廷,朝廷也离不开江湖,动了徐家就是搅了江湖,朝廷上下就该人心不稳了。 她正心不在焉,没注意到身侧的席白川忽然从马上起身,足尖一点马背,从他的马上飞到了她的马上,坐在了她身后,手环住她的腰,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缰绳——这一番动作,把玉珥困在了他怀里。 玉珥被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席白川脸上的乔装已经洗掉,露出如皓月般洁白的肌肤,嘴角一弯,如桃花盛开般美艳:“我看晏晏心不在焉的,怕你坠马,所以来护驾呀。” 说着,一抖缰绳,一踢马肚,骏马长啸一声,撒开蹄子就奔跑起来。 “啊啊啊!你这是谋杀的——!” 骏马在官道上奔腾,犹如离弦的箭,苍穹下也只剩下玉珥的尖叫。 而无辜被喷了一脸灰尘的大理寺卿裴大人,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对狗男女跑远,认命地牵过席白川的马,慢悠悠地往城门方向而去。 第四十三章 你要射就射我吧 席白川骑马跑得很快,近乎疯狂,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犹如刀子刮得脸生疼,玉珥原本束成男子发式的头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长发披开被凤扬起抚在身后席白川的脸上,玉珥有点不自在,伸手把头发拨归来,然后她就听到了席白川一声轻笑。 “以前我时常带你去郊外,策马奔腾。”席白川在她耳边低语。 玉珥眯起眼睛看着四周景物飞逝,那些花草树木从眼前一样样稍纵即逝,宛如时光飞摄不留痕迹,心情忽然开朗了许多,嘴角抿着一抹浅笑。 这潇洒的聘驰,是最容易让人心情好的办法。 席白川环抱着她的身体,身上淡淡的檀香将她包裹,玉珥忽然放松下来,靠在了他怀里。 犹如失控一般奔跑的骏马在入城之前终于放慢了步伐。 玉珥呼吸有些急促,双颊生出薄红,回头看席白川,他也在看着她笑,胸膛微微起伏,但看起来比她淡定很多。 玉珥也不知道被戳中了哪个笑点,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然后就不可收拾地笑个不停,甚至都把眼泪给笑出来了。 席白川皱眉,摸摸自己来的脸,又摸摸自己的头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大笑不止:“你笑什么?” 玉珥摆摆手,其实她自己也忍不住。 “疯子。”席白川低骂了一声,一手强硬地搂着她的腰,固定住她的身体,一只手握着缰绳,一改刚才的狂奔,变成了优哉游哉的散步,“心情好点了吗?” “嗯,好很多了。”玉珥心里有些感动,从小到大,他总是这么了解她,只需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她的情绪,想起刚才他带自己策马狂奔的举动,不由得低声说了一句,“皇叔,谢谢。” 某人语调幽幽地说:“要谢我就别叫我皇叔。” “那叫什么?”玉珥挑眉,“老师?琅王?王爷?还是席白川?” 席白川凑过来,张嘴就咬住她的耳垂,从喉咙底发出一声闷笑:“叫驸马如何?” 玉珥缩了缩脖子,躲开他的侵略,但耳根已经红了一片:“侄女我可不想和你胡来。” 席白川只是轻轻笑了笑,但脸上却没有笑意,反而有些要变脸的趋势,只是背对着他的玉珥没能看到,只把这一番暧昧言语当成玩笑,正好裴浦和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过来,那姿势有些古怪,玉珥刚想打趣几句,席白川忽然松开她的腰,飞身回 了自己的马上。 玉珥愣了一下,转身去看他,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脸色看起来有点糟,紧抿的唇近乎冷峻,也不看任何人,策马独自跑入了城,将玉珥和裴浦和远远甩在身后。 于是无辜的大理寺卿裴大人又被喂了一嘴巴尘土。 “席白川!你这个王八蛋!”裴浦和咬牙切齿地咆哮。 玉珥倒是很淡定——她家皇叔素来这么阴晴不定。 …… 回到东宫,汤圆拉着玉珥问东问西,问她怎么突然就不见,一天一夜没回来担心死她了,又问她跑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好玩的,玉珥被吵到烦,就直接把人轰出去,一个人躺在寝殿的床上,整理在吴家镇获得的线索。 大概是前一晚没睡好,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到醒来,已经是傍晚日落西山,玉珥喊了汤圆梳洗,晚膳的时候她还难得地让汤圆去请席白川过来一起吃饭,但汤圆回来却说:“王爷说他病了。” 玉珥:“……” 怎么又病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还能溅大理寺卿一嘴巴尘土。 “算了,我自己吃。”玉珥摆摆手,对心情阴晴不定,随时想病倒就病倒的皇叔表示了无语。 吃完饭,玉珥就开始办正事了:“去把千牛卫中郎将郑和给我找来。” “是。” 玉珥来郑和让他去做两件事:一是去吴家镇把吴三儿抓起来,但必须封锁消息,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如果不先把吴三儿抓起来,等过几天真正的徐老板的人去找他,那他们肯定就暴露了,这样那些操控画骨香的人肯定会跑。 第二件事,就是他安排人在吴三儿家里守株待兔,抓住那个去和吴三儿做交易的徐老板。 郑和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早上就来回禀,说已经把吴三儿抓回来了,正在关在大理寺监狱里。 “这个人知道不少关于画骨香的事,你想办法让他交代清楚。”玉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随便用你什么办法,只要别把人给弄死就好。” 郑和表示:“殿下放心,这种事情卑职最在行了。” “去吧。”玉珥笑眯眯地点头。 送走了郑和,玉珥伸了个懒腰,转身回暖阁,一进门,就看到某只妖孽躺在她的软榻上,喝着她的茶,看着她的公文。 “皇叔,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这么快 就好了?”玉珥背着手溜达过去。 席白川喝了一口茶,不答反问:“晏晏什么时候喜欢严刑逼供?” “对不同的人,就该采取不同的对付办法。”玉珥觉得像是吴三儿那样的老油条,不见棺材是不掉泪的,所以想要从他们口中问出东西,交给千牛卫最好。 席白川看了看她,眼底露出赞赏,看来也是认同她的做法的嘛。 “皇叔一大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玉珥盘腿坐在软垫上,随手拿了一块糕点吃。 “当然有,我可没那么闲。”席白川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纸丢给她,“有三件事。第一件事,萧何传回来的消息,他已经查清楚,潇湘梦的确在暗中售卖画骨香……” 玉珥听着不对了:“萧何是我的心腹,他传回消息为什么是到你手上?” “哦,不好意思啊殿下,下官刚才在院子里射箭,不小心把你们的鸽子射下来了。”某人半点不愧疚地说。 玉珥脆弱的心灵瞬间千疮百孔,那是死贵死贵的军鸽啊! 她沉痛道:“皇叔,你以后要射就射我,千万别对我的鸽子下手,养大一只不容易。” 席白川眼神分外暧昧地看了她一眼:“射你?” 第四十四章 摩擦生‘火\’ ……射就射吧,干嘛把这个字咬得那么浮想翩翩呢? 玉珥干咳一声,有几分恼羞成怒:“谈正事啦!” 席白川嘴角一弯,倒也没再逗下去:“第二件事,和吴三儿做生意的那个徐老板,名叫徐月柏,是现任徐家族长的堂弟,此人心术不正不是好东西。我还查到,潇湘梦的花姨曾是他的妾侍,五六年前因为偷盗被逐出了徐家,两人这些年时常有来往。” 玉珥神色一整,心下一沉:“这么说,真的牵扯上了四大世家之一的徐家?” 席白川不以为然:“扯上就扯上了。” “你说得倒容易。”玉珥撇嘴——世家的利益集团和国家息息相关,她父皇都嘱咐过她,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去动世家。 席白川不置与否。 玉珥肩膀一垮,将下巴搁在茶几上:“感觉我们已经查的差不多,只要有切实证据就可以定罪潇湘梦了。” 席白川没回答,低着头慢慢沏着茶,玉珥视线自然而然落地落在了他的手上,那双手纤长素白,很难想象这双手曾手握四十万铁骑大军,曾在沙场上排兵布阵迎战强敌,倒真像是个舞文弄墨,品茶下棋的谦谦君子。 红袖添香? 这个词蹦出来,玉珥就忍不住微微弯起嘴角,心想——嗯,她家皇叔的确很有资格做这个‘红袖’。 “笑什么?”席白川把沏好的茶放在她面前。 玉珥收敛神情:“没什么。” —— 过了两日,玉珥依旧是男装打扮,带着富态老爷汤圆又去了一次潇湘梦。 这次她们随便叫了两个舞姬作陪,大概是他们提前做好的假身份等资料已经被送到潇湘梦的档案库里,花姨知道她们是非常有钱的人,这次的招待更加客气了。 汤圆在出发前已经和玉珥对好了台词,和舞姬‘寻欢作乐’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提到了要和潇湘梦做生意,舞姬们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问倒是有问要做什么生意,但却没透露出半点关于画骨香的事情。 周旋了许久,得到的都不是多重要的线索,入夜后她们两人才离开潇湘梦,汤圆吩咐车夫回皇宫,玉珥却忽然道:“不,不能回皇宫,去广济街的悦来客栈。” “为什么呀?都很晚了,宫门都快上锁了。”汤圆奇怪道。 “有人跟着我们,要是会皇宫肯定会被盯上。” 以玉珥的听力和内力,能知道从出潇湘梦开始,就有人一直跟着她们,想必是潇湘梦的人想要查看他们的身份真假。 不过没关系,他们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在悦来客栈里,早就有两个和他们身形相似的人经过易容后在那里住了几天了。 “今晚没提前和宫里说一声就不回去,也不知道琅王爷会不会担心。”汤圆铺床的时候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玉珥撑着下巴坐在椅子上,虽然没说话,但心里竟然也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梅树下提鱼形羊角宫灯的席白川,也想他会不会出来寻她? 翌日是腊月二十,临近新年,帝都街道上越发热闹,街边卖着各式各样的年货,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汤圆有些蠢蠢欲动,想跑去看那些小饰品,玉珥连忙拉住她:“注意形象!”现在你是大老爷们不是小丫鬟啊!看什么胭脂水粉啊! 汤圆眼神充满了恋恋不舍,扁扁嘴十分委屈。 但玉珥却是很不给面子地抖了抖——毕竟现在她的形象是满脸横肉的老爷不是粉嫩可爱的小胖墩,做如此卖萌的动作,真心有些……膈应人。 “改天我再陪你出来逛,到时候你恢复女装,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现在配合点设定成不?”玉珥哄道。 汤圆想了想,这才点头,恢复五大三粗为富不仁的模样,摆手阔步走在前头。 她们自然还是往潇湘梦去的。 这次她们又换了两个舞姬作陪,为了不让人怀疑,这次她们没打听消息,而只是单纯地喝酒作乐,这几个舞姬大概是得了命令,想把让她们弄上床去,好趁机多宰她们一点,怎奈玉珥和汤圆都是没那个本钱的,根本没办法和她们愉快地啪啪啪,只能一个劲都搂着她们喝酒。 “爷,您不喜欢仙儿吗?仙儿的伺候不到位吗?”舞姬千娇百媚,身子软软地靠在她的怀里,嘟着嘴撒娇,手却紧紧搂着她的脖子,总拿她的胸去贴她的胸膛,企图和她摩擦生‘火’。 玉珥欲哭无泪,求助地看向汤圆……好吧,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爷,您家里不是有十八房姨太吗?那您怎么对月月一点兴趣都没有啊,是不是月月不如您的十八房姨太好看啊?”缠着汤圆的那舞姬脸上已经出现不悦神色,玉珥心下一紧,她们还没拿到想要的线索呢,要是现在让她们看出破绽那不就完蛋了吗? 可……她们就算想睡,也没那个能力啊! “…… 当然不是,我那十八个姨太我天天对着,都腻味了,否则我怎么会来找你们呢?”汤圆干笑着说,端着满满的一杯酒,喂给那月月,“只是爷今天心情不好,没那么兴趣。” “为什么心情不好啊?”月月被灌了不少酒,脸色酡红,醉眼迷离地看着汤圆,一直往她身上扑。 汤圆泪奔,我的清白啊! 玉珥看她坚持不住了,连忙接过话头:“因为爷昨天走在路上被小偷摸走了钱包,里面可是几百两银票啊,肉疼死爷了,所以爷今儿才来借酒消愁。” 汤圆连忙点头:“是啊是啊,爷心情不好,只想喝酒,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做。” 就在此时,花姨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笑吟吟地走了过来:“那爷报官了吗?几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呢的。” 玉珥看到她来,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没报,算了,官府走程序麻烦死了,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和姑娘们多快活。” “是是是,爷喜欢我们姑娘就经常来啊。”花姨给她倒了杯酒这才离开,走到转角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眼底有些算计——她已经调查过这两人的来历,果然是在承县做皮毛生意的,生意十分红火,家底非常殷实,而且这个老爷还是个蠢材,从他手里骗钱,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花姨微微抬起头,好似看到了金灿灿的金子朝自己飞来,忍不住掩嘴轻笑,走下楼梯时,和个客人擦肩而过,她笑吟吟地扶了客人一把:“爷,还满意我们的姑娘吗?” 那人已又几分醉意:“满意,满意,非常满意……” “那以后就多多光临。” “一定一定。” 花姨走到一楼的偏僻处,一个穿着灰色衣袍的男子走了过去,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宫里传出消息,嫡公主昨晚没有回宫,也没有去大理寺,上面说可能来我们这儿了。” 第四十五章 是男人就不能快 花姨第一反应就是看向二楼。 虽然花姨已经离开,但玉珥心里不知怎的,隐隐感觉有危险,不由得往四周看了看——这里雅间,但其实就是几层帷幔隔着,能欣赏到楼下的台上的歌舞,也能看到对面长廊的人…… 玉珥倏地眯起眼睛。 杜十娘? 此时杜十娘就站在对面的走廊上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玉珥没看出她眼里的意思,却看到她的动作,她抬手指着楼梯方向。 玉珥顺着她的手看去,就看到花姨带着四个打手模样的男人快步走了上来,有些气势汹汹,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冲着谁来的,但玉珥自觉不妙,再抬头去看对面,杜十娘已经不见了。 她这是在帮她吗? 来不及多想,玉珥立即起身走到汤圆身边,在她耳边快速说了一句话,汤圆先是一愣,然后又一咬牙,起身直接把舞姬月月横抱了起来——这就是体型大的优势。 汤圆直接把月月抱进了身后早已准备好的房间里,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娇笑声。 玉珥十分沉痛,只能在心里默默说——小胖墩,我对不起你,毁了你的清白,回去我一定给你准备一碗猪脚面线压压惊…… 看到汤圆和月月去‘办事’了,仙儿也不甘寂寞,媚眼如丝地缠上她,哼哼唧唧地撩拨,没两下就把自个的衣服脱了一大半,露出了胸前大片美景,景色十分‘磅礴’,这要真是个男人立马就扑上去了,可惜玉珥先天条件不支持,自己也没那个特殊癖好,所以她一脸的生不如死。 “爷~” 眼看花姨已经冲着她的方向走来,玉珥心一横,伸手直接把仙儿的衣服扯掉,翻身把人压在身下。 仙儿满脸通红,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大庭广众之下却还是头一回,不免有些紧张和兴奋。 花姨刚好冲到了雅间,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玉珥在心里松了口气,心想来得刚刚好,再不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演下去了。 玉珥翻身从仙儿身上下来,露出了一副关键时刻被打扰的不耐烦神色,恶声恶气地问:“干嘛呢干嘛呢?爷好不容易来了点兴致想办事,就来捣乱,是不要命了吗?” 花姨也有些尴尬,本来是以为他们两人是女扮男装的嫡公主,但现在看……根本不用看,绝对不是! “那个,那位爷呢?” 话音才落,房间内就传出了几声呻吟 和媚叫,很明显是在干那档子事。 玉珥脸色阴沉:“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还带人来?我们是没给钱了还是在这惹事了?” “没有没有,我们是来抓一个小贼的,刚才看到他往爷这边跑,就赶过来抓,这会儿也不知去了哪里了。”花姨连忙挥手让人退下,自己也赔笑着离开。 见花姨他们离开,仙儿又打算缠上来,玉珥黑着一张脸把她推开,不悦道:“没心情!” 仙儿有些委屈,但看玉珥的脸色的确很差,还以为是因为被花姨打扰了没了兴致,也不敢再放肆,穿好衣服小心翼翼伺候他喝酒。 玉珥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是蒙混过关了。 酉时过半,汤圆才出来,玉珥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心里都有了‘小胖墩该不会是真把人给睡了’这种想法了。 出了潇湘梦,玉珥确认没人跟着她们之后,才让车夫驾车回宫,在车上,玉珥一直用一种很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汤圆。 汤圆则是用一种很谴责很委屈的眼神看着她。 到了宫门口,玉珥终于是忍不住问出口:“你……真的和月月……那个啥了?” 话音才落,这小胖墩就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叫一个鬼哭狼嚎,差点把马都给惊了。 玉珥唇微微颤抖,万分震惊:“难道是月月把你给那个啥了?” 这简直人间惨剧! 汤圆哭得更厉害了。 “别哭了,快说,你们在房间里到底做了什么,要是你们真的那个啥了,那本宫做主,把月月给你娶进门当……妾?”玉珥觉得自己罪过大了,再没脸去见汤圆的爹娘了,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送来给她当侍女,没想到她竟然让她被人毁了清白,而且还是被一个女人给毁的…… 汤圆顶着两泡泪水,抗议道:“我才不要她给我当妾。” “好好好,不要就不要,本宫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将来做主给你指个好人家,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你今日是为本宫而牺牲的,此等恩情没齿难忘。”玉珥很明白她的心情,就跟被采花贼采了花一样。 想到这,玉珥看她的眼神越发同情了。 汤圆哭够了之后,就发现玉珥的眼神很诡异,这回她的反应很快,一下子就猜到她的想法,脸色一僵:“殿下,您想太多了。” 玉珥拍拍她的肩膀,语气同 情:“不用解释,我都明白。” “您不明白!奴婢没和月月怎么样!” “这不可能,我都听到你们的声音了。”很销魂的那种。 汤圆连连摆手,哭笑不得:“进去后我就把月月给拍晕了,后面都是我自己在叫……您到底想到哪里去了,我和月月怎么弄也叫不起来啊!” “那你为什么这么久才出来?”难道不是因为啪啪啪太累了吗? 汤圆挺胸抬头道:“不能快!这关乎到我作为一个男人的面子!” 玉珥:“……” 你他娘一个假男人,你还要面子?! “那你刚才哭什么啊!” 汤圆一扭屁股一跺脚,捂脸道:“奴婢羞涩的呀!” 玉珥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喝太多酒了,被这一幕给冲击得,胃里一阵翻滚,忽然很想吐。 “回宫回宫!”玉珥抖了抖,完全不想再看她一眼,快步跑回自己的寝殿——这世道,能别出那么多奇葩吗? —— 回到东宫,玉珥远远看到自己的寝殿灯火全亮,心头不禁一动,抿唇走了过去,推开门,果然看到席白川在里面,他站在厅中,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副寒梅图上,听到脚步声,他才转身:“回来了?这么晚,去哪里了?” 玉珥进宫之前已经将易容洗掉,此时只剩下一身男装,她道:“去潇湘梦了。” “有收获吗?” “收获倒是没有,不过差点被识破。”说起今天的事,玉珥心里不禁有些疑惑,她肯定花姨带人冲上来绝对不是抓贼,而是目标明确地冲着她来,但为什么冲着她来? 第四十六章 美男出浴 以探事司的办事能力,她们的真实身份不可能会被识破,再说了,她调查潇湘梦的事,只有寥寥数人知晓,不可能泄露,所以花姨来得真是莫名其妙。 更莫名其妙应该是杜十娘,他们毫无交集,居然会主动帮她。 “潇湘梦水很深,下次我跟你一起去。”席白川担心她的安全,但玉珥却很坚决地摇头:“跟你去目标太大。”他可是潇湘梦的常客,没人不认识他,而她的设定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如果和琅王爷一起出入,太冒险了。 “我们可以分开进去。” 玉珥皱眉:“我有自己的计划,现在正在按部就班进行着,你可别来打搅。” “随你。”席白川应了一句。 “皇叔还有别的事吗?我要去沐浴了。” 席白川垂眸,长睫遮掩住眼中的情绪,他问:“听说你连着几天都召见乌溪?” “是啊。”因为乌溪的易容术非常厉害,她有些手痒想学,如果得空的话就会让他教她简单的易容术,有时候学得忘记时间,到了晚才放人离开。 “乌溪生得面如冠玉,殿下这是生情了?”席白川抬眸,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眼底有些神色意味不明。 玉珥一愣,这才想起来乌溪其实是她的面首,总是把人喊到寝殿来,的确很容易被人误会,听席白川的语气,想来也是想歪了。 不过,她不想解释,他不是也经常有事瞒着她嘛。 想到这,玉珥脸上有一丝恶作剧,故意道:“爱美之心人皆有,本宫就是个特别爱美的人,乌溪看着就很顺眼,我就喜欢跟他聊天。” “爱美之心自然可以有,只是殿下要分清你到底是爱美还是爱……”席白川走到她面前,把他那张美冠帝都的脸凑到她面前,而且还有越来越近的意思。 玉珥没想到他会突然靠过来,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反应,呆滞在当场,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贴过来,眼神不知为何就落到了他的唇上,那樱花白色的唇微微勾着一抹笑,魅惑啊…… 他忽然伸出手来,那只手素白修长犹如上好的羊脂玉。 玉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感觉他的手落在了自己后脑勺,动作很温柔。 气氛十分暧昧。 席白川的唇忽然动了动,微微张开,似想要贴上她的唇。 玉珥心跳如雷,睫毛轻轻颤抖:“皇……” 还没把他的名字喊出来,后脑忽然穿来一阵钝痛,她忍不住‘哎呀’一声。 “其实我是听说,昨晚你醉酒摔倒撞到了后脑勺,来看看你伤得严重吗?”席白川手又在她后脑勺撞出的大包上轻轻按了一下,笑得很促狭。 玉珥捂着后脑勺,盯着他嘴角深深的笑意,她的脸,倏地爆红了。 就是不知道是给气的,还是给羞的。 “殿下,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席白川依旧站得很近,但脸上的浅笑已经变成一贯恶劣的笑。 玉珥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但却不敢再和他对视,失措之下干脆扭头跑向殿后的浴池。 浴池隔着一道门和几层纱幔,但她还是听到席白川那得意又放肆的笑声。 啊啊啊啊!神经病啊! 玉珥蹲在浴池边,捂着红得发烫的脸,很想掐死自己,也很想掐死席白川。 席白川走出寝殿,恰好看到乌溪蹲在院前的小池子边摘荷花,也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但周遭几几个小丫鬟却都捧着红彤彤的脸躲在柱子后偷看他,微风从乌溪脸上轻拂而过,吹起几缕黑发,那俊美面容配粉白剔透的荷花,的确极美。 席白川傲娇冷哼——娘娘腔!面如冠玉个个屁啊!晏晏是越来越没眼光了,居然看上这种人! 沐浴完出来,玉珥脚步很轻,躲在屏风后偷偷往外看,确定席白川已经离开后才敢出来,心想这次真是糗大了,她居然会以为席白川是想亲她…… “殿、殿下,殿中有老鼠吗?”汤圆见她一副害怕的模样,也跟着胆怯起来。 “你傻了啊,这个季节哪里有老鼠?”玉珥没好气地说,“我是在躲比老鼠更可怕的东西。” 汤圆一听,汗毛都倒竖起来——比老鼠还可怕的东西?难道是宫里传说的,怪兽? 玉珥没理会她的奇思妙想,只是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对席白川越来越有那种自己控制不住的感情,那种感情,她本能地觉得危险。 “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吧,再这样下去感觉要疯了。”玉珥拉着被子蒙住脑袋,心情也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纱,说看不清其实很明显,说明显其实又好像朦朦胧胧。 距离正月只剩下不到十天,也就是说,顺熙帝给她的破案时间马上就到了,玉珥心里开始有些着急,不过幸好,在这个是,千牛卫中郎将郑和来报,说他守在吴三儿家,果然抓到了一个前去和他做交易 的人,只是那个人不肯承认自己是徐月柏的人,只说自己是个郎中,来取蛇胆泡药酒。 他虽然不肯老实交代,但像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他们千牛卫是最喜欢的,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玉珥听着禀报也没什么特别表情,只让他们尽快撬开他的嘴。 “对了,你们抓走吴三儿,他那个老母亲你们安顿好了吗?”玉珥想起那个半人半鬼的老人,心里虽然还是有点瘆的慌,但怎么说都是个无法更生的老人,吴三儿被抓,没人照顾她,不会出事吧? 郑和一脸茫然:“吴三儿还有个老母亲吗?卑职并没有看到啊。” “就在二楼的房间里啊。” 郑和很肯定地回答:“抓捕吴三儿的第一日,卑职们便将吴三儿家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老人。” 玉珥奇怪了,吴三儿那个老母亲瘦骨嶙峋又坐着轮椅,不在家能去哪? “殿下,那老人很重要吗?需要卑职去找吗?”郑和不确定地问。 “重要倒是不重要,只是想起来问一句罢了,既然不在就算了。”玉珥想了想还是没让他们去找。 “是。” 郑和走后,玉珥换了衣服化了妆又出宫了,这次她没有带上汤圆,因为她这次的目标很明确——杜十娘。 第四十七章 为我赎身 大概因为是临近新年,平日里那些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也被拘束在家,潇湘梦冷清了不少,花姨原本是靠着楼梯嗑瓜子,看到她来,高兴地迎了上来,“爷,今儿您还来啊?那位爷怎么没来呢?” 玉珥道:“我们老爷回承县过新年了,我留下看着货物,过几天有人来装车再走,闲着没事就来喝两杯小酒。” 花姨有些为难:“原来是这样,只是我们的姑娘今儿都休息,都去逛街了,没人跳舞了。” “杜十娘在吗?”玉珥一直想不明白的,那日杜十娘为何要提醒她,所以今日她是特意来弄清楚的。 花姨神情犹豫:“十娘倒是在,只是我们十娘……” 玉珥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杜十娘不接客,我只是来几杯酒,想找个顺眼的陪陪。” “爷看中十娘,是十娘的福分,那爷就上面请吧,香阁中已备好美酒。”杜十娘站在阶上,穿着大红色的缎锦,眉心画着红色的花钿,显得十分明媚动人。 玉珥和杜十娘对视了一眼,前者很快错开眼神,转身走上阶梯,玉珥丢给花姨一锭银子,然后就跟着杜十娘进了她的房间。 “公子是喜欢喝绯霞还是喜欢喝绽颜呢?”杜十娘抚过桌子上放着的两个酒壶,笑得有些媚气。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换了称呼,但玉珥还是如实回答:“绯霞甘甜但后劲强烈,绽颜味重,这两种酒我都不喜欢,我喜欢十二瞬。” “绯霞是先甜后苦,绽颜先苦后甜,唯十二瞬始终香甜润滑犹如桃李,公子可真会选。”杜十娘娇笑了一声,开门让门口伺候的小厮去拿十二瞬。 玉珥坐在椅子上,眼神从桌子上的菜肴扫过,又扭头去看杜十娘,眼神别有深意:“这一桌子菜做起来都颇费工夫,想来是早就准备好的,但看起来十娘一个人是吃不完,所以十娘是约了别的客人,还是料到我会来,且会来找你?” “公子好敏捷的心思。”杜十娘也不掩饰,坐在她对面,“我料到公子定然会来。” 玉珥挑眉没有接话,等她继续说下去。 杜十娘微笑道:“虽然公子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普通侍从的样子,但您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却伪装不住,这种尊贵在您的一言一行间,十娘不才却也接触过不少王公贵族,连邵远候的世子可都没您的气质。” “你在怀疑我的身份?” “应该的。”杜十娘起身 盈盈施了个礼,微笑道,“而且我还知道,您对潇湘梦非常感兴趣,一直跟舞姬打听这打听那,其实您可以直接来问我,或许我知道得更详细呢。” 玉珥算是听明白她说了这么多话的最终目的,也直接问:“你想要什么?” “奴家可没开口和公子要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你既拆穿我的身份,又揭穿我的目的,甚至想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那就必定是我身上有你可图的东西。”玉珥淡淡道,“你尽管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你,我也不喜欢白拿人家的东西。” 有欲有求比无欲无求更让人放心,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傻子,谁都知道付出就要回报,玉珥喜欢和人做交易,她也笃定杜十娘这次是想要和她做交易,否则这个高冷美人,不会总有意无意接近她。 杜十娘端起酒壶给她倒了杯酒:“那我能先知道,公子的身份吗?” 玉珥想都不想:“不能。” 杜十娘端着酒杯送到她面前,神色沉静下来:“我想离开潇湘梦,公子若能帮我离开,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离开潇湘梦?”玉珥猜想过她是要金银珠宝,却没想到竟是这种要求,有些诧异,“为什么?” 杜十娘抿唇,淡淡道:“我喜欢上一个男人,所以我想走。” “那你可以让他给你赎身,或者你自己赎身,光明正大地离开就可以啊。”虽说她的身价肯定不低,但她这几年在潇湘梦肯定也赚了不少钱,给自己赎身的钱还是有的吧,何苦要用逃,从此亡命天涯呢? “我赎不了身的。”杜十娘垂眸,神色淡淡,“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在潇湘梦不卖身?是因为我是被准备送进宫的人,所以无论如何花姨都不会放我离开。” 玉珥皱眉。 “我不想进宫,你带我离开,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杜十娘深深地看着她,“只要你能帮我,我就能帮你,我在潇湘梦的地位很高,什么事情都知道,一定能如你所愿的。” 这的确是个很极好的交换条件,说不心动是假的,可就是条件太诱人,玉珥才不得不警惕,狐疑地看着杜十娘,这个女人给她的感觉就像是狐狸,有极美的外表,却也有极狡猾的天性,她挑眉问:“你想让我怎么相信你?” 杜十娘理直气壮:“凭我没有理由骗你。” 玉珥笑了笑:“你当 然有理由骗我,骗我把你带出去。” 杜十娘依旧很淡定,自信满满地说:“以我的本事,就算你不帮我,我也能找到别人带我出去,反而是你,如果没有我帮你,你永远摸不清楚潇湘梦的秘密,所以这个买卖其实是你赚了,而这恰恰就是我要给你诚意。” 这话说得也没错,玉珥垂下眸子细细想了想,半响后笑着抬起头,看着对面美艳妖娆的女子:“杜十娘不愧是杜十娘,果然伶牙俐齿。” 杜十娘也笑了,抬起手对着她:“那这个买卖,你是做还是不做?” “做。”玉珥爽快地和她击了个掌,“我信你,你可不要做让我失望的事,我可不想被欺骗,否则我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来报复你。” 杜十娘颔首:“自然。” 交易达成,玉珥又问了杜十娘在潇湘梦的情况,到了傍晚才离开,心里开始盘算着用什么办法能把她不动声色地带走。 回了宫,玉珥径直走回东宫,在转角处却看到了坐在梅树下石椅上的席白川,面前的石桌摆着棋盘,他在自己跟自己对弈。 第四十八章 粗暴的伺候 玉珥走了过去,走近了些才看清楚他脸上的神情,竟然是有些迷惘。 认识席白川这么多年,在她的印象里,他从来都是从容淡定,如同清晨朝阳蒸发昨夜雾气那般清冽,何曾见过他露出这种不知所措的模样?玉珥心头不禁一动,抿唇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故作随意问:“皇叔自己赢不了自己吗?” 席白川眼底的迷惘如同火堆上的薄冰,慢慢融化,最后化为一缕轻烟消失得干干净净,脸上又是往常那样平静:“不是,在想些事情。” 玉珥见他指尖还夹着一枚白子,便顺手拿过黑子的棋罐,捏着黑子下了一个位置。 等了一会,席白川都没有下子,玉珥奇怪地抬起头,不偏不倚对上了他的凤眼, 对面的席白川今天有些奇怪,走神得厉害,盯着她直勾勾地看,那眼眸如有雾气萦绕,朦朦胧胧看不大清楚,但那感觉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看另一个人? 玉珥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得心头一凉,莫名的觉得惶恐和莫名的愤怒。 “啪——” 下的七七八八的棋盘忽然被人素手一扫,棋盘上的棋子都错了位,席白川猛然回神,诧异地看着这一幕。 玉珥毁了棋局,站了起来,脸色紧绷着:“时辰不早了,皇叔早些歇息吧。” 说着她直接转身走回寝殿。 席白川起初茫然,但他天生聪慧,茫然后就是了然,知道自己怎么惹怒了她了,连忙起身追着她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往寝殿方向走,天色渐黑,宫人提灯点燃廊下的宫灯,华灯初上,熠熠生辉。 “晏晏,等等皇叔。”席白川在后面喊。 “不等!”转弯就到了寝殿,玉珥脚步没有停,一副完全不想和他多说的样子。 席白川脚步停顿,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却是露出了一个无奈却又欣慰的笑——我的女孩啊,守了你那么多年,你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该被我融化了吧? 席白川最终还是跟进去,伸手倒了杯水递给她,玉珥不想理他,耍性子将头扭开,席白川身侧是一盏宫灯,脸上的神情反而是看不大清楚,玉珥的眼角撇到他似在笑。 脑子里平白无故冒出了一个想法,想问他刚才在想谁,透过她在看谁?可话到嘴边,终究是问不下去。 用了晚膳后,玉珥感觉有些疲惫, 但席白川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干脆不理他,自己爬上床睡觉。 席白川帮她收拾了案桌上的公文,回头看到她已经睡熟了的模样,心里不知怎的,无端有些怅惘。 他是少年元帅,曾统领数十万兵马,曾驻守边疆抵御强敌,曾立下盖世奇功,朝堂上也有许多人对他惟命是从,坊间也有百姓在说他功高盖主,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做,他前世未完成的心愿这一世总要落实才不枉再来人世走这一趟,但能预先知道许多将要发生的事情的他,明明都是胜券在握,唯独对她,总有些患得患失。 伸手把她束发的玉冠取下,席白川低声轻笑:“这世上,大概也就只有你,会让我不确定自己。” 玉珥的长睫轻轻颤了颤,席白川看到,轻轻抿了抿唇,眼底流转着暗光。 十二月的寒风带着凛冽的寒气,席白川拉着被子盖在她身上,又让人送上来两个暖炉,宫人肩膀上有一片梅花花瓣随着她进入寝殿,弯腰时花瓣翩飞落在了玉珥的唇上,粉白色如此娇嫩欲滴,衬得她的唇越发诱人。 垂眸看着床上的人,等宫人出去后,他才缓缓低下头,动作轻盈地在她唇上碰触一下。 只是浅浅碰触便离开。 门轻轻合上,席白川离开了她的寝殿,玉珥缓缓睁开眼睛,屋内安神香袅袅,软枕暖被,她却是没什么睡意。 手不自觉地摸上了唇,似乎还有那一触即发的温软。 心情有些沉重。 —— 临近新年,朝廷的官员们也放假了,于是开始张罗着摆开宴席请客吃饭,玉珥作为朝廷炙手可热的皇女,自然逃不掉各种应酬,从腊月二十一到二十三这三天,每次都是喝得上吐下泻才回来。 “我一定要和父皇说说,以后每年的新年休假改为一日即可,放假太多天,这些官员都太闲了,总是想着怎么喝死我……”玉珥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气若游丝地说道。 席白川毫不客气地塞了一勺子药膳到她嘴里起,呛得她咳嗽不止。 “琅王爷,还是奴婢来吧……殿下她现在很虚弱……”所以您能温柔一点吗?汤圆觉得自家主子没在酒桌上被灌死,是要被琅王爷这粗暴的伺候方式给折腾死啊。 席白川冷笑连连:“虚弱?呵,前天晚上吐得不省人事,昨天居然还继续跟人家出去喝,你那么不要命怎么还不上天呢?” “能拒绝吗?这是必要的交际。”玉珥不服了,抬手踹了他一下,“我都要头疼死了,别再和我吵。” 席白川到底是心疼,拧了干毛巾擦拭她的脸,玉珥舒服地闭上眼睛,声音低柔地说:“其实我已经推掉很多了。” “明天不准再去了。” “嗯。” 席白川拉着被子盖到她下巴处,看她脸蛋红扑扑的地打小呼噜,好笑又好气。 “皇叔,怎么没人请你去喝酒啊?”玉珥迷迷糊糊地问,“是不是你的脾气太怪,没人敢请你啊?” 席白川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才怪,你以为我是你啊,没必要的应酬还硬着头皮去。”他全都推了,甚至连和以前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酒宴也推了,他想如果他也倒下了,那谁来照顾这个笨蛋? 玉珥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喃喃道:“明天晚上还要出去一趟呢……” 听到这句话,席白川警惕地问:“端王来找过你了?” “这你也知道?”玉珥很惊奇,老实回答,“是啊,明天晚上不是花灯节嘛,他想让我陪他出趟宫。” 端王是玉珥的弟弟,付贵妃的儿子,封底在富庶的西周,一年前遭人下毒回京治疗,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身体里的余毒却还没彻底清干净,所以就被准许留在帝都休养,也因为是付贵妃的儿子,在朝堂上他们也算一个党派。 第四十九章 绿帽王子 “为什么花灯节要你陪他?”席白川十分不满,“难道想约你一起看花灯?”这是什么新奇的画风?花灯节是情人的节日,还没听过姐弟档的。 玉珥打了个哈欠,敷衍地回答:“好像是要带我去见谁。” “如果端王跟你提什么要求,你要三思后再回答,别老给自己惹麻烦事。” “知道了知道了。” 看她这模样,席白川有些恨铁不成钢,一把抓住她露在外面的脚踝丢进被子,起身对汤圆说:“伺候好你家殿下。”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傲娇的脾气也不知道像了谁,我听父皇说,明明他爹娘脾气都特别好。”玉珥嘟囔着,“一定不是亲生的。” —— 花灯节在腊月二十五,这一日是顺国百姓眼里第二个情人节,只不过七夕节是男方主动,花灯节却是女方主动,谣传只要女子将自己亲手做好的花灯赠与喜欢的男子,若是男女相爱,便会百年好合。 这些传说虽然没有什么考究,但毕竟是图个好意义,也没人追究那么多。 玉珥想着案情左右没什么进展,不如趁机放松放松,就答应和端王孟楚渊出宫去凑花灯节的热闹,还带上了汤圆和乌溪,随身跟着的护卫都乔装打扮在暗处保护他们。 今日的帝都十分热闹,站在帝都最高的灵桥上往下看,能看到三大街道都是人山人海。 玉珥平时不怎么喜欢跑到人这么多的地方来,毕竟身为皇女,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想要来刺杀她,这样的摩肩接踵,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汤圆玩得很开心,拉着她的手上蹿下跳,十分兴奋,玉珥十分感慨她的活力和体力,走了一圈下来她都有些受不了了,回头找到孟楚渊,凑到他耳边提高声音问:“你到底要我陪你去见什么人?” 人声鼎沸,玉珥说在他耳边说的话,孟楚渊只能模糊听到一些,猜测着她要表达的意思,回答道:“在巷尾。” 还要好长的路啊……玉珥眺望过去,有点崩溃,但没办法,现在他们在巷中,就算不想走出去也不行。 挤到最后没力气了,玉珥只能召唤侍卫拉自己一把。 不愧是专门干这行的,侍卫们拎着她一边开路一边往前挤,简直不能更熟练,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这样对待囚犯。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玉珥走出巷子,靠着墙直喘气,却也不忘吩咐:“去 京兆府调一些人来维护治安,刚才我看到有小偷趁机偷钱,而且人这么多,要疏散掉一些,避免发生踩踏事件……要是人不够就和禁卫军借人。” “是。” 侍卫走后,玉珥看向孟楚渊:“人呢?” 孟楚渊指着她身后的一扇门,玉珥扭头看了一眼,站直起来整理整理衣冠,才伸手敲门。 里屋传出一声女声,扬声问:“哪位?” “是我,楚渊。”孟楚渊应完,忽然回头对玉珥快速说,“我没告诉她我的身份,姐你也不许说。” 玉珥皱眉,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出。 门被打开,门后是一个普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看起来年龄也不是很大,顶多双十出头,相貌清丽,就是脸色有些差,看起来像营养不良,于是玉珥更加奇怪了——孟楚渊怎么会认识这种女子?而且看起来他们的关系好像还不错? “蚕儿,这是我姐姐,我带她来看你了。”孟楚渊对这个女子格外温柔,脸上带着浅笑,声音低沉轻柔。 玉珥见状,再不明白他们的关系就是傻子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原来闹了半天是想带她来见他的情人啊,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姐姐好。”女子也很客气地见了个礼。 既然孟楚渊带她来见这个女子,那必定是想让她帮忙促成,玉珥摸着下巴想着,这女子一看就是身份不高,孟楚渊是个皇子,他的正妃就算不是王公贵族也该是朝廷重臣之女,平民女子到了端王府顶多做个良人,不过有她帮忙,就算侧妃的位置够不到,做个姬或充容还是可以的。 只是…… 这女子眼睛是不是有问题?似漆黑无神,和她对视时,甚至不起一点波澜。 玉珥伸手拉拉孟楚渊的袖子,然后指着自己的眼睛,孟楚渊明白她的意思,也无声地点了点头。 真是瞎的啊? 玉珥有点心塞,他这个弟弟其实也就比她小了两个多月,但比她还要不在乎自己的婚姻大事,没想到好不容易看上个,居然是个瞎的。 算了,难得他求自己一次。玉珥想,能帮就帮吧,至少把人送上充德的位置,在王府里做个正三品的妾侍足够了,他要是真心喜欢,就多招她侍寝多给点赏赐就是。 在这个叫姜蚕的女子家里坐了半个时辰,玉珥和她聊了一会儿,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心里隐约感觉这谈吐挺大气不像是 寻常百姓能有的,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没有深究下去。 离开姜蚕家,走了几步,邻居家的门忽然开了,一个中年妇人抱着个一岁左右的男孩出来,喊着:“徐娘子,你家聪儿哭着闹着要见你,我哄不住了。” 姜蚕连忙接过孩子,熟练地哄了起来,那孩子跟她特别亲近,抱着她的脖子咿咿呀呀地喊‘娘亲’,虽然口齿不清,但玉珥还是真切地听到了那声呢喃,顿时惊掉了下巴。 娘亲?! 玉珥长吸了一口气,拽着孟楚渊就走。 孟楚渊低着头也不吭声,任由她拽着走,到了较为安静的地方玉珥才放开他。 “那个孩子是她的亲生儿子?” “……不是。” 玉珥怒道:“你骗谁呢?你从小就不会撒谎,每次撒谎都不敢看着我,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不但要娶个瞎子还是个生过孩子的瞎子?你想丢谁的脸啊!” “我喜欢她!那个孩子我也会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姐,我就信你,你帮帮我好不好?”孟楚渊哀求道。 玉珥越想越不对劲,世上有些事情很奇怪,很好的时候就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但很坏的时候就会往更坏的方向发展,孟楚渊对这个女子用情至此,要提的要求肯定不只这些。 第五十章 你不能娶她 玉珥警惕地问:“你想让姜蚕入王府做姬妾?” 孟楚渊紧绷着脸,神色坚定道:“做什么都好,但孟楚渊此生只娶她一人!” “胡闹!皇家颜面重于泰山,皇族血统纯正尊贵,你堂堂皇子,顺国亲王,你此生就只娶一个生过孩子的瞎子民女?”玉珥想都不想,甩开他的手,“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去和父皇说吧。” 孟楚渊又连忙抓住她的手,不肯她走出去:“她不是民女,她是世家之一徐家的嫡女,若不是遭奸人所害,她和我也是门当户对。” 玉珥脚步顿了顿,诧异回头:“你说什么?她是徐家嫡女?” “她是现任徐家族长的堂弟徐月柏的女儿。”孟楚渊低头小声道,“两年前她下嫁一西周商贾,那商贾经商不利万贯家财付之东流,商贾自杀,商贾府里的姬妾联合外人把她弄瞎赶了出来,她身怀遗腹子晕倒在路边,她被我所救,后来我派人送她回徐家,可那徐月柏嫌她丢人现眼又把她赶了出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玉珥也猜到了,无非就是孤男寡女日久生情的把戏,这种段子每日说书楼都会来一次,故事里男女主角多能终成眷属,还能被歌颂出一段感人肺腑缠绵悱恻的故事。 但孟楚渊不是一般人,徐姜蚕也不是真的孤女,他们有一百个不能在一起的理由,玉珥绝不会助他们! 玉珥语调冷漠,一字一顿道:“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你和徐姜蚕的婚事绝不可能!她若不是徐家女,或许你们还有一丝丝的可能,但现在这一丝丝的可能都没有了!因为她爹徐月柏涉嫌一起坐实后会被诛九族的罪行,顺国依法治国绝不会对任何人姑息!” “我会让蚕儿和徐家脱离关系,绝对再牵扯到的,蚕儿是无辜的,和她爹做的事情绝对没有关系。”孟楚渊很是倔强,对玉珥软磨硬泡,磨到最后玉珥实在无奈:“此事你跟贵妃娘娘说过了吗?你求我有什么用,就算我答应你,我也做不了父皇和贵妃娘娘的主。” 孟楚渊说:“父皇素来信赖你,若你说好父皇定然会答应,只要父皇答应了,母妃那边看在你和父皇的面子上,也不会拦着我的。” “你倒是算计好了。”玉珥被气笑了,回头看了一眼徐姜蚕的屋子,静下心来沉思片刻,“你确定你遇到她真是偶然?”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孟楚渊皱眉,“当然是偶然,她昏倒在路上,我微服出巡的时候顺手救了的,她原本还不知 道自己怀孕了,是我请大夫诊脉后才知晓,她哭得可伤心了。” 玉珥抿唇,她当真是有些怀疑这个徐姜蚕的。 徐家这边涉嫌犯罪,那边就有徐家女儿勾搭上皇子,如果她真的促成了他们两人的婚姻,没准会阻挠到案情,毕竟以孟楚渊这个性子,过于护短,又不懂人情,将来没准会因为这件事和她发生冲突。 她兄弟姐妹不少,但能真正同心互助的却不多,更不要说孟楚渊是付贵妃的儿子,付望舒又是付贵妃的侄子,而付望舒素来是嫡公主党的中流砥柱……处理不当,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不,你不能娶她。”玉珥越想越不妥,如果这真是一个居心叵测的人设下的局,那最有可能成为目标的就是嫡公主党,她不能让她苦心经营了数年的党派毁在一个女人身上,玉珥握住孟楚渊的手,“七弟,姐姐一定给你找更好的,你不要和徐姜蚕再来往,好不好?” 孟楚渊看着她的眼神渐渐冷却下来,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竟然还出现了类似失望的神情,他慢慢扯掉玉珥的手,语气缓慢道:“我以为你一定会帮我,毕竟你在我心里是一个开明、不会拘泥世俗的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也是这番说辞?” “如果你我都是寻常百姓家的儿女,你喜欢谁我都会促成你们,可我们生在皇家,生来就是在别人的算计之中,无论做什么都要深思熟虑,很多看上去是巧合的东西,其实背后都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玉珥试图开导他,分析着,“徐家是四大世家之一,在江湖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徐月柏涉嫌犯罪,整个徐家都脱不了干系,徐姜蚕……” “够了!”孟楚渊低斥一声打断玉珥的话。 玉珥抿唇,沉默地看着他。 孟楚渊咬着牙,怒火蹭蹭地烧,口无遮拦地怒吼:“只要蚕儿和徐家脱离了关系,你所担心的这些就都不存在,可你还是不帮我,说到底你不就是嫌弃蚕儿眼睛失明又嫁过人生过孩子? “难怪父皇那么喜欢你,因为你的想法就和父皇一模一样!开口皇家脸面闭口皇族血统!皇族永远高人一等,其他人永远卑微!可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啊!?你自己不是也失聪,不是也许过很多人,凭什么你就能当皇帝,她连嫁给我都不可以?!” 巷子内倏地寂静了好一会儿。 玉珥依旧沉默地看着他,但唇却被她抿得有些泛白。 孟楚渊发泄完,胸膛剧烈起伏着,瞪着玉珥的 眼睛里的怒火却慢慢平复下来,他后知后觉觉得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太过分了,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说的没错,明明都是命里不幸的人,可她却因为是皇家人就依旧能风光无限,而蚕儿却连和他长相厮守都不行,分明就不公平! 于是两人都沉默相对,谁也没先开口。 孟楚渊微微低着头不去看她的眼睛,过了好久,他都觉得自己没办法在玉珥的注视下继续站着的时候,玉珥终于开口:“这件事我再想想,你先走吧。” 孟楚渊看了她一眼,抿唇飞快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玉珥看着他又往徐姜蚕的家里跑,顿时有些无可奈何,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迈步往外走,街道上人少了很多,多了一些禁卫军和京兆府的衙役在维持秩序,玉珥也总算不用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了。 四处望了望,也不知道汤圆和乌溪跑到哪里去了,她周围只剩下贴身保护她的护卫。 第五十一章 简单又粗暴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着,玉珥想起席白川那天曾嘱咐她的话——无论孟楚渊跟她提什么要求都要三思后行。 那个神算子什么都算得出来,等回宫后问问他该怎么办吧。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上了姻缘桥。 姻缘桥,不用多解释也知道其作用,玉珥站在阶梯上看着桥上这一对对情人,心事无端生出了怅惘,怔愣了一会儿,觉得有些脚酸,干脆坐在了桥一旁的石墩上休息。 眼前忽然降下一盏花灯。 这花灯做工其实很简单粗糙,红布裹着竹枝,里头点着蜡烛,红布上却画着一个女子的背影,长发披肩,身上衣裳单薄,坐在浴池边伸手试着水温,这画工到是极好,入景三分。 提灯的人开口轻吟:“瑶林春意似云蒸,娇怯难支玉树零;剩绮余芬还有韵,夜阑频点照花灯。” 玉珥一愣,然后就压不住嘴角要勾起的浅浅笑意。 “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不知是否有幸,能邀姑娘一起赏花灯。”席白川伸出另一只手到她面前,嘴角含笑地看着她。 玉珥抬起头看他,他穿着一袭白衣,袖扣绣着青竹,露出的内衬是淡雅的蔚蓝色,显得他整个人都温文尔雅了许多。 玉珥避开了他的手站了起来,席白川就把花灯塞在她的手里,玉珥提着花灯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这画是你画的?” “当然,很明显的画的是你。” 玉珥抽抽嘴角,画画就画画,画她就画她,为什么每次都画她在洗澡,就算心里有企图,麻烦也稍微收敛一点行不行?! 席白川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继续说:“这花灯也是我亲手做的。” 亲手做的?玉珥心头一动,想起花灯节的意义,心跳难免纷乱,但她嘴上还是不饶人,撇嘴道:“难怪那么难看。” “第一次做自然不好看,所以才画了画挽救一下。”席白川主动牵起她的手,拾阶而上,“原本是打算只写几句诗的,多画了一幅画才浪费了写时辰,否则我早就来找你了。” 玉珥提着花灯仔细看,才发现在画的另一侧被人提笔写了几句诗,字迹清俊修长,倒和他的气质极为相符。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玉珥:“……” 这个淫荡的皇叔,空有一身文采,画不画好 画!诗不写好诗! “你不是和楚渊一起出来的,他人呢?”席白川问。 “跟我吵了一架走了。”玉珥轻轻叹气,十分老成地感慨,“情窦初开的少年啊,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策马狂奔,拦都拦不住。” 席白川挑眉,侧头看她:“那你什么时候情窦初开?我倒是想看你变成脱缰的野马。” “去去去。”对他胡言乱语,玉珥懒得理会,只是忧心忡忡地说,“楚渊这件事真不好办,他喜欢的人非但是个生过孩子的瞎子,竟然还是徐月柏的亲女儿,画骨香一案跟徐月柏有洗不清的关系,可他就是不听我的话。” 不知不自觉走到了桥上,席白川侧身看向江面,手架在护栏上:“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多留个心眼是对的,楚渊那件事不简单,我已经让人去西周查了,这几天就会有消息。” “我还以为你已经了如指掌了。”玉珥诧异,原本想他会提前嘱咐自己是知道了来龙去脉,结果也只是知道个结果,不知道过程啊。 席白川顿了顿,心想他又不是真会算命。 玉珥也没再继续说,只是叹气道:“将来楚渊要是娶不成徐姜蚕,肯定会记恨我。” “理那么多闲言碎语干什么?你见过哪个站在风口浪尖的权者,不是被万箭穿心的?”席白川说着又牵起她的手,往桥下走去,“我们去那边看看。” 玉珥原本是为了孟楚渊的事情烦恼着,现在跟席白川走这么一趟,倒是觉得心情开朗很多,也就不计较他对自己动手动脚了,微微弯了弯嘴角,跟着他走下了桥。 姻缘桥的这边是一片梅花林,花瓣飞落一地,他们从上面走过,衣袂翩飞带起花瓣轻飞,宛如漫步仙境。 “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在怨你。” 这条小路很静谧,没几个人来往,玉珥正在全心全意想别的事情,倏地听到席白川说这句话,声音低沉磁性,让她微微一愣。 玉珥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怨我?” “怨你为什么在我不在的时候,驸马一个纳过一个。” 虽然知道她在自己出征前还没对自己有过别的心思,可在席白川的心里,玉珥早就是他的所有,而玉珥总共有过四个驸马,他要是说半点不介意,那是假的。 玉珥冷哼了一声,不客气地说:“哪又如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皇叔想一辈子风流花丛,还不准我纳夫成家 ?” 顿了顿,玉珥奇怪地皱眉:“不过,什么叫‘今天之前’?今天还发生了什么事,让皇叔你突然不怨我了?” “我今日在东宫看到了一份许久之前的折子,是恭国的暗探递交的。”席白川说了一半,玉珥却就明白了。 那份奏折的确是她总迫不及待纳驸马的主要原因,此事也只有她和顺熙帝知道,旁人在背后对她说三道四,她也宁愿坐实淫君的罪名也不想解释,无非就是想守住自己该死的面子罢了。 席白川看着她:“为什么连我也不说?” “有什么好说的,过去都过去了。”玉珥轻描淡写地回答,然后就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独自欣赏夜幕下的梅花林。 席白川看着她那故作坚强的背影无奈苦笑。 她真是有做帝王的潜质,心思都那么难猜。 一年前,恭国老皇退位给太子,太子登基为皇后,向顺国求娶嫡公主联姻,如果国书真递交到了顺熙帝的案头,到时候想拒绝都难,毕竟当今五洲大陆,数顺国和恭国势力最强,宜交好不宜伤和气。 但玉珥怎么可能嫁去恭国?所以顺熙帝才会急急忙忙给玉珥安排招驸马,断了恭国新皇的念头,至于那接二连三的准驸马被克死,当真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两人在桥上站了一会,聊了些闲话,正说着,安离忽然跑了过来,张嘴就说:“王爷,颜姑娘的贴身侍女小兰跑来,说颜姑娘病重……额,殿下也在啊……” 第五十二章 无情的男人 玉珥一晚上的好心情在听到颜如玉的名字后,瞬间就冷却了,淡淡道:“颜姑娘病重,皇叔快去看看吧,时辰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宫了。” 席白川横了安离一眼——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好不容易才哄好的,又功亏一篑了! 玉珥下了桥,将花灯顺手塞给汤圆,汤圆拎着花灯,有些莫名其妙:“殿下,这个是要带回宫的吗?” 玉珥好像没听讲似的,径直往前走。 “殿下,殿下,这个到底要不要带回去啊?”汤圆还傻傻地提着花灯在后面追,“您是怎么有这个花灯的啊?这么丑是捡来的吧?奴婢丢了啊!” 席白川眉头不易察觉地抖了抖,还没做出动作,就看到玉珥从汤圆手中把花灯抢走了。 汤圆一脸奇怪,“殿下那么丑你还留着干什么?乌公子今天收到好多还漂亮的花灯都扔掉了,你这个带回去好丢人啊。” 玉珥的脸红一阵青一阵,有点明白席白川在面对安离那个专业坑主子一百年的蠢货时的心情了,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闭嘴!不准说话了!” 汤圆好委屈:“哦。” 席白川在背后看着,忍不住轻笑出声。 安离缩在门后,弱弱地问:“王爷,还去潇湘梦吗?” 席白川如黑曜石般的眸子流转着暗光,半响挑眉:“去。” ——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席白川的脚步在颜如玉的房门前停下,并不着急敲门,而是靠着栏杆,双手环胸,听她一边弹着琵琶,一边低声吟唱《蝶恋花》,神情淡淡。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这首曲子几乎每个舞姬都会唱,有人用秦筝弹唱,有人用东不拉弹唱,花样多种,席白川也听过无数次,但这次,大概是被颜如玉悲伤的歌调感染,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了许多画面,许多……前世的画面。 无声地笑了笑,席白川推开门,眉梢含了几分柔情:“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在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唱这么悲凉的歌曲做什么?” 颜如玉倚着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抱着琵琶,神色有些哀伤,但在看到席白川的一瞬间,那眉眼好似被人上了色,有了鲜活的色彩,她放下琵琶直 奔席白川,直接投入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 “王爷……” 那声音婉转多情又泫泫欲泣,听得人心头一软,席白川示意侍女把的斗篷拿过来,披在了她身:“你脸色很不好,怎么不好好休息?” 颜如玉抬起头,那张脸分外的我见犹怜:“奴家以为再也见不到王爷了……” 席白川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把她从自己身上拉开,扶着她坐下,沉声问:“怎么回事?” “姑娘身子素来不好,这段日子天气骤然变冷,也就病倒了,花姨原本是答应了姑娘让姑娘休息,可……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安排一个什么黄公子上来,强迫姑娘的跳舞,姑娘起不来,就遭了一顿毒打……” 侍女小兰越说越难过,到最后都忍不住抽泣起来,颜如玉听着长睫也是微微颤抖,一颗眼泪摇摇欲坠。 席白川微微皱眉:“哪个黄公子?谁敢这么放肆?” 颜如玉连忙站起来,握着席白川的手:“王爷切勿为奴家动怒,当心身子,奴家身处烟花之地,卑贱之身自然无人怜惜,这等遭遇也不是第一次了。” 席白川沉默了片刻,才缓声问:“你在怪我将你安排在潇湘梦?” “如玉岂敢……”颜如玉虽是这样说,但那长睫轻颤下的楚楚可怜却毫不掩饰,“是如玉没用,若是如玉能为王爷取得情报,王爷也如今也不必如此苦恼。” 席白川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你且再忍几日,年前潇湘梦必定会被破,到时候你就可以离开了。” “那如玉能留在王爷身边吗?”颜如玉忽然殷切地看着他。 席白川不顾她的眼神,淡淡道:“潇湘梦破后,你就回你父亲身边吧,他老了,也需要你在膝下伺候。”说完他便大步出了门,径直下楼。 颜如玉忍不住追了出来,扶着门看着他的背影离去,那水雾蒙蒙的眸子一颤,又滑下眼泪来。 “姑娘,到床上躺着吧,您刚刚发病都吓死小兰了。”小兰把她扶进来,顺手关上了门,颜如玉的确浑身无力,靠在她的身上,眼底是挥之不去的悲凉。 “姑娘别难过了,王爷听到姑娘病重,立马就赶过来了,说明心里是有您的,迟早会帮您赎身,迎娶您进王府!”小兰笑眯眯地帮她盖上被子,又端来暖炉在床前,顿感周遭暖融融了许多。 颜如玉没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眼角滑落了眼泪。 他不会。 他怎么可能会迎娶她? 在他看来,她的身份不过是故人之女。 颜如玉苦笑,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他那样的人,又会为谁留住? —— 腊月二十七,玉珥抽空去了一趟潇湘梦。 自从和杜十娘结成盟约后,她对潇湘梦的筹划便从打听秘密,变成了把杜十娘拐出来,毕竟杜十娘身上就带着他们想知道的所有秘密,只要把人弄出来,她想知道什么事情都可以。 正和杜十娘聊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喝彩声,玉珥拿着茶杯的手一顿,看了一眼门口方向:“刚才进来时就发现潇湘梦今天好像跟平时不一样,到处张灯结彩,是有什么热闹吗。” “今天是赛诗大会,每年都会举办一次,魁首能获得在潇湘梦任意消费一天。”杜十娘解释道。 “任意消费?真阔绰啊。”玉珥诧异,谁不知道潇湘梦的消费简直天价,这任意消费一天算下来可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啊。 杜十娘意兴阑珊,不在意的样子。 玉珥原本也没放在心上,喝完了一杯茶,忽然眼睛一亮,一个绝好的办法上了心头,她问:“这个任意消费,包不包括享用你们的姑娘?” 第五十三章 皇叔和我抢女人 “当然包括。”杜十娘道,那些来参赛的人,说到底不就是冲着姑娘们来的。 “如果我拿下这魁首,那我不就能光明正大提出要你陪我外出游玩?”玉珥嘴角一勾,眼神里饱含深意,杜十娘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脸上顿时跃上喜色,“或许有些难办,但公子若是强硬要求,花姨也定然会放行。” 这不就结了。 杜十娘一直被软禁在潇湘梦里,寸步难行,如果能离开潇湘梦,那要带人逃走,那就方便了! 玉珥打了个响指起身,走出房间站到栏杆边,望着下面聚了许多人的舞台,想着自己要什么时候出手好。 看她这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杜十娘忍不住问:“公子文采如何?” 玉珥摸摸下巴,也不谦虚:“还可以吧。” 席白川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好歹是中书省的骨干成员,当朝丞相副手自然是学富五车,作为他唯一一个学生,她也倒是继承了他的才识,用来对付这些人,应当不在话下。 赛诗会有一个考官和一个裁判,都是帝都颇具盛名的才子,让他们来主持也算是公正。 铜锣敲了三下,赛诗大会正式开始,对辩过程自然十分激烈,敢上台参赛的人,也都是有实才的,基本不相上下,看得杜十娘都有些紧张,问了玉珥好几次有没有把握,玉珥自信道:“放心吧。” 杜十娘还是有些不确定,玉珥也不理了,仔细观察着台上正激烈比试的选手——坦白讲,这台上的人都不是她的对手,能让她感觉到压力的,就只有一个穿着灰色斗篷的男子。 她从刚才一直都在观察他,发现他非常才思敏捷,无论是长诗还是短句,都是信手拈来,她倒真有些好奇此人是谁? 恰好,那人转过身来,玉珥连忙看清他的面容。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玉珥的脸刷的一下就黑了。 怎么又是他——席白川! 他披着灰色狐裘斗篷,正优哉游哉地品着茶,十分从容,注意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挑眉微微一笑,那过分美艳的脸在琉璃灯盏的照耀下,越发显得……风骚。 这厮怎么那么爱凑热闹? 还是说往颜如玉身上砸光了全部身家,又忍不住不见她,所以想从这里夺得魁首,好再次成为颜如玉的入幕之宾? 越想越觉得肯定是这样,玉珥连连磨牙——这个混 蛋每次都是说的比唱的好听!说什么只是想从颜如玉身上得到有用的线索,对她是没有别的感情,可一转身不又为她神魂颠倒! 而接下来,席白川过五关斩六将,连闯数关来到了最后一题,虽然他看起来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玉珥就是觉得他是为颜如玉费尽心机,心里有些不怠,也不再看下去,手按着护栏直接翻身越过护栏,从二楼直接跳落到了台上。 那厮懒洋洋地扫了她一眼,倒是没认出来她。 玉珥心想,这回我要来好好教训教训你! 而台下看热闹的群众们都交头接耳,私底下开赌局押谁能赢。 大部分人还是压在席白川身上的,毕竟他那么多人都不是他的对手,玉珥在他们眼里身材矮小,体型瘦弱,一看就知道没有赢的资本,但很快他们就知道这种想法是完全错误的,因为两人在对诗上根本不分上下。 “两位公子文采皆是出众,难分胜负,不如二位再对一题,若是胜出者,就是今日魁首?”最后裁判说了这么个办法。 两人都没意见,裁判又问:“那两位谁先?” 席白川这次倒是有风度,抬手道:“你来吧。” 玉珥也不客气,刚想开口,杜十娘忽然抓着彩带从天而降,落在了她身边,顺势抱住她的胳膊,有些撒娇的意味:“钱公子,最后这个对,奴家帮你出可好?” 她出?玉珥眼神有点不信任:“你可以吗?” “只能请席公子手下留情。”杜十娘对着席白川盈盈施礼,一举一动尽是风情。 席白川只是微笑。 玉珥不知道杜十娘是否有百分百的把握,不怎么敢让她尝试,但杜十娘的态度却很自信,玉珥也只好信她一次——反正这直接决定了她能否离开潇湘梦,她如果没有胜算,应该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吧,你出。” 杜十娘走上前一步,款款道:“一方砚,舒两尺画卷,执三寸笔,落四五字。” 此句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这个对子亮点不过就是诗句中的数字吗,可也并没有什么难的,这一对如此关键,怎么出了道这么简单的? 玉珥也是急了,连忙说:“不对不对!这个不是我要出的对子!” 杜十娘拉了拉她的手,低声道:“公子放心。” 她怎么能放心啊! 这么容 易的对子,席白川答不上来那一定是脑袋被门挤了! 而事实上席白川脑袋也真是被门挤了。 “在下惭愧,对不上,甘愿认输,钱公子得这魁首,实至名归。” 玉珥:“……” 围观群众:“……” 实至名归个头啊! 白痴都看得出来他是故意的! 玉珥有点不心里不舒服,这是给谁面子呢?杜十娘?这厮是不是看到美女就怜香惜玉啊? 裁判宣布:“既然如此,那魁首便是钱满仓公子了。” 赛诗会结果公布,个个都来恭喜玉珥,但玉珥却觉得赢得有些不尽兴,兴致缺缺地喝了几杯酒,就对花姨提出要带杜十娘去游湖,花姨有些犹豫,第一感觉是不妥,但转而又想玉珥是他们要拉拢的大客户,不好忤逆,只好答应。 玉珥约定明日来接杜十娘,便离开了潇湘梦。 …… “钱公子,请留步。” 身后有人喊住了她,玉珥顿了顿,然后又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听这声音也知道是谁。 席白川从后面追上来,抓住了她的手腕,笑道:“钱公子走那么快做什么,春初帝都风景甚是迷人,放慢步伐欣赏如何?” “席公子是在开玩笑吗?帝都这种地方春夏秋冬有什么区别吗?”玉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当然有,下雪和不下雪。”席白川牵着她的手就走,“来,我带你去看看。” 第五十四章 密谋逃跑 玉珥傻呆呆地被他牵着走了一段路,注意到旁人诧异的眼神,才反应过来现在她是‘钱满仓’又不是孟玉珥,两个大男人手牵手走在大街上,明早御史又得在大殿上撞柱死谏琅王伤风败俗了。 “咳咳,我说你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玉珥把手抽回来,退后了一步和他保持点距离。 席白川忽然凑过去,吓得玉珥条件反射地捂住嘴——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的动作,做完之后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太欠……抽了。 席白川忽然噗嗤一声,然后就大笑起来,笑完后才伸手把她拉到了自己面前,伸手示意街边茶水摊老板倒杯水来,捧着水到了她面前:“装了这么久的声音,喉咙不难受吗?喝点水润润吧。” 玉珥一愣。 “你当真以为我认不出你?”席白川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晏晏。” 玉珥:“……” 他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明明乌溪的易容术那么以假乱真,他也没仔细研究过她的脸,为什么看得出是假的? “晏晏,你总是小瞧自己在我心中的地位。”他道,“不客气地说,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玉珥的脸烧了起来,以前只知道席白川风流之名满帝都,但现在才知道,他的情话还真是信手拈来。 被拆穿了,玉珥所幸也就不掩饰了,在茶棚坐下,端着热茶喝了一口——她一直把声音伪装得比较沙哑,嗓子的确有些受不了。 “你知道是我,还和我争。” “戏总是要演全套。” 也是。玉珥想着也有道理,转而问:“你跟杜十娘是不是达成过什么协议?” “为什么这么问?”席白川茶杯下的唇轻轻勾起。 “那么简单的诗句我不信你对不上,我觉得们肯定之间有猫腻!” 席白川放下茶杯,颔首道:“是,她和我说有个冤大头愿意想办法带她离开潇湘梦,让我到时候配合把她劫走,让冤大头吃西北风去吧。” “这个冤大头是我?”玉珥抽抽嘴角,“原来你们早就合作了,是在利用我帮你们做你们做不了的事啊!” “我也不知道原来你就是钱满仓。”席白川摊手,笑得很无辜,“我和杜十娘一个多月前就开始合作了,我答应想办法把她弄出去,送她和她情人离开帝都,她也答应把她知道的关于潇湘梦的一切告诉我。” 玉珥扶额,就知道不能那么相信外人,她那么小心算计,还是差点就被杜十娘耍了。 席白川继续说:“只是我去潇湘梦都是找颜如玉作陪,突然带她出去有些不妥,很容易让人产生怀疑,正想着有什么折中的办法,前几日她却忽然来告诉我,说有一个人有能力也愿意把她带出去,让我做好接应准备即可。” “这个杜十娘该不会是打算把我们两人都一起耍了吧。”玉珥皱眉。 “她还没有那么能力耍得了我。”席白川不以为然,说完还优哉游哉地来研究她的妆容了,“这就是乌溪说的,教你梳妆?把你化得你爹都不认识你了,也就只有深爱你的我一眼能认出来。” 玉珥:“……” 能要点节操吗? …… 原本玉珥还顾忌着潇湘梦的势力,怕到时候没那么容易把人带走,现在有了席白川的帮助,想要甩掉跟踪不是难事。 席白川手下有一群精通奇门遁甲的幕僚,他们用一晚上的时间设计出了一个精妙精巧绝伦的机关,能助他们逃之夭夭。 翌日,玉珥就去潇湘梦接了杜十娘,花姨送她们到门口,千叮咛万嘱咐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太晚回来,玉珥郑重保证:“绝对会很小心的!” 花姨还有些不放心,派了四五个人跟着他们,美其名曰是保护,其实就是盯紧杜十娘,别让她给跑了。 “他们都是潇湘梦招揽的江湖高手,武功都很高强,你们能行吗?”杜十娘坐在马车里,有些担忧。 玉珥心想着哪里岂止四五个人,她都感觉到在暗处还潜伏了许多人,他们若是敢做半点出格动作,马上就会被这群人给团团包围起来。 “放心吧,我们都准备好了。”玉珥道,“我们这么尽心尽力帮你,到时候你可不要骗我们。” 杜十娘神情有些不悦,抬眼看她:“你这是什么话,我杜十娘答应的事情岂会不作数?” 玉珥没再说话,马车缓缓而行,最终停在了淄河边,玉珥先下车,让车夫招了一辆小船过来,然后才扶着杜十娘下车。 淄河很长,横贯整个帝都,上游在烟花之地被称为胭脂河,下游在清雅之地,因为风景怡人,所以也成了才子佳人、文人骚客最爱来的地方。 湖边停着几艘小船,车夫随意点了其中一艘小船,这小船的装扮布置有些别出心裁,船舱用粉色的薄纱笼罩,船 头挂着花灯,看起来颇为别致。 玉珥扶着杜十娘刚要上船,从潇湘梦跟着出来的那些人中一个叫王武的人,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他们面前,沉声道:“这船船底没有青苔,想来是第一次下水,老人说这种船最容易翻,两位都是千金之躯,还是换一艘吧。” 杜十娘扬眉:“我们想坐什么船,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安排指挥了?” “属下是奉命保护小姐安全,不敢有丝毫懈怠,小姐就不要为难我们。”王武不卑不吭说道。 杜十娘还要再争,玉珥在一旁插嘴:“算了,听他的,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是回头船真的翻了,这大冬天的在水里泡一泡可是够呛。” 王武到河边看了看,最后给他们选了一艘最不起眼的,还让两个手下守在船尾,杜十娘冷着脸上了船,坐在船舱里看着船头也站了三个人,胸口怒火更盛,掀开帘子怒道:“我们是来游湖的,你们都把景色挡住了,我们还看什么风景啊!” 王武顿了顿,稍微让了让位置,可即便这样,从船舱里望出去,看到的依旧是一群人。 玉珥拉住喷火的杜十娘,好笑道:“我们又不是真的来游湖,你计较这些干什么?” “戏要做全套。”杜十娘道,“刚才那艘船就是你们安排的吧,可现在我们没办法到那艘船上去,怎么逃啊?” “那艘船的确是我们安排的,或者说,靠在岸边的所有船都是我们安排的。”玉珥得意地笑了笑,他们早就料想到,那些人会着重观察小船,并且会拒绝他们选择的船,所以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他们早就在所有船上做了手脚,无论王武选择哪一艘给她们,她们都能顺利逃走。 第五十五章 内奸 杜十娘听她这样说就放心了,又压低声音问:“那我们怎么逃?” 玉珥掀开帘子看了看,他们已经来到了湖中央,差不多到了他们计划中的位置。 玉珥回到船舱,小声对她说:“这船舱内有一块甲板是能掀开的,往下是一个木制小通道,我们从小通道内离开,就不会发出水声,水里有人接应我们。” “可帘子都是薄纱,他们能从外面看到我们,要是我们忽然不见,他们肯定会发现。”杜十娘很担忧,要是到时候他们还没逃走就被追上,岂不是功亏一篑? 玉珥狡黠一笑,打开放置在一旁的木柜,里面放置着里那个穿着她们一样衣服的人形木偶,足够以假乱真。 杜十娘会心一笑。 准备好了一切,玉珥也就不再犹豫,把小茶几慢慢搬开,再用小刀慢慢把一块甲板抠出来,下方果真是他们设置好的逃生通道。 他们的每一步安排经过精心策划,下了水后马上就有人来接应的,带着她们一直往下游,她们需要游到很远的地方才能冒出水面,否则会被在船尾的人发现,所幸两人水性都还可以,算是有惊无险。 离开淄河,上了安排好的马车,一路出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马车在一处僻静的房屋门前停下,玉珥跳下马车,席白川站在门口等她,连忙说:“热水都准备好了,去泡个澡换身衣服。”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喝了两碗姜汤,两人这才感觉好些。 玉珥换回了女装,自然也没再易容,杜十娘看到她的脸后怔了怔,脱口而出:“嫡公主?” “你认识我?” 杜十娘真是万万没想到,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点头说:“花姨把你的画像分给我们所有舞姬,让我们小心些,如果看到你来,一定要提高警惕。” 玉珥凝眉,她在暗查潇湘梦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花姨既然能猜到她会去潇湘梦,就定然是有人把消息泄露出去,也就是说他们中间……有内奸! 下意识看了一眼席白川,狐疑该不会是他和颜如玉说漏嘴了吧? 席白川把斗篷披在玉珥身上,对杜十娘说:“我们已经把你救出来,你最好马上告诉我们想知道的事情,我可以即可让人送你离开帝都。” 杜十娘眼神有些迟疑,玉珥一看就急了:“你别说话不算数,我可是冒着冻死的危险救你的啊!” “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杜十娘心一横,咬牙点头。 席白川道:“画骨香、徐家还有你们的最终目的。” 虽然隐约感觉到他们想知道的是潇湘梦的秘密,但此时听他字字都直击要害,杜十娘还是愣了一会,垂下眼帘整理了片刻思绪,才说:“能知道徐家,就证明其实你们知道的事情已经不少了。” “我们的确知道不少事情,所以你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我们能分辨得出来。”玉珥警告道。 “我既然愿意说,就不会说谎。”杜十娘捧着姜汤,看着那浅褐色的汤水在手中徐徐升起轻烟,视线也渐渐有些模糊,人跟着恍惚起来——她对潇湘梦虽然没有深刻的感情,但毕竟她是在那个地方长大的,此时要她出卖,她还是需要做些心理准备的。 席白川和玉珥都不急,反正这里内外都是他们的人,杜十娘今日想说便说,不想说也逃不掉。 杜十娘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席白川,最后视线在玉珥身上停住,缓缓道: “十年前徐家老太爷去世,大房二房争夺族长之位,最终大房徐松柏胜出,他对徐月柏和他争位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处处为难二房,连规定好的月钱都克扣,有时候甚至不给,徐月柏只能另寻财路,否则一家子人都要饿死。” 玉珥猜测:“所以,徐月柏就和潇湘梦合作,开始用画骨香敛财?” 杜十娘抿唇,轻轻点头。 看着她点头,玉珥忽然感觉不对:“等等,你说的是,十年前?” 怎么会是十年前? 画骨香流传起来也就是三年前,怎么一下子变成了十年前? 杜十娘道:“拿本朝来说,画骨香始于十年前,盛于三年前,复燃于一年前。” 十年前,也就是顺熙十年的春天,徐月柏在徐家一次势力更替中被刷下阵来,徐松柏为了报复他,当上族长后便开始处处为难他,徐月柏一家老小数十人,日日食不果腹,徐月柏又不愿去向徐松柏妥协,只好另谋出路。 他做过小本生意,但赔得分文不剩,连东山再起的资本都没有,走投无路之下,他偶然在街头听到说书先生在说顺国高祖皇帝开国时的传奇,画骨香的词语便在那个时候闯入了他的脑子,那种感觉就像枯木逢春,将身处绝望深渊中的他拉到了一个‘光明’道路上。 于是,画骨香,穿过了千年的时空,重现于世 。 “十年前的画骨香虽然只是在江湖中流传,没有闹上朝廷,但徐月柏却也在那个时候赚了不少,否则他不会直到今日还不放弃。”杜十娘缓缓说道。 玉珥又问:“潇湘梦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徐月柏合作的?” “也是十年前吧,潇湘梦的鸨母花姨曾是徐月柏的妾侍,似乎还是她和徐月柏一起出谋划策,她当初离开徐家是自愿的,目的就是创立潇湘梦,加大画骨香销售力度。” 玉珥思索着问:“你知不知道潇湘梦或者徐月柏手上有什么东西能成为证明两人犯罪的证据?” 杜十娘愣了愣:“这……” “你都已经背叛潇湘梦了,这话你说不说,其实都一样。”席白川看出她现在是最后那点‘良心’在作祟,干脆不客气地一语点破。 杜十娘脸色有些难看,无论潇湘梦是个什么地方,但毕竟庇护了她这么多年,那个地方没有辜负她,反倒是她背叛和出卖了它,所以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和过意不去的。 玉珥不想在这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冷静地说:“画骨香谋财害命,你不是不知道,你这样做其实也是在帮无辜百姓和顺国的未来。” 杜十娘犹豫地抬起头,和玉珥对视。 第五十六章 是你自己不要 “告诉我,好不好?”玉珥诱哄着。 “好吧。”杜十娘咬紧下唇,下了极大的决心,“花姨的房里有一个密格,里头有一本账本,记者画骨香这些年来的销售……” —— 翌日,杜十娘在供词上画了押后,席白川就安排了人马送杜十娘离开帝都,让她去和她的情人远走高飞。 玉珥看着马车咕噜噜地远去,想到那个潇洒肆意的女子将会有一段美好姻缘,脸上也忍不住浮现了浅浅笑容,感慨了一句:“繁华落尽,归田卸甲。” 席白川眉梢一动,垂眸看她:“你向往的?” 玉珥嗤笑一声,语气里有些不屑:“当然不可能。” 席白川也跟着笑起来,低声回了一句:“的确不可能。” 生在皇家,想着‘归田卸甲’就是不务正业,他们与生俱来的职责就是一辈子战战兢兢为家国付出。 回宫的路上,两人没有骑马,而是以散步的姿态走着,边走边聊。 玉珥道:“现在案件清楚了,证据也找到一大半,回头我将画骨香案禀报给父皇。” “然后呢?”席白川挑眉,“画骨香案这么久了,也该结了吧?” 他伸手入怀,拿出一本蓝皮册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我们要的账本已经拿到手,吴三儿和徐月柏的手下也都招供了,可谓认证物证俱在。” 这本蓝皮册子正是杜十娘说的那本记着画骨香这些年的销售数目的账本,昨晚玉珥让萧何去偷,没想到这么快就拿到了。 但看到账本,玉珥却没露出多高兴的神色,而是说:“如果只是定罪潇湘梦,我半点犹豫都没有,可别忘了,和潇湘梦合作的,还有一个徐家,徐家可是四大世家之一,每年都往国库里贡献力量,要是没了他们,我怕明年我就该吃干馍馍了。” 席白川嘴角一弯:“放心,就算全皇宫的人都吃干馍馍,我也保证你有山珍海味吃。” 玉珥心塞:“重点不是这个好吗?” 席白川低笑了一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得格外宠溺,不过嘴上倒是正经“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觉得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为什么?” “对付徐月柏非但不会得罪徐家,没准徐家还会主动帮我们扫平障碍。”席白川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别忘了,现在徐家的族长是徐松柏,他可是一直记恨着徐月柏 当年和他争夺族长之位,我们要是能帮他把徐月柏除掉,他没准会更慷慨往国库里贡献力量。” 是哦。 两只实力相当的老虎相争,必定都希望此时有人插手帮他一把,他们对付的是徐月柏,那只需要徐松柏合作即可,这人定然比他们还要积极想铲除耳徐月柏。 玉珥眼睛瞬间就是一亮,跟夜明珠似的闪啊闪:“那事不宜迟,我们赶紧筹划,接下来该怎么做?” 席白川道:“徐月柏手里也应该有一本记录从吴家镇村民手中购买蛇胆等制作画骨香原材料的账本。”自古以来,账本上白纸黑字的数目是最具有说服力的,处置这种违法买卖案,那种东西更具力道。 “那我让萧何去偷!”说着玉珥转身就想上马,只是脚还没碰到脚踏,腰上就是一紧,被人捞了回去,脸颊还被人顺道偷了个香。 席白川笑道:“别急,这件事萧何做不了,要换个人去做。” 擦擦脸,玉珥瞪了他一眼:“换成谁?” “徐家毕竟是江湖大家,少不了武林高手在里面,萧何再怎么小心也都少不了会被发现的隐患,倒不如让一个能光明正大进去的人去做这件事。” “说得好像这样的人很容易找似的。” “现在就有一个极好的人选。”席白川低头,浅笑地凝视着她。 玉珥眯起眼:“谁?” “徐姜蚕。” 愣了一下,玉珥想都不想就摇头:“不可能,我不信她。” 那个女人出现的时机在她看来太过巧合,而且身份也太敏感,即便徐月柏曾对她不义,但毕竟骨肉至亲,回头她要是把他们的计划告诉了徐月柏,那他们就功亏一篑了。 席白川瞅着她,冲她高深莫测地一笑:“徐姜蚕此时还是能信的,再不放心我们派人把她儿子抓了,放在手上当筹码,要是她没按我们说的做,我们就……呵呵。” 玉珥:“……”太贱了! 这件事争论到最后还是席白川占了上风,但他们倒也没抓了徐姜蚕的儿子,只是不重不轻地威胁几句,倒是徐姜蚕一听是孟楚渊想让她帮忙的,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午后便出城直接去了承县。 听着手下人的汇报,玉珥还有一点想不明白,扭头就去问席白川:“她是个瞎子啊,她怎么知道哪本账簿?” 席白川彼时正在烹茶,滚烫的水倒入茶盏中,腾 出袅袅的白烟,他的脸在雾气后显得朦胧不清,唯独是那双充满胜券在握的得意的眼,格外的清晰锐利:“她能拿到的。” 不知道他的信心从何而来,但玉珥总是这样,不由自主就相信了他的话,放手让他去做。 不过事实证明,她没有信错人,傍晚时分,玉珥就收到了徐姜蚕送来的账本,这账本白纸黑字将徐松柏这些年在吴家镇购买的蛇胆和石膏粉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有制药完成后再卖给潇湘梦的细账。 证据在手,玉珥也不再犹豫,当即下令将潇湘梦内的所有人和徐松柏全抓了。 在去潇湘梦之前,玉珥脚步一转去了偏殿,找席白川。 席白川正在看书,看到她来,眉梢微挑:“你不是去抓人了吗?” 玉珥斟酌着语气问:“那个,皇叔啊,你知道的,我这人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的,不过看在你是我皇叔的份上,你的话我还是会听一听的,你有没有什么想嘱咐我的?” 席白川挑眉:“嘱咐?” “是啊,比如拜托我照顾什么人之类的。”玉珥的眼神飘啊飘,都飞到了房梁上了。 原来是说这个啊……席白川笑了笑,却还明知故问:“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就不懂吧,反正你以后别怪我没提前来问。”玉珥直接走人,心想可不是我没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第五十七章 自投狼窝 当朝阳最后一缕暗光消失在地平线上时,帝都第一楼潇湘梦已经被禁卫军团团围住,里面的一干人等也都统统枷锁上身。 玉珥负手而立看着一楼大厅正中央那个装潢奢华的舞台,眼底的色彩看不出喜怒。 花姨被两个禁卫军五花大绑,死命挣扎,弄得鬓发凌乱,嘴里嘶吼着:“你们不能抓我!我没有犯法!你们没有权利抓我!” 玉珥慢悠悠地转身:“死到临头到不认罪?你犯的罪,就是砍了你十个脑袋都不够。” “嫡公主!”花姨愕然地看着她,随即挣扎得更加激烈了,“民妇不知所犯何罪?望嫡公主明示!” “私制违禁物品画骨香,勾结官员牟取暴利,谋害人命手段残忍,每一件都是死罪,你说你有几个脑袋能让我砍?”玉珥冷冷地笑着。 花姨先是震惊,脸刷的一下白了,随后拒不认罪:“民妇冤枉!民妇不知什么画骨香!更没有害人!” 玉珥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对着她晃了晃,上面那‘账本’两个黑字终于是让花姨彻底绝望,身子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这是你这些年制作和售卖画骨香的账本,每一条都记得清清楚楚,再加上杜十娘的供词、吴家镇吴三儿和徐月柏手下陈武的供词,以及我们截获的你藏在鸡饲料里准备运出城的数十盒画骨香,可谓人证物证俱在,你逃不掉的!” 这个花姨非常谨慎,每天都要检查一遍账本是否还在,他们才刚刚把账本弄到手就被花姨察觉了,当即就让人把制好的画骨香转移出城,所幸他们提前在各城门设防,这才被他们截住花姨想偷运出城的画骨香。 玉珥走上楼梯去二楼转了一圈。 千牛卫正在查封潇湘梦,将各个房间里的东西都贴上封条,玉珥看着这副景象,再回想起当初的繁华,真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眼角撇到一个房间门口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馨儿’,想来这个是一个叫馨儿的姑娘的房间。 馨儿…… 玉珥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仔细想了想——哦,不就是当初冬狩刺客案中,帮死者冬儿上供玉山的那个舞姬吗? 玉珥抿唇,走了进去。 房间内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华丽的装饰,简单大方,就是墙上挂着的字画多了些。 玉珥在一副百花齐放图前站定。 这幅画坦白讲很一般,甚至 有些粗糙,算不上精品,但她刚才乍一看去,竟然觉得这些花画得很有层次感和立体感。 “把那幅画拿下来。”玉珥对一个侍卫说道。 “是。” 画作被拆下来,玉珥接到手里时才发现,这根本不是画,而是绣品,而且这绣品用的针法似乎还很复杂。 顺国女子在及笄时必须亲手为自己绣一方红盖头,用于出嫁时,玉珥也曾跟着宫里的绣娘学过,略懂针法,所以她认得出在这副绣品中,茎叶用柳针和回针,小叶用平针,花瓣用长短针,小花用套环针,花蕊用打子针,蕾花用绕绕针,边框用锁链针。 “区区一副百花齐放图居然用了八种针法。”玉珥想看看是谁绣的,但却没有落款。 想了想,玉珥还是带走了这幅绣品——潇湘梦里的东西能毁则毁去,不能毁则贴封条,这幅画在这里等会就会被撕成破烂,还不如她将其带走。 跨步出了潇湘梦的大门,玉珥背着手静静看着这块金字招牌,心中暗忖——今夜之后,帝都再无销金窟。 潇湘梦上下一干人等都被押了出来,玉珥也在其中看到了颜如玉,不得不说长得好就是吃香,军士竟然没把她绑起来,还让一个侍女搀扶着她,经过她身边时,颜如玉似用眼角瞥了她一下,随即又抬手掩嘴轻轻咳嗽,这才一步三摇从她身边走过。 玉珥忽然很想知道要是她家皇叔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表情? 还没想象出席白川的表情,忽然就听到有哒哒哒的马蹄声跑了过来,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端王爷’,玉珥奇怪地看过去,心想这时候楚渊来做什么? 孟楚渊跳下马,顺手将缰绳丢给军士,脚步急切地朝着她走来,上来就不客气地问:“姐,你把蚕儿弄到哪里去了?” 骗人家去偷她爹的账本什么的,玉珥想着有些心虚,咳了咳,色厉内荏地反问:“大半夜你怎么跑出宫了?” “我留了人保护蚕儿,他们回来禀报我说从午后姐姐就派人来把蚕儿接走了,到现在还没把了送回来。”孟楚渊瞪圆着眼睛,如黑曜石乌黑的眸子倒映着远处军士手中的火把,像是燃烧着怒气一般。 玉珥看着好笑,拉着他走到一旁,看着他说:“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棒打鸳鸯的那根棒槌啊?” 孟楚渊没回答,但脸上却浮出一个大写的‘是’。 “放心,姐姐我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道理,就 算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我也不会强加干涉你们。”玉珥对他笑了笑,“我只是找她帮个忙,现在估计已经回来了。” 孟楚渊狐疑地看着她:“真的吗?” “我不会骗你。”玉珥真诚点头。 虽然得到了保证,可孟楚渊还是不放心,缠着玉珥告诉他到底是让徐姜蚕去做什么事了,被纠缠到没办法,玉珥只好说:“去徐家帮我拿一样东西。” 孟楚渊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情急之下用力抓住玉珥的手:“你说什么?你让蚕儿去了徐家?你怎么能这样!徐月柏恨她入骨,去哪个地方简直是自投狼窝!” 到底是男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力气却不小,捏得她的手腕生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废了她的手,玉珥刚想呵斥他松手,孟楚渊就自己‘哎呀’了一声撒开了手,捂着通红的手背吃疼皱眉。 “端王爷,你太放肆了。” 席白川朝着他们走过来,影子被火把拉得老长老长,三更半夜他的打扮也极为风骚,内穿一件月白色里衬,领口立着遮掩住脖颈的肌肤,外罩一件碧蓝色长袍,袖扣和领口都绣着梅花纹,一条玉色的腰带束住精瘦的腰身,还挂着一块貔貅图案的玉佩。 第五十八章 给你选驸马 孟楚渊也曾被席白川教导过,和玉珥不同的是,他特别敬畏席白川,看到他来顿时就焉了,怎么也不敢放肆,小声地喊了一句:“皇叔。” 席白川自然而然牵过玉珥的手,揉揉她微红的手腕,冷淡道:“让徐姜蚕去徐家帮我们取东西,我们自然会保护她的安全,端王爷不必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徐月柏曾有一次在大街上看到蚕儿,就把她拖到巷子里拳打脚踢,你们还让蚕儿送羊入虎口,我……” 被席白川冷冷看着,孟楚渊顿时就敢怒不敢言,最后干脆一甩袖子跑了,看样子是想跑去徐家救徐姜蚕。 看着弟弟走远,玉珥拉了拉席白川的袖子问:“皇叔,徐姜蚕真的回来了吧?” “没回来你哪来的账本?” “我是说,全身而退?没受伤之类的吧?”看她弟弟那个表情,如果徐姜蚕伤到了,他肯定是要跟她拼命的。 席白川想了想,像是在斟酌用词,最后说:“还活着。” 玉珥:“……”为什么有种端王弟弟肯定会和她绝交的感觉? “当初你怎么肯定徐姜蚕能拿到账本?”这个问题玉珥想问好久了。 “当然能。”席白川抚着袖子,笑着说,“徐姜蚕有一个好姐妹嫁给了徐月柏做妾侍,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在她落难时还曾出手相救,而且这个妾侍还是徐月柏最宠爱的,徐姜蚕这次去徐家应当还会找她帮忙,所以账本肯定能那到手。” 娶了女儿的姐妹当妾侍,这个徐月柏也真够可以的……玉珥表情有些嫌恶。 …… 顺熙二十年冬末,随着新年到来,一场还未酝酿成形的阴谋被扼杀在了摇篮之中,曾在五年前轰动全国的画骨香,今朝在还没掀起弥天风暴前就被悄无声息地覆灭。 潇湘梦伙同徐月柏捏造画骨香牟取暴利,人证物证俱在,上交至吾皇,皇帝震怒,下旨严惩,涉案人员,均……杀无赦。 玉珥走出御书房,对着刚刚露出头的晨曦伸了伸懒腰,嘴角弯起:“总算是结案了!” 席白川跟在她身后,将斗篷披在她肩上:“小心着凉。” “我现在简直活力四射,哪怕什么着凉啊!”玉珥恨不得蹦跶几下,“刚才父皇可是还夸我了,说我不动声色就解决了一个大案,年后要在百官面前褒奖我呢!” 席白川虽然很不想打击她,但有些话还 是不得不说:“你别忘了,马上就是有正月正旦,在外的皇子皇子,可都要回来了。” “所以?” “所以你的头号敌人安王孟杜衡也回来了。” 玉珥背脊迅速一僵。 安王孟杜衡,当今皇后嫡子。 三年前,顺熙帝一道圣旨将当时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安王送出了帝都,这三年他也只有在正旦时准许回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顺熙帝是在打压他在朝中的影响力,在给她创造机会。 那个人能让顺熙帝如此费尽心机,自然不能小觑,按照民间百姓们的形容就是‘文成武德’,再加上他亲娘就是当今皇后,要不是顺熙帝偏心偏得太严重,这太子的位置十拿九稳是他的。 玉珥对这个六哥没什么好印象,不单因为他要和她争皇位,还因为他特别阴魂不散,人远在陇西道,手却能伸到朝堂上,他的人时常和她的人政见不合争辩不休,就没有一次肯让步,简直神烦。 手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玉珥一愣,才发现是席白川的手,他说:“别怕,他动不到你的。” 话是这样说,但是多年以来根深蒂固的忌惮哪里是一句话说消除就能消除的。 玉珥叹气,有点忧愁。 …… 接下来的两天,玉珥也没有离开东宫,一方面是前段时间忙于画骨香有些累到了,想要借着不用上朝的机会好好休息,一方便是为了躲人……礼部尚书! 前段时间因为冬狩刺客案,朝野上下风声鹤唳,那个‘老媒公’一直没有用武之地,这不,趁着休年假,马上就把给她选亲的事情提上议程,老想来和她探讨关于‘驸马需要具备哪些因素’,害得她都不敢出门,生怕被逮到。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上有政策,这下老油条下有对策。 没办法见到嫡公主?没关系!这都不是事,能见到嫡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就好! “殿下殿下。”汤圆边走边跳,手里拿着一份红色的册子进了寝殿,看到玉珥在拿着两只毛笔在指尖转动,跟表演杂技似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蹭蹭蹭地跑过去,很欢喜地喊了一句,“殿下!” “听到了,你从老远的地方就一直在喊,整个东宫都知道你在找殿下。”玉珥瞥了她一演,“怎么了?” “礼部送来了殿下选亲的花名册!”汤圆嘿嘿笑着,把红册子递到她面前,玉珥提不起兴趣地看 了她一眼,“是你要找驸马还是我要找驸马,我都还没高兴你高兴个什么劲?” 汤圆依旧笑得一派天真烂漫:“奴婢是帮殿下高兴。” 玉珥看着花名册,却没有要去翻开的欲望,想起那四个无辜准驸马的死,她心里一阵烦躁,抓起几本奏折盖在上面,起身出门。 汤圆一愣,连忙跟着起来:“殿下你不看看吗?” “看什么?”席白川正好进门,撞上匆匆出门的玉珥,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稳住她的身体。 玉珥伸手要去捂住汤圆的嘴,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那胖墩心直口快地说:“选亲名单啊。” 席白川依旧是微笑着,但玉珥看着却是打了个寒颤,他眉梢一挑尽显风流:“哦,礼部的动作倒是快。” 玉珥看着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不知怎么了有点心虚。 席白川扬扬他线条精致的下巴:“去,把名册给本王拿来看看。” 汤圆屁颠屁颠去拿名册,玉珥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他一本正经地说:“晏晏怎么说都是在皇叔身边长大,你的终身大事皇叔我也应该操劳操劳,我先帮你甄选甄选。” 玉珥眼神十分怀疑地看着他,心想这人真有那么好心吗? 很快,玉珥就知道这人果然没这么好心! 到了晚间,玉珥在吃饭的时候,汤圆就拿着那本红册子,嘟着嘴一脸不开心地说:“殿下啊,王爷说他帮您把驸马人选筛选好了。” 第五十九章 谣言 玉珥挑眉,有些好奇在那人眼里什么样的人适合做她的驸马,放下筷子,接过红册子,打开第一页。 原本是一幅画像和一段介绍,却被人画了一!只!猪!把画和介绍都给遮挡住,根本看不到选亲那人的本来面目。 玉珥额角青筋跳得欢快,打开第二页。 一只拱白菜的猪。 第三页。 一只睡得四脚朝天的猪。 第五页。 一只正在拉便便的猪。 …… 玉珥分外冷静地合上册子,端起碗汤一口气喝干,想要冲到偏殿杀人的心情才没那么强烈。 气完之后,有忍不住笑起来,算了,看在他能想出猪的十八种不同形态也是挺不容易的。 汤圆显然也是看过册子,却没她的好心情,不高兴地说:“王爷怎么能这样?” 玉珥不以为然:“算了,既然名册没了,选亲的事情也就作罢吧。” 汤圆见她一点都不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放在眼里,急得直跳脚:“殿下!您都十五了,东宫还没个驸马,这样下去要被其他宫的公主笑话的!” “她们爱笑就去笑吧。” “明天我再去礼部拿一份,名册肯定有备份!”汤圆握拳,熊熊燃烧道,“这次我一定要用我的生命保护它,绝对不会让王爷再抢走!” 玉珥只是笑着摇头,却是完全没放在心上。 在宫里闷了两天,一直到腊月二十九,玉珥才出门去给皇后送礼,不过她也只在椒房殿坐了一会就告辞,一来是她和皇后素来不是多亲近,二来这皇后一直拉着她聊她儿子孟杜衡,她听着觉得太扫兴了,干脆告辞。 离开椒房殿,看着时辰还早,玉珥想着去漱芳斋一趟。 不过去漱芳斋之前,玉珥还要准备一份厚礼,这不是送新年节礼,而是……赔礼道歉。 当初她为了从嫦昭仪嘴里问出关于潇湘梦和画骨香的事,给她下了个套子。本想过后去跟她道歉说清楚,谁知道还没等她从画骨香的事件里脱身,嫦昭仪就先自己回过味来。 后面的事情就如脱缰野马一样,拉都拉不回来了。嫦昭仪觉得她不厚道,居然设计她,于是在顺熙帝去看望她的时候,就顺嘴告了一状。 顺熙帝得知是画骨香的事情后,自然就没怪玉珥,毕竟是他准玉珥去查的。 可嫦昭仪孕期气性大,见皇帝没给自己撑腰,竟然来了脾气,玉珥后来去找她,她都闭门不见,闹得满皇宫上下都在传嫡公主和嫦昭仪不和。 玉珥自知理亏,嫦昭仪把她当成金兰姐妹,她却对她使了心眼。 再者她在宫里和姐妹们关系不亲近,也就和她走得近些,要是她不理她了,那她真是‘孤家寡人’,所以无论怎么说,她都该主动去挽回她们之间这段友情。 “参见殿下。”漱芳斋外的宫人齐齐行礼。 玉珥问:“昭仪娘娘在吗?” 宫女彩儿道:“娘娘刚刚午睡,奴婢也不知娘娘醒了没有,殿下请先到正堂坐会,奴婢进去看看。” “进去倒不用了,本宫在这里等就好。”玉珥觉得自己要有诚意一点,将带来的礼物递给她,“你把这个带进去吧。” 彩儿双手接过,福了福身:“是,殿下稍候。” 嫦昭仪倒是刚刚醒,只是刚才做了一个噩梦,脸色有些白,坐在床头轻轻摸着肚子,让女医帮她按摩额角,舒缓紧绷的神经。 彩儿进来说:“娘娘,嫡公主殿下求见。” 嫦昭仪睁开眼,蹙了蹙眉。 彩儿连忙将礼物奉上:“这是殿下送来的礼物。” 嫦昭仪无奈地笑了笑:“她这些天可没少往我这送东西,怎么又送了?” “那时娘娘一直不见殿下,殿下还以为您在生气呢。”榻前伺候的宫女珠儿调皮一笑。 “本宫怎么可能真气她呢?”那日她向顺熙帝告状也只是撒娇罢了,要是顺熙帝真惩罚玉珥她还会阻止呢,这几日回绝玉珥求见时说‘身体不适’也不是借口,她这几日身子很酸疼,都没有下床,更没办法见客。 女医也适时道:“娘娘要临盆了,需要休养。” 嫦昭仪想了想,对彩儿说:“你将本宫刚得的那卷《花鸟草虫图卷》送给她,说我身子不适,不方便见客,记住,千万要说我的身体是真的不适,不是故意不见她,让她别误会,等我身体好些了就亲自下厨给她做藤萝饼。” 彩儿垂眸:“是,娘娘。” 嫦昭仪重新闭上眼睛,让女医继续按摩。 彩儿走出漱芳斋,但手里却没有拿嫦昭仪说的那副《花鸟草虫图卷》,语气也没嫦昭仪嘱咐的那么婉转,她神情有些不耐地对玉珥说道:“娘娘说身子不适,不想见客,殿下请 回吧。” 玉珥愣了一下:“娘娘还是不肯见我?”气还没消? “是,殿下请回吧,娘娘还说,殿下不必再送礼来,那些好东西殿下自己留着用就好。”彩儿垂着眸,长睫遮住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算计。 “……好吧,你跟你家娘娘说,好好休养,保重身体要紧,其他事情改日再说过吧。”玉珥真没想到,嫦昭仪居然气到这个份上,但现在人家不愿意见她,也自然不能硬闯,只好等宫宴时讲到再当面道歉。 彩儿目送玉珥离开,而后就折返回去,走到嫦昭仪面前时,手中又多了那卷《花鸟草虫图卷》,她对嫦昭仪道:“娘娘,殿下说,让您好好保重身体,等您好些了她再登门拜访,至于这副画她万万不能收,让娘娘自己收藏着就好。” 嫦昭仪无奈地笑了笑:“那好吧,收起来吧,我还想她会喜欢这些古书古卷呢。” 彩儿点点头,将画卷重新收了起来。 回到东宫,遇到了席白川,他似乎要出门,看到她回来眉头顿时一皱,大步走了过来:“不是让你好好休息的吗?又跑去哪了?” “去了椒房殿和漱芳斋。” 席白川猜到是什么事,这几天玉珥总是在库房挑挑拣拣,送了不少好东西去漱芳斋,这会去漱芳斋肯定又是去求原谅了。 “嫦昭仪见你了没有?” “没有。”玉珥垂头丧气,“她的气还没消,不肯见我,还让我以后不要再送礼去了。” 席白川无所谓道:“没消就没消,反正你的诚意已经摆出来了,她接不接受是她的事,你堂堂嫡公主,做到这个份上了她还嫌不够吗?” 第六十章 这是旧情难忘吗 “话不能这样说,这次是我有错在先,我本来就该主动道歉。”玉珥这样说着,又开始琢磨其他能讨她原谅的办法,“嫦昭仪喜欢花,尤爱蓝花楹,你说我让人去找几株蓝花楹怎么样?” 席白川微微皱眉:“和她和好就那么重要吗?”虽然对方是个女人,而且还是她爹的女人,但第一次见她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这个人居然还不是自己,怎么都有点不爽啊。 “那当然,她是我在后宫唯一的朋友。” 席白川挑眉:“你是朝堂的人,后宫有没有朋友重要吗?” 玉珥道:“我也是个公主,后宫也跟我有关系。” “后宫和朝堂息息相关自然有干系。”席白川慢悠悠道,“但我们称你为‘殿下’,你就该把心思多放在朝堂。” 玉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忍不住笑骂了一声:“贫。” 关于‘殿下’这个称呼,其实里面还有一段故事。 众所周知,‘殿下’是默认对仅次于天子的皇室成员的尊称,但她这个‘殿下’却是顺熙帝亲赐的,就像是成了专利,对其他皇子皇女或者王爷侯爷的尊称,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殿下’二字。 要说起来这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顺熙帝素来疼爱玉珥这个女儿,她年幼时就经常被他带在身边,陪他在御书房看看奏折,听听大臣们的议事,时间一长,玉珥自然也耳濡目染懂了一些政事。 有一次恭国派使臣来见顺熙帝,想要在顺国和恭国边境接连处的几座矿山,那几座矿山能开采出价值不菲的金银和铜铁,顺熙帝自然不肯给。恭国的使者却引经据典,说在一百多年前那块地就是他们恭国的,那几座矿山是他们的子民发现的,顺国若是不让就抢劫他们。 当时顺熙帝很生气,那块地三十几年前顺国和恭国开战,顺国赢了,已经理所当然成了顺国的领土,顺国的子民也一直住在那里,哪有给他们道理,只是碍于两国邦交不好把话说得太绝,朝中大臣们一时半会也拿不出双全的注意。 玉珥当时就在一边听着,忽然歪着脑袋说:“父皇啊,我听说铁矿特别有磁性,难怪我们顺国的刀剑那么不听话,动不动就被吸过去。 “我说恭国使臣,怎么说我们两国都是兄弟国,成天往你们家门口放箭真不大好,太影响感情了,所以这矿山还是归到我们顺国比较好,才不伤和气,否则那天你们子民睡得正熟,突然一阵箭雨 过去,就算没伤到人,伤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 玉珥又阴测测地笑着说:“本宫从没见过矿山,想必哪天是要亲自去看看的,使臣大人是希望我安安静静地去,还是轰轰烈烈地去?” 恭国的使臣脸色瞬间很难看,玉珥的话一字一句都是威胁啊。 彼时玉珥不过十三岁,穿着嫩黄色的襦裙笑得一派天真,坐在顺熙帝身边,龙椅上为威严十足的五爪金龙在她身后张扬,竟那般相得映彰,让人无端不敢直视。 到底是畏惧顺国的兵力,恭国使臣最后灰溜溜地走了。 顺熙帝哈哈大笑,抱着她说:“不愧是朕的嫡公主!你不费一兵一卒就为顺国争得五座矿山,让顺国国富民强,也对得起顺国子民喊你一声殿下!” 此后,顺国上下子民见了她都喊殿下。 那件事也成了玉珥开始涉足朝堂的契机,这几年她在政务上战战兢兢,巾帼不让须眉,顺熙帝对她极为看重。 渐渐的,她成了顺国默认的皇储,‘殿下’的称呼便成了她的专属。 “这一声声的‘殿下’喊得我真是压力。”玉珥神情无奈地摇摇头,和他并肩走入暖阁。 “你何须要有压力,有我……们这些臣子在,你完全可以每天花天酒地。”席白川玩笑道。 玉珥莞尔。 “好了,去休息吧,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上回来陪你吃饭。”席白川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便笑着转身离开。 玉珥揣着手看他远去,心里有些好奇他要去哪里。 午后,玉珥闲着没事练书法,边写字边想办法将千里之外的蓝花楹送到帝都,还没想出个办法,萧何就来了,他负责协助裴浦和善后画骨香案,此时突然进宫,玉珥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结果他就说:“刚才琅王爷去大理寺的牢房里带走了颜如玉,裴大人让属下来问问,殿下的意思是……” 玉珥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 哦,原来她家皇叔急匆匆出宫,是去带走颜如玉啊。 当初不是说是为了案情才接近颜如玉的吗?那现在画骨香都结案了,他还去找颜如玉做什么? 旧情难忘? 怜香惜玉? “呵。”玉珥轻嗤了一声,放下狼毫起身回了寝殿,还吩咐汤圆,如果傍晚席白川来找她用餐,直接把人赶走。 …… 腊月三十大年夜,皇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庆祝辞去旧岁迎来新春。 宴会开始前,玉珥带着汤圆往举办宴会的圣明宫,路上欣赏着五颜六色,形状各异,花纹不同的宫灯,两人脸上也都露出了浅笑,转角时恰好遇到了席白川。 四目相对,玉珥微微皱眉,那抹喜悦忽然少了不少。 席白川脸上倒是带着浅笑,迈开脚步朝着她的方向走来,玉珥侧过头示意了汤圆一眼,汤圆立即会意,挥手让身后的宫女内侍都退后一下。 “晏晏。”席白川喊了一声,玉珥抿唇:“你要去圣明宫吗?一起走?” 席白川颔首:“那是自然。”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玉珥微微侧过头去看他,今天倒是没有下雪,但已经深冬,温度早就如同下结了冰那样,他们都穿着厚厚的冬装,而他却只穿着一件袖扣有白狐毛的月白色锦袍,外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长身玉立,黑发如缎,立在有些雾蒙蒙的廊下,如同一幅名家渲染出的水墨画。 其实,这个佞臣,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时候,也别有一番韵味啊。 “昨晚怎么了?昨晚去找你,汤圆说你不想见人。”席白川问。 你还有功夫找我啊?玉珥撇嘴,淡淡回答:“想事情。” “想什么?” “不关你的事。” 第六十一章 卖弄风骚 于是两人又沉默了。 玉珥忽然有些恼怒,他们之间每次见面虽然算不上相处和谐的,但何曾无言以对过,明明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她此时竟然有些尴尬? 微微咬牙,她甩袖哼了一声,大步朝前走去,不打算跟他同路了,免得气死自己。 手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那手稍稍用力把她拽到他身边,席白川道:“不是说一起走吗?怎么自己先跑了?” 玉珥的手被他握着,抿唇冷哼道:“现在不想和你走了。” 话一出,才感觉到自己有些任性了,玉珥微微低着头看着雪地上的影子,耳根有些发烫,然后她好似听到了他一声轻微的叹息,随即脸就被他捧了起来。 席白川的眼底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看着眼前这张脸,玉珥生得极好看,介于女孩和女子之间的韵味,又介于娇俏和英气之间的气质,又长又细的眉,如黑曜石一般纯粹的眸,肤白胜雪,唇红齿白,眉眼如画。 “怎么又闹脾气了?”他盯着她如同未染过世间半点肮脏的眸,“我惹你了?” “没有。”玉珥答得飞快,躲得更快,往后退了一大步,后背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梅花树。 皇宫内最多的便是梅花,此时正值花期,梅花上枝头开得旺盛,淡淡的香气丝丝缕缕渗透到鼻尖,被她一撞,树身摇曳,花瓣从树梢飞下,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他们两人隔开。 席白川走上前一步想说什么,玉珥已经转身从另一条小道走开了,那模样有些像落荒而逃。 她怎么了? 席白川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想出今天玉珥这些异常行为是什么原因,只好迈步走向圣明宫,想着宴会散了之后再找她问问。 而玉珥快步往前走,神情十分复杂。 刚才风吹花落,一片粉白色的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她怔然地盯着那片花瓣,心头忽然一动,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涌上来,她好似明白了什么。 可此时细想,又好像更加迷惘了。 …… 圣明宫是历来皇家宴会举办的地方,此时张灯结彩亮如白昼,顺熙帝和皇后端坐在上座,后宫妃嫔、皇子皇女、皇亲国戚们分坐两侧。 虽然只是家宴,并没有太严格的要求,但在座位上还是有默认的,就如右侧最前头坐着安王,所以接下来的位置就坐着他的派系的人,左侧最前头的位置空着,但坐 着的都是玉珥派系的人,所以毫无疑问首座是玉珥的。 玉珥落座后,目光从右侧座位扫过,心想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蛋发明这种泾渭分明的坐法,这不摆明的告诉对手‘我是你的敌人,下次见着我请往死里揍’,咱们做人能不能心照不宣一点,别拉仇恨还当自己是敢死队好吗? 席白川自然是坐在她这边,只是没有坐在她身边,中间隔着两三个人,玉珥心想这样也好,她都想不出要怎么解释自己刚才的落荒而逃。 宴席上欢声笑语,聊的都是家事,玉珥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对面的一对男女身上。 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剑眉星目,器宇不凡,这就是她的宿敌孟杜衡,听说是今天早上才到帝都。 而那女子是他的王妃,听说嫁入王府前身份只是个平民百姓,因为对孟杜衡有救命之恩,两人日久生情,两年前请旨赐婚娶她当正妃。 这件事当时也闹得挺大的,原因是这女子身份不够,当不得正妃,只是孟杜衡非她不娶,还在陇西道对着帝都方向跪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皇后舍不得儿子受罪,去求顺熙帝赐婚,这事才算结了。 而王爷和民女历经千辛万苦终成眷属的故事,也成功内列入了除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之外,坊间最受欢迎的爱情故事,每逢七夕必定会上演一场。 玉珥也觉得听富有传奇色彩的。 因为这个安王妃其实长得不漂亮,甚至可以说相貌略丑,眉毛很粗,脸上还有斑点,这样都能被她潇洒倜傥的六哥喜欢,可见是真爱。 安王妃似有所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玉珥一愣,才发现一直低垂着头的安王妃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眼角上翘妩媚风情,眼角晕红似含秋波,这种桃花眼她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仔细一想,玉珥想起来了,她那早已故去的三皇姐孟姝妤就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她小时候还羡慕不已。 安王妃微笑着朝她敬了一杯酒,玉珥也回了一杯,然后便错开眼神不再去看她。 家宴上没什么规矩,几个皇子凑到一起行酒令,几个皇女凑到一起话闺中秘事,也有了来敬玉珥的酒,只是没几个敢真的坐在她身边和她说玩笑话……毕竟她平时都和他们没怎么走动过。 以前这种宴会,她身边只有嫦昭仪敢来,现在嫦昭仪身怀六甲不方便走动,她便是孤身一人。 玉珥侧头去看席白 川,他身边倒是围着很多人,皇子皇女也有,皇亲国戚也有,好不热闹。 觥筹交错间,玉珥看到他抬手举杯和身边的人相敬,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末了把酒杯反转表示一滴未剩,于是周围又是一阵叫好声。 玉珥心里有些烦闷,灌了自己几杯酒,心里有些愤愤。 平日里还耍手段就算了。 居然还会卖弄风骚? 那么无所不能,怎么还不上天呢? …… 宴会一直持续到了子时才结束,玉珥今晚喝的酒太多,脑袋有些沉重,脚步有些摇晃,汤圆连忙扶着她:“殿下,殿下,奴婢送您回寝殿。” “回寝殿做什么?”玉珥七分醉意三分清醒,眼神朦胧地看着她,“本宫要去看花……看花……” 汤圆哄着:“好,好,奴婢带您去看梅花。” 然后就扶着人往东宫方向走,玉珥乖乖跟着她走了一段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立即就皱眉停下脚步:“本宫不回去!本宫要去看花,要去看……看别的花……” “这个季节宫里就只有梅花开得好。”汤圆道,“殿下您平时不是挺喜欢梅花的吗?” “不,我喜欢玉兰花……我喜欢白色的玉、玉兰花。”玉珥脚步一晃扭头想往别的方向走,但脚下一软整个人就跌坐在了地上,跌倒后她还有点茫然地看着地上,然后皱着眉蹬了几下腿,粗声粗气地喊,“汤圆!你这个小胖墩,本宫的地毯怎么不见了?地上好凉啊……” 第六十二章 我要抱抱 汤圆瞪圆眼睛,连忙把人搀扶起来,庆幸这周围没什么人,否则嫡公主这醉酒的样子被别人看去了,那才闹笑话呢。 “殿下,地毯在寝宫里,咱们回去就能看到了。”汤圆想把她扶起来,玉珥皱眉头挣开她的手,“不回去!” 汤圆要哭了,再这样下去回头着凉了怎么办,左右无计可施,汤圆连忙赶一个宫女去找席白川,平时琅王爷最有办法对付殿下。 用力把玉珥拽起来,汤圆扶着玉珥没走两步,玉珥又坐地上了:“不想走,懒得走。” “那奴婢找轿子抬您回去?” “才不要,我要抱!” 汤圆哭笑不得,怎么喝醉酒了的殿下这么蛮不讲理啊? 身侧衣袂翩飞,一个人影越过汤圆,伸手把地上的玉珥抱了起来。 “琅王爷。”汤圆连忙行礼,感激地看着他……终于来了,救星啊! 席白川横抱着玉珥,玉珥半睁开眼歪着脑袋看了看他,然后咂咂嘴,也不挣扎了,也不说话了,服服帖帖靠在他怀里,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话是这样说,但席白川脸上却是带着笑意,眼神也十分柔和,把人抱着往东宫方向走, 席白川腿长步伐快,汤圆等人落后了几步,所以也没看到她家殿下伸手抱住了席白川脖子,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真的睡着了。 翌日是大年初一,玉珥拱着被子坐在床上摆着手指头算:“晚上有文武百官的宫宴,明天中午皇后娘娘要在后宫设女宴,后日我又要跟我的门生们吃一顿,再往后就是女儿节、元宵节……大半个月都清净不了啊。” 席白川端着解酒坐在她床边,一口一口喂着她喝,淡淡道:“你若不想参加,推了就是。” “这哪是说推就能推的。”顿了顿,玉珥皱眉地看了看他手里端的碗,又去看他脸色淡然,忽然道:“本宫既不是没手也不是重病,何劳琅王爷亲自伺候?” “我乐意。”说着又塞了一勺子汤水到她嘴里去。 玉珥把碗抢回来,一口喝干,瞪眼道:“我不乐意。” 席白川用手帕擦擦她的唇角,问道:“殿下啊,下官是哪里招惹你了?从昨天到现在半点好脸色都不给下官,下官惶恐啊。” 知道他是在揶揄自己,玉珥还生他将颜如玉救出来的气,不想不理会他,下床找汤圆准备热 水泡澡,身上都是酒味难闻死了。 沐浴后出来,玉珥满心都在想席白川的事,一时没注意四下,直到想出门喊汤圆来伺候,她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东宫的宫女和内侍呢? 大年初一,宫里到处都热热闹闹的,东宫这么大,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只可能是…… 玉珥抿唇,默默摸向了一旁剑架子上的宝剑。 光天化日,按照常理来说,没人敢相信那些人猖獗到了这个地步,敢在东宫刺杀嫡公主,但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常理去推测,更不要说,现在是各位皇子皇孙都回京了,有一两个丧心病狂的也不一定。 她缓缓退开门,左脚才迈出去一步,右边便传来凌厉拳风,玉珥搁剑一挡,一脚把人踹飞。 “哎呦是我啦……”那人也随之发出了一声惊呼。 玉珥一愣,定睛一看那人,顿时吓了一跳,收起软剑走了过去:“怎么是你?你没事躲在我门后干什么?” 地上那人穿着褐色的胡服,斜裹着一张虎皮手臂的肌肉十分强壮,只是此时这个壮汉子正坐在地上,一脸委屈地看着她:“我这不是给你个惊喜吗?” “我只看到了惊吓!”玉珥摇摇头,走了过去,伸手到他面前,“起来,丢不丢人啊,好歹是个世子!” 那人嘿嘿笑着握住她的手,站起来的同时顺势贴向了她,把脸凑到了她脖颈间,鼻子动动用力嗅了嗅,玉珥皱眉把人推开,不悦地看着他。 汉子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嗯,还是我熟悉的味道。” 那人站直着,身材颀长壮硕,浓眉如刀射入鬓角,五官不算精致俊美但却是让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多看几眼,越看越耐看的类型,特别是那双眸子,亮闪闪的光彩照人,在夕阳垂暮的暗淡光线中呈淡紫色,可在他走出光照下时,又变成了琥珀色,宛若会变色的宝石。 玉珥仰着头看着他,忽然发自内心地笑了:“好久不见。” 这个汉子名叫姑苏野,是位于顺国最东边,和琅琊国接壤的那片呼卓木尔大草原的草原王族姑苏氏的世子,在顺国刚刚收复草原时,姑苏野入京当过质子,三年前老草原王身体不好,草原来书请求把姑苏野送回去。 当时朝中还是有不少大臣不答应的,说草原是紧要之地,又曾是琅琊国的友邦,若是把质子放回去,难保他们不会再作乱,到时候联合琅琊国,大家草原大门直捣帝都易如反 掌。当时玉珥和姑苏野已经是好友,所以主动出面让顺熙帝准许他回草原,顺熙帝权衡再三,最后还是同意了。 今年朝贡,原本无需姑苏野亲自来一趟的,但他是实在想念玉珥,所以就抢了他弟弟的任务跑过来了,玉珥看到的老朋友自然是很高兴,两人在暖阁里聊了许久。 “玉珥啊,我在草原听到了很多你的事情,心里很担心,但却没办法过来,这次抢了雲的任务就迫不及待跑过来了,进贡的礼车都还在路上,估计承县的城门都没过。”坐在暖阁里,姑苏野趴在桌子上絮絮叨叨地说话,玉珥听着,不由得好笑:“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然有,就说上个月,你是不是遇到刺杀了?我当时接到消息,吓得差点一命呜呼!” 玉珥抽了一下嘴角:“你又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了?‘一命呜呼’不能这么用。” “词典啊,书上说,收到非常大的惊吓就是一命呜呼。”姑苏野瞪圆眼睛,“难道又错了?那书是现在你们帝都买的,但我觉得是盗版书,上面教的成语没一个对。” 玉珥瞥了他一眼,在他的智商和盗版书商的智商之间权衡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后者……天子脚下,相信就算时个卖盗版的,也是有职业操守的。 第六十三章 我帮你糟蹋他 “你刚刚入宫吧?去拜见我父皇了吗?”玉珥问。 姑苏野说:“去了,去了之后就往你这来了,不过我不能呆太久,马上就要出宫了。” 玉珥颔首:“那你去吧,我们晚宴上再见。” “好哒!” …… 宴请文武百官的晚宴要比昨晚的家宴隆重很多,四下张灯结彩,灯红酒绿,丝竹管弦,格外热闹。 “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姑苏世子当真是来得巧,刚刚好赶上宴请百官,你可是有口福了,今日宴席上的菜肴都是宫里最好的御厨操刀做的。”顺熙帝心情显然也很好,主动端起酒杯,“来,为大顺和草原来年的共同欣荣,干一杯。” 姑苏野端起酒杯,和对着顺熙帝也是一敬,高呼道:“吾皇万岁。” 百官也跟着符合:“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熙帝脸上笑意满满,多了几杯酒,颊侧有些薄红,他说道:“世子是代表草原王族来到帝都的,千万不要拘谨,尽管随意。” “是。”姑苏野那边才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应了顺熙帝,这边就低下头格外认真地问玉珥,“你爹说我能‘尽管随意’那是不是准许我在帝都杀人放火胡作非为?” 玉珥捂脸:“回头你告诉你买那本词典,我一定要把严厉打击那个盗版书商。”罪孽太大了啊,误人子弟啊! 姑苏野抬起头扫了一圈对面的百官,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又用手肘捣捣玉珥的腰:“那不是安王吗?当初我回草原他出帝都,我还高兴着他没法给你添乱了,怎么看起来在朝中的人气还不错?” “这些年他虽然没有在帝都,但势力却半点没少,到现在依旧是我的强敌。”玉珥淡淡道,“不过你也无需理他,元宵后他必定是要离开帝都的。” 姑苏野无比豪放地摆摆手,语调铿锵道:“就算他不离开帝都也没关系,现在我已经不是手无寸铁的质子了,现在我是威力无穷的草原世子,如果他敢和你抢皇位,我就率烈风军糟蹋他!糟蹋他!糟蹋他!” 玉珥深深呼吸一口气,抓起桌子上一个鸡腿直接塞姑苏野嘴里,有些咬牙切齿:“从现在开始,你要是再让我听到你用成语说话,我就弄死你!” 糟蹋这个词能这样用吗? 你要我以后如何直视安王爷? 姑苏野十分委屈:“为什么?皇姑姑明明和我说,博学多 才的人比较讨女孩子喜欢。” “这话是没错,但你相信我,你越‘博学多才’女孩子会越想揍你。” 姑苏野还想再狡辩,玉珥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地低头吃菜了,最后嘟囔了一句:“玉珥,三年不见,你越发有男子气概了。” 玉珥:“……” 他们这边这一番打闹,落入外人眼里,自然是感情极好的象征。 “这个草原世子看来是嫡公主派系的人。”安王妃端起酒杯,抬起袖子掩嘴抿了一口,低声地说了一句。 孟杜衡无声地笑了笑,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她的碗里:“那是当然,三年前草原上书请求陛下把世子还回去的时候,朝中超过一半的大臣都不肯,她可是不管不顾力排众议硬是说动陛下同意送姑苏野离京。” “她也不怕姑苏野这一去草原就反了?到时候她可是万死难辞其咎啊。”安王妃悠悠道,“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交情,能让她如此信任。” 孟杜衡瞥了一眼对面依旧在闹腾的玉珥和姑苏野,眼底闪过一抹讥诮,缓声道:“她的性子就是这样,永远把‘情’当回事,这姑苏野似乎还许诺过她,他日必拥戴她为皇,草原万世俯首称臣。” 安王妃听完只是浅浅笑着:“这也大概就是陛下器重她的原因吧……有你们这些皇子身上没有的东西。” “怎么可能?”孟杜衡嗤笑,“帝王本该无情。” 今晚的宴席怕是又要持续到子时以后,玉珥怕自己再喝下去就要和昨晚那样,于是中途借口离开了宴席,走到廊下吹吹风。 原本是想自己安安静静站一会儿,没想到不速之客就到了,席白川拎着一件披风出来,披在了她肩上。 “喝了不少酒就出来吹风,也不怕头疼。” 玉珥看了他一眼:“你有注意到我喝酒?”他不是和身边的几个官员聊得挺开心的吗? 席白川忽然笑起来:“你一直都在看我吗?否则你怎么知道我没注意到你?” 不知不觉就被绕进去,玉珥有点窘迫,又耍性子退开了两步不跟他站在一起,席白川站在宫灯下,脸上的神情反而是看不大清楚,玉珥的眼角撇到他似在笑。 一时间有许多话在胸口蠢蠢欲动,但话到嘴边,终究是问不下去。 可席白川是什么人,他比谁都了解玉珥,看她一个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是因为颜如玉吗?” 玉珥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我把她从大理寺带出来,让你不开心了吗?”席白川看着她,“为什么不来问我为什么把她救出来?” “我才没有不开心,你爱带谁出来带谁出来。”玉珥将手抽回来,脸色有些不正常。 席白川知道她是嘴硬,也不管她怎么说,独自解释道:“我救她出来无关情爱,只是不想欠人情罢了。” “你欠她什么人情?”玉珥反问。 “只是小事。”席白川微微弯腰,和她平视,“晏晏,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玉珥和他对视半响,没有直接回答,侧开头说:“我们回东宫吧,反正宴席也差不多结束了。” 席白川眼神柔了柔:“好。” 这里是历来皇宫里举行大型宴会典礼的华阳宫,距离东宫较远,席白川让人准备了轿撵,玉珥觉得有些头晕,手肘架在扶手上轻轻揉着额角,席白川看着她坐在上面有些摇摇欲坠,心想可别给睡过去摔下来了,干脆和她坐在一张轿撵上,搂着她的腰。 宫人们走的是小路,此时没什么人来往,一片静谧,玉珥只闻到身边人身上馥郁的檀香味道,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他不是喜欢玉兰花吗,怎么身上不是玉兰花的味道?且也没看过他熏香,这檀香的味道是怎么在他身上久经不散的?最重要的是,为什么闻着还挺想睡觉的…… 第六十四章 那些三姑六婆 脚步哒哒踩着青石板路,席白川搂着她的腰的手紧了些,低头看她已经靠着自己的闭着眼睛睡着了。 今日她在外面跑了一天,晚上又喝了不少酒,难怪这么困倦。 轿撵在玉珥的寝殿门口停下,东宫的宫女内侍见状连忙过来要搀扶起玉珥,席白川皱眉眼神凌厉地扫了过去,吓得他们都缩回手,他才起身亲自把她横抱起来,走入寝殿。 翌日大年初二,按照惯例是皇后在椒房殿宴请朝中大臣们家中女眷,玉珥虽然是朝堂的官,但却也是后宫的公主,这样的宴席还是要去参加的,难得换上正儿八经的女装,才发现繁琐得狠,里三层外三层,等到穿上最后一件竹叶青色金丝绣飞凤纹的大毛斗篷时,玉珥就瘫倒在床上,不想再动弹一下了。 “殿下,还要梳妆。” 玉珥睁开一只眼,看着放在梳妆镜前的各种金银首饰,忽然有点心塞塞的。 “不如你们去跟皇后娘娘说,我昨晚宿醉,现在头疼得厉害,走不动……”玉珥有气无力地说。 “这……”汤圆不在,宫女们都没了主心骨,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玉珥只好认命地起身,任由他们在自己脑袋上捣鼓,心里再次对她父皇送上了十二分的感激之情……谢谢您啊,从小就把我弄朝堂去了,要让我天天这种打扮,会逼死人的啊。 半个时辰的捣鼓,玉珥这才走出寝殿,迎面遇到了席白川,他似乎也要出门,披着和她同样颜色的斗篷,站在廊下眼眸幽深地看着她。 玉珥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了一声也没上去打招呼,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往椒房殿去了。 席白川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道:“她这次估计要遇到麻烦了,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她不是很擅长和女人打交道,没准会吃亏,你跟过去看看,情形不对就去找付贵妃。” 安离听着一头雾水:“王爷,您说什么呢?殿下怎么会在女宴上吃亏?怎么可能,她可是嫡公主,身份无比尊贵,朝堂的三公九卿都要让她一让。” “就是因为她是朝堂的人,所以在后宫才会吃亏。”席白川转身往外走,安离还想再说,席白川就瞥过来一个充满威胁之意的眼神,他立刻就跑了。 俗话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玉珥儿时在后宫年龄小懵懵懂懂,长大后在朝堂也没碰到爱找麻烦的女人,所以对这句话倒是没什么特别感觉,但今日她算是明白了。 此时,她站在椒房殿中,心情很复杂,真的很复杂。 顺国等级森严,三六九等分得很清楚,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加重女眷都在此,座位按照各自身份谁设定好的,比如一个府里的正房和妾侍相隔很远,一个娘生的嫡女和庶女也没临座,她看着其他女眷都纷纷落座,顿时就有点茫然了。 她一个堂堂嫡公主,可以说是这里除了皇后外地位最尊贵的人,但居然没有她的位置?! 皇后还没到,殿中两排席位,左侧首位是右相之妻一品国夫人,接下去的座位坐着的都是已婚妇女,这边不用看也知道是没她的位置的,可右侧明明是未出阁的公主小姐们的位置,但也没她的位置,首位是顺熙帝的大女儿长公主孟悦笙,接下去的位置都是满的,只剩下最后三个作为空着。 要她坐到最后去? 玉珥被气笑了,这是摆明给她难堪吗? 她知道,孟杜衡回来后,有很多人自以为聪明的人都在见风使舵,想要打压她,把她挤出朝堂……毕竟让一个女子当皇帝有很多弊端,先朝是皇子不够出色才立女帝,但本朝多的是文成武德的皇子,哪里轮到一个女子对天下指手画脚,所以对她这个嫡公主也不如以前恭敬。 她并不在意,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没想到,竟然敢在这种场合羞辱她,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倒想看看,谁这么迫不及待想踩她的脸。 环顾了一圈四周,所有人都是自顾自说话,好像都没注意到她似的。 同在朝为官的四公主倒是注意到了她,只是她身边已经有了人,也没办法帮她一把,再说就算让玉珥坐在她身边也不妥,她在后宫是庶女,在朝堂是从二品官,和玉珥的身份不是一个阶层的。 玉珥也没看任何人,站在殿中一动不动,等着皇后出来。 长公主其实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心里很忐忑,按说她的位置应该是她的,可那些引她入座的人也知道是什么打算硬是让她坐在这里,她再想起来就被二公主缠住,此时看到玉珥站在殿中一动不动,心里不免有些打鼓……会不会把人给得罪了啊? “玉珥,我……”长公主忍不住喊了她一声,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玉珥回头看了她一眼,长公主是德妃的女儿,性格胆小懦弱,平时为人中规中矩,和她的关系虽不算很好但也没什么矛盾,此时看她一脸紧张,玉珥就知道她是在担心什么,笑眯眯地说:“长姐 你继续坐着,不用管我,我欣赏欣赏自母后的椒房殿,嗯,这插花不错,高低错落十分雅致。” 长公主也就不再说什么。 倒是二公主嗤笑了一声:“我们都知道嫡公主在朝堂上一枝独秀,没想到了后宫也是要别具一格,只是这女宴到底是个大宴,三公九卿家眷皆是规规矩矩入座,唯独你站着,是嫌母后的椒房殿不够宽敞,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吗?” “二姐这话就错了,玉珥是嫡公主,身份何等尊贵,这殿中余下的座位都不是她应该坐的,否则就是自降身份丢了皇家的脸,玉珥何错之有要受你讥讽?”四公主拨弄着果盘里的水果,垂眸垂着也不去谁一眼。 二公主心里愤愤,但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好冷哼一声。 玉珥淡淡看了二公主一眼,知道她的性子和她母妃淑妃一样,也懒得接嘴。倒是感激地看了一眼四公主,四公主在朝为武官,是南衙十六卫的左武卫上将军,官拜从二品,但却不是她的人或是孟杜衡的人,平时在朝堂上也没什么交集。 第六十五章 有人设局 左侧那边的妻眷有人出声,犹豫着问:“我听说,女宴上的座位是按照朝堂官职高低排序的,朝堂无官职就按身份高低,嫡公主是朝堂的人,应当是要按朝堂的品级设定座位,但……嫡公主在朝是什么官职来着?” 此言一出,四下议论声更多了。 是的,玉珥在朝虽管着许多个部门,但却是没有被封什么官职,顺熙帝从来不提,官员们也没人议论过,毕竟她是作为一个皇储的形象在朝堂上,而俸禄也一直按照亲王的规格领的,今儿这么一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玉珥的身份上。 女宴是按照朝堂上的官职大小排列的,玉珥没有官职所以就没有座位,这想踩她脸的人也真是费尽心机,在座位上做文章,她就算再气,也没办法怪罪谁,毕竟……她无官职。 玉珥嘴角弯起一道冷冽的弧度。 这个人真是聪明过了头,算计到她身上了。 幸好皇后来得快,众人都起来见了礼后又纷纷落座,唯独玉珥又是站在殿中一动不动。 “玉珥怎么不坐?今日只是让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饭,大家都不必拘谨,高兴就好。”皇后衣冠雍容,珠光宝气的,端坐在高台上微笑地看着她。 玉珥淡淡道:“回禀母后,儿臣找不到座位。” “你为嫡公主,身份无比尊贵,自然是……呃?长公主?那你……怎么……” 皇后也混乱了,她原本是指向右侧首座的位置,以为玉珥理所应当是坐在那里,却没想到看到了长公主坐在那里,若是别人还好说,但长公主在后宫众公主中最年长,坐在那里也是无可厚非,没权利让她让座,所以一时间她脸上也浮现尴尬之色,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安排下去了。 玉珥观察着皇后,她原本以为这个座位是她设计的,但看她那模样好似也不知情,那是谁安排的这一出戏? 欢欢喜喜的女宴变成了这个模样,皇后的脸色不大好看,摆明是在打她的脸,今天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就等于是在暗骂她管理后宫多年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简直让人耻笑,枉为国母。 “那个不长眼的狗奴才安排的座位?给本宫带上来,这点差事都办不好,留着何用?”皇后怒道。 长公主连忙起身:“母后息怒,今日是吉日还是喜气为上,只是一个座位坐那都一样,儿臣将位置让给玉珥就是。” “长姐是玉珥的姐姐,哪有姐姐给妹妹让座的? ”玉珥笑着看她一眼,但她觉得自己的眼神还是挺温和的,可长公主就是吓得脸色煞白,让玉珥茫然得很……她长得很吓人吗? “母后不必动怒,大概是宫人们疏忽了,您刚才也说了,只是吃个饭不必拘束,若母后不介意,玉珥就坐在您身边?”既然不是皇后刻意安排的,玉珥也不会为难她,否则到最后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玉珥主动给台阶下,皇后自然不会再胡搅蛮缠,连忙说:“快把矮桌和软垫拿上来。” 如此一来,女宴才得以顺利进行。 看似和和睦睦,欢声笑语的宴席,暗地里却因为‘嫡公主无座位’一事,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离开椒房殿时,除了诸如二公主这样没头没脑还在斤斤计较玉珥能坐到皇后身边这种殊荣外,其他人是满怀心事。 谁安排的座位?目的原因是什么?玉珥都没理了,这件事丢了皇后不少面子,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就不插一手了。 离开椒房殿时,不知不觉和四公主走了同一路,玉珥微笑道:“刚才谢四姐仗义直言。” “谢字不敢当,你我虽党派不同,平日里也没什么交集,但毕竟是亲姐妹,能帮的时候我还是会帮,这是我心甘情愿。”四公主浅笑,神色淡淡,“只是你喊我一声姐,我也应当劝你一句,多谋善虑虽好,却也不该太过,盛极必衰这个道理你该是懂的。” 她这话太意味深长,玉珥眸子闪了一下,神色不变:“四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四公主平淡地说完这八个字,就大步走开,不再多言。 玉珥微微皱眉。 多谋善虑?盛极必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最近很流行用成语吗? 怎么一个一个都跑到她面前显摆文采,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回到东宫,玉珥看到了已经回来了的汤圆,立即就吩咐她:“去给我找本词典来,记住,要正版。” …… 椒房殿。 皇后坐在美人榻上,脸色依旧十分难看,显然是对女宴上被人当面打脸的事情还耿耿于怀。 而殿中跪着两个宫女,她们在椒房殿伺候皇后许多年了,对她忠心耿耿又细心缜密,所以这次安排女宴座位的事她才会交给她们去办,哪里知道会出这样的事。 “废物!”皇后怒拍桌子,“ 你们两个狗奴才,今日让本宫丢了大的脸!”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两人连连磕头。 大宫女锦绣走了过来:“娘娘,安王爷来了。” 皇后闭了闭眼睛平息下怒火,才沉声道:“各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滚下去。” 宫女不敢再多话,连忙磕头后退下,孟杜衡恰好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她们,才回头对皇后行礼:“母后。” “衡儿不必多礼,坐吧。”皇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脸色才好看了一些,“怎么想到母后这来?” 孟杜衡慢慢拨弄着茶杯盖,垂眸吹散浮在清茶上的两片茶叶,茶面泛起浅浅涟漪,他笑道:“儿臣听说母后的今日举办的女宴上,出了件好玩的事?” “怎么连你也来笑话母后?”皇后皱眉,那件事一提起来她就气,重重地放下茶杯表示不悦。 “笑话母后倒是不敢,只能说设局的人太聪明了,连母后都只觉得这出闹剧只是羞辱了母后和玉珥,那其他人就更是这样想,既达到目的又全身而退,儿臣都佩服了。”孟杜衡笑了笑,慢慢抿了一口茶水,淡淡的苦涩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入喉后就是难得的清香,这椒房殿的顾渚紫笋茶一直都是他最喜欢的。 皇后皱眉:“设局的人?此言何意?” 第六十六章 暗斗 孟杜衡扫了一眼殿内的宫人们,皇后立即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孟杜衡这才道:“是谁安排的座位?那人事后又是怎么向母后解释的?” “是我宫里的老人甘草和紫苏。”皇后道,“她们从我入宫前就一直伺候我,平时也算是心细缜密。对于这次座位的事,她们解释说,因为各自负责一边所以没交流,甘草以为玉珥未婚应当是坐在右侧归紫苏负责,紫苏则没在朝中官员名单中看到玉珥的官职,以为她四次婚配应当算左侧,所以才后在最后出这么大的差错。” 孟杜衡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虽然出了差错让我颜面扫地,但她们也是无心之失。”皇后奇怪地看着他,“可你刚才说设局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件事还能做文章?” “当然能,而且还能做大文章。”孟杜衡神色不明,眼底闪着寒光,“我难得回朝,这本该是我拉拢势力的最佳时机,但今日女宴上出了这等事,看似只能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其实是把一件一直被所有人忽略的大事提上了议程,并且在不久之后就会闹到朝堂上来,到时候我就要功亏一篑了。” 皇后脸色一变,她完全没想过事情会演变到这么厉害的程度,孟杜衡是她所有的希望,她一心希望他能当上太子,如果她功亏一篑,那她也就什么都完了。 心里紧张,声音也不由得急切许多:“是什么大事?” “孟玉珥的官职。” 皇后一愣:“孟玉珥的官职?” “孟玉珥在朝能直接过目呈交到门下省的奏折,能参与中书省的议事,管户部、礼部、兵部。吏部尚书长孙云旗虽是护皇党,但在他之下的吏部侍郎怀瑾却有向嫡公主派靠拢的意思。 “将来长孙云旗入中书省,怀瑾必为吏部尚书,所以现在六部中有四部都是孟玉珥的,加上她的老师是席白川,可以说她集军政两大权力在身,势力之大令人瞠目,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她,无官职。” 没有官职就意味着没有身份,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却握着滔天的权力,这就好比一个在治水的人手里没有工具,危险近在身侧。 平时不提起倒也罢了,但若是被开了头,以顺熙帝宠爱玉珥的样子,必定不会再让她有任何危险,这样的情况下,顺熙帝必定会给她官职,而能握有这么多权利的人,只能有一个官……真正的储君! “孟玉珥刚刚破获了冬狩刺客案和画骨香案,父皇许诺会在年后当朝赏赐她, 但赏赐什么却还没人知道。” 孟杜衡低笑,“这人真聪明,在女宴上把这件事开了头,在座的都是朝中大臣的家眷,她们回去后必定会和她们的丈夫父亲提起,这件事便从后宫闹上了朝堂,从座位之争变成了储君之争。” 这样一说,皇后终于是明白了,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那怎么办?现在还有补救的办法吗?” “补救不了,这件事已经闹开了,过几天的朝堂上当然有人提起此事。”孟杜衡眼底一片微冷,“所以说,这个局真高明。” 皇后愤恨地捶了一把桌子,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居然把我都算计在掌心,孟玉珥,好大的本事!” 孟杜衡挑眉:“这件事或许不是孟玉珥安排的。” “不是孟玉珥安排的?”皇后不信,“这个局一旦成功,孟玉珥是最大的获利者,不是她是谁?!” 孟杜衡嘴角噙着一抹讥诮的笑,心中已浮起一个名字,但他没说出,只是嘱咐皇后道:“这段时间后宫必须安静,劳烦母后尽量压制,诸如萧淑妃、付贵妃这些人,都不要让她们再生风波,朝堂那边儿臣地勉力控制。” 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今天的事出在椒房殿,皇后心里有几分愧疚,也就没再多问,点头答应。 “儿臣告退。” 离开椒房殿,孟杜衡走回了自己的宫殿,恰好遇到了从宫外回来的席白川,他远远看着,忽然冷冷扯了下嘴角,转身往小路走去,避开了席白川。 …… 后宫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大笼子,椒房殿的事情发生还不到两个时辰,宫里宫外都传遍了。 东宫这个下午当真是忙的不得了,不单要招待来自后宫妃嫔的各种‘问好安慰’,还要招待朝堂嫡公主派系的各种分析,到了最后实在没那个精力了,玉珥就让人都回绝了,表示改天再约。 不过这一方走动下来,玉珥总算是明白四公主那别有深意的三个词语是什么意思了。 四公主不愧是护皇党的,心思通透得不得了,玉珥都还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她就看得一清二楚,知道‘座位之争’是假‘储君之争’才是真,只是她有一点猜错了,那就是这件事玉珥当真是一头雾水,而不是费尽心机地设计。 “我听说你今天可是个大忙人啊,东宫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不知殿下还能不能最后再见一见下官呢?”虽然是在询问,但席白川已经走了进来 ,脸上挂着浅笑,十分风流。 玉珥躺在美人榻上,用眼角斜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那你是以什么身份呢?” “中书侍郎,如何?”席白川径直走到了她身边,把她抱了起来,自己坐在了榻上,把她放在了自己腿上,玉珥有点别扭,挣扎了几下没用,只好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就心安理得地靠在他身上,懒洋洋地闭着眼睛,“你兼了多少官职我都记不清楚了。” 席白川一直都很受顺熙帝器重,这次也只是收了他的兵权,可他身上的其他官职却还不少,诸如什么中书省的侍郎甚至禁卫军里也有他的分,有些是无足轻重的,有些却是机关紧要的。 “现在你只需要中书侍郎。”席白川含笑道。 “的确,今日就算你不来见我,我也要去见你。”玉珥从他身上起来,一手撑着软榻的扶手,一手揪着他胸前的衣服,似笑非笑地说,“中书侍郎啊,你今日可是把本宫狠狠耍了一顿,本宫该怎么报答你才好呢?” 席白川挑眉,摇摇头说:“下官惶恐,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第六十七章 公主要糟蹋良家子 “惶恐的本宫,是本宫啊。”玉珥凑近他,眯起眼眸,“我思来想去,能想出那么一箭数雕的计谋的人只有你这只老狐狸。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之前你不是说,储君之位应当由父皇自己提出,我们不要刻意干涉吗?” 她回到东宫后一直在想,她觉得四公主不会平白无故说那些话,所以那个‘座位之争’中肯定还有别的玄机,后来付望舒和裴浦和都跑来见过她,分析了这起事件其实是剑指储君之位,那时候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此计出自席白川。 因为这太像他的手法了。 又能借刀杀人又能全身而退,他最运用自如的手段,说这件事跟他没半点关系,她可不信。 席白川握住她的揪着自己领子的手,另一只手直接楼主她的腰,用力一揽直接把她压在自己怀里,低声笑道:“看来你还是挺了解我的。” “果然是你!”玉珥皱眉,此时也没理他们之间的亲密姿势,十分疑惑地问,“你闹出这么大的事,到底有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父皇虽宠我,可他到底是个君王,最不喜欢被人左右,你越是逼他,事情越会往相反方向发展,再者说,现在众皇子都在帝都,此时立储君无疑是激怒他们,到时候事情可能会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 席白川听着她说完,才慢悠悠道:“就是因为皇子们都回来了,我才要这样做,这样一来,陛下必定优先考虑你,也让朝臣们都知道,你这个嫡公主手上到底是有多少权利。” “别找借口,如果是真心想要拥戴我的人,就算皇子们都回来又如何?孟杜衡离开帝都三年,但朝野上下谁比安王党还坚定不移?但若是朝三暮四的人,就算我人站在他们面前,也阻止不了他们爬墙,那样的人我也不稀罕。”玉珥觉得他这解释太敷衍了,越想越气,“你做之前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席白川一边顺毛一边忽悠:“陛下以年迈,储君之外必定是要立,而且宜早不宜迟。我得到消息,安王打算以为皇后生辰庆祝为由留到三月再走,于情于理陛下到时候都会答应,这就意味着他将要以非常活跃的姿态在朝堂上蹦跶将近三月,这段时间里请立储君他的胜算几乎能超过你,所以我只能先下手为强,在他行动之前行动,先入为主,让陛下考虑你。” 这话听起来是没错,但玉珥又不是傻子,想达到同样的目的,多的是其他温和办法,根本不需要用到这个偏激,所以她觉席白川是在扯淡,没一句话能信。 从他怀里 起来,玉珥气鼓鼓地坐到一边去,不想和他继续说下去。 席白川躺在榻上看着她,目光柔和:“你只要知道,我绝对不会害你就可以,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那么多。” 玉珥肩膀动了动,最后还是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玉珥深深叹气,心想着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画骨香案好不容易解决了,还没喘口气,马上又开始新一轮的争夺。 席白川离开后,汤圆就从外面跑进来,脸蛋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跑的还是兴奋的,连着喊:“殿下殿下,刚才奴婢听的玉坤宫的宫女说,陛下和淑妃娘娘提起给您招驸马的事呢。” 玉珥耷拉着眼皮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哦’了一声。 “殿下,选驸马啊,您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啊?”汤圆对她的平淡反应表示了不满。 玉珥的确不觉得高兴,选驸马什么,听着就很无聊。 汤圆把脑袋伸到了她面前:“殿下,难道您不喜欢付大人了?” “这和付大人有什么关系?”玉珥动作一顿。 汤圆喜滋滋道:“按照祖例,五品以上官员以及其家中直系子弟,若有年满十五以上三十以下,且无婚配的良家子,均要上报礼部,再由礼部组织人员进行审核,完全符合条件便要入宫让殿下过目。” “这个我知道。”玉珥点头,因为她身份特殊,选驸马的程序是按照太子选妃的规格的。 汤圆忽然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所以这可就和付大人有莫大关系了呀。” 玉珥皱着眉头细细琢磨。 五品以上官员以及其家中直系子弟,年满十五以上三十以下,且无婚配的良家子……欸,不对,等等! 五品官员以上……子墨乃当朝三品哇! 良家子就是没有和女子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子……子墨并没有吧?! 玉珥瞬间醍醐灌顶,整个人都清醒了。 汤圆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是想明白了,嘿嘿笑着说:“当初陛下提出要为殿下选秀时,付大人不是也在场吗?他没反对呀,说明他心里其实也是有殿下的呢!” 玉珥怔愣住,心情有些微妙,说不起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很肯定自己曾经非常喜欢付望舒,那个男子对她的意义很不一样,她也曾有过嫁给他这种强烈想法,但现在这种感情似乎淡化了不少,好像开始有了‘驸马 是不是他都无所谓’这种想法了。 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一直都把付望舒当成自己可望不可即的目标的啊,现在是怎么会回事? 是因为自己成熟了吗? 玉珥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也许是她成熟,所以比较冷静,不会再和以前一样,心情因为一句话就受到强烈影响。 玉珥躺平在床上,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的供玉山下,又看到了那持伞含笑看她的少年,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少年的模样,画面又是一转,变成了某夜东宫梅花树下,提着鱼形羊角宫灯凤眸盛满璀璨星光的席白川。 …… 顺熙帝果然是想起她的婚事了,第二天就召她去御书房,去的时候礼部尚书也在,他去回禀选亲名单已经落实,随时可以安排良家子们进宫选亲,顺熙帝十分满意,抚着胡须笑着看玉珥:“那朕就为你择正月初十选驸马,你意下如何?” 正月初十? 还有六天……玉珥眉心皱了皱眉,下意识用眼角去看了一眼不知为何也在御书房的付望舒,依旧是自己熟悉的脸,依旧是自己喜欢的温雅模样,但却不知为何,她竟兴奋不起来,意兴阑珊地躬身道:“谨遵父皇安排。” 第六十八章 王爷要犯上 席白川的眼神从这一刻开始就死死地黏在了她身上,片刻都没离去,那眼神幽深看不出喜怒,玉珥假装没注意到。 从御书房离开,玉珥正边走边和汤圆说话,席白川忽然从后面冲上来,拽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就把她拉走。 玉珥皱着眉头默不作声地挣扎,席白川力气很大,手紧紧地锁着她手腕,连拖带拉把她往东宫方向带,玉珥也生气了,抱住一根廊柱不肯松手,和他死磕起来。 两人僵持间,忽然有一道清冷,却充满威严的声音插入进来。 “琅王爷,你是要犯上作乱吗?” 一双手伸出来,一只握住席白川的手,一直握住玉珥的手,用力把他们的手分开。 是付望舒。 玉珥从没见过这样的付望舒,他愠怒着,一改平日的温润如玉,此时犹如是被风雪孕育出的修罗,紧绷着脸,眼底翻滚着寒冰,和席白川的怒火互相冲撞,竟然不露下风。 好一会儿,就在玉珥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时,席白川终于是松开了她的手,付望舒立即挡在了她面前,竟是保护的姿态。 席白川扯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自嘲的笑,不看玉珥一眼,转身独自走开了。 “殿下,你没事吧?”付望舒和连忙转身,关切地看着她。 玉珥目光追着席白川的背影远去,心里像是被揉了一把沙子,有密密麻麻的特别痛感,她动了动嘴唇,喃喃道:“……没事。” “可是你的脸色不大好,下官送你回东宫吧?”付望舒伸手要来扶她,换成以前她是求之不得的,可不知为何,在被席白川莫名其妙闹了一场后,她心里的烦躁让她本能地拒绝任何人的碰触。 推开他的手,自己往前走了几步想回东宫,眼前的路却好像摇摇晃晃的,她感觉胸口一阵悸痛,脚步不稳,连忙伸手扶住了廊柱。 隐约感觉到付望舒扶住了她,还在喊她,但她听不清楚,唇动了动,还没说出一句话,她便昏了过去,不省人事了。 醒来时已经在东宫,她昏迷的时间似乎没多长,付望舒正在询问女医细节,他不算结实强壮的背影背对着她,声音温和低沉,让玉珥本来就迷糊的脑子有一瞬间的恍惚,有几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从脑海中飞快掠过,最后又停在了他的背影上。 这个人,是当朝正三品兵部尚书,是朝堂上一个无法忽视的存在。 十五岁参加科举,一人夺得文武双冠,从一个小小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到正六品承议郎,又因破案有功,直接被晋升为正四品吏部侍郎,彼时少年不过二八年华,任谁都看得出他日后会是朝堂上一株新秀。 要知道吏部侍郎虽仅是四品,但却是叩开中书省大门的通关贴。 但没人想到的是,少年在年末考绩优秀被褒奖时,却提出自己要去比兵部任职。 兵部掌管天下兵马听起来威风,但谁都知道是个苦差,平时一大堆零散责务,累死累活讨不到好是一回事,每天还要提心吊胆不要出个什么战祸,否则麻烦又是一大堆,怎么算都没有在吏部来得油水多。 但少年态度却坚定,陛下到底是爱惜人才,准了他的请求,让他去兵部当了个侍郎…… 十年仕途生涯,少年此时已经脱去稚气,褪去青涩,锋利的刀刃不再咄咄逼人,收敛了锋芒却也无人敢轻视和冒犯,将当朝正三品尚书的权威凛然呈现。 世人称他当世奇才,也有人言他背靠贵妃才仕途坦荡,可这些都不是玉珥眼中的他,她眼中的他,是她九岁那年调皮跑出宫,爬供玉山失足摔下,被撑伞经过的他所救,背着她走了冬夜长长一条路的子墨。 她还记忆清晰,伞下少年眉眼如画,不顾锦袍遍染尘埃,半跪于雪地中,担忧地看着她:“姑娘,可伤到了?” 他那时尚不知她身份,却能屈尊背浑身脏兮兮的她去求医问药,还守了她一夜,她发烧昏昏沉沉间半睁开眼,那少年单薄的背影到底是刻入了她脑海深处,无法再抽去。 “……子墨。”玉珥低声喊了一句。 付望舒迅速转身,看到她醒来,脸上一喜,快步走了过去:“殿下,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汤圆扶着她起身,又找了几个枕头垫在了身后,玉珥声音沙哑,问:“我是怎么了?” 女医道:“回殿下,殿下是感染风寒发烧了,下官开了几服药,按时服用,三五日便可痊愈。” 只是风寒吗? 玉珥很疲惫,从没这么有心无力过,长睫微微颤了颤,她终是抵不住一阵阵的困倦之意,又睡了过去。 这次睡着她很不安稳,陷入了一个又一个的梦境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有一层层的雾朦胧了整个画面,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感觉到很不安,很不安。 忽然,一张脸渐渐清晰起来,她本能地觉得危 险不想深究,可那张脸却是缠着她不放,如同影子一般和她形影不离。 她心一横,倏地转身! 毫不意外地和那张布满沟渠,苍老又狰狞的脸撞个正着,她正在用她那双的犹如深渊一般的黑窟窿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是吴三儿的母亲! 她的身形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她没有坐着轮椅,而是僵硬地迈动着双腿,一步步走近她。 玉珥想逃,可脚却不听使唤,一直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靠近。 忽然,她停下了步伐,扯动着松弛的皮,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然后她的脑袋忽然从脖子上掉下来,像是球一样,落在了地上滚了几圈! 在玉珥惊疑未定时,她的身体有迅速分裂成许多块,如同雪块那样瓦解了,血流了一地,蔓延到了她脚边,那冰冷的触感太明显,就像是正在真实发生那样。 玉珥崩溃了,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尖叫。 “啊……” “晏晏,晏晏……醒醒,醒醒……” 有人急切地呼喊着她的小名,那一声声熟悉无比的‘晏晏’丝丝缕缕伸入到她的梦境中,将她那可不安恐惧的心慢慢安抚。 黑暗中,有一盏灯亮起,橙色的烛光暖着她的身体,她不再惧怕,而是追随着灯火方向一步步前进,最后……坠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六十九章 蛊虫 玉珥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格外温暖的怀抱,虽然看不到脸,但怀抱有熟悉的檀香味,她就知道这是她的九皇叔,那颗扑通扑通不安跳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皇叔……”玉珥一开口才感觉自己喉咙格外干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水。” 席白川看到她醒来,紧绷着的脸总算是松了一些,让汤圆倒了杯水过来,小心翼翼地喂给她。 一杯温水入喉,玉珥才感觉喉咙舒服了许多,缓了一会神智,人也清醒了许多,发现自己被席白川整个抱在怀里,虽然他衣冠整齐,但她却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贴得太紧她甚至都感觉到他肌肤的热度,顿觉有些难为情。 “别动。”席白川看出她的意图,立即呵斥了一声,然后伸手摸摸她的额头,玉珥扯扯嘴角,“我没事,睡了一觉精神很多了。” 席白川怒极反笑:“睡了一觉,你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吗?整整三天!” 玉珥震惊,从他怀里起来:“三天?你开玩笑吧,我最多就睡了一夜!” 她觉得席白川肯定是在恐吓她,玉珥扭头问汤圆:“我睡了多久?不许说谎!” 汤圆一直红着眼眶,听到她问,顿时就哭起来:“殿下,真的是三天!您一直发高烧,什么药都不管用,把大家都吓死了,幸好最后陛下请了国师,国师开坛做法事才把您唤醒,否则、否则……呜呜呜……” 玉珥怔住了,脸上写满了茫然。 她记得她昏睡前女医告诉她,只是风寒啊,怎么会严重到发了三天高烧,还一直昏迷不醒,甚至要国师做法事?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玉珥被席白川横抱起来,重新塞回了被窝,被从头到尾盖得严严实实,然后他也躺了下来,把她抱在了怀里,玉珥顿了顿,不明白了:“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我床上?” 席白川闭着眼睛没说话,但抱着她的手却没松开半分。 汤圆在一边小声解释:“国师说,王爷是整个皇宫和您八字最相合的人,能给您带来驱邪避凶之气,所以离您越近越好……” 玉珥抽抽嘴角,这种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是江湖卖大力丸的,吹嘘各种不切实际的功效什么的。 汤圆问:“殿下,您饿不饿?” 当然饿,都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 “去给我准备一座好酒好肉。”玉珥舔舔嘴唇,想起狮子头的味道就馋,但席 白川却直接说:“要清淡。” 玉珥抗议:“我都三天没沾一点油水了。” “就是因为三天没沾油水,现在突然暴饮暴食,你的肠胃受得了吗?想再晕一次吗?” ……好吧,你说了算。 饭桌上玉珥还是对自己昏睡了三天三夜这件事耿耿于怀,她抓着汤圆让她把这三天的情况都描述给她听,一个细节都不能漏掉。 汤圆说,她一直高烧昏迷,叫不醒来,药水喂进去都是吐出来,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无可奈何,却也查不出除了感染风寒外其他的病症,顺熙帝心急如焚,最终想到了国师莫可,他是白马寺的方丈,全国上下佛法最精深的人。 国师在东宫外设坛做法,最后得出玉珥是被下了蛊毒,被困在了梦境里。 “我中蛊?”玉珥一脸不信,“开玩笑的吧?” 席白川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从你体内引出来一条比你的拇指头都大的白胖胖虫子现在还养在太医院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比她的拇指头还大……玉珥一阵恶寒,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们都是亲眼看到蛊虫从殿下身体里爬出来,国师说那是青镯虫,能制造梦魇将灵魂困在梦境中,却不让灵魂安睡,而是不断地恐吓不断地折磨,让灵魂精疲力竭,到最后人便会枯竭而亡。”汤圆说着还心有余悸,红着眼眶说,“殿下受苦了,这件事陛下交给付大人去查,一定会把害您的人揪出来的。” 这样说起来,玉珥倒是想起那些梦境:“我的确做了几个恐怖的梦,而且我感觉我现在又困了,你说我这一睡会不会又醒不来了?” “你的灵魂被折磨了三天,等于你三天没睡觉,自然会困,你安心睡吧,我守着你,这次一定会叫醒你。”席白川起身把她抱起来,走向大床,玉珥环抱着他的脖子,看着他略显冷漠的脸,忍不住问,“你看起来好像是在在生气?” “睡吧,醒来再说。”席白川拉着被子给她盖上,然后坐在了她身边,玉珥眼皮很重,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又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玉珥感觉到自己的唇角被一温软物体压了压,耳边耳边便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 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睡了四五个时辰,她起来时精神了不少,看东西也清明许多,玉珥侧头看到席白川正在看书,那姿势和她睡着前一摸一样,想必是一直守着她。 “皇叔……”玉珥低声喊了一句。 席白川放下书本,扶着她坐起来,倒了杯水喂她慢慢喝下去:“刚才陛下来看过你,赐了一些补品,皇后和嫦昭仪她们也来过,我怕吵到你休息,就收下了礼物,没让她们进来。” 玉珥点点头:“明天我再差人去道谢。” “国师说你已经没有大碍,再喝几天补血补气的汤药就好。”席白川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已经不烧了,玉珥把他的手从自己额头上拿下来,扯扯嘴角:“既然如此,皇叔也回去休息吧,我这边有汤圆就好。” 不理会她的逐客令,席白川说道:“你痊愈之前,我会一直留在这里。” “虽然你是我的皇叔,但毕竟男女有别,你一直呆在我的寝殿也不好,回去吧。”玉珥一手撑着床板,从他怀里离开,靠到了一边。 席白川不以为然:“那还不容易,你不是要选驸马吗?选我不就可以,这样我就能光明正大呆在你的寝殿。” 又是这种话……玉珥笑了笑:“侄女我不想和你胡来。” 本以为他会像以往那样一笑而过,让彼此都当成是一个玩笑,然而没想到的是,他这次却分外认真地说:“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 第七十章 才不要老男人做驸马 玉珥一愣,抬起头和他对视,他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痕迹。 于是气氛瞬间就尴尬了。 寝殿安静了好一会儿,两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席白川不说话是在等她回答。 玉珥不说话则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一会儿之后,玉珥忽然笑了起来,故作轻松地说:“我可不想纳一个年纪老大的男人做驸马。” 席白川皱眉:“我也就比你大八岁。” “一岁和八岁的差距是巨大的。” “九十一岁和九十八岁听起来是差不多的。” 玉珥:“……” 看出她是故意把话题带离轨道,席白川眼底满是无奈,低声骂了一声‘死丫头’,然后就起身穿鞋:“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你先好好休息,我回偏殿了。” 玉珥眨眨眼睛看着他的身影离开,想到他们刚才的对话,额角似有些隐隐作痛,怔然地靠在床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慢慢的,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复杂,到最后干脆拉起被子盖住了脸。 …… 接下来几天玉珥一直躲在房里当乌龟,直到第四天,终于忍不住出门了,她原本想去嫦昭仪那求见,但没想到冤家路窄,才一出门,就碰到了席白川。 “皇、皇叔。”玉珥干笑,“这么早啊。” 席白川一脸被欠了百八十万黄金没还的神情,阴阳怪气地说:“哪比得上殿下早啊,这是高兴得睡不着吗?真是要恭喜殿下,祝喜结良缘啊。” 玉珥茫然:“什么意思?” 席白川冷笑:“今日是选亲之日,殿下欢喜得忘了么?” 选亲! 玉珥这才想起来有这回事,连忙扭头问来伺候她洗漱的汤圆:“今天几月几?” 汤圆桃花满面,笑得合不拢嘴:“正月初十呀!殿下您看,这颜色的裙子可衬您的肤色了!”说着拎起了一件杏红色的襦裙在她面前晃晃,那娇艳的颜色搭配着绣工精美的花纹,的确极好看。 玉珥下意识去看身边的人,但席白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心里不由得有些讪讪,也提不起什么兴趣,随意道:“不用,平常装束就好。” 汤圆不情愿地说:“可是您平常穿的都是衣服都……”特别男气,一点都不适合今天这种场合啊。 “我说穿什么就穿什么。”玉珥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快点伺候我更衣。” “……哦。” 选亲程序十分复杂,把户部和礼部都忙得团团转,又要经过一层选二层选三层选,过了那三关后的人才有资格进宫门,这些良家子心里一般是喜一般是忧。 喜的是能若是进了宫门,就有和当朝嫡公主攀上关系的机会,在家父母就吩咐了,嫡公主将来是要当成皇帝的人,她的驸马以及驸马的家人们的前途自然敞亮。再者说就算当不成驸马,也会得到不少赏赐,宫里的东西可都是宝贝。 忧的是听说嫡公主克夫,都克死四个准驸马了,要是被看上了,那下一个死的不是自己吗? 所以每个人心里都矛盾得很呐。 选亲正式开始的时间是巳时,顺熙帝和皇后也会到场……毕竟嫡公主的婚配是大事,他们做父母的于情于理都要来亲自把关。 玉珥到的时候,就看到她的皇姐皇妹们躲在屏风后张望,小声说着什么,笑声不断。 玉珥看着其中还有几个公主是还没驸马,想来是想跟着看看有什么合眼缘的,回头及笄了就能直接纳夫了,毕竟她们这些公主可没有选亲的资格,都是顺熙帝指的,反正都是要嫁,倒不如自己掌握先机。 玉珥倒是觉得无所谓,甚至觉得场上那些了谁要谁拿走,但汤圆却气呼呼的,碎碎念:“今天是殿下选驸马又不是她们选驸马,看什么看啊!”那语气像是自己的心爱之物被人觊觎了一样生气。 玉珥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你也有十四了,虽说宫女是二十岁出宫,但你若有喜欢的人,本宫可以为你做主,放你出宫早日成家。” 汤圆脸一红,娇嗔地说:“殿下尽拿奴婢打趣,奴婢这辈子都不出宫,不嫁人,都留在殿下身边。” “小孩子话。”玉珥摇摇头,“本宫可不舍得你孤独终老,若是你真心想要留在本宫身边伺候,那你嫁了人之后,准你再回来就是。” 汤圆很惊喜,宫女嫁人之后就不能再回宫,殿下竟然准许她再回宫?! 玉珥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迈步走上了台,对着顺熙帝和皇后行了个礼,顺熙帝笑着点头,皇后也是分外热情,笑着扶起了她,热络牵着她的手,说:“玉珥看,今日进宫的都是青年才俊,其中定有你合心意的。” 玉珥也看了过去,此时良家子们都整齐地排好队,一排六人一共三排十八人 ,各个都是意气风发,相貌英俊,看着倒是顺眼。 只是她依旧是提不起兴趣的模样。 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夫君就在这些人中,被自己像是菜市场挑白菜似的挑拣回家,那心情就是相当微妙的。 收回视线是看到台下汤圆,她也在张望着,还一直给她使眼色,似乎是想告诉她什么事,玉珥想,以她一直想促成自己和付望舒的心思,大概是想告诉她付望舒在哪里。 如果子墨真的在,她真的要选子墨吗? 这问题如果是换在几个月前问她,她必定是毫不犹豫点头称是,但现在她真犹豫了,甚至想逃离这个选亲…… 玉珥坐在高台上,心不在焉地听着礼部尚书念着良家子们的各种资料。 “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席白川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台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顺熙帝看到他来,招呼道:“皇弟来了,那就上来坐吧,玉珥从小在你身边长大,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你也帮忙看看。” 席白川眉眼微挑,嘴角噙着浅笑:“是。” 玉珥被他的眼角扫了一下,心忽然剧烈跳了一下,心中竟然有种异样的委屈……帮她挑驸马什么的,真尽责啊! 席白川坐在了她身边,依旧是笑着,玉珥气呼呼地扭开头。 儿子们选亲,他们爹都守在宫门口,一个个摩拳擦掌好像是自己要上场一样,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当什么不比皇帝的亲家好?既得美名,还能当皇亲国戚,从此走上压榨民脂民膏新高峰,且能理所当然享受一切财富和权利,简直名利双收。 第七十一章 公主选亲 玉珥目光落在台下,但实际上神魂都游到了天边去了。 但身边的席白川却是一副很积极帮她筹备的模样,一直和她说这个好那个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找男人。 当念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玉珥木讷的神情忽然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 ……怀瑾,吏部侍郎,朝野上下出了名的铁公鸡,还特别娇羞特别傲娇,整天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一生气眼睛就雾蒙蒙的跟要哭了似的,玉珥特别喜欢逗他,原因无他……他们有梁子! “嘿嘿嘿。”玉珥忽然诡笑起来。 席白川表情古怪地看着她:“你看上怀瑾?” 玉珥边起身边说:“不,我去逗逗他。”说着就往台下跑去,摩拳擦掌一脸淫邪地走到怀瑾身边。 怀瑾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瞪圆着眼睛,白嫩嫩的脸颊飞出两朵红云,紧张地看着她,那样子就像是受惊的兔子。 “啊,原来怀大人也在选亲之列啊!”玉珥笑眯眯地围着他转了一圈,转得怀瑾脚软。 其实玉珥是还记恨着去年她要重修东宫院子去找他要钱,他抱着账本躲房梁上,死活不肯下来,死活不肯给一个铜板,最后还是她自己掏钱的事。 早就想整整他了! 怀瑾有二十三岁了,但长得特别幼齿,个子也不大,看着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素来不涉党争,这次要不是圣旨下,自己又符合条件,不得不来走一趟,否则他哪会站在这里? “殿、殿下……下官家里有八十岁老母亲,和一筐刚刚出世的狗崽子……”所以你千万不要选我,我不想死! 玉珥认真点头:“本宫一定会视如己出!” 怀瑾那双桃花眼瞬间就雾蒙蒙了,红着鼻头要哭了:“殿下!” “其实本宫惦记你老久了。”玉珥微笑,“每次本宫一需要钱,就想到如果怀大人是本宫的‘自己人’那就好了,起码不用跑几十次吏部也拿不到一分钱,你说是吧?” 怀瑾心头滴血,咬咬牙在钱和自己小命之间权衡了一番,终于心一横做了抉择:“殿下!此言差矣!下官一直都是殿下的人!殿下什么时候要钱,只要合理,下官当然双手奉上!” 玉珥满意微笑,拍拍他的肩膀:“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 怀瑾抱着账本,在心里狂飙血和泪。 玉珥收回在怀瑾身上的眼 神,快速扫了一下在场的良家子们,趁机看看付望舒在什么地方,但奇的是,在场的十八人中,竟然没有他的身影! 第一圈,没看到。 咦?是不是看太快看漏了? 第二圈,还是没看到。 欸?子墨的长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起眼了? 第三圈,依旧是没看到。 呃……嫡公主晕了。 …… 哎,人生自古谁无死,或花样作死,或混吃等死。 玉珥想,自己应该是前者。 在今天之前,她一直以为子墨会出现在选亲仪式上,到时候她有了交差的对象,她的东宫也有一个叫子墨的驸马,会日日陪伴在她身边,眉眼含着深深的情,唇角含着柔柔的笑,从此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神马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压根就没在选亲之列。 一开始她心里还不大相信,装晕回来后,她立马让汤圆把选亲名单拿过来,之前她都在忙别的事,都去看过名册。 看了好几遍,果真没有付望舒的名字。 玉珥躺平在床上,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殿下,您还有那里不舒服?真的不用传女医吗?”汤圆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殿下最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动不动就晕倒,也不知有没有大碍。 “所有符合条件的良家子都在这里吗?” “是啊,除了不是良家子或有婚约在身的,剩下符合条件都在这里了。” 玉珥格外纠结地闭上眼,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高兴?肯定不是,与其接受那些完全陌生的男人做她的驸马,那还不如他是驸马。 不高兴?好像也不是,她清楚的记得,在看不到付望舒在选亲之列时,那种心猛然放下的感觉,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难道,她其实是不想立其他人为驸马,也不想立付望舒为驸马?松口气的原因是自己最后一条路没有被堵死?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又不想立其他人,又不想立付望舒,那她到底是想立谁啊? 玉珥越想越纠结,脸色越来越不好,汤圆看在眼里,以为她是为得不到付望舒而难过,心里也是十分同情,默了半响,她忽然一脸凶神恶煞地握拳:“不怕殿下!咱不怕,殿下是嫡公主,陛下不也经常 说,殿下就应当配得最好的,既然殿下喜欢付大人,那我们就直接抢进宫!” 玉珥刚才没注意听他说话,一脸茫然:“啊?”你说什么? “咱们将付大人抢进宫后,殿下您可以选择走日久生情路线,也可以选择走霸王硬上弓路线!” “……”玉珥十分囧囧有神,由衷道“小胖墩你真是一颗贴心的小汤圆。” 汤圆握拳:“殿下,您早就应该雄起了!不如我们现在就行动,马上去兵部尚书府吧!奴婢听过一句话叫做‘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抢过来就是你的’!奴婢觉得非常有道理,您喜欢付大人那么多年,总为他顾左右,不就是期盼着有一天他会发现您的好,和您两情相悦嘛,可现在他都有别的女人了,您要是不反击一下,奴婢都为您觉得憋屈!” “这……”玉珥表情很艰难,“其实没这么夸张,不如我们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殿下起身,奴婢帮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咱们要有气势!”汤圆在这件事情简直是‘冒死谏言’,说着就开始大逆不道地将她强行拉起来,玉珥还想再说什么,宫女就通报:“殿下,付大人求见!” 额滴亲娘啊……玉珥正讨论着蓄谋霸王硬上弓,突然一听正主来了,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宣……”玉珥脱下了外袍要穿回去,汤圆却是直接把外袍抢走,还对她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就蹬蹬瞪地跑了。 玉珥傻眼,心想这小胖墩该不会打算让她色诱吧? 第七十二章 公主你别冲动 花擦,她都还没答应霸王硬上弓,她怎么能这么迫不及待就把她推出去呢? 看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因为没上朝,她也没穿朝服,是穿着寻常服饰,淡绿色襦裙裙摆点缀柳叶绣纹,玉带束着盈盈不禁一握的腰肢,少了外袍的遮掩她的身体曲线更加清晰,而长袍的圆领微低,可见些许白瓷肌肤,只是她围了围巾,那抹玉色便完好遮掩。 想起刚才的壮志踌躇,她心一横一咬牙,把围巾摘了,然后跑到案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书册,另一只手撑着额角,做出懒散模样……汤圆说的对,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无论如何她都要勇敢面对一次。 付望舒被宫人带进来,他穿着朝服,紫红色的官袍将他的人衬得神圣不可侵犯,但在别人身上穿着是死板,在他身上穿着她却觉得极有魅力。 “参见殿下。”付望舒微微垂着眸,躬身行礼。 “面对一次……”不经脑子的话一出口,玉珥抬手就想抽自己一巴掌,刚才心里一直想着这句话,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所幸付望舒没听清楚,微微抬起头疑惑地看她,“殿下说什么?” 玉珥欲哭无泪地房梁:“我说,今天天气很好。” 付望舒愣了一下,正好有一阵北风呼啸而来,狠狠将紧闭的窗户拍开,顺带送进来几片雪花。 玉珥:“……”这种被当面打脸的即视感。 付望舒嘴角也是漾开笑意,也跟着睁眼说瞎话:“今天的天气的确算是不错。” 玉珥很想找人来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付望舒走去关上窗,一边说:“只是这风大了些,今夜恐是有一场暴风雪要来……”回头时看到案桌边的女子眼眸深深地看着自己,那淡色的小唇半张似有什么话要说出口,他看着忽然忘记其他话,有些愣住地和她对视。 他的心突突跳了几下,有些难以启齿的感情在胸腔里翻滚,他有些狼狈地低下头,低低地喊了一声:“殿下……” 玉珥这才回神,略有些尴尬地干咳了几声,却又忍不住用眼角看她:“额……付大人来找本宫何事?” 付望舒走回案桌前,低垂着眸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可惜玉珥顾着看着他,心里只想着他到底是婚配了,还是非良家子了,哪里听得到他说什么。 “殿下?”付望舒无奈地笑了笑,抬头看今日有些不一样的嫡公主,“下官刚才说的,您可听到了?” “……我当然听到了。”总不能说我看你看呆了什么都没听到吧,玉珥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说得非常对!” 付望舒眼底含笑,语气柔和问:“那下官方才说了什么?” 玉珥僵了僵,想瞎掰什么,但却又发现无从下口,到最后肩膀以垮,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对不起,我刚才在走神,没注意听你说话,你说什么了?” 付望舒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上扬,目光温柔,轻声道:“下官刚才说,陛下让臣去查殿下中蛊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事关自己的身体健康,玉珥神色一整:“有什么眉目?” “《乾州厅志》中记载:苗妇能巫蛊杀人,名曰放草鬼。遇有仇怨嫌隙者放之,放于外则蛊蛇食五体,放于内则食五脏。被放之人,或痛楚难堪,或形神萧索,或风鸣于皮皋,或气胀于胸膛,皆致人于死之术也。” 这段话不过寥寥几字,却是那用蛊之人和蛊虫的恐怖之处都准确地形容出来,听得人无端心里一凉。 “先帝曾出兵剿灭过一个专门炼制此类害人之物的南诏国,当时已经斩草除根,只是不知道这次殿下中蛊毒和南诏国有没有关系。”付望舒说着,见她脸色微变,声音也柔了几分,“此事下官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殿下请放心。” “你说这些蛊虫会不会是从国外流传进来的?”玉珥忽然道,“本宫记得扶桑国遍地都是神棍……不对,扶桑国供奉摩罗圣女的对吧?他们似乎很擅长这些巫术啊旁门左道,再加上近两年他们和西戎走得近,俨然一副要合力对付我们的样子,会不会是……” 付望舒打断她:“殿下,此事涉及两国邦交,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能枉言。” 玉珥点点头,顺手抓过一个抱枕抱在胸前,托着腮,一脸的若有所思。 付望舒想禀报的事情都说了,起身拱手道:“若殿下无其他吩咐,下官先告退了。” “哦……”玉珥应完以后才觉不对,而他人已经转身要出去,她想也不想喊住他,“子墨。” 付望舒的身体似僵了一下,随即转身微微躬身:“殿下唤我?” “本宫、本宫早晨在广德殿选亲……”玉珥是鼓出了很大的勇气才敢把话说出口。 付望舒很疑惑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本宫……好像没看到你,所以好奇问一问,付卿是已婚婚配了吗?怎 么说我们也算是朋友,连颗喜糖都舍不得给本宫吗?” 玉珥想,自己是真怂,都不敢直接问他一句‘选亲仪式为何没有你’还要拐弯抹角说这么多话来掩饰。 付望舒愣了一下,才笑了笑道:“殿下忘了吗?三品以上官员中若有符合选亲要求的,便可自行选择是否参与选亲。” 这句话其实是在说……我没婚配,我也是良家子,只是我不想当你的驸马。 玉珥想,自己是犯贱,被抽了一巴掌还不够,还要再把另一边脸伸过去再挨着一巴掌。 “是啊,本宫是天煞孤星,本宫的准驸马没一个能活着到东宫,付卿不愿也情有可原,情有可原……”玉珥慢慢转身背对着他,微微咬着唇,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她记忆力那个背着她走了长长一段雪路的少年,到底不会是她的。 “殿下,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怎敢如此想法!下官只是心中有人了,不敢欺瞒殿下故而才拒绝了礼部将下官名字写入选亲名册中。”付望舒忽然快步走到了她身边,深深一个作揖下去。 玉珥猛地转身,眼底跳跃着意味不明的色彩,紧紧盯着眼前这个男子:“你我算是一同长大,付卿何时有了心上人,本宫竟不知?付卿名满帝都,什么姑娘不倾心于你,若你有喜欢之人,为何不公开?为何不成亲?” 第七十三章 色诱不成引来狼 她在他面前还是第一次这般失态,付望舒怔然地抬起头看着她,眸色深深,缓声道:“因为我喜欢那人,那人却未必喜欢我。” 他的眸色幽深,渲染出几分深情,看得玉珥神魂颠倒,甚至都忘记了皇姑姑曾对她说过,自作多情的下场通常是难堪。 “你言明过吗?还是你私以为?你不知不知道感情上的许多事,是没办法用正常逻辑去解释的吗?或许她也倾心于你呢?” “感情之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下官想下官还是能悟得出来的,再说了,这几年我们已经渐行渐远,无需再挑明。” 玉珥努力压下胸腔中翻滚的情绪,又朝他走了一步:“那你和本宫说说,本宫帮你分析分析?”她的手已不自觉捏着衣角,声音却依旧故作平静,“怎么说本宫也是女子,女子比较了解女子,或许本宫还能帮帮你。” “多谢殿下关心,只是下官觉得都不重要了。”付望舒平静道,“现下下官一心只在朝政上位陛下和殿下分忧,至于儿女私情,无妨。” “无论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但现在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给我一个答案,让我决定还要不要继续喜欢你。 付望舒抬眸看她,眼神有淡淡疑惑:“殿下似对下官的私事,特别感兴趣?” 玉珥才发现自己太急切了,只是她今日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他心中之人逼出来,也顾不得什么了:“本宫好奇心一起,谁也拦不住,如果你不说,本宫就当你是不愿意选亲编出的借口。” 付望舒笑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柔柔:“殿下真是孩子气,不过是一个名字,怎么也这般过不去。” 玉珥紧紧抿着唇,这岂止是一个名字,这代表的可是她暗恋数年的结果啊。 付望舒轻轻道:“那个人,是苏安歌。” 玉珥猛地一震。 他说什么…… 苏安歌? 是那个在她父皇的寿宴上一曲洛神舞跳出了天人之姿,让她父皇抚掌赞叹称为帝都第一仕女的苏安歌吗? 玉珥忽然一笑,有人曾说过,苏安歌是顺国男人的梦想,子墨在她眼里再与众不同,可终究是个男人,会喜欢上那样的人也不足为奇,更不要说他们本就是……青梅竹马。 若是区区民女,玉珥或许还不以为然,可那女子偏偏还是当朝右相之女,被称为帝都第一仕女,要身份有身份,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 ,何其完美,子墨喜欢的人是她,那她怕是真的没机会了。 “哦,是安歌啊,的确不错,子墨……不,付卿眼光甚好,只是她乃右相之女,原本本宫还想请父皇为你赐婚,现在看恐怕不大妥了……前路漫漫,付卿要抱得美人归,还需再努力……” 玉珥也不知道付望舒最后是如何离开暖阁的,她只知道自己蹲在地上,一个安安静静拼了许久的玻璃心。 “哎呀呀,本王不过是出了趟门,看来嫡公主殿下已经完成了情动、告白、被拒、失恋、哭泣的五部曲了。” 暖阁的门被推开,寒风呼啸着窜进来,吹得玉珥瑟瑟发抖,忍不住把自己抱得更紧一些。 下一刻,她被那人拎着领子起来,压在了案桌上,她大愕,挣扎着要起来,那人却直接用自己的身体压住她,让她动弹不得,她大怒:“席白川!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放开本宫!” “我吃了雄心豹子胆,那殿下你呢?你又吃了什么,绝情水?忘情药?亦或是你原本就没心没肺?”席白川狭长的眼线眯着,如同在审视自己的猎物,而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更是给他平白添几分阴冷,让人胆怯。 他说:“殿下为何每次都能如此成功地挑衅到下官呢?总是能做出一些让下官无法再视若无睹,装聋作哑的事情?殿下就不能好好当个储君,做一些你该做的,不要做一些下官不希望你做的?” 说着,他的手抚上她为了‘色诱’付望舒而特别裸露出来的肌肤上。 玉珥脸色一白。 不等她做出反应,席白川就忽然俯身,唇近乎粗暴地压上她,辗转深入,攻城夺地,玉珥咬紧牙关不肯被他得逞,他却毫不怜香惜玉地掐了一把她的腰,怕痒的玉珥‘呜’了一声就张开了嘴,给了他可乘之机。 他身上侵略的意味非常沉重,用强硬的力度和狂野的气息昭告着他一颗真心被丢弃,一番情意无视之后的愤怒,那凌厉和凶猛是玉珥从未见过的决绝。 席白川紧紧捏着玉珥的肩膀,把她压向自己,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血肉里,以最炙热的温度企图融化她的反抗,在她的口腔里长驱直入,辗转吸允,品尝她的夹杂着不甘的甜美。 寒风从大门口涌进来,吹进来院子里的梅花树香味,缠绕在她的身上,芬芳馥郁令人迷醉。 玉珥用力推开他,他却一只手就轻易把她的双手束缚住,胸膛相贴,两人的身体都是微微战栗,就 像渴望春雨已久的大地终于如愿以偿,那唇齿间的摩擦一丝丝一缕缕缠绕成最深情的藤蔓,想把这个不知好歹没心没肺的女人捆住,不再给她企图逃离的机会。 腰下忽然一疼。 他的感觉很灵敏,那分明是一把森冷锋利的尖刀抵在了他的腹部。 席白川顿一顿,甚至都没睁开眼看她一下,就把手臂一收,将她的腰揽得更紧,对她的威胁毫不在意,继续他的开拓疆土,甚至挑衅地吸着她的舌头,舌尖在她舌下轻轻摩擦……他笃定她不敢下手! 可惜,他到底是不够了解这个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女孩。 她的忍让从来不是逆来顺受,刚才的犹豫也不代表她会妥协任由他继续侵犯。 她将匕首在掌心一转,丝毫不犹豫地从刺向他的小腹。 喉咙间似听到了席白川的一声轻笑,他终于松开她的腰,但却还在她的唇上舔了一圈才退开,恰好躲开了她的匕首,闪到了一边,靠着书架站着。 第七十四章 你该是我的 玉珥眼眶微红有些水雾蒙蒙,手里握着一把刀,手指用力到泛了白,可见她的怒气,只是她此时这衣裳微乱,唇色潋滟的模样当真是一点杀气都没有,只让人想更加肆无忌惮地侵略,将她的故作镇定撕毁。 席白川抬手用大拇指腹从自己的唇下擦过,眼眸还有些暗沉:“晏晏,你该是我的。” “滚。” “我能忍你在我不在的时候驸马封了一个又一个,但我容忍不了你当着我的选亲甚至为付望舒难过。” “滚。” 席白川唇动了动,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玉珥顿时就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对着他一顿抓挠咬踹,一边发泄怒火一边怒道:“滚滚滚!你这个混蛋!伪君子!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你吗?你喜欢我我就不能喜欢别人吗?你真自私!你给我滚出去!” 席白川轻松抓住她胡乱挥舞的双手,咄咄逼人问:“你自己想清楚,你是真不喜欢我吗?是不喜欢还是不敢承认?你对付望舒的感情是喜欢还是执着?你刨开自己的心好好看清楚,十五年的岁月,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席白川,不是付望舒!” 玉珥甩开他的手:“那又如何?你是我皇叔!你跟我从来都没有可能!” “那你告诉我,你是真的不喜欢我,还是因为我是你皇叔而不敢喜欢我?” 玉珥也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怒火攻心,抓起他的手就咬下去,力道凶狠,席白川也没挣扎,任由她咬着。 手背上传来剧疼,席白川皱了皱眉,低头一看,果然已经出血了,不过这手上传来的疼,倒是让他冷静了不少,看着她因为怒气而生出薄红的脸,有些心疼和无奈,伸手揩去她唇角的血迹:“你是雪狼吗?动不动就咬人。” 玉珥拂开他的手,退后两步,眼神冷冷,语气更冷:“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皇叔,请自重!” …… 席白川被她赶走后,玉珥的心情却没有半点平复,反而越来越烦躁,直到最后,她再忍不住,发泄似的将案桌上的书籍都扫落在地。 这一晚她睡不着,睁着眼睛到了天明,汤圆按照往常的时辰进来给她梳洗,却看到她一脸倦容地坐在床头发呆,瞳眸满是血丝。 “殿下,您昨晚去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了?”汤圆眨眨眼睛。 玉珥很无语地瞪了她一样:“不会用成语就不要不知好歹地 显示自己的文采。” 汤圆缩缩脖子,扶着她起来洗漱,心想殿下一定是因为被付大人拒绝,所以难过得一晚上都睡不着。 选亲的事不了了之,玉珥和席白川也进入了冷战期。 准确来说,是玉珥单方面宣布和席白川绝交。 从那天以后,她都当席白川是空气,即便是早朝时遇见,也采取无视。 席白川不是没有试着和她说话,只是往往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扭头走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乏味又安稳顺利地度过着,原本以为这样的太平会持续很久,但没想到,在正月中旬,金銮殿上发生了一件大事,震惊朝野。 事件的起因,是前左卫上将军刘开河的母亲当堂告御状,告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嫡公主孟玉珥,而罪行竟然是……不守妇道! 哦,对了,这个前左卫上将军刘开河就是被玉珥克死的第四位驸马。 付望舒怒道:“大胆民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堂堂当朝嫡公主,皇家尊严,岂容你随意污蔑!” 裴浦和冷笑:“举国上下人人皆知嫡公主贤德良善、昃食宵衣,你用此等污言秽语侮辱殿下,真是百死不足惜。” 嫡公主派的官员都纷纷站出来斥责,而其他人则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刘开河的母亲刘氏跪在金銮殿中央,梗着脖子半点畏惧都没有:“民妇并没有说嫡公主不贤德良善,民妇只说嫡公主不守妇道!” 玉珥站在左排首位微微侧着头看刘氏,心里真是什么滋味都有了。 顺熙帝也被气笑了,手扶着龙椅的纯金扶手,微微倾身往下:“好,那你倒说说,嫡公主怎么不守妇道了。” 刘氏挺直腰板将要说话,席白川却在一旁慢悠悠地开了口:“按照律法,越级告状或以民告官无论是否有冤屈,无论冤屈有多大,都是要先打五十大板。既然你当真要告,那就先把这律法走一遍再说吧。” 裴浦和笑了一声,难得没和席白川抬杠,而是附和点头:“的确如此。” 玉珥回头看了一眼席白川,他穿着二品文官的朝服,收敛了几分张扬却多了几分华贵,神色寡淡地睨着跪在地上的刘氏,看他那双潋滟的凤眸似流转着寒意。 五十大板,即便是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承受了多半也是要残废,这刘氏年近半百,五十大板下去,怕是没命再来告御状了。 顺熙帝身体后仰靠在龙椅上,淡淡问:“刘氏,朕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要告嫡公主?” 刘氏也被吓到,肩膀微微颤抖,本以为她会放弃,但她沉默了半响后,竟然毅然道:“民妇,要告!” 既然刘氏想告,那就秉公执法,侍卫上来把刘氏拖了下去,这些都是在御前当差的,个个都特别有眼力劲,知道他们陛下看她不顺眼来着,所以在打刘氏的时候都是往死里打,木杖打在肉体上那声音特别响亮,他们在大殿内都能听得清楚,刘氏的呻吟声也是此起彼伏 轻轻叹息了一声,玉珥刚想走出去给刘氏求情,毕竟这五十大板下去人肯定是要没的,她还想听听她是怎么不守妇道。 只是没想到,步伐才刚刚迈出去,席白川就拽住她的手,抿着嘴唇,紧绷着一张脸,显然是不肯让她出去说话。 “陛下,刘氏也曾在内卫当差,早年丧夫晚年丧子,请陛下念她年迈可怜,这五十大板就少些吧。”出来说话的是刑部尚书齐恒,这个人是众所周知的安王派系,平日里没少和玉珥他们做对,这次会这么好心出来求情,无非就是想看热闹。 席白川淡淡道:“国有国法,齐大人身为堂堂刑部尚书,怎么这个道理都不懂?” “法外留情,王爷不懂吗?”齐恒斜睨了一眼席白川。 席白川冷笑:“无规矩不成方圆,连状告当朝嫡公主都能法外留情,那日后再有作奸犯科的,只要哭诉一下悲惨往事,那岂不是都能轻饶?那置国法于何地?” 第七十五章 嫡公主是淫君 齐恒恼怒:“王爷这是胡搅蛮缠!” 眼看这俩人又要吵起来,顺熙帝摆摆手,说了一声:“让外面停了。” 玉珥松了口气,回头看被打了将近三十大板的刘氏被人架上来,衣裙已经被血迹染红,可见伤势不轻。 “刘氏,你倒是说说,嫡公主怎么不守妇道。”顺熙帝冷眼道,“若是胆敢污蔑,朕定然不会再轻饶你。” 刘氏脸色煞白,唇都被她咬出血了,气若游丝却格外坚定:“敢问陛下,十月初八,您是否下旨纳我儿刘开河为嫡公主驸马?” “是。” “敢问陛下,十一月十一日是否是嫡公主出阁之日?” 顺熙帝蹙眉:“是。” “敢问陛下,十一月十一日,嫡公主是否穿着嫁衣进了我刘家的大门?” “……” “再敢问陛下,您金口玉言下旨赐婚,嫡公主身穿嫁衣入我刘家大门,是否算我刘家妇?我儿丧礼她是否应该穿孝服跪灵堂?我儿入葬她是否应该守灵三日?我儿不在她是否应该代为尽孝?是否应该从此不出大门不抛头露面?而嫡公主样样都没做到,甚至大张旗鼓再选新夫,是否是不守妇道?!” “……” 这一大段话说完,这个容纳上百号人的金銮殿都静得惊人,大气都没人敢出一声,更多人都是怔怔地看着高仰着头的刘氏,表示受到了惊吓。 她这一段话,真是不得了啊! 她是要当朝嫡公主去给她做儿媳妇啊…… 她是要朝野上下默认的皇储去当寡妇啊…… 还不出大门不抛头露面,她这一句话是要把嫡公主的皇位都给说没了啊…… 此时此刻,就算朝野上下有反对玉珥为储君的人,但他们也不敢拿嫡公主的一辈子开玩笑,所以只能都沉默下来。 玉珥抽抽嘴角只想说……我竟然无法反驳。 金銮殿安静了好半天,首先打破死寂的是一声充满嘲讽的嗤笑,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席白川高视阔步走到了刘氏身边,薄唇上钩噙着一抹冷笑。 “陛下,臣能否和刘氏对质几句?” 顺熙帝沉沉地点了下头。 “你儿是否死于十一月十一日?” “是。” “嫡公主是否在你儿死后进你刘家大门?” “是。” “那你扶着你儿的遗体跟嫡公主拜堂了吗?” “……没有。” “那嫡公主敬你一杯媳妇茶了吗?” “……没有。” 席白川冷笑连连:“一没拜堂二没敬茶,你凭什么说嫡公主是你刘家妇?圣旨上写的是纳你儿为为驸马,你儿都没成驸马嫡公主怎么就成了你刘家妇?当日穿着红衣服进你刘家大门的女子多的是,怎么你就觉得嫡公主该是你刘家妇?让嫡公主穿孝服跪灵堂代为尽孝一说从何而来?嫡公主选不选驸马又关你什么事?真是放肆可笑!” 刘氏:“……” 文武百官:“……” 琅王爷似乎对‘刘家妇’这个词,有很深很深的怨念啊。 玉珥嘴角一扬,顿时觉得本来看着挺讨厌的九皇叔此时看着也是分外可爱。 因为席白川的反驳让刘氏无言以对,顺熙帝心情很好,在众臣为刘氏求情的时候也就大发慈悲地放了她,这出闹剧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回东宫的路上,玉珥和席白川并肩走着,玉珥偷偷用眼角去扫他,虽然还是有些介意那日的事,但今天的确是他帮了她,所以还是主动说了一句:“刚才,谢谢你。” 席白川没什么特别情绪,淡淡道:“举手之劳。” 他没当回事,玉珥也不自讨没趣,更何况两人的相处本来就有些尴尬,玉珥加快了些脚步走回寝殿,可进门前却被一路上都沉默的某人拉住了手。 “怎么了?”玉珥转回头,对上他略带怒气的眼睛,有些茫然,“你到底在气什么?”难道不该我气吗?明明我还没原谅你,你现在冲我甩什么脸色? 席白川看着她,忽然伸手搂着她的腰贴向自己,鼻尖碰撞,他声音低沉略怒意:“我气什么你不知道吗?” 他的力气很大,玉珥就算拼命往后仰也躲不开他将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脸上,皱眉说:“……你不说,我哪知道?” “呵,你知道坊间百姓都是怎么说你的吗?” 玉珥抿唇。 “说你淫乱后宫,这半年来你的准驸马一个换过一个,像是迫不及待要男人似的……今天刘氏能闹到御前,明日你那第一任、第二任、第三任准驸马的爹娘也能来闹上闹,以后金銮殿议政就议你嫡公主该为谁守寡好了!” 席白川的语调很轻,在她耳边低喃,亲 密如情人,但说出的话却那么难听,一字一句都刺疼了玉珥的心,这些事情她略有耳闻,只是都假装不知道,但此时却被他毫不留情戳穿,何等难堪。 玉珥咬牙,怒道:“席白川!你放肆!” “我放肆?我如果当真要放肆,就不止如此了!”席白川冷笑了一声,倏地松开了她。 玉珥刚想说些什么,席白川已经转身往偏殿走去。 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响,玉珥咬了咬下唇,一甩袖子进了寝殿。 席白川站在转角处看着她离开,那双如黑曜石黑沉的眸子闪过一丝寒光……你是我的,谁都休想宵想! …… 刘氏告御状的事情无风无浪地过去,但却引起了出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左卫上将军一职空悬已久,应找人来接任了。 前左卫上将军也就是刘开河,被玉珥克死嗝屁后,职位空悬已久,之前一直没人注意到,被刘氏闹了一场,大家才想起来该重新提拔个上来顶替位置,只是这左卫不同一般职位,负责皇宫戍卫士,等于把皇帝一家人的性命都交出去,必须是要百分百信任得过,忠心不二的。 玉珥自然希望是自己的人顶上,只是这是个肥缺,肯定有很多人想要,她都能预感到那三党相争的画面。 果不其然,第二日的朝堂就因此事而争论不休。 嫡公主党以兵部尚书付望舒为首,举荐从三品归德将军齐少柏。 这个人本身就是玉珥的人,而且还是付贵妃的侄子,付望舒的表弟,玉珥较为放心的人。 安王党以刑部尚书齐恒为首,举荐正四品忠武将军魏则。 第七十六章 为什么背叛我 两党你一言我一语争得很激烈,口水飞沫,要不是天子驾前,都要撸起袖子下去打架了。 这安王党是出了名的团结,而且都随了他们的主子,狡诈又喜欢抓人话柄,把人逼得无言以对,可怜付尚书那套一本正经讲道理的方式到了这里,就像秀才遇到混混,根本没发好好沟通下去,差点骂娘了都。 玉珥抿唇,走上前一步,对高高在上的皇帝作揖道:“陛下,归德将军原就负责拱卫帝都,对宫城内外戍卫很是熟悉,让他接任左卫上将军一职也算熟门熟路,臣认为比较合适。” “殿下此言差矣。”齐恒笑了笑,“就是因为归德将军负责拱卫京畿,重要程度可见一斑,如果把人调任为左卫上将军,那不是又要找合适人选接任归德将军一职?” 归德将军率护城军负责帝都安全,左卫上将军负责皇宫安全,重要程度相当,但前者品级低一回事,说到底能调动护城军的只有皇帝,无论换谁的人上去,都是虚职而已。 而左卫上将军不同,左右卫为南衙十六卫之首,掌控了就等于控制了皇城,其中内涵不言而喻,但这种话总不能说出来吧,现在被齐恒这么呛声,玉珥完全不知道怎么接口。 顺熙帝高坐龙椅之上,眼神淡淡地扫过下面争锋相对的两党,忽然问:“琅王以为这左卫上将军之位,谁接任更合适?” 玉珥一愣,随即露出了一个浅浅微笑……虽然她和席白川最近的关系不怎么样,但他作为她的老师,本就是她的党派,问他的话,他定然会赞成她举荐的人。 “臣以为……”席白川出列,换了文官朝服的他收敛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华贵,也不看任何人,缓缓朗声道,“齐大人所言甚是,由忠武将军接任左卫上将军之职,更为合情理。” …… 东宫。 玉珥在和席白川赌气,席白川喊了她几句,她自顾自看奏折不理会他。 席白川披着狐裘跪坐在软垫上,身边蹲着他的爱宠雪狼王,面前摆着火盆,优哉游哉地取暖,声音也悠悠:“殿下在为今日早朝之事生下官的气?” 玉珥当然气,气他为什么不帮她,现在左卫上将军那个肥缺落到安王党手里,散朝后她都听到安王党肆无忌惮的笑声,这种感觉就好像养大的孩子喊了别人爹妈,气死人了! “既然殿下不服,在朝堂上为何不反驳下官?只要你再提出一个合适人选,陛下自然会给殿下面子。 ”席白川顺着他爱宠的长毛,狭长的眼线扫过她,想起她听到他站在安王党那边时瞬间和青铜器一个颜色的脸,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被这样一说,玉珥彻底炸毛了,直接把手里的奏折砸过去,怒道:“说得倒是好听,齐少柏本来就是最好人选,如果我再提其他人,肯定会被齐恒的三寸不烂之舌碾压成渣!你……” 你为什么不帮我! 玉珥扭身不去看他,气得眼眶微红。 他明明最应该帮她的人,可却在背后捅她一刀,什么意思啊! 不慌不忙避开奏折,席白川抚抚站起来对着玉珥露出獠牙的雪狼王,拍拍它的脑袋以示安抚,淡然道:“如果殿下提前做好功课,不过分信任付望舒,有准备好备用人选的话,朝堂上也不至于无言以对,将左卫拱手送给安王党。” 现在在气头上的玉珥哪里理会他说什么,抄起奏折又要去扔他,雪狼王猩红的眸子忽然掠过杀气,脱离席白川的控制直接朝她扑过去。 这雪狼王的个头都能和小马驹媲美了,平时驮起两三个人不在话下,这些年席白川东征西战屡战屡胜有它不少功劳,不仅得了‘狼王’的称号,还被特准可随意在宫内行走,因为体型彪悍,模样凶悍,宫里的人看到它都是远远避开。 玉珥虽然不怕它,但却也经不住它这样眼珠猩红,嘴露獠牙地扑过来,顿时被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往安全处避。 席白川端坐不动,美人主动投怀他自然笑纳,一手抄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眼角的含笑:“殿下这是做什么?” “你、你纵狼行凶!”玉珥怒道。 “下官刚才就坐在殿下对面,什么时候纵狼行凶了?再说了,你也别自恋,它不是冲着你去,喏,你看。”席白川眯了眯眼,扬扬精致的下巴示意,玉珥顺着他的下巴看去,就看到的那头狼咬着一条……月事带。 她傻眼了。 这东西什么时候跑到那里去了? 席白川手指在地板上敲了敲,雪狼王就乖乖咬着月事带到他身边,他顺手拿起,看了看那绣着梅花花纹的白色布带,眼神瞬间变得意味深长,从她身下若有若无都划过:“殿下来月事了?” 玉珥涨红着一张脸,就和油焖的龙虾似的,从他手里抢走月事带,胡乱塞到袖子里。 席白川的眸色却是深了深,只觉得此时她含怒带羞的瞪眼竟还有几分撩人的性感。 “若是来了月事,就把你这几天喝的药给女医送去看看,我听说有些药是不能在来月事时喝的。” 玉珥红着脸,她连初潮都没来呢,这个是那天好奇心起,让汤圆偷来研究的……不过她也没和成年男人讨论这个的癖好,从他怀里起来,坐回自己的位置,那雪狼王还虎视眈眈地看着她,玉珥幼稚地瞪回去:“大白狗,你别以为我不敢剁了你,信不信我今晚吃刷狗肉?” “它是狼。”席白川纠正。 玉珥摊手表示无辜:“但我只记得它刚到你身边时的蠢样。”问到肉味就吐舌头什么的,说不是狗都没人相信。 席白川:“……” 汤圆端着茶水上来,恭敬地放在席白川面前,在经过玉珥身边时,小眼睛挤啊挤的,玉珥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什么事让殿下黑了一个早上的脸多云转晴的?”席白川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眼帘淡淡扫过这对主仆。 玉珥放下茶杯起身,汤圆立即把斗篷拿来给她披上,看起来是要出门。 席白川看了一眼窗外是簌簌飞落的大雪,眉间不动声色地蹙起:“殿下要出去?” 第七十七章 换个地方咬如何 大概是从小被当成皇储培养,生来就肩负国家大事,玉珥少了女子的娇气和花哨,穿衣打扮要英气很多,而此时虽然还是穿着朝服,但斗篷却是杏红色的,非常鲜艳的颜色掩盖了张扬的威严,加上她肤色白皙,倒是把少女的娇俏都显露出来。 “你要去见付望舒?”席白川垂眸轻轻吹开茶盏中的叶片,声音分不清喜怒,但他连虚假的敬语都不愿用,可见他是真不高兴。 玉珥懒得理会他高不高兴,对于这个刚刚‘背叛’她的人,她一句话也不愿多说,淡淡丢了一句:“皇叔自便。” 玉珥不想理他,他却不甘寂寞,继续说:“殿下啊殿下,刚才下官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今日你会输掉左卫就是太过相信付望舒,到现在还不长教训,还眼巴巴跑去做什么?” 她虽然把争取左上卫将军一职的事交给付望舒去办,但说到底最后让她丢了位置的人不还是他! 玉珥咬咬牙,想直接走人,席白川又换了很惊奇的语气:“我知道你一只耳失聪,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彻底成聋子了啊。” “席!白!川!”玉珥气得扑上去,抓着他的手就咬,“你这个混蛋!我咬死你!” 席白川被她按在地毯上,看着她坐在他身上张牙舞爪,倒是眉开眼笑,稍稍用力捏着她的下巴到自己面前,声音微哑:“换个地方咬,如何?” 玉珥刷的一下脸彻底红了,推开他的手,滚到了一边背对着他,用手拍拍自己发烫的脸,心里嘟囔着……蓝颜祸水啊蓝颜祸水,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跟只妖精似的。 席白川从地上慢慢坐起来,曲着膝盖说:“晏晏,你还不明白吗?能真正成为你的依靠的人只有我,今天早朝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玉珥闻言眸光闪了闪,想到了一些可能性,转过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这就是你今天把上将军职位让给安王党的原因?” 席白川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玉珥看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火气顿时从脚尖冒到了头顶,声音十分不善:“你这是在威胁我?”因为她不接受他的感情,所以他将原本可以到她手上的权利扔给了她的对手,就是为了警告她,她没他不行? 玉珥忽然感觉心头一阵冰凉,看着席白川的眼神渐渐变成排斥。 他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卑鄙? 居然用这种事情来威胁她! 就在玉珥越想越偏的时候,席白川忽然笑了一声,原本平淡的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起来:“晏晏,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玉珥一愣。 “在你心里,我是为了得到你而不择手段的人?呵,我到是到现在才知道。” 席白川落寞的神情和失望的语气弄得玉珥一愣,一时有些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他先威胁她的,怎么弄得好像都是她的错似的。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玉珥感觉现在脑子里一团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分辨对错。 席白川不答反问:“画骨香案结束后,陛下说要封赏你,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封赏,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玉珥只以为是她父皇还没想出要赏她什么,但被席白川这样反问,她反倒是茫然了:“不知道。” “女宴之后,不少朝臣上书陛下亲立皇储,这其中有多少封是写着你的名字,又有多少封是写着孟杜衡的名字,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但陛下到现在都没有动静,证明他在犹豫,证明他也不知道自己心目中的皇储,该是哪个。”席白川说道。 玉珥明白地点头:“这个我能理解,可这和上将军的职位有关系吗?” “这几年你和孟杜衡各自在朝廷拉帮结派,陛下都是看在眼里,他也明里暗里平衡着你们的势力,让你们保持势均力敌,这是帝王的制衡之术。”席白川碰着茶杯轻轻晃了晃,慢条斯理道“现在安王党多了一个上将军,势力比你大,这个时候朝堂就不再平衡,但陛下却依旧冷静,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玉珥被他一分析,眼睛倏地一亮,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父皇想让我……” “对,他给了安王党一个上将军,就证明他属意了你是皇储,只有这样,朝局才会重新恢复平衡。”席白川伸手拨了拨她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所以,上将军一职不是我拱手让给你的敌人,而是陛下想借我的手,将上将军一职送给安王党。” 玉珥仔细想了早上金銮殿上的激烈争夺,有些明白了。 在她和安王党争得如火如荼不相上下的时候,的确需要有一个具有威慑力的人出来拍案,而席白川的确是最好人选。 ……原来,他说的依靠是这个意思。 想清楚了原委,玉珥为自己刚才对他那不负责任的揣测感到抱歉:“对不起。” 席白川轻哼 了一声:“知道对不起我了?” “知道了,我不该不信你的。”玉珥点点头,看了看他的脸色,“你没生气吧?” 席白川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不生气,你也不能继续生我的气了,我们扯平,怎么样?” 玉珥歪着脑袋想了想,最终还是弯着眼睛一笑:“成交!” 席白川扫了扫她的衣装:“现在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了吧?” “去找付望舒。”玉珥坦白说,“不过不是为了谈情说爱,我没那么犯贱,他都说他喜欢的人是苏安歌了,我不会再贴上去。我找他说的是上将军职位的事,他大概很自责,我得亲口跟他说声没关系。”她了解付望舒的性格,那个人责任心太重,如果她不解开他的心结,估计他能自责个几天几夜。 席白川有点酸:“让人传句话不就行了,还要亲自去说。” 玉珥对他的醋意采取了无视态度,起身整了整衣冠:“他这会应该从御书房出来了,我先走了。” 玉珥在御书房外等了一会,果然看到付望舒走下台阶,他没披披风,身影看着有些单薄,看到玉珥,愣了愣,随即大步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问道:“殿下在等人?” 第七十八章 刘氏之死 玉珥将席白川说的那一番话再和他说一次,末了加一句:“所以你不必太自责,父皇若是从没想把职位给我们的人,无论我们怎么争都争不到的。” “琅王爷看得真透彻。”付望舒笑了笑,眼底多了些意味不明的色彩。 玉珥看了一眼宫门:“你现在要出宫吗?” “是。” “那送我一程吧,我约了姑苏世子。”姑苏野缠了她好多天,要她陪她逛逛帝都,今天难得有空,就陪他玩玩。 付望舒自然没意见,颔首道:“好。” 依旧是上次乘坐的那辆普通马车,玉珥想起上次乘坐这辆马车时的心情,无端觉得怅然。 马车缓慢行走着,两人却一路无话,也因为无话,所以心神都留意到了马车上,两人都发现马车越走越慢,奇怪地对视了一眼,付望舒掀开帘子问车夫:“发生什么事?” “前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许多人都围在一起,马车过不去。”车夫连忙回答。 付望舒看了看,道:“把人驱散吧。” 过了片刻,车夫跑回来说:“好像是有人上吊自尽了。” 付望舒皱眉:“前面是刘府吧?”刘开河死后,‘左卫上将军府’的匾额就被朝廷撤走,所以现在称之为‘刘府’。 玉珥犹豫了一下:“要不我们下去看看?” 付望舒顾忌到玉珥和刘府的关系,摇摇头说:“不方便。” 车夫驱赶了一些人,马车又走动起来,玉珥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刘府门口围着很多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玉珥仔细一听,好像是在说…… 刘氏上吊自尽了! …… “停车!” “驭……” 马车停下,玉珥立即掀开车帘跳下车,付望舒跟在她身后:“殿下?” 玉珥看着刘府的方向,藏在汤婆子内的手紧握成去拳:“刘氏上吊自尽了……” 付望舒脸色微变,玉珥已经往刘府方向走过去,越走近越能听清楚百姓们在议论的话。 “真可怜啊,刘氏早年死了丈夫,守了一辈子的寡,就盼着儿子能有出息,原本还高兴着成为皇亲国戚,谁知这皇亲国戚做不成,人就被克死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谁不动恻隐之心呢。” “听说前几天她去御前 告御状了,结果被打了一顿丢回来,躺在床上也没人照顾,哭了好几天呢。” “刘氏是出了名的要面子,难道是因为在宫里受了辱才自尽的?” “这话可不能说,小心被上面的人听到了……” “我说这刘氏也当真不自量力,谁不知道陛下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嫡公主,她居然还敢去告,能活着走出皇宫就算是她命大!” …… 玉珥闭了闭眼睛,心情很沉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付望舒眼底似有些怜惜,只是转眼即逝:“殿下,这并非你的错。” “可……”玉珥惨淡一笑,“刘开河是被我克死的,刘开河不死,刘氏也不会自尽,这两条人命都该算在我身上……不,也不对,我克死了四个准驸马,也不知道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们的家人该如何伤心欲绝。” 付望舒抿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犹豫着伸手,隔着衣服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玉珥被他牵着走回马车,摇头苦笑道:“难怪国师说我生来身上就带着业障,大概我是霉星转世,前世今生都在害人吧。” 付望舒看着她笑得自责又倔强,妍丽的脸像初冬的梅花那般清淡又美丽,心里有些微微的疼痛,握着她的手也忍不住紧了紧。 “送我回宫吧。”玉珥苍白着唇,轻轻扯了扯嘴角,声音微哑,“再帮我派人和姑苏世子说一声,我身体不舒服,改日再陪他逛帝都。” 付望舒看了一眼随车的侍从,侍从领命,马上就跑去找姑苏野转达玉珥的意思。 付望舒扶着玉珥上马车,让车夫调转马头去皇宫。 “如果你还有别的事情忙的话,我自己回去就好。”玉珥靠在车壁上,有些提不起精神地说道。 付望舒微微一笑,只轻轻回答了两个字:“不忙。” 玉珥也没再说话,她此时的心情很低落,只想快些回去,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呆一会。 车轮咕噜噜地压过青石板,车厢内很安静,只能听到车外大街小巷里的喧闹声,一直到宫门口,玉珥才说:“谢谢。” 说着便起身下车,大概是保持一个蜷缩的姿势久了,她站起来的时候脚有些软,险些摔倒,她连忙扶住车壁稳住身体,再抬起头时,却发现付望舒的手伸在半空中,那姿势看起来像是要去扶她,但不知为何,到了半路不敢再伸出去 ,又不想收回来,于是就成了这样尴尬的画面。 玉珥假装没看到付望舒脸上的尴尬和懊恼,也假装没看到这只停在半空的手,径直跳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说:“告辞。” 杏红色的披风被风扬起,在她身后猎猎作响,付望舒站在马车边,眼眸深深地目送她离开,垂在身侧的,藏在宽袖下的手,无声捏紧。 玉珥一路没停,大步走回东宫。 “殿下,您回来啦,饿不饿呀?”汤圆不知原因,看到她回来很高兴地迎上去,围在她身边说,“奴婢在御膳房看到今天做了百合糕,奴婢去拿点给您吃吧。” 玉珥摇摇头说道:“我不饿。” “哦……”汤圆仔细一看,才发现玉珥的脸色有些不好,微微一愣,刚想问她遇到什么事了,但玉珥已经进了寝殿,直接倒在床上,用双臂埋着脸,一动不动的。 汤圆很少看到玉珥这么失落,心里不免担心:“殿下,您怎么了?”不是说去找姑苏世子玩耍吗? “你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吧。”玉珥闷闷地说。 汤圆犹豫了一下。 “出去。” 玉珥很少一句话重复两次,如果重复了,那一定是很认真的,汤圆虽说有时候有些没大没小,但那都是在玉珥心情好的时候,此时此刻她还是不大敢违背她的意思,连忙出去,顺带将门关上。 玉珥这一静就是一整天,晚膳也不吃,汤圆去敲门两次都被赶走,到最后实在没办法,找跑去偏殿找席白川,席白川因为手头上有事要处理,早上从暖阁离开后也没再去找玉珥,此时听说她这样,眉头顿时一皱,起身往玉珥的寝宫而去。 第七十九章 你舍不得我 路上他问安离:“晏晏今日出宫遇到了什么?” 汤圆说玉珥回宫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所以她一定是在宫外遇到了什么事。 安离眨眨眼:“属下不知。” 席白川冷眼一扫,安离迅速道:“殿下遇到什么属下真的不知道,但是属下知道刘氏自杀了。” “不知?那去扫一个月茅房吧。” 安离:“……” 席白川站在寝殿外敲门,没一会就听到玉珥喊道:“不是说不吃吗,滚滚滚!” 别人听到她发火兴许就真的乖乖滚的,但席白川才不管,直接推门进去。 “不是说不要进来吗,汤圆你的胆子……”玉珥以为是汤圆那个放肆的丫头,结果一回头却看到席白川站在那,一身竹青色的长衫落拓,清逸又柔和的模样。 “是你啊。”玉珥撇撇嘴,“一定是汤圆那个小胖墩又多事。” 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个下午,玉珥的发髻早就凌乱,再加上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看着真像一个失意人,席白川默不作声地打量了她半响,才迈开脚步走过去,撩起衣摆在她床边坐下,伸手轻柔地拂开脸上散落的发丝。 “她要是不去找我,你是打算把自己关多久?” 玉珥嘴硬道:“我只是有点累,想睡觉。” “那你睡着了吗?” “……差一点。” 席白川好笑,弹了一下她额头:“我教你啊,要骗人的时候千万不要犹豫,像你这样每次撒谎前都要想一下,很容易被人识破的。”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上次你骗吴三儿的时候说话不是很溜吗?怎么,对着我说谎就不不顺溜了?晏晏,在你心里,是不是不舍得骗我呀?”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笑脸,玉珥深感他的无耻程度:“皇叔啊,我发现今天又重新认识了你。” “嗯?重新认识到我在你心里有不一样地位的吗?”席白川凑到她面前,用额头抵着她,嘴角微微上扬,眉眼皆是风流。 玉珥被他气笑,将他的脸推开:“重新明白到你有多自作多情。” 席白川顺势握住她的手,宽大的掌心包裹着她,让她有种被保护的感觉,玉珥忍不住一笑,她知道他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在逗她开心。 “会笑了?”席白川捏捏她脸,“你这个人啊,典型 的矫情,没人开导你你就走不出来那个死胡同,每次都要我来牵你,要是有一天你没了我,还不得把自己活活闷死?” 玉珥怔了怔,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 远处的钟楼传来更声,响满整个宫廷,她的心头也被敲打了一番。 要是有一天你没了我…… 这句话让她心口忽然涌起了些许悲伤,人生无常,就像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刘氏会自杀一样,那样的一条生命就如此逝去,如果有一天她面前这个人也离她而去,那她会是什么感觉? 玉珥怔然着,席白川扯扯她的脸:“又走神了?” “没有,在想事情。”玉珥低下头,心头那股悲伤来得并不是很强烈,只萦绕了一会便散去,像是泉水泡了老茶,生出清苦的色彩,释出涩涩的味道。 关于刘氏的死,她的心情是复杂的,毕竟无论怎么辩解,她都要为那起自杀负一半责任,就像坊间百姓说的,刘开河要是没有死的话,刘氏又怎么需要自杀?而刘开河不就是被她给克死的吗? “别想了,吃点东西然后休息吧。”席白川这个人有时候十分强硬,也不问她愿意不愿意,直接把传膳,不管不顾塞给她吃完,弄得玉珥一点自主权都没有。 不过很奇怪的,她竟然不讨厌他这样的强势,任由他摆弄着。 等到被塞入被窝时,她觉得自己大概想明白了原因。 在听到刘氏自杀时,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无比自责的状态,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情,而这个时候席白川直接强势地支配了她的不知所措,让她不会只陷在一个地方,换句话说,他成了她的救赎。 救赎…… 玉珥看向紧闭的房门,心里有一种微妙的感情正在发酵。 睡了一觉,第二天玉珥醒来时精神好了许多,她洗漱完,换了一身新衣服,一改昨日的死鱼相,变得意气风发。 “传早膳。”玉珥喊道。 宫人连忙走进来说:“殿下,适才漱芳斋来人,说嫦昭仪请殿下醒了以后过去用膳。” 玉珥愣了一下:“嫦昭仪?” “是。”宫人点头,见玉珥没反应,便善解人意地说,“殿下若是不想去,奴婢马上过去说。” “去!必须去!”玉珥毫不犹豫往外走,脸上是抑制不住的高兴——从年前开始嫦昭仪就一直用各种理由拒绝她的拜见,她还以为 她是不想原谅她了,没想到竟然会主动邀请她过去用膳,这是不生气了? 漱芳斋。 嫦昭仪这几天身体好些了,马上就让人去请玉珥过来一起吃饭,主要是想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开比较好。 玉珥到的时候嫦昭仪正端着一碟菜放下,她连忙走过去说:“昭仪娘娘,您身子重,这种事情让宫人来做就好。” “只是帮忙端个盘子而已,不用担心。”嫦昭仪示意她坐下,又夹了一块藤萝饼放在她的碗里,“试试我宫里珠儿的手艺,她做的可一点都不比我差。” 玉珥极爱吃藤萝饼,这个不算秘密,但却极少数人知道,唯独嫦昭仪总是记得,每次她只要来她宫里,她都会特意准备给她吃。 看着碗里的点心,玉珥心里越发觉得歉意了:“其实我一直都想当面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当初那件事,是我考虑不周。” 嫦昭仪微微一笑,绕到玉珥身旁坐下,握着她的手说:“一开始我是挺生气的,但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皇后虽然来我这闹了,但我怀着龙嗣,她也没敢对我动手,后来还被陛下警告了一顿,也算是出了口气。” “但是我……” “你这个丫头,下次需要帮忙直接说就好了,我还能不帮你不成。” 第八十章 刘氏死因 嫦昭仪拿起藤萝饼塞到她嘴里,皱着鼻子说,“那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不提了。” 能这样玉珥自然最高兴不过,立即笑着点头:“好!” 嫦昭仪笑了笑,拿过她的碗:“我帮你盛点百合粥,我觉得很清甜,你试试看。” “我自己来,你身子不方便。”玉珥也跟着起身,想将碗拿回来,但嫦昭仪却避开了,“我来,你坐。” 玉珥觉得不妥,百合粥那么烫,要是她烫到怎么办? 这样想着,她又去抢那碗,嫦昭仪看她坚持要自己盛,也就作罢,松开手让她拿,谁知玉珥的手没那么长,还没接到碗,嫦昭仪就松手,结果那瓷碗直接掉落在地上,‘啪’的一声,碎成了碎片。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 玉珥忽然说:“碎碎平安。” “噗嗤。”嫦昭仪顿时失笑,“好,好,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嫦昭仪吃饭不喜欢人伺候,殿内也没宫人,听到碎片声,彩儿跑了进来:“娘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罢了,你去重新拿一只给殿下。”嫦昭仪笑着说。 彩儿目光从地上的碎片掠过,抿唇福身:“是。” 玉珥在书方便在用了早膳就离开,不打扰嫦昭仪休息了。 因为解开了心结,她这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连带平时觉得繁琐无聊的地方奏折看着都觉得十分顺眼,还格外开恩地多写了几句批复。 “你都哼了一上午的曲了,还不腻?”躺在软榻上的琅王爷终于忍不住了,等着跪坐在安卓前的玉珥,“瞧你这点出息,不就是和好了,跟小女孩似的,高兴成这样,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出门捡到黄金了。” “黄金算什么?友情千金难求你知道吗?”玉珥又打开一份奏折,一边左右摇摆身体,一边自问自答,“你肯定是不知道的,毕竟你是个没有朋友的人,哼哼哼~” 席白川很想拿手里的书砸她。 玉珥继续哼小曲儿,一目十行的看奏折,看到一个地方时,她忽然一顿,眉头微微聚起。 席白川撇了她一眼:“怎么不继续哼了?” 玉珥忽然问:“你知不知道溧阳县在哪里?” “溧阳县?在陇西道。” 玉珥诧异:“你怎么知道在陇西道?”一个小小县城都记得这么清楚? “一年前在陇西道抵御西戎的时候,有个前锋是溧阳县人,所以就记得。”席白川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想起刚才玉珥说他没朋友的事,他便认真地强调,“是朋友,我的朋友。” “……”玉珥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有时候真是出奇的幼稚啊。 席白川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幼稚,一派坦然地问:“怎么会突然问起溧阳县。” “昭陵州的刺史递奏折来说,溧阳县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夜之间病倒了几万人,好像是瘟疫,他们那边已经组织救治了,但还需要朝廷援助。”玉珥拧着眉头说,“如果我没记错,陇西道是气候比较偏温和,这个季节一没水灾旱灾,二没饥荒虫疫,怎么会有瘟疫?” 瘟疫? 席白川思索了一下,隐约记得前世好像也有这回事,但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 玉珥合上奏折,将其郑重地放在最上面,想着明日早朝亲自交给顺熙帝,瘟疫这种事不能忽视,必须着重处理。 “刘氏已经下葬了。”席白川用一种轻描淡写地语气说着,“她没什么亲属,只有一个表妹,家里也没什么银子,所以我让人帮忙准备了葬礼。” 玉珥抬起头看着他,心口有许多话翻滚着想要说出口,但到最后还是化为一声最简单的:“谢谢。” 谢谢你总是这么理解我,总是帮着我,总是……为了我。 “没有比脚下更长的路,也没有比人跟高的山,只要你想跨过,就不可能一直被困在原地。”席白川慢悠悠道。 玉珥听着,竖起大拇指,由衷道:“禅语。” “那是,也不看我是说,我说的话那一句不能载入史册?”才夸一下,某人就即可原形毕露了,如果他现在背后有一跳尾巴的话,一定能看到肯定是翘上天了。 “不过你刚才说,刘氏家里没什么钱……”玉珥皱了皱眉,“我记得当初刘开河死后,我父皇补偿了不少金银珠宝给她,她不会花得这么快吧?” 席白川将一张笑脸凑到了她面前,凤眸潋滟含笑:“我也觉得奇怪,所以顺便让安离查了一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玉珥犀利道:“那么多钱能这么快花完,不是去赌就是去嫖,刘氏应该没有那么好的兴致去嫖,那是去赌了?” “不错,你现在的脑子有我一半好用了。”他自夸完还又着重强调,“不过也只是一半而已。” 玉珥:“……” 所幸席白川发骚也没发太久,他说道:“刘氏赌瘾很重,刘开河在世时,俸禄几乎都被她赌光,到她死前,还欠赌坊一笔不小的赌债,赌坊的人三天两头就去闹,她死前三天跟赌坊的人说,三日后能还,但结果三日后她却上吊自尽了。” “你的意思是,她是被人逼债自杀?”玉珥瞪圆了眼睛,感情是这样啊,她还以为是她逼死看她,到现在还在自责呢! “不排除这个可能,不过你想想,她自杀前三天为什么会跟赌坊的人说三日后能还?” 玉珥想了想说:“欠钱的人都这样,都是随便说个日子,糊弄过眼下这一劫再说。” 席白川引导道:“你再仔细想想,她自杀三天前做了什么事?” “上金銮殿告我!”玉珥恍然大悟,“我好像明白了,刘氏上金銮殿告我,主要不是要我去给她儿子守寡,而是要钱?” 席白川很满意她的反应,半躺在地毯上,姿态慵懒道:“一个在走投无路时,是很容易剑走偏锋的,刘氏那个时候已经山穷水尽,如果在金銮殿闹一闹,能让你这个嫡公主真的成为她的儿媳妇的话,那她不是等于拿到了一把国库钥匙吗?” 第八十一章 又见画骨香 “她想要钱可以直接跟我说啊,何必来这一招。”以她是刘开河的母亲这一个身份,只要开口,她肯定会把她赡养到老,何必将事情闹得那么难看呢。 席白川说出了导致刘氏死亡的真正原因:“她没想到她自以为完美的计划会落败,到最后一分钱都没拿到,还成了街坊邻居的笑话,再加上赌坊人的逼债,她没办法,只好选择一死。” 玉珥听完,沉默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叹息道:“赌博害死人。” “这个只是刘家没钱的原因之一,我还查到另一个原因。”席白川眼眸微眯,“刘氏曾购买过画骨香。” 玉珥一下子激动起来:“你说什么?” “在刘开河死后三天,她向黑市陈武画五百两黄金买了假画骨香。”席白川道,“不过这也不算多奇怪,那段时间本就是画骨香猖獗的时候,刘氏一心想刘开河当你的驸马,如果现在有个能让儿子起死回生的办法出现在眼前,她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的。” 只可惜到最后人还是没能救活,反而被骗了钱罢了。 这样啊……玉珥托着腮,歪着脑袋想事,想着想着,她忽然注意到一件重要的事情来。 “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席白川抬了抬眼:“嗯?” “潇湘梦捏造画骨香敛财,那那些钱呢?”玉珥拍拍他的胳膊,“我们好像没找到赃款啊!” 席白川一脸‘你总算是想起来重点’的神情,显然是早就注意到了。 “我也是到现在才想起,没人关注到那些钱去了吗?”玉珥在案桌上翻找了一会,找出了那份裴浦和呈上来的奏折,上面详细写了画骨香整个案件,她一行行看下来,果然没有发现关于赃款下落的任何说明。 “我明天找裴浦和问问。” “不用找了,裴浦和不在帝都,去追查当初冬狩刺客案跑掉那个刺客了。”席白川凑到她身后,下巴架在她的肩膀上,神情懒洋洋的。 “既然你早就注意到了赃款下落不明,那你有查过吗?” “潇湘梦那些人,每一个的嘴都比死士还硬,就算把他们打得皮开肉绽,也是半个字都不肯说。”席白川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不过即便他们不说,我也查出来一点蛛丝马迹。” “什么?” 席白川说道:“我发现潇湘梦每个月都会往陇西道运东西 ,有时候是茶叶,有时候是布匹,甚至有时候还是米粮和黄豆,我觉得很可疑,派人去陇西道查了。” “还以为画骨香彻底结案了,原来还有个尾巴。”玉珥撇嘴。 席白川倒是满不在乎,说得很轻松:“砍掉就好啊。” 玉珥哑然失笑,起身推开窗户。 天气已经开始回暖,微风中带着初春特有的煦暖味道,院子中的梅花树已经开始冒出新芽,嫩绿嫩绿的,是春回大地的象征。 席白川眸子深深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刚想说什么,暖阁的门忽然被人大力踢开,随后冲进来一群人,个个凶神恶煞。 变故来得太突然,以至于玉珥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倏地一怒:“放肆!” 顺熙帝身边的大太监福德全随后走进来,脸色严肃:“陛下有旨,嫡公主误害皇嗣,拿下!” …… 漱芳斋院子。 玉珥被押了过来,发现漱芳斋大门紧闭,顺熙帝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手边放着一盏茶,而身后则是站着皇后、萧淑妃、付贵妃等宫妃,女医御医进进出出,还时不时端出一盆血水,场面复杂却沉默有序。 玉珥的第一反应是:“昭仪娘娘临盆了?” 没有人回答她,顺熙帝眼神冷冷地看着她。 玉珥感觉不对,如果真的是临盆,为何没有痛呼声,这里不该这么安静。 “嫦昭仪死了,女医正在设法把孩子从她肚子里剖出来。”顺熙帝脸色阴沉地看着她,“朕的嫡公主,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嫦昭仪…… 死了?! 玉珥的脸唰的一下白了,失神了一会儿,有些恍惚:“不可能……不可能!她怎么可能自尽!我早上才和她一起用膳,她还说等她生产后要给我藤萝饼,她绝不能想不开自杀!” 她到最后有些激动,要冲进漱芳斋,被禁卫军拉住,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玉珥不相信,她打死都不信! 嫦昭仪,那个即便素颜也美艳动人,喜欢摆弄糕点的女子,怎么会想不开去自杀! “自杀?呵呵,殿下反应可真快,这么快就想好借口了?可惜仵作已经验好,嫦昭仪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活活勒死的。”萧淑妃嘲弄的勾起唇角。 “被人勒死的?”玉珥猛地抬起头,“谁干的?” “殿下何必做出这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萧淑妃讥诮道,“嫦昭仪的贴身侍女彩儿都老实交代了,早上殿下和嫦昭仪发生了争执,不欢而散,而随后嫦昭仪便被人杀死,殿下您也破过几个案,你说这凶手是谁呢?” 玉珥霍然回头,怒道:“你胡言乱语什么?本宫什么时候和嫦昭仪发生争执?又什么时候杀害嫦昭仪?” 萧淑妃没有和她继续争辩下去,而是问:“殿下是否曾与嫦昭仪有过矛盾?” “那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误会罢了。”玉珥冷哼。 萧淑妃又问:“那殿下早上是不是来过漱芳斋?” “来过。”玉珥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与嫦昭仪交好皇宫内上下无人不知,我来漱芳斋用早膳很稀奇吗?” 萧淑妃掩嘴叹息了一声,但玉珥却是清楚看到了她嘴角得逞的笑,慢悠悠地说:“若是换成以前,殿下来漱芳斋做什么都不奇怪,但问题是,最近皇宫上下谁人不知殿下与嫦昭仪反目,在这个时候,殿下到漱芳斋用膳就太奇怪了吧。” “萧淑妃,你到底想说什么?”玉珥最厌恶说话阴阳怪气的人,这个萧淑妃和嫦昭仪的关系又不好,现在她来出头,简直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第八十二章 当面对质 萧淑妃冷笑:“彩儿说,自年前开始,殿下数次上漱芳斋想见嫦昭仪,但是嫦昭仪那段时间身体不适不方便见人,所以都回绝了殿下,殿下却以为嫦昭仪是故意避而不见,恼怒在心,甚至放出恶语说不会给嫦昭仪好看。 今日早晨,嫦昭仪本想和殿下重修旧好,那知殿下来了之后,却对嫦昭仪一番侮辱,甚至动起手了,期间打碎了一个瓷碗,双方不欢而散……而午后,嫦昭仪便被人活活勒死在软榻上,有宫人亲眼见到殿下手下探事司的人经过漱芳斋,这一桩桩一件件链接起来……” 萧淑妃的美眸微微眯起,如同一把利刃,她一字一顿地反问:“殿下,你还想否认因怀恨在心,凶杀嫦昭仪的事实吗?” 玉珥听着她这一番离奇话语,火冒三丈:“一派胡言!你让彩儿出来与本宫对质!本宫何时放出恶语?又何时侮辱嫦昭仪?” 简直荒谬!之前嫦昭仪一直将她拒之门外,她理解她生气,并没有多做打扰,何时出言不逊过? 再说了,早上她们分明是重修于好,那个打碎的碗只是失手,怎么就成了她对嫦昭仪动手的铁证了? 玉珥还想再说,顺熙帝一拍石桌:“够了!” 玉珥挣开禁卫军的束缚,跪在了地上,问心无愧道:“父皇信我,皇儿岂是这种人?” 顺熙帝睨着跪在他面前的爱女,微微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朕的嫡公主,素来桀骜不羁,连吃数次闭门羹,说不气是假的吧?” “父皇……”玉珥的心寒了一半,她的父皇这是不信她吗? 顺熙帝冷声道:“把彩儿带上来和嫡公主对质!” “是!” 玉珥身体还没好透,出来得急也没披上斗篷,此时跪在地上,脸色渐渐苍白,但她似毫无感觉,执着地看着她高高在上的父皇。 她不信,她的父皇会怀疑她! 片刻后,富德全急急忙忙地跑回来禀报:“回禀陛下,彩儿已经在慎刑司,咬舌自尽了。” 咬舌自尽!? 死得那么急? 玉珥拳头倏地捏紧,隐约明白了什么。 而就在此时,女医从漱芳斋冲出来,怀里抱着一个用锦缎包裹着的婴儿。 那婴儿浑身是血,看起来个头很大,但……没有哭声。 女医跪在顺熙帝面前,将婴儿举过头顶,悲痛道: “陛、陛下……是死胎……” 玉珥身体晃了晃,脑海中闪过千万种想法,都被她在瞬息间全部否决,她跪着前行了两步,拉住顺熙帝的衣摆:“父皇,这分明是有人要害儿臣,父皇,儿臣真的……” “啪——” 万物似都在这一瞬失去了声音,所有人都是错愕地看着顺熙帝和玉珥,眼神都是不可思议。 陛下……动手掌掴了嫡公主?! 那可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他的掌上明珠啊! “逆女!” 玉珥把头慢慢扭回来,也把众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顺熙帝的震怒、皇后的讽刺、萧淑妃的得意、付贵妃的惊讶…… 她想,所有人大概此时都觉得她应该发疯似的求顺熙帝相信她是无辜的,但她却偏偏没有,因为在那一巴掌里,忽然清醒了许多,也镇定了许多,所以只是默不作声地跪着,一言不发。 顺熙帝指着她,一字一顿:“嫡公主任性妄为,放肆荒唐,罚俸一年,三月不许上朝!” 眼前掠过绣着金丝蟠龙花纹的玄黄色衣摆,顺熙帝已经离开了漱芳斋。 皇后看了一眼玉珥,也被侍婢搀扶着离开。 不想多事的嫔妃们都陆续离开,萧淑妃想过去说几句什么,被付贵妃拦住,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忘形。 萧淑妃冷哼了一声,倒也没走过去,和付贵妃一边往外走一边阴阳怪气地说:“到底是陛下的爱女呀~害死了两条人命,其中还有一个是皇嗣,居然就只是罚俸一年,三月不许上朝,甚至都没被禁足思过,这要是换成别人,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你既然知道陛下对她从轻处罚,那你就该知道陛下是有心护着她,此事后她依旧是权倾朝野的嫡公主,你在那落井下石冷嘲热讽,你就不怕她对你报复吗?”付贵妃看不过去她的愚蠢,忍不住出声。 萧淑妃也真是忘了分寸,被付贵妃这样一说才醍醐灌顶,连忙闭嘴,快步回了自己的玉坤宫。 玉珥还跪在地上,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汤圆抽泣着过去,搀扶着玉珥起身,看到她白皙的脸上她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又哭了:“殿下,殿下是不是很疼啊,奴婢去御膳房拿几个鸡蛋来给您揉揉。” 玉珥只是轻轻摇头,怔怔地看着漱芳斋半响,慢慢迈步走入。 她疼的不是脸。 她疼的是她的父皇不信她。 她疼的是那个可怜的女人。 她疼的是那个无辜的孩子……那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是她还没来得及呼吸世间一口空气的弟弟。 …… 玉珥看着他们把嫦昭仪的遗体收殓,刚才顺熙帝下了旨,追封嫦昭仪为嫦妃,按妃位规格安葬,所以现在她身上穿的也是妃位的服饰,很华美,是嫦妃最喜欢的蓝花楹花的颜色。 打扫干净了漱芳斋,玉珥把宫女奴才们都赶了出去,一个人坐在床边的脚踏上,静静地看着嫦妃和她的儿子,被涂抹上了胭脂的嫦妃面容栩栩如生,好似只是睡着了那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竟靠在床边睡着了。 席白川拿着一件斗篷进来,披在她的身上,然后把人轻轻抱起,虽然动作很轻,但玉珥还是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看清楚是他,顿了顿,没有拒绝他的怀抱,往他胸前缩了缩。 “这件事我会查清楚。”席白川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两具冰冷遗体,眼神沉了沉,“今天这一巴掌,来日我会百倍奉还那些陷害你的人。” 玉珥扯扯嘴角,声音沙哑地说:“你不是会未卜先知,怎么这次没提前得知嫦妃会死?” 席白川抱着她离开漱芳斋,没有回答她的话,玉珥也没再追问,靠在她怀里疲惫地闭上眼,被放平在寝殿的床上时,她已经睡着了。 席白川让汤圆去传女医,再准备热水,他亲自拧干毛巾擦擦她的脸,又轻轻往她颊侧涂抹膏药。 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雪,雪花飞絮,将这座庄严隆重的宫殿素裹,沉冷沉冷的气氛中,有一声低喃溢出窗外,随风消散在天地间,了无痕迹。 “因为,前世嫦妃并没有死……” 第八十三章 帝王的心思你别猜 玉珥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清晨,虽然不用上早朝,但她却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掀开被子起身,一边低着头穿鞋一边扬声喊:“汤圆,洗漱。” “天这么冷,起床多披件衣服。” 这浑厚的男声吓得玉珥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那人正好弯腰来给她披上衣服,她坚硬的脑袋就撞上了他脆弱的下巴,定睛一看竟然是她爹,顿时吓跪了:“父皇恕罪。” “父皇这门牙都要被你磕出来了。”顺熙帝揉着下巴,声音含糊。 玉珥眨眨眼睛,担心地抬起头:“那没掉吧?” 顺熙帝被气笑了,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起来吧,地上凉。” 玉珥闷不做声地从地上站起来,把外袍穿上,奇怪地问:“父皇怎么还没去上早朝?” “马上要去了,觉得不来和你说几句话,你就该记恨父皇了。”顺熙帝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的脸颊,柔声问,“还疼吗?” 玉珥瘪瘪嘴,小孩子般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瓮声瓮气地说:“不疼。” “又赌气了。”顺熙帝笑着摇摇头,把手里一个瓷瓶放在桌子上,“这是上好的玉肌膏,涂抹上去一个时辰就能去印,好生用着,朕的嫡公主怎么能顶着个巴掌印去见人。” 听着这些话,玉珥有点狐疑地看了看她爹——和昨天截然不同的态度啊,这是不生气了? 玉珥抿唇,又跪在地上了:“父皇,嫦妃娘娘的死与儿臣无关,请父皇准许儿臣查清此事,让嫦妃娘娘和弟弟能在九泉之下安息。” 顺熙帝垂眸看着她:“朕若是不信你,又怎会到这里来?嫦妃的死当然是查的,只是不能你主查,毕竟现在宫内上下都觉得你就是害死嫦妃的凶手,你该避嫌。此事,朕已经让子墨去办了。” 付望舒? 玉珥心头一动——早朝还没开始,所以下旨让付望舒查此事定然是昨天下午,也就是说,从始至终父皇都没怀疑过她,那为何昨日下午在漱芳斋门口,他会…… 顺熙帝表情已经转换成了严肃,目光沉沉地看着玉珥:“昨日朕会打你,是要你长记性,身为一个帝王,最坚硬的护盾便是无情!你若不无情,就会像昨日那样,被人栽赃陷害,而你百口莫辩。” “无情……” “帝王之情,只能在江山,在社稷,在黎民百姓,而不是独系某一人。”顺熙帝道,“否则情便成为一把利剑, 让你命归黄泉。试想一下,若嫦妃是朝中大员之女,你害了她,她的父亲能轻易罢休吗?这件事闹上朝堂,你的下场轻则受罚,重则这龙椅便和你再没有干系!” 玉珥身体颤了颤,她从没细想过这些,此时被父皇警告着,心里很震撼,但更多是茫然和无措——做一个无情的帝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顺熙帝沉声说:“玉珥,你是父皇的嫡公主,该知道父皇属意你为储君,切不可再做错了。” 玉珥很错愕地抬起头,他刚才说——储君? 她的确是朝野上下默认的皇储,但顺熙帝却从没表态过,总是模棱两可地对待着,这还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亲口承认要她做储君,要把这顺国江山交给她,她有些受宠若惊,却同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眼眶一热:“父皇,儿臣明白了。” 顺熙帝抚抚她的头发,眼神慈爱却又好像带着些无奈,叹了口气说:“你最好是真的明白。” 时辰不早了,顺熙帝起身要去上朝,整理整理衣摆说:“这段时间你不用上朝,就速速把案子侦破,三月内你若破得了案,朕便准许你提前重返朝堂。”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说:“你可千万不要查太久,一日一朝堂的道理你可懂?” 朝堂本就诡谲万变,更不要说这段时间众皇子都回京过新年,若是她真阔别太久,等到她再回来时,怕已经是另一番天地了,她这几年的苦心经营就该付诸东流了。 玉珥长长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恭恭敬敬地拱手相送:“儿臣明白。” 顺熙帝‘嗯’了一声就往外走,眼看他出大门,玉珥终是忍不住问:“父皇一直都无情,从未爱过谁吗?” 顺熙帝脚步顿了顿,微微抬起头看着泛白的天际,哑着声回答:“有,朕也不是个合格的帝王。朕极爱朕的先皇后,朕也极爱与朕的先皇后生的女儿。” 玉珥微微颤抖,咬着唇:“父皇放心,儿臣绝对不会有一日,成为威胁您的弱点的。” 顺熙帝只道了一声:“好。”便离开了东宫。 玉珥从未感觉过,她父皇的背影如此高大,真的能扛住一个天下那般。 “若是抒情完了?那就赶紧回去梳洗。”门边传来某人嘲讽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特别像是薛宝钗,就是守着寒窑苦苦等薛仁贵那个。” ……煞风景! 玉珥横了他一眼,龇牙道:“你这个样子也特别像吐不出象牙的那个。” 席白川嗤笑。 洗漱穿衣完毕,玉珥发现席白川她的寝殿里,而是站在院子中。 原本已经结回暖的天气,一夕之间又下起了冰雪,日光浅薄的照射着大地,他一袭月白色长衫,腰间束着淡青色腰带,一种淡雅却尊贵的混合气质跃然纸上,耀眼而夺目地站在院中,那份光彩将刚刚冒出新叶的梅花枝都比了下去。 玉珥走了过去,第一句话便是说:“我一定要查清嫦妃是怎么死的。” “付望舒已经进宫了。”席白川也没有说安慰她的话,因为他们都知道,在这个时候,除了抓到真正的凶手,其他任何话语都根本达不到安慰的地步,“走吧,先去漱芳斋看尸体。” 付望舒刚刚和仵作一起再检查了一次尸体,正边看验尸单边询问仵作一些细节,玉珥进门就问:“有什么收获吗?” 付望舒知道她会来,倒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稍微愣了一下,才躬身作揖道:“殿下,王爷。” 玉珥望了一眼内室,嫦妃已经被放入冰棺中了,她的眼眶又不受控制的一热,付望舒看着,抿唇抬手示意到外面说话,主要也是不想让玉珥再触景生情。 玉珥也明白现在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转身往外走,在院子中停下,平复了好一会的情绪。 “殿下节哀顺变。”付望舒道。 “放心吧,没有抓到凶手之前,我不会让自己有一点不适的。”玉珥已经恢复冷静,转身看着他,“有什么发现吗?” 第八十四章 验尸 付望舒双手奉上验尸单:“仵作验尸后结果,嫦妃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只有脖颈上的勒痕,所以肯定是被人活活勒死的,嫦妃死前有激烈挣扎的迹象,因为女医说,嫦妃的羊水破了,只是很明显,她的激烈挣扎被凶手简单化解。 勒痕很深,入肉三分,仵作推断死者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勒断了颈骨,由此可推断,凶手是一个成年的,健硕的男子。” 人在濒死时爆发出的潜力是巨大的,如果不是一个成年且健硕的男子,那么在嫦妃剧烈挣扎下,凶手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得逞。 席白川问:“嫦妃的死亡时间是?” “未时过半。” “发现尸体时间是?” “申时末。” “这两个时辰里漱芳斋的宫人呢?” 付望舒有问必答:“嫦妃有午睡两个时辰的习惯,在她午睡时不喜欢有人在旁伺候,所以当时寝殿中并没有宫人,宫人都在殿外伺候,据宫人们交代,当时并没有听到有异常响声,直到申时末,宫女彩儿进去服侍时才发现嫦妃已死,这才喊来殿外的宫人,漱芳斋登时陷入一片混乱。” 席白川在这三言两语中对凶手身份有了一个大概的范围,直言道:“这个凶手是漱芳斋的人。” “何以见得?”玉珥不明白他是从何做出结论。 “理由一,他知道嫦妃有午睡的习惯,且午睡时身边没有人,所以挑了最好的时辰下手。当然,这个理由不足以作为绝对证据,毕竟这也有可能是里应外合,或者凶手从别处打听来的,但我还有另一个理由。 理由二,他杀人之后没有立刻离开寝殿,而是躲在寝殿内某处,等到彩儿发现嫦妃身死,漱芳斋内外混乱时他才出来,跟着宫人一起惊慌失措,而这样做的前提条件是,他本就是漱芳斋的人,所以才不会惹眼。” 玉珥皱眉:“你说的第一个理由我能理解,但你是从何看出他杀人后没有离开寝殿?” 席白川不答,而是走入寝殿,径直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紧闭的窗户,然后侧身让开,让玉珥看清窗外。 这个窗户对着一片花圃,栽种着嫦妃平日里摆弄的花花草草。 玉珥看了看,目光落在出花圃边的铁铲铁锹时,她忽然明白了:“因为那个时候有宫人在花圃里栽花,所以凶手无法离开?”凶手自然不可能是从正门进入寝殿,所以只能是爬窗,但等他杀完人后,后窗 已经有人,他若是再翻窗,肯定会被发现, 付望舒也有不解的地方:“王爷怎么肯定宫人从未时到申时这两个时辰都在栽花没有离开?”整整两个时辰,期间只要栽花的宫人离开一刻,凶手便能离开。 “午时漱芳斋的宫人来东宫借铁铲说要去栽花,当时我恰好路过听到了,而那个时辰是宫人们的吃饭时间,所以他们借完铁铲后肯定先去吃饭,吃完饭才去栽花,时辰大约是未时初。看,地上还有很多没有栽种好,如果不是嫦妃死了,他们大概会一直种到天黑,所以未时到申时的这两个时辰里,后窗一直有人。” 嫦妃的死亡时间是未时过半,凶手可能是提前潜入寝殿,但绝对没办法杀完人就离开。 席白川从床边走开,在殿内扫了一圈,视线最后停在一排书柜上,他走了过去,随即露出了果不其然的神色,指着地上的脚印说:“凶手是躲在这里。” “凶手是漱芳斋的人这个猜测可以成立。”付望舒颔首赞同。 玉珥道:“所以现在我们可以勾勒出凶手的基本特征——男,内侍,二十到三十岁,长相不起眼,身材很壮硕,他的日常工作范围不会离寝殿很远,起码在彩儿呼救的第一时间出现不会让人起疑,所以他可能是看门的内侍,也可能是院子里打扫的粗使。” 她边说边走到嫦妃身边,眸光很平静,看不出情绪变化:“还有,凶手平时和彩儿有接触,因为彩儿供出的那番言辞分明是诬陷我,所以彩儿和凶手是同伙。” 玉珥回头,看着付望舒:“付大人先按照这些条件排查吧,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会有合适的嫌疑犯付出水面。” 付望舒躬身:“是。”说完,他转身离开寝殿,去排查嫌疑人。 玉珥最后看了一眼嫦妃,也跟着离开寝殿。 席白川追着她出去,见她蹲在树下,以手掩面,肩膀微微耸动,分明是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 “怎么又哭了?凶手很快就能找到。”席白川走过去,也蹲在她身边,伸手将她的脑袋压到自己的胸口,让她趴在自己的胸口哭。 玉珥紧紧揪着他的衣服,无声无息地抽泣了许久。 等她哭完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了,她瞳眸布满血丝,席白川用手帕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心疼又无奈:“小花猫。” 玉珥瓮声瓮气地回答:“忍不住。” “这是最后一次,不准再哭了。”席 白川郑重道,“也不考虑考虑我的感受,老是在我面前哭,我很没面子耶。” 玉珥破涕为笑。 “我在想,凶手的身份可能只是一个内侍,一个内侍没有理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杀宫妃嫁祸公主,所以我想在这个内侍背后,肯定有一个主谋,这个主谋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回东宫的路上,玉珥分析着,“只是这个世上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不少,这个主谋到底是谁?” 席白川拦住她的话,淡淡道:“你累了一天了,先去休息吧,明天再讨论。” 被他这样一说,玉珥才觉得有些疲惫,这一天大起大落,她自中蛊后的身体弱了很多,现在真有些撑不住了。 “那好吧,皇叔也早点休息。”总归现在没有其他线索。 “嗯,去吧。” 席白川将人送入寝殿,才折返回偏殿,进门就喊了安离:“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主子猜的没错,这一切很可能都是精心策划的阴谋。”安离沉声道,“刘氏自杀的事情短短两日已经传遍帝都,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对殿下的名声极不好,目前属下还在查是谁将此事散布出去。” “嫦妃之死呢?” “嫦妃被杀的事情更藏不住,坊间开始有‘殿下失德,不堪为帝’这种话出来了,属下看再过几日,百官就该蠢蠢欲动了。” 席白川冷笑:“何须几日,明日安王党就该逼陛下重责晏晏了。” 安离猜测着:“主子,您说这件会不会就是安王做的?” 第八十五章 男色误人啊 “和他脱不了干系,但手段太蠢,不符合他的作风,你去查查看其他皇子,看看谁可能搞鬼。”席白川倒了一杯冷茶喝了一口,眸光却被茶水更冷。 安离立即领命:“是。” —— 他们将凶手的范围缩的很小,付望舒排查起来并不难,很快就揪出了凶手,第二天清晨,他便带着人大步往东宫而去。 他来找玉珥的时候,玉珥真想去找他,两人在门口撞见,付望舒连忙施礼:“参见殿下。” 玉珥注意到他身上穿的衣袍有些褶皱和微湿,像是昨日的,心头一动——难道他昨晚一直都在排查凶手? 想到这,她扶起付望舒后转身吩咐汤圆:“去把那件我从没穿过的狐皮斗篷拿来。” 两人一起进了暖阁,付望舒一坐下便说:“下官找到凶手了。” 玉珥虽然早又心理准备,倒是听到这这句话还是不免激动,猛地站起来,结果左脚踩到右脚崴了一下重新跌坐在了椅子上,脚踝有些疼,但她一点不在意,伸手一把抓住付望舒的手腕:“此言当真?” “下官不敢有虚言,那人已经在东宫后门,殿下可想见一见?”付望舒目光不动声色地从玉珥抓着他的手上扫过,抿唇说,“是漱芳斋一个粗使内侍。” 玉珥眸子沉了沉:“把人带上来。” “是。” 在人被带上来之前,汤圆先把斗篷拿了过来,玉珥说:“披上吧,你的衣服都湿了,再穿下去明日准会病倒。” 付望舒连连推脱:“下官无妨的。” “现在本宫不得上朝,朝中还要仰仗大人周旋,此时此刻你可千万不能倒下,就当是为了我,不要再客气了。”玉珥直接把斗篷塞到他怀里。 付望舒抿了抿唇:“谢殿下关怀。” 然后他就背对她披上了那件绣着玉兰花的斗篷,纯黑色的狐皮光滑美丽,金丝玉兰花则是宫里最好的绣娘绣制而成,穿在身姿颀长的付望舒身上,衬得越发光风霁月。 但,这靓丽风景终究不是自己的。 玉珥有点怅然。 那内侍很快就被押进来,玉珥仔细看着他的脸,的确熟悉,以前她去漱芳斋时见过他在院子里打扫,只是这人很不起眼,谁能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付望舒冷声道:“把你做过的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奴才芡实只是漱芳斋一个粗使内侍,什么都没做过,不知道付大人要奴才交代什么?” “这么说还是我冤枉你了?”付望舒冷哼,“本官若是没有确凿证据,又怎会抓你?” 那内侍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但却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奴才,若是真承认害死嫦妃和皇子,那可是要被诛灭九族的,所以现在他是能扛一会是一会。 玉珥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捏紧,强忍着想冲上去将人千刀万剐的冲动。 “不承认?哼,我且问你,正月初十宫中探亲日,你交给宫外父母的五十两黄金以及一些珠宝首饰是哪里来的?”付望舒逼问,“你不过是一个粗使奴才,一来月钱不多,攒一辈子都攒不到那么多钱,二来你不在主子跟前伺候也不得赏赐,哪里来的珠宝首饰?” 所以,只有一种解释,那些金银珠宝都是被人给他的,至于为什么给他,自然是因为要买通他杀人! 一想到嫦妃是死在这样的人手里,玉珥眼眸中就满是愤恨,盯着跪在地上这个内侍,声音冷硬:“你哪来那么多钱?” 芡实连忙磕头,急切道:“回殿下,那珠宝真是嫦妃娘娘赏赐给奴才的,不信殿下可以去内务府查,那些珠宝都是登记在嫦妃娘娘名下的。” 玉珥眯着眼看他:“无缘无故,嫦妃为何赏赐给你那么多东西?” 芡实回答道:“那日嫦妃娘娘在院子里散步,被一只突然扑出来的猫吓到险些跌倒,奴才正好娘娘身边,就伸手扶住了她,娘娘便随手取下金钗赏赐给奴才,又说若是奴才抓得到那猫,就给奴才更多赏赐,奴才后来抓到了那猫,娘娘就当真给了我许多赏赐。” “谁能作证?” “宫女彩儿。” 玉珥冷笑:“彩儿已死,死无对证,你自然是怎么说都可以。” 她知道嫦妃怕猫,但只是抓一只猫,就赏那么多东西,这就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吧! 芡实以头触地,惶恐道:“殿下,奴才就算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害死嫦妃娘娘啊。” 付望舒问:“那五十两黄金又是怎么来的?” “那是平王爷赏赐奴才帮他抓住猫的。”芡实低声回答,“那猫本是平王爷的,奴才抓去给嫦妃娘娘看过之后,就还给平王爷了。” 玉珥越听越气,最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怒极:“大胆奴才,满口胡言! ” 芡实咬牙道:“奴才不敢,奴才句句属实,殿下饶命!” 玉珥怒不可遏:“本宫竟不知一只猫,能让人发财致富!嫦妃彩儿已死,平王爷痴傻,你今日说的每一个字都无从对证,真是好一个狡猾的奴才。” 席白川推开暖阁的门走了进来,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的芡实,再抬起头说:“殿下息怒,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情尽管隐藏得再完美,也能找出破绽的。” “先把他带下去看管,在真相大白之前,他必须活着。”知道这奴才嘴硬,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定不会开口,玉珥摆摆手,让人把他拉下去,省得看着碍眼。 付望舒转身对玉珥说道:“芡实符合我们昨日推测的凶手所有特征,所以我又去查了他的背景,发现了他曾将大量金银送出宫,这就更可疑了。” 玉珥凝眉问:“去内务府查过那些珠宝了吗?” “只有陛下赏赐的贵重物品才会在内务府记录,若是妃嫔自己的东西,内务府也记不到。”席白川道,“查内务府大概没什么收获。” 付望舒抬眼看了席白川一眼:“恰恰相反,那些东西都是记录在册的赏赐之物,而且皆是出自漱芳斋。” 席白川轻呵了一声:“陛下赏赐的东西,嫦妃随便给了一个扫地奴才,这本来就不合理,而且还都是记录在册的赏赐之物,不觉得有些太过刻意吗?” 第八十六章 蠢 “你的意思是,有人偷了嫦妃的珠宝去给这个奴才?”玉珥想着,“嫦妃身边有两个贴身宫女,一个是彩儿,一个是珠儿,两人平时都有机会接近嫦妃的珠宝首饰,我们将珠儿带来问问吧。” 付望舒摇摇头:“下官审问过了,珠儿不知情,但她却说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她说,腊月二十九那日,殿下送礼去漱芳斋给嫦妃,当时嫦妃身体不适,不方便见人,就让彩儿带上一副《花鸟草虫图卷》去送给你,当时她看到彩儿明明没有拿去给你,回来时却对嫦妃回禀,说是你不要。”付望舒说完问她,“殿下对此事是否有印象?” 玉珥皱眉想了想,最后点头:“腊月二十九我的确去过漱芳斋送礼,但彩儿的确没有拿什么《花鸟草虫图卷》给我,而且那日彩儿的语气很不好,我以为是嫦妃娘娘气还没消,所以说话不客气来着。” “不用想了,彩儿在挑拨你和嫦妃的关系。”席白川淡淡道,“只有你和嫦妃的关系一直不好,那你才有杀嫦妃的动机,他们为了做好这个局,自然不能让你们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和好。” 玉珥有些明白了:“之前我还在想,我和嫦妃并没有多大矛盾,为什么会闹得整个皇宫上下的人都觉得我们绝交,现在想来,对方其实早就布好了局。” “对。” 原来如此,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对方的设计之中! “昨天早上嫦妃主动邀请我去共用早膳,对方害怕我们就此和好,所以才加快了计划,杀死了嫦妃,真是难为他们在这么匆忙的时间内完成这起嫁祸。”难得的讥讽悄悄爬上玉珥的眉梢,她神情又冷又冰。 席白川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无声地安抚。 玉珥下意识地回握他的手。 他们这一番无声的互动却忽略了在场的第三个人,付望舒看到了,却漠然的别开头,当做没看到。 “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因为刘氏自杀,帝都百姓都在谴责你,那件事和嫦妃案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传播速度非常快,不排除是同个人做的。”席白川蹙着清俊的眉头说道,“我已经派人从查传播的人,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 正月二十五这天,帝都下了一场大雪,玉珥推开房门,就被扑面而来的狂风扑了一脸雪,原本睡得有些迷糊的脑子都被冻清醒了。 “……殿下,您怎么一 夜白发了?”汤圆顿时泪眼婆娑,“您怎么能这么为难自己呢?有什么怨都往奴婢身上来,别为难自己啊。” 玉珥万分嫌弃地拍掉她的手,拿着手帕擦掉眉毛上的雪花:“放心,我为难自己之前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汤圆小声说:“其实殿下,一人做事一人当,奴婢是无辜的。”所以你千万有仇报仇,别伤害无辜。 玉珥很想把她丢到雪地里去。 汤圆小声提醒她:“殿下,今日是嫦妃娘娘头三。” 人去世后一般都是过了头七才下葬,但在皇宫是不能弄这些白事的,即便是妃位,最多也只能停灵三日。 听到这,玉珥神色有些黯然,心想今日过后,美人就真的香消玉殒了。 玉珥叹了口气说:“那走吧,去归去堂送送她。” 汤圆拿了一件斗篷披在她身上,就跟着她一起冒着风雪出门。 归去堂在靠近南门的地方,是历来妃嫔去世停灵的地方,一路走去,玉珥入眼都是覆满雪花的层层宫阙,心思有些恍惚,转角时无意中撇到南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似乎是席白川身边的护卫安离。 他扶着一个女人上马车,又嘱咐了车夫什么,才放马车离开。 玉珥抿唇,脸色霎间有些难看,加快了脚步往归去堂走去。 “咦?那不是王爷身边的安离吗?那个女人是谁啊?”汤圆显然也看到。 玉珥冷笑:“你去问他啊。”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像颜如玉那样的美人也只需一眼就能令人忘不掉,她没想到,她家皇叔非但把人从大理寺弄出来,现在还把人弄到宫门口! 每次都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这次她倒是想看看她还能怎么解释! 一路生着闷气到了归去堂,前脚才刚刚迈入,玉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灵堂中央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身影陌生,看着不怎么熟悉,她眯起眼睛,沉声问:“你是谁?” 听到她的声音,那男子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慢慢转身,微笑道:“妹妹,认不得哥哥了吗?” 孟杜衡! 玉珥没出息退后一步,但反应也很快,连忙回礼:“原来是安王爷,刚才倒真是没想到是你。” “你我本是兄妹,叫我六哥就好。”孟杜衡十分自来熟地说道。 玉珥干笑着 点头,但还是很奇怪他为何在此:“六哥和嫦妃娘娘有交情吗?”居然特意来看她。 “当然没有,我去封地时,嫦妃还没入宫,也就去年正旦在宫宴上见过一次面,都没什么印象了,只是刚好路过归去堂,进来上柱香罢了。”孟杜衡又回头看了一眼牌位,“只是可惜了昀弟弟。” 嫦妃的儿子赐名孟昀,按皇子规格厚葬。 这么好心?玉珥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他,说好的心狠手辣呢? 孟杜衡笑笑:“我还有其他事,改天再去找五妹好好聊聊。” 目送走莫名其妙的孟杜衡,玉珥恭恭敬敬给嫦妃上了柱香,看到一旁有几个蜡烛被风吹灭掉了,就走过去把蜡烛重新点燃起来,想起刚才孟杜衡上香时的虔诚模样,忍不住问:“汤圆,你觉得安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人回答,玉珥以为是汤圆在思考,就继续说:“之前一直觉得他是个伪君子,但刚才一接触,发现这人好像还不错。” “你若把他当成个好人,我看你是真是不想活了。” 身后没听到汤圆的声音,却听到了熟悉的男声,她没防备吓了一跳,蜡烛滴到了手背上,烫得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席白川吐出一个字:“蠢。” 玉珥额角青筋抖了抖,又想起刚才在南门看到的一幕,心里的不高兴又重了几分,直接抓过他的手把蜡油一股脑都倒在他的掌心,然后施施然地说了一句:“蠢!” 席白川:“……” 第八十七章 想你一直陪着我 掌心的滚烫带着刺疼感,席白川却是完全不在意,抬起另一只手缓缓把掌心的凝结住的蜡油慢慢剥去,垂着眸浅浅地反问她:“晏晏看起来火气不小,皇叔又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你也知道自己经常我生气啊。”玉珥撇嘴。 席白川挑眉:“哦?这么说晏晏对皇叔是旧怨了?” 玉珥甩头不看他,本想摆出一副不理人的样子,但没想这一甩头甩得太猛,眼前都模糊了一瞬,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席白川一直在看她,见到她身形不稳,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顺势把她搂在了怀里,关切地问:“怎么了?” 玉珥摇摇头,抬手揉揉额角,自从中了蛊毒后,她就感觉自己的胸口时不时会闷痛,之前也有找女医看过,但都只是说太劳累,多休息就没事。 “没事,我出去透透气就好了。”玉珥说着往外走,一出门,被冷风一吹,脑子瞬间精神了许多。 席白川跟她后面走出来,轻声问:“嫦妃娘娘午后下葬,你会去相送吗?” 玉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会。”以她和嫦妃的关系,怎么可能不去。 “其实你最好不要去,宫里一直有闲言碎语说是你害死嫦妃,要是你还来送,怕是要被说三道四。”席白川说道。 玉珥转过身看着他,微微皱眉:“如果我不去,他们会说我做贼心虚,嫦妃的死与我无关,我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怎么到现在还这么天真,没人会在乎你是否真的清白,他们在乎的是,你身上会被泼了多少脏水。”席白川声音微冷,“今日早朝,已经有臣子提出立储,陛下虽然没有立即答应,但这也是迟早的事情,而此时你离开朝堂三月,以目前的情况看,等到你再回来,怕已经是另一番天地了。” 顺熙帝已经年迈,皇子皇女们已经成年,这个储君早就该立了,前几年不是没人提出来,只是到最后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但看这次的阵势,怕是认真的了。 玉珥抿唇,苦笑道:“谁让这一切都给我遇上了。” 席白川按住她的肩膀,微微低头,低声道:“是啊,为什么不偏不倚都让你给遇上了?难道你不觉这些都巧合得太过头了吗?” 巧合过头?玉珥凝眉:“什么意思?” 席白川道:“从刘氏到嫦妃,难道你没发现,这一切都是针对你吗?” “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 是谁在背后给我泼脏水,目的又是什么?”玉珥当然知道,她还猜测这一切可能都是同一个人做的,只是现在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能再慢慢查。 说道这,她顿了顿,斜眼看他:“你不是会算吗?那你帮我算算,是谁想害我?” “天机不可泄露。”席白川揣着手,笑得颇为神秘,“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玉珥轻嗤:“你现在特别像是走江湖骗钱的半仙。” 席白川只是微笑,含着浅浅的笑意的双眸似融入了能将今日大雪融化的暖暖情意和脉脉柔情。 自从那个吻之后,他是越来越喜欢用这种眼神看她了。 玉珥错开头不去看他的眼神,却顿感心口又是一阵轻微的疼,像是有虫子在缓缓蚀食一般,虽然不是很疼,但却也不好受。 “是不是在寒风中站太久了?回寝宫吧。”席白川把她的斗篷拢起,又接过汤圆是手里的雨伞撑在她头顶。 玉珥按了按胸口,抿唇道:“我这身体一定是出毛病了,以前都没这么脆弱的。” “那就找御医来看看。” “女医总是说没大碍,但我这时不时疼一下却总让我有种得了绝症的感觉。”玉珥玩笑道。 席白川低斥了一声‘胡说八道’,又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可能,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玉珥皱眉:“大逆不道。”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也不是第一次了。” 玉珥一愣,仔细一想,才想起来这种话他以前也说过一次。 大概是在她九岁的时候,那次她贪玩跑出宫爬供玉山摔下来,被付望舒救了,不知情的他很担心,带人整个帝都寻找她,最后在一家小医馆找到了手脚都绑着绷带的她。 那时候她清楚地看到,这个平日里总爱欺负她的佞臣皇叔,脸上露出了惊慌之色,抱着她上看下看,再三确定她没有大碍后才松口气,却还是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像是对待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那样。 大概也是被那气氛渲染,也大概是怕他过后会责骂她,所以当时她就扁扁嘴,委屈地说:“晏晏从好高的山上摔下来,差点摔死了。”她当时撒娇的目的是希望他能看在她‘九死一生’的份上,回去后前往不要骂她。 只是没想到,席白川当时却格外认真地回答:“不会,吾皇万岁,你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死 了。” 那时候他说出这句话,比现在诚恳很多,起码没这种调戏的味道。 “你还记得你当时回了我一句什么吗?”席白川噙着笑,凑到了她耳边呼出一口热气,弄得她忍不住缩缩脖子。 回了一句什么?玉珥又想了一下,越想耳根越红,她有些手忙脚乱地推开他:“不、不记得了,都是儿时的玩笑话,谁会记得那么清楚啊。” 席白川笑得越发荡漾:“不记得你紧张什么?” “谁紧张了,我是冷的。”玉珥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加快脚步甩开他。 席白川倒也没追上去,把雨伞递给汤圆,汤圆连忙追上玉珥,把雨伞撑在她头上,又好奇地问:“殿下,琅王爷又欺负您了?” “闭嘴!” 身后,席白川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本就生得多情的眉眼似更加温柔了,他依旧揣着手慢慢走着,雪花落在身上融化,浸湿了衣裳,他却好像半点都不冷那样。 她嘴硬说不记得,但他却印象深刻,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 当时那个小小的人儿缩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嘟着嘴说:“我是吾皇万岁,那皇叔一定要做个大奸臣。” “为何?” “皇姑姑说,大奸臣遗臭万年,皇叔要活和我一样久,晏晏想皇叔一直一直都陪着我。” 第八十八章 席半仙 玉珥脸色通红地跑回宫,心想自己小时候真是太羞耻了,到底干了多少蠢事。 “启禀殿下,适才裴大人派人进宫说,他午后要进宫拜见。”宫人见她回来,连忙说道。 裴浦和? 自从画骨香案后都许久没见了,这次进宫是来做什么? 玉珥想了想没想明白也就不想了,让人送点吃的来,她要看看她的探事司送来了什么情报。 与此同时,御花园的假山后,两道人影交头接耳,小声传递消息。 “芡实真被抓了?”女声声音里难掩惊慌之色。 略显尖锐的男声连声道:“是,奴才亲眼看到,是付大人亲自带人抓的,这回人应该是在东宫,娘娘,这下怎么办啊,芡实会不会供出我们来?” “他不敢的。”女声声音沉了许多,安静了半响,才又开口,“你去临泉六宫,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位,听听他的意思。” “奴才明白。” 御花园内的一番小动静,自然不会传到东宫,午膳后不久,汤圆就来报说嫦妃已经开始下葬仪式了,玉珥立即站起来:“拿我那套素衣来,本宫去给她送行。” 席白川皱眉道:“裴浦和马上就要进宫和你禀报事情,还是别去好了。” “裴大人的事可以缓缓再说,但给嫦妃送葬刻不容缓。”玉珥不听他的话,换了一套素白的衣服,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就赶过去。 嫦妃唯一的儿子跟着她一起去世了,她的位份不高也没办法让其他皇子皇女给她守灵,再加之平日她太受宠,妃嫔们都不是多喜欢她,此时来给她送葬的人并不多。 玉珥恭恭敬敬地给嫦妃上了一炷香,然后退到一边看着操办丧礼的人安排下葬,面色却是格外的平静,甚至是波澜不惊。 “我以为你会哭,我都准备好了两块手帕。”席白川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前方的丧礼。 “现在我没时间哭,等破了案再说。” 席白川挑眉:“破了案再哭?” 玉珥龇牙笑起来:“不,我让那些找我麻烦的人哭给我看。” 席白川低笑:“好。” 丧礼虽然简单,但操纵起来还是需要些时辰,玉珥看完了全程,等到入了陵墓,她又去上了一炷香,这才折返回东宫,此时天色都已经暗沉了。 “父皇竟然都没来看嫦妃娘娘一眼 ,反倒是萧淑妃来上了一炷香。”玉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心里想,这大概就是那日父皇说的,帝王之情吧。 席白川负手走在她身边,身形隐入黑暗中,也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是听到他语气微凉道:“他本来就是这么无情的人。” 玉珥瞪了他一眼,转角就进入了东宫,内侍说裴浦和已经等了三个时辰了,玉珥一愣,也才想起他来见她这回事。 “去看看他想说什么吧。”席白川整了整她的领子,“如果有什么难以抉择的,就先不要答应他,和我商量了再说。” “知道了。” 一进暖阁,玉珥就看到裴浦和撑着额头昏昏欲睡,玉珥噗嗤一声笑了:“裴大人是上我这来补觉了?” “殿下的暖阁绝对是全皇宫除了陛下的养心殿外最温暖的地方。”裴浦和笑着起身整理衣冠,然后给她施了个礼,“殿下是去给嫦妃娘娘送行了?” 玉珥的笑容变淡:“是啊。” “殿下节哀。”裴浦和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殿下千万保重身体。” “这个我明白,我不会那么容易倒下的。”玉珥说着问他,“你来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下官前来一是来看望殿下,前几天我离开帝都,刚刚得知嫦妃娘娘的事,担心殿下会过度哀伤。”裴浦和笑了笑,“二是,冬狩刺客案中逃到的那个刺客,已经追查到了下落。” 他不提起玉珥都忘记冬狩刺客案中还跑掉了一个刺客,玉珥连忙问:“抓到了吗?” 裴浦和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没有抓到,下官一路追查,但刺客进了陇西道就消失得无踪影。” 蜉蝣刺客团素来活跃在陇西道,那个跑掉的刺客大概是回总部了。 玉珥自然也有些失望,不过倒也没多责备:“能抓到最好,死者在地下能瞑目,不能抓到也不能怪你,对方阴险狡诈,又在暗处,你还是小心些自己,别让他们报复上了。” “殿下放心。”裴浦和微笑,“下官虽然没有抓到刺客,但下官却误打误撞查出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裴浦道:“潇湘梦每年都会往陇西道运输东西,或走陆路或走水路,来往十分密切,着实可疑。” 这不是和上次席白川说的话一样吗? 玉珥皱了皱眉,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裴浦和神情严肃: “下官发现,这些从帝都运到陇西道的马车里,装载的都只是普通的布料和茶叶,但不普通的是,装载茶叶和布料的马车车厢,却是纯银制作。” 玉珥震惊:“纯银?” “是,纯银的马车。”裴浦和点头,“他们先将白银融化成浆,再注入马车木板的缝隙中,等待液体凝固,再拆掉木板,而白银凝固后与空气接触后会变成黑色。这样一来,任何人都只当成是普通的马车,没人想到那些那是价值不菲的白银。” 玉珥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帝都内有不少钱庄都有在全国开设分号,想把钱送到陇西道,直接通过钱庄不是就可以。” “钱庄有记录备案,他们大概是怕被查出来。”裴浦和看着她说,“下官觉得,这些钱的用途有些令人深究,或许陇西道还藏着我们都没发现的秘密。” “那我们便出发……”话说到一半,玉珥忽然顿住,脑子里闪过适才席白川说过的话。 ——如果有什么难以抉择的,就先不要答应他,和我商量了再说。 欸? 这席白川真是半仙啊,这都算得出来? 裴浦和追问:“殿下刚才说出发去哪里?” “没,只是说你让你的人盯紧点,必要时你再去一趟陇西道,那边的事我全权交给你负责。”玉珥抿了抿唇,“最近我在查嫦妃之死,抽不出身。” 裴浦和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但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表示明白。 第八十九章 袭杀 裴浦和走后,玉珥就让人去把席白川找来,席白川早就知道她肯定会来找他,也知道所为何事,一进门就说:“是不是都被我说中了?姓裴花言巧语地想把你骗去陇西道?” 玉珥十分惊奇:“你怎么知道?” “都说了我会算。”席白川慢悠悠地在软垫上坐下,“你没答应他吧?” “答应倒是没有。”玉珥歪着脑袋说,“但是他跟我说,发现潇湘梦经常往陇西道运东西,而运东西用的马车,居然是白银铸成的。” 这回轮到席白川诧异了:“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那还真是下了血本。” “你也知道银马车的事?” 席白川点头:“知道,我也是刚刚查出来,已经让人去盯着了。” 玉珥十分困惑:“为什么要把钱转移到陇西道?”这千里迢迢的,想干什么事情都不方便,何苦呢。 “陇西道是谁的地盘?” “安王。” 席白川别有深意地说:“那不就是了。” 玉珥觉得自己更茫然了。 —— 席白川说的话她真听不懂,赃款运去陇西道怎么就和安王有关系? 陇西道虽然是人家安王的地盘,但是陇西道可是整整有十八个州,数百个城镇,里头藏着多少大逆不道的人他哪知道的,不能因为对方是政敌就觉得人家是幕后黑手,这对人家不公平。 玉珥觉得自己不能冤枉了人家,毕竟从去给嫦妃上香这一举动来看,玉珥对这个五哥的敌意是没那么深了,所以她现在要出宫去一趟大理寺,跟裴浦和进一步闲谈。 上马车之前,玉珥想了想,回头对一个内侍说:“去跟皇叔说一声,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是。” 马车咕噜噜地转动,玉珥放下窗帘,抱着暖炉坐在垫子上想事,无意中抬头,发现汤圆正在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她。 玉珥顿了顿:“你饿了?” “奴婢不饿。”汤圆虎着脸说。 “那你是困了?” “奴婢也不困。” 玉珥奇了:“你不饿也不困,为什么要这么如狼似虎地看着我?让我感觉我在你眼里是根鸡腿或者个枕头。” “奴婢是觉得最近殿下好像又和琅王爷关系好起来了。”明明之前是在绝交的,到底是从什么时 候开始又和好的? “是吗?”玉珥不觉得。 汤圆跟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地念:“殿下啊,当初把你弄哭的人可是琅王爷啊。”所以咱们做人有点原则好吗? 玉珥眨眨眼,不说话了,揣着暖炉靠在角落呈老僧入定状。 对于玉珥的‘热情相邀’,席白川自然是不可能拒绝,听了内侍的话后,就马上骑马出宫朝大理寺去,然而却在半路看到了玉珥的马车听在河边,她人不知道在河边张望着什么。 “怎么了?” 玉珥回头看了他一眼:“皇叔,我刚才看到一个很眼熟的人,可我追上去,他一看到我就跳河跑了。” 席白川扶着石墩,探头看了下去,江面平静别说是人影,甚至涟漪都没泛起半点,他抿唇,忽然撩起衣摆做出要跳下去的模样,玉珥吓得连忙拉住他:“你不要命了?这种天气你要下河?” 席白川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她:“谁说我要下河,我看看他有没有躲在桥底。” 说着,他找到一个踩点,直接跳了过去,一手抓住一块突出的石头,弯腰探头进去。 于此同时,桥底下忽然有人提剑刺出,直逼他的胸口! 相差只有数厘。 眼看要刺中,电光火石间席白川倏地松开手,身子往后仰,那柄长剑从他身上堪堪刺过。 玉珥在岸上瞪圆了眼睛,眼看那人一击不中还想再刺一次,而席白川这个动作能保持不掉下河已经很不容易,觉得没办法再躲开第二剑,那一瞬间玉珥想都没想,直接飞身扑过去,把那人撞开! 那人来不及反应掉下了河,噗通一声激起好大的水花,而玉珥更不用说,她本身就是把自己当成人肉沙包去撞开刺客的,自然也跟着掉下去了。 “晏晏——” 诚如玉珥先前料想,此时的河水真是冰冷彻骨啊。 再加上毫无准备,玉珥只感觉自己沉入到了河底,眼耳口鼻都涌进来大量的冰水,弄得她十分难受。 费力往上游,游了一会儿,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脚丫好像被什么缠住了,低头一看,竟然是双手! 那人拉着她的脚不让她上去,企图把她淹死在河底。 玉珥此时才真真切切看清楚了这人的样貌——芡实! 他不是应该被付望舒作为嫦妃案的凶手关押着吗? 怎 么会在这里?! 现在无暇多想其他,这人明明自己也要支撑不住了,却也要拖着她一起死,玉珥蹬腿都甩不开他,而此时她的嘴边已经冒出了水泡,喉咙都感觉到了河水的腥味。 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 玉珥扭头重新回到了河里,把他踹开,芡实也着实顽强,又费力来抓住她的腰带,想把她永远留在河里,拉扯间,玉珥的腰带被撤掉,裙裾散开,她顺手抓住一块布料,擒住芡实的双手,直接把他给绑了。 水面又传出几声噗通声,随即有人游到了她身边,一人抓住了芡实,一人抓住了她,她来不及看是谁,就被带了上去。 “咳咳咳……” 喝了不少的河水,玉珥一上岸就撑着地面拼命咳嗽,吐出了不少水来。 “晏晏,没事吧。”肩膀上盖下披风,玉珥侧头一看,发现席白川浑身也是湿漉漉的,一猜就知道刚才肯定是他跳下河救她上来。 芡实被护卫绑住,席白川眼神阴鸷地看了他一眼,冷声命令:“把人带回琅王府,给我看紧了,要是人跑了或者死了,唯你们是问!” “是!”护腕不敢懈怠,把人捆起来后押往琅王府,剩余的价格护卫有的驱散看热闹的群众,有的警惕周围,怕再有人行刺。 玉珥缓过劲了,惨白着脸色,被夜风一吹浑身在颤抖,冻得她直打哆嗦,偏偏席白川也是湿漉漉的一点都不暖,靠在他怀里,害她的牙齿都在打架。 席白川把她抱了起来,径直往琅王府而去。 “回、回皇宫。”玉珥揪着他的衣服说。 “太远了。” 席白川加快脚步,大街上人有些多,没法跑,干脆飞上屋檐,用轻功飞回琅王府。 第九十章 殿下快脱衣 “准备热水、干净衣物、姜汤。”席白川一边疾步往里屋走,一边沉声下命令,“再叫两个手脚伶俐的丫鬟伺候殿下。” 管家连忙应了声,跑下去吩咐。 玉珥一边打喷嚏一边说:“你也去换身衣服。” 席白川皱眉道:“管好你自己再说。” 难得她关心他一句,这么不领情啊……玉珥不理他了,反正回头生病她就看笑话好了。 热水很快被烧好端了进来,倒入浴桶中,氤氲的雾气顿时弥漫在整间屋子,席白川把玉珥交给两个丫鬟后就出去了。 玉珥站在浴桶边揉着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太多江水了,总觉得肚子有点疼。 “奴婢伺候殿下沐浴。” 玉珥脸色微白,皱着眉头点头,于是丫鬟就上来帮她脱掉了层层衣服,脱着脱着,一个丫鬟忽然惊呼了一声:“殿下,您……” 玉珥茫然地回头看她,再顺着她的视线低下,就看到衣裙上有一滩晕开的血迹。 受伤了? 没有吧,她没印象自己被芡实伤了啊。 玉珥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会儿,都没找到伤口,但却看那两个小丫鬟的脸越来越红,跟要冒烟似的,低着头不敢看她,玉珥眨眨眼:“怎么了?” 忽然一个丫鬟屈膝行了个礼后就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小声说:“殿下,暂且用奴婢的吧。” 说着就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她面前,玉珥定睛一看,差点没惊掉下巴——月事带? 我来月事了? 玉珥条件反射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屁股,果不其然,手上一滩血红。 她扭头就往墙上撞了一下。 来道雷劈死我吧! 猝不及防来了初潮,玉珥什么都不懂,只能红着脸求教了两位丫鬟,勉强弄干净了秽物,玉珥泡在下了祛湿药的浴桶里,心情很是微妙。 “殿下!殿下!”汤圆被人找了回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玉珥在纱幔后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我在这。” 汤圆立即泪奔过来:“奴婢听说殿下又遇刺了呜呜呜,吓死奴婢了呜呜呜。” “放心,死不了。”玉珥半阖着眼睛,黑发撩在胸前,她趴在浴桶边,声音有些懒洋洋的沙哑。 汤圆扁扁嘴:“殿下最近肯定是碰到小人了,回头奴婢去白马寺给殿下请 张符驱驱邪。” 玉珥笑了一声:“好了好了,你去让人再烧些热水来,我想再泡泡。” …… 正堂。 席白川只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让人把芡实押上来,此时屋外日头高照,映得屋内明明晃晃,他一身素雅水绿色锦袍,坐在椅子上,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热茶,一边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此时身上依旧湿漉漉,冷得浑身发抖的芡实。 “你是怎么从监狱里逃出来的?”席白川沉声问。 芡实紧抿着唇什么都不肯说,一副打死都不肯说的样子,席白川冷哼了一声,重重放下茶盏,冷淡道:“本王多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只是想问你,为了袒护你背后的人丢了命,值得吗?” “王爷要杀就杀,何旭多言呢?”芡实声音沙哑地低笑,“各为其主,谈什么值得不值得?” “本王见过不少你这样的人,其实你们都不是真心为主子做事。”席白川淡淡道,“你们不是父母亲人被挟持,为了保家人的性命不得不听命行事,就是为了巨额钱财卖命……但你可想过,若你真的死了,你的主子真的会放过你的家人吗?你以命换来的那些钱,真的能花吗?” 芡实垂下的眸子微微闪烁,但却依旧是什么都不言不语。 席白川站起来,负手在正堂里走了一圈,慢悠悠道:“不妨实话告诉你,你死了,你父母亲人也会死,那些钱依旧是你主子的,他甚至都不会给你们收尸,城外的乱葬岗就是你和你的家人最后的下场!” “不可能!他许诺我会保我全家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芡实情绪激动地站起来,被安离又给按在地上。 席白川轻轻笑了笑:“我问你,你父母亲人可爱你?他们是否知道你在做这种勾当?如果突然告诉他们,你死了,他们会是什么表现?” 芡实唇微微颤抖,怔然地看着前方。 安离双手环胸站在一旁,接口道:“当然是要看遗体,要知死因,要知凶手何人,要雇主给个说法。雇主不给说法,便是闹上衙门,将事情全盘脱出。” 这都是人之常情,没有哪个心疼儿子的父母会对儿子的离奇死亡无动于衷。 “你的雇主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接受你父母亲人的纠缠吗?你的雇主会容许有人将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公布天下吗?没有,也不会,所以最一了百了的办法就是送你们一家黄泉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席白川回到首座 坐下,又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静待芡实自己交代。 芡实脸色惨白地扯扯嘴角,自嘲道:“所以无论我说不说,我和我的家人最后的结果都是死吗?” 席白川摇摇头,淡淡道:“你若不说你会死,你的家人会死;你若说了,你不会死,你的家人也不会死。因为我会帮你,我会救你的家人。” 芡实唇动了动,低声问:“真的吗?” “信不信随你。”席白川说完,起身往外走,让人把笔墨给他,想清楚了就把想说的都写下来,自己则往内堂走去。 远远看到丫鬟还守在门口,席白川皱眉问:“殿下还没洗好吗?”都多久了。 丫鬟摇摇头,席白川想该不会是晕倒在里面了吧? 伸手敲敲门,里面没动静,席白川只好开口喊:“晏晏,你洗好了没有?” 站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回答,席白川只好推开门进去,正想再喊一声,就忽然听到了屏风后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席白川的脚步立即停下,眸色幽深地看着那扇画着雪地冬梅的屏风,以及……屏风后那个在纱幔和氤氲雾气中的玲珑人影。 玉珥刚才趴在浴桶边睡着了,也没听到席白川喊她,更没注意到席白川已经站在了屋子里,从浴桶里爬了出来,抓起挂在一旁的衣服背对着屏风穿上。 第九十一章 美人出浴 嗯……好一副美人出浴图。 下次就画这个。 席白川垂眸无声地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让丫鬟进去伺候。 等到玉珥穿着好,捂着微疼的肚子走去正堂时,芡实已经写了满满的一张纸,把他知道的事情都交代出来了,席白川抬眸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因为发梢微湿,她并没有把头发书束起来,披在黑色的斗篷上,让人感觉比平时娇弱了不少。 “不在房里好好休息,跑来干什么?” 玉珥看了一眼地上的芡实:“想知道我跟他何冤何仇,他会想要我的命。” 席白川把纸递给她看,让人把芡实带下去看管,玉珥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微沉,默不作声地收起供词,回头让人拿给付望舒。 席白川递了杯热茶给她:“还去大理寺吗?我看你脸色大好,不如先回宫,改日再去?” 玉珥想了想:“也好。” —— 离开琅王府,玉珥坐上马车,将供词拿出来再细细看了一遍,汤圆坐在她对面,跟只跳蚤似的,动来动去不安生,玉珥伸手敲敲她的脑门:“想说什么直说,别给我摆出这一副欲言又止欲语还羞的表情。” “……乌溪在广济街听书,殿下,咱们能不能也去看看啊。”汤圆小声地说。 玉珥挑眉,自从和乌溪交好后,她也给他一块能随时出宫的令牌,不过据她所知,乌溪很自觉,除非是她喊他出宫去办什么事,否则他绝对不会擅自出宫,今天居然自己出来了,还是来听书? 大概是看出玉珥眼里的疑惑,汤圆怕她误会,连忙解释:“乌溪没有别的意思的,他是人传说,广济街最近的书很好听,他好奇,所以来听听看。” 玉珥不置与否地笑笑:“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去听听看。” 到底是天子脚下,即便天色渐黑,但大街上依旧是车水马龙,广济街的说书楼内也早早就坐满了听客,玉珥和汤圆才刚刚踏进门,就听到惊堂木一拍,一阵阵的鼓掌声和叫好声,想来是她们来得巧,刚好赶上开场。 玉珥指着角落里的一桌,那桌上背对着她们坐着的白衣男子正是乌溪,她们便悄悄走了过去,乌溪没注意到她们到来,还在聚精会神地听着那白胡子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地讲故事。 “盛唐时期,有两人名动天下,属风华人物,一人为当朝太子,一人为当朝皇叔。这两人颇有传奇色彩,听客 们莫急,容老夫缓缓道来。首先说这个皇叔,他是盛唐唯一一个异性王,他亲爹为救先皇而死,先皇感恩收他为义子,他十五岁挂帅出征,八年征战战功赫赫,是盛唐百姓心目中的战神!” 玉珥听着,眉梢抖了抖。 心想说书先生又调皮了,明明讲的是本国的皇叔,却掩耳盗铃地说是盛唐时期,这么避讳,是要说些什么皇家秘史? “再说太子,太子的一生其实也挺跌宕的,因为他早在刚刚降生时,国师就算他命中带煞,会克死六亲,他的亲娘皇后就是生了他被克死的,还有皇后的弟弟也是在他出生后不久暴毙家中。这一来啊,可是吓坏了皇帝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克死了。” 玉珥捏紧拳头——污蔑!简直是污蔑! 她亲娘的确是因为生她而死,但那是因为胎位不正,难产导致。 至于她舅舅……明明是吃太多酱肘子撑死的好吗! 别事事往她头上扣,国师只是说她克夫而已! 可这种真相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其他人还都跟着倒吸一口冷气,露出了心照不宣又诧异不已的眼神,弄得玉珥心好塞,顿感人生寂寞如雪。 “皇帝连忙向国师求救,国师告诉皇帝,太子是天生的帝王之命,能左右国运,千万要保住,但不能由至亲抚养,最好的办法就是托付给他人,而算了生辰八字后,皇叔就是最好的人选,于是太子自出生起,便被皇叔照顾,这一照顾,便是十五年。 这十五年日日与太子朝夕相处,同桌而食,同榻而眠,两人的感情十分深厚,皇叔也全心全力辅佐太子登上皇位,为他遮风挡雨,为他劈荆斩棘,为他半生戎马,为他……” 玉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我家皇叔有这么伟大吗? 而且,说书先生,你的设定里,太子和皇叔不都是男人吗?为什么用的这些形容词听着都好暧昧的样子? 和她有同样感觉的还有其他听客。 “老先生,这个太子和皇叔是什么关系啊?你怎么越说越离谱?” 说书先生抚着胡子,笑眯眯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出了一句话:“因为他们的关系本来就很不一般!今日我要说的就是,关于太子和皇叔那些不得不说的事!” 玉珥吓得直接把茶水喷出来了。 乌溪这才注意到她们到来,连忙起身要行礼,玉珥摆手阻止了他——别打草惊蛇,她现在还真想知道,这 个老头想瞎掰些什么。 说书先生命小厮捧着钱钵去收小费了,收到了钱才继续说下去,听客们心痒痒想听那‘不得不说的事’,于是也都给钱给得特别痛快,一圈下来钱钵都要满了。 小厮眯着眼笑成了红枣:“谢谢捧场、谢谢捧场……” 玉珥也扔了一锭银子到小厮钱钵内。 抿了一口茶,说书先生才慢悠悠地说下去:“这个太子呢,其实是个淫君。” 又来了……玉珥每次听到‘淫君’这个词就有点心塞,她一没强抢良家妇女,二没强抢良家妇男,三没强抢良家不男不女,也就是多立了几次不同人选的驸马,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吗?一点都不知道透过外表看一下内在,其实她还是有很多别的优点的。 说道这,玉珥也没什么心情再听下去了,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宫吧。” 门外下了雪,汤圆撑着雨伞遮她头顶,小脸鼓成了包子:“殿下,我去叫京兆府把这个丑化、扭曲、污蔑、造谣您的白胡子抓起来!” 玉珥叹气:“无缘无故抓人家干什么?他又没指名道姓,要是去抓他,不就代表承认他说的是我吗?” 第九十二章 淫君本色 汤圆为她委屈得直跺脚:“殿下,您也太好脾气了吧!” “不信他的人,任他讲得再声情并茂也没人当真;而信他的人,抓了他也堵不住悠悠众口。”玉珥扭头,诚恳地教导小汤圆,“所以你要去找几个壮汉,把人直接扛到暗巷里揍一顿,揍得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 汤圆十分聪明一点就通,闪着星星眼,膜拜道:“殿下,您真聪明!” “好说好说。”玉珥谦虚完,不忘嘱咐道,“记得让人把他的白胡子剃光,本宫看不顺眼很久了。” “是!” 这主仆一唱一和不亦可乎,乌溪却是满头黑线。 无良主仆还在商量着怎么捉弄说书先生,却见长街那头跑来一队衙役,轰轰烈烈朝说书楼而来,吓得百姓们都纷纷躲避起来。 玉珥发现那个领头的人好像是付望舒身边的,心里不由得奇怪对方来意。 付望舒身边的护卫茯苓带人赶到了说书楼门口,厉喝一声:“把这群胆大包天,敢在背后非议皇家的混账都抓起来,押入大牢!” 玉珥愣了一下,来抓人的啊! 但……非议皇家?说书先生也没指名道姓,现在就把人抓走,不是默认了说书先生说的那些事情是真的吗? 玉珥可不想背这样的黑锅,连忙推开人群挤出去,伸手拦住茯苓:“等等,谁让你来抓人的?” “殿下?”茯苓愣了一下,连忙下马行礼,“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说书先生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和说书楼的掌柜一起求饶。 玉珥看着有些于心不忍,摆摆手说:“算了,这些人也没犯什么大罪,警告两句就可以,这都一把年纪还进大牢,太为难人家了。” “殿下,这……”茯苓很为难,“可是付大人说,一定要把他们都带回去。” 付望舒也不是这样蛮不讲理的人,玉珥觉得他忽然大动干戈抓人,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想了想说:“那我也跟你们回去。” 付望舒是从京兆府派去人的,此时他的人也在京兆府,远远看到玉珥跟着茯苓进来,愣了一下,心中诧异,连忙起身相迎:“参见殿下,不知殿下为何驾临京兆府?” “我刚好也在说书楼,看到茯苓去抓人,想不明白你的意思,就跟着过来看看。”玉珥道。 付望舒皱眉,眼底有些犹色: “那殿下也听到了那些流言蜚语?” 玉珥笑了笑,找了张椅子坐下:“不单是我知道了,我看现在整个帝都上下都知道了。”毕竟抓人时的动静那么大。 “下官这几日连续接到线报,帝都内外有人在以各种方式诽谤殿下,尤其是说书楼,影响甚大。”付望舒道,“所以今日下官都把他们给抓了,准备施以惩戒,杀鸡儆猴。” 最近玉珥的重心一直在嫦妃案上,倒是没去听坊间百姓的议论点。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散布我和席白川有暧昧关系的流言?”玉珥想不通,“谁这么无聊啊?” 付望舒抿唇说:“自然是玷污了你的名声之后,那个得利的人。” 得利的人?玉珥皱眉,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她最大的对手都只剩下一个安王,可他现在不是应该忙着拉拢朝臣站在他那边,阻止父皇立她为储君吗,不应该花时间在败坏她的名声这件事上啊。 付望舒看了看她,忽然问:“殿下今日在说书楼想必也听到了那些话,殿下觉得那些话中,有几成真,几成假?” “那些话虽然槽点很多,但也不是说完全是假的,一半一半吧。”玉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和席白川最近的关系的确是有些不清不楚,在旁人眼里也的确有些暧昧,她不屑否认,只是也不想拿这些事情来当谈资。 付望舒怔了怔,唇角露出一抹苦笑,喃喃地重复:“一半一半……” “对了,你要怎么处置这件事?” “亵渎皇族是死罪,按律当斩,以儆效尤。”付望舒说得轻松,玉珥却受到了惊吓——处死? “没这么严重吧?其实他们也是受人指使,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略施惩戒就可以。” “为君者可以仁善待人,但却不能心软待人。今日这些人敢在背后非议皇家,他日就敢散布惑乱人心的舆论,搅动天下太平,如果现在不杀鸡儆猴,日后恐怕会后患无穷。”付望舒长身玉立,挺拔轩昂,清俊的眉眼此时写满强硬。 这狠劲,怎么那么像席白川啊? 玉珥忍不住看了付望舒一眼,觉得有些新奇,以前也没见他这么狠过。 不过她还是不赞同他的做法:“为君者宽厚为先,如果因为一点小事就要人命,那整个大顺国的子民都不够我杀,还是追查出主使,处置那个主谋就好。” 说着,玉珥就对茯苓使了个眼色,茯苓犹 豫了一下,还是跑去和京兆府尹说了。 付望舒见状,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也不知道心疼心疼自己。”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愣了愣,看着对方的眼神都是一变,玉珥在那一瞬间仿佛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隐藏很深的东西。 “这又是在演那出戏啊?” 清朗的男声悠悠传来,玉珥下意识转身看向门口,只见灯笼下静静伫立的男子,芝兰玉树眉眼艳丽,正似笑非笑又似怒非怒地看着她。 看到他来,玉珥有些意外,但是意外后就是出奇的冷静。 席白川缓缓走了过来,在玉珥面前站定,那双不阴不阳的眼神看得玉珥忍不住拢了拢披风。 “殿下不是回宫了吗?这么还在这?” “突然有事。” 席白川没再说,只是噙着一抹笑看着她,往前又走了一步,那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让玉珥有些压迫感,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随即被另一人拽到了身后。 “琅王爷,你僭越了。” 席白川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付望舒拉着玉珥的手上,挑眉道:“那付大人不僭越吗?” 付望舒顿时就跟握住了火炭似的,连忙把她的手放开,然后便垂着眸没说话。 玉珥看了看席白川又看了看付望舒,神情已经是有些无奈:“天色不早了,我也要回宫了,付大人还有一件事忘记和你说了,是关于芡实的……” 第九十三章 论男人晨间的自制力 交代了芡实的事,又把供词交给了他,玉珥和席白川才离开京兆府回宫。 路上席白川一直盯着她看却又不言不语,相处了这么久,玉珥多少能摸清楚他的情绪,现在这样是不高兴了。 “喂。”玉珥踢踢他的脚,主动找话,“帝都内外出现的那些谣言,跟你有没有关系?” 席白川倚在一边,挑眉看她:“什么谣言?” “别装傻了,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我不信你完全不知情。”玉珥道,“我思来想去,觉得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除了你没有第二个。” 席白川做出听不懂的样子:“为什么只有我会做这种事?” “因为只有你想让所有人知道我跟你的关系不清不楚。”玉珥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说完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好像上当了,再去看席白川,那人果然笑得像偷腥的猫,揶揄道,“哦,原来你一直是在装傻充愣啊,我还当你真不懂我对你的心思呢。” 玉珥有些尴尬地错开头,心想她怎么可能不懂,只是想不来要怎么回应罢了,毕竟这些年她一直都喊着他皇叔,潜意识里是把他当成长辈的呀…… 好在这次席白川没有再步步紧逼,正色道:“散布谣言的人不是我,我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皇子做的,性质也是玷污你的名声,我猜测和传播刘氏案和嫦妃案的人是同一个人。” 玉珥也是这样想的,微微颔首,靠在软垫上,边想事边手不重不轻地捶着肚子。 席白川看着,很无法理解她的动作:“你这是怀孕了?” 玉珥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胡言乱语。” “那你老是捶着肚子干什么?肚子酸?” 玉珥撇嘴:“肚子疼。”来了月事后,总觉得肚子涨疼涨疼的,这样捶着会舒服一些。 席白川伸出手到她面前:“来,到我这边来。” “不要。”懒得移动。 席白川也不废话,自己起身坐到了她身边去,把人抱着放在自己腿上,顺势抓住她挣扎的双手,空出的一只手直接摸上她的肚子,在小腹的位置轻轻揉着,力道不重不轻,按着按着还有些发烫,却意外的舒服。 “身子不利索还不赶紧回宫休息,跑去听什么书?”席白川轻声责备。 玉珥耳根有点红——他、他怎么知道的? “回去 后要是还疼,就让宫女烧开水,用毛巾浸湿后趁着热乎贴在小腹上,能减轻疼痛。”席白川淡淡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玉珥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犯困,我睡一会,到了叫我……” 最后一句话落,她人已经睡着。 席白川低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的披风拢好,安安静静地抱着她。 —— 翌日东宫。 玉珥睁开眼,和坐在她床头某个衣冠不整、衣不蔽体、坦胸露乳的禽兽大眼瞪小眼。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因为昨天晚上你靠在我怀里睡着了,我抱着你回来,谁知你不肯放我走,没办法我只好在你这将就一晚。” “那你衣服怎么回事?” “我睡觉不喜欢穿太多。” 玉珥额角青筋跳了跳,伸腿就想把人踹下床,谁知他的动作更快,抬手就握住她的脚踝,玉珥又抬手甩一巴掌过去,但依旧被他如法炮制控制住。 玉珥那叫一个气啊,他们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在坊间流传,弄得她心烦意乱,现在他居然还敢光明正大爬上她的床,要是被别人看到了,那真是捉奸在床,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席白川你给我滚下去!” 席白川慵懒地眯着眼睛,声音还有刚睡醒的沙哑:“没睡够,不想滚。” “回你的房间睡去!”赖在她床上算什么! 席白川看着她,她也是刚刚睡醒,衣裳微乱,脸颊微红,粉白粉白和院子里的梅花花瓣似的,那模样有些诱人。 嗯,能亲一下就好了。 这么想着,席白川还真就动手了,左手揽住了她的腰压在自己怀里,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温软的唇瓣压下,从她的额角慢慢往下游,声音微哑:“殿下啊,清晨男子的自制力是最弱的,你可不要随意撩拨,自重些啊。” 到底是谁撩拨谁啊! 玉珥五雷轰顶,心跳如雷,盯着他近在咫尺的深深眼眸,所有思绪都乱成了一锅粥,更不要提会思考什么了,听到他这样说,傻傻地回了一句:“我不重。” 席白川愣了一下才反应回来,埋头在她的脖颈间,不可抑止地笑起来,等笑够了才咬了一下她的脖子:“傻瓜。” 玉珥又顶嘴:“你才是傻 瓜。” “嗯……”他忽然按着她的肩膀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唇角噙着笑,“我们都是傻瓜。” 他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机制的诱惑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沦,也让人顿感的危险重重,玉珥脸红耳赤,推了推他的肩膀,低声道:“你想干什么?不准乱来。” “若我乱来又如何?”席白川半阖着眼睛,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抓了一缕她的长发在手中轻轻旋转,眼底满是戏谑的笑,“殿下昨晚主动靠到我怀里时,就该做好此时的准备了。” 玉珥眨眨眼,磕磕巴巴地反问:“什、什么准备?” “你既已明白我对你的心思,就该知道我不会那么容易罢休,但你昨晚还主动靠在我怀里,所以我就当成你对我的回应了。”他眉飞色舞笑得很得意。 “我、我那是困了,习惯使然……”玉珥结结巴巴,窘迫得脸色通红。 席白川反而是轻笑一声,深深望入她的眼:“你总是狡辩,即便明白自己的心意也要狡辩,承认喜欢我很难吗?” “……你先让我起来。”玉珥逃避开他的视线,挣扎着要起身,奈何他不放手,依旧紧紧压着她,让她动弹不得,还很不要脸地说:“下官晨起时自制力极弱,殿下若想我再做些别的事,就尽管撩拨,反正下官是乐意至极,宵想已久的。” 就算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啊。玉珥欲哭无泪,愤恨地抓起他的手重重咬了一口:“席白川,你无耻!” 第九十四章 下官一向都很无耻 席白川笑眯眯地点头:“殿下真相了,下官一向都很无耻。” 看他又闭上眼睛,似乎打算抱着她再睡一觉,并没打算再做些其他的,玉珥才松了口气,只是毫无睡意,想着想着就问出声:“我们来谈谈案子。” “我在你床上你还有心事想案子?”某人语气很诧异。 玉珥磨牙:“你要再继续这样没正经,我真要生气了。” 席白川也不想真把人惹怒了,只好正了正脸色:“好吧,聊。” 昨天下午他们抓到了越狱逃走的芡实,在被席白川攻破了心理防线后,他终于老实交代了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 芡实原先一直在内务府打杂,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彩儿的宫女找到了他,给了他十两黄金让他去漱芳斋听候命令行动,那时嫦妃刚怀孕,他以为是想让他制造意外让嫦妃流产,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小心点做不会被人发现,所以就答应了。 在漱芳斋潜伏了一个多月后,芡实终于得到了彩儿的命令,她让他想办法把嫦妃勒死在漱芳斋内,那时候他不肯做,彩儿却拿他的父母威胁他,权衡之下他只好答应。 芡实会拳脚功夫,加上有彩儿配合,弄死一个身怀六甲行动不便的孕妇不是难事,所以很这个任务完成得很轻松,唯一的变故就是寝殿后窗忽然多了几个花匠宫人,使得他无法杀人后就离开,不过他还是想到了另一个办法,那就是趁漱芳斋大乱的时候再出来。 至于那些金银珠宝,其实是他在勒死嫦妃后,见财起意偷的,本想左右自己都会死,让家里人过得好些,却没想到就在这些珠宝上暴露了他。 至于那个彩儿,自然也是受人指使。 席白川查了和彩儿有过接触的人以及其家里人,发现她有一个远方表姐叫笛儿,在玉坤宫当差,原先并没有什么接触,可最近却时常有来往,于是他命人秘密抓走了笛儿审讯,然后搜查了她的住处,发现大量的金银珠宝,她也供认不讳,是萧淑妃命她联络彩儿,收买芡实,害死嫦妃。 对于芡实的主使是萧淑妃,玉珥是很惊讶的。 “我知道萧淑妃和嫦妃私底下不是很和,再加上萧淑妃也怀孕了,两人整日都在争女医去伺候,明里暗里互相较劲,但这点事在后宫再正常不过,不至于让萧淑妃生了杀人的念头吧?”玉珥到现在还想不通。 如果萧淑妃一直对嫦妃有敌意,那么大可在她刚刚怀孕的时候让她流产,流 产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伤害是极大的,小则身心受损,大则终身不孕甚至死亡,而后宫‘意外流产’的契机那么多,她可以做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再者,就算这敌意不是一直以来,而是在萧淑妃自己也怀上孩子后,那么她也大可在嫦妃生产的时候再动手,生产的女人等于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生存几率只有一半,她稍微做一点手脚,也可以要了嫦妃的命甚至一尸两命,依旧是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可她却选择了最冒险最漏洞百出的手法——活活勒死。 席白川把玩着她的长发,慵懒说道:“既然萧淑妃杀嫦妃的只是为了争宠的说法不成立,那么,我们就换个思维。” “什么思维?” “有什么理由能使萧淑妃不得不在现在,不得不用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杀死嫦妃?” 不得不在现在? 不得不用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 玉珥眉心紧蹙,趴在床上思考着,而席白川支着额头侧躺着,时不时凑过去亲一下,吃豆腐吃得不亦乐乎。 “杀嫦妃,嫁祸我,如果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嫦妃,那么就只可能是我,我平时跟萧淑妃只是点头之交,绝对没有得罪过她。我的重心是在朝堂,她一个深宫妇人不可能是因为政事与我结仇,而她的父亲和哥哥是护皇党,跟我也没有大交集,所以……” 玉珥眸子微微睁大,一个猜测上了心头,她连忙转身看着席白川说:“你说,会不会,萧淑妃也是被人指使?她背后还有一个人?” “中!”席白川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赞赏地笑着,“只可能是这样,萧淑妃背后还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才是整个案件的策划者。” “能让萧淑妃为他做这么多事,那个人肯定是她非常信任的人,信任到可以连命都豁出去。”玉珥笃定道,“不是情夫就是初恋。” 席白川哭笑不得:“她可是你父皇的妃子。”情夫和初恋什么的,感觉顺熙帝脑袋上出现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咳咳。”玉珥有条理的分析起来,“女人是比较感情化的东西,很容易受感情驱使。你看,她现在是后宫四妃之一,地位很高,俸禄很高,赏赐很多,她不缺钱;她爹是御史大夫,她哥是将军,忠贞不二护皇党,位高权重,没人能威胁得了,她没有后顾之忧。 也因为她的位份高,家人是护皇党,只要不主动作死,这辈子基本是荣华富贵到老。运气 好生个儿子,将来能跟儿子去封地做一方主母,运气一般生个女儿也没关系,有出息就进朝堂,没出息就呆后宫,长得好才学好可以用来联姻他国,以顺国如今的能力,肯定是个皇后,她也跟着走上人生巅峰。 长得一般才学一般也能嫁给本国功勋之家,底气也够,怎么想都是无风无浪,所以她现在做这种事就是犯蠢,能让她犯蠢到智商都没有,就只可能是爱情。不是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爱情能蒙蔽人的双眼,她丫的眼珠子都掉了。” “唔,很有道理,我举双手表示赞同。”席白川有模有样的举起双手,玉珥被她逗笑,踢了他一脚:“既然有眉目了,那就快点起来,我们去查查。” 玉珥说着就起身了,低头穿鞋。 席白川也跟着起来,他边将中衣带子系起边笑着说:“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寻常夫妻早晨起床的模样?” 玉珥扭头看了他一眼,这厮冲她笑得眉眼艳丽,她脸一红,嘟囔了一声:“净说胡话。” 席白川轻笑。 玉珥穿戴整齐,让某人爬窗离开,然后才让宫人送上洗漱用品。 第九十五章 犀利的老二 芡实的主使是萧淑妃这件事,他们并没有马上禀报给顺熙帝,他们想等查出真正的幕后主使后再说。 “在帝都大街小巷散布刘氏因你而死的人已经查出来了,是二皇子孟柘殒。”席白川捧着一杯热茶,热气氤氲成一道朦胧的屏障挡在他眼前,使得他的眼神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玉珥有些诧异:“老二?” 说起这个皇二子,那真是个人才。 皇长子早夭,所以他是一干兄弟姐妹最年长的,其母是已故宸妃,但这个人从来没有尽到做哥哥应该有的表率。 这个人从小不学无术,不爱诗书爱捣乱,在国子监的时候经常拉帮结派收保护费,她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他差点把司马大人家的嫡子给打残,气得她父皇也差点把他打残。 大约在他十二三岁的时候,他生了一场怪病,眼睛不好使了,远处的东西都看不清楚,基本上五十米开外男女不分,一百米开外人畜不分,这没辙了,这个人算是废了,看在他母妃的份上,顺熙帝没有把他分封出去,而是留他在帝都,平日里只要不闹出大事,吃喝嫖赌都没管他。 于是,他成了帝都纨绔子弟的老大,成了整个顺国纨绔子弟的精神领袖。 “这个奇葩没事干嘛找我茬?”玉珥这回真想不明白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跟孟柘殒根本不是一类人,平时压根没接触,他好端端的招惹她做什么? 席白川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还在查。” 付望舒忽然道:“市井里传的那些关于殿下和王爷的谣言,其实也是二皇子让人去做的。” 玉珥:“……” 她怎么完全不记得在什么时候得罪这个霸王了? “皇二子对你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他从不参与政事,所以他要么也是受人指使,要么是你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他了。”席白川放下茶盏,看着玉珥,“你仔细想想,你最近和他有没有交集?” 根本不用想,要不是出了今天的事,她压根都想不起这号人物了。 玉珥摇头:“没印象。” “那就才从二皇子身上下手吧,我去查查看。”付望舒说着起身,拱手后便往外走。 玉珥一只手托着腮,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啧啧道:“这就是天降横祸吧?”无缘无故惹了一个楚霸王。 “走,按照你早上的推测,我们去找找那个萧淑妃的 情夫。”席白川拉着她往外走,“这件事要加快解决,今日早朝已经开始有官员拿刘氏之死和嫦妃案弹劾你,逼陛下彻底将你罢朝,你的党派也开始人心不稳,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想另择大树了。” 玉珥抿唇:“其实我还是觉得刘氏之死和嫦妃案是同一个人主谋,目的都是逼父皇将我彻底罢朝。” 席白川清淡道:“昭然若揭。” “皇二子从不参与政事,我罢不罢朝对他都没大影响,他一定是受人指使,受一个在我罢朝后能得到好处的人指使。”符合这些条件的人不多,玉珥此时心里已经有怀疑的人了。 席白川头也没回,只是将她的手捏得更紧。 玉坤宫。 这里是萧淑妃的住处。 萧淑妃载满一族荣誉入宫十年,从一个贵嫔走到四妃之一的位置,自然是有些手段,顺熙帝平日也没有冷落她,只是她一直膝下无子五女,现在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她第一胎,所以格外精心呵护。 此时殿内不单有宫里伺候的宫人,她的父亲也送了不少稳重老道的妇人给她驱使,都盼望着她能生下皇子,为他们萧家的荣誉再上一层保护罩。 玉珥和席白川躲在玉坤宫外看着里面人来人往,一会送水果一会送糕点,那阵势跟马上就要生似的,但其实也就只是一个多月。 “啧,矫情。”玉珥很不屑的冷哼。 席白川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如果以后你怀孕了,我一定给你比这个阵仗更大的伺候。” “去去去。”玉珥一把把他推开,这人怎么说话老是没正经。 席白川低声笑了笑,忽然伸手搂住她的腰,玉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带着飞上大树,这棵树很高,能看到玉坤宫内的景象,而且茂密的树叶还能遮掩住他们的身形,绝对是最佳的偷窥地点。 “你平时肯定没少干这样的事。”玉珥发自内心说,“真熟练。” 席白川:“……” 他们在树上看了一会儿,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因为是大白天,两人也不能蹲到屋檐上看,否则肯定会被人发现,所以只能等晚上再来。 晚上的时候,玉珥特意将玉坤宫周围巡视的军士调走半个时辰,这样一来,也减少了被人发现的危险性。 两人趴在玉坤宫寝殿的屋顶大半个时辰,虽然没有发现萧淑妃去见什么人,也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但也收获了 不少线索,两人对视一眼,溜回东宫去商讨。 一进暖阁,玉珥就说:“太谨慎了,喝一杯水都要三验四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怀的那个孩子就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天子似的。” “的确,太谨慎了。”席白川坐在软垫上,一脸若有所思。 后宫女人的最大资本是皇嗣,因为想争皇位的第一条件就是有个孩子,所以那些有孕的妃子往往都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但这也有分时候。 如果是顺熙帝刚登基,子嗣不多那会,有孕就是大事,可现在皇帝都有十几个成年儿女,他本人也年老了,储君之位这两年就会定下,即便现在生下皇子也无济于事,问鼎皇位的机会渺小至极。 所以现在有孕的后妃,基本都无需害怕会有人因为她怀孕而害她,更不要说萧淑妃位份这么高,谁敢对她动手。 从以上这几点来看,萧淑妃真的谨慎过度了。 “虽说这个孩子关乎萧家满门荣耀,但也太夸张了。”玉珥发散思维,往最夸张的方向去想,“你说会不会是这样,萧淑妃这个孩子根本不是我父皇的,而孩子的亲生父亲想要扼杀这个孩子,但萧淑妃不舍得,所以她才要这么谨慎,提防孩子的亲生父亲下毒手?” 席白川赞叹:“我真是小看你了啊晏晏,你这么天马行空,你考虑过陛下的感受吗?” 第九十六章 灭口 玉珥摊手无辜道:“你不觉得我的推测很有道理吗?” “你要考虑实际因素,萧淑妃身边伺候的都是内侍,他们没办法让萧淑妃怀孕的。”席白川敲敲她的脑门,“而且,陛下每次宠幸后妃都记录在册,目的就是为了后妃怀孕时,可以确定孩子是否皇室血统,你觉得如果这个孩子不是陛下的,萧淑妃现在还能如此安逸吗?” “怀孕月份也可以造假啊,就像前朝刘妃一样,她买通了女医,将两个月大的肚子说成一个多月。”不管席白川怎么说,玉珥就是有一种直觉——萧淑妃这个孩子里面有文章。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推测萧淑妃有一个情夫或者初恋,再加上她现在这么小心谨慎这个孩子,足以让人产生怀疑。 玉珥将这件事交给探事司的人办,让他们想办法从伺候萧淑妃的女医嘴里问出萧淑妃肚子的真实月份。 席白川扶着额头看着她,神情无奈又好笑。 —— “你说什么?东宫那边的人已经查到我身上了?”萧淑妃猛然一惊,“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查到我身上?你不是说芡实不会出卖我吗?” 依旧是那日假山后的尖锐男声,他道:“芡实那个狗崽子,背叛了我们,东宫的人从我们手上救走了他家人,没了威胁他的筹码,他自然什么都对他们说。” “可是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事?”萧淑妃不解,芡实都招了,但顺熙帝还没来抓她啊。 “我看,他们还是还想再从你身上再查出些什么。”男人目光狠毒地看着萧淑妃的肚子,“你肚子里这个孩子不能留了,否则一定会出事。” 萧淑妃惊慌捂住肚子,连连退后几步:“不行!这个孩子是我的命,你不能夺走他!” “继续留着他,我们都得死!” “不会,不会的,我问过女医,她说三代之内亲属都是滴血亲,就算用滴血认亲的办法,孩子的血和陛下的血也会融合在一起,没人知道这个孩子不是陛下的!”萧淑妃辩解,她绝对不会让这个孩子失去,她已经三十岁了,如果再没了这个孩子,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她不要这样。 男人听到她这样解释,忽然激动起来,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把这件事告诉女医了?” 萧淑妃被他这个样子给吓到了,喃喃道:“那个女医跟我是同族,她不会泄露出去的……” “你这个蠢女 人!我早就跟你说,就算是你父母也不能说,你居然去告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医!”男人一把把她推到在地上,指着她怒道,“我现在就去处理掉那个女医,你最好祈祷,孟玉珥和席白川跟你一样变蠢了,没有联想到女医身上,否则我们都要死!” 说完,男人不再停留,翻窗离开。 萧淑妃趴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停,男人的话太恐怖,萦绕在她的心头,她吓出了一声冷汗,嫩黄色的长裙忽然晕开血迹…… 是夜,广济大街。 此时已经是子时过,大街上人迹寥寥,只有偶尔几个刚刚从花街柳巷出来的醉汉在晃悠,除此之外,便只有月下逃亡人。 她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奔跑在大街上,朝着长街尽头,那明晃晃的宫门而去。 “救我……救我……”她虚弱的呢喃,失血过多使她脸色苍白,脚步不稳,好几次都摔倒,但她每次都顽强地爬起来,求生的欲望驱使她一步步往前。 就在这时,屋顶跃下两道黑影,他们手持钢刀,刀尖带血,目光无情又阴鸷地锁定在那道摇摇晃晃的身影上,他们追着她,了结她是他们今晚的任务。 “救命……救命……” 她再一次摔倒,这次摔倒仿佛也摔散了她所有力气,她挣扎了许久,都无法再从地上爬起来,但那钢刀却离她越来越近,咫尺而已。 钢刀迎面砍下,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锵——”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一阵清脆的兵器撞击声。 她惊愕地睁开眼,发现那柄钢刀被一把长剑挡住。 有人来救她?! “你是不萧惠?”那人沉声问。 她愣了愣,随即连连点头:“我是,我是,我是萧惠!我是萧惠!救我,救我!”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扑上去和两个黑衣人打成一团,他的武功很高,即便是一对二也打得很轻松,没一会儿就将那两个黑衣人杀死。 萧惠第一次看到杀人的画面,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那人将剑收起,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拎起来,带着她跑去小巷,避开了巡逻的巡防营。 “你、你是谁?”萧惠虽然被吓懵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了思考能力,她知道这个人肯定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否则就不会开口第一句话问自己是不是萧惠。 “我 叫萧何,嫡公主麾下探事司首领,是殿下让我来救你,现在我带你去东宫,见了殿下,你最好知无不言,否则你即便没死在那些人刀下,也会死在我刀下。” 嫡公主殿下…… 萧惠惊愕之余,有些清楚等会嫡公主要问她什么了,毕竟她这辈子,也就做过一件亏心事。 玉珥晚间让探事司去抓伺候萧淑妃的女医萧惠问清萧淑妃怀孕的真正月份,但探事司的人却来回禀,说萧惠从白天离开家后就没有回去,她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一定是萧淑妃知道他们在查她,所以灭口了知情者,但死要见尸,只要尸体没看到他们就还要希望,所以便让萧何带满帝都去找。 萧何将人带到东宫时,玉珥其实已经睡下,匆匆披上外衣便起来。 “殿下,找到了萧惠了,只是她已经重伤昏迷。”萧何道。 玉珥抿唇:“萧淑妃会派人灭口她,恰恰证明她知道很多秘密,一定要把人救我,不惜一切代价!” “是!” —— 翌日是二月初二,民间有‘二月初二龙抬头’的谚语,俗称春耕节,这一天顺国上下都要进行庆祝,以示敬龙祈雨,让老天佑保一年丰收,而身为顺国天子,顺熙帝今天也要在祭坛举行隆重的庆典,庆典后还要宴请百官,与民同乐。 玉珥虽然被罢朝,但也要去参加的,所以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穿最隆重的大衫霞披,这衣服比年初二去参加女宴穿的还繁重夸张。 第九十七章 又被调戏 冠是九翟冠,且不说缀满了金珠牡丹、蕊头和翠叶等等珠翠鬓花,就说那九翟珠,将近十斤重,玉珥几度以为自己要被活活压死。 大衫是大红色纻丝纱,霞披是深青色的金绣云凤纹,鞠衣为青色,胸背用金丝绣云凤,就连腰带上也挂了玉花彩结绶和玉佩,华丽无比。 “等会你在后面扶着我点,我感觉我可能随时会摔倒。”玉珥跟席白川同车,她非常认真地嘱咐着。 “哪有那么夸张?”席白川虽然取笑她,但却也在稍后的典礼上一直顾着她。 玉珥极少穿礼服,觉得很拘束,不由得去打量席白川,他也穿着亲王冕服,那古板的青色穿在他身上极为贵气,他姿态慵懒地靠在软垫上,手里把玩着玉圭,如往常那般慵懒,她暗忖,这人气场其实挺强的,什么衣服都能衬出他的气质来。 玉珥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玉珥,他用玉圭指了指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我看不久后,你这金绣云凤纹霞披就要换成织金云霞凤纹霞披了。” “嗯?”玉珥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席白川笑着没解释,玉珥带着一头雾水到了祭坛,直到看到安王妃身上的礼服时,她这才明白那厮又拐着弯调戏她呢——亲王妃和公主的礼服是一样的,差别只在霞披,公主是金绣云凤纹,而亲王妃是织金云霞凤纹,他是说她会成为他的王妃! 玉珥白白被调戏了一番,气得直咬牙,心想等会一定要揍他一顿才解气。 典礼还没开始,众人都在祭坛周围歇息,玉珥很想让汤圆将自己的九翟冠取下来,但那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殿下。”萧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她面前,玉珥很惊讶,拉着他到比较偏僻的地方,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混进来的?” 典礼内外把守都很严密,即便是她麾下的探事司也不得入内,他居然光明正大站在了她面前。 萧何有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扮成内侍进来的。” “有什么事必须现在说吗?” 萧何很无辜地解释:“殿下先前不是说,只要查出和萧淑妃来往的可疑人物就马上告诉您吗?属下查来了,所以就过来告诉您了。” “……”那也分时候好吗?他这样要是被人抓住,她都保不住他,不过既然都已经进来了,那就没办法,总不能再把人赶出去,再让她冒一次险,玉珥往周围扫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时才 问,“有什么人?” 萧何道:“有三个人,第一个是萧淑妃的表哥肖恒毅,萧淑妃进宫前两人是青梅竹马,进宫后两人没再联系,肖恒毅也娶了妻,但最近一个月他入宫见了萧淑妃三次。” 表哥啊…… 啧,自古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再加上个青梅竹马,真是太可疑了。 “第二个是付贵妃宫里的内侍来福,他和萧淑妃身边的宫女月儿经常私底下秘密见面,这件事萧淑妃似乎不知情,看两人相处的模样,有些……暧昧。” 咳,宫里内侍和宫女成对食夫妻也不是没有,只是名声不大好,这两人又是在不同宫里当差,估计是怕被主子知道受罚,所以才偷偷摸摸,应该可以排除这个人,毕竟是个太监,没法让萧淑妃怀孕的。 “第三个是二皇子孟柘殒,二皇子以前和萧淑妃从没有来往,但自年后开始,去过两次玉坤宫。” 玉珥眉头一皱:“二皇子?” 又是他? 之前在大街小巷散布损坏她名声的谣言的人也是他,这次又和萧淑妃扯上关系,该不会问题真是出在他身上吧? “咚咚咚——” 钟声敲响,典礼即将开始,现在要过去就为了,玉珥也来不及多想,只能对萧何道:“盯紧肖恒毅和孟柘殒。” “是。” 汤圆扶着玉珥上了祭坛,她和席白川恰好是同一列,两人一边跪拜神灵一边说悄悄话,玉珥将刚才萧何说的那些话告诉他,席白川没有立即做出回应,而是在一个跪拜起身后,才低声道:“孟柘殒可疑。” “我也是这么想的。”玉珥道,“只是我想不明白,他有什么害我的理由,别忘了,他可是与皇位最无缘的人。” 席白川轻轻摇头:“害你不一定就是为了争皇位。” “可我和他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不是为了皇位那就更没有害我的理由了。”下一个步骤男女要分开,玉珥快速把话说完,就跟着前面的皇女走开,走开时她注意到席白川像是有话要说,只是没能来及说出口。 玉珥叹气,心想只能等典礼结束再找他问了。 祭坛的典礼是坑长的,从辰时一直坐到申时,整整五个时辰才结束。 典礼结束后就是宴请百官,玉珥趁着休息的空档,立即跑去亲王们休息的地方找席白川,但找了一圈下来,都没看到他的人影,她只好找人问,恰好 身边经过一个人,她看都没看就拦住他,等拦下了才看清楚,那人正是孟柘殒。 玉珥:“……”拦谁不好居然拉下他了。 好好走着被拦下来的孟柘殒也是一脸疑惑:“有事?” 孟柘殒是个二十五六岁上下的青年,眉眼不算俊朗但也不难看,就是声音有些尖锐,大概是因为他母妃是异邦人的原因。 “咳咳,二哥,我想问一下,你有没有看到琅王爷?”玉珥硬着头皮问。 “没有。”孟柘殒的神情很冷淡,说完甩袖就走。 玉珥看着他走开的背影,眉头微微皱了皱,虽然不知道他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但她也没有深究,她现在最想找到席白川,她感觉席白川那句没说完的话是很重要的,她必须要听他说完。 然而一直到宴席开始,她都没能找到席白川。 宴席上百官推杯换盏,祝贺吾皇祝贺顺国的话层出不穷,玉珥心不在焉地跟着喝酒,目光四处移动,寻找着那个人。 她一直没有离开宴席,而且注意力一直都用在找席白川身上,所以她不知道,在她忽视掉的角落里,有两个穿着亲王冕服的人正交头接耳着。 “席白川怎么不见了?” 第九十八章 靠那么近干嘛 “我怎么知道?刚才孟玉珥也问我,我又不是席白川脚,我哪知道他藏到哪里去了?”这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就是孟柘殒,他的神情很不耐烦。 另一个人的脸被宫灯挡住,无法看清本面目,他沉声道:“我告诉你,席白川是个很可怕的角色,他现在不在,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他是去抓你的把柄去了吗?” 孟柘殒沉默了一下,忽然说:“昨晚我派去杀女医的两个杀手都没有回来,我猜可能失手了,人已经被孟玉珥救走了。” 另一人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捏紧,声音沉冷得可怕:“你说什么?人被孟玉珥救走了?那你做的那些好事不是都被她知道了吗?” 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和责备,孟柘殒那易怒的性子又发作了,压低声音咆哮道:“这又不是我想要的!但那个蠢女人不听我的话,我有什么办法?” 另一人冷笑:“你不是会杀人吗?你把她杀了不就一了百了!” 孟柘殒拳头捏得巴嘎响,眼神仇恨地盯着数丈之外的孟玉珥,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狰狞,他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对,杀了她就一了百了,杀了他们就都一了百了。” “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你不要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从现在开始你所有行动都必须听我的!”那人感觉出他的不对劲的,厉声警告道。 孟柘殒没回话,默不作声地起身走出宴席。 那人想起追,但又怕被人发现他和孟柘殒的关系,毕竟现在孟柘殒已经被孟玉珥他们怀疑上了,权衡再三,他只好放弃,回到宴席继续和官员们客套。 孟柘殒一个人走到后厨,盯着一锅洋参鸡汤看着。 “……二皇子,您到这来是?”厨娘正再做汤,一回头看到孟柘殒站在她身后,吓得她险些将手里的勺子掉地上去。 孟柘殒眼神阴郁,冷冷道:“随便看看,不用管我。” “……是,是。” “这些都是宴席上吃的东西吗?”孟柘殒忽然问。 厨娘点点头:“回禀二皇子,都是。” 孟柘殒的眼底忽然露出了诡异的亮光:“也就是说,宴席上的所有人都会吃到这里端出去的菜?” 虽然不明白他问这些的意义,但厨娘还是点头称是。 孟柘殒手捏着腰带,嘴角缓缓勾起。 —— 玉珥终于找到席白川了,准确来 说是他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晏晏,我要话和你说。” “皇叔。”玉珥看到他终于是松了口气,忍不住用后手肘捣了一下他的腰,“你去哪了?刚才一直找不到你。” 席白川嘴角向上撇了撇,那模样看着像是又要不分地点场合地说一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玉珥连忙瞪圆眼睛警告他不许乱说,四公主还在她身边呢,她可不想又被人误会些什么。 席白川分外遗憾地咽下那些话。 “长姐好像在找我,我过去看看。”四公主孟潇漱很识趣,看出他们两人有话要说,也就给自己很找了个借口走开,只是出乎意料的人,席白川却喊住了她:“长公主那边如果不是很急的话,四公主能否多留一会,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孟潇漱皱眉。 玉珥也很茫然,不知道她家皇叔是搞什么鬼。 孟潇漱和玉珥一样都是在朝为官,她是武官,官拜二品左武卫上将军,是明晃晃的护皇党,和玉珥虽不是对手,却也没合作过,所以此时她被席白川留下帮忙,她是想拒绝的。 “事关重大,四公主可不能坐视不理。”席白川一句话就打断了她所有念头,孟潇漱抿唇:“何事?” 席白川道:“最近帝都上下闹得沸沸扬扬的刘氏案和嫦妃案四公主想必也听说了,刘氏案且不说,我们现在有证据证明嫦妃不是嫡公主杀的,凶手另有其人。” “既然有证据的话,直接面呈陛下即可洗刷冤屈,和我说有什么用?”孟潇漱挑眉。 席白川揣着袖子,慢声道:“公主有所不知,凶手背后还有主使和主谋,我们还缺少定罪主使主谋的证据。” “皇叔有话直说。”他都这样说了,那肯定是想让她帮抓住那个所谓的主使主谋。 席白川微笑,稍稍倾身过去,想在她耳边低语,孟潇漱没想到他会突然靠过来,学武之人潜意识里都存在一个‘安全距离’,超过安全距离的范畴就会觉得不安,席白川跟她并不是很熟,他忽然靠过来,她下意识想把人推开,但席白川的反应很快,擒住了她的手腕。 等到自己的手被抓住时,孟潇漱才回神,顿觉尴尬,连忙收回手,咳嗽了一声说:“不好意思,潜意识反应。” 席白川倒没怪,说了一声无妨。 席白川这个人不耍流氓不无赖的时候,十分有魅力,那双时凤眸温温和和,总会给人一种柔情的 错觉,孟潇漱性格虽冷,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在面对这个‘帝都第一美人’的‘柔情注视’,顿感不自在,眼神都不知道移到哪里去了。 席白川将自己的计谋和她说了,孟潇漱脸上的燥才慢慢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思量了半响,还是点头答应帮忙。 “那就多谢四公主。”席白川行了一个平礼,转身带着玉珥往另一个方向去。 他人虽走远,但孟潇漱鼻尖却还像遗留他适才靠近时的淡淡檀香味,心思不禁恍惚了一下。 席白川拉着玉珥到空地,刚想和他说说自己的发现,却见的她的脸色有点难看,不由得奇怪:“你怎么了?” 玉珥甩开他的手,哼了一声:“风流子!” “我忙了一整天,差点把腿跑断,你不夸我就算了,还骂我?”席白川用玉圭轻敲着她的脑袋,“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小没良心的。” 玉珥捂着被敲疼的脑袋,伸手在拧了一把他的腰侧,咬牙说:“你还缺心眼呢!明知道自己长得有点好看,还到处招蜂引蝶!引别人就算了,你还引我姐,你、你简直了!” 席白川一愣,十分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勾引四公主了?” “还说没有,说话就好好说话,靠那么近干嘛?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她干嘛?你说,你是不是一早就觊觎她了?我就知道你就是只花蝴蝶!” 第九十九章 中毒 “晏晏现在是越来越小气了,连我看别人一眼,别人看我一眼你都吃醋,不过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我不介意你继续保持。”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一身的花公子风流气。 玉珥听着又羞又恼,想打他,席白川连忙道,“好了好了,打情骂俏等回去再继续,现在还有正经事呢。” “回去我揍死你!”玉珥整理了下衣装和脸部表情,这才问,“你发现了什么?” 席白川说:“刚才你说孟柘殒和萧淑妃有来往时,我本想告诉你,等典礼结束后我要离开一趟,但你已经走开,我找不到机会到你身边,只好先走了。” “那你去了哪里?” “我去找萧淑妃。” 玉珥惊愕:“你去找萧淑妃?”萧淑妃并没有在祭坛,听说是昨晚动了胎气,所以现在在宫里养着,她没想到席白川离开,竟然是跑回宫了。 席白川点点头,继续说:“我告诉她,芡实已经把她供出来了,我们手上还有她杀嫦妃的确凿证据,并且还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孟柘殒的。” 玉珥的震惊不比当时的萧淑妃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孟柘殒的?” 亲娘啊! 玉珥猜测那个孩子不是她父皇的,但她以为是萧淑妃她表哥肖恒毅的,没想到竟然孟柘殒的!? 她有点受惊,并且能想象到将来这件事曝光后,萧淑妃和孟柘殒的下场,不过席白川是怎么知道? 席白川勾唇:“女医醒了,她告诉我,萧淑妃肚子里的孩子的确是一个多月,但她却让她隐瞒,不准她对任何人说起,还问了她有什么办法既能行房事又不会伤害到孩子。” 玉珥听着,似懂非懂:“也就是说,萧淑妃事先知道了自己怀孕,但却要求女医在她被顺熙帝宠幸之后才说出来?” “对,女医还说,萧淑妃曾请教过她,孙子和公公如果滴血认亲的话,血会不会融合在一起,女医说会,她显得很高兴。所以我就大胆猜测,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陛下的,而是孟柘殒的,于是我就去诈她,没想到她比我想的还脆弱,一下子就慌了,什么事都交代了。” “……”玉珥心情很复杂,居然是这样。 “那你刚才让四公主去做什么?” 某人神秘兮兮地说:“过后你就知道了。” 玉珥撇嘴:“神棍。” “我让萧淑妃在口供上画押了,等典礼后,我们就有充足的证据到陛下面前告孟柘殒了。”席白川跟她并肩走回宴席,顺便在她身边坐下,边盛汤给她边说,“到时候嫦妃案才算彻底结束。” “你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回去?”玉珥接过他递来的汤,舀了一勺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参汤味道很浓郁,她喝了一口就没喝了,觉得太油腻了。 “谁能想到我会在这种重要的典礼上半路杀回去逼供啊?”席白川最喜欢用的招数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萧淑妃做了这么多亏心事,平日肯定战战兢兢,只有在今天她以为所有人都来参加典礼,不会有人去找她麻烦时,他忽然出现,直接乱了她的心神,再想逼问什么,易如反掌。 玉珥给她夹了一块鸡肉表示奖励。 席白川失笑。 “嗯……”在他们身边有一个公主忽然捂着肚子,脸色煞白,紧咬着下唇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那样。 玉珥连忙扶住她,关切问:“七妹,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肚子突然好疼啊……嗯、唔……”七公主的话还没说完,嘴角忽然流出黑色的血,分明是中毒! 玉珥大惊,倏地站起来。 殿内四下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她猛地回头,发现有不少官员都捂着肚子抽搐着,更有甚者已经倒地不起。 集体中毒? 这是玉珥脑子里涌进来的第一个反应,但随即她又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可能?谁敢在百官大宴上投毒? “毒肯定在饭菜里,你感觉怎么样?”席白川显然也意识到了目前的情况,连忙将她拉起,紧张地问。 “我没……嗯……”玉珥刚想说自己没事,腹部就传来一阵绞痛,这种疼痛感是毒药独有的,她苦笑,“我可能、可能也中招了……” 剧痛如潮水袭来,快速蔓延到了她的四肢百骸,玉珥紧咬牙关才忍住呻吟,但揪着席白川衣服的手却泛了白。 这就是要死了的感觉吗? 好不甘心啊…… “晏晏!晏晏!”席白川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这个已经完全偏离了的他的预想,他很害怕真的会这样失去玉珥。 “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去找御医!” 席白川横抱起她,她嘴角已经开始渗出黑血,人也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一片朦胧 中,玉珥看到了泰山崩于前也能淡定一脚踢开的九皇叔,此时脸上全是紧张,抱着她的手更是在颤抖。 “皇叔……”玉珥有好多话想对他说。 “别说话。”席白川抱着她快步冲出宫殿,然而出了宫殿,他就被一柄迎面砍来的长剑阻挡去了去路——是孟柘殒! 席白川何其聪明,见到这一幕,便知道事情来龙去脉:“是你下毒!” 孟柘殒眼眸猩红,已然疯狂,他看着躺在席白川怀里奄奄一息的玉珥,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是我又怎么样?” “把解药给我!”席白川怒吼。 “呵,你觉得有可能吗?我费尽心机要杀的就是她,我怎么可能在即将达成目的时放弃!”孟柘殒长剑直指玉珥,剑尖距离玉珥很近,席白川一惊,连忙抱着她往后退,顺势一踢将他的剑踢开。 席白川看着他,眼底满是不可思议:“你为了杀玉珥,竟不惜在百官吃的饭菜里下毒,你真是疯了!” “我早就疯了,在她杀死我心爱的女人的时候,我就疯了!”孟柘殒咆哮,目光饱含仇恨,“我早就想亲手杀了她了,要不是你们动作太快,知道的太多,我也不用这种同归于尽的办法!” 第一百章 偏执成狂 “这笔账我等会再跟你算!”席白川懒得和他废话,现在他只想救玉珥,直接绕开他,但孟柘殒自然不会那么轻易让他走,他长剑一转,朝着席白川砍下来。 席白川眼角瞥到,抱着玉珥转了半个圈,顺势侧踢,大概是抱着玉珥的关系,他的动作不如以往那么灵活,竟然被他躲开了。 躲开席白川一脚的孟柘殒又扑上来,握着长剑对着席白川削来劈去,这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自然不会什么武功,根本是毫无章法的乱砍,但即便如此,还是缠住了席白川。 席白川将玉珥丢到自己后背上,一只手托住她,另一只手的轻易扣住孟柘殒的手腕,摸到了他的大筋,用力一按,孟柘殒只感觉手一阵麻痹,忍不住手一抖,长剑落地,席白川伸脚接住长剑,巧妙地往上一踢,长剑飞起。 孟柘殒目光一狠,竟不管自己的手还被席白川制着,就伸出左手要去夺剑,但席白川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一脚把人踹开,伸手握住降落的长剑,剑锋一抖,距离孟柘殒的咽喉不过半寸,这下他终于安分了。 “解药,给我。”席白川冷冷道。 孟柘殒冷笑一声,不说话,不给。 席白川长剑下滑,到孟柘殒的胸口处,剑尖连续抖动,速度快到看不清楚,只见是一道光影闪来闪去,等到长剑停下来时,孟柘殒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被长剑划破,成了一堆布料,而那瓶解药也从破碎的布料中滚了出来。 孟柘殒要去抢药瓶,席白川不客气地一划,这轻轻一剑,直接挑断了他的手筋。 “啊——”孟柘殒惨叫。 席白川捡起药瓶打开,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确定不是毒药后,才倒出一粒给玉珥服下。 这时,孟潇漱带着内卫赶到,见到这一幕愣了愣,席白川将药瓶丢给她:“传御医,文武百官都中毒了。” —— 孟柘殒的病态和疯狂是从小养成的。 他的母妃在他八岁的时候离开了,只留下五岁的妹妹,代为抚养他们兄妹的惠妃待他们很好,但毕竟不是亲生的,惠妃自己又有儿女,自然不可能做到一视同仁,可孟柘殒是个很偏执的人,他觉得惠妃既然领养了他们,就不能偏心,她偏心了他就要帮她矫正,于是他打了惠妃的儿子,差点将人打残。 他这一举动惹恼了顺熙帝,顺熙帝骂他不像个皇子,像个流氓痞子,还打了他,红漆板子一下一下落在身上,他很 疼,也很委屈,他觉得自己没了母妃,他的父皇也不爱他了。 宫人们说,他很快就会被顺熙帝遗忘,因为顺熙帝正值壮年,还会有很多孩子,而那些孩子都有母亲,顺熙帝疼爱他们的母亲自然会疼爱他们,而他这个没母亲的孩子,会成为最不起眼的小草。 他抬脚碾碎脚边新发芽的小草,默默在心里想,他不要被遗忘,他要做一些不会让人忘不掉他的事。 于是,接下来的几年,他在国子监里拉帮结派,在皇宫里称王称霸,将里里外外搅得不安生,所有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害怕,没人敢再瞧不起他,没人敢说他是小草,那段日子,他过得很开心,很快活,他喜欢这种被人忌惮的感觉。 再后来,皇后产后血崩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他想,这宫里又要多一个没娘的孩子,她娘比他娘还要早死,所以她肯定更快被遗忘,真可怜。 他以为那个孩子会受尽冷眼、会被人忽视、会自生自灭、会比他可怜一百倍,然而他猜错了,那个孩子被九皇叔带去东宫悉心照顾,父皇每日都去看她,还经常带新奇的玩具去给她玩,那个孩子一直都被疼爱着,那种疼爱,他从没尝过。 不公平,这不公平,明明都是没娘的孩子,凭什么她能不费吹费之力就得到宠爱,而他却被人越来越讨厌? 他要教训那个孩子。 至此后他经常跑去东宫想教训她,但每次都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赶走,他甚至没能看到那个孩子,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只知道这些人很厉害,他打不过,到了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些人叫暗卫,是皇帝特意派去保护那个孩子的。 他放弃了找那个孩子麻烦的想法,因为他找到了其他乐趣——吃喝嫖赌。 帝都有一个非常有名的歌舞坊叫做潇湘梦,潇湘梦里的姑娘长得漂亮,跳舞也好看,而且都很识趣,每次都把他伺候得很舒服,尤其是一个叫做馨儿的姑娘,她很妩媚也很通透,她很懂他,和她在一起他觉得很轻松,这是他第一次有了想把一个女人明媒正娶的念头,他想爱上她了。 那日天空澄澈,阳光普照,他揣着刚刚弄到手的一千两黄金的银票去潇湘梦,他要为馨儿赎身,他要她当自己的王妃。 远远的,他看到潇湘梦被禁卫军围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的潇湘梦姑娘靠着枷锁被押走,其中就有馨儿,军士说她们都是死罪。 他去求过大理寺卿,也求过他 父皇,但是他们都不肯放馨儿,他走投无路,但他不能看着馨儿去死,他带着把刀去了监狱,他要劫狱。 然而没等他动手,狱卒就告诉他,因为马上就是新年,陛下不想大动干戈,所以给犯人们都赐了毒酒,人都死了。 馨儿死了。 是被孟玉珥害死的。 那个明明和他一样没了娘,却轻易夺走父皇宠爱的人,夺走了他的心爱之人的命,他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杀了她给馨儿报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无法再抑制住。 他想直接找人把她杀了,或者在她饭菜里下毒,但他还没开始做,就被人制止了,那个人说他们有一样的目的,但孟玉珥不是一般人,现在她不能死,否则朝局会乱,他要他和他合作,他们一起弄死孟玉珥。 他答应了。 由那人负责出谋划策,他负责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