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关山,全员HE》 第1章 礼城公主 “大梧礼城公主杨盈,参见大安国主。” 杨盈抬眼,从前那个秀气少年郎伴着眉间血染的花钿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 一旁的李同光目瞪口呆,尔后杨盈同安王的对话竟也没太听进耳里,一直到他跟着杨盈走出了大殿的门。 杨盈用眼神逼开了跟在身后的太监,才有空同长庆侯李同光说话。 李同光眼神依旧带着怀疑,“你当真是女的?” 杨盈用眼神回应了过去,“我没空同你讲这许多,我只想知道,如意姐现在在哪里?” 一提到如意的名字,李同光的目光闪烁了,眼神似有躲闪之意,他似乎无法面对杨盈当面的逼问。 “她……她已经……” “我不管你这许多,我要你将她好好安葬,她的仇,我日后定会为她报。”杨盈眼睛微微发红,却不再似以前那般抑制不住泪水。 她明白,从今以后,没有人护着她,她也没有资格轻易流眼泪了。她要将这一滴泪留在大仇得报的时候再畅快地流出来。 李同光也被杨盈短短数日的变化而震惊了一次又一次,他也明白,杨盈才是任如意最出色的徒弟,至少现在的她比当初的自己强太多了。 任如意的尸骨被他派人收拢了,挑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地方选定了之后他就派人去叫杨盈了,而他自己则是躲在房里喝着酒。 坐在窗前,抬眼望着头顶的月亮,两行不争气的泪还是滑落。 此时,门外传来了一些动静。 “你们是何人,侯爷宅邸岂敢擅闯!” 李同光看着声音来的方向,身穿黑色斗篷的人遮掩了大半面容,但他看身形依旧能够一眼认出。 “你们先下去。” 来人手一挥,原本身着黑衣与院内护卫持剑相抗的人也收了刀剑往外退去。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他二人。 斗篷帽子取下,正是此时本应待在宫中的贵妃娘娘。 “你疯了,这个时候出宫,要是被人看见,那……” 初贵妃眼眶也似是红了,“对,我就是疯了,我疯了竟然信了你的话,要和你共谋这大安江山!” “闭嘴!”眼看着初贵妃已然口不择言,李同光赶忙制止。 初贵妃眼眶湿润,似乎也被李同光突然的重话给刺激到了,“你口口声声说要帮我,但还是向着那个不男不女的礼王是不是?” 李同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告诉你,不可能了,皇后之位只能是我的,你也只能是我的!”初贵妃言语中是浓烈的怨恨之意,这让李同光很是头疼。 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眼神骤变,“你对杨盈做了什么?”李同光伸手抓住了初贵妃的肩膀,“说话呀。” 初贵妃怒极反笑,“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派了我沙西部最好的杀手送她下黄泉!怎么,你心疼了吗?” 李同光嘴角抽了一下,将一口气咽了下去,直接丢下初贵妃往门外奔去。 …… 此时,如意的墓碑面前,杨盈坐在地上,就靠在那冰冷的墓碑边上,其他人都被她赶到了原处,她只想同如意说些她们两人的体己话。 “如意姐,我穿上女装了,说起来,你还没见过我穿女装的样子呢,好看吗?” 杨盈低头摸摸那料子,“你看,这可是云锦啊,从前我只见过我的王嫂穿过,真的很好看,很舒服。” 正说着,两滴泪就滴在了衣摆上,“如意姐,我不想哭的,眼泪是自己要出来的。我高兴,我特别高兴,我好像真的可以靠自己往前走了。” 杨盈用袖口擦拭脸上的泪水,“还好没让长庆侯看到,不然他肯定要笑话我的。但是,如意姐……我还是好害怕啊,我好想你,好想远舟哥哥,好想好想元禄、钱昭大哥、孙朗大哥,还有杜长史,不知道他的伤好点了吗……” 杨盈还在伴着眼泪碎碎念着,远处传来了异样的声音,渐渐明晰了。 “什么人……啊……” 兵戈相接的声音,将杨盈从悲伤中拉了回来,她立马起身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两个兵从原处跑来,嘴里大喊着: “有刺客!有刺客!啊……” 一支箭从远处射来,直接穿过了一个士兵的胸膛,杨盈眼睁睁看着他倒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迅速后退着,找着掩体,将自己缩成一团,她默默念着,如意姐教她的,将自己缩成一团,再从袖口里掏出短刀,只要有人过来,她就朝着脖子给他一下。 “杨盈,冷静,我是大梧礼王,我什么都不怕!如意姐会保佑我的……”她心里一直默念着,耳朵尝试去辨别外面的战局到了何种地步。 兵戈之声渐渐听了,只时不时传来一声护卫中刀的哀嚎声,再到后面哀嚎声也没了。 四周寂静的,只剩下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似乎已经到了她身后。 刀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落下,杨盈往前扑着,躲过了这一下,再来一刀,杨盈妄图用短刀挡住,但那力量只将她手中的短刀震飞,她也跌落在地。 刀再次扬起,杨盈眼神中闪过了惊恐,抬手护在自己脑袋面前,终于还是忍不住喊出了声。 “啊!” “啊……” 只听见一声哀嚎,那举刀的黑衣人直直栽倒在她面前。背后插着一把刀。 寻着刀飞来的方向看去,一袭红衣,面纱覆了半张脸,只留下一双眼睛。那眼睛里是坚定,是狠戾,是挡我者死的王者霸气。 杨盈眼中说不出是劫后余生的欣喜还是久别重逢的欢欣。 任如意挽着剑花一路向杨盈的方向杀来,远处几个刺客冲上前去阻拦,但都倒在了她的剑下。 杨盈看出来如意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她过往内力倾注于剑法之上,一招一式都更有杀气,而现在的她,持剑格挡都需要双手持剑去支撑,靠着精巧的剑法在格挡中刺伤对手。 “如……小心后面!”杨盈看见了后面伺机而动的一名刺客,出声提醒着如意,如意反身以极快的速度一剑刺穿了那意图偷袭的刺客。 其余人眼见一时拿这红衣女子没有办法,也被杨盈的声音提醒过来,再度持剑向杨盈的方向杀去。 “杀了她!” 第2章 如意顺遂的活 如意眼看着黑衣人开始向杨盈的方向去,想要往她的方向去,却又被身边几个刺客牵绊住了步伐。 就在几个刺客快要靠到杨盈身边之时,一枚石子一样的东西从远处投来,正落在几个刺客脚下。 还来不及反应,就在他们低头的一瞬,雷火弹炸开,掀翻了在场几人。 身高八尺,黑色斗笠,尽管面上覆着黑巾,但除了宁远舟,还有谁会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呢? 宁远舟飞速到了杨盈身边,如意也压制着刺客向宁远舟靠近。 又是几枚雷火弹出手,在轰鸣声中止住了刀剑的声音。 “如意姐!”眼看着没有了敌人的威胁,杨盈终于是扑着抱住了任如意,瞬间又变回了曾经那个小哭包,“如意姐,我好想你,我还以为你当真是死了,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光想你如意姐,就不想我了吗?”宁远舟收剑入鞘,摘下了蒙面的黑巾。 “自然是想的,远舟哥哥,大家都安全吗,元禄他们都安全离开了吗,还有我皇兄,他也……” 宁远舟此时的眼神已经完全落在如意身上了,对于他们两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久别重逢呢。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雷火弹的声音马上会吸引来其他人的,我们现在就走。”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宁远舟万般情愫都只能先暂时压抑住,只要知道他的如意还安全就好。 “不行。” “还不行。” 如意和杨盈异口同声的回答,两人只对视了一眼,杨盈便解释开来。 “远舟哥哥,我还不能跟你们走,我今天能来这里,全是长庆侯安排的,我若就此逃走了,将他置于何地?” 如意有些欣慰地看向杨盈,她终究是成长了不少。 “我虽然不太喜欢他,但他确实是个好人,我不能连累他。而且,我留下来未必没有生机,说不定过些时日我也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安国国门呢?” 杨盈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此时留下他尚能安稳住几分安国国主,那元禄钱昭他们就能更安全地回归梧国。其实本就是最好的选择,奈何宁远舟他们过往总不愿让她涉险。 过往岁月都是他们豁出性命去保护她这个羸弱的小公主,那么她也想做一回顶天立地的礼王。 “阿盈……” 还未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是长庆侯带人赶来支援了。 走在前面的军士不知道情况,只看见一地的尸骸,还有一男一女两个蒙面人,便都拔刀将三人团团围住。 任如意宁远舟并身而立,拔剑与众人对峙。 长庆侯冲到前面先是瞧见了杨盈依旧完好无损,松了一口气,这才瞥见了一旁的两人。刺客蒙面本就是为了隐藏身份,但在亲密挚友面前,一切的遮掩都成了笑话。 那红衣之下的还能是谁? 他没有激动,没有感动得想要落泪,他就是笑了,单纯的笑了,笑他自己,为什么被骗了一次又一次,笑他自己总是花心思选这山清水秀的长眠之地。 笑着,笑着,眼泪就从眼眶逃出来了,根本关不住。 …… 趁着夜色,杨盈跟着李同光又偷偷回到了安王赐予她的宅邸,就好像今夜无事发生一般。 但今夜,杨盈身边多了一个爱着红衣的侍女,出入都跟着她,对外都说是李同光派去监视的。 正当如意和杨盈两人在房间里说起这段时间各自的遭遇时,门被叩响了。 “何人?”杨盈问道。 “我……”李同光的声音,虽然只一个字,但也能听出他话语中的颤抖和怯懦。他好像在期待什么,又好像在害怕些什么。 “府里内外我都安顿好了,我可以……可以进来吗?” 杨盈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如意,只见如意微微点了点头,杨盈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的李同光,看着开门的杨盈,眼神闪烁了一下,而后才对焦到后面桌子边坐着的任如意。 “那个……我有点儿饿,我去……”杨盈打算把这地方让给这一对师徒好好聊聊来着。 “阿盈,过来,坐下。”短短几个字,就是任如意全部的意思了,她同李同光要讲的,没有什么是阿盈不能听的。也是在提醒李同光,有些话不要再说。 杨盈有些为难,但还是听了任如意的话,径直坐回来任如意身边的位置。 李同光眼眶有些红了,但还是乖巧的关上了门,坐在了任如意对面的位置上。 “师傅,我…………对不起……”李同光没忍住,眼泪还是偷偷从眼角掉了下来,他赶忙去擦,他还记得他师傅从来不喜欢他流眼泪。 “你不用说对不起,鹫儿。” 这一声鹫儿,又像是一把刀往李同光胸口上插去,他是他师傅的鹫儿,可他亲手将刀扎进了他师傅的胸口。 眼泪还在淌着。 “对不起师傅,我不该哭的……我……” “鹫儿,你我都是人,也都会有脆弱的时候,这没什么对不起的。但你要知道,你不仅是鹫儿,你还是李同光,长庆侯!” 长庆侯三个字加重了语气,这三个字几乎可以包括李同光前半生所有的拼搏和荣光。 “我,任辛,任如意,从来不怕死,若我的命可以换来我觉得更有价值的东西,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就像我说的,用我的命送你上青云。”任如意看着李同光的眼睛,没有丝毫迟疑。 “不,师傅,我……” 任如意伸手阻止了李同光的话,继续说下去。 “但如你所见,任辛‘死’了,而我任如意还活着。” 说到这里,一直有些紧张的局面瞬间放松了下来。“人这一辈子这么短,总要选择一个畅快如意的活法不是吗?” “鹫儿,李同光,你曾经受尽冷眼与欺凌,而现在担了一个长庆侯的名头,依旧在安帝脚下苟延残喘,你就如意了吗?” 如意说完,转过头对着一旁的杨盈也说道,“阿盈,公主殿下,你曾经居于冷宫,不受人待见,拼死拼活有了一个礼城公主的名号身陷他国,你如意了吗?” 突然被提到的杨盈也一下子抬起了头,又心虚地将头埋下去。 “我也不如意啊,虽然我解救了部分朱衣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他那副嘴脸撕开,但他依旧稳稳坐在龙椅上主宰着这大安的未来。” 李同光眼泪止住了,反倒是满脸震惊看着他师傅轻言细语的诉说着这些“不如意”。 “如意姐,我也想像你说的,如意顺遂的活下去!” 任如意很是欣慰地看着她的小阿盈又长大了,再转头看向李同光。 “你呢?还要接着哭鼻子吗!长庆侯?还是未来的辅政大臣?” 李同光刚想说些什么,杨盈就插了一句,“如意姐,看吧,我才是你最优秀的徒弟对吧。” “你闭嘴吧,我才是!”李同光一扫之前的阴霾,出声和杨盈呛了起来。 “你才不是呢,我是……”杨盈对着李同光做着鬼脸。 “我才是……” “我是……” 第3章 匹夫之怒王者之怒 “好了,既然都说开了,那就要开始解决问题了。”任如意止住了两个徒弟幼稚的斗嘴。 “鹫儿,今晚刺杀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李同光一听到今晚刺杀,还是难免有些心虚,“知道,是……初贵妃。”说完还小心翼翼瞥了一眼任如意。见如意的脸色没有什么大变化。 “我派去保护她的人里也有沙西部的人,她应当是通过他们才知道今夜殿下的所在的。” 杨盈倒是不似如意那般冷静,“我同她无仇无怨,她就要我的命,凭什么呀?”话刚出口,她便反应过来,“因为我说我要当皇后?” 任如意长出一口气,还好杨盈比以前有谋略多了,“不然呢?后宫妇人,方寸眼界不过就是一个中宫之位罢了,你要占了去,她不就没指望了?” “她这么心狠手辣都想要我的命了,那我该怎么办,如意姐,你教教我?” “她心狠手辣?那你比她更心狠手辣不就完了?”任如意端起一杯茶水品了一口。 …… 这夜很长,初贵妃被李同光丢在府里以后,也只能偷摸又回了宫。在她的寝殿里辗转反侧,她一直在等着手下人来回报,刺杀那礼城公主究竟成了没有。 “叩叩——”门轻声叩响。 “娘娘,来消息了。”宫女的声音轻声说着,仿佛也在试探着初贵妃是否已然入睡。 初贵妃起身披上外衣,往侧屋走去,一推开门,只见门内有一人背对着他,身形不高,更像是一个女子。 只见来人摘下兜帽缓缓转过身来,初贵妃眼中难掩震惊,竟然是杨盈,本应该死在荒郊野岭的杨盈。 初贵妃下意识向后退着,身后却早已被人堵住了退路,房门紧闭,唯独将初贵妃与杨盈两人留在室内。 “好久不见啊,初贵妃。” 杨盈已然挽上了女子的发髻,如此这般与初贵妃见面竟也是第一次。 “见到孤,贵妃娘娘似乎很是意外啊。”杨盈言语间威胁的意味很重,一步一步向初贵妃的方向走来。 “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安国王宫!信不信我喊抓刺客,你可就死定了!”初贵妃被杨盈此时表现出来的杀意震住了片刻,又赶忙平复了心情,拿出她贵妃的骄傲强装着镇定。 “你问孤想干什么?你派人来杀孤,还问孤想干什么?”说罢,杨盈快步上前,用着任如意教的,自己也练习了一日又一日的杀敌技法快步向前,一柄短刀已然抵达了初贵妃的脖颈。 刀刃锋利如许,初贵妃甚至能感受到刀刃划破皮肤的感觉。 “入宫行刺,可是灭族的大罪!!”眼看着初贵妃惊慌要叫出声,杨盈的声音顺着她的耳朵送过去,“你猜,如果这事情闹出去,抄家灭族的是我一个异国公主,还是你沙西部?” 当杨盈提到沙西部以后,初贵妃明显被惊住了片刻。 “只要你敢喊出声,孤就敢杀了你。”杨盈习惯于装作男子的低沉嗓音此时赋予了这声威胁之语更高的可能性。 “来日安帝问责,我就说贵妃娘娘觊觎后位,刺杀孤未遂,我猜皇帝陛下并不介意借此整治一下你们沙西部。” 这是必然的,杨盈知道,初贵妃同样知道。自打安帝属意初月嫁于李同光时就表明了,他并不希望沙西部掌权太盛。若贵妃流露出过多觊觎后位的意思,想来定会招来猜疑甚至杀身之祸。 “你想杀孤,那孤也来杀你,这不很公平吗?”杨盈在这一场博弈中尽占上风。 “公平?本宫在这后宫汲汲营营才有了贵妃之位,凭什么你靠着一个公主的名号就能入主中宫!你告诉我,哪里公平了!”初贵妃心理防线就快要被击溃了。 这时的杨盈果断收了刀,只留下一个初贵妃脱力跌倒在地,伸手去摸着自己脖颈处渗出来的点点鲜血。 “做安帝的皇后就是你的目标了吗?那你的人生想想也挺没劲儿的。”杨盈故作不屑道。 初贵妃缓过了一口劲儿来,“你能找到我这儿来,想来也是李同光告诉你的吧,你可知他曾答应过我,他要助我!他要助我登上后位,他要做我的辅政大臣!可他……”一字一句皆是控诉。 “是啊,他怎么?他依旧在履行着你们之间的诺言,可你呢?” 初贵妃眼中发出了疑惑,在她看来,从李同光与这位梧国公主站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然背叛了自己。 “听好了,孤来时是大梧礼王,将来也定要归梧。” 今日同初贵妃的所有对话,杨盈都用了孤这个自称,一来是她早也习惯了这样说话,只有当自己仍是礼王的时候,腰杆才能挺得这样直,出刀才能这样快。 “孤对你的大安后宫没有兴趣,我说是要替你们的大安国主生一位嫡子,但他那身板儿,能不能生出来还不一定呢。指不定将来的大安还得是三——” 杨盈说到“三”的时候没有出声,只做了一个口型,很多事情没必要说得太清楚,余下的她自会补全。 杨盈注意到了门外的身影,那是李同光来催他走,毕竟天就快亮了,再不走也多有不便了。 这一趟虽说冒险,但也是必须要来的,初贵妃对她有误会,这样的误会若不解开,那么整个沙西部都会是杨盈未来的敌人。而如若两人成为朋友,那便都是助力。 房梁上一直蹲着的两人,见着杨盈安全无恙地从初贵妃宫中出来,也是松了一口气。 “真没想到,阿盈现在也能做这威逼利诱的活儿了。”宁远舟满眼欣慰,也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任如意,像是在赞赏任如意确实将杨盈教得极好。 “你看到了吧,阿盈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更何况还有我和鹫儿,你不必担心的。” “如意,你这是在赶我走吗?”宁远舟眼里有些失意。 “宁远舟,你是任如意的宁远舟,也是六道堂的宁堂主。你有你的使命,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或是阿盈还是任何人而给自己留下遗憾。” 任如意的这番话,无疑是扎到了宁远舟的心窝子上,他离开使团的每一天都在担心着他们,担心着钱昭是不是能管好队伍,担心着元禄有没有按时吃糖丸,担心着梧帝能否安全归梧…… 他也纠结啊,自古忠孝难两全,过往二十载都在为宁堂主而活,他也想为宁远舟而活。但人又怎么能够轻易割舍呢? 门外的暗哨放出了信号,需要任如意两人和杨盈汇合撤离了。 任如意又带上面巾,转身对宁远舟说道:“宁远舟,你我大可不必感觉亏欠,我有我要做的事,你也该有你要做的事。我们是一类人,想做的事到死都要去做,''你若是因为我而变成了怂包,我会瞧不起你的。” 说完,一跃而下。 宁远舟这一刻才意识到,这才是她的如意。蒙好面巾跟了上去。 李同光和初贵妃隔着一道房门待了有一刻钟,终究是没有进去。 初贵妃蜷缩在门口,脸上说不清是喜还是惊。 刚刚大梧公主对她说话时的神情,她打心底里有了一丝战栗,这种感觉让她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他身着龙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就好像在看一只蝼蚁…… 惊吓之外也有欣喜吧,她的长庆侯依旧和她站在一起。 正想着杨盈刚刚说过的话,她突然反复斟酌起了其中的一句,“陛下能不能生还不一定……” 初贵妃眼神渐渐坚定了,她已经想好了自己该做什么了。 第4章 大梧风云起 天亮了,折腾了一夜的杨盈终于歇下了,趁着无事,花上一个上午补补觉也未尝不可。 在她睡着的时间里,任如意和宁远舟进行了一个简短又认真的告别。 “雷火弹留给你,必要时拿来防身。”宁远舟像个孩子一般,将自己珍藏的宝贝郑重其事地交到如意的手中。 他早看出了,如意这一趟虽说是死里逃生,但确实身受重伤,内力大不如前,几乎无法调动。 在保护阿盈之时,也只是靠着剑法周旋罢了,真要是遇上什么高手未必可以全身而退。 “你放心,我如今已经不是任辛了,我不需要靠刺客的手段过活。现在,要拼的是谋略了。”任如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脸上满是笑意。 “好。”宁远舟紧紧抱住如意,两人贴近,最后一次感受彼此身上的气息,再分开后两人相视一笑。 “不同阿盈道别了吗?”如意问道。 “不了,来日大梧再见。”宁远舟说完,将包袱挂于肩上,拿剑转身背对如意,迟疑片刻后,还是挪动了步伐。 如意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多少还是在期待着宁远舟回头,但终究是没有。 不是宁远舟不愿回头,他是怕自己多看如意一眼,自己的坚定和信念都会被消磨一分。他要走,他想要去做宁堂主,他想要去做他们的宁头儿,一切都是他想做的。 他前行的方向,正是阔别已久的故土——梧国。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梧国王庭风云已起。 大梧皇宫皇后寝殿内。 “娘娘,使劲儿啊,头,奴婢看见头了!”助产的女官大声喊着。 皇后满头大汗,手紧紧的拽着被子。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在场众人悬着的心放下了,然而皇后却还没有。 她紧张地望向一旁的贴身侍女,侍女连忙去查看那婴儿,抬头望向皇后时脸色有些难看,轻轻摇了摇头。 皇后一下子泄了气,眼睛闭上了,只消片刻就再度睁开眼,望向自己的侍女,“去吧。” 侍女咬咬牙,点了点头,就将还在襁褓中的婴儿抱起往后门走去。 皇后身体脱了力,只得无力地仰躺在床上,眼角不由得滑过一行泪。 她九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还未见天日就要送往远方,此生不复相见,这样的事情放在天底下哪个母亲身上都难以接受吧。 皇后还没从悲伤中缓过劲儿来,前面又传来了嘈杂声。 “殿下,不可!” “殿下,不可入内,这可是娘娘的产房!” “殿下!” “滚开!”丹阳王大手一挥,就将阻拦的嬷嬷一把掀翻在地,带着两个近身亲卫闯进了皇后的房间。 屋里的侍女嬷嬷惊慌失措地拾掇着皇后地私密物件儿,忠心的侍女尽管害怕,仍旧死死挡在皇后床前,隔开丹阳王的视线。 屋内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去,丹阳王有些不悦地捂了捂鼻子,眼神示意,近身亲随上前拉开了挡在床前的侍女。 “皇嫂,好久不见啊。” “你放肆!”皇后的声音带着颤抖。 “臣弟不过是来见一见,我这新出生的小侄女。”侄女两个字被他咬的极重。 皇后眼中的惊愕已经藏不住了。 丹阳王一挥手,两块儿婴儿的襁褓布被扔在了皇后的床铺上。一张是云锦掺了金丝的,是她亲自为她的孩子挑选的,刚刚侍女抱走孩子的时候就裹得这一张襁褓布。 另外一张,是素色棉布。 “城北十里的庄子里,那个你事先挑好的男婴,已经被人扔进塘里了。”丹阳王的声音带着浓烈的杀意。 “你说,我这小侄女会不会也……” 皇后彻底慌了,她的筹谋计划在这一刻都显得无用了。 她抬眼看着丹阳王,他笑着,脸上却全是让人憎恶的得意和野心。这一局,她输了…… 隔日,宫中放出消息,皇后顺利生产得女,丹阳王以摄政王的身份表明要善待他皇兄的骨血,从自己的私库中拿了好些精巧玩意儿做了贺礼。 一时间,文武百官嫔妃命妇好像得了什么暗示一般,纷纷筹备贺礼送往皇后宫中。 无人知晓,皇后在这堆积如山的贺礼中握着一块儿襁褓布,眼角似有泪痕。 朝堂中的众人也似乎从这些事情中得到了信号,皇后没有嫡子了,那这大梧天下岂不是就是丹阳王的囊中之物了吗? 最为愤懑的莫过于章崧了,他还心心念念等着宁远舟将传位于皇后嫡子的诏书带回来,没想到被丹阳王一招釜底抽薪瞬间化为了泡影。 大梧,要变天了…… 此时的大梧皇帝对于自己的女儿的降生一无所知,一行人日夜兼程刚刚行至安梧边境小城。 待钱昭用宁远舟留下的印信联系上当地的分堂后,众人终于是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在当地的客栈中休整一夜再行入梧。 分堂的兄弟将客栈守得密不透风,孙朗他们都是放下了防备,抱着早已经精疲力尽的杜长史在房间里呼呼大睡起来。 唯独剩了于十三和钱昭还没有卸下防备。 “你去休息一下吧,我替你看一会儿。虽说老宁将这队伍托付给了你,但你老这么绷着也不是个事儿呀,后面路还长着呢。” 于十三半靠在椅子上,正对着钱昭说着。 钱昭站的笔直,就站在窗子面前,望着外面。 “在这儿,我不敢休息。” 于十三顺着钱昭的方向想着,才想起来,他望着的地方正是安帝被擒时的最后一战战场所在,也正是柴明他们身死的地方。 “行,既然你不休息,那我于十三就舍命陪君子,陪你喝一杯。”于十三尽可能想让钱昭放松些,他有些害怕钱昭的样子。 “这是什么时候,还敢喝酒?真要让宁远舟知道了,非得扒你一层皮。”钱昭白了于十三一眼。 “谁说我喝酒了,喝茶还不行吗?”说着端起一旁的茶杯一饮而尽,完事儿以后给钱昭抛了一个媚眼儿,“来,干一个。” 钱昭能说什么呢?只能再扔了一个白眼过来。但确实多亏了于十三这一通脑,他心中的一望无际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一些…… 第5章 大梧君王,你配吗? 天色约莫暗了,钱昭才去往了隔壁梧帝休息的房间。 按照事先约定好的两长两短轻敲了房门,立马才有了动静。 “钱大哥,你来了。”元禄开了门,眼皮确实有些疲惫的浮肿,手里倒还是捧着一盘蜜饯,脸上笑吟吟的。 “我来换班,你去休息吧。”钱昭说着。 “好,这些留给你。”元禄将蜜饯盘子推到了钱昭手上。 钱昭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手里的蜜饯,还是难免有些触动,“今日的糖丸吃了吗?” 元禄有些无奈,“吃了吃了,早上十三哥就问过一回了。” “好。”钱昭往门里走起,元禄则是快速踏着步子往房间走去,他早就心心念念自己那张小床了。 钱昭小心翼翼将房门关上,尽量不发出声音,此时房间内床上正闭着双眼仰躺在床上的正是他们这一趟冒生命危险救下的梧帝。 钱昭将蜜饯放在窗台边,踏着极轻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沉睡中的梧帝。 待他站定梧帝床前,久久没有挪动步伐,手中的重剑剑身和剑鞘约莫发出非常微弱的碰撞摩擦之声,但终究是慢慢稳住了。 他便挪了步子到了窗前,仍旧是看着窗外,时不时往嘴里送上一颗蜜饯,甜味从舌尖开始充满整个口腔。 “钱昭,你刚刚是想对朕干什么?”床上的梧帝眼睛缓缓睁开,询问的声音也是浅浅的,好像生怕惊扰了外面的人似的。 “您竟然能记得我的名字。”钱昭淡淡回应,言语里尽是疏离之感,不过也带了一个尊称。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梧帝的问题,或许潜意识里他也并不想欺君。 “朕一直觉得,你眉眼间有些熟悉,你和柴明是不是……” “陛下,您该休息了,我去换于十三来。”钱昭打断了梧帝的话,转身要走。 “你刚刚是不是想杀朕?” 梧帝缓缓将自己撑着坐起来,说出这句话后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沉寂。 “朕这段时日睡眠本就很浅,刚刚元禄在旁边一直嚼着蜜饯……这段时日,朕也总觉得你同其他人的态度不太一样……” 钱昭听着,也是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他再不济也是大梧的君王,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之徒,自己的这点心思终究是藏不了多久。 “所以,陛下想治我一个株连之罪吗?”钱昭的声音冷冷的,似乎也在压抑着什么。 “你确实该恨朕,确实都是因为朕才害的柴明他们横死。朕会对他们有个交代的。”梧帝眼中似有片刻哀恸。 “不用对我说这些,你的命,是六道堂这么多兄弟的命换回来的,我若取走了,那便是对他们不义。”说完后便径直朝门口走去。 快到门口时,又停下了步伐说道,“窗外西南方向十里,就是他死的地方,乱枪穿肠,血流不止。天道兄弟,为护卫大梧君王而死,那便是死得其所。但你扪心自问,你配吗?” 说完钱昭出了门,大喊着于十三的名字。 床上的梧帝,被这钱昭最后一问,深深扎进了心里。 “大梧君王,你配吗?” “大梧君王,你配吗?” “大梧君王,你配吗?” …… 若是以往,有人胆敢这样对一国天子说话,他必得治他一个株连九族,再不济也是抄家流放,但他今日是当真没有这个底气。 他似乎真的不配。 他挣扎着疲惫的身躯也走到了窗前,站在钱昭刚刚站过的位置,望向西南方…… 金戈铁马,战场狼烟,六道堂的众人身着六道堂的护卫铠甲,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他看见了柴明,有着和钱昭一般无二的眉眼,但似乎脸上更青涩些,他挥舞着手中长剑,一边御敌一边后退着。 退无可退了,一旁的敌军三五成群手持长枪刺了过来…… “小心!”这是梧帝在惊呼,想要提醒他躲开,但终究是惘然。正如柴明死在他身边之时,他甚至还没能记住他的名字。 长枪齐齐插入他的身躯,鲜血顺着枪杆缓缓流出…… 梧帝从战场的画面回转过来,不自觉已惊出了一声冷汗,而此时他的眼前不过是一片树林罢了。 兵戈剑戟已是数月以前的事情了。 这天过后,钱昭就像是被挑起了什么逆反心理一般,对着梧帝的态度变差了不只一分半分。 每每路上饮食,梧帝吃到一半就总要催着赶路,梧帝但凡不爱吃什么,他就总是让人准备什么。 起初于十三他们还挺担心的,毕竟这可是皇帝陛下,真要是他日翻起了旧账,说不定会怎么整治钱昭呢。 但梧帝似乎很是不在意,甚至对钱昭对所有人都更加关心了。路上吃到一些食物,总会多问一嘴其他人有否吃到。 有时打猎猎得一只山鸡,他也只吃上几口便分给其他人。 杜长史他们自是不敢领受,钱昭又不待见他,连带着于十三孙朗也不好抹了兄弟的面子,梧帝便只能用“皇帝”的威压,逼着年纪最小的元禄将其吃掉。 于十三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也只是一笑置之,想着说不定宁远舟回来还会感到几分欣喜吧,这大梧的未来,未必是毫无生机的。 此刻的宁远舟,骑着快马日夜兼程,几乎每到一个分部就会换一匹马,终于是晚了钱昭等人两天来到了安梧边境。 在这里,他得到了分堂兄弟给的信息,得知钱昭他们一行人都安全抵达,并且已然顺利前往梧国境内。 知悉这一切后宁远舟也是放心了,然后从怀中拿出代表六道堂堂主的令牌,冲着分部首领说道: “六道堂森罗殿,即日重启,一应情报收拢汇总发往梧都。” 分部负责人听到这一句,眼睛都亮了,连忙行礼应是。 他们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自打宁远舟被陷害后,森罗殿文书几近废止,再到大梧兵败,这些藏于边陲之地的分部就如过街老鼠一般,之感藏在暗无天日的巢穴之中不敢擅动。 宁远舟一路造访各地分部,也是在确认分部的战力完整性,重塑六道堂的安国情报网势在必行。 第6章 崧 为了保证营救梧帝计划的安全,早在使团出发之时,宁远舟就暂时终止了六道堂的各地情报传输网络,以至于梧帝成功被救出的消息也被拦在了安梧边境之外。 此时的大梧朝中仍是混乱。边陲之上刚刚大败于安国,一侧的北磐人依旧虎视眈眈,隔江的褚国也绝非善类。如此种种,大梧朝廷却迟迟没有君王。 皇后产女的消息沉淀了几日过后,丹阳王终究是沉不住气了,派了手下言官当众上奏。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礼王使团已然音讯全无,想来凶多吉少。为了大梧江山社稷,摄政王当即位,统领我等共抗外敌。” 不少丹阳王一派的官员都站出来附议。 一时间朝堂上众人皆面面相觑,目光却不由得集中到了章崧身上。 丹阳王也察觉到了,干脆直接点破,“章相以为如何?” “臣以为,一切当等使团归来。我大梧举国之力筹集十万两黄金,不就是为了迎陛下归来吗?礼王使团顺利至安都的消息早已回来,那陛下……” 丹阳王倒是来了劲儿,“那可曾有安帝放归皇兄的消息传来?话说你那收发消息的六道堂当真还有用吗?” 这一问直接哽住了章崧,在场大小官员也是有此一问。 “章相,你倒是愿意等,可我大梧的百姓等得吗?”丹阳王语气愈发嚣张,几乎掌握了整个朝堂最大的话语权。是啊,他们等得,百姓还等得吗? 天下百姓不欠他杨行远的,当初已然勒紧裤腰带送出了十万两黄金,当真是够了。 章崧眼见着众官员似有妥协之意,无奈之下竟然…… “章相,你怎么了?章相!” 只见章崧突然表情十分狰狞,手紧紧捂着胸口,竟然就这么直愣愣的要往地上栽倒。 一旁的官员见状也是吓得不行,连忙去扶。一时间整个朝堂都乱了起来,周围的众官员手忙脚乱,远处的也是伸着脖子想看个究竟。 “殿下,章相也是我大梧的一朝相国,如今身体有恙,不若请宫中太医为其诊治?” 丹阳王只能点头应是。 “既然相国有恙,不若我等先行退下,其他事情容后再议。”章相手下言官出来带头,一些个本就有些摇摆的官员也连忙出来附和。 丹阳王轻哼一声,“既如此,那便如你们所言吧,哼!” 等章崧被抬上马车,遮盖的帘子一放,他紧闭的双眼就这么睁开了。只见他坐直来身体,用手整理着自己弄皱的官服。 说来也是可笑,他堂堂大梧相国,竟然也沦落到装病来使这缓兵之计,当真是可笑。 想着,他竟也生出一分怨恨,怨谁呢?自然是此刻杳无音信的宁远舟!原本还心心念念等着他拿立储诏书,而现如今居然跟他玩儿失踪。 手下派去送药的人飞鸽回来的消息是他宁远舟上一次的解药就没有去拿,难道真的是死在安国了? 亏的他还高看宁远舟一眼,以为他有些手段。 马车将章崧送回了府邸,还没等她歇上片刻,手底下人就传来了消息。 “禀告章相,六道堂森罗殿收到了来自安国的密信。” 听到安国两个字,章崧整个人都惊了,立马带了两个亲随,从后门暗中往六道堂梧都总部去了。 章崧到了六道堂森罗殿存放密信的位置,出于慎重考虑,他决意自己一个人来开启这密信,将两个随从都留在了门外。 门一推,令章崧意料不及的是,那殿内居中坐着一个人…… 章崧一步步往里走着,终于在十步之外,认清了眼前这人的模样,立马快步向前跑了两步。 钱昭和于十三自一旁跃出,挡在他的面前。 只见章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阔别已久,陛下身体可还康健?” 一字一句如泣如诉,竟然也颇有一番呕心沥血之意。 “章相请起,坐吧。如今这般,倒不用拘礼了。”梧帝抬手,示意章崧坐在一侧的位置上。 当世诸国,除了北磐蛮族不通礼法之外,皆有礼以左为尊。偏偏梧帝只会见他一人时却指了右首位置。 章崧虽心有疑虑,但仍旧是谢过梧帝赐座,恭恭敬敬坐到了右边的位置上。 章崧与梧帝细细谈过朝中诸事,除了安国的外患,章崧更多的还是强调了大梧的内忧,也就是丹阳王野心勃勃,不但出兵阻挠使团营救梧帝,现在还剑指帝位。 于十三和钱昭相视一笑,想着这章崧老贼果然如他们所料,在丹阳王一事上添油加醋,倒是对自己只字不提。 可惜了,当初他给宁远舟的任务是带回诏书,并非带回梧帝。这件事已经在钱昭刺激梧帝时说过了。 梧帝经此一遭,也很是能沉得住气,此时竟然当真像一个和臣子推心置腹共谋大事时候的模样。 “章相以为该当如何?”梧帝问道。 “请陛下即刻还朝,尽早将丹阳王一党治罪严惩!”章崧字字泣血,可谓是言辞恳切。 “朕明白了,那爱卿又是何想法?不妨也说来听听?” 梧帝的声音一下子扬起了好几个调调,似乎是说给外面什么人听的一般。 章崧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房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臣六道堂宁远舟,参见陛下。”宁远舟还未行完礼就被梧帝出言打断了,一手指着左侧的空座,“宁卿快坐,不必多礼。” “见过章相。”宁远舟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看向侧首章崧,章崧脸上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看。 宁远舟与梧帝的关系何时就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说来他也心虚,本来听了御医的意思九成得男,才派了所有宫中的力量护卫皇后生产,还对未来的“小皇子”寄予厚望,谁料…… 章崧想着,他用毒胁迫宁远舟,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梧帝面前编排些什么…… “宁堂主,老臣托你前去营救陛下,为何脱险如此之久却未曾给我留下片刻消息?你可知如若没有我的策应陛下有个什么闪失,该当如何?” 宁远舟听到章崧这先发制人的诘难,也是无奈的轻哼一声,“策应?究竟是一个策应还是毒手?你能说的清吗?” 第7章 天涯共此时 章崧一下子有些慌了神,连忙转向梧帝,“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我……” “没说你。”宁远舟出声止住了章崧的话。 章崧有气但也没处发了,一口气积在胸口。 “当初安梧之战我军为何失败?除了你纵容赵季自废六道堂的耳目,除了陛下错误决策……” “宁远舟,你放肆!”章崧已然汗流浃背了,小心翼翼地侧头过去看梧帝,倒是没在他脸上看见什么怒气。 “那都是因为太监窃国,泄露军机!”章崧还在找补着。 “对,你说得对,但你又岂知当今朝中只有一个窃国内监?李太监,王太监,赵太监,又或是李大人,张大人?” 宁远舟一说,章崧都泄了一口气。 大梧积弊多年,内外透风,这也就是为何当初使团出行一路皆是危机,朝中内外都各有盘算。 钱昭他们进入梧国境内之后直接化身商队,一路隐匿行踪缓步行进,总算是让宁远舟赶上了。 他们出走这几个月,六道堂也没有闲着。留守的丁辉在宁远舟的授意下悄无声息地开展着一场无声的自查。 每每以不同方向的信息泄露给不同分部的人,再蹭蹭封锁,最后终于用两条假消息抓住了两个漏夜前往丹阳王府,还有宫里的。 宁远舟这些年在六道堂的经营,在危机时刻总算是值得倚靠的。一行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藏进了六道堂梧都总部。 此时的梧帝和章崧脸色说不上的难看,谁能知道此时梧国最位高权重的两人竟然会被宁远舟数落得抬不起头。 “那宁卿,现下该当如何?若朕贸然现身,那他……”梧帝问这宁远舟的意思。 其实众人都能猜到,如若丹阳王登基之意已决,那么只要梧帝胆敢露头,他就敢…… “既如此,那便应当以六道堂的势力,继续探查六部,陛下还朝还需万无一失!”章崧说道。 “不,来不及了,丹阳王不会给我们留下时间的,约莫这几日就会有动作。”宁远舟沉吟片刻,“他既然想登基为帝,为何我们不顺他之意?” “宁远舟,你放肆!”章崧又要发作,这时梧帝挥手止住了章崧的嚎叫,“宁卿的意思是?” “猎物咬在嘴里的那一刻,就是杀虎的最佳时机。” …… 夜里,众人休息之前,钱昭来到梧帝的房间,准备照例为他把脉。没料到遇见了宁远舟还在屋内。 宁远舟原本也没有回避的意思,谁知道梧帝竟然开了口,“宁卿你先去休息吧,这儿有钱昭够了。” 宁远舟有些意外,出门前和钱昭对视了一眼,钱昭依旧是那张臭脸,宁远舟也没看出来什么。 宁远舟出门将门带上,钱昭依旧把脉,一言不发,然后又是配了些补药,梧帝毫不迟疑的吃下。 钱昭也没有多说什么,收拾好药箱就往外走,连个告退什么的都没有多说,不过梧帝似乎也习惯了他这副样子。 走出门不过几步,宁远舟双手环抱在胸口,就等在了转角处。 两人一前一后踏着轻功跃上了房顶,这里无疑是说话的好地方。 “说吧,怎么回事儿?”宁远舟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儿?”钱昭不回答倒是反问。 “我是问陛下的身体,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你在照顾。” “陛下这几个月忧虑很重,逃出来时还受了很重的内伤,这一路舟车劳顿也没能很好的休息,现在又要夜以继日地劳神……” “说重点,我没时间和你打马虎眼。”宁远舟语气严肃了起来。 “他伤了根本,恐难到天年。”钱昭淡淡说道,言语中似乎没什么情感起伏。 宁远舟倒是有些说不出来的震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他让我保密,不向他人提及。” 宁远舟一下子有些懵,“那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我没有向你提及,你问我,我才说的。”钱昭一脸认真。 此时月色正好,宁远舟和钱昭两个人并肩坐在屋脊上,久久没有说话。 宁远舟其实能够理解梧帝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体状况,毕竟此时是还朝的关键当口,自曝其短无疑是自寻死路。 但宁远舟既然知道了,他也很难不愁,愁这大梧的未来…… …… “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大男人坐在这里有些奇怪?”钱昭说着。 “有吗?” “有。”说完,钱昭起身一跃而下,将宁远舟一个人留在了屋顶上继续吹冷风。 剩了宁远舟一个人坐着,那月色皎洁,他脑子里丢开这些家国,如意的身影就窜出来了。 不知道此时远在安国的如意是否也看见了这月亮,是否也能想起他来。 月色之下,如意倚靠在窗户上,举起酒壶,一口温酒滑进嘴里。 如意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手里的酒壶,一旁的杨盈碰巧走了过来。 “长庆侯说了,你内伤未愈喝点酒可以镇痛,但冷酒伤身,所以这满屋的酒壶里全都灌满了热酒。” 杨盈说着,也随手从桌上取来一个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那酒的苦涩味让杨盈一下子皱起了眉头,果真还是喝不惯呀。 “你慢点儿喝。”如意看着阿盈,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鹫儿何时来的?” “傍晚时来的,那时你正在休息,我就没有来吵你。他带了消息。说是安帝已经对外放出消息,说他放了皇兄,只将我暂留大安做客。” “所以,他还未对外公开你公主的身份?”如意想着。那安帝果真是老奸巨猾,阿盈说要做他大安的王后,他也没有拒绝,却也刻意维持着他大梧礼王的身份。 “是啊,他也未曾下诏,只将我晾在这里。” “杨行远若是顺利回归大梧,那大梧的朝局恐还会生变,他在等,等大梧局面明晰了,他才能看清楚你这个大梧公主的价值。”如意说道。 “那如意姐,这岂不就是说,在皇兄顺利还朝之前,我仍旧是安全的对吗?”杨盈眨巴着眼睛。 如意也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对,没错。” 但是,任如意没说的是,一旦安帝认定杨盈对于大梧未来的君王没有价值的话,那么她这个公主的价值还足不足以撑起这大安的皇后之位呢? 第8章 梧帝归 过了两日,丹阳王再度出了招,这一次的刀锋倒是先对准了英王。 同为梧帝的兄弟,英王早在幼年时就因为受伤落了残疾,这些年也一直游手好闲,算得上是个富贵闲人了。 依旧是没有皇帝的朝会,依旧是丹阳王主导局面。 丹阳王当众宣布,英王因为忧思过盛,重病缠身,此时已然在禁卫军的护卫下送往城外太成寺,待身体好转就要剃度出家为僧,为大梧祈福。 底下朝臣面面相觑,此举谁都能看出来是他在铲除异己,连残疾的英王都处理了,岂不是视这皇位为囊中之物了? 果不其然,第二道旨意更是让众人大吃一惊。 皇后从殿后缓步向前走来,下面的大臣赶忙行礼。 有耿直的言官还在窃窃私语,都说后宫不得干政,这皇后贸然入朝堂有失体统…… “国不可一日无君,为大梧臣民,本宫愿将大梧江山交与……丹阳王。” 简短的一句话,没有多余一个字的废话。 底下丹阳王派系的人赶忙见缝插针,开始请求丹阳王继位,皇后章崧一派的则是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皇后这出乎意料的支持,还有章崧出乎众人意料的沉默,无不将这一场戏码推向了高潮。 终究,在“众人的期盼”中,丹阳王决意第二日就登基为帝。 朝中官员并非没有质疑的声音,但缺乏领头的人,一些个有胆识的官员却也没有说话的地位。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登基仪式不分昼夜地筹办着,一切只等新帝继位了。 十二个时辰的不眠不休,只待时辰一到,丹阳王身着帝王龙袍,只是还没有戴上属于皇帝的珠冠。 “本宫身子不适,就……” 皇后推辞想要拒绝参加这新帝继位的仪式,然而丹阳王却不肯。 “站住!” 皇后停了步子转身,丹阳王已然靠近过来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 “肖妍,本王是给你脸了是吗?” 皇后生产过后本就虚弱,丹阳王使劲儿一甩,竟然让皇后整个跌倒在了地上,头上钗环都有些乱了。 “听好了,本王要你亲手为我戴冠,要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夺回属于我的一切的。” 丹阳王此时脸上满是得意,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言行举止,大权在握的感觉就是这般。 “来人,送皇后下去梳洗。” …… 此时的梧帝杨行远,正在房间内由于十三为他精心“打扮”着。这打扮却并不是什么涂脂抹粉,只是希望他看上去不要那么消瘦,那么憔悴。 于十三弄完以后,提溜着自己的装备走了,房间内只留下钱昭与梧帝两人。 不知从何时开始,钱昭已然成为了梧帝最为信任的人了。或许是因为宁远舟不在时钱昭一直负责护卫,是同杨行远待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人。又或许是因为钱昭知道他的秘密。 “钱昭,你说,若是丹阳王做皇帝,是不是会比朕做的更好?” 这样的问题,或许也只有钱昭才不会因为他是皇帝而去阿谀奉承。 “没区别。”钱昭只说了这三个字,梧帝眼里却是还有疑虑。 “丹阳王为了阻挠我等入安营救,也曾派杀手劫杀,也未曾顾及同胞之情。” 杨行远也是沉默,这些日子他已然明白了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但现在的丹阳又何尝不是曾经的他自己呢? 安褚两国虎视眈眈,丹阳王则是一心扑在夺权之上,还对杨盈下了杀手,实在可恨! “你必须重登朝堂,要当着天下的面替六道堂天道兄弟血冤,这是你欠他们的。”钱昭对梧帝的态度始终冷冷的,但这几句话确确实实被梧帝听进去了。 是的,他欠的还没还,还没有资格考虑这许多。 …… 在钟鼓声中,宫门大开,丹阳王一袭攒金丝暗暗印有龙纹的龙袍站在大殿台阶的底端,一步一步踩着红毯往台阶上走。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稳。这一条路,他走了太久太久了。 从小时候记事起,他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和杨行远究竟差在哪里了?明明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他能做储君,自己却只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 明明读书策论自己都不曾落下风,明明自己更为出色,为什么皇位也是他的,就连肖妍…… 为了扭转这一切,他付出了太多太多了。他日日勤勉,费尽心思,顶着结党营私的风险游说收买着各部官员。他几乎白手起家,一步步营生了这足以与章崧抗衡的势力。 他甚至为了阻止杨行远还朝,派了手下的人去劫杀使团,尽管里面还有他的亲妹妹…… 当然,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如今大梧尽在掌控,莫说是一个不甚亲近的妹妹,只要能将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夺回来,他可以牺牲一切。 他一步一步走向高台之上,快要到达之时,他看见了皇后肖妍。 皇后穿上了最为正式的礼服,尽管表情并不好看,但此刻在丹阳王眼中,她仍然是那么的耀眼动人。 走到台阶顶端,他就这样直勾勾盯着皇后肖妍,脸上全是得意。 肖妍错开他的眼神,只机械般的捧上了那顶属于皇帝的珠冠。 丹阳王微微低头,等着那珠冠戴上自己的头顶。 突然,远处一支利剑飞来,径直射向了台阶顶端的丹阳王和皇后的方向。 丹阳王手下禁卫军统领率先发觉了,惊呼一声,“有刺客!” 丹阳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躲闪,只微微转头,眼看着那箭矢直直朝着自己的脑袋射来。 箭擦着丹阳王的头顶过来,箭尖将那顶珠冠猛地射翻在地,只留下惊魂未定的肖妍赶忙往后撤了几步。 箭将丹阳王头发挑乱了,配着已然僵硬的身体,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狼狈。 “刺客,有刺客!” “刺客在哪儿?” 反应过来的朝臣开始混乱了,一些惜命的甚至已经往墙角边躲去。 在众人惊呼之中,那台阶底端出现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第9章 残阳映雪 只见台阶之下,梧帝杨行远已是黄袍在身,身侧是钱昭,于十三,孙朗,元禄,四人穿着六道堂的黑袍,持剑开道。 有不明情况的禁卫军上前阻拦,钱昭剑都未出鞘,只用剑柄将其击翻在地。 梧帝在四人的簇拥下,迈着坚定的步子一步步向上走去,抬眼便对上了丹阳王那目瞪口呆的模样。 宁远舟紧跟在梧帝身后,同样身着六道堂的黑袍,黑巾覆面,手中还持着一把弓。 四下朝臣总算是有人反应过来,“陛下,是陛下回来了!” 一些不参与党争的纯臣一派,眼看着杨行远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大梧的朝堂之上,纷纷跪倒在地,如泣如诉地喊着皇上万岁。 丹阳王嘴角抽了一下,终于是接受了眼前的这个事实,杨行远的的确确出乎他的意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攥紧了拳头,脑中飞速的盘算着什么。 他身侧的皇后也看清了杨行远的身影,眼眶终于是湿润了,带着细微的颤抖轻声叫了声,“陛下……” 这一声呼唤,梧帝没听到,全部被丹阳王听在耳里,紧攥着的拳头猛然舒展开。 “禁卫军,都是死的吗?”丹阳王的声音带着愤怒的嘶哑。 此时周围驻扎的禁卫军也是有些疑惑,他们当中并非人人都认识梧帝,但面前许多朝臣的反应无不在表明着这上前之人正是已然消失数月的梧帝。 他们的目光纷纷朝着现任的禁军统领看去。他是前段时间由丹阳王一手提拔起来的。 只见他抬头,伸手便要去摸腰间的佩剑,周围的禁军都提了一口气。 忽然见一黑衣身影凌空飞起,手持一张空弓,径直朝向那禁军统领跃去,雷火弹开道。 待烟雾散去,众人只见那人身高八尺,手持弯弓,弓弦死死勒在那禁军统领的脖颈之上。 “六道堂已查实,禁军现任统领吴用,勾结平远将军周健,劫杀使团,意图阻挠陛下归梧,已查有实证,现已就地正法!” 宁远舟的声音掷地有声,响彻朝堂内外。 随着宁远舟松手,禁军统领吴用应声倒地。四周的禁卫军一下子便乱了阵脚,主帅已死,现下当如何,无人知晓。 此时隐匿已久的章崧向一旁的一个侍从给了眼神,一声鸟哨声响起,四周隐约传来甲胄的声响。 六道堂所谓倾巢而出,众人皆黑巾覆面,神情肃穆,迅速围满了周围,与溃乱的禁军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少的禁军见此阵仗都丢了兵器。 “丹阳王,趁你还未酿成大错,收手吧。”梧帝杨行远站在丹阳王的面前。 梧帝发冠衣着整洁,眉眼之间仍旧尽显皇家气派,而丹阳王呢,早已凌乱的发丝随着风飘摇着…… 他的雄图霸业还未开始,就结束了吗? “皇兄,如今你当真还能安坐皇位之上吗?你难道……” “丹阳王!”皇后的声音猛然响起,将他说了一半的话硬生生打断了。 钱昭此时也是率先一步挡在了丹阳王面前,重剑出鞘,只要他敢擅动一步,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皇后的喊声似乎才让丹阳王清醒了一点,梧帝无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再如何在众人面前强调,也依旧无法扭转局势…… 况且兄终弟即当为名正言顺,之前众人皆以为他回不来了,才默许了丹阳王继位,而如今…… 丹阳王猛然意识到,刚刚皇后那一声,是不想自己死…… “感念上天,护佑陛下平安归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章崧此时见局面确乎控制下来了,才站了出来,带头向陛下叩首。 眼看着章相都带头如此,众官员纷纷下跪叩首,最终就连丹阳王派系下的官员迫于现状,也都纷纷如此。 “丹阳王,你是朕的亲弟弟,那便由你替朕戴上珠冠吧。”杨行远刻意强调了亲弟弟几个字。 经此一遭,他过够了背井离乡无依无靠的阶下囚的生活,方知故乡可贵,同胞可贵,亲人的可贵。 梧帝在同宁远舟章崧制定计划之时就想好了,只要阻止丹阳王做出忤逆谋反的举动,他日都能想尽办法留他一命,毕竟他们是亲兄弟…… 然而此时的丹阳王并没有想到这些,他只一心想着,他心心念念拼了命要抢来的东西,现在竟然要他拱手相让。 侮辱,这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钱昭站在一旁,环抱中的重剑间或发出几声金属的碰撞声。另一角的元禄手中也捏着飞刀。 于十三和孙朗,就连台下的宁远舟的眼神都没有离开过丹阳王身上,哪怕是一寸。 丹阳王只要有任何不轨的举动,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拼尽全力要达成的目标,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任何人都不可以。 丹阳王颤颤巍巍的手,将那顶珠冠从地上拾起,轻轻戴在了梧帝头上,然后是慢慢跪倒,将身子重重地埋在地上,强忍着心中的愤懑,咬着牙说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梧帝杨行远听着耳边这久违的声音,脸上也是说不清楚是什么表情。或许他也喜悦,感激,或是劫后余生的释然? 但,还有愧疚…… “大梧诸事将定不过六十余载,加之北磐蛮夷侵略,安褚边境战士不断,朕既无变更制度,令后世难以为继;听信谗言,肆意出师征伐,令天下不安,劳民伤财……” 梧帝杨行远一字一句,声音铿锵,带着嘶哑,似乎想以此声告以天下。 “章相,这是……” 一旁的文官率先反应了过来。 “这莫不是,罪己诏?” 声音一出,四下都开始讨论了起来。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敢下罪己诏,又有多少帝王胆敢当着文武百官天下臣民的面自述罪己诏? “安梧之战,大梧将士死伤无数,六道堂天道柴明等人奋勇杀敌,皆因朕之过,殒命异乡……朕有愧,今愿向天下请罪。” 说完,梧帝转向安梧之战的方向,一手掀开衣摆,重重屈膝跪于台上。 底下的文武百官皆被杨行远的动作惊到瞠目结舌。 一些守旧的老臣见到杨行远如此,眼眶都湿润了,嘴里不住喊着,“陛下!陛下何至于此啊,陛下!” 见杨行远屈膝,钱昭于十三等人也纷纷屈膝跪地,全了这君臣之礼。 此时若有人细细靠近宁远舟,或是钱昭,定能看见他们在黑色斗笠之下隐隐发红的双眼。 他们做到了,他们终于替九泉之下的兄弟们雪冤昭雪了,今日梧帝于百官面前颁下罪己诏,六道堂众人的功绩必将会写进史书,成为大梧永远不可磨灭的记忆。 今天六道堂的每一个人,都用黑巾覆盖了面容,只因为在今日,他们代表的不是自己,代表的是六道堂的每一个人,也包括过往牺牲的,隐退的每一个人。 他们戴上黑巾,代表他们,一起来见证着这一刻,见证着六道堂雪冤,见证着六道堂被永远镌刻在大梧的史书之上。 流过的血终于不再因为身着黑衣而无法被看见,从此再无人可以轻易抹杀他们的任何功绩! 第10章 阿盈,安好? 梧帝顺利还朝,六道堂暂代禁卫军驻守皇城,丹阳王被幽禁府中,待一切查明过后再一并发落。 章崧在经历完这一遭过后,又是凭着自己年纪大,硬生生告了个假回府去了。 路上随从还问道,“大人,之前丹阳王刻意阻止,才让我们同皇后娘娘断了联系,我们为何……” “哼,你懂什么?现在同皇后见面谈什么?生个公主还能成储君不成?如今要紧的是,老夫是协助陛下还朝的大功臣。”说完,他抚了抚自己下巴上的胡须,脸上颇有些得意。 他曾经也期待着梧帝就此死在安国,但如今幼主登基已然没了指望,不如指望着这大功一件让他得以继续享受权力和富贵。 …… 梧帝还朝后颁布的第一道政令,宣布即日起大赦天下,赋税减半,放归大批宫女,阖宫上下缩减开支,以告慰民生,让百姓休养生息,尽快从战乱中缓过一口气来。 另一方面,迅速召了宁远舟处理丹阳王一事。 “已查实,禁卫军统领吴用系丹阳王母族亲眷,策划并且联络了周健等人多次对使团进行劫杀。” 梧帝轻叹一声。 梧帝下诏,丹阳王处事不端,忤逆圣意,现褫夺爵位,流放至冀北,非诏不得返梧都。 梧帝终究是念及手足之情,没有对丹阳王赶尽杀绝。或许还有别的意味,若他日杨行远无后而终,丹阳王还是最合适的新君人选。 丹阳王做的错事许多都有他舅父的撺掇。将丹阳王流放冀北,切断与母族的联络,说不定也…… “宁卿,可有安国的消息了……阿盈,阿盈可还安好?” 梧帝如今能亲口过问一下自己的妹妹的安危,宁远舟也是有些许欣慰之心在的。六道堂森罗殿自重启过后,新收集的安国密信也刚刚到达宁远舟手中。 收 而此时的阿盈,正坐在安国的宴席之上,手足无措。 安帝自从大胜梧国以来,愈发残暴专制,他竟得了一个喜好,爱看搏击之术。 常规的搏击之术点到为止,安帝是不甚喜欢的,唯有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才最得他的喜欢。 军营中的将士同袍动辄打得血肉模糊,恐伤其士气,影响士兵团结,底下的人便想了个办法,不让营中士兵去练这搏击之术,反倒是强迫战俘去练。 每每军士的宴会,便会招来这搏击营的人。 今日这宴会便是由安帝牵着头,组织了一些朝中武将于军营中宴饮。 杨盈自当着安帝面自曝身份过后,便不再穿男装了,安国朝堂之内大抵都知道她是公主而非王爷,但安帝不说,其他人便没有胆子点破。 每每杨盈出席公开宴饮活动,尽管着女装,四下朝臣仍旧以礼王相称,杨盈也仍旧以孤自称。 尽管这样的场面显得很是奇怪,但确实杨盈自入安以来的种种表现,配得上这“大梧礼王”的礼遇。 安帝没待多久,便被邓恢叫回去议政了,此时搏击营的人刚刚就位,还没有开始“表演”,安帝显得十分扫兴。 安帝走后,余下的人坐到首席的便是二皇子,如今安国最有可能的继承人。 见到安帝走后,杨盈才趁着四下无人转过头问身后站立着的侍女。 “安帝走了,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走了,我不想在这儿待着。”杨盈的表情有些难看,眼巴巴等着身后人的回应。 身后的正是易容过后的如意。 如意借着替杨盈倒酒的契机,凑在杨盈耳边说着:“不可。” 任如意自然知道杨盈在怕什么,血腥暴力的场面从来都不是她所喜爱的,任如意自己也不喜欢。 走上场上两个人,两个都是身型修长,眉眼间尽显冷峻,当是战场之上下来的杀伐之人,但脸颊处明显有凹陷,眼睛之下也挂着浓浓的疲惫。脚踝之处都有许多摩擦伤痕,好些沾了脏污流着黄水…… “都是战俘,平日带脚镣,做重活。在搏击营中还要以命相搏,输了动辄挨打挨饿,更甚者就是死路一条。”如意在杨盈耳边说着。 眼看着旁边的都尉手持旗帜,一声令下,那两人一边嘶吼一边朝着对面人冲去。 只消片刻,两人齐齐摔倒在地,眼看着两人的拳头毫不留情砸在对方脸上,一瞬间鲜血和汗水齐飞。 周围观战的军官将领无不拍手叫好,热血澎湃。打到激动之时,坐在席上的军官甚至会直接站起,冲着当中两人支起招来。 有时还会有些小游戏,在两人打至胶着之时,便有人带头竞彩,各拿出些金银来押宝…… 杨盈和任如意坐在席上,只觉得如芒在背,如坐针毡。这大安如今,上下崇尚军武之力。 当权者,自上可到安帝,至下到低阶军官将领,皆是如此。好战,喜功,嗜杀,以人命如草芥…… 若当真让安国按照安帝的期盼发展下去,天下百姓当如何? 这些话就随着场上鲜血的飞溅,深深刻画进了杨盈的心底。 而任如意呢,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席首的二皇子。 他同样是看着“表演”满脸欢喜激动,看到最后,他嫌着两人空手争斗不过瘾,竟还从身侧护卫剑鞘中拔剑扔在了场上。 场上打斗得正起劲儿的两人看到地上的剑,更是疯狂的争斗起来,甚至还扯着头发,用牙咬住了对方手臂恨不得撕下一块儿肉来。 任如意看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这就是昭节皇后心心念念的亲生儿子,这就是大安的未来,他终究是朝着安帝这个楷模一步一步变成了任如意最厌恶的那种人。 随着一声嘶吼,被压制在身下那人的胳膊被拧脱臼了,终于是力竭倒下,另一人翻身拾起了地上那把刀。 周围的欢呼声又一次扬了起来。 “杀了他!杀了他!杀!” 众人都在期待,期待他杀了他的手下败将,将这一场表演推向高潮。 只见他缓缓站起,双手紧握住刀柄,似乎还有些轻微颤抖。 所有人都在期待,然而却只有任如意站的位置能够看见,他的眼神在默默瞟向他身侧的方向。 顺着视线过去,那里是——二皇子。 第11章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那人的剑并未落下,反倒是一个转身直直地朝着二皇子的方向刺去。 任如意手中正捏着一只铜酒杯,只需要一掷,便可结了这场草率的刺杀,然而她并没有。 或许对于昭节皇后来说,血脉至亲也远不及这大安臣民重要,既然二皇子背弃了正道,那也没必要非得活着了。任如意不会动手,但她愿意做一回旁观者。 二皇子也是吓得连连后退,那持剑之人满脸鲜血,眼神可怖,似乎笃定了要拼了命完成这一击。 来人多日水米不足,又是刚刚经过了一场厮杀,他出剑的速度已然很慢了,眼看着二皇子身边的护卫也反应了过来,已然有拔剑的动势。 任如意叹息一声,这一击已然不成了。 但二皇子并没有这样的判断,只见他一手抓住了身边内监的领口,将他一把拽到了自己面前。 内监惊慌失措,在一声声嚎叫中等着那剑刺穿自己的身影,夺走他的命,然而这一切都还未发生。 侧边一柄飞刀飞来,还有一只小酒杯,径直飞向那“刺客”的小腿,他直接摔了一个踉跄,手中刀剑也掉到了地上。 一旁的护卫原本挥剑就要将他当场诛杀,只见人摔倒了便改为活捉了。 几人上前,不过片刻就将那人按倒在地。 任如意顺着那飞刀的方向看过去,直接和刚刚刚来的李同光对视了一眼,李同光转过头去朝着二皇子奔去。 如意看着他来的方向,完全可以想象到她的鹫儿和她一样,刻意等了片刻,确定了这刺杀没有成功的可能性,才出手救下这无辜的两个人罢了。 二皇子一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肉盾内监,全然不顾他已然吓得魂不附体,甚至直接吓尿了。 “滚开!” 内监连滚带爬闪到了一边。 “杀了他!给本王杀了他!”他气急败坏,甚至都要上手去抢护卫的刀,想要亲手将这个刺客诛杀于此。 紧接着他又反悔了,使着极其狂妄的语气喊着,“我要把他凌迟处死!去战俘营,把所有和他有关系的,通通杀掉!杀掉!” 周围的军官将领没有人敢说话,二皇子已然是半个储君了,他的意思就是未来的安帝的意思,有谁敢忤逆呢? “二皇子殿下,只怕此事还有不妥,战俘岂能随意杀之?”李同光倒是没把这未来储君放在眼里。 “长庆侯,你!你是要违抗本王的命令吗?你……你一个面首之子,有什么资格质疑本王……” 任如意听在耳里,自然也很不是滋味,鹫儿的软肋莫过于他的出身,二皇子他们一流每每拿出来讥讽一番,都是往他心里扎刀子。 “二皇子殿下,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吧。”令李同光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是一脸气愤的杨盈,提着衣摆就走过来了。 “照你所说,孤也乃冷宫中长大,同样能以礼王的身份享受安帝礼遇。安梧两国开国皇帝也皆是出身草莽,同样能够有开世之功。长庆侯靠着战功赫赫得这王侯之位,而非身体里流着什么掺着金子的血!” 杨盈越说越气愤,如意赶忙跟过来,在背后轻咳两声,才让她冷静下来,把更难听的给憋住了没说出口。 二皇子没料到竟然被杨盈一个女郎给训斥了一番,面上也是挂不住,却又找不出什么话语来驳斥,只得东拉西扯, “这是我大安内政,关你一个梧国……梧国公主什么事?” “二皇子殿下口口声声要滥杀战俘,孤为何管不得?孤既然出使安国,除了接回皇兄以外,便是要接回我大梧同胞。还请长庆侯好好善待他们,方能不误两国和谈。” 杨盈朝着长庆侯淡淡施了半礼,大概意思就是:军营的事情还轮不到二皇子做主。 李同光也是回了半礼,眼见着二皇子面子里子都要挂不住了。 “殿下衣衫脏了,还是赶紧去梳洗一番般,莫要丢了大安皇室的脸面。” 二皇子一甩袖子,只得灰头土脸走了,临走之时还狠狠瞪了一眼杨盈和李同光,他现在恨透了这两个人。 任如意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能看到自己亲手教出来的两个徒弟互相维护帮衬,她这个做师傅的自然是欣慰的。 李同光只一个眼神扫过在场参加宴会的众人,其中不乏品级不低的人,但都知道如今李同光在安帝面前的帝位不俗,也是不敢和他对着干,连忙说着告退。三两下跑了个精光。 “你们也先回去吧,我不会让他们乱杀战俘的。”李同光朝着杨盈和任如意说道。 杨盈看了一眼那便仍被按在地上的“刺客”问道,“那他呢?” “他……看他的招数,他并非梧国人,而是褚国人,他……” 李同光还没有说完,杨盈便打断说道:“我才不管他是哪国人,他们明明都是被逼无奈才如此的,难道就没有办法救他们了吗?” “他毕竟是刺杀皇子,我会……给他一个痛快的。”李同光也知道杨盈内心的纠结,但着实没有办法。 杨盈低头就能看见被按在地上的人眼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那眼神绝望而没有生气。她就是不忍,她知道今日遇见一个褚国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个,褚国的,梧国的…… 想起来宁远舟对她说的,她是大梧的公主,大梧的礼王,吃的是朝廷国库,靠的是百姓供养,她就有义务保护她的臣民。 眼下这一个都救不了,她日第二个第三个…… 任如意凑到她的耳边耳语了几句,手中递过什么东西,只见杨盈迈着步子走到那人面前,旁边的护卫还有些顾虑。 “礼……礼王殿下,此人危险。” 杨盈一个眼神让那护卫闭了嘴。只见杨盈从怀里拿出一个装着蜜饯的袋子,从中取出一颗蜜饯。 “刺客”此时已然力竭,见到杨盈除了眼珠子其他地方也没力气回应什么。 杨盈丝毫不顾面前这人脸上的血污,一手捏开他的下巴,将这颗蜜饯塞进了他的嘴里。 “像个男人一样。” 说完便起身,将剩下的蜜饯袋子递给了一旁仍惊魂未定的那个内监,尔后便带着“侍女”如意走了。 杨盈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举动会改变多少人的一生,连同她自己的。 第12章 希望 大梧宫中,杨行远亲笔写下一封国书,说是国书,其实算作家书,是他写给杨盈的。 信中说了自己一切安好,宁远舟安好,杜长史安好,六道堂众人安好。杨行远一字一句表达着自己对于杨盈的愧疚和担忧之情。 然后,在这封家书最后附上了这样一句“纪城毗邻大安,气候宜人,物产丰富,现分封于吾妹阿盈,以加作封地。” 然后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用梧国国玺压下了重重一个印。 这封家书交到了宁远舟手上,宁远舟也将用六道堂谍报系统快马加鞭将此书信送往安国。 这封信既是给阿盈报平安的,也是给她保命用的。 纪城之地给杨盈加封地,不同于割地,而是在表明一个态度,杨盈的安危于杨行远,于梧国,都至关重要。 宁远舟拿着信正要往外走,正碰上前来报信的于十三。 “一早便听孙朗说你进宫找陛下了,刚好,一块儿说了省着耽误事儿。”于十三没多说什么,拽着宁远舟又返回去找梧帝。 “什么?丹阳王竟然逃了?”梧帝震惊之余,还有一脸懊悔。 “永平侯率领府兵劫持了押解丹阳王的队伍,现在已然带着丹阳王北上了。”于十三说道。 “北上?”宁远舟心中猛然生出几分不安来。 按照日子来算,逃走的士兵一路返回梧都报信这个时间,丹阳王怕是已经…… 丹阳王这一逃,梧帝也是深感不安,懊悔自己决断不明,恐给大梧留下了大隐患,一时气急,竟然也是突然就病倒了。 御医齐聚梧帝床前,各施手段,一时汤药,针砭之法齐上。 宁远舟和于十三在一旁守着,也是得了空才聊了几句。 于十三看宁远舟有话想说,便预判了一波直接抢先回答,“放心,已吩咐下去了,六道堂全力追查,一应消息汇总森罗殿会第一时间报给你的。” 宁远舟点头,问道,“对了,平日送信不都是元禄来吗?不是元禄就是钱昭,你不是说你最不喜欢宫里这些规矩吗?” 于十三被这问题问愣住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和盘托出了。 “你最近事忙,他们不让我告诉你。元禄最近有些不太好,钱昭照顾他呢。” 宁远舟表情凝重,有些说不出来的惆怅。 “你放心吧,既然钱昭都说不告诉你,那便是一时半刻不会的。” 于十三说得很含蓄,但两人都明白这话的意思,元禄娘胎里带的心疾之症,终究是个隐患。 “咳咳——”床上的梧帝在银针的刺激之下猛地咳出一口污血来。 “陛下!” 宁远舟和于十三赶忙凑近去看,眼见着梧帝已然恢复了神志,不住地喘着气。 “宁卿,将钱昭叫进宫来吧,朕的身体一向是由他照看的。” 宁远舟与十三两人对视一眼,只得应道:“是。” 待宁远舟回到住处之时,太医院里所有当值的不当值的太医都被打了包送到了他的宅邸。 “宁大人,微臣等奉陛下之令来照看钱昭大人的病人,换钱大人入宫替陛下诊脉。” 孙朗钱昭出来时,看到这一长串带着医箱的御医也是怔住了。 三人一起抬手行礼,宁远舟道:“那便麻烦诸位御医了。” 想来梧帝定是听见了他和于十三的对话,才如此的。 钱昭进了宫,于十三也马不停蹄地前往六道堂处理事务,宁远舟则是来到了元禄的床前。 这段日子一直很忙,已经很久没看到元禄了,没想到再一见就是病倒了。 御医们坐满了整个前厅,一个又一个地排着队去屋内替元禄诊脉。 宁远舟满怀希望地看着每一位御医,诊脉,然后沉思,然后发出一声叹息,轻轻摇了摇头。 宁远舟也能理解,一一起身谢过, “麻烦胡御医了。” “麻烦张御医。” “麻烦了……” “辛苦了……” 最后一位,是新到任的黄御医,听说以往是个游方大夫,新到太医院没什么地位,才给排到了最后。 宁远舟看着这最后的希望…… 黄御医切脉,切了约莫得有一刻钟,倏尔又换了姿势,一脚搭上了床榻,面上凝重,一言不发,宁远舟在一旁也不敢打扰。 “诶……”黄御医松手过后长叹一声。 “黄御医,您这是……”宁远舟有些着急地看着那御医。 “此病罕见,难医啊……” “什么?”宁远舟一把抓住了那黄御医的肩膀,又赶忙松开,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 “您的意思是,他的病能治,对吗?” “是也,非也。” 宁远舟笑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自内心的笑了,这是他这段日子以来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 第三日,宁远舟宅邸门前,元禄被被子厚厚的裹了起来,被于十三钱昭两人小心翼翼地抬进了马车里。 上车之时,于十三一个人抱着元禄,嘴巴里还念叨着: “小元禄啊,你可享福了,你十三哥我可只这样抱过漂亮小娘子。” 宁远舟在一旁听到也只是一笑。将手中包袱递给了正在收拾行装的孙朗。 “这里是一些盘缠,还有元禄爱吃的蜜饯点心,都带了一点,你看住他少吃些。”宁远舟交代道,颇有一番老父亲送稚子远游的模样。 “放心吧,头儿,我能照看好他的,等我们回来!” 钱昭也从手下手里将一个满满登登的药箱送上了马车,马车之上的黄御医接了过来。 “这是元禄一直在吃的糖丸,我连夜赶制了这些,药方我也放进去了,之后就麻烦黄御医了。”钱昭拱手行礼。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医者的本分。” 按照黄御医的说法,元禄心脉有损,需要极寒极热之境以刺激血脉运行周身,冲破阻碍之后或能过了这二十的劫难以求一个而立之年。 黄御医早年游历曾见过古医术残本,路经一山谷汤泉之时也曾见人用此法来求医,但缺了一味极寒之药护体,终是难抗汤泉热邪。 但这一遭,梧帝将太医院所有冰蟾酥尽数打包给了他,他便有充足的把握带上元禄前往南方汤泉谷一试。 他从未说过万无一失,众人也都知道,但他们仍旧是笑着送马车远去,因为这就是元禄活下去的希望。 第13章 战火起 北方一处偏远的烽火台燃起狼烟,一瞬间,百余座烽火台接连燃起,一瞬间黑烟滔天,给天地之间染上了一抹肃杀的气氛。 “报——” “启禀陛下,褚国先遣部队已然越过国境线,已经占领了应城!” “报——” “云城已经告破,我军损失惨重!” “报——” 此时的宁远舟坐镇六道堂中,也是在细细分析着察子马不停蹄送来的密报,将一条条细碎的信息总和在一起。 宁远舟和于十三望着桌上最后一条消息,抬头对视一眼,双双倒吸一口凉气。 …… “什么?”梧帝听到消息以后,猛地愣住,似乎有些站不稳往后面连续退了两步,一旁的钱昭赶紧上前来扶了一把。 宁远舟其实也知道,这样的消息不加润色地直接报给梧帝,对他来说确实是个很大的刺激。但如今局势不稳,梧国百姓安危当放首位。 “六道堂密报,应城失守如此之快皆是因为城中内应提前出卖了布防,打开了城门,据悉应城一都尉乃永平侯门生,应城失守后跟随敌军入城的队伍里也确实瞧见了那名都尉,就跟在一容貌神似丹阳王的人身侧……” 应城是边陲重城,然而城池被占领并非片刻的事情,而应城主要的烽火台却并非最先发出预警的。 想来也是应城之中的内应事先做了什么手脚。不知道是哪些忠勇的士兵冒着生命危险才点燃了最为偏僻的破旧烽火台,向梧都发起了示警。 大梧确乎是还未完全从战争中恢复过来,但大战既然开始,也断没有不做应对的道理。 尽管梧帝的身体状况并不理想,但仍旧日日召朝臣议事,火速筹措军资,发兵驰援北部。 于十三也几乎住到了宫里,每每上朝议事之前,他还要为梧帝打扮一番,显得精神抖擞,丝毫不让朝臣察觉他身体有恙。 “启禀陛下,应城……应城来了一封信,信上写着杨……杨……陛下亲启。”内侍将一封染着沙场尘埃的信封呈上来。 那信上的黑字微微泛着红晕,有一股子陈旧的血腥味,像是用血写成的几个大字,“杨行远亲启。”梧帝刚想抬手去拿,宁远舟便开口,“等等,恐防有诈。” 说完和身侧钱昭对视一眼,钱昭则是上前去取了那封信,小心翼翼用短刀将信封划开,取出了信纸,简单扫视了一遍 脸上也是难得有了一瞬的震惊。 “丹阳王写的,要陛下……”钱昭也是难得说话不利索,梧帝也是不再顾及许多,硬是从钱昭手中夺过了信件。 那信纸在他的手中慢慢被攥紧,然后是双手迅速的颤抖了起来,这是怎样的一种气愤。 于十三从颤颤巍巍的梧帝手中悄无声息地拿过信纸,跟宁远舟一起看过。宁远舟也是将拳头攥紧了起来。 梧帝心心念念的手足之情,他冒着风险也要留一命的亲弟弟,竟然同敌国勾结,要逼他写下退位诏书,自刎谢罪…… 那信上还说,杨行远本就罪孽深重有愧于国民,若是不肯退位于他,他便会伙同褚国大军继续南下,直至梧都。 梧国刚刚经历了和安国的大战,损失惨重,军队也是尚未从战败中缓过劲儿来,而褚国却是以逸待劳,整装待发,若真是一战,梧国百姓岂不是还要再陷战火…… 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每一个人心中都能想到这些。 于十三也是见着这场面有些凝重,开口打破了这凝重, “陛下先冷静些,大家都先冷静些,这信上不过是些丹阳王的胡话罢了,他未必能……” …… 接连几日的战报继续传来,整个梧国朝廷之内都染上了阴霾。 华县,木县接连被褚国军队占领。 不知道是谁传出来了丹阳王给梧帝留信一事,一时间朝野内外都似有喃喃之声,都说若传位与丹阳王,战事便能止住了。 有些话说得多了,似乎大家便都认为是事实了。 这一日,钱昭按照惯例作为近卫,护卫在梧帝身侧。梧帝因为连续操劳政事,有些疲乏便去软榻上小憩片刻。 钱昭也就是顺手替梧帝收整一下书案,谁知竟然从奏折堆里找到了一封退位诏书。 诏书之上是梧帝杨行远的笔记,仿若第二封罪己诏一般细数自己的“罪行”,说自己德不配位,要将皇位传位于…… 后面则是空着的了,也还未落款落印。 一下子钱昭便想着不太对劲,正要遣人去通知宁远舟之时,宁远舟正好带着最新的六道堂密报来禀告梧帝。 这一下子就被钱昭拦在了御书房门外。 “怎么了?陛下可在里面?”宁远舟问道。 “有件事要告诉你。” …… 梧帝是被宁远舟和钱昭进门的脚步声给吵醒的,但他也没有丝毫不悦,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 “宁卿你来了,正好。”杨行远便开始从一堆堆积如山的奏折里翻着,翻出了一封给到宁远舟手上。 “这段时间你和你的六道堂兄弟们都辛苦了,朕决定加封你的官职,以后六道堂便由你全权统领,不必再受章相辖制。” 找完又开始找下一封。 “还有,阿盈一人在安国,朕要你……” 宁远舟眼中也有触动,打断了梧帝的话。 “陛下,可已准备依丹阳王所求了?” 梧帝一下子动作愣住了片刻,尔后脸上却又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说的没错,朕并不是个好皇帝,朕也没能给朕的子民带来荫蔽,若是朕退位让贤可以换大梧得上十余年太平,岂不也是值得的吗?” “真的值得吗?”宁远舟声音沉重,继续说道,“陛下安知丹阳王就能为大梧带来太平,而非更深的炼狱?” 宁远舟此次前来正是来汇报前方军情的。在褚国军队接连占领大梧数座城池之后便暂停了继续向南的步伐,而是选择先行“慰军”。 “陛下可知何为‘慰军’一说?”宁远舟眼中隐隐露出了一丝哀恸还有愤懑。 第14章 慰军 所谓“慰军”,则是指部队在经历过战争之后上位者为了提高士气,便会下令“慰军”。 得此号令过后,占领城池的士兵便会分批对所占领的城池进行劫掠。 他们会将所到之处金银财帛洗劫一空,更有甚者,军队之中远离女色,不乏有士兵也会奸淫城中妇女稚童…… 这等“慰军”行径绝非正义,而所到之城池无不哀鸿遍野,惨无人道。因此历史上各个国家上皆是明令禁止此等行为。 “所以……褚国人在应城……”梧帝问道。 “褚国人先派遣了部队将应城出入口合围,然后慰军三日,之后骑兵入城屠城一夜,破晓之时城中已无生机可言了。”宁远舟一字一句说完。 都说“慰军”一事上不得台面,恐受天下人口诛笔伐,于是只需屠尽城中人,便无人为证,无人可说…… 六道堂耗费心力才得此消息,却已经是晚了,也未曾留有实证,此时的应城早已在一片大火之中化为灰烬。 “据六道堂褚国分堂情报可知,丹阳王已与褚国大皇子达成盟约,若祝他夺得皇位,大梧城池半数可赠。” 梧帝一手猛地拍在了书案之上,咬牙切齿的轻声喊道, “丹……阳!” 没有人会信一直在褚国大军前方督战的丹阳王会不知道慰军一事。只是他野心太盛,已然大过了对大梧百姓生死的关心。 大梧半数之城,若都像这应城一般湮灭于尘土之中,他这大梧帝王之位还能坐得稳吗? 丹阳王疯了,当真是疯了…… 又过了几日,梧帝迟迟没有退位的表态,终于褚国一方不再迟疑,发出最后通牒,若梧帝三日内不应答…… 梧帝杨行远已然背了这许多罪责,终是得为梧国为天下做一个交代,于是梧帝下旨,即日起前往北方战场,同丹阳王谈判。 究竟是谈判还是当真要随了丹阳王的意思退位自刎于阵前,无人知晓。 梧褚大战,箭在弦上。 此时的大安皇宫之中,安帝正在堂上批阅奏折。从远处看来,安帝正襟危坐看上去十分正常。 但只有靠近了,才能发现,在书案背后,一个身量娇小的内侍打扮的人正跪坐在他脚边,两手则是在他大腿之上缓缓捏着。 安帝写累了,才是放下笔伸手从果盘上摘下一粒葡萄塞进嘴里,又是不忘一手托起身侧之人的下巴,将一粒葡萄喂进了她的嘴里。 “谢陛下~”那声音软糯,一听便知道原来是个女子。 安帝听到那软糯的声音,心都要被化了一般。在他看来,自从得了这小玩意儿以后心里是就说不尽的舒畅。 “启禀陛下,大梧礼王求见。”内侍在门口冲着殿内喊着,安帝听着眉头也是一皱,只沉着脸对着身侧人说道,“你先下去。” 谁料她竟然也撒起娇来,“奴不想走,奴婢就想在陛下身边。”撒着娇的声音配着她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了安帝身上。 安帝也是只好默许了,任由她继续藏在书案之中,此时杨盈也已经到了殿内。 杨盈是女子的身份安国皇宫内外几乎都已知晓了,但梧帝一直没有表态,众人摸不清梧帝的秉性,也都是继续这么叫着。 “杨盈拜见陛下。” 只见杨盈换上了一身浅蓝色宫装,还梳起了安国贵族中未婚女子常见的发饰,脸上略施粉黛,眉间一点红点缀,在安帝看来都颇有几分颜色。 原本看到杨行远送来的国书,他便确实动了念头要好好考虑杨盈的安置问题,偏偏此时又传来梧帝与丹阳王夺位一事,他总不免又要多考虑一二。 最近几日,他总觉得自己年轻了些许,看着杨盈又不免动了些心思,一个念头竟然涌上新来,他或许可以先要了这丫头,回头再说名分的事儿? 一想着,他嘴角都挂起了几分丑陋的笑意。 “你来是为了何事呀?” “回禀陛下,如今梧褚战事已起,孤自是来求您发兵支援大梧的。” “哈哈哈,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安帝自是以为见到了杨盈的单纯无知才笑出声来,按照如今的局面,他在后面渔翁得利才是上佳的选择。 “陛下可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话?”杨盈一字一句说出口,倒把安帝给惊住了。 “如今丹阳王与梧帝既已开战,陛下当迅速派大军前往三国边界,只待梧褚战事起,大安岂不正是得利的好时机?” 杨盈这一番话是正中安帝下怀,杨盈也确确实实是把自己放在大安的角度来说的这番话,安帝还颇有些欣慰。 不过说到底,安帝还是认为这样出兵有失他的体面,他还在等着梧褚开战后再寻个合适的契机再出兵。 “陛下,如今实为梧帝与丹阳王瓜分大梧,孤与他们都是父皇的血脉,孤又为何分不得呢?”杨盈说完抬头对上了安帝的眼神。 “恳求陛下出兵,孤要亲自去讨要属于孤的嫁妆。”杨盈说“嫁妆”两字,刻意强调了一番,眼神中间或流露出一丝小女娘的娇羞。 安帝本还有些想法,藏在书案当中的那一双手按摩这他的腿一路往上,颇有一番嫉妒的意思,倒是将安帝的情志给挑起了。 直接大手一挥,应了杨盈所求。 杨盈行礼退下,梧帝看着那慢慢退远出去的背影,脑子里邪念已出,他定要先收拾了脚下这小东西,回头再来料理这“大梧礼王”。 杨盈转身出门那一刻,表情瞬间暗了下来,眼神里是说不清的恶心。 总算是在门口看到了等候在外的侍女,实则是易容后的任如意,这才缓过了一口气来。她讨厌安帝,非常讨厌,但为了大局现在又不得不去应付他。 “殿下慢走。”内监送杨盈出了门,看见如意的时候还默默的点头问好。 内监目送着杨盈和任如意远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神态。 趁着闲暇之时还从袖口里拿一粒蜜饯塞进嘴里。 第15章 出兵驰援 “如意姐,你知不知道,他看我的眼神有多恶心!”杨盈对着任如意发着牢骚。 “情迷意乱的男人都是这副样子罢了,你不必太在意。他也没几日好快活了。”如意端起杯子饮了一口茶。 此时的如意和杨盈倒是莫名来了兴致,对视一眼过后齐齐投向此时场上唯一的男人。 李同光一时间被这两人的眼光给看得心虚了,“看我干甚,我同他可不一样。”说完还端起茶喝了一口。 攻心之术莫过于找到对手最为需要的,然后满足他。 自任辛之前闹过一回过后,安帝本就在群臣面前丢了面子也失了人心。 当初的昭节皇后,曾经的任辛,为什么必须死?也正是因为她们的存在挑战了安帝的权威。 他享受自己站在高处俯视别人的感觉,那他们就满足于他罢了。 “你们说,安帝当真会让我们带兵前往边境吗?”杨盈还是有些担心,总感觉她给安帝的理由多少还有些站不住脚。 “若是以往的安帝,他或许不会,但现如今的他……”任如意嘴角带笑,没再说下去。 此时安国宫中,初贵妃带着两个侍女,侍女手中提着食盒。 “拜见贵妃娘娘。”守在门口的内侍行礼参拜。 “免礼,去通传一声吧,本宫做了汤水给陛下送来,解解乏。”初贵妃说完示意侍女打开了食盒盖子。 门口驻守的侍卫过来查看了一番,专门为皇帝试毒的内侍也过来尝过后,对着守门的侍卫摇摇头,示意没有异常。 安帝就是这样一个人,自私,但也谨慎,因为他自己就是个狠毒的人,他也自然提防着别人对他使手段,即使是他的枕边人。 内侍进去通传过后,脸色也是有些一言难尽,嘴里支支吾吾说道, “陛下……陛下正在小憩,贵妃娘娘可……” “有话直说,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初贵妃身旁的侍女有些不解。 “陛下说,贵妃娘娘可自行入内。”内侍说完看向了初贵妃身边的侍女。 “好。”初贵妃伸手接过侍女手中的食盒,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屋里,内侍也只是开了门,没有跟着她入内。 初贵妃拿着食盒,小心翼翼向里走着,几声女子的嬉笑声渐渐闯进她的耳朵里。她似乎在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初贵妃一直低着头,这是过往她学的规矩,觐见皇帝之时不可抬头,她便一直顶着这嬉笑声走到了书案面前。 “参见陛下。”初贵妃下跪行礼。 “爱妃……平身吧。”安帝的声音有些许飘忽。 初贵妃再抬头之时就只瞧见安帝靠坐在他的龙椅之上,胸口的衣服敞开,露出小片胸膛,那胸膛之上匍匐着一个人,脸埋在他胸口之上不知在做些什么。 初贵妃立马扭过了头,脸羞愤的涨红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帝就这样任由着她跪着,沉默了好久,才开口道,“听说贵妃炖了汤,朕定要尝尝了。” 在场没有内侍,初贵妃只得自己端起那汤,绕过书案送到了安帝面前。 安帝双手缠在身上那女子的腰肢上,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初贵妃只好咬着牙,硬着头皮用勺子舀起那汤,颤颤巍巍给安帝喂到嘴边。 她已然靠得很近了,那女子的情态尽收眼底,甚至还有她那身上一股摄人心魄的香气,都能轻而易举闻见。 安帝喝下那口汤,似乎看都没看初贵妃一眼,一心只瞧着他身上那个。 初贵妃手都在抖,眼睛都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也是出身贵族,她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身处此等场面。 “朕有意立梧国公主为后,你就在宫里摔杯子砸碗,怎么,是质疑朕的决定吗?嗯?” 安帝那一声问,初贵妃一下子吓得手上的碗都打翻了,一下子跪倒在地,“臣妾不敢!” “记住了,你有的都是朕给的,朕不想给,你就取不走,懂了吗?”安帝的声音淡淡的,但带着一股强烈的威压。 初贵妃回宫的一路眼泪都没有止住过,宫中过往宫人都能看见她裙摆之下的残留的汤羹的污渍,说不出的狼狈。 等到回到了她自己的宫中,门一关,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神情猛然就变了。伸手抹干脸上的泪痕,取而代之是一种狠戾的杀意。 这天下午安帝便下令,由初国公率兵出征“驰援”梧国。 旨意送达杨盈住所之时,随之而来的还有邓恢和他手下一队朱衣卫。 “邓指挥使,好久不见。”杨盈瞧见。 “礼王殿下,确实好久未见,竟没想到……”邓恢打量了一番杨盈上下,眼神还是一眼锁定了她身后站着的一个宫女,然后又将眼神调转开来。 “陛下有旨,殿下要去往前线督战,为保殿下安危,就由在下手下朱衣卫贴身护卫殿下安危。” 杨盈和身后的任如意都听明白了,安帝同意她跟军队前往安梧边境,但确确实实派来了一队人监视着他们。 邓恢继续说道,“此次由初国公统兵为帅,长庆侯为副帅,殿下等大可放心。” 杨盈和身后任如意对视了一眼,邓恢见状也是上前两步,凑近了两人的耳边,“初贵妃身体有恙,陛下已经召了初月郡主入宫陪伴贵妃娘娘左右了。” 听到这里,任如意等人才算听明白了,安帝最后的提防就是这一招了。 …… 三日后,沙西部大军集结,初国公和李同光皆是一身战甲,坐于战马之上。只待初国公振臂一呼,大军开始行军,朝着梧国的方向。 安国对外皆是说,礼王深得安帝青睐,特此出兵协助礼王平息梧国内乱,共同抵御外地。 朝堂之中真正了解安帝的人方才知道,哪里是救援,不过是趁火打劫罢了。 杨盈坐在马车里透过马车窗子张望着背后远去的安都城门。 “真希望这一趟离开就再也不要回来。”杨盈小声说道。 “那是自然。”身边的任如意半靠在一旁休息着。 “还有那个讨厌的安帝,再也不要见到他!” “放心,他没多少时日可活了。”任如意语气肯定。 此时初贵妃宫里,初月白天愤懑抱怨了整整一日,终于是累的睡着了。初贵妃则是离开了寝殿到了侧殿,此时侧殿中已然有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等在这里。 初贵妃现身,从怀中拿了一瓶香露给到那女子。 “还需抓紧些。”初贵妃道。 “是。”那女子俯身行礼,将东西藏于怀中,趁着夜色离开初贵妃寝宫,又往安帝寝殿方向去了。 这天傍晚,安帝就下了旨意,这旨意就和任如意他们想的一样。 第16章 遥远的思念 李同光眼看着大军急行已有大日,眼看着天色将暗,当即和初国公协商下令扎营休息。 杨盈的营帐被团团围住在队伍中央,朱衣卫分两班,轮流值守于杨盈的营帐四周。 杨盈为了出行便利,在行军中也都是换上了男装。 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了,大部队都已经歇下了,杨盈突然掀开营帐,闷着头就往外走去。 值守的朱衣卫赶忙上前阻拦,“礼王殿下,这是要往何处去。” “孤要如厕,你是想同孤一起吗?”杨盈声音带着一股威压。 “属下不敢,但属下需要保护殿下的安全。”说完他一挥手,周围的朱衣卫齐齐跟上,远看上去,个子小小的杨盈身后跟了一长串尾巴。 任如意则是趁着此时一袭黑衣,溜出了营帐,来到了事先定下的方位,李同光会为她在此处准备一匹快马,方便她出行。 但任如意没想到的是绕过这一片林子,竟然看到了李同光也是一袭黑衣,在月色下喂着两匹马儿吃着嫩草。 任如意靠近过来,“怎么,你这是……” “待会儿露气重了,马再吃对肠胃不好,所以先让它们吃个饱。”李同光明知道如意在问什么,倒是决口不去搭腔。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过是去问个消息,没有危险的。” “赶紧出发吧,早些回来,明日一早大军便要继续出发了。”李同光直接跃身上马,一转缰绳就要走。 如意也是拿他没有办法,翻身上马追了上去。她如何猜不到,她的鹫儿不过是担心她内力没有恢复,若真遇上什么事儿恐难全身而退。 如意这次离开,也就是到临近的金沙楼去找一趟金媚娘,早在分别之前如意就和宁远舟商量好了,若有消息可通过金沙楼。毕竟金沙楼在安国境内行事更方便些。 果不其然,在任如意到金沙楼后,管事的就火速呈上了情报。 木匣子里面上放着两封信,第一封,宁远舟用简短的语言交代了梧国境内发生的事情,还代梧帝传达了对杨盈的关切。 “梧帝总还算是有点良心。”李同光凑在任如意的旁边看完信后也是不免得有此感慨。 紧接着任如意翻出了压在下面的第二封信,信上写着“如意亲启”。 如意正打算拆信,想起来才转过头看着李同光,李同光此时屏息凝视,瞪大眼睛,就盯着任如意拆信。 “怎么,你不会是为了这个才跟过来的吧。” 李同光有种被戳破了心事的感觉,任如意已然警告过他,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真的感情又怎么会说消失就消失呢? 或许他也在尝试转化这一份情感,将这份情感往亲情之上转化。 此时的他,就是很想知道,远在梧国的宁远舟,宁大堂主,在家国之事以外心中是否还念想着他的师傅。他就是想知道,宁远舟的情义究竟能不能配上他那顶好的师傅。 如若宁远舟松懈了,无论山高水远,他必要杀去梧国替任如意讨要一个说法。 李同光被点破了,也是有些心虚扭了扭头,但偏又不肯后退半步。 任如意还当李同光那少年心性又回来了,“我同你没什么好隐瞒的,你要想看便看吧。” 其实任如意也未必全然敢将两人体己之言告知于第三人,不过这是跨国传信,总有被截获或是同行其他人代为取信的可能,宁远舟总不会蠢到在这里面写些什么看不得的。 李同光也只瞟了两眼就扭头走开不看了。 “说白了这宁远舟也有假公济私之嫌,送情报就算了,还要添上这么一封腻歪的书信,哼,一点儿成大事者的气度都没有。” 任如意也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信件揣在了怀里,两人又趁着夜色摸黑回到了军队驻地。 任如意走的时候就交代过阿盈不必等她,她会趁着大军收拾营帐开拔之时再回去,以躲开朱衣卫的耳目。 因此任如意回去之后就直接和李同光一起回了他的营帐。 “师傅,你睡榻上吧,我……”李同光还没说完,如意就直接坐在了另一侧的草垛上,半仰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明日我在马车里还能接着休息,你是要骑马的,早些睡吧。” 李同光自然知道任如意说的是没错的,也便没有反驳,默默的躺了下去。 “按照脚程算起,他们这两日差不多已经到了边境了,说不定也已经开战了。” “嗯。”如意只轻声嗯了一声。 “所以你不担心吗?我是指宁远舟。”李同光还是问了,尽管很不愿意提及这个人的名字。 任如意也想过这个问题。担心吗?自然是担心的。但担心有用吗?宁远舟不仅是宁远舟,他还是六道堂的堂主,他有他的使命和担当。 “鹫儿,我们都不应该浪费精力去担心,我们只要知道彼此都在做着该做的事情就足够了。” 任如意本想就此搪塞过去,但想了想还是接着说下去,“现在,我要送阿盈回梧国,送背叛安国百姓背叛皇后的人下地狱,你要从安帝手中夺走权力,宁远舟他们要抵御外敌重新稳固梧国内政。而我们所有人都想的是,尽快平息战争,还天下人太平。” 任如意还是停息了片刻说道, “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我死了,或是他死了,那么剩下的人也会继续将这些事做下去。你懂吗?” 李同光又怎么会不懂呢? 第17章 冲击 梧国在大战之后国力势微,因此众人皆知,此时的梧国北境,必将是万分凶险之地。 宁远舟带着梧帝一行人已然到达了此时北境战火边缘的城镇之中,据险以守。 原本梧国守军在褚国军队几次冲锋之中险些溃败,但随着梧帝的到来,一切似乎才出现了转机。 宁远舟带着小股六道堂势力化身精锐尖兵,战力非凡,常规的褚国士兵一时根本无可奈何,战场之上梧国的黑甲战士几乎成了褚国士兵的噩梦。 还有就是梧帝的到来,不同于上一次莽撞的御驾亲征,这一次梧帝出现在战场之上便颇有一番天子守国门的气概。 战士们皆知帝王与他们共守城池,一瞬间士气大涨,将褚国先头部队硬生生给守了回去。 宁远舟不仅在正面战场上频繁冲锋,在背后也是没有闲着。夜里,他便带队六道堂小队神出鬼没,以夜色掩盖行迹,在褚国驻扎地投毒纵火,几番下来搅扰得褚国每每入了夜也不得安睡。 于十三倒是很爱这“偷鸡摸狗”的事情,每每都能想出新鲜的损招来恶心褚国部队。 但手段终究是手段,若褚国决意背水一战,举国之力令大军压境的话,那结果也都很难想象。 在几次三番打乱褚国人部署过后,褚国人鸣金退兵了,先头部队全部原路返回退守五十里外。 一瞬间,守城将士无不欢欣鼓舞,颇有一番打了胜仗的畅快感,可宁远舟他们却是笑不出来。他们知道,褚国远不只此。 “老宁啊,你说,若褚国主力部队扑过来,我们这城墙能挡上几日?”于十三用手戳了戳那掉灰的城墙,又有些洁癖地拍了拍手。 宁远舟没有说话。 “最多三日。”钱昭在一旁说道。 于十三有时间也确实不太喜欢钱昭这性子,说话太直接,一点也不委婉。但确实,他从来不说谎。 梧帝连日疲累,此时也是刚休息过后从榻上爬了起来。 “陛下!” “陛下!” 众人皆向梧帝行礼,礼还未落下梧帝就示意免礼。 这次出征,他是真的与宁远舟等人同吃同住,共同商议战略,也是真的眼睁睁地看着宁远舟等人带着六道堂的人墨衣出,血衣归…… 六道堂的手段的确震慑住了褚国,但六道堂说到底还是情报机构,这般嚣张的作战手法搬到明面上可不就得是用人命来填的吗? “宁卿,若此城守不住,该当如何?”梧帝问道。 “此城若破,那便是褚国的铁蹄踏遍我大梧城池,大梧的百姓尽数沦为奴隶,永失太平。”宁远舟字字铿锵,丝毫没有迟疑,按照褚国人过往的行径,他们做得到这种程度。 “可,若丹阳……”梧帝还是说出口了,在这样惨烈的生死面前,梧帝怎么可能不怀疑,不动摇。 于十三则是难得的说着正经话, “陛下可别想了,应城的火烧得还不够旺吗?丹阳王不在乎应城,难道还会在意大梧其他百姓。大梧在他手里,没有未来。” 钱昭也转过头来对着梧帝道,“他说的对。” 此时的梧国国弱就是一个既定事实,而梧国又拥有极其丰富的黄金矿脉,一向都是几国觊觎的对象。 宁远舟还是开口道,“拉长战线我们必然会输,我们需要一场畅快的胜利来告诉褚国人,想要战胜梧国就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战争终究是图利罢了。” 是啊,宁远舟的意思就是如此,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击溃褚国人的野心,为梧国谋求生机。尽管这个过程中,他们这些身处战场上的人很难全身而退。 果不其然,在众人正在商议对策之时,前方再度传来战报,褚国主力部队已然到达,正在向他们奔袭而来。 听到战报的守城士兵都有些慌乱了,尤其是听到敌军人数数以万计,谁能不慌乱。 说到底,宁远舟自己也有些慌乱了,战场之事他本就不是最为擅长的,他仍然是以间客的思维在思虑这一些罢了。 想着,宁远舟此时竟然又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日思夜想的人,一个和他一样优秀的间客。 在他记忆里,任如意从未表现出慌乱。不过想来,大概也是因为过往的任如意总是独来独往,不用将别人的性命担在肩上,遇到不服之事那便将自己的性命系在肩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好生畅快。 一时间,如意和他并肩携手,天星峡乱军中取上将首级的画面又浮现他的脑海。 猛然,一个疯狂的念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第二日天光破晓之时,褚国主力部队迈着步子压到了城下,此时梧国的大军也早早列阵在城下,静待大战。 丹阳王竟然是第一个出现在阵前。 “梧国将士听好了,我乃大梧丹阳……”丹阳王正一脸骄傲地叫嚣着,想必思考了一夜自己的发言内容,但此时刚刚开了个头就直接被打断了。 三支弩箭发出尖锐的轰鸣声,齐刷刷朝着丹阳王射来。 城墙之上于十三直接三支弩箭齐发,因为距离过远,弓弩都失了准头,三支箭两支扎到了地上,只有一支擦破了丹阳王胯下坐骑的腿,一时间马匹吃痛开始狂跳直接让丹阳王闭上了嘴巴。 取而代之的是梧帝的声音。 “众位将士听令。”杨行远的声音响起,此时的语调相较于从前更为沉稳有力,在战场之上夹杂着风沙似乎也更有帝王的威压。 “今丹阳王叛国,不顾我大梧百姓同胞之生死,大梧之众人人得而诛之。如今朕愿以朕之身躯,做大梧最后一道防线。朕之罪过,自待身死过后天下评说!” 杨行远的声音在大梧将士身侧盘旋,不由得丹阳王再作何反应,杨行远已然发号施令,“随朕一起,诛杀叛贼!” 尔后,大梧军队背后战鼓齐鸣。 “杀!” “杀!” “杀!” 褚国人确实没想到梧国竟敢主动出击。 不过在他们看来,这仍旧是一种自杀式的冲击。 第18章 擒贼先擒王 战场之上,擒贼先擒王是永恒的至理名言。 战役打响,褚国部队必不用说,齐齐朝着梧国队伍中最为亮眼的梧帝方向冲来。 丹阳王指挥着身边的褚国队伍。 “上啊!杨行远就在那儿!只要杀了他,等我做了皇帝,我给你们加官进爵!” 一茬一茬的敌军朝向梧帝奔来,褚国人用战马开道,单个装备极佳的骑兵直接深入梧国士兵队伍,就能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 铁蹄所到之处的许多梧国士兵或许被马上骑兵挑翻在地,更有许多直接被踏在铁蹄之下。 很快,将领发号施令,“先攻战马!” 一时间,士兵纷纷扬起手中武器,身边褚国骑兵经过时,便冲着那战马砍过去。一刀砍不倒,那就两刀三刀! 等战马支持不住倒下过后,马上的敌军便倒进梧国士兵的包围圈里,众人齐齐挥剑砍之,总不会叫他好过。 眼看散落的骑兵没有效果,褚国这方继续派兵,目标仍旧是梧帝杨行远。 一队手持长戟的士兵呐喊着朝梧帝攻来,中途有持剑的梧国士兵阻拦,几把戟直直穿过了那士兵的肚子,将那士兵的尸体高高挑起扔到一边,再继续朝着梧帝的方向冲去。 梧帝杨行远也并非是躲在士兵身后做鹌鹑,与敌军交锋之时,他也同样没有手软,手上的利剑之上并没有少沾褚国人的血。 “啊!拿命来!”三五个褚国士兵并做一排,手中长戟直直地朝着梧帝刺去。 梧帝听到声响,立马转头来看,还未来得及惊呼,只见一个身影迅速闪到了他的身前。 钱昭重剑一提,出剑之时融合内力,刀锋未及,几把长戟齐齐断裂,一排褚国士兵直直被击翻至几米之外。 敌军一个又一个地攻来,钱昭就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立于梧帝身前。 一褚国士兵意图偷袭梧帝,被他发觉后一掌拍飞数十米,当场口吐鲜血断了命,一时间褚国士兵皆是面面相觑,似乎生了胆怯之意。 另一侧,宁远舟手持利剑自梧帝身后奔来,轻功加成,他以极快地速度从褚国士兵人群中穿梭而过。好些士兵还来不及看到他斗笠之下的容貌,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宁远舟化身了一道黑色的利刃,在褚国部队里绞杀,直至咽喉。 此时的宁远舟,满心满眼都是那一袭红衣,这一次,他也要学学他的如意了,他也要做一个优秀的刺客,能够于万军之中直取上将首级的刺客。 又是踏着一名褚国骑兵,宁远舟高高跃起,将周身内力聚于剑身,一剑劈下,剑气所到之处倒了一片,竟然直直让出一条路来。只见宁远舟抬头,便对上了那躲藏在人群之后的丹阳王车驾。 丹阳王看清了宁远舟,直接慌乱了阵脚,“那里!快!他是六道堂堂主宁远舟,拿下他!” 在丹阳王的指挥下,挡在宁远舟面前的人群又密集了起来,厚重的盾牌排列成阵,将他同丹阳王之间隔出来一道厚厚的屏障。 丹阳王眼看着宁远舟无法继续行进,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还在叫嚣,“宁远舟,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你拿什么跟我斗?把他拿下!本王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持盾牌的士兵呐喊着推着盾牌朝宁远舟奔来,更多的士兵也被宁远舟这边吸引而聚拢过来。 另一侧的梧帝一方也并不轻松,一茬又一茬的敌军,皆是奔着要立首功而来。 钱昭自然也是杀红了眼,重剑靠在地上之时,鲜血顺着刀刃就往下流。只见他一次又一次调动起周身内力,重剑挂着地上的沙夹杂着献血在空中飞舞。 “钱昭,小心身后!” 只见钱昭体力见底,挥剑速度减慢,身后的褚国士兵的长矛就已然到了,长矛插进了他的肩膀,梧帝大喊一声,挥剑刺死了那士兵。 钱昭嘴里涌出鲜血,挥刀将那长矛斩断,对着梧帝大喊,“退后!”,依旧握着重剑死死站在梧帝身前。 此时的钱昭,虽说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但他总觉得柴明,还有天道的众兄弟都在他的身后。这一次,他要带着所有人的份,守下去! 此时的宁远舟,身陷重重合围,不可谓不凶险。 但无论再如何凶险,他可是宁远舟,梧国六道堂的堂主,任如意最为看重的男人,他怎么可能认输呢? 宁远舟再次调动周身内力,然而这一次内力运转并不流畅,但他也没有办法,强行催动内力,一剑劈开了面前的盾牌阵,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宁远舟以剑花开道,在空中跃起,直指丹阳王。 然而就在快要到达之时,身侧手持长矛的士兵用矛挑破了宁远舟的肩膀,宁远舟速度只慢了一刻,宁远舟的剑也卸了内力,只掀翻了丹阳王车驾的顶。 宁远舟失败了吗? 只见他朝地一掌,整个人腾空而起,掌心之中射出三枚飞刀暗器,夹在三枚飞刀之中的是一颗雷火弹,是宁远舟手中剩下的最后一刻雷火弹。 雷火弹碰撞到盾牌,微微弹开,尔后则是爆炸开来。 一时间轰鸣声震惊了整个战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似乎都在期待这这烟气散开过后是个怎样的结局。 宁远舟从半空中下落后胸口猛然疼痛,一口污血自咽喉翻涌而出,他已然感受到周身内力气息在刚刚强行催动过后已然崩盘,此时被包围定然只有死路。 那一阵爆炸的烟雾终于被风吹散,此时众人目光皆是看向丹阳王被炸得黢黑的车驾残余。 只见四处躺着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有些还在痛苦的呻吟着。只见车驾当中,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已然血手模糊没了动静,他身下的人还在扭动着。 只见丹阳王将压在自己身前的尸体推开,一条腿有灼烧的伤痕,然后猛然咳嗽起来。 他五官疼得扭曲,但仍旧挣扎着起来,一副自己胜了一般的样子,脸上带着笑意,声嘶力竭喊道,“给本王杀了他!” 第19章 归队! 顺着丹阳王视线看过去,宁远舟已然有些站不稳了,嘴角的鲜血十分骇人。 但他在笑,是真的,宁远舟在对着丹阳王笑。 许多人都被这笑意给怔住了,不知道宁远舟为何要…… “将军!将军!” “将军!” 突然,从侧边发出来了一些呼喊声,而后那声音迅速蔓延开来。 只见人群视线的中央,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中年男子的身躯,从战马之上直直坠地。坠地之时胸口和眉心共插着三支弩箭。 顺着弩箭的方向看去,于十三的弓弩还没有放下。 又是几声哀嚎,于十三面前三五个士兵齐齐倒下。 所谓的擒贼先擒王,擒的其实是指挥官,只要一支队伍没了指挥,那便是一团散沙。 而丹阳王的生死,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只是其他人没看清,他自己也没看清罢了。 钱昭保护着梧帝,吸引了大多数攻击的目光。而宁远舟孤身剑指丹阳王同样也是在吸引众人的目光。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掩护于十三,于乱军之中找到这支队伍真正的指挥官,并且杀了他。 其实这指挥官藏的也不算深,于十三早早就锁定了那战旗之下最为名贵的战马,装着精致的马鞍,还有那一身镶了金银的铠甲…… 趁着雷火弹爆炸时产生的烟雾声音作掩护,于十三一击即中,以弩箭射杀褚国部队的真正指挥官。 褚国部队失了指挥官,剩下两个副统领立马站出来指挥队伍,然则一人指挥继续向前,另一人则是要队伍撤退。 丹阳王只看着摇摇欲坠的宁远舟,还有远处身旁已无几人护卫的杨行远,冲着两个副统领发狠喊着,“退什么?梧帝杨行远,还有宁远舟就在那里,只要杀了他们就是头功!” 是啊,难得的机会,只要把握住了,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褚国士兵有半数没了战斗的意志,但仍有半数尖叫着呐喊着冲锋,尽管没什么章法地进攻,攻击力都稍显薄弱了。 宁远舟其实心里也有数,自己本就内力不支,毅然决然担下了这冲锋的位置,也早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要他的死可以换回更多人的生,他无憾。 面对冲锋上前来的敌军,他内力无法运转,勉强用剑法招架着,不过片刻,身上就被敌军划出好几个口子来,鲜血涌出染满了衣服,但黑色并不显露。 这也就是六道堂在选择官服之时宁远舟想到的,黑色不仅利于夜行,若是受伤流血,也不至于让自己人看见鲜血而担心,不至于让敌人看着血腥而疯狂。 终是在齐齐攻击之下,宁远舟手上乏力,抵御之时手中剑被击飞,肩上重了一刀,重重跪跌在地,身侧两名士兵的刀已然高高抬起。 眼看着对方的刀刃将至,宁远舟脑海里迅速闪现过了好多的画面,还有她的如意,说好要一起走下去,他要失约了。都说人死之前,会飞速的回顾这一生,或许他现在就是在这个时刻。 就在宁远舟等待刀刃劈砍自己之时,忽然听到传来一声利刃划破空气时的呼啸声。 宁远舟猛地睁眼,只见面前三个褚国士兵齐刷刷倒下,胸口各插着一枚飞镖,那飞镖尾端,似乎有些熟悉,再定睛一看,这是…… 只见一路之上,几声轻微的石子落地的声音,一些褚国士兵低头看着脚下冒着烟气的黑色“石头”,然后那黑色石头猛然炸开,所到之处一片哀嚎。 接连不断的爆破声,将宁远舟身侧的包围圈给炸了个精光,宁远舟抬头,顺着看过去,只见元禄仍是一个投掷暗器的姿势,整个人也好像刚刚经历过长途奔袭过一般狠狠地喘着粗气。 “六道堂……元禄……归队……” 还在苦苦支撑敌军攻势的于十三,从未像今天这般这么喜欢听雷火弹爆炸的声音。 “元禄……”宁远舟看见元禄的身影,也是说不出的欣喜,但他也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终于是眼睛一黑,直直栽倒了下去,临近失去意识之时,他耳边还响着元禄的呼喊声。 “头儿!头儿!” 宁远舟以前从来没觉得,这小子喊他的声音是这么的中气十足…… 梧帝杨行远一处也是危机再起,手持盾牌的敌军三五人成阵,在钱昭刚刚挥下一刀之时齐齐攻上,钱昭被盾牌击倒在地,眼见着一旁持长矛的士兵已经虎视眈眈,矛头直指钱昭……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一面盾牌自远处盘旋飞来,将钱昭身侧一行敌军通通击倒。 钱昭顺着那盾牌来处看过去。 “六道堂,孙朗,归队!” 只见孙朗手持盾牌,又收拾了靠近梧帝身侧的几个敌军。 褚国士兵本就失了将领,士气不足,又被这元禄一连串的雷火弹给吓得够呛,眼看着一击不成,难以为继,果然是鸣金收了兵。 这一仗,他们胜了。 “赢了?”梧国一士兵还有些不敢相信。 “我们赢了。” “赢了!” “我们赢了!”不少士兵高举着手中的兵器,挥舞着梧国的战旗。 梧帝杨行远也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次,他守住了,守住了他的梧国,守住了他的百姓。 然而欢呼声淡下来之后,元禄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头儿!头儿!你醒醒啊头儿!” 于十三是第一个冲过去的,而后六道堂不少人都往元禄声音来的地方冲过去。 “头儿!” “堂主!” 于十三从元禄身上接过了已经不省人事的宁远舟,一路往这边跑着,一路跑一路喊着钱昭。 孙朗听见要冲去之时,才是反应过来钱昭仍旧在原地没有动静,梧帝也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轻声喊着,“钱昭。钱昭!” 钱昭终于是撒手丢下了自己的重剑,倒下,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过往所有人都将他视作是最坚实的后背,他钱昭是最值得信赖,最值得倚靠的一个。他的医术可以治愈所有人,但这一次,他似乎真的撑不住了。 第20章 一线生机 褚国军队退回了上一座攻下的城池,暂时没了继续进攻的架势,梧国这边也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宁远舟和钱昭伤得最重,两人被安排到同一个营帐,便于黄大夫照看。 除去已然倒下的钱昭,这位救回了元禄的宫廷御医此时就是众人的希望了。 病房之中,于十三,元禄,孙朗三人就排成一排,就站在两张病床中间,明明满脸着急却又不敢出声,生怕耽误了黄大夫手上 眼看着黄大夫一会儿照看这边的宁远舟,一会儿又是转过身去查看钱昭的伤口。 只见他屏息凝神然后又倒吸一口凉气,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又摇摇头,然后又叹气,屋内所有人的心都被他提起来又放下,提起来又放下。 元禄还是年纪小,不及于十三和孙朗这么沉得住气,“叔,你别老是摇头点头的,你说句话行吗?” 黄大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吓着这些人了,“放心,死不了。” 孙朗也赶忙问道,“哪一个?” “两个!”黄大夫转过来回答道,紧接着又喊着: “快来帮忙!这个再不救可就没了!” 于十三,孙朗,元禄,这才齐齐泄了一口气。 孙朗和元禄毕竟也是和这黄大夫同吃同住了好些时日,已然混熟了,听着黄大夫的招呼赶忙过去钱昭的身边。 于十三面上似乎也是轻松了不少,嘴里说着,“你们先忙,我去瞧瞧陛下那边。” 说完便转头出了营帐,没人注意到他在转身的一刻竟然也是掉了好些眼泪,他伸手擦拭过,看着泪水粘湿了手指,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身旁来来往往好些人,只见于十三一个人面朝着无人的帐篷,久久没有离去。 孙朗按着钱昭的身子,元禄则是手拿着大块的白布,在烧酒里浸湿了拿在手上。 只见孙大夫用刀割开了钱昭肩膀处的衣服,他的肌肤裸露出来,只看见那肩胛骨处卡着一截长长的矛头。 孙大夫小心翼翼将麻沸散撒在钱昭伤口附近,又化了一些到杯子里,给钱昭灌进嘴里去。 锋利的小刀在烈酒中浸泡,而后烈火烧过,便朝着那矛头的边缘划了下去,原本昏迷的钱昭似乎也感受到了疼痛而动了起来。 “让他别动。”孙大夫命令道。 孙朗立马又加大了力气压着钱昭,这时才发现梧帝杨行远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钱昭身侧,也上前来帮忙压住了钱昭一条腿。 孙大夫手脚利落的划开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将矛取出。 取出的一瞬,元禄赶忙伸手按住,眼看着那鲜血迅速将白布染红。元禄感受着手中布料迅速升起的温热之感,直把头扭到一边不敢再去看。 一块布红透了便换下一块,终究换到第四块,钱昭的伤口似乎不再继续疯狂渗血了,众人都是捏了一把汗。 “好了,这个暂时没事儿了。”黄大夫说完就转过身来看向宁远舟。 “来吧,下一个。” 黄大夫确实敬业,也没说要歇一下什么的,到了宁远舟这边则是显得没那么紧张了。毕竟宁远舟身上的外伤都不算严重。 施针的过程总归是冗长的,宁远舟和钱昭倒下了,剩下的于十三再靠不住也得靠得住了,只得拉着孙朗一块儿处理这营防之事。 元禄其实长途奔波看着也挺疲惫的,但此时众人都还紧张着,想来他也没可能自己休息。比起跟他们干活儿,不如就让他守着宁远舟。 “对了,孙朗,你们怎么就来了,元禄地病怎么样了?看着是比以前精神些了。”于十三倒是终于得空问孙朗了。 “那黄大夫的治法当真有效,说是若在那汤泉谷疗养个一年半载的说不准就痊愈了。” “那便是说元禄还没好全吗?那你们赶着过来干什么?让你去就是为了看着元禄的,你怎么也跟着他瞎胡闹?” 于十三难得的严肃了起来,毕竟他明白自己根本经不起任何一个人的离开。 “元禄这次还真没胡闹,我们是有了重大发现,而且黄大夫也是点了头我们才上路的,我们……” 孙朗似乎有好多话想说,但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打断了。 “十三哥,有人传信,送信的人自称是来自金沙楼。”一个身着六道堂制服的人拿着一封信给到了于十三手上。 梧帝宁远舟也在这场战役中受了伤,被于十三安排到了宁远舟和钱昭的帐篷里,想着黄大夫忙完宁远舟也能给梧帝把上一个脉。 其实原本想找军医的,但梧帝自己也说,觉得黄大夫靠得住一些,才屏退了所有人。 黄大夫也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有这个待遇,让当朝皇帝在一旁等着。 其实比起自己的待遇,他更为惊讶的是于十三竟然敢作如此安排。 眼看着手中银针已经落完,才赶紧转过头来说着,“陛下,微臣这就来替你诊脉。”说着又要下跪行礼。 他虽是刚入太医院,在宫里都还没给什么贵人诊过脉,却也习得了宫中的规矩,按照惯例给皇帝把脉是要下跪的。 “不必多礼,坐吧。”梧帝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这黄大夫也是胆子大,也没说客气一下,就这么坐下了。但也确是偷偷长舒一口气。 “怎么,是有什么问题吗?”梧帝问道。 黄大夫刚准备说没有没有,而后搭上梧帝脉搏的手就顿住了,然后是抬起头看着梧帝,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住了。 “你不必紧张,对外就说无恙即可。”杨行远收回了自己的手。 “原本是钱昭在照料朕的身体,这段时间就交给你了。”梧帝正说着,一旁满身银针的宁远舟突然有了动静。 根本不给黄大夫喘息的机会,他又转头忙活起来了。 “宁远舟和钱昭都于朕,还有阿盈,都有恩啊……阿盈……不知道阿盈现在……”梧帝此时倒不像跟黄大夫说话,更像是喃喃自语。 黄大夫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手上调整好银针过后才接了一句,“陛下刚才是在说礼王殿下吧,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 “哦?你竟然也知道礼王?”杨行远来了些兴致,一直没曾想过礼王的名号还有人会知道,毕竟只是个虚假的名号…… “那必须知道啊,当初陛下被俘的时候不就是礼王……”黄大夫一说出口就有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心虚地望着杨行远,脸色有些尴尬。 杨行远倒是没什么恼怒的样子,丝毫不在意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21章 送礼王 初国公和李同光带领的安国大军此时已然压到了边境。 按照安帝的想法,李同光需要将大军驻守在边境,遥遥相望,静待梧褚两国交战,从中谋取利益。 然则,就在李同光等人刚刚到达之时,竟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拜访。 初国公本也不甚喜欢招待这些人,便称了病,全权交给李同光这个负帅处理了。 当时已近亥时,士兵来通报之时,李同光正在杨盈屋中和任如意还有杨盈商讨事务。 “报!侯爷,有人求见。” 李同光也是没什么好脾气的要回绝。 “那人自称是……称是……褚国大皇子。” 名号一出,莫说是李同光,就连杨盈都是一惊,赶忙抬头望向任如意。 他们都知道,如今褚国和梧国战事正胶着,褚国似乎刚在前方战场吃了亏,如今他们大皇子来拜访李同光,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如意姐,你们小心些。”杨盈对着即将出门的李同光和任如意说道。 任如意倒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走吧,既然是大事,你这个礼王怎么能缺席呢?走吧。”说着,拽着杨盈一起出了门。 等到了会客的地方,李同光推门进去,侧边为首坐着一身形挺立,颇有气势的男子,想来就是褚国大皇子了。 见李同光进来,他也是出于礼貌起身相迎,然后看见了紧跟着李同光进内的杨盈,也是一愣。 “长庆侯,百闻不如一见。” 李同光倒是没给什么好脸色,显得颇为冷淡,“大皇子殿下,来此处有何贵干呢?” “本王既是来了,那自有大事与侯爷相商。”说完,眼神则是不住地瞟向身后的杨盈。杨盈一身华服,此时也是气势全开,倒是让人不甚注意身后的任如意了。 李同光看向杨盈,杨盈则是神情自若走上前来,“在下,杨盈。”拱手之时抬头对上了大皇子的眼神接着说道,“大梧礼王。” 褚国大皇子显然有些意外,很快便反应过来,忽的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大梧礼王,都说梧帝自己跑了,把你给留下了,哈哈……” 这大皇子自己在那里笑着,周围李同光等人倒是没人和他一起笑,不过笑了两句他便也自觉无趣了。 “本王来同长庆侯谈合作攻梧一事,礼王殿下方便吗?” 这一问,既是在问杨盈,更是在问李同光。李同光原本想替杨盈应下,谁料杨盈自己便答了。 “既是攻梧,孤乃大梧礼王,有何听不得的?”杨盈语气中不容置喙,明明身量娇小,这一问倒是在气势上又压过了那褚国大皇子三分。 李同光也赶紧跟上,“如今是我大安助礼王殿下向梧帝讨个说法,礼王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也就是大安的立场。” “好,那本王便直说了,如今本王受命辖制大军,不日便会向大梧发起进攻,铁蹄连纵,大梧绝无胜算。” “哼,若是必胜之战,大皇子何必来寻在下?”李同光抓住了这话里的问题,毫不留情地反击了过去。 大皇子又是一番解释游说,只说他一向不打没准备的仗,既然安国也有插足的意思,他也愿意和安国一起来分这一块儿肉。 “好,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不废话了,攻下梧国,本王再立战功,他日若能做主褚国,岂不也可助长庆侯再进一步?” 这边说完,他还转过头来对着杨盈说道,“褚国丹阳王如今在我军中做客,但将来是推那丹阳王还是你礼王,犹未可知呢。” 这一夜,褚国大皇子这一番亲自上门的游说不可谓不成功,毕竟和安国李同光已然达成了约定,只待来日的总攻发起,梧国必破。 这大皇子纵马回营之时整个人都显得神清气爽,大权在握的样子。 身边随从也是觉得这一切有些太过顺利,还问了一句,“殿下,这谈的太过顺利,是否有诈呀,况且那礼王……” “你懂什么?攻梧于褚于安都是百利而无一害,这长庆侯本就出身卑微,怕是比本王更想建功立业,好回去向安帝邀功。” …… 第三日,天色破晓,褚国与安国两方大军于同一时刻开始擂鼓行军,数以万计的士兵踏着整齐的步子向梧国守城方向行进着。 褚国人不过出了城池便就地停驻了,而大安军队则是持续逼近,直至兵临梧国城下。 当大安的军旗出现在梧国士兵的视野里之时,那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恐惧,毕竟数月之前,正是这大安的军队踏破了他们的城门,还俘虏了他们的陛下。 就仿佛是昨日重现一般,梧帝杨行远依旧站在城头,依旧下令开城门,亲自带兵出城应战。 手下还有将领仍是坚持反对梧帝亲自出城应战。 “陛下不可!安国与褚国定有合谋,此处危险!” “陛下,您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陛下,三思啊!” 梧帝这次依旧是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当初那个被一叶障目的昏庸梧帝。 梧帝一身明黄铠甲,身侧跟着孙朗和于十三,自城门而出。 梧国士兵同样自城门出,列阵于城门之外,个个也是眼神坚毅,神情肃然,他们这些曾经的手下败将再一次站在了安国军队的对面,他们不愿也不会再输一次。 两军就这样面对面僵持着,无人叫阵,也无人冲锋,整个战场都显得很是寂静。 只见自安国大军当中两人骑马而出,来到了李同光的身侧。 杨盈来到阵前,远远就看到了那座属于梧国的城池门头,远远就看见了那阵前的明黄色身影,那是她的皇兄。 那马上的黑色身影,一定是六道堂的人,是她最为思念的伙伴…… 杨盈心跳都加速了,这是她日思夜想的故国,这区区百余米路,她好像走了好久好久。 “去吧。”身侧的李同光对她说着。 “去吧,朝着你该走的路,一直走下去。”身后易容的任如意也是如此说着。 她答应了宁远舟要将杨盈送回来,她做到了。 第22章 恭迎礼王殿下归梧 杨盈深呼吸了两口气,手攥紧了缰绳,“驾——” 缰绳一扬,杨盈胯下的马如同离弦的箭,朝着梧国的方向飞奔而去。 夹紧马身,将腰挺直了,握紧缰绳。 杨盈满脑子都是宁远舟和任如意教给她的,如今她就要自己骑马回家了。 回家…… 身后的李同光眼见着杨盈远去的背影,也是松了一口气,对着前方大喊一声,“送礼王——” 然后身后的传令将领大声复述。 “送礼王——” 紧接着,是全军复诵。 “送——礼——王——” 那声音响彻云霄,催促着杨盈加快了归家的步伐。 那声音传到梧国大军这边,众人皆是一惊,不少人都是满脸震惊,原本以为这将是一场恶战,谁料…… 为首的梧帝杨行远和于十三孙朗倒是没有多么震惊的表现,只见杨行远望向那奔来的战马,眼睛都有些红了。 阿盈回来了,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兄长了。 “恭迎……礼王殿下……归梧……”杨行远倒是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一旁的于十三见梧帝这模样,也是有些动容。当初杨盈自己一个人,保下了整个使团,他们每一个人都记在心里。 于十三孙朗大声复述,“恭迎礼王殿下归梧!” 而后,同样是全军复诵,“恭迎礼王殿下归梧——” 在所有人的期盼中杨盈终于奔向了她回家的路。 任如意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终于是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你……不同她一起走吗?”李同光在一旁,连正视任如意的勇气都没有。他担心了一路,如今已然到了终点,他的师傅是不是也会如同杨盈一般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去做什么?这本就是阿盈的路。”任如意嘴上如此说着,但眼神无不在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按照宁远舟的身份,他本应该是守在梧帝身侧的那一个,但照身形来看,宁远舟没来。他本不应该错过来接杨盈归国的。 安国大军亲至梧国城池面前,将礼王送回了梧国。这条消息传至褚国大军之时,大营之中的大皇子可谓是暴跳如雷。 他无从知道李同光是如何敢违背安帝的意愿直接放走了杨盈,然而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声令下,褚国骑兵倾巢而出,结成骑兵阵列。 这是他在北方山谷之中同骑兵将领秘密训练了大半年才成型的阵法。原本还可以继续打磨,但他这次做主要在梧国用上一次。 战马骑兵皆是身着重型铠甲,虽然移速大受限制,但排列成队,就如同一把利剑一般,可以撕开任何的防守阵型。若是按照策略行军,顷刻之间便可以将梧国兵团分解成碎片。 马蹄声震天响,似有一种踏碎一切的气势。 褚国其余兵团紧随骑兵步伐发起冲锋,只待骑兵开道,其余兵团便可一拥而上,将梧国残兵斩于剑下。 这便是褚国大皇子心中所想。然而,事情总不会照着她想要的发展。 只见梧国城墙之上,众人神情肃穆,站在当中的元禄也已经换上了战甲,手持战旗,在空中挥舞着,似乎在指挥着什么。 城楼之上,只待元禄令下,结构灵巧的简易投石车齐发。 一连串加大号的雷火弹直冲着那领头的骑兵队伍飞去,落地之后猛然炸开,战火中心的人瞬间便被炸的血肉模糊,倒地没了声响。 不过一轮炮火,褚国大皇子引以为傲的骑兵连纵之阵法就宣告失败了。 此时的杨盈已经被护送入了城,但她坚持不愿离开前方,就被送上了城门之上。她就一直看着元禄指挥着士兵投放雷火弹,表情肃穆。 杨盈也是好久没见到元禄了,她也从没见过元禄还有这样认真的一面,但此时也不是什么叙旧的时候,杨盈就只站在元禄身侧,默默看着他。 不过分别了几个月,他们其实都长大了吧。 眼看着骑兵阵法已然失败,但褚国大军仍在冲锋当中。 只见元禄再度挥舞旗语,梧国城墙之上战鼓齐响,阵前的梧国士兵听到战鼓的声音纷纷伸手往怀里摸去。 于十三和孙朗也是如此,手自怀中伸出来过后,迅速往脸上抹去,只见片刻之间,所有梧国士兵将领通通在眼下脸颊之上抹上了一道厚重的墨绿色药膏。 战鼓再起,城墙之上再次飞来一轮弹药,这一次的不再是威力惊人的雷火弹了,只见零星的弹药飞到了褚国队伍当中炸裂开来,瞬间掀起来一片褐色的雾气。 褚国士兵眼见着弹药在身旁炸开而自己没有受伤,本来也有些劫后余生的畅快在,忽然就见自己被褐色雾气笼罩,眼睛忽然就黑了,胃里一阵翻涌就这样吐在了战场之上。 “杀!”于十三孙朗骑马冲在最前,带着梧国士兵冲进了这迷雾之中。梧国士兵一早抹上了解药,自然不受这雾气影响。 眼看着中了毒瘴的褚国士兵一个个东倒西歪,甚至连战马都支撑不住倒地不起,梧国这边士气大振,大家呐喊着,冲锋着,明明兵力不及,但丝毫不落下风。 杨盈在城墙之上,也很是畅快,元禄眼见着那毒瘴向上飘着,也赶紧拿了药一把抹在杨盈的眼下。 “你好好躲起来,这雾气伤身。”说完也拿起放在墙边的机关盒子要往城墙下去。 “元禄!你……注意安全。” 短暂的重逢自然比不上战事凶险。改良过后的雷火弹威力着实不容小觑,但这制作的材料着实有限。 在他疗伤的那一处汤泉,他便和孙朗发现了好些制作雷火弹可用的硝石与硫磺,元禄便开始思考这雷火弹的改良制作法。 在他们得知梧国即将开战之时赶忙离开来追大部队,他们便找了当地的百姓去开采之后一路送来。 黄大夫也是在那汤泉谷里发现了好些稀奇草药,加上他早年间就对这些闹人毛病的药材有所研究,这一下子便和元禄一起设计了这么一个秘密武器,在这一场大战的前一日他们才调配制作完成。 成与不成都有赌的成分,但他们这一次定是赌赢了。 弹药终究是都使完了,再多的武器终究改变不了战争的本质,就是用命去填。 于十三和孙朗都还在下面战斗着,元禄自是要与他们一起。 杨盈这时也恨,恨自己没能力与他们一起战斗,恨挑起战争的人,让她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又一个去填补…… 正如李同光说的,止战,才是长久之计。 第23章 以血止战 杨盈站在城墙之上,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孤寂,他只能看着元禄的身影从身下的城门而出,然后消失在那雾气之中。 这一场战役,同样也只有背水一战。因为梧国的国力根本扛不住了继续战下去了,身后既是没有援兵,眼看着就要入深秋了,战士的棉衣可能都供应不上了。 其实杨盈也想过,是否可以求安国出兵协助他们抗击褚国,答案是否定的。 并非李同光不愿,只是安梧两方之间终究是隔了好些血仇,这样的仇怨没有解开,那一时也是不可能做到亲密无间的。 战争,就是两国之间都无可抹去的伤痕。 在浓雾的照应之下,于十三孙朗一剑一盾,向褚国大军内一路行进所谓战无不胜。 忽然,战场之上风起,浓雾间或被吹散了些,杨盈看到也是将心都揪了起来,倏尔她的视线很快聚焦到了那战场之上身着明黄铠甲的梧帝杨行远。 只见雾气一散,梧帝身边迅速聚拢过来许多敌人。杨盈从这城楼之上看得清楚,但想要提醒,她的声音也很难穿越这百米马蹄剑戟声。 只见杨盈四处张望着,只看见墙边靠着一张弓箭,她想也没想就要过去拿起,只是还没拉弓她便后悔了,她根本不会射箭,这支箭飞出去还怕射到自己人。 就在杨盈垂头丧气之时,身后出现了一个身影,一支箭已然搭在了杨盈手中的弓上。 “举起来。”宁远舟的声音传进杨盈的耳里,她是说不出来的欣喜还有安心。 宁远舟一身中衣,颇有一番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一只手臂还有一条腿都被裹上了重重的绷带,有些动弹不得的意思在。 宁远舟站在杨盈身后,用一只手拉起了那弓弦,语气坚定,“握稳了。” 杨盈一听,赶忙使劲儿将那弓按在城墙之上,用尽全身力气挽弓瞄准,再轻轻松了手,那离弦的箭对直射进了正在向杨行远靠近的一个骑兵的脖子。 杨盈两只手都被那颤抖的弓震得生疼。但再疼她也会忍着,她要杀敌,她要保护元禄他们,她要保护她的皇兄,她要保护梧国的所有士兵与百姓。 …… 这一场战争赢了,赢得很彻底,赢得也很惨烈。 褚国骑兵倾巢而出,因着这铁骑连纵的战术,在战场之上永久的倒下的几近七成。 这一战,褚国引以为豪的骑兵不知要恢复多少年才能再有如此的势力。 而梧国呢?倒下的也足足过了半,剩下站着的不少身上的挂着彩。褚国队伍退走之时,好些人都流了泪,再不胜,他们就都要扛不住了。 兵戈之声起时,没有人是赢家。 杨盈放下弓箭之时,手已经快要麻木了,但仍旧是飞快的朝着城楼之下跑去。 杨行远的盔甲好几处都被划破了,鲜血几乎染红了半边盔甲。 于十三眼看着也是如此,原本他是最为在意自己的脸的,此时脸上的药膏夹杂这战场尘土,还有血污,看上去很是狼狈。 “老宁,你怎么还爬起来了,怎么样,看见了我英俊的身姿了吗?……是不是也没给你丢人吧……”于十三显然还是有些疲惫了。 杨盈眼见着梧帝没有太过要紧的事,赶忙继续往后看着,终于是看见了元禄搀着孙朗,元禄也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只是仍旧喘得厉害。 “宁卿……”梧帝杨行远也是突然卸了力气一般,朝着宁远舟的方向就要跌下去。 “陛下!” “陛下!” 众人齐齐朝梧帝拥过去,只见梧帝力竭之际,抬手指了指身旁的杨盈,“一切事务……暂由……由……礼王打理。” 梧帝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看向宁远舟的,只见宁远舟微微点头应下了,梧帝才慢慢闭上了眼睛昏死过去。 宁远舟也是没有顾及自己的伤,伸手轻轻触了一下杨盈的肩膀。 “殿下,一切还等着你决断呢。”宁远舟的眼神投向杨盈,周围其他的人都是如此。如今梧帝受伤,诸多将领战死,急需杨盈这个礼王站出来维持大局。 …… 经过一日的清点盘算,这场战役也是时候画个句号了。 “启禀礼王殿下,战场已然打扫完毕,两军尸首已然清点完毕。” “好,尸首都需要尽快妥善安置,现在虽说是深秋,但也恐生疫病。” 杨盈说完还试探性看了眼宁远舟,宁远舟也是肯定的点了点头,杨盈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还记得她的如意姐曾经跟她讲述过过往各国的战争前后的故事,里面就有提到过战后如何处置。 “还有,褚国人撤退之时我军也捕获到部分残兵,该当如何处置?” 底下人问道战俘的事情,杨盈倏尔就想到了自己在安国军队内看到的“搏击营”的惨状,战俘该如何处置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宁远舟正想提醒些什么,毕竟他同杨盈都在安国军营里见过梧国战俘的处境,宁远舟还是很担心杨盈会因此而心软。 这一战太过激烈,对战俘的安置需要慎之又慎,才能稳住军心。 “孤以为……若查实参与过屠戮百姓奸淫妇女者,则一律处死。”杨盈的声音有些冷,带着一种淡淡的杀气。 “若只是两国交战,普通的士兵听令而行,留下战俘他日同褚国再做交换也可。但……” 杨盈说到这里也是难免哽咽,应城大火一起,光是任如意向她口述的这“慰军”一事都是恨得牙痒痒,更不用说亲眼见过那滚滚浓烟的在场众人。 身为士兵,他们都有万般无奈,将领一声令下,他们便都要冲锋陷阵,死而后已。立场不同,没什么好说的。 但作为一名军人,向手无寸铁的百姓挥下屠刀,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孤不想做嗜杀之人,但若这杀戮能将这场恩怨了结,孤愿意来造这一场杀戮。”杨盈一边说一边将手攥成了拳头。 宁远舟眼睛里又是欣赏又是惋惜。阿盈真的长大了,真的做的了一个真正的大梧礼王了。 但……若非这个世道不好,她本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何必在看遍了杀戮过后说出这样的话来。 第24章 月色正浓 宁远舟清醒过后,便发觉自己的内力有损,他知道这不是一时半刻几副汤药可以解决的,便自觉将黄大夫那营帐里“寸土寸金”的宝贝位置让给了其他人。 宁远舟独自一人坐于帐中,用纸笔写着书信,写上几句觉得不满意,又揉成一团重新写过。 “如意,阿盈安好……”揉成一团后再次写着。 “如意,所有人都安好……”又是揉成一团。 “如意,何时可相见……”写到一半,帐外传来了什么声音,宁远舟敏锐地察觉了,手中笔放下,就要去摸自己的剑。 只见,一个人影出现在宁远舟的营帐前面,明明是夜里,但她还是穿了红衣,就这样闯进了宁远舟的视野里。 宁远舟眼睛慢慢睁大,再不顾这许多,直冲上前去,将任如意抱在怀里,两人久久抱住,没有说话。 终于,还是任如意忍不住了,挣脱出来,手抚上了宁远舟包扎过的手臂,正想说什么…… “什么人胆敢闯我……” 只见于十三拔出了利剑握在手中,还不住喘着粗气,似乎真有些飞奔过来救驾的意味。 自从宁远舟和钱昭重伤后,于十三便自觉背负起了责任。除了战场之上冲锋勇武无比,在战备之上也是下了狠心,细细看顾着梧国军队防卫一事。 若是以往的梧国大营,以任如意的身手潜进宁远舟的大帐必然不会惊动任何人,但今天偏偏就是被发现了。 于十三闯进了大营之时,就见到了任如意和宁远舟两个人,一黑一红紧紧贴在一起。 不过片刻,甚至任如意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看,于十三直接一个原地大转弯,扭头就走,嘴里还大声吆喝着手底下的士兵。 “走!” 还没走出去两步,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而来的元禄,手里似乎还捏着两颗雷火弹。 “居然有人敢闯宁头儿的帐子,看我不撕碎……”元禄还没说完,直接被于十三把着肩膀原地转了半圈,给原路推着走了。 “听我一句劝,你要敢进去,你才是被撕碎的那个!”于十三嘴里念叨着。 “其实,你大可不必大晚上偷偷来的,大家都很想你,尤其是阿盈,他也很想你……”宁远舟嘴里不停地说着。 “阿盈?阿盈想我什么,不过才分别两天,有什么好想的?”任如意也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直接一把抓过宁远舟的手,一手就探上了宁远舟的脉搏。 …… 这夜月色正好,李同光一个人坐在营帐面前喝着酒。送走了杨盈,任如意也走了,这一次,他当真只有一个人了…… 正是惆怅之时,也还未饮上几口酒,便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声音, “侯爷,初国公求见。” “请进来。”尽管李同光有些不乐意,但还是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偷偷将酒壶往桌角里塞了塞。 初国公人还未到,声音先来了,“求长庆侯救救小女初月!” …… 梧国大营之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这夜的寂静。 巡防营地的队伍率先发觉,迅速推了关卡,列阵于营前,只待探听来者何人。 冲来的人丝毫没有隐匿行踪的意思,大声呼喊着,“驾!” 仔细一听,那还是个女子的声音。 胯下的马在她的指挥下,面对关卡也是速度不减,一声嘶鸣,那女子挥舞手中长鞭,防守的士兵要躲,她竟然带着马匹凌空越过了那关卡直冲营地腹地。 于十三刚刚糊弄完元禄,不让元禄靠近宁远舟的营帐,这边马上又听到了这外面的嘈杂声。 还是自言自语道,“这一天天的,真不让人消停。” 说完就往外面跑去。 只见那女子一人一马,被士兵团团围住,有时有士兵试探向前,则是被她的鞭子挥舞着逼退到一边。 “让开!都给我让开!”那女子的声音清亮,语气倒也不太友善,有些泼辣气质在里面。 于十三听见了那女声,忽然有一种熟悉感,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让开,让……”她感受到了身后有人靠近,直接转身就是一鞭子,谁料这一鞭子被于十三牢牢抓在了手里。 鞭子接触手掌那一刻,也是一声巨大的声响,想来于十三的手掌也快要皮开肉绽了,他眉间还是隐忍着,没有露出什么情绪来。 只见那马上女子看清了于十三的脸庞,直接翻身下马,丢了手中的鞭子,径直奔过去扑在了于十三身上。 于十三双手举起,一时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初月郡主,这光天化日的不太合适吧。” “什么光天化日,明明是月黑风高!”初月一手锤着于十三的胸口,声音还带着哭腔。 初月这一掌力气是不轻,正正好排到了于十三一处还未痊愈的伤口之上。于十三被这一掌拍的猝不及防,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还发出了一声吃痛的声音。 “你怎么了,于十三,你受伤了?伤哪儿了?我看看?”说着初月就要去扒拉于十三的衣服,手也是莫名其妙就放在了于十三胸口之上,只隔了一层中衣,那胸膛炽热,还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周围围观的士兵也是总算看明白了什么,纷纷将手中武器收了回来,交头接耳,三三两两还有些在偷笑。 于十三一把抓住了初月的手,将初月的手扒拉开来,表情瞬间严肃,冲着周围喊道: “这里没你们的事儿了,回自己岗位去。擅离职守,小心军法处置!” 于十三很是严肃,颇有一番将领的意味在。 于十三本身拼了命地冲锋厮杀,众人都看在眼里,也都还是服他的,于十三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想看热闹也只得无奈的离开。 于十三没再管这些人探究的眼神,拽着初月就往自己的营帐里去,那拽的力气绝对不小。 “于十三!你轻点儿,你拽疼我了!” 第25章 初月 于十三拽着初月进了自己的营帐,营帐帘子一关,隔绝了外面一双双探究的眼睛。 “我说初月郡主,这可是军营重地,你可知道真要是被当成细作处置是什么样的后果吗?” 于十三有意和初月保持距离,表情仍是严肃,更多的是担忧吧。 谁知道初月被这于十三一连串的质问直接给问傻了,嘴巴一时哑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睛倒是红了起来隐隐有要落泪的样子。 但于十三此时的眼神没敢看初月,嘴巴还是喋喋不休,“你可知道这里是梧国军营,你堂堂一个安国郡主,深夜闯……” 初月听了一半,眼睛里的眼泪终究是绷不住了,猛地崩释而出。 于十三听着了初月的哭泣也是一下子把嘴巴给闭上了,迅速开始反思自己刚刚的话是不是说重了。 “初月郡主,你别……诶……你别哭了行吗……真要被别人听见了,还当我欺负你来着。” “你……你……”初月哭的厉害,一时半会儿也是说不清楚话了,于十三只好一个劲儿地安慰着。 又过去了半刻钟,初月眼睛也肿了,声音也有些嘶哑了,终于是将这眼泪给收住了。 “给……给我看看,你的伤……”初月一边抽泣着一边说。 于十三本也想拒绝,但眼看着初月的眼泪又要往外翻涌…… “好好好。” 于十三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腰带解开,又脱下来外袍,剩一件贴身的中衣,烛光之下隐隐约约能够透露出肌肤的颜色。 初月伸手去触,于十三还是往后躲着,初月的手就只在他身上描摹了一下。纱布绷带将肩膀裹上了厚厚的一层,但仍能看见隐隐浸染出来的血色。 初月抽泣的声音又有要起来的趋势,于十三一把将初月肩膀把住,“初月郡主,以前可没听说你这么爱哭啊。” “疼吗?”初月小声问道。 “什么?”于十三有些没听清。 “疼不疼?” 于十三被问得有些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后才是硬生生逼了一个笑容出来,“也就只有一点点疼。”说完还用手比划了一个“一点点”。 …… 另一边,梧国营帐之外,孙朗已经被叫了出来顶于十三的班,看顾着这营防之事。 忽而,月色映射的旷野之上再次传来了马蹄声,这次是一支小队的马蹄声。 孙朗立马提起了精神,如若再像刚刚一般将生人放进了营区里面,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向宁远舟交代了。 所有人严阵以待,听着马蹄声渐进,还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孙朗不敢冒险,也是先一步派人去通报了宁远舟。 宁远舟穿上外袍出来时,正好那一支队伍已然靠近了梧国大营。靠近之后减慢了速度,也没有隐匿行迹的意思,就这样出现在了梧国大营门前。 “这是……是安国人!”有守卫率先认出来那战马之上的徽记。 其余人一听安国,纷纷举起兵器呈现防卫状态,但来人并未有攻击的架势。 孙朗正是定睛一看,猛地发现那领头之人竟然是安国长庆侯李同光。 “在下并无恶意,麻烦通传一下,我找宁远舟。” 李同光也是喘着粗气,想来定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 于十三感觉到初月情绪稳定下来了,才问道:“对了,你今天来是为什么……” “因为你!”初月把头扭到一边。 “我刚到这边就听说你们六道堂两个护卫重伤就要死了……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 初月说完还有些气鼓鼓的,也是有些恼为何自己不问得更清楚些就跑这一趟,白白丢人现眼了。 “我……我我我……我可好好的啊,他们说重伤的那两个是……” “咳咳——” 于十三话说到一半,门口传来宁远舟的咳嗽声。 紧接着,宁远舟推开了营帐的帘子…… 李同光紧跟在宁远舟的身后进入了这营帐,一抬头就看见初月坐在榻上,眼睛红红的,似乎还有泪痕。 于十三的外袍和腰带丢在了床榻的另一侧,而他本人则是一身中衣,一脸懵地看向了走近门来的宁远舟和宁远舟背后的李同光…… “你……你……你……”于十三看见李同光有些说不出话来,又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这一身有些不太妥当,又想解释。 “我……我……我……”突然又想起来这李同光可是初月名义上的未婚夫,赶忙指着初月又想说什么。 “她……她……她……” 眼看着于十三这一通慌乱,宁远舟赶忙替他解释道,“呃……你别误会,十三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 于十三有些感激地看向宁远舟,不愧是他的好兄弟,还是相信他的人品的。 紧接着宁远舟又补了一句,“一般不会的。” …… 于十三的营帐就这样被临时征用为他们的议会厅了。 又搬了几张凳子过来,就这样任如意和宁远舟坐在一侧,李同光则是和初月坐在另一侧,于十三则是罚站一般站在一边。 “初国公找到我,说是初月郡主听了梧国军营里的一些传言,偷偷骑马跑了出来,这才托我来寻。”李同光说完眼睛还不时瞟向初月的方向,颇有一番教训小辈的意思在。 “还好是没出什么事儿,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和初国公交代。” 若是以前的初月听李同光这样数落她,她定然会发火。但此时的她也是自知做错了事情,低着头不敢反驳什么。 任如意感受到了场面有些冷住了,也是赶紧说话缓解气氛。 “初月,你不是应该被安帝软禁在宫里了吗?” “你们走了以后没过几天,姑姑就把我送出来了,她说是不打紧的。” 任如意思索着,初月的姑姑,那就是初贵妃。 “初贵妃这么快就动手了?” 第26章 父慈子孝 “初贵妃这么快就动手了?”任如意问道。 李同光则是接过了任如意的话茬子。 “宫里的消息我也刚刚收到。” …… 就在李同光杨盈等人离开安国皇宫过后。 这一日,安帝正在书房之内批阅奏折,正是疲倦之时。 还是那个身量娇小的女子,迈着轻盈的步子,端过来一杯参茶。 安帝一闻见她的味道就觉得无比安心,一把把她捞进了怀里,猛地吸收着那味道。 “朕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让朕觉得,好像又年轻了几岁……” “是吗?”那女子声音软软糯糯的,安帝实在忍不住,一把就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书案之上。 他的眼神就像是垂涎欲滴的饿狼…… 那女子的眼神还在诱惑……安帝的手一路往上摸着…… 谁料,下一秒,安帝的手静止不动了。 “陛下?”女子出声询问。 突然,安帝眼睛猛地瞪大,竟生生喷出一口血来,面前的女子赶紧伸手挡着,安帝直直地向后跌到了座位上。 那女子从书案之上翻身坐起,有些嫌弃地拿袖口擦干净脸上溅到的血,缓缓的站起来,端起那杯参茶。 眼看着安帝瞪大双眼倒在座椅之上无法动弹,那女子将那杯参茶从安帝嘴里灌了进去。 太医被招来给安帝把脉,一个两个把完脉都说着。 “陛下脉象并无太大的不妥,只是气血两虚,精气外泄过度,伤到了本源。” 初贵妃就站在安帝的床边,听了太医说的话也是有些不屑,“说干脆些。” 太医有些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初贵妃直接冷笑补上了这后半句,“这意思就是说,陛下有精尽人亡的兆头。” 安帝此时的状态,全身动弹不得,只有一个眼珠子间或转一下,听了初贵妃说的话,他十分使劲地看向初贵妃,嘴巴里不知道在哼哼个什么劲儿。 “太医们辛苦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安帝说不出话来,这满宫上下岂不就是初贵妃说了算,太医们也是没有道理不听初贵妃的话。 不过两日,安帝重病的消息已然传出了朝野内外。 朝臣之中隐隐有人在带头,撺掇着二皇子监国。其实二皇子自己也是没想到,自己的威望何时能到这种程度,还能引得不熟识的朝臣替他说话。 只消几个朝臣带头,二皇子便已经飘飘然了,竟然当真以为自己是众望所归了。 这一夜,他高兴得喝了不少的酒,兴许是醉了,不知怎的竟然到了安帝的寝宫里…… 寝宫里好安静,安静得只能听见安帝的呼吸声。 二皇子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往安帝床前走过去,小心翼翼伸手去摸那安帝衣服上金线绣的龙纹。 摸上那金线的质感,他脑海里瞬间就呈现出来一个景象,他自己穿着龙袍,站在这朝堂之上的至尊之位上,底下所有人都要臣服自己! “哈哈哈…………”二皇子还在做着梦,那床榻之上的安帝猛然睁开眼睛,那漆黑的瞳孔瞪着二皇子,将他吓了一跳。 二皇子猛地吓了一跳跌倒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眼见着周围依旧是安静,只有安帝的呼吸声,他竟然鼓起了勇气站了起来,安帝的眼睛还是睁着。 “父皇……父皇,你看看我,我是不是最好的太子人选啊。” 安帝仍是一动不动,二皇子酒劲儿上来了,竟然也来了气,“你说啊!是不是我啊!” 二皇子向安帝床铺靠近着,手忽然摸到了一旁的枕头。 一股劲儿涌上心头,他猛地拿起那枕头捂到了安帝脸上,全身上下都使着劲儿,安帝有些颤抖。 二皇子咬牙切齿到,“一定是我的了……哈哈……哈……” …… 忽然门被猛地踹开,邓恢带着守卫鱼贯而入。邓恢第一个冲到了安帝床前,一脚将二皇子踹翻到一边,把枕头之下的梧帝解救了出来。 “陛下!臣救驾来迟!” 眼看着那安帝还是那副样子,眼睛瞪大着,整个眼睛因为缺氧而充血变得通红,看上去很是骇人。 邓恢看见安帝这个样子,也是有些不忍看下去了。 “陛下受惊了,快些休息吧。我们走。”邓恢起身,一声令下,寝殿中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还连带着提走了被他踹晕的二皇子。 整个寝殿再次陷入了黑暗与沉寂,安帝一个人,眼睛呆呆望着顶上的横梁,眼角竟然也滑出两行泪来。 眼看着朝中局势已然拿捏住,初贵妃这才把初月放走了,让她带着自己的书信送往安梧边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偏偏初月信是送到了,人却是听了一嘴传言就这么单枪匹马杀到梧国大营来了。初国公知道李同光与梧国交好,这才赶忙找了李同光来寻。 “眼下褚国这边事情了了,我们就要返回梧都了,那你们呢,什么时候返程?安都内可还需要帮助?”宁远舟问道。 李同光听到这话,抬头就去看他的师傅任如意,似乎也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任如意眼神闪烁,轻叹了一口气,也是没回应李同光的眼神。 “安都已定了,众望所归的事,不会有什么人作乱。这次来顺便巡一趟北磐防线就回去了。”李同光说道。 “好,是该去提防一下北磐,趁虚而入的事他们过往也没少干。”宁远舟一边分析着,一边将任如意的手牵起来握在手里。 于十三在一边罚站着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这宁远舟的小心思先,也是轻笑一声,没眼看下去,一侧过眼神又是对上了初月的眼神,瞬间又笑不出来了,双手背在背后站的直直的。 李同光也是看不下去了,“今夜叨扰了,这就带初月回去向初国公报平安了。” 宁远舟也是顺势拱手,“告辞。” 李同光起身就要走,似乎也不敢再去看任如意的样子。 初月眼看着要走了,也是起身赶忙喊着李同光,“等一下。” 然后转过头对于十三说道,“于十三,你给我听好了,我初月要嫁你,不管怎样,我嫁定你了。今日我要回去找我父亲,下次再来,我要你一个答案!” 于十三猛地被点名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就看见宁远舟和任如意一脸欣慰的表情,也很是不知所措, “喂……那个……我……” 初月丝毫没给于十三追上的机会,转身就走。 第27章 再会 看着李同光和初月离开的背影,宁远舟原本一脸看热闹的表情也收敛了起来。 “去送送他吧。” 宁远舟声音响起,任如意还有些意外,转过头看他确实是很认真的表情。 “有什么好送的,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难不成还会像小时候一样因为我走了就哭哭啼啼的吗?” 任如意有些刻意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表面上看上去确实又像是那个冷冷冰冰的任如意了。 原本今夜她就是偷偷离开的安国大营,并没有跟李同光交待什么。或许是怕他多想,或许是不知道该同他说什么。 “那可说不准,我看那小子真的会掉眼泪。去吧,道个别,或者是再给他两巴掌,让他励精图治,把他这个长庆侯做好。总之,别给他留遗憾,也别给你自己留遗憾。” 宁远舟其实知道,如意对她这个徒弟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但确确实实李同光是她过往岁月里一个很重要的亲人。 他也很害怕,因为自己的出现打乱了任如意的人生。 或许他也是有这个自信,如意会考虑到他的感受而选择疏远李同光。这对于李同光不公平,对于如意同样也不公平。 “好,等我一刻钟。”任如意也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性格,说走就走,不带一点儿迟疑就往门外追了出去。 宁远舟也是松了一口气。 “我说老宁啊,你这是在干什么?那长庆侯可是虎视眈眈,你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要我说,你就该趁着夜黑风高,带着如意一走了之,天高海阔,再不……”于十三又开始喋喋不休了。 “我看,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宁远舟拍了拍于十三肩膀,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无奈表情。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有小娘子看上我,想嫁我,又不是第一回了。反正这两日就要班师回朝了,到时候天高海阔,任她是什么郡主公主,都与我没什么关系。” “最好是吧。”宁远舟说道。 这一边,李同光带来的人,将初月的人和马团团围在了队伍中间,眼看着天色太暗,也是不敢跑马疾驰,但更多则是…… “李同光,你没事儿吧,我都说了我会回去的,干什么把我当犯人一样围起来啊。这样马跑不起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初月有些恼,但总还是觉着是不是自己刚才对于十三的态度刺激到他了,毕竟他们名义上是定了亲的。 “喂,你别介意啊,我没有觉得你不好的意思,只是你不如于十三好。也不是,我的意思是于十三比你……算了,就是说感情就是一种感觉,感觉你懂吗?我对你没有这种感觉……” 初月的声音一股脑地全灌进李同光的脑子,但他此时也没听见她到底说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一刻在想什么,脑子里空空的…… 等到初月喋喋不休的声音休止下去,他又隐隐约约听见飞奔的马蹄声,他脑海里似乎都能构想出她师傅一袭红衣在,在月色之下策马疾驰的模样。 但,怎么可能呢?李同光只认为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直到,那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连同行的士兵都听到了。 “侯爷,有马蹄声,似乎有人跟在我们后面。” 李同光这才恍然醒悟,转过身来,望着身后,直至那身影真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真的很不真实…… 任如意勒马停滞在李同光一行人面前, “我要同你说话,叫他们先走。”任如意仍是从前那副模样,脸上看不出喜怒。 李同光有些懵,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也在害怕在胆怯,他的师傅刻意追过来,到底要说什么呢…… 初月自从遇上了于十三,对这男男女女之间的感情倒是比以前聪明多了,一看李同光这副被勾了魂的模样就明白了。 “真是看不下去了,磨磨唧唧的。驾——”说完猛然一抖缰绳,指挥着马儿就从那群看热闹的士兵缝隙中窜了出去。 士兵们眼看着初月策马而去,赶忙去追赶,毕竟他们这一趟受初国公的令而来,来的目的就是来接回初月郡主,可不能让她有什么闪失。 “郡主!” “驾——驾——” 士兵们齐齐策马去追,不等李同光反应,原地就只剩下任如意和他两个人了。 “怎么,因为我不辞而别就不认我这个师父了吗?”任如意问道。 “没有,我……”李同光赶忙否认道,眼神却是不敢直视任如意。 “宁远舟说的还真对,你果然会哭鼻子,还跟小时候一样。”任如意刻意提起宁远舟的名字。 果不其然,李同光一下子就抬起了头,语气倒是硬气极了,“我才没有,我不是……” “对,你不是。”任如意接着他的话讲下去,“你不再是那个无名无姓的鹫儿了,你是李同光,你是整个安国都要引以为傲的长庆侯!” 任如意的语调愈发激昂了起来,因为他今天来就是要给李同光一个方向,这是她作为师父应该要做的。 “长庆侯不会将他的目光放在某一个人身上,长庆侯眼里应当是整个大安乃至天下,对吗?” 李同光眼睛仍旧是红红的,表面上他没有反驳任如意,但他也在心里质问着他的师父,也质问着自己。 凭什么?凭什么你不做任辛可以去任如意,而我却不能做鹫儿,要去做长庆侯? 当然,不用问,他自己就有答案。他并不喜欢过往的鹫儿,因为他除了他师傅以外,他一无所有……而现在做了长庆侯,他似乎也只是失去了一个师父而已…… 而已…… “鹫儿,好好守好大安,若我再回来见到大安积弊未除,民生未改,我可不会给长庆侯什么面子,定然要你好好给我一个交代,给大安一个交代。” 听到这一句话,李同光猛然抬起头,眼睛都瞬间瞪大了。 “师父……”他小声的喊出这一声师父。“你是说……你……你还会回来吗?” “为什么不回来?我是要嫁宁远舟,但他还能管得了我去哪儿?”任如意还是以前那样,骄傲,自信,眼神之中没有胆怯,但此刻提起宁远舟却多了一分柔和。 李同光似乎早就明白,他的师傅和他终究不会是恋人,但他的师父不会抛弃他。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再不回去天都要亮了。”任如意望了一眼天边隐隐有擦亮的意思。 “师父!”李同光猛地跪下,扑在任如意的脚边,抱住了她的腿,就像是曾经的鹫儿一样,他舍不得自己的师父离开。 眼泪夺眶而出,不住地抽泣着。 但这一次,任如意没有像当年一样一巴掌将他打开,而是静静立在原地。 鹫儿也长大了,慢慢收起了自己的眼泪,紧抱的双手也渐渐松了开来,终于是放开了手,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她的师父。 任如意将手抬起,放在他头顶上轻拍了两下,“哭吧,鹫儿还可以哭。” 是啊,鹫儿还可以哭,但李同光不可以了,今天鹫儿与师傅说了再会,再会之时李同光一定会成为她的骄傲,大安的骄傲。 第28章 班师回朝 第二天一早,梧帝在清醒之时同杨盈共同商定了两日后班师回朝。 任如意又继续化身成杨盈的师父跟在她身边。 马车之上,杨盈也很是高兴,来的时候大家是这般送她来,如今回家的路也是大家一起回去。 虽然她的皇兄和钱昭大哥都还在病着,不过好歹人还在。 “如意姐,我还以为你不会跟我一起走了呢,当时我一个人骑马跑,其实我可害怕了。” “有什么好怕的,前面是宁远舟,后面有我。”任如意这句话不仅仅是指杨盈归梧那日,也是指往后的许多事情上。 她真心把自己当成是杨盈的师父,那么她就会为阿盈负责。 “那你以后就会和远舟哥哥一起在梧国生活了吗?”杨盈问着。 任如意轻轻摇了摇头,本以为杨盈会失望难过什么的,没想到她却是一副开心的模样。 “我就知道!像如意姐你这样的一代侠女,就应该周游列国行侠仗义的!” 杨盈说起,脸上满是羡艳之色。 任如意也是很喜欢杨盈这性子,尽管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仍然能保持着三分的率直。 若是男子,将来未必没有封疆拓土的可能…… 任如意想到这里,也是笑了。她在笑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如意姐,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阿盈,这次回去你有什么打算吗?”任如意问道。 “打算?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回去做我的公主呗,皇兄一定会给我册封,到时候我还能自己选婿,一定要选一个比远舟哥哥好的。不对,那有点难,至少差不太多的吧。” 杨盈脸上是笑嘻嘻的。 杨盈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她渴望离开安国,渴望回到故土。但她心底里也有一番不舍。 在安国,虽然动辄有生命危险,但她可以做万众瞩目的大梧礼王。她的一动一静会被别人在意,揣摩。她的喜好好恶会被别人关注。 她可以做救出皇兄的功臣,她可以做大梧的希望和骄傲。 这一切,就像是大梦一场,等队伍到达梧都,这场梦便要醒了。 多希望可以走慢一些,让这场梦再久一些。 任如意看着杨盈笑,她也笑。这次是笑什么呢?笑这位礼王殿下还是成长了,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 大军全速还朝,途中宁远舟则是通过沿途六道堂分堂及时获取了朝中信息,确保此次班师回朝不出什么纰漏。 “还好,章崧这个老东西没出什么岔子。”于十三看了密信之后如是点评道。 “咳咳——”宁远舟咳了两声,于十三才猛然想起,此时章崧派来接应的副统领已然坐在了堂上。 于十三还是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这出使一趟不管是在梧帝面前还是杨盈这个礼王面前,他都没规矩惯了。 “啊,我去看看药房的钱昭炖好了没。”说完,不顾众人的视线就溜了出去。 堂上之人还有些懵。 元禄赶紧补上了一句,“他应该是去厨房看看钱昭大哥的药炖好了没。” 果不其然,在大军正式班师回朝这日,于十三和宁远舟守在了梧帝左右,就见到了那“老匹夫”。 除了恭恭敬敬向梧帝行礼,话语之中如泣如诉以外,当真是用了很是恶毒的眼光瞪了好几眼于十三。 孙朗还在一旁拱着火,“还好现在六道堂归咱们头儿了,不然你要落他手里,那可就……啧啧啧……” 于十三表面仍是云淡风轻,似乎还面带笑意地说了一声,“滚。” 宫门之外,除了章崧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英王了。 “臣弟恭迎皇兄,得胜还朝。听闻前线遇险,臣弟夙夜难寐。如今看见皇兄依旧英姿勃发,臣弟真是……” 这英王也还是同以前一样,除了这些表面恭维的话是一点儿也憋不出个别的来。 “阿盈也辛苦了,苦了你一个女子,背井离乡那么远。”说着,那英王倒是不顾这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当真挤出来几滴眼泪来。 “王兄,你别……不必如此的。” 杨盈也是难得见到他的英王兄一个大男人苦成这样,好吧,其实过往她也没见过几次英王,想必他过去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妹妹吧。 任如意倒是没往前面凑,就待在人群后面,宁远舟还特地让元禄跟着她,跟她说话解解闷。 “这人是?”任如意小声问道身旁的元禄。 元禄这一下子倒是来了气,说话声音不大,倒确实是咬牙切齿的,“这是英王,和丹阳王一样,都是陛下的兄弟,也都是殿下的兄长。” 说道这里,任如意就明白了几分。既然是梧帝的兄弟,自然也就是当初安帝想要的,大梧的皇子们。 “英王腿有残疾,不便出使,而……” 元禄说了个开头,任如意就接上了。 “都是些没担当的软骨头,莫说是有些残疾,就是腿折了,堂堂男儿也断不该送自己亲妹妹入火海的吧。”任如意也是越看这英王越不顺眼。 “就是说!” 受够了百官的朝拜,宁远舟和孙朗则是跟着梧帝和杨盈进了后宫。 任如意多少还是身份有所不便,则是跟着于十三元禄他们一起去了六道堂。 等他们从宫门再回到六道堂门口,载着钱昭的马车也到了。因着大部队入城,梧都主城都将官道封闭了,钱昭的车马兜兜转转竟然是和他们一块儿到的。 六道堂总部,听见了动静立马就出来迎,留守的瞧见于十三和元禄都是乐滋滋的,转而再是一脸惆怅地看钱昭。 钱昭也已然清醒了,不过行动还是多有不便。 “钱昭,你这次可得好好养养了。”说着,就听见院里传来一阵噪音。 第29章 陌生的皇宫 眼瞅着,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一把装着两个大轮子的木头椅子被抬了出来。 那椅子一看就很是精妙,坐在上面既是行动不便的人,也能轻易地移动。只是目前看来,噪音还挺大的。 元禄一下子窜到了前面来,低头就是去查看那轮椅,有些皱着眉头去摸那上面还有些粗糙的构件。 “还是不够精细呀,这都哪儿找的匠人啊?” 任如意看到这儿也是直接插了话, “光是跟着你的图纸,能做成这样就不错了,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有你的本事。” 任如意这么一说,元禄也是好受了一些,赶紧对钱昭介绍道, “钱大哥,试试,之前在分堂我托人传了图纸回来,兄弟们肯定也是赶工出来的,你先将就着用几天,过几日我再给你做一个。” 钱昭听到这里心中还是高兴和感动的,不过他确实表情上看不太出来,倒是真的坐上去之后,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倒让他担心起来,这轮椅不会坐着坐着散架了吧。 眼看着钱昭坐定了,六道堂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用眼神悄悄指一下任如意,“敢问,这位姑娘是……” 不少人眼神中已然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他们这些人可从未见过如此标致的姑娘出现在他们身边。毕竟六道堂的女缇骑哪一个不是凶神恶煞的。 于十三倒是一下子来了兴致,“来来来,你们猜猜,这位美丽动人的小娘子,究竟是谁的……” “她是褚国不良人,也是六道堂的线人,还是宁远舟没过门的夫人。” 钱昭的嘴难得这么快,于十三原本还想卖个关子逗一逗这帮人,一下子全没戏了。 “哎呀,嫂子啊,嫂子好!” “嫂子好,没想到还没见着宁头儿,倒是先见着嫂子了。” 还是这样一个谎言,褚国不良人。他们就像是当初的于十三钱昭一般,就是如此的深信不疑。兴许就是他们曾经说过的,因为信任宁远舟,所以相信他的眼光吧。 当然,还有就是,钱昭从不撒谎。 宫中,宁远舟和孙朗守在梧帝左右,几乎屏退了所有妄图近身梧帝的人。 因为就怕被人看出来,梧帝红润的脸色之下是脂粉掩盖住的苍白。 于十三先回了六道堂也是如此,这一路上的行头终究是不及六道堂齐全,他拿了装备也是马不停蹄地进宫去了。 进宫过后,梧帝也是与后宫众人匆匆一面,就称自己疲乏了,躲到寝宫休息去了。 而杨盈,则是没这么轻松了。 “见过皇嫂。”杨盈上前参拜皇后。 这一路上便于行动,杨盈都是着的男装。原本这最后还朝的这一日,宫中是遣了人来送了公主的宫装的。 杨盈也看了,那宫装,是有品级的实封公主才能穿的,也就是曾经那个杨盈日思夜想的。 但这一次,她似乎没有那么想了。因此也便是寻了一个借口,没有换那衣衫。 此时杨盈仍是礼王的装扮,拱手行了男子的礼,就如同当初在大殿上皇后肖妍见到的那样。 如今的杨盈,比当初结实了,还晒黑了些,眼神也更坚定了,竟然活脱脱像极了“礼王”。 杨盈行礼过后,皇后也是愣了许久,杨盈这才反应过来了什么,赶忙又要去换行礼的姿势。 只是不知怎的,是慌乱了还是忘了,一时半会儿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儿,再配上这一身装饰,很是别扭。 “免礼吧。”皇后说道。 其实肖妍在见到杨盈之前,就在思考该如何同她相处,是应该像从前那般用言语哄着她,还是该如何…… 毕竟自己曾经对杨盈动过杀心,她究竟知道还是…… 今日等肖妍真正见到杨盈的那一刻,她才毫不怀疑,杨盈定然是知道的。而如今的杨盈 看自己的眼神竟然是一点怨恨都没有,她甚至连质问都没有一句,就那么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皇后第一次觉得自己居然看不透面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公主。 “想必长途跋涉阿盈也累了吧,不妨先去休息吧。本宫已经命人替你收拾出来了一间新的寝殿。”皇后表情也是和蔼,一副大家长的模样。 “谢皇嫂关心。” “本宫也命人备了一些新的钗环首饰,待会儿也会一并送到你宫中。” “多谢皇嫂。”杨盈说完,也是满脸的喜悦,乐滋滋地就退出了皇后的视野。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只感觉自己脸都要笑僵了。 内监带着她穿过御花园,走到了这间属于她的宫殿,到了门口杨盈便暗自打量着,这宫殿比长公主当初住的还要大,还要好。 宫殿之内,丫鬟内监跪了一地,都是她以往从没见过的阵仗。 “参见公主殿下——” 众人齐齐参拜,倒是让杨盈吓了个激灵,“平……平身吧。” 这寝殿之内可谓是应有尽有,装潢摆件不可谓是阔气十足。杨盈猛然想起,若是当初那个冷宫里的杨盈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也有这待遇,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吧。 回了“家”,杨盈倒是没过上多少安生日子。 本来杨盈这个公主过往也没什么存在感,用礼王的身份出了一趟国门这事儿也本应该化作隐秘。 谁料这些个妃嫔命妇不知道从哪儿来了消息,一个又一个地上门拜访。 半日过去,杨盈都在迎来送往,眼看着这房间内各种礼物堆的没了地儿。 “公主殿下,您看这套红宝石头面,当真是精巧。还有那支鎏金簪子,和皇后娘娘戴过的那支有几分相似呢,还有这……” 那些拾掇礼物的奴婢在杨盈面前一个劲儿地数着来宝,杨盈看了这些精巧的首饰衣裳,不知为何,却是真真高兴不起来。 这些人就好像凭空蹦出来一般,往先十几年在这冷宫之中,怎么就从来没见过呢? 这皇宫,好陌生啊。 第30章 公主殿下 杨盈越看这宫室越不顺眼,索性直接往外走去。 换上了公主的装束,走起路来都觉得很是麻烦,但杨盈还是快步地走着,越走越快,就快要跑起来了。 身后跟着一溜的太监宫女。 “公主,您慢些,宫中规矩不可急跑!” 杨盈一听到这“规矩”两个字就是不高兴。 眼瞅着杨盈就要到梧帝寝宫的附近了,被一队禁卫军给拦住了去路。 “陛下寝宫重地,后宫众人无召不可擅入!” 佩剑的禁卫军对于这后宫里的宫女太监们的威慑力是无疑的。 “大……大人,不得无理,这是……是公主殿下。”小宫女尽管也是怕的哆嗦,但还是鼓起了勇气上前说话,毕竟若是杨盈真的惹出了什么事儿,皇后也是必不会放过他们这些人的。 侍卫听见宫女的话,也是拱手浅浅行了个礼,但嘴里念叨的话仍然是没有变。 “公主殿下,陛下寝宫重地,后宫众人非召不可擅入,违者当以刺客论处。” 想来这一波守在外围的人也是没资格知道杨盈的这些事情,自然仍然是把她当做一个后宫平平无奇的花瓶公主罢了。 毕竟她刚刚的仪态在侍卫看来定然不是什么高品阶的公主。 “孤……本公主有事来寻陛下,还请替我通传一二。”杨盈也是耐着性子在同这些守卫讲话。 “公主回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侍卫的态度着实冷淡,但他也没说错,区区后宫公主,有什么资格叨扰皇帝? “我……”杨盈还想争取,那士兵倒是干脆不等杨盈说话,直接打断,“臣派人送公主殿下回宫!” 杨盈这一下也是有些恼怒,眼看着几个侍卫朝着她靠近,也是憋闷得不行。 这时,那刚刚还唯唯诺诺的小宫女竟然挺身窜到了杨盈面前,“你们……不许对公主殿下无礼!” 小宫女突然的向前,也是引得那些侍卫迅速警觉了起来,或许也是觉得被小宫女呼来喝去面子上过不去,站在最前面的甚至还拔了刀。 佩剑出鞘三分,虽是浅浅一段兵刃,但也足以威慑。 那小宫女怕的直哆嗦,脚上倒是半分不退,颇有一种要誓死守护杨盈到底的架势。 这拔刀的一下,杨盈彻底憋不住了,声音严肃地说道,“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朝着同胞弱小拔刀的。” 这一声,有恼怒,有质问,也带上了几分上位者的威压。 杨盈一把将那小宫女拉到身后,自己直直地朝着那禁卫军迈了两步。 “我等手无利刃,无甚逾矩,向手无寸铁的妇孺拔刀这就是如今我大梧禁卫军的铁血气概吗?” 这一声出来,面前这些人鸦雀无声,也许确实被戳中了心口,他们的确无从反驳。 杨盈的确生气啊,气什么呢?气这大梧的铁血战士,尽把力气用在了吓唬小姑娘身上,不知上了战场可有宁远舟他们一分血性? “你,进去通报,找宁远舟也好,找于十三孙朗也罢,本公主就在这儿等消息。”杨盈实在不想再做争论,直接伸手点了站在后面的一个侍卫。 那侍卫也不知怎么的,本来他是无需受一个公主节制的,但他此时就是觉得应该听杨盈的话。 “是。”行过礼后,便快步向内殿跑去。 小宫女仍是有些懵懵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到前面去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又被拉回到杨盈身后的。 现在的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公主,当真是和她以往见过的每一位都不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杨盈趁着空闲回过头来问这小宫女。 小宫女被这突然的一问也是又给惊了一下,“啊……奴……奴婢珍珠。” “珍珠?本名吗?”杨盈问道。毕竟印象中这个名字的宫女满宫上下不知道多少个了,皇后宫里就有一个来着。 小宫女有些意外杨盈会这样问,“不……这是奴婢上一个主子随手起的,奴婢本家姓夏,因是家中长女,父亲取名妱娣。” 这个名字,是个什么含义身为女子的杨盈又有什么想不到的呢? “珍珠不好听,妱娣也不好听。”杨盈如是说道。 正在思索的时候,刚刚指派进去的侍卫已然再次返回了。 步伐似乎比刚才还要利落,“公主殿下,里……里面请。” 这一下子,周围的侍卫也只能拱手行礼,态度可比刚才好了千倍万倍。 这些个宫女太监也是将头埋的一个比一个低,恨不得就盯着脚下的砖。 他们许多都是新进宫没多久的,被皇后张罗着送到了杨盈的宫中,莫说是皇帝寝宫,怕是正经一点的后宫妃嫔的院落都不曾进去过。 杨盈在前面走着,其余人到了寝宫第二道大门处就自觉停了步子。 杨盈则是在这里见到了宁远舟。 宁远舟也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参见公主殿下,里面请。” 杨盈瞧见了宁远舟,刚才的不痛快便一扫而空了。 “宁堂主,免礼。”也是因为这皇城,她也不得不正经地回礼。 杨盈跟着宁远舟往寝殿内走,在最后一道殿门门前,则是六道堂的人负责把守,在这里还和孙朗打了个照面。 再往里,才终于见到了梧帝。 此时的梧帝,正靠坐软榻之上,满脸都是倦色,而于十三则是立于杨行远的身前,手边铺开了一整套的工具,是在为梧帝装扮。 “阿盈,你怎么来了。”梧帝杨行远听见了动静就睁开眼看见了杨盈,杨盈正要行礼就被他挥手制止了。 “没有外人的时候,都不必多礼。” “皇兄这是在……”杨盈抬头似乎在朝宁远舟要个答案。 “再半个时辰,会有朝中官员前来议事。” 是啊,朝中之事,百姓之事耽搁不得,也就只能麻烦于十三来让我们这位陛下看上去精神抖擞一些。 “阿盈,你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朕未必时时得空见你,你有事可以去找皇后,她会帮你处理好的。” 梧帝杨行远如是说道,短短几句话,说得他又想咳嗽了。 杨盈看到梧帝这样子,也是有些后悔了,因为自己的事还来叨扰他的皇兄,着实不应该。迟疑着,倒是一直没有说出口。 于十三可是个实打实的人精,怎么会看不出杨盈心里藏着事儿。 “公主殿下有事儿不妨说出来,我和宁堂主也能一块儿参谋参谋。” 这话一处,杨盈实在忍不住,竟是直直跪了下来,“求皇兄,废除我公主的身份,将我贬为庶民,逐出皇宫吧!” 第31章 公主殿下(2) “哦?这是为何?是宫里有谁欺负你吗?朕定让皇后好好处理!”梧帝问道。 “没有没有,没人欺负我,皇嫂也对我很好,只是……只是我自己……” 杨盈还有些支支吾吾,索性深呼吸一口气,直接说道:“皇兄,我真的不想当公主了,我不想每日在宫里同其他女子谈论钗环胭脂,我也不想整日在宫中绣花自娱。” 梧帝杨行远倒是饶有兴趣地补上一句,“你若喜欢别的消遣,大可遣人去寻。这宫里,你大可以更自在些。” 宁远舟其实听出来了梧帝这一句话多少有些刻意激着杨盈的意味,梧帝想听杨盈说心里话。 “皇兄,我是……我是觉得我配不上公主的称号。对于如今的大梧,我这个公主也是没什么用了。 我既不愿意牺牲我的婚姻去与他国联姻,那我除了空有父皇的一点血脉以外,我又凭什么享受这公主的供养呢?” 其实杨盈说的,梧帝,连同宁远舟和于十三都差不多能明白。 “可,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杨行远说道。 “自古如此,那便是对的吗?” 他们的阿盈,他们的公主殿下,礼王殿下,走了这一遭鬼门关,也是真真成长了很多,也对这天下有了更多的了解。 要说古往今来“公主”这个身份能给百姓带来什么呢?除了联姻止战怕是也难有别的了。 单单杨盈今日收到的这一支鎏金的簪子,就够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吃上整整两年的精米精面。 如今,从百姓身边走了一遭的杨盈,如何能坦然受之呢? “求皇兄废除我的公主之位,放我出宫,我也想真正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杨盈再次恳求道。 “殿下,快起来,莫要胡闹了!”宁远舟如此说道。 于十三手上倒是一直没停,眼看着正勾勒着梧帝的眉毛,他倒是感受到了杨行远脸上有喜悦的神色,但却没有说话回答。 “远舟哥哥,我没胡闹,从边境回来的一路我都在想。”杨盈的声音很是认真,寥寥几句,倒让宁远舟都没了反驳的话。 “阿盈,那你跟朕说说,你想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儿呢?你总得告诉朕你的打算吧。” 杨盈听着梧帝的语气似有松动,也很是欣喜,放松了一口气。 “我……”杨盈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宁远舟说道, “我想像如意姐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帮自己想帮的人,推翻自己看不惯的事,选自己喜欢的夫君。”杨盈语气停顿了一下。 远舟哥哥的六道堂不是也有女缇骑吗,我……”杨盈话说到一半,宁远舟的声音猛然响起,这次他是真的急了。 “胡闹!”没有人比宁远舟更知道任如意这些年是如何过的,他宁远舟的六道堂这些年又是如何过的。 “宁卿!”梧帝杨行远倒是护起杨盈来了,宁远舟也是只好乖乖闭了嘴。 “若真是离了宫,你可会后悔?”杨行远伸手触了一下于十三,示意他先停一会儿,梧帝则是认认真真看着杨盈的眼睛问道。 “不后悔!这身公主的华服,脱下了,便再不会穿上。” “好!”杨行远一声好,倒是让宁远舟和于十三都有些愣了,不管怎么样,废黜公主的尊号可不是一件小事。 “陛下……”于十三也是开口要劝,也是被杨行远直接挥手止住了。 杨盈也是满怀喜悦,抬头看向杨行远,等待着杨行远的旨意。 “那,朕便允你……”梧帝说到这里也是刻意拖长了声音,似乎刻意在卖关子。 “朕便允你……出宫小住。宁卿,阿盈的安危就交于你了。” 说完,梧帝就起身要走。 “去吧,朕要去议事了。”梧帝脸上带着一点笑意,就这样往外走了。 “皇兄,我……”杨盈被这结果也是给打了个猝不及防。 于十三也是难得看见梧帝逗杨盈的模样,正看着热闹,眼看着杨盈吃了瘪,也是有些同情来着。 谁料下一秒,他才看到自己手中的东西,这才想起什么来。 “陛下!等一下,还有口脂!” 眼看着梧帝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于十三赶忙收捡起自己的行头,往门外追去。 屋里只剩下宁远舟和杨盈两人,宁远舟一把将杨盈从地上给拎了起来。 “走吧,公主殿下。”宁远舟也很是认真地强调了“公主殿下”几个字,也是在逗杨盈,让她从紧张的情绪里退出来。 “我会遣人送你去六道堂总部,钱昭和如意他们都在那儿。” 杨盈听到任如意的名字倒是放松了不少,不管怎样,离开这宫城就是第一步,说是小住,住着住着不也就不回来了嘛。 又想到任如意对自己的教导,杨盈总觉得,若是将自己的打算告知她的如意姐,她的如意姐一定会支持她,还会帮她想办法达成所愿的。 …… “胡闹!” 六道堂总部后院的一处院落里,任如意听完了杨盈的一番话后如此说道。 那声音,和杨盈在宫中听的宁远舟喊出来的不可谓是一模一样。 “如意姐,怎么你也说我胡闹呀。” 任如意一听便知道想必宁远舟也是骂过一通了,那她便忍下了,免得让自己这个小徒弟再遭一次罪。 “你做事情以前动点脑子,还废黜公主,你是祸国殃民了还是卖国求荣了?古往今来见过几个公主被废黜的?你真要让你们的梧帝下这样一道旨意,他要怎么向梧国百官梧国内外交代?” 任如意尽可能语气平和。 “况且,朝内多少还是有人知道你这个公主同礼王是一个人,梧帝被你救回来,反过来却要废黜你,那梧帝成什么人了?” 杨盈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诸多不妥,还好她的皇兄没有怪罪,还允她出宫。 “我……我真的是一无是处。” 任如意却是安慰着她,“倒也不算。” 杨盈也有些欣喜,就知道她的如意姐还是支持她的,自己总不至于一无是处吧。 任如意却是冷冷说上后半句,“只是回了梧国之后,有些不灵光罢了。” 杨盈:“……” 第32章 杜侍郎 梧帝在殿内见了章崧一行人,正要对梧褚之战的最终处置探讨一番。 “启禀陛下,褚国一方已经遣人送来降书。”章崧向梧帝禀报着。 若说只是单单一仗的胜利,就能这么快的收到褚国的降书,那是自然不可能的。 在梧帝等人班师回朝之后,褚国人又是发起了两次袭击,妄图趁着兵力回朝再拿些好处。 谁知道宁远舟一行人早有布局,六道堂迅速传信回梧帝,再度探寻汤泉谷的矿脉,一批又一批的武器被制作出来秘密送往边境线。 几番轰炸之后,褚国人再无力抗击。 “褚国求和,愿意将我朝丹阳王送归,以换取部分褚国战俘。”兵部尚书 梧帝杨行远听到丹阳王的名字,也是有些五味杂陈。 “褚国来使还说,褚国愿再将褚国嫡公主嫁与我大梧,以求两国止战,休秦晋之好。” “臣以为,当应允,以彰显我国大国之胸襟,彰显陛下海纳百川的仁厚。” 六部几个尚书交头接耳,三不五时则是点头称是。 “我大梧本就是礼仪之邦,与褚国北磐那般的野蛮不同,就此止战,于天下也是大功一件。” 章崧倒是没有轻易发表支持与否,只间或抬头偷瞄一眼梧帝,试图想从杨行远脸上看出一丝好恶来,但没有成功。 自从杨行远回来以后,每每议政都不在御书房了,而是在大殿之上,和朝臣隔开好一段距离。 而这大殿说是节俭,烛火都暗了不少,愈发看不清杨行远的神情了,倒是让他比从前多了几分帝王的神秘莫测。 于十三立在梧帝身侧,也有些不自觉的将手握成了拳头,有一股子窝着火。 “臣以为,不可轻易接此降书。”几位尚书身后响起来一个声音。 “臣以为,丹阳王已然是叛国之臣,再加上一个敌国公主,怎么能轻易换取众多褚国战俘?如若轻易点了头,对得起我们在前线拼杀的将士吗?” 众人顺着说话的声音看过去,只见众人身后站着的官员,看身上服饰纹样,属于礼部,还是个侍郎,在前面这一众尚书之中显得很是另类。 “你区区一个礼部侍郎,若非吴尚书称病,你怕是没有站在这儿的资格。”刚刚被反驳了的工部尚书这样说着。 “下官既然是礼部侍郎,立于朝堂之上也要来论这个礼字。朝堂之上,许百官议政,陛下都还未发话,尚书大人何必僭越。” 那礼部侍郎一字一句反击道。 “杜侍郎,你……”眼看着工部尚书吃了瘪。毕竟褚国说送公主和亲时要陪嫁一座公主府,那建宫殿的差事可不就会落在他工部手上。 若说平时不贪墨,可真要能从褚国人手中赚上一些倒也不算渎职了。 “杜侍郎,你继续说。” 梧帝杨行远既然发话,众人也是在没有什么意见好讲。 杜侍郎穿过几位尚书中间,走上前去,行了半礼,才继续说道,“臣以为,此次议和,当索要战争赔款,用以我大梧前线战死的将士抚恤金!” 这话一出,几个尚书又是有意见了。 “杜侍郎,若我大梧也强要赔款,岂不是和那安国一般了?现如今那安国皇帝重病不起,天下谁人不说上一句贪得无厌,天命所归呀。我大梧乃礼仪之邦,我们就不要脸面了吗?陛下就不要脸面了吗?” “是啊是啊。” “王大人说得对啊。” “是啊,我们不能这样,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杜侍郎,你怎么张嘴闭嘴都是钱,一身铜臭味,你的文人风骨哪儿去了?” 于十三此时站在一旁看这这群有风骨的文人在这叽叽喳喳个不停,心里确实没有滋味。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几朝几代都是重文轻武,前线战士用命去拼杀,却少有几人能够真的位极人臣。 战败了,就有一群文官口诛笔伐,将无能,兵无用。若是胜了,则是一群文人卖弄笔墨,为了一个青史留名大施恩惠。 这些人,上过前线吗?知道梧褚一战的九死一生吗?知道这一战有多不易吗?单单嘴皮子一碰,一个“礼仪之邦”,就这么抹杀了吗? 这么一群静会弄权的尚书,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杜长史。 好吧,现在应该叫杜侍郎了。 “杜侍郎,陛下力主和平,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杜侍郎一听这话,也是一下子来了底气,“冤冤相报?何时了?” 杜侍郎猛吸一口气。 “大人可知前线之时,礼王殿下曾力主斩杀屠杀过平民百姓的褚国士兵,此举一出,边境百姓将士人人叫好,就连其余的褚国战俘都无人叫冤!什么叫‘了结’,这便是了结!” 于十三若不是职责在身,都想拍手叫好了! 尔后,众人又进行了几番争辩,杜侍郎则是凭借自己的舌战群雄的本领,还有结合自己安梧一行的见闻,将在场几个久未离开梧都的侍郎给说得是服服帖帖。 最终,一行人在这大殿之内争论个不休,眼看着杨行远的体力告急,面露倦色了,才勉强敲定了,总体还是听了杜侍郎的建议,让章崧着人去细细拟了条陈上来。 一出大殿的门,几个尚书都是明里暗里地疏远着杜侍郎,杜侍郎也不甚在意,只管挺直腰板自己走自己的。 他往先的几十年也是如此,倔脾气是一直没改,不然之前也不会到那岁数了才是个长史。 若非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回来,碰巧捡了个侍郎的漏,他也不会有这机会在大殿之上说这许多话。 想到这里,他也总能想起教授礼王殿下的任如意,这个特别的女子,她身上那种特别的畅快之感。 今日终于将自己所想,当面呈报给陛下,还好好怼了一圈儿五部尚书,他也是: “畅快!” “杜大人,您说什么?”一旁的小厮有些没听明白杜侍郎的意思。 “走吧,去市集买上些瓜果,我要去见我的老友们了!”杜侍郎说起,脸上还带着笑意。 “大人,咱们要不先回府里换下官服再去?” 杜侍郎说着,又顺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我不穿这身,他们怎知我升了官?” 小厮也有些不知说什么了,这杜大人安国一游,回来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第33章 祝贺 这场酣畅淋漓的议政结束了,送走了各位大人,宁远舟才得空进来了,和于十三一起将杨行远一左一右扛回了寝殿。 杨行远的身体已经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宁卿,阿盈在你那里,你多教她一些。” 宁远舟听到杨行远这话也是偶然想到了什么。 “陛下是想我教她些什么呢?” 杨行远笑了,“揣着明白装糊涂。” 宁远舟没有再回答什么。 “传英王来吧。”梧帝这边说道。 宁远舟出去传话,于十三则是开口道,“陛下既然还要见人,那装扮上还得再补补了。” “不必。” …… 六道堂总部的后院里。 “钱大哥,你这笋里少搁些胡椒,殿下不爱吃。”元禄蹲在灶台前面烧着柴火,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锅中的菜。 钱昭还在养伤中,行走方面还有些不便,但短时间站立倒是没有大碍,今日杨盈的到来,他便又担起了这个掌勺的职责。 “差不多了吧,殿下爱吃嫩些的,还有……” 钱昭仍是面无表情,转过头就是一句,“要不你来。” 元禄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不来不来,钱大哥你接着来。” 钱昭又翻炒了两下,左手一摊,元禄立马麻溜地跳起,拿过来一个陶瓷盘子放到了钱昭手里。 杨盈和任如意此时已然坐在饭桌前等着开饭了,原本任如意还说要进厨房帮忙的,但都被元禄给按住了。 他就说着,“宁头儿可交代我了,如意姐你病还没好全,得我负责照顾你!” 这宁远舟一交代,任如意倒真是在这儿一天天的养尊处优,都要闲出病来了。 “上菜啦——”元禄一声招呼,就端着两碟子热气腾腾的菜上了饭桌。 “这可是钱大哥身残志坚……” “咳咳——”钱昭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一下子吓得元禄闭上了嘴。 元禄这边上了菜又折返过去接钱昭。 “钱昭现在也还是不便行走,不过已然可以小站片刻了,想来康复也是指日可待。”任如意对着杨盈解释道。 “快趁热吃吧,也没别人了,凉了就不好吃了。不过这钱昭的手艺自然是比不上宫里的精致了。”任如意笑着说道。 杨盈跟着任如意一块儿夹了菜放进嘴里。 “太好吃了!比宫里的好吃百倍。” 杨盈很是满意地夸着。 “这味道总是让我想起我们还在使团的时候,有几次赶不上驿站露宿荒野,也是钱大哥做的吃食。” 杨盈又吃了一口,接着说道。 “只是可惜了远舟哥哥他们在宫里可没这个口福了。” 元禄推着钱昭的轮椅出来了,任如意转过头依稀还能在钱昭脸上看见几分被夸赞了厨艺过后的不好意思。 “怎么就只念着你的远舟哥哥,就不念叨一下你的十三哥呢?” 这声音,慵懒中带着一股子莫名其妙地矫揉造作,不用细听便知道来自那一天到晚满口情话的于十三。 四人顺着门口看去,于十三果然出现在了门口,手里拎着两个食盒,倚靠在门框上,“殿下想我了没?” 任如意尽管也是早知道了于十三这副样子,但真的是每次上演都忍不住想笑。 “十三哥你怎么回来了。”元禄又是第一个迎了上去,去接于十三手中的食盒。 元禄看了看手里的食盒,“广芳斋!” 又瞧了瞧于十三手中的那个食盒,“张记!” 元禄的声音难掩兴奋,转过头看向其余几人。 “十三哥真转性子了啊,以前那个一毛不拔地十三哥哪去了,怎么舍得给我们买这样好的点心?” 于十三也是刚好腾出来一只手,一下子弹在了元禄的后脑勺上,嘴里一句,“滚!” 元禄这才捂着脑袋小跑这往里走。 “这可不是我买的,咳咳——”于十三说着又造作地咳嗽了两声,然后侧身让开了一个位置。 只见从于十三身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任如意和杨盈见了也是起身相迎,杨盈则是显得更加激动些,满眼欣喜地喊了一声: “杜长史!” 杜长史脸上倒是未有多少欢欣,修整过后的胡须配着一身崭新的官服,倒显得比以前还要严肃。他也不回应杨盈的呼唤,只是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杨盈。 在走到杨盈面前过后,竟然是提起衣摆直直的跪了下去,任如意和杨盈见了连忙要去扶。 然而杜大人已经弯腰行礼,“老臣终于得以再见殿下,当面拜谢殿下救命之恩!” 眼看着元禄也要上去帮忙扶,于十三则是冲着他摇了摇头。 杜大人自小研习礼义,他若不将这礼完成,想必轻易也不会将此揭过去。 任如意也是想起了这一点,也伸手拉了一把杨盈,由着杜大人将这一拜完完整整行完。 然后杨盈才上前,将杜大人扶起来。 “杜长史不必如此,保护使团也是孤这个礼王应该做的。” 于十三眼见着这场面显得有些官腔了,也是适时开了口,“现在可不是杜长史了,是杜侍郎了。” 任如意这才细细端详了一番这杜大人一身崭新的官服,也是拱手一礼,“还未祝贺杜大人高升。” 这便算打过招呼了。 “既然都来了,我们先吃饭吧,钱大哥炒的菜都要凉了!”元禄这边指挥着众人入座,又是小跑着去给于十三和杜大人拿碗筷去了。 “真是苦了元禄了,这一屋子老弱病残,还得指望着他来照顾。”于十三开着玩笑,但却收获了身侧一排的眼刀…… 杜大人,杨盈,任如意,钱昭…… 任如意也是细细一品,这于十三说的倒也不错,真是辛苦元禄了。 钱昭冷冷开口,“你不是老弱病残,待会儿洗碗的活儿就归你了。” 于十三一下子愣住,挤出来一个并不好看的微笑,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 酒壶也搬了出来,大家一人拿了一个碗,考虑到确实是一桌子“老弱病残”,于十三和杜大人饭后也还有差事,众人也只是倒上了浅浅一口。 “来,举杯,祝贺杜大人高升!”于十三说道。 任如意则是补上一句,“祝贺我们都还活着。” 任如意这句话乍一听是有些不算动听,但只有他们这些人才知道,这“活着”有多难能可贵。 “哈哈好!干杯!”于十三带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干!” 第34章 英王 梧帝与英王在殿中小谈了半个时辰,这期间,殿中便只留了宁远舟一人。 杨行远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然后才是询问他对于梧褚和谈的看法还有见解。 英王也是有些迷糊了,竟然也有一种被夫子抓住考察学问的那种紧张之感。回答起来不甚有章法,说个话也磕磕绊绊的。 梧帝有些失望,轻叹了一口气,又接着问过往梧国的一些事务,想看看英王是否还能说出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但,显然,并没有…… “好了,朕也乏了,你先退下吧。” “臣弟告退!” 英王听到这一句,也是大松了一口劲儿,如释重负,说告退的这一句倒是流利地不行。 宁远舟将英王送出大殿,再回来时,门口的孙朗也一同进来了,而梧帝已然累的靠坐在了龙椅之上。 “说吧。”梧帝撑着脑袋。 孙朗看了一眼宁远舟,再对着梧帝说道: “臣掌管六道堂人道,司监察各级官员。过往监察英王殿下的文书记录均显示,英王殿下的确不谙政事……” 在孙朗探查期间,英王的行踪都是干干净净,不是去一些诗词雅集,就是酒肆歌会,总之是能不碰政事就不碰。 这也就说明了,为何他一个王爷,对于杨行远的提问是真真一问三不知。 “过往朕还康健,丹阳王也还在,他身体有残疾,自然是……”杨行远谈起这里,还不免有些伤神。 按照祖制,身体残疾便不能继承大统,就是这一条“规矩”一早就断绝了英王的成才之路,同时也断去了他的斗志。 “他这样子,怕是担不起这大梧的百姓啊……”杨行远正感慨道。 孙朗一听,梧帝这话多少关乎到立储一事,自己这身份怕是不太好接着听下去,也是赶紧行礼退了出去。 孙朗一走,宁远舟直接上前去将杨行远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将他送回了寝宫。 “宁卿,朕有两件事要交给你……” …… 等待宁远舟出宫再回到六道堂之时,已经是夜里了,杨盈的房里已经熄了灯,但任如意的房间还隐约透着烛光。 到了任如意房前,轻轻叩了两下门。 “如意,是我。” “进来吧。” 宁远舟推门进去之时,任如意正靠坐在软榻之上借着烛光看手里的书卷。 “这么晚了,还在看书?小心这烛光恍坏了眼睛。”宁远舟也是有些担忧的语气。 任如意将书立起,层面上几个大字映入宁远舟的眼帘——西厢记。 “于十三给我的,我瞧着挺有趣的,这才读的晚了些。”说完,任如意将书折了个角,合上。 宁远舟也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压制住了心中的气,眉头皱起。 “我非得找时间把于十三脑袋撬开看看到底装了些什么,这在大梧可是禁书,他还敢拿给你看!” “行了,是我同他说我无聊的,他才给我送些乐子来。话说你这么晚回来不休息找我什么事?” 任如意问道。 宁远舟也是赶忙将于十三这边抛在脑后,说起正事来。 “陛下的意思,将阿盈送到六道堂来历练一番,将来或许……” 任如意一听,脸色就是松快了不少,“你们大梧的陛下还是有点胆识呀,也不枉费你们豁出命来救他一场。” 宁远舟也是淡淡一笑,“这件事很难,但真要成了未必不是一件利在千秋的事。阿盈虽然起步晚,但她既是一张白纸,干干净净,还有满腔热忱,这点英王和丹阳王都比不过。” 宁远舟这么说道。 任如意并不怀疑这一点,而且她还有一点没有说出口。 她在杨盈的身上其实看到了几分昭节皇后的影子,关爱百姓时候的平和慈爱,对抗伤害百姓之人的决绝。她们都是一样的将天下百姓的民生放在首位。 当初的任辛其实就想过,这大安若要昭节皇后去管,也未必会逊色于李隼。 “我还有事需要忙,阿盈我想就交给你和钱昭看着,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以后,你想去哪,我便与你一起。” 任如意也是确确实实思考了一番。 “好,你放心,阿盈这里有我。” 此时睡得正香的杨盈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伙人推上了一个崭新的轨道。 第二日一早,元禄早早就起了床,扶着钱昭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按照黄大夫的意思,钱昭这样的伤只需要静养就好了,养上个一年半载兴许就无虞了。 但钱昭自己也是大夫,还是一个脾气很倔,一心只想着早日回归六道堂的大夫。 他强迫着自己,每日都要活动复健,尽管每走一步,伤处还未完全修复的筋骨就使劲儿疼。 只有这样,他才能尽快回复自由行动的身体状态,尽早和宁远舟他们站在一起。 而元禄呢,则也算是被他强行拉起来陪着的吧,毕竟有时候确实会疼的摔下去,还得找个人来扶他一把。 两人正在院子里小步小步挪着,正巧听见了任如意的房门传来响动,元禄直接开口打了招呼。 “早上好呀,如……”话还没说完,打开门走出来的不是任如意,而是…… “宁头儿,你怎么回来了,怎么还从如意姐的房间出来……” 钱昭也是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元禄这没眼力劲儿的样子给激着了,直接腾出一只手来也是往元禄脑门儿上敲。 “扶我一把,走不动了。” “嗷嗷……嗷,好,我先扶钱昭哥回去啊!”说完,直接调转了方向,不再去看任如意的房间方向。 元禄这一句声儿倒是挺大,跟在宁远舟身后出门的任如意可是听的清清楚楚,脸上也只是露出几分笑意来。 “你快去吧,不是还要跟换孙朗的班嘛。”任如意说着。 宁远舟则是回过头来,将如意抱在怀里,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好。” 不过宁远舟似乎并未发现,不远处的钱昭和元禄,也已然齐刷刷将脑袋转了过来。 “啧啧啧……” 第35章 特训(1) 这天一早,六道堂人道的人照例在英王府邸门口蹲守着,就眼瞧着英王一脸欣喜,伸了伸懒腰上了马车。 马车驶向了梧都最大的乐馆。 英王一下车,那乐馆的伙计就是一脸谄媚地上前来接。 “大爷您可来了,我们柳儿姑娘新谱了曲子,就等着您第一个来品鉴呢。” 英王也很是兴奋,“柳儿姑娘有新曲了,好!好好!” 说完一挥手,侍从便从袖口里拿了银子给那伙计。 “大爷赏你的。”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来,大爷里边儿请!” 跟在门口的两个六道堂缇骑也是在对面酒肆找了个位置,刚好能瞧见英王常去的那间屋子的窗户,英王回回去就坐那个位置,背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等,又要到夜里了吧。”一名缇骑如是说道。 “你说这天天都是如此,还有什么好查的,这英王不就是个酒囊饭袋吗?” “谁知道上面怎么想的呢?” …… 乐馆之中,“英王”端坐在窗边,时不时端起酒壶来喝上一口,又时不时跟着音乐摇头晃脑,看上去好生惬意。 不过六道堂之中的杨盈可就不那么惬意了。 宁远舟走后,任如意直接走向了杨盈的房间,将正在美梦之中的杨盈从床上叫了起来。 “到时辰了,该起床了。” 杨盈倒是真没想到她的如意姐会来叫她。 侧过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也是有些不懂了。 “如意姐,这什么时辰呀。” 任如意也是没有去强行拉杨盈起床,只是说道:“过去李同光,寅时就起床读书了,现在已经……” 果然,任如意一提李同光的名字,杨盈一下子就爬起来了,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 “读书!我读书!” 杨盈一边翻身下床,一边拾掇着自己的衣服头发,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任如意看着一团慌乱的杨盈,还是有些无奈吧。 约莫一刻钟,杨盈就收拾妥当坐在了书案面前,抬头眼巴巴看着任如意,“如意姐,我今日该读什么书呀。” 任如意则是拍了拍手,然后门口就传来钱昭的轮椅声。 只见元禄推着面无表情的钱昭,而钱昭腿上则是堆着满满一堆书卷,都快把钱昭给遮挡住了。 “这是……”杨盈咽了口唾沫,她过往读过的书加起来可能都没有这么多…… “放心,不会让你看一日就看完的。” 杨盈听完这话也是松了一口气。 “三日。” “三日?三日我怎么可能看完?” 一旁的钱昭也是直接补上了一句,“快些开始吧,不然更看不完了。” 于是乎,杨盈就开始了这漫漫读书路。 “你有看不懂的可以问钱昭。” 说完,任如意就转身走了出去,又将自己昨夜还没看完的书也带了过来,就靠坐在杨盈的窗边。 一下子整个屋子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翻书的声音。 杨盈是真的从没有这样读过书,看了几页就开始犯困。最开始还时不时问一下钱昭,过了一会儿就只有犯困还有机械地翻书,这书里的内容是一点也读不进脑子里。 一旁的钱昭自然看出来了,但他早听了任如意的安排,只要杨盈主动问,再搭理她,其他时候随杨盈做什么都不用管。 果然,不过半个多时辰过去,原本起的太早就没什么精神的杨盈彻底栽倒了下去。 任如意也看到了,也只是嘴角微微扬起,轻轻摇了摇头。 元禄倒是中途来看过两回,第二回直接瞧见了杨盈已然倒下去了,他也只是压着声音跑来问任如意。 “如意姐,殿下确实没睡够,这样读书怕也是读不进脑子里去的,要不明日就别让她起这样早了。” “任如意听着元禄说话,手里也是继续翻着那‘西厢记’。你小的时候,宁远舟这样逼过你读书吗?” 元禄被这一问也是戳到了心坎儿里,“当然了!”这一句话声音有些大了,元禄意识到了,就怕吵着睡着的杨盈,又赶忙压低了声音。 “宁头儿以前就是这样逼我读书,可我根本就不是这块儿料。”元禄说起来都还有些愤慨。 “那知道你不是这块儿料,宁远舟就不逼你读书了吗?” 说起来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呀,“当然……不是。宁头儿更加严厉的看着我读书,硬生生逼我学完了经史策论。” 任如意才说道,“你可以不喜欢,也可以不擅长,但不能一点都不懂,这样随便一个人都能蒙蔽你的眼睛。” 元禄忽然有种顿悟之感,“如意姐,我觉得你说得对,那我这就去把殿下叫醒继续读书!” 任如意抬头看了看天色,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在窗台上,“叫她吧,不过这书就暂时不用读了。” 杨盈再次从睡梦中惊醒,醒来就看见自己的口水都滴到书上了,脑袋空空,完全一点儿都不记得自己看了些什么。 “钱大哥,对不起……我……我……”杨盈有些尴尬,真是没想到在钱昭眼皮子底下还能睡成这副鬼样子。 “醒了?”任如意的声音传来。 “如意姐……”杨盈的声音带着些不好意思。说着又要去翻书,但一下子都没想起来自己看到哪儿了。 “起来,跟我走。”任如意说完就往外走。 杨盈有些懵,眼看着任如意背影消失在门口,赶忙追上去,“如意姐,我们去哪儿啊,我书怎么办啊……” 杨盈就这样一路追着任如意的步伐来到了六道堂院子里的演武场。 这一口气儿还没喘匀呢。 “殿下,早啊!” 于十三此时正背着两把弓箭站在演武场当中向杨盈挥着手。 “早?早什么,再晚些,怕是黄花儿菜都凉了。”任如意说着,又转头看向杨盈。 “接下来的时间你就跟着于十三。” 任如意就交代了这一句,又是转身往大树下走去,就这样席地而坐靠坐在了树边。 此时太阳已然有些起来了,阳光撒在杨盈脸上,也有些刺眼。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瞄准目标以后,就是果断。” 于十三话音未落,一支箭猛地飞出,直直地扎在了那数十步以外的靶子正中心。 “哇,好厉害!”杨盈也是惊叹道。 “殿下,该你了。”于十三笑吟吟地看向杨盈,杨盈眼瞅着那于十三射的靶子,默默咽了一口唾沫。 谁料于十三直接把着杨盈调转了一个方向,另一边十步以外的树上也是挂着一个两倍大的靶子。 杨盈看着这靶子,一下子就提起了信心,屏住一口气,将手中的弓弦拉开…… 第36章 特训(2) 任如意看到这里也是提起了兴趣。 眼看着杨盈屏息凝神,将手中弓箭拉起。 嘴里默默念叨着:“要果断,要稳住,要……” 还没念叨完,手指一下子有些吃不上劲儿,没把那箭捏住,箭就这样直直地射向那靶子的方向,然后…… 直直的扎在了底下的树干上,隔着靶子都有好长一段距离。 于十三也是有些愣住了,然后才开口道,“不打紧的,殿下第一次射箭,都是正常的。至少……” 于十三思考了好一会儿,“方向上大差不差吧。” 任如意也是有些扶额,这于十三真会说话。 尔后,于十三以杨盈手臂力量不够为由,让杨盈做持弓的练习。 尽管弓上不搭箭,但举起来仍既是吃力,不过一刻钟,杨盈就累的两只手都在抖,但每每想要放弃的时候就能看到任如意盯着自己的眼神。 到最后,休息了一会儿,于十三再度让杨盈举弓,这一次则是递上了一支箭。 杨盈接过箭,搭弓,瞄准,射出…… 眼看着那箭破空而出,直直的射向那靶子……的一侧。 箭擦着树干过去了,依旧没有在靶子上留下分毫的痕迹。 “十三哥,再给我一支箭,这一次我一定可以的!” 杨盈眼巴巴地看着于十三,想着自己一定要在这箭靶上射上一支箭。 “殿下,不用着急,我学射箭也不是一日两日就练成的。”于十三不知道是在安慰杨盈,还是当真在诉说射箭不容易…… “到时间了,走吧。”任如意此时又出现在了杨盈的身侧。 “如意姐,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再试一次!”杨盈说道。 谁知讨要箭的手一直悬在于十三面前,但于十三一点反应都没有。还一把从杨盈手中拿过了弓。 “好了殿下,我要去当值了,下次我们再接着练。” 说完挥挥手,跟任如意还有杨盈道了别。 “喂,十三哥!”杨盈也是干着急。 “走吧,赶紧的。”任如意又是没给杨盈迟疑的时间。 杨盈又是紧赶慢赶跟上了任如意的步伐,“如意姐,你慢点儿!” 再回到书房,则是又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杜大人,你怎么……”杨盈喘着粗气,看着杜大人。 杜大人则是行了礼,又和任如意打了招呼。 “臣受宁大人所托,来教授礼王殿下诗书。” “如意姐,我……我从早上起来就没吃东西了,能不能先用膳呀……” “人吃饱了就会犯困,脑子也不清醒,这样是学不进东西的。” 杜大人也是附和道,“是啊,在下考进士的时候,一天也是只食一餐。读上七八个时辰的书” 杨盈就是如此被任如意还有宁远舟安排得妥妥贴贴。 元禄中途也是经过书房,听着书房里传来杨盈读书的声音。 杨盈从早上起来就没有吃东西,眼看着读着诗书,越来越饿…… 那声音越来越虚,越来越弱…… 元禄一听,脸上倒是有些担忧。 “如意姐,殿下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会扛不住的!” 任如意倒是说道,“饿着,脑子更清醒,才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元禄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尽管还是没完全明白如意姐的做法,但她总归是为殿下好的。 尽管过程在他看来有些许残忍…… 然后沉默了片刻,“准备些茶点送进去给杜大人吧。” 任如意这么说着,元禄这小脑袋瓜一转就知道任如意的意思了。 过了一会儿,元禄就端着一碟子点心送进了屋里,大声招呼道: “杜大人辛苦了,如意姐特地吩咐我来给您送些茶点。” 杜大人也是尽力看着元禄的挤眉弄眼,好半天才理解过来。 “嗷……嗷……好,老夫正好有些饿了,那便谢过了。” 眼看着任如意靠在窗边,眼神似乎被窗外的飞鸟吸引过去,也是不自觉转了身,眼睛望向外边儿去了。 元禄也是眼疾手快,趁着任如意转过身的功夫,就直接拿起一块儿点心塞进了杨盈的嘴里。 杨盈大口大口咀嚼着,一不小心吃的急了些,咽下去的时候还呛着了一样,猛地咳了两声。 杜大人这才赶忙又给杨盈递茶水。 任如意望着窗外的景色……这六道堂的景致也着实一般…… 身后的动静她都听在耳里,也只是不打扰他们罢了,以往做了十几年严厉的任辛,如今倒是只能做心肠软的任如意了。 杜大人这几篇诗文讲完,杨盈手中的白纸也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注记。 “殿下回去记得好好复习,下次来时,可是要考考殿下的。” “多谢杜大人。”杨盈也是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学生礼。 眼瞅着杜大人出了房门,任如意还没有说什么,元禄则是兴冲冲喊着,“开饭了开饭了!” 这一顿饭,杨盈吃得到没有想象中那般有胃口,这一日地折腾下来,也是没什么精力了。 吃饭的时候任如意一直没有说话,其实也是想让杨盈先好好吃上这顿饭。 饭后,元禄又是去帮着收拾,杨盈则是跟着任如意一起回到了房间里。 “阿盈,你觉得钱昭的史论学识如何?” “嗯……钱大哥很厉害,我问他什么都知道。” “你觉得十三的剑法如何?” 杨盈更是想都不想就回答道,“那肯定的,我没见过比他更厉害的了。” “那杜大人自然也没得说了。”任如意说道。 “那你呢?今日同他们学习可有收获?” 杨盈有些说不上来。 “你知道你同他们之间差在哪儿了吗?” 杨盈其实也想说,他们花了那么多时间去练习,若是假以时日,自己说不定也…… 可以吗? 杨盈给自己打了个问号。 任如意则是补上了这么一句 “你差在了一个‘狠’上,你对自己不够狠。你只告诉我,你想要变强,你想要为百姓们做点什么,但我看不到你的决心。 你心头的火,似乎从安国回来,就没有再燃起过,对吗?” 杨盈真的被任如意戳到了心坎,是啊,过往在安国,她的目标是做一个合格的礼王…… 而现在呢……她只是知道自己不想做公主,不想困在后宫 但不知道自己真的能做些什么。 至于六道堂的女缇骑,她掂量掂量自己身上这二两肉,也是只能叹口气。 听元禄说过,那些女缇骑一个两个比男人都凶悍,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够上门槛…… 第37章 值得 皇宫内,御药房中。 “黄御医,来人了!”门口的小太监来报,黄御医这才从一堆医书里将自己扒拉出来。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随手把帽子扣在头上,正巧这时候门口人也到了。 宁远舟持剑合手行了半礼,黄御医自然也是还了礼。 “黄御医,我来取陛下今日的汤药。” 黄御医赶忙指了指角落里小太监一直看着火的炉子,“就好了就好了。” 宁远舟眼神扫视了一周,也是开口问道:“这屋里可曾来过……” 黄御医也是一听便知道宁远舟要问什么。 “宁大人放心,全程都瞧着的,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宁远舟也是点头应下,另一边小太监也将药装到了食盒里,递到了宁远舟手上。 “那便告辞了。” 宁远舟说完后便离开了。 黄御医也是招呼了一声看药的小太监,“你收拾收拾,休息去吧,我这儿不用你看顾了。” 说完,又是一头扎进了医书里。 小太监也应是。 小太监也是觉得这黄御医和其他太医很是不一样,他总是这么不修边幅,看上去是没有别的大人体面。 不过总归是乐得清闲呗。 说着,他收拾着药炉子,端着药渣子倒去了后院的花圃里,就乐呵呵地去休息了。 谁知,在他离开后院过后不过片刻,就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个人,四处张望着,见四下无人,便从怀里掏出一张油纸来。 用那油纸,将刚刚小太监倒下的药渣悉数包了起来,偷偷摸摸藏进了怀里。 一个时辰以后,这包药渣子就出现在了京城的各大药铺里。 一间铺子里,一个男人将一枚银锭子放在了药铺掌柜的面前。 掌柜看着这银锭子,也是满心欢喜,立马便低头去分辨那药材。 一会儿挑挑拣拣,一会儿又是放到鼻子下闻着,又或是放进嘴里嚼一嚼,很快,便将一张药方铺了出来。 男人拿着那药单塞进了怀里便起身要走,掌柜目送着男人离开,马上就将那桌上的银子揣进了怀里。 如此,瞬间便有了十数张药方子汇总到一起,很快便有了一张更为准确的药单到了那男人手上。 男人七拐八拐,竟然从一道暗巷穿过,就这样偷摸着进了英王府的大门。 英王府的护院出来迎地时候,那男人还满心欢喜,想来自以为办成了一件大事。 当然,他自以为这一路都是手到擒来,必不会有差池。 殊不知…… 在英王府侧门关上之后,门口卖豆腐的铺面就关了门。 那豆腐西施拎着包袱就拐进了一个大院,那大院背后就和六道堂的内院相连。 夜里,宁远舟在房间里听着钱昭的汇总。 钱昭这段时间除了陪杨盈读书,就是揽下了六道堂内整理情报的活儿。森罗殿将纷杂的信息汇总成情报,这些情报则是由钱昭筛选了再报给宁远舟。 他们最近关注的也就是两个方向。 “这一份是英王相关的。”钱昭将手中一碟信纸推到了宁远舟面前。 “好。”宁远舟拿过来翻看着,钱昭则是开始说着。 “现在可以确认的是,英王在有意探听陛下的身体状况,我们放出去的药方他已经拿到手了,暂时没看见下一步行动。 其次,有发现英王的妻弟在昨日派了手下北上,目的地不详。 内务府里陛下的起居注今日有人翻看过,追踪后发现是皇后宫里的人。” 宁远舟听着钱昭说的,也是点点头。还有一些稀碎的情报也都一条条罗列到了。 “好。”宁远舟思索片刻继续吩咐道: “安排人道和森罗殿一起加紧对英王的监控,我总觉得还有些什么是我们没查到的。” 宁远舟在担忧,那英王憨厚的背后总感觉藏着些什么。 “宁堂主。”钱昭突然这样叫着宁远舟,宁远舟则是被钱昭突如其来的正经感到疑惑。 谁料下一刻,钱昭手撑着桌子将自己强撑起来,抱拳行礼之后,单膝跪倒在地,这一下的活动也是费尽了力气,牵动了身上好多的暗伤,还有些踉跄。 “钱昭,你这是干什么?”宁远舟下意识要伸手去扶,但一想到钱昭的性子,如此严肃必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六道堂天道钱昭,向宁堂主请罪。” 宁远舟一听也是坐得更正了些,现在已经不是兄弟间的对话了,是六道堂天道钱昭,与六道堂堂主之间的对话了。 “你说吧,请什么罪。” “使团返回途中,我曾动过弑君的念头。” 宁远舟听着钱昭的话,不知怎的,心确乎是被提起来了。“是为何?” “因为……柴明。他是我亲弟弟,我知道他还有天道众位兄弟为了梧帝的错误决策而惨死在河滩之上,我就只想将他碎尸万段!” 钱昭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都哽住了,还略微有些颤抖。 “那又是为什么,你最后改变了想法呢?”宁远舟问道。 “我并未改变想法,我至今仍是怨恨他的,钱昭他们的死,你过往被弃之不用险些被害死,章崧揽权,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他的过错!” 钱昭眼看着说着眼睛都红起来了。情绪激动又是身体摇晃了一下。 宁远舟实在看不过去了,起身一把拽起了地上跪着的钱昭,强行将他放在了凳子上。 “你也说过,你只是想,但你没做,那又有什么过错呢?你要问我恨不恨,我会说一个不字吗?”宁远舟这话既是在开解钱昭也是在开解自己。 “在使团之时,我每每问自己,我带着兄弟们这么多人去救他的命到底值得不值得,我每天都在问自己。甚至在我们最后回到了这梧都的土地之上,我同样在问。” 钱昭的情绪也是渐渐缓和了下来。 “那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宁远舟看着钱昭的眼睛,坚定地说道,“值得。” “是因为丹阳王之乱吗?”钱昭问道。 “自然不是,说到底,于我宁远舟而言,这天下谁来做主都一样。他杨行远是生是死于我也无关,我大可以自在逍遥罢了。” 宁远舟缓了一口劲儿接着说道,“但所谓值不值得,便看不得过往,只需要看这未来。因为我们六道堂的努力,因为这么多兄弟的牺牲,我们让他杨行远悟了,让他让他懂了,这大梧百姓不就有未来了吗?” 钱昭其实也是如此想吧,有时候命运就是这般说不准,总有人需要用性命去正道。 宁远舟再次认真对钱昭说道,“此事就此打住,以后不要再提,你要还认我宁远舟这个兄弟,就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钱昭再深吸一口气,又是回到了那面无表情的模样。 宁远舟也是松了一口气,但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所以,在出使之前,你尚在做御前侍卫,是如何知道柴明他们是……在河滩之上?” 第38章 狼子野心 钱昭这才接着说道,“此事我本也是在打算烂在肚子里。” 钱昭说起来声音里还有些委屈的样子。 “你既想知道英王有无狼子野心,那我便一定要将此事告知于你,英王他有。” 钱昭继续说道。 “你刚寻我之时,英王就找到了我,告知了我,让我在拿到雪冤诏以后杀了梧帝。” 这件事带给宁远舟的震撼远比钱昭想杀梧帝这一件来得更猛烈。 “你的意思是,当初不想陛下归梧的人之中竟然也有他的一份?” 钱昭别的倒也说不出来什么了,现在提起他也觉得自己当初深信不疑英王的话,现在看来也是差一点沦为了弄权者的爪牙。 “英王。”宁远舟念着名字的时候咬牙切齿,不由得就握住了拳头,拳头则是砸到了桌上另外一叠情报。 钱昭也是继续说起正事,“这里是安国……” “叩——叩——”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宁远舟和钱昭两人都是警觉惯了,更何况是此时正在讨论情报。 “谁?”宁远舟立马出声询问,钱昭则是迅速合拢了桌上的情报。 “我。” 任如意的声音传进来,宁远舟才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起身来开门,钱昭也是如此。 “你们,是在谈正事吗?那我待会儿再来。” 宁远舟则是直接开口,“不打紧的,正好说到安国,也刚巧听听你的意见。” 任如意跟着宁远舟进屋的时候,钱昭脸上的表情倒是有些不对劲,看着宁远舟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怎么,钱昭,你是眼睛有些不舒服吗?” 宁远舟也是有些疑惑,刚刚的事情也算过去了,钱昭也不是这般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钱昭没有理会宁远舟,宁远舟也只坐了下来,翻看起手中的密信。这一次钱昭倒是不说话了,宁远舟只好自己看着。 “其一,邓恢着手朱衣卫改制,正式废黜了白雀一道。” 宁远舟说完还抬头看了一眼任如意,任如意脸上确实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神情。 “挺好,邓恢这个人,他既是恨透了白雀,废除了倒也是件好事。” 宁远舟也是看出了任如意的高兴,也是由衷地替他高兴。 一转过头,又是看到了钱昭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正翻开下一封文书。 继续说道,“其二,褚国小股部队滋扰大安边境村镇,李同光出兵围剿,悉数歼灭,夺回村镇,还将镇更名为……” 任如意正听到兴头上,抬头去看宁远舟,“怎么不说了?” 宁远舟也是转头看向钱昭,钱昭只一个劲儿喝茶,不敢看宁远舟的眼神。 “继续说呀。” 宁远舟也是表情很难以琢磨,“更名为如意镇……” 任如意倒是愣住了,反应过来也是摇着头笑了一下,再看向宁远舟,也只见宁远舟端起了茶一个劲儿喝个不停。 “宁远舟,你这是吃醋了吗?”任如意问道。 一旁的钱昭才是真的有种茶不够喝的感觉,这会儿才是真觉得自己好得不够快,没办法飞奔逃走。 此时的皇宫之中,皇后肖妍漏夜前来梧帝寝宫。 守卫看见了皇后到来也是恭敬行礼。 “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今日宫中到了新鲜的核桃,本宫亲手制了一些核桃露来送与陛下安神。” 说道,皇后身边的侍女也将食盒打开了让侍卫瞧了一眼。 “请娘娘容属下去禀报一声。” 皇后一行人便在门口等着,但远远都瞧见了那寝宫之中还透着烛火。 肖妍也知道,这几日朝中积务颇多,起居注也是显示杨行远日日批阅到深夜,此时必然没有歇息。 侍卫回来回禀,“娘娘,陛下已然歇下了,娘娘请回。” 宫女倒是有些不服气了,“大人,我们娘娘为了这核桃露忙碌了大半个时辰,陛下过往最喜欢娘娘做的核桃露了,您再去通传一下吧。” 侍卫也是咬着牙没有松口。 “既然如此,本宫便回去了。” 皇后倒是没有多迟疑什么,吩咐了一句,就带着人回宫了。 那一碗核桃露,宫女就直直塞到了侍卫手中,“娘娘说,赏你了。” 侍卫也是接着不敢多说什么。 回宫路上,肖妍则是细细数着,自己已经半月未曾见过陛下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宫宴之上,隔了数丈之远。 当那一碗核桃露摆到梧帝面前之时,他也只是端起来浅浅尝了一口,便向身边的于十三说道:“真是皇后亲手做的,只有她能做出这个味道。” 于十三看着脸色比核桃露还白的梧帝,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说梧帝心中没有这个皇后肖妍的位置,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如今的身体状况,真是连她的皇后都不能告诉,只有日日躲着罢了。 后面的一段日子,皇后时常想来探望杨行远,但都被他挡在了门外,偶然见过,也只是隔的老远打个照面罢了。 于十三看着竟然也有些说不出来的心酸。 “陛下,若是想同皇后好好见上一面,只需要多一些时间,臣可以为陛下……” 于十三还没说完,杨行远就摇着头,“不必了,少些情分,分开时也少些烦恼不是?” 梧帝说着,脸上还带着笑意。 但这一次,一贯爱开玩笑的于十三倒是笑不出来了。 就在今天,黄御医在切过梧帝的脉象之后,同样也是这个表情。 “十三,转告宁卿,要抓点紧。” 第39章 兄终弟及 过了月余,后宫之中传来一个崭新的消息,又让朝野上下为之动荡一二。 “启禀陛下,芳美人有喜了!” 杨行远还在书房之中和众位官员议事,小太监便冲了进来,将这一消息告知于梧帝杨行远。 杨行远喜形于色,当场便是扬声大喊“好!好!好!”,丢下在场官员就赶至后宫。 这便是之后传扬出去的版本。 此时的六道堂中,钱昭身体也已好了大半,不再仰仗轮椅了,也是快步拿着情报送到了宁远舟面前。 “朝野上下已经传遍了,陛下十分看重这一胎。” 宁远舟点头,沉思后就说道,“我们再加把火,说如今朝局不稳,皇后难有嫡子,若是诞下皇子,必为储君。” 钱昭点头应下,就去吩咐人做事了。 任如意一直在宁远舟身旁不远处读着书,“你们这是在逼他反了吗?” “若是没有反心,是怎么也逼不出来的。”宁远舟说道。 此时梧帝一酒肆之中,英王正在二楼一包房之中同属下饮酒吃菜。 隔壁包房里也坐了人,区区一扇纸窗子确乎是隔绝不了什么,隔壁谈话的声音清晰无比。 “嘿,你说这长子一出,太子一位是不是就定了呀,那芳美人岂不直接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呀。” “你这说的,还没生呢,你知道是男是女?”同桌一人质疑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芳美人母家和县宋家,宋家三代出了七八位掌家夫人,官家娘子,个个都是一举得男。我听人说了,这叫命里带的!” 男人这边高谈阔论道,下一秒则是压低了声音说道,“不像那萧家,三代单传,你看那一位都说把脉是个儿子,不也就只生了个闺女吗?哈哈哈哈哈” 说起,桌上三人一同笑着。 “有趣,有趣,哈哈哈哈……” “那这下子,王府那位岂不是也不好过,本来说不定还有个兄终弟及呢?哈哈哈哈哈……” 他们三人自是不知道隔壁桌上的英王,此时捏着酒杯的手已然青筋爆起。 “主人,我去将他们处理了!” “站住!”英王将手下喊住,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 “回府!” …… 这天夜里,梧国后宫之中芳菲殿燃起了大火。 好在巡查的侍卫发现得及时,殿内的人大都逃出来了,只有几个跑得慢的小宫女落在了后面,被烟熏坏了嗓子,落下些病来。 梧帝杨行远来到芳菲殿之时,被烟火弄的满身狼狈的芳美人跪倒在地,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陛下,臣妾差一点,就见不到陛下了……求陛下替臣妾做主!” 没过多久,皇后萧姸也是行色匆匆地赶来了。 头顶的发髻还有些歪,一看便知道也是刚从睡梦中被叫醒过来。 “参加陛下!臣妾刚听闻芳美人这儿出事儿了,这才赶过来,看到芳美人没事,臣妾也便放心了。” 原本萧姸的话也算是体面,没什么错漏在,谁料这时候的芳美人却来了情绪。 “想必皇后娘娘是失望了吧,这一场大火没把我同腹中孩儿一起烧死!” 萧姸一听到这话,也是惊讶地抬头看着芳美人,然后又转过头去看杨行远。 此时本也光线昏暗,看不清杨行远的表情,但总归是能看见动作,他伸手将芳美人一把揽在了怀里。 “定是吓坏了吧,今夜到朕的寝宫去休息吧。”杨行远安慰了一番芳美人,又是去招呼于十三。 “十三,你找些人先护送芳美人去梳洗,再找个太医来,就找黄太医吧,朕信得过他。” 杨行远当着众人的面,确确实实将自己对于芳美人的看重说得明明白白。 这边于十三喊了人将哭的梨花带雨的芳美人扶走了,另一边的萧姸则还是跪伏在地,待罪的模样。 “陛下!此时与臣妾无关,臣妾……”萧姸喊着。 “皇后!”杨行远的声音猛然增大,喊着皇后的名号,在场众人都是吓了一跳,这一吼,宫人太监全都吓得跪了一地。 “这后宫,可都是你在替朕打理,你就是这样替朕管的?” 杨行远这边斥责的声音还没停,芳菲殿烧毁的建筑渣滓还不停地往下掉着,噼里啪啦地,倒是显得杨行远的怒火具象化了。 “滚回你宫里去,闭门思过!这后宫里再出任何事情,朕第一个找你讨要说法!” 说完之后杨行远就转身离开,将皇后萧姸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萧姸跪着,迟迟没有起身,若是此时烛火再亮些,一定有人能发觉,肖妍的眼角挂着泪。 “娘娘!”宫女扶着萧姸起身。 “陛下从前,从未如此骂过您,想必当真是被芳美人那贱人迷了心?以往怎么就没发现那芳美人这样有心机!” “住嘴!”萧姸表情冷静了下来,将宫女的话打断,有些话不是可以在人前说的。 不过,确实啊,杨行远从未如此对她…… 这天夜里一回去,萧姸就去了侧殿,此时她的小公主正在摇篮里睡得很香。 眼看着公主小手一伸,又是要醒来的意思,肖妍赶忙去轻轻摇起那摇篮。 一边摇,一边喃喃自语道:“你若是个皇子,那便一定会是全天下最快活的皇子,你会拥有你父皇和母后全部的爱……” 说着说着,几滴泪就这样滴下,落在公主的襁褓之上。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宫中侍卫就在各大宫室里窜着,是奉皇后的令,要探查昨夜纵火之人。 果然,在严查之下,很快就清查出了有嫌疑的人,待侍卫冲到那其中一个小太监的房里时,人已经悬在了房梁之上,还留下了一封手书。 手书之上则是说他曾受过芳美人的气,见芳美人有了指望,怨恨在心,才放了火。如今眼见东窗事发便自尽了结。 萧姸看到手下人呈报上来的结果以后,也是气愤不已。 “继续查!查他背后之人,查不到就查他生前结交之人,他的亲眷关系,通通查实!” 萧姸一下子又想起了昨日杨行远对她说的,这宫里出了事确实得有她一份责任。接着下令道, “还有,腾空新的宫室给芳美人,再加派侍卫巡逻,给本宫团团围住,再不要有一丝错漏!” 侍卫首领本也接旨要走,皇后身边的宫女则是满脸忧愁地走了进来,“娘娘,陛下传令,说……” “说什么?” “说……芳美人到生产之前,都住在……陛下寝宫里……” 萧姸一听,先是不解,尔后是无奈的叹气道,“寝宫?……呵……陛下自回来以后就不许任何人去他的寝宫,原来也是有例外的呀……” 侍卫首领离开了皇后宫中,走到门口,才听见房间里传出来一声巨大的砸杯子的声音,也是一惊,加快了步子,生怕被波及。 这后宫的事情,顺着风就飘出了宫墙,飘到了梧都内外,传的沸沸扬扬…… 第40章 调虎离山 “陛下这是,有什么烦心之事?”于十三一边替杨行远卸下装扮,一边说着。 “说不上烦心吧,只是有些怕。”杨行远说道。 “陛下放宽心,有我于十三在,不管来人是谁,必不会让陛下少一根汗毛。” 于十三这边刚好完活儿了,放下手里东西又补上半句,“臣用自己的性命保证。” 说完又笑了笑。 梧帝这些日子也很是经常和于十三打照面,也是很喜欢他这性子,放松了不少笑着说, “把你的命好好藏好吧。” 杨行远其实不怕有人“反”,他相信宁远舟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但是他怕“有人”反,这说明他又要失去一个最亲的人的人了。 “陛下休息吧,臣就在外间。”于十三行礼完便退出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梧帝在早朝朝会之上,就受了好一顿刁难。 这刁难来自杜侍郎,不,应该是杜尚书了。 在处理完梧褚两国战后事务一事上,杜大人可谓尽心竭力,深得梧帝看重。原本的礼部尚书也“碰巧”上书,深觉自己年迈,请求致仕,梧帝批准过后杜大人顺势就顶上了这礼部尚书的位置。 “陛下,后宫之事原本外臣不宜多言,然臣等听闻陛下不顾礼仪宫规,将芳美人留宿于寝宫,实在不合乎礼法。况且陛下为后妃训斥皇后,实属不妥……” “够了!”杨行远一声就将杜大人的话给堵住了。这样的打断,在以往都是皇帝震怒的意思,那么堂下之人怕是要倒霉了。 谁知一向规规矩矩的杜大人竟然不顾梧帝的震怒,丝毫没有慌乱,只跪下行礼后继续说道:“陛下,臣字字珠玑,望陛下明鉴!” 章崧这老匹夫装模作样倒是有一出,看着杨行远对着杜大人的诘难无言以对,立马就站出来帮腔了, “杜大人,都说事急从权,这芳美人腹中胎儿事关国运,岂可马虎?陛下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杜大人还要还嘴,杨行远直接拍了板,“好!章相说得不错!事关国运,就是再仔细些又有何妨?” 紧接着杨行远就用极其严肃的语气转过来对着杜大人,“杜大人莫不是管的太宽了,朕的后宫还轮不到你礼部来管!” 倒没有为难杜大人,只是斥责了一番,这朝堂之上的人也都是被吓得战战兢兢。 这场早朝倒是没什么有价值的输出,不过是让所有人明白了一件事,前些天的各种传言所言非虚。 梧帝面上气冲冲地回了寝宫,喊关门的声音都带着恼怒:“关门!” 于十三也很是应景,十分使劲儿地将门给关上了,“砰——”一声,宫内外都宫女太监都吓得一缩脖子。 门一关,梧帝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了。 “参见陛下!” 寝宫之中,钱昭已然穿着崭新的六道堂制服立于堂中。 梧帝看着钱昭跪地行礼 赶紧上前去扶,“钱昭,快起来。” 钱昭站起,梧帝还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似乎想要确定钱昭是否恢复完全了。 “既然钱昭来了,那臣便退下了,好好的啊!”于十三说完便拍了拍钱昭的肩膀便退下了。 “陛下,宁堂主让臣带话,有人在动,让陛下您也注意些。” 钱昭的到来,就是说明,一切已经有了眉目,快要来了。 “好,划拉这些道伤口,就是为了将脓血引出来。” …… 之后一些日子,元禄和钱昭都加入了轮班守护陛下的行列,于十三每每出宫之时,还要表现得很是兴奋,有一种总算熬过了苦累的当值日,休沐分外开心的模样。 守宫门的侍卫每每见了于十三这般样子,还要假模假样恭喜一番,“恭贺于大人休沐!” 于十三总会赏些银钱给请他们喝酒。 这一天,又是轮班,于十三又轮了休沐,早朝过后就离了宫,换了钱昭守在梧帝左右。 外边本来是孙朗和宁远舟都在,快到夜里的时候,突然来了急报。 “快,我有要事禀报宁堂主!” 宁远舟出来之时,来人迅速汇报着,“堂主,今夜有人闯森罗殿!一行三人,两人已经抓住服了毒,还有一人在逃!” “堂中可有伤亡?文书可有遗失?”宁远舟沉声问道,话语里倒是听不出什么着急,他总是这般冷静。 “有几个兄弟受了伤。” 宁远舟听闻,赶忙吩咐了几句孙朗就急匆匆出宫回了六道堂。 孙朗也借着送夜宵之时,将宁远舟的话带给了钱昭, “调虎离山。” 眼瞧着夜深了,宫门也落了锁,整个宫里都陷入了一片寂静。 梧帝寝宫之中已然熄了灯,但梧帝并没有睡着,只是在榻上和衣而卧,闭目养神。 钱昭在外间软榻之上,连闭目都没有,双手于胸前环抱,将佩剑牢牢握在了手中,始终竖着耳朵在听外面的动静。 孙朗则是站在院子里守着夜,表面上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手里的点心,但没人注意的是,他脚边始终放着自己趁手的武器。 “咕咕——咕咕——” 夜深了,随着几声鸟叫,隐隐约约一丝不和谐的破空之声袭来。 孙朗是第一个听出这不对劲的,瞬间抬眼反应过来,只看见在月色的影映之下,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向孙朗的方向,孙朗一个侧身,看着那支箭擦着他的脸划过去,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有——刺——客——” 随着一旁侍卫的一声惊呼,一时间夜空之中破空声齐发,孙朗一把抄起了护盾抵挡,一边挡一边向寝殿方向退去。 只见月色之下,几个黑衣身影自房顶一跃而下直冲院内。 夜半之时本应是守卫最为疲惫之时,但显然孙朗并不是,他持盾迎击而上,丝毫不落下风。剑划开了来人夜行衣,夜行衣之下竟然是宫中侍卫的铠甲。 这下孙朗是明白了,怪不得能悄无声息直冲寝宫,竟然是侍卫里的奸细! 孙朗十分厌恶奸细一党,持剑刺向来人的肩膀之时,没料到那剑刺穿了铠甲之后竟然是直直卡住了。 这边正惊呼着,另一边的侍卫同样发现了这一点,刀剑刺向身躯竟然没有反应。 孙朗驱使内力于剑尖一扬手,将来人的铠甲挑破一个大口子,里面竟然露出银光。 “金丝软甲!” 孙朗惊呼到,如此金丝软甲,一件价值百金,用金丝软甲装备了这样一队死侍,来人该是多么舍得! 眼瞧着孙朗这一方侍卫砍不动对方的金丝软甲,就要落了下风,身后寝殿内钱昭的声音传了出来。 “攻四肢与头颅!” 第41章 调虎离山(2) 果然,侍卫们掌握了要领,纷纷先攻下路,几剑下去,黑衣人纷纷受伤跪地,再上前补剑一刀割喉,任凭多金贵的金丝软甲都抵挡不住。 眼看着黑衣人一个个倒下,孙朗还补上了一句,“留活口。” 于是乎在面对最后几人之时,众人都明显留了力。 一人被刺伤了腿,眼看着几把剑都逼上了脖子,侍卫们都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抓住一个活的。 只见那人突然抬头,嘴里叼着一支包着红色纸皮的爆竹一般的东西,尾端还冒着烟。 孙朗大喊一声,“小心!” 众侍卫收刀还有些晚,那炮仗炸了,虽然威力看上去远不如元禄的雷火弹,但那人的鲜血也是炸了一地,于此同时,整个院子内猛然被浓烟笼罩。 孙朗是第一个反应过来,那烟雾有问题,一把捂住了口鼻。 只见那浓烟升上天空之时,那浓烟背后的屋脊之上又出现了一排身影…… “不好,保护陛下!” 烟雾之中,新一批黑衣人已然冲进了迷雾之中,孙朗带着人勉强抵抗着,却终究是被那烟雾呛得口鼻生疼。 此时他也不禁想到了梧褚一战,他们拿着黄大夫和元禄制作的雷火弹用的就是这一招,没想到今天对手也学上了这一招,还用自己人来点炸弹,当真是狠辣胜过他们百倍。 眼见着抵抗不敌,就有人要往梧帝寝宫冲去,黑衣人还轻声说道,“快去,里面只有一个残兵!” 孙朗一听,也是来了气,“残兵?敢说钱昭是残兵?” 正要扑过去,又被两个人绊住了脚步,“钱昭!”孙朗大喊。 门刚被黑衣人推开,钱昭将内力聚于重剑之上,挥剑横劈,两人直接飞出数米之远,身上的铠甲被劈开,露出的金丝软甲都被震出来一个凹痕。 梧帝站在一侧,眼神丝毫没有看向外面一眼,只盯着钱昭,钱昭挥剑之后还有一下踉跄,他便知道钱昭身体还没好全,刚刚那一击,已经是在透支身体。 但好在,后面的事,无需钱昭再使劲儿了。 只见夜幕之中,又是一番甲胄相接的声音,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竟然是以为还有第三批攻击要来。 还未看清身后来人,只见在浓雾散开露出一个缺口之时,顺着那缺口看向屋顶,一身六道堂制服的于十三已然手持弩箭立于房顶。 破空之声起,于十三的弩箭可比他们这些人的强多了,那人才刚听见破空之声,那弩箭已然插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寝宫前后门,宁远舟率领着其余人也冲了进来,斗篷飞扬,那毒雾散开,黑衣人眼见中了计,就要被合围了。 这才明白,一切都是计策!原本应该被调离城中的宁远舟为何出现在宫内?原本次次休沐都要去青楼夜宿的于十三为何出现在此?都是计策,都是计策啊! “主人,你输了啊。”只见那第二波领头黑衣人小声说道,孙朗指着他大喊, “抓住他!留活口!” 众人被孙朗的声音吸引,向那人围来,他慌不择路,左看右看之间,竟然瞅见了那东偏殿方向有个缺口。 这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瞬间涌现了一股子喜色,向那偏殿冲去。 于十三注意到了,很是惊慌的大喊一声,“偏殿!快去保护芳美人!” 黑衣人们一听纷纷往偏殿方向突围而去。 想来这一次,就算没杀的了梧帝,也能杀了梧帝这个心尖尖上的美人,还有他肚子里的孩子,这一趟也不算亏! 于十三一支弩箭,朝着那冲在最前面的人射去,谁知那人一动,弩箭擦着肩膀就射到了门上。 于十三又是大惊失色,大声喊着,“哎呀,糟糕了,我失手了!” 冲在前面的黑衣人越听越兴奋,眼看着他和他的一个手下已经冲出了重围,冲到了那偏殿门前,一脚踢开了殿门。 侍卫们一看都是大惊,梧帝最为看重的芳美人,此时可正在偏殿之中养着胎呢,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两人冲进门内,瞧见了刚从床上被惊醒的女子,一身丝绸中衣,一旁的小宫女则是一脸惊慌。 那为首的男子直接一把过去将芳美人揽在手臂里,“对不起了娘娘,只怪你跟错了人!走!” 他将手中刀剑抵在芳美人脖颈之上,强拉着他出了门,此时整个偏殿已经在六道堂和御前侍卫的重重包围之下。 那人劫持着芳美人,将自己藏在她身后,以避免被弩箭射杀。 “叫杨行远出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剑又往芳美人脖颈之上靠近一分,眼看着就要刺破肌肤,芳美人害怕得大声叫喊,“快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那黑衣人听着芳美人的叫喊声也是来了兴致,“呵呵,听到了吗?杨行远!你再不出来,我就先划破你这爱妃的脸蛋,再捅破她的肚皮!” 在叫嚣声之中,杨行远缓缓从殿中走出,身侧紧跟着钱昭。 “狂徒,你瞧瞧,如今重重包围,还不放了芳美人,你以为你今天还逃的掉吗?” 杨行远朝着那黑衣人喊道。 “哈哈哈!逃?你觉得我会逃吗?今日杀你是不成了,但我叫你出来,就是要你亲眼看着,你的‘接班人’是如何胎死腹中的,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一声狂狼的叫嚣声,他猛地扬起剑就要划破身前之人的脖颈。 临近动手之时,他从杨行远一路扫视过来,他知道,今日这一圈人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他们救不了这女人,也救不了这龙胎,他才是赢家,他的主人才是赢家! 第42章 女……夜叉 但…… 令他意外的是,原本应该在他们脸上看见惊慌与失措的表情,但…… 无论是孙朗还是宁远舟,就连刚刚还在惊慌大喊的于十三,脸上都看不见一丝慌乱? 他心有疑虑,但已然来不及多想,感受着刀剑划向身前女人的脖颈,然而,在距离脖颈毫厘之时,那剑竟然停住了。 只见顷刻之间,黑衣人身前的芳美人神色骤变,丝毫没有之前的怯懦,取而代之的是挡我者死的狠戾。 手腕之上的镯子化作格挡利器,将那兵刃一把推开,然后一个迅猛翻身,捏住那男人的脖颈一把按倒在地。 刚刚刀剑给那镯子震碎了一个裂痕,这一猛地使劲儿,竟然硬生生裂开了。 随着一声镯子的破碎坠地之声,那原本就被吓坏的黑衣人,眼看着面前的“芳美人”眼神愈发阴狠起来,脖颈之上的力气猛然加大,眼看着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宁远舟也是瞧见了,很是担心,担心的倒不是这“芳美人”的安危,而是…… “如……芳……芳美人,手下留情,还需要留个活口……” “芳美人”一个眼神投掷给了宁远舟,似乎也是在表达着自己的气愤与不满,宁远舟也是被她这眼神给瞧得心虚了,声音说着说着就没了。 于十三远远瞧见“芳美人”的飒爽英姿也是暗暗为宁远舟叹了一口气呀。 宁远舟满脸堆笑,多少有些歉意。 毕竟让一个动了杀心的杀手手下留情,也是一件满难为情的事情。 只见那芳美人夺了剑往那黑衣人下巴上一敲,那男人猛地闷哼一声,下巴已然被砸脱了臼。直接合不上了,鲜血和口水一起往下淌着,看上去多少有些可怜。 只见“芳美人”有些嫌弃地将那人往前一推,孙朗立马派人上前拿住。 孙朗抬头正要道谢,刚好瞧见了那“芳美人”下巴上刚刚被剑刃划破了皮,一小块人皮有些外翻着。 孙朗左右看了看其他人,立马向着“芳美人”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芳美人立马意识到什么,伸手一摸,这才赶紧对着梧帝杨行远行了行礼,“陛下,臣妾……臣妾受惊过度,就先行退下了。” 杨行远一直站在一边看完了全过程,也是惊掉了下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芳贵人”又似撒娇一般喊了一声,“陛下~” 杨行远这才缓过神,“好,爱妃……受惊了……去吧……” 钱昭在一边也是偷摸着轻笑了一声,受惊过度?怕是受惊过度的那个是被按在地上的那个吧。 “孙朗,陛下这边交给你了,找人收拾一下。” 宁远舟用眼神扫视了一番这一地的尸体。又转过头,眼神对上了刻意站的笔直的钱昭, “钱昭也留下,保护陛下。十三随我带人去宫中各处搜查,是否还有贼人余孽。” 众人听到宁远舟的号令,也是大声应,“是!” 钱昭则是不情不愿的回了一句,“是。” 梧帝自然明白宁远舟的用心,上前拍了拍钱昭的肩膀,以示安慰。 对于宁远舟来说,本不应该用钱昭做饵,原本于十三说是要易容成钱昭来当这个“病秧子”的,但总归是不及真的稳妥。 钱昭一直向宁远舟辩驳道,说自己就是医者,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大碍,又说自己不会逞强,遇事会躲在孙朗身后,但真当遇上了贼寇,还是不惜燃烧内力来御敌。 这样的事今日发生过一回,在他好之前,宁远舟怕是再不会相信他这个骗子了。 “陛下,先进殿里歇着吧,钱昭会守着您的。”孙朗说道。 梧帝杨行远点点头,正要转身进屋之时,又补上一句, “啊……朕的芳美人……哦,不对,就是朕,受了惊吓,赶紧遣人去请黄御医过来替朕看看。” 孙朗一抬头,就看见了躲在梧帝身后的钱昭有些苍白的脸,也是赶忙应是。 梧帝和钱昭进了屋,孙朗立马招呼人,“赶紧,把这些尸体抬走,碰之前小心些,就怕有人‘诈尸’。” 孙朗这边刚吩咐道,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一种一闪而过的不安之感。 眼看着手下对着一具没死透的“尸体”补了一剑,他这才猛然想起,大喊一声“不好!” 然后猛地向那东厢房冲去。 刚刚跟在那为首之人身后冲进去的还有一人,那人只腿上中了一剑,想着定是没射到死处。而那屋里除了芳美人之外,还有个小宫女儿来着。 孙朗就记得那小宫女儿平时也是怯生生的,胆子小到不行,怎么进了贼人连喊都不喊一声,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儿? 一想到这里,孙朗上台阶的步子都踉跄了一下,直接从一旁的尸体之上抓起一把剑,就这么直直地冲进了那东厢房。 进去之后,眼前的一幕,孙朗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都能梦到,就像是一个噩梦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只见一个穿着宫女服饰的女子,身下一个男人躺的笔直。她膝盖抵在男人两腿之间,那男人一直害怕得发抖。 再往上看去,那女子一手掐在男人脖颈之上,嘴里念叨着, “怎么?一个大男人刺杀不成就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吗?” 那声音洪亮,气势不低,孙朗是一点没听出来“弱女子”的模样。 那黑衣人被牢牢抓住,孙朗进来的声音他也注意到了,想到自己确乎是跑不掉了,也是打算咬破牙齿间的毒囊自尽。 谁料他刚有了这个想法,那身上的女子右首已经握拳扬起,猛地一拳砸在了他的脸颊之上。 他一瞬间昏天黑地,吐出一口鲜血,里面还夹杂着两颗牙。 “想自尽?想的美!”说完又是一拳过去,男人脑袋都要垂下去了,她立马扯了男人蒙面的步塞在了他嘴里,然后转过头看向一脸懵的孙朗。 “活的,拿去吧。”那女子起身,轻踹了一把地上不怎么动弹的人。 孙朗也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多余,也从未觉得自己手里这把剑是如此多余…… 那女子眼看着孙朗脸上凝固的表情,以为是对自己的身份存疑,立马伸手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揣在怀里,行了一个武人礼节。 “孙大人,在下六道堂缇骑,奉宁堂主之命来协助……” 她之后说了些什么,孙朗已经记不清了,脑子里只觉得,这哪是什么女缇骑?分明是女夜叉…… 第43章 皇后? 侍卫得了号令,个个点起了火把,将内宫团团围住。 宁远舟和于十三则是兵分两路,带着六道堂的人挨个探查东西六宫。 宁远舟这一边则是很快到了皇后的寝殿。 守夜的太监也是听见了动静,正在门口张望呢,宁远舟径直上前。 “今日宫中进了贼人,六道堂需要入宫搜查,还请开门。” 太监说完就迟疑了一下,说要进去禀报一声皇后。 宁远舟倒是没有傻等着,直接带人进了院内,只待皇后许可便可立马进屋搜索。 太监一路小跑到皇后寝殿,立马叫醒了廊上守夜的宫女,宫女才去敲皇后的房门。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六道堂的人来了,说要搜宫。” 宫女又敲了两遍门,喊着,“娘娘!娘娘!” 宁远舟在院内也是感觉有些不对劲,要说是皇后睡得沉,但照例皇后寝殿内还有守夜宫女,怎的也没有反应。 想到这里,他径直上前,将那敲门的宫女拉到一边。 “让开。” 宫女退开后,宁远舟直接抬起一脚,将那门一脚踹开。 门开过后,映入眼帘的就是地上躺着的一个宫女,宁远舟无暇顾及那宫女,径直往殿内冲去。 只见皇后的榻上空无一人。 宁远舟上前,用手去试探着那床铺之上的温度,却只感受到了冰凉。 跟在宁远舟身后进来的手下,将地上的宫女摇醒了。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宫女显然有些惊慌失措,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 宁远舟指了指身上制服的徽记,“六道堂宁远舟,告诉我,刚刚发生何事?” 宫女一听六道堂的名号,立马撑着身子跪了下去。 “大人!大人!快救救娘娘,我正守着夜呢,就突然听见后面窗户有声响。” 宫女说的急,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几个穿黑衣的人闯了进来,奴婢还没来得及呼喊就被打晕了,快救救娘娘,娘娘定是被他们掳走了!” 宁远舟听完也是起身向后堂走去,果然看见了那大开的后窗,窗台之上还有几个脚印子。 确认过后,宁远舟便起身朝外面走去。 “传令下去,立马控制皇后宫中所有人,将消息按住。让堂中缇骑迅速探查。” 宁远舟刚说完,就转过头对着身旁人小声吩咐道,“将刚刚那宫女按住,严审。” 手下其实不能说没有疑虑,但只要是宁远舟的命令,他们没有不听从的。 “是!” 宁远舟怎么会不知道这两个人在迟疑什么。 照那窗户的位置来看,贼人入内也是需要些时间,这宫女说自己听见了窗框声,哪里会来不及叫喊一声? 而且胆敢入宫劫皇后,怎么会留一个小宫女的活口?仅仅打晕了事吗? 皇后失踪一事,很快就同步给了于十三,两边同时搜索刺客痕迹之外,也在尽力探查着皇后的踪迹。 只是,这一夜,宁远舟他们除了找到了几具自认为逃不掉自尽的尸体以外,再无所获。 天色刚有些发白,宁远舟和于十三搜完一轮后已然回到了梧帝寝宫。 “什么?皇后!他劫走了朕的皇后?他想干什么?” 梧帝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也是激得双眼发黑,摇摇欲坠之时倒是被钱昭和黄太医一左一右给稳住了。 “如今看来,带走皇后和进攻寝殿是同时进行的,目前看来便都是英王的人。” 于十三接着补充道,“现在堂里已然派人前往城门查探了,孙朗也已经在偏殿审问抓住的活口了。” 梧帝深呼吸,稳着自己的情绪,“可审出什么结果了吗?” 于十三回答着,“一人是个小卒,没什么有用的,另一个嘴还咬的挺紧没说什么,但已有堂中之人识得他是时常跟随在英王身侧之人,已然说明今日之时乃英王谋划。” 宁远舟也将梧帝的脸色看在眼里,此时杨行远怕是没什么心思去找英王的罪证,只想知道皇后萧姸的所在。 “宁卿!”杨行远眼神中闪烁出来几分的恳求的姿态。 “务必帮朕将皇后救回来,务必让他开口,皇后之所在。”说到后面半句的时候,杨行远也是有些暗戳戳的咬牙切齿,似乎颇有一种要将那人生吞活剥以审出答案的架势。 “……啊……那个……我这儿倒是有一法或可一试……” 一旁本来没什么存在感的黄太医说了话。因着和孙朗元禄一块儿闯了一回战场,六道堂众人已然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今日议事倒也没支开开。 黄太医说完话才想起这还是在皇帝面前,“啊……启禀陛下……臣有……” 杨行远一听直接打断,“但说无妨。” 黄御医指着自己角落处的药箱,“臣游历之时,研制过一些稀奇药物,有一样就是可以让人如同在梦中一般,他只要在梦中,他就可以……” 黄御医话还没说完,身后一个钱昭直接推着他就往门外走去。 “诶诶诶……我药……”黄大夫刚转过头,于十三已经拎起了他角落里的药箱,追了上去。 宁远舟也是抬手行了一礼,“陛下放心,臣定会将皇后娘娘寻回。” 说完,也是跟着于十三的出了门。 此时的东侧殿之中,门一开便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黄御医平生治病救人,倒是见过不少血腥,可这样的场面倒也是第一次见。 刚进来,就是孙朗一拳捶在了嘴硬的那个刺客的肚子上。 另一边,又是一拳,墙角之下已然鼻涕眼泪流了一地的刺客又挨了那女缇骑一拳。 宁远舟轻咳了一声,“孙朗,西施。” 孙朗这被叫住,倒是注意到了那女夜叉一般的女缇骑,竟然叫“西施”。 “宁堂主!”西施起身行礼。 “你先将这个带出去。” “是!”西施应了,一把拽起那男人的一条腿就这么硬生生给拖了出去。 “黄大夫,请吧。”于十三说着。 黄大夫也是硬生生地咽了一口唾沫,才向着那已经没有人形的男子走去…… 第44章 黄大夫 黄大夫刚从药箱中取出一粒红色的药丸,想往那男人嘴里塞,那男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竟然也是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钱昭见状,也是走上前去。 “可需要我帮忙?” 黄大夫见状也是有些如释重负的点点头。 钱昭上前也是没有一点迟疑,一个巧劲儿直接将他的下巴掐着脱了臼,那药丸硬生生地给咽了下去。 咽下之后,黄大夫立马取出银针,递了三根给钱昭。 “劳宫,内关,神门。” 钱昭也是点点头,直接撕开了那刺客的衣服,找准三处穴位,将银针刺了进去。 黄大夫手里也没停,几根银针下去,那男人就不再挣扎,手脚都放松了下去,陷入了沉沉的梦里。 过了一会儿,那人竟然也开始喃喃自语,刚刚被孙朗揍出来的满嘴鲜血也顺着嘴角往下淌着,滴到了钱昭手上,钱昭还有些嫌弃地擦在了男人衣角之上。 “主……主人……” 黄大夫一听那人开口说话,便将手中一枚银针又捻了两下。转过头对宁远舟小声说道, “宁大人,要问什么,只消装作这梦中人,想必他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黄大夫说完,就将手中银针的布包递给了钱昭,自己则是收拾了药箱默默退了出去。 宁远舟也是点头谢过。 这黄大夫总归是个妙人,宁远舟他们倒是没太防备他,可他自己也是个有分寸的人。 黄大夫离开之后,宁远舟向着于十三给了一个眼神,于十三立马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英王的口吻说起话来。 “好,很好,那重要之事你可记牢了?” 那刺客囫囵着嘴说着,“自然,主人放心,今夜我必将杨行远和那个不听话的残废……”后面的话有些含糊,但几人都听明白了这人梦在事出以前。 “那你可还记得,皇后要送到何处?”于十三继续问道。 “皇后?”他嘴里竟然闪出了一丝疑问的语调,就像是在梦境中挣扎一般。 钱昭也是感觉到了,许是那话语与那人印象中的有冲突,才挣扎迷惑。于是钱昭也学着黄大夫的模样,将穴位上的银针再捻了几下,男人这才稳定了下来。 于十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宁远舟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小声在于十三耳边提醒道,“萧姸。” 于十三则是继续捏着嗓子说话,“萧姸送到哪儿去啊?” 一听到萧姸的名字,那刺客才缓缓开口,“主人放心,事成之后,东郊茶馆,主人会得偿所愿的……” 话一出口,宁远舟立马喊了于十三一声,“十三,走!” 两人很快夺门而出,那响动直接将刺客从梦中惊醒,猛地口吐一口鲜血。 刚刚梦中的情景与现实交融,那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做了这出卖之事,竟然开始发了疯地大喊大叫。 孙朗听了这动静,倒是叫唤地比他揍出来的还厉害些,也是不由得反思了一番自己审讯的手段了。 钱昭听着也是烦心,从他合谷穴上猛地拔下了银针,飞针扎到了男人脖颈之上,那叫喊声戛然而止。 “他这是?”孙朗问着。 “哑穴。” “没想到啊,你还修习银针一术?” 钱昭面无表情地将那人身上其他地方的银针收回,动作倒是确实粗鲁,一点不像黄大夫那般轻手轻脚。 这也就是钱昭了,学医之时是将这银针一术学了个七七八八,但他一贯使重剑,手脚没有个轻重,这银针用来医治倒是没有汤药顺手,久而久之倒也是不用了。 本也收了针,在准备退去之时,还是没忍住又给那人腿脚来上了一针。 男人疼的满头大汗直冒,嘴巴张合却发不出声音。 这一针不会要了他的命,却能让他腿脚麻木刺疼,让他在被处死以前好好尝试一下残废是个什么滋味。 …… 另一边,天色已经擦亮,宁远舟和于十三带着六道堂一队人骑着马疾驰在官道之上,中途也是向空中发射了六道堂的专属信号。 …… 六道堂总部之内,任如意刚刚才将脸上装扮悉数卸下,连那一身“芳贵人”的宫装都还没来得及脱下,就听见一声轻微的轰鸣,窗外看去,一枚发着亮光的信号升上了空中。 原本任如意还在思索,只见隔壁隔壁元禄的房间一下子就有了动静。 元禄一身制服全装,带着自己的机关盒子就冲出了房门,像是一夜没睡,就在那儿窗边儿守着似的。 “元禄,你这是去哪儿?宁远舟不是让你留守吗?” “如意姐,这信号就是叫支援的意思,宁头儿他们指定是遇到麻烦了!” 听到这话的任如意也是一下子有了一瞬间的慌神,但长久的谍者身份告诉她,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越不能慌乱,更何况是宁远舟的事。 任如意也是将宫装累赘的外袍一扯,从窗边取下了一顶围帽,再从床底拿了剑,就跟着元禄匆匆出了门,六道堂另外一队人马也已经集结而出,通通往那信号所指示的东郊奔去。 明明天还没亮,这六道堂的后院前前后后倒是都走光了,只剩下了杨盈一个人还在呼呼大睡,梦里都还在默写那策论章程。 …… 此时此刻,东郊,一处老旧的茶馆之中。 皇后肖妍被人反绑了双手,眼睛也蒙上了黑布。 她醒来之时,也先是慌乱了一阵,然后也是多年的皇后经历,让她有了超乎于一般人的坚韧,也是很快地平复了自己的慌乱之心。 她刚刚,就是在寝宫之中休息,等听清了周围的杂音醒来之时,那贼人已经用药捂上了她的口鼻,再醒来之时便已然如此了。 身后垫着干稻草,还有一些细碎的柴火树枝,萧姸判断自己身处一间柴房,并且身旁无他人鼻息,便是独留了她一人。 萧姸将自己的脸贴近了墙壁,很快便将眼上遮着的黑布给蹭开了一个角,果然,瞧见了一丝周边的环境。 如此的柴房,必不可能是在皇宫之中。 她顺着窗缝看见了外面将亮的天色,也是不禁担忧这过了这样长时间,自己此时距离皇宫不晓得有多远的距离。 环视一周,她在柴火堆中看见了一把柴刀的刀柄,这才立马挪了过去,费尽力气将那柴刀握在手里。 不管如何,不管在怎样的逆境里 她萧姸必须给自己争一个主动权。 第45章 如愿以偿 老旧的茶铺很快便迎来了第一波客人。 马蹄声到,茶铺里的伙计立马出来迎,“哟,这么些个贵客,我这破落地方怕是不够坐呀。” 只见领头之人拿出一块手令,给那伙计看过,伙计就像是换了一副面孔,立马把神色收敛了,“主人!事成了……一半。” 穿过前面几人,就见那马队正中间围着一个戴墨色兜帽的男人。透过披风缝隙,隐隐约约能看见男人衣服之上暗绣着的蟒纹。 男人嗓音压的极低,“人呢?” 那伙计有些颤颤巍巍地回答道,“里边儿柴房呢!” 没听见那人有什么反应,伙计又试探地问了一声,“王爷……” 英王摘下了兜帽,面无表情,看不出欣喜还是恼怒,就这样直直朝着那柴房走去。 伙计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跟在英王身后的侍从倒是走到了那伙计面前,抬腿就是一脚踹在伙计胸口之上,伙计被踹飞了好远,一个劲儿咬着牙不敢叫出声。 他心里还委屈着呢,自己只是个接头传话的,办砸事儿的又不是他,怎么就挨了打了呢? 柴房的门被推开,英王一把锁定了那半躺在稻草堆之上的女子,赶紧上前,一手就摸上了那遮掩的黑布,却迟迟没有勇气扯下。 又是迟疑了好些时间,英王总算是鼓起了勇气,再度伸手去扯上了那黑布。 只见黑布撤下的一瞬,原本静坐着没有什么动静的萧姸,竟然瞬间睁大的双眼,手也没停,抬手一瞬间扬起来一堆柴草。 那柴草之下,掩映着一把生着老锈的柴火刀,但在这袭击之下竟然有了一丝摄人的锋芒。 萧姸就是打算,用这一击的鲜血,来给她自己搏回一些属于皇后的声势,以便掌握一定的主动权。 然而,她终究是对自己养尊处优久了的身体有了个错误的认知,那柴火刀的速度并不快,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般砍到面前这人的脖颈之上。 那柴刀被接住了,被英王一只手就给抓住了,紧紧捏住了那并不锋利的刀刃,手使劲儿地青筋暴起,也是让这刀刃划破了他的掌心。 另一只手丢了那布条,也是直直跟上,一把捏住了萧姸挥刀的手,感知着那手上的温度还有些冰凉。 “阿妍,好久不见啊……” 萧姸终于和英王四目相对,那一瞬间…… “放肆!”萧姸一把撒手,手里柴火刀就这样脱了手,到了英王手里,萧姸也将手收回,在衣服上有些尴尬地来回摩擦着。 英王将柴火刀递给了手下,“你们先出去。” “王爷,您的手!”手下看着英王还在流血的伤口。 “滚出去!” “是。” 一转过头,英王恼怒的样子又瞬间变了脸,那满眼深情盯得萧姸浑身发麻。萧姸不愿意看英王那副嘴脸,也是一把将脸扭到一边。 英王见着,又是要伸手去抓萧姸的下巴,要将她的脸转过来,萧姸一把扬起手将他手打开。 下一刻,英王像是抓了狂一般,一把将萧姸的手臂抓住,“阿妍,阿妍,你的手,怎么伤了!” 萧姸手上的伤痕不过是麻绳捆扎,还有她自己用柴刀割绳子之时切出来地几处皮外伤罢了。 “阿妍,你放心,等会儿我就出去将绑你那人的手砍了,给你报仇!”说着,英王就要用自己的脸去贴萧姸地手,任凭萧姸怎么挣扎,他都要如此。 “你疯了!杨行衍!” 英王听了萧姸的声音猛地怔住了,“你……你已经多少年没有叫过的我名字了,我还以为,你都要将我忘了呢!” “英王殿下,你到底想干什么?本宫是大梧的皇后!”萧姸也是有些慌了神,她是真的感觉到了面前的英王杨行衍已然是疯魔了。 没料到,这句话一出,英王倒是更加抓狂,竟然直接扑到了皇后肖妍身上。 萧姸本就只穿了一身就寝的中衣,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英王肌肤的火热。 “阿妍,你本来就该是我的皇后,都是那杨行远抢了去,这些年我日日夜夜做梦都是在想你,日日如此,夜夜如此啊!” 萧姸挣扎着,挣扎之中腿脚乱蹬,也是一脚踹上了那英王的残腿之上。 果然,这一脚过后,杨行衍停了动作,又是大口呼吸了几口,“萧姸,这是你欠我的!” 手上的动作愈发大了…… 萧姸的半个肩膀都被扯了衣服裸露了出来,萧姸的整张脸都羞愧的发红着,眼睛也是如此,红透的眼眶,似乎也要保不住那泪水。 是啊,她萧姸欠了杨行衍的,因着救她一命,杨行衍永久的失了登着九五至尊的机会,是她欠他的…… 正当时,柴房的门被手下猛地推开,一个侍从就这样直直地冲了进来。 此时肖妍的肩膀还裸露着。 杨行衍立马松开手,萧姸迅速拉回了自己的衣服。杨行衍转身就是一个耳光甩在了侍从脸上。 那侍从也是明白自己闯进来的不是时候,立马将头低下,单膝跪下,“主人,梧都城门方向有马匹结队奔袭的声音。” 英王杨行衍也是一惊,就算是事迹败露留了活口,知情人断不可如此快就暴露他所在。 根本不容他思索,只好立即下令,“撤!按计划分三路!” 再回过头瞥见萧姸,“将她带走,路上小心,要是伤了一根汗毛,本王要了你的命!” 侍从依旧是不敢抬头,只应着,“是!” …… 宁远舟与十三两人的队伍,最先到达那茶铺所在。 宁远舟一眼便瞧见了那茶铺南侧有马蹄踩过的痕迹。此时正是清晨露水重,那脚印断不可能是昨夜的。 “哟,这么多贵客,这是要饮茶吗,我这破落地方怕是一时间招待不下呢。” 那伙计一脸殷勤地看着宁远舟一行,于十三倒是最先挤出来一个亲切的笑脸,下了马笑吟吟向那伙计走去。 伙计也是满脸堆笑,“诶,客官想喝点儿什么?我这儿有……” 第46章 桃之夭夭 那伙计就这样瞧着于十三向他走来,脸上也是保持着谄媚样。 谁料于十三走到他面前,笑意不减,却是两手把住了他的肩膀,提膝就是一脚,紧接着就是一使劲儿就将他按在了地上。 身后带着的人迅速将这茶摊围了,宁远舟则是直接拔了刀往里面走去,一间一间踹开门搜索。 地上被压的动弹不得的伙计还嘴硬着申诉,“大爷……您是要打打打……打劫……我这儿也没什么好劫的呀……” 于十三手下力气更重了,“还装呢,这天都没亮你这东郊卖茶给谁喝?真当我们六道堂是吃素的吗?” 几人搜索了茶摊内外都已经没有人影。 宁远舟踹开了柴房的门,在柴火堆里发现了被割断的绳子,还有那染着血迹的柴火刀。 宁远舟用手试探着那血迹,还没有完全凝固,看颜色,想必也是刚刚沾上不久。 宁远舟再看向那堆柴火,眼神又突然瞧见了,藏在柴火堆深处有一丝反光。 正伸手掏出来,只见是一块儿透着绿意的玉牌,正端详着,于十三也从外面进来了。 “老宁,这是什么?给我瞧瞧。” 说着,于十三就拿起了那玉牌,在阳光之下细细查看。 “这是……翡翠,看着价值不菲,想是达官显贵才可用。” 于十三又沉吟了片刻,猛地抬起头,补充到,“看这样式是嵌在男子腰带上的。” 宁远舟和于十三此时对视,两人都是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这玉牌藏的深,不像是无意掉进去的,只能是有人刻意藏进去的。 “那便是皇后娘娘刻意为之了,但那血迹是怎么回事?”于十三指着那地上稀稀拉拉的血迹说道。 “没时间管这么多了,当务之急是先将人找到。” 正当这时,远处马蹄声也渐渐明晰了,于十三宁远舟再出门,只看见清晨的薄雾之中,一身嫣红宫装,驾着骏马疾驰而来。 那马上之人带着围帽,但就算是光凭这身姿身形,宁远舟都一眼认出了任如意。 任如意一马当先,远远还能看见她身后老远跟着的元禄还有其他六道堂的人。 任如意从马上下来时,还在喘着粗气。 “宁远舟!”任如意的声音不大,但是这一声呼唤却似乎藏着一种说不出的怒气。 宁远舟听着任如意的叫喊,不知怎么的还生出来一丝心虚。 “如意……你……你怎么……” 再定睛一看,任如意围帽之下还是那“芳贵人”的宫装,不过是少了外袍,看上去更显单薄。 宁远舟看到,赶忙将自己的披风取下,往任如意身上披去。 元禄这个时候,带着其他人也赶到了。 “头儿!你没事可太好了!我和如意姐都要急坏了!” 元禄凑过来,刚巧看见任如意扭过了头,似乎在避开宁远舟的眼神。 元禄还补上了一句,“主要是如意姐,我刚刚追都追不上他。” 于十三此时在地上细细研究着那马蹄印,又从手下手里拿了舆图,朝着几人走来。 “你们来了那可就太好了,瞧见了吗,他们走的方位,若要离开梧都,无论是北上还是西出,都要过关口。” 于十三说着,手就在图上比划着。宁远舟也很快看明白了。 “英王这一队人不少,一共也就三条路可选。其一,官道,策马疾驰,的确畅通无阻,但一路都是探查,难以掩藏行迹。” 宁远舟说着,手指也划到另一边。“其二,翻山走小路,行军速度慢。” 说着也默默摇了摇头。 于十三一口接到,“其三,就是水路了,一路顺水而下,待行至大河道,混在商船里,藏人藏东西都方便!” …… 马蹄声再次践踏过这东郊的林地,这一日,注定没有安宁可言。 …… “驾!驾!” 河道两岸,六道堂众人的身影刮起了一股墨色的旋风。 “十三哥!那你瞧那船,我们越是靠近,那船夫就跑得越快!”元禄指着那河中飘着的一艘小货船。 于十三也是仔细盯了一番,此时本不是风大赶路的时候,那船在周围几艘货船里显得很是特别。 再者,这是出梧都的方向,每艘船都恨不得多带些东西卖出去,哪里跑得起这样儿速度。 “大概就是了!”于十三一说完,众人便再次策马,追了上去。 等到经过一处口岸之时,一些休憩的船只还未开拔,河道就拥堵起来了,那船速度也慢了下来。 于十三直接从河边纵身一跃,以轻功踏着岸边几艘货船的顶,几下就跃到了那船上。 “诶,十三哥!你小心些!”元禄瞧见于十三这样心急,也是赶紧带人从口岸之上登了小船上去接应。 于十三登船动静不大,只是大白天踩着人家的船飞跃,总还是有几个船家瞧见了,这才出了声。 “什么人啊?这是干什么呢!” “妈呀,我是眼花了吗,刚刚怎么有人飞过去了?” 这么几句吆喝,河面之上也带起来几声嘈杂。 那船上也似乎有人听了动静,就是要出来查看。 于十三还未来得及探查船舱之内,正巧就和一个出来查探的伙计撞了个正着。 那一瞬间的四目相对,于十三竟然也是感觉到了一丝尴尬。 “呃……早上好!” 那伙计的眼神本也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木然地望着于十三,突然眼睛也是扫到了于十三制服上的徽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从木讷瞬间变成了慌乱。 那嘴就要张开,似乎也想要喊人什么的,于十三直接剑步上前将那伙计捂了嘴,一个手刀就劈晕了。 正打算继续无声探查,这边刚刚轻手轻脚将那晕倒的伙计放在甲板之上,一抬头,正对着那船舱侧门。 于十三一眼望过去,“二四六八……” 再往里看,好些个手上还拿着反射着银光的刀剑。 “杀了他!上啊!” 根本用不上于十三的探查,着一船舱的敌人就直接冲了出来。 于十三有些尴尬地后退两步,然后转身就要跑。虽说确实冲动了一点,但探查的目的还是达到了,确实是这艘船了。 “元禄!上啊!” 于十三跑到甲板之上,正要跃起,还想原路返回来着,想着自己独身一人来一个杀进杀出,也算是足够帅气了吧。 谁料刚刚自己踏船跃来之时,吓到了周边船家,众人都将自己的船驶远了些。 一整个大河道里,竟然将这一条船周围独独留了个大空档出来。 “我去……” 于十三一声感叹,就这样直直栽水里去了…… 第47章 桃之夭夭(2) 于十三的狼狈或许也是没多少人知晓,元禄倒是挺帅气的。 乘着小船到了附近,见一群持剑歹徒从船舱追出来,于十三一招呼,他的雷火弹就上了。 区区一条小船,他还怕自己的雷火弹给炸坏了,只丢了几粒夹着黄大夫亲配秘药的小雷火弹。 雷火弹一炸,果然船上之人瞬间就被迷了眼睛,好些倒在地上痛苦挣扎。 六道堂众人登船,甲板之上的人很快便都料理了,只有一些听了六道堂名号还负隅顽抗的人,也是拼了个死路出来吧,三下五除二就被解决了。 元禄带着人一路往船舱里杀去,好些人还一直阻挡着,那便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了。 于十三从河里再爬上船以后,硬生生从手下身上扒拉了披风裹在身上。 整艘船已经被六道堂的人控制住了。留了活口的船老板也已经在货仓里接受“命运的毒打”了。 于十三正往里走,就碰上了元禄出来,手里拎着一张字条。 “桃之夭夭。”元禄说道。 于十三想说什么,也是先打了一个喷嚏, “果然,还是老宁道行深啊……啊嚏……” …… 另一边,官道之上,宁远舟带着人,也是追上了一伙人马。 按照路上哨卫所说,清晨起,这支马车队伍便一直疾驰往北,路过驿站都只是补了水囊,未曾停歇多久。 因此宁远舟他们即使骑马远远快过马车,也是追了两个时辰才追上。 装水时门房倒是注意到,那马车里面坐着一个女子,举止容貌都是不俗。 宁远舟一行人硬生生将那马车队伍逼停了下来,方才瞧清楚那驾马车之人。 “宁堂主,属下在英王府门口时就见过此人,出入频繁,定是英王信重之人。” 说话的便是之前在宫里装作“芳美人”身边小宫女,在英王府侧门巷口装作卖豆腐的女缇骑西施。 “看来,我们这一路来对了吗?英王当真兵行险招,大摇大摆走了这官道。” 西施的声音也是挺大,那被围着的一队人也都是警觉了起来,不少人都从怀里拔了匕首刀剑一类。 宁远舟也是表情依旧冷冷的,也没有表现得很是惊喜或是兴奋。 “六道堂!” 宁远舟一声令下,周围六道堂的人,从马匹身侧齐齐拔剑而出。 那六道堂的佩剑,每一柄都是锋芒尽显,无不闪烁着骇人的锋芒。 交战一触即发,那驾车之人竟然率先开了口,“宁远舟!你是宁远舟对吧!我要挑战你!” 那男人从马车之上跳下,从车驾底下拔出一柄剑来。 剑尖直指宁远舟,“今日,我要与你一战!你若是个男人,就放马过来吧!” 周围六道堂众人还有些意外,也是好些日子没见到有人对他们的宁堂主说这话了。 他们大抵是觉得那人不自量力,宁远舟是什么人,是他一个无名小卒可以相比的吗?怕是宁堂主一个手指就将那人捏碎了吧。 但此时,也只有宁远舟知道,他如今内力不过两成,无名小卒又如何,说不定还真能让他捡了漏去。 眼见着这个时候说什么挑战,不过也就是些浪费时间的把戏罢了。 宁远舟自己也不是个傻子,区区一个叫嚣,没什么好理会的。 不过宁远舟还没说话,身侧的西施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了头发上一支银簪子,便化作暗器掷了出去。一把将那叫嚣的男人的衣摆给钉在了马车之上。 “我可不是个男人,不过我最讨厌你这种满嘴叽叽喳喳的男人。” 西施这一击,让宁远舟都有些意料不及。果然,西施一带头反击,众人皆是围上攻击,将那队伍中的人一一斩落马下。 宁远舟也是暗暗笑了一下,果然,单打独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众人替宁远舟开道,宁远舟则是一步一步靠近那争斗之中的马车。 还没掀那马车帘子,顺着缝隙就瞧见了那里头的人,听着这交战的声音浑身都在发抖。 宁远舟便心下了然,皇后萧姸绝对不至于此。 果然,马车帘子一掀,马车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个子的姑娘,穿着一身素纱裙,害怕得不行。 一旁的西施料理了那大放厥词的男人,也是凑了过来,要瞧这马车里的人。 “柳儿?” 宁远舟一听这名字,也是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名字。 “这是乐坊里的柳儿姑娘,这段时间英王倒是老去那乐坊,是这柳儿姑娘的常客呢。” 那柳儿也是被西施给吓到了,西施手里拎着一把剑,剑上还不住地淌着血。 “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柳儿就这样叫喊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倒是丝毫看不出有那头牌乐姬的派头了。 “王爷只是派人给我赎了身,说要接我去过好日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对了,我还有这个,还有这个!” 那柳儿一下子着急的在身上摸来摸去,也是完全不顾仪态了,忽的还露出半截胳膊,宁远舟也是一下子将眼神挪开了。 那柳儿竟然从自己的胸衣里摸出来一封信,颤颤巍巍往宁远舟手上递。 西施见状,直接伸手截胡了,任如意不在,她可要把他们宁堂主的守好了。 那信封没有落款,西施一把拽开了信封,取了信纸递给宁远舟,宁远舟打开一看,脸上的表情也很是难看。 “杨行远,你何德何能霸了皇位又霸阿妍?阿妍是我的,这绝色妓女就赠予你了。——杨行衍” 第48章 凭空消失? 其实早在众人聚在一起分析之时,宁远舟就思索了一下,这三条离开梧都的路。 看上去优劣明确,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凡是别人能够料想到的逃亡之路,那便都不是什么好的出路。 但,总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性。既然英王给他们留了三条路线,那么三条路便都要追。 不管是故布疑阵也好,又或是调虎离山也罢,这一局,宁远舟踏定了。 于十三和钱昭一路顺着水路追,获得了一张“桃之夭夭”,宁远舟带着一队,则是得了一个“绝色佳人”。 至于这第三条路…… 宁远舟清点人马之时,任如意就主动出来说了话。 “山路崎岖蜿蜒,不可能有大批人马,多半也是个疑阵,我一人即可。” 宁远舟都没等思考多久,就一口回绝了。 “不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元禄!” 宁远舟正要安排元禄跟着,任如意则是解释道,“在宫里拘了好些日子,我都有些憋坏了。” 说着任如意还松了松肩膀的筋骨。 于十三和元禄倒是看得倒吸一口凉气,替那些倒霉的英王党派的人默哀。 最终任如意还是一马当先地往那方向追去,不过宁远舟仍是有些不放心,还是分了些人马远远跟在任如意身后。 果然,山路小道之上,同样有一队人马,任如意不费什么力气,就将那一队人给留下了。 …… 众人再次回到六道堂总部之中。 于十三去换了孙朗的班,钱昭则是被梧帝杨行远强行拘在宫里了,逼着他在宫里养伤,暂时不准参与六道堂公务。 孙朗听了众人的描述也是感叹,“那这英王岂非直接人间蒸发了?每一条道都没找到人?” 宁远舟的神情倒很是淡然,这三条路的一无所获似乎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头儿,那我们该去哪里找啊?”元禄也问着。 “无需去找,只要做好我们该做的事,他会自己出来的。” …… 梧都城门处,守城的侍卫也都个个分到了英王和皇后萧姸的画像。按照宁远舟的吩咐,周围各个城镇也都是如此,严查出入之人。 除了比对来往人容貌,他们还细细搜查车驾等可以藏人的地方。 侍卫们一个个拿着画像,细细比对出入之人。人群也因此被压慢了速度,排起了长队。 在人群之中,一个书生装扮的男人,背着一个书匣子。右手边则是一个肚子隆起的妇人。 那妇人的步子走得很慢,书生牵她,她才慢慢跟上书生的步子。 不过那书生看上去也并不着急,时不时凑近妇人耳边耳语,说点什么,又满脸都是笑意。 任谁来看,都觉得这是一对神仙眷侣吧,男人是个秀气读书人,女子容貌不说出众,但也是小家碧玉的模样,还怀了身孕。 排队的人见了孕妇,也是多少会谦让些,这小两口很快就排到了出城盘问的位置。 “出示簿籍。”守卫说道。 男人立马从怀里掏了一张簿籍出来,“在下是进梧都拜师来的,如今学成,要带着妻子回老家。” 那侍卫听书生说着,就抬头看了一眼那怀孕的妇人,脸上是倒是没什么表情,只眼神转了一下,看向侍卫。 “她这是……”侍卫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我夫人孕中身子不爽利,等着快些返乡休息呢。” 侍卫还是没说什么了,“走吧!” “好嘞,多谢大人了。”这边一个书生礼,另外则是转过头牵着那女子的手。 “夫人,我们走吧。” 说完,那女子神情依旧,迈开了步子,慢慢跟着男人往门口走去。 就快要出了城门之时,却被另外两个穿铠甲的人拦住了去路。 “诶,这姑娘长的不错呀,模样也水灵。”那侍卫就这样将这两人的去路挡住。 一旁的其他站岗士兵也是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两个新来的说是什么有些关系来的,一来就做了小队长,平日无事就在那墙根底下偷懒。 在这待了两天的岗,时不时就要去调戏一番出入城门的漂亮姑娘,还要从出城的人身上搜刮一些银钱。 眼见着那人嘴里又是不干不净的,旁边一个侍卫的还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小声嘟囔着。 “孕妇都要调戏,还是个人吗?” 那“登徒子”丝毫没有停下手的意思,直直伸手要往那妇人脸上摸去。 “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吗?” 那书生看不下去了,赶忙要挡在自己夫人身前,以为这人是来讨要好处的,连忙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子来。 “滚一边儿去,穷书生!”那人一把将书生推了一把。 这一推,劲儿是十足的,但凡是个真的穷书生,自然会被一把推倒在地。 果然,这一推,那书生就这么倒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我看看,到底是不是个美人儿……” 说着,那人的手就这样搭在了那怀孕妇人的下巴上,将她的脸缓缓抬起,细细端详了一番。 那书生还在咆哮,话语里全是威胁要去报官什么的。和他比起来,那女子的神情可谓是真的冷静无比,脸上一丝波澜都没有。 “细看一下,也就那样吧,走吧走吧,这梧都美人竟然还不比乡间。” 说着就将那书生给的两块碎银子收进了怀里,又躲墙根儿偷懒去了。 那书生见状,赶紧喊着,“多谢大人高抬贵手!多谢大人高抬贵手!”说着就将身旁女子给拽走了。 一男一女的身影慢慢远去,那“登徒子”头领,脸上也是慢慢浮现出来了一丝笑意。 “笑?有什么好笑的,明日我告到副统领那儿去,料你再有关系也逃不掉!”刚刚正义执言的侍卫又是翻了个白眼,就这么说着。 其他人倒是不敢附和,谁都不敢轻易去得罪背后有人的小队长。 那头领倒是觉得颇有些意思,也是笑吟吟地走到了那人面前,同样是伸手去捏那侍卫的下巴。 “啊,你干什么?用什么东西扎我?” 那侍卫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满脸都是嫌弃的表情。 “我可没有那断袖之癖,你离我远些!” 第49章 回头吧 “放心。”那小队长转身要走,还补上了一句,“我还是喜欢漂亮姑娘的。” 这一回头,他倒是没有躲懒,而是直接走了。路上他还捻了捻手上的戒指。 那戒指一侧,布满了细密的小针。 手指一碰,也是能感觉到刺痛,再放在脸颊侧边,却是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了。 …… 书生和妇人出了城,便花了盘缠在城外马棚买了马,继续行进。 那妇人坐在她身前,依旧是那副神情。 身后书生驾马慢慢走着,忽而也是将头往前探去,凑近那妇人耳畔,言语中也很是欢欣。 “阿妍,从今以后,你就只属于我了。我输了皇位,但我得了你,总归是值得的吧。” 那女子一动不动,但是眼眶竟然是红了,木然地滑下一滴泪来,滴在马背之上。 …… 杨行衍握着缰绳,满心满眼都是在畅想着未来。 小时候,他就最喜欢萧姸,萧姸聪颖美丽大方,人人都说她未来有国母之相。 而他呢,杨行衍,从小苦读,此次考教之中,他都能拔得头筹,在几个皇子之中,他的父皇也曾说过,他是最有才华的一个…… 但是啊,就是那一回,他为着萧姸奋不顾身了一次,就一次……他便留了残疾,再没有继位的可能。 若问他后悔吗?他杨行衍怎么不后悔?但后悔有用吗? “驾——”他一想到这里,便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赢了?输了?谁又能说的清呢。如今明哲保身,他日卷土重来也未可知呢。 毕竟杨行远确实活不久了,指望幼子称帝替他守江山吗? “阿妍,你放心,皇后的荣光,本王会替你争回来的。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 转过了一道弯,杨行衍脸上的笑容就这样凝固住了。 一眼望去,宁远舟带着的六道堂众人将那路堵的死死的。 道路一侧山崖,一侧绝壁,身后的马匹声响也来了,这是要被前后合围了。 “英王殿下,快些束手就擒吧。”宁远舟对他说道。 “桃之夭夭?想来这一次是未能如你所愿了。”宁远舟继续说道。 “怎么会?怎么会!”英王明显慌了神,但此时只能将慌乱藏在愤怒里。 他是很难以相信啊,他将所有人马都散开了,就是想吸引宁远舟等人的视线,而他则是带着萧姸藏匿在了梧都之中。 他知道,卫兵寻人左不过是对比容貌,防着箱子轿子藏人罢了,他费劲心思找人给他自己还有萧姸易了容貌,还用药物让萧姸听话。 他原本以为,只需要这样,就能堂而皇之地走出这梧都的门,但显然,从现在的场面上来看,他错了。 身后追上来的队伍也靠近了,英王转过头,就瞧见了那队伍为首的人,正穿着城门守军的衣服。 也是瞧见了那英王眼神中的震惊,于十三也是从脖子上细细扣了两下,将一整张人皮面具给撕了下来。 “这玩意儿戴久了,脸上的肌肤都要闷坏了。”于十三将面具收在怀里,也是笑吟吟的看着英王那咬牙切齿的模样。 论易容,他于十三才是专业的。若非童子功练过缩骨或是训练过体态控制,大部分人易容也只能换张脸,换不了身形和气韵。 于十三易容后,被宁远舟丢到了城门口去守着。因为他熟知皇后和英王的身形体态,他就能一眼锁定可疑的人。 至于如何分别,他就更是直接了,或是借着讨要过路钱,或是“光明正大的调戏”。 只要伸手触碰了那脸颊或是脖颈,若是易容过后的人皮面具,便不会有什么反应。 英王看着于十三,也只是觉得浑身来气,一把也想将自己的面具揭开。 扯了一半,竟然是扯的自己脸生疼,还拽不掉。 “诶,英王殿下,并非每张面具都能这样直接扯下来啊,殿下!” 于十三此时的话,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嘲讽,撤了一半的英王满心愤怒,又不愿让自己挂着半张脸显得如此滑稽,也是咬着牙大喊一声,将那面具硬生生拽掉。 不知道他找的易容师是怎样的蹩脚手艺,那粘合剂用的足,英王就这样伴随着一声呼喊,生生被自己拽下来一小块皮肉。 他疼得面目狰狞,身前的萧姸还是那副表情,坐得直直的,但木讷的神情之下,能看见她的眼睛在闪烁着。 于十三背后,一身便装的杨行远,自打来了以后,眼神就未层离开过萧姸一步。 “杨行衍,你已经无路可逃了,束手就擒吧。” 杨行远的声音传来,于十三则是带人让出了一条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英王笑着,笑自己,也笑苍天。 “天道不公啊!”英王伸手指着杨行远。 “杨行远!你真是好运气,还有这一群狗一天天的为你鞍前马后!” 宁远舟等人被贬损了一番,倒是没多少恼怒,不过是英王死前的攀咬罢了。 英王此刻也在期待,期待有人能够反驳他,驳斥他,和他来一番激烈的争辩,让他再疯一次,让他给自己找回一点存在感,既是是失败者。 但…… 无论是杨行远,还是宁远舟,还是其他人,没有一个人再多说一句话,哪怕表现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因为在他们眼里,已经没必要再说什么了,他是个彻底的失败者了。 杨行衍眼睛闭上,沉思一会儿,从怀中拿了一粒药丸,喂到了萧姸嘴中。 “阿妍,阿妍!” 随着英王的几声呼唤,萧姸渐渐有了反应,眼神中那股木讷的神情正在消减。药效正在发作中。 “阿妍!” “杨……杨行衍……”萧姸艰难控制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声响。 “回……回头吧!”萧姸声音还是微弱,只有杨行衍一人听清了。 英王杨行衍,他只笑着,笑着笑着又伸手去擦拭眼泪。 小声凑到萧姸耳边说道,“回头?回不去了!” “驾——” 掉转过马匹的方向,英王就这样带着萧姸往悬崖的方向奔去。 “阿妍!”杨行远向着那悬崖方向惊呼一声。 第50章 我替她还。 英王,过往在众人面前都是一副胆怯软弱的模样,遇事从来不敢上前,谁能想到,他竟然也会有如此疯狂的选择。 眼看着那马匹往悬崖边冲去,宁远舟,于十三,两个方向一起掷出暗器。 那暗器一左一右,刚好都射在了那马腿之上。 马中了暗器,瞬间两个腿就弯了下去,失去了平衡往一边栽倒。 但此时,距离悬崖已经很近了,眼看着英王和皇后两人身体失去平衡,栽倒的方向正是悬崖边缘。 宁远舟等人齐齐催动内力,踏了马背就往前跃去。 马翻了,在快要跌下的时候,杨行衍还将萧姸紧紧抱住,落地那一下的冲击全部都给了杨行衍。 落地之后两个人 顺着落地的惯性,两人迅速向悬崖边滚去。 于十三和宁远舟两人,目标也是十分一致了,齐齐地冲向皇后萧姸那个方向。 果然,萧姸在距离悬崖边上只有一步的时候,被于十三拽住了衣服,宁远舟则是迅速赶来抓住了萧姸的脚。 另一侧的杨行衍眼看着就要滚下去了,身体已经翻到悬崖边上了,萧姸则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英王被萧姸拉住那瞬间,眼睛瞬间就红了,他盯着萧姸吃力的表情,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放手。”杨行衍说着。 “不放,你说过我欠你的。”萧姸还是不松手,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去抓住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本来就很是勉强了。 悬崖边上石头并不结实,似有松动之意。 杨行衍突然笑了起来,“萧姸,你想这么摆脱我吗?不可能!我要你一辈子都欠着我!” 说着他另一只手也抬了上来,硬生生就要去掰开那萧姸的手。 萧姸心里想着,不要,千万不要,但事实就是如此,英王使劲去掰,果然萧姸抓不住了。 眼看着英王脸上笑意再现,颇有一种如愿以偿的感觉,他可以去死,但她要萧姸活着,让她这辈子都放不下自己,这辈子都欠着他! 萧姸脱手了,但英王并没有坠下去,只见梧帝杨行远快步赶到了悬崖边上,一把就冲上前去抓住了即将坠落的英王杨行衍的手腕。 宁远舟也感知到了他们脚下这一块石头有些松动,连忙喊着,“陛下,危险,快离开这里!” 杨行远只拉得更紧了,将英王的手腕扣的死死的。 “阿妍欠你的,朕来还!”杨行远这边对英王说道。 另一边则是扬起声音喊着,“宁远舟,先把皇后带走!” 岩石隐隐松动,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周围其他人察觉了也不敢上前,宁远舟和于十三也不敢轻易动作,生怕再有个什么动静真的要出事儿。 “朕命里你们!救皇后!” 宁远舟和于十三也只对视一眼,于十三就开始缓缓地向后面退,退开了之后,宁远舟才是将皇后慢慢拽了上来,一把推回了安全的地方,于十三接住了。 再要去拉梧帝之时,那岩石碎裂的声音更明显了,宁远舟只察觉不对劲,飞快的拉住杨行远往后推。 果然,一声巨大的响动,身下的石头开始断裂下坠。还好六道堂众人反应也快,迅速找了绳索。 那绳索一抛,宁远舟拽住,就这样,一根绳子生生拉起来三个人。 等爬上来之后,宁远舟倒是颇有些力竭的样子,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杨行远也喘,更多是后怕。 只有英王,被救上来以后便默不作声,直到六道堂的人上前用刀夹在他脖子上,他似乎才反应了过来。 此时,他只是个谋朝篡位的罪人罢了,刚刚舍命救他的,不是他的兄长,不是他的爱人,他们都是仇人。 明明都应该是仇人啊。 宁远舟身体也是不对劲儿了,感觉召了于十三来顶了这指挥的位置。 梧帝杨行远和皇后萧姸回了宫,杨行衍则是被下了大狱。 宁远舟回了六道堂,也是小小病了一场。 任如意守在床边。 杨盈这段时间一直在六道堂内学习,听了宁远舟生病了,也是非得过来看一眼。 “如意姐,远舟哥哥他怎么样了呀。” “不打紧的。”任如意其实说的很保守,但也确实没有错,的确不打紧,一个底子都只有三成的身体,偶尔小病一场,也挺正常的。 杨盈倒是没把任如意的安慰的话听进去,倒是真的担心病床上的宁远舟了。她以前的远舟哥哥,从来不生病,就是这安国一行…… “阿盈。” “嗯?” 任如意突然一脸严肃的唤着杨盈的名字,杨盈还有些意外。 “你可知道,今日宁远舟他们出去是为了何事吗?” 杨盈点点头,“知道,我听元禄说了,英王兄劫持了皇嫂,远舟哥哥去救皇嫂。” “那你可知道,英王该如何?” 杨盈思考了片刻,“嗯……刺杀皇兄已然是死罪了,再加上这些,按律定是要斩首的。” 杨盈说到这里,也是有些失意,毕竟是她的亲哥哥,丹阳王叛变,她就少了一个亲人了,如今又要再少一个。 “我的意思是,如今丹阳王,英王,都再无登基继位的可能了,你知道吗?” 任如意其实也有意在引导着杨盈去想。 杨盈沉默了…… …… 梧帝自回去以后,也是大病了一场。 不过这一次大病,他没有再躲着皇后萧姸,萧姸更是因为侍疾,几乎整天整天都和杨行远待在一起。 黄大夫和钱昭当着萧姸的面给杨行远看诊,开着一些吊着命的滋补药。 当着萧姸的面跟梧帝谈古法续命的良方。梧帝精神稍微好些,要处理政务了,于十三也是当着萧姸的面给杨行远上妆。 如今的梧帝算是对萧姸和盘托出了,唯一没有讲出来的,就是他对萧姸的感情。 英王时时刻刻将自己的付出,将自己年少时的爱慕挂在嘴边,可他杨行远不会。 他永远记得年少时初见她之时的惊艳绝伦,永远记得那时年少的他们兄弟几人,一起听着小萧姸说着,“我要做大梧站的最高的女人!” 想到这里,杨行远也是无奈的笑了笑,果然,人会在快要死了的时候开始怀念曾经…… 第51章 不合礼法! 梧帝身体勉强好转过来,毕竟在朝臣看来,他身体康健,区区一个英王之乱,他倒是没有理由这么多日子不上朝的。 皇后萧姸亲自替杨行远更衣,换上朝服,戴上冠。 “今日,英王的事,就会有决断了。”杨行远说着,还小心翼翼去试探着萧姸的反应。 萧姸系腰带的手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我欠他的,说到底与大梧社稷无关,他既是死罪,断没有宽恕的道理。” 杨行远打心底里是满意这个答案的,不为别的,光是萧姸口中的“社稷”,就足以说明她这个皇后是称职的。 整理衣衫的时候,萧姸注意到了杨行远脸颊一侧的妆容被蹭掉了一块,露出了苍白的皮肤,才是去台子上拿了脂粉替杨行远补。 “阿妍,朕之前瞒你,你可怨我?” 杨行远自然是指自己的身体情况,之前瞒了所有人包括皇后。他是对萧姸有感情,但他同样对她有顾虑。 有些事,容不得丝毫的闪失。 只是英王一事,倒让他后悔了,他才想着本来时日就不多,不该给自己留下遗憾。 “陛下的任何决定都是陛下的考量,我自然无条件支持。”萧姸说这话其实仍是有点违心。 虽说杨行远这一次为了引英王出手才刻意表现得疏远她,但真的看到杨行远和那芳美人搂搂抱抱而对自己冷淡疏远的时候,她怎么会不伤心不难过。 杨行远听着这话也是不知如何作答。 萧姸说支持他的决定,那么今天他又做了一个决定,不知道萧姸还会不会支持。 早朝开始,众人首先对英王一事开始做商议讨论。 进宫里刺杀的留了活口的,不少的都吐出来许多真话。英王谋逆已然是事实了。 至于劫持皇后这一部分,就自然而然被隐匿下来了。杨行远也不想别人再去探查皇后和英王之间的联系。 最终,杨行衍被直接判了一个秋后问斩。 刺客进宫刺杀,自然也牵连了不少宫内外的官员。最终,宫内禁军统领副统领通通被撤了职。 禁卫军空出来位置,一时找不到人顶上,倒是给孙朗和于十三一人挂了一个暂代副统领的头衔。 除此之外,六部官员里暗暗和丹阳王英王有联系的都被明里暗里给降了职,一时间朝中颇有些微词。 “如今,朝中诸事颇多,朕也觉得身体疲乏,想找人来替朕分担分担。” 杨行远如是说道。 章崧一下子就来了兴致,他这些天一直都憋着呢,就等着杨行远来主动找他。 以前有丹阳王在朝,不说别的,他堂堂一个王爷,自然有资格也有立场处理这些大小事。 如今丹阳王判了,众人还都猜想着英王会被搬出来用用,但如今英王也没了。 他杨行远当真是无人可用,那岂不就是他这个相国的出头之日了?毕竟芳美人既是产子,黄口小儿,还不是也需要他来辅佐。 想到这里,他腰背都挺直了些。 “既然如此,那朕便找……” 章崧听着,就等着杨行远喊他的名字,他必然会跪倒在地,立下誓言,不辜负皇上的信任啊! “礼王,今日起,正式入朝议政!” 一声礼王,无疑让章崧还有周围的各个朝臣都愣住了。 只见杨盈,一身亲王才能穿的蟒袍,手持玉板,迈着坚定的步子,自殿外走来。 她依旧将长发藏进了那帽子里,一如杨盈第一次穿着礼王的服制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般无二。 “陛下,这如何可以?礼王……礼……王殿下分明就是……” 说话这人是章崧身边一个言官,刚刚也就是章崧很是不悦,才一直用胳膊肘顶他,让他出来讲话。 这话一出,周围官员都是点头称是,交头接耳的。 杨盈听着这些话,依旧神情自若。这是任如意教她的,她今日出现在这里,必然会掀起很多的争议。这些都是她必须要面对的。 杨行远听了底下这些人的话,倒是笑了两声,“她是什么?她是我大梧的礼王殿下,不是你们将她推到朕面前的吗?怎么如今又是在质疑什么?” 杨行远这一句话,无疑是给了在场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当初就是在这间大殿里,他们所有人,一起将这个“礼王”推到了安国去,他们明明知道错漏百出,明明知道极有可能有去无回,但他们依旧这么做了。 如今,这个礼王,得了杨行远的肯定,他们却百般不乐意,这又是什么道理。 眼看着那官员被堵了嘴,章崧总算是忍不住,自己站出来说话了。 “陛下,祖训有言,后宫不可干政!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章崧一带头,这周围这些人都跑出来附议了。 “臣等附议!” 说白了,章崧就是仗着自己的文武百官之首身份,当初坑害杨盈要说是为了社稷,做也就做了。 如今硬是不同意杨盈参政,那他杨行远总得听听“百官”的意思,不然指不定还得落下个独裁的名声。 只见,人群之中,杜大人走了出来。 还没说话,那章崧便出言讽刺,“哟,礼部尚书,是不是也得出来劝谏一番呀,后宫女子出来抛头露面,岂非乱了纲常!” 章崧这话说得狠辣,那眼神几乎就是对着杨盈在说。 “杜大人,你想说什么?”杨行远对着杜大人开口。 “臣熟读大梧礼法规矩……” 这话一出来,章崧就笑,这杜大人出了名的轴,果然,即使得了你杨行远的提拔,他还是死死扞卫着这礼法。 如此,在场众人都等着听杜大人如何用礼法来“教导”一下他们这位陛下了。 “臣熟读律法规矩,其中并未有言,后宫女子不可做前朝之人,并未有言,女子不可封王称帝,并未有言,女子不可……” 杨行远一听,脸上的愁绪都展开了。 杨盈也是转过头来和杜大人对视一眼,满是感激。 “够了!”章崧打断杜大人的话,“你这是什么歪理邪说,这样没写那样没写,没写的那便都是对的了?” “人要吃五谷,得百病,喝了水需要上茅房,礼法也没写,难道不对吗?”杜大人一脸严肃地说着“上茅房”,也是让在场众人难以置信。 这样“粗俗”的话,有朝一日会从最精于礼法的礼部尚书口中说出来。 “你……你大胆!”章崧一下子上了火。 杜大人则是行了一礼才接着说道,“对与不对不在乎礼法,对便是对的,错便是错的。如今礼王入朝议政,众位不去考教礼王学识,探明礼王的见识与谋略,反倒纠结于礼法,这便是对的吗?” 第52章 礼王殿下 杜大人的声音字字铿锵,终究是满朝上下无人有话反驳。 杨盈沉默了这良久,也是缓缓上前一步。 “众位大人还有话要说吗?若没有了,那孤便说了。” 杨盈是第二次在朝堂之上说话,上一次是出使之前,她的怯懦与稚嫩都还历历在目,可这短短几个月过去,竟然是完全不一样了。 章崧也是抬眼瞧了一眼杨盈,但还是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 朝中无人应话,杨盈便自顾自说了。 “孤要说的只一句,孤乃皇兄首肯入朝,尔等即使有异议也大可以藏着些吧,莫一不小心把野心给露出来了。” 杨盈说着,还回过头去瞪了一眼章崧。 章崧看了这眼神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纵使是当年的丹阳王,也未曾对他这般无礼过,更何况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孤能不能有资格站在这里,说的不算,做的才算,各位大人大可以多多监督,时时教导,方不辜负皇兄一番苦心。” 短短两句话,杨盈就将这事儿给撂下了。 今日杨行远是皇帝,那么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不能就这样拂了他的意。再者,她杨盈这个礼王,和丹阳王英王一样,都是需要各位大臣辅佐的皇室后裔,她愿意学习,也愿意接受各位大臣的教导。 礼王的自尊与谦虚求教,杨盈通通照顾到了,但唯独没有照顾到章崧的面子。 其实早在上朝之前,任如意和宁远舟就曾和杨盈细细探讨过,该如何应对章崧。 宁远舟的意思比较保守,总还是避其锋芒,让一让罢了。 而任如意就完全不同了。 “所谓退一步,得寸进尺,你在他身上吃的亏还不够多吗?”任如意也是难得对于宁远舟的意见给出这么干脆的反对。 宁远舟自然知道任如意在想什么,“章崧不是个简单的人,但他对我和对阿盈总归是不一样的。” 任如意听着也是问道,“怎么不一样?他昨日可以给你下毒,难道明日就会对阿盈手软了吗?” “这不一样,他章崧根本就没把我……” 宁远舟说到这里还是把后面半句给噎住了。他宁远舟,过去的宁远舟,即使在钱昭元禄他们眼里是个多么优秀的六道堂堂主,但在章崧的眼里也只是鹰犬罢了…… “章崧这个人,说到底,利益至上,他不会平白无故给自己招惹麻烦的。” 宁远舟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但任如意已经将头扭到一边,不想再听宁远舟絮叨了。 其实任如意刚到梧都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念头,要把那章崧杀了,宁远舟如今的身体状况,同他这个老东西脱不开关系。 但偏偏宁远舟又说,如今的梧都,在没有新的官员成长起来的时候,章崧都还不能杀。 任如意守在宁远舟身边,也是憋了一身气没地儿发。 “好了好了,如意姐,远舟哥哥,你们别吵了。要不然也听听我的看法。” 宁远舟点点头,任如意也转回来听着杨盈的意思。 “这件事情上,我支持如意姐!我不会向章崧低头,一次都不会。” 宁远舟听了,也是欲言又止,让杨盈继续说着。 “章崧是个只在乎权利,不在乎其他人的逐利者,他可以用毒药胁迫远舟哥哥,那若我低头,他日是不是也会被章崧用身边其他人的生死来威胁我?” “但你要知道,你现在势单力薄,他现在的诘难你都未必承受的住,就去想他日了吗?” “谁说我势单力薄了,不是有你们吗?”杨盈抬头看着宁远舟任如意。 任如意也很是欣慰,“对,有我,他要是敢动你,我便去杀了他。” 任如意说完这话,还有些小小的挑衅的意味瞥了一眼宁远舟。 宁远舟也是无话可说。好吧,就让礼王殿下用一个最高的姿态进入大梧朝局之中吧,剩下的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这便是今日上朝阿盈没给章崧一个好脸色的原因了。 剩下半场朝会,还有一些其他琐碎事要处理。 杨行远也是,听上两句便要问一下礼王殿下的看法,而杨盈呢,也是认认真真回答。 好说不说,这段时间任如意给她安排的特训也是饶有成效,先不说一些近日发生的事情她都有所了解,偶有一些新呈上来的事儿,她多少也能借着史论分辨一二。 一场朝会下来,朝中对于这位“礼王殿下”的议论声也沉下去了些。 站在百官末尾的一些个官员,无事可奏,倒也得了空闲交头接耳起来。 “这礼王殿下,也并非文墨不通嘛,如今看来还似模似样的。” “你这话说的,总归是先帝血脉,总能继承几分先帝爷的睿智决断呀。” “哟,你这老家伙,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还说什么女子就应该在内宅里那什么的……” “闭嘴吧!这儿哪还有什么女子,分明只有一位礼王殿下!” 他们在后面耳语的声音并不大,但偏偏刻意放了耳朵在人群里,以获知众人的态度,如此这般的一番话,自是原封不动地传给了宁远舟,也传给了杨行远和杨盈。 今日一事,算是定下了,第一步成了。 所谓第一步,便是让众人忘却杨盈的性别,真正接受她是大梧礼王这个事实。 毕竟,他们要做的事情,要颠覆所有人的认知与想象,这个过程急不得,只能一步一步来。 今日的朝局因着杨行远刻意给杨盈留了表现的机会,比往日可长了不少。朝局一散,杨行远就几乎没了精气神了。 但总归回了内宫,还有一场仗要打。 果然,还没进寝殿,皇后已经穿戴齐整了她的皇后礼服,站在了寝殿面前。 今日的她,不是萧姸,而是大梧的皇后。 他要来问一问,今日大梧的皇帝,究竟打算做什么。 第53章 芙蓉楼 回到宫中,作为皇后的萧姸自然知道芳美人一处已经是人去楼空,她知道这是杨行远设计的一个局。 这局就是在试探,试探一切有不臣之心的人,在得知他的“继承人”即将出世,将会有怎样的行动。 这试探,既是给英王,从某个方面也是在试探萧姸这个皇后。 这种试探和信任感情都无关,这是王者必要的慎重。 萧姸作为皇后,也是理解的。因此,杨行远病中,她还亲自安排了,称芳美人被吓坏了,暂时送去行宫小住了,也算是将这个谎继续撒下去,直到杨行远自己把他戳破。 但这一回,她是真的不理解了。 早朝刚刚散去,章崧派的人就已经见到萧姸了。 章崧的意思,算是以相国的身份狠狠“劝谏”了一番皇后,质疑她治理后宫不严,让后宫女眷干政。 萧姸当时还不理解,这宫中后妃不多,个个也都是安守本分,怎么会? 听到礼王的名字时,萧姸也是愣了半晌,礼王,竟然是礼王。 …… 杨行远同萧姸对视的时候,总还是有些心虚,眼神不敢久久直视。尽管两人也算是经历了生死,但他依旧没能也不能与她坦诚。 就像今日杨盈的亮相一般,他又一次瞒了她。 “陛下万安,臣妾有事想同陛下谈谈。” “好。”杨行远说着,就挥手要屏退身边的人。 如今担着禁卫军副统领一职的于十三,领了差事倒是比从前更严肃认真了许多。 “陛下,时辰已经不早了,黄御医再过一刻钟便要过来替陛下施针调理身体了。” 这一番话,其实是在对皇后说的。 杨行远点过头,于十三才带着人守在了门口,萧姸和杨行远独自入了殿内。 “敢问陛下,是否有意礼王为储君?” 萧姸一进门,便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于十三其实有意无意,也凭借着自己的耳力妄图探听一二,虽说偷听并不体面,但体面于他本就没什么意义。 后面的对话,于十三确实没听清,只知道不到一刻钟,皇后便出来了,神情倒是看不出是喜是忧…… 下了朝会,众人散去,杨盈也是自顾自地踏着步子走出宫门。 如今她是没打算再做那后宫女眷了,他是礼王,现在住六道堂,将来会有自己的王府,再将来…… 一路上同行的官员,时不时将目光投到她身上,似乎有意无意都在偷瞄她的面容,或是她的喉结。 总还是有人在怀疑,她的一动一静,一言一语,说是女子,竟然都有些不像,倒更像是年轻少年郎。 杨盈自然是感受到了他们这些探究的目光,仍是不为所动。 等到了宫门口,杨盈就是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径直走向了一辆马车。 驾车位置上坐的是元禄,杨盈远远就瞧见了。不过今日的元禄倒是穿了一身小厮的衣服,不像六道堂制服那般威武,但看上去倒是更阳光了些,这气质倒是更符合元禄的年纪。 元禄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参见殿下!” 深深弯腰行了一礼,杨盈也是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咳咳……平身吧。” 元禄起了身,两人眼神一对上,竟是也有些绷不住想笑,但总归是碍于左右之人的目光给生生忍住了。 包括杨盈上了马车,帘子一撩开,就瞧见了里面坐着的任如意。 任如意食指靠在嘴唇边上,示意杨盈别出声,杨盈也是心领神会,默不作声就坐进了马车。 元禄驾车行了一段距离,车内始终都没有出声的意思,直到再走远些转过一个巷口,确认了身后没有尾巴了,任如意才对着杨盈点点头。 杨盈一瞬间就跟破功了一般,立马就开始喋喋不休了起来。 “啊,如意姐!你可知我今日在朝堂之上有多紧张!感觉比我在安国时紧张多了!” 任如意也是看着杨盈那神情 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们阿盈今日做得很好!” 这边说着,就给杨盈递上了一件更为厚实的外袍,裹在朝服外面,瞬间就暖了许多。 杨盈倒是一下子抬起头,“如意姐,你又没在里边,这安慰地也太敷衍了吧。” 说着,将官帽也摘了下来,换上了寻常的帽子。 “需要进去吗?”任如意缓缓开口。 “同你一起出来的朝臣,每一个的眼神都锁在你身上了,那便说明你定然是一鸣惊人了。” 杨盈也是放松了下来,没什么比她的如意姐的认可更让她放心的了。 驾车的元禄也趁机插了一句嘴,“殿下,你是没瞧见那章相,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就知道铁定被你气的不行!” 杨盈听着也是赶紧接上,“那可不全是我气的,杜大人也是没少替我说话,我以前都没觉得杜大人嘴皮子那么利索,能把章崧都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杨盈是憋了一早上了,真的是迫不及待要将自己的感受见闻通通讲给任如意听,一时间竟然还没有发觉,今日马车的路线竟是没有回六道堂。 停车,元禄掀开门帘之时,杨盈才是一脸懵地看着外面陌生的街道。 “元禄,你吃酒吃醉了吗?回六道堂的路都还能走错了?今日我功课还没做完呢,快些回去吧。” 杨盈这边还没说完,任如意就拉着杨盈下了车就往那对门走去,边走还边说着, “走吧,今日庆贺你出师告捷,元禄说要拿俸禄请你吃顿好的!” 任如意说着,那边元禄正要去停靠马车,远远听见任如意说的话,也是懵了一下。 喃喃自语道,“我何时说过了?”说完又去摸摸自己的钱袋子,还好不是空手出来的。 两人走过大路,对面就是一家看上去金碧辉煌的大酒楼,名号唤作“芙蓉楼”。 “如意姐,这地方,元禄的俸禄怕是不够用吧。”杨盈看着着大到夸张的门楼,一时竟然有些迈不动步子了。 元禄很快也赶了上来,看到这门楼也是愣住了。 任如意也是开玩笑般地开口问道,“元禄,钱带够了吗?” 元禄纵使有些疑惑,今日这地方明明是任如意指定要来的,但若要是为殿下庆贺,区区一点俸禄算什么。 “放心,随便吃!” 元禄嘴上笑嘻嘻,已然决定了,若待会儿结不了饭钱,就将自己的腰牌抵在这儿,回去想来宁头儿也不会不管他的。 想着也是坦然的迈着大步进了这——芙蓉楼。 第54章 芙蓉楼(2) 一进这楼里,杨盈和元禄都不禁发出一声感慨。 “哇!” 杨盈也是说着,“这芙蓉楼里面竟然比门头看着还要金碧辉煌些。” 元禄也是看得目瞪口呆,“这梧都我也待了这么久,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 任如意也只是笑了笑,带着他们继续往里走,很快便有管事儿的出来迎了。 尽管杨盈身上披着的披风是最为金贵的,但管事儿的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了任如意才是三人中说的上话的。 “敢问客官您几位呢?” 任如意也是回了一句,“如你所见。” 管事儿的立马堆笑着点点头,朝着前面招呼到,“贵客三位,二楼雅座。” 安排完还回过头来瞧瞧任如意,任如意也是微微点了点头,掌柜的这才放下心来,由着伙计带一行人上楼。 管事儿的没跟着上楼,远远还行了一礼,就连对上元禄的眼神,他也仍旧是一副尊敬的样子。 任如意走在前面,也是开口替他解了疑惑。 “真正有眼力的人,绝不会因为衣着打扮来判断别人。” 按照元禄目前的穿着,放别的酒楼里怕是连伙计都不会多看他两眼。 元禄一下子懂了,对这芙蓉楼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什么样的酒楼,就连门口接待的都这样细心。 二楼雅座,装扮上就更是雅致了,杨盈也伸手摸了一把那隔断用的帘子,居然还是盘云锦。 三人一入座,元禄也是又感叹到,“这芙蓉楼真是别致,我还差点以为进了金沙楼呢。” 杨盈也赶紧附和道,“没错没错,我方才也是这样觉得呢!” 任如意听着倒是没有接话,只默默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诶?怎么我们都入座了,伙计还不来点菜?”杨盈问着,说到底她是真的饿了。 这边话刚说完,门口便来了声音,几个衣着华美的侍女排着队伍就进来了,手中是各式各样的冷盘。 就这样,第一轮六个冷盘菜就这样摆在了桌子上。 “那什么,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还没点呢。” 元禄也是逮着领头的问着。 “客官,您尽管享用,我们老板说了,这一顿算她的。” 元禄还在问,“你们的老板是谁啊?” 领头的没有回答,只笑着走了,又接着去准备第二轮菜了。 元禄这边问着,任如意已经动了筷子,杨盈也是饿了,也跟着动了筷子。 眼看着第二轮第三轮菜上来,分明很宽敞的一张大圆桌也已经被摆的满满当当。 杨盈和元禄都是吃的很高兴。 “这芙蓉楼的菜味道真的不错,摆盘也精致,感觉比起宫里的也不差呢。”杨盈评价道。 元禄也是点点头,不过扫了这二楼空空荡荡的雅座,也是感叹一声。 “这菜色,不输梧都几家老字号,想来也是刚开不久,他日定会在梧都的酒楼里占的一席之地呢。” 这边话音刚落,外边就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那便承元小哥的吉言了。” 杨盈和元禄听了这声音都是一愣,抬头看着,伴随着脚步声,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杨盈看着那女子的脸,也是一惊,愣愣地转过头对着任如意说着,“她她她……她不就是十三哥的……” 只见金媚娘也是一笑,微微屈身行了一礼,“金媚娘见过礼王殿下。” 对着任如意她便只是对上眼神点头致意罢了。 杨盈也是赶紧说着,“无需多礼无需多礼。” 杨盈看着一旁的元禄也是目瞪口呆,而任如意仍是神态自若,这才反应过来,今日来这芙蓉楼,必然都是任如意的意思。 而这金碧辉煌的芙蓉楼,想必就是金媚娘在这梧都所建造的另外一处“金沙楼”罢了。 “坐下聊吧。”任如意说着。 金媚娘果然就坐在了杨盈对面,眼神直勾勾看着杨盈。 杨盈有些不知所措地转头小声问着任如意,“要聊什么呀?” 任如意则是说道,“礼王殿下觉得应当同金沙楼楼主说什么呢?” 杨盈被任如意问的一愣,任如意则是继续说道, “今日,贺你旗开得胜,这便是我的贺礼了,替你牵线搭桥。”任如意眼神扫了一眼杨盈和对面的金媚娘。 “至于未来当如何,这就看你们怎么谈了。” 杨盈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贺礼”给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金媚娘也是瞧见了,赶紧接过了话头,率先开口道。 “殿下,这芙蓉楼便是大梧的第一家,将来,它会像金沙楼一样,遍布在大梧的各大城镇。” 金媚娘一讲起自己未来的规划也是眼中闪着光。 “我的芙蓉楼,将来也会像金沙楼一样,成为最灵敏的耳朵。那么礼王殿下,是否愿意将这只耳朵收入麾下呢?” 说到这里,金媚娘也是抬起头看着杨盈,等着杨盈表态。 杨盈被这金媚娘的一问,整的有些不知所措了,又是转过头看任如意。 “如意姐,我……孤……孤该怎么……” “你是大梧礼王,那你便用礼王的角度来想一想,该作何回答?权衡利弊得失,也是上位者必须要懂得的东西。” 杨盈听着,也是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去尝试着思索任如意说的话。这才抬头对上金媚娘回答道。 “那孤且问你,你用芙蓉楼投到孤的麾下,那孤又要回报你什么呢?” 杨盈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如意姐既然说了她只管牵线搭桥,那么同金媚娘的合作便只能她自己摊开来谈了。 “殿下既然问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金媚娘志向不只金沙楼,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芙蓉楼。那或许不久的将来,我也会在褚国开上酒楼。” 任如意也是第一次听金媚娘如此讲自己的志向,也是不由得露出了欣赏的目光。 “如今芙蓉楼的未来,需要一位大梧的上位者庇护,所以我选择了你。” 第55章 芙蓉楼(3) 金媚娘说得明白,她需要庇护,所以才选了杨盈,但其实这当中自然也少不了任如意的原因。 “既然殿下有问题,那我也问题想问问殿下。” 元禄也是在一旁听得很是起劲儿,又是不禁为他的十三哥感到担忧,前一任的对象如今志在四方,不知道他见到会不会自惭形秽呢。 “金老板有疑问大可以直说。”杨盈这谈着,也是感觉上来了,说话做派也都是礼王的状态了。 “殿下你相信我可以将芙蓉楼做的如金沙楼一般吗?” 这是金媚娘在问杨盈对她是否有信心呢。毕竟来做这芙蓉楼,就连跟随她多年的手下都在质疑。他们多少都觉得金媚娘是受了她死去夫君的荫蔽,而并非她金媚娘的能力。 “有何不信?”杨盈的语气,十分肯定。 “若我没去过金沙楼,没来这芙蓉楼,只要如意姐信你,孤便信你。如今我知道金沙楼,也来了这芙蓉楼,孤还有什么理由不信你呢?” 两句话,将任如意的重要性,还有她亲眼所见的芙蓉楼都给吹上了天。 任如意也是多少有些欣慰,这种挺能唬人的场面话,这小阿盈也是学得不错。 不过今日这一场合作,任如意起到的作用也是至关重要的。 今日初出茅庐的礼王和初来乍到的芙蓉楼金媚娘,就因为信任任如意的眼光而彼此信任。 不过任如意的确配得上这样的信任。她能带上杨盈来这金沙楼,既是在为杨盈这个礼王培植自己的势力,也是在为金媚娘寻一个坚实的倚靠。 她从来都是这样对得起别人的信任。 眼看着杨盈就要和金媚娘达成一致了,元禄倒是没忍住开了口。 “那那……那,我也有问题要问金老板。” 金媚娘看着元禄,眼中多少也有些看弟弟的感觉,没有因为元禄打断她们的谈话而感到丝毫不悦。 “元小哥有什么想问的?” 元禄也是清了清嗓子,不禁把脊背又挺直了些。 “如今我们大梧有六道堂,六道堂里也有森罗殿,这大梧的情报信息,我们六道堂同样能帮殿下,金老板凭什么认为你这芙蓉楼就能强过我们的森罗殿呢?” 元禄说着,也是颇有些自豪,他现在就仿佛是代表着宁远舟,也代表着于十三,想在金媚娘面前争一口气罢了。 金媚娘也是淡淡一笑,回答着元禄的问题。 “森罗殿和我芙蓉楼谁更强,这不太好说,不过大家侧重不同罢了。你们六道堂走明路,看朝中事。我走暗路,看江湖事。” 金媚娘说着,还用眼神小心翼翼瞧了一眼任如意,才接着说道。 “就说你们宁堂主当初的风流韵事,你们森罗殿里应该没有记载吧。” 任如意倒是没太计较金媚娘这话,倒是元禄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元禄生怕自己这一下,真让金媚娘把宁头儿的事儿说给任如意,那宁头儿可一定饶不了他。 果然,金媚娘这话一出,元禄就没再有话说了。 其实杨盈现在心里当真是好奇的紧,可她一直绷着一根弦,记得自己是礼王,不是那个好奇心爆棚的杨盈。 任如意也在旁边补上了一句,“虽说走江湖路,和六道堂不冲突,但多少还是该同他们见上一见,交待一番,也免得将来有冲突。” 金媚娘也是点头称是,转过头对着元禄讲,“那便麻烦元小哥替我传个话了。” 元禄也是脑子里还满是金媚娘刚刚说的,他一定得赶紧回去告诉宁头儿,让他带上礼物来封这金媚娘的嘴,听着这边金媚娘说的话,也只有一个劲儿地点头。 这一趟吃饱喝足,杨盈还以礼王的身份得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多少还是有些云里雾里。 “如意姐,我……” 任如意自然知道杨盈现在在想什么。 “这条路,一旦开始走了,那便停不下来了。你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当初我可问过你了,你说一句想,那我们便都全心全力助你。” “不,我不会后悔,我只是想说,谢谢你,如意姐,如果没有你的话,我都不知道现在该是个什么样子。” “好了,别煽情了,留着力气回去和那些个看不上你的人斗智斗勇吧。” 元禄也是将马车驾得更快了些,他可赶着回去通风报信儿呢。 等几人回到了六道堂里,倒是见到了一个新面孔。 只见内院里多了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子,正在拿着扫把扫着院子。 任如意只是用眼神去审视那女子,看她的步态和身形,没学过武,看上去没什么危险性。 而杨盈呢,则是一眼看过去就觉得眼熟,正在脑子里想她的名字来着。 元禄则更显得更为警觉了,一手已经握上了袖子里藏着的短刀,“喂,你是什么人?六道堂内院外人不可擅入!” 杨盈听着也是正要去喊元禄,旁边房里则是走出来一个人。 “她不是坏人。” 钱昭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话也多说不了一句。 那女子这才反应过来,门口的人都站了一会儿了,赶紧快走两步到杨盈面前。 元禄还是警觉,默默向前半步将杨盈挡在身后。 “奴婢参见公……礼王殿下。” 杨盈这才拍拍元禄的肩膀,“这个不是什么坏人,是宫里伺候过我的宫女,叫……叫妱娣,夏妱娣对吧,你起来吧。” 杨盈这边说着,那女子也是起身,试探性的抬头望了杨盈一眼说道, “奴婢改名字了,夏妱。” 任如意倒是用探究的眼光再瞧了一眼这夏妱。这夏妱也是被任如意的眼神给盯得心虚了,又赶紧把头给埋下去,不敢说话。 钱昭倒是在后面补上了一嘴,“皇后娘娘知道殿下在我们这里,怕我们一群大男人照顾殿下不方便,这才安排了一个宫女。今日便一起带回来了。” 钱昭这话是对杨盈说的。 紧接着又是对着任如意和元禄说着,“放心。” 这“放心”两个字就很有分量了。 钱昭专门去查探了这女子的背景,就连宫中熟识的友人姐妹都通通调查了一番。既是带进了六道堂内院,也是提前说好了活动范围,那夏妱也是老老实实的。 总之钱昭既然碰巧带了她进来,那往后的事他便都会负起责任来,任如意听着也是点点头。 元禄也是放松了下来,赶忙往里面去找宁远舟。 宁远舟是不在了,倒是抓住了一个正在补觉的于十三。 “元禄,你干什么?我值守了一宿,这才刚睡一会儿!”于十三一脸不乐意。 元禄则是半拉半拽,“宁头儿不在,那宁头儿的幸福便只能靠你了!” 第56章 初月的消息 果然,于十三对宁远舟也是真的,元禄只稍稍解释了一番,不出两刻钟,于十三的马已经到了芙蓉楼门口了。 要说一点不胆怯也是没有的,总归是他欠下的风流债。 “客官,您几位呀?” 于十三环顾一圈,也是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才道,“就我一个,找你们金老板。” 于十三坐在包厢里还是多少有些忐忑不安,他只一次又一次在脑子里默念着:都是为了老宁,都是为了老宁! “哟,我当是谁呢,老熟人呢!” 金媚娘迈着步子,直接坐在了于十三对面。 于十三也是赶紧坐得更直了些,今日特地穿了六道堂制服过来。 “我今日,代表六道堂宁堂主,来同金老板谈一谈。” 金媚娘看他那一脸正经的模样,也是忍俊不禁,“装什么呢。” 正说着,伙计端上来好几坛子酒,两个海碗就这么放在桌上,给倒上了满满两碗酒。 “喝!” 金媚娘端起其中一碗,另一碗就推到了于十三面前。 果然,酒过三巡,于十三就是一点儿也装不下去了。这些日子,他的压力也是不小,这几碗酒下肚,倒也让他放松了不少。 不过这一趟是来干什么的,于十三倒还是记得清楚得紧。 “我说金媚娘,你好端端在安国待的好好的,干什么非要跑来梧国?你们金沙帮说白了就是倒卖情报的,如今的六道堂未必能容你,莫非你当真想用宁远舟的隐秘来威胁他不成?” 金媚娘一听这话也恼火了起来,“什么威胁,我金媚娘是这样的人吗?” 于十三一听,也是又干了一碗酒,他自然知道,金媚娘不会是这样的人。 “来之前任左使就同我讲过了,好吧,现在没有任左使了。如意姐同我讲过,你们六道堂的底线在哪里。你们大可以放心,我只探江湖事,若要探朝堂,也必定是为了礼王而探。” 金媚娘这话也就是表明立场,芙蓉楼是属于大梧礼王的。 “江湖的事儿,我要做到晓尽天下,助于礼王,而梧国的消息我则会让它出不去国门。你们尽管探查,若我金媚娘做不到,这芙蓉楼自然也没有开下去的必要了。” “好,我信你,这事儿我回头会与老宁说,但是吧……那个……” 于十三似乎也有些不好开口。 “怎么?还有什么想问的?” 于十三也是又灌下去一碗酒,一口气说了个完, “我想问你对老宁以前的事情知道多少,还有你到底告诉了你的如意姐多少?这些我都想知道,这对我很重要,你明白吗?” 说完这一大段,金媚娘花了好些功夫才捋顺了,也是大笑起来。 “哈哈哈,没想到你还挺关心你兄弟的嘛。” “那必须的,我和老宁可是过命的交情,他的终身大事就是我的终身大事。” “哦?”金媚娘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 “宁远舟过去在安国的事儿,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这话一出,于十三也是不由得捏起一把汗来。 “不过你放心,如意姐没向我打听他的过去,那我便不会说。我也知道他俩走在一起不容易,我不会刻意给他们的姻缘横生枝节。” 金媚娘这话说得诚恳,也颇有道理,于十三悬着的心也是放下了。他也是当真怕任如意知道了老宁的过去,真不要他了可怎么办? 毕竟兄弟一场,打一辈子光棍儿的他于十三一个就够了。 “诶,你这东一句西一句的都在关心你兄弟的姻缘,那你自己的你就不关心了吗?” 于十三也是一笑, “哈哈,姻缘,我于十三还能有什么姻缘好关心的?我孤家寡人一个,从今以后怕是也要和我这身官袍过一辈子了。” 于十三说着,还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衣裳,说到底这些日子里去见姑娘美人儿的时候少了,好像也没什么空虚寂寞的。 虽说忙是忙了些,到头来官儿越当越大,俸禄也没少拿,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我这千里迢迢带来的初月郡主的消息,你是一点儿也不关心了吗?” 金媚娘调侃着于十三,果然于十三一听到初月的名字,那玩笑般的神情瞬间就消失了。 “我有什么好关心的,来,喝酒。” 片刻,他又恢复那一番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过金媚娘还不知道他于十三是个什么德行的吗?总归是全身上下就嘴最硬了。 又是两碗酒下肚,于十三好似也有些借着酒劲儿,“消息你既都带来了,那便说说看吧,我姑且听个乐子吧。” 金媚娘一笑,还是觉得那于十三当真是当她是傻子,还听不出来他话里藏着的情呢。 “你都说了,我金沙帮是卖消息的,那这条消息自然也是要卖的。” 金媚娘本也是玩笑戏弄一番,谁料那于十三一听这话,就赶紧在身上摸着。 钱袋子自然是第一个被丢在了桌上,眼瞧着金媚娘都愣住了。 于十三继续摸着,腰上的玉佩也摘了,手上那个盘了好些日子的玉扳指也摘了,眼瞧着就连六道堂腰牌都要摘下来了。 金媚娘看着赶忙叫了听,“诶,你可别,这腰牌我可不敢拿。” 于十三也是听了,才停了手,眼巴巴瞧着金媚娘,没有说话。 金媚娘也是摇了摇头,“真是服了你们这些个人了。” 说着,从那送酒坛子的托盘底下,扯出来一个信封,放到桌上。 于十三也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装不下去了,一把就将那信封拿了过来,拆开就是瞪大眼睛一通看着。 信中简单的说着安国一些事情,其中大都和初月有关。 第57章 初月的消息(2) 初国公和李同光原本受安帝的指派,去了安梧边境,实际上呢则是李同光和初贵妃连同邓恢一起制定的计划。 原本应该被控制在宫里做人质的初月,被初贵妃送到了前线初国公的身边,宫里的安帝则是从此卧病,至今未曾痊愈。 前不久,安帝下诏,封初贵妃为皇后,三皇子为太子,皇后协同太子垂帘听政,李同光则作为辅政大臣全力辅佐。 皇后听政以后,除了国事,更为关心的就是李同光和初月的事了,多次在朝堂之上提及,想让二人尽快完婚。 然而李同光时常推脱,而初月郡主听闻更是反对,不惜连夜盗马逃离安都,但终于是在路上被初国公的人给抓住了。 初国公大发雷霆,将初月郡主送去了军营,还罚了一顿军棍。 上书皇后,替初月请罪,说是初月性情狂悖,配不上李同光,初国公则是有意将初月嫁与麾下军士,牢牢看在眼皮子底下。 …… 消息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于十三的脸上倒说不清是个什么表情。 后面信纸合上,他倒是笑了,有些无奈的笑着,或许他也觉得,初月嫁一个军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既是初国公麾下,那必不会欺负了她去,她还能在军营里待着,想骑马骑马,想练兵就练兵,也挺好的吧。 于十三说着,也是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再去瞧那酒坛子,都被他二人喝空了。 金媚娘也是瞧着他好笑,“哟,没喝够呢?我这酒可是金贵着呢,喝了两坛子还不够呢?” 金媚娘也是起身,酒劲儿带了她一点踉跄, “得,再喝下去我今儿也不用做生意了。走吧,走吧。” 金媚娘这“逐客令”也是下得明明白白,不过倒不是舍不得这酒,只是她也知道如今于十三还当差呢,可不是当初那个自在闲人了。 就这两坛子酒,也就是刚刚上个酒劲儿罢了,想来午后便清醒个七七八八了,也不耽误事儿。 于十三起身,行了个抱拳礼,就往外走去。 不过确实,除了六道堂的腰牌,他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儿都给金媚娘留下了。 金媚娘也是感叹啊,这俩人也是一模一样。 又想起了前些日子还在安都的金沙楼里,初月郡主也是成宿成宿地来这金沙楼买醉,金媚娘不卖她酒,她也是如此,将身上能摘的全抵给了她。 金媚娘也想着,真是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好结果呢? …… 天色刚暗不久,任如意在书房里陪着杨盈批着一些条陈。 按照杨行远的要求,一些不甚要紧地事务便不往宫里送了,而是送到六道堂给礼王殿下批复。 也是初次做这些事,杨盈也是做的很是小心,遇到一些拿不准的,还跟任如意钱昭商量讨论着。 “如意姐,你看这个,选拔官员的制度改革,说需要六品以上官员的保举,方可参与遴选,这是不是不太对呀?” 任如意在一旁看着闲书,听着杨盈问 也是抬头回应着, “这意思呢,就是若没能攀上关系,即便满腹经纶也无用。” 杨盈沉思片刻,“那岂不是朝中官员还可以此牟利?收取利益保举庸才也可?” 任如意只笑着没有回答,钱昭则是补充到,“保举制由来已久,也并非全是庸才,不少耿直老臣还是以才学为先的。” 杨盈也点头听着,心中暗暗有了盘算,“那此条不废止,但并行可好?选拔多费些力气,但至少不叫明珠蒙尘?” 钱昭也只点头,任如意脸上也是满意地神情,不再搭话,继续看着自己的闲书。 杨盈则是盘算着语言,用朱笔批在文书之上。 转眼又瞧见别的问题,正要问呢,“钱大哥,你看看这儿,这里有……” 门外传来了一些声音。 “慢点儿,慢点儿。”宁远舟的声音传进了书房,紧接着就是元禄的声音也是。 “呀,宁头儿!十三哥这是怎么啦?” 书房里的三人一听,对视一眼,也是赶忙出门去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元禄和宁远舟一左一右,架着一个已然不怎么动弹的于十三。 于十三身上的外袍已然不在了,只剩一身白色中衣,那衣摆上还隐约渗出一些血来。 任如意和钱昭的眼力都很好,瞧见了便把杨盈给塞回了书房里,他们两人则是迎了出来。 “先抬去我屋里吧。”钱昭说着,眼睛已然瞧见了于十三身后一片鲜红,他屋里的医药倒是治起来方便些。 等着宁远舟和元禄将于十三放在床榻上之后,任如意才问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宁远舟也是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他哪根筋没搭对,喝了个烂醉还跑去接孙朗的班。” 宁远舟很明显的有一股子怒气。 任如意也是很明显的闻到了这股子酒味儿。 “按照规矩,当值时间饮酒,重罚。当时当着那么多禁军将士的面,孙朗也不可能徇私,打了他二十军棍。正巧我出宫,就一起带回来了。” 元禄一听,看着那血迹斑驳的中衣,才颤颤巍巍说着,“十三哥今早去芙蓉楼找了金媚娘,莫不是……” 元禄也是一下子有些担心,莫不是于十三为了说服金媚娘保守秘密,硬生生陪着金媚娘喝了个烂醉吧。 宁远舟显然对元禄说的很感兴趣,示意元禄继续说下去。 任如意则是赶紧说道,“不可能,金媚娘不会这么没有分寸。” 任如意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去问问金媚娘比较稳妥。 “算了,我去问问金媚娘。” 宁远舟本来也觉得是该如此,但元禄则是赶紧说着,“今日天色都晚了,明日再说吧,现在十三哥的伤要紧!” 宁远舟转过来看着元禄,元禄则是不停地挤眉弄眼,好像在暗示什么。 此时床上的于十三吃了钱昭塞的药丸也是恢复了神志,咬着牙挤出一句, “同金媚娘无关……都是……都是我自己……” 说完则又是疼晕了过去。 钱昭则是补上一句,“我要替他清理伤口,你们先出去吧。” 任如意也是点点头,“那我去陪着阿盈,别的事明日再说。” 宁远舟点头,正要说着,“好,那我……” 这边的元禄则是拽着宁远舟目送着任如意进了书房,一转头就拽着宁远舟到一边。 “宁头儿,在十三哥清醒过来以前,不要让如意姐去见金媚娘。” “为什么?”宁远舟问着。 元禄则是小声在宁远舟耳边说着,“宁——员——外——” 果然,宁远舟一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都愣住了,看着元禄又是表情坚定的点了点头。 第58章 员外郎 第二日一早,任如意变了装,带着杨盈去杜大人府上了,打算同杜大人一起商议一番政事。 宁远舟和元禄则是瞧着二人车马走了,才终于是放下心来,往钱昭屋里去瞧于十三了。 还没进屋子,就听见于十三的叫唤声音了。 “哎哟哟,疼,钱昭,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 钱昭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语气,里面还夹杂着一点恼怒,“闭嘴!” 钱昭也是对于十三很无语,本来大家出任务受个伤都是常事,但像他这么自找苦吃的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还知道疼啊?”这边宁远舟就带着元禄推了门。 钱昭看见元禄来了,也是将手中药膏一推,塞在了元禄手里。 “既然你们来了,替他换药,我休息。” 钱昭虽然没说,但确实在于十三恢复意识的这一夜,他眼睛都没闭,一宿都在照顾,两个黑眼圈都出来了。 这边眼瞧着于十三已经能说话会喊疼了,他也可以脱开手去歇会儿了,还没等元禄反应过来,钱昭已经将外衣一脱,躺在了外间软榻之上,闭了眼睛。 于十三还有些鼓励的语气说着,“来吧,元禄,我相信你。” 结果,宁远舟倒是一把接过了那药膏,“我来吧。” “诶诶诶,老宁,我跟你说,老宁诶!” 不由得于十三挣扎,宁远舟已然开始动手。 “哎哟,我说老宁,你对美人儿也是这么粗鲁的吗?哎哟哟……” 宁远舟上药的手没有停,嘴也开始念叨起来, “说,你昨日发什么神经?身上没钱还跑去梧都几家酒楼挨个儿赊账,喝成这个模样,今儿一早门房就报给我了。” 于十三也是嘴硬,“我还能怎么?唉唉唉……不就是……不就是兴致到了,没忍住。” “你还当我是兄弟吗?”宁远舟问着。 “是兄弟,就别问了。” 宁远舟也是听出于十三不想说,既然他自己也担下了这后果,他做兄弟的还能说什么呢? “嗯……那不说你的事儿,说说……金……金媚娘的事儿。” 于十三听着也是一下子将头偏到宁远舟这一边,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我说老宁啊,你要想知道就早说嘛。” 宁远舟手上也是一下子上了劲儿,于十三又是疼得哎哟一声,赶紧求饶。 “诶诶诶,我错了我错了……” 宁远舟也没再搭腔,等着于十三回话。 “不出意外,宁员外的事儿,金沙楼应该是知道的差不多了。” 宁远舟也是咽了口唾沫,就听着于十三的话锋一转, “不过你放心吧,金媚娘说了,只要美人儿不找她问,她就不会主动提。这段日子,你守着美人儿,别让她找金媚娘,她过些日子保准记不起来这茬。” 元禄和宁远舟听着,都是点点头,觉得于十三说得不错。 “晚了。” 正说着,外间刚闭上眼的钱昭压根儿没睡着,一直听着这边儿的动静呢,这才开了口。 宁远舟被这声音吸引转头,一下子又给了于十三一下,于十三又是疼得咬牙切齿,但显然宁远舟已然顾不上于十三了。 只听见钱昭的声音幽幽传出来,“昨夜任如意出过门,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元禄一听也是心头一紧,“完了完了,如意姐在这梧都也没什么别的朋友,大半夜的能去哪儿呢?那不就是只能……” “你可别说了。”于十三赶忙止住了元禄的嘴。 果然,宁远舟也是待不住了,将手中药膏又推到了元禄手里,自己则是出了门。 元禄要追上去,于十三则是说着, “别,让他冷静一会儿,男人,总得独自面对!” …… 另一边,杜大人的府邸。 任如意装扮成了侍女,守在书房一角,听着杜大人和杨盈讨论着政事。 那章崧也很是没劲儿一人,也就是存了打压杨盈这个礼王的意思,才指使着各官员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这些陈年老问题来为难杨盈。 任如意纵使见多识广,对着大梧的朝政终究是理解不深,几番思索还是觉得让这杜大人继续做杨盈的师父最为合适。 任如意一个人待着,脑子里也是不住地窜进一些事儿来,昨儿夜里金媚娘同她说的,还历历在目。 夜里,任如意翻来覆去睡不着,瞧见于十三那模样,她多少还是有些担忧。 金媚娘总该是个有分寸的,但任如意心中有疑惑,总要去解开,放任这疑惑过夜也不是她任如意的风格。 想着,便趁着夜色出了门,出门之时也瞧见了钱昭房间还亮着灯,任如意也没想隐匿行踪,便也直接出门往芙蓉楼去了。 “你说什么?于十三吃醉了酒去当值,挨了军棍?” 金媚娘脸上先是震惊,然后细细思索了一番,又没忍住点了点头,嘴里却是一个字儿也没说。 “是。我还想来问问你,为何给他喝成这样?” 金媚娘一听连忙否认,“这可不关我的事儿啊,我跟他一块儿喝的,午后就没什么酒劲儿了,他要是喝得烂醉呀,那铁定是自个儿喝的。” 任如意仍是有疑惑,要说这于十三真要是喝醉了,遣人去找孙朗说一声,也不至于大摇大摆跑去宫门交接讨打。 “他今儿是受什么刺激了吗?毕竟是我将你拉来的,我总得给宁远舟一个交代吧。” 任如意如是说道。 “等他酒醒了,让他自个儿说吧,毕竟是人家小两口的事儿,料他宁远舟也不敢为难姐姐你呀。” 任如意也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多少有些迟疑,还是开口问了, “你之前说,宁远舟以前在安国的事儿……” 金媚娘也是一下子有些慌了神,“哟,您不是说你不在意这些虚妄往事吗?怎么又想起来问了?” 金媚娘着实还是有些心虚,本来也没骗于十三,如果任如意不问她一定不会说,可真要任如意问起,她也一定不会对她撒谎。 “倒也不算在乎,只是好奇罢了,睡不着,想听故事。” 任如意也是没忍住,微微笑了一下。 她总是想起宁远舟元禄那几个人,一提起这过去的事儿,他们的表情都很是有趣,想来这应该是一段很有意思的故事…… 第59章 员外郎(2) 金媚娘也是心中暗暗说了句抱歉,既然任如意问了,那她也只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金媚娘也是端起茶饮了一口,又清了清嗓子,想来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话说,当年他宁远舟带着六道堂的堂众为了探听安国消息,化身一支商队就来到了这安都。 不过要说做生意 他一个外来人,如何在这安都市场上站稳脚跟呢?那他做明面儿上的生意定然是不成的,只能再兼做一些暗地里的生意。” 任如意听着也是好奇,手上抓着点心盒子里的点心,嘴里问着, “明里做什么?暗里又做什么?” 金媚娘这一下子也是开了话匣子。 “这明里也,就是卖一些古玩字画,女子用的珠钗首饰,胭脂水粉什么的。这暗里的嘛……” 金媚娘也是一下子挤了个笑容挂在脸上, “如意姐,你听了可别生气啊,想来若非是为了事业,宁远舟也不会舍得放下这身段呀。” 这算是金媚娘为宁远舟做的最后一丝狡辩吧。 “这脂粉铺子呀东西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自老板到掌柜,伙计,就连送货的马车夫,个个都是俊俏少年郎。” 金媚娘这边说着,任如意也是没忍住笑了,果然,怪不得上次逛铺子的时候,宁远舟这样熟识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 “尤其是当初的东家,安都人称宁员外的,好些官宦家女眷都爱来找他,为他一掷千金也并非没有呢。” 任如意又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继续听着金媚娘讲着。 “如意姐,你可真别因为这事儿跟他闹矛盾呀,毕竟他是六道堂,从这些官宦女眷身上挖消息可是再正常不过了。” 金媚娘也是继续替宁远舟找补着。 任如意也是将杯中茶饮尽,起了身,对着金媚娘说道,“放心吧,我是这么拎不清的人吗?” 金媚娘悬着的心也是放的稳稳的, “我就知道,你不会在意这许多,不过保不齐人家心里可担心着呢,就怕你嫌弃他呢。” 金媚娘也是调侃的语气,宁远舟堂堂八尺男儿,怕是也只会在任如意面前自卑吧。 任如意跟金媚娘告了别,就往回走了。 听了这些故事,她本也想找宁远舟谈谈,但回去时也已经是深夜了,满院子都睡得沉沉的,就剩钱昭一个人还在烛火下忙乎着。 第二天一早,因为前一日就已经约好了杜大人,宁远舟也不知道是躲着她还是当真累着了,一早上都没见着人。 任如意只得再憋上半天,等着看今儿回去能不能同宁远舟聊上这事儿。 …… 此时的宁远舟,有些恍惚地要去宫里替孙朗的班,孙朗因着于十三这一闹腾,一口气值守了个一天一夜,宁远舟总归是要去解救他来着。 路上不知怎的,驾着马就来到了梧都最为有名的首饰铺子。 宁远舟也没有过多考虑,直接下了马。 眼瞧着那铺子里各色首饰排了一片,想是寻常女子一进来了就该挪不动步子了。 “哟,这位客官,是要替家中夫人购置头面首饰吗?那在下可以为客官您介绍一番。” 这掌柜的也是会来事儿的,想着男子多半不会挑,还想来帮衬一二呢。 不过宁远舟可不需要这些。 他的大手从柜上一一划过,那些珠钗的材质,样式,如何搭配衣裳,他都了然于心,不过这些俗物终究是配不上她的如意。 再走过一圈,他的目光停在了一只翡翠镯子之上。 那镯子通体透亮,只当中飘着一摸鸡血红,那红色热烈绚烂,就能让他一下子就想起那着红衣,绮丽绚烂的任如意。 “就这个,替我包起来。” 那老板一瞧见来了生意,也是满脸堆笑,笑吟吟地就招呼着伙计来包镯子。 宁远舟从怀里掏了银票,那老板也是乐滋滋结果,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讲着, “哟,客官,还不够呢,这镯子可是产自……” “产自什么?梧北矿上的,白翡飘霞这个价,已是给足了。”宁远舟一下子严肃起来,说得那老板也是愣住了。 赶忙赔上笑脸,“行家呀,小店有眼不识泰山了,得罪得罪……” 宁远舟拿了镯子也是小心翼翼塞怀里,生怕给碰着了。 宁远舟一入宫,也就是替了孙朗几个时辰,让他找地儿睡了一觉,等天色暗了,孙朗也是听着宁远舟终身大事要紧,咬着牙也得把宁远舟给送回来。 等宁远舟回到院子里,好巧不巧刚好和杨盈他们回来的马车在侧门撞了个正着。 “远舟哥哥!你回来了!” 宁远舟被杨盈叫住,顺着声音看过去,任如意也下了马车。 杨盈也很是上道,嘴里喊着,“真要饿坏孤了,阿妱,阿妱,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 宁远舟还有些忐忑不敢跟任如意对视,还想闷着头往里走。 “宁远舟。”任如意直接叫了宁远舟的全名,宁远舟也是一愣,站直了身体,回答着, “在。” “走,我们谈谈。” 任如意说着,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宁远舟也是只能跟上,两个人忽略了这院儿里大大小小几个人,自顾自地进了屋子。 门一关,任如意也是半晌没有说话。宁远舟倒是慌了神,他心里担忧着,金媚娘怕不是将一切都和盘托出,那他岂不是…… 宁远舟赶忙想着岔开话题,手脚慌乱地从怀里掏了那盒子来。 “嗯……那个……如意,我今日路过一家铺子,瞧见里面有只镯子很适合你,我也是想着你上次在宫里……不是你镯子碎了一只吗,我……我再送你一只,补上,可以吗……” 宁远舟的声音多少有些个磕磕巴巴,任如意一直憋着不露出什么表情,将那镯子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番,冷冷地说道, “真不错,不愧是宁员外的眼光呢。” 这话一出,宁远舟当真是慌了神,赶忙说着,“如意,你听我说,我过去只是因为职责所在,我同那些个女人也只是虚以委蛇,探听消息,我……我也只是……” 宁远舟还要说什么,任如意则是将那镯子套在了手腕上,然后伸出食指靠在嘴边,示意宁远舟不要再说了。 宁远舟果然将所有话都给咽了下去,闭了嘴,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此时门缝里自下而上排开的元禄,杨盈,还有钱昭,一下子听着没声儿了,又不禁捏了一把汗,将耳朵凑的更近了些。 第60章 绝配 宁远舟闭了嘴,任如意才开始说。 “我,任如意,过往叫任辛,安国朱衣卫前左使。再者,我也曾做过朱衣卫的白雀。” 宁远舟也有些心疼,任如意这话无异于在自揭伤疤。 “如意,这些我都知道。” “不,宁远舟,你不知道。”任如意再次打断宁远舟。 “我做白雀,同样需要同那些臭男人虚以委蛇,按照寻常人的说法,我也不是什么全无污点的人。” 任如意说到这里,语气还是多少颤了几分。 宁远舟一把接过话茬,上前一步拉住了任如意的手, “我喜欢的,爱慕的,是你任如意这个人,你当知我不会的。” 任如意也是笑了,“你不会介意我,那我又怎么会介意你呢?宁员外?” 宁远舟一把将任如意揽进了怀里,也是松了一口气。过往再不光彩,总归还是低估了任如意的承受能力。 “如意,我们成亲吧,我娶你!”宁远舟在任如意耳边说着。 任如意一把就将宁远舟推开了,把着宁远舟的肩膀说着,“想的美!” 宁远舟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我娶你吧。”任如意抬头看着宁远舟的眼睛。 宁远舟一听可是高兴坏了,又是一把抱住了任如意。 此时,门口正叠在一起的三个脑袋也是上上下下转头对视,杨盈脸上的笑意已经是止不住了。 元禄也是小声说着,“我都说了宁头和如意姐歪锅配歪灶,绝配!” 杨盈这一听不乐意了,“你才是歪灶!我们如意姐是顶好的灶!” 就连钱昭这个万年大冰山,也是难得地挤了个笑意在脸上。 突然砰的一声,不知道里面的谁丢了个什么东西,一下子砸在门框上,似乎还带着些内力。 门口元禄和杨盈一下子给吓得是落荒而逃,钱昭也是知趣的走开了,后面的可就不能听了。 当然,此时还有一个苦哈哈的于十三,现在趴在床上无人问津…… 嘴里小声自语道,“喂喂喂……有没有人能管管我……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也想知道啊……” …… 之后的几日,任如意和宁远舟同样是各自忙碌着。 任如意每天都守着杨盈,带着她一边儿学东西,一边处理政事。 宁远舟和孙朗一起替下了于十三这家伙弄出来的麻烦,两个人轮番的早出晚归。 钱昭和元禄呢也是一边忙着照顾于十三,一边管着六道堂里的事。 所幸还有皇后送来照顾杨盈的宫女阿妱,也是将内院里众人的生活琐事料理得很好。 阿妱还烧得一手好菜,钱昭从宫里再回来后便再也没下过厨房了。 所有人都在忙乎着,当然另外一边的章崧也不是很轻松。 “啪——” 章崧一把将书案上的奏章打落在地。 两个下属官员一看,也是吓了一跳,但也只能赶忙去收捡,这些都是礼王朱批过后的奏章,还要发还各官员呢。 “我不是说了吗,让你们给她找点麻烦,就是这些吗?这些吗?” 章崧随手拿起一本奏章就扔到了其中一个人头上。 那奏章直接散开,黑字之上不少地方都批了小字,末尾之上也是洋洋洒洒一大段朱字,逻辑清晰,找不出一点儿错漏的。 章崧早早安排了下去,就是想为难一番杨盈这个礼王,给她来上一个下马威。 谁料奏折一筐一筐送去,转头全部处理的妥妥贴贴给送了回来。 “她一个黄毛丫头,哪里有这样的能耐?” 章崧气鼓鼓地质问到面前两人。 “呃……兴许是,六道堂的宁远舟?如今礼王就住在六道堂梧都总部里,或许就是那宁远舟在背后帮她?” 地上两人还扶一边着自己的乌纱帽一边在捡奏章。 章崧也是思索着这种可能性, “不会,宁远舟不过一介武夫,哪里有这样的能耐?” 章崧打从心底里,还是只把宁远舟当成一把刀,并不觉得他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本事。 “哦……下官想起一事。”一人想起了什么,停了手起身汇报着。 “下面人也报过,说那礼王的车驾跑过好几回礼部尚书府邸。” 章崧一听,“礼部尚书?就是那个姓杜的那个老匹夫?” 这一想,章崧还是在朝堂之上被这位杜尚书给怼地哑口无言的景象。 “好好好,好一个礼部尚书!” …… 这天夜里,临近子时,六道堂后院儿里这才支起了边炉,众人围坐一起打着边炉。 要说这个时辰,多数人家都已经入睡了。 还不是因为这小小一个院子里,住着的全是梧都里有名有姓的大忙人呢。 子时,不过是钱昭将六道堂各项事务处理完毕,刚刚整理好条陈重点。 宁远舟也刚从宫里换了班出来,甚至钱昭还在饭桌上跟宁远舟汇报着六道堂的事情。 杨盈脑子里也还装着刚刚看过的条陈里的难题,一时还没想出应对之策。 香喷喷的边炉,也都是阿妱一手准备的,这又是端上两盘菜来,看着这一桌子人都各有心事,她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任如意倒是这一桌子人当中吃得最香的了,好吧,还有元禄。 元禄不仅吃的香,还专门拿了个空碗涮了肉,准备一会儿去投喂于十三了。 忽然,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一丝奇怪的味道。 任如意第一个察觉到了,就将手里碗筷放下了,朝着那风吹来的方向凝神分辨着。 紧接着就是宁远舟和钱昭,再就是元禄了,长时间练武的人,五感都要比旁人更为灵敏。 “这是……烧焦的气味?”任如意先开了口。 宁远舟正要起身,街上远远便传来打更的人敲锣打鼓的声音。 那锣鼓的声音虽然隔得远,但仍旧清晰的传进了这院子里众人的耳朵。 元禄一下子站了起来,“像是有地方走水了,我去看看。” 元禄自觉担起了这一桌人的斥候,也就是跑出去探听一番。 寻常走水,倒也犯不着他们六道堂做什么反应,左不过需要防着有人假借走水吸引视线,在其他地方生事罢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元禄飞奔而回,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 “不好了!不好了!杜大人府上出事儿了!” 第61章 走水 杨盈一听,也是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难掩慌张,“什么?杜大人府上?那杜大人怎么样!” 这段时日,杜大人对于杨盈来说,也是师父一样的存在,无论是朝堂之上的维护,还是处理政事之时的悉心教导。 杜大人对于杨盈或是对于礼王都占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任如意和宁远舟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选定杜大人来做杨盈政事上面的师父,原本就是他们两人连同梧帝杨行远共同定下的。 宁远舟和任如意的手,一人一边按在了杨盈的左右肩膀之上,将她硬生生又按回到凳子上。 “钱昭,看着阿盈,哪里都不许去!” 宁远舟留下这句话,跟着任如意就冲了出去。 杨盈也是心中着急,十分想去瞧瞧杜大人是否有事,但一转过头看着钱昭,也是知道今天没有远舟哥哥点头,钱昭必然不会让她踏出这个门。 她也只好乖乖坐好,心里还是明白的,宁远舟和任如意这样做也是关心她的安全,此时生了乱象,那待在六道堂里就是最安全的。 杜大人的尚书府邸跟六道堂也就隔了两条街,任如意宁远舟硬生生使着内力,用轻功越到了屋顶之上,远远就瞧见了那夜空之中涌出来的滚滚浓烟。 不敢有一点停留,两人直向着杜大人府邸而去。 到了地方,只见杜大人家里院子房屋已然完全陷入了火焰的包围,就连周围民房都有几处被火星子点燃了。 周围街道的百姓好些都被慌乱声吵醒了,抄着家里的锅碗瓢盆就来帮忙灭火。 可惜那一盆一盆的水,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照理,梧都上下都该有衙门巡逻卫队,真要是官员府邸着了火,巡防的衙役早该发觉,并且派官差来维护秩序,营救被困人员才是。 宁远舟看得也是心中窝火,究竟为何夜里短短时间就能生出一场这样的大火?究竟为何巡防衙门没有及时来救援? 任如意眼看着宁远舟拳头都握紧了,也是赶紧伸手抚上宁远舟背后,让宁远舟冷静下来。 “元禄,放信号,找堂里人来支援!”任如意指使着刚刚跟上来的元禄。 元禄也是一下子反应过来,从怀里掏了信号焰火,拔出以后,那焰火就窜上了天,炸开。 “你再亲自跑一趟最近的衙门,我要看见衙门的人马上出现在这里!” 宁远舟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冷意,元禄也是不敢耽搁,气还没喘匀呢,就又要出发。 任如意看着眼前慌乱地百姓,还有呛了烟气咳嗽不止的稚童,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直接留下一句, “我同元禄一起去。” 说着,便追着元禄去了。 宁远舟也是又平复了一下心情,拦住了一个刚从里面跑出来,一身小厮装扮的人。 “杜大人在哪?”宁远舟问着。 “我不……我不知道……” “那里面可还有没逃出来的人?” 那人也是一脸慌乱,结结巴巴回答道,“还有……我好像还听见有丫鬟的……声音。” 宁远舟一听,随手拦下了一个提桶救火的,用水桶将自己从头到脚给淋湿了一个遍。 就这样,也往那火场里冲去。 几个来回,宁远舟也在屋子里救出来几个吓坏了的丫鬟。 六道堂的人先赶来,也是赶忙从周边百姓手里接过了灭火的家伙事儿,也都跟宁远舟一样,用水淋湿了自己,义无反顾就往那火场里冲去。 百姓们多少有些害怕,灭火时站的远远的,也就很难控制这火势。 但六道堂的人就不一样了,宁远舟带着他们,一趟又一趟地往火场里冲,他们都知道若火势得不到控制,再起一阵风,周边房屋还要遭殃。 另一边的任如意,在元禄的带领下很快就来到了衙门。 衙门大门紧闭,元禄正要上去叫门,任如意则是直接飞身上了墙,只冲着那后院主屋而去。 值守的官员就该在此处休息。 任如意一脚踹开了那房门,床上的人被惊醒,立马大叫道,“有刺客!快来人啊!有刺客!” 任如意也是等着他喊完,才将匕首靠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果然,这一嗓子嚎出来,比什么都好使,值守的衙役通通翻身起来了,迅速朝着院里聚集而来。 任如意挟持着领头的官员站在院中没有说话,只等着元禄翻身立上了墙头,将怀中令牌亮出。 “六道堂令,礼部尚书府邸突发大火,尔等需立刻前往协助六道堂控制火势,救助百姓!” 众人还来回看着,任如意手中匕首一紧,那刀下的官员也是发出了尖锐的嚎叫声, “去!快去!全都去!” “是!” 众人小跑着出了衙门之时,任如意才将匕首拿开,而身前那人已经被吓得动弹不得,滴滴嗒嗒地竟然还尿了裤子。 任如意没功夫管他,也是赶紧回去,和宁远舟汇合。 衙门的人的到来,很快便将火势压制了下来,受伤,呛了烟气的伤员在街上倒了一排。 宁远舟进进出出,脸上也是弄上了碳灰,看上去很是狼狈,其他人也是如此,也有好几个六道堂的人兄弟受了点轻伤,眼看着火势控制了,宁远舟也叫了收队。 周围百姓对于这一群“从天而降”的黑衣人也是感激不尽,只是不论他们怎么盘问,也无一人说出六道堂的名讳,总还是怕吓到这些老幼妇孺吧。 “怎么样?找到杜大人了吗?” 宁远舟问着最后进去搜索的人。 “头儿,没有。屋内没有发现别的伤者,尸体也没有。” 这边任如意和元禄也凑回了宁远舟身边,听着来人汇报,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任如意则是在伤员之中又扫视了一番,一眼就瞧见了一个熟面孔。 上次带杨盈来找杜大人的时候,那小厮就跟在杜大人身边,想来该是杜大人最为看重的。那如今杜大人的去向,就只能问他了。 那小厮呛了烟,已然有些昏迷的状态,任如意也没想许多,找了些水,硬生生把那人唤醒了。 “咳咳……咳咳……” “你们家杜大人哪去了,你可知道?” “杜……杜大人在……” 第62章 死里逃生 早上天一亮,这场火的烟气都已经散了,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到了点儿,城门也开了,住在城外的百姓也纷纷担着自己的农货往城门里来。 人群里慢悠悠地过来一辆牛车,车上坐着个带斗笠的人,到了城门口就提着东西下了车。 眼瞧着那人手里的鱼篓子里还蹦跳着几尾新鲜的鱼。 “老乡,多谢了!” 那驾车的老者也是点点头,目送着那带斗笠的人下了车,跟着人群往城门处排队去了。 守门的侍卫依旧是细致地查验着入城之人的簿籍。 等待查验到这戴斗笠之人的簿籍之时,守城士兵又抬头细细瞧了瞧那斗笠之下的脸。 似乎是又确认了一番,喊了一声,“就是他!带走!” 眼看着周围几个士兵迅速朝着那人围过来,那人眼看着都慌乱了起来,手里的鱼篓都丢下了,慌乱的要去摘自己的斗笠,嘴里正要解释什么。 “诶诶,我是那个,是那个礼……” 话还没说几个字,就有士兵上前来将他的嘴给捂住了,两个人半拉半拖地就将那人给带走了。 带走之时,还不忘将他的斗笠往下压了压,遮住了他的脸,还顺手将地上的鱼篓也一起带走了。 百姓们也是交头接耳了几句,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城门继续繁忙了起来。 …… “大人,事儿成了!” 章崧正饮着茶,看着手中的折子,这一听手下人来报,嘴角也是不住地向上扬着。 “可确定了?” “底下人亲自给他那屋子上的锁,听说下半夜才把人抬出来,不死也是活不长了!” 汇报的下属还是一脸要邀功的模样,谁料章崧脸色就是一变。 “听说?”声音带着一股子威压。 底下人一听,连忙回了嘴,“是是是,属下这就让属下人亲自去看,再给您回话!” …… 所有这次因着火灾受了伤的人,全都被安置在附近几家医馆里,最为严重的杜大人的府里的人则是都被放在了一起。 一大早,医官就在往里间进进出出,期间穿着六道堂制服的人也往里去了几回。 此时大厅里一个小厮装扮的人,也是吸了好些烟气,不住地咳着。 倏尔,眼瞧着四下各人有各人的忙活事儿,他便小心翼翼往那里间摸了过去。 里间此时没其他人了,那小厮偷摸着进去,就要去掀那软榻之上的被子。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只要确定了杜尚书的情况,这波赏钱他就拿定了! 手搭上那被子,还没掀开,就见那被子底下的人猛地翻起了身。 那小厮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被子之下藏着的元禄一把抓住了手臂。 “小贼,哪里跑!” 元禄这边抓得死,可那小厮也是自知若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也是拼了命地要挣脱。 元禄也就此撒了手,任凭那小贼往门外跑去。 一出了门,正撞上进门的宁远舟,那人还来不及求饶,就被宁远舟一脚给踹回了屋子里去。 总归是收钱办事儿的,根本熬不住六道堂的手段,不过半个时辰,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给抖落完了。 消息带到六道堂院儿里的时候,杨盈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很是震怒。 “他章崧竟然如此大胆,不单单是谋害朝廷命官,这一把火下去又让多少无辜百姓流离失所!他当真是不配为官!” 阿妱也是适时又端上来两杯热茶,一杯是给杨盈顺顺气的,另外一杯则是用来安抚这死里逃生的杜大人的。 杜大人接过了茶,还说上了一句,“多谢。” 只看见杜大人端茶杯的手都是颤抖着的,不过当下也无人敢去笑话他。 毕竟,若非这杜大人还有个夜钓的爱好,趁着次日休沐偷偷跑出了城,想来此时也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后半夜清扫现场之时,宁远舟既发现了那原本杜大人该住的主屋竟然被人从外面上了一道锁。 查了废墟的痕迹,也是这主屋烧得最严重,墙根还有被人泼了火油的痕迹。 如此便只有一个可能,杜大人府里出了奸细,也就是今日抓住的这个小贼了。 “杜大人,杜大人。”宁远舟喊了杜大人两声,他才勉勉强强反应过来,应了一句。 “啊?宁大人您说。” 任如意也在旁边看得真切,心里暗暗盘算着。 宁远舟转过头对着元禄说着,“跑一趟吏部吧,替杜大人告个假。” 说着再是对杜大人说着,“这段日子杜大人先在六道堂里住着吧。” 钱昭听着也是默默瞧了一眼阿妱,阿妱也很是机灵的,就要带人去收拾客房了。 “那便先如此吧。”宁远舟眼看着安排了这些事儿又要往外走,杨盈却是有些迷糊了。 “那章崧呢?他策划了这一切,该当如何呢?” 杨盈自己还在盘算着,想着是不是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穿他,他便能付出代价了? 好吧,也不用宁远舟他们来解答了,杨盈自己就知道不可能的。 章崧堂堂相国之位,岂会因为一些小贼的指控就能被动摇? 这一刻杨盈是当真语塞了,原来这就是宁远舟之前一直担忧的,章崧的手段。 并且她确实没有办法,她这个大梧礼王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受伤害而没有办法。 杜大人也藏在马车里偷偷回去瞧过一眼自己那已经成了废墟的府邸,又是给吓得胆战心惊。 但他还是指使着元禄在那堂屋的墙根底下挖出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俸禄,还有出使安国之前当时的摄政王丹阳王赏赐下来的金子。 这些可也算是杜大人的全部家当了,如今倒是让元禄起了出来,挨家挨户地给了这周围受了连带灾祸的百姓了。 说到底,杜大人还是觉得是自己拖累了这些百姓,平白无故受了牵连,若不给上这补偿,他也是于心不安。 元禄倒也是理解杜大人的想法,不过看着这为数不多的银钱在自己手里越发越少,他也很不是滋味。 想着这些分明都是那章崧的错,到头来却是杜大人丢了宅子还要散了自己的积蓄,真是不值! 自然,元禄也在心里暗暗诅咒了好多次那章崧,就希望天上能降下来一道雷,劈死那个老贼! 第63章 上位者 夜里,杜大人也不知是害怕的,还是丢了银钱宅子给心疼的,晚饭没吃两口,早早就睡下了。 杨盈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任如意也跟到了她房间里去。 “怎么?今儿心里难受?” 任如意问着,杨盈也是只好答了, “是。难受的紧,想着杜大人都是因为支持于我,才遭了那章崧暗害。总归是我这个礼王无能,护不住自己的人。” 杨盈小小的拳头也是往那桌上一砸。 “那请问礼王殿下,认为当如何?” “我自然是想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不过……” 杨盈没说的顾虑任如意自然也知道,不就是宁远舟一天天强调的章崧此人身边高手如林,明的他们现在斗不过,暗的也很难全身而退罢了。 但说到底,任如意其实并不完全赞同宁远舟的说法。如若真要成事,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必须的追求。 “阿盈,你现在是上位者,你当知道,有些事你只需定下方向,定下目标,余下的便是宁远舟他们这些下属应该考虑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杨盈听着,总还是有些懵,抬头望着任如意眨巴眨巴眼睛,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那章崧如何?” 一听到章崧的名字,杨盈也马上就说了出口,“我现在只想想那章崧老匹夫能倒大霉!” 任如意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意,“好,你且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朝呢。” 杨盈就这么被任如意给哄着上了床。 任如意退出门去,倒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沉吟片刻去敲了元禄的房门。 元禄也是正盘腿坐着调息,这是黄大夫教他的养生之道,早起睡前都来这么一趟调理内息,于脏器恢复有利。 “叩叩——” “谁啊?” “我。” 听着任如意的声音,元禄赶紧翻身下去开门。 “如意姐,这么晚有什么事儿吗?” “我要去做件事,缺个放风的,你去吗?” “去啊,当然去!”元禄是想也没想就应下了,立马转身要去找外袍。 任如意则是清了清嗓子,“咳咳……我先说好,这件事,宁远舟不一定赞成,回头大概率要挨骂,你想好要不要去。” 任如意这么一说,元禄果然是迟疑了片刻,小声问着,“如意姐,到底要去干嘛呀?” “给章崧找点不痛快。你要不去,我就去找别人了。”任如意这话倒是真心的,毕竟元禄这小子是挺听宁远舟的话的。 不过啊,元禄这一听,直接就应下来了。 “算了算了,别找别人了,我跟你去!你真要去找别人,也就只有钱大哥了,他跑得还没我快呢!” …… 任如意和元禄两人都换上了一身夜行衣,从头到尾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两人到了章崧府邸附近,果然,不愧是当朝相国的府邸,里里外外的守卫都十分严密。 任如意自己一个人倒是也能潜进院子里,但总归是难以接近那章崧住的屋子。 不过吧,任如意她倒也没想过要来刺杀什么的,杀手任辛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的她左不过是想用今夜的这一场小小的行动来给杨盈上一课。 她要教杨盈,上位者该如何表达情绪,上位者该如何达成目的。 …… 随着一声爆炸的轰鸣声,相国府里顿时乱作一团。 趁着夜色,一黑衣人剑指相国府,府中值守之人大喊抓刺客! 只见那黑衣人不过堪堪越过了第一道府门,就被满屋的侍卫给吓住了,转身就要跑。 “抓住他!” 只见侍卫统领一声喊,好些个人直接就要去追。 那黑衣人先是越过了院墙,出去就在街上跑着,那些侍卫结队就要去追,眼看着要追上了,那黑衣人就使上了轻功,再一跃,又是拉开了一段距离。 这一大队侍卫就这么跟着他跑过了好几个街区。 这边前院侍卫少了,总也担心还有歹人要来刺杀相国,因此,整个院子的防御又收缩了一番,将这从前院到章相住处这一片儿给围得死死的。 章崧自然也被这阵仗给吵醒了,论惜命,谁也比不过他,只招呼着手下快些将人集中到面前来,以防不测。 如此,院里的人都去前面儿了,后院起火竟然也是一时无人知晓。 不过这倒不是真的“起了火”。 任如意探查之时就发觉了这后院花园里有一阁楼,阁楼形制不似常规官宦家里为着雅致观景而做的景观阁楼。 从那道路宽窄,还有阁楼的梯步看上去,倒似十分便于搬运藏匿大件物品。 再者,那阁楼看似置于花园无人看守,实则在几个哨口的视线交汇处,很是安全。 如此,任如意便确定了一点,这阁楼绝非等闲。 等着前院儿乱了,后院儿也在重新布置守卫,任如意便摸着黑溜进了这阁楼。 不来不知道,一进来,任如意便察觉了这其中的灵巧之处,墨家机关楼,机关之下,可藏匿千金。 等任如意找见了这机关,那藏着的可不只是千金,那是万金。古玩字画自是数不胜数,银钱更是装了好些个匣子。 任如意四下看了一圈,翻出来一个角落里的小匣子,里面厚厚一叠银票,全部被任如意揣进了怀里。 至于那些金银,任如意也只挑了几个银锭子带走。 拿这几个银锭子倒不是为了钱财,为的是那银子底下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印信。 这些银子分明是朝廷下发赈灾的官银,打了特殊徽记的,只能用于采买赈灾粮,和救急的物件儿,而如今却是躺在这相国府里的暗室里。 转了一圈,任如意的视线又定在了另一边。 那箱子里放着的是一块儿上了年头的沉水香,那香木足有人大腿那么粗,按照市价来看也是价值千金。 终于,任如意从那阁楼里出来了,趁着夜色跃上墙头。 身后一声爆鸣,那阁楼一声巨响,瞬间火光便起来了。 倒不像杜大人府邸那般,因为浇了火油而烧得那么旺。只是单单因为木结构的阁楼,燃得才快了些。 不过也是因为相国府里,这大火也就烧了个阁楼顶就被浇灭了,不过那相国后院里香木燃烧飘出来的香气,可是绵延了梧都数里。 但凡有点儿家底的人闻出了这极品沉水香的味道,谁人不赞一句相国大人家底殷实。 这足以绵延数里的沉水香,该是价值几何?又是多少百姓的民脂民膏? 第64章 上位者(2) 后半夜,任如意睡得也挺香的,似乎鼻息之间也能闻到那一丝沉水香,有着安神静息的效果。 等任如意睡醒了,也已经是上午了,推开门之时,才正巧撞见了早朝回来的杨盈,面上看着是火急火燎的。 “如意姐!” “急什么?礼王殿下的稳重哪去了?” 任如意语气里一严肃,杨盈也是立马就把步子给稳下来了。 只不过也就稳了那么两步,又小跑起来了。 “如意姐,章崧那老贼真倒了大霉了!”杨盈脸上还有几分窃喜,“老天真是长了眼了!” 任如意也是没打算瞒着,“你当真觉得是老天办成的吗?你可记得你昨夜说过什么?” 杨盈被这一问给问懵了,一下子迷迷糊糊去回忆,昨夜任如意问过她,她想如何。 杨盈再抬起头,似乎也是明白了一二,“可,远舟哥哥说……” 杨盈这边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宁远舟已经一身官袍自门口走进来,身后跟着钱昭。 宁远舟一脸严肃,可以说还带着一股寒意,这感觉把杨盈都给吓了一跳。 任如意似乎想从宁远舟脸上看出个好歹来,但从头到尾只看出了他很生气,非常生气,那眉头耸起,跟一座小山似的。 任如意只好又偏偏头,似乎想从钱昭脸上问出个答案来。 钱昭眼神也是飘了一飘,接着眼神也是指指点点,任如意也是叹了一口气,好吧,就算钱昭有心提醒她也是看不明白。 “礼王殿下,你先回屋去。” 宁远舟的话带着一股不容回绝的强硬,杨盈自是没有不听的道理,赶忙就躲进了屋里。不过这门一关,她也顺势蹲在了门背后,探听着这外面的情形。 屋外三人自是对杨盈的所在了然于心,不过都没挑破罢了。 “昨夜,章崧府里遭了意外,他院里一处阁楼几乎燃尽。” 宁远舟面无表情说着这话,任如意便已然明白宁远舟怕是查的差不多了。 钱昭也有些通风报信的意思,赶紧在旁边接着说道, “章崧本来以遭了贼人为由找衙门探查,六道堂也去了,因着几处烧焦痕迹,还有周边人的口供,说是听到了雷声,最后……做主给定了个雷劈意外。” 钱昭说这话眼神也是瞟了一眼宁远舟,任如意也是有些惊了,宁远舟这是明晃晃的指鹿为马呀。不过雷火弹炸的说成是雷劈的,似乎也并非全无道理。 “那章崧呢?竟然也认了?” “昨日燃了他府里一块儿百年沉水香,现在好些个耿直的御史已经在请旨彻查了,章崧想必也是疲于应对,就……” 钱昭还打算说着,就被宁远舟一记眼刀给扎了过来,只好赶紧把嘴给闭上了。 “你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为什么做事之前没有与我商量?你可知那章崧是什么人?他府里豢养的死士可不是吃素的,莫说你现在,就是当初的朱衣卫任辛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你知道吗?” 宁远舟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隐隐约约也是将自己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爆发出来了。 不过这情绪之内并非全是恼怒,还有非常多的担忧。他总是不想让自己身边的人陷入危险的境地,元禄钱昭如是,任如意更如是。 任如意也懂宁远舟的情绪,也没有和他对着来,只静静答着。 “若我同你说了,你会同意吗?” “自然不会!” 宁远舟这一问一答之间,情绪也是缓和了几分。 “你当知涉险于我而言本就是寻常事,我是最优秀的刺客。” “但你现在不是朱衣卫的左使,你是任如意!” “对啊,我是任如意,我是阿盈信任的人,那么礼王殿下有所念,我便去替她达成所愿,有何不对?” 任如意这话一出,门后偷听的阿盈也是一顿,任如意趁着夜色以身犯险,就是为了帮她达成所愿…… 宁远舟也是瞟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 “你当明白,若阿盈知道这一去凶险,她定然不会愿意你去的!”宁远舟说着。 “阿盈不愿又如何,上位者可以心怀仁心,但对身边之人断不能只有仁心。她若总是顾及着我们这些人的情分,总归是束手束脚,没有大刀阔斧的魄力。” 任如意说着这话,声音也是刻意放大了不少,宁远舟也明白这话是专程说给杨盈的。 总之任如意的事儿做也就做了,那便要做出效果来。 宁远舟也请了清嗓子, “你说的是不错,他日,若是为了大义,你我也好,钱昭孙朗他们也罢,上了战场断不会犹豫半分,只要掌权者也能明白,利弊得失之下,谁都可以死。” 这些话化身成一把又一把短刀,往杨盈的心口上扎去,不断在她耳边重复着。若要她今日全都明白恐怕也是不可能,但只要想的多了,总有一天她会明白。 到了那一日,她便能将这上位者的位置坐稳了。 这边教育的话算是说完了,但宁远舟的气也并未消退,仍是恼怒任如意背着他带着元禄去冒险。 任如意倒是一下子变了语气, “我自然是将你说的话放在心上的,不敢轻易招惹那章崧,本也是随便给他找些麻烦,谁料他护卫当真严密,差一点就……” 任如意语气软软的,一下子抬起手来,外袍袖子底下的中衣竟然是淡淡染出些血迹。 钱昭也是眼眸一抬,眼底里露出几分惊讶来,没想到任如意对着宁远舟还使上了苦肉计了。 再回过头去看宁远舟,钱昭只想着这么拙劣的演技,宁远舟总不会上当了吧。 “快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宁远舟一脸担心就往任如意面前扑过去,手中的佩剑头也没回地就往钱昭身上丢,钱昭一把接住了,而宁远舟则是小心翼翼去翻任如意的袖子。 那袖子底下是一处箭矢的擦伤,想来箭上淬了毒,那伤口翻开竟然有些乌黑溃烂之相。 “怎的如此严重?可用了药了?还有别的伤吗?” 第65章 千两黄金万两银 宁远舟看着任如意的伤,真的是一点为难的话都说不出口了,牵着任如意就往屋里走。 钱昭还是很懂事理的,腰带上取下来随身携带的金疮药,追上去就是别在了宁远舟腰带上,自己则是转身往堂里走去。 任如意也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来,转过头问了一句,“对了,怎么一早上都没看见元禄?” 元禄这小子的习性,只要杨盈在院子里,那么不出二十步,一定就能找见元禄的身影,可这一早上倒是没见着人。 宁远舟满心满眼的都是任如意的伤,也是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嘴,“不用管他。” 安抚过宁远舟,任如意也将自己在章崧府里顺出来的东西通通交给了宁远舟。 当然,她专门从那银票里留出了一叠,准备拿去安抚那刚刚丢了家底儿的杜大人。 宁远舟看了看那银两底下的印信,也是了然于心。 “去忙你的事儿吧,宁堂主。”任如意说着也是从宁远舟手里接过了金疮药。 宁远舟缓过来也是想明白了,本来任如意体内有万毒解,这点伤这点毒都不算什么,只不过是刻意留着没处理,来演这出苦肉计罢了。 “好,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也知道你有你的盘算,定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只是下次能不能带我一起,别让我事后才知晓空担心一场。” 想着今日天还没亮,值守的人就把宁远舟给叫醒了,去到了那章崧府上一眼便看出了雷火弹的痕迹。 纵使担忧万分,也不敢透露分毫,无数次忍住了去问章崧府上护卫那贼人是否受伤的冲动。 “放心吧,我都有数,元禄跑的可比你快,若要说放风,调虎离山什么的,他可比你合适多了!” 宁远舟也只能暗暗叹了一口气,掂量了一下手里几块银子,这一趟总归能够给那章崧重重一击。 这样也好,只有前日做贼的,没有前日防贼的道理。主动出击,往往比被动防守来得干脆些。 …… 钱昭也是到小厨房里,囫囵吞枣地吃过了早饭,又用油纸包上了好几个大肉包子往怀里藏去。 阿妱瞧见了也很是不解,“钱大人怎的这样着急,可是有公务要忙?” 钱昭也不好解释,只点了点头。 阿妱则是转身在橱柜里拿出一个餐盒来,递到了钱昭手上, “你们每次一忙,总没有吃饭的定数,这里头都是些可以冷食的点心。” 钱昭已经是这一群人里最为细致的了,以往都是他在安排兄弟们的吃住,如今大家都忙起来了,他倒是看顾不上,有这么个阿妱在院子里,被照顾的感觉竟然也不错。 不善言辞的他也只是点头致谢,拎上了那食盒,就往堂内演武场去了,去找我们可怜的小元禄了。 今天早上一回来,宁远舟就是立马将元禄给抓演武场去了。 那改良版的雷火弹的痕迹,他们几人都是再熟悉不过了。 可是任由宁远舟怎么逼问,元禄也只是说自己去章崧门口炸了个雷火弹,别是就是咬死了不说是任如意带她去的,也不说是为了杨盈才去的,也算是仗义了一番吧。 宁远舟早上多少还是带着点火气,一想着元禄就是脚程快才被任如意拖去打掩护,于是乎就把元禄发配去演武场扎马步了,说是得扎到站不起来为止。 等钱昭提着吃食找到元禄的时候,元禄的两条腿已然隐隐开始颤抖了。 眼瞧着钱昭过来,元禄两眼放光,要不是腿上没劲儿都想冲过来挂钱昭身上。 钱昭也是不惯着他,“蹲好了啊,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附近可有他的眼线呢。” 果然钱昭一说,元禄马上又规规矩矩蹲好了,用眼神扫了一圈,远处扫地的李大爷,侧边晾衣服的王大姐,还有…… 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就塞到了他嘴里。 眼瞧着元禄扎着马步吃包子,脸上一脸高兴,钱昭也是无奈的摇摇头, “你说你一天天跟着任如意,怎么别的本事是一点儿没学到呢?” …… 过了一会儿,宁远舟正在书房里书写奏章,准备以这官银为引,再给章崧上一道眼药。 奏章已然写完,正要出门进宫,门口就有人来了。 “宁堂主,元禄晕倒了!” 宁远舟一听,神情立马紧张了起来,“怎么回事,找大夫了吗?” “说是胸口闷疼,钱昭在他边上,似乎没什么大事。” 听到钱昭在,宁远舟也是放下了心,“赶紧送他回房间休息,汤药都听钱昭的,黄大夫在宫里,如果需要请他,让钱昭直接进宫。” 宁远舟也是懊悔不已,早知道元禄心疾总还是没好全,就不该让他扎马步来着。 …… 宫里此时也是正在掀起一场小小的风浪。 六部尚书,除了礼部尚书杜大人告了假,其他人都齐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御史代表,将手中奏章双手奉上,跪得笔直。 “陛下,臣等有本参奏章相。” 如今杨盈接手了许多琐事,于十三也没空进宫了,杨行远一天天的脸色越来越差,给他装扮的任务就交给了皇后萧姸。 如今寻常的政事,萧姸尝尝立在杨行远身侧,这些朝臣接受了杨盈这个礼王,连带着对这萧姸的存在也忍让了许多。 奏折由萧姸拿了读给杨行远听,杨行远也是一半震怒一半夸张的给了一个反应。 手中茶杯摔在汉白玉地砖上,瞬间粉碎。 章崧此时立在门外,也是心底一颤,他虽说早有准备,但毕竟是天子震怒,他总归是个臣子。 听了声音,默默掀起衣摆跪了下去。也是在内心里预演了好多遍,“臣冤枉”,“老臣实在不知”,“臣定是受了底下人的蒙蔽!” 预演一番,还试着看能不能挤出几滴泪来,好吧,这落泪的难度是挺大的。 屋内御史开始诉说,一字一句,皆是多少人的血泪。 “都说三年清知县,万两雪花银。而如今梧都百姓人人都念着,‘沉水木香飘十里,千两黄金万两银’!” 另一个御史也附和道,“陛下,御史台早年就有过奏章,当年赈灾粮饷一事,章相就有贪墨嫌疑,只是当时就被扣下来了,负责的御史还死于非命!” …… 门口早已经跪候多时的章崧总算等到了杨行远的传唤。 “传章相进殿——” 第66章 相! “陛下,老臣冤枉啊!” 章崧快步进来,直接跪下道。 几位尚书倒是丝毫不敢侧目去瞧那章相的狼狈。 倒是两个那告状的御史满脸嗤之以鼻, “章相不问我等参的是何事?就喊冤枉,莫不是有些可笑?” 章崧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那两个年纪看上去并不大的御史,仍旧是专心致志朝着杨行远喊着冤。 “章相先来解释一番,那香飘十里的沉水香如何?” “栽赃!定然是栽赃,昨夜老臣府里遭了盗贼,那盗贼还点了我院中屋子,还……” 杨行远一听,也是来了兴致,“哦?章相既说是盗贼,那你府里可丢了些什么?” 这一问倒让章崧语塞了,他总不好说自己的贪污赃款被人洗劫了吧。 “章相好生可笑,早先衙门和六道堂都去查探了,都说是被雷劈的,怎么早先不见章相反驳,到了陛下面前又不敢认了呢?” “你……”章崧咬牙切齿地看着那面生的御史,暗自发誓,不出三日,定要料理了这个竖子! “六道堂堂主宁远舟求见——” 杨行远一听,赶忙招呼人将宁远舟放进来。 章崧一转过头,就瞧见宁远舟昂首阔步而来,这一下子,章崧也是心里一慌。 几个尚书全程立着,头都不敢抬,生怕今日见着了章相吃瘪的样子改日就会被灭口,巴不得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此时的章崧同样如此,就听着宁远舟一口气报上了数件贪墨案,有这两年的,最远的到了将近十年以前。 在场众人都听出来了,宁远舟这是早就准备好了,借着今日这场大火一起扬了出来。 桩桩件件都是查清楚了的,最后的受益人已然锁定到了章相手下的管事身上了,纵使再愚笨的人,也当知道如此大的款项断不是区区一个小管事可以吃得下的。 但…… “老臣冤枉啊!老臣是受了手下人的蒙蔽啊!” 御史听着都不由得想吐一口唾沫,章崧竟然真的说的出口,来玩这个打死不认账。 “宁大人口口声声指控在下,那可有实证来证明这些款项都是为我所收?” 宁远舟沉默了,是啊,这就是他章崧的本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少了那么最后一点儿的证明指到他自己的头上。 堂堂一国相国,总不能当真让他带着六道堂去抄家寻证据吧。 御史们眼见着章崧喊冤,也是当即跪下,“陛下!百姓人人惶恐,谁人不知那章相府黄金屋啊,陛下!” 众人也是知道这当中的厉害,如今章崧犯了众怒,若不加处理,总归是平不了百姓的怨愤之情。 章崧的声音再次响起, “陛下!老臣自知百姓对老臣多有误解,老臣愿意散尽家财充于国库,用于恢复百姓民生!” …… 当宁远舟带着禁军和六道堂的人进入相国府邸之时,周围围观的百姓聚集了不少。 “诶?这是抄家了吗?” 百姓们的疑问之声刚起了几句,那相国府里立马出来了几个看上去和颜悦色的人。 “非也非也,这是我们章相体恤百姓,愿散尽家财来捐助国库!” 另外一个也赶紧接着说,“章相还说了,从今日起,接连七日,在城东菜市口免费放粮,以替陛下宽慰梧都百姓!” 这话一说,百姓们纷纷面面相觑, “放粮?” “他刚说要放粮,还要放七日?咱们可快些看看去!” “走吧走吧!” 果然,这放粮的话一出,百姓们纷纷散去,要去那菜市口领粮去,不再围在相国府面前。 两个传话的人对视一笑,也就转身往府里去了,在他们看来,百姓就是这么好打发,只要给上一点儿好处,谁还会去记得那幽幽一抹香。 府里,宁远舟带着六道堂的人直奔那一手参与了贪墨案的管事所在。 谁料,一进那管事院落,四下寂静了无生气,再一脚踹开那房门,门后端端就那么挂着一个人,直愣愣的挂在梁上。 手下人仔细辨认了那脸,当真就是了。 宁远舟再回到正堂,章崧已然换了身素衣,坐在堂上,瞧见宁远舟空手而归他也并不意外。 “宁大人,贼人既已伏法,那便恭喜了,又结了一桩大案呢。” 章崧嘴角尽是嘲笑,似乎正应了他的看法,宁远舟不过区区一介武夫,任凭他绞尽脑汁也奈何不了他一丁点。 “老夫要去菜市口瞧瞧手下人放粮一事做的如何,宁大人就请吧。” 章崧起身整理了一番这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素衣,再配上素木发冠,倒真有点儿像一个清廉好官呢。 宁远舟嘴上也不是服输,“章相放心吧,既然您说要散尽家财,那下官必定让章相如愿以偿。” 这话听的章崧嘴角都抽抽了,“请便!” 坐进马车的章崧,手都仍是攥成了拳头。 “大人!当真就任由他们在府里乱来吗?” 章崧听着手底下人的声音,也是慢慢放开了手,表情也和缓了下来, “随他去吧,一个相国的家当能值几个钱?哼。” 也正如他所说,早就有付出一点儿代价来过这道坎的准备,那些见不得光的巨额的财富,已然从这座府邸消失了,而宁远舟他们能拿走的,于章崧而言也就是咬咬牙就算了。 现在的章崧,只需要抖擞好精神,把这场戏演完罢了。 “到哪儿了?”章崧问着。 驾车的人也很是恭顺地回应着,“回禀章相,再拐过一个弯就到了。” “好。”章崧应了一声,就闭上眼睛在心底里默默演练着,只待马车一听,那帘子一拉,立马就挂上了那和蔼可亲的笑意。 人群中一早安排了人,一看见马车隔着几十丈就在喊,“章相!章相来了!” 百姓们手里提着米,也只能跟着一起喊, “多谢章相!” “章相真是个大好人!” “章相!章相!” 章崧也是一直挂着那笑意,甚至还亲自走到了那放粮的口子上为百姓添着米,那得了重重一袋米的老者也是直呼多谢。 “不用谢老人家,这都是身为大梧相国应该做的。” 章崧也是想着,这一天,怕也是可以找本野食好好记录一下,不然也是枉费了他这万两银的花销呢。 第67章 淡然 这边章崧一场戏也是演的累了,坐上马车才慢悠悠往府里赶。 回到相府门口,已然不见禁军踪迹,怕是已经将他准备好的“家财”给通通散尽了吧,不过他也无所谓了。 谁料刚下马车,就看见那院里管事的两人站在门口,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 “你们这是?”章崧问着。 其中一人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能组织好语言,另一人则是直接说着, “大人……您自己去看吧。”这话一说完,也是头都不敢抬,生怕触了章崧的霉头。 章崧也是没什么好耽搁的就往府里走,一眼瞥过去,院子里倒似乎没什么变化。 突然,看到那天井之下空空落落的, “我的莲呢?我那两缸子莲呢?” 旁边被逮住的小厮赶忙上来回答,“被……被他们抬走了……” 章崧有些无言以对,再往屋子里去,原本的正堂也是猛然变得空空如也。 “这又是怎么了!” 那管事的跟在后面也是只能上前回答,“那那那……六道堂的宁远舟,说……说……” “说什么!” “说这套楠木椅子品相极好,说是变卖些钱财,可供善堂吃上一年的梗米了……” 章崧看着这空旷的堂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就要往书房去。 书房门一看,章崧也看傻眼了,手下人也赶忙来应,“这书案是红木的,也……” “宁远舟!我一定要杀了你!” 章崧的咆哮声,宁远舟是听不见了,不过杜大人的赞叹之声他还是能想象的到的。 此时的六道堂一行人正在参观杜大人的新家。 钱昭领着众人在院子里转悠,介绍道,“这院子是很早以前查到的一处褚国不良人的据点,当时是一处书院。” 众人走过前院,到后院堂里,就瞧见那院落中间摆着两缸莲花,很是精致。 杨盈也是注意到了,还招呼杜大人看呢,杜大人也是满意的点点头。 “这里原先是书院,所以院子的形制并不那么规整,当时京里出的起价的官宦大都没瞧上,也便空置了好几年。” 杜大人左瞧右瞧,倒是在这院子里瞧出来些书卷气,他是颇为中意的,“无妨无妨,这院子老夫甚是喜欢。” 一行人又是走到了正堂之中。 杨盈坐在那椅子上舒舒服服倚靠了一下,任如意也是轻咳一声,杨盈才是又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这椅子,也是刚刚从章相府里搬来的,别看样子低调,用料可是不俗的。” 这一行人里少了于十三那个一天天琢磨吃穿住行的,也就是杜大人最为有眼力,瞧出了这些,也是颇为满意。 要说这些个从章崧府里顺来的东西有多值钱倒也不是,不过大多是雅致之物,用料考究,品味也不俗,总好过让杜大人再一件一件去添置了。 杜大人看着这院子,也是心里舒服极了,遭了一难倒也算大难不死了吧。 “还请钱昭替我多谢宁大人,这些物件儿便都折了银钱,老臣来出,拿这些钱去捐助善堂,总也算对得起我们的大梧相国了。” 说这话的时候,章崧的眼神也是送到了任如意身上,其中不乏感激。 任如意已经将替杜大人讨的银钱给了他,他也自然知道任如意此番涉险也是不易。加上宁远舟的维护和帮助,他也是不知道再说什么话来感谢这两人了。 钱昭也是回了半礼,又是想起来什么,补充了一句, “对了,书房里还有一张书案,说是红木的,想来杜大人你会喜欢。” 一听见书案,杜大人也是坐不住了,一下子站起来就往书房去了。 剩下几人倒是没跟着,任如意开口问着, “宁远舟这一把也算是把章崧得罪狠了,他不是还口口声声说要谨慎行事吗?” 任如意这话多少也有些不服气的意思,前两天宁远舟还口口声声说她冲动呢。 钱昭也是没什么好替宁远舟解释的,那任如意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杨盈坐在那儿倒是有些心不在焉,之前偷听的任如意和宁远舟讲的话此时还在她脑子里转悠呢,她还在想,到底该如何做到一个上位者。 正听着,书房方向传来杜大人的惊呼,众人第一反应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只听见杜大人的声音越来越近,里面充满了喜悦和兴奋, “血檀!是血檀!” 等他兴冲冲的冲到了堂屋看见这些人都满脸紧张,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又请了清嗓子正了正衣冠,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书案并非红木,是血檀,是域外才有的血檀!” 好吧,杜大人终究是没正经多久,到后面的声音还是兴奋的扬了起来。 对他们这些文人骚客而言,有一张独一无二的顶级书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呢。 章崧这次算是明里暗里吃了一个大亏,但他总不是个安分吃亏的人。 这天傍晚,御史台几个御史也是既高兴又惆怅。 高兴的是他们这些年来迟迟参不出去罪状今日算是终于有了个着落。惆怅的,是面对章崧这样老奸巨猾的大人物他们依旧没有撼动他的办法。 纵使民心所向,纵使人尽皆知,但他们依旧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章崧去装好人,博同情。 于是乎下了值,他们这几个年轻些的,也是只能约着去找酒楼喝酒罢了。 几人一交流,也便定下了环境清幽,现在却少有闲人的芙蓉楼。 一番酒菜下肚,几个人也是不吐不快,将心中烦恼尽数抖落了出来。 那芙蓉楼里也有为这些文人备好的解语花,平日里会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倒是比那些个乐妓舞姬更得文人雅士的青睐。 那朵解语花也赠了在场几个官员一菜,名曰:淡然。 所谓淡然,不过一道清水煮白菜。配上一语,“所谓淡然,只要这初心淡然,结局安然,过程再烟熏火燎倒也不甚要紧。” 此话倒是给了在场人一个提醒,章崧的结局,要是一个死,也就是个鱼死网破罢了。倒不如就让他活着,让他尽心竭力去演好一个“好官”,演好这个“大梧相国”。 百姓们因为求生,而鄙视窃国贪污的人,因为求生而歌颂散尽家财赠粮的人,那便够了。 他们这些御史只要做好那烟熏火燎的柴火,也便够了。 当中喝得最为上头的人,此时便想到了那一身黑甲的宁远舟了,他看上去总是那么淡定,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结局,又或是早就懂得了这“淡然”? 第68章 博弈 “好了好了,你们同路就一块儿走吧,不用管我了。” “老陈……你……你自己当心点啊。” 这边几个人结伴就走了,独留这位陈大人反方向而行。 这位陈大人便是今日在堂上和章崧据理力争的头一位了。 他倒也是乐得清闲,这一顿酒也很是畅快,此刻趁着这夜色将近,吹着晚风,倒也好生惬意。 然而等他拐过一个巷口,随着晚风一道袭来的,还有一把利剑。 黑衣人顺风而行,利剑直逼那陈大人咽喉,陈大人吃了酒,反应也是不及的,等他听见耳边呼啸而来的风声转过头,那利剑已然近在咫尺。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见兵戈相接的一声脆响,那朝着他面门而来的利剑被横来的一剑击飞。 只见于十三还是惯常的那一袭白衣,手持利剑,立在那陈大人身前。 那刺客眼见不成,就要转身逃窜,谁料一转过头,六道堂的人早已藏匿在街道之中,此时一拥而出,将他围得是严严实实。 对于一个专职刺杀的死士而言,此刻便已然是末路了。 就在他思索如何终结自己的性命之时,于十三已然先发而至,舞的剑花将他一身夜行衣撕了个粉碎。 那刺客正疑惑着于十三想要干什么,然而下一秒他便收了剑势,以肘出击,将那刺客按倒在地。 本以为就此结束,那刺客也暗下决心要绝了自己的生路,谁料下一秒于十三的拳头就呼过来了,刺客一偏头吐出一口鲜血来,鲜血里还夹杂着两颗后槽牙。 “哟呵,还把毒囊藏牙里,多少年前的招数了?都没有一点长进的吗?” 好吧,帅是足够帅了,专程舞了个剑花也算是活动活动他这个卧床已久的身体,但确实活动的有点过了,牵扯到屁股,还有些疼。 刺客被六道堂的人带走了,于十三也顺着夜色走进旁边一处巷子里, “多谢了。”这边道谢,定然是道给那金媚娘的。 “这有什么好谢的?惩恶扬善也是我们这些老百姓应该做的不是?” 金媚娘也是开着玩笑就应答了。 原本宁远舟就是安排了六道堂的人隐匿在那几位御史附近以作护卫的。 只是碰巧今日几位大人去了芙蓉楼,金媚娘的人先一步发现了刺客所在,还断定那刺客身手不差,于是转头就让人去通知了那盯梢的人叫支援。 这一叫支援,倒是把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于十三给叫出来了。 那陈御史此刻还沉浸在刚刚千钧一发的紧张情绪里。 于十三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走吧,陈大人,我亲自送你回家。” 于十三上前倒是一把挽起了陈大人的手,还不忘转头向着那没光的巷子方向挥了挥手告辞。 金媚娘也是服气了,这挨了一顿打,脾气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刺客不出所料来自于章崧豢养的暗卫,他还是没忍住白日里受的委屈,想在这边找补回来,但显然他失败了。 消息传到宁远舟耳里,他也只是点头,回了一句知道了。章崧的手段,在杜大人身上来了一次,他宁远舟决不允许有第二次出现。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可谓是全体戒严了。 大家平日里的玩笑打闹都少了很多,就连“病了”的元禄,都“坚持”出来帮着钱昭跑腿。 接连半月,宁远舟带着人又截获了两次刺杀,吓得那些个御史们竟然是齐刷刷住进了御史台,倒也不再给那起子贼人以机会了。 这天,也是早起过后,钱昭便来到厨房,这些日子阿妱每日都会给几个忙着的人准备食盒。 钱昭其实并不太爱吃冷食,只要不是忙到脚不沾地,他都能找个街口应付一嘴。真要是忙的脚不沾地,他也没功夫吃那些点心。 不过钱昭还是很喜欢看见阿妱那笑吟吟的模样,每次去拿食盒,她总会十分欣喜地介绍今日又有些什么新的玩意儿。 白天钱昭就算没吃完,也会分给弟兄们,只要拎着空食盒回去,阿妱还是那么高兴。 有时候钱昭也觉得,这姑娘的高兴来得也太容易了些。 今天照例迈进了厨房,只是阿妱人不在,几个人的食盒倒是一字排开在桌上了。 钱昭还有些失望,不过也是当场开了那食盒。 他也是默默盘点着,牛乳酥,桂花饼……还有……榛子酥。 “榛子酥。”钱昭默默念了一遍。 正思索着,元禄也是火急火燎就要跑进来拎食盒,她今天要陪着任如意和杨盈去杜大人新宅。 也因此,他手臂直接穿过提手,就将一旁三个写着他们各自名字的食盒给拎了起来。 “钱大哥,我先走了……” “等一下。” 钱昭拦住了元禄,非要让元禄开盒子看看。 元禄本来说着殿下他们已然上车等着了,想要推脱,但还是拗不过钱昭一直没撒开的手。 “好吧好吧。” 元禄将自己那个食盒打开,就放在钱昭那个盒子边上,“瞧吧,我的铁定比不上你的有心意。” “嗯?”摆到一起,元禄就懵了,然后看到那榛子酥才说着, “嗐,我说你怎么拦我呢,我俩的阿妱给装反了呗,我记得你不吃榛子来着。” 元禄又再看了一眼,确认了,钱昭那食盒里的都是甜味儿重的,也都是他的口味,想来也就是装错了罢了。 “钱大哥,我走了!”元禄将钱昭那食盒盖子盖上,拎了三个食盒就快步出了门,正巧碰上驾车的都来催了。 “来了来了,这就来!” 钱昭还站在厨房,久久地盯着那元禄换过的食盒。 心里默默念着,或许就是装错了吧,不小心而已。 但…… 钱昭想起来什么,就将食盒丢在了桌上,转身小跑出去。 眼见着巷口停放的马车已然不见了踪影,钱昭也是赶忙去马房提了匹快马去追。 “驾——” 要说闹事纵马也是罪过,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第69章 阿妱? “驾——” 还好马车的速度总是不及快马的,钱昭转过一个街口,就在临近杜大人新宅一里处将马车给追上了。 听到马蹄的声音,那马车里的人也是掀起帘子要查看。 钱昭的马到了马车侧边,一抬头竟然和那掀帘子的阿妱眼神撞在了一起。 钱昭不知怎的,这一眼撞见了还有些心虚的模样。 “诶?钱大哥,你怎么来了?” 元禄从车前伸了个头到后面来,看着钱昭。 “钱大人。” 阿妱的声音已也缓缓从车窗飘出来。 钱昭也是又喘了两口气,顺着那车窗缝隙,看到了坐在最里面的任如意。 “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这下不只是阿妱了,杨盈和任如意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宁……宁远舟让我给你带话。” 钱昭也只能抬出宁远舟的名头。果然,一说了宁远舟,那杨盈和元禄都是一脸笑意,“哦~” 任如意也是在杨盈的调侃声中下了车,虽然嘴上也应和着杨盈,但一转过头,脸色也是快速恢复了严肃。 就如同此时面色沉重的钱昭一样。 “说吧,什么事?” 钱昭也是没打算浪费时间,直接回答了, “阿妱……可能有问题。” 任如意也在脑子里快速盘算了一下。确实,今日说起要来找杜大人,阿妱竟然也是明里暗里地暗示杨盈,最后才把她带上了。 “怎么了?”任如意也还是发现了钱昭此时有些魂不守舍。 “阿妱在我的食盒里放了榛子酥。” 任如意一听,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之前同几人吃酒的时候,于十三醉了酒才描述了一番钱昭误食榛子那九死一生的模样。 “阿妱知道我不吃榛子,她这些日子做事无一错漏,但今日,她犯了这个错误。” “她心里有事。” 是啊,钱昭也是这么认为的。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或许真是他这些日子被这糕饼糊了眼了,竟生生放了这样大一个隐患在他们身边。 “这边我会应对,你去忙吧。”任如意说完,也是和钱昭分头走了。 接下来的时间,任如意会片刻不离地盯着阿妱,而钱昭呢也是要回去继续探查,一旦查出实证,他会毫不留情。 回到院里,他是马不停蹄赶往厨房,将那剩下给于十三和孙朗带进宫里的尽数都提到了他自己的书房里。 他挨个儿掰开那点心,细细查探着,又用银针试探,但都没有什么收获。 与此同时的任如意也没闲着,杨盈和杜大人在他书房里那张心爱的血檀书案上探讨着策论。 任如意也是指使着阿妱给书房里两人煮茶去了。她自己呢也是将目光锁定在了那几盒糕饼之上。 元禄看着任如意伸了手,也是要去开自己的点心盒子,被任如意一声制止了,“放手!不准偷吃!” 元禄也是笑嘻嘻的,然后被任如意支开去厨房讨姜汤去了。 这件事没有个答案之前,任如意也不打算告诉杨盈和元禄。这两个没城府的,怕是藏不住。 尤其是杨盈,这阿妱算是她一手带到这六道堂里来的,若真是自引了细作,真是不敢想她会有多难过。 四下无人,任如意也开始查探那些糕点。她和元禄的两盒倒是都没什么特别的,莫说是下毒了,就是什么不该有的调味料都没闻出来。 等到查探到杨盈的点心盒子里时,任如意就只觉得,那鲜花饼很香,很香,香气沁入肺腑的那种香…… “任姑娘,你是饿了吗?” 耳边突然清明,任如意一睁眼就瞧见了那阿妱端着茶站在她面前。 任如意一瞬间恍惚了,只是闻了那么一下,竟然能有如此功效,那这糕饼里究竟放了些什么“好东西”? “是有些饿了,不过怕这糕饼甜腻,一块儿吃不下,不如你同我分食一块儿?” 任如意静静看着阿妱,阿妱也只是淡淡摇着头,“不了,我这下厨的人倒是最不爱吃自己做的点心。” 任如意也是笑着点点头,“是啊,想来学手艺的时候都吃得腻味了吧。” 任如意最终也没有把那块点心吃进肚子里,只目送着阿妱进去送茶水,就将那点心放在碟子上了。 杨盈和杜大人一聊就是大半个上午过去了,只见杨盈出了书房之后也是腰酸背痛。 一眼瞥见那桌上几个食盒,也要去翻看。 任如意不动声色,眼瞧着杨盈从自己的食盒里拿出来一块鲜花饼, “往先倒没觉得,这糕饼这么香。” 杨盈是真的饿了,就要将那糕饼往嘴里送,任如意也是适时将袖间短刀抖落到了手里,随时准备着。 就在那糕饼已然被拿起要往嘴里送,后面收拾杯盏的阿妱立马出了声, “殿下!奴婢方才瞧见那小厨房正炒菜呢,就要吃饭了,就别吃这冷了的点心了吧。” 杨盈一听还有些迟疑,任如意也补了一句,“天气凉了,多吃热食。” 杨盈这才将那糕饼放下了,元禄则是赶紧端上来姜汤又塞在了杨盈手里,还好,总算有点东西进了嘴,杨盈也是止住了这饥饿了。 再之后,任如意适时打翻了那点心盒子,也算是彻底解决了这隐患吧。 隐患的东西是没了,但隐患的人还在。 此时的钱昭,已经无声无息潜进了阿妱的房间里。 昨夜值了一宿夜的于十三此时才刚起床,去厨房找吃的结果一无所获,正在外面骂骂咧咧喊着阿妱的名字。 钱昭全然不想管他,只小心翼翼去翻查着阿妱为数不多的东西。 在床头的一个匣子上面挂着一把精巧的小锁,钱昭也只是取来一支钢针两下就给撬开了。 那匣子里,放着几支孤零零的素银簪子,唯一的一副镶了玉的耳环,也能看出是公主的制式,想来是杨盈赠予她的,都被她小心翼翼收在这匣子里。 再翻查,在匣子最底下放着一个布袋子,那布袋子一打开,两枚沉甸甸的金锭子,还有一个瓷瓶,瓷瓶里是带着浓烈香气的干花。 钱昭捏着那金锭子的手,已然有些颤抖了。 这天傍晚,当钱昭带着这瓶子来到任如意的房间之时,任如意也是叹了一口气,再看着钱昭这已然没了血色的脸,说着, “你来还是我来。” 钱昭眼眸颤了颤,喉间挤出来两个字,“我来。” 第70章 不忠不孝 钱昭来到杨盈的房间外面,正巧阿妱正在屋里同杨盈说话。 “这样晚了,你怎么还给我做这么多好吃的?” 阿妱手里托盘放在杨盈身侧的小桌上,盘中放着三四种糖水。 “殿下白日里说想吃奴婢做的糖水了,所以特地做给殿下尝尝。” 杨盈也是有些感动,不过还是摸了摸自己刚刚吃饱的肚子。 “孤这晚饭都才尽不久,你做这样多,怕是吃不了也是浪费了。” “殿下吃不下就每样都尝一口就是。” 杨盈也是拿起勺子就要吃,钱昭直接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钱大哥?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钱昭眼神快速扫视了一番桌上的糖水,都是些寻常的绿豆红豆什么的,没有加花瓣的,也没有闻到那摄人心魄的幽香。 “嗯……任如意叫我来跟你说,明日她要考你的骑射。” 杨盈一听,脸色也是瞬间变得难看了几分,倒是阿妱来安慰起杨盈来。 “殿下,今日吃过糖水便早些休息吧,你日日勤勉练习,想来定不会让任姑娘失望的。” 杨盈也是听着,赶紧用勺子吃起那糖水来。 钱昭也是退出了房间之外,等着杨盈和阿妱再说一会儿话,毕竟往后可能都没得说了。 “你做这些糕饼甜汤比宫里御膳房都要好吃,今儿我都吃了个遍,那明日你又要给我做什么呀?” 阿妱给杨盈添茶,却是没有回答这问题了。 钱昭一直站在廊下,等着阿妱出来。 “钱大人,你这是?” 钱昭一听着,也是迟疑了一会儿,才说着,“我……” 阿妱倒是又开始极力推销自己的糖水了,“钱大人要不要尝尝,厨房里还有好些,我去给你盛一碗!” 钱昭也不知怎么的,一个“好。”从嘴里说了出来。 就这样阿妱在前面走,钱昭跟在她后面,就这样到了厨房。 钱昭坐在厨房侧边的小桌上,阿妱舀了一碗糖水放在她面前。 这糖水本是甜的,但此时在钱昭嘴里已然没了味道。 钱昭看着阿妱忙忙碌碌的背影,也很不是滋味。本以为这个闯进他的世界的人,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却不知在这单纯善良的外表之下藏的竟然是虎狼之心。 和任如意合计过后,他也知道这阿妱是杨盈看重之人,若是当着杨盈的面给逮了去,她定会伤心难过。 本来抓到了刺客必然是要送往六道堂严加审问的,但或许是顾虑杨盈的感受,也或许是他自己不忍吧。 想着若要是阿妱能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他定然会给她一个痛快的,不叫她受太多苦…… “钱大人,你慢慢吃,我先回屋去了。” 阿妱行了个礼,就这样往自己住处去了。 钱昭也是慢条斯理吃着碗中那不知滋味的糖水,一口一口,尽管吃得很慢,但依旧是见了底。 似乎也是暗下了决心,钱昭起身,握着自己的佩剑直直向阿妱住处靠近。他步子很快,就怕自己迟疑一步都下不了这个决心。 到了她房前,钱昭还是敲了敲门,但敲过几声无人应答,于是便直接推门。 见那门被门栓锁住了,敲门也无人应答,钱昭竟然心里生出来一丝奇怪的窃喜,他似乎很期待着阿妱趁着这夜色逃跑了或是怎样。 他带着这样复杂的情绪一脚踹断了那门栓,房门顷刻间打开,眼前的一幕让他惊住了。 只见阿妱趴在桌子上,一只手耷拉在瓷盆里,那瓷盆里满是鲜红。 那鲜红还在从她腕上的伤口汩汩流出。 钱昭根本没有时间思考,直接冲上前,用手去压住那伤口。 钱昭只感觉到手掌缝隙中流过的滚烫,又看见阿妱那张惨白的脸,他怕了,他钱昭竟然也是怕了。 手忙脚乱要去止血,却是笨拙的连衣摆都撕不开…… 钱昭已然慌了,想到银针止血,此时的手却是颤抖到不行,根本握不住那银针。 当一个医者慌乱了,那么他大概率已然使不出来自己的本事了。 于是,他抱着身量娇小的阿妱,在已然宵禁的街道上狂奔,朝着黄大夫在宫外的住所而去。 那已然血腥气十足的屋里,桌上的瓷盆底下其实还压着一封信,此时也是被血染红了大半。 那信封封面上是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阿妱绝笔。 钱昭谁也没告诉,就将阿妱带走了,但第二天一早,任如意和刚刚回来的宁远舟还是找到了黄大夫宅子里。 进去时,阿妱躺在里间的床上,钱昭则是坐在床边,用帕子在擦拭着阿妱手臂上残留的已然干涸的血迹。 转头看向宁远舟和任如意的时候,那眼睛已然红透了,一看便是一夜未眠。 “怎么样了?”宁远舟问着钱昭阿妱的情况。 “失血过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钱昭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心虚,毕竟他现在照顾着的,是一个危险的“刺客”。 或许原本也没必要救她…… “阿妱这件事的原委。”任如意说着,将那封染血的信件递给了钱昭。 任如意是第一个发现那信件的,昨夜没等到钱昭的回话,今天一早她也是直奔阿妱房间,就瞧见了这场景。 那被血沁湿的信件,倒也算作是阿妱的供词了,将一切原委说得明明白白了。 “殿下,阿妱此番所为,实在对你不起。但那人带来了一支手指,一支有着烧伤痕迹的手指,那是属于我父亲的手指……” 事实就是,有人抓住了阿妱的家人,逼迫她来做了这样一个在任如意他们看来有些拙劣的“刺杀”。 指使她的人,根本没考虑过要给阿妱留活路,一旦事情败露,她断是被第一个怀疑的,到时候她自身难保,更何况拯救家人呢? 都说自古忠孝难两全,但到了阿妱这里,似乎从那人选中她开始,她便是注定要做一个不忠不孝之人了。 第71章 将死之人 “既然你来了,替她换上一身衣裳吧,那血腥味闻着也难受。” 钱昭这话自然是说给任如意的。此时的阿妱还穿着昨夜那一身,袖口衣摆沾了血污,此时已然发黑了。 钱昭和宁远舟则是出了门。 “若我面临这样的境地,我未必做的会比她好。” 钱昭这样对着宁远舟说道,似乎也是在为她解释,也是在为她说情。 “于十三已经带人在查了,我也传信了孙朗让他在宫里查探。” 宁远舟如此回应,钱昭也是理解的。不管怎么样,当那曼陀罗花出现在杨盈的饮食里,这错便已然犯下了。 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冒险,再去接纳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杨盈的身边了。 对于此时躺在床上的阿妱而言,她似乎也是明白的吧。 那信里写着: “那药送到我手上,如果我不做,那我的双亲和弟弟便要去死。如若我做了,我又如何对得起待我如亲人的殿下? 还有任姑娘,宁大人,钱大人,你们都未曾将我当做奴婢,在这小院里的这段日子,我真的很开心。 我的亲人待我并不算好,但生养之恩不能不报。请原谅我用了一个懦弱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 如若可以,恳求你们助我救出我的亲人,就算作用我的命来换他们的。 如若不行,那也没关系,九泉之下我自当亲自向他们赔罪。 不忠不孝夏妱绝笔。” 钱昭将阿妱托付给黄大夫照顾,自己则是加入了调查的行列。 通过探查,查到了阿妱前段日子出门的动向,如此很快便锁定了那幕后之人所在的猪肉铺子。 还是章崧,除开那些明面儿的刺客,他还将手伸到了杨盈的身边。 那曼陀罗花,对于内力深厚之人也就是生出点梦魇罢了,但真要是杨盈这般还未有什么内力护体的人来说,那曼陀罗花便可致人痴傻昏迷。 黄大夫向众人介绍那药瓶里的东西倒是功效,还说这玩意儿金贵不易得呢。 “其实想来,她也是没有暗害阿盈的意思,她非要跟着去杜大人府里,也是护着阿盈,没让她把那点心吃下。” 任如意这话也是在问宁远舟的意思。先前以为当真是实打实的背叛,那任如意定不会手软。 宁远舟总归是这院里安危的第一责任人,最后的处理还得他来决断。任如意这话也算是求情了。 宁远舟也在踌躇,最终还是说等阿妱身体好转再作处理,至于杨盈这边,本来也说先瞒上一段时间。 谁知道到了晚上,杨盈直接对着钱昭就是连连追问。 今天一天阿妱没现身,问元禄元禄也只说不知道。 宁远舟任如意他们也都忙着查背后凶手,找到阿妱亲人所在,一时也是忘了将杨盈这边的谎给圆起来。 “她……家中有事,外出几天。” “钱大哥,你不对劲,你每次一撒谎就结巴!” 钱昭本来也有犹豫要不要向杨盈透露,但多少也是有了徇私的想法。 …… 两天过后,黄大夫家中的阿妱从昏睡中醒来,醒来过后六道堂里的人也是一个都不在了。 黄大夫碰巧不当值,听了她醒来也是赶过来把个脉。 把脉的时候黄大夫也是一言不发,只把完了才说上一句,“气血大亏,日后多补补。” 阿妱多谢的话还没说出口,黄大夫就起身往外走了。 或许背叛的人就是不受人待见的吧。 在房间里等了半日,终究是没能等到任何她熟悉的身影,倒是等来了两个宫中内侍。 这是杨盈的意思,阿妱的亲人被六道堂的人寻到了,除了她父亲断了两根手指以外,其余都还好。 阿妱则是被送回了宫里,身体养好以后便被皇后给打发去了浣衣局。杨盈给她带了话,若她发奋,将来或许还有再见的一日。 只不过这宫苑深深,何时才能再见礼王殿下,何时又能再见宁大人,元禄,任姑娘,还有……钱大人。 …… 再往后的一段日子,杨盈都似乎更沉默了些,元禄时常会搜罗些稀奇玩意儿来逗她开心,不过杨盈倒是开心不起来,宁远舟还老批评元禄,说他玩物丧志不知进取。 钱昭多少也有些愧疚,也是时常进厨房,变着法的做些吃食安抚着杨盈,其实也是安抚自己吧。 不知不觉之中,他也喜欢在饭食里放些个糖了。 众人依旧各自忙碌,日子显得平淡且无聊。不过宫里的杨行远的身体状况,决定了往后的日子必定不会无聊了。 随着丹阳王与英王的相继落幕,杨行远便开始循序渐进地“生病”了。 他开始在朝堂之上表现身体不适,开始接受除了钱昭与黄大夫以外的太医诊脉了。 当然,他的寿数还有多久,那必然是保密的。 这天早朝过后,一个消息,让众人心中都生了疑惑。 “启禀殿下,宁堂主,天牢里传来消息,杨行衍想见殿下。” “英王兄?想见孤?” 众人皆是一惊,这才想起,英王判了秋后问斩,看这时节,想来已然快了。 宁远舟也是沉思片刻,不知该如何说。任如意也瞧出了宁远舟的意思,她便来做这个恶人好了。 “那英王已然是将死之人,见他于现在的你并无意义,不过是徒扰心神罢了。” 任如意的话语无情,倒也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不,孤想去,他毕竟是孤的兄长,该去送他一程。” 任如意也是无奈的笑着,只不过最后和宁远舟化身了杨盈的护卫,隔着墙探听着。 任如意手中捏着个石子儿一直把玩着,宁远舟还小声问了句, “你这是?” “要是那英王口出狂言,那便直接点了他的哑穴。” 不错,这便是任如意的风格,宁远舟也早该想到的。 杨盈仍是那身男儿装,这段日子的骑射训练,人看起来更结实了些,配上她那严肃的神情,倒真是一副斯文小王爷的模样。 杨盈走到那牢房前面,只见里面的人一身囚服,头发都散乱了,脸上沾着灰还有冒出的胡茬子。 他看见杨盈,那如同死鱼一般的眼睛竟然也是亮了起来,生出些艳羡的意思,嘴里有些嘶哑地发出声音, “阿盈……” 第72章 对你不起 杨盈这一品,杨行衍同他并不亲厚,突然这样叫她的名字还是有些不适应。 反应过来才是行了礼,叫了一声, “英王兄。” 杨盈表现出来的疏离感倒是并未打消英王的热情,他继续用眼神描摹着杨盈,嘴里反复念叨着, “没想到啊,是你……竟然是你……为什么是你……” “王兄,你在说什么?” 英王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声嘶力竭。 “我和杨行健、杨行远,我们三人争了这么多年的至尊之位,到头来竟然都是一场空!他竟然敢,他怎么敢就给了你啊……” 说到此处,竟然也是乐极转了悲,那笑到最后也是眼角挂了泪。 杨盈听到此处 不禁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王兄也是认为,这位置我担不起吗?” 英王也是没有想到,杨盈也是如此直接地应下了这话, “好好好,不愧是我们杨家的儿女,那王兄我也想听听,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才坐得这位置?” 杨盈也是丝毫不惧这突如其来的考教,不加思考就将这早就根植于她心中的答案说了出来。 “其一,竭尽忠孝。首先,忠诚于国家,孝顺父母亲长。这是作为君主最基本的道德准则和义务。 其次,治国经邦,具有治理国家的才能,制定并实施有效的政策,以促国家繁荣。 再者,平定叛乱、扭转乾坤。编织天地自然万物,有豁达宽广的胸怀:拥有广阔的心胸和包容力,能够接纳不同的意见。 最后是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体现君主应有的仁德之心 ……” 英王听了,也是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好好,不错,如此这般倒是与十来岁时的我们一般无二了,都是那么幼稚。” 这“幼稚”二字,此时倒也并非是贬义,更多的是一种形容吧。 杨盈对这君王之道的认识,比他们兄弟三人都要纯正,都要赤诚。 英王也想着,或许在这个“幼稚”的妹妹的带领下,梧国真的会变得不一样吧,只是可惜了呀…… “王兄可曾后悔过?” 杨盈挣扎了许久,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如若可以,她也想问问如今还在褚国的丹阳王兄,是否后悔过? 为了这所谓的至尊之位,当真是断送了他们兄弟几人的情分,最后也落得个万劫不复的地步。 “我后悔什么?我这辈子,做了便认,成败我皆是甘之如饴,有何可悔?” “在你们眼里,这皇位真的比骨肉血亲更为重要吗?” “皇位?哈哈哈,我杨行衍何时说过我想要这皇位了?莫非你们当真以为,我落到这地步是因为想争这位置吗?” 此刻不只杨盈,就连一墙之隔的宁远舟和任如意都有些好奇了。 “皇位于我而言本就是俗物,我从始至终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公平罢了!为何他杨行远,杨行健能争的东西,我就争不得?若我争不得,那就都别争!” 英王这话里其实还藏着一个人,那便是萧姸了,或许他心里也怨过她吧,怨自己救她而落了残疾,更怨她选择了杨行远。 但此事终究是藏在了心里,杨行远替萧姸还了他一命,那他便不能再怨她。一切的一切都化成了一句“上头不公”罢了。 “杨行远还能活多久?” 英王问出这个问题,杨盈心里第一反应也是要隐匿,可是就是这犹豫间,英王似乎已然有了答案。 当初那药渣子是真的,那药也确实是杨行远在喝的,气血大亏,人参吊命,命不久矣,都是真的了。 “呵,都是命,如此我这一死黄泉路上倒也不孤单。” 烦恼的事情就这样被英王搁在脑后了,他仿佛也是释然了吧。此时倒是又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熟识的妹妹,想象着未来她君临天下的模样,竟然不自觉的还有些欣慰。 “你说,你登基的那一天,那些迂腐的言官会不会羞愤地在金銮殿之中撞柱而死啊?” 这个话题,杨盈就有话可说了, “别的人不知道,那章相铁定是第一个不乐意的。” “哦?他可曾为难过你?” 此时的对话倒真有几分兄妹之间的温情在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杨盈面对这位兄长也可谓是敞开心扉了。 她将这些日子里章崧所为尽数说给英王听,英王也是好久没有听到那朝野之上的故事了。 这样的对话说了很久,他听到杨盈讲起如何戏耍那章崧时也会笑,听到杨盈如何差点被暗害,他也会生气。 细数起来,他也好久未曾这般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不是英王,不是皇子,而是杨盈的兄长,一个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 兄妹两人的谈天说地,终究是被狱卒给打断了,已然快到天牢清点的时辰了,按照律例,这个时间外人便不能再待在天牢了。 “那既如此,臣妹便要……” 英王也是心情大好,靠坐在地上,对着杨盈挥挥手,示意让她走。 杨盈临走时要行礼拜别,杨行衍又是补上了一句。 “阿盈,为兄我对你不起,只有来世再还了。” 杨盈被这最后一句也是弄的有些懵,然而出了牢门,也是看到了任如意招呼她来的手势,她也只能拜别后就跟着任如意出去了。 其实杨盈疑惑的便是,英王自始至终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杨盈的事,他这声抱歉究竟是何意? 杨盈走后,宁远舟出现在了英王面前,隔着牢门。 英王见了宁远舟,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松弛感, “哟,宁大人,看样子良禽择木而栖,这样一根藏在泥里的木头也让你寻到了?当真是了不起呢。” 英王的意思自然是感叹宁远舟有胆量选择了杨盈,并且他赌对了。 “时间不多,那便请英王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殿下说‘争不到,那便全都别争了’是什么意思?第二,殿下对礼王殿下抱歉的事情又是什么?” 英王表情也有些凝固住了,不愧是情报出身的宁远舟,他竟然端端从这样多的话语里寻出了这两处。 “哼,还能有什么,不过就是一时的气话罢了。” “是吗?” 第73章 得不到便毁掉 宁远舟此时仍旧是不慌不忙, “若你是想说,勾结北磐……让你的妻弟将大梧布防图送出一事……” 宁远舟说这话时,眼神也是将那英王牢牢锁住了,只见那北磐两字刚一入他的耳之时,他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再等宁远舟说到他妻弟一事,他反而是松弛下来了。 如此这般,都逃不过宁远舟的眼神。 “宁大人还真是厉害呢。” 英王应完这一句,也是把头扭到了一边,不再去和宁远舟交流。 时辰到了,宁远舟也没有理由再继续待下去。 “往后照顾好阿盈,还有……皇后,没想到如今倒也没别的人可以托付了。” 宁远舟也是点了头。 这一场会面就是如此结束了,不过英王留给宁远舟的疑问倒是在他脑海里萦绕了良久。 第二天,宁远舟就得了消息,天牢之中的英王想见章崧。 章崧本也不想理会,但也不知道英王发了哪门子的神经,在天牢里不断的嚎叫,反复提那章崧是他启蒙的夫子,反复提那章崧与他的师生情谊。 梧国说到底也是文人治国,官场上这些人还是十分在意所谓的师徒情谊的,英王将这陈芝麻烂谷子的师生情谊搬了出来,倒是让那章崧不得不去天牢一见了。 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无人能知。 不过等到宁远舟收到消息,才知道那章崧被自己的护卫扶出天牢时,半个脸颊上都是血。 天牢里的英王不知是怎么的发了狠,竟然是疯狗一般,差点将那章崧的耳朵给咬掉。 因着已然是将处斩的囚犯,那章崧的护卫也是未将他当英王看待,动起手来也是没有手软。 见他咬了章崧,那些个护卫上前就是在他身上猛地踢上了好几脚,但他都是没有松口,一直到力竭。 英王杨行衍是没落下什么好,但那章崧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够呛,甚至在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在睡梦中惊醒,想起那满嘴鲜血的杨行衍的模样。 章崧其实一直没想明白,他又何时得罪过这杨行衍?百思不得其解。 再之后的几日,宁远舟得到的消息便是杨行衍的死讯了。 英王杨行衍在天牢之中,撞壁自尽了。 梧帝许了他尸身可以送往封地安葬,在他死之后还能享一场英王的尊荣,或许也算不错了吧。 消息传到杨盈耳中时,那英王的尸身已然出了梧都了。 多少也是杨行远的意思吧,骨肉血亲一场,他死状可怖,便不让杨盈去见那模样了,只让她记住他这兄长生前的模样便足够了。 杨盈同这位兄长确实算不得亲厚,甚至她幼时长于冷宫之时,都未曾见过他几面。 但闻听了他的死讯过后,杨盈还是朝着英王尸身离去的方向磕了一个头,嘴里小声念叨了一句, “兄长,一路走好。” …… 宫中的杨行远,自英王死后,身体状况更是大不如前。 偶有两次,他身感不适,还停了两次早朝,一应事务全部由章崧和杨盈牵头处理了。 然而这一天,早朝刚刚过去一半,梧帝杨行远正听着下方军报。 就如此毫无征兆的,于大殿之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满堂朝臣皆是大惊。 杨盈同样是惊了,十分着急想要上前,但立于身侧的于十三竟是第一个冲了出来,拦住了杨盈。 于十三没有说话,但是对着杨盈微微摇了摇头,如此杨盈便止住了要上前的念头。 说到底,如若杨行远有什么意外,杨盈已然是目前唯一的储君人选了,那么她便不可染上任何污点。 比如现在,杨行远身体抱恙,她不可以靠近,不可以去刺探,哪怕是当真担忧他的兄长。 本就在后殿等着杨行远下朝的皇后萧姸,此时已然快步走到了前面来。 作为皇后,她自然担起了这责任。 “陛下身体有恙,先行回宫休养。余下朝政事务,就有劳章相,还有……礼王。” 萧姸的眼神给到杨盈身上,那眼神很复杂。 章崧听了萧姸的话,赶紧出来应下。 “谨遵皇后诏令。” 杨盈也只能跟在后面应了下来,只能目送着于十三扶着杨行远,慢慢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踏出后殿门的那一瞬间,杨行远也是真的扛不住了,猛地咳起来,随着咳嗽声,大口大口的鲜血往外涌着。 于十三步子丝毫不敢放慢,将杨行远放在背上,便开始一路小跑。 “太医!快找太医!”萧姸的声音也终于是慌乱了起来,和在前殿时的沉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于十三背上的杨行远,已然脱了力,整个人瘫倒在于十三背上,只用尽所有力气,将一只手抬起,不住地往萧姸的方向伸。 皇后萧姸也是快步靠了过来,一只手提着自己的衣摆,另一只手则是紧紧的握住了杨行远的手。 黄大夫这段日子几乎全天住在了宫里,因此很快便带着药箱出现在了杨行远的寝殿。 沾满血污的衣服被脱下,黄大夫切脉过后,直接拿出了银针。 于十三也派人回六道堂通知钱昭入宫了。 快马一来一回,将近一个时辰钱昭才到了场,而此时黄大夫的施针还未停止。 只见黄大夫此时已然后背尽湿,额间布着大颗大颗的汗珠,还有那耸起的眉头,无不显露着此时情势的危急。 果然,又过了半个时辰,黄大夫颤抖的手往杨行远身上送入最后一根银针后,他起身,竟然就端端要向后栽倒过去。 好在于十三和钱昭眼疾手快,将黄大夫一把接住了。 看见钱昭,黄大夫也是松了一口气,声音里有些脱力,说着, “再过半个时辰撤针……足三里,太阴,三焦,太冲……最后才是……” 还没交代完,黄大夫就先闭了嘴。好在钱昭在针灸一术上也并非粗浅习得,得了这半句指点,撤针总归是不在话下。 只不过现在的杨行远的模样,自头顶到胸膛,再到足上,密密麻麻遍布上百根银针。 如此大的阵仗,确实颇有一番同阎王抢人的阵势。 第74章 遗诏 交代完过后,黄大夫算是累瘫在了于十三怀里,被于十三拖去外间软榻上休息了,杨行远也便由钱昭管着了。 按照黄大夫的指导,银针一根根撤下,不少重要关节处的银针已然隐隐泛着黑光。 杨行远被扶坐起来,随着钱昭将他头顶最后一根银针拔出,杨行远顷刻间便又是一咳,一大口泛黑的污血被吐了出来。 这一口血出了,杨行远竟然是隐隐恢复了意识,眼睛睁开一条缝,嘴巴也喃喃发着些声响。 钱昭没有去听杨行远要说什么,倒是用棉布将他嘴边的血迹擦干净,再直直将他放倒在床上。 “无需多言,此刻需要休息。” 这一系列动作倒也算得上有些粗鲁,不过杨行远确实是乖乖闭上了嘴,不再试图说什么。 两个时辰过后,唤醒杨行远的,则是那一碗味道浓郁的汤药。 百年老山参的味道也是在提醒杨行远,他已然是在吊命的阶段了。 “朕还有多久?” 这一问,那递汤药的黄大夫都是被吓得虎躯一震了。 倒是钱昭来接了这话, “尽人事,听天命。” 这话一听,杨行远竟是笑了,憋了一口气,就将那汤药灌进了嘴里。 那老山参的味道很浓,进了胃里,只觉得全身都暖了起来。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好事。山参只不过是榨干这躯体的最后几分气力罢了。 皇后萧姸听闻送了汤药进去,也是快步冲进了屋里。 屋里血腥气配着汤药的味道,倒是让萧姸内心涌起了浓烈的担忧。看到了杨行远清醒了,倒是泛出来几点泪花。 “钱昭,你们先出去,我同皇后说会儿话。” 钱昭和黄大夫对视一眼,“最多一刻钟。” 杨行远也是难得听见这样命令一般的口吻,也是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 屋内只剩皇后,她便直接坐在了杨行远床边。 杨行远盯着萧姸的脸看着,那鬓边竟然也是蹦出几丝银发,眼尾也有细纹了。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总归是老了,都老了,都不似少年那般了。 杨行远转过眼神,伸手就往那床榻角落伸去。 厚厚的明黄色的被子掀起,露出一个暗格。 杨行远伸手从那暗格里掏出来一枚私印,放在掌心就这样向萧姸伸去。 萧姸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物件有些没反应过来。 杨行远又是抬了抬手臂,示意自己快要没劲儿了,萧姸这才从他手里接过那印章。 在许多时候,皇帝本人的私印可以说是堪比一国玉玺的存在。 就在萧姸的注视下,他使劲儿从自己身上寝衣的衣摆上撕扯下来一块布。咬破了手指便开始写着。 “朕欲传大位于礼王杨盈。众臣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写到中途,杨行远还又咬了一口,免得那血竭了,写字模糊。 落款名字写完,他还将那块碎布拿在手里扬了一把,确保干透了才递给皇后。 殊不知此时的萧姸,已在无声无息之中泪流满面,脸上的脂粉都花了。 “哭什么?这不是还好好的吗?”杨行远表情倒是轻松着呢。 这边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体己话,钱昭就敲门了,想来也是来催促皇后离开的,杨行远现在的身体就是需要多静止休息。 萧姸将那血诏和丝印收进了袖子里,擦拭着眼泪便离开了,甚至告退的话都没说。 萧姸出了门,里面的杨行远倒是没有安安静静地休息,反而是喊起了钱昭。 他的声音着实不算大,但反复叫过几声,门外的人还是听见了,多少带了些脾气,快步走进来打算瞧瞧杨行远不休息又想搞些什么事儿来。 瞧见钱昭的表情,他马上便说出了口,止住了钱昭的恼怒。 “扶朕去一趟书房吧,朕要写一封诏书。” 皇帝的许多诏书其实是不用他亲笔写的,只需要通知到底下人拟好,他只需核好签章即可。 钱昭一听,也是欲言又止。 宁远舟此时也已经等在门外,他便转头先去告知宁远舟。 “陛下要写诏书。” 无需多言其他,只这几个字就足以说明一切。 寝宫的护卫向内收缩,六道堂天道的人,则是围在了书房外围,将这小小一间屋子围得密不透风。 宁远舟和钱昭,还有宫中负责杨行远起居的内侍总管,三人作为见证,就看着杨行远一字一句写完了那封传位诏书。 那诏书洋洋洒洒百余字,先是简述了他过往的功绩与过错,当然还是过错比功绩更多。 再者就是对朝中诸位的嘱托,希望他们能够辅佐支持杨盈。特别的,他点了章崧的名字,杨行远保了他相国的尊位,前提就是他要认下这一封诏书。 而后是关于六道堂,六道堂自此以后再不受朝堂任何人的挟制,做一把悬于朝堂之上的利剑,监督百官,只听命于当朝皇帝。 与其说是一封传位诏书,倒是更像一封遗诏了。 停笔,由内侍总监送来传国玉玺,加盖玺印,如此这般诏书便算是写完了。 墨迹干了,那遗诏便合上,装在了明黄色织锦的盒子里,交到了宁远舟手上。 而宁远舟则是轻功一跃,将那盒子送上了大殿牌匾之后。 做完这一切,杨行远也是深感疲惫,乖乖的回去休息了。 这些做完,他也是安心了不少。所谓尽人事,知天命。如今他将能做的都做了,似乎也不惧这未知的天命了。 两份诏书,同样的内容。 杨行远的考虑,或许无人能懂。 正式的诏书给了宁远舟,那么宁远舟必然可以扶持杨盈即位。 而那血诏呢,于杨盈可以是一道额外的助力,萧姸拿出血诏,那便说明萧姸,和她背后的萧氏一族都将成为杨盈的助力。 而那血诏于萧姸而言呢,同样也是一份额外的保障吧。 虽说他未怀疑过杨盈将来会薄待萧姸母女,但若是萧姸亲自拿血诏保了杨盈顺利即位,这一份情,将来必定是会还的。 最后还有一点,便是额外的一点试探吧。这血诏和私印他是私下给萧姸的,也就意味着他给了萧姸选择的权利。 她自然也可以选择隐下这血诏,或是有些什么别的盘算。那么杨盈的继位或许会有些波折,结果却不会改变。 那萧姸的未来何去何从,便都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于杨行远而言,萧姸固然重要,但终究比不上这大梧的社稷。 第75章 求嫁 闭上眼睛,就要进入梦乡的杨行远,倒是突然想起了那尚在襁褓的女儿了。 不知道萧姸是否想到,若今日的杨盈顺利接下了这位置,那将来他们的女儿未必就没有这个可能。 杨行远十分期待,萧姸能够选择一条对的路。 睡梦中的杨行远嘴角也带了笑意,或许是欣慰这这大事已定,又或许也是感叹,自己这疯狂的选择,不知百年之后史书里该怎么写。 宫中诏书一事自然被隐匿了下来。除了在场几人,那遗诏的存在,便只能时日到了再公之于众了。 …… 杨行远称病,需要疗养,早朝便直接停下了。 原本是可以将高位官员们的朝会挪到礼王府邸或是章相府邸。 不过好巧不巧,杨盈年岁将将,没到开府的年纪,杨行远也没提过此事,毕竟想着住不了许久又要荒废,便一直让杨盈在六道堂住着。 至于章崧府邸的话,此时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他自然是没这个脸面招待诸位大臣。 如此,那杨行远的金銮殿倒让给他们一直用着。 梧帝杨行远一天天的或是睡着躺着,偶尔身体好些,就会偷摸带着皇后一起去城郊转转。 杨盈忙起来时,也会宿在金銮殿后殿。 每每杨盈入宫,元禄也会跟着过去,有时一待就是三两天不回六道堂。 少了这两个人,那院子竟然也显得寂寞了不少。 任如意算是几人当中最为悠闲的了,闲来的时候也是瞧着于十三给她的风月闲书,还有就是去研究那舆图,用手指描摹着她想去的地方。 一手拎着酒壶,另一只手顺着那小道,翻过山,渡过河……不自觉地就飘到了那安国的境地。 任如意手指一顿,脑海里竟然也是平白生出了她那徒儿的面庞。 跨越千里的通信总归是滞后了许多,即使是从金媚娘处得来的,也总是觉得不够详尽,也不足以消解她的担忧。 比如上一次得的消息,安国老派的朝臣,连同沙东部,一起向李同光发了难,字字句句都是怀疑他勾结初贵妃谋害安帝。 任如意自然是相信李同光可以解决好这些事,但又担心着他处事不慎重,再闹出什么麻烦来。 果真是千里之外的消息滞后,此时身处安国的李同光早已经把这件事儿给解决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新的困局。 …… 安国朝堂之上,皇后和太子,也就是从前的初贵妃和三皇子,并肩坐于朝堂之上。 安国的众位臣子分列两边,纷纷注视着那殿门的方向。 唯有李同光,仍旧是立在前面,目视前方,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 另一侧的邓恢也是没看那门口,比起早些一睹那褚国公主的芳容,不如瞧他这位长庆侯逐渐暴躁的面容来得有趣。 “褚国使团觐见——” 随着内侍一声拖长音的吆喝,自殿门处缓缓走进来几人,都穿着褚国文臣的官服。 然而安国诸位大臣的眼神看来,似乎对这几个褚国使臣不感兴趣,眼神纷纷朝他们身后看去。 只见一女子头顶凤冠,身着绣金嫁衣,手持团扇遮掩面容,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步向前走着。 虽说直视女子的容颜不是什么雅士之举,但此时朝堂之上的众人着实是好奇得紧,究竟这褚国公主是怎样一个“国色天香”,竟然不经国书协商,直接带着嫁衣就不远千里来“求嫁”。 要说这褚国公主的名号,倒是比当初杨盈来时的名声要响亮得多。至于是好的名声还是坏的名声,那便不好说了。 当初褚国大败于梧国,褚国国君便是想用送嫁公主和亲的方式来同梧国商议和解与送还战俘。 褚国的这位公主,也是嫡公主,听说是琴棋书画样样俱佳,更有国色天香的容貌。 要说这样一位公主送出去和亲,想来褚国人自己都会觉得有些舍不得。谁料,那梧国生生给拒绝了,说这国色天香的公主倒不如实打实的金银财帛更有意义。 如此,梧国宁要金银俗物也不要和亲公主一事便传开了。这褚国公主也仿佛刻意藏匿了起来一般,没再传出一点消息。 谁也没想到,这位褚国公主,竟然就这样从褚国出使安国的使团里冒了出来,更是着嫁衣自安都城门而入,自称,“求嫁”和亲而来。 如今三皇子年岁不当,所谓的和亲“求嫁”的人选,也便成了如今安国朝堂的实际掌控者——长庆侯李同光。 褚国使团来到堂中,也就在李同光身侧,齐齐跪下拜过堂上的皇后和太子。 等他们拜过一轮过后,那公主则是单独上前,向着身侧李同光行了一礼。 “见过长庆侯。” 那公主声音绵软,喊长庆侯那几个字时,竟然还带了些语调,若是这从前的皇后听了,必然会评上一句,矫揉造作。 然而李同光此时丝毫不转头去看那身着嫁衣的公主,只死死瞪着坐在堂前的皇后。 皇后被这么一盯,也是心虚地错开了李同光的眼神。 褚国公主进安都的时候,李同光便得了消息,他不单是派人去回绝了那褚国使团,更是对宫中的皇后也带了信,他绝不娶那褚国公主。 然而今日褚国使团于早朝之后突然觐见,而那公主竟然穿着嫁衣站到了这朝堂之上,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这一切都得了皇后的首肯。 人人都道,李同光到了这个位置,若想更进一步,娶上一位高门妻子,得一方助力,那往后便只有坦途。 皇后一心想着李同光的前途,初月拼命抵抗不愿嫁与李同光,她正犯愁。 而此时这位褚国嫡公主来到了安都,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公主受了李同光的冷遇,多少有些怯了,但她知道,自己如今这安都一行,已然是没有回头路可走,只有破釜沉舟。 “褚国安和,见过长庆侯。安和身处褚都便闻听长庆侯雄姿,仰慕已久,今带来我朝陛下钦赐嫁妆,求嫁长庆侯为妻。” 第76章 求嫁(2) 这位褚国的安和公主,此时已然将自己的脸面踩在脚下,来“求嫁”李同光。 李同光终于是转过头来,不过那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冷漠,甚至是带着厌恶。 本也是一副看热闹模样的邓恢,正在一侧偷摸龇着大牙乐呢。 其实这从天而降的天之骄女,理论上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联姻对象。 作为李同光的谋士或是同盟,他都该支持皇后点下的这鸳鸯谱的。 偏偏此时李同光的眼神那冷漠厌恶又带着怨恨的眼神已然丢到了邓恢身上。 “安和公主。” 邓恢还是开口了,接下了这尴尬的场面。 “我安国虽不像梧国那般斤斤计较什么礼仪规矩,但所谓正娶为妻,自奔为妾……您说这……” 他说到后面也便自然地接上了几声不合时宜的冷笑。 如此这般是没有给褚国使团留面子,不仅是贬损了公主,也是将这褚国都给贬损了一番。 他这也算是“尽地主之谊”了吧,该有的下马威,梧国使团有的,褚国来的也不能少。 果然此话一出,那褚国的一个使臣当即便忍不住了, “想来这位便是邓指挥使了吧,我褚国安和公主,乃是我朝陛下亲封公主,陛下嫡出血脉,又是为我褚国和亲而来,怎……怎么能为妾呢?” 说到这里,众人的眼光往那公主瞟去,她持扇子的手都有些颤抖了,但还是竭力保持着她公主的姿态。 “长庆侯,这也是您的意思吗?” 那褚国公主倒也不全指望手下官员替自己争辩,她自己问起了李同光。 自始至终,李同光未向那褚国公主投来一个正眼,此时也全然忽视那公主的诘问,一字不发。 那褚国的安和公主也不恼,只盈盈上前,凑近了李同光身侧,用极低的声音说着, “长庆侯不过面首之子,出身是侯爷最大的污点,那么同我成婚,整个褚国都是你的后盾,侯爷难道看不清吗?” 前面一句,直接撕扯到了李同光的痛处,然而这位公主也着实有魄力,于众目睽睽之下利诱威逼。有这样一位主动的新娘子,何愁联姻不成呢? 李同光听罢,思索片刻,脸上便一改冷漠,取而代之的是笑意。 褚国使团不少人瞧见了那李同光的模样,纷纷都是松了口气,想来他一定是松口了,愿意同公主成婚,那么他们这一趟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只见李同光脸上笑意不减,不过那表情颇有一番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在。合手行礼上前,拜过皇后太子, “启禀皇后娘娘,臣……自知家父身份微贱,不过梧国乐师,一介面首,实在配不上公主金枝玉叶,恐难……” 皇后直接打断,“住口!” 满堂之人没人比皇后更懂李同光对于这个出身有多么在意。他若非竭力抗拒这和亲,断不会自揭伤疤展露于众人面前。 “本宫身体有些乏了,先退下,此事容后再议!” 皇后没有把握让李同光应下这桩婚事,如今场面也愈发失控,她也只能出了这缓兵之计。 …… 李同光得了应允,便径直出了宫,竟是同那使团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邓恢也是瞧见了李同光怒冲冲地从大殿夺门而出,自然是不敢犹豫,跟了上去。 当天夜里,住在驿站的褚国使团就遭了窃贼,别的东西倒是都没丢,唯独那安和公主的嫁衣给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几乎不用思考,那褚国人便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第二日,李同光称病逃了早朝,结果在家中倒是接到了那褚国使团的拜帖。安和公主只带了围帽,就站在他府门之前。 如若李同光不让她进去,她颇有一番要在门外等到底的气势。 邓恢下了朝听说了李同光这边的事,也偷摸着从后门给溜了进去,一见到李同光便是脱口而出, “我的天爷呀,你再不让那个小姑奶奶进来,明天满安都的人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你呢!” 李同光是一点没把邓恢的话放在心上,“编排去吧,于我何干?” “侯爷莫要玩笑,如今大事未成,人心可不是在此时给你败光的!” 邓恢也是有些无奈,李同光在自己感情上的那道坎他是知道的,但在大是大非上面,他还是有些瞧不起李同光这优柔寡断的模样。 “不是什么人,都能做我的妻子。” 李同光回应着邓恢。他心里有人,一直都有,从未消失过。即使那个人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他们之间没有这个可能。 但于李同光而言,那位置上的不是她,也不可能是别的任何女人了。 “长庆侯,侯爷!那安和公主摆明是讹上你了,听我一句劝,左右谁坐你那侯夫人的位置都没差别,那收了这公主不就完了吗?” 邓恢是明白李同光的。他这拧巴着不肯娶妻是个什么毛病,邓恢心里门儿清。 总归任辛不会属于鹫儿,任如意也不会属于他李同光。 如今这褚国公主来势汹汹,将尊严和脸面都踩在脚下,甚至如今还用上了计谋,引得半城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侯府门前。 邓恢是真的想劝李同光收了这一房娇妻,不求感情,求个利益得失罢了。他若真要做一国首辅,难道一辈子不娶妻不生子吗? 李同光也不知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又或许真的是听了邓恢的话,在认真考虑着他们还未成的大事。 “让她进来吧。” 邓恢一听李同光的话,也是有些欣喜。不说别的,这公主进来先聊上,一来一回不就有成事儿的可能了吗? 根本不给李同光犹豫的机会,邓恢已经一路小跑安排人将那褚国公主给送进了屋里。他还找了个借口,将随行人员全部扣在了前厅,给李同光创造了一个“二人世界”。 房门紧闭,屋内李同光坐在主位,瞧着面前之人。 “既然要求嫁,连真面目都不愿示人吗?” 第77章 求嫁(3) 那公主也就迟疑了片刻,便将围帽一把摘下,丢在一旁。 虽说未嫁女子以真容见外男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但她如今自着嫁衣求嫁一事都做了,还惧怕这点失礼吗。 李同光不加一点修饰的用眼神去描摹那公主的容颜。 那公主站得更直了,将头微微扬起,但一只手手,已经用指甲将另一只手给掐的发紫。这种注视,于她而言是屈辱。 “不错,公主貌若天仙,倾国倾城。” 李同光嘴上如是说着,心底里却只有冷笑,这般空有相貌血脉,便自视甚高的人,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 公主听见李同光称赞自己的容颜,也只是礼貌地回应着微笑。 “公主不顾礼义廉耻,远赴千里来委身‘求嫁’,难道不是在轻贱自己的容貌还有你这尊贵的身份吗?” 李同光话语中的重点,便是那“自轻自贱”四字评判。 好巧不巧,这四个字正中这位安和公主的下怀,“自轻自贱”,多么适合她的形容。 当下屋内只有两人,李同光将话说到这份上,那公主也是没必要再装模作样下去。 应付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哀的自嘲, “是啊,侯爷真是了解我,这一路过来,无数的人在我耳边骂着,说我不知廉耻,说我自轻自贱,但这些本公主都不在意。” 说到此处的她,那恭顺的模样顷刻间化为乌有,阴谋算计通通挂在了脸上。 “我来到此处想嫁于你,不过是想同你谈上一笔交易罢了。你封侯拜相,做一国首辅之时,褚国期望与安国建交,通商。” 通商在当下的几国之间,都是一件很敏感的事情,毕竟不止一次两次,各国间客借着通商的由头潜伏渗透。 如今安国强盛,褚国想要依附安国,抱团取暖,那也是很合理的想法。 “为表诚意,褚国会全力支持侯爷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李同光听了这公主的表忠心,面色倒是没有什么大变化。探究的目光间或与那公主对视上,公主只得接着说。 “除此以外,我的嫁妆,内有褚国典籍,黄金万两,珍奇药材……” 李同光依旧没有抬头,似乎也是不感兴趣的模样。 只见那公主将话语止住,一步一步向前靠近,走到了李同光面前的位置。 她眼神闪烁,却仍是挤出来一个笑容,一双纤细的手自身侧拿到身前,捏住了外衣边沿。 “除此之外,自然还有,我……” 随着那外衣被拉下半边,里衣轻薄,肩膀之处已然隐隐能瞧见白皙的肤色透过了那衣料。 李同光轻哼一声,眼神顺着一个白眼就别到了另一边,嘴里念着, “不过如此……” 褚国公主愣住了,停了手里的动作,没听清还追问了一句,“什么?” “你脱衣服的样子,俗,太俗。” 李同光的声音带着鄙夷不屑,竟然也是激起了那公主心下残存的廉耻心,将那外衣重新穿好,口中生出凄苦之音。 “长庆侯认为是我想如此吗?天道不公,身为女子,乱局之中身不由己罢了。” 李同光也才将眼神转了回来, “天道不公?身为女子?”李同光冷哼一声。 李同光第一时间想起的也就是任如意了,不过又连带着想起了杨盈。 “她出身低微,靠着真刀真枪的本事闯下来尊名地位,受许多人的敬仰。” 说到杨盈,他也是嘴角带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本来也是万分瞧不上她,但此时却要让她来做一回榜样。 “还有一个,她母不不显,自冷宫而出,却能在男人堆里站稳脚跟,在危局之中从未低过头。” 说完转头看着这公主,“先前在你身上还瞧见了一分她们的影子,但你……” 李同光轻笑着摇摇头, “她们从来不将‘身为女子’,‘天道不公’这样的话摆在嘴边,于她们而言,再多的无奈也都只是她们成事路上的绊脚石罢了。” 那褚国的安和公主不知怎的,被这李同光将情绪给挑拨起来了,倒是真真对如今的自己生出了厌恶之心来。 将自己困在这褚国公主的身份里,将自己变成了一个物件儿,变成了一个筹码,而不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可知,和亲大梧不成,若我嫁你也不成,我的名声便毁尽了,父兄也定不能容我……若你居于我的位置,你未必……” “若我是你,谁不容我,那我便不容谁!” 李同光那脸上猛然染上了一丝杀戮的兴奋之感,就仿佛猛兽闻见猎物那模样。 …… 没有人知道这一天,褚国使团在长庆侯府里发生了什么。 这褚国使团的人被困在前厅吃茶,也不知道这安和公主在里间和李同光之间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这一日过后,那褚国安和公主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内。 褚国使团拜托邓恢的朱衣卫查寻公主的踪迹,却迟迟没有踪迹。 殊不知,在他们看不见的隐秘之处,朱衣卫秘密协助那公主返回了褚国国都,大庭广众之下于国都城门请罪。 那公主自知失了名声,难以高嫁,于众目睽睽之下请旨自梳,终身不嫁。 安褚两国和亲一事自然是告吹了,但李同光知道,没了初月,没了这位褚国公主,以后还会有别人。 但他不想…… 三日过后,李同光于朝堂大殿之上,向皇后讨要赏赐,他要纳妾。 皇后听闻此事,也是先觉恼怒,将这等事情放在朝堂之上说成何体统。 然而李同光异常的认真,对着在场众人描摹着自己如何青睐那女子,如何非她不要。 “好,本宫应了。”皇后也是想着,今日那李同光能动了心纳了妾,那来日娶妻也未尝不可。既是她再不愿意瞧见李同光同别的女人站在一处,但更进一步,他还需要助力。 皇后从头上取下一支簪子,算作贺礼,那簪子簪在了三日后入府的新娘子的头上。 这一场纳妾礼过后,全城的人议论了许多日子。 “堂堂长庆侯,居然娶了身边奴婢为贵妾,还得了皇后赏赐,还让她管理这偌大的侯府?那还有哪家闺阁女儿敢嫁他为妻?” 是啊,没有人会嫁,这偌大的长庆侯府,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了。 第78章 细作 “叩叩——” 任如意正饮着酒,满院的人都在各自忙碌,她倒是难得悠闲。 “谁?”任如意问了一声院外的人。 “任姑娘,门外有人找你。” 有人找任如意,前院的人听了便来后院寻。 任如意在这梧国,能专门来找她的,怕也就只有…… “你怎么来了?” 任如意领着一身劲装围帽的金媚娘进了院子,又带到了书房去。 “这几日有些情况,于十三也不知怎的好些天没有来,我便只有来寻你了。” 任如意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究竟是什么情况,竟然值得金媚娘亲自往这六道堂跑上这一趟。 金媚娘从衣袖中掏着,一枚长得歪歪扭扭的银锭子,被放在了任如意面前。 任如意拿起来细细端详了一番,才轻轻说出两个字,“北磐。” 金媚娘点点头, “这段日子,芙蓉楼生意起来了,往来客人便多了些。我店里有从其他酒楼里挖墙脚过来的管事,向我汇报说梧都来了许多生面孔。” 在梧都这个地方,除开往来的客商以外,能消费得起酒楼的人大抵就是固定的那么一个圈子的人。 金媚娘花了重金从那些个老牌酒楼里挖墙脚,为得就是这样一个眼力劲儿。 “管事汇报后,我便派人刻意去探查。好些人都是初次来梧都,也不全为行商而来,偏偏出手阔绰,却又独独中意我芙蓉楼。” 任如意一听便明白了大半。这些人,就是看中了芙蓉楼的“新”,认定了在这芙蓉楼盘桓最不容易引起他人注意,却没料想钻进了金媚娘的地盘。 “我派人想深查,没查出什么头绪,但总算是找着机会,派了个手脚快的,在他们的行李里找到了这个。” 金媚娘指着那桌上的银锭子。 “北磐和安梧两国度量衡不同,他们的冶炼手段也粗糙,这样的银锭子确实是北磐人才会用,但……” 任如意疑问的点就在于,光是北磐人的物件,也说明不了这些人是北磐而来的细作。 “我还遣了楼里机灵的姑娘去套过话,我也亲自去过,他们一个个嘴巴都十分严密,丝毫没套出半点消息。” 任如意听到这里,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金媚娘,金媚娘也反应过来, “放心,我楼里的姑娘都是陪着吃饭聊天的,我可不会让姐妹们还和白雀时候一样。” 这话说完,任如意才又安心些。毕竟,她们来到梧国只为了生活,没有理由为了别的什么牺牲这么多。 “我们在这些人身上发现了一个共同点,他们所有人的手掌虎口处,都有厚厚的老茧。” 北磐算是半游牧的国家,他们国中男子,人人骑马,人人养马,也因此北磐铁骑十分骁勇,尽管那铁骑在元禄的加强版雷火弹之下依旧没有还手之力。 也因为这人人养马人人骑马,所以北磐成年男人的手掌往往都会有着这样的老茧,是安国,梧国,乃至褚国认都不会有的。 “如此多的北磐人秘密潜伏在梧都,这意味着什么,想来你我都清楚。” 金媚娘的消息传完了,任如意也是点头应下了, “好,这件事我会尽快告诉宁远舟他们,你自己多保重,不要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这边是任如意对金媚娘全部的嘱托了,她更希望金媚娘将这些事情当生意,而非是信仰。 “放心,我有分寸的,有风险的事儿会留给六道堂做的,毕竟他们才领朝廷俸禄呢。” 两人也未做过多的寒暄。 金媚娘将收集到的情报线索抖整理了条陈,交到了任如意手上便离开了,毕竟是六道堂,她不便在此盘桓过久。 这天,任如意将所有事情全部转述给了宁远舟,隔天,六道堂暗探便散出去了。 芙蓉楼门前,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刚从芙蓉楼饱餐一顿的几个男人嘴里还叼着竹签,出了门便叫住了那卖糖葫芦的小贩。 “诶,你过来。” 为首的人从钱袋子里掏出几粒碎银子,就要给那小贩。小贩看到那银子,也是连忙推拒着, “不用这么多不用这么多,两个铜板就行!这我找不开。” 那男人显然有些愣住了,拿出一粒碎银子给到那小贩,“赏你了!” 说完,便从那小贩手中的糖葫芦串上拔下两串糖葫芦,一串直接咬进了嘴里,另一串则是递给了身后的人。 那付钱的人咬下一口糖葫芦,似乎觉得味道不错,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而身后的几人似乎并不习惯这酸甜,吃上一口便不乐意地递给旁人,几人传递一番,那糖葫芦也是不情不愿地全部进了肚子里。 又走过一个街口,到了人比较多的街区了,几人便默契地散开,隐匿在了街道当中。 那掏钱买糖葫芦的,也是慢慢悠悠边逛边走,时不时伸手拿起身旁小摊上面的物件儿把玩一番。 他又掏了一些银钱在路上买了三两袋糕点,就这么拎在手里,一路走到了乐馆。 在他身后隐秘之处,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偷摸冒了半个头出来,在确认了那人的去向过后便消失了踪迹。 芙蓉楼侧边的一间宅子里,宁远舟在屋内,正等着众人的消息。 钱昭是最先进来的,手中一叠厚厚的纸, “这是这一批北磐人的去向,大都四散隐匿在了居民区里,尤其是几处重要府衙周围,藏的人最多。” 另一边,一个老头儿颤颤巍巍进了院门,门一关,那老头儿蹭一下就站直了,步伐瞬间便轻快了,走进屋里,和宁远舟对视一眼,便自顾自走到一边的小桌子上去扯自己的胡子了。 于十三一边卸着面具,一边说着, “我这边儿跟的那个,绕了一圈儿去了文华巷一处宅子里,我已经派人守着了。” 宁远舟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下,“文华巷”,然后将那纸订在了墙上挂着的一张梧都舆图之上。 此时这舆图之上已经密密麻麻钉上了好些纸条。 宁远舟也是又瞧着门外,张望了一会儿。 “如意呢,怎么还没回来?” 第79章 细作(2) 于十三这边将面具全揭了下来,还在镜子里心疼的瞧了瞧自己脸侧被扯红了的皮肤,才开口回应着宁远舟。 “放心吧,美人儿的身手,别说跟踪了,就是打一架也不带吃亏的。” 钱昭他们接到金媚娘的通知,也是迅速带人去探了一番,那北磐人当中警觉性比较强的,还是有那么几个。 化妆侦查,除了于十三,其他的人都没有本事说自己能强过任如意,因此那最为警觉的一路便交到了任如意手上。 正说着,门口便有了声音,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就扛着自己的糖葫芦就进了院子。 只不过那男子的皮囊之下,传出的是任如意的声音。 “领头的那个,进了乐馆。” 任如意说完这句,也是忙着去卸面具了。 于十三一听,倒是来了兴致,嘴里喃喃念着,“乐馆,乐馆,乐馆……” “对了,乐馆!”于十三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突然加大了声音。 宁远舟和钱昭也是被他的声音吸引着转过头来。 “就是乐馆!文华巷那人的居处和乐馆后院的门就一墙之隔。” 钱昭眼神里倒是有些异样,“是吗?那乐馆竟然通着文华巷,我竟都不知道。” “你也不瞧瞧我是谁?想我们当年可是在乐馆住了整整一个月,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对吧老宁。” 于十三还在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等着宁远舟回应,谁料那屋里竟然是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任如意梳洗在水盆里搅动的声音。 钱昭也是深感无语,于十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去瞟宁远舟,宁远舟只默默喝着水,希望任如意什么也没听见。 “接着说。” 任如意的声音从一旁轻轻传出来,没什么情绪,但几人也是听出来了彻骨的冷。 “额……学习,就是学习,知己知彼百战不……唔……”于十三还想解释什么,已经被钱昭从身后伸手锁喉捂嘴往门外拖去了。 随着一声关门声,宁远舟的声音也是随之起来了, “如意,如意你听我解释……我绝对……” …… 这一次北磐细作到最后,就让宁远舟他们锁定到了——乐馆。 提到乐馆,宁远舟其实既觉得意外,但这一切又仿佛早有苗头。 早点的英王,对外一直都是一副纨绔公子哥的模样,也就是日日留连秦楼楚馆,尤其爱这乐馆,常常一整天一整天耗在这里。 如今细细想来,那时候便有些不对劲了。 …… 这天傍晚,随着天色暗了,那乐馆所在坊市沿街的灯笼通通点了起来。灯笼点起,就意味着各类乐馆青楼的晚市便开始了。 “爷,又来了?”那管事的对着门口而来的客人招呼着。 那客人也很是乐意地回应着,“柳儿姑娘今儿演什么呀?” “哎哟爷,真是不巧,柳儿姑娘今儿有客约了。” 那客人一听,也是面露不悦,那伙计赶忙说着, “咱还有别的姑娘不是?那琵琶李的琵琶不也是梧都闻名吗,今儿她可是要连演三曲呢!” 如此那客人才舒坦了点儿,跟着进了门。 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很快一楼的大厅都坐了个七七八八,楼上的雅座也接连开了灯。 丝竹管弦接连唱响,这便是梧都的乐馆。自梧都立都以来,由最初罚没奴隶的乐坊一步步演变而来。 要说这乐馆的主人,也是换了不知道几轮。 随着一声欢呼,那琵琶李戴着面纱,抱着琵琶,就在众人的欢呼声之上上了中央的小舞台。 众人觥筹交错之间,突然一声惊呼。 一个黑衣人自乐馆侧边破窗而入。 破窗时打翻了窗边的几个摆件,破碎的声音在整个乐馆里掀起了许多惊呼声。 宾客惊呼都愣住了,那些个陪酒的姑娘也是吓得惊叫连连。 众人只看到那黑衣人在二楼走廊里转过,便消失在了楼上。 “那是怎么了?” “怎么了?管事的呢?快去看看啊!” “那个人好像还拿着刀?” 随着大厅内宾客的惊呼声,乐馆的管事才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派人上去查看,门口的护卫也是一波一波往楼上去。 大厅内不知道是谁带了头,保命为先,直接就拿了东西要跑,一下子许多来听曲儿的都在往外跑着。 刚出了门,就瞧见了穿着衙门捕快制服的人正朝着这乐馆而来。 随手抓住了一个逃窜出来的宾客, “可曾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那被吓着了,也连连点头,“有有有!那人从窗子翻进来的,手里还拿着刀!” 得了线索,那些个捕快跑得更快了,直奔那乐馆而去。 瞧见官兵的到来,门口招呼客人的管事还有些为难的样子。 “官爷官爷,我们里边儿可坐着贵人呢,你们这样拎着刀就进去了,怕是会惊着贵人!” 谁料那捕快中领头的人却是应道, “北部大盗一枝梅,在押送回梧的过程中越狱逃窜,他杀人如麻,手里还有兵刃!你说里面有贵人,你就不怕那贼人伤了贵人吗?让开!” 这样说,那管事着实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瞧着捕快们冲了进去。 为了防止不明真相的宾客对乐馆产生什么误会,那管事还连忙派人对着周围看热闹的路人解释。 “不是不是,我们没事儿,是有贼人闯进去了,官爷们来抓人。” 穿着衙门制服的人在乐馆里乱窜着,一间一间查着,翻起来的骚乱不亚于贼人闯入。 被惊着出来的幕后老板,也是赶紧授意手下将底下的客人遣散了。 “官爷,你们轻点儿呀!诶诶诶……” 那老板气得不行,却又只能连连向败兴而离的客人道着歉。 等着约莫一刻钟,闲的客人都跑得差不离了,那老板瞧着一片狼藉的大厅也是有苦难言。 “你们管事儿的是谁?我一定要去找上面的大人投诉!你瞧瞧你们这……” 正说着,一身衙门制服的宁远舟从楼梯走下来,走到了那老板面前,嘴里就是一声, “拿下!” 第80章 柳儿 那乐馆的楼里楼外,此时就被划分成了两个世界。 楼外看热闹的人群都被遣散了,街道继续恢复那一番晚市的热闹场景。 先前出来招呼的管事,也出来张贴了一张新写的告示—— “乐馆休沐一日,明晚照常营业。” 一些个来得晚了的客人,瞧见这告示也是只能叹息一声啊。 而此时楼里,空气中都仿佛凝固了,所有人表情肃穆,外面场面安静得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被听见。 从老板管事,再到端茶送水的伙计,此时都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老板默默咽了一口唾沫,额间一滴汗珠滑落,他顺着一低头,脖颈处横着的利剑的锋芒瞬间就把他吓得汗毛直立。 “别动。”钱昭还是不爱多说,但只这两个字就足以让面前的人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宁远舟眼瞧着已然控制住了楼下众人,便直接迈步往楼上走去。此时楼里无人走动,宁远舟踏着木台阶而上的声音,此时倒不知道成为了多少人脑中梦魇。 那老板不自觉抬眼望着,他迫切的想知道宁远舟究竟会停在何处。 眼见着他上了三楼,停在那天字一号房门前之时,他好像被割了线的风筝一样,瞬间便失了气力。 天字一号房,房门推开,宁远舟扫了一圈没瞧见人影,这才往里间看去,果然在那里间的床铺边上瞧见了—— “十三!” 宁远舟的声音带着些无奈,还有那么些试探的意思,隔着帷幔只能看见两个人影。 果然,一听到宁远舟的声音,于十三立马从床上翻身下来,两个手立马举得高高的,一脸无辜的样子。 “老宁,你总算来了,我发誓,我可没乱来啊!” 要说宁远舟对于十三的信任吧,确实……不过隔着帷幔能瞧见于十三一身上下的衣服都齐整,也算是放心了不少。 于十三赶忙出来将那渲染气氛的帷幔给拉到了一边,一下子那床上的景象便明朗了。 那位“柳儿”姑娘此时双手双脚都被布条给捆住了,在床上不住地挣扎,嘴里塞了布条,也是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几声轻哼。 宁远舟带着人走近,都是一身衙门捕快的制服,那柳儿就好像瞧见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忽的眼泪就滑出来了,看上去一张略施粉黛的小脸上挂着忽闪忽闪的泪珠,梨花带雨的,怕是男人们见了都很难不心生恋爱。 不过可惜了,来人是宁远舟,瞧她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就是那般冰冷,犹如瞧自己捕获的猎物一般。 宁远舟靠近了于十三,眼神一转也有询问的意思,于十三则赶紧小声解释道, “我真没别的意思,这不是怕她乱跑乱叫,惊住其他人。” “把她解开。” 宁远舟说着,于十三也是立马听了号令要动,嘴里念叨着,“你可得小心些了,漂亮的老虎会咬人。” 于十三伸手去解那柳儿身上的布带子,先是对上了一副充满怨恨和杀意的眸子,但只要你定睛去看,那眼神便立马软乎了,倒真让人怀疑这样的对待是在伤害无辜了。 果然,脚上布带子一解开,那柳儿立马起身,小跑两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宁远舟面前,正要伸手去扒拉宁远舟,他赶忙后退一步给躲开了。 “官爷!救命啊,于公子不知道为何如此待奴,奴真的害怕极了!” 所谓病急乱投医吧,那柳儿起身求援也不过是看着了宁远舟的袍子罢了。 于十三的声音在后面慢悠悠飘出来,“柳儿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睁大眼睛看看清楚了,细作可是逃不出我们的眼睛的。” 柳儿这才缓慢抬起头去端详自己身前人的容貌。眼神一步步往上,一直到宁远舟脸上她愣了好一会儿。等到脑海里将那捕快的衣服除去,再配上六道堂的官帽,那便是…… 柳儿仍是故作不知的模样, “于公子怎的胡说?奴家可不知什么细作之事。若非瞧见于公子是旧识,还出手阔绰,今儿也是定不会接公子的拜贴,怎的如今还攀污奴家?” “咳咳——”于十三咳嗽两声,也是打断了柳儿的表演现场。 “方才外面起骚乱的时候,柳儿姑娘就显得很是惊慌呢。” “于公子真是说笑,奴家胆怯呢。”又是娇滴滴的声音,还假意往眼上摸了一把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泪。 “哦?那可真不知道听到搜查二字时,柳儿姑娘下意识瞟了一把自己腰间,这是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听到于十三说着“腰间”,柳儿脸上明显慌乱了不少。 “既然小美人儿不说,那我就自己来咯。”于十三脸上满是坏笑,两只手活动一下,就假意往那柳儿腰上去探。 宁远舟是有些没眼看,也不敢细想于十三是装出来的样子去试探,还是借着这试探把本性给暴露出来了。 果然,这一试探不要紧,那柳儿看着于十三就要靠近的手,快速起身撤布,一个翻身就站起来了。 “好身法。”宁远舟看着倒是感叹了一声。 眼瞧着自己确乎是暴露了,柳儿直接出拳,直奔着身前宁远舟面门而去。 宁远舟似乎也早有应对的准备,抬臂格挡。 柳儿化拳为掌,一掌拍在了宁远舟手臂之上,着实是没瞧出什么攻击力来,反倒是把自己给震得后退。 不过这一后退,那柳儿接上一个转身便从内窗破窗跃出,只跳到了乐馆的内走廊里。 柳儿刚才就认出了宁远舟,虽说六道堂众人的身份信息隐秘,但真要是做细作的人,总不会毫无准备。 她见过宁远舟的画像,也知道六道堂宁远舟是怎样一个杀神一般的存在,所以她自然不会存了要打到宁远舟的心思,只是借力往外逃窜罢了。 她还存着一点妄念,妄想自己逃出这个房间,或许还可以同自己的伙伴一起拼杀出一条路来。 楼下不少人都默默关注着这天字一号房的情况,一瞧见破窗的动静,再看见柳儿那一身纱裙从窗口跃出,底下蠢蠢欲动的人也仿佛得了号令一般。 钱昭听了动静,倒是一眼也没往楼上瞧,一直注意着自己剑前指着的乐馆老板。 下一秒,乐馆老板眼神突然一亮,抬手,袖口中一枚迷烟弹药落在手中,他猛地砸向地面。 一声爆鸣声,大厅顷刻间被烟雾笼罩…… 第81章 柳儿(2) 破窗而出的柳儿,原本想象着许多可能性,或许是重重围堵,或许是刀剑相向,却没料到此时在廊里等待她的却只有一个人。 只见任如意倚靠在廊边的柱子一侧,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有些狼狈的柳儿。 任如意看着柳儿,其实更多也是好奇,这乐馆名动梧都的柳儿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是这种探究的目光到了柳儿眼里全是危险的信号。 柳儿咬牙一招阴狠的捉骨手朝着任如意而去。在柳儿此时的眼睛里,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她逃出生天的一道坎儿,这一招是下了死手的。 任如意看着那柳儿娇弱的手臂带着一丝凌厉之气朝她袭来,只是这凌厉在任如意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同样是女子,柳儿出手那一刻就注定没什么赢面了。她对于宁远舟不敢轻易对抗,对待任如意却是下意识的轻视。这种轻视会让她后悔的。 攻势到了任如意面前,侧身躲过,柳儿侧身出过第二掌,这掌直接被任如意捏住,一个背身就将那柳儿摔翻过地。 柳儿落地扭开了任如意的手,翻身起来,眼中狠戾的神情已然起来了。她伸手拔下头顶一根簪子握在手里,那簪子尖端发黑发亮,像是淬了毒。 柳儿攻势预备,两脚撇开站着,头发因为打斗而算乱在耳边,背也弓了起来,如此看上去一点名妓的影子都瞧不见了,倒像是一匹荒野的狼的情态。 “北磐狼军?”任如意小声念叨了一句,那柳儿已然猛地向前奔来。 有了武器在手,那柳儿的攻势愈发凶猛,屋里的宁远舟和于十三从门口走出来,也是瞧见任如意一直在躲没有反攻。 “美人儿,可要我们帮忙?” 任如意一招一式应对得当,并不显狼狈,抽空回了一嘴,“不用。” 于十三也是摇摇头,不知道是对宁远舟说,还是怎么, “女人,不好惹哟。” 说完便转过头从那廊边往下望着。方才爆鸣声响起时升起的烟雾已经慢慢散开了。 烟雾之中有一些打斗的声音,不过于十三却是丝毫没带担心的,就见那烟雾散了,方才各怀鬼胎的各人此时都已经躺地上了。 那率先发难的乐馆老板此时已经躺倒在地上,两手捂着自己的腿不住抽搐着,那小腿弯后面一道口子不住地往外涌着鲜血。 此时的钱昭还保持着持剑的模样,剑尖往下滴着血。 钱昭一早便瞧见了那人的小动作,就等着他们主动暴露。 楼下算是结束了,动了手的便先划分成了“细作”的重点考察对象,全都绑了塞住嘴装进箱子,在乐馆后院里等着了,只待夜深人静的时候运走。 楼上此时也在一声女子的惊呼声中分了胜负。 柳儿那簪子不断挥舞,多次攻势不成,她也慌了神,眼见着楼下的打斗声也没能掀起什么风浪,她更是慌张,手上愈发没了章法。 如此,任如意一个闪避,那柳儿姑娘淬了毒的簪子竟然生生划破了她自己的手背。 划破皮肤那一刻,柳儿肉眼可见的慌乱了,簪子一下子脱了手,但更令她没料到的,任如意瞬间便提升了攻速,一个转身从身后取了短刀。 任如意一把抓住了柳儿受伤的手臂,另一只手,手起刀落,直接便断了她手腕上的脉。 手上的柳儿跌坐在地,满眼皆是惊恐,瞧着任如意的脸上一点神情变化都没有,就仿佛废她一只手或是要她一条命,都易如反掌。 任如意也没有多解释什么,刚才那一刀看似骇人,实则是在救她一命。那淬在金上还发黑的毒,该是多么凶险,只有断了脉才能保住命罢了。 柳儿被突如其来的攻势击倒在地,此时整个人都发愣,手腕处的疼痛也让她对任如意这个女人的恐惧提升到了极点。 “美人儿!”于十三喊了一声任如意,然后比划了一下自己腰上的位置,又用眼神瞟了一眼那地上缩成一团的柳儿。示意任如意去搜那柳儿的身。 柳儿还想反抗,终究是没有可能,她藏于腰间的一张布帛就这样被搜了出来。 于十三瞧见还有一番自得在, “我就说这柳儿姑娘区区半月,腰肢怎么足足粗了寸余……” 宁远舟也是有些无语在了,这于十三在对待女人这种事儿上,确实是有他的本事在的。 那柳儿在房间一角蹲着,眼神多少有些空洞无物的感觉,另一只手捏着自己另一只手断掉的脉处。 想着几个时辰以前,她还自以为自己的梧国潜伏是十足的成功。 她在梧都的达官显贵之中徘徊,方方面面的隐秘也探听了不少,只是都不及如今这一件。只要将这一件送回北磐,她便是大功一件,从此她的家族都会因为她而风生水起。 这一件,只要这一件便好了…… “柳儿姑娘,说说这东西的来历吧。” 宁远舟问着,但那柳儿显然已经自觉潜伏暴露,心如死灰,不愿搭宁远舟的话。一个暴露的间客,就已然没有半分生路可言,那说与不说又有何意义呢? “英王杨行衍。” 宁远舟平静的说出了这个名字,那柳儿的眼神轻轻扬了一下,又迅速暗了下去,像是在强行忍着自己的反应一般。 宁远舟心里已经明朗了大半。 “英王过往时常流连乐馆,也是你柳儿姑娘的座上宾,想来你也没少在他谋逆一事上使手段吧。” 宁远舟已然是确定的语气诉说着事实,也不求柳儿的回应了。 想当初杨行衍叛逃之时,还劫了这柳儿做了一路疑兵,当初他们竟然也都着了道,竟然一点没怀疑这乐馆居然和北磐细作有关。 一直到如今,这一张画满了梧国边境布防的牛皮舆图出现在他眼前,宁远舟才意识到了,差一点当年安梧之战的悲剧就要重演。 “去叫钱昭吧。”宁远舟对着一旁的于十三说着,于十三也是微微愣了一下,还是去了。 经过柳儿时,还故作遗憾的摇了摇头,嘴里念着,“可惜咯可惜咯。” 柳儿面上仍是没有变化,但心中已然一紧。 第82章 那良柳烟 钱昭进了屋,手里拎着一只药箱。 房间里其他人都退出去了,只留了宁远舟任如意,还有那位柳儿姑娘。 于十三也是没有功夫再来守着这柳儿姑娘招供了,他要忙着组织楼下的人抓紧时间审讯其他人。 按照宁远舟几人的规划,所有事情都必须在今晚解决,必须。 钱昭打开药箱,那放在第一层的小刀,各种钢针镊子,看得那柳儿就是慌了,眼中全是恐惧,不住地摇着头,用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钱昭。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期待自己的“无辜”眼神能够让面前的男人生起一丝怜悯之意。 但,钱昭显然让他失望了,从头到尾都没有给她一个像样的眼神,只专心摆弄着自己的物件。 从黄大夫那里要来的药丸被塞进了柳儿的嘴里,吃了不知名的药,她只觉得惊恐万分,而后药效起了她才安静放松了下来。 “这是?” 上次黄大夫的“神药”出动之时,任如意并不在现场,因此对钱昭这动作也是有些疑问在。 宁远舟则是解释道。 “我们时间不多,需要她尽快吐出真话来。” 钱昭的银针一术在黄大夫的指导下也是突飞猛进,不到一刻钟,已然送了那柳儿黄粱一梦。 梦中的柳儿,就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刚刚及笄的时候。 她一身北磐人的劲装,策马疾驰,头顶盘旋着猎鹰,手中持着弓箭,正盯上了一头鹿,穷追不舍。 眼看着就要入冬,入冬过后的草原全是荒草枯草,寒风与暴雪都会叫这些小动物们不敢再露头。 她本名那良柳烟,是北磐西北草原上最厉害的女猎手。但作为家中长女,此刻的她依旧一刻也不敢停,她必须为家里筹备足够的口粮过冬。 “驾——驾——” 一支箭飞出,正中那鹿的脖颈,她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直奔着那鹿的而去,将它绑在了马上,很是高兴,骑着马儿小跑着就往家里跑。 心中一个声音问她,“你在高兴什么?” 她只想着,今天的她很幸运,有了这一头健硕的鹿,她的家人不再需要冒着冬雪出门,她还能用这皮子为他的父亲母亲做上一对护膝。 然而,等她骑着马翻过了最后一座山头,瞧着自己家所在之处已然被战马包围。 那个冬天,她的家人们吃上了从他国劫掠而来的白米,而她,却再也不是那个北磐西北草原上自在的猎手,而是—— “奴家柳儿,见过各位大人,为各位大人献曲。” 柳儿的成名之路走得并不顺畅,梧都人人都道她歌喉一绝,其实真要是音律大家又如何瞧得上她呢? 她的名气,总归是委身讨好,阿谀奉承,一歌一曲,捧得几个大人物为她捧场正名,才慢慢在梧都站稳了脚跟。 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她也曾王越思乡,虽说思念的地方或许正在历经风雪,虽说她的故乡的水土远不及梧都宜人…… …… “柳儿,有客到。” 那管事拿过一枚银锭子放在桌上,柳儿只拿起来看了眼银锭子背后的戳,心下便是一寒。 来人风尘仆仆,身上沾着露水寒气,但柳儿总觉得能闻着草原的气息。 但这来自草原的消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这一年北磐极寒,牲畜死伤众多,草原上不知道又会有多少房子再也燃不起炊烟。 他们以柳儿情报不利为由,扣下来原本应允的一半的粮食。 “求求您,大人,少了一半的粮食,属下的一家老小该怎么活呀……” 那个冬天,柳儿最小的弟弟饿死了…… …… 此时乐馆中的柳儿,倚靠在墙边,嘴里喃喃哀求着,眼角也不住地流出泪来。 任如意不知怎的,听得很不是滋味。 “既是间客,也是可怜人。” 任如意在说这柳儿,也在说自己。没有人生来就愿意牺牲,没有人生来就愿意刺杀潜伏。 “情报机构就是上位者之间的博弈,而我们都是卒子罢了。不过,我想阿盈会不一样的。” 宁远舟说到杨盈,两人也才释然了一些。 如果没有战争,便不会有间客,便不会有这一个又一个悲剧的人生。相信未来会好的,在杨盈所在的梧国和李同光所在的安国的共同努力之下。 那柳儿的声音接着响起,终于是说到了英王的事情。 那之后不久,英王杨行衍便成了柳儿的座上宾。柳儿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英王借酒消愁时也会吐露一些过往秘辛。 柳儿便做了那英王肚子里的蛔虫,表面上事事为他考虑,实际则是煽风点火,激发了杨行衍内心深处对于大梧的怨恨。 在这种怨恨的激发之下,英王的多年积累全部换了这一张布防图,在柳儿的“建议”之下,英王让自己的妻弟将这布防图送往北磐,意图颠覆大梧。 然而…… “真是个傻子……东西在我手上转了一圈还没个收获吗?等他伏法,月初他来,这东西交上去,我的家人定能过一个丰足的冬天……” …… 柳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慢慢就没了声音,钱昭还想要引导她接着说, “月初是谁会来?” “他……他会……咳咳……”柳儿开始咳嗽,一声接着一声。 “药效已是极限了,人就要醒了。”钱昭指着地上的柳儿说道。 “这药短时间就能用这一回,她若不肯细说,那便只能用刑了。” 在场三人都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布防图若外泄,那必将造成两国大战,生灵涂炭,没有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心软。 “等她醒了让我试试吧。”任如意对着宁远舟说着, 严刑拷问与心甘情愿,说出来的东西定然还是有区别的。宁远舟和任如意想做一个大局,那么知道的越多越细,那便越是稳妥。 “看样子你不仅会杀人,还会诛心呢。” 钱昭一边收着针,一边应着这边的任如意。 任如意面上倒是轻松, “诛心谈不上,算女儿家的谈心罢了。” 说罢,宁远舟也是点点头,往门外去了。钱昭收拾完起身, “半刻钟,她会醒,你小心些。” 第83章 那良柳烟(2) 柳儿脑子沉沉的,几声咳嗽后倒是醒转过来。 被断了脉的手耷拉着,那疼痛和血腥都在往她脑子里钻,她才从梦境被拉回了现实,抬眼看见了面前负手而立的任如意。 “你们……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梧贼!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真想让你做鬼,此刻等待你的便不是我而是刑具了。” 任如意一说,柳儿才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除了先前打斗所伤,其他地方都没有伤痕了,只有那伤臂之上还隐隐有刺痛的感觉。 钱昭在行针“造梦”之时还顺道给她扎了几针止血。不过钱昭是真的手重,撤了朕还能让那柳儿感觉到刺痛。 “你叫那良柳烟?” 柳儿听了也是将头拧到一边,不愿意回应任如意, “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任如意倒是一步步向她靠近, “不管你想说不想说,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刚刚可都说了,你还指望事发以后他们会善待你的家人吗?” 任如意这两句的确有些杀人诛心的意思在,那柳儿一听到家人,便好似被捉住了软肋一般。 “你知道我是谁吗?”任如意此时已然靠近了柳儿,直接坐在了她面前地上。 柳儿没好气的来了一句,“梧国六道堂的狗贼!” 任如意笑了,“我可不是什么六道堂。再者,你说狗贼?什么是贼?他们六道堂究竟窃了你们北磐什么?他们又害了你们什么?” “他们……他们杀我同族!” “那你们就没有杀过梧国人,没有杀过安国人吗?” 柳儿终究是哽住了。以往的岁月,北磐确乎总是主动挑起战争的一方,北磐人才担得起一个“贼”字。但柳儿心里又不由得找补起来,也是觉得他们的狼主如此决断,也是有他们的苦衷。 安梧两国在北境造了绵延数百里的城墙,将他们北磐隔绝在北境。北境苦寒,北磐人也不谙农耕,每到冬季他们便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如果不劫掠,不抢夺,他们世世代代便都该如此吗? “你想说,北磐资源匮乏,不得不劫掠吗?” 任如意这一句先发制人,直接将那柳儿没说出口的话给堵在了嘴里。她们两人都知道,这都是借口罢了。北磐几代狼主是个什么秉性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 北磐之所以资源如此匮乏,少不了几代狼主奢靡,将资源全部集中到了北磐各贵族身上,才造就了如此场面。 都说北磐人打起仗来,骑兵凶残无比,勇猛异常。谁能想到,他们若不拼死掠夺,那来日便不知忍饥挨饿的会不会轮到自己。 “你知道你打算送走的布防图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很多像你一样的人要被迫为了北磐狼主的野心丢掉性命。意味着还有更多的贫苦百姓受战争的磨难。” 任如意的声音和缓又不失坚定,“就算真让北磐靠着这布防图抢了先机,你们的狼主有本事能撬动这大梧的江山,有本事让你们所有人安居乐业吗?” 柳儿心中什么都明白,只是此刻再被任如意摆在了明面上,内心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你到底是谁?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终究是训练过的间客,不会轻而易举地就打破心防。 “我想,天下战火停息,所有贫苦百姓安居乐业,不用担心温饱。” 柳儿轻哼一声,“你这‘天下百姓’怕是没算上我们北磐吧。” “如若北磐灭了,那自然能算上你们。”任如意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 柳儿倒是被这话给激起了怒意,咬牙切齿道, “你……” …… 任如意没有接着往下说,只用长久的沉默来表明自己方才所言确实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北磐狼主几代都是如此秉性,或许只有那些欺压主战掠夺的统治者没有了,北磐才有可能脱下“狼皮”,成为这天下的一员。 “你是要策反我吗?”柳儿说着。 “策反多是威逼与利诱。首先,我没有威逼你的意思,再者,我许诺不了你重利,你偷盗军机,必是死路一条。” 这话一出,那柳儿听了反倒是放松了不少,脸上也能浮现几分冷笑。早知自己没了生机,却没料到任如意连骗都懒得骗她。 “那你现在与我谈什么?逗我开心吗?” “我想‘柳儿’这个名字,你应当不太喜欢吧。” 任如意说这话的时候,便想到了朱衣卫的白雀。一群本就孤苦的女子被拿了家人胁迫,成为这倚门卖笑的风月女子。 如若立了功,也难以受奖,甚至因为身份“不光彩”,连史书都不准记录。许多人的匆匆一生,都好像一个笑话,为了所谓的权谋斗争活成了炮灰。 “我能许你的,便是让你处斩之日不做乐馆的柳儿,而是做你的那良柳烟。我能许诺的,便是他日胜了北磐之时,必将带人去庇护你们的家人,将那胁迫你们的人斩杀殆尽,必不叫人再步你的后尘。” 那良柳烟听完这些,眼睛里不自觉闪起了泪花。她无数次在心里怨恨着,害怕着,当年将她从家中带出的人。 她不是没有心的人,她自己吃过的苦,还需要她的族人一波接一波地来吃吗?或许就到这里能结束,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她笑了,像是冷笑,又像是真真发自内心的笑了, “那我可不是真得谢谢你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其实想起自己刚才那黄粱一梦,自己来梧都潜伏的前因后果都尽数说了,这个叛徒怕是已经做了。 “你到底是谁?” “任如意,或许,任辛这个名字更响亮一些。” “任辛——任——辛——”那良柳烟一边复述着,眼珠子也左右转着,似乎在调动自己的记忆。忽然,她眼睛便瞪大了,抬头有些说不出来的震惊。 令人闻风丧胆的朱衣卫前左使任辛,她怎么会没听说过她的大名。 “所以,你应当相信我,我和你曾经是同一类人。” “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那良柳烟终于是松了话口,任如意也是放心了不少, “我要你帮我,让我变成你。” 第84章 夜夜笙歌 这天夜里,乐馆里能喘气的不能喘气的,都趁着夜色装了箱子运走了。 天一亮,好奇的不好奇的都往这乐馆门口张望来着。 只瞧着原先负责揽客的管事也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出着。 “看什么看什么?穷鬼,有钱就晚上点了灯再来看!” 看热闹的百姓也是纷纷自觉没趣。 “什么玩意儿呀,左不过当奴才的,还瞧不上我们良民了?” “就是就是。” “走吧,有钱人逛的地方,怎么连热闹都没得瞧了。” 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也是有些不尽兴地拉着孩子走了。 也不怪这管事说话冲,这些个看热闹的贫苦百姓本也不是这乐馆的受众,他平日里在那些个权贵面前也是低声下四惯了,如今自然是没功夫再应付这些个人。 “你瞧他那样,昨儿还哈巴狗似的呢,想来是官兵来了一趟没啥事儿,又狂起来了呗?” 边上路人在这议论着,那管事的自然是听进了耳朵里。手里摇的纸扇子愈发欢了,心里不住地想着,“议论吧,议论吧,就是要让你们议论。” 在一众路人的注视下,那管事的在手下的簇拥下也是上了马车,直奔酒楼而去。 跟着他上了车马的还有一个惯常跟着他一块儿揽客的小厮,此时的脸色倒是不似那管事轻松。 不管外面儿人说什么,他都是低着头,没精打采地跟在那管事的后面。 上了马车,那管事的坐姿一下子就变了,脚也是自在的耷拉了上坐垫,一点儿不像个四五十岁的人。 手中原本用来装模作样地纸扇一合,就用那折扇将身边小厮下巴抬起。 那小厮被这一碰,也是吓得虎躯一震,不住咽着唾沫。 四五十岁的面庞下发出的却是年轻男子的声音,这管事的分明就是于十三假扮的。 “怎么样?像吗?”于十三脸上带着笑,但在那小厮眼里着实是骇人更多些。 他不是什么北磐暗探,也只不过是被雇佣而来打工的。他也是没见过的改头换面的“法术”,面对这样一群本事不凡的人,他自然是害怕极了。 “像……像……跟真的一样……一点儿……一点儿都不像演的……” 于十三一听也很是满意,把坐姿调整好了,又清了清嗓子,掀开马车帘子就对着外面人喊了一声。 “走快些!今儿得去订一桌酒席给咱楼里去去晦气,可别再惹上这起子麻烦事儿。” 这一嗓子嚎得挺大,不少人都听着了。 是啊,昨夜乐馆当真是遭了无妄之灾,众人只关心着那潜逃的盗贼是否落网了。 许多双投向乐馆的目光都得了同样的暗示。里里外外采买盥洗的人,似乎都如往常一般没有变化,甚至午后还贴了告示在门前,今儿夜里台柱子柳儿还有登台演唱。 果然,这天天色一暗,乐馆的灯笼照常亮了,乐馆依旧人声鼎沸,往来贵客络绎不绝。 柳儿登台一曲过后,那乐馆的老板也是出来给在场众人敬酒赔罪,将昨日之事揭了过去。 …… 如此热闹,乐馆依旧是夜夜笙歌,一如往常。 转眼间便到了月初之时。 于十三化身的管事依旧在门口吆喝着往来权贵,不知何时,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男人出现在了这乐馆门前。 一直跟着于十三的小厮瞧见了,赶忙去扯于十三的衣服,面上已是紧张了起来。 他跟着管事的时间,差不多也是每个月初一总会有人来点柳儿的台,因此柳儿每月初一的日子总是提前留出来的。 而这每月来的人其实并不一样,有时是魁梧的行商人,有时又是纨绔公子的样式,但偏偏他们每一个人腰间都佩着同一块儿翠绿翠绿的玉佩。 要说他能从这众多伙计里被留在了乐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有这眼力劲儿就已经强过很多人了。 得了提示的于十三也是注意到了,一边招呼其他人,一边就倒腾着步子来到了这书生面前行了一礼。 “这位客官,敢问几位呢?是坐大堂还是雅座呢?” 那书生面上带着笑意,举手投足间也很有文人骚客的那种劲儿。 于十三内心其实也是翻了个白眼,心想着这人居然比他还能装。 “一位,天字一号,拜访柳儿姑娘。”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就给在了于十三手上。 于十三一听,连忙说好,那小厮也是赶紧对着里面就是一吆喝,“楼上雅座,一位——” 那书生被引入乐馆,入了楼也是不由得眼珠子一转,将这里里外外给扫视了一遍。 大体上总归是同以前一样,台上的琵琶女手上不停歇,底下的宾客也是连连叫好。 这边儿,端菜的几个女使丫头,还有那么几个是熟面孔;另一边一抬头,便看见了那乐馆的老板已然站在三楼朝着楼下望着,两人对视,也是微微点过头。 瞧着那书生往楼上走着的背影,这位“老板”也是默默松了一口气,脸上的面具着实闷的难受,但好歹远远望着这一眼没叫漏了馅儿。 …… 天字一号房内,“柳儿”已然温顺地跪服在了地上,面前的白衣男子已然一改先前那书生一般的儒雅谦和,挂上了一张严肃板正的脸。 按照任如意的说法,这男人也是装模作样得紧。 “柳儿”送上了大大小小的情报,面前的男人都始终没有表露出一丝满意的意思。反而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在手中把玩着。 “柳儿”的皮囊之下的任如意,心中也是闪过了片刻的诧异,但并没有表露出来。 “看样子柳儿你,还不够努力呀。”说着那书生便弯腰探身朝着“柳儿”探去。一手已然伸手去触任如意的脸。 任如意向后闪身半步,只让那书生的手堪堪划过了她面前,终究是没有触上,那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全然被任如意看在眼里。 果然,细作的话不可尽信。 第85章 夜夜笙歌(2) 任如意一个翻身便站了起来,在那男人的微薄怒意之下,她从一旁的桌下取出了一张卷起的牛皮布帛。 “不知这件够了吗?” 任如意将那布帛送到了男人手上,男人眼中的情绪才慢慢敛了下去,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东西上。 这一看,他的眼睛才慢慢睁大了,那种兴奋已经溢于言表了。 这张牛皮布帛之上赫然描绘的便是那梧都周边的布防,尤其在与北磐相接的地方,也算得上详尽了。 那男人想着,有了如此助力,不论他大梧有多少奇兵武器,北磐都有信心一战了,到时候踏平梧都,他封侯拜相也未可知啊。 他如获至宝一般,将那布防图收进了怀中,正要伸手去掏那药瓶。 按照柳儿跟任如意所说,除了抓住了她家人的粮食供给之外,她还服下了毒药,需得每月服下解药,才能不受病痛的折磨。 当下听着,任如意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当那天下间客组织都是一般模样,翻来覆去就是这些手段。 任如意看着男人将那一只药瓶放下,任如意刚想要伸手去拿,瞧见了男人的动作又给忍了下来。他手没有停,再次往怀中摸去,第二个瓶子就这样出现在他手里。 这一次,这只药瓶直接送到了任如意面前。 男人的手等着,任如意只能伸手去接。任如意接过药之后愣了神,男人有些不耐烦道, “怎么,规矩还要我教吗?你可别耍花样。” 此时,早已潜伏在隔壁的宁远舟,隔着墙关注着里面的动静。毕竟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想要原原本本变成另一个人,本就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任如意的脑子飞速运转着,两种药,一种放桌上,一种交到了手里。按着架势,想看她当场将这药丸吃下去,那么…… 想明白过后,任如意将那瓶中的药丸放进了嘴里咽了下去,还接过了男人递来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男人似乎很满意任如意的动作,又是伸手摸了一把胸前的布防图,站起身就要离开。 将要出门之时,他似乎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回过头问了一嘴, “你这回怎么不过问你的家人了?” 任如意扮演的“柳儿”也是轻声答着。 “我不信这战功还换不来足够他们过冬的粮食。” 男人轻哼一声,手却无声无息地摸向了腰间的匕首,嘴里发出的声音也是有些隐隐咬着牙的意味, “哼……是啊……想来发的白米白面,定不会饿着你四个姊妹。” “柳儿”的声音缓缓传来,“三个,去年有一个已经没了。” “哦……是吗?我都忘记了……”男人向匕首试探的手还是收了回来,为自己刚刚一闪而过的奇异想法感到有些许好笑。 目送着男人离开房门,又瞬间换上了那白面书生的儒雅气质,随手赏了路过小厮几粒碎银子,便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乐馆。 任如意再男人离开过后,立马蓄力一掌拍在了自己胸前,随之则是猛地将方才饮下的那杯酒给吐了出来,酒里还瞧见了半粒尚未融化的药丸。 “如意!” 宁远舟从门外进来,瞧见任如意的模样顿时便紧张了起来。 “他给你吃了什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半粒药丸本身劲儿也不算多大,此时的任如意也就是有些晕眩,本来不甚要紧,只是一时没有回应宁远舟,宁远舟则是一个劲儿地晃着任如意。 “别……别恍了,没事儿都要被你恍出事儿来了。” 任如意闭了眼睛就要整理内力调息。 “我……我我去找钱昭。” 宁远舟还没走出去半步,便被任如意拽住了手臂,却不说话,只自顾自调息着。 宁远舟也是静静看着任如意调息,到最后十分也是又吐出一小口黑血来。 只见她用袖口擦了下唇边,表情才轻松了起来, “我说宁远舟,你怕我中毒吗?我可是用过万毒解的,他们北磐还能有什么毒药能毒到我吗?” 宁远舟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待会儿还是让钱昭看看吧,这样我才能放心些。” 任如意也只能点头应是,真是拗不过宁远舟这个人。 “那走吧,我还得去跟‘柳儿’姑娘道个别呢。” 任如意伸手拿走了那桌上的剩下一个药瓶,避开众人的目光就到了乐馆的后院柴房。柴房里此时正关押着真正的柳儿。 任如意现在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她确乎是差一点就着了这女人的道。虽然一切也好像在情理之中,如果将柳儿当成一个普通的细作,这一切都是合理的。 偏偏任如意听了那柳儿的遭遇竟然生生冒出来些同情来。 或许此刻更多的还是有些无奈吧,自己这些日子还是过得安逸了,平白的冒出了这些同情心…… 刚好到院子里,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小跑的脚步声。 任如意停了步子转过头一看,一个伙计朝着她这块儿小跑着,一直冲到了“柳儿”身边,直接抓起了她一只手臂。 此时的场景要在别人看来,定然是这“乐馆”的小厮对着当家名角儿生了歹念,这才趁着无人之时来耍流氓来了。 “你这是……宁远舟叫你来的?” 只见来人抓起任如意的手就直接伸手去探那脉象,嘴里没有应任如意的话,只安安静静地感知着任如意的脉搏。 这张脸之下,藏着的便是钱昭了。这边事情成了,宁远舟也只能马不停蹄回六道堂同众人商议下一步。 “行,我走了。”钱昭也不对任如意多说什么。 只要确定这毒药害不了任如意的性命,他便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其实无论是任如意还是宁远舟,身体一直都是亏损着的状态。但钱昭也没什么办法,宁远舟不可能停下来,宁远舟不停,任如意也只会跟他一起疯。 所谓的歪锅配歪灶,绝配,说的就是他们两人了。 钱昭把完脉就走了,任如意也没多说,径直往那柴房走去。 柴草堆上的真“柳儿”,北磐的那良柳烟此时正是被喂了软筋散,绑的结结实实丢在草堆上。 看见这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时,她先是惊诧,而后便是挂了笑意,那眼神里满是戏谑还有嘲笑。 任如意看看也是不住地冷笑,果然,真要是简简单单的货色也断不可能在这六道堂的眼皮子底下潜伏数年,还能拿到布防图。 “怎么样,那药的滋味如何?为了男人搭上一条命,任左使,可后悔?” 第86章 宫门下钥 在那良柳烟的视角,任如意明明是安国朱衣卫,同梧国六道堂可谓是隔着血仇,如今却甘愿来替六道堂做事。 柳儿是从烟花堆里成长起来的,她怎么会看不透,任如意脸上已经看不见冷面杀手的影子了,只能看见她对男人动了情。 “谈谈吧,你的目的。”任如意开门见山。 “我的目的?我的目的自然是想活着!” 那柳儿的五官顷刻间变狰狞扭曲了起来,带着些狂悖的语气。 “你应当吃了那药了吧,我同你说得细,你一定能将我扮演得极好。” 那良柳烟这后半句还有没说的,那便是任如意一定能扮演她替她吃下那一粒毒药。 以药物控制手下密探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所以她告知任如意,需要任如意帮她拿回当月解药的时候,任如意并没有怀疑太多。 不过她隐瞒的是,每个月,她们会得到解药,但也必须新吃下一粒毒药,如此循环往复。 任如意把那装着解药的瓶子放在手里晃悠着,那良柳烟看着眼睛都亮了,但仍旧是摆着一副占了主导权的架势。 “药你不想给我也没关系,过几日我毒发了,你也好好瞧瞧你下月该是什么模样。” “所以,你刻意瞒我,想我为了完成任务必定会和你一样吃下同样的毒,想让我为了活命而拼死保下你?” “对啊,姐姐,你不是说我们是一样的人吗?那不吃下和我一样的毒怎么算是一样呢?你说对吧,姐——姐——” 那良柳烟靠着草堆,却是笑得狂妄,她觉得自己赌赢了,任如意当真是会为了自己男人来拼这个命。 “你可知,我本来是会给你一个痛快的。”任如意的声音响起,手随之松开,就在那良柳烟的惊呼中,那药瓶就这样砸在了地上,那浑圆的药丸也滚在了地上。 任如意没有给她一点希望,直接一脚碾碎了那药丸。 眼看着那良柳烟的表情从凝固再到恐慌,最后是几近癫狂。 “你……你可知……若没了我,你也会死!” 先是威胁,瞧见任如意一点不为所动,赶忙转了语气,那娇滴滴的“柳儿”便又演了起来。 “求你,不要,求求你……” 任如意一点儿没往心里去,踩着那药丸的脚又碾了两下,直到那粒药丸被撵进了尘土里,再也找不见踪迹。 “你诓骗我时,难道没有想过他日我也会毒发身亡。那我又怎会对你手下留情?” 手中一粒石子飞出,击中了那良柳烟脖颈处穴位,任凭她再怎么挣扎,都发不出一丝声音了。 带着那布防图的白衣男子已经在六道堂沿路布防中摸黑出了城。不出意外,这一份“布防图”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出现在北磐人手中,成为他们向梧国发起进攻的催化剂。 宁远舟已然带着消息往皇宫里去。杨盈和章崧等人一早便在大殿中待着了,一边处理着事务,一边等着宁远舟的消息。 然而,比宁远舟这边的消息来得更快的则是—— “皇后娘娘驾到——” 杨盈同几位大臣正议到新的农赋改制一事,章崧也是反驳杨盈习惯了,正在和杜大人展开一番辩驳,便被皇后的突然到访给打断了。 众人起身见礼,章崧则是没什么好话可说, “皇后娘娘,此处正在议政,娘娘来此怕有不便吧。” 萧姸自然没有管这章崧的话,“众位大人,这宫中下钥的时辰已到了,是否该尽快启程离宫了?” 杨盈也是有些奇怪,还是回应着皇后,“皇嫂,孤与众位大人用这殿议政,一向是……” “一向如此便合规矩了吗?外臣下钥之时不离宫,需要提前请示陛下或者本宫,礼王此举怕不是有僭越之嫌?” “皇嫂,我……”杨盈一时没搞明白,多日不见萧姸,怎的今日来便是说这些的。 杜大人也是有些懵,但听着皇后这话,就是有些赶人的意思在了,赶忙带了个头, “既然没提前呈报皇后娘娘,那我等便先行告退了。” 旁边有些云里雾里的户部尚书还想说什么,“那我等今日这政令还……” “出了宫便娶我那儿,我们拟了条陈明日再上门拜访礼王殿下……” 杜大人说到一半也是瞧见了章崧那翻了一半的白眼,赶紧补上半句,“还有章相。” “不必找我,我府里可没地儿招呼你们。” 原本被拉在这里议事,章崧便已然是有些不悦,今日萧姸又平白无故来这里抖了一趟威风,那章崧便一点儿都不想久留。 兵部尚书其实还想着,先前杨盈与他们说的,今日的要务是边防军务,但几人连税务都还没聊明白,军务更是还没开始。 “敢问礼王殿下,这边防军务可急?” 杨盈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杜大人倒是没多说,一声告退便拉着几位尚书往外走着。 “走吧,宫门要下钥了,可别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了。” 杜大人这两年生死走了一圈,眼色倒是看得比这些个安坐梧都的人要强太多了。留了话,便邀着几位尚书大人一道回了他的宅子。 若是紧急军务,宁远舟自然会派人来宅子里寻他们,现如今皇后明摆着是不想让他们留在宫里,想来这宫中有事发生。 “章相,还不走吗?难道是想入主这皇城?” 皇后这话说得着实有些不体面,其实是让章崧有些恼了的,但着实已经是明着赶人了,任章崧再不情愿也只能走了。 “皇后娘娘,慎言!老臣……告退。” 出了殿门,章崧立马招呼身边跟着的小厮。 那小厮得了眼色,也是小跑着往那侧门去,谁料一队禁军恰巧巡防到此处,一把便将那小厮斥退,以宫门下钥为由,直接逼着他径直出宫,不准找任何人。 章崧脚程再慢,也已经到了宫门,瞧着小厮在禁军的“保护”下出来,也是有些无语,斜眼瞪着那小厮,似有责备的意思。 他原本便想他能去联络到宫中内应去打听一番宫中是否有异样,如今来看也是不成了。 “大人,刚刚不巧,撞见守卫了。” 章崧也是轻叹了一口气,“当真是不巧啊……” 第87章 别过 宁远舟骑马将将到了宫门口,此时几位大人的马车都已经不在了,宁远舟还有些疑惑。 门口一个禁军守卫瞧见了宁远舟,立马上前见礼, “宁大人!” “几位大人的车马为何……”宁远舟指着那空荡的角落,只剩了一架礼王的马车。 “皇后娘娘下旨,今日宫中落锁,闲杂人等不许留宫。” 宁远舟一听眉头便皱了起来,迅速思索着,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中升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说罢便拿了怀里的令牌,这令牌是杨行远所赐,梧国国土之内都可畅行无阻,这宫门自然也不会拦宁远舟。 宁远舟入宫后不是朝着杨盈等人议政所在的大殿而去,反而是朝着杨行远居住的寝殿快步而去。 果然,瞧见宫内比往常更为密集的护卫,便已然说明了一切。 寝殿门口,宁远舟见到了已然小半月没有离宫的孙朗。 孙朗见了宁远舟,原本焦急的面色也是放松了一点,远远的就迎着宁远舟跑过来。 “头儿,你总算来了!” 孙朗还没说什么,宁远舟便伸手止住了。 看着孙朗这紧张的样子,宁远舟的步伐也快了起来,在院子里许多话总不便说,还是快步进到了屋子里去。 “开门!”孙朗招呼一声,那护卫才让出一条路来,让宁远舟和孙朗进了寝殿的大门。 再多的描述都不及亲眼一见,只见寝殿内殿的床榻之上,杨行远已然解开了中衣侧躺着,任由黄大夫施针。 床边两个盆子里装着的水已然被染成了鲜红。 一针之下,梧帝杨行远气血上涌,再次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还伴随着不尽的咳嗽。 黄大夫有些着急,一套银针已然尽了,连忙又去药箱里翻找,嘴里碎碎念着,“针法尽了,还有砭法,对,砭法……” 说着便去药箱里拿了砭石,在旁边用药熏去了。 杨行远一口鲜血吐出过后,人倒是缓了口劲儿似的,朝着床边守着的萧姸和杨盈愣是硬生生挤出来一个笑。 萧姸此时的泪水已然控制不住,握着杨行远的手挣脱开,便到了一旁侧身过去用衣袖拭泪了。 一旁的杨盈此时眼睛也湿润了,也是蹲在了床边,一直望着他这个过去并不熟悉的兄长。 宁远舟走近, “宁卿,你来了,朕便放心了。朕……时日快到了……” 这话一出,杨盈就有些绷不住了,眼泪滑落,嘴里不住地念着,“皇兄,不会的……不……不会的……” 杨行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生生将杨盈搭在自己手臂上的一双手给扒拉开了,直直推向一边。 杨盈还没有反应过来,宁远舟已经从身后将她一把拉起。 她转过头瞧着宁远舟,一脸懵, “远舟哥哥,你干什么呀?” “孙朗!”宁远舟喊着,孙朗立马上前应是。 “礼王殿下体恤民生,需要亲自前往邻城私访,即刻出发,不得耽搁!” 孙朗听了宁远舟的命令也是愣了半刻,对上宁远舟认真严肃的神情,才坚定的应下了,“是!” 杨盈脸上全是震惊,呆呆地看着宁远舟,再猛地转过去看他的兄长杨行远,只见杨行远还是那一副故作轻松的神情,看着杨盈的眼神也是闪着光,带着笑意,也带着深深的期许。 “皇兄,皇兄,我不要去,我不去!” 杨盈不是傻子,黄大夫虽然没在他眼前说什么,但他今日的表现还有皇后的表现,这寝殿的四周布防,都说明着杨行远已然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杨行远是她的兄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今天她被送出了城,那么便意味着,这一别过后便再无相见之日了。 明明知道自己的至亲已然命不久矣,但却不能守在身侧,这对于杨盈而言着实是一种残忍。 “孙朗!带礼王殿下出发!” “是!” 宁远舟依旧是严肃的神情,全然不顾杨盈的挣扎与委屈,便招呼着孙朗强行带杨盈离开。 杨盈只记得,那寝殿关上门之时,杨行远还在看着她笑……想着就此别过了,阿盈。 “我们对阿盈,是否太残忍了些?她……终究只是想陪着他的兄长……” 一旁的萧姸也是整理好了自己的神情,重新坐到了杨行远身侧。 宁远舟和梧帝杨行远都没有去回答萧姸的问题。 这是他们一早便商议好的。兄终弟及,要想真的不落人口实,不让人有一丝怀疑这帝位来之不正,那么杨行远离世地全过程,杨盈就该躲得越远越好。 等遗诏出来,等该闹事儿的人都跳出来把话说尽了,等一切都平息了,杨盈这位礼王殿下只需要安全回来,稳稳登上那位置便好了。 在杨行远看来,人固有一死,送不送最后一步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原本想的是日子来了,直接将杨盈骗走,但临了了还是心软,怕不见上这一面,会让杨盈惦记一辈子。 殊不知,今日见过这匆匆一面,她心里又何尝全无遗憾呢? 黄大夫那边治疗也准备好了,总归是油尽灯枯之时的续命之术,也没有说什么专心治疗不谈正事一说。 宁远舟迅速将今日北磐之事交代过,也提出了应对之策。杨行远也点头应下了。 止战,是这段日子以来,他心中切实所想的事情,只不过他有生之年是做不到了,但还能期待杨盈可以吧。 宁远舟还将六道堂对朝中各大臣的刺探结果说与了杨行远。 “几位尚书都算得力,少有贪墨,但都数目不多,对于大梧都是忠心耿直之人。” 杨行远边听边点头,心下也是放心了不少, “还好,给阿盈的也不算烂摊子吧……” …… 此时的杨盈已经被孙朗给压上了马车,眼瞧着也是认了,不怎么抵抗了。 “孙朗大哥,我……” 眼瞧着杨盈要求他,他赶忙伸手就是摆手说不行,“别,殿下,头儿的命令不可能违抗。” 杨盈泄了一口气,马车又走了半晌,她又喊道,“能否回六道堂院里一趟,孤出行,连换洗衣服都未带!” “不行,之后会派人送与殿下。” “孙朗大哥,求你!我们顺路的,去一趟!耽搁不了什么时间,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软磨硬泡之下,那马车便顺道儿往六道堂后院儿去了。 第88章 礼王离都 “如意姐!如意姐!” 杨盈一进院子,就开始四处张望,寻找任如意的身影。 转了一圈,任如意才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怎么了?你这个时候怎么在这儿?” 孙朗还在院子门口守着,也招呼着往那马车上塞东西,毕竟这一趟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如意姐,帮帮我,好吗?” 杨盈的眼睛红红的,泛着泪花,尽管任如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此时瞧见杨盈的模样也是心软了一半儿。 听杨盈将这一日的事情说完,任如意也是默默摇了摇头, “宁远舟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你难道不相信他的决定吗?” “我就是相信远舟哥哥才来找你的,如意姐,不管再怎么说,那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亲哥哥呀……” 杨盈拉着任如意的手臂不肯撒手,眼睛里的泪花已经充盈了,就要滑落下来,声音都颤抖了。杨盈已然是哀求了。 任如意如何不知宁远舟的想法,杨行远眼瞧着就要不行了,此时杨盈这个礼王应该离梧都的旋涡越远越好。 但…… 心软,是任如意这两年染上的“恶习”,是足以击倒一个顶级刺客的“软肋”。 杨盈也是如此,她和这些帝王之间最大的差别不是性别,不是年龄,更不是治国理政的才能。 …… 孙朗这边收拾的差不多了,也跑进院子里打算催促杨盈一番,毕竟按照宁远舟的命令,礼王需要尽快离开梧都。 “殿下,殿下!”刚喊了两句,还迎面撞上了于十三,手里拎着自个儿那化妆匣子。 “十三,你瞧见殿下了吗?” 于十三表情倒有些奇怪,连忙摆手,“没有,我只是路过,我走了,告辞。” 他圆润的转了个弯,快步就钻回了自己房间里,把房门关上。 另一边杨盈的房门打开了,只见杨盈换了一身便于行走的衣服,手里拎着一个包袱,走出来便将那包袱扔给了孙朗, “走吧。” 孙朗还有些奇怪,原本还一脸不愿离开的杨盈怎么就转了性子,此时快步走在前面,出门之后利落的就上了马车。 尽管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孙朗还惦记着宁远舟的安排,也是没多说什么便带着队伍离开了。 按照宁远舟的安排,他需要带六道堂的人带着杨盈到临城找当地衙门配合,要让杨盈在周边露露脸。 城门处,因为天色已然很晚了,城门紧闭,瞧见孙朗这一队人,守卫也是警觉了起来,直到孙朗出示了令牌。 “六道堂奉命出城!” “快快,开城门!” 如此,礼王殿下的队伍便顺顺利利出了梧都。 一路上,大家都是神情肃穆没有说话,约莫走过了将近两个时辰,孙朗才想起来过问一下杨盈需不需要休息。 “殿下,殿下……” “说。” 这突然的问答,孙朗生出一阵不安来,总觉得这声音和杨盈的,有些出入…… 再猛地掀开帘子,往里一探,就瞧见里面的“杨盈”借着马车之外的月色,照着铜镜,在自己侧脸之上补着脂粉。 偶然撞上孙朗那研究的眼神,她也是没有刻意隐瞒去欺骗孙朗的意思,就听见孙朗喊了一声,“停车!” 队伍车马停在了一处河沟边,马匹们悠闲地吃着河边的嫩草。 孙朗和“杨盈”则是避开了众人的视线,走了老远说话。 “我说我的姑奶奶们呀,这要让宁头儿知道非得把我削了,你们这是想干什么呢!” 尽管孙朗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但听起来还是能感受到他话里的无奈。 “急什么。”就在“杨盈”的皮囊当中,发出的声音是属于任如意的。 就在屋里的时候,任如意简单易容了一番,借着夜色模糊,匆匆糊弄上了车,一路上缝缝补补,现在倒是真与杨盈一般无二了。 “宁远舟的意思,礼王必须离开,这不是跟着你离开了吗?” 孙朗也是一愣,咽了口唾沫。 “这边,你该干什么干什么,梧都阿盈那边,她会有分寸的。” …… 皇城之中,在于十三的帮助下,一名内侍被带进了寝殿,被安排在了殿门口的廊下。 夜里更深露重,内侍单薄的制服之下,那“内侍”也是不住地颤抖着。 礼王已经离开了,那么这皇城里便不可以再有礼王,也不可以再有杨行远的妹妹,那便多他一个内侍便好了。 …… 宁远舟一宿都守在杨行远殿内,累极了便在殿外软榻之上小憩,一直到天边破晓,忙活了一宿的黄大夫也是用尽了一生行医的手段,终究也改变不了什么。 身上的银针都撤了,杨行远就那么静静躺在床榻之上,脸上的血色比起昨日,是更少了些。 “黄大夫……辛苦……歇一歇吧。” 床边的黄大夫听了,也只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这一把年纪,熬了这一宿也不轻松,听了杨行远的话,也只点了点头,带着自己的药箱退出去了。 到门口见了宁远舟,也是小声说了一句,“可以准备着了。” 宁远舟往屋里去见杨行远,杨行远见了宁远舟便问, “什么时辰了?” “照往常,该早朝了。” 宁远舟这样说着,杨行远称病,已然躲过了好久的早朝。 “那便叫他们来吧。” “是!” 宁远舟领了命,转身出去招呼。这招呼的意思,便是…… …… 章崧府邸,章崧刚刚醒过来,吃着早餐,脑子里想了一宿昨夜的事儿。 “大人!大人!宫里来人了!” 章崧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就见禁军侍卫装备的两人进了院子。 “拜见章相,陛下身体有恙,召诸位大人进宫陪侍。” 侍从听着这话还想着呢,若要说侍疾,怎么也轮不着章崧这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儿吧。 章崧脑子倒是转的快,想着多日不见杨行远,昨夜萧姸,还有…… “快去套车!老夫要入宫面圣!” 章崧猛地出声,倒让侍从给吓了一跳,赶忙应了紧赶慢赶往外走。 “快点儿!”章崧又怒吼一声,那小厮赶忙跑起来,还在门槛儿上跌了一跟头。 他心底里还是有些疑惑,这章崧急什么呢,催命似的…… 第89章 托孤 “陛下!老臣来迟了陛下!” 杨行远刚刚饮了萧姸为他煮的白粥,也是心情不错,正仰躺着休息呢,就听见章崧那催命符一般的嚎叫声似乎从殿门口便开始叫唤了。 这一声喊得杨行远是眉头紧皱,忍不住向宁远舟抱怨着,“怎么这老东西先来的?” 宁远舟也是思索片刻,认认真真回答着,“想来,章相府邸离得近。” “诶,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最后再去喊他呢?平白无故让朕……咳咳……咳……咳……” 还没多说上几句话,杨行远便又开始咳嗽,咳着还吐出一口血来。但还等不及宁远舟紧张,杨行远便扯过被子一把擦了嘴角的血,背过身去。 “朕休息一会儿,你去去去……” 宁远舟被杨行远给赶出去了,与其说是赶,不如说是让他去替他应付那外面即将到来的“大批人马”。 “陛下啊!陛下啊!臣等愿祈求老天,折寿十年来换陛下百岁啊!” “陛下!都怪我等办事不利,让陛下忧思至此……” “陛下啊……” …… 守在前殿的宁远舟,也是只觉得脑子一阵乱,这些个平日里文质彬彬的老臣,哭嚎起来着实有点本事在。 杜大人这位尚书郎,自然也在入宫陪侍的名单之内。被通知入宫之时便知道了杨行远寿数将尽,此时的他倒不似前头几个哭喊得声嘶力竭,只是缩在角落里不住地叹着气。 另一边,守在侧殿的于十三,满脑子也是嗡嗡的,内务府得了诏令准备丧仪,消息不过半个时辰,满宫上下的妃嫔都得了消息,跑来探望,便被一起收拢在了这侧殿里。 女人们的表达方式就更干脆了,单单就是个哭,也是各有各的哭法,高低错落,全部嚎进了于十三的脑子里,他从未如此讨厌过女人的声音…… 中途皇后萧姸来了一趟,也是吼了一通, “哭什么哭!陛下还没咽气呢!在这儿哭丧个脸给谁看!” 黄后这一声下去,这侧殿也是消停了一会儿,但没过一刻钟,又呜呜呜嚎叫起来了。 前殿的一些个朝臣嚎了一会儿,倒开始说起小话来了。 “你说如今陛下无子,那这……” 众人身侧角落的一个朝臣小声和身边人说着。 “什么?兄终弟及,不就是了?” 如此,兄终弟及四个字便迅速在朝臣之中蔓延开来。 兄终弟及是不错,但梧帝杨行远的几位兄弟,如今丹阳王叛了,行踪不明。英王也没了,那如今唯一的王,便只剩下了…… “如今陛下身体欠佳,敢问礼王何在?礼王殿下如此不看重兄妹情谊吗?” 章崧大声质问宁远舟,还着重强调了那“兄妹之情”, “礼王殿下奉命前往周边县体察民意了,此时并不在梧都。”宁远舟的话也算是直接回应了章崧的话。 将杨盈支走了,也是免了这一番无谓的争辩罢了。 正说着,身后来了内侍,跟宁远舟耳语着。 其实这前殿里的对话和动静都有人报给后面的杨行远,杨行远也会传话给宁远舟,此刻正巧杨行远让宁远舟过去一趟。 章崧瞧见宁远舟要走,也是不客气地短住了宁远舟, “陛下多日抱恙不见朝臣,倒是宁大人一直随侍在侧,宁大人当真是备受陛下看重呢。” 章崧这话阴阳怪气的,颇有一番引导的意味在。他话里话外都在抨击宁远舟,有挟持陛下断绝朝臣探视的嫌疑。 宁远舟也是没管章崧,行了半礼便径直往里走,一点没管他在身后叫嚣。 “这样吧,你叫他们挨个儿进来瞅朕一眼,免得到头来再攀污你一道。” “陛下,不必如此吧,你的身体怕是……” “怕什么?朕都不怕。” 外殿嚎叫声音量掉下去了,众人也是疲累了,但又不敢轻易停下来。要装总还是要装到底才是。 宁远舟走出来,章崧诘难的话已经到了唇边了, “陛下有令,请众位大臣入内探视。” “好!那老夫便先替诸位问候一番。” 章崧正要整理衣袍往里去,宁远舟摆手制止,“陛下请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兵部尚书。” “臣等遵旨。”几位尚书赶忙起身应了,跟着内侍往里间去,留下章崧愣在了原地,不住地咬着牙说着, “好,好,好。” …… 寝殿之内,几个尚书都跪在了床前,听着杨行远这近乎于“临终托孤”一般的话语。 “众位都是大梧的老臣,过去朕也犯过错,还好诸位替朕兜着底。” 杜大人听着这话其实心里蛮不是滋味的,他也是老臣了,虽然过往上朝都站在老后面了,但也是见证着杨行远这些年的变化,尤其是安国一行之后。 正想说什么,旁边户部尚书赶忙应了话,“臣等甘为大梧鞠躬尽瘁!” 杜大人也只能将心底的话给咽下去了。 杨行远又闲话了两句,便随手一指那户部尚书开口说道, “朕喜欢言而有信的人,不然,朕走了也得带上你!”杨行远这话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这户部尚书贪墨一事,他自己知道,杨行远也知道,如今一点,便吓得那尚书大人赶紧磕头称是。 “朕是不中用了,他日还望诸位,继续匡扶梧国,替朕守着阿盈。走吧。” “臣等告退。” 三人正要退下,杨行远又补上了一句,“杜大人,多谢了。” 杜大人听了也是站定回身鞠了一礼,便是回应了杨行远的谢了。 这谢,既是谢杜大人当年安国一行,也是感谢杜大人对杨盈的栽培了。 三位尚书出来,自是对里面的一切绝口不提,杜大人是不想说,那户部尚书纯粹是被吓到了。 章崧还是好奇,但杨行远就是不见他,里里外外喊了三波人进去,愣是没叫他这位相国大人。 里头的杨行远说了一会儿话,也是赶紧没什么气力了,才招呼宁远舟叫了章崧。 章崧进来见礼,正要嚎叫,杨行远便只留了一句, “礼王坐稳江山那一日,便是你相国府上世代荣光的开始。” 章崧愣了,跪拜床前,还在品味自己听到的话。 “章相……咳咳……咳……可懂了?” “还请陛下明示!” 杨行远已然虚弱了不少,咳嗽两声过后,声音都哑了下去。 “有杨盈的一日,便有你章崧一日……咳咳……否……否则……” 宁远舟适时出现在杨行远身侧递上一块手绢,再回过头瞪了一眼章崧,六道堂,宁远舟,便是那个否则…… 既是托孤,也是威胁。 第90章 梧帝驾崩 杨行远说完这句话,便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眼看着又在咳血,章崧终于是被“请”了出去。 余下的官员自然没有再召见了,休息了一个早晨的黄大夫也是又提了药箱守在了梧帝身侧。 皇后也来了,坐在床边,一直握着杨行远的手。 大半日过去,眼看已近黄昏。 内务府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筹备好了那些个物件儿,便用黑布将那些白色盖的严严实实,在偏殿等着了。 朝内品级高些的大臣都在这前殿内等着,食物茶水也时刻供应着。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 “咳咳……” 又是两口鲜血吐了出来,不过这吐了一口,杨行远反倒是提起来了些精神,面色看上去也红润了些。 “宁卿……宁卿你来……”杨行远朝着宁远舟招手。 萧姸让了位置,瞧见杨行远突然而来的精气神也是转身就看向黄大夫,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但得到的却是黄大夫面容严肃的摇摇头。 这不是什么奇迹,也不是什么精气神儿,就是回光返照罢了。 萧姸怕自己的表情被杨行远看了去,也是转过身缩在了角落里,不吭声。 “陛下。”宁远舟也是到了床前,杨行远一直招手,又指了指自己床边,宁远舟这才坐了下去。 “宁卿,辛苦了,朕这么撒手一走,还得累了你……替朕……咳咳……也是可惜了,朕赶不上喝上你们的喜酒了。” 杨行远说着也是笑了笑,宁远舟也只有默默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赶不赶得上的,喜酒什么的不过是俗物,臣认定了是她,那便是一生一世的相护。” 杨行远听着也是乐,“好好好,但愿宁卿别误了人姑娘的期盼,试问天下哪个女子不想凤冠霞帔呢?” 说着,杨行远又往枕头底下摸去,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摸了个玉扳指出来, “算贺礼吧,女孩儿的东西找皇后要去。” 说完这一句,杨行远又开始咳,这一次咳的猛烈,鲜血一阵一阵往外涌。 黄大夫靠过来,也是把了脉,便不做任何别的动作,默默让了位置给皇后。 “扶我……咳咳……起来……咳……咳咳……” 宁远舟帮着将杨行远扶坐起来,皇后萧姸抱着杨行远。 他艰难的抬着手指了一下那窗户,萧姸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将窗子打开。” 宁远舟过去开了窗,窗外的杏树生了芽,但满树都不见花。杨行远似乎想在这树杈之上寻一朵花,终究是徒劳…… 他的手脱了力垂下,落在了身前,脖颈也再没了气力,倒向了萧姸,再没了动静。 萧姸一瞬间愣住了,抱着杨行远的手臂不自觉抱得更紧了。 宁远舟也只能叹一口气,给了一旁的黄大夫一个眼神,黄大夫便再过去拿起杨行远垂下的手臂试探了脉搏。 再之后,黄大夫撒手便跪俯在了床边,将头深深埋下去,口中有些颤抖的声音喊着, “陛下驾崩……” 宁远舟也是将衣摆扬起,双膝跪地,扬起嗓子喊了一声, “陛下驾崩——” 这一喊,便是通报了,门外的人得了令,一层一层报出去,一直到宫中角楼敲起丧钟…… 宫中所有朝臣嫔妃,就连宫门甬道处的守卫内侍,通通跪地叩拜,送别这一位并无什么高远功绩的君主离世。 就在寝殿窗户外,那棵杏树旁的一名内侍,同样跪地磕头,只不过在埋头之后,他的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从背后看上去一直在抽搐。 今日,她也来磕头,送别自己的兄长。 众位大臣齐齐跪伏于殿前,有些个感情充沛的文官已然忍不住哭泣了起来,将忧伤的氛围点满了。 内侍局准备的物件儿黑布一掀,白绸被挂上了檐角。后宫的妃嫔哭嚎一片,丧服也都齐备了,她们便一边哭喊一边换上丧服。 殿前的朝臣也是如此,刚刚换上丧服,便瞧见头顶系上白绸的宁远舟来到了殿前。 “众位大人,陛下生前已然留下遗诏,现请诸位领旨。” 众人收敛了哭嚎声,调整了自己的跪立姿态,只不过瞧着宁远舟两手空空,也是心生疑虑。 “遗诏呢?你莫不是想说是口谕?” 在众人的质疑之声中,宁远舟抬脚一点地,整个人借着力腾空而起,一手抓住了那牌匾过后的横梁,另一手便伸手向牌匾后面掏去。 等他松手落地,手中黄色锦缎的盒子,打开便是一封早已封好的诏书。 下方众人都是不吱声了,只听着宁远舟宣读,一直听到“礼王即位”,再一直到遗诏读完。 在场十分安静,似乎就在等一声质疑再爆发。 “这如何可以?女子为帝?成何体统?” 果然,一声爆发过后,议论声便不绝于耳了。 “女子不可继承大统!” “不合祖训!” “敢问宁大人,这遗诏……” “应当按照祖制,在宗室之中寻男丁过继即位,由皇后扶养……” …… 难得的,这些声音里并没有听见章崧的声音,或许他还在品那杨行远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吧。 早知这遗诏会是这结果,宁远舟也没什么意外的,默默将腰间佩剑握紧了。 “陛下遗诏,乃亲笔所书,大监可以为证。” 宁远舟话落,早已等候在一侧的内侍总管,也便是杨行远的近侍大监,出来证实了宁远舟的话。 “如果诸位大人质疑遗诏真伪,大可上前一验!” 人群之中,也有人凑在了章崧身后,“章相,您看这……” 章崧抬头对上了宁远舟的眼神,也是没有说话,沉默便是他的态度。他不质疑,也没有表示支持。 还是当初那一众老派的朝臣,对于杨盈这个礼王得位是相当的不乐意,颇有一番要撞柱明志的意思在。 对于他们而言,或许隔了不知多少代的宗室的稚子,只要写进了杨行远名下,也可以被认定为继承人,继承这大梧江山,也全了他们守护的礼法道义。 “六道堂已经派人护送礼王殿下回城即位。” 一胡须都斑白的老臣也是上前叫嚣,“宁远舟!臣子当有规劝君主之责,陛下立此遗诏之时你不加规劝,岂非有意扰乱我梧国国运!” 第91章 新帝 在无人注意之时,于十三还有刚刚入宫的钱昭,已然悄然出现在了众人身后。 于十三手中捏着石子,而钱昭则是捏着几根银针。 说来惭愧,宁远舟解决这种争议的办法真的还是比较简单干脆,今日有人叫嚣,那便先用些手段打晕了完事儿。 反正杨盈不在,这些事情留下的争议和隐患,他宁远舟自己就担下了。只要保证杨盈顺利继位,那么将来她所做的,便是对自己也是对杨行远的最好的证明。 “皇后娘娘驾到——” 萧姸迈着步子,一身皇后凤袍之外也已缟素,眼睛还是红肿的,但面上也已经重新施了粉黛,来掩盖她憔悴的面容。 “拜见皇后娘娘——” 众人拜见,也有一个两个喊着皇后娘娘节哀的。 萧姸在此时来到殿中是宁远舟意料之外的事情。 刚才质疑杨盈即位的老臣也是适时开了口说了话, “皇后娘娘可否知晓陛下遗诏一事?” 萧姸面上严肃,“既是遗诏,本宫手里也有一份。” 随着萧姸的动作,那袖口中拿出来的明黄色绢布,上面隐隐染着血污。除此之外,还有杨行远的私印。 章崧在底下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一封遗诏已然出来了,萧姸手里竟然还有一封血诏。 他心中已然隐隐开始期待了,这两方一旦对抗起来,那么他这位相国大人,便是两方都需要讨好的。 底下几位老臣也在等着萧姸这一份诏书,她只要费心去“找”宗室的稚子过继到她膝下,那便是实打实的符合祖宗规矩的继承。 宁远舟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早听闻大监说过,杨行远的一身寝衣撕裂了,这少了的一块布便成了这血诏。 这血诏是真是假?若是真,两份诏书,杨行远意欲何为?诏书内容是相同还是相反? 太多的疑问涌进了宁远舟的脑海之中,加上这些天的思虑劳累,差点一口血气也要奔涌上来,还好内力调息压制住了。 抬头再对上于十三和钱昭的眼神,他们手中暗器皆是紧握,眼神坚定,似乎是在告诉宁远舟,不必担心,他们始终站在一起,就算是皇后说出了不该有的话,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击晕萧姸。 他们都知道杨行远的遗诏必然是真,他们也都相信,也都期待,杨盈统治之下的梧国会和以前不一样。 萧姸声音响起,在众人各怀心事的紧张之中,她再度念到了“礼王”的名字,内容含义同宁远舟念的那一封,一般无二。 宁远舟等人心下一松,又听见有人有异议,于十三石子飞去,那官员随即倒向一侧。 在场也有武官,还是有人听见了那石子落地的声音的。只是多数都选择了沉默,武官们其实心思更单纯些,杨盈只身在安国国都转了一圈还回来了,杨盈阵前指挥也毫不逊色,她主持改革的军饷制度也都有利于军队发展,除了她是一个女子,她身上找不出任何错处来。 一想到这里,他们便更觉得不对了,男女是上天定的,她又有何错处?于情于理,礼王殿下没什么当不得的。 还有几个有话要说的,也便吃了钱昭飞来的银针。 几人都是仗着杨盈不在梧都,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和污点都沾不了她的身。 如此处事的确有所不妥,但事急从权,真要是事后登门赔罪宁远舟也是乐意的,但现在便只能送这几位朝臣回府休息了。 皇后萧姸拍了板,礼王即位已是顺理成章,礼部尚书杜大人当即出来领了新帝即位仪典的差事。 如此,梧国一代君王正式落幕,而一位前无古人的女帝,就要登上这梧国的九五至尊之位。 …… 六道堂的快马,自梧都四门而出,多路通知,传信“礼王”。 “礼王”到了临县,在县令的亲陪之下,深入百姓农桑之事,深得当地百姓和官员的赞颂。 据说传令梧帝驾崩消息之时,“礼王”身处田野之中,闻听之后,悲痛欲绝,几近昏厥。在六道堂众人的护卫下,弃了马车选快马回都,马不停蹄。 后来的史书便是这么记载的。 皇宫梧帝寝殿之内,杨行远的尸身被安放在灵柩之中,灵位前面,皇后带头跪候在前,身后一众妃嫔哭喊个不停。 嫔妃再往外一侧,便是寝宫之内的内侍和宫女。 侧边一个内侍,正小声抽泣着,谁料身后一双手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了出来。因着位置偏僻,也无人在意他,他这消失并未引起什么注意。 他挣扎着,但没什么用,一直被强行带到了侧殿,身后人松开了手,她才一个侧身在地上翻滚起身,袖中的小刀也已然捏在了手里,但眼中燃起来的狠劲儿在她看清过后便立即消失了。 “远舟哥……哥……” 瞧见宁远舟那严肃的模样,杨盈也是一下子心虚地低下了头。原以为自己藏在宫里宁远舟是不知晓的,谁知道…… 杨盈侧过头便看了于十三,刚刚就是于十三将她带过来的,当初也是于十三替自己做的这一身装扮还带进了宫里,那么便是于十三暴露自己的。 “殿下,您的安全可是十个我都赔不起的。” 杨盈也没有责怪于十三的意思,她一个人的女儿家心思,嚷这么多人替她冒险,本已经是她的不应该了。 其实杨盈化身内侍守在廊下那一夜宁远舟便知道了,任如意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早就嘱咐了于十三送杨盈进宫后必须马上跟宁远舟说。 那一夜很冷,所有人都在暗中注视着杨盈,她若没能忍得下来,宁远舟就是打晕了也会将她送出去。 “殿下,节哀。” 宁远舟这话,意味着她要节哀了,杨盈需要从失去亲人的哀伤中走出来,走向那一条注定高处不胜寒的路。 杨盈自然都懂…… 礼王回梧都的快马跑累了,在临近梧都的最后一个驿站歇了脚,换了一批马匹继续上路,六道堂众人结阵将杨盈护在当中,随着一声声“驾——”,众人离那皇宫越来越近…… 第92章 登基 任如意回到了六道堂的院子,此时院子里也是空无一人。 宁远舟几人都在宫里。在驿站任如意和杨盈换了回去,孙朗也护送着她继续往宫里去。 抬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时间估计典礼已经要成了吧。 宫里愈发热闹反倒是衬得任如意一个人有些孤零零了。 其实杨盈是希望任如意能够看着她登上那位置的,但任如意拒绝了,说什么登基仪典的规矩繁琐,她怕麻烦,杨盈便也没有勉强。 任如意其实是想一个人待着,好好想一想,如今杨盈已然登上了那位置,纵使还有阻力,相信宁远舟也会在短时间内解决,那么…… 眼神再度转过来,那一张舆图已然被挂在了墙上…… …… “元禄,我现在有点紧张怎么办?” 杨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脏猛地跳动着,眼前的一切瞬间都有点天旋地转了,让她心慌了起来。 但元禄说实话,面对这样的场面也没什么经验可谈,自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杨盈。 “嗯……殿下你饿吗?会不会吃点儿东西会好一点?” 杨盈一听,只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点子,赶忙点点头。 “我去小厨房看看!”元禄说着就往外走,迎面遇上了刚走到门口的宁远舟和于十三。 “头儿。十三哥。” “干什么去?”于十三也是装模作样要拦元禄盘问,元禄也是一个闪身,一溜烟儿就跑走了。 “别管他,别耽误正事儿。”宁远舟说着,便带着于十三往里面走,身后还跟着几个女官,还有宫女,手上托盘里放着的便是杨盈的冠。 冠是男子发冠的样式,但那冠的缎面之上绣了暗纹的金龙,倒是与杨行远的不同。 当那冠拿到杨盈面前之时,女官才说道, “这顶冠是先皇在时便安排微臣等人秘密制作了,足足绣了半月有余,是三朝以来最为精美的一顶了。” 听了这话,杨盈摸那冠的手也是一顿,竟然是杨行远早早为她备下的,即使还是男子的样式,但杨行远已经竭尽所能给她最好看的了。 于十三也感知到了杨盈往下掉的情绪,赶忙说话, “来吧,我们的殿下要装扮上了,装扮过后便交不了殿下,要叫陛下了。” 这边说完,于十三也给了旁边候着的女官上前为杨盈梳妆。 “殿下,时辰不早了……” 杨盈也是又深呼吸了两口气,抬着头望了一会儿顶上的横梁,也算是将那将要滑落的泪水给收了回去。 “来吧。” 负责妆面的女官开始替杨盈梳妆。 这一次梳妆,同公主时期是不同的。女子的胭脂花钿,此时女官手中是一点儿都没见着。同“礼王”时期也不同了,那时为了伴作男子,眉眼都往深邃了去画,其实杨盈打从心底里也是不喜欢的。 而这一次,螺黛画眉,女子本身的柔美线条得以保留,但胭脂都被弃置了,只用最素雅的粉,辅以花汁制作而成的口脂,显得杨盈精气神十足。 头发挽起,带上冠,再以金丝固定。等杨盈抬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竟然也看出了一丝陌生之感。 今天的她,不是公主杨盈,也不是假冒的皇子杨盈,她是梧国新帝杨盈。 宁远舟在身后,也是看得愣了神,恍惚之中听到外面内侍来报,说是礼服送过来了。 于十三开门去迎,门一开也是愣了一下,手还把着门扇便回头看向宁远舟。 领头的女官在门口便行了一礼,“宁大人,于大人。下官奉皇后之令为礼王殿下送吉服。” 宁远舟虽然也是惊讶,但为表现出来,只微微点头示意她们进来,于十三也是闪身到一边,凑到到宁远舟耳边嘴里不住地感慨着, “这丫头运气不错,升官儿还挺快。” 宁远舟也只是“嗯”了一声,在这个宫里想出头,单单是运气那必然是不够的。 “参见礼王殿下,下官为礼王殿下呈送吉服。” 声音传到杨盈的耳里,也是掀起了杨盈脑海中一些波澜,猛地转过头去,只看着身侧女子穿着女官的服制,恭敬地行礼,头低低的,看不见容貌,只觉得身形消瘦,比起从前,更甚。 杨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阿妱?” 那女官听到声音也是一颤,直起了身子,抬头对上了杨盈的眼神,喉间有呜咽的声音, “微……微臣,尚服局掌衣夏妱,拜见殿下……”又是深深弯腰磕了一个头,那额头生生砸在了地板上发出闷响声。 阿妱做到了,她用自己的努力,从浣衣婢到大宫女,再到求皇后保举,考取了女官,如今才能再一次出现在杨盈的面前。 杨盈起身要更衣,宁远舟等人自然是不便再停留,站在门外等着。 “你瞧见她的手了吗?”于十三小声在宁远舟耳边叨着。 宁远舟自然没有盯着女官的手去看的习惯,也是不搭话,示意于十三想说什么便说。 “她手上全是疤,看上去像是冻伤。” 宁远舟也只轻叹了一口气,“宫里浣衣到了冬日可用不上热水。” 原本宁远舟也是在分析这冻疮的由来,于十三的心思却已经飘到别处去了, “你说钱昭应该也能做冻疮药吧,就算是不会,凭他是钱昭,必然是能学会的。” 宁远舟也不再搭腔,任凭着于十三自言自语。 元禄带着小厨房现煮的甜汤,一进了门便瞧见了杨盈已然装扮好的样子,一时间眼睛瞪的老大,整个人都愣了神,还好于十三把他给喊了回来,这才将下巴给收了回来。端着甜汤往里去了。 于十三还是端着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宁啊,你说元禄也老大不小了,眼瞅着二十了,是不是也可以……” 于十三说着也是坏笑了起来,宁远舟倒是没有搭理他。 …… 登基典礼是及其朴素的,除了被于十三和钱昭打晕了的几个轴得不行的文官,其他官员都到齐了。 因着皇后的支持,萧氏一族久不露面的老国公也出来了,萧姸是整个萧氏家族的指望,那么萧姸如今表了态要支持礼王登基,那么他们萧氏一族同样如是。 跪拜,起身,再跪拜,再起身,再跪拜,众人齐齐呼喊,万岁…… 萧姸,章崧,下面众多各怀心事的人,齐声呼喊的“万岁”,便是将那过往的所有心思都抹净了,一切尘埃落定,再不可能有变数了…… 第93章 北上 新帝登基,再一次大赦天下,同杨行远当初归梧时行的政策一样,减免赋税,由皇室官员做表率,自上而下崇尚简朴,杜绝奢靡。 并且,杨行远离世突然,举国上下守国丧三年,在这样的哀恸之下,这一场新帝登基显得低调得紧。 但,不管再如何低调,新帝即位势必诱发朝局动荡,那么此时便是边境起乱的最好时机。 早朝过后,几位尚书和朝中仅剩的几名武将被叫到了书房与杨盈密谈,此次密谈的主题便是——北磐。 众人就北磐都各自表明了看法,终究是认定了,此战必定要战,战就必定要赢。 “北磐苦寒,那里的百姓在荒淫的北磐皇室的管束下艰难度日,那不如就让朕来管。” 此话一出,莫说是几个和杨盈不甚熟识的武官诧异了,就连一路看着杨盈成长的杜大人都同样小小地惊了一下。 百官都盛传,女子为君,那么梧国将来必定软弱,但如此看来,对着北磐便说要推翻他的君主自己来管,谁敢说这是软弱? “陛下,臣等……” 杨盈眼看着那武将猛地跪了下去,抱拳行礼,也是心里一紧,还有些担心自己说错话了, “梁……梁将军,你这是……” 那梁将军不知不觉已然红了眼眶,呆呆望着坐上杨盈,一时间又只恨自己胸中文墨不多,支支吾吾的,无法表达此时的激动之情。 梧国一向重文轻武,就算杨行远当年一时兴起来了一场征讨,但那战局布置潦草,应对草率,实在不堪入目。 如今,北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新帝终于有了决心要应战,他怎么能不激动? 几番讨论之下,年近五十的梁将军,竟然也巴巴地在众人面前立下了军令状, “不破北磐势不归梧!” 纵使是杜大人心善,不想让这老将军将自己后路堵死,但也耐不住梁将军嘴快。 章崧对于出兵一事还是持保留态度的,只不过是说着梧国国库空虚什么的。 只是如今的梧国,不光光是国库空虚,从内到外都在恢复中,还有一个新上任还无建树的女帝,在周边国家的眼里,就是一块儿散发着香味的肉…… “北磐已然箭在弦上了,只不过宁大人送出去的“布防图”可以让他们丢了先机,这便是我们转守为攻的最好时机!” 梁将军立了军令状过后口条便顺了起来,怼起章崧来也不留余力。 最终,杨盈应了梁将军元帅一职位,带着兵符秘密北上,集结边境军准备迎敌。 梁将军激动的应下。然而除了将帅以外的粮草监军一职,众人又开始了争斗。总的来说便是章崧要争,但杜大人偏不同意,总之还是那张血檀书案给杜大人带来的惊讶,他不敢想象章崧若是经手,那该有多么吓人。 “陛下,老臣虽年老,但老臣可举荐……” 杨盈自然是能明白杜大人那一直挤眉弄眼的意思,直接咳嗽两声,便说了句“朕乏了……” 众人被支去用膳了,只剩了杨盈一个人,坐在书案面前撑着脑袋,也是冥思苦想。大梧武官势微,若是要从底层提拔,那也需要信得过的人保举。一想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记得这天,于十三曾单独进过书房,再之后章崧等人才又进去了。 这天夜里,六道堂院内,元禄留在了宫里值守,其他人也是难得地齐聚一堂,院子里又支起了边炉。 “来来来,举杯,都来祝我于十三,建功立业!” 于十三是第一个带头举杯的,但不知怎的看了一圈儿,宁远舟倒是将杯子拿在了手里,钱昭和孙朗倒是一点儿举杯的意思都没有。 反倒是任如意,大大方方地举起了酒杯,和于十三碰了一杯。 于十三举杯仰头饮尽,“没想到啊,还是你懂我。”朝着任如意便笑了笑,转头又斟满酒杯。 “怎么说,哥几个?我升官儿你们就这么哭丧个脸?” 说的便是钱昭和孙朗了。 两个人不仅酒杯不端,甚至连头不愿转过来,一直别在一边儿。 任如意其实也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原本眼看着杨盈登基,他们终于也算是将最难的日子熬过了,幸运的是哥儿几个都还好好的。但如今于十三一声不吭要走,还是主动提出要去边境战场,对于钱昭和孙朗而言,这就等同于丢下他们了。 “为什么?又不是非你去不可?”钱昭第一个开了口,那声音也是出奇的冷漠,能听出钱昭心情并不好。 “你怎知我不是非去不可呢?”于十三端着杯子,脸上还是笑吟吟的,就好像开玩笑一般地诉说了自己的志向。 “那我也去,我不怕上战场!”孙朗将桌子一拍,就这样说着。 “我也去。”钱昭也应和。 宁远舟倒是坐不住了,带着些微微怒气, “胡闹!去战场不是闹着玩的事情,北上是上战场,六道堂同样日日在战场,你们闹什么?” 于十三也是瞧着气氛不对了,赶紧出来打圆场,“诶诶,听我说两句。” 他又清了清嗓子,语调也正经了起来。 “我于十三,前半辈子,尽做见不得人的荒唐活计了,就当我冲动一回,给自己挣个前程。我就是做监军,咱也有秘密武器,打个北磐不是轻而易举吗?” 钱昭其实不尽信于十三的话,但着实找不出反驳的话语。他心中仍是不悦,这种不悦或许是突如其来的分离吧。 “我说两句,其一,旨意已经下了,十三连夜便要出发,已然没得更改了。其二,我们是兄弟,但不代表我们便不会分别了……”宁远舟说这话,孙朗听着还没什么意味,但钱昭手中的筷子都放下了。 于十三也听出来些意思,连忙找补到,“是啊,会分别也会再聚嘛,等我摘了那北磐狼王的脑袋再回来跟你们喝酒!” 此时的钱昭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宁远舟,然后才是忽的瞟了一眼身侧一言不发的任如意,什么话也没说,站起来便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将房门重重的关上。 “别管钱昭,他是最重感情的,不管是谁离开,他总得需要一段时间缓过来的。”于十三说着,又是有些讨好地夹了一块儿融化到孙朗碗里。 好,孙朗也直接放了碗回房间去了。 “好好好,又送走一个,来,我们吃我们喝。”于十三又是给自己斟满一杯酒,脸上的笑倒有些苦涩在了,自己干了这杯,送自己! 第94章 北上(2) “什么时候动身?”宁远舟问着。 “待会儿等你们都睡了,我便悄摸地溜走,免得你们相送。” 于十三还是继续吃着边炉,毕竟是钱昭亲自准备的菜,总得吃得干干净净才对得起他的一番辛苦。 “一路保重。” “你们也是。” 听到于十三这话,宁远舟和任如意也是相视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 夜里,月亮高高挂着,院门发出一声轻响。 于十三拎着一个不大的包袱,蹑手蹑脚就往外走去,走出了门也是回首望了一圈儿,几间房都是暗着的,没有一点儿声响。 如他所愿,偷偷摸摸溜走了,用不着煽情的说再会。 等他将院门轻轻扣上,那扒在门缝上的一双两双三双眼睛,才退了回去,再悄悄卧上了床…… 都是过命的兄弟,怎么可能放心得下,或许都知道战场凶险,不送别就当让于十三心里记挂着,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罢了。 此时已然半夜,街上安静,只有于十三的马蹄声,哒哒哒哒地响着。 于十三这个监军因着是暗兵先动,这出征的路倒是显得有些孤寂。按照旨意,他需独自出发,先前往漕运中转站点等候安排,再随物资或是陆路或是水路,再一路北上。 正想着,身侧传来了些许声音,那声音微弱,但在这夜里也是分外明显。马上的于十三左手微微勒紧缰绳,右手已然将袖中弩抖落到了手里。 “出来!”于十三朝着巷口的阴影处便飞出一支弩箭,直接扎在了那巷口的墙上。 “干什么?要谋杀的旧情人吗?”金媚娘的声音从巷口传出,于十三这才放下心来。只看见金媚娘手里拎着一个包袱,走到那墙边儿就将那弩箭给拔了下来,跟着包袱一块儿丢给了马上的于十三。 “你怎么来了?” “怎么,你能找死我就不能来送你一程?” 于十三将那包袱安置在马上,自己则是翻身下马,牵着马和金媚娘一块儿往城门走去,这二里路也就能走个一刻钟。 “你都不问里边儿是什么,就这么收着了?”金媚娘问着。 “你总不能坑我吧。”于十三也是玩笑,一转头也是问了一句,“所以,金老板给我送了什么好东西呢?” “哼,自己没长眼睛不会看呐。” 说完两人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有时人生真的很奇妙,他们两人怕是都没料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两个冤家还能这么走上一段儿。 眼瞧着城门已然近在眼前了,两人也是停了步子。 “行,就送到这儿吧,前面儿出城了。” “好,那我便祝愿于将军一路顺风,战无不胜。” “那我也祝金老板,财源广进万事顺意。” 难得的正经祝愿,两个人也都是挺不适应的,金媚娘也只招了招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步三回头那是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事,而他们,算朋友,或者说家人吧。 于十三翻身上马,手中拿了令牌,很顺畅便出了城门。 马出城跑了二三十里地,于十三也是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放马儿去吃点儿嫩草,自己则是去翻找起了金媚娘给的包袱。 这不翻不知道,一翻才是真真感受到了金老板的财大气粗呀。 底下跟包袱叠在一起的,便是一件金丝软甲,看编织的手法,也当是最为轻便也是最为金贵的那种。 然后便是一些芙蓉楼里的时新点心,还有肉干果干什么的,都是长途跋涉最为需要的了。 再翻着,便是一个精致的织锦包了的木盒子,盒子打开,便是一支做工精致,镶嵌了珊瑚石的珠花。那花蕊处泛着月光还是幻彩的色泽,是镶嵌了螺钿的缘故。 如此珠花,价值倒是其次,关键是难得。即便有了金银,也未必能换得回这样一支珠花。 那盒子里也是塞了一张纸条,于十三只小心翼翼将那珠花放回了盒子里,抬着头借着月光想要看清楚那纸条上的字。 “看什么……什么……” 夜里本就瞧不清,于十三只好又转着身寻找最佳角度,终于迎着月光看了个真切。 “看什么看,反正不是给你的!” 念出口后,于十三也是笑了,将那纸条收了起来,才拘着马儿又踏上了北上的路。 …… 于十三走了,六道堂的小院儿确实少了蛮多乐趣的,对于任如意而言,也是如此吧。 不过好在于十三的藏书通通留给了任如意,话本子或是讲风月故事的,倒是够任如意瞧好久了。 杨盈即位后很是繁忙,几乎都没有出过宫。其实她心里也想见任如意,但几次托宁远舟传话都被任如意给拒绝了。 “阿盈想我们能入宫同她一块儿吃餐饭。” “不想去,宫里规矩多,我一向是散漫惯了的。” 任如意话语是拒绝了,但宁远舟也知道定然不会是这个原因。 她其实有意在疏远杨盈,不见面便是最直接的了。或许这种疏远可以淡化掉他日分别的感伤吧。 “宁远舟,我想走了,你跟我一道吗?” 任如意也是撑着下巴,期待着宁远舟的回答。 宁远舟一听任如意的话,也是猛地慌了一下,“我当然要和你一起,难不成,你还想将我丢了不成。” 说这话的宁远舟眼巴巴地望着任如意,竟然当真是有些忧虑在脸上。 这样的神情和宁远舟这外貌着实有些不相符,也就是在任如意面前,他才有这模样。 “宁远舟,我的意思是,我想做什么,我便做了,你若是有你想做的事,你也可以去做。” 任如意说这话时就是想到了,之前宁远舟说过,待尘埃落定后他想去隐居,做一个普通人,但任如意始终不认为这样的日子是她想要的。 “宁远舟,我做不了相夫教子的农家娘子。” “那你想做什么,我都同你一起。” “可能还是杀手,或者是强盗。”任如意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带着笑意,这话自然只是说了一半,但她期待着宁远舟的回答。 “好,你做杀手那我也做杀手,你做强盗我便做强盗。我同你一起可以杀不仁之人,劫不义之财。” 这便是宁远舟了,将任如意未说完的话都说尽了。 第95章 湖阳郡主 说到底,宁远舟之所以想要隐居,也只是厌恶了朝局纷争,统治者的权谋,对百姓毫无益处的征战罢了。 如今看来,有了杨盈,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那这些顾虑便都不存在了。 …… 第二日一早,宫里来人了。 “宁大人,宁大人!出事儿了——” 传话的内侍声音挺大,刚进了院门儿就开始嚎,等人带到后院,宁远舟就已经在院儿里等着了。 “怎么了?”宁远舟瞧来人是宫中内侍的模样,也是隐隐有些紧张了。 听着动静的任如意还有钱昭也都从屋里出来了。 “宫里陛下出事儿了!” 这一句便说得比较小声了,没叫院子外的人听了去。 宁远舟还没说话,倒是任如意先急了起来,她的性子在身边人遇到危机的时候总是会有些急。 “阿盈怎么了?” 内侍也是不敢去管任如意言语冲撞当今陛下的名讳了,也只顺着话口便说道。 “陛下身体出了状况,从昨儿午后便水米未尽,今儿不知道怎么了,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将自己锁在寝殿内不言不语,也不许人入内!宁大人,您快进宫瞧瞧吧,奴才忧心陛下的身体啊!” 宁远舟一听,也是招呼着钱昭,“走吧,你同我进宫一趟,为陛下诊治。” 钱昭也是点头应下,就要转身回房间拿药箱,那内侍连忙出声, “诶诶诶……不必劳烦钱大人了,宫中御医已然看过了,都说是心病,或许还得宁大人或是……” 说着,这眼神便瞟向了一侧的任如意,那内侍才接着说, “或许陛下见到熟识信任的人,或许能……” “我同你一道去吧。”任如意一说话,那传话的内侍眼睛都亮了,一连三个好,就差在前边儿带路了。 任如意跟着内侍的马车往宫里去,宁远舟骑着马跟在马车侧边,一直到了宫门,两人才改了步行,远远跟在那内侍身后。 “如意,别跟她置气,阿盈总归还有些孩子脾气。”宁远舟用这极小的声音在任如意耳边叨着。 任如意现在的表情着实说不上好看,有些严肃,甚至隐约能看出些恼怒。 杨盈这错漏百出的“装病”,就是为了让任如意进宫同她见上一面,这其实犯了任如意的忌讳,那便是感情用事,没有做到以大局为重。 任如意将杨盈当成自己第二个徒弟,是真心希望她能做一个合格的君王,今日她便要来亲自问一问,杨盈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我不同她置气。”任如意用最冷的语气说着这话,倒是当真一点儿信服力都没有。 果然,内侍一脸笑吟吟地,就将宁远舟和任如意送到了书房门口。 现如今的杨盈日常忙于政事,便索性将床榻设在了书房内。之前内侍说杨盈将自己关在房里,说的便是这书房了。 宁远舟要上前叩门,任如意直接拉住了他,自己上前,直接拍门叫道, “你想要我来,我便来了,你想想该怎么同我解释你装病的事情。” 任如意这叫喊声真是听不出一点是在跟当朝皇帝讲话,那内侍听了也是“哎哟”一声,连忙去外面遣散其他内侍,生怕这里面的动静传到外边儿去了。 这边话刚喊完没多久,那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自从驿站换过之后,任如意便没有再见杨盈,今日再一见,杨盈身上衣服也就是多绣了两条龙,脸上更显消瘦了一些,别的倒是一般无二。 那瞧着任如意的眼神也是同之前的一样,钦佩信赖之中又夹杂着一点儿恐惧,就像是稚子瞧见自己严厉的长姐一般。 杨盈还是愣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往屋里走,任如意和宁远舟自然也跟了进去。 宁远舟刚刚将房门关上,关门前还确认了附近没别人,房门关瓷实了,这样任如意要训杨盈,也不怕被别人听了去。 谁料一转过身,就见杨盈在书案之后站起身,手中握着一份诏书,她尽可能让自己声音大一些,但难免有些颤抖。 “任……任如意接旨!” 这话一出,宁远舟倒是有些慌了,他是十分担心杨盈被任如意这“放养”给逼急了,真下什么荒唐的诏书,必定只会将任如意给推的更远。 “阿盈,你别胡闹!”宁远舟也是叫了杨盈的名字。 “任如意,接旨!”杨盈又重复了一遍,便是用这话来回应宁远舟的质问,她没有胡闹,这就是一封很认真的诏书。 任如意并没有跪拜接旨的想法,只双手负在身后,头微微扬起,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杨盈也没管这虚礼,只打开了那诏书自顾自念着, “今有女任如意,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多次危难之中于朕有恩,于大梧有恩。从即日起,封为湖阳郡主,认为朕之义姐。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诏书念完,任如意还是在原地没有动弹,宁远舟也是如此,他们两人都还没看懂杨盈这封诏书究竟是想干什么。 “如意姐,不管你以后去了哪里,梧国都可以是你的家,你的后盾和依靠。” 说到这里的时候,纵使是见惯了生死场面的任如意内心都难免起了些波澜。 其实从“任辛”死后,任如意只身来到梧国,便若有若无会有些客居异乡的孤寂。梧国是他们所有人的避风港,但对于任如意而言,终究是陌生的地方。这种感觉,宁远舟或许意识到了,但他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会做好一个好皇帝,可不可以不要疏远我,可不可以还像从前那样,你还做我的师傅,做我的姐姐,就算你哪天要走,也让我送送你?” 听到这儿,任如意也是回头看向宁远舟,眼神有询问的意思,宁远舟赶忙摇头,示意并非是自己说的。 他们都将杨盈当孩子,谁知道杨盈竟然一早便知道了任如意有意疏远她是因为想离开。 眼看着杨盈这么许多话挤了出来,这些天的委屈也一起涌了出来,杨盈竟然是难得地哭了起来。 这一哭就是往任如意的怀里去钻,任如意一早酝酿的教训的话是一句也没说出来。 其实宁远舟也在思考,杨盈这在安国生死之间都没怎么流过眼泪的,今儿这眼泪莫不是…… 第96章 校场 如果说来的路上宁远舟有多担心任如意对杨盈太过严厉,此时就有多担心任如意被杨盈给拐走了。 杨盈也是像是憋了许久,一招一式哄的任如意一愣一愣的。 又是各色点心,又是给任如意寻了一处宫室小住。偏偏杨盈还将手中政事处理的极好,时不时找些问题去找任如意求教。 如此,杨盈将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完成得滴水不漏,任如意自然是找不出错处来行使师傅的管教权力,倒愈发地像杨盈的长姐了。 这一天,杨盈议政去了,任如意便自顾自往宫外走。 刚走出殿外就与阿妱迎面撞上了。 阿妱连同身后跟着的一众宫女内侍齐齐给任如意行礼。 “郡主晚安——” 任如意眼神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阿妱,也是带着笑意打趣着, “穿上官服确实也挺像样子的,夏大人。” “郡主真是折煞我了。”阿妱经历了这许多,也是比以前看着沉稳了许多。看着任如意来去的方向也是问了一嘴, “郡主这是要往哪儿去?陛下还吩咐我张罗晚上打边炉呢。” “我有事出去一趟,叫她不必等我。”说完任如意便自顾自往宫门方向走去。 也只留着阿妱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了。 任如意出了宫便骑上了马,不过她的目的地倒不是六道堂,而是金媚娘的芙蓉楼。 因着杨行远的离世,梧国举国上下都要守国丧,不过因着皇后和杨盈商量,战争后要休养生息,将那原本三年的国丧给折了半。 国丧影响的先就是民间的嫁娶,再者就是宴饮场所了。 禁歌舞,那原本假意维持着的乐馆便顺理成章地关了门,涉案的定了罪的,全都秘密处决了。 芙蓉楼也受了些许影响,任如意一进楼里,听不见丝竹管弦的声音,总觉得萧瑟了不少。 管事儿的认得任如意,也是很是热情地迎了上来,将任如意引进了厢房。又是上了茶点什么的。 没过一会儿金媚娘便出来了,“我的好姐姐,一听着东西来了便立马跑来了,看来你是真心喜爱你这新得的好妹妹呀。” 任如意也是早习惯了金媚娘这嘴,也是笑了笑不解释什么,“你这嘴真是不饶人,东西赶紧打开给我看看吧。” 金媚娘将盒子推到中间,将卡扣一面转到任如意的方向,示意任如意自己打开。 盒子一翻开盖子,盒子当中躺着的匕首便已然藏不住锋芒。 匕首不过五寸长,二指宽,刀柄刀身一体,皆是乌黑如墨,刀柄上雕刻着繁复的龙纹。刀尖两侧开刃,刃上锋利,可见吹毛断发之感。 任如意将那匕首握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分量,又朝向背侧随意舞了两下。再四下张望着,旁边的金媚娘立马俯身将手护在那桌子上。 “别别别,我的祖宗诶,这是黄花梨的。” 任如意也是将匕首收回盒中,“行,我回去再试。” “话说如意姐,再怎么说送女孩儿不得送点儿什么珠钗花钿什么的,送匕首也……” “珠钗花钿,以前的她或许会喜欢,但现在的话,送这个正合适。行,走了,记我账上。” 金媚娘瞧着任如意起身,也是站起身要送她出门。 “跟我可算个什么劲儿。”金媚娘也是推辞着。 任如意又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盒子,通体陨铁制成的匕首,做工也是了得,可谓是价值不菲,有价无市了。 …… 从金媚娘处打包了一些点心,任如意便回到了六道堂院儿里,瞧见了钱昭,还没开口就得了一个白眼,任如意也是不知道怎么了。 转头瞧了元禄,便都给了他去, “宁远舟呢?” 元禄嘴里塞了一块儿点心,也是阿巴阿巴听不清在说什么, “宁……头儿……在……前……钱大哥……”就看着他手比划着,指着前院儿联通的门,宁远舟正巧从那头走过来。 宁远舟看上去也是有些烦心事儿聚在了眉头,从元禄手里又抢了一份点心,便拉着任如意回了房间。 “你今儿和钱昭说什么了?他怎么见我一点儿好脸色都没有?” 宁远舟也是叹了一口气,“没事儿,很快就能都处理好。” 说着一边卸下制服配套的护臂,那护臂摘下过后的手臂上已然有了一块儿淤青。 这淤青也是让宁远舟不由得回想起来了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 …… 一早,到了当值的时间,宁远舟便往六道堂前厅里去了,就瞧见钱昭已然坐在了那主位一侧地小桌上整理案文。 “这么早,用早膳了吗?待会儿我让人去巷口买几个包子来。” “不早。” 钱昭回话手上笔也没停下来,他一向说话便是这样惜字如金,宁远舟也是知道,但今日…… “六道堂钱昭!”宁远舟带着六道堂的前缀喊钱昭,钱昭一听也是一激灵,放下笔便站了起来 “在。” “钱昭,对上峰不敬,现在,去校场。” 宁远舟的话,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但钱昭反倒越听越糊涂,眼眸微微抬起,他看着宁远舟也是在无声地质问这是在干什么。 宁远舟始终面色严肃,颇有一番六道堂堂主这不容置喙的威严在。好吧,钱昭已经很久没感受到这种威压了。 “是。” 六道堂总部的校场,此时还有许多人在训练。六道堂新进的人此时也在校场一侧进行着比试。 宁远舟走在前面,往来的人见了也都是赶紧见礼问号。 “宁堂主!” “宁堂主——” 一些老人,倒是更自在些,“宁头儿,今儿怎么来指导一下后辈吗?” 宁远舟也只是笑着囫囵过去,一直走到了头,才找到了一块儿勉强算得上的空旷的地方,站定,转身面向钱昭。 “来吧。”宁远舟朝着钱昭勾了勾手指。 “干什么?” “出招。”说完也是双手环抱于胸前,等着钱昭出手。 钱昭愣了许久都没有反应,宁远舟便在抬眼的一瞬,双手化拳,直冲钱昭面门。 “你疯了!” 第97章 校场(2) 宁远舟来势汹汹,纵使双拳之间没有灌注内力,仍旧是吓人得很。 旁边瞧见动静的都围拢了过来,嘴里也嘀嘀咕咕念叨着,有的念叨宁远舟,有的便念叨钱昭。 钱昭全无战意,只一个劲儿躲闪招架着,因为他自知和宁远舟拼招式他没有什么胜算,也不会莫名对宁远舟动手。 但宁远舟仿佛打了鸡血似的,一招招一式式,一下比一下狠辣,钱昭只一个晃神便当场接了一拳。 这一拳擦着头顶过去,他也是觉得脑子一懵,这种接近头颅的攻击终于唤醒了钱昭身体里的战斗力,他躲过一掌过后终于是还了手。 虽然这还的一掌并没有打到宁远舟身上,但已然将两人给撂明白了,招式之中没有内力,那便是切磋。 在周围人眼中,满是期待和赞许,期待他们的宁堂主,今日能够在小辈面前露一手真本事。赞许的,或许便是钱昭了吧。 宁远舟为什么能当上堂主,不管是智计还是谋略,又或是他本身的武功,那都是首屈一指的。 这场“切磋”,在其他人眼中,倒是钱昭对宁远舟的挑战了。 “上啊,钱昭!干他!” “钱昭!上!把宁堂主打趴下!” …… 这样的鼓励,在钱昭耳中又何尝不刺耳呢? 此时的他,热血已然在一声声“鼓励”中涌上了大脑,在他眼中,此刻面前的宁远舟,也有了别的模样。 他是一个陷入温柔乡的昏君!他是被妖精迷了心智,他放任兄弟离散,他要背弃兄弟们的誓言,他是一个背叛者!他是一个懦夫!他配不上身上这身制服! “啊——” 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爆发,钱昭难得失态的嘶吼声,也是让周围熟识他的人愣住了,看着他眼中的怒火,竟然也生生对宁远舟升起了一丝忧虑。 每一拳都仿佛融入了他全部的力气,宁远舟躲闪,但仍然用手臂硬生生去接下了。 猛烈到近乎疯狂的攻势,带来的便是体力的飞速流逝。很快钱昭便败下了阵来,最后宁远舟的扫腿,将钱昭直接摔翻在地,手肘死死抵住了钱昭的脖颈。 输赢已然分明了。 这场“切磋”看得周围人是目瞪口呆,新人老人都是一个惊呼的状态。 新人们或许没想到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堂主,一直在别人嘴里是一个传说的堂主,竟然可以当着他们的面奉上一场如此精彩的战斗,他们都很是惊讶欣喜,还有敬佩吧。 而这些个六道堂的老人的惊呼,便是今日的钱昭与宁远舟都不正常,他们拼得不正常,若是用了内力,这样的争斗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你死我活”。 “你输了。”宁远舟说完这句便起身放开了钱昭,旁边人也赶紧过来扶。 “钱昭没事儿吧,都没事儿吧。” 快步上前的也都是宁远舟以往的老部下,此时一边关心,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两个人隔开,似乎也在担心两个人真要是打急眼儿了。 “我没事,还能再……” 钱昭话才说到一半,宁远舟这边儿直接蹿到了他面前,将他的披风撩了起来,直接盖在了他头上,将他未说完的话直接给“盖”没了。 “愿赌服输,蒙上眼睛回房间。”宁远舟说这话时,已然又回到了那一副轻松自在的状态,周围人悬着的心也是放下了,才知道宁远舟原来是跟钱昭开玩笑呢。 旁边人也是将钱昭转了个方向,拍拍他的后背,“走吧,出发!” 这样的玩笑他们以前倒是常有,所以大家也都没有怀着恶意或是什么,只看着钱昭跌跌撞撞的步子走出去,他们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继续训练。 但或许只有钱昭自己知道,刚刚他眼睛里有多少的不甘,那种不甘,他自己都不曾见过。 若不是宁远舟将他一把盖在了斗篷底下,他藏不住的。 …… 任如意拿了一瓶活络油给宁远舟擦着手臂上的淤青, “你是让他了,还是……你不行……” 宁远舟一听马上回嘴道,“当然是……让他了……唉唉唉……” 任如意也只是笑着,不由得加重了手里的力度,让宁远舟疼得表情都变了。 “你谋杀亲夫!” 任如意手撒开,将那活络油合上,“宁远舟,你最好注意一点,我们可没有拜堂成亲,你算哪门子亲夫?” 宁远舟也是伸手去拽着她,将她拽回了凳子上坐着,“我不管,我是任小船的爹,那怎么算不得你的亲夫了?” “滚!八字还没一撇呢!”任如意也是嗔怒着要将宁远舟推开,他反倒不愿撒手了。 “我们在梧国要守国丧,那不如等我们去安国,或是褚国,或者别的都行,如意,嫁给我,我们拜堂成亲,好吗?” 任如意对这突如其来的求亲也是有些许意外,正在思索着如何回答,还没张口…… “叩叩——” “谁?” “谁?” 对于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两个人都警觉了,立马出声质问,门口的人也被这双重质问给惊住了,愣了半晌。 “我。” 钱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宁远舟和任如意也是对视一眼,便去开了门。 “怎么?” “找你谈谈。”钱昭声音刻意放轻了,又补了一句,“方便吗?不然明日再……” “方便方便方便。”宁远舟一连三个方便,便跟着钱昭往外走去,将门给关上了,留任如意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 两人一前一后,踏着轻功再次跃上了屋顶,并肩坐在屋脊之上。 夜里的风凉凉的,倒是吹的人更神清气爽了一些,脑子也更清醒了一些。 “白日里,是我冲动了。” 宁远舟听着钱昭这样快便复盘清楚了,也多少有些欣慰吧,“冲动什么?下死手可是我特意激你的。” 宁远舟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运筹帷幄的骄傲。 钱昭对于宁远舟的话也并不意外,打完那一场过后他很快便想明白了。 “你想我接手六道堂,你们好双宿双飞对吗?哼,打的一手好算盘。” 两个人这下算是聊开了。 “你说的对,但也不全对……” 第98章 竹里馆 “六道堂堂主的位置,我让不了,只能你自己来去抢。” 宁远舟说着,也将那属于六道堂堂主的令牌在钱昭面前晃了一圈儿,还没等他看清楚就又给塞回了腰间。 钱昭的眼神也是跟着宁远舟的手转了一圈儿,然后笑了。 “任如意真是有本事,有了她,你和以前可不一样了。” “有吗?我看你是没被我收拾够吧,你倒是说说看呢,嗯?”宁远舟一边问,一边手臂已然将钱昭脖子揽住了,做了个锁喉的动作,钱昭没反应过来,重心一偏,伸脚就是踹翻了一块儿瓦片,直愣愣滑落了屋顶,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刚想说你越来越有人样了——”钱昭也是要去解宁远舟的锁喉,三两下又有了切磋的意味了。 两人也是兴致来了,只可惜了这岌岌可危的屋顶了。 任如意在屋子里,也是听了动静,倒是没管什么,她相信宁远舟和钱昭有分寸,任凭这俩大男人上屋顶揭瓦了。 但…… 两人的动静不小,这回是宁远舟没注意,撩下了一片瓦,听着一连串滑落的声音,就见从院子另一侧出来的元禄,轻功都用上了,快步跃了过来,扬起斗篷将那一片瓦给护了下来。 也是不由得自言自语道,“还好还好。” 这边元禄刚放下心来,就瞧见屋顶上两个人影还在你来我往, “我说,你们两个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干点儿人事儿?这踹翻了瓦回头谁补啊!” 果然,元禄这话一说,两个人还是颇有些感慨,什么时候也轮得到元禄来教训他俩了。 这边停了手,立马齐齐向元禄转头,也不是哪里来的默契,两人齐齐朝元禄的方向跃去。 “喂喂喂,头儿、钱大哥,你们要干什么——啊——如意姐救我啊——” 屋外的纷纷扰扰,对于任如意而言,就是她一直最为稀罕的人间烟火气了。任如意“活着”,而任辛“死”了,差别就在这烟火气之上了。 不过,对于元禄的“求救”,任如意也是没去掺和了,就让那哥仨玩闹去了。 …… 第二日一早,任如意刚刚起床,就瞧见宁远舟从外边儿回来,手里提着刚刚出炉还热气腾腾的烧饼,还有香浓的豆汁。 两个人坐在房间将这烧饼和豆汁当作早膳。 “其他人呢?”任如意问起,房门开着,穿过院子扫过去,一水的安安静静。 “钱昭一早抓着孙朗去校场了,说是要好好研究一下怎么对付我。” “看样子,他对你势在必得呀~”任如意说这话时也是笑着有些调侃的意味在,听得这话也变了味儿。 “元禄呢?昨儿你俩将他怎么了?”任如意接着询问元禄的近况,毕竟昨儿实在困倦了。 “他去汤泉谷了,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走了。” 一听到汤泉谷,任如意也是紧张了起来,毕竟元禄上次去汤泉谷是为了养病去的,那这回…… “昨儿打闹了一会儿,听见他咳喘了。” 宁远舟也是这时才想起早先黄大夫便说过元禄这病得慢慢养才能断根儿,其实细细想来还是该让他去汤泉谷多住上一些时日。 “你是顺势支开他吧。”任如意说完,瞧着宁远舟吃烧饼的动作也是一顿,这一下便是说明任如意猜准了。 宁远舟还是没有想好怎么跟元禄说再见吧。 早膳过后,任如意也是再进了宫。 杨盈忙过事情过后,听了任如意来了也很是高兴,冲进任如意所在殿中, “如意姐,你终于来看我了!” 每回在没有外人的场所,杨盈都会放松自在许多,倒不用像面对其他人时非要摆出一副掌权者的姿态和威严。 任如意也是将自己身上挂着的杨盈轻轻扒拉开,“好了好了,我今日来……” 任如意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桌上的盒子上,但此时阿妱端着个托盘从门外进来了。 “见过郡主。”阿妱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杨盈即位过后不久,便将阿妱要到了身边,因着阿妱本来已经是女官,便提拔到身侧做了总管,管着杨盈的衣食住行,有时也会带到书房,陪着杨盈读奏章。总之已然是杨盈的心腹了。 之前任如意便长了个心眼儿,知会宁远舟将她的家人都接到了梧都,就放了个宅子在六道堂侧边,也是照应或者是监视的意思。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该有的手段也不能少。 任如意一眼看过去,阿妱手中的托盘里是两身男子的便装。 …… 从马车上下来的任如意,转身扶着杨盈也跳下了马车。 “走吧,小少爷。” 杨盈也是又正了正衣冠,清了清嗓子,故意送了一句略显粗矿的嗓音说道, “好——” 两人皆是男子的装饰,此时再一人一把折扇,颇有一副书生气。 任如意走着,也有些昨日重现的感觉,不过上一次,是她带着杨盈去金沙楼见世面,那时的杨盈还唯唯诺诺的跟在她身后。 想到这里任如意抬头,便看着杨盈走在她前侧,拉着她一直在街道小巷里穿梭着,昂首阔步…… 穿过几个巷子,也是来到了一处任如意不熟悉的地方,只觉得身边书生文人模样的人都多了起来。 大家的目标方向都是一致的,直指那巷尾一处——竹里馆。 这名字倒是雅致,不过任如意总觉得这门面这格局,倒颇有一番…… 刚巧经过侧边,任如意便瞧见了那旁边堆着一些老旧木料,还有一块儿落了灰的旧招牌写着“财运亨通”。 “阿盈,你莫不是要带我去赌场?” “啊对对对……”刚说着,眼瞧着任如意的脸色迅速阴沉,她赶紧补上一句, “啊,不对不对不对!” “这儿曾经是赌场,被远舟哥哥他们给抄了,我便要杜大人买下了这里,改成了——竹里馆。” 杨盈一边介绍,一边拉着任如意踏进了这所谓的竹里馆。 一进门,便有管事的过来招呼,杨盈从荷包中掏出几枚铜钱,“两盏清茶。” 说完便是和管事互相还了一礼,身旁小厮就送上来几根鸽子尾羽,杨盈抓在手中,还分了两支给任如意。 两人刚往里面没走两步…… “来来来,买定了离手!买定了离手!” 第99章 竹里馆(2) 这声音……着实也不算正经…… 任如意还当以为是进了赌场一般,只见那些个书生少年郎通通将手中鸽羽当作筹码,往桌上送去。 不过那桌上也不是骰子大小什么的,倒全是写了字的卷轴。 任如意凑近过去,将那桌上的字看得真切——庄:不论男子女子,官场当论才学,当允许女子求取功名,为官为宰。闲:男耕女织,男子为乾女子为坤,女子当相夫教子,照应内宅。 众人讨论的激烈,也是纷纷将自己手中“筹码”摆在了自己支持的一方,再推举代表来进行一番辩论,由众人一同判出赢家。 任如意也是觉得有趣,当即也投了一支羽毛,跟杨盈找了块儿人少的地方等着看热闹。 没过多久,两方推举的人便站到了桌前。只见庄家一方推举出来的人,容貌秀气,身形也是算得上小巧,站在对手面前也是矮了一个头,不过气势上倒是一点儿不让。 杨盈正要往前凑热闹,任如意拉着她在她耳边说了一嘴,“她是女人。” 那女子的装扮算不上高明,任如意自然是一眼便识别出来了,不过这一说杨盈便来了兴致,“那我便更得去看看了!” 任如意也是没办法,无奈的摇了摇头,又跟着杨盈往那男人堆里挤过去。 “敢问阁下,女子若都去读书考功名,那偌大的家宅何人掌管?一家人衣食住行何人操持?岂非乱了家宅安宁,坏了伦理纲常!” “对啊!” “他说的对啊!女人都去读书了,那家里岂不是一团乱?难道要男子再回去奶孩子,缝衣服?” “哈哈哈……” 应和的人里面除了长衫书生,也有短打布衣的,想来进这竹里馆倒是不论出身,只是这话说得难免有些粗俗,引得周围人一阵哄笑。 “诶?敢问兄台,若依你之言,一家当中男子资质平庸,苦读数载都未能考取功名,家中女子有才学,肯吃苦,难道就应依附无能丈夫,一辈子无出头之日?敢为诸位,公平与否?” “我看你,是怕自己没本事,怕娘子压你一头吧!” “就是就是,没出息的男人才总想着女人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看不得女人出头!” 这边儿说话的人也是一点儿不留情。 “那自古以来,都是以男子为尊!岂能乱了纲常!你不怕天上降下来一道雷劈在你我头上!祖宗都要骂我等男儿郎无能''啊!”那闲家领头的又说着,也是说服了周围一圈儿人。 “今日谁在论女子为尊了?兄台莫要乱了论点,我等今日论的是女子该不该有机会考取功名,为官为宰!我们要论的,不是女子该不该压男人一头,而是要给一个公平的机会罢了。” 那女子辩驳过后语气也放的和缓了,似在和声细语说服在场众人。 “诸位,每个人生下来都决定不了自己的性别,但能决定自己是否用功,是否刻苦,是否用心钻研学问。试问,该不该论一个公平?将来诸位学子若有才学出众的女儿,是否又甘心她只嫁作人妇,一辈子无显露才学的机会?” “好,说得好!” 这一次杨盈倒是忍不住,大声叫好,一口气将自己手中的羽毛全压在了庄家地桌上。 此举也是带了个头吧,不少人也是被带着再加了筹码! 这边听得正起劲儿,任如意却感受到了身后有几个人,隐隐向她们靠近…… 只一瞬,身后一人手已经搭在任如意之上了,任如意猛地转过身,一掌已经推出,却硬生生短在了半路上。 “你怎么来了?” 就瞧见便装的孙朗也是一脸苦笑地看着任如意,将她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我的小祖宗咧,我能不来吗?” 再看向另一边,宁远舟也已经出现在了杨盈地身后,直接拎着杨盈的衣服就将她从人群里拔了出来。 “诶……诶……远舟哥哥,你们怎么……” “我说……阿盈小少爷,你出来玩儿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这不也没瞒你们吗?大大方方从正门坐马车走的。”杨盈也是笑吟吟地,让宁远舟实在聚不起脾气。 “这不,如意姐跟我一块儿呢,我带她来瞧瞧我和杜……杜先生的大作!” 说着也是又拉着任如意去了竹里馆另一侧。 这边儿倒是文雅了许多,没有唇枪舌战,是斗诗的地方。 馆主出上一个开头,众人便以此创作下句,众人同样以羽毛作投票,票高者做下句,后人再续…… “每每得了续诗的都将那得的羽毛插一脑袋出去溜达,如今在梧都文人之间很是流行呢!” 说道这里,杨盈很是骄傲。这想法她是和杜大人一起商量实施下来的。梧都民间赌场盛行,她设法取缔的同时,借着这赌场的地盘儿设下这“文赌”的地盘儿。 现如今已然成了潮流,因着不论阶级,不论贫富,都可以来这儿一“赌”,几个铜板便能换鸽羽,就是没钱进来看看也没人会拦。 众人辩论闲谈之间,有时也会生出一些不错的点子,有时也会显露出一些寒门学子的才学,便会由馆主收集了报上去,交由吏部做选官预备。 杨盈将这一切说明白,也是巴巴地等着任如意的夸奖。 “好好好,我们阿盈真厉害!” 宁远舟在身后也是催促了一声,“这儿人杂,安全起见,还是尽快离开。” 话音刚落…… “姓孙的,你给我滚出来!” 就见一素衣女子,手中持着一把砍骨刀,气势汹汹往竹里馆里来。 宁远舟和孙朗也是第一时间护在了杨盈和任如意面前,其余几个六道堂的人也是在人群的掩护下默默向那女子靠近。 不过孙朗也默默咽了一口唾沫,自己好像也姓孙来着…… “你们瞧,她刀上是不是还滴着血!” 一声惊呼,馆里的人都是吓住了,只见那女子朝着杨盈等人的方向一步一步靠近,其他人都是四散逃开。宁远舟倒是一步也没有退,只仔细盯住了那女人的动向,随时都准备出手。 那女人眼睛忽的一亮,朝着杨盈的方向就举起了砍刀…… 第100章 和离自由 杨盈站在这几个人身边倒是没什么好紧张的,一层层将她护在身后,想必一小支精锐部队一时也未必能伤她分毫,更何况面前瞧着并不壮硕的妇人。 “孙仲谦!你给老娘滚出来!” 刀一指,众人才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径直穿过杨盈一行人,看向了身后此时面容有些许尴尬的男子。 那男子手里拎着两支羽毛,穿着一身已经有些掉色的长衫,但好在看上去干干净净,也是精心收拾过。 那女子瞧明白了,提着刀就追着过去,围着桌子就是跑了好几圈儿,好在管事儿的赶紧带人来抓住了那女子,夺了刀。 眼看着女人被止住,男人又想往门口溜走,孙朗倒是趁男人经过身侧的时候,默默伸了个脚一绊,那人便立刻摔了下去,等他再爬起时,已然被拦了去路。 “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这是个疯妇!”那男人喊着。 “既然这位娘子追砍你,总得论个道理不是?”杨盈倒是出来说了个话,周围人也都是认可这道理。 那女子被拦下也是缓和了情绪,“孙仲谦!我辛辛苦苦杀猪挣家用,好不容易给你谋了一份差事,在衙门里管文书,你一天天地不去上任,今儿来寻你的人都找到铺子里去了!你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你你……你懂什么?那差事无趣又没意义,我苦读十载,这辈子怎能蜗居于此?” “你寒窗苦读?那我呢 ?我就不苦了吗?” ……两人又是理论了一番,众人也是觉得无趣,只不过便是男子自以为怀才不遇,而女子则是困于生计,希望男子务实一些罢了。 “孙仲谦!你老爹给你取这名字,怎么一点没瞧见你的谦虚呢?你说你有才华,那这馆里可曾留下你一张两张大作?” “你……你个屠夫,大字不识一个,你懂什么!”男人也是被刺激了,指着女子的鼻子就骂了过去。 这一句当真是戳中了女子的伤心处,那眼睛顷刻便红了。她为何做屠夫,不也是为了拉扯这个家,而如今男人却如此说她…… “你这男人,好生无礼!你家娘子为了你,为了家宅,终日劳累,再瞧瞧你,一身干干净净不沾半点荤腥,你不感谢你娘子也便罢了,何苦如此说话?” 说话的人正是先前女扮男装在论辩之时说话的女子。 “说得不错!”杨盈也是应和了一声。 不过众人的注意力还是在那一对男女身上。 “孙仲谦,我们和离吧……” 女子说这话的声音,其实有些小声,若非是站得近的,大概是听不清的。 只是周围听见的人迅速讨论了起来,“和离?她想和离?那我看往后算是没男人会要她了……” “谁说不是呢?又是悍妇一个,又是杀猪的,手上沾了血的!” …… 在梧国乃至周围几国其实都是有“和离”一说的,只不过梧国民风保守,和离虽说比休弃好听些,大抵没有丰厚的嫁妆也很难二嫁,还总会遭人白眼…… 那女扮男装的女子也是看着愣了一下,赶忙看向那妇人,脸上尽是担忧。 只见妇人抬头抹了一把眼泪,声音比先前更坚定了,“和离!就和离!我受够你孙家了,老娘不伺候了!” “你你你……你给我想清楚了,你娘家已经死绝了,离了我孙家,你就是破鞋一……” 众人几乎能猜到男人想说什么,却是没想到,他刚刚张大嘴,此时砰的一声,被一粒银子给硬生生砸在了脑门儿上,顷刻便是一个包肿了起来,男人也被打懵了。 顺着那银子的方向,才看到了出手的便是任如意了。 宁远舟也是瞧过去,任如意倒是摊开手,指了指杨盈。便是她跟任如意说的,想要这男人闭嘴。 宁远舟也只默默回首对着外边儿手下给了命令,那手下很快便没了身影。 “好,就同他和离,你日后若无处可去,便去城东梁家寻我,我自会替你找活计!”原来那一直女扮男装的女子便是姓梁,如此一说,倒是让杨盈将她给记住了。 周围人也是有的赞叹这位“梁公子”,说他大义,也有人隐隐讽刺,说他连“破鞋”都要。 “既是和离,何来破鞋一说?本当各自嫁娶,互不干涉,你何苦诋毁他声名?” 杨盈开口,便是极其有底气,语速也是缓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你你你……” 任如意又是一粒银子丢到了那男人耳边,擦着耳朵过去,这一回是直接钉在了墙里,发出“砰——”的一声,他感受着耳旁过去的风,直接吓得僵住了—— “女子若得了夫家苛待,依律本就可以和离,夫家本应给予银钱补偿。” “梁公子”瞧见了杨盈,也是出来见礼,“公子……或许是外来的,我们梧国这礼法本就苛待女子,您所说也就是写在那纸上一句空话罢了……” “那从今日起,便不再是一句空话了。我向诸位保证!” “你……你凭什么?” “说空话谁不会呀!” …… 众人正有一嘴没一嘴地数落着杨盈呢,外面便来了动静,官兵们甲胄齐全,踏着整齐的步子将这院子给围了,引得周围许多人都是惊吓万分。 在众人惊呼之中,宁远舟将令牌一亮,那令牌之上“六道堂”几个字,周围人倒是看清楚了,也叫喊了出来。 “六道堂?不过是家庭琐事,哪里犯得着出动六道堂?” “是啊是啊,六道堂怎么就来了?” …… “此乃当今陛下,微服私访,众人还不见礼?” 此话一出,那门口围过来的士兵齐齐跪下,里面其他人也很快跟着这阵仗跪下,这才意识到,方才“说大话”的人,想来真不是在说“大话”。 那小个子,竟然就是当今的陛下。想到这里,那姓孙的,可慌了神,杨盈本就是女子,还替他那娘子出头,那他可就倒霉咯…… 第101章 挑战 因着时辰也不早了,杨盈既然已经点破了身份,索性便做一回微服私访该做的事情。 下了命令,将这夫妇二人都带走了,说是要查清事实再替他们主持和离。 另外也是将那“梁公子”给送去了杜大人处,细细探讨一番,针对男女嫁娶一事的律法修改与实际应用再做安排。 当然,她也不忘对这竹里馆好好品评了一番,大加赞赏。 想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百姓们都会记起这一天,那原本高高在上的陛下,竟然亲自踏足这布衣百姓的地盘,还真正关心百姓的生活,尤其是维护女子的权益。 有这样一位女帝,对他们来讲,并不是什么坏事。 这便是今日杨盈带着任如意出来的意思,想让任如意看看,她这个徒弟其实做得也挺不错的。 …… 任如意并没有陪着杨盈回宫,而是找了个借口便要溜走。 “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我给阿妱了。” 原本还有些沮丧的杨盈,也是顷刻间又燃起来了一点儿兴致。 这才打起精神来跟任如意告别,就瞧见任如意被宁远舟一把给拉上了马,两个人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眼神里。 不知为何,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了她的心里,赶忙叫喊了一声马车边上的孙朗。 “怎么了?” “孙朗大哥我问你啊,远舟哥哥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啊?” 孙朗驾着马慢慢贴着马车走,也是边走边想着,“没什么吧,挺正常的呢,还让我张罗着过些日子的堂内考核,说他要亲自把关呢!” 杨盈一听到这话也是放松了一点儿,至少他们俩这段时间倒不会突然消失不见。 孙朗也是接着说着,“真要说不对劲儿,可能钱昭更不对一点儿吧,他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 孙朗后来喋喋不休的话杨盈倒是都没有细想了,或许她要是细想过后,一定能想明白,这两个人在筹划些什么。 …… 又是半个月过去,宫中的杨盈得了新武器,也是在任如意的声音训练下,日日练习,想着日后这把小匕首便不离身了。 他日,就算任如意不在,宁远舟也不在,所有人都不在,杨盈还能靠着这把匕首保护好自己。 这便是任如意此时脑子里念想的事情,而此刻的杨盈则是一心一意要将着匕首练好。 另外一边,六道堂总部校场之内,众人考核结束,但还有一场最为重要的对决没有结束。 演武场正中间隔离出来的一块儿空地,宁远舟和钱昭面对面站着。 宁远舟手中握着剑,钱昭手中则是拎着自己的刀,两人都是神情严肃,屏息凝神,只待旁边人一声令下,钱昭便拖着刀划着尘土向宁远舟攻去。 宁远舟一个闪身,脚下铲过的地方尘土飞扬。 刀剑相接,那金属的嘶鸣声,也是震得周围人眉头一皱,一些个内功不显的人,都是难受地塞住了耳朵。 和上次赤手空拳的对抗不一样的是,两人带着武器,招式之间的对抗便更为明显了。 钱昭走硬气的道路,刀刀劈下,不留余力。宁远舟则是拿剑招架着,又适时找机会反击。 先前钱昭与孙朗便细细论过,自己与宁远舟对抗如何取得胜算?若是以长对长,那便是两败俱伤,但若以短克长,那便说不准是奇招。 钱昭重武器速度本就慢些,宁远舟很快便找准了那招式的间隙发起攻势,一剑挑过去,原以为钱昭会就此闪避,从而失了大招起势,如此便一步输,步步输。 谁料钱昭根本不避,只微微改过方向,让那宁远舟的剑避开了关键处,只削上了他的皮肉。 宁远舟算得了半招,但钱昭已然咬了牙,将那招式挥出,宁远舟提剑阻挡,即便卸了七成力,那余下的三成依旧让他肩上猛地一震。 此时看向钱昭,他手臂处的伤口已然渗血,但他面上非但没有受伤后的惶恐,却全是招数得逞的欣喜。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钱昭,此时竟然扛着刀笑了,那笑意看得周围人也是一惊。 以吾之血肉,换一场胜利…… 如此的招式,一招得逞,钱昭便像是不要命一般,一次次挥动双臂,一次次身上挂了彩,又一次次向前冲着。 周围人看着,也很是着急,旧相识都是喊着,“钱昭!你疯了!你这样打下去,你自己都先扛不住的!” “对啊,钱昭,那可是宁堂主!” …… 这些话通通进了钱昭的耳里,“这可是宁远舟啊!”,但……宁远舟又如何…… 钱昭再一次微微侧身,受了又一道擦伤,他怒吼着,拼出了最后一击,那最后一道攻势同样迅猛…… 此时的宁远舟,瞧着钱昭这一击,也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果然,钱昭真的是够拼了,他真的,有了要将宁远舟打败的信念。 众人目光也是齐齐聚在了那两把刀剑之上,只见相接的一瞬,钱昭蓄起的力全部给到了宁远舟身上,后退化解这力度的宁远舟,脚步竟然跟粘住了一样,硬生生挪动不开…… 钱昭已然拼了全力,如今再无力气再迎一击,眼看着就要倒下。谁先倒下,谁便是自动认输了…… 钱昭咬咬牙,将那武器插在了地上,才隐隐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而宁远舟呢,那一击的力化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则是传到了胸口,他竟然忽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然后就是脱了力,直直地跪倒下去…… 钱昭还站着,宁远舟倒下了…… 众人愣了好一会儿,竟然还是钱昭第一个反应过来,丢了武器,跌跌撞撞地跑向宁远舟…… 宁远舟意识还算清醒,等钱昭捏起了他的手腕脉搏,还安慰了两句,“没事儿的……” “你闭嘴!”钱昭声音压着火,带着浓重的悔恨和气恼。 “你的内伤!”钱昭眼睛已然绯红,瞪着宁远舟,他已然躲了好些日子没让钱昭把过脉,一直以为会恢复的内伤,其实已然无声无息伤了肺腑…… “你赢了……” 众人已然围拢过来,却被宁远舟一声喊叫给隔开了一段儿距离。 “都……走开——” 就瞧见宁远舟已然脱力的手,从怀中取出了那象征六道堂的令牌,悬在了空中半晌,钱昭都没有接。 宁远舟挣扎着稳住了身体,笑吟吟地等着钱昭接去。 只见钱昭压低了声音,对着宁远舟也是咬牙切齿的, “宁远舟!你耍我!” 第102章 聚散总有时 宁远舟终于是“体力不支”,直接一闭眼倒了下去,那令牌硬生生给塞进了钱昭手里。 “宁远舟!宁远舟,你给我起来!” 任凭钱昭怎么喊,宁远舟也全然不理。 旁边几人还是冲到了宁远舟身侧,他们都瞧见了钱昭方才替宁远舟把过脉,纷纷问着他, “宁头儿怎么回事儿?你说话呀!” “钱昭,你能行不能行,说话啊!” 钱昭根本开不了口,他如何愿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去说,说宁远舟内伤严重,说他或许很难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说他确实已然不适合做六道堂的堂主吗? 他开不了口,这时瞧着地上躺着的宁远舟,全都是他的计谋与算计,自己竟然全然不知,一步步走到了如今这局面。 宁远舟一切都谋划好了,激起他的求胜心,在众目睽睽之下替他正名,现在则是让自己顺理成章地退场…… 但他,终究是开不了这个口……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如今已然成了太医院院正的黄大夫,“碰巧”经过六道堂门口,当即被“抓”进了六道堂院子里。 他被拽着三步并作两步,就那么扑到了宁远舟身侧,立马抓起了手腕。 左右两侧的人都紧张的瞧着黄大夫的脸色,就瞧着他面色凝重,手指轻轻挪动着。 一瞧着黄大夫松手要张嘴,所有人又将脑袋往前凑着,唯有钱昭待在原地,还缓着劲儿。 “额……那个……” 大家又凑近了许多, “你们能不能往后边儿稍稍,别紧张,别紧张……” “黄大夫您别卖关子了,快点儿说说,宁头儿这是怎么了?刚刚吐了血,这会儿还晕了。” “啊……宁远舟啊,咳咳……”黄大夫清了清嗓子,也是在脑海里思索了片刻,“宁大人没有性命之忧……” 众人悬着的心是放下了。 “不过……他前些时日所受内伤叠加,加上终日思虑良多,心力交瘁所致……额……将来不可劳累,不可过渡使用内力,好在他身体底子好,想来休憩个八年十年什么的,或许能恢复到以往六成。” 这话一出,所有人也都是愣在原地,没有多说。 大家都知道,这样的诊断对于宁远舟来讲是什么意思。 唯有钱昭,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骗子。”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宁远舟背到了旁边房里休息,钱昭则是理所当然地负责起了六道堂尚未完成的考核一事。 考核成功分入六道的众人理所当然地接受着钱昭领着他们宣誓,分发令牌…… 这便是一个新的开端,新的转折点了。 钱昭瞧着面前这些还有些稚嫩的脸庞,好些刚刚考核过,脸上的泥沙还没有擦去,就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他们几人刚刚进入六道堂的时候。 他们眼睛里全是光芒,还没有经历生死与战火的淬炼,因此还没有褪去青涩。 想想如今的他们几人,柴明想着建功立业却是战死,赢得了一个英雄的名号;宁远舟奔波多年,眼看着六道堂越来越好,却在这关头因着内伤匆匆退场;于十三明明喜好市井,喜欢热闹,如今却远赴战场身处边关;孙朗明明喜好生灵活物,如今则是几乎常驻于死寂宫城…… 而他自己呢,明明最看重兄弟情谊,不在乎权势利益,如今却眼看着兄弟四散,而自己却拿到了这六道堂的令牌…… 有时候想起来,人生或许都是如此吧,很难有人可以做到年少时想的那样,又或许是这个世界变数太多,想要的和得到的总是匹配不上。 再扫过面前这几十个男男女女,也只是想着,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总有人年轻。 面前的他们,还有无限的可能性,兴许他们能实现自己年少时所梦吧…… …… “自今日起,你们便是梧国六道堂的一员,你们须……” 此时的宁远舟正扒拉在门边上,听着外面的动静。他所处的屋子就是六道堂演武场侧边临时用地休息室,此时他将钱昭说的话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钱昭定是知道宁远舟在偷听,这话讲出来,也是让他安心吧。这口锅他接住了,宁远舟想做什么便放心大胆地去做好了。 没过多久,任如意接到通知也很快赶过来了。 跟着钱昭进屋的时候,宁远舟老早听见声音,也是偷偷摸摸躺回了床上,却是没来得及将靴子放回原地。 钱昭一进门就给瞧见了,也是请了清嗓子,“我这边儿还有事儿,会去忙很久,或许三四个时辰你们都见不着我。演武场已经清空了,你若是要人帮忙,得去前院喊人。” 任如意听过,也是察觉出了钱昭这话说得奇怪,就像是通风报信儿一般。 “好。” “我走了。” 钱昭说完这些也是往门外走去,临近关门的时候又停顿了一下,说了一句,“就此别过,再会……” 门关上,听着钱昭远去的脚步声,任如意也只双手绕在胸前,轻咳了两声,床上宁远舟立马翻身起来了。 “怎么说,你对钱昭交待了吗?” “不用交待,他都明白的。” 任如意也点点头,钱昭的细心与敏锐,宁远舟的打算他定然是门儿清。况且方才任如意已然瞧见了钱昭腰上别这宁远舟的腰牌,也是知道一切都办妥了。 按照钱昭的讲法,这演武场一直到后门,确确实实一个人都没有,他们俩也就如此无声无息回了六道堂后院儿,将早收拾好的行李带上,无声无息地就出了梧都的城门…… 不是永别,只是分别,他们没有说自己会去哪个方向,也没有说会在什么时候再回到这里。就好像成为了其他所有人头上悬着的一双眼睛,让他们好好生活,好好做自己该做的事。 两人留在房里的字条都是一样,“就此别过,江湖再见……” 番外一:十三月(1) 梧国与北磐的战火,果然如众人预期一般发生了。 不过,因着早先送过去的“布防图”,梁将军到北境之后,暗中安排换防一事,并且给北磐准备了好大一个陷阱。 众人守株待兔十余日,终于等到了北磐的先锋队,不过是一口气全歼,只留了一个通信兵回去报信。 随之战火全面爆发…… 源源不断的粮草以及火器从南方被运往了边境,原本被众多国家认定为羸弱的梧国,竟然打了一场极其响亮得反击战。 主帅梁将军,连同着于十三这位监军,后期亲上战场,北磐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骑兵被雷火弹冲击得四分五裂。 北磐人的“出征”之战挨了狠狠一击,梧国的骑兵步兵阵几乎直插了三分之一个北磐。 若非北境冬日将至,梁将军和于十三商量着,将士们过冬作战不易,才强拒着北磐主帅签了降书,这才带着队伍退守回了边关。 等梧都的消息传上一个来回,北境的冬日也来了。 主力部队得了得胜还朝的旨意,全军上下皆是欢欣鼓舞。此次大获全胜,全军上下皆有封赏,还能回家过个年,还有谁不高兴呢? 只是旨意里也说明了,需要留下五分之一的人马协防边境,还有留下部分将领换防至北境沿线,一时间将领的营帐都陷入了沉默…… 都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众位副将,校尉,都是沉默不语,等着上首的梁将军发话,究竟点上哪些人留下戍边,哪些人还朝。 于十三坐在梁将军下首,也是瞧着他扶额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来打破这沉寂, “我说梁将军,怎么打了胜仗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就是要留人换防去吗?算我一个吧。” 于十三这话一出,周围一圈儿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 于十三是个什么人,他们这些人这一仗打下来也都清楚了。先前看他油头粉面的,还当是哪家权贵公子哥来着,谁料打起仗来不论是权谋智计,还是他自己的本事,都是让众人心服口服的。 “于将军,你或许没在这边境待过不,你不清楚。这戍边戍边,一戍边就是数十年,怕是很难再被想起调回去咯。” 说话的人也是年近四十的副将,他也是从安梧战场上回来的,想来在这军营里混了二十年也是知道得不少。 “怕什么?我反正孤家寡人一个,在哪儿待着不是待?小爷我还就喜欢这边境的晚霞和晚风……轻飘飘地,跟姑娘的小手似的,多有意思呀……”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这名单也是给定了下来。 因着于十三的积极主动,众人也是让他去挑自己最想去的地方,他是想也没想,就将带着自己姓氏的旗子插在了沙盘之上。 “天门关。” …… 小股队伍骑着快马奔赴天门关附近的犬尾沟。按照朝中的指示他们这一批驻守的将军将会各自带领队伍与当地队伍混编重组,进行换防。 至此以后,不定时会进行队伍交替,也便是从根本杜绝了布防图外泄一事。从今往后,梧国便没有固定的布防,以疑兵扰乱视线,换防频繁,探无可探,方为上策。 于十三到达犬尾沟以后,也是马不停蹄地先带着些人去寻了一趟柴明等人的坟冢,将他们的骨灰带回了犬尾沟重新安葬。还找了当地的工匠为他们立碑。 初到犬尾沟的众人进驻了营房,尤其是那守关将领,瞧着于十三的到来也是久旱逢甘霖,一口一个“于将军辛苦!”一口一个“于将军大义!” 而那守将自己则是默默收拾行李,准备致仕返乡了。 因着守将的支持,于十三的话上任之路倒是走得十分顺畅,不过几天,便将那里里外外给摸了一遍,手底下的人也都懂了章程规矩,事事奉他为主,倒是实打实地奉他为于将军了。 不过军营琐事再多,于十三忙完了也会偷摸着翻上旁边的小山,一边看着夕阳,一边儿喝点儿小酒。虽说只是小酌不碍事儿,但总归不合军纪,但谁让他是于十三呢?谁让他是于将军呢?总得干点儿不守规矩地事情,这才是他呀。 以前都说他喜欢漂亮姑娘,如今男人堆里转了些时日 倒也没怎么想姑娘。想来想去,脑子里都只有一个人的模样…… 他望着那个方向,就是安国的方向……如今的犬尾沟,说到底,就是安国梧国和北磐三国交汇的地方。 望着头顶飘过去一大团云彩,于十三有时候也在想,或许她也能看见同一片云,想想都……没意思…… 小酌几杯后,他再偷摸将那剩下的酒封好埋在了山头上,等着下一回再接着喝。 下山回了营地,他又是忙着瞧文书去了。总之刚接手,事儿还真不少,有时候也是不禁感叹,这于将军的俸禄是挺高的,也是真不好挣啊。 正感叹着呢,外面的人突然冲进来喊着,“于将军,不好了,有人闯军营!” 于十三一听这话,就好像来了精神,连忙丢下手中的笔问道,“男的女的?” 手下人也是一愣,结结巴巴回答着,“额……有……是……女女的……” 果然,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于十三已经飞快的从他身边掠过,朝着外边儿最吵最乱的地方跑去。 他听着士兵的嘈杂,还有他们嘴里喊话的话语, “你这个安国女人!这是我们梧国的军营重地,岂容你擅闯!” 这话传到于十三耳朵里,他不知怎的,脸上已然挂出了说不出来的欣喜,他已然想到了,当初闯进来的她也是如此厉害,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敢闯进他国营地。 只是可惜了他当初没有勇气……一想到这里,于十三的步子又慢了下来……他哪是什么没有勇气,总归是觉得自己一个闲散浪子,配不上一国郡主罢了。 但就是如今的他,别人口中的“于将军”……就可以了吗? 番外一:十三月(2) 非他不嫁,这样的话,于十三总觉得自己何德何能配她这样的神情。 于十三总还是觉得自己这样的浪子,活该快活一辈子,就别去祸害别人姑娘了。莫说是她,别的姑娘怕也是和他成不了夫妻的。 一想着这些,于十三也是将自己的表情又收敛了起来,重新套上了“于将军”这初来乍到该有的体面与威严,继续往前走着。 他的军营出了问题,作为将帅,他理应前往。没错,对的。 他不断在脑海里重复这几句话,终于是来到了门口,就远远瞧着,一女子被他手下一众士兵围着,越过人群只瞧见她脑袋上草原女孩儿的装束,于十三的心跳就不由得加快。 他很紧张…… 他咽着唾沫,思索着自己见到她的第一面该说什么,是好久不见?还是多日未见,你瞧着又漂亮了? 正说着,越过人群越来越靠近,那姑娘一回头…… 陌生的面孔就像是一瓢凉水,一下子洒在了于十三脑门儿上……这人,不是她…… 于十三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周围人看着都多了一股子肃杀的劲儿…… 瞧见于十三,围着的士兵才散开让出了一条路来,前头的一个百夫长立马过来汇报。 “报告于将军,这两名安国女子,骑着快马意图冲进我大营,我等竭力拦下,但那女子着实可恶,竟然当众牵着马去吃我们马厩里的草料!” 正说着,于十三就瞧见从马厩方向走过来一个人,那便是他之前一直脑海里想着的那个……草原上最为明媚,嘴巴说话最不饶人,性格最为泼辣,说话做事都不爱顾后果,但又自信又洒脱的初月郡主…… 想完这一串儿,于十三之前构想好的话终究是没说出口,对面的初月反倒先开口了。 “于十三,好久不见。” 这一瞬间,所有的预设都没了意义。初月瞧着于十三,不知怎的,脸色倒是比于十三预想中的冷静太多了。 竟然和先前的她很不一样,看上去清瘦了,也晒黑了些,她不动声色护在了另一个女孩儿身前,也颇有些护着的意思。 “好久不见……初月……郡主……” 旁边的士兵们瞧着他们的于将军平时说话是一套一套的,见着姑娘了嘴巴竟然还开始结巴,也是多少有些猜想,只是此刻不便扰了于十三的好事,大家也只是默默收了兵刃,将地方给让开了一点儿。 “那个,你……你今日来这边……我,你跟你父亲讲过了吗?之前听说那个……毕竟现在是梧国地界,我也是……” 于十三从未觉得自己的嘴这么笨过…… 初月也是笑了起来,“于十三,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于十三也是两眼一闭,深呼吸两口,“你又偷跑出来,你不怕你父亲知道了找你麻烦?” 终于是一口气说出来了。 初月一听倒是不由得挺直了腰杆,又一瞬间恢复了之前那般的恣意洒脱,“呵,如今在这儿谁还能找我麻烦?我可是……” “咳咳……” 一直躲在初月身后的女子突然咳嗽两声,像是在提醒什么,果然初月一下子就把气势给收了起来。脸上一下子冷冷的,看得于十三也是很不适应。 正疑惑着,旁边的百夫长耳朵灵敏,也是听着了远处的动静,赶忙蹲了下来,贴近地面。 “将军,有马蹄声,西边,大约十一人,都是战马。” “于将军……”初月趁着于十三转头过去的时候,也是转过身小声跟身后女子念叨着,身后女子也是赶紧使着眼色,让初月将自己的表情收敛着。 “得,你家里边又来人了,走吧。” “去哪儿?” “跟我吃香的喝辣的去呀,来我的地盘儿了,那可不能给你们饿着了,不然回头沙西王知道了,还不得找我麻烦。” 说着,于十三一个潇洒的转身, 刚刚的百夫长也很是上道儿,直接迎上来,“郡主这边儿请,我们于将军有点儿紧急公务要处理,马上就过来,马上……” 果然,于十三飞速闪身回了自己的地盘儿,赶紧找了个镜子照了照,将自己身上这身旧盔甲给换了下来,将一直没舍得穿的新衣服给翻了出来。 一边换着也是一边喃喃自语,“没想到我于十三,还能缺新衣服穿,真是下回得找个裁缝给做两身……” 也不怨他如今衣着上是不如以前精致了,毕竟这段日子都在军营里,着实是没功夫考虑这些。 衣裳换了,又是蹲在镜子面前拾掇自己的头发,也是保证收拾得干干净净,才满意的出了门。 眼瞧着伙房的兵来来回回送着点心,他也跟着就往那营帐里走去,还不忘捏了捏自己的脸,露出一个自己还算满意的微笑。 刚走到帐子门口,于十三主打一个先声夺人,“真是不好意思,有些事情来晚……了……” 进了帐子,那瞬间,空气中充满了一众奇怪的氛围…… 于十三望着坐席之上,除了先前两个姑娘以外,竟然还凭空多出来一个沙西部装扮的男人,此刻就坐在初月身侧。 初月手里抓着一块点心,正塞那男子嘴里,见于十三进来,那手就这样硬生生停在了空中。 初月什么表情于十三根本无暇顾及,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面前的男人给抓得死死的。 于十三的话眼神射到那男人身上,他也是不由得后脊发凉,嘴里叼着那点心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吃啊,梧国的糕饼可好吃了。”初月一边催促着,一边将那糕饼又往里塞了塞,男人才赶紧咬下来一口,囫囵两下给咽了下去。 眼瞧着于十三走进,男人也是将那剩下的糕饼放下,赶忙起身见礼。 “于将军,在下沙西部金泽。” “金……泽……”于十三脸上挂着一种很奇怪的笑容,重复着他的名字,那金泽也是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也挤出一个假笑出来…… 于十三脑子迅速转动着,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金媚娘之前跟他说的,沙西王想从部下里挑一人为婿,想来就在眼前了…… 番外一:十三月(3) 一直在伙房进进出出忙着张罗饭菜的百夫长,竟然是最先察觉出来于十三此时的不对劲儿的。 明明一身上下都张罗好了,偏偏这花枝招展的孔雀偏偏没有开屏的机会,只一个劲儿喝着水。 好吧,坐在大帐里,就是想喝酒也没得机会。只能嚼着嘴里干巴的肉,瞧着初月和那金泽“你侬我侬”。 初月是当真主动得不行,一杯一杯往金泽嘴里送着酒,反观金泽还有点儿不适应,两个手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慌乱。 这些慌乱于十三倒是都没看进眼里,等喝了个水饱也是赶紧起身,对着三人吆喝着,“请问各位贵客吃饱喝足了吗,需要我派人送你们回去吗?” 初月刚要开口,旁边女孩儿又咳了两声,那金泽才赶紧开口, “今日实在叨扰,我这小师妹不懂事儿,都说这犬尾沟的长河落日的景好看,谁料误闯你们驻军军营,初……初月和我这才追了过来。” 说到这里,先前一直闷不做声的女子也是起身见礼,说了抱歉。 这一下,给于十三的打击也是剧烈的……他还以为初月和上次一样,是专程来寻他的……结果竟然不是吗? 于十三心里想的这些也都是只能藏在了心里,化成了一个苦笑…… 三人饱餐过后,他们各自的马儿也是饱餐了一顿,沙西部其余人也早早候在了门口,接上了三人便是头也不回地向西离去。 于十三从围墙缝里偷摸瞧了一眼,初月和那男子并肩离去的身影,心里也是说不清的苦涩。 那百夫长远远看着,也只能“唉……”了一声。于十三这模样,实在太过明显,分明同那郡主有情,在吃飞醋呢! 这样明显的表现,不仅这百夫长看明白了,别人也是看得明明白白。 此时草原之上,初月三人并肩驱使着马儿漫步前行。 “你瞧见了没?他方才那模样,分明是心里有你!” 说话的人正是金泽口中的小师妹。 这话一出,初月脸上的笑意也是藏不住了。 先前她将自己同于十三的过往讲与小师妹,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何于十三对自己总是冷冷的。小师妹则是来了一波分析,就说这于十三一定心里有初月,就非得找个人来刺激一下才成。 小师妹也是常年看话本子的,她愣是给初月出了个主意,都说男女之间,谁先主动谁便熟了,以往初月常常将“非他不嫁”给挂在了嘴边,如今非得把这主动权给夺回来。 “你可瞧好了,今日这一趟,他必定要茶饭不思好些日子,非得叫他也吃吃苦头!” 旁边的金泽倒是不敢说话。刚刚于十三的眼神他还记在了心里,好在如今安梧不交战了,否则他真能信于十三能在战场上追着他砍。 初月也只抬头看了眼明亮的月亮,想着上次分离时也是如此模样,已然过去了好长时日。 当真是好久不见了,于十三…… …… 此时的于十三,躺在榻上,果真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翻来覆去……实在是…… 已然是夜半时分,刚入了冬,夜里的风还有些寒意,于十三披了一件外袍就出了门,径直往那战鼓台走去。 守着战鼓台的士兵还正打着瞌睡呢,被于十三这突如其来得到访给吓了一跳,“于于于……于将军!” 那士兵瞬间站得笔直,尽管天气寒冷,一滴冷汗还是从额间滑落。 于十三也没有追究他的意思,夜里没喝水的嗓子有些沙哑,“擂鼓,集合夜巡。” “啊?” “我要说第二遍吗?”于十三难得板着一张脸也是挺吓人的。 “是!”随着一声应和,没过多久,那战鼓立马起来了。战鼓的节奏都是区分好了的,很快夜巡的指令便将整个营地里的人给弄醒了。 以往夜巡都是提前知会过底下将官,而今日是当真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有几个将官姗姗来迟,手上还拎着自己没来得及穿上的鞋子和腰带。 …… 于十三安排了几句,所有人便被分成了两波,一波按时到的正常夜巡,训完就能回去接着睡觉。而那一伙迟到的,则是先得了半个时辰马步的“奖赏”。 手底下副将张罗着训练,于十三则是又一个人爬上了营地后面的山头,去挖他藏起来的酒了。 白天的百夫长就不巧成了马步大军的一员。 旁边人也是吃力地念叨着,“这于将军以前也不搞这套呀……哎呦……怎么今儿来……来这一趟……” 百夫长则是默默摇了摇头,“受了情伤的男人……你不懂……” 于十三躺上了草堆,一边数着星星,一边瞧着月亮。月亮……月亮……初月…… 直接一口气将剩下半壶酒全给灌进了肚子里,打了一个酒嗝儿出来。 其实想了想,他有什么好难过的呢?总之他于十三这辈子不可能娶谁,总不能真把初月给耽搁了吧…… 一想着白日里那金泽对初月那样子,又是纵容,又是宠溺,他还是沙西王的部下,想来必定不会辜负了初月。 将来的初月,有人护着,敬着,又还不用受拘束,还做她那个恣意洒脱的草原女将军,想想都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呀。 “哈——哈——哈——” 也不知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于十三这带着抒泄情绪的几声仰天长“笑”也是随着冷风传了好远。 空酒瓶又给埋了回去,他也瞧着营地里的火把陆续熄灭,想着训练结束了,这才往回走着。 这次着实是有些不理智了,这几口酒多少有些微醺的意味在了,回营的时候正好撞见去伙房找吃的的百夫长。 “于……于将军,你这是……” 于十三身上的酒味儿还没完全散去,他也是立马翻了翻荷包,就将身上仅有的碎银子全给了他。 “封口费,嘘!”说完,便迈着步子躲回了自己的营帐,直接穿着外套便倒了下去…… 他不停给自己重复着,再醒来,便不该想这许多了…… 番外一:十三月(4) 有了酒精的加持,也因为头天夜里起来折腾了一圈儿,于十三是睡了个踏踏实实的觉。 一醒来,正巧那百夫长已然等在了他门外,送来了新烤的饼子。 于十三一边吃着饼子,一边听那百夫长汇报。 只见他手里递过来一封信件,看那信纸都有些褶皱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收的了。 “于将军,这是之前梧都传来的信件,敦促我们这些边境驻守部队要同友邻国达成友好协作,多多联络感情……” “你想说什么?”于十三嚼着饼子。 “属下以为,如今我大梧与大安有结成友邻的兆头,莫不如咱们就顺应上边儿的意思,也在这草原上办个联谊会,请安国人来一块儿热闹热闹,也当替将军补办一场接风洗尘如何?” “行,你去办吧。” “遵命!”那百夫长也是颇为得意。也不枉费他在一堆前任主官不要的信件里翻出来了这封信。 他也是想着,猜中了于十三的心思,让他多找机会能见见那漂亮郡主,说不准也能少为难他们这些手下人一点。 “回来。你叫陈……陈……” “属下陈铮。” 于十三腾出手来捏了捏那纸张,也是发觉了这纸张一看便是旧物,看着面前人倒真是个机灵的。 “你,以后跟在我身边儿吧,做个传令官。” 这样的安排,倒也不算埋没了他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 果然,得了升职机会,陈铮当真是上心极了,一手将这“篝火”联谊给张罗了起来。 他也是精心准备了拜帖,愣是找了营里几个通文墨的,好好润色了一番,两封书信就这样给送了出去。 一封公对公,诚邀安国军士前来。另一封则是以于十三的名义,直接送到了初月的手上。 果不其然,等着夜色一到,篝火一起,伴随着马蹄声,于十三带着陈铮来营地门前迎候,果然又瞧见了初月,自然也还有那个金泽。 于十三拱手一礼,“金将军,初月郡主,里边儿请。” 初月走到于十三面前,还刻意探头靠近了他一些,颇有些探究的意味在。 于十三脸色实在严肃正经得不行,一看便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她是有些奇怪,明明于十三的信那样如泣如诉,怎么今儿瞧着自己来了他也没什么表示嘛。 “于十三,你魔怔了?瞧见本郡主,就这……” 初月还想说什么,被金泽给打断了。 于安梧两军而言,这一场联谊篝火会倒还真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他们每个人都必须严肃对待。 当然,金泽打断初月这一举动到了于十三眼里竟然也生生变了模样——初月天之骄女还能这样听金泽的话,看来当真是…… 一想到这里于十三是更低落了些,有些木讷地说着一些场面话,就将几人给领了进去。 陈铮安排这坐席倒也是巧妙,一进门,生生将男客女客给拉到了两边。让初月和金泽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偏偏初月离于十三的位置倒是不远。 于十三也没说这许多,招呼了两句便是开席。 两边带来的士兵也开始聊天聊地,时不时喝上头了,还会在中间比划两下。 其余人则是鼓掌叫好。 于十三一向是个捧场的人,这次也是如此,有他在的地方总不会沉默尴尬。 不得不说,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很适合官场上这一套的,蹲在这犬尾沟的小地方倒有些屈才了,至少金泽是这样认为的。 中途初月也是找了好些个由头,又是举杯,又是搭话的,偏偏于十三都不怎么搭理。 这下子初月倒是有些急了,之前小师妹说的,那金泽激一把于十三,于十三就该知道着急了,怎么今天却是这副模样…… 初月这边一气愤上,直接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砸, “我出去透口气!”说完便闷头往帐外走去。 刚走出去没几步,里面的人就听见初月惊呼一声,“啊!” 屋里的人都是一愣,唯有金泽与于十三一前一后往帐外冲去,其他人这才慢悠悠跟了几个出来。 于十三冲在最前头,顺着声音一转过来,就瞧见初月跌在了帐边,原来是固定帐篷的木桩被草遮住了,将她绊了一下。 本来于十三都到了,扶她的手都快伸出去了,又硬生生给收了回来。 “于十三!你看着干嘛呀,快拉我一把!” 直到金泽越过去将初月拉了起来。 “于十三!” 初月喊着于十三的名字也颇带有些怒火。 于十三倒是漫不经心地将心里话给和盘托出了,“既然金将军都在这儿了,哪里轮得着我来献殷勤?” 初月这才意识到,于十三是当真将金泽当成自己的对象了,索性也挤了几句气话出来。 “是啊,金泽就是我的……未婚夫!我初月,要嫁就要嫁这世上最好的男人,金泽可是草原上最勇猛的雄鹰。” 初月说着还拍了拍金泽的背,他赶紧挺直了,挤了一个微笑出来。 初月瞧着于十三慢慢低下去的头,可是期待极了,他想看于十三吃醋,抓狂,愤怒,就算是当场跟金泽打一架也可以。 谁料…… 于十三再一抬头,一改先前的阴霾,满脸都是笑意,直冲上去握那金泽的手, “原来金将军已然是沙西王认定的乘龙快婿了呀……真是失敬失敬,往后常来做客,我这儿虽说简陋了些,但一口好茶一壶好酒还是有的。” 初月有些无语地看着面前两个男人握着手殷切攀谈的模样…… 于十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往胸口的衣服里摸去,摸来摸去没摸出个所以然来,又赶忙往帐子里跑,跑急了自己还被那藏起来的木桩子绊了个踉跄。 等他回到坐席边上才重新拾回了那盒子,直接交到了金泽手上。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就算做我提前送的新婚贺礼吧。” 金泽还想推脱,嘴巴还张到一半,于十三就借着酒劲儿歪歪扭扭地又回了大帐,拉着众人出来,就是围着篝火堆唱歌跳舞…… 金泽将那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做工精美的发钗,借着一点儿篝火的光,都能看出其中的流光溢彩。 这盒子果不其然,到了初月的手中,初月也不拘着别人的眼光,径直就从篝火堆边上将于十三拎了出来,到了僻静没人的地方,就是质问。 “于十三,你什么意思?” 番外一:十三月(5) “于十三,你什么意思?” 于十三瞧着初月手中拿着那盒子,也是笑了笑,“不喜欢吗?” 初月满脑子都是金泽同她说的——新婚贺礼。 再配上此时于十三那笑意,初月别提有多难受了。 “于十三,怎么,你就这么盼着我成婚?我成婚你就这么高兴?” 于十三仍是那副笑意吟吟的模样,“那是自然了,草原上最混世魔王的初月郡主终于要成婚了,再也没人缠着我了,我能不开心吗?” 初月的眼睛瞪大了,迎着月光隐约能看见似有泪花闪过,于十三自然也察觉了,但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想来沙西王也是高兴的,你成了婚多少也能有人管着你,你再不用忤逆私逃挨军棍了不是?” 于十三当真是最懂女人心的一个,他总是能精准地拿捏住最为致命的点,让初月伤心难过…… 他如何不知道初月心中有他,如何不知道当初初月私逃拒婚挨打,通通都是为了他…… 初月眼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所有情绪全部注进了手中那盒子,直直砸在了于十三身上。 于十三没接住,就眼看着那盒子掉到地上,钗环都掉了出来,直直掉进了一摊泥里,明亮的光泽瞬间便被泥浆给掩盖。 “好,我记住了……于十三!你最好别后悔你今天说过的话!” 初月不顾这许多,转身跑走,于十三倒也没有去追。 他是个浪子,没有显赫出身,前半生都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缇骑,他的后半生……或许也不一定有后半生,他这样的人,说不定哪天就醉死在温柔乡里或是战死沙场…… 初月,这样好的一个人,她值得找一个更好的人来陪伴她。 眼瞧着初月走远,于十三的笑意依旧挂在脸上,他蹲下一手将那钗子拾起来,另一只手狠狠抽了自己三个耳光,一下比一下狠,脸上却是笑意不减,远远看上去可怖极了…… 于十三不是一个容易情绪失控的人,更多的时候,他完完全全可以将自己的思绪隐藏在那笑意里,从不给旁人显露一点儿,但他如今的模样,就是宁远舟钱昭这些老伙计们看了都怕会吓一跳。 他于十三当真是遇上了一个会牵动他情绪的女人,但他偏偏又将人给推走了…… 真要是叫兄弟们知道了,怕是都要排着队来笑话他! 是啊,初月叫他不要后悔,他也是这样想的,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后悔。 又是回了屋简简单单照了照镜子,给自己的脸来上一点儿手段,也是为了让自己那几巴掌不被人察觉。 再回到众人面前之时,于十三依旧是那个伶口齿伶俐人精一般的于将军,在安梧两国众将领面前也是将范儿给拿捏住了,这场联谊会也算是成功了。 不过后半场的初月再没出现过…… …… 接下来的几天,安国方面隔三差五便会有人来问候,或是送来礼物,作为联谊的回礼。 礼物里有那么几匹小马驹,都是极品战马的后代,说是金泽将军的坐骑配出来的。 “都说沙西部良种战马同样不逊于北磐。” 原来那百夫长陈铮已然成了于十三身边的副官了,此时也是细数着这战马的难得之处,也只盼望着于十三能从这些礼物中找到点儿兴致。 于十三点点头,“不错,找人弄马车,送去梧都六道堂,给孙朗吧。他一向喜欢这些个稀奇活物。” 陈铮也只能叹气应是,还指望于十三对这小马驹商店二小,兴许就能从痛失所爱的苦痛中走出来了。 至于为什么陈铮会知道于十三“痛失所爱”,自然是因为——于十三和初月说话的时候,旁边没亮灯的帐篷,就是那陈铮以职位之便给自己留的偷懒地盘儿…… 他倒是没胆子偷听,可于十三上赶着让他听,他也是没有办法。 接下来一些时日,初月的消息再没听着了,陈铮其实也松了口气,就怕什么时候再来消息就该是初月郡主成婚了,那时的于十三保不齐又得折腾个几回紧急拉练。 所谓的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但……消息来了…… 这一天,正当于十三在营地之中巡视下属练兵之时,营地外又是传来了声响。 于十三等着守门的来报,再出门去迎时,倒是瞧见了多日未见的金泽。 金泽此时战甲都没穿,已是冬日,一身单衣,偏偏额头上却布满了密密的汗珠,嘴里喘的粗气已然化作阵阵白雾。 “金泽小将军这是怎么……” “郡主……郡主出事儿了!” 金泽大气还没有喘匀,此时的领口已然被于十三一把拎起。于十三此时的表情一改平日的温和,现在满是愤怒还有悔恨。 “你说什么?!初月在哪儿?” 跟着金泽一起过来的士兵瞧见自家主将被拎了起来,也是紧张就要拔剑,陈铮立马带人上前给对峙起来,没叫人近了于十三的身。 “南面四十里处,安梧界边上的山村据传有山匪,初月最近心情不好,随手提了武器就说带人去剿匪。他们遇见了落石,人被冲散了,所有人都回来了,唯独……唯独……” 此时于十三手中的劲儿更大了,另一只手已然扬起攥起了拳头,他真的很想给面前的金泽一拳,初月交到他手上,他就是这样照顾的? 金泽也是知道自己没脸说什么,瞧见了拳头也是没躲。 不过这一拳确实没有落下……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寻找初月的下落最为要紧。 于十三熟记周边地形,金泽说的地方大概率就是珙桐村了。珙桐村地处两国交界,地理位置特殊,于公而言安国士兵大批入驻珙桐村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于私,有熟悉地形的梧国军队一同找寻,初月获救的概率也会更大些。 根本没有一点犹豫,于十三便带了一队人马直奔珙桐村而去。 他驾马始终跑在队伍前列,脑海中不断念叨着初月的名字,她若真的在离他这样近的地方发生什么意外,于十三怕是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番外一:十三月(6) “郡主!郡主!” “郡主!郡主!” 安国梧国两方士兵几乎在这山里铺开了,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却终究是等不到回应。 珙桐村四散在山间各处的村民也都被惊动了,一听是替他们剿匪来的,也都纷纷带上了镰刀火把,充当向导,跟着一起往山里去了。 众人呼喊了大半天,眼瞧着天色渐渐暗了,仍是没有发现。 已然是初冬时节,只要天一黑,气温便会骤降。此时穿着军服甲胄的士兵已然有些发抖了。 一直和于十三待在一处的金泽也是都看在眼中,但是瞧着于十三仍是一个劲儿地往前探着,也是不愿意开口。 于十三手中握着从村民手中借来的镰刀,走在队伍前侧,开辟着道路。他好像不知疲惫,不惧寒冷,一直不吭声往前找着。 终于,于十三这一队找的方向到了断崖便截止了。 于十三才终于停了下来,感知到了自己手掌上早已经布满了血泡,已然到了起风降温的时辰。 “看样子,又要起风了,每年冬天就是这一阵一阵的风……白日跟夜里就是两个节气……”领路的村民说着。 “收队吧……”于十三的声音有些颤抖,一旁的金泽听了也是微微一愣。 “收队吧,地形复杂,夜里天冷又黑,继续找下去风险太大,初月也不会想我们拿将士的性命去冒险。” 于十三说这话的语气异常冷静,就像是在谈论吃饭睡觉一般。 这样的结论,有带兵经验的金泽自然早早就有了,只是他不愿意开口,不愿让自己成为杀死初月生机的罪人…… “我……我会让其他人暂时收队,借住村民家等天亮继续找。” “好,我的人替我看顾一下。”于十三应了一声,却又更加握紧了手中的镰刀,往断崖方向走去。 “将军!将军,你往哪儿去!山里起风了!”陈铮看着于十三的动作连忙叫喊道,却是被一旁的金泽给拉住了。 于十三有些感激的看了一眼金泽,继续往前走去。 “你们将军的本事,你要相信他会没事儿的,你如果不让他去,他或许会懊悔一辈子……” 陈铮挣脱了,还是小跑了两步,将自己身上的火折子掏了出来,又东摸西摸将外衣脱了,将身上还剩着的两个半烤饼连同着火折子,还有匕首一起打了个包袱给了于十三。 “将军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兄弟们,天一亮就来寻你!” 于十三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过了包袱,便转身隐匿进了林子里。 天色真的暗了下来,树木将月色都挡在外面,林子里便是当真危机四伏。 秋冬干燥,山林里也不便轻易用火把照明,于是于十三就跟着风声,跌跌撞撞摸黑走着,路上也是跌了两跤才又绕到了悬崖的另一侧边上。 这里视野明朗许多,借着月色能瞧见崖壁上的一些凸起还有藤蔓植物,以及最侧边散落的落石以及刚刚散落的泥沙…… 白日里全然没有初月的踪迹,那便就是有可能,她跟着落石一道到了山底…… 一开始大家便刻意回避这种可能性,这次落石的山势落差极大,山谷底下都传言说有瘴气,一直无人居住。 若初月真的跌了下去,又两日无音讯,那便极有可能……凶多吉少…… 于十三并没有将这种可能性往脑子里送去,他只知道,初月可能在下面,那他便要去寻。 借着月光艰难摸索,顺着山崖攀爬而下。快到山底下的时候,植物长的密了些,有时也难以寻找踏足点,于十三便提起内力跃起抓远处的藤蔓。 约莫一个多时辰,于十三才到了底下,此时已然全身都是汗水,手掌手臂划伤的地方则是往外滴嗒着鲜血。 底下干拔的寒风一吹,倒让于十三忽的清醒过来,也是在时刻提醒着他,就算什么危险也没有,单是这寒风便能要了人的性命。 一个冷颤,于十三走过两步,就瞧见了一处滑坡形成的落石土堆,刚走近一看,就瞧见那泥土堆里半掩埋着的一株枯树之上,挂着一截布料。 于十三这一瞬间可谓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赶忙伸手去摸,那瞬间丝滑的质感,他一下子就辨别出来了,这是织锦,是上好的织锦,是珙桐村的山民们都不会用的锦缎,那便只能是——初月! 那布料从树枝上取下来,瞧见了整齐的撕扯痕迹,那便是初月刻意留下来的! 于十三将那布料重新绑了回去,又从自己的里衣上扯下来一块儿扎在旁边,快步向附近搜索过去。 那布料,说明了初月跌落山底时还是有意识的,但那布料包裹的树枝已然被掩埋了大半,那便说明此处在初月之后又坍塌过…… 于十三点燃了火折子,在附近扫视了一圈,便开始呼喊初月的名字。可惜回应他的不是初月,而是不远不近几声狼嚎…… 想着初月若是清醒着,一定会寻避风的地方,于十三便顺着山壁找寻背风的洞,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一无所获…… 反倒是找见了狼的痕迹。 地下能看着凌乱的狼的脚印,再屏息凝神,在风声之中辨识了方向,就瞧见了此时有两匹狼,正扒在山壁边一个土坡使劲儿刨着土。 感知到了于十三的到来,也是迅速警觉了起来。 于十三就瞧见那狼刨土的位置的山壁隐隐泛着血色…… …… 两匹狼,一匹被镰刀当胸刺穿,另一匹则是被匕首扎穿了脖颈,都再没有一点儿动弹的意思。 而于十三,则是扑倒在那土堆边上,发疯似的挖…… 那些泥土是新滑下来的,很是松散,没过多久,于十三便看见了岩壁,果然顺着上方岩壁缝隙往下滴落的,就是血! 于十三加快了动作,眼睛已然血红,手却是没有停歇,他此刻脑子一片空白,他不敢想,等挖穿这泥土究竟会看到什么…… 他只是悔,悔自己说过的混账话,悔自己没能好好护着初月…… 眼泪和手掌上的鲜血一起混进了泥土里…… 土堆扒开背后,是一个挺大的岩壁缝隙,等于十三扒开一个口子,强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番外一:十三月(7) 于十三嘴里喃喃喊叫着,“初月……初月……初……初月……初月……” 喊到最后几声,于十三已经泣不成声了。 一边喊着,一边使劲儿扩宽了入口,然后踩着岩壁便一跃而上,钻进了那岩壁缝隙。 缝隙中一片漆黑,随着火折子被吹燃,才有了视野。于十三顺着地面看过去,一大滩半凝固的血液,边上还没凝下来的则是往外渗着…… 于十三心跳猛烈加速,顺着血迹探过去…… 一头灰狼的尸体静静躺在岩壁边上,脖颈处被划出了深深的血痕,这才流了这样多的血。 顺着那火折子微弱的光往前看,那灰狼尸体再往里,初月就静静地倚靠在岩壁上。 于十三发疯了似的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初月。她浑身冰冰凉凉的…… 于十三小心翼翼用手指去试探初月的鼻息…… 微弱的呼吸刺激着于十三的手指…… 岩洞里找寻了一些枯树枝,很快便起了一堆篝火。 初月背后的衣服被狼爪扒出了很大几道裂缝,露出的肌肤,伤痕都已经结了痂。 于十三将初月紧紧抱住,感知着她身体的回暖,但终究是速度太慢,这种回温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然后,他将自己的外衣都脱了下来,只留了一件贴身的中衣,就这样,隔着这薄薄一层衣服将自己的体温尽数传递给了怀中的初月。 外衣将两人一起裹着,加上面前这堆篝火,初月脸上总算是生起了一点血色。她似乎也感知到了于十三的存在,稍微动弹了一下…… “初月!初月!”于十三更加使劲儿地抱紧了初月,就仿佛只要自己抱得更紧一些,初月就能好得更快些…… …… “于……于十三……” 初月微弱的声音传进于十三的耳里,简单的呼喊名字此时已然胜过了万语千言。 “我在,我在这儿……别怕……我在……” “于十三……你……你弄疼我了……” 初月终于是醒过来了,只是此时说话声音还是虚弱,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此刻是清醒的,也明白两人此时是贴在一起的状态。 于十三没有紧紧抱着,但依旧是贴着,初月的清醒倒给她带来了一点紧张感,他迟迟不敢说话,也不敢再有什么其他动作。 初月的脸,也在篝火的映照下越来越红润,甚至有些烫了,她感受到身后人的胸脯的炽热温度…… 终于还是放松了下来。 “于十三,谢谢……” 初月小声说着什么,于十三刚刚也在走神,没听清,就将脑袋猛地往前凑了一下,想听得真切些,结果…… 初月的脑袋偏过来,扬起头便吻上了于十三的嘴唇。 于十三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打了个措手不及,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理智告诉他,他应该阻止初月,但身体总归是诚实的,他最多只是克制了自己不迎上去罢了。 初月没有劲儿了,则又依偎进了于十三的怀里,闭着眼睛舒缓着身体上的疲累。 于十三则是将带过来的干粮,借着篝火烤热了,再一小块儿一小块儿掰开了,喂到初月嘴里。 初月吃了几块儿,就抬手挡下了于十三的手。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初月哪里是不饿,两日几乎水米未进……但此时这一块儿半块儿饼,是他们唯一的食物,于十三显然是一个人来的,他要想将她带出去,还需要耗费很多力气。 还有另一个原因…… “别挑食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家!” 于十三一边说着,一边有些用劲儿地将那烤热的烧饼往初月嘴里塞着。 是的,初月的嘴总归是有些挑嘴的。于十三老早就发现了那狼的腿上就有切割的痕迹,狼肉切成小块儿摆了一排…… 狼肉确实是初月最好的食物来源,但她没有火种,切开后的生狼肉一放进嘴里那腥臭味儿就让她直犯恶心。这才通通给留在了原地。 “行军打仗,能吃上狼肉都该是庆幸了,不好吃总好过饿肚子吧。” 初月嚼着烧饼,没功夫搭话。 “还有,到山地林地,别的不说,信号弹火折子这些都不能离身,别嫌麻烦,这些东西都是救命的。” 于十三一边继续掰着烧饼,嘴里也没停,一直巴拉巴拉说着话,像是一种嘱托,说个不停,生怕遗漏了些什么。 初月难得觉得于十三有些啰嗦。 …… 柴火堆渐渐烧尽了,于十三才放下初月,又转头去找柴火,又趁机探头去洞外瞧了眼天色。 冷风依旧在呼啸,但天色发亮,似乎这一夜就快过去了。 …… 等到天色亮了,于十三熄灭了柴火堆,“能走吗?” 初月也是倔强的想要自己站起来,但总归是带着伤也虚弱,一个踉跄后便被于十三抓住了手臂,一把给背到了背上,往外面走去。 于十三靠着植物生长的样式辨出了方向,按照他的推测,援兵会从大路下山来寻,那么他也带着初月往那边儿走着,想来最好在路上都能遇见。 这一走,于十三就是主打一鼓作气,上坡之时喘的不行,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初月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算是分散一下于十三的注意力,让他不那么累吧。 “于十三,你夜里跟我说那么多话,你什么意思?” 于十三一边喘着一边儿应着,“什么意思?就是想让你记住的意思。还以为那个金泽能护着你,现在……现在瞧着,真是靠不住……还得自己保护自己,男人都靠不住!” “什么跟什么呀,你不也是男人吗?” 于十三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也靠不住呀,以后我又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 “为什么不……”初月刚说了几个字,于十三就是停住了步子, “嘘——” 两个人瞬间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听着前方林子里传来微弱的声响…… 番外一:十三月(8)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初月听着于十三的声音也是一愣,于十三将背后的初月轻轻放在一块石头边,伸手将自己的外衣取回,又细心地调整了初月的位置,让她靠得舒服些,也不至于让背后破口处漏风。 “闭上眼睛,从一开始数,数到一百。” 初月也是有些担心,数到一百怎么样呢?数到一百二十三就会摆平前面的一切再回到她身边吗? “你小心点!” 于十三也是笑着,“好。” “一,二,三……” 初月照着于十三说的数着,但越数到后面,越是担心,丛林里出现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的,是一群人,那便不是于十三。但于十三说过,数到一百…… “九十,九十一……” “郡主!” “找到了!是郡主!” 初月猛地睁开眼睛,就瞧见了一行人都穿着她沙西部的服饰。 后面的金泽也是听了招呼快步上前,全然不顾脚下,跌跌撞撞就扑过来。看着初月面色都还不错,他悬了两日的担忧总算是放下了。 “谢天谢地!总算找着你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沙西部上下都不会放过我!” 金泽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扶初月,这才注意到初月身后的破口。赶忙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了初月背后,再弯腰将初月一把横抱了起来…… 初月脸上木讷着没什么表情,在金泽看来,那是被这一趟遭遇给吓着了。 但实际上是,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被于十三丢掉了……丢给了金泽…… …… “找到了吗?找到了吗?” 陈铮带着人从后面过来。早先便是他发现了于十三留在崖顶的记号,才通知了安国这边儿的人联系村民带路绕下山去找。毕竟他们可没有冒险攀岩下山的本事。 陈铮听着信儿从后面冲上来,却只看到金泽抱着初月往外走着。 “于将军呢?没瞧见于将军吗?” 一旁的安国士兵也只摇了摇头,说了句只找着了初月郡主。 陈铮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摆明了就是山底的路边上,于十三只要顺利到达底下,应该能找到初月郡主呀。 初月此时是疲惫了,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只是颠簸之中,怀里的半个饼掉到了地上。 陈铮一看也是一愣,赶忙带着自己的人慢悠悠缩到了队伍最后,等安国人走远,才开始附近小声喊着, “将军!于将军!” “别喊了!” 于十三从树丛里钻出来,此时天大亮了,才发现他身上原本洁净的浅色衣衫已然沾满了泥污,衣衫背后还隐隐有些血渍。 “将军,你受伤了?”旁边的手下急切的问着,陈铮不愧是最有眼力见的,直接让他闭了嘴。于十三这模样可不像有伤,那血渍分明就是…… 于十三也不说别的,跟着陈铮缓缓走在大部队的末尾。 他想着,初月总归是金泽未过门的妻子,那么自己同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让其他人知道才是最好的。 或许……以后该不再见就好了。守在这犬尾沟,守着国境线,也远远守着她…… 于十三想着也是不由得笑了,算是一种自嘲吧,自己一向自诩情场高手,花花世界待久了,竟然也会被草原上的月亮给勾了魂儿去。 一下子又想起了自己的好兄弟宁远舟了。从前没有任如意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宁远舟是无懈可击的人,有时候甚至强到不像一个“人”。只有遇到了任如意,他好像更像个活人了。 自从梧都一别也是多日未见,想想又是有些难过了。 陈铮就跟在于十三侧边,看着他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严肃的,也是后脊发凉,真不知道昨儿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给这位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于将军激成了这样。 “诶……” “铮哥,你这是……”旁边人听着陈铮叹气也是上来偷偷问了一嘴。 陈铮不说话,只是默默摇摇头。 本以为于十三在初月郡主上分点儿心,练兵的时候就能少折腾他们一会儿……现在想想,初月被金泽抱走,于十三定然是瞧在眼里的……诶…… …… 初月回了安国大营后就没什么消息了,于十三则果不其然,又开始操练这一群人,大家虽然苦不堪言,却也多少都是壮实了起来,和从前是大不一样了。 后面的几日,于十三看似依旧是干着寻常的活计,实则对于营外的消息倒是颇为在意,尤其是安国方向的。 “陈副官,这里是安国……” 话才说到一半,陈铮就听见“刷——”一声,外面帘子被拉开,于十三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就坐在他边上,示意那传信小兵继续说。 “安安……安国那边儿,送来了谢礼,牛牛……牛羊二十头……说给我们将士加餐。” “说完了?” “说完了。” 陈铮问了一把,那小兵说完了便赶紧逃出了这营帐,生怕惹着了于十三这小阎王。 帐子里只剩下于十三和陈铮两人。 这些日子他也算是把于十三给摸透了,知道这人脾气总归是不错的,只是平日里在众人面前装得严肃些。一来二去,他们俩倒是关系亲近了不少,陈铮也是胆子大起来了,直接一手搭在了于十三肩膀上。 “我说于将军,你要是想知道那初月郡主的消息,骑上马一个多时辰就能到安国那边儿,他们铁定不会拦你的。” “滚!” 于十三此时这一声“滚”倒颇有些被戳中了心思的恼羞成怒。 陈铮倒是识趣儿地“滚”走了,还翻了个跟头,又是激了一把于十三。于十三假意抓起砚台就要去丢,陈铮才脚底抹油地逃走了,只留下一手黑的于十三。 …… 到了夜里,陈铮就组织着人,直接杀了十头羊烤肉炖汤,给营里加餐了,等他端着一盆烤肉到于十三帐子里时,却发现只有灯燃着,人却是早已经溜得没影了。 桌上灯座下隐隐留了个纸的边儿,打开一开,写着,“小事自行决断,大事放焰火必归。” 陈铮又想起了白日里他跟于十三说的话,好家伙,这一下子全明白了。烤的焦香四溢的羊肉串这下子可全是他的咯…… 番外一:十三月(9) 安国大营。 一个身影,刻意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无声无息在黑暗中穿行。 趁着夜色,于十三摸进了一处无人的营帐,换上了一身安国士兵的衣服,便开始大摇大摆在营地里穿行。 他判断着这营地的布局,很快便觉察出来这布局暗藏阵法,最为重要的营地必然在阵眼之上,那便是…… 果然,在核心之处又设置了一道守卫,进出都要查验名牌身份,于是他便摸黑扒拉上了那运送食物的大板车。 在军营之中,伙房也是重地,通常也会放在核心区域的角落边缘,以防敌方摸进来投毒什么的。果然,于十三就靠着这判断力,跟着车就摸进了内层。 但一路颠簸,那板车上面的芋头带着的泥沙一个劲儿往他脸上扑,平日里爱干净甚至有些洁癖的于十三,这会儿倒也是不放在眼里了。 他今日也就是为寻初月而来,只是想确认她的身体状况,确认无恙他就再无声无息地走了,那便算完事儿了。 结果,正当他几番搜寻初月未果,转头却差一点就撞见金泽的队伍,还好及时收住了脚。 于十三想着,这个时间点,跟着金泽说不定能直接找到初月的营帐。 金泽带的几人又走了几步便转了弯,金泽一个人继续往前走着。他走着还不时转头查看,确认身后无其他人注意他的动向。 好在于十三的跟踪技术可算是顶尖了,自然不会让他发觉了。 就见金泽逃过所有人的目光,径直朝着一处无人的隐秘之处走去,于十三自然也偷偷跟上了。 等金泽在一处帐篷站定,里面竟然幽幽晃出来一个女子的身影。 于十三定睛一看,便发觉那人不是初月,倒像是之前与初月一道来的她的小姐妹? 眼看着这一对男女面对着面立着,竟然间隔不过一尺距离,于十三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不过寥寥数语,两人的神色都是高兴的,那女子手便环抱上了金泽的腰,金泽的手也搭上了那女子的肩膀,看上去好不亲昵。 只一瞬,于十三脑海中的气愤直接到了顶点,他根本没有余力去思索自己现在的身份所处的位置该是多尴尬。 于十三从黑暗中走出,正巧对上女子惊诧的目光,他直接右手挥出一拳。 金泽反应也是极快,瞧见了女子的目光转变便迅速转身作了应对,一手便接住了于十三的第一拳。 不过这第一下也就是个虚晃一枪,于十三迅猛的接上了左手一拳,这一下才是真真蓄了力的,只打得金泽脸瞬间便红肿了一块儿,嘴角还流出了血来。 “啊!你干什么呀!” 这女子就是之前初月说的她的小师妹,此时被于十三这一下子给吓坏了,直接惊呼起来,周围的士兵很快便听到了动静往此处聚拢过来。 于十三一拳不够,还要动手,金泽也是热血男儿,一来一回倒像是打起来了,于十三脸上也挂了彩。 金泽倒还是顾着两国邦交,没让手底下人上来,不论如何事后还能糊弄一句两人是在切磋罢了。 “于将军,这是我安国的地盘,你到底想干什么?” 金泽还算没失去理智,还质问着于十三私闯军营的意图呢。 于十三却是不给他缓和的余地,手脚攻势没有停过,每一拳都颇有些意味,寻常人挨上怕是讨不到好处。 “负心薄幸,不知廉耻,水性杨花,说得便是你这种人!” 眼看着又一拳直冲金泽面门,这一拳要是中了,他那高挺的鼻梁至少得跌一半下去。 “住手!” 于十三的拳头在空中停住了,喊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听了动静跑过来的初月。 此时的初月还穿着单衣,多日未见伤也许还没痊愈,脸色都是煞白煞白的。 瞧见了初月,于十三的注意力总算转移走了,金泽便被初月的小师妹给拉到了一边儿就是捧着他的脸观察着,一边询问,“阿泽,你没事儿吧……” 两人这一亲密举动,于十三又瞧见初月的虚弱模样,是瞬间火冒三丈。 “你还是个男人吗?自己未过门的妻子都病成这样了,你居然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你……” 听见于十三这话,金泽脸上是一脸无辜,反倒是初月的师妹,竟然生生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你笑什么,初月把你当姐妹,你这样做对得起她吗?” 于十三话音刚落,就见师妹直接一把揽住了金泽的脖子,就直接扬起头吻了上去。金泽也是有些惊讶,但并没抵触。 旁边看热闹的士兵也纷纷起着哄。 于十三看了一个目瞪口呆,就见两人亲完了,金泽赶紧强装严肃将周围人嘴巴给堵住了,而那小师妹呢则是直接拽了金泽的衣袖,对着初月便说道, “我男人我带走了,你男人欺负他的事儿,我回头再找你算账。” 虽说嘴上是“算账”,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两人都是一点儿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周围其他人也被金泽给呵斥退开了,只留下一脸懵的于十三…… 初月没有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了,“金泽算是我师兄,和师妹是青梅竹马,娘胎里就指腹为婚了。我们草原儿女认定了便是不拘有无成婚礼节,所以你不必觉得诧异……” 于十三脸上还是有些疑惑在,初月索性一口气说了个完,“先前都是诓你的,就是听了师妹的话想刺激刺激你,结果没想到你就当真了……” 真相的到来,或许于十三应该生气什么的吧,但初月只是咳嗽两声,身形一个踉跄,于十三便直接冲过来将她横抱起,由着她指路送她回了营帐。 等初月被安置回了床榻之上,于十三又是转身想走,却被初月一把抓住了手腕儿。 “于十三,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 番外一:十三月(10) 有一些问题,注定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但至少这一次,或许会少一些遗憾。 趁着夜色,于十三又自原路返回了驻地,毕竟还分属两国,大晚上的,自己乔庄潜入别国营地本属不妥。 于十三返回的动静还是惊动了陈铮,他也只是叹息,感叹着他的于将军怕又是铩羽而归。 …… 但这夜里,于十三在烛火之下写了一封手书,封存之后,只待第二日一早便会跟着快马往梧都去。 …… 边境的生活总归是枯燥无味且有些平淡的,不过大家还都挺珍视这样的祥和安宁的,总好过战争吧。 这些天,陈铮也是偷偷观察着于十三的动静,他还是很关心自己这一位上司的感情问题,只是他仿佛越来越看不透于十三了…… 就觉得于十三明明瞧着没什么欣喜的样子,但又感觉眉眼处的阴霾是少了许多,但又没有那种得偿所愿的畅快感。 又过了几日,陈铮打听到了安国那边,金泽将军下月就要举办婚礼一事,他第一时间就去跟于十三汇报了。本以为于十三听了就算伤心难过一场也好过这拧巴的样子。 谁知道于十三一听,也就是点头示意清楚了,也没什么别的表示。 陈铮从营帐里出来,还自言自语道,“男人,陷进去的男人,诶……” …… 又是半月过去,随着一封来自梧都的回信,打破了犬尾沟的平静。 当然,比起这封回信,随着回信一块儿到来的人更让人在意。 “传信”的队伍倒是格外齐整,前前后后总计二十余人,到了犬尾沟后驻地的守卫便去里面通知了于十三和陈铮一行人,出来“迎接”。 站在最前的人,一身锃亮的盔甲,马上挂着的宝剑都闪着亮光,一看便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陈铮先到了,正有些疑惑这来人身份,于十三也到了,对上来人,也是眼睛瞪的老大了,似乎很是惊讶。 那人抖落着盔甲向前走了两步,便是从怀里掏出来一封委任书,还有朝廷给派发的令牌印信。 “咳咳……想必这位就是于将军了吧,先前朝中派遣你代管犬尾沟营防一事,如今已经正式委任在下为主将,你为副将,还请多多指教。” 陈铮这一伙人,倒是比于十三先挂上了脸,有些无礼地从来人手中夺过了委任状和印信,反复端详,又拿给于十三看,似乎也是很不敢相信,于十三本身战功赫赫又治理有方,怎么会凭空降下来一个籍籍无名的主将压在他头上呢? 谁料等陈铮看向于十三,反倒是被于十三训斥了一番没有礼貌, “不得无礼,赶紧向将军赔罪!” 于十三也不知是不是当真敬重来人还是单纯不想得罪他,总归他对这突如其来的降职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 很快,这位新的主将带来的二十个军事好手,当然在陈铮眼里都视为他的党羽亲信,便安排了营帐住了下去,而这位主将呢,则是跟着于十三一块儿进了主帐。 陈铮端了两杯茶,便被于十三给支出去了,还指挥他将帐篷外围守住,别让人靠近。 陈铮听了这话还莫名有些兴奋,想着于十三总归是要给这青瓜蛋子一个下马威了,总得给他挤兑走,让他知道知道这犬尾沟可得是于十三的地盘儿。 等着陈铮撤出去,便就只剩下于十三和这位凭空而来的主将了。他坐在主位之上,也是翘着腿,很是有些猖狂的意味。 帐篷里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于十三一步步向着那主位之上的人靠近…… 默默抬起了手臂,直接将那椅子上的人拽了起来,两人一把就拥抱住了,爆发出了久违的畅快的笑声。 “蒋穹,真没想到,会是你来!你现在可以啊。” 于十三拍着面前人的肩膀。 蒋穹便是曾经安梧战场之上跟随杨行远的六道堂天道的幸存者。当初他们几人出使安国,便是蒋穹两人负责照看堂里。 “诶,十三,你可别想多了,我还真不是来当这个主将的。” 说完,便是从怀里将一封信件交到于十三手上,这便是他之前寄出那封信的回复了。 于十三一边读信,蒋穹便解释道,“我本来都要隐退回老家了,陛下给我弄过来了,反正我也没亲人在家里了,就来你这儿养个老,顺便帮你将这位置占着。” 说着还冒出一个调侃的笑意来,“总之,你没了这主将身份的约束,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兄弟们都支持你。” 蒋穹这一声兄弟们倒不是假的,那回信里也都能听出孙朗钱昭他们的语气,当然最后还有杨盈的回话。 于十三顾虑自己的身份若和安国走的太近会影响大局,想杨盈派人来接管他的位置,但杨盈却是派了蒋穹过来,占着明面的位置,但其实依旧是于十三做主。 杨盈这一招倒是让于十三颇为意外,不但能说明她对于十三的信任,而且也算是做他的后盾了。 杨盈果然是成长了。 于十三正要由衷发出感慨呢,谁料看到信件底下几行字,才发现…… “我早听说你跟初月……我就知道你一心出征一定是有原因的!总算让我知道了,你们一定一定要幸福哦……” 于十三看完也只是一笑,小殿下果然还是当初的小殿下…… …… 陈铮自然是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下马威”过后两个人出来还是有说有笑的。 陈铮:“???” …… 蒋穹带来的人也都是军营里的熟手,协助起处理庶务和练兵之事上都很有一套,很快便融入了进来。 陈铮是真的着急,担心于十三就这么被架空了……一方面又忧心于十三这几个月的辛苦成了泡影,一方面也在担忧自己这个他身边最得力的狗腿子到底该何去何从…… 但,最让他担心的事情,来了…… 军营来来回回都是骑马,但这一次的马蹄声,真的让他虎躯一震。 等他冲出军营,瞧见了带了随从,马上挂满了包袱,一副远行模样的初月郡主之时,陈铮是真慌了。 等看到于十三一身便装,拎着包袱,牵着马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陈铮都快碎了…… 心里只担忧着,完了,他的于将军真要跟初月郡主私奔了……于十三终究是将他们这些人给抛弃了? 番外一:十三月,ending倒计时 “哭丧个脸干什么?” 于十三回头望着陈铮一行人,那泪眼朦胧,一副被抛弃的模样,却又不敢说什么…… “于将军……不管你…你以后到哪里,我们都……都是你兄弟……” 看着陈铮这马上就要哽咽出来的模样,于十三多少有些感动就要说出来了,但总归还是铁血男儿的这一套占据了上风,非得让这肉麻的劲儿给卸了才是。 “说什么呢!我身上还挂着朝廷的职位呢,我这要真私奔快活去了,岂不成投敌叛国了?” 于十三这话一说,这边儿守着的一群人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 这位“于将军”也没有再接着装什么严肃了,脸上挂着笑意,这一身离了盔甲战袍,倒是颇有些曾经的风流公子于十三的模样,飞身上马,与初月并身而坐于马上。 “我已告假,陪初月回去拜见长辈,不日方归!驾——” 这话一出,军营门口一伙儿人瞬间便炸开了锅,马蹄声也阻挡不住他们起哄吆喝的声音。 于十三没有回头看,都能猜到这群人的模样,谁让他们一会儿跟猴子似的,一直吆喝,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想着,于十三也是笑了起来,这些时日打过仗下来,倒真让他对军营对将士生出了一些情愫来,这样的情愫可不亚于当初那乐坊里的花儿们呢…… 这样的想法也将将闪过一瞬,便被身旁初月的声音给打断了,“你可别傻笑了,你想好见过我父王怎么说了吗?” “那还不好说,我于十三什么时候怕过?” 嘴自然是硬的,可那握着缰绳的手却是不自觉地僵硬了起来…… 从前的初国公已然受封做了沙西王,如今也是驻扎在安国西部,从天门关一路纵马也是极快的,赶着日程不到两日便到了。 沙西部营帐之中。 初月走在前面,步子很快,于十三则是默默跟在她边上。 回了自己家地盘的初月,脚步自然是愈发轻快了,便也显得于十三此时当真是有些局促,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初月回过头也是笑了笑,一直到进了营帐,营帐中早早等候的沙西王,还有初月的兄长初旭。 “父亲!兄长!我回来啦!” 初月直接奔着两人站定的位置便小跑了过去,沙西王一把接住,比起欣喜更多的则是满眼担忧,不自觉就瞧着初月的后背,担心着她的伤势。 “还是这么没规矩,现在得叫父王和王兄了。”初月的大哥初旭说着。 “伤可好些了?父王同我得了消息,巴不得立刻纵马去天门关瞧你。” 初月也是原地便转了个圈儿,示意自己现在好好的。 沙西王瞧见初月没啥事儿,也是难得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意,不过这笑意在眼神瞥见远处的于十三之时便戛然而止了。 初旭也是意外,他这想着初月高兴了大半日的父王竟然还能露出这样凶狠的神色,眼睛里活像要喷出火来,感觉下一刻便能将于十三给生吞活剥了。 眼瞧着场面一度尴尬了起来,初旭这位大哥便也是赶紧发了话,“这位是?妹妹是不是得为我父王引荐一二。 于十三听着话也是猛地一颤,就往前走了几步,行礼之时还是犹豫了片刻,终究是行了一个沙西部的礼,想来既是上门拜访,姿态总是要拿足的。 “见过沙西王,在下……” “你便是那于十三了吧,哼,本王可是早有耳闻呢……” 这两句话说出来的语气着实不算太好,听得于十三直发毛。 “你个竖子,勾了我女儿的魂不说,还敢上门,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把你怎么样吗?来人!” 只一声令下,帐外便涌入一队精兵,各个手持利刃,亮了姿势将于十三背后给团团围住。 初月见了立马护在了于十三身前,眼神对上愤怒的沙西王,眼看着父女之间大战一触即发。 “父亲,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倒是想问问他想干什么?自你出逃后我便派人查探,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我还欠着人情找了邓恢那家伙替我查探。就这个人,从家世背景到行为做派全是劣迹,就是如此的人,求娶你谁敢信他有几分真情实意?” 被摆开在明面上的于十三,脸上倒是没见什么慌乱,甚至当沙西王将这一切摊开说后,于十三仿佛还更放松了些,有种放开了的释然之感。 初月开口便是否认,“父亲,于十三不是这样的人,他上战杀敌,建功立业,他为了我……” 眼看着沙西王脸色愈发难看,瞧着自己的女儿替他看不上的男人说话,他怎么会舒服。 “别说了!别别别……” 初月的大哥在旁边一直打着手势,初月仍是想要替于十三辩护,于十三却是拍了拍初月的背,示意她停下。 “你要不信,自可去我书案上看,纵使他在梧国博取了些许功劳,但他今日入赘求娶,毫无男子志向,有何颜面做你的夫婿?” “沙西王此言差矣。” 一直没有开口的于十三终于是有了反应,“在下从未想过入赘沙西部。” “你你你……莫不是还想求娶不成?凭你这点儿俸禄,能让我们初月过上什么好日子?” 初旭也是挤眉弄眼地向于十三使着眼色,他想说的,便是沙西王这位老父亲总归是偏宠初月的,如今这一通嫌弃只不过算是个下马威吧。 贬低贬损一番,让于十三老老实实入赘过来,事事听从初月的话,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也定不让初月受委屈。 说到底到了沙西王这个地位,谁还在乎拿女儿的婚姻换取什么好处呢?况且当初初月那般痴情,他打完那一顿军棍,自己倒是后悔了好些时日,他自然不会忍心初月再伤心难过。 原本和初旭商量好了,给于十三一个下马威,让他服软了,乖乖做个赘婿,他也勉强能认下这桩事儿。 可如今…… “晚辈并非入赘而来……” 番外一:十三月(终章) “晚辈来此并非为入赘而来。” 于十三话音刚起,眼瞧着无论是沙西王亦或是其长子初旭,神情都严肃了起来。 “于十三本就言行无状,洒脱无羁,自知德行有愧,实在不堪重托,也无意耽误其他女子的终身,早早便决定了终身不娶,任何女子。”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还强调了一番,殊不知这样的话语正是将沙西王父子俩给惹怒了,就连一心向着妹妹的初旭也被激得直接拔了剑,直冲着于十三面门,颇有一番要上前取他性命的模样。 更别说沙西王了。 此时这两父子只消片刻,就能将于十三给生吞活剥了。 沙西王自然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何等娇贵,自然不该受于十三这小子如此侮辱,终身不娶,那初月到底算什么?算他于十三浪荡人生当中随意撩拨的女郎吗? 本以为听了这话的初月,以她的性子,定然会暴跳如雷,谁料…… 初月脸上倒是没见什么波澜,倒好似早有预料一般,挪动着步子就这样挡在了于十三面前,将于十三同她的父兄生生给隔开了。 初旭看见妹妹护着于十三的模样,也很是气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吧, “这样的男人,留他何用?还以为上阵杀敌的多少有些骨气,到头来也不过是臭皮囊一副!” 后半句算是贬损于十三了,不过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程度的褒奖呢?至少于十三的这副皮囊在这些沙场营盘里倒确实难得一见。 “父亲,兄长,莫要气恼,他于十三不娶,我还不嫁呢!” 这话沙西王自然是能听进去,只是初月说这话时,脑袋竟然是有些微微扭转过去,冲着于十三笑似的。 “我初月,不嫁于十三,不嫁任何男人,我此生,都不嫁了!” 说完了,初月才如同完成一件大事一般,松了口气。 沙西王和初国公的怒气这下也算是消散了,取而代之的便是疑惑了。 “你们两个这是在说什么?日夜兼程跑马回来,就是带着你男人来找父王与为兄我的取乐的吗?” “敢问父亲一句,今日我若要说我愿嫁去梧国,做他于十三的新妇,从此远离故土替他生儿育女洗衣缝补,你们可愿意?” 初国公一听,想都没想便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你你你……”手指颤抖着指着于十三,于十三还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 “你你你……你休想!你休想将初月拐走,她是我最为宝贵的女儿,沙西部最珍贵的明珠。她是草原上的雄鹰,凭什么跟你做折翼的家雀,你休想!” 初旭自然也是跟着父亲的语气,狠狠甩了于十三一个白眼。 “是啊,父亲也知道,我是草原的雄鹰,不管我遇没遇见于十三,我都是初月啊。” 初月说着,话语中也有些哽咽了,于十三见状也是从身后握住了她的手,在沙西王愤怒的眼神中接过了话茬,接着说道。 “是啊,初月永远都是初月,永远都先是初月,才会是我于十三的恋人。我亦如此。我于十三,也永远都是于十三。” 这平日里最为散漫的一对,此时竟然也能蹦出这样的真理来。 是啊,于十三爱上初月了,他便不是于十三了吗?自然还是于十三,自然也还是那个爱自由,生性洒脱不羁,重情义,又忠于国家,忠于兄弟的于十三。如今还多了一份,保家卫国的责任。 初月爱上了于十三那便不是初月了吗?自然也还是她自己。还是那个立志要当女将军,立志要带领自己的骑奴上战场,抵御外敌的沙西部的倚靠。 成婚于这样的两人来说,似乎帮不了他们成为最想成为的人,反倒只会是阻碍。 那日初月问了于十三为何不愿娶自己,于十三回答了, “你在金沙楼醉酒后说过,你恨自己是个女子,家中父兄看似宠爱,实则从未尽力培养,只想着女子嫁人才是正途。你想做女将军,你想为沙西部建功立业,而这一切,我帮不上你,甚至只会是拖累。” 于十三异国将领的身份,无论是迎娶还是入赘,终将绝了初月未来任何的可能。于十三从来不认为,男女情爱是可以放在自己之前,他不是这样,也不会强迫初月如此。 …… 初月这段岁月,也算是经历了不少,很快便想明白了。 …… 两人并肩跑马而来这一路,他们便都想了一路,似乎过往见过的种种生死与他人的情爱通通都被踩在了马蹄之下,化为了尘土,他们两人,总归会踏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 后来的岁月,当有人提起沙西王,也就是后来的初月,都会说起这样一段风流韵事。 “话说咱现在的沙西王年轻时,梧国一大将随她一道去威胁了一番老沙西王,老沙西王当即吓得当即将一支沙西部骑奴破格分给了还是郡主的沙西王,尔后的几年,她就靠着这支队伍驻守边关,还北上东征,平了好些异国之乱!可算得上咱安国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女将了!” 有人还是喜欢泼凉水,“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个嫁不出去的……” “你可闭嘴吧!哪里是嫁不出去,她同那梧国大将都成双入对几十年了,还一块儿北上荡过山匪,平过兵乱,如今一个驻扎天门关,一个驻扎犬尾沟,也算是羡煞旁人了吧!” 这人还是不乐意,又要盘问,“那既是如此,为何两人不成婚?” “这……那我也不知道了,有人说是两人都太过繁忙,无暇走这三书六礼?又有人说是,那梧国大将命硬克妻,不成婚还好些。” 听者也是应和着,“那梧国大将可是那犬尾沟那什么什么什么十二还是十三来着,嗐,老记不清这名字。” …… “十三!于十三!” “诶诶诶,在这儿呢。” “你你你……你昨儿是不是又去金沙楼瞧姑娘跳舞去了,你给我说清楚!” 眼瞅着初月手里握着马鞭就是猛地一甩,在地上激起响来,于十三也是后脊发麻。 “别别别……都是沙西王了,能不能也成熟稳重些……你……” “啪——” 又是一鞭子,倒是也打不到于十三身上,总归是吓他一跳,一个闪身,圆润地转了一圈儿,立马搂着初月便卸了鞭子,又是从怀里掏了个首饰盒子出来。 “别生气别生气,我可不单是看跳舞去的,专程托金媚娘给我弄的,梧都都少见呢!” …… “你还是去看跳舞去了是不是!” …… …… (番外一:十三月,ending) 番外二:盈禄八宝粥(1) “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讲。”杨盈坐在正殿之上,言情肃穆,方才刚刚同众位大臣将盐税改革一事定下了个方向,眼下则是看朝中可否有人上奏。 “臣参犬尾沟守将于十三,擅离职守,同安国权贵交往过密,有通敌叛国之嫌!” 这话一出,堂上的杨盈脸色也是微微变化,也说不上是恼怒还是什么的。 她身侧站着一身墨色的钱昭,倒是同殿侧边的孙朗眼神给碰上了,随即又迅速挪到了那说话的御史身上。 “臣以为,犬尾沟地处安梧边境要塞,于十三此等行径,着实不堪为将!” 说话的这个,按照钱昭手里掌管的消息,那就是章崧手底下的人。如今算是瞧准了看于十三不顺眼,才抓了错处不放。 不过这一弹劾倒是给钱昭他们也敲响了警钟。于十三决意与初月一起的消息,还是他自己写的手书走金沙楼的线快马加鞭送回来的,如今也才刚到梧都两日。 这时,之前得了于十三等人搭救的年轻御史倒是也站出来回了两句嘴, “大人果真是身系朝局呢,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境之事,大人还能了若指掌,当真是吾辈楷模呢。” “你……” …… 在年轻御史与这些个老家伙之间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争论,好说歹说也是让杨盈找了个机会说了一句乏了,便趁机散了朝。 有关处置于十三的事情自然就被如此搁下了。 回内宫的路上,杨盈负手走在前面,钱昭和孙朗则是一左一右跟在她身侧。 “陛下,十三他……”孙朗率先开口要解释什么。 杨盈抬手便止住了孙朗的话头。 “需要派人查探一番边境驻军了,里面必定有章崧那老匹夫的细作,一天天给朕找事儿,动摇军心。” 杨盈自然是对于十三不会怀疑,早先接到于十三的传信,她还狠狠高兴了一番呢,总算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守到了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也听了于十三的意思,知道会有人借此攻击,才赶紧送了六道堂几个老部下过去替于十三占着这守将的位置,免得留人话柄。 只是,这攻击来得太快了…… “是,我立马派当地分部查探,我也会再传信给十三,让他多加留意。” 钱昭这边也应答着。 杨盈点头,继续快步走着。 于十三这事儿他们也算是早有防备,处置起来倒也没太大困难,但还有一件事,可就是有些困难了。 “陛下,宫中还有一事,我还未眉目。” 杨盈也是面露疑惑,钱昭可是六道堂如今的主事,这段时日也都很章法,他还有搞不定的事? 杨盈停了步子,三人驻足在游廊之中,身后的内侍们瞧见了也远远退步,和杨盈等人隔开了距离。 钱昭抬头,脸色严肃,“事关元禄……” 事情便要追溯到一天以前。 钱昭如今是六道堂和宫中两头跑,平日里也是忙的不亦乐乎,如今也是仗着孙朗把持宫禁,也常常不走宫禁登记这一套,自己算着时间便在宫里蹿。 昨儿也是正蹿着,刚刚走侧门进了内宫,正巧听了墙根。 两个奉茶宫女并肩走在廊下, “你昨儿夜里听见后花园的动静了吗?就那个响声。” “听见了呀,可吓坏我了。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宫女一下子便露出了个戏谑的表情,“你还不知道呀,是那个,又在给那人做什么新鲜玩意儿逗她开心呢。” 说到那人的时候,还用手指指天,也就是不敢公然讨论如今的皇帝杨盈了。 另一个宫女一下子便笑了起来,“你这一说,我还真可惜没瞧见了。你说那元小哥长得也俊,一天天变着法子哄人开心,多羡慕呀。” 那旁的宫女一下子便笑了起来,“怎的?你还喜欢上了?你说没名没分,长相俊俏,一天天只管哄女儿家开心的叫什么?” 另一个宫女也是愣了片刻,才猛地笑了出来,“那不就是男宠吗?哈哈哈哈。” 一旁偷听的钱昭已然是攥紧了手中的佩剑,胸中烦闷一时无处发泄。 “是呀,男宠也好,面首也罢,纵使再好的姿色,又如何?前几日听说,那元小哥,每每漏夜入宫,彻夜都不曾离开殿中呢,想来很得喜欢……呀!啊!” 只见钱昭一个飞身越了出来,手中利剑出鞘直抵着那宫女的喉咙。两个宫女被吓得手里的东西丢了一地,脸忽的煞白了。 她们也是没想到,这四下无人的花园暗处,还藏着一个钱昭,将她们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大大大……大人饶命,奴婢该死,奴婢不该私下编排元……元元大人……” 宫女连忙认罪,祈求着钱昭饶命,但不管她们如何哀求,钱昭脸色都是一如既往的阴沉,甚至剑尖愈发靠近她们的脖颈了。 钱昭眼睛敏锐的扫过两人面庞,终于在其中一人脸上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慌乱,随即一个扬手,挽起一朵剑花,将那宫女手腕忽的挑破一条口子,鲜血顺着剑尖就滴了下来。 一旁的另一个宫女瞬间便被吓破了胆,一声惊叫过后竟然慢慢背过了气去,倒在了地上。 受伤的宫女脸色也慌乱了,一手捂着伤口,眼泪便汩汩流了下来。 听到惊呼的一队禁军匀速靠拢过来,那脚步声也成了一种威慑。 “在这儿不说实话,那便去禁军监牢?或者六道堂?” 六道堂三字一出,便已然如同一场大刑了…… …… 廊下,杨盈听着钱昭汇报昨日的见闻,脸色也是越听越难看。 “宫中有人刻意散布谣言,意图让……” 钱昭话还没说完,杨盈已然气急,“好生下作的手段!查!彻查到底!把那些背后嚼舌根的通通给朕挖出来,朕要看看,他们是如何将假的说成真的,白的说成黑的!还面首……男宠……” 杨盈越说越气,已然开始喘着粗气。 孙郎和钱昭也是许久没见过杨盈如此上头的模样,或许是事关女子清誉,纵使是一国之主也难以释怀吧。 但或许也只有杨盈自己知道,是为何如此生气。 番外二:盈禄八宝粥(2) 在男人的主场上,以色示人的女子便被人瞧不起,认为不过是男人的附庸,终究活成了个玩物。 如今的杨盈,算是破天荒的让女人坐了一回主场,那么这宫中之人口口声声的男宠,面首,不也就是将元禄踩进了尘埃里吗? 元禄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上过战场,保护过百姓的英雄,他们凭什么这样看他? 便是如此想,杨盈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钱昭是应下了,要动用六道堂的势力将这幕后之人审出来,于是交待完后便匆匆离了宫。 杨盈也是带着满腹的怨气回了自己的宫室,一头扎进了书房,或许只有干点儿正事儿才能将自己放松下来。 这一看折子杨盈便入了神,一晃便是午膳时分。 阿妱从门外进来通报,身后则是跟着…… “陛下,元大人来了。” 阿妱都是满怀欣喜地望着杨盈,或许这段时日她也一直瞧着,每每元禄与杨盈一道,杨盈都是高兴的,可今日的杨盈确实高兴不起来。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是自己这些时日与元禄的相处亲昵,身边的阿妱都默认可以不通传便带进来,那其他人呢…… “阿妱,怎的不经通传便带人进书房?书房重地,岂能……” 阿妱自然是被杨盈这突如其来的认真劲儿给怔住了,而元禄显然一门心思扎进了自己手中的木盒子,根本没将杨盈的话给听进脑子里去。 元禄浅浅行了个礼,便捧着盒子冲到了杨盈面前,“陛下,我的最新研究,第一个便想着拿给你瞧瞧。” 眼看着元禄这兴奋劲儿,还是将梧帝的不悦短暂的给压了下去,换上了“杨盈”的无奈的笑意。 这边吩咐阿妱传膳,另一边则是慢悠悠朝着元禄走过去,“你这又是做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我来看看。” 元禄鼓捣着,将那木盒子里的几块散落的零件儿给凑了出来,不过片刻,一只木头做的飞鸟便出现在了元禄手中。 与其说是飞鸟,倒更像是纸鸢吧。 只见元禄朝着大殿门口的方向将那木鸟掷出,正巧此时阿妱带着膳房宫女刚刚打开门。 走在最前面的宫女瞧着那木鸟朝着他们飞来,也是慌了神,手中的汤水晃荡一下便撒了一地。 阿妱倒是沉得住气,闪躲倒是来不及,只抬手护住了自己的面门。 眼见着那木鸟已然冲到了阿妱面前,却是一个转弯,在阿妱面前掀起一阵风,转了回去,直直回到了元禄的方向,被他一手接住。 杨盈也是看得目瞪口呆,赶忙从元禄手里拿过了那木鸟,细细端详着。 就看见那寥寥几根木材,被切成这般奇形怪状的模样,组合起来却是这样的神奇。 元禄也是瞧见了杨盈的兴致,也是赶忙介绍起来,“这个,是负责转向的,这个是负责滑翔的,还有这个,这个,都是保持平衡的。我可是试验了好多回,才将它做成的。” 看着元禄侃侃而谈,杨盈也是不由得赞叹。 “你真厉害。” “那可不?宁头儿都说过,墨家机关术如今少有人能比得上我。” 杨盈听着,那笑意就慢慢凝固在了脸上,是啊,墨家机关术最厉害的人,现在就拿着自己的一身本事来逗她开心? “我说元禄,你那墨家机关术就做了这么个玩意儿,你不觉得对不起墨家老祖宗吗?” “什么?怎么会呢?”元禄还是一脸没心没肺的模样,杨盈也是瞧着三言两语没办法点明什么,索性也闭了嘴。 “陛下,午膳已然备好了。” 这边阿妱来招呼着,杨盈也只好放下手中木鸟,招呼着元禄一块儿去一旁的餐桌上用午膳。 午膳时分,阿妱照例在一旁为杨盈念着今日的安排。 “午后,陛下可休息一刻钟,吏部尚书会来上报新晋官员一事。尔后是工部,报宫中以及皇陵修缮一事……” 杨盈是也习惯了如此,倒是元禄是一脸担忧,没成想今儿杨盈事情如此之多。他可还惦记着前些日子偷偷演练,要给杨盈的礼物呢。 “最后是礼部,杜尚书已然递了帖子,要同陛下汇报拟订的后宫新的章程。” 这一听,杨盈眼睛瞬间便亮堂了,早先便听杜尚书说着,要为杨盈重新制定这后宫的章程议典。 眼神不由得瞟过现在还在大口大口吃饭的元禄,想着再怎么着也得给他来点儿刺激了。 “元禄,你午后可有什么事儿?” 元禄这边儿才是赶紧扒拉了一口饭,嚼吧嚼吧回了句,“没什么事儿呀。” 杨盈脸上则是一瞬间闪过一抹坏笑,是时候给元禄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噩梦了! “今儿你陪我一块儿见朝臣吧,顶一下孙朗的班,他半月未曾休沐了,也让他歇息半日。” 元禄自然想也没想就应下了,丝毫没有一丁点儿怀疑的意思。 趁着这节骨眼儿,杨盈又招呼来阿妱,在她耳边说着些什么神神秘秘的话。 眼看着阿妱的神情从肃穆转而变成疑惑再到后来的一脸震惊,元禄虽说好奇,却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这个闲工夫。 午膳过后,杨盈也是一刻钟都没有休息,趁着朝臣来之前的间隙,抽空又批了两张折子。 等时候一到,便是吏部工部等朝臣流水一样的往这书房里来。 对于一旁旁听的元禄来说,除了这工部的东西还勉强能听懂几句,别的当真是一窍不通,听得他是抓耳挠腮。 当然也对杨盈生出了几分心疼来,她这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当真是辛苦。 杨盈自然也注意到了旁边百无聊赖的元禄,也是不由得偷笑了几下,等会儿可就有他感兴趣的了。 阿妱一声招呼,“礼部求见。已然都候在殿外了。” 杨盈一听,脸上也有了兴奋劲儿,赶忙端正了身子,“让他们进来。” 此时的元禄丝毫没有意识到,礼部这一趟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震撼。 只见两个侍郎带头,身后跟着八个下辖郎中,一行十人就这么浩浩荡荡进了杨盈的书房,足足排了两排才站下。 “臣等拜见陛下,今日杜尚书身体抱恙,特遣臣等来为陛下简述拟订的后宫章程。” 只见后面四个人将手中卷轴展开,四幅卷轴加起来足有丈余,前面的侍郎随即指着这些条目开始说。 “臣等暂拟订,陛下后宫可有皇夫正位中宫,正一品皇贵君 一位,正二品贵君二位,正三品:君四位,正四品:卿 六位。” 那侍郎刚喘一口气,赶紧又跟连珠炮似的继续说着。 “共计十三位可居正殿主位。其下正五品九仪,正六品二十七世夫,正七品八十一御男。如此便约莫合乎礼法了。” 站在一旁的元禄,下巴已然快掉到地上了,一整个震惊不已,再转过头去瞧杨盈,居然在她脸上看见了一丝满意的笑意? 番外二:盈禄八宝粥(3) “甚好,甚好~啊~”杨盈满意地点点头,再不经意地瞟到元禄那瞪的老大的眼睛,更是满意了。 又听着几个礼部郎中轮番上阵,一通三从四德什么的,将这世道对后宅女子的的压迫与俗礼全变着法地赋予了这杨盈后宫的诸位“公子”。 听到最后,就连杨盈自己都有些绷不住了,连忙叫了停,生怕这太过夸张的套路让元禄寻到了马脚,然而…… 并没有。 正当时,门外来了动静,阿妱和钱昭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按照之前的讲法,钱昭那边审出来结果会第一时间来向杨盈汇报。 “参见陛下,臣有要事来报。” 元禄也是松了一口气,想着六道堂的要事,那礼部的事儿应该暂时放到一边了,可得赶紧把这些礼部的碎嘴子给叉出去。 “元禄,我同陛下有要事商谈,你出去,回六道堂。”钱昭直接开了口。 元禄抬起头,“……” 等他应了话要往门口走,再去看那底下站着的一排礼部碎嘴子们,倒是一点儿挪步子的意思都没有。 还是不由得腹诽着,不仅是碎嘴子,还是些没有眼力劲儿的满脑子酸腐礼法的碎嘴子! 尽管如此,他倒是听话,乖乖就挪步子出了大殿门。 殿中所有人都隐隐约约将视线转向元禄离去的方向,也是听着脚步声都消失了,才觉着这一排礼部的官爷们也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杨盈没有管钱昭,也是先问了这边礼部左侍郎一嘴,“杜尚书是当真病了吗?” 被点到的左侍郎也是拱手应礼,“回禀陛下,自然不是。” 说着也是清了清嗓子,小手一背,头微微扬起,一看便是在模仿杜尚书, “咳咳……这招摇撞骗的事儿,我一把老骨头了,真演不出来,还是你们这些个年轻人玩儿去吧。陛下问起就说老夫病了吧。” 这话一出,就连钱昭都带了点笑意在嘴角。 如今抬眼望过去,随着杨行远的离世,杨盈即位,一大批守旧的老臣跟着风便致仕离了岗,如今六部全靠着这一批提拔上来的年轻人撑着。 虽说乍一眼看上去,这伙人看着同僚模仿杜尚书,也是笑得不着四六的,但总归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准这群新鲜血液,或许真的能给积弊已久的大梧带来一些全新的触动呢? 这些倒是后话了,不过当时那场景,一排年轻文官爽朗大笑,旁边再杵着一个面冷心热的六道堂首领钱昭,杨盈当真是记了好久好久…… 礼部这一伙儿过足了戏瘾的官爷们被阿妱恭恭敬敬送走了,连带着他们不知道从哪个戏本子上折腾下来的“后宫”章程一块儿。 这夸张的“后宫佳丽三千”自然是假的,总归是为了给元禄带来一点儿震撼,让他正儿八经地思索一下他到底想做什么样的人。 杨盈年幼时倒是没曾料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穿上这龙袍。但她也知道,这大梧的皇城之中,她的父皇主管朝政,而她的母妃连带着这后宫的许多女人最终都只会成为孕育大梧国运的肥料罢了。 前朝与后宫的并立,无论如何,无论是她的母妃又或是她自己将来的夫婿,注定都是牺牲品罢了。 她的父皇爱大梧,爱百姓社稷,一切都能排在后宫的前头。 后宫的女人们,一天天指着父皇的一丝丝怜爱过活,望着四四方方的天,一盼就是盼一天。 更别说杨盈自己的母妃了,或许连那一丝怜爱都不曾拥有过。 她们将自己的姓氏,将自己的名字,连同自己的岁月通通埋在了这宫城里,化为灰烬…… 其实早些时候,杜尚书也曾私下同杨盈提过招婿一事。 这女子称帝,后宫倒是真不能同男子一般等同来处理。就说女子生产一事,俗话都说得好,女人生产就如同在鬼门关面前走一遭。 如今的大梧,几乎可以说只剩了杨盈一根独苗苗,这晃荡的朝堂,短时间内根本经不起任何意外,那么意味着杨盈不能像这世道里其他女子一般,二九年华便火速成亲生子。 让一把年纪又深谙礼义廉耻的杜大人,当着杨盈这个“年轻姑娘”直言不讳婚嫁生育之事。 那便足以说明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不过杨盈这个女帝倒还是和那些历代君王有些共同之处,比如现在,她需要考虑自己的王夫人选。即便不为男女之情,单单是为了稳定朝局民心。 再者,那便是历代帝王正式的伴侣也都必得是出身显赫,入主中宫于社稷有益处的。 如此,她和元禄……怕是当真没有可能了吧。 …… 此时殿中只剩下钱昭与杨盈两人。 “已经审过,宫中谣言传了几路,一路摸查上去,到了……” 杨盈正等着钱昭的回答,他却在关键之处竟然支支吾吾了起来。 “你说话何时学得这样忸怩?有话直说。” 杨盈望着钱昭,听着他将所查之事道来,原本平静的脸上也终究是翻起了波澜。 …… 过后的两日,元禄都没有再进宫。 再之后,则是杜尚书在朝堂之上当众请旨,要杨盈在世家子弟中挑选伴侣,也就是大梧有史以来第一位皇夫。 女子称帝都已是事实,自然这些事纵使再稀奇也不会有人在朝堂上表现出来什么,只是也难免不了在背后嚼嚼舌根。 大抵不过是先谈论谈论这女子当政的世道,再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这“后宫男子”言语间露出些数落。 但真到了礼部收集适龄公子信息编撰成册时,这些嚼舌根的又有哪个不暗自伤怀自己的家世又或是才学又被什么别的人给比下去了。 金媚娘报给钱昭之时的原话就是这般说的,“这群没皮没脸的臭男人,一边儿嘴里瞧不上女人,却又来巴巴地想吃上这口软饭,也不嫌臊得慌。” 钱昭自然没有跟金媚娘同仇敌忾一块儿发话的意思,倒也是在她交过来的谈话记录上面细细斟酌着,总也是要给这些人找点麻烦才是。 免得他们这些个名门望族,嘴巴不把门,一天天的就知道在芙蓉楼喝酒,喝醉了便大放厥词。 一番筛选,还是笼络了一叠的候选人名单,送到了杨盈的书案之上。 杨盈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给自己挑未来夫婿,一时间倒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正当时,门外通传到,“太后驾到——” 番外二:盈禄八宝粥(4) “太后驾到——” 杨盈一听,赶忙起身见礼, “皇嫂,多日未见,身体可还安好?” 对于萧姸的突然造访,杨盈尽管还是有些惊讶,但言语礼仪上也都是挑不出毛病来。 萧姸连忙将杨盈扶正,“你我二人何须多礼。这不是听着说阿盈如今也要议亲了,我这个做嫂嫂的还不得来为你把把关呢?” 萧姸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如今这杨家,杨盈唯一的亲人长辈也就只剩下萧姸这个皇嫂了。 还没等杨盈说什么,萧姸便自顾自地拿起了桌上的卷轴开始读着。 “这个,李尚书家的长子,相貌不错,说是诗书很通,想来是个好的。” 杨盈也只是笑笑点点头,没说什么。 “这个,蔡家次子,说是嫡出,但他母亲不过是续弦,从小吃穿自然不比正经嫡出的矜贵,不好不好。还有这个……” 萧姸自顾自说这话,手也没停过,就生生地将那众多“待选公子”给分成了两拨。已然分完了才想起来抬头问一嘴, “阿盈,本宫所说你可认?还是……” 萧姸也是尴尬的笑了笑,“是否本宫过于僭越了,当阿盈你自己来选的。” 听着萧姸的话,杨盈也是赶紧附和到,“怎么会?皇嫂说得都在理。” 杨盈又是短暂思索了一番,“既如此,那不如就依皇嫂点选的这些个公子进宫来,倒是再烦请皇嫂来替朕掌掌眼。” 杨盈这话一出,萧姸赶忙应下,“那是再好不过了,本宫在这宫里也是闲着,能帮上些是再好不过的了。” …… 果然,过去不过两日,萧姸便以一纸太后诏令将她点选出来的这些个世家公子通通召进了宫,美其名曰,“赏菊会”。 萧姸对于帮杨盈议亲这件事的上心程度,是让众人都没曾想到的。 不过比起萧姸,杨盈这个当事人倒显得淡定许多了。 这日早朝刚结束,萧姸便带人来截杨盈,硬是想赶紧带着杨盈“赏菊”去。 但…… “皇嫂,今日早朝有紧急军报,朕还需要与大臣们商议一二,这赏菊一事,不妨改日?” 不知为何,萧姸倒是分外着急,颇有些择日不如撞日的意味,让杨盈尽管议事,却也不让那些个公子离宫,就让他们等着。 杨盈没有多想便应下了。 不过这一议事,便是好几个时辰。膳房备好的吃食也是一趟一趟往书房里送。大半日过去了,里面却没有歇着的意思。 也就是苦了那满园子的俊朗公子们,是无人问津咯。 …… “元大人,这边请。” 元禄跟在一个内侍身后,在后宫步道里穿梭着, “公公,这可不是往陛下寝宫的方向啊。” 元禄有些疑惑的张望着左右。 “呃……陛下今儿也是突然收着了紧急军报,这才抓紧处理来着,后宫花园儿里今儿攒了好些个名贵花卉,元大人大可以去消遣些时候。陛下用晚膳的时候,奴才会来寻大人的。” 听了内侍的解释,元禄也是点点头。 到了花园的口子上,内侍说了一句,“大人,请。” 说完便飞快的离去了,只等元禄自己一个人瞎晃悠去了。 本来今日元禄还在六道堂里研究改进弓弩,宫里来了人传召,说陛下请元禄入宫用膳。 元禄看着陌生的内侍,倒也没生出多少疑惑,想想也确实是好些日子没有见过陛下了。 走走停停,元禄也偶尔伸手摆弄一下边上开得热烈的花儿,他才生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感觉。 他一个大男人,被领来花园里赏花?脑海里立马浮现出来那些个风月场所里的柔弱二郎,脸上铺满胭脂,鬓边插满了花儿的那种。 这一想着便是一颤,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赶忙加快了步子,打算从这花园横穿过去,往钱昭在宫里休息的地方去,打算到那儿去等着。 还没走几步,花丛边上就窜出来几个人,将那原本就不宽敞的碎石小路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元禄抬眼望过去,五六个公子哥,一水的锦缎衣裳,腰上挂满了各色环佩,太阳一照,都怕给他眼睛给晃悠瞎了。 不管如何,能出现在宫中的男子,又没穿侍卫服饰的,那身份都不会低。 元禄上前,拱手见礼,便依照规矩侧身等在一侧。 宫中的侍卫宫人都是这般,断没有要主子让路的道理。 但,元禄低着头,规规矩矩的等着,那几人的步子却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就生生停在了元禄面前,甚至有两人还往元禄身后绕去,就将他给堵在了中间。 来者不善,便在元禄脑海中一闪而过。 “各位大人,可有何要事?若无要事,烦请借过。” 元禄一说话,那几人突然便哄笑起来, “哈哈哈哈,大人?哈哈哈哈哈,你瞧他那样。” “你看看他?一脸奴才样,也不知道看上他什么了?哈哈哈哈” 元禄听着这些不堪的话语,还是强忍着没有搭理,他是时时刻刻记得他的宁头儿嘱咐过的话,宫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则忍了。 他倒是想少一事,偏偏这些人就是来多事的。 “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看看。” 为首的那人手中还把玩着一把题了字的折扇,也是将那折扇合了起来,带着戏弄的意思,便拿着那折扇去戳元禄的下巴。 他手中折扇将元禄低着的头抬起,旁边几人便笑得更开心了,平日里那些狎妓或是逗弄小倌的样子,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元禄压抑着怒火,扬起头时,眼中已然飞快闪过片刻杀意,不过显然面前这些人并未察觉到。 “属下,六道堂饿鬼道元禄。” 六道堂三个字着实还是有些分量,那哄笑之声戛然而止,连带着那把折扇都因为手抖而掉到了地上。 那公子显然愣了片刻,咽了口唾沫,但很快又强撑着扬起了头,清了清嗓子, “我管你六道堂还是七道堂,将本公子的扇子弄掉了还不捡起来!” 元禄刚刚蹲下,伸手去捡扇子,那人的靴子便直直落在了元禄手背之上,狠狠地踩了下去…… 番外二:盈禄八宝粥(5) 那人的脚用上了劲儿。 元禄手掌吃痛,想收回来,却因着嵌底下是石子路,强行拉扯恐怕划拉出来的口子还要厉害些。 当然,还有个选择,那就是直接将面前这人掀翻。 元禄的“懦弱”表现,明显让周围的几个人胆子都大了起来。 果然元禄还是和他们想象的一样,不过是个六道堂送来迷惑杨盈的无能小儿罢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不小心踩着你的手了。” 说着,那人才将脚挪开,好在他不过一个舞文弄墨的书生,没多大气力。 元禄颤颤巍巍举起了手,那皱皱巴巴的折扇就这样躺在他那沾了泥灰又微微有些红肿的手上。 此时的元禄,脸上依旧没显露生气,屈辱,或是别的什么,他就像是一块面团,任凭这几人如何揉搓,他都是通通应下,丝毫不见半分波澜。 若是此刻宁远舟见了,估计也是既心疼又欣慰吧,经过这段岁月的磋磨,大家都在成长,元禄同样也是如此。 “啪——”一声,那扇子被打落在地。 “好你个狗奴才,将本公子心爱之物弄坏了,你好大的胆子!” 这话一出,这场面便明朗了许多了。今天这一出就是一场硬生生的为难,他们就是奔着元禄来的。 今天无论如何,躲是躲不过去的了。 “你好大的胆子,这程公子可是程老国公嫡亲孙,你胆敢如此折辱,我可非得叫我御史台的兄长参你一个折辱重臣家眷的罪名!” 元禄一眼扫过去,什么国公家的孙子,御史家的幼弟,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丞相的侄子还是太妃的堂弟,总之就是一个词——惹不起。 既然已经惹不起了,反倒是坦然了些。 只见元禄直起身子,后脊挺得笔直,“那请问这位程公子,你想如何?” 那掉了扇子的“程公子”脸上一抹邪笑,一步一步靠近,那手抬起便一下又一下拍在元禄脸上, “要不,你跪下给本公子认个错?” 元禄尽力按捺住自己逐渐上扬的情绪,但手还是捏住了拳头。 “要不你趴下学个狗叫,把本公子逗开心了,就放你走?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充斥在元禄耳边。 那程公子看见了元禄攥紧的拳头,“怎么?这是想动手了?来啊,冲这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那表情是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元禄咬牙忍住,这便是这些人的目的了,逼着元禄动手,一旦动手了那便就是着了道了。宫中私斗,自己受罚倒是小事,就怕连累到钱昭和孙朗,当然,也会让杨盈担心。 “忍住,别冲动……忍住……别冲动!” 元禄一遍又一遍在脑子里重复着。 “怎么?六道堂的人就这点儿能耐?连动手都不敢?怕都是靠做小倌儿收集情报吧。” 这话便是实打实的羞辱了,羞辱的不仅仅是元禄,羞辱的是整个六道堂。 “程公子,宫中不可私斗,若是想要切磋,出了宫随时奉陪!”元禄咬牙回应道。 那程公子又是一笑,凑近到元禄耳边,小声耳语,“六道堂如今得势,怕不是都是爬床得来的?怎么样,我们陛下的龙床软不软?陛下的身子香不香啊……哈哈哈哈” 这话调子轻,周围人都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但只瞧见了笑容愈发猖狂的的程公子,还有表情瞬间崩盘,怒气直冲脑门的元禄。 “你给我闭嘴!” 元禄紧握的拳头高高扬起,只消片刻便会落在那程公子的脑门上。 瞧这程公子的柔弱小身板,这一拳下去,怕是高低得躺上两天。 而元禄呢,着实被这几句话刺激得不轻,什么顾虑,什么“忍”,全部给抛到脑后,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让面前这个人闭嘴。 拳头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被一声怒斥给截住了步子。 “住手!” 手上动作停了的元禄,大口喘着粗气,几个呼吸似乎也让情绪冷静了不少。 循着说话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太后萧姸,带着几个侍女随从从转角处走过来。 “太后驾到——” 众人齐齐转过来,叩拜问安。 “这好好的赏菊宴,怎的弄出这样的动静来?” 元禄想解释什么,但这样的场合也轮不到他先开口,更不用说论起口头功夫,他哪里比得过这些个“饱读圣贤书”的公子哥们呢? “启禀太后,我等本赏花赏得好好的,这不知哪里来的一个不知礼数的奴才,他……” “住嘴!” 萧姸还没等那人开口,便是出声打断,“六道堂乃大梧军机要处,堂内众人皆是大梧的肱骨之臣,岂是尔等可肆意出言欺辱的?” 此时的萧姸在元禄眼中可以说是闪着金光了,她完全没有受这几人蛊惑,还如此维护六道堂,维护他们的功绩。 没等几人歪曲事实,萧姸已经派人将他们几人给通通逐出了宫。 花园里的景致总算是匹配上了它本该拥有的安静。 “元大人今儿可是受委屈了?” “太后抬举了,微臣元禄,芝麻小官,怕是担不起一句大人。”元禄对于解救他的萧姸自然是放下了心防,说话脸上都带着轻松。 “阿盈说你担得起,本宫也说你担得起,那还有谁敢说你担不起吗?” 萧姸也是笑着,就像是寻常长辈调侃晚辈一般。 元禄自然是不敢回应这样的“调侃”了,毕竟杨盈的身份摆在那里。 “方才那些个人,想来对你都是嫉妒或者是忌惮吧。”萧姸随口说着,伸手便去折了一支花,在手里把玩着。 “忌惮什么?我这身份地位,还能越过他们去不成?”元禄说这话还有些落寞的感觉。 “身份地位或许你不如他们,但在阿盈心里的地位呢?”萧姸说着也笑了, “我也是女人,我还能不懂女人的心思吗?” 这话题也就到这儿了,萧姸三言两语也将一切说明白了,此时元禄的脑子里除了对萧姸解围的感激之外,那便都是杨盈了。 萧姸有事离开,便安排了手下侍女,说是为元禄寻一处僻静之处待着,以防再遇上这些人的刁难。 元禄也是心怀感激的接受,跟着那侍女走了…… 番外二:盈禄八宝粥(6) “那先如此吧,今日各位爱卿也辛苦了,回去都早些休息。” 杨盈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早已经坐僵了的身子。 阿妱接过话来送诸位大人出宫。 “诸位大人请,马车已然到了内宫宫门。” 这话一出,几个老臣都相视一笑。马车驶进内宫接官员,过去几朝几代都没有这样的规矩,也就是杨盈这一朝才让他们有了这待遇。 官员们拜别纷纷出了门,钱昭走在最后,刚跟杨盈行过半礼,准备跟着其他人一同出宫。 “钱大人,已然这样晚了,回去堂里再开火也是不便,小厨房炖了些汤水,不如……” 钱昭本意也是想拒绝的,杨盈一边活动着身子也一边说道, “啊对,还有今儿我宫里份例的参汤燕窝,都一块儿带回去吧,朕是真的乏了,实在没胃口。” 看着杨盈脸上的疲惫也真不像是演的,钱昭也快速思量了一番,带些吃食也好,元禄在家里,总不会浪费了,便应下了。 “行,你俩去吧,朕自个儿回宫休息,不用管朕了,你们自便,自便……” 说着甩甩袖子就转身朝后门走去,把这两人给留在了原地,互相看看,还有些许尴尬的氛围。 杨盈一转过身,也是一下子便绷不住了,偷笑了几声,见着守在后面的内侍也是赶紧憋了回去,又变回了那个冷面皇帝的模样,沉声问道, “对了,今日宫里那些个……那些个公子,如何安置的?” 这会儿杨盈倒想起来过问这些个人了。 “回禀陛下,太后娘娘做主给他们安置了住所,说是留在宫中小住几日,等陛下您有空了再慢慢召见。” 杨盈一听也是点点头,她这位皇嫂倒是有心,倒也安排得妥妥贴贴。 穿过廊子,到达寝殿门口, “拜见陛下——” 寝殿外边散落着的守卫,比平时足足多出了一倍,这些个人猛地齐声拜见,倒是给杨盈吓了一跳。 “这……这是……” 旁边内侍赶紧解释道,“太后娘娘说,如今宫内外男众多,多少有些杂乱,才叫禁军多加留意。” 杨盈也是点点头,虽然有些突然,但总归是合情合理的安置,也只能点头应下,纵使心中还是生出了些许疑惑来。 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是一种预感,不太好的预感。 时辰已经不早了,往寝宫内走,便也不会再有禁军,也就是跟着的内侍也自觉在院外停住了步伐。 走到寝殿门口,那股子疲乏是真的涌上了杨盈的心头。 一进殿内,殿内的熏香便是凝神静气的作用,试图强行将杨盈不安的情绪给压抑下来。 但,杨盈依旧依稀从这龙涎香中闻出来了一丝异样。 进门之后便是先环视一圈,确认无恙再一步步往里面探着,一切都没什么异样,杨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今日太过疲惫才有了这样的感觉? 正想着,转过屏风,就见她的床榻之上,躺着一个人,头仰着,一动不动。 只定睛一看,杨盈眼睛忽的瞪大了,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床边。 “元禄,元禄,你怎么了?快醒醒!” 杨盈一边凑近呼喊着,一边用手摇晃着元禄的身子,但依旧是没有成效,元禄现在的状态,若非还有些许温度在,只怕都要被当成一具尸体了。 几番呼喊不醒,杨盈也曾动了念想要喊人来帮忙,但…… 元禄如今这样衣衫不整漏夜出现在她的卧房,只要她呼喊,殿外驻守的那些人便全都会知晓,这件事瞒不住也说不清了。 杨盈还在低声呼喊着,才注意到床边此时燃得正盛的香炉,赶忙用一杯茶水浇湿了,又将那香炉丢到了角落里去。 香气逐渐消散,随着杨盈一声一声的呼喊,元禄也是慢慢有了些反应。 “元禄,你快醒醒,元禄!” 只见元禄的眼睛迷迷瞪瞪得眨巴了两下,然后睁开了,只是那眼神是空洞的,根本没有汇聚在一处。 如此这般的醒着,倒是比昏睡着更加骇人了。 “元禄,你这是怎么了,你看着我,看着我!” 杨盈压抑着声音,伸手去拍打元禄,试图将他那涣散的眼神重新聚拢回来。 只一瞬,元禄伸手就抓住了杨盈的手,那劲儿极大,杨盈一个没站稳就要扑倒在元禄身上,另一只手赶忙撑在床边上。 此时的两个人便是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但杨盈根本无暇顾及这所谓的暧昧,因为此时元禄的眼神汇聚起来了,带着一种猎狗盯着猎物的感觉。 那双瞪大的眸子,里面的血丝都清晰可见,此刻全部汇聚在了杨盈的脸上。 元禄的手依旧没有松劲儿,只往旁边一带,杨盈就一个翻身跌在了床榻之上,再等她缓过神来,元禄已经将半个身子压在了她的身上。 杨盈一只手被牢牢压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元禄一点点靠近自己。 “元禄,你别这样,你清醒一点!元禄!” 这次的几声呼唤似乎起了些成效,元禄的动作忽的停滞住了,他满脸涨的通红,咬着牙痛苦的颤抖,眼看着额头之上就侵染出来了豆大的汗珠。 杨盈意识到,元禄一定是着了道,现在的所为非他所想,甚至他也在很努力的克制。 “元禄,你……” 杨盈话音未落,元禄就像是被扯断的琴弦一般,脑袋一下子凑近到了杨盈的脖颈之处。 杨盈被吓得不住的颤抖,但仍旧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一旦她呼喊了,元禄就毁了…… 如果此时的元禄抬头看一眼,他一定会瞧见此时的杨盈,眼眸已然泛红了。 慌乱,涌上了杨盈的心头,将会发生什么,未来该如何面对,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团乱…… 杨盈的发冠在挣扎中掉落到床底,一头黑发散落在床榻之上。 这一刻,杨盈心中的委屈到了极点,如果此时宁远舟在,或是她的如意姐在,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到底是谁在做这幕后的推手?她和元禄两个人如何应付得来…… 番外二:盈禄八宝粥(7) 此时的杨盈寝宫之外,太后萧姸带着几个宫女和内侍提着几个食盒过来了。 “太后驾到——” 门口驻守的侍卫和内侍齐齐行礼。 “太后特意来探望陛下,送来药膳夜宵,供陛下安眠。” 说完,就见萧姸抬脚要进寝宫。 周围的侍卫是面面相觑,有些愣了,还是统领反应过来,上前阻拦。 “太后娘娘还请留步,待属下着人入内通报,再……” 话还未落,就见萧姸身旁的掌事女官直接上前甩了两个巴掌到了那统领脸上。 那统领自知是萧姸的意思,也是跪的笔直,不敢反抗。 “太后是陛下长辈,受陛下授意管理后宫,岂是你一个小小统领胆敢阻拦的?” “属下该死……” 萧姸压根没将那门口阻拦的侍卫放在眼里,带着人就往里闯。 此时刚刚从侧门返回的阿妱注意到了这动静,才赶紧小跑出来,一个扑倒,拦在了萧姸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要拦本宫的路吗?” 阿妱在宫中待了这些年,又从底层爬上来过一回,她的观察力自然是敏锐的。察觉今日萧姸来得突然,便遣了身边人去将刚刚离开的钱昭追回来,她自己则是来做这拦路虎了。 “太后娘娘,陛下方才说身子不适,此时已经睡下了,太医也说过,陛下有梦魇之症,若是贸然惊醒,恐有心悸受惊之危!” 阿妱的声音刻意放得嘹亮,让里里外外的人都听得真切。 于外面这些个侍卫,便是警醒,他们是陛下的守卫,不是她萧姸的守卫,萧姸管后宫又如何,如今是杨盈管大梧天下。 于内,阿妱并不知晓杨盈此时在做何事,若能听见,想来多少也能做些应对打算。 …… 可是啊,阿妱的声音终究是微弱了,这种微弱的呼喊不足以打破此时房间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杨盈闭着眼睛,耳边能传来元禄紊乱粗重的呼吸声,就像是一场博弈,元禄的理智在抗争,就让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担忧,害怕,委屈,所有的情绪终究是化成一滴泪,从眼角滑脱。 只是,这泪水怎的如此滚烫,还伴着血腥气? 杨盈反应过来,尽力扭转脑袋望过去。 只见,元禄眼睛瞪的大大的,此时也是泛着猩红,他一只手仍是牢牢抓着杨盈的手腕,而另一只手,正握着杨盈固定发冠的簪子。 而簪子的一段正扎在元禄自己的脖颈边上,鲜血顺着簪子,顺着他的手,一路滴到了杨盈脸上。 “元禄,你松手,松手!” 杨盈奋力挣脱出一只手来,就要去夺元禄手中的簪子。 元禄的手颤抖着,却是一点劲儿都没松,那簪子一点一点往他身体里送进去,好在卡在了锁骨,那簪子被捏得变形了,都没有再往里进一寸。 杨盈慌了,眼泪夺眶而出,此时她满脸咸腥味,分不清是泪水的味道还是鲜血的味道。 元禄的嘴僵硬的张合着,好像想说什么。 杨盈一边抽泣,一边竭力去分辩。 “殿……殿下……杀……杀……” “元禄……你……你说什么……?” 元禄再次咬着牙,一只手将那簪子拔出,狠狠扎在了他抓着杨盈的另一只手上。 手只松了一瞬,但足以让杨盈缓和过来,将手挣脱出来。 不过下一秒,元禄受伤的手就直掐在了杨盈的脖子上。 他的嘴还在重复着那几个词,只是这一次,杨盈听清了。 “杀……殿下……殿……杀了我!” 杨盈挣脱出来的双手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便已经下意识地向床角摸去。 那被单之下,正放着任如意当初留给她的那把玄铁匕首…… …… 此时宫门口,钱昭拎着食盒走了出来。眼看着孙朗正倚靠在门边闭目养神。 孙朗如今执掌禁军,守宫门这样的活儿倒也不常干,也就是朔日望日才会整日待着。 “咳咳——” 一声咳嗽,立马把孙朗吓得站直了起来,定睛一看是钱昭,才又靠了回去。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这宫里还有谁能管你?” 钱昭这一说,孙朗才缓过劲儿来,“对啊,是啊,嗐……这不是习惯了,做贼心虚嘛。” 看着钱昭手里的食盒, “这啥?有我的份儿吗?” 钱昭也是调侃着,“没你的份儿!偷懒打盹儿的人不配。” “你这,是不是兄弟啊,我这……” 孙朗借着话口打掩护,直接上手抢了一个食盒,“来,我瞧瞧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行,吃,这盒留给你,这个我带回去给元禄。”钱昭掂了掂手里另一个食盒。 孙朗拆着食盒也是一顿,“元禄?元禄不是在宫里吗?下午入的宫,到这会儿也没见出去。” 这话一出,钱昭也是愣住了,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异样。 “钱大人!钱大人!” 钱昭一回头,瞧见一个宫女火急火燎往外面跑着,走近了才认出是阿妱身边的。 “我……我……我家大人……让您回去瞧瞧……太……太后娘娘来……” 宫女跑得急,说话喘着气,也是零零散散蹦出几个关键词来。 钱昭脑海中迅速思索,当即丢下了食盒,往内宫方向跑去。 孙朗还正疑惑着,突然,内宫方向,六道堂专属的焰火凌空升起,忙叫到一声,“不好!宫中有异动!” 孙朗立即安排下去,封锁宫禁,自己则是带着一队精兵立马朝着焰火方向追去。 钱昭瞧见了那焰火,加快了脚步,甚至调动内力,轻功都使上了。 以往自己慢些,还有宁远舟和任如意跑在他前面兜底,但现在没有了……他只有拼命跑,拼命追,他也不知道杨盈和元禄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必须快些,再快些! …… 钱昭几乎跑断了气,他到时,驻守杨盈寝宫的侍卫已然站满了整个院子,他飞速冲进殿内,只瞧见了萧姸带着人站在殿门口。 再往里,是跌坐在地上,满脸鲜血,已然哭成了泪人的杨盈…… 再就是,杨盈面前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元禄…… 满地鲜血,一片狼藉…… 阿妱瞧见了钱昭,连忙跑过来抓着钱昭喊道,“抓刺客,刺客朝那边跑了!” 阿妱抓着钱昭的手臂,狠狠地掐着他的手臂,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一定,要把,刺客,抓住!” 番外二:盈禄八宝粥(8) 阿妱的话说罢,钱昭仍旧是第一时间冲到了杨盈面前,一把将她的手抓了起来,为她把脉。 脉象上无恙,钱昭也是松了一口气,再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杨盈身上没有受伤的样子,便再去抓元禄的手。 把过脉博,再看过元禄的伤势。 元禄锁骨处划破了一道很深的口子,流了不少的血,额头之上也破了口子,往外渗着鲜血。 这口子不深,想来动手的人也不是想要元禄的命,此时的元禄不过是晕过去罢了。 只是这刺客一说? “陛下身体无大碍,以防万一,诏御医来看看吧。元禄也无大碍,留在此处多有不便,我会让堂里的兄弟带元禄离开。” 这话一出,原本在门边观望的萧姸却是有些不乐意了, “就这样离开怕是不妥吧,如今漏夜时分,他为何会出现在陛下的卧房,这……” “皇嫂,如今刺客未曾抓住,说这些事情还有何意义。” 杨盈此时抬起头望向萧姸,那眼神中满是阴鸷,还有一丝愤恨。 “刺客,我看哪有什么刺客,分明就是……” 这时,门外孙朗赶来,手下禁军接管了寝宫周边的防卫。 杨盈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泪痕,沉声命令道, “孙朗!” 孙朗被这一声喊,激得后脊发寒,直拱手跪拜应答,“臣在!” “即刻派人封锁宫城,严密搜查刺客,不得有失。” 孙朗应下,“是!” 然后就见杨盈站起身,缓缓转向旁边的萧姸。 “如今宫中刺客未除,为安全起见还请皇嫂先行回宫,待明日,朕必来叨扰探望。” 杨盈的眼神让萧姸都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杨盈对她如此疏远,甚至语气中透出了一丝威胁的意思。 “孙朗,还不速速送太后回宫,好生保护。”杨盈这话一出,倒剩下孙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禁军去“护送”和“保护”这岂不就是软禁才有的待遇? 孙朗看向钱昭,用眼神询问着,钱昭微微点了点头,孙朗才咬了咬牙。 “来人!送太后回宫!” 说是“送”,结果孙朗招呼进来的人手持佩剑,将太后萧姸以及她身旁的所有随侍人员围得水泄不通。 “你想要干什么?” 孙朗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但转过头去,杨盈面色如旧,他便知道是该如此。 “你们,这可是太后娘娘,尔等岂敢无礼?”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挡在了步步靠近的禁军和萧姸之间,言语间也很是不留情面。 “我们太后,可是当今陛下唯一的亲长,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这话,倒也算是说到杨盈的心坎儿里去了,是啊,她萧姸是杨盈唯一的亲长。 他萧姸,就是仗着这身份,就连阴谋算计都舍不得擦干净痕迹,她算准了无论她做什么,杨盈都不会同她计较……无论她犯下多大的错,只要不是谋逆,杨盈都会顾及亲情顾及她萧家权势不予置喙…… 就像是今日发生的一切……不用过分思量便已然得出了结论…… 谁有能力将元禄无声无息送进这后宫里来?谁有本事知晓她杨盈整日的动向?又是谁好巧不巧在这漏夜时分刻意来探访,只为撞破“奸情”? “太吵了,吵得朕头疼。”杨盈转过头,再次看向萧姸一行人。 孙朗一挥手,手下人便上前将那说话的宫女嘴给捂上了,半拖半拉给拽出了门,至于目的地究竟是六道堂还是禁军监牢也都说不准了。 萧姸一整个愣住,在被禁军“保护”着离开寝宫之时,都还是一言不发。 宫里因为“刺客”一事,进入了防卫状态,所有宫室非诏不得出入,此刻紧闭门户,也因此,萧姸是如何回的宫并无人知晓。 等到回到萧姸寝宫过后,萧姸被独自一人软禁于寝殿之中,其余宫人,亲近的侍从被单独关押,其余人都拘在了一处。 禁军驻守大都在院内,从外面看,萧姸的寝宫仍是一如既往,安静祥和的态势。门口多的几个禁军反倒是尽显杨盈对长辈的关爱之情,有刺客,自然应该加强护卫了。 萧姸独自一人瘫坐在软榻上之时,她都仍是没有想明白,杨盈何时对她这般不留情面?她不过就是……不过就是用了一点小手段,她也没曾想,今日为何会发展到这般模样…… …… 杨盈终究是没让钱昭将元禄带走,只将他安置到了偏殿。 御医在内间处理元禄的伤势,杨盈,钱昭,则是在外间说话。 “今日之事……” 杨盈开了个话头,将今日自己回寝殿之后发生的事情简单讲过。 …… 元禄眼瞧着控制不住自己,只拼命求杨盈杀了他。 今日摆明了就是一个局,一旦元禄当真做了什么不轨之事,他毁了,杨盈自然也会背上污点。这样的污点,便注定了元禄一定要离开,而杨盈不得不立马成婚。 这样的处置,便留有许多空间了,或许还会有很多推手,让杨盈不得不选择这背后之人选定的那个“王夫”。再之后呢,杨盈生下一个便于掌控的继承人?或是根本生不出继承人…… 这些事,也都是杨盈后来才想透的。 于当时的元禄而言,他只知道,自己会伤害到杨盈,那么他宁远自己死…… 杨盈握着匕首,挥刀划伤了元禄的手臂,掐着杨盈脖子的手瞬间卸了力气,下一刻,杨盈抓起了床边的瓷枕敲在了元禄的脑袋上。 这一击,便是让元禄瞬间晕死过去。 杨盈一想到门口防守严密的守卫,便可以猜想,自己折腾出来的动静马上便会有人冲进来…… 她将元禄从床上拖到了地上,用一床崭新的被子遮盖起了床榻,再就是抄起了桌边凳子,直接将木窗击碎,大声喊道, “有刺客!护驾!快来抓刺客!” 在这宫里,风云韵事哪里比得上刺客之事重要。 钱昭听罢,也是不由得升起一阵寒意。 他为元禄把过脉,他身体里有一种霸道的迷药的迹象,若非他意志力顽强,加上杨盈处置得当…… 杨盈的应对也可谓是粗糙至极,各种场面布置,包括元禄的伤口,一看便知这“刺客”为子虚乌有。而最为有效的破局之策,便是权势。 仰仗着钱昭的六道堂,孙朗的禁军,杨盈选择了最为强硬的破局之法,只是…… “明日早朝,我会同孙朗将刺客一事坐实,必不留话柄。只是后宫,太后……” 钱昭有询问的语气,杨盈则是望了一眼内间的方向,声音冷冷的,“朕明日便去同太后娘娘好好分说分说。” 番外二:盈禄八宝粥(9) “臣昨日闻听宫中有刺客闯了陛下寝宫,问陛下身体可还安好?” 说话之人正是萧国公昔日门客,如今也是做到了御史这位置上,继承了那些个迂腐文官说话的酸腐气。 “无碍。” 杨盈回过两个字,那御史当即奏道,“陛下吉星高照,臣等感念上天庇佑。但如今宫禁之中出如此大事,臣定要参奏禁军与六道堂,护卫不严,有失职之实。 此时钱昭就在杨盈身侧,而禁军统领孙朗也正站在大殿侧首。 钱昭只侧目瞥了那说话的御史一眼,而孙朗,昨夜忙活了一宿,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两人的这种漠视,让那御史更觉气愤,当即继续说道, “六道堂与禁军,仗着陛下倚重,如此……” “闭嘴!” 杨盈一声带着怒意的呵斥,惊得那御史当即虎躯一震,跪伏在地,不自觉便开始发起抖来。 其余朝臣也是一惊,杨盈一贯是个脾气好的,也十分爱重臣子,以往从不在朝堂之上发这样大的怒火。 或许也是杨盈过往太和善,竟然也让他们都要忘记了,纵使杨盈年纪轻,纵使她是个女子,但她依旧是天子,依旧有天子之怒。 “陛下息怒——” 大殿众人齐齐拜下,唯有当众方才说话那御史已然失声说不出话。 “若六道堂,禁军失职,朕如今还能坐在这里,听尔等胡言乱语吗?” “孙朗,钱昭起来!” 杨盈这一声,算是实打实地护短了,任凭史官如何记录她偏听偏信,她今日都要告诉众人,禁军和六道堂,钱昭和孙朗,就是她杨盈最为信赖的人。 而且这一下,也算是敲山震虎,杨盈那眼神扫过殿上好几人,这些人无疑都同萧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杨盈也是在告诉他们,萧姸的打算已然暴露,她是一个念旧情的人,但她不是一个任由他们拿捏的玩偶。 其实不难猜出,若昨日之局未破,皇宫未因“刺客”而封禁,那么今日的朝堂必然便是御史们抓着后宫流言,逼迫杨盈处置元禄,甚至处置六道堂钱昭,再逼迫杨盈尽早定下夫婿。 很可惜,他们的算盘落空了。 早朝最后,萧国公以身体有恙,思念萧姸为由,请求入宫拜见太后,被杨盈驳回了。理由便是,太后被昨夜刺客惊吓,受惊过度,需要静养。 早朝过后,杨盈第一时间去了侧殿看望元禄,此时元禄仍然没有醒,黄御医一直在照料。 “如何?”杨盈问道。 “回禀陛下,外伤都不打紧,只是元禄似乎服用过一味扰乱心智的药,这药药性猛烈,恐怕会伤及神志,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还得他醒过来再看了……诶……” 黄大夫这一声叹气,也是让杨盈心里一紧,对这下药之人更是恨之入骨。 为了不打扰元禄,杨盈也是出门才同钱昭说话。 “太后宫里如何。” 钱昭此时也是难以掩盖疲惫,“昨夜太后宫里有两个内侍试图逃脱外出报信,被禁军抓了下来,人在六道堂,今早招了,说是想通知萧国公。” 杨盈点点头,也是意料之中。不声不响,已然走在去太后寝宫的方向上。 钱昭边走边说道, “审过她身边大宫女,确实是他们假传你的命令召元禄进的宫,也是他们给元禄下的药,还有……” 如此便已然证据确凿,如今该是时候同她这位好皇嫂好好聊聊的时候了。 太后寝宫大门打开,隐匿在门后的禁军齐齐拜见,都是一言不发,没有发出声响。 如今后宫其他人,丝毫察觉不出来这太后宫中早已经变了天。 钱昭在前面带着路,带着杨盈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守卫,最后打开殿门,便瞧见了此时连昨夜的钗环都没有卸下来的萧姸,倚靠在软榻上。 殿门关上,钱昭一个人守在门口,确保里面发生任何声响,他都能第一时间冲进去。而殿内则是只有杨盈和萧姸。 杨盈淡淡开口,不是问安,不是质问, “皇嫂,昨夜睡的可还安稳?” 萧姸假寐的眼睛睁开,已然能瞧见疲惫的浮肿还有红血丝。 “阿盈是生气了吗?才叫人将本宫关起来。” 萧姸这话带着一丝嗔怪,却又很快被一丝装模作样的委屈给掩盖住了,她站起身,朝着杨盈走来。 “本宫是你的皇嫂,皇嫂怎么会害你呢?别听信其他人的谗言,本宫才是你唯一的亲人,只有本宫才希望你好!” 萧姸瞧着杨盈没什么动作,便伸手要去拉杨盈的手,却是被一把拍开。 “皇嫂,莫再自欺欺人了。” 萧姸被这一下,有些激到了,整夜的辗转,整夜的疲惫,算是将她的情绪一整个放大出来了。 “阿盈,我是梧国太后,先帝的结发妻子,就因为这点小事,你就要软禁我吗?你如今可以封的住我一宫的口,你能封的住天下幽幽众口吗?你敢让御史让朝臣知道,你是如何对待本宫的吗?你这样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皇兄吗?” 这一番话,就像是早早排练好的一般,连珠似的喷涌而出,字字珠玑,每一句都显得十分有分量。 杨盈听了却笑了, “皇嫂,令我伤心的,不单单是你暗害元禄,更令我伤心的是,是你将我对于皇兄的歉疚,对于血脉亲情的顾念,当作你的筹码?对吗?” 此话一出,便是良久的沉默…… 这确实是事实,萧姸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她想过,自己不过是使了些后宫手段,事发过后,不过是些声名损害,算不得什么大事儿,杨盈也不会对她如何。 甚至,她或许还会积极地为杨盈献策,如何让元禄换个身份留在宫中,只要元禄占不了那正统的位置,她不介意成全他们相伴一生。 只是,没想到,这两个人拿鲜血开道,破了她的谋算…… …… “皇嫂,公主在你宫里可还好?朕打算赐她一个封号,再赐一座宫殿,往后便不用同皇嫂挤在一处了。” 萧姸听见杨盈说的话,眼睛猛然瞪大了,手脚瞬间便冰凉了,那眼神之中满是惊恐。 “不,不要,不可以,阿盈,不要……” 是啊,一切的谋算,根源就在这小公主身上了。 杨行远死了,把持后宫于萧姸而言意义又有多大呢?后宫的全部加起来都不及前朝的一分。 杨盈做了开天辟地第一个女帝,那她的女儿,为什么不可以呢? 杨行远死前的谋算,本以为是给萧姸留下了一个希望,谁料到却是一颗日益膨大的野心。 番外二:盈禄八宝粥(10) “阿盈,都是我的错,你如何对我都可以,别带走我女儿好吗?就当是看在你皇兄的面子上……” 一谈及萧姸这软肋一般的女儿,她便是怎么也硬气不起来了,只剩下了哀求。 要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耍这样的手段,也一定不会再小看杨盈了。 只是杨盈终究没有给她机会。元禄的受伤虽然并非萧姸的本意,但终究是事情因她而起。 杨盈承受不起身边的任何人再遭受一次这样的伤害了。可以说敲山震虎,可以是杀鸡儆猴,可以说她心狠手辣,可以说她忘恩负义……一切的一切,哪里比得上珍重之人的性命重要? 一直有在坚持练武的杨盈,自然比萧姸壮硕了不少,一把便将她甩开,出了房门。 房门外已然屏退了其他人,只有一个钱昭负手倚靠在门边的柱子上,见杨盈出来赶忙站直了。 杨盈都不用多想,便开口说道,“都听见了吧。” 钱昭没有否认。 “那便去办吧,即刻。” 杨盈的意思,便是让钱昭安排人,将小公主带离。 “当真要如此吗?是不是……太过了些。”钱昭的迟疑,让杨盈多少有些不悦。 “元禄差一点便毁了,如今还有可能心智受损,我替元禄报仇有错吗?”杨盈语气中带着质问。 其实钱昭并非觉得报仇不对,只是觉得报仇不该用剥夺母女情分这个样的方式,他打心底里觉得这样有些不磊落罢了。 不过见到杨盈的情绪,钱昭还是把话憋住了。站定拱手,便是一句,“属下遵命。” 殊不知,钱昭这猛然生出的“君臣有别”的态势,倒让杨盈的心里像扎了一根刺一般。 这天过后的几日,太后宫中“闭门谢客”。 几日里,朝臣每每同杨盈议事,凡涉及官员罪责处置,或可轻判的通通重判。 朝堂之上,杨盈的表情也愈发严肃,时时可见眉间的阴霾。此时再配上那一身明黄色的龙袍,那才便是朝臣们想象中震怒可令天下震动的君王。 有人私底下议论,杨盈越来越有皇帝样了,让人可以忽略她的年岁,忽略她的女儿身,只让人记得,她是大梧的掌舵人。 只是站在堂下的杜尚书,却是看出了些别的东西来。 像,越来越像了,杨盈越来越像杨行远了……就像杨行远刚刚即位不久时的样子。 大梧在杨行远的治理下,一片欣欣向荣之感,这样的顺利滋养了他的野心,激发了他的狂妄,才至安梧大战失利,才一步步到了如今的模样…… …… 待阿妱再问过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杨盈眼神扫过众朝臣无人应答,当即站起身,“既如此,那便散了吧。” 众大臣齐齐跪拜,礼还未完,杨盈便已经没了踪迹,钱昭也是快步跟着往殿后去追了。 眼看着大殿众人礼毕,阿妱送过众大臣出门,却被杜尚书喊住了…… …… 杨盈之所以如此着急,还得是因为元禄,御医一大早便留了口信,元禄醒了。 杨盈一进偏殿,便瞧见了倚靠在床边的元禄,正在喝着汤药。 “元禄!” 一进了门,杨盈便将那些个稳重什么的全丢在了脑后,三步并作两步就朝着床边奔过去。 元禄抬眸,眼神里却是空空落落的,等杨盈靠近好一会儿了,他才慢悠悠挤出来一句, “殿下,你怎么……” 杨盈猛地转过身去问黄太医,“他这是……” 太医也是守了好几日,此时正打着盹儿呢,猛地惊醒, “回……回禀陛下,目前元禄他都无大碍了,只是这……”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思绪还有些许混乱,要想恢复如初,还需要一些时日静养。 杨盈听过也是轻叹一口气,想着刚才元禄竟还叫她“殿下”……想来已是好些时日以前的事情了。 如今,怕是还记得曾经的礼王,又或是礼城公主杨盈的,便只剩下这个脑子不太清醒的元禄了。 醒过不久,那汤药服下去,元禄又嚷着苦,又嚷着脑门上的伤口疼,接着又喊着困倦,迷迷瞪瞪嘴里殿下殿下叫个不停,当然还是夹杂了两声“宁头儿”。 钱昭听着多少心里舒坦了些,还好,没把宁远舟忘了,也不枉费宁远舟带他一场。 钱昭自己也给元禄把过脉,他倒是没什么担忧的,假以时日总归是能恢复过来的,这段时间反应慢些便慢些吧。 只是原本想等着元禄亲自来处理之前那伙暗害他的公子哥们,如今看来便只能钱昭代劳了。 …… 元禄歇下,杨盈照例到书房处理政事。等杨盈遇上疑惑之时,下意识也是喊了一声钱昭,只是无人应答。 约莫又过了两盏茶的时间,钱昭才又偷偷摸了回来,从杨盈案上拿过重要的再做翻看。 “你刚去哪儿了?朕喊了你好一会儿都无人应下。” 杨盈一边翻着奏折,一边问着。也不知为何,这一问竟然确实将钱昭给问住了。 正当此时,阿妱推门进来,眼神对上外侧的钱昭,迅速又躲闪开来,手中端着一碗茶,送到了杨盈案上。 “陛下,新秋菊花茶,有泄火安神的功效。” 杨盈听着倒也新奇,掀开茶碗,果然一朵明黄的菊花散发着一股子淡淡幽香。品上一口,倒也不错,只是如今倒也没什么火气,这泄火安神的疗效怕是感受不到咯。 杨盈正这么想着,谁料阿妱竟然扑通一声跪伏在地,猛地埋下头去,那磕在汉白玉砖上的声音都是清脆可见。 “阿妱前来请罪,还请陛下息怒——” 杨盈这一下是愣住了,手中的茶盏缓缓落下, “你这是何意?起来回话。” 杨盈对阿妱一向都是极为宽和的,她于阿妱有恩,阿妱也一直报她以忠心。再者,如今阿妱的父母弟弟全都在六道堂的护佑之下,杨盈丝毫没有怀疑过,阿妱会做危害她的事情。 阿妱依旧没有起身,又是一个头磕下去。 阿妱的声音缓缓说着,眼看着杨盈的神色,从平静变得愤怒,一直到她伸手将那杯菊花茶砸在了阿妱身侧…… 番外二:盈禄八宝粥(11) 杨盈带着怒意,就要冲出殿门,却被钱昭给拦住了。 杨盈想去太后宫,想去拦住那个违背他旨意闯进去同萧姸见面的杜尚书。 回想到今日早朝过后,如今的礼部尚书杜大人将阿妱叫住了,到了无人之处便是一阵“拷问”。 杜大人也是个脑子清明的,一下便看出了杨盈这些时日的情绪不对劲。再结合萧姸母家求见被驳回,多少也是想明白了杨盈和萧姸之间必然发生了什么。 阿妱自然知道许多事不该由她的嘴里讲出,可他哪里能敌得过如今愈发老奸巨猾的杜尚书。 况且……杨盈早先便同她讲过,钱昭,孙朗,元禄,连同这位杜大人,都与其他人不同。他们不似臣子,更似亲人,是杨盈伫立这大梧朝廷的倚靠。 一想到杨盈这些日子脸上都不见了笑容,日复一日的焦虑不安,情绪不稳,每每夜中都难以入眠……杜大人或许有解法。 个中隐秘大都隐去,只略微提及太后对元禄使了手段,如今已和杨盈离了心。 再多的,阿妱便不会说,也不敢说了。 杜大人听了也是一声叹息,暗自思索到,此举着实不妥。 如今是钱昭这边将太后这边的消息暂且捂住了,但真要是事情瞒不住了,朝堂怕是都要震荡。 萧姸不单单是后宫妇人,她也是先帝结发妻子,她也是大梧萧家嫡女,还有……还有小公主…… 萧家这样的大族整个大梧也没有几个了,个个都是大梧的根本,不可撼动的基石啊…… 杜大人的话便是如此传到了钱昭耳中。 如此,在钱昭的授意之下,方才有了后面的事——杜大人带着小公主入太后宫拜见。 阿妱在奉茶之后自己一力挡了下来,说是自己向杜大人泄露了宫中之事,也算是想替钱昭遮掩一二吧。 殊不知,软禁太后与护卫公主之事本就是由六道堂负责,钱昭如何撇的开呢? …… “钱昭,你又是何意?如今朕要去何处,你还要拦着不成?” 钱昭听闻,也是当即跪地,应了一句,“微臣不敢……” 又是一句微臣,又是一句不敢,又是跪拜在她面前…… 杨盈再回首见仍旧跪在地上的阿妱,她恍惚了一瞬。突然惊醒,是从何时开始,自己最亲密信赖的人,竟然都离她这个皇帝越来越远了呢? 眼见着杨盈停住了步伐,钱昭才缓缓开口道,“杜大人留了话,陛下只需等着,事毕后他会前来拜见。” 杨盈听着,仍是嗔怒,甩着袖子往椅子上一靠,“好啊,你们一个个都串通好了是吧,都要来忤逆朕!你们!你们……” 钱昭和阿妱仍旧跪着,将杨盈的愤怒尽数接过,做好准备等着杨盈的后半句…… “你们……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钱昭听罢也是松了一口气,杨盈还是那个杨盈,对他们终究是说不出什么别的重话了。 杨盈气鼓鼓坐在椅子上,任凭那两人继续跪着。 期间阿妱也曾偷偷转过头看向钱昭,钱昭眼神始终坚定,也是让阿妱吃了一颗定心丸,才让她坚信自己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 “启禀陛下,杜尚书求见——” 杨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盼来了这出大戏所有的角儿们都凑齐了。 杨盈在元禄受伤这件事当中总结出来的——自己的软弱重感情,是别人攻击她的软肋,那她便要让自己硬气起来,让别人看明白她如今,是真真正正的天子。 如今杜大人联合钱昭与阿妱,公然违抗了她的命令,她总归是生气的。即便不可能真的治他们大不敬的罪过,总得叫他们知道自己当真是一言九鼎的君王。 杜大人进殿后也是叩拜,如此,三人便跪在了一处。 本意杨盈是打算就让他们跪着好了,谁料想看着杜大人行礼时有些不利索的腿脚,她瞬间便心软了。 “杜大人平身吧……” 钱昭和阿妱也是吃了年轻的亏了,杨盈是暂时没打算饶过他们了。 杜大人听了“平身”却是没有平身,身子跪的笔直。 “杜大人,你这是何意?朕既叫你平身了,你这是在向朕示威吗? 杨盈的话说得重,在杜大人脸上却不见什么别的颜色。 只见他从容不迫,抬手将头上的官帽摘了下来,便放到了地上,拱手便是一言,“老臣特来请罪。” 杨盈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杜大人给她一个台阶,让她撒一通君王之怒,那此事或许便过去了。 “杜大人何罪之有呢?” 杨盈自是“明知故问”了一番。 谁料…… “老臣一愧对先皇嘱托,没能规劝陛下慎重行事,再一愧对宁大人二人临行前托付,教导陛下守住本心……” 听到宁远舟的名字后杨盈有些急了,“朕何曾……” 杨盈自己都接不上话了…… 当初杜大人跟着宁远舟等人力排众议扶持杨盈即位,为的是什么呢?为的是杨盈身上那对天下百姓的仁,为的是杨盈对亲朋袍泽的义…… 杜大人知道杨盈与元禄之间的情分,便也很容易知道,杨盈这段时日乱了心。 当权力来得太快,又急于树立权威时,那便容易出暴政。尽管杨盈还远不至于如此,但杜大人看到了一个不那么好的开端,那他便要将此扼杀在摇篮里。 “不知陛下可还记得今日早朝要紧之事为何?” 杨盈听后也是赶紧思索,今日早朝?她记得,发落了几个渎职的官员,罚的都挺重的,多少也有些立威的意思在。 “陛下可还记得,工部折子上最末的那条,南方水患,要拨款修筑堤坝?地方官员的折子,西部匪患,要求朝中出兵平匪患?” “朕……自……自是记得的……” 杜大人不去戳破,只接着讲到,“为君者目光当聚之天下臣民,而非权柄。弄权之事,本就污糟,陛下本不必粘手。” 这话算是说到钱昭心坎里了。有些事杨盈就不该沾手,见不得光的手段本不该记在君王脑袋上,不然要他们这些暗处臣子何用? 今日这堂上三人,看似是来“请罪”,实则是来给杨盈上课来了。 …… 三人被“赶”出来时,杜大人的官帽提溜在钱昭手里。 “杜大人。” 钱昭将官帽递回给杜大人,杜大人重新戴起,先前脱帽子时刮带下来的一缕鬓边的头发已是花白了。 杜大人看了却只是一笑置之,“鬓微霜,又何妨?哈哈哈哈……” 三人皆是对视而笑。 番外二:盈禄八宝粥(12) 杨盈此时屏退了所有人,只自己一个人待在殿中。 那铺着软垫的鎏金椅子不知怎么惹着她了,她宁愿坐在地上,将过往时日一些旧的奏章全部铺了一地,从头到尾又再看了一遍。 她虽然“恼羞成怒”地将杜大人三人给赶了出来,到底是将话给听进去了。她这段时日,的确有些不像话了。 与此同时,皇宫中另一处宫殿内,还有一个人同样在沉思。 太后宫中,当朝太后萧姸,此时一个人倚靠在软榻之上,眼底是一片悲凉……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她还在妄图买通守卫,传信至萧家,她敢断定萧家不会不管她,她敢断定前朝老臣不会不保她…… 她不敢认输,为了自己的女儿也不能认输…… 一直到杜大人来访,她的防线才彻底崩塌。 杜大人带着乳母,将她分别多日的女儿给抱到了她面前。 见到女儿的萧姸根本忍不了一点,一把便从乳母手中接过,久久不愿意撒手。她再也承受不起这种分别之痛了,由此对于杨盈生出的点点恨意正在酝酿…… “娘娘可知,多日前老臣曾与陛下有过一次密谈,事关国本。” “杜大人这是何意?要与本宫讲朝政吗?”此时的萧姸还一副“后宫不得干政”的模样。 杜大人却是没管她,自顾自讲着,“老臣曾与陛下论及皇储一事,男子与女子终究不同。如今大梧的国本尚弱,经不起任何意外,娘娘可知老臣的意思?” 萧姸此时的动作都有些僵了,她这时似乎才意识到,杨盈已经打定主意不做寻常女子都要的成亲,生子,她也就注定不会有“嫡子”诞生。 杜大人说罢,还凑到萧姸面前,指着小公主的眉眼说道, “瞧小公主的眉眼,同先帝当真是一模一样,想来必能承继先帝的才智与机敏,若好生培养,将来必成大器……” 杜大人将那最后四个字说得极其重。 其实不难想到,若皇帝无嫡子,以往那立储之事便只有一个可能性——过继宗室子为储。 在杨盈这里倒有个例外,比起毫无血缘的宗室气息,杨盈的亲侄女似乎才是最优解。 萧姸这时才真是想给自己一巴掌,自己这辛苦谋算一番,将杨盈对她的剩下的些许亲情都给磨灭完了…… 公主有她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生母,那她还有前途吗…… …… 此时,偏殿中的元禄倒是因为这一时半会儿的“糊涂”落得个清闲。 如今每日里大多时候都是昏昏沉沉,今儿倒是难得的醒着多了些时候。 正张望着窗外晃着神呢,钱昭推门进来了。 “钱大哥,你来啦。” 元禄自然是高兴的,钱昭则是一言不发就擎起元禄的手腕探着脉搏。屋子里也是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瞧着钱昭暗自松了一口气。 “钱大哥,这些时候我总觉得是错过了许多事情,要不你给我讲讲?我这一天天闷在屋子里也无趣得紧。” 钱昭本来是不想多说的,但想到这些时日的事情,与其等着元禄断断续续想起来徒增烦恼,不如一口气告诉他。 元禄就这样,接受着钱昭一连串的信息,原本就昏昏沉沉的脑子又一次被塞了个满满当当。 其中许多事情,权谋的凶险,想来就算是个局外之人都会倒吸一口凉气,偏偏元禄这个局里的人倒是显得轻松。 “钱大哥,殿下……不对,是陛下,她也是第一回,你们别太苛责于她了,她也很不容易的。” 钱昭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杨盈占着的可是皇帝的位置,莫说是什么苛责与否了,权势之下,动辄便是生死。于天下而言,兴与亡也不过君王喜怒之间…… 有时真不知道元禄这脑袋瓜子是真的单纯不灵光,还是他当真有什么大智慧,叫得个大智若愚? 说了些许时间,钱昭也是无暇再耽搁了,只交待了几句便又匆匆离开了。 此时,杨盈还蹲在殿里,门口响起了阿妱的敲门声。 “陛下……陛下……” “走开,朕不饿,都走开。”杨盈是估摸着阿妱给她送膳食来了,本来饿得前胸贴后背,不知怎的也学会了心口不一的臭毛病。 “陛下,太后宫里来人求见,说是太后娘娘着她来传个话。” 杨盈一听见太后宫里来的,也是心下生出些疑虑,说到底,今日杜大人违背她的命令见了太后,究竟说了什么,杨盈还并不知晓。 招呼了一声,在门打开后,阿妱便领着一个侍卫进来,那人跪倒在地便说道,“微臣奉命驻守太后宫中,今日太后娘娘拼死也要我等替其传话,方才敢来叨扰陛下。” “说吧。”杨盈不着痕迹地拉了拉自己坐皱了的衣服,此时又重新端坐回了她的位置。她的狼狈,终究只能让钱昭他们瞧见,别人可不行。 “太后娘娘自请出宫为陛下守陵,公主殿下托付陛下照顾,还希望杜尚书能做公主的太傅,将来传授公主学问知识。” 说着,那侍卫将一只锦盒呈上,阿妱交到杨盈手中,里面端端放着的便是凤印。 杨盈纵使发了狠将萧姸困在了宫中,可说到底从未打过这凤印的主意。 如今萧姸这是,真真将自己的底牌都掏出来了。 此时杨盈再去想杜大人今日一探,不知是威逼还是利诱,总归是逼着萧姸自断前路替公主换一个可能性了。 从今以后,没有她这个不安分的母后,想来杨盈才会放下心来培养她的小公主了。都说为母则刚,如今萧姸这个母亲,为了女儿的前程,对自己倒也是狠。 有了萧姸的“自请出宫”,这场乱局才算是彻底的破局。 杨盈这才明白,杜大人所说,君王之术——君王当用阳谋,阴谋自当由他们这些臣子去做。 送走了侍卫,杨盈长叹一口气,对着边上的阿妱叫道,“阿妱,朕饿了。” 就这短短的一句话,阿妱听了一下子便来了精神,赶紧应下,“是,这就去传!” 说完,不顾宫里规矩,小跑着便蹿出去了。 番外二:盈禄八宝粥(ending倒计时) “怎么回事这又是?” 一接到内侍传话,杨盈就快步来到了偏殿,急忙问着黄太医。 此时的元禄嘴里絮絮叨叨得,一会儿殿下殿下叫个不停,一会儿又是什么宁头儿,如意姐…… 又是胡乱喊了一通,才又昏睡过去了,任凭杨盈阿妱几人快步进进出出,也再没有一点儿动静。 “呃……其实也无大碍,如今元禄总归还是伤了神志,记忆总是有些反复颠倒,一时半会儿恐怕都是如此了。” 杨盈眼中还是焦急,什么叫记忆反复颠倒,元禄会忘记她吗?会忘记他们所有人吗? 黄大夫这才结结巴巴说着,“其实,还有一法,或可助他恢复得更快些……” 杨盈听罢,瞬间便抬起头来…… …… 杨盈站在城墙之上,身侧跟着钱昭和阿妱,三人目光齐齐投射到一辆疾驰出城的马车背影之上。 “这一去,怕是都……” 阿妱念叨着。 杨盈不说话,看上去很是平静,但平静之下终究是掩盖不住地难过。 按照黄太医的说法,汤泉有促进疗愈的作用,梧都城郊前些日子也是报上来发现了一处汤泉泉眼。 黄御医和元禄当即出发,马车疾驰而出,元禄也从车帘缝隙中偷偷看过,那城墙之上的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一直到消失不见…… 等到马车已然出了梧都的城门,元禄才恋恋不舍地从窗口将自己给收了回来。 “不舍得?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 旁边闭目养神的黄太医如是说道。 “有何后悔的?我看是你后悔了吧!”元禄也是有心调侃一下这黄太医。 再等转过一个弯,连梧都的影子都瞧不见时,黄太医才睁开了眼睛,三下五除二就将自己裹着的官袍给扒拉了个干净,鞋子一脱,一下就将那脚丫子收拢在了座椅上。 那袜子上的破洞,配合上放荡不羁的坐姿,加上被风吹散的发髻,黄太医倒是猛然回到了曾经刚与元禄等人相逢时的游方大夫的模样。 “叫我老黄,别叫太医!”说着,那小脚便抖落起来,嘴里也开始哼着一些个不入流的小调。 “你可得记得,咱俩现在脑袋可都是系在一根绳子上的啊!” 元禄听了,也是应着,“自然知道,多谢黄太……老黄……” “诶,对了!哈哈哈哈……老子自由了!哈哈哈哈哈……” 想那四四方方的宫城,纵使杨盈等人一直对黄大夫礼遇有加,他也可谓算是在这宫里能横着走的了。 但再自在,也是比不得这天高海阔。 望着那一柜子的人参鹿茸,他也总是想念自己田间地头抓到的蟾蜍毒蛇,都是药,他老黄还是爱这野俗的,做一个游方郎中,何乐而不为? 他这一想法,时时刻刻藏着的,一直到元禄前些日子找到他…… 元禄找老黄替他撒一个谎,撒完这个谎,他做好了一辈子都当骗子的准备。 …… 汤泉自山间缝隙涌出,滋养得整个山涧都遍布山花。 元禄来时,梧都里过来的匠人已然找了处地方紧赶慢赶搭上了一处屋子。有着温泉暖气做陪,倒也算得上一处极佳的住所。 有时候元禄也想着,若是杨盈不做皇帝,也来这山谷里,她或许也会很喜欢这里吧。 冬暖夏凉,四季如春,没有什么诡迹与争斗,安宁的好像世外桃源一般,就算战火打上好几个来回都未必能沾上一丝销烟。 但……世外桃源非她所求,她所求的是梧国的海晏河清。 …… 元禄的存在,受伤,离开皇城,在这梧都的偌大宫廷里竟也算不得是什么秘密了,纵使六道堂手眼通天,也捂不住这样多的猜疑与闲言。 所有人都暗自传扬着,杨盈从出使安国就开始来往的俊俏小侍卫,如今伤着神志行为痴傻,出宫避疾了。如此,那些早眼馋着杨盈身侧的人便又都蠢蠢欲动起来。 萧家之前送入宫参选的公子哥们,不知怎的,短短时日里又是被盗匪劫掠,又是什么失足坠马的,已然都灰溜溜的没了消息。 如今就连太后萧姸,细软早已备好,就要启程皇陵,萧家这边倒也是只能偃旗息鼓了。 众人也不敢冒头,只暗暗较着劲儿,反倒让杨盈的择选变得纯粹了许多。 几番犹疑,选定了一位顾氏郎君,家里曾是前朝显贵,有从龙之功,但改朝换代终究是没落了。 那顾家公子,身量翩翩,仪态万千,说是文采斐然又颇为擅丹青,但杨盈终究是不甚在意。 选定之时,杨盈本意还是有歉疚之心的,她需要一个人站在她身侧,因为利弊权衡而选定了他,却要将他的一生牢牢困住。 还是杜大人替她开解才得以释怀。 “并非每个人一生追寻,都是情爱,总有人追名逐利,总有人开万世太平。” …… 杨盈借着先帝国丧为由简办了大婚仪典,但这难得的国君婚嫁的“喜悦”自然很快传遍了梧都内外,就连城郊小山村都是人人知道。 他们都说,女帝娶夫君,多么稀奇的事情,可是却无人知晓,这梧帝与王夫始终不过是空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 这天,杜大人请了旨意进了宫,便很快被引到了御书房。 如今杨盈体恤官员日日朝拜辛苦,特意定了个每月朔望之日休沐,非军机大事不上朝的规矩。 杜大人每每递帖子,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阻拦他的理由。 透过书房的门远远便瞧见了坐在书案面前奋笔疾书的身影,想来不管是谁走过,都要赞一句杨盈勤勉了。 不过等杜大人推开门一看,瞧见坐在书案后面的人,他也只能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身便关上了门…… 番外二:盈禄八宝粥(ending) 一支马队自梧都城中穿行而过,出城过后更是疾驰。 城门处进出的百姓也是被这阵仗给吓住了。 “这都是什么人啊?怎么全都裹着黑袍蒙着脸?看上去还怪吓人的?” 旁边一个担着菜的老伯才转过头,“你这是头回来梧都吧,六道堂都不知道?” 那人一听才恍然大悟,“哦哦哦,自然是听过的,都是厉害人物,我可惹不起。” “六道堂的马队如今三不五时就要这样奔袭一趟,回回不是缴费就是抄那些个贪官污吏的家,据说还寻各地隐秘报上朝廷,你可别瞧着他们吓人,可都是个顶个的好人呐!” 于这些百姓而言,没有什么雅致的词汇了,一个“好人”便足以称赞。 只是他们或许没发觉,今日这一支马队里夹着一个身形娇小的。 飞沙平息之时,只见杨盈自马上翻身而下,钱昭紧随他身后。 梧都京郊的汤泉谷,此时已然在谷口架起新造的牌楼,那牌楼简简单单几根立柱,靠着几个精巧的榫卯,立得是稳稳当当,一看便知是元禄的手笔。 再往里,其他人手都留在了外围,只钱昭和杨盈一块儿往里走,正巧到了屋子外面,忽然便是一阵爆鸣声。两人都是一惊,钱昭更是提起步子冲到了杨盈前面。 就见那屋子霎时间便从窗户门缝里挤出来一阵黑烟,一个满脸黢黑的人影一边咳嗽一边从门缝里伴着黑烟挤了出来。 钱昭担忧里面的安全,拦着杨盈不让她上前,旁边听着动静的老黄才提着步子窜出来,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 “哎哟喂,我的个小祖宗,你这一天天的,真的要吓死个人!这个月炸三回了吧!” 听着黄大夫的话,杨盈这才算是确认了,那个黑不溜秋的人影就是元禄无疑了。 “元禄!” 杨盈叫喊着才凑到了元禄面前去,连忙去抓他手,又叫他转了好几圈,才放下心来,除了黑了点之外倒是没什么大事儿。 元禄咳了两声,又把眼睛抹了两把,那忽闪忽闪的眼睛在一脸黑灰的映衬下倒显得有些滑稽, “殿下!钱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杨盈听了还是难掩失落,元禄还叫着殿下,这神志终究是没恢复完全,还将她当成往日里那个礼王殿下呢。但她也没有再解释什么,礼王就礼王吧,随他去吧。 “无事便来瞧瞧你,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火药危险,你没恢复好那便先别碰这些危险玩意儿了!” 元禄也只笑着,“好,就要做成了,往后不会了。”又是话锋一转,“殿下,你来看看我最近的新发明!” 说完咧着个嘴,拉着杨盈便往旁边的屋子去,钱昭刚想说什么,还是把话给咽了下去,只远远跟着他们两个。 倚靠在门框之上,瞧着一脸黝黑的元禄兴致勃勃地向杨盈炫耀着他的新玩意儿,竟然有了一丝时光回溯的感觉…… 杨盈笑得很开心,好像战争与各种阴谋算计都从未发生过一般,他们两个就像是普通富贵人家里长成的少年一般,眼神之中全是明媚与光亮。 东跑跑,西闹闹,在这里,没有梧国朝堂,没有六道堂,没有皇帝,只有一个元禄,一个杨盈。 两个人跑跑闹闹,在这里撒着欢,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太阳西斜之时,杨盈才恍惚间从这样的欢脱中挣脱出来。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 杨盈话语中难掩的失落,但元禄还是一脸没心没肺的,“好啊,殿下过几日再来玩儿,我一定再给你做些新东西!” 杨盈转身上马,头都不敢回,她不敢回应元禄的邀约,比起这样的惬意,她还有个沉重的担子在肩上…… 或许今日的欢愉,算是元禄这记忆短路时送来的恍然一梦吧…… 失落再次涌上心头,眼瞧着太阳落山,正要夹马背加速回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轰鸣。 杨盈紧张的驱赶着马匹转过身来,就瞧见一阵亮光,一枚焰火自地面窜到了空中,紧接着一声爆鸣,那焰火绽开,瞬间点亮了整片天空。 一声声轰鸣,一次次绽放,直到最后一枚焰火燃烬,顺着那下坠的亮光看下来,那光亮消失的最后一瞬,便是站在焰火下方的元禄的身影。 杨盈知道,这是送给她的礼物。 但她不知道的,这一份礼物原本早就该送出来的。 原本早在宫里的时候,元禄已经演练了许多次了…… …… 自此过后,杨盈或是一月两月,总归是要偷偷到这汤泉谷一回,也就苦了阿妱总是要在御书房一坐便是一天,有时还会拘上一个杜大人在宫里,显得更真切些。 元禄就像是被偷走了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一般,始终是从前那般少年心性,始终想不起来杨盈已然是皇帝,而非当初那个单纯不灵光的礼王。 但,他们的每一次短暂相处,就像是一剂良药,治愈了朝局为杨盈带来的所有的焦虑和愁苦。 …… 又是过了几月,原本与元禄做伴的黄大夫请旨要去边境投靠于十三当军医了。 杨盈自然是没有不许的意思,赏了好些银钱,表彰黄大夫这以身报国的壮举。 但或许只有黄大夫自己才知道,哪里是报国,不过是赶紧趁乱溜走罢了,不然哪天杨盈当真查问起来了元禄这记忆为何不见好转,他还真怕答不上来。 …… 元禄藏在这山涧小屋,不仅时常做一些机巧玩具逗杨盈开心,还时不时能为大梧周围的敌军们制造一些惊喜。 据说褚国叛军化身山匪滋扰梧国边境线时,梧国的守军就送了对面军营一枚绚烂无比的焰火。 只不过那焰火里还夹杂着一些来自神医老黄的一点儿馈赠。 又说到之后的一次,又是哪座城池被围了,敌军还在叫阵之时,就有一只木鸢自城墙一跃而出,速度之快,让对方来不及反应,挽弓搭箭几次不成,硬生生将那木鸢送到了敌军守将上空。 弓箭击中,那木鸢应声下坠,偏偏它身上还绑上了一枚雷火弹…… …… 往后的很长一段岁月里,元禄都未曾在史书上留下姓名,但他的名字通通揉进了这大大小小的功绩里,终究成为了一双隐形的臂膀,帮着杨盈,护住了他们的大梧。 元禄生生将自己活成了一味药,治愈杨盈的药,也是守护大梧的药。 你说他在这山涧里守了几十年,他苦吗?可他不会这样觉得,甘之如饴罢了…… 番外三:意挽舟(1) 转眼间,又到年末,到了六部盘算的日子。 按照以往的惯例,各部都是每个季度盘算一回,年末则是盘算过去一年的,干了些什么事儿,犯了些什么错。 以往啊,官员们的奖惩提拔全都仰仗着巴结好章崧,想着这位章相一手管着这事儿,巴结好了必能在功劳簿上添上那么一笔,偏偏今年倒是变了样。 今年的梧都朝堂大变样,一大批青年才俊选了上来,换掉了好一批章崧麾下的老家伙,一时间各部都是风风火火,四处查漏补缺,整肃朝纲。 如今看着杜大人站在群臣之首,颇有威严,一时间许多传言都在说,这位杜尚书或许还能再往前一步,他日拜相也未可知啊。 此时,站在最末的官员还有些弄不清局面的,也会暗自问上一句,“章相是到哪儿去了?” 被问住的官员必然只有一个白眼,轻笑一声,能给你滔滔不绝大半天。 “我们的这位章相,现在一天天的称病不上朝,怕是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呢……” 若要说章崧何故于此,还得从一桩旧事说起…… …… 说来也巧,这件旧事正巧发生在六道堂首领更迭之时。 钱昭挑战宁远舟,宁远舟旧伤复发,就此隐匿了行踪,六道堂交由钱昭带领。 章崧这个曾经的六道堂主人,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渠道得知这一切的。 等他听罢消息,也不过是一笑,不屑一顾地评述道, “堂堂宁远舟,也不过如此。怕是跟着他那个小娇娘隐居度日去了吧,哼,温柔乡,英雄冢啊……” 一旁的侍从也只是呼应道,“是是是,大人说得极是。” 想来旁边要是有个别人,必然只会觉得章崧怒其不争,却不知在无人之处,他的势力每每夜半时分出入相府,汇报当日追查的结果。 宁远舟重伤隐退,那便是最好的下手时机,章崧想宁远舟死,一直都想…… 章崧手下的人,已然东西南北撒出去了,沿着多个方向追踪,整整五六日,都没有发现半点踪迹。 夜半时分,书房之中,章崧只穿了一身中衣,正面带怒意,俯视着面前跪成一排的几人。 “废物!一个个都都是废物!” 说着,抓起案上的砚台就要砸过去,几人也是不禁缩起了头,等着那砚台不知落到哪个幸运儿头上,然而是没有落下。 章崧倒不是心疼这些没用的东西,只不过心疼自己这一方墨玉的砚台罢了。 “两个大活人,就能凭空消失不成?况且他是重伤在身,怕是长时间跑马都不成,还找不出踪迹?” 说了一通,章崧还是叹了口气,宁远舟这家伙总归是强过面前这些废物许多的。 “继续加派人手!三日之内,若……” 这边章崧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 “轰——” 紧接着,是接二连三的轰鸣声,响彻了整个章崧府邸。 章崧被吓得虎躯一震,房间里这些个人这会儿倒是知道护主了,家伙事赶忙攥在手里,将章崧团团围住。 章崧也是心里着急,声音都嘶哑了,怒吼到,“都跟着我干嘛?快找两个人去看看!” 随着书房门打开,章崧已经不用等他们探查的结果了。 后院火光冲天,烟雾升空,一片乌云盖月之相…… 章崧整个人都愣住了,又是后院阁楼的方向,又是爆炸,又是…… “啊!宁!远!舟!老夫一定要杀了你——” …… 听到声音的外院的守卫,原本也是恪尽职守,早先便被训斥过,莫要轻易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发生任何事都该死守府门,将贼人一网打尽。 然而,过去将近一刻钟,迟迟不见府内来人告知情形,府兵统领只得派人入内探查。 这不查不知道,一进后院,一片寂静,只有木头炸裂的爆鸣声。 随便推开一处下人房,只见屋内的人都还沉浸在梦乡之中…… 情况传到院外,统领也只一声叹息,咬紧牙关纠结万分,看着那滚滚黑烟,沉默不语…… “分出一半人手,坚守,不得离岗,另外的人,随我入内!” …… 随着一半的人马直冲火光而去,黑云掩月之下,黑暗中,另有暗流涌动。 只记得那统领一刻钟后再出来查探之时,所有人都已然被击晕在地。偌大一支队伍,终究是护不住这相府啊。 …… 章崧站在那已然快要燃尽的阁楼,上次遭了一次贼,本就在修,这次干脆给烧了个一干二净。 只见他不顾手下阻拦,一路磕磕绊绊往那废墟跑去,直接扑倒在一片已然残缺的木地板上,这一跪,那些燃成炭的地板应声碎裂,才露出底下已然熏黑的铁板。 章崧的手碰上铁板,便是缩手,这铁板还残留着火焰的余温。 “大人,大人当心!”一旁的侍从赶忙要上前阻拦,但瞧着章崧那瞪的老大的眼,一时不敢上前。 只见章崧咬着牙,不顾那提手的温度,两只手抓得紧紧的,发出一声低吼,“啊!” 一块铁板被掀开一个角,但终究是烫手,他一下子甩开了。 手下不明所以的人,也不由得将手中的灯靠的近了些,想要瞧瞧那铁板之下是藏了什么秘密。 只记得章崧不只是为了烫伤而哀嚎,还是为了他空空如也的暗格而哀嚎。 只记得,之后来了大夫,替章崧看手掌的烫伤,不管怎么摆弄伤口,他都是一言不发,眼中没了光亮,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来岁,再也找不见那一日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大人的硬气了。 那铁板之下,收藏了他这大半辈子的积蓄。上一次,被那“小贼”探入了他的阁楼,他也是存心谋划过,狡兔三窟,原地维修的时候便命匠人凿了这暗格,他甚至不惜为此取了那十余名工匠的性命…… …… 此时,城内芙蓉楼后院,十余名黑衣蒙面者,大大小小的箱奁摆了一地。 中间的带头摘了面巾,自然便是这芙蓉楼的当家人金媚娘了。 “今日的确是收获颇丰啊。” 顺着金媚娘的目光,只见两人摘下面巾,赫然便是好些天不见露面的任如意和宁远舟。 番外三:意挽舟(2) 手底下人利索的就要去清点,众人看着那满箱的金银和银票,纵使再无心银钱的人,怕都很难心如止水了。 金媚娘也是瞧出了手下人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贪婪,赶紧开口对着任如意两人说道, “再等上一刻钟,等他们清点一下,说好的五五分账,我自不会赖账的。” 任如意也只微微点了点头,“给我拿些好带的银票就好,就当那老匹夫赠予我二人的盘缠好了,其余的,替我散了吧。” 金媚娘点头,只消片刻,手下人便递来了一个小包袱,里面塞了厚厚一叠银票,另外还有几袋碎银子,想来总归是金媚娘想得周到。 宁远舟立马上前,顺手就将那包袱接过来,殊不知这一个动作到了金媚娘眼中倒是有另一番滋味。 只见金媚娘一个眼刀就甩了过来,正正好扎在宁远舟脑门上,宁远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找补道, “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包袱沉,我来背,至于往后的银钱,自然是如意说了算。” 任如意和金媚娘对视一眼,都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再多的顾虑在这一刻都消散了,金媚娘和任如意紧紧相拥, “保重,后会……有期。” 金媚娘目送两人的背影离开了芙蓉楼,确实不知,此一别,何时才是再会有期。 城里几个角落又是炸响了火雷,巡防守军都乱了套。 于是乎,宁远舟和任如意两人趁乱越过城墙,城外早早藏好了马匹,就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 之后的几日,每每入夜,金媚娘都会带领着她那帮训练有素、身手敏捷的手下们,悄然隐匿进了梧都市每一条狭窄而曲折的街巷之中。 他们如同黑夜中的幽灵,无声无息地穿梭于城南城北那些掩盖在梧都光辉之下的破败之处。 每到一户人家门前,他们都会小心翼翼地将一些碎金子或银锭子塞进门缝。 与此同时,城中的几处善堂也迎来了不速之客。这些神秘人悄悄地将一叠厚厚的银票送了进去,然后又像来时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这并不仅仅局限于梧都这一座城市。类似的行动即将在周边的好几座城里都在进行。 他们用着特殊的方式,替那些生活困苦的人们寻来了一丝希望,同时也算是替章崧积点福报吧。 在他苦苦寻觅自己的身家财产之时,如何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做了一回大善人。 …… 北上的必经之路,一座并不起眼的城镇,城门口的差役倒是神情肃穆,紧紧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就死死盯着往来年轻男女的面容。 其中一名差役抬头观察行人的面容,然后又低下头偷偷对照袖子里藏着的画像,想来这“通缉”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沿着官道缓缓驶向城门,车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当马车临近城门时,自然是被守卫拦住了去路。 车门轻轻推开,一个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公子从马车前端走了下来。他面带微笑,从容地走到守卫面前,手里倒是十分熟练掏了银子,并低声说道: \"这车里是我身怀六甲的夫人,她需要安静休息,请行个方便吧。\" 守卫们相互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看着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公子以及手中沉甸甸的银子,还是点了点头,让开了道路。公子感激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回到马车上,轻轻掀起车帘。 透过帘子的缝隙,可以看到车内躺着一名女子。她身盖锦被,头戴围帽,面容隐约可见,似乎有些羞涩。当帘子被掀开时,她微微低下头,显得越发娇柔动人。 守卫们见状,心中不禁暗自嘀咕起来。他们刚刚得到上头的命令,要寻找一个年轻姑娘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可眼下这情形,怎么看都与描述不符。于是,几人对视一眼便决定放行这辆马车。 马车顺利进入城中,继续前行,最终抵达一家热闹的客栈前停下。公子先跳下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夫人\"下车。 然而,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位\"夫人\"竟然足足有七尺之高!而且虽然身怀六甲,但步伐稳健,行动矫健,丝毫没有孕妇应有的笨拙模样。 “夫人,当心啊。” 瞧着周围没有其他人,任如意也没再变换声音,带着调侃的意味瞧着宁远舟的模样,总还是有些滑稽。 正要进客栈,就远远瞧见一个小乞丐朝着他们就奔来了。 衣衫褴褛、满脸污垢的小孩子,他紧紧地扯住宁远舟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讨要钱财。 宁远舟本无意做什么,但任如意倒是心生怜悯,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了荷包,从里面挑了一粒碎银子递给了小孩。 然而,这一举动却如同捅破了马蜂窝一般,周围的小乞丐们见状纷纷奔了过来,同样向他们伸出手来。 宁远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夹着嗓子轻声对任如意说道:\"这些孩子太多了,我们帮不过来的。这里并非像梧都那般富饶繁华,这种穷苦人家的孩子比比皆是。\" 说话间,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略显破败的街道和房屋,心中不禁涌起一丝酸楚。 两人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心情愈发沉重。 …… 虽说马车缓慢,但仍旧是赶路赶了一天了,向店家要过些吃食后,两人便早早歇下了。 月色昏暗,万籁俱寂…… 忽然,一阵轻微的响动传入耳中,惊醒了宁远舟。他正要翻身坐起,却被身旁的任如意一把按住,示意他不要出声。两人默契十足,继续假装沉睡,静静地等待着。 毫无疑问,白天他们施舍钱财的行为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毕竟,在这个贫穷的地方,突然出现两个慷慨又心软的过路人,难免会惹人注目。 此刻,门外的动静越发明显,看来,今晚注定不会平静…… 番外三:意挽舟(3) 伴随着一阵轻微响动声,房门被缓缓推开,紧接着几道人影悄声而入。 宁远舟从传入耳中的脚步声判断,来人显然不止一人,而且似乎还夹杂着孩童轻盈的步伐声响。 此时的宁远舟和任如意早已卸下伪装,用被子紧紧遮住面容,仅凭双耳留意着周围动静。 本来任如意是盘算着待这些不速之客得手后,自己再尾随其后即可,却未曾料到对方竟会将算盘打到他俩头上。 眼见其中一人径直朝着床边走来,并伸出手欲探向枕头下方。通常情况下,路过之人皆会选择将珍贵物件藏匿于此。 这人手法算不得精巧,甚至颇有一番无所畏惧的孤勇,想着真要是把两人弄醒了,他也不怕吧。 其手臂毫无征兆地加重力道,一不留神,另一只手便勾开了原本用来遮挡宁远舟脸部的被褥的一角。 刹那间,眼前所见令他瞠目结舌:说好的身怀六甲的妇人呢?怎地眨眼间便化作一名年轻力壮的男子! 还未等那人发出惊叫,宁远舟已迅速反应过来,一个利落的翻身跃起,顺势挥出一拳,直接将那意图不轨者打倒在地。 与此同时,任如意也翻身下床,顺手抓起被子用力一挥,精准无误地罩住房中另外两名同伙,趁二人猝不及防之际将其撂倒在地。 待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屋内仅剩一名浑身战栗不止的小孩,可不就是白日里偶遇的那位小乞丐么! 小乞丐惊恐万分地跪倒在地,拼命磕头求饶。宁远舟缓缓伸出手来,小孩子浑身颤抖着,以为接下来要遭受毒打,却没想到宁远舟竟然一把将他拎了起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轻易下跪。”宁远舟一脸严肃地对小乞丐说道。 小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愣住了,紧接着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宁远舟和任如意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有些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只听见小男孩不停地哭喊着:“帮我!帮……帮我!”声音凄惨而又悲凉,让人不禁心生怜悯,但仔细辨别,能听出这孩子说话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奇怪。 任如意连忙蹲下身子,将耳朵凑近了问道:“你需要我们怎么帮你,你慢点说。” 小男孩一边抽泣,一边用手指着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男人,很是艰难的挤出来几个字:“杀……杀!” 那个男人听到这话,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求饶道: “两位大侠饶命啊!小人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家里穷得叮当响,这孩子又饿得不行,所以才出此下策。都是这臭小子嘴馋,非要吃肉,等回去后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小男孩见状,心中愈发慌乱,嘴里模模糊糊地听不清在说什么了。 宁远舟看着眼前的情景,心想还是先把这个男人绑起来送去官府比较妥当。 “穷就可以带着孩子劫掠过路人吗?你的这些分辩的话,还是留给你们的县太爷吧。” 然而当那个男人听到官府,县太爷这样的话语,脸上竟然是一闪而过露出了松口气的神情,在窗外打进来的微末月光的映照下,一览无余。 天还未亮,街上仍是一片寂静无声。 突然间,三个身影被紧紧捆绑着,像丢弃垃圾一般扔在了当地府衙门前。 那扇破败不堪的大门前,陈旧的大鼓发出了几下沉闷的响声,每敲响一次,都能瞧见那大鼓上面震落的灰尘。 这堂堂府衙,是多久未有人敢来喊冤了? 门内走出两名睡眼惺忪的衙役,他们似乎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带着些许怒气就要来抓那敲鼓的人,恨不得先打上一顿杀威棒不可。 然而,此时的鼓前,已经是空无一人。他们四下扫过,目光触及到门口的那几个人时,才揉了揉眼睛。 看到地上的人一边呻吟,一边冲着他们使眼色,这才是认清了,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解开绳索,对他们身上放着的状纸视若无睹。 其中一个刚刚获得自由的人急忙高喊:“李哥!帮我们报仇啊!客栈里两个外地人……” 他与衙役们显得异常熟络,口中不停念叨着,语气中充满了愤恨和急切。 躲在暗处观察这一切的任如意和宁远舟,默默注视着眼前发生的情景。 “若是普通贼人怎会如此大胆,竟敢带着官差去找苦主?” 宁远舟小声说道。 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这伙贼人和官府的人根本就是一伙的,彼此勾结、狼狈为奸。 眼看着四五个官差跟着那一瘸一拐的几人往他们住的客栈方向走去…… 小乞丐瞧见了官差并未将那些人抓起来,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身体颤抖不止。 任如意轻轻拍着那孩子的肩膀,也算做安慰吧。 瞧着轻声上前询问:“他们是你的家人吗?”小孩使劲地摇着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然后紧紧抓住任如意和宁远舟的衣角,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任如意突然捏住了宁远舟的手,使劲儿掐了一下,才止住了宁远舟的询问, 只见她蹲下来,轻声问道,“别害怕,你也看到了,我们都是来帮你的,别怕……” 那孩子慢慢冷静下来, “能张开嘴,给姐姐看一下吗?” 任如意问着,那孩子犹犹豫豫,张开了嘴。宁远舟任如意看后却是对视一眼,心中生起一股怒火。 那孩子的舌头少了半截,是生生被人切去了,怪不得说话如此吞吐不清。 “是他们动的手吗?”r任如意再询问,声音已然冷下来了,带着一股冷峻的杀意。 那孩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自己想说什么却说不清楚,直接拽着任如意就要走。 两人跟随他穿过狭窄曲折的街巷,最终来到了一间破旧的棚屋前。 那棚屋可谓是四处漏风,随便找了个缺口,就可以看到屋内的墙角处一团稻草上面蜷缩着七八个小孩。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全都是乞丐装扮,不过随意一瞥,便瞧见有一个孩子腿上用布条缠着木棍,还有的衣服破口处露出来,全是结了痂的伤疤…… 番外三:意挽舟(4) 次日清晨,晨曦初现,本应是城门开启、行人如织之时,但此时城门紧闭,毫无动静。 城内一片混乱不堪,身着衙门服饰之人穿梭于各个客栈酒肆之间,四处寻觅。但凡遇到年轻男女,便立刻上前查对画像。 若要说昨日被殴之人身份特殊,那可不是。 真正引起他们注意的是,据他们所描述述,那变换装扮的一男一女正是与上头要搜捕之人极为相似。 于是乎,这些差役们便假借\"恶意伤人、掠夺幼童\"之罪,手持画像全城通缉。 若能寻得蛛丝马迹,并将消息传递回梧都,想必必有重赏。然而,就是不知章崧是否有足够的家财来支付这笔赏赐呢。 就在差役们刚刚将画像贴到街口后不久,围拢的群众之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你你你......” 众人闻声纷纷转头望去,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惊奇地发现画像上的“十恶不赦,丧尽天良,烧杀抢掠”的“雌雄大盗”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他们身旁,正端详着那两幅画像。 两人闻听周围的议论声,不仅没有惊慌失措,反而若无其事地议论道: “这画得还是挺像的。” 任如意听着也是微微点了点头。 周围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发出阵阵惊呼,很快便四散开来。紧接着,一群官兵闻言迅速包围了过来。 “大胆盗贼……竟敢光天化日……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一名领头的官差大声喊道。 听闻这话的任如意也是有些无奈,盗贼?到底谁才是贼? “敢问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 “少废话,上,把他们给我抓起来!”官差们气势汹汹地就要扑向前来。 面对这群乌合之众,宁远舟和任如意自然是丝毫没有恐惧的神色。 任如意赤手空拳,只躲闪着,不时反击,将冲向自己的人一一撂翻在地。 而宁远舟,离开六道堂倒是别的都没带,则始终带着佩剑,然而手持利剑但并未出鞘。 被蒙蔽的走卒罢了,没有必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没过多久,所有的官兵都已被击倒在地,无法再起身战斗。有两个人早早见状不妙,拔腿便跑了,显然是打算前往府衙搬救兵。 然而,宁远舟和任如意对此毫不在意,只是相互对视一眼后,悠然自得地朝着府衙的方向漫步而去。 周围的百姓们见状惊恐万分,纷纷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躲进自己家中,并透过门缝向外张望,想要看清这一男一女究竟是什么来头。 不少人都心里直打鼓,莫非当真是什么心狠手辣的雌雄大盗? 那些平日里让百姓畏惧如鬼神般的官差,此刻全都犹如丧家之犬,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吟。 没过多久,又有一批增援的官兵赶到,但结果依旧毫无悬念,他们也都被轻易地击倒在地。 对于这个小城镇的官差来说,应付一些普通的流氓无赖还算绰绰有余,但面对像任如意和宁远舟这样凶猛善战的杀神,显然就毫无还手之力了。 几番争斗之下,宁远舟任如意两人也没了耐性,直接施展轻功,飞身跃起,准确无误地擒住了领头的。 只见剑光一闪,佩剑已然出鞘,紧紧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宁远舟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全都退后!\" 这句话无疑是给对面众多官差一个下台阶的机会,毕竟这些不过是领着钱财办差的人,谁也不愿真的去拼命。 于是,他们很识趣地扮演起了\"护卫\"的角色,默默地目送着任如意和宁远舟一步步靠近府衙。 抬眼看到那瞄着金漆的“衙门”二字,当真是讽刺无比呀。 一想到昨晚夜深人静之时,宁远舟二人就已然探讨过,若当真想要隐藏自己的踪迹,最好的办法就应当是是趁着夜色立刻启程离去,抛下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对这个已经腐朽到骨子里面的官府也置之不理…… 然而,宁远舟做不到,任如意同样。 本意遁入江湖,但一个前六道堂堂主,一个前朱衣卫左使,没有哪一个真能放得下百姓疾苦。 今天,他们就要闹上一闹,入了江湖的任如意和宁远舟,就要成为一股落入滚烫油锅里的溪流,还给这个江湖一场轰轰烈烈。 只见任如意手一扬,一颗石子便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鸣冤鼓的支架。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支架应声碎裂,鸣冤鼓倒地,扬起一大片尘土。 府衙的大门随即被打开,一群卫兵簇拥着一名身着县令服饰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全县如此贫苦,县令倒是光鲜亮丽。”宁远舟小声说着,还不时用剑往上抵抵,手中的差役又是吓得狂抖起来。 县令满脸惊恐,却是故作镇定地喝问道:\"谁敢如此大胆?擅闯我大梧官府!\" 然而,任如意只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那县令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枚令牌上刻满了精美的花纹,中间还镶嵌着一个醒目的\"梧\"字,是梧都皇室贵族身份的象征。 这块令牌乃是当初杨盈册封湖阳郡主时给任如意的。此时此刻,任如意决定利用它来虚张声势一番。 \"见到湖阳郡主,还不行礼!\"宁远舟怒声呵斥道,同时用力将手中原本挟持的官差随手推到了地上。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虽然半信半疑,但面对那块象征着权贵的令牌,他们也不敢轻易怠慢。于是,纷纷放下了刀剑,向任如意行起礼来。 县令顷刻间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恭恭敬敬地迎接着任如意和宁远舟进入县衙。 但实际上,他却暗中派遣亲信骑上快马,火速前往附近城镇找人上报此事。 毕竟,到底眼前这一男一女到底是上头要寻找的\"重犯\",还是货真价实的\"湖阳郡主\",就只有上头那些大人物才能判断清楚了。 在此之前,他只能暂时应付着局面,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大人,这令牌,难道真不是伪造的不成?”手下人满脸狐疑地问道。 “住口!休要再胡言乱语!”那县令脸色一变,急忙喝止道,同时还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生恐这话被任如意听到。 待到任如意二人走进府内后,县令这才松了一口气,并压低声音对属下训斥道:“你知道个屁啊!我如此做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若不这样,咱们能抵挡得住他们吗?” 手下人听完后如梦初醒般连连点头称是。 “郡主,您慢点儿走,小心脚下。”县令转眼间又是另一副谄媚阿谀的模样,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也进了屋子里去。 番外三:意挽舟(5) 任如意亮了身份,自然是拿起了郡主的做派,径直坐上了公堂的主位,宁远舟则是做了郡主的跟班,抱着剑站立在她身侧。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交汇间似乎传递着某种默契。 只见任如意毫不犹豫地拿起惊堂木,用力一敲,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这一声响如同惊雷般震撼人心,让堂下的众人都不禁虎躯一震。 \"报上名来!\" 任如意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余光则是扫视着站立堂下的县令等人。 \"微臣……微臣乃桐木县县令,贾贵。\" 那县令战战兢兢地回答道,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二人昨日客栈遭遇劫匪,今日却被诬陷为贼匪,此事究竟作何解释?\" 任如意嘴角微微上扬,但眼中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仿佛隐藏着无尽的锋芒。她的笑容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杀机。 县令见状,心中暗叫不好,眼珠子迅速一转,然后向身后的师爷使了个眼色。那师爷心领神会,连忙推搡着几个差役上前,试图将责任推诿到他们身上。 那些差役们面露难色,却也不敢违抗命令,只能硬着头皮一层层地往后推。然而,这种明显的推脱行为并没有逃过宁远舟和任如意的眼睛。 宁远舟见状,脸色变得愈发凝重起来。他板起脸,语气严厉地质问道:\"一个又一个地推卸责任,莫非你们当真以为我们是愚昧无知之人?\" 堂下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无人再敢出声回应。 他们知道不可能糊弄下去,总要有人来抗下。 一来二去,昨夜闯进宁远舟任如意客栈房间的那三个罪魁祸首终于是被五花大绑地丢到了公堂之上。 他们的嘴巴被紧紧堵住,无法为自己辩解。但此时天色亮了,才看清了他们脸上尚未消退的红肿,显然是出自昨夜任如意宁远舟的手笔。 此时此刻,整个公堂气氛紧张至极,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县令义正辞严地斥责着眼前的这三个人,称他们是桐木县的大害虫,肆意妄为、蓄意诬陷他人。 但他,对自己事先收到的上头的密令是只字不提,只是满脸谄笑地表示, “这几个人完全任由郡主发落!” 看到任如意脸上那淡漠的神情,他索性直接下令:\"给我狠狠地打!\" 任如意和宁远舟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几个人在板子的招呼下面,发出痛苦呻吟。 但,昨夜那破窗之中的孩童的模样,他们对这几人是一丝怜悯之情都不会有。 那些孩子不知是孤儿还是拐带而来,他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又不知有多少是出自他们之手。 此刻,打板子的声音和哀嚎的声音持续不绝,看着宁远舟任如意那神色,这位贾县令总有种他们今日怕还有盘算的样子。 赶紧回过头问师爷, “什么时辰了?” 师爷盘算一番,“应该是到了才对。” 桐木县不过是普普通通小县城,但偏偏距离梧都重要的官驿不过十余里。 此时此刻,这桐木县发生的事情,已经骑上快马,踏上飞鸽,飞驰而出。 官驿沿线向来势力繁杂,梧国战后,各方势力都深知情报网络的关键所在,于是无论官府或是权臣个人,多少都有些自己的消息渠道。 所以此时宁远舟和任如意出现在这里的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一般,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如旋风般迅速传回了梧都…… “除了他们,昨夜还有一群小贼,得罪了我,我定要将他们统统收拾了!”任如意一脸怒意地说道,说完还不忘瞟一眼堂下贾县令。 听到这话的贾县令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身后的差役却十分机灵,赶紧谄媚地接过话头,想要趁机讨好一下任如意。 “知道知道,郡主息怒,您说的一定是他们平日里养的那群小乞丐吧?一天天脏兮兮的手脚不干净,小人这就立刻带人前去将她们提来,请郡主大人稍等片刻。” 说完,这个差役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几个手下,风风火火地直奔那个破烂不堪的窝棚而去。 他心里暗自盘算着,如果能把这群小乞丐抓来献给郡主,说不定就能将功补过,免受责罚。 而此刻的任如意则显得格外悠然自得,她慢悠悠地品着茶水,似乎完全没有把这些人放在心上。然而,堂下的那几个人早已站得双腿发麻,却迟迟不见有人回来。 就连一旁的师爷也不禁心中打起鼓来,对着两个人的身份始终都有着一丝怀疑。 任如意这位湖阳郡主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之间都流露出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这种与生俱来的大家闺秀风范,绝非轻易能够模仿或伪装得出的。 但是吧,堂堂郡主又怎么会独自一人踏上这座偏远的桐木县,身旁就带着一名侍从? 师爷心念一动,忽然忆起自己有位挚友恰好前两年自梧都归来行商,眼下就宿在县内。此人自幼于梧都成长,家中亦有宫内之人走动,听闻过诸多宫梧都皇宫的事儿。想着若能向其打探一番,或许会有所收获。 没过多久,在门口众人的目光之下,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儿被一个个拎了进来。 他们惊惶失措,被连拉带拽地送至堂中。其中年纪大些的一个小姑娘紧紧护在其他人面前。 等差役高声喝斥道:“还不快跪下!谁允许你们哭了?”众孩童方才抽抽搭搭地跪伏在地。 县衙门口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满脸惊讶之色,谁也没有料到竟然真会有人故意刁难这些孩子。 人群中不时传来阵阵呼喊声:\"郡主,高抬贵手吧,放了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吧!\" \"对啊对啊,她们都还只是年幼无知的孩童,又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呢?\" 站在最前方的那个小姑娘,双眼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她的衣裳已经破旧不堪,满是尘土和补丁,但脸上那股倔强的神情却丝毫未减。 一旁的差役见状,恶狠狠地对小姑娘说道:\"还不快向郡主磕头谢罪!告诉你们,今日你们必死无疑!\" 话音未落,他便抬起脚准备朝小姑娘踹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宁远舟手心飞出一粒银子。 只见那粒银子准确无误地击中差役的膝盖,致使其双腿一软,猛地摔倒在地…… 番外三:意挽舟(6) 那名差役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心中虽然十分恼火,但由于畏惧宁远舟,却也不敢贸然开口怒斥,只得忍下来。 此时此刻,任如意一脸肃穆之色,口吻严厉地对眼前这群孩子发出警告: \"这里是公堂,现在向你等问话,必须如实回答。倘若谁敢虚报半句谎言,必将被关进大牢,都听清楚了没有?\" 在外人眼中,任如意此刻的确显得冷酷无情、铁石心肠,活脱脱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以权势压人的嘴脸。 站在最前方的那个女孩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理解了任如意的意思。 \"那么,昨日前来向我讨钱的可是你们几个?\" 任如意继续追问。 年龄最长的那位女孩回应到, “是……是我们......如果您改变主意不想给钱了,我们会把钱还给您的,请不要为难我们。若一定要抓人,那就抓我一个吧,他们都年纪小,还不太懂事......\" 听得周围人有些心酸,她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又算的了什么经事儿的年纪? 一旁的县令却是插嘴道: \"郡主尚未询问于你,休得胡乱插话!\" 接着,任如意再次发问: \"究竟是何人指使你们前来讨钱? 所讨之钱财如今又到了何地?\"她的目光犀利而坚定,仿佛能够穿透人心。 \"讨来的银钱,都...都给爹...爹了\" 听过后,任如意沉默不语,只吩咐了一声,其中一个刚才挨了板子已然晕厥的男人被带了上来。 此刻,那人仍然昏迷不醒,脸上满是污垢和血迹。有人端来一碗茶水,轻轻地泼在他的脸上,然后抓住他的头发,硬生生地把他拽了起来。 “你说的爹,是他吗?”任如意的目光如同两道冷电一般,直直地落在女孩身上,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和冷漠。 女孩紧紧咬着嘴唇,眼眶里闪烁着泪花,她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紧接着,任如意将视线缓缓环视四周,逐一扫过其他孩子们那惊恐不安的脸庞。尽管每个孩子都吓得脸色苍白、身体瑟瑟发抖,但他们的脑袋都拨浪鼓一样的点着头。 这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声:“这不是吴老六吗?他可是个单身汉呀,哪有本事生出这么一大群孩子呢?” “我看呐,这些孩子多半是被他拐骗而来的!” “是啊是啊,你们瞧瞧那个孩子,他的腿!搞不好就是被这个可恶的吴老六打成这样的!”另一人附和道。 宁远舟任如意自是一言不发,这座小城的人们并非心上不长血肉,她们只不过没瞧见,没发觉罢了——在他们身边,还藏着这样大的不公,而这不公的来源便是这本该“明镜高悬”的府衙。 任如意和宁远舟两人,终究是外来客,有些事还得他们自己来。 面对众人的质疑和声讨,任如意并未开口,她只是用淡淡的眼神轻轻扫了一眼身旁的县令。 县令自然明白,纵使他再不情愿,民意总归是要听得。他连忙高声呼喊: “来人!立马前去搜查吴老六的居所,务必彻查清楚!” 等待查探的间隙,任如意和宁远舟显得十分悠然自得,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站在一旁的师爷,只见他满脸慌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地向县令使眼色,并把他拽到一边。 “大人啊,不能再继续查下去了,这样绝对不行啊!”师爷压低声音说道。 “那吴老六可是给咱们上过供的人呐,要是真追查到底,恐怕会......”师爷欲言又止。 原来这所谓的“上供”,其实就是花钱买通关系以保平安,既然收了人家的钱财,自然就得在各方面行个方便才行。 师爷方才就想起,去年曾发生过一件事,当时有个小孩险些逃出了城,最后还是他们顺手拦下并交还到了吴老六手中。 听到这里,县令顿时慌了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 又急忙催促师爷道:“你那个从梧都来的朋友到底来了没有啊!” 他迫切地想知道,“湖阳郡主”究竟何许人也。 毕竟自己在这桐木县当土皇帝,要说犯的错不过是多找了些进项,但若真追究起来,也足够让他丢了乌纱帽、官职不保了。 正说着话时,一个差役已然悄悄领着一个商人装扮的男人悄悄进了后院。 \"什么?湖阳郡主?\"那男人瞪大了眼睛,满脸疑惑地说道, \"从未听说过此人啊!梧国皇室本就不多,从未听过湖阳郡主这名号。\" 听到这里,县令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仍有些不放心,继续追问:\"那,如果她并非皇室血脉呢?\" 那商人微微一笑,语气肯定地回答道: \"虽说我已经离开梧都五年之久了,不过依我看啊,若非皇室正统血脉之人,想要拥有如此尊崇的封号,简直就是痴人说梦!难不成是当今圣上的私生女?可即便如此,恐怕咱们这几位陛下都不曾育有这般年龄大小的闺女吧。\" 县令听后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既感到欣喜又有些气愤。 他暗自思忖着,自己当时只是匆匆一瞥那块令牌,并没有仔细端详,也许真如这商人所言,单凭一块令牌又能证明得了什么呢? 况且以常理推断,在这个年纪若非皇亲贵胄,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冒出一个郡主来呢。想到这里,县令对于之前的担忧逐渐释怀了许多。 他已然愈发觉得,任如意两人更像上头要抓的“重犯”才是。 他已然想着,虽然不是明里的通缉令,任职县令之时,他都已然拜过山头了,如今正是他立功升迁的机会呀! 等县令再回到堂上之时,整个人都松弛了不少。 宁远舟弯腰替任如意添上茶水,在她耳边耳语道,“公堂外围,衙役仆从都有了些许调动的迹象,恐怕有变。” 正说着,门外突然响起一声轰鸣,公堂边上的百姓被吸引了注意,齐齐转过头,就瞧见城门方向一枚闪着光的焰火直冲上天空,然后炸开。 许多人从未见过,都被吓了一跳。 只见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人,“大人!大人!来人了,来了好多人!” 都不用听他讲,马蹄声已然从脚下的地面传递了过来。 县令眼睛一下亮了,想来一定是上面派重兵来抓人了,他当即大喊一声, “来人啊!把这两个人给我围起来!哈哈哈,本官的援兵来了,看你们还能跑到哪儿去!” 任如意也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手不自觉从桌上放了下来,以便更快地拔刀应对。 宁远舟则是不声不响靠到了任如意身侧,手轻轻搭了一下她的后背,任如意转过头看向宁远舟,只见他脸上一点儿紧张的神情都不见,反倒是带着笑意? 番外三:意挽舟(7) 大队人马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涌入这座宁静的小城,他们沿着宽阔的官道急速奔驰,马蹄声响彻云霄,仿佛要将整个城市都唤醒。 两名先遣小队的成员一边纵马在前,一边高声呼喊:“六道堂办案,闲人退避!” 他们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空中回荡,沿路的百姓纷纷躲到路边,将主路给让了出来,也算免去了马队冲城伤人的风险。 紧接着,一队身穿着墨黑色官服的精壮士兵风驰电掣般地掠过。 六道堂的队伍抵达县衙后,立刻封锁了所有的入口,严禁任何人进出。然后,他们毫不犹豫地踏入公堂,一时间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那位县令惊得目瞪口呆,呆呆地望着这些陌生的人马,被他们惊人的气势所震慑。 他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站在领头人身边轻声低语道:“敢问大人可是张员外的亲信……?” 他口中这位张员外在县令上任时曾拜见过的。他早打听过,这张员外是如今章相的门客,他也便一直鞍前马后,做那张员外的卒子,暗中搜捕宁远舟任如意的活计便是这样来的。 然而,令县令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位来自六道堂的头领竟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冷漠地吐出两个字:“拿下!” 话音未落,几人已经冲上前去,将县令牢牢制服。 随后,那头领径直走到宁远舟和任如意面前,恭敬地说道:“见过宁堂主,属下来迟,还请恕罪!” 他的语气充满了敬畏之情,显然对宁远舟十分敬重,抬眼间闪着光满是敬仰。 “属下,六道堂青城分部靳尚,奉命前来支援!”随着这声高呼,仿佛一阵惊雷炸响在现场每个人的心头。 六道堂!仅仅三个字,却如同魔咒一般,让那位原本还有些不明所以的县令脸色剧变,如遭雷击般浑身颤抖起来。下一刻,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双腿一软,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地。 要知道,在整个梧国,六道堂可是家喻户晓。它的过往传说都笼罩着神秘而恐怖的色彩。 对于此时梧都以外的百姓来说,恐惧总是多过敬畏的。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组织到底拥有怎样可怕的力量和手段。 对于这位县令来说,此刻听到六道堂的名字,无异于宣判了自己的死刑——他已经陷入了必死之局。 …… 桐木县由六道堂青城分部的人控制,彻查县令贪污舞弊,私下结党,欺上瞒下等一系列罪过。 以吴老六为首的一大批城中作乱的人,通通收了监,等待秋后判决。桐木县一应事宜由六道堂分部篆文急报回梧都,以此为契机,想必能清除一部分章崧的门客党羽。 …… 桐木县城东一家豆腐作坊门前。 任如意蹲在地上,用袖子擦干净了面前那孩子已然泪流满面的脸。 “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 任如意还是不那么会哄小孩子,旁边豆腐坊女主人听了也直笑,“他只是舍不得你们罢了。” 原本脏兮兮的小乞丐,如今换了衣服梳了头发,看上去也是乖巧的。 任如意和宁远舟辗转问了一圈才将那孩子送到了这里。 豆腐坊老板夫妇热情地迎接了他们,老板娘用温暖的手抚摸着孩子的头发,眼中透露出慈祥和关爱。 “这孩子就交给你们了,好好照顾他。 宁远舟则拿了一袋银钱,说道:“这算作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们走南闯北的,也不好带着他。” 老板娘还有些迟疑,推拒道:“你们放心吧,我做梦都想要个孩子,我们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他的。” 宁远舟还是将银钱塞到了老板娘手上。 那孩子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恩人就要走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他嘴里嘟嘟囔囔重复着两个字, “名字!名字!” “任—如—意—。” 任如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很清楚,等那孩子似模似样模仿出来后,又指着宁远舟说道, “宁—远—舟—” 两人向豆腐坊老板夫妇告过别,然后转身上马离去。 他们像是约好的似的,不管身后的孩子多么努力的呼唤他们的名字,都没有回头。 他们或许永远都不会再相见,但他们的名字或许会永远的伴随着这个孩子的一生。 在夕阳的余晖中,任如意和宁远舟并肩骑马,缓缓走向远方。他们的身影在金色的光芒中显得格外宁静和美好。 “你是不是舍不得那孩子?”宁远舟轻声问道。 任如意微微叹了口气,“是啊,舍不得,这样小,就遭这样多的罪。”任如意说完也有些想叹气。 “我留信给分部的人了,他们以后一定会照看这孩子的。”宁远舟轻轻抬手牵起任如意的手,温柔地说。 任如意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然后飞快的将手收了回来, “是啊,宁远舟宁大堂主的话还是很有份量的,想必那个分部的头领怕是不敢不从啊。” 宁远舟猛地想起白天和那靳尚分别之时,靳尚硬是拉着宁远舟的手半天不撒开,那眼睛恨不得给他盯出一个洞来,嘴里不停的说着崇拜赞美之词。 莫说是任如意看着奇怪,宁远舟自己想起来都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那是敬仰,崇拜,六道堂分部的人哪个不是听着我的事迹长大的,有点仰慕之情也很……很……正常……” 看着任如意冷着的脸,宁远舟说话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真被盯得有些心虚了起来。 任如意勒紧缰绳,马慢慢停了下来,宁远舟也停下,在她身侧。 久久的沉默,让宁远舟不由得有些心慌。 下一秒,任如意一把拉住了宁远舟,凑近了他的耳朵说道,“宁远舟,你可是我的人,不许在外面沾花惹草,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 说完便是在他脸颊上飞快的一吻,然后一把将他推开,一声轻喊,策马飞奔向前。 宁远舟脸倏地红了,嘴角不自觉扬起来一点笑意,赶紧策马追上去,“驾——” 夕阳渐渐落下,天边染成了一片绚丽的晚霞。 任如意和宁远舟的身影在这美丽的景色中,越来越远…… 番外三:意挽舟(8) “为何今日不见章相?”朝堂之上,杨盈目光环视一周后,最终落在了那处空荡荡的位置上。 不过杨盈如今因着六道堂也算是耳清目明,她早已有答案,但却故意当众发问,其目的不言而喻—— 她就是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此事摆上台面,并借此向所有人强调,今日章崧不在,未来也未必会在。 此时,站在一旁的杜大人连忙躬身回答道:“回陛下,章相深知自己管教下属不力,导致了许多事件发生,内心深感愧疚与悔恨,以至于积郁成疾、卧床不起,朝中事务都已无力顾及。” 听到这里,杨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章崧啊章崧,终究还是败了。 当初,若不是因为宁远舟把他逼急了,他又怎会如此冲动地动用自己的党羽力量去追捕呢? 可没想到,这样做不仅没有解决问题,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如此尴尬的境地,可谓满盘皆输。 现在,章崧选择以称病为由暂时退出朝堂,可以看作是一种变相的认输和妥协。 毕竟,他已经意识到继续纠缠下去对自己并无好处。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一切就这么结束了。未来,章崧究竟是能够卷土重来,还是从此黯然离场、淡出朝堂,恐怕还要看杨盈他们接下来的手段了。 远在江湖的宁远舟和任如意,只能帮到这里了。 …… 离开桐木县后的宁远舟,任如意两人,依旧大抵沿着先前的方向前行。 没有了章崧的追捕,他们俩变得悠闲自在多了,甚至沿途还给当地的官员制造了不少麻烦。 今天这家县衙门前被绑了一串流寇,明天又是哪家私自藏匿的贪污小金库遭到洗劫一空,所有的银子都送到了善堂去。 要不然就是某个昏庸的县官判错了案子,天还没亮呢,就看到衙门口上方用剑刻画出一个巨大无比的\"冤\"字。 每当发生这样的事情时,六道堂总是会迅速赶到现场展开彻底调查,并逐层追究责任到底。 一些官员实在气不过,甚至跑到朝堂上去理论一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六道堂的宁远舟,无视法律法规,完全不按照朝廷规定的程序来办事。 这时,钱昭便会站出来反驳道: \"宁远舟早已不在六道堂,江湖人用江湖手段,哪有什么规矩可言?\" 杨盈听了也是不管不顾,已然是明摆着纵着,只能气得那刺史跳脚,因为按照探子来报,那着黑衣红衣的一男一女,持剑纵马,已然进了他管辖的地界。 …… 山野边上,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潺潺流淌,宛如玉带般环绕着这片宁静的土地。溪边,绿草如茵,仿佛铺就了一层柔软的绒毯。 任如意和宁远舟悠然自得地坐在草地上,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清闲时光。他们身旁的两匹骏马也显得格外惬意,悠闲地咀嚼着鲜嫩的青草。 \"接下来我们往哪里走呢?\"宁远舟从怀里掏出一张破旧的舆图,递到任如意面前问道。 任如意盯着舆图看了好一会儿,眉头微皱,似乎心中并无明确答案。她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啊......\" 宁远舟见状,轻轻一笑,将舆图重新收进怀中。 \"既然如此,那就让它们来替我们做决定吧。\" 说罢,他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河边那两匹正在吃草的马儿。 突然间,只听一声清脆的嘶鸣响起。原来,其中一匹马儿的屁股上不知何时被宁远舟用手指弹中的一颗小石子击中。受此惊吓,那匹马儿立刻扬起四蹄,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前方狂奔而去。 宁远舟动作敏捷地翻身跃上另一匹马,同时向任如意伸出手。任如意有些无奈地伸手抓住宁远舟的手,顺势一跃而上,与他共骑一马。 紧接着,两人紧紧跟随在前面那匹疾驰的马儿身后,一路飞奔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两人发丝飞扬。 如今不论方向,只凭着那马儿带路,或许会带给他们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收获…… 承载着两个人重量的马儿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它的步伐慢慢变得沉重了起来。 宁远舟眼看着前边的马已然快瞧不见了,不由得有些心急了。 就在这时,前方道路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马儿受到惊吓,猛地踉跄一下,差点将背上的两人掀翻在地。 宁远舟连忙紧紧拉住缰绳,控制住马匹,而任如意也拼命稳住身体,以免被甩出去。 经过一番艰难挣扎,他们终于成功稳住身形,没有摔倒在地。然而,当他们抬起头时,却发现前面那匹马早已消失在茂密的树丛之中,不见踪迹。 宁远舟有些尴尬地看着任如意,心中暗自懊恼自己大意了。 本想带着任如意来上一场自由未知的旅途,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意外情况。此刻,他真希望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相比之下,任如意的表现则要镇定许多。她的脸上虽然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但并没有责备宁远舟的意思。 \"没事吧?\"任如意关切地问道,眼神瞟向宁远舟被缰绳勒红的手。 宁远舟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这马……恐怕跑不了太快了。\" 看了看周围一片荒无人烟的样子,若找不到先前那匹马,怕是要走上好些时日才能走出这座山。 两人将受伤的马留在了外面,而他们自己则是朝着那马匹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树林里堆积了厚厚的落叶,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是不顺畅。 再往里,林子里渐渐生出了好些雾气,夹杂着潮湿的植被腐烂的气息,让宁远舟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山,有些不太妙,这气味再酝酿上几天怕就是瘴气了……” 这边宁远舟话才说到一半,耳朵敏锐地感知到了有一声奇怪的金属摩擦声…… 那声音就来自任如意脚下…… 番外三:意挽舟(9) 突然间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的声音,任如意脚边的一块枯黄草堆倏地高高扬起。 一个闪烁着银光、异常锋利的机关。 任如意其实已经及时地察觉到危险,但就在她试图撤离的时候,脚下已然一滑,身体失去平衡。 眼看着那机关以惊人的速度合拢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宁远舟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紧握的佩剑向前递出。只听见“咔哒”一声,捕兽夹猛地合拢起来,一侧却恰好卡在了那坚硬的剑鞘上。 “如意,千万不要动!”宁远舟心急如焚,急忙弯下腰仔细查看情况。他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那机关很是精巧,两边的利齿在剑鞘的阻挡下,还是有一侧深深地嵌入了任如意的皮肉之中,鲜血顺着伤口缓缓流淌而出,染红了她脚下的土地。 “如意,我...我...我...”宁远舟平日里总是冷静沉着,但此刻他的声音却充满了慌乱和无措,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任如意紧紧咬住牙关,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但她还是强忍着痛苦,轻声安慰着宁远舟:“我没事儿,你来吧。” 这种时候,只能让宁远舟帮忙拆掉这个要命的玩意儿。 宁远舟的双手多少有些颤抖,他拿起匕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机关口。 这个机关设计精巧,构造复杂,用来埋伏做陷阱可是一把好手,普通人一时之间很难找到打开它的方法。 宁远舟的心中愈发焦急,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掉。 终于,在经过一番努力之后,宁远舟似乎找到了机关的开口,并用匕首试探着撬开。 随着开关被撬动,任如意脚踝上的的压力也减轻了一些,眼看着就要脱困,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又是一番长久的试探,任如意的脸色随着鲜血流出变得苍白如纸。 宁远舟看着任如意,眼中满是心疼和自责,这一路终究是大意了,才让他们两人陷入这般境地。 “这只是个意外,谁也不能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任如意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而且,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只脚已经废了。” 其实两人都没说的是,这机关的巧妙程度,已然可怕如斯,怕是能和元禄打上两个来回了。这僻静山野,到底是何方神圣在作怪。 宁远舟正心急如焚,眼看着就要拆下来了,那茂密的树林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任如意也察觉到了异常,心中暗叫不妙,恐怕来者不善啊! “宁远舟,有人来了。”任如意低声说道。 “我知道。”宁远舟冷静地回答道。 “你先躲起来,暗中观察一下情况也好。”任如意提议道。 “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走的。”宁远舟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任如意深知宁远舟的性格,他既然说了不会走,那就绝对不会抛下自己。于是她也不再劝说,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宁远舟都不会改变主意。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关键的铁片被撬开,原本紧绷着的机关瞬间松开。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隐藏好身形,静静地等待着那个声音的主人出现。 …… “那样大的动静,怎会没有瞧见呢?” “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两人的声音穿过树丛,清晰地传入了任如意和宁远舟的耳中。 “这是什么?” 紧接着是机关锁扣打开,那已经变形的剑鞘被拔了出来的声音。 “大哥你看,还有血迹!” 两人眼睛一下就亮了,顺着血迹一路追寻,最终来到了任如意和宁远舟藏身的树丛前。 任如意紧紧地攥住手中的石头,即使腿脚不灵便,她也有把握协助宁远舟将这两人拿下。 这时,宁远舟突然飞身而起,如同一道闪电般迅速地扑向其中一个人。他的动作矫健而敏捷。在瞬间,他就已经来到了那个人的面前,拳头带着凌厉的气势直奔对方的面门而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人却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只见他迅速伸出双手,试图格挡住宁远舟的攻击。可是,当他的手伸出来时,宁远舟却惊讶地发现,他手中竟然握着一只一脸无辜的兔子! 这只兔子显然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不知所措,它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迷茫,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宁远舟及时收住了手,那拳风凌厉,倒是将面前这人吓得不轻,差点“到手的兔子”都要飞了。 原来,这两个人并不是什么敌人,而是猎户,而那折腾了任如意良久的“精巧机关”不过是为了林中猛兽做的机关罢了。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猎到了一只体型巨大的猎物,没想到竟然是一场误会。 两个一脸朴素的猎户,手里提溜着几只兔子,面露愧疚之色,连连向任如意赔不是,表示自己设置的机关不小心误伤了她,实在不好意思,并热情地邀请他们到寨子里去好好休养一番。 “真是抱歉啊!我们也是无心之失,这就带您回寨子里,请最好的大夫给您疗伤。”其中一个猎户说道。 “这……不太好吧,我们还是不麻烦你们了。”任如意有些犹豫,毕竟伤势不算严重,不想太过打搅别人。 然而,宁远舟却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他觉得经过刚才那番折腾,确实需要找个地方稍作歇息。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两位大哥。”宁远舟拱手道谢。 于是,在猎户们的带领下,两人朝着寨子走去。一路上,两个猎户不断地询问任如意的伤势情况,显得十分关切。 但尽管如此,任如意和宁远舟都在心中默默记忆这往来的路线,总归是多留一个心眼罢了。 宁远舟背着任如意,在过一个陡崖垭口之时,脚下一滑,任如意差点跌出去,然而视角一偏,她竟然猛地发觉,那山腰之上的石林竟然也是大有乾坤。 “奇门遁甲。” 任如意小心耳语,宁远舟则是不动声色,继续跟着走。 总归是跟着上天的旨意,将他们带到了这儿,是奇遇还是惊吓,任如意宁远舟两个江湖人竟然也算是甘之如饴了。 番外三:意挽舟(10) 在两个猎户的引领下,任如意和宁远舟走进了一处村寨。 这里四周青山环绕,绿树成荫,村寨凭借着岩洞和群山几乎完全隐匿起来了,若不是有人带着,寻常怕是到不了这里。 进入村寨,他们看到了用石头和木材建造的古朴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崖壁之间。 任如意和宁远舟被这世外桃源般的景象震撼到了。 宁远舟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们不会是什么避世秘境,几百年从未有什么外人踏足的桃源秘境吧。” 猎户脸上满是诚恳,一点看不出谋算的味道, “哪儿有你说得这么玄乎,下山的路总是有的,每个月我们村里还组织着猎物装车下山到城里去卖呢。” 确实,沿途的妇人孩童见到他们都还是带着笑意,却不见那好奇。果然,话本子里的桃源秘境哪是这么容易就给他们闯进来了。 很快,到了村寨里面见到了一位长者,那猎户多少有些神情紧张地向他介绍情况。 “梁叔,我们……我们在设置捕兽夹时,不小心误伤到了这位……这位姑娘,所以立刻把他们带回来养伤。” 眼看着这位梁叔面色都凝重了起来,任如意才出声找补道,“皮外伤,不碍事的。” “梁叔放心,我们会尽全力照顾,直到他们康复,这段时间可能……” 这位梁叔也不似看上去那般严肃,对上任如意的眼神还颇有些自己孩子闯了祸的尴尬感觉。 “叨扰了。”宁远舟应话,旁边那人才赶紧带着宁远舟任如意找大夫去了, “二位,跟我来吧,我们村里有位大夫,可厉害了,保准药到病除。” 这边宁远舟跟任如意拜别了这位梁叔,只留下另一个猎户,继续受着数落。 等任如意宁远舟走远后,那梁叔才压低了声音, “这两人什么来头,怎么就往村寨里引?” 正说着,低头便发现了他手中还带着宁远舟那把坏了剑鞘的佩剑…… …… 任如意从宁远舟背上被放了下来,被村寨几个女人们搀扶着往屋子里带,宁远舟刚想跟上却是被一个妇人拦下了。 “这姑娘未曾束发,也没开脸,怕是还没同你拜堂成亲吧。” 宁远舟不知道怎么突然有此一问,竟是生生愣住了,脸微微染上了红晕。 “我们……” 那妇人仍是摇摇头不管宁远舟还想说什么。 “既未拜过堂成过亲,没问过天上星君大人的意思,那便是不成的。” 任如意此时也是转过头,“你就在外面等我吧,没事儿的。” 宁远舟点头。 任如意进了屋子,便由着几个妇人小心翼翼替她脱下了鞋袜,将那脚踝处的血污擦净。 任如意对着那妇人也是嘴甜叫上了一句阿嫂, “阿嫂,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说着便伸手摘下头顶的一支素银簪子,无故受人恩惠,任如意总归是不愿的。 那妇人也推拒,几个来回还是收下了。 收了东西,便更是熟稔了些,才开口问起宁远舟来。 “那外面那个,你同他是定下了?” 任如意没有否认,但也没有立即承认。所谓的定下,按照民间讲法便是合过庚帖,问过亲长的意思。 偏偏她和宁远舟,哪来的亲长,哪来的庚贴。想完也是有些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 那妇人为任如意包扎脚踝的伤口,一个小女孩端着一个木碗进来,木碗里全是草药。 任如意看了一眼,大致是些常见的草药,但看那妇人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这真是她们能找到最为管用的“灵药”了。 任如意还注意到小女孩儿手上有刚刚结痂的伤疤。 妇人见状,赶紧解释,生怕任如意认为这是什么会传染的病症。 “啊,姑娘别害怕,小孩儿生的痘,大人都不会染上的,本来不严重,她偏止不住挠,嗐……” 任如意自然是认出了那不过是幼童常见的病痛,要是城里孩子,药铺抓上一副药就成了,这寨子终究是不比外头。 敷上了草药,又用干净的棉布包扎了起来,这才算好。 “阿嫂,有纸笔吗?” 任如意问了一嘴,那妇人一时竟然有些愣住了。 …… 另一边的宁远舟则是被方才姓徐的猎户给叫走了, “兄弟,实在对不住,你这剑鞘给坏了,我带你去找我们老木匠先给你补上,先将就用着呗。” 宁远舟跟着找到了那木匠,就见陪着一起来的还有方才那位长者,一脸认真的陪在木匠身侧,就盯着那木匠将剑鞘之上原本属于六道堂的徽记的一块儿给撬了下来。 宁远舟一注视过去,就见那长者有些心虚地别过了头。 这样子,倒是全然被宁远舟尽收眼底。 这山村怎么还有这样的能工巧匠?”宁远舟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被恭维的老木匠有些志得意满了,“这算什么,我祖上就算是细如发丝的木头签子,都能给你刻出花儿来。哈哈哈……” “祖上?”宁远舟有些疑惑,那木匠瞬间便心虚地闭了嘴。 “这位哥儿是觉着咱这寨子不该有这般手艺吗?莫要小看了人呢。”长者帮腔道,宁远舟也只好闭了嘴不再深究。 宁远舟一路过来,这些人房屋外面晾晒的衣服形制有些不太对劲。一些做吃食的也做些没见过没闻过的味道出来。 还有这个做木匠的,虽然地盘儿看着老旧,但精巧工具一个不少,宁远舟在元禄桌案上也瞧见过相似的。 有这般利器,修什么剑鞘,怕是机关巧术都不在话下。 还有那山崖底下的奇门遁甲阵法,还有现在眼前这个外表朴素,但内里放满了秘密的长者。 从战火中浴血而归的人,总是很难不用恶意去揣测他人。今日这一遭,是奇遇还是惊吓,终究还是未知数。 番外三:意挽舟(11) 任如意手握画笔,在纸上专注地勾勒着一种树木,还有一株花的模样。 “这个是黄柏,这个是金银花,取黄柏树皮同金银花熬煮,清热解毒,用于沐浴,可治幼童生痘。” 寨子里的妇人站在一旁,眼神中透露出欣喜与期待。她们紧紧握着任如意的手稿,仿佛握着的是救命的稻草。 其中一位妇人轻声说道:“好,我这就叫上其他人一块儿去找。” 她迫不及待地转身出了门,没过多久,其他妇人也纷纷跟上,脚步匆匆,生怕耽误了采药的时间。 她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林之中。任如意心想,这都是常见的草药,总是好找的。 宁远舟手中拿着配好崭新剑鞘的佩剑,前来接任如意。 之前那位猎户徐老二,则带着他们二人前往长事先准备好的空房子,并表示明日会护送他们下山。 据说是长老的本意,原本徐老二是希望让他们多停留几天,把伤养好,还有答应好了要替他们寻马来着。 但不知为何,村里的长老实在是不同意,他也很是愧疚。 夜色逐渐深沉,天地间一片昏暗。任如意宁远舟二人用过送来的食物后,便早早上床歇息了。 因着此地民风淳朴,宁远舟和任如意虽然共处一室,但还是分睡内外,宁远舟则是在外间打起了地铺。 此刻,宁远舟躺在床上,却久久难以入眠。 他暗自思忖着,自己与任如意之间既无媒人说和,也没有正式下聘,就这样让她随自己同行,实在是委屈了她。想到此处,宁远舟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愧疚之情。 另一边,白日里村中的那位长老手持火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终于来到了山崖边的一处隐蔽岩洞。这里是村寨存放物资的地方。 进入岩洞后,老者继续向深处走去。在岩洞的尽头,有一匹马被拴在那里,马背上原本背着的包袱已被取下放在一旁。 \"这应该就是宁兄弟的东西吧,我得赶紧给他送过去才行。白天的时候就听他们说马丢了,肯定急坏了。\"跟着长老一块儿来的徐老二如是说道。 然而就在这时,长老却出声阻止了:\"现在去不太方便吧,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徐老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好,那就明日再去吧。\"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岩洞。 看着徐老二远去的背影,长老眼神中一闪而过了一丝异样。他知道,这个包袱,或许可以解开他今日的疑惑。 等到徐老二走远之后,长老迫不及待地翻看起那个包袱来。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又一叠的银票,数额巨大,令人咋舌。但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往下翻找。 当他摸到最底下的一块令牌时,心中不由得一惊。这块令牌通体金黄,上面雕刻着龙纹。长老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差点将令牌掉落在地。 他深知这块令牌的意义非凡,绝非普通之物。它背后所代表的权力和地位,足以让他们整个村寨万劫不复...... …… 夜色如墨,天地间一片昏暗,整个山寨沉浸在静谧之中,偶尔传来一声家畜的鸣叫,划破夜空的寂静。 任如意和宁远舟所居住的房屋,位于村寨的边缘地带,是一间闲置已久的破旧老屋。这里与其他村民的居所相隔较远,即使有些许声响,彼此之间也不易相互干扰。 尽管宁远舟和任如意已经闭上双眼,但多年的谍者生涯早已让他们养成了高度警觉的习惯。即使在睡梦中,他们依然能够保持敏锐的感知力。 在阵阵虫鸣声中,夹杂着一丝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地向他们靠近。当脚步停在窗前时,只听“嗤”的一声轻响,窗户纸被捅破了一个小孔…… 宁远舟的眼睛猛然睁开,目光如炬。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纹丝未动,同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从门口飘来。 他皱起眉头,仔细分辨着这股香气。片刻后,他心中了然,这不过是一些极为老套的迷香罢了。这种手段,六道堂早在多年前就弃之不用了。 想到此处,宁远舟稍稍放下心来。以任如意的机敏警觉,想必也不会受到影响。 他本已无心再对任何人拔剑相向,不过是江湖游历罢了,可偏偏这一路走来,总是有人不知死活。既然如此,那就休怪他手下无情了。 果然不出所料,任如意早已将被子紧紧捂在了脸上,口鼻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大约过了半刻钟,房门忽然被缓缓推开了。 那个人的脚步声听起来十分缓慢,甚至还有些踉跄,仿佛是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年人。 如果此时宁远舟翻身坐起,他一定会惊讶地发现,在月色的照耀下,老人的头上布满了银丝。 老人一步步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最终来到了宁远舟铺设在地的床铺前。他颤抖着手,举起了手中的刀,准备用力劈下去。 然而,原本紧闭双眼的宁远舟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他迅速伸手握住藏在身下的匕首,并毫不犹豫地朝着刀刃撞去。随着内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匕首之中,那把锋利的刀剑竟然瞬间被震飞出去,脱离了老人的掌控。 \"刺客\"显然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心中一阵慌乱,脚下一滑,整个人便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此时,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恰好照亮了他的面容,让他的真实身份无所遁形——原来,这个\"刺客\"正是今天在村庄里出现过的那位长者! 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他索性闭上了双眼,静静地等待着宁远舟挥刀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不杀老幼妇孺。” 宁远舟低沉的嗓音一出,那老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微微松下一口气。 谁知下一秒,任如意从里间慢慢挪了出来,也不顾腿上的伤,弯腰捡了老头的刀,直接挽了一朵剑花一把就将刀刃比划到了他脖颈之上。 任如意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 “他不杀老幼妇孺,我杀。” 番外三:意挽舟(12)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徐老二便早早牵着山洞里那马匹来到宁远舟任如意门前,准备送别任如意和宁远舟下山。 “宁兄弟,你快看看,这匹马是不是你们丢失的那匹?”徐老二满脸笑容地说道。 宁远舟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匹马,点点头:“没错!这就是我们丢失的那匹马。多谢徐大哥帮忙找回!” 接着,宁远舟一边用手捋着马的毛,又转头看向任如意,突然话锋一转说道: “如意,这里山清水秀,不如我们就在此多住上一些时日吧。” 任如意也是笑着应了,“好啊。” 听到这话,徐老二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他想起昨天寨子里的长老已经明确表示不方便让他们久留,但又不好直接开口拒绝。 正在这时,那位长老走了过来。他看着宁远舟和任如意,脸上表情有些奇奇怪怪的。 “既然如此,那就留下来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你们乐意就好。” 宁远舟和任如意对视一眼,没有去应答那老头,只是徐老二高兴极了。 徐老二笑着对长老说道:“好好好,多谢长老,多谢长老。” 徐老二赶忙往寨子里传递消息,女人小孩们尤其高兴,毕竟在任如意的药方帮助下,孩子们的痘都好了许多。 长老交代了两句后,便转身离去,但他的脚步明显比之前缓慢了一些。毕竟昨晚的刺杀行动失败,自己又跌了一跤。 回忆到昨夜,任如意手持刀剑,锋利的刀刃紧贴着他的脖颈。面对如此险境,他吓得浑身发抖。 “要杀……就杀吧!你们的马匹就在东边的岩洞处,杀了我之后赶快下山去吧。”长老强装镇定地说道。 此时,任如意与宁远舟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任如意立刻回应道: “正所谓斩草除根、除恶务尽。若只杀了你一人,恐怕难以永绝后患。待我将此山寨之人屠杀殆尽,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听到这话,那老头儿瞬间慌了神,声音中甚至略带哭腔: “他们都是无辜的啊!这些人世代生活在此,都是本本分分的山民,绝对不会对两位大人构成任何威胁......” 然而,宁远舟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老头话语中的深意,他紧盯着对方,追问道:“他们不会有威胁,那么只有你会,是不是?校尉大人?” 老头像是被戳破了天大的秘密,跌坐在地上。 宁远舟讲着,“早年六道堂便曾截获到前朝余孽的往来书信,其中就有提到‘屯田校尉’一职。” 屯田,本意该是和平年间,让冗余的军队解甲归田,恢复生产。 但偏偏在前朝,却并非如此……前朝统治动荡,便屯田校尉带领手下战士,选山林叠嶂之处隐居,就像是火折子里的一粒火星子,从此与世隔绝,却又期待着他日若王朝覆灭,还能再起星火燎原之势? “两位大人,如今这寨子仅我一人还知道这些过往,只要杀了我,他们都是地道山民,于你们并无害处啊……” “我跟随父辈进山之时,才十余岁,当时上了山,蒙着眼在山洞里待了整整半月,再出去时,茫茫绝壁,早已找不出出路。 靠着早先送上来的物资,花了好些年才陆陆续续将这寨子建起来。寨子起来第二年,唯一的军医还死于意外,而后的风寒和疫病,差点毁了我们所有人……” 老头的自白,就是在传递,他心中对于这“屯田”一事的不满与抵触。而后众人花了许多年才打穿了山石,才破了这奇门遁甲阵,才和如今的梧国接上了轨。 “你的意思,你们无心做这星星之火了?”宁远舟问着,他第一次真切地见到这屯田一事,还是多少有些震撼。 即使已不再是六道堂的堂主,但他依旧将梧国安定视为己任,今日让他撞破了这前朝的残余星火,他必定是要深究到底的。 任如意那把刀终究是没有划落下去。 他们两人手中之刀斩杀奸邪,必定不会手软。若这一支“屯田军”还有挑起战争的念头,那他们必定不会手软。 小住一段时日也是宁远舟的意思,一是好好调查一番,获取足够的情报信息待之后传回给钱昭,让他也对前朝的势力再细细搜罗一番。 另一方面,宁远舟是当真觉得,这里山水景致都不错,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 “外来者”留宿的欣喜,很快就消散了,宁远舟任如意都在尽力让自己融进这寨子里。。 宁远舟说要跟着徐老二几人出去打猎后,便换上了一身猎户的粗布衣裳。他原本就身材高大,穿上这一身衣服倒是别有一番味道了。 而任如意呢,则在村里几个妇人的簇拥下,也换了一身装扮。尽管她穿着朴素,但那姣好的面容依然引人注目。 \"你看看,就是换上咱这村妇的衣服,如意姑娘还是那么漂亮。\"其中一个妇人忍不住赞叹道。 \"李家嫂嫂,你瞧瞧你说得,任姑娘都不好意思了!\"另一个妇人笑着打趣。 \"哈哈哈哈……\"周围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白日里,男人们打猎的打猎,做工的做工,妇人们围坐在一起。 她们手中不停地择选着刚采摘下来的草药。任如意一边帮忙,一边顺着手中的药草问道: \"你们一直都不下山看郎中的吗?其实我昨日里说的两味药材不过是些平常药材罢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嗐,我们这虽说不是什么天险隔绝之地,但离最近的城镇听说也要走上好几日呢,也就是男人们一季才会去上一回,哪些山货换些别的东西来。” 另一个妇人补充道,“我还听说,以前咱可是下不去山的,都是梁叔那一辈打通了路,都说咱是那什么……世外桃源!对吧!” 妇人们有一嘴没一嘴地吐了个干净。 任如意则是心中暗自思量,这一切都和那老头的嘴里说得对的上,他确实从未向村寨里年轻一代透露过他们的来历。 兴许,这个秘密当真会随着老一代的离去而消失,后人便能坦坦荡荡地当个普通山民了。 另一边的宁远舟,同样是这个打算,想要从徐老二几人口中再套弄点儿什么出来。 “那个……” 宁远舟还没来得及开口。 “宁兄弟啊,这如意姑娘,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她呀。” 徐老二这一问,倒是先让宁远舟愣住了,“啊……我……呵呵……这不是……” 宁远舟一下子乱了套,怎么成了他被拷问了? 番外三:意挽舟(13) 一群粗野爷们儿相聚狂野山林,嘴里翻来覆去都是家中娘子的琐事…… 宁远舟不禁感到惊讶不已。 只听其中一个说道:“我和我家娘子可是从小就被父母定下了婚约,还没出生就在肚子里定好了呢......” 另一个附和道:“咱们这个寨子里不都是这样吗?不过听说城里头的规矩可不太一样,还要讲究什么三书六礼之类的繁文缛节……” “对啊对啊,上次我进了趟城,看到那些城里的姑娘们个个都瘦得跟竹竿似的,哪能比得上咱们寨子里的姑娘们长得好啊……”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宁远舟也只好跟着干笑两声,对于这样的话题,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参与进去。 毕竟,如果让如意知道了他们在讨论这些事情,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啊…… 宁远舟跟着众人一路搜罗着此前布置的陷阱,众人的收获颇丰。他仔细端详着那些捕兽夹,不禁感叹其制作工艺精湛,堪称极佳的军工手艺。 然而,这些精巧的改动的确只是为了捕猎而设计,如果真要用于谋反举事,恐怕作用有限。 在行进途中,宁远舟展现出了高超的射箭技艺,成功中了几只野兔子,也算是他对寨子的一份贡献了。 在山里徘徊了数个时辰后,众人身上悬挂的猎物愈发沉重。 \"走吧,回家!\"徐老二呼喊一声,大家扛起猎物,开始踏上归程。 路途艰险且崎岖难行,就连一向坚韧的宁远舟也感到这次归途异常艰难。就在此时,男人们齐声哼唱起来,那悠扬的小调在山间回荡: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这熟悉的旋律让宁远舟心头一热,在这一刻,他真正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本该是战场杀伐气的军歌,一首豪迈的战歌,该是充满了激昂和壮志豪情,但此时此刻从这些猎户们的口中唱出,却不然…… 他们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坚定地望向归家的方向,歌声里仿佛在憧憬着未来美好的生活。也许,他们的脑海中正浮现出家中温柔贤惠的妻子,等待着他们回家团聚的样子…… 这大概就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心中所想吧。 只要远离了战火硝烟,人们不再被战争所困扰,曾经燃烧着热血与斗志的战歌,如今也无法激起他们内心的狠戾之情。 眼见着快到了目的地,徐家老二连忙吹起了手中的竹哨子。那清脆的哨音在寂静的林子里转悠了两圈,才缓缓隐匿下去。 …… 寨子中,各家各户都是炊烟袅袅,宛如一条条柔软的白龙,轻盈地舞动在屋顶之上。各家的女人早已做好了丰盛的晚餐,翘首以盼自家男人的归来。 当远处传来猎户们的哨声,女人们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她们纷纷走出家门,站在寨子门口,向归途的男人们招手示意。 有些女人还会带着孩子一起出来,孩子们兴奋地奔跑着,迎接自己父亲的归来。 男人们手里提着弓箭,背上则背着串成一串的猎物,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寨子。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与家人分享着打猎的经历。女人们则接过男人的猎物,一边帮忙卸下,一边关切地询问着打猎的情况。 徐老二的妻子尤为热情,她一边关切地询问着丈夫是否劳累,一边迅速从怀中取出一方汗巾,伸手为徐老二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徐老二满脸笑容地回应道:“不累不累,今天多亏了宁兄弟,我们才能有如此丰硕的收获呢。” 说罢,他还试图转身去找宁远舟交谈几句,但却被他的夫人一把拉住。那妇人手上的劲道着实不小,原本温柔贤惠的语气也突然间变得有些咬牙切齿起来,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我说你啊......咱们还是先回家拾掇拾掇吧,家里头可还有不少活计等着咱俩呢!” 徐家嫂子一边说着,一边突然变了脸,对着身后的方向露出一个“温柔大方”的笑容,接着就一把将自家男人给拽走了。 其他人也纷纷带着猎获的鸟兽四散开来,原本被人群遮挡住的任如意终于露了面。宁远舟远远地瞧见了,赶忙加快脚步迎上前去,生怕任如意再多走几步路会牵动伤口。 “你……你怎么也跑出来了呀,你现在不应该好好休息嘛?怎么......” “这不大家听到声儿都出来迎接了,我怕你自己一个人觉得不自在,听说这里每次男人们打猎回来的时候,家中妻儿出来迎接已经是一种习惯或者说是惯例了吧。” 听到这里,宁远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的脑海里开始飞速思考着,任如意刚才说了什么?“妻”?难道她的意思是...... 任如意凭借着对宁远舟的了解,看他现在那傻住了的样子,也是忙将头别过一边去,不想去搭理他那不值钱的模样。 徐老二本意也是想邀请宁远舟任如意上他家吃饭来着,倒是被她夫人给劝下了,撺掇着各家各户,硬是给宁远舟凑出来了一套做饭的炊具,外加一些个粟米什么的。 “我帮你。”任如意刚要起身,宁远舟一把端走了那口大铁锅, “不用。” “好,你来吧。”任如意也是不矫情,宁远舟既然开口,她也不介意做个甩手掌柜。 看着宁远舟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任如意脸上也是不自觉的扬起了一丝笑意,就想着宁远舟曾说过的话, “以后你仗剑江湖,我在家做饭……” 任如意心中默默念叨着,“宁远舟,你当真没有食言。” 番外三:意挽舟(14) 在山寨的清晨,阳光洒在绿意盎然的山林间,任如意和宁远舟早已起身。他们穿着朴素的衣裳,与山寨里的人们一起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田地里,任如意和宁远舟弯着腰,细心地照料着庄稼。他们与村民们一起耕耘、播种。 拿惯了刀剑的手有时也会被庄稼汉们道一句有些粗笨。 午后,劳作暂歇。任如意和宁远舟席地而坐,与其他人一同分享着简单的午餐。 不过是些粗茶淡饭,个中滋味也不过如此,倒是在这旷野之中,生出了一丝恬淡来,大家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夕阳西斜。任如意和宁远舟漫步在山间小道上,欣赏着夕阳的红晕慢慢消失在山间。 夜晚,寨子里零星点着几盏灯,却是在寨中空地燃起一个火堆来。 寨民们聚在一起,唱唱歌、跳跳舞,一会儿论及哪家姑娘没有成婚,哪家小伙子到年纪了,也便说和着让两人相看一番。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一天又一天地…… 任如意的伤也在一月之间恢复得很快,已然是行走自如了。 这日,徐家嫂嫂刚过了晌午,便来到任如意家门口,邀请她一起上山采菌子。 不过与其说是邀请,但其实是半推半就地将任如意拉出家门,非要带着她上山去。 本想出门前同宁远舟知会一声的,偏偏这时又瞧不见人影了。 任如意心里充满疑虑:采菌子通常应该在雨后的清晨才最合适,可现在太阳高悬,苦苦寻觅找到了几朵,放进篮子里,细看就能发现都已经干枯得很难看了。 “嫂嫂,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呀?”任如意直截了当地问道。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任如意已经放下了防备之心,说话也变得坦率起来,她料定徐家嫂嫂别有用意。 徐家嫂嫂的回答却有些支离破碎:“没啊,没有……我能有什么事儿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把任如意往山林深处领去,似乎恨不得走上好几个时辰都不回头。 “嫂嫂,我们还要往更远的地方走吗?再走远一点,恐怕天黑之前就回不去了。”任如意忍不住提醒道。 徐家嫂嫂心直口快,“那感情好啊,啊哈哈哈……” 尴尬的笑容挂在徐家嫂嫂脸上,任如意也只有无奈的笑了笑,心中思索着,有点“阴谋”的味道。 正如任如意所想,此时一场巨大的“阴谋”正在寨子中酝酿。 任如意和徐家嫂嫂在林子里来回踱步了许久,最终踏上了回家的归程。 望着前方,寨子已经近在咫尺。 \"哎呀,如意,我的......我的手镯不见了!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你......你能不能帮我回去找一下啊?\" 徐家嫂嫂手忙脚乱的样子实在滑稽可笑,任如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地答应道:\"好的。\" 心里却是想着,“阴谋”就要浮出水面了。 果不其然,刚转身走出两步,任如意突然回头,只见徐家嫂嫂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之中。 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心里暗自思忖着他们究竟在打什么坏主意。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寻找那大概是不存在的“镯子”。 突然之间,任如意那敏锐无比的感官便捕捉到了一丝异样——有人正鬼鬼祟祟地向着自己慢慢靠近!她当下便毫不犹豫地抄起一根竹枝条,如飞燕般轻盈地朝着那阵声响传来的方向纵身跃起。 只见那根竹条在空中急速飞舞,瞬间挽出一朵绚丽多彩的剑花,在纷纷扬扬落下的竹林落叶之中搅动起一股强劲的旋风! 那隐藏于林间的人影显然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之间慌了手脚,逃跑不是,正面“迎战”又不敢……左右为难之际,只得硬着头皮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高举双手表示投降。 “好啦好啦,我认输,我认输总行了吧?” 宁远舟一脸憨笑地看着任如意说道。 虽然任如意的脸上并未显露出什么被戏耍的怒色,但她手中的竹条却依旧灵动地挽了个花儿,然后狠狠地在宁远舟的手背上抽了一下。宁远舟吃痛,急忙将手缩了回去。 “行了,别废话,快说!把我打发到这里来,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任如意单刀直入地问道。 听到这里,宁远舟脸色倒是将那憨笑给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紧张,他很是紧张。 他有些不利落地挽起袖子,只见那墨色外衣袖子里翻出来一截大红色…… “宁远舟,你什么时候也喜欢这样艳丽的颜色了,这不都是女儿家才……” 任如意的话语止住了。 “我身上穿了一件,寨子里也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另一件,这些衣服都是用各家拼凑起来的料子制成的。” 听到这里,任如意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她立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迅速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向宁远舟一眼。 此刻的宁远舟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说话开始变得有些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但每一句话都是慎之又慎从口中说出。 “我背着你准备好了这些,但却并不是要逼你答应我。” 于宁远舟而言,他精心谋划这一切,自然是希望任如意答应的。但他也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得看任如意会否点头。 说着,宁远舟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两支从六道堂里带出来的焰火。 “如意,如果你愿意,那么我们就一起放这两支焰火;如果你不愿意,那我放一支,剩下的东西他们自然会收拾好,绝对不会让你察觉到一丝尴尬或者为难。” 宁远舟是想好了,他是绝不会做那起子赶鸭子上架的事情,若任如意不答应,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他可以接着等。 当说到最后一句时,宁远舟的声音明显变小了许多,甚至还带着些许微微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在任如意面前,他从来都不害怕展示出自己内心的脆弱和胆怯。 他在等,任如意的答案。 番外三:意挽舟(15) 宁远舟从怀里,拿出了一枚徽章,那是他佩剑上撬下来的,上面刻画的六道堂的徽记已然被磨花了,就快辨别不出了。 “我的前半生蹉跎在了刀枪剑戟之中,几乎全部都给了六道堂,留给了梧国百姓,我曾经以为,我的后半生,乃至我这条命都会给他们……” 宁远舟说到这里,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他的少年时光,他的师长,他的兄弟……这些他曾经都不愿回忆的一切,如今他都原原本本地送到了任如意面前。 “我曾是一个没有将来的人,但我遇到了你,如意。我……我想将我的过去乃,我的将来,全部交到你手上……” 宁远舟说到这里,也有些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轻声问道, “可以吗?如意,我们成亲……往后……往后我们……” …… 徐家嫂嫂已经走小路回了寨子,跟徐老二一起靠着门边呆呆地望着那寨门的方向。 等待往往是一件让人烦恼的事情, “你说这宁兄弟事情办成了没有啊,一个大老爷们,办事儿一点儿不利索,真的是。” 徐老二倒是淡定很多,在一旁安抚道,“小两口腻歪几句,咱有什么好着急的?” 正说着,一声爆鸣,一枚焰火直冲天际,徐老二两人眼睛都亮了,正期待着…… 各家知道个中内情的,也都伸脖子出来看。 过了好一会儿,林子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各家各户又开始担心事情是不是没成。 就在这时然后第二粒焰火飞上了天,轰鸣声再度撕开了静谧。 寨中各家各户欢呼雀跃,纷纷拿起一早就准备的家伙事儿操办起来,说来,寨子里上次办喜事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我们宁兄弟也终于娶上媳妇儿了!” “你说什么瞎话,人宁兄弟条件这么好,叫什么‘终于’,那不是随随便便都……” 说话的男人被夫人拿擀面杖给敲了, “光说你宁兄弟,不说我们如意姑娘,人美心善,还有本事,这叫做天作之合,天生一对!” “啊,对对对,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宁远舟牵着任如意的手回到村寨,寨子里便响起了敲敲打打的声音。 不过是这里找不到锣鼓鞭炮,各家都拿着些锅碗瓢盆敲敲打打,倒也也很是热闹。 在女人们的簇拥下,任如意换上了她的喜服。 那衣服上的红布凑起来都有些斑驳了,但总归是这村寨里能找到的最好的了,一抹大红色染上嘴唇,任如意抬眸瞧见了镜中的自己。 没有凤冠霞帔,金玉满缀,只有几支应景的山花。不错,她任如意成亲就该是与众不同的,就该是山花一般自在绚烂的。 …… “新娘子出门咯!” 随着徐家嫂嫂一声吆喝,门外的村民们赶忙敲打起手中的锅碗瓢盆来,再伴随着男人们几声吆喝,任如意盖着盖头出了门,宁远舟直迎上去,牵住了任如意的手。 “一拜天地——” 宁远舟同任如意,朝着山崖空旷的方向深深一拜。 左不过是感念天地孕育自身,再感念天地让他们今生得遇良人。 再感念一番,过往那么多困难,危险,都没能把他们拆散。 “二拜高堂……” 任如意宁远舟两人则是齐齐背过身去,一个朝着梧都的方向,另一个则是朝着安都的方向。 宁远舟拜的是自己早已离世的父母,还有他的义父,六道堂老堂主。 叩头之时,宁远舟嘴角都挂着一抹笑意。 还记得初见如意时,就是在灵堂之上,想来他的义父该是见过任如意了,虽然过程有些坎坷罢了。 至于任如意,她叩头拜下,拜的则是昭节皇后。 还记得昭节皇后对她说的,不要轻易爱上一个男人…… 想到这里,任如意也笑了,也不知道昭节皇后在天之灵看到自己成婚是否会高兴,但任如意真的想亲口告诉她,宁远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任如意心中默念告诉昭节皇后: “这辈子若有一天宁远舟背弃了我,那我也会认下,就算作这辈子瞎了眼。下辈子,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他赶尽杀绝。皇后娘娘,放心……” 宁远舟倒是早早起身,还不知道在任如意的脑海里,已经演练了一次“赶尽杀绝”了。 “夫妻对拜——” 两人转到面对面,对拜。 任如意透过那盖头的缝隙,就瞧见宁远舟行拜礼合拢的手还有些颤抖。 若旁人仔细去瞧,宁远舟额头上只怕汗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礼成——掀盖头咯!”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宁远舟掀开了任如意头上的盖头,那抹唇上的鲜红,让宁远舟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旁边徐老二赶紧起哄着,“还愣着干啥,盖头掀了,不就得入洞房咯!” “哎呀,你也不嫌害臊,人家任姑娘会不好意思的!” 徐家嫂嫂赶忙数落着自家男人,就觉得很不值小姑娘该是脸皮薄,会不好意思的。 谁料,宁远舟还愣着,脸微微有些红晕,下一刻,任如意直接拽着他的腰带往外走,正是回他们住处的方向。 “走吧,还有正事儿要办。” “诶……如意……如意等等……喂……如意!” 徐老二和徐家嫂嫂也都是目瞪口呆,徐老二更是竖起一个大拇指, “任姑娘,不愧是女中豪杰啊……” …… 番外三:意挽舟(ending) 热闹的新婚之夜,在一声声夜鸦的嚎叫中短暂的中止了下来。 各家各户的人早已把那份喜悦带进了梦里,唯有一人…… 寨子里那个早已白发的老者,在这一夜仿佛又苍老了十余岁。 他静静看着桌上快要燃烬的油灯。 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宛如一颗孤独的星辰,悬在黑暗的角落。 灯芯上的火苗微微摇曳。 随着时间的流逝,油灯中的油逐渐减少,火苗也变得越来越小,仿佛是一个疲惫的舞者,慢慢失去了活力。 最终,油彻底耗尽,火苗在挣扎了几下后,悄然熄灭。那瞬间,周围陷入了一片漆黑,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吞噬。唯有那残留的油烟,还在空气中弥漫,提醒着他方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并非梦境。 黑暗里,他发出一声叹息, “诶……” 紧接着,他摸着黑添了几滴灯油,又将灯点起。 从枕头下摸出来一截麻绳,手臂有些颤抖的他,扔了好几次,才扔上房梁。 就在他踏上板凳,就要将脖子放进绳套中时…… 黑夜里,突然传来声响,紧接着是一声石子砸在墙上然后落地的声音。 手中绳索应声而断,油灯也被晃灭了。 “谁!” 老者惊呼,心跳个不停,生怕自己这一遭被谁给瞧见了秘密。 他不敢轻易动作,然后,亮了…… 火苗里映射的是宁远舟和任如意的脸,老者先是心头一紧,紧接着却是松弛了下来,坐回了板凳上。 当一个人的生命已然有了定数,他便似乎多了几分无所畏惧的勇气。 “怎么,老先生是想一死了之,将秘密带进坟墓里吗?” 宁远舟一边说,一边用手中的火折子重新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老者坦然的笑。 “是啊,我这一把老骨头,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先前他害怕宁远舟任如意二人真的能干出屠村的事情,还忐忑不安。但这段时日的观察,还有昨日二人成婚…… 他不知道宁远舟二人如何想,但他这几十年的眼光不会错,他们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他知道,只要自己死了,全村寨的人,都会安全。甚至,以任如意宁远舟的身份,他们一定能护住这一群老幼妇孺,不让他们成为前朝那些人手里的刀。 “你若死了,你要让这一寨子眼盲耳聋的人如何活下去?” 任如意说话很是直接,眼神里也流露出不喜。 按照他的意愿这一个寨子的人几乎足不出户,偶尔下山的人都只是一些简单的物资采买。他们就像是一群被护在襁褓里的婴孩,不知道外面的风雨,也不知道潜藏的危机。 “我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也不是大善人,凭什么你要撂挑子走人,让我们替你管这烂摊子?” 任如意说着,眼见着那老头脸色都泛了红…… 任如意说完站起身就往外走,没再说下去,只留宁远舟在屋里。 说好的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她唱完了那就换宁远舟表演咯。 宁远舟在屋里也只待了不到半刻钟便出来了。 “走吧,说完了。” 宁远舟说道,便和任如意并肩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老者这夜生了火,用那根麻绳烧水,给自己冲了一碗茶。 油灯被他重新添满了油,油灯下面还压着两张银票。 “这段时间,承蒙关照,全当屋舍的租子,还有如意的嫁衣,我们带走了。用这些钱,买上几匹快马也好,板车也好,都说大隐隐于市,藏匿在深山远不如匿于市井……” …… 很多天后,城东市集多了一处店子,专卖山货皮料。 后来那店子越开越大,越开越多,然后开始收散户的山货转卖,运到南边去,运到西边去…… 那都是后话了。 …… 宁远舟和任如意当天夜里,便骑上了马,从早已摸清的下山小道上离开了。 临走之时还用了一粒雷火弹,炸开了一处山石,彻底破了这奇门遁甲的阵,往后修上一条道,这山上山下便没有界限了。 “我们去哪儿?”任如意问道。 宁远舟一下子竟然有些尴尬了,上次就是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放马自己跑,才害的任如意受伤。他可再也不敢胡乱出主意了。 “先回镇上吧,我们得去一趟六道堂分部。” 任如意轻声应了,然后便闭上了眼睛,将自己靠在宁远舟怀里。 两人一马,走得慢慢悠悠,倒着实将她的困意给颠出来了。 宁远舟也感知到了,两手抓马鞍抓得更紧了,将任如意圈在怀里,还放慢了马儿的速度。 …… 许久没有通过六道堂送信回梧都了。 这次,宁远舟在信里将前朝屯田军一事悉数告知了钱昭,让钱昭抓紧查探,并且派人暗中监视那个村寨。 给那老头指明路是宁远舟的仁慈,但通告六道堂秘密监管,则是他的责任。 宁远舟的信件钱昭看过以后,竟是马不停蹄地进宫面圣去了。 信到时,宫门已经落锁,但钱昭还是偷偷摸进去了。那信送到杨盈手上的时候,她还有些纳闷。 “这信不是远舟哥哥写给你的吗?都是些公事,你照规程处理不就……” 杨盈说着,眼睛突然瞪大,眼神就落在那最后一列字上—— “代吾妻如意,问陛下安……” “啊啊啊啊啊!!!!” 杨盈突然大喊起来,殿外隐匿的六道堂天道还有禁军都露了面…… 钱昭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杨盈又是惊叫了两声, “啊!远舟哥和如意姐,终于!终于!啊!我就知道!他们成亲了的话,那我们是先有小侄子还是先有小侄女了?” 钱昭一本正经地说道,“属下不知,他们……应该也不知道。” 杨盈又笑了两声,连忙招呼阿妱开私库,她要给任如意和宁远舟挑贺礼。 阿妱在旁边掌灯,看着杨盈东翻翻西凑凑,一会儿要轻便的,一会儿要气质超凡脱俗的。 忽的拿起一支钗子,到阿妱头上比了比,“诶,这个钗子配你,等你成亲的时候,给你当贺礼怎么样?” 阿妱一个大姑娘,刷一下脸就红透了,“陛下,奴婢……奴婢才不嫁人呢!” 杨盈也只笑笑,将那钗子放下,又转头向另一边去了。 番外四:暮暮昭妱(1) 五更天将到,钱昭已然从床榻上翻身而起。 简单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感叹一番,久了不动弹筋骨都有些硬了。 然后迅速起床。穿上六道堂的制服,还刻意到大铜镜面前整理好衣领和袖口。 这镜子还是原本于十三屋里的,现在他戍边去了,钱昭就给抬到自己屋里来了。 往出走上两步,便是一张书案,本身堂里是有他处理文书的地方,但每回去早了,回来晚了,手下人老是念叨他沉迷公务不好好休息。 就这样,他索性直接在自己房间里设了个书案,每日先处理森罗殿的密报待上一两个时辰,再说进宫上朝或是别的事情。 钱昭走到书案前,坐下。他伸手拿起前一天送来的密报,他的目光在密报上快速移动,看完一本,便拿起笔,在密报上快速做一些标记和注释。 这些昨儿他都是看过的了,按照宁远舟的讲法,森罗殿密报最重要的便是时间。当天的密报当天他这个堂主必须知晓,不着急的批文便是第二日晨起批上。 天色微微擦亮,森罗殿密报负责人送来刚到的密报, 门被敲响,响声蕴含着长短韵律。 “进。” 来人拜过,一叠书信送到了钱昭面前。 “堂主,今日密报,梧都朝堂。” 钱昭接过,密封印鉴完好,揭开后迅速浏览。 大都是一些朝中官员的小事,今儿谁家的儿子喝醉了酒议论了一番朝局,又或是哪家侄子养了几个外室。 无关痛痒的事情,大都是记录留册。 钱昭正看着,目光停留在其中的一行—— “顾家三房,频繁拜访夏员外府邸。” 钱昭念出来,手下人便汇报道: “顾家便是大理寺少卿顾元朗,顾家三房是……” “我知道,我想问的是这个夏员外。” “哦,夏员外乃是如今宫中总管夏大人的父亲,夏大人得了陛下赏赐的府邸和金银财帛,今年一月方将家中老小接到了梧都。” “夏大人……是啊,差点忘了。”钱昭念叨着,那个阿妱本家就是姓夏的。 钱昭脑子里才闪过初见阿妱时的模样,不过是个瘦小的丫头,如今也是能戴上雀冠站在杨盈身侧的女官了。 …… 宫中,天微亮,杨盈刚从美梦里被阿妱叫醒了,迷糊着眼睛被三四个人围着穿戴收拾。 杨盈起床时候的耷拉样子,才让人想起她不过还是个成年不久的姑娘,和朝堂上那神采奕奕的皇帝倒像是两个人了。 眼瞅着杨盈迷糊着脑袋就要往一边倒过去,阿妱一把就给扶住了。旁边新来的挽发宫女倒是给吓得不轻,要是杨盈栽倒,她没撒手,那拽下来的可就不是头发,该是她的小命了。 “没事儿的。”阿妱一边扶着杨盈,小声安慰那宫女。 她看那小宫女一脸的惶恐,何尝不是在看当初的自己,想起来还颇有些恍如隔世的意味。 如今的她,该不是那个夏妱娣了,她就是夏妱,宫中古往今来第一个当上大总管的女子。 头发挽好,杨盈闭目了片刻,伸手后,阿妱将沾了冰水的面巾放到了杨盈手上。杨盈接过在脸上扑腾了两下。 冰凉瞬间通过脸上的皮肤冲进了杨盈的脑子,疲倦和瞌睡就这样被强行赶走。阿妱接过面巾,看着“神采奕奕”的杨盈,心中要说没有一点心疼也是不可能的。 杨盈上朝,走在前面,阿妱跟在身侧。 在这个的世界,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要想掌握权力,那便没有轻松的。 早朝过后,阿妱便告了假,出宫回了她的府邸,她的母亲昨日便托人带了口信,说她父亲重病,非要她回去看看。 她戴了个面纱,换了一身利落的衣服,出宫之时还在宫门口和钱昭打了个照面,因着赶时间,两人都没说什么,各自走了。 宫门到宅子不过一刻钟,不过阿妱是不大爱回这个宅子的。 从马车上下来,门口小厮瞧见了, “小姐回来了,老爷夫人可等您等了好些时候了。” 阿妱还纳闷,传信说的父亲病重,怎的门口小厮这般欣喜的模样。 果然,还由不得她多想什么,走过二进的院门,院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奁,上面好多还系着红绸。 阿妱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脚步停了,转身就想往回走。 “妱娣啊!你可算回来了!” 这嗓音,隔着扇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便是阿妱的母亲了。 “母亲,你说父亲重病,叫我回来,父亲他人呢?” 正说着,一身财主装扮,挺着个大肚子的“重病”的夏员外便从屋里走了出来,步子有些虚,脸上还泛着红晕,看样子昨儿又“小酌”了几杯。 “父亲没什么事儿,女儿就先回去了,宫里还……” “站住!你这个死丫头,一天到晚不往家里来看看,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做……做父亲的吗!” 阿妱叹了口气, “我我我,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 夏员外又气急了开始挥舞他的右手,那右手上俨然少了一根指头,便是当初被人挟持威胁阿妱之时被切下来的。 幸亏阿妱当初没有被胁迫,及时收了手,宁远舟才派了六道堂的人将她一家救了下来。 不过阿妱自己也知道,都是因为自己才有了这一遭无妄之灾,对父亲对家里人都生出了一番愧疚。这才在她母亲的要求下,立马便将这一家子都接到了梧都。 不仅府邸有了,每个月的俸禄,杨盈给的赏赐,大半全都给了家里,这才硬生生给捧出来一个夏员外。 看到父亲的手,阿妱又说不出话来了,脚步也迈不开。 她母亲赶忙拿出一个红色的折子,塞到阿妱手上, “快来看快来看,这些金银首饰,全都是咱们的了,顾家可说了,等你过了门,顾家的金银铺子随我们挑选。妱娣啊,你的福气大着呢!” 阿妱笑了,带着一种无奈,接过那聘礼单子,看着落款的顾字,脑海里迅速便锁定了那顾家。 大理寺少卿顾家,从杨行远之时一直留到了现在,杨盈和钱昭也谈及过,顾元朗还算中规中矩,但他的下一代,全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怪不得,牺牲一个不重要的子侄,来娶她一个洗衣婢出身的女人…… 大梧重礼,世家大族成婚联姻都很注重门第和名声。阿妱清楚的知道,从她站在杨盈身边的那一刻起,底下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她。 看不起她,想利用她,想踩着她的肩膀往上爬。明里暗里她拒绝了许多,这一次,顾家,倒是直接从她家人下手了…… 番外四:暮暮昭妱(2) “来人!” 阿妱忽然带着怒意大喊一声,声音回荡在整个院子里,然而四周的丫鬟仆从却仿佛愣住了一般,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都聋了吗?现在这夏府门口匾额上的夏字,可是我夏妱的夏!”她提高音量再次喊道,声音中透露出威严与不满。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让丫鬟仆从们回过神来,纷纷低下头,战战兢兢地走上前,齐声行礼道:“但凭小姐吩咐!”其中领头的仆妇脸上堆满笑容,似乎以为这样就能讨好到阿妱。 然而阿妱并不领情,冷冷地说道: “第一,本官现任职于宫闱,这府里没有什么小姐,只有夏大人。” 她特意强调了“大人”二字,将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摆在了面前。 说完后,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的父亲母亲,继续说道: “第二,这院子里所有的东西,一样也不准动,全部给我送回顾家去!从今往后,这府里不准再出现任何红色的东西!” 她的语气坚定而强硬,不容置疑。 听到女儿如此决绝的话语,夏员外顿时感到颜面尽失,愤怒地指着阿妱骂道: “你你你……你这个孽障,竟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他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涨得通红。 阿妱的母亲眼看着父女都急了眼,赶忙上前来打圆场, “妱娣啊,快跟你父亲赔个不是!” 阿妱一把将母亲的手推开, “妱娣?谁是妱娣?早在你们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早在你们为了弟弟将我送进宫里,夏妱娣就已经死了!” 阿妱眼睛都有些泛红了,但这一次,她必须把话说重些,以免父母被有心之人利用。 “我的婚事,我自己会做主,就是不成,也有陛下做主。你们休要插手半分,也不容许你们插手半分!” 说完,阿妱便转身而去,往府门外走去。这满院子催命一般的红绸子,她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了。 搬出来陛下的名号,果然有些成效。夏员外夫妇面面相觑,还是把恋恋不舍的目光从那些聘礼上面给挪走了。 “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夏大人’吩咐吗?弄走啊!” 夏员外有些恼火的意思,语气里带着些阴阳怪气。 也是拂袖而去,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卧房。 仆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开始着手,收拾院子里的东西。 阿妱的马车径直回了宫,她本想着此事或许该过去了才是…… …… 当她刚换好衣服,往杨盈的书房走去时,正巧听见杨盈的声音从门里猛地冲了出来。 “钱昭!你大胆!你还想抗旨不遵吗?!” 杨盈的声音听着是发了很大的脾气。自从任如意和宁远舟走过后,杨盈的情绪一向都很是稳定,阿妱也是许久没听见杨盈发这样大的脾气了。 听着,不自觉就靠在了门边上,但是又不往里去,只想着弄清楚情况再说进去求情什么的。 “微臣不敢。” 钱昭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不敢?朕看你是敢的很!” 杨盈气得来回踱步,那脚步声传到阿妱耳朵里也很是让人着急。 “喝了它,朕今天,就要让你钱昭横着出殿门!” 话一出,阿妱猛地将眼睛扑向门缝,正看见钱昭在杨盈案前跪的笔直,手中捏着一只杯子。 阿妱心下一声不好,就这样直直推开房门往里冲,边冲边喊道, “不要啊!不要!”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钱昭已然抬手一饮而尽,阿妱冲进来时,杯中已然空了。 钱昭和杨盈对于突然冲进来的阿妱都很是意外。 阿妱二话不说直扑向钱昭,手就这样卡上了钱昭的脖子。 “咽下去了吗?别咽啊!别咽!” 钱昭脸上一脸懵,就瞧见阿妱满脸着急,眼睛都急红了,细长的手指卡在自己脖颈上,都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钱昭的耳朵都红了,他便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阿妱一脸着急,看着钱昭,在一阵沉默中瞪大了双眼,然后是缓缓的闭上了,直接向前扑倒。 脱力的身躯被阿妱紧紧拥进怀里,忽的眼泪便夺眶而出了。 “钱大人……钱大人……你醒醒啊!……” 杨盈在一旁正摸不着头脑呢,阿妱何时与钱昭关系这般亲近了? 看阿妱哭得伤心,杨盈也忍不住想出声打断,但尝试了两次都没找到机会。索性算了。 杨盈有些无奈,只能抱着手臂,靠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阿妱哭得梨花带雨。 过了一会儿,久未露面的孙朗带着两个弟兄抬着一副担架就进了殿。 孙朗指了指阿妱,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看向杨盈,杨盈也露出一个什么也不知福的表情。 孙朗挠挠头, “阿妱啊,阿妱……那个……要不,你先把他撒开,我给他先抬出去,总不能让他就这样躺着吧,不成体统的!” 阿妱还是哭,稍微止住了些,抽泣着撒了手,眼看着孙朗带人将钱昭给放上了担架,就要往外走。 “等等!” 阿妱喊住了两人,从自己的怀里抽出一方丝巾,直盖在了钱昭的脸上。 孙朗顿时愣住了,嘴张得老大。转头看向杨盈,她也从懵的状态,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大笑。 “我的傻阿妱,你该不会以为我给钱昭给毒死了吧!” 杨盈笑得前仰后翻,阿妱硬生生挂着泪珠子转过头看向杨盈,眼神里满是疑惑不解…… …… 孙朗带着人径直将钱昭给抬到了偏殿,看了眼他脸上那方丝巾,也是没忍住笑了笑,还任由它盖在钱昭脸上。 将钱昭的鞋子脱了,外衣都脱下,又细心地掖好被子,孙朗才又小心翼翼将那丝巾盖的端端正正。 干完还嘀咕一句, “要不是兄弟,谁能这么关心你!看你沉迷公务一天忙到晚不好好休息,兄弟我非得找陛下给你赐上一杯蒙汗药,好好睡吧你!” 钱昭细密绵长的呼吸,才缓缓从那方丝巾底下悄悄窜了出来…… 番外四:暮暮昭妱(3) 六道堂专用的蒙汗药,七尺壮汉都说倒就倒,钱昭也不是例外。 更何况,孙朗把这药量下的足足的,就怕钱昭这个郎中还有什么后招。 这一觉,睡了足足四五个时辰,等钱昭惊醒过来,猛地坐起,窗外的太阳都有些西斜的意思了。 脸上原本搭着的丝巾落到身上,钱昭也顾不得这许多,将它胡乱塞进了怀里,就翻身要往外走,正巧在殿门口和孙朗撞上了。 “着什么急,钱大堂主,这不是来给你汇报工作来了吗?” 孙朗一边有些嗔怪地说着,一边把钱昭原路给推回了屋子里,手里的食盒也撂在了桌子上。 “说。” 睡了一觉的钱昭,依旧挤不出来几个字,孙朗也懒得废话,开了食盒,就一个字, “吃!” 食盒打开,钱昭一眼便认出了,都是阿妱的手艺。 他拿起一块糕饼塞进了嘴里,孙朗才开始说道,“一切如常,无事发生。” 孙朗刚说完马上补充道,“没骗你,真不骗你。咱就是说,现在梧都内外总体来说就是稳中向好的局势,你一天天紧张兮兮得干什么?” 钱昭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似乎孙朗说得对,但又不对……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从早到晚盯着卷宗密信,似乎也没有什么通敌逆犯在等着他抓,或许他可以放松一点…… 但……除了这肩上的担子,他竟然一时半会再找不出什么别的支点,撑着自己再做些什么。索性,就这样忙着,将自己全部陷进六道堂…… “好吃吗?” 孙朗突然发问,钱昭晃着神也是不自觉点点头。 “好吃就多吃两口,再等些时日,想吃也没得吃咯……” 钱昭听着孙朗的话,咀嚼的动作忽的停了下来…… …… 宫中发生这“赐死惨案”的同时,宫外也是不太平。 梧都最大的一家赌坊之中,此时大战正酣。 “大!大!大!”一个身着华服,顶着镶金发冠的少年郎正匍匐在赌桌上,眼睛顶着那庄家的骰盅,一刻也不愿挪开。 “庄家开,四四六,十四点大!” “好啊!好!不愧是夏公子!” 这一把手气极佳,眼看着赌桌上的银钱全部推到了夏志高面前堆积如山。 他忍不住得意洋洋起来,当真以为自己是赌神再世。 “怎么样,夏公子,还来吗,敢不敢接着玩儿?” 夏志高犹豫了片刻,想着今日是他的好运…… 结果,就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好运就像是被人偷走了一般,一连四五把都输了。 越输他越恼,越恼便越不甘心,坚信下一把就能回本,于是越赌越大。 终于,一把豪赌,他输得精光。夏志高的脸色变得苍白,额头上冒出冷汗,但他的贪婪并未因此熄灭。他毫不犹豫地向赌坊借了印子钱,妄图翻本。 最后,夏志高再次输光了所有的钱,包括借来的高利贷。他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余光已然瞟见了围拢过来的赌场打手。 “夏公子,怎么说,跟您回家取钱去?” 夏志高咽了口唾沫,“一共……多多……多少来着……” 那赌坊伙计一下子憋不住都想笑了,“好好好,夏公子,咱边走边说。” 上面来人叫他们坑这姓夏的小子一把,看样子是个家底厚的,但没成想,一点儿脑子都没有,哪有欠钱的问债主借了多少的? 一行人走到夏府后门。 “什么?八百两?我何时借过这样多?” 正说着,那伙计手中借据就出来了,上面签着他的名字还按了手印儿。分明是方才他没仔细看,着急下注,就这样给签了。 夏志高脑子里盘算着,“八百两,八百两……阿姐上个月往家里送了八十两还是一百两来着?但家里也花了不少呀,上哪儿找八百两去啊?” 想着,正犹豫着,旁边的伙计立马撺掇着,“夏公子,没钱的话,拿东西抵也行,回头等您发达了再来赎,一样的。” 夏至高还是犹豫,不敢推那小门。 “夏公子!您这是不打算还钱了吗?那我可就拿着这印鉴告官去了!都说你夏家有人当官儿,我这一告,非得把她帽子给撸下来!” 一个还没见过多少世面的黄毛小子根本经不住吓,三两下便被唬住了,于是蹑手蹑脚就摸回了自家院子。 本想着,去他爹娘房里偷摸些文玩摆件儿什么的,可偏偏就听到了下人议论。 “咱们家姑娘就要嫁大官了,你瞧见了吗,那小山似的嫁妆堆了后院儿库房满满一屋子呢!” 就在小丫鬟的指引下,夏志高就这样摸进了那满是嫁妆的屋子…… …… 第二天一早,阿妱带了信儿给家中,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不给,强逼着父母上门将这聘礼给退回去。 这一退,事情才瞒不住了。顾家管家照着聘礼单子对着,就发现少了好几样,他还口口声声说少的几样都是精品,硬说是夏家给昧下了。 阿妱这中年发家的父亲哪里经得起这处心积虑的撺掇,三两下就吵吵起来了,顾府也没有留情面,用着“盗窃”的罪名硬生生将着夏员外给扣进了衙门。 阿妱的母亲是个不经事儿的,只晓得哭喊,灰溜溜回了家,哭着喊着叫人往宫里送信儿。 阿妱得到消息赶回家中,已然是午后了。 “别哭了!将事情说详细些!” 听着母亲的哭诉,她一思索,便知道其中必有隐秘。 在一旁的弟弟,听着母亲的哭诉,眼神不自觉的就转开了。 在宫中挣扎摸索了这些年,若连看脸色辨人心的本事都没有,阿妱怕是都活不到再见杨盈第二次。 “夏志高,夏志高……” 原本以为会有一场劈头盖脸的训斥,然而,得知了事情原委的阿妱却只是冷笑了两声,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啊,只想安安心心跟在杨盈身边。为什么,总是一次次要来逼她? 像是得到了信儿一样,顾家的人马来得也很是及时,顾家管事的直接撂下了话来, “夏大人若是嫁入我顾家,那嫁妆自然就是你夏家的,那夏员外必然恭恭敬敬给您送回来。” 那管事的面对阿妱,看似恭恭敬敬,礼数都到位了,实则话语里全是狐假虎威,听得阿妱很不是滋味。 番外四:暮暮昭妱(4) 阿妱尽可能让自己心情平复一些,隐藏情绪,不要让情绪主导自己的行为,是阿妱在这后宫中学到的生存法则。 …… “忍……真的有用吗?” …… 这一瞬,阿妱微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眼底全是怒色。 就是这样!就是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要她忍,就是这些人一次又一次将她拿捏在手中…… 因为自己会忍,所以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践踏…… 阿妱带着所有的愤怒,走向堂屋正中间。 那案几上摆着一把剑,那是她刚搬进这宅子的时候专程到六道堂讨来的——一把杀过人见过血的利器。专程讨来镇宅用的。 她所求的从来不过是一个家宅安宁罢了…… 只见阿妱伸手握住剑柄,拔剑而出,银光乍现,旁边的母亲弟弟都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府,城东方向,对吗?” 阿妱声音冷得骇人。 旁边的一个丫鬟也是被吓住了,不自觉就点了点头。 于是她握着剑,毫不犹豫朝着门外走去。 母亲眼瞧着阿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恍惚间反应过来了什么,忙伸手招呼着旁边的丫鬟, “快!快跟上去!阿妱,阿妱……怕是要去做蠢事了!” “是,夫人!” 几个丫鬟提着衣摆才追出去,已经瞧不见阿妱的影子了。 这边提着剑的阿妱,沿路没注意看的倒还没觉得什么,但凡有定睛看清了阿妱那满脸怒容的,都恨不得躲到十丈远。 等她走远了,这些过路的人才三三两两议论着, “这姑娘看着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来的,怎么还舞刀弄枪看着要打打杀杀的,这要干什么啊?有什么事儿,家里男人不出头的吗?” 这样的议论声并不少,但就是阿妱听见了,也不会停下来。她从来没走过也不会走什么靠男人的路,她只走自己的路。 转眼快步到了城东头各家府院聚集的地方,阿妱见了一人便问,“大理寺少卿顾府,可知在何处?” 梧都官员府邸大都扎着堆,各家也都有门房眼线什么的,阿妱提着把锃亮的利剑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那消息自然不胫而走。 待阿妱当真提剑到了那顾府门前时,顾府的家丁护院已然站了一排,将那顾府大门紧紧护在身后。 人墙后面若隐若现探出来一个脑袋,正是早先在夏家面前狐假虎威的管家。 手比划着阿妱来的方向,嘴里念叨着, “你你你你你……梧都乃天子脚下,你持剑行凶,意欲何为啊?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莫要伤了顾家的颜面,也莫……莫损了你夏……夏大人的颜面!” “天子脚下?哼……” 阿妱提着钱一步步向顾府大门走去。 这边的阵仗已然吸引了一些个过路人过来瞧热闹。 “美娇娘单枪匹马闯官邸”,一听便是个不错的话本子的主题。 顾家的管家还在劝告,他终究顾念着阿妱的身份,不敢轻易驱使侍卫上前。 再者,他也是没料到,整个顾家也没料到,阿妱这个他们眼中出身不显,官运倒是不错的小小女子,竟然当真不顾自己的名声脸面,把事情闹得这样难看。 阿妱快步向前,手中剑已经举起,无论如何,她今日要让这顾府门口溅上血,不管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正在这时,一只手稳稳地将阿妱的手臂抓住,手中的剑顷刻便被夺了下来。 阿妱回过头,就瞧见钱昭那张冷脸,隐隐带着一些怒意,他没有看向阿妱,反而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那顾府。 “你不该如此冲动的。” 钱昭声音一出,阿妱心底的委屈一下子便藏不住了,眼睛通红,还想从钱昭手中夺剑,但终究是没有这个可能了。 “你怎知我是冲动?今日我若不开,我的一生,我父母胞弟的一辈子,全都将沦为权贵车轮底下的一摊烂泥!” 钱昭还是没有转过头,只是抓着阿妱的手臂慢慢回落到她的身侧,留下一句, “不许进来,听见了吗?” 阿妱还没从回顾过往的愤恨中逃离出来,钱昭就这样提溜着剑一头扎进了顾家的侍卫堆里。 不过是官员的护院侍卫,在他这个现任六道堂堂主的面前着实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剑,从头到尾都没有刺出去,便已叫这些人站不起来了。 管家被钱昭提溜着领口就进了顾府的大门,背过墙根以后,外面瞧热闹的人便什么也瞧不见了,只听见间或几句求饶的话语。 阿妱也不知道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明知道钱昭可能有些乱来,但偏偏就听了他的话,紧紧靠着顾家的门槛,站在门外,一步也不往里面去。 管家不是个硬骨头,很快就将设计构陷夏家的事情吐了个干干净净。 一开始顾家便想和阿妱这个御前的人搭上关系,尤其是顾家三房这个儿子,还假装家丁混到宫门口,瞧了阿妱那么一眼,一下子便色心大起,还亲自策划了这连环计。 本来一切顺利,那混不吝的顾家公子此刻还美滋滋地窝在房里斗蛐蛐儿呢,脑子里全想着,伺候皇帝的女人往后也要来伺候他,想想都是有意思…… 突然,房门被人猛地踹开,他在惊讶之时转头看过去,只瞧见门口逆着光一个男人的身影。 这脸……看不清……这是…… 还未等他看清楚钱昭的脸,已然是心口一疼,紧接着他便飞出去了,重重地摔在地上,脑袋晕晕乎乎的。 “你是……是谁啊……” 话还没说完,眼前便是一黑。 而顾家真正的话事人,大理寺少卿顾大人,此刻只有躲在里屋瑟瑟发抖的份。 “官府的人呢?怎么还没来?” 他发话问着身边小厮。 “派去报官的人,已经去了好一会儿了,想来已然在路上了。大人何须害怕,他一个人,我们这一屋子的护院,定能护住大人您的。” “闭嘴!你知道他是谁吗?是夜叉!是修罗!真要发起疯来,一百个人都拦不住!” 顾老大人的呼吸声都沉重了些,着实没想到,阿妱这小丫头竟然能和这新上任的阎王有瓜葛。现在他只盼望着,钱昭收拾了他那侄子,能赶紧走! 又是一阵舞刀弄枪的嘈杂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顾大人,别来无恙啊……” 他顺着声音望出去。 他是认得钱昭的,不过今日钱昭未穿官服,看上去竟然也是多了几分莫测的邪性…… “钱大人,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何必……啊!啊……啊!” …… 番外四:暮暮昭妱(5) 皇宫之中,杨盈的书房内,钱昭跪的笔直。身上穿的还是打上顾家时的那身便装,不过白色的袖口还是沾上了褐色的血污。 杨盈从前殿快步走来,表情还是严肃的,阿妱跟在她身侧,不由得便小跑了两步追上来。 “陛下,陛下,这事儿真的不怨钱大人,他都是为了我才……” “为了谁重要吗?重要的是,大理寺少卿现在还躺着下不来床!那参钱昭的御史嘴皮子都磨出火星子了!” 杨盈说完还叹口气,还想着钱昭是个省心的,怎么一犯起浑来还是难搞。 不过细想了想,昨日钱昭特地告了假,官服都没穿,也没带什么帮手,这些个御史好说歹说也是只把矛头对准了钱昭一个人,倒是没说什么六道堂的不是。 门推开,钱昭听着声便是俯身叩头,嘴里喃喃道,“多谢陛下护佑。” 杨盈快步走到钱昭面前,手指着他的面门,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你你!” 终究是什么重话也没说出来。 “诶……” 一看见钱昭那张脸,杨盈满脑子都是他拼死抗敌,救大梧于危难之间的样子;要不然,就是想到他好几次重伤,命悬一线,几乎是为了大梧搭上了整条命…… 想到这些,杨盈心里的气愤便只有全咽下去了。还能怎么办?真是欠他的,没办法。 “算了,这些天你就先在宫里呆着,堂里的事情让他们自行处理,拿不准的再送进来,你!你等风头过了再出去晃悠吧。” 钱昭也不知有没有察觉杨盈这一番跌宕的情绪变化,他倒是淡定得紧,自始至终都是那个表情。 “微臣,领旨。” 钱昭叩头,杨盈真是无奈,她总归是要纵容包庇了。 “滚!” 杨盈一声嗔怒,把“钱昭”给轰了出去。 跪得有些久了,钱昭起身也微微有些晃悠,杨盈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伸手去扶的冲动。 听着钱昭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杨盈才从端着的样子一下子泄了气,装个皇帝样子真是不容易。 杨盈也是不禁腹诽道: “诶,好你个钱昭,就为了阿妱你就……” “阿妱……” 杨盈念叨着,眼睛缓缓瞪大,提起一口气,激动的就要喊出来。但终究是稳住了,一个人在殿里激动的来回跺了好几趟脚。 “来……来人啊!宣……宣……宣孙朗!” …… 杨盈慵懒地盘腿坐在地上,端着一盘瓜子,饶有兴致地嗑着。 孙朗也是随意的坐上,时不时从杨盈手中的瓜子盘里也抓上一把瓜子,或是从身侧摆了一地的茶具里倒上一杯茶。 “孙朗,你说这钱昭和阿妱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孙朗微微一愣,随即作冥思苦想状, “要说开始的话……嗯……还真不好说。不过,照我看,钱昭这家伙前面二十年,就没瞧见过他对哪个姑娘侧过目。但,阿妱刚来堂里,钱昭似乎就对她很不一样!” “是吧是吧,其实我现在想起来,也总这么觉得。钱大哥以前从来不做甜食,他也不爱吃甜食,可偏偏阿妱做的点心他回回都吃!” 孙朗也同意地点头,“没错!他之前留宿宫里,我每次带了阿妱做的食盒进宫,他还抢我的吃!” “还有还有,这次……” 杨盈刚开了个头,孙朗立马将手中嗑瓜子的动作停住了,一脸忍了许久的模样说着, “没错!就是说,我才刚提了一嘴阿妱家里收了顾家的聘礼,他当时那个脸臭得哟,我看,他压根不想阿妱嫁那顾家。” 杨盈接过话茬,一脸兴奋,压抑着声音说道,“你说钱昭想娶阿妱?!” 孙朗沉思片刻,认真的点了点头,“我觉得,八九不离十!” “啊!!!”杨盈真是忍不住了,叫嚷了起来,这样的热闹,她也终于是撞上了。 门口的守卫,包括隐匿起来的天道护卫又被杨盈给吓得现了身,但推门瞧了一眼,又只能偷偷摸摸从杨盈眼前消失。 “不过,这钱昭和阿妱倒也般配,但也没见他俩正经相处一下?钱昭办起事来倒是杀伐果断,但怎么感情上面也不见他主动一点?” 杨盈又磕起了瓜子,一边磕着一边转着脑袋瓜子思索着。 “钱昭这万年冰山,指望他主动?怕是等到咱宁头儿女满地跑了,钱昭都还是这副鬼样子!” 两人相视,只能默默摇摇头,叹一口气,前路漫漫啊…… …… 被拘在偏殿的钱昭,每日除了处理宫文,也很是无聊。杨盈下了令,偏殿的禁军也不敢放钱昭出门走动。 说到底,留宿宫中既是保护,也算是惩罚了吧。只是这惩罚和那被揍成猪头的顾家老贼比起来,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了。 一向守规矩的钱昭,破天荒地干了这一出没规矩的事儿,钱昭竟然感觉还不错。好像不按照规矩办事,天依旧不会塌。 于是乎,一回生二回熟,不过三四日,钱昭便已然叫六道堂负责送公文的手下,帮忙夹带一些杂书进来,也算作消遣了。 手下不熟悉书房,有时也会错带上几本于十三的写着史论封皮的民间话本子。 日日瞥着那窗外日出日落,云卷云出……伴着手中书册的风月轶事,看得钱昭时而脸红,时而尴尬挠头。好吧,这日子似乎也不算无味。 钱昭也能得到一些朝中的消息,这些个他和杨盈亲自保上来的年轻御史们,压根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不论钱昭出不出面,他们那参奏的本子是一天也没停下过。 杨盈已经摆明了要护短到底了,这几日的朝堂最后,总是闹得气氛有些紧张。 其实钱昭也有些后悔,早知杨盈如此维护,当初该自己去大理寺,按律不过也就是受些皮肉之苦,总是不希望杨盈同这些个直臣离了心。 正想着这事儿,这一天,紧闭了多日的殿门开了,为首的是手持诏书的孙朗,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伙人,抬着木凳,手持庭杖。 “钱昭,接旨!” 番外四:暮暮昭妱(6) “钱昭接旨。咳咳……钱昭,未经上报与朝臣私斗,虽有悔意,但……现小惩大诫,判其廷杖五十。” 钱昭听着孙朗念着这话语有些不正经的圣旨,然后眼神瞟了一眼身后的几人,那廷杖的凳子被摆在了中间,他再回过头看一眼孙朗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脸上满是问号。 “请吧,钱昭大人……” 孙朗抬抬手,后面上来两人,拉着钱昭就往行刑的凳子上放。走近了,钱昭才发觉,这穿着内侍服装的,都是六道堂自己人,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就被这么给按了下去。 钱昭还有些云里雾里,就见孙朗蹲在钱昭面前,嘴角带着笑意眨巴了一下眼睛, “放心,都是自家兄弟。” 正说着,身后两人开始报数,“一!” 随着一声喊,庭杖高高举起,抡了一个大圈,再轻轻放下,落到钱昭身上,也就是个挠痒痒的力度。 “二!” 两个人一声接着一声喊的很是起劲儿。 来时的众人,将偏殿殿门大开,此时偏殿闹出的动静,自然是很快就能传遍宫里。如此一番,也算是给那些个言官一个台阶下,钱昭此事就算是到此为止了。 另一方面…… 闻声赶来的阿妱,远远听了消息,丝毫不顾宫中礼仪,提起衣摆就是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到偏殿门口时,听见了里面的动静,但想往里进的时候又被孙朗的人给拦住了。 这边拦人,旁边立马有人冲进去找孙朗汇报去了。 孙朗深吸一口气,小声自言自语念叨着,“别怪兄弟狠心,兄弟可都是为了你的幸福啊。” 念叨完便是冲着报数两人使了个眼色。 钱昭本来还觉得这出戏有些太过无趣,无所事事地枕着自己的手臂,斜眼瞟着纷飞的落叶,下一刻,随着一声声音更为高亢的报数,那抡圆了的廷杖应声而落。 突如其来的疼痛,钱昭手指瞬间扣紧了,紧紧咬住牙关才不至于叫出声来。 又是几声,那廷杖带了内劲儿,不过几杖,钱昭已然感觉到了身后湿润了,不用想,便知道他此时白色的里衣已然鲜红一片了。 钱昭还来不及想,怎么做着戏突然掺和上了真功夫,就瞧见了孙朗那突然冷峻的脸又忽的凑在了前面眼前。 “怎么?你不会叫唤呐?” 钱昭正吃痛着,嘴里还想问什么,又是一仗蓄了力的,他一下没忍住,闷哼了一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地上滴落。 “住手!住手!” 一声女声打破了这节奏,只见阿妱迈着步子,直冲向钱昭,也没顾得上膝盖疼,直接跪扑在了钱昭面上,脸上全是焦急。 一手抚上钱昭的后背,一边回头瞧了一眼钱昭已然鲜血淋漓的后背,一边转过头瞪着此刻已然一脸严肃的孙朗。 “孙大人,何必下此重手!陛下可曾下旨要杖杀钱大人?你们师出同门,本该……本该……” 没有说完的话,或许是徇私舞弊?或许是装模作样?或许是别的什么,但都不是阿妱该说出口的话。 她没有什么立场来要求什么,一切本来因她而起…… “到此为止了吧,余下的,陛下若要问责,那便都算作我的吧!” 阿妱有些哀求的眼神,眼睛红红的,看着好生可怜,就这样哀求着孙朗。 但孙朗依旧是板着一张脸,颇有一番公事公办的固执样。 钱昭也不知是真被打疼了,还是有些演绎的意思,用着虚弱的声音,“你走!区区五十杖,小意……咳咳……小……意思……咳咳……” 钱昭几声有气无力地咳嗽声,配上那背上鲜红一片,当真是有些吓人。 这一下子,阿妱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夏大人!你我皆为陛下犬马,莫要为难在下。钱昭既是六道堂之主,当知言行有失,便该有此罚。让开!” 一声让开,一挥手,旁边便上来一人将阿妱带离,随之又是一杖落下,这一杖也是声势浩荡,似乎都能瞧见星星点点的血液溅落。 钱昭咬着牙,闷哼一声。 下一杖扬起,又是在空中画起一道弧线…… 就在这时,阿妱挣脱了身侧人的拉扯,就往钱昭身上扑过去。 钱昭那虚弱的模样,也就是个三分真,七分假。感知到了背后平白覆上来的人,他立马伸手转身。 钱昭转身的力气,一把将阿妱给推开,自己则是翻了一圈儿重重跌到了地上。这一下摔得不轻。 孙朗看了都是倒吸一口凉气。钱昭这龇牙咧嘴的样子倒是有了个七分真了。 阿妱没想到这一出,钱昭是真的疼得快要脱了力一般,就在阿妱一声声哭喊中闭上了眼睛。 拿着廷杖的两人,眼神忽闪忽闪地,试探地去瞧孙朗,孙朗也只是偷偷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都说了屋里都是自己人,此刻也是没有人当真去深究这五十杖打完了没有。 “钱昭!钱昭,你醒醒,钱昭!” 阿妱一边呼喊着钱昭的名字,眼泪也是哗啦啦往下掉着。 “太医,快叫太医啊!” 孙朗倒是不急不缓,蹲下来,用手指去拨弄钱昭的眼皮儿,也不知这是个什么诊病法子,也就是折腾了一通,才对着阿妱说道, “放心吧,没什么事儿。” 分明是诚恳的回答,偏偏阿妱都不信了。 “什么叫没事儿?他都这样了还没事儿?” 阿妱着急的对着孙朗大吼,丝毫不顾及仪态地喷了孙朗一脸唾沫星子,孙朗倒是也不恼。为了兄弟,两肋插刀,应该的。 又是看似随意的拍了一把钱昭的后背,钱昭还是一动不动。 “得,我这就去找太医!” 此时忍着疼的钱昭,默默吐出一口气。这戏既然已经开演,那便只有演到底了。此时阿妱的着急哭嚎,翻过宫墙,更是将这一出戏给圆上了。 假意欺瞒博取同情,实在并非君子所为,钱昭心里也有些拧巴。但,冲动也冲动了,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寻一个答案…… 番外四:暮暮昭妱(7) 钱昭这雷声大雨点小地挨了一顿打,到底是把阿妱给吓得够呛。阿妱为了报答钱昭,也是专门告了假照顾他。 头两日,每每她推门而入看到钱昭趴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聚集着细密的汗珠。 只要她开口问,钱昭必定只是有气无力回应着,“没事,没事……” 阿妱也是了然于心,只不过是些嘴硬的小把戏罢了。 不过也是奇怪,那样可怖的伤口不过几天就已然有了好转的意思。 那可得亏了孙朗专程搜罗来的专业打手了。 这日,钱昭已然能起身了,只有动的剧烈时,后背才会隐隐作痛。 阿妱看了也是十分欣喜地问到,“钱大人,你可有什么想吃的吗?太医说了,无需什么忌口了。” 阿妱等着回答,得到的却是一句,“叫我钱昭。” 阿妱有些疑惑,“啊?什么?” 钱昭不说话了。 阿妱也是有些迟疑,才开口,“钱……钱昭。” “清粥小菜就行,如果能有些点心,就更好了。” 钱昭语气还是冷冷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笑意,这种冷在外人看来就是一种疏离感。 阿妱赶忙应下,就往外走。 “再要些酒吧。”钱昭补充了一句,但阿妱听了明显迟疑了,没有应下。 钱昭声音忽的软了下来,“伤口还有些疼,有些酒,我会好受些。” 阿妱一下子便心软了。 她快步出门,口里念叨着,“清粥小菜,点心,酒……清粥小菜,点心,酒……” 等人走出去了,钱昭才慢慢挪到铜镜前面,试着扯了扯嘴角,挤了个笑容出来。但或许当真是不太自然,笑得是不太好看,不如不笑呢。 阿妱直奔小厨房而去,虽说有些时日没有下厨,但手艺总归是在的。 一顿忙乎,总算是做完了,正准备去找酒的时候,就忽的瞧见,外面案上已然不知何时放上了一壶酒。 阿妱凑上去闻了闻,香气袭人,是宫中上好的桂花酿,她便也没多想,连带着做好的吃食一起提走了,丝毫没注意到门边上此刻有个身影正在偷看。 钱昭和阿妱面对面坐着,阿妱伸手要为钱昭倒酒,结果手刚刚触到那壶,钱昭已然一把夺了过来,拿起阿妱面前的杯子为她倒上了一杯。 钱昭想着于十三那个家伙,这种时候一定会冒出一句——这种事,让男人来做。 不过一想到这话从自己嘴里蹦出去,实在有些骇人,如此还是闭嘴好了。 只见他为自己斟满酒,举杯。阿妱见状也举杯,等着钱昭为这对饮说两句,当然也是没有等到。 良久的沉默,当真是让这原本就只容纳了俩人的屋子显得更加寂寞了。 此时,一墙之隔。 孙朗和杨盈两人一左一右贴在墙上。两人手中各拿着一个六道堂特制的窃听利器。 “你说说,这钱昭是哑巴了吗?平时也不觉得他这般不会讲话呢。”杨盈听了都是只想叹气。 “不打紧,不打紧。只差一剂猛药,定然让他二人今儿把话给说开了。” …… 那酒香顺着钱昭的口唇流入,当即,他便停住了吞咽的动作。里面分明加了…… 只见阿妱抬头,一杯酒就这样送进了肚子里。 如此,钱昭便也还是咽了下去。 钱昭又倒了一杯,然后淡淡开口,“酒里加东西了。” 阿妱一听连忙否认,“没有,我没……”然后她快速思索一番,这酒确实是从桌上直接提溜过来的…… 钱昭又是一杯入了口。 “那你怎么……”阿妱也是有些疑惑了。 “孙朗他们搞的鬼,不打紧的。” 说着,钱昭抓起一只空杯子,直直朝向一旁的墙壁掷过去。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六道堂那窃听利器的辅助下,声音大了好几倍,直接给孙朗和杨盈吓了一跳,杨盈更是连手里东西都给丢下了。 阿妱也反应过来,往外走推门,门已然上了锁,她只能又坐回位置上。 “这酒里下的什么呀?”阿妱问着,又喝下一杯,这次还是慢条斯理的,似乎想要从这滋味中辨别一二。 “没什么,不过是喝了以后,便不能撒谎,不能说违心的话,不然便会腹痛不止。” 这两个人也是很有意思,钱昭知道这里面是什么,还是一杯又一杯地喝。而阿妱呢,先是不知道,然后看着钱昭喝,自己也是一点儿不带犹豫地跟着喝。 酒意涌上脑袋,于是,一场半梦半醒间的推心置腹就这样开始了。 “我想知道,那日你提刀去,打算如何?” 钱昭问了,阿妱便答,“我只管挥刀,余下的与我何干?” 带着醉意的阿妱回答时都带着一丝平日里隐匿起来的肆意。 “好,我回答完了,该我问你了!你又是为何要动手,你当知你这般做法很是冒险,若非陛下一力保你,你该当如何?” 借着酒劲儿,阿妱的语气都激动了一些,将前些日的困惑连带着些许气愤一同讲了出来。 其实讲出来才好,被这深宫压抑着的她,也是没什么机会掏心窝子。她对钱昭,除了亏欠之外,还压着火,她无法接受钱昭将六道堂的声誉和一身的荣光折损在这样的冲冠一怒中。哪怕是为了她,也不可以。 “是,确实冲动了,下次会注意。” 下次?还想下次什么?还让她遇上烂桃花等着钱昭来英雄救美?想了想阿妱都是后脊一凉。 钱昭想了想也是松了口气,好在闹了一闹,那些个围着阿妱身边的牛鬼蛇神想必不会再跳出来了。 想到这里,钱昭也是嘴角带着一丝丝察觉不出的笑意。 一杯酒,一个问题,两个人你来我往,问了好些有的没的。 喜好的色彩,生辰是多久,又或是最亲近的挚友,最大的遗憾…… 酒壶见了底,钱昭这个伤员倒是还有些精神头,反倒是阿妱已经是斜撑着脑袋。 最后一杯酒, “钱昭!你……” 一番推心置腹,阿妱已然习惯了这般同钱昭讲话。 “你……你过往,从不与他人深交,除了孙朗,就只……” 钱昭听了,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手不自觉攥紧,咽了口唾沫,等着阿妱问。他已然想好了,若阿妱问了,他便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错,他钱昭敢作敢当,对女子动了心,没什么丢人的。 他欣赏着阿妱的勇气,魄力,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坚韧,不做男人的附庸,而是永远做自己的夏妱,他就是喜欢。 “你……你是不是……喜欢……” 阿妱带着醉意,说话都有些有些来来回回了, “你是不是……喜欢……孙朗啊!……” 最后一杯酒捏在钱昭的手上,就这样硬生生顿住了……直到阿妱醉倒,趴倒在桌子上,钱昭都只有良久的沉默…… 番外四:暮暮昭妱(8) 说是不能撒谎的药,其实也就是一点儿迷药,让这酒更容易醉人罢了。 原本是给伤员住的床铺,钱昭扶着阿妱躺了上去,自己则是敲了敲墙壁,让孙朗来开门。 孙朗有些没好气地走到门口,“阿妱晕乎着,我要是开门进来了,我俩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到时候更说不清楚了!不如,你俩待着呗~” “滚!赶紧!” 钱昭这声音着实有些恼怒的意味在,实在没想到,自己积攒了这么些天的勇气来坦诚这一回,到头来是这么个结果。 钱昭出了门,径直回了六道堂值守留宿的房间。 这时酒精里的迷药倒是开始对他起作用了,一闭眼,满心满眼就是阿妱的样子。还在六道堂后院烧火的那个有些婴儿肥的样子,又或许是在宫中做了女官,威风凛凛的样子,又或是…… 那时的阿妱,成日里吃不饱饭,饿得面黄肌瘦地,但还是要从早到晚在冰冷的井水中盥洗衣服。 钱昭脑海中的,正是阿妱当初被逼毒害杨盈,而她及时收手自尽,被救回来以后的样子。 即使她无害人之心,但她所为已然是懂了念想,存了私心,当时那般暗潮汹涌的时刻,他们都不敢冒险再将阿妱留在身边。 浣衣局,一个在内宫中最边远的角落,就成了他们划给阿妱安身立命的地方,惩罚也好,保护也罢,终究是将她从这漩涡里给拉了出来。 阿妱的父母和幼弟是钱昭亲自带队救回来的,当时几人脱困,老两口一个劲儿地抱着小儿子哭,生怕小儿子受了一点儿伤害,却是从头到尾没有一次问询过阿妱的近况。 他们不问,钱昭也不愿主动提及,这样的亲情,只怕是比浣衣局的井水还要凉。 阿妱起先在浣衣局的日子,钱昭其实偷偷去过好几回,每每都是躲在暗处,瞧着那瘦小的身影弓腰驼背,堆积的像小山一样的衣服,一刻也不让人停歇。 后来天气凉了,好些个浣衣婢都开始长冻疮,阿妱自然也不例外。 结果没等多久,内务府就送上了恩典,给浣衣局砌了灶台,送了炭火,允准了烧些热水来用,可算是给她们高兴坏了。 只是钱昭,好几个月的俸禄全都塞到了内务府掌事的手里。 再后来,钱昭知晓了阿妱升任了小掌事,可以管着手下几个小宫女,再不用日日那么辛苦了,他便也不再去瞧了。 想着,就是如此,等到了年岁出宫,她想必也能过些平淡安乐的日子。 再加上,当时朝中局势日益严峻,作为宁远舟的左膀右臂,他身上的担子也并不轻。他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稳稳当当将那位置接下来,或许这过程中会流血,会牺牲…… 这一场有些不是时候的邂逅就这样结束在了那个冬天,原以为,不再会有后话可说。 谁知道,阿妱经历了什么,拼了多少力气,才又站到了杨盈身侧。 见到阿妱的那天,钱昭只觉得这皇宫的天都明媚了…… 想着这里,他不自觉的就将嘴角扬了起来…… …… “喂——喂——我说,我们的钱堂主,这是做什么春梦了?” 钱昭的美梦被孙朗这一嗓子给送走了,当然,他面上没有显露太多,迅速恢复了那张死鱼脸。 “有事说事。” 钱昭起身,慢悠悠收拾着自己的外衣,随手拿起的是一套常服,他告假的时间还没结束,没什么要紧事也是不用去上朝。 “我说,我建议你,今儿最好跟我上朝去。” 钱昭瞥了一眼,手上动作没停,却是被孙朗硬生生夺了去,朝服塞到了手里。 “听我的,不去,你保准后悔。” …… 朝堂之上,钱昭撑着身子上了朝,因为这不轻不重的一顿打,算是把这一趟给摆平了,自是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再提起。 本也是平淡无奇的一次朝会,不痛不痒的一点小问题,随便讨论一番便有了章程。就在朝会结束的档口,只听吏部来报。 “启禀陛下,今秋保举官员入梧都朝堂的共四人,现已至堂下,等候陛下召唤。” 堂下众人表情各异,有无聊的老臣期待着朝堂新面孔,有年轻还未有建树的官员们担忧着即将到来的对手。 钱昭自是没什么好关心的,谁来了,也不过是这朝堂的水池里一滴不大不小的水珠子罢了,只要他不泛起波涛巨浪来,怕是也轮不到他这个六道堂堂主去关心个什么劲儿。 与其瞧这些个初生牛犊,不如趁机多瞧上两眼站在一侧的阿妱。 阿妱的朝服,花纹样式同他们这些男子的都不同,衬得她英气十足但也不失女子的柔美。 钱昭正想着,抬眼就瞧见阿妱倏地抬起头,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精光,直勾勾盯着堂下走过来的其中一人的面上。 钱昭顺着阿妱的眼神看过去—— 只见进来四人中为首的一个,那脸生得是俊美非凡,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身姿挺拔。身着崭新的官服,腰系玉带,脚蹬黑靴,步伐稳健。 他的目光坚定而自信,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之气。 钱昭看了都挪不开自己的目光,像是这样的容貌气质,当初若有他,就该一块儿让宁远舟带去安国…… 堂下几人跪地行礼,高呼万岁。杨盈坐在龙椅上,微笑着看着他,眼中同样是流露出赞赏之意。 身为女子,遇见俊俏儿郎多瞧上两眼也不是什么失礼的事情,不过阿妱那目光也太炽热了,钱昭瞟见都是不由得生起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后面他们在朝上说了些什么,钱昭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阿妱盯着那家伙看,他竟然也敢抬头盯回来,几番来回,竟然还有了些“眉目传情”? 只见他们再次跪地行礼,郑重地说道:“臣等定当不辱使命,为陛下和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杨盈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众人退下。 散朝了,杨盈离开了,众人也四散退下,只见阿妱从堂上径直走下去,走到了那家伙面前。 两个人都笑吟吟的,隔的有些远,不知在说些什么,周围人又有些嘈杂。 就看见阿妱笑了,笑得很高兴…… “这男的叫李毅,阿妱的同乡,说是俩人打小就在一块儿玩儿,后来他读书考功名去了,阿妱进了宫,这才断了联系。” 孙朗的声音在钱昭身后幽幽响起,伴随着钱昭的拳头都攥紧了。 当日夜里,钱昭就写了书信,书信的目的地是安梧边境方向的犬尾沟,封面一个大大的“于十三亲启”。 银票和信一起送到了芙蓉楼,等着金梅娘替他加急送过去。 …… 没过几天,得到的回信却只有一句——“自顾不暇。” 此时的于十三还在盯着手中关于安国那位金泽小将军的线报发愁呢。兄弟的幸福和自己的比起来,那必然得把兄弟先放一边了。 番外四:暮暮昭妱(9) 新晋官员入朝,为表支持,一些容易出功绩的事儿往往都得带上他们,一时间,几人都是风光无限。 那位“李毅”大人,凭着自己出众的能力,更是屡屡拔得头筹,颇有一番朝廷新贵的派头。 不过这光芒万丈的侧边,总是有一股子灼灼的目光扫视着他。 杨盈坐在龙椅之上,都能感知到那道目光,顺着扫过去,就看见钱昭那铜铃一般大的眼睛,眼神里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杀气。 乍一看倒是一惊,不过细细想来,也倒是挺好的。 眼神里带着杀气,也好过一潭死水,眼底无光。 过往那种平静得毫无波澜的眼底,写尽了“六道堂堂主”几个字,却写不出“钱昭”两个字。 如今的钱昭,总还是更像个人了,鲜活的,有爱恨情仇,有牵绊的人了。 不过…… 朝会将要结束,杨盈便侧头过去望向阿妱,心里也是积攒了好些话想说。 繁忙的一日很快过去,杨盈早早屏退了宫中众人,就要熄灯休息。 四下无人,杨盈轻唤了一声, “阿妱~” 这边听着声儿的阿妱已然抱了被子枕头,小跑两步就到了杨盈身边儿,两个白日里上位者气势十足的姑娘,在此刻,才是显露出来了闺阁女儿家的俏皮。 就像是寻常人家的闺中密友一般,两个人没规矩地挤在一张榻上,说着悄悄话。 “怎么样了,怎么样,你瞧见钱昭这几日那脸色了吗,别提有多精彩了!我看他呀,铁吃醋呢!” 阿妱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往被子里藏。 杨盈可不管她是不是脸红,连忙赶着问, “你也瞧见了,他那样在意你,定然是真心待你的。我们认识这样长的时间,你当知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你呢,你是什么意思?” 杨盈也是来了一招单刀直入,就是一个蛇打七寸,直击重点,再来一招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哈哈哈哈哈,杨盈心里已经演绎起了这一场大戏。 就听见阿妱的声音轻飘飘的,“我的意思?我自然知道他是个顶好的人,可我……” “可是什么呀,我们都在这儿,你不该有任何的顾虑呀,阿妱。” 杨盈说着,语气都严肃起来了,“我当了这个皇帝,本该护着你们的,该护着你们不被人欺负,护着你们大胆去做你们想做的事……” 说着,杨盈确实沮丧了下来,“说是这样说,还是我不称职,你们才……” 阿妱自然知道杨盈在想什么,“没有,我不是!我没有在顾虑什么,我知道你们都会护着我,我知道的,只是……” 阿妱有些语塞, “只是我没准备好,没准备好要做谁的妻子,没准备好要进谁的内宅,不是钱昭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 阿妱说道,本以为杨盈还会劝慰些什么,却是没有。一些有的没的倒是说不尽,两人就这样睡下了。 ……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流逝,转眼又是一年好春光。 元禄正躺在一张木制摇椅上晃晃悠悠,享受着春日暖阳。 手边随手抓起一本黄历来,指尖滑动,指着一行红字念道, “今日,宜嫁娶……诶……” 说完又是一声叹息,也不知道,自己给钱大哥背上的那一箱子宝贝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 …… 另一边,夏府,也就是阿妱的府邸,忽的热闹了起来。 接到信儿的阿妱的父亲母亲,刚踏出房门,就瞧见一行人浩浩荡荡,抬着礼箱就进了院门,整整齐齐数十只大木箱子,都扎着亮眼的大红花。 “这是……” 前些日子,在阿妱的婚事上,这老两口吃的亏可算是不小,倒也是长了些心眼儿,不再如之前那般见了些金银财帛便扑上去。 果不其然,走在前面儿领路的,倒是这梧都有名的媒婆,那笑意盈盈的样子,一看便知是…… “夏员外,夏夫人,大喜呀,我呀,我是……” 夏员外如今是听不得一声提亲了,赶紧摆手,“莫提莫提,我家不结亲,快快抬回去吧。” 说着,还恋恋不舍再瞧了那没盖好的箱子里隐隐闪着的金光……还是咬咬牙别过了头去。 阿妱提剑退婚之事,在梧都这一圈儿的官员里也算是出了名的,这婆子专门侍奉权贵,自然是知道,立马找补道, “员外郎莫急,这位公子,那自不是那些个腌臜之辈,与咱家姑娘……啊,夏大人,是上上的相配!” 媒婆也不管夏员外一脸的不情愿,硬生生将手中的帖子塞到了员外郎手里,身后跟着的男子款步上前,抱拳行礼。 …… 今日正逢上休沐的日子,阿妱正乘着马车走在回府路上。 刚出了宫门不远处,便遇上了府里打马赶来的小厮。如今夏府是谁当家做主,自然不必多问。家中有事,自然是第一个要跑来知会家主一声的。 阿妱听闻,直接骑上了小厮的马, “驾……” 留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想着这一架马车是该往夏府去呢,还是返回宫里。 阿妱一回到家,就看到那一地的箱子,又是一股无名火起。 夏员外夏夫人看到阿妱回来,也是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夏夫人赶忙上前, “阿妱,你可回来了。” 凑上前去又是耳语几句,“我们可没应承什么,一切,你自己做主便是。” 随后,二人都借着年事已高,有些乏了为理由,逃跑似的回了屋。 只剩了阿妱和来人,面面相觑。 阿妱抬手招呼,府内一众侍女小厮纷纷屏退,只开着院门,留了两个侍女远远地看着。 这边也是如此,抬礼箱的众人纷纷退出院外,只有一贴身随从贴着院门等着。 如此,也是不落人口实,不毁二人清誉。 “李大人,这是何意思?” 阿妱抬眼,望向另一边端站着那人,正是那朝中新贵,李毅,李大人。 见阿妱神情有些恼,李毅也是有些不知所措, “阿妱,在下的意思,尽在于此。我倾慕于阿妱你,前来求娶。” 番外四:昭妱暮暮(10) “李大人,你当知,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意,只当你是兄长。” 李毅听了倒也不恼,“从前我为表露心意,你我兄妹情谊自然不假,所以,今日我来了。” 李毅话说得倒是十分体面, “阿妱,我并不急于让你答应什么,今日前来,只为表明心意。往后时日还长,定会让你瞧见我的诚意。” 于是乎,李毅这么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地走了,抬着这样繁重的礼箱又穿街走巷地回去了。 阿妱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而偷摸着扒墙根的夏夫人却窜出来了, “这孩子,不愧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与别的那些腌臜玩意儿不同,他这一来,便就是为了同你说话来的。” 是呀,只为说话。这夸张的重礼,不过是他表露心意的见证,他是认真的,当真想追求阿妱,是带着成亲为目的的追求。 他如此张扬,他日再相处,便不会有人说阿妱一句不是,全是他李毅在主动招惹罢了…… 想到这一步,阿妱也是松了口气,李毅确实是个好人,是个顶好的人…… …… 六道堂内,钱昭正坐在案前,读着边关传来的线报,线报之中夹着于十三递回来的家书。 大大一个信封里,装着好几个小信封,“元禄亲启……孙朗亲启……” 看着这信封上于十三亲笔写下的洋洋洒洒几个大字, “钱昭亲启……” 撕开信封,还不用展开就瞧见那粗重的墨迹力透纸背。 果然,展开后,不是什么亮眼的簪花小楷,不过是一句诗,写的是弯弯扭扭,倒有些于十三那独特的“风骨”。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正念叨着,掂量了一下那信封里还有东西,果不其然,翻倒过来,一颗裹着红纸的糖果落到了钱昭手中。 “堂主,不好了!出大事了!” 手下一人急匆匆跑了进来。 钱昭赶忙收起信件,等着手下人的汇报。面对公事,他从来不马虎,他要替许多人,守好六道堂,守好大梧。 “哪个方向?” “啊?” 钱昭自然是在问是哪方边境出了事,但来人显然愣住了。 “啊……城东方向……” 钱昭一顿,抬眼满是疑惑。 “夏……夏府……” 六道堂如今已壮大,梧国之内可谓是手眼通天,梧都的蛛丝马迹,自是逃不过他们的双眼。更不用说,那李毅的声势浩大,那用得着暗探,怕是东市一半儿的人都已经知晓了。 那说媒的喜婆的姿态都被来人描述的惟妙惟肖,听得钱昭是双手发凉。再瞟了一眼,手边锦盒没收拢完全的信纸——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通知堂里,我告假半日。” 钱昭一边吩咐着,手下人很有眼色,一边点头应是,一边小跑跟上,递上披风。 他都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们这一心公事的头儿竟然主动告假? 到了前院,钱昭飞身上马,院门已然大开, “如遇不可抉择之事,以焰火信号唤我!” 留下这样一句,果然还是放不下的。 …… 开国以来,登上朝堂的女子,除了杨盈这皇帝,便只有夏妱这独一个了。前些日子定了品级,虽说仍主管后宫事宜,但已然足够与众多男子比肩。 说起女子,人人都好奇的便是其婚嫁,所谓女子的归宿。 杨盈这排第一的女子,这些人自然是不敢多说什么了,便只有议论这第二的了。 有人说着,那朝廷新贵,仪表堂堂,可堪为配。 又有人说着,今儿一早进了夏府的礼箱重得得四个人才抬得动一只。 “闭嘴——” 旁边驶过一辆马车,从窗后的布帘下伸出一只手,撒下一把豆子。 这些说话的货郎,过路人,正奇怪着呢,才有人瞧见,那抛下的一把豆子,居然是金子做的。 紧接着,一伙人都不说闲话了,只弯腰到处摸豆子去了。 马车转入了大路,速度也快了起来,马蹄声直指——芙蓉楼。 …… 这边的阿妱,在家中闲坐了半日,在书房中来来回回走着,时不时翻一翻架子上的书,时不时有写写大字。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好像也不太知道休沐之时该做些什么了,许是被钱昭传染了,会当差反倒不会玩乐了。 想着,瞧见天色变暗,不如趁着宫门没落锁,回宫去。 想到这里,外面正好来人, “夏大人。” 来人是御前内侍,如今是一身便服。 “你为何?” 阿妱问出口,当下便反应过来,若非杨盈微服出宫,它正常是不会出现在宫外的。 “主子出门?为何无人告知于我?现下人在何处?” 出了宫,自是不敢直呼称谓,恐叫旁人听了去,无端生下些事端来。 阿妱声音有些恼怒,是她不称职,没能准确掌握杨盈的行踪,没能及时同六道堂禁军协调,倘若护卫不得当,全然该是她同钱昭孙朗三人的过失。 “正要来报,主子她……” 来人支支吾吾。 “说!” “主子她……在芙蓉楼吃醉了酒,不肯跟我们回去……” 阿妱一听,先是一愣,总觉得杨盈不该是如此不知轻重的性子。但既然如此说,她只能先去看看。 也是蹬上了马,才有空叹口气,往后真是不敢休沐了,这一日带给她的震撼已经够多了。 阿妱住处距离芙蓉楼并不算远,只是平日里甚少前往。 但即使少去,谁人不知如今梧都就属这金沙楼最为时髦,上至官员显贵,下到往来商贾,都喜来此。 现在,天色微暗,正是该红火迎客的时候…… 然而,此时的金沙楼,楼上房间灯盏尽数是暗淡的,大门前往日纷繁异常的彩灯,也都没有亮光,俨然是一副黑黢黢的模样,没什么人进出,又哪里还有往日芙蓉楼的盛况。 阿妱刚下马,就瞧见一架马车被门口的人劝走了,里面的人还有些气恼,暗自抱怨着,怎的赶上了芙蓉楼难得的歇业了? 她正犹疑着,就见门口的小厮,快步走来,“姑娘,里边请!” 说着便伸手接过了阿妱手中马匹,往后院儿牵去了。 门口暗淡的光,似乎亮了些许,堪堪照亮了门厅,里面还是黑暗的,看不清,似乎潜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番外四:昭妱暮暮(11) 阿妱走进这漆黑一片的芙蓉楼,手也是默默抚上了手腕上的袖箭。 正在黑暗中寻觅,忽的二楼亮起一束光,楼中伙计站在那栏杆边喊着, “大人总算来了,可是等了你许久呢!” 说罢,抬手便是指路请进的模样,他所指的方向,忽的亮起两盏灯,灯光幽微,刚好能瞧见楼梯。 再一转眼,那二楼指路的人身侧灯灭,便再瞧不见人影了。 阿妱心中仍是疑惑,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心中默念着,“故弄玄虚罢了。” 也不去想今日这一出是意在何为,只消上楼一探便知。 随着灯光走上二楼,耳边隐隐听见许多脚步声,虽轻,但木制的楼宇,声响动静总是极大的。 脚步声变换,那楼中灯明灭有序,就这般将阿妱引上了最顶层。 忽然,灯灭。 阿妱脚步顿住,此时四周全暗,紧闭的窗户,透进来的幽微月光,根本不足以辨别什么。 心跳越来越快,阿妱总还是紧张的,如今只身一人,论武力,她不过学了些皮毛,唯一致胜保命的招数便只有手中袖箭。 黑暗中,只见几声嘈杂,忽的便是眼前猛地亮起。 这是芙蓉楼特制,以水晶汇聚光亮的灯,打到人正面,当真是耀眼夺目睁不开眼。 紧接着安静了下来,就听见一人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向她,隔着光亮,那人身影渐渐显露。 根本等不及看清,阿妱直接抬手,袖箭已出。 来人身手敏捷,翻身躲过,身影翻身消失。袖箭击翻了那光亮之处,听见几声翻倒的杂音,光亮便消失了。 阿妱慌乱了起来,一击失手,后续该当如何。 退,她要退! 想着,后退两步,想以脚步感知那楼梯所在,退了一步两步,一直到,和那人撞了个满怀。 阿妱猛地回头,只见火光亮起。 火折子,吹上一口气,便燃起了一个小小的火苗。 那火光映在他脸上,映衬得那眼神都温柔了,和平日见到,很不一样,似乎还有泪光。 “怎么是你?” 阿妱顺着那火光,试图再看仔细一些,生怕自己看错了。来人,竟然当真是钱昭。 火光闪烁,余光瞟见钱昭胸口,系着一朵红绸做的大红花一手握着火折子,轻轻颤抖着,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好像是一块红布。 红色,鲜艳的大红色,那是…… 阿妱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抬眼对上钱昭那眼神…… 她的心,跳的比方才所谓的遇险时分还要快。 “阿妱……” 钱昭终于出声了,只喊了一声名字,那尾音都在发颤。 “自初见之时,你于逆境之中活得鲜艳,亮眼,我……心生欢喜,此后……” 钱昭正吞吞吐吐念着,自己思索了许久的陈情之词,可谓是真正的发自肺腑,又文采奕奕,他自认为是得了于十三真传的。 阿妱却是直接打断了,“够了。” 钱昭一下子紧张起来,眼中瞬间聚起了几分委屈,仿佛下一秒都要化成泪滴下来了。 “钱大人,钱堂主,你我时日皆宝贵,莫要虚耗时光,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妱那声音冷得,就像是暴雪天屋檐上的冰柱子,掉落进了钱昭这个火盆里。 钱昭的脸色在烛火下都能瞧见红温了,似乎哽咽又说不出声。 阿妱转身想走,钱昭的声音顿时便急切了起来,“我曾听陛下说过,你不想嫁人!” 阿妱脚步顿住,背身停住了。 “你不出嫁,我来娶你可好?” 钱昭这一声倒不似询问,他没给阿妱反应的时间,只自顾自地便说了下去。 “我如今不过孤家寡人一个,也未正式开府定居所,只在你府中讨一间屋子……” 钱昭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我……我不会干涉你的差事,往后你还是做你的夏大人……若我有一天死了,你大可将我抛开……” 钱昭平日里从来没有说这样多话的时候。此时的他,就想着用这些话语,堵住那问题,不想给阿妱说拒绝的机会。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直到那李毅提着红绸来求亲,钱昭才真正意识到,他当真是不舍得的。 知道阿妱没有将那李毅轰出来,知道那一抬抬礼物进了阿妱院门,他方知,什么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所谓的人生至苦。 “不。” 阿妱卡着时机,仅用一个字,就堵住了钱昭所有的话语。 火光之下,钱昭眼睛都红了,抓着火折子的手,被火星子燎到都不曾松懈的手,不住的颤抖…… 所以,他是被拒绝了吗? 钱昭这样想着。 “你若死了,我守寡,替你守着陛下,守着大梧,守护这天下。这是你的志愿,也是我的。” “你说什么?”钱昭眼睛瞪大,手中的红布滑落一角。 阿妱重复着,“我说,你若死了,我替你守寡!” 番外四:昭妱暮暮(ending) “替我……守寡……” 钱昭有些迟疑的重复着阿妱的话语。 阿妱的声音,一字一句,在楼中回响,又如刀斧刻画进了钱昭的心头。 答应了,这便是答应了! 楼中隐秘之处,许多双眼睛眨巴着,听到那些话也是悉悉索索起来,你看我,我看看你。 金媚娘压着声音,却压不下那欢喜,“还愣着干什么!干活啊!” 随着门口一声哨声起,芙蓉楼周边窗户被一起打开。 阿妱被吸引了注意力,猛地往窗口望去,等待着…… …… 然而……无事发生…… …… 金媚娘猛地转过头,带着些怒意问道,“怎么回事儿?” 身旁小厮连忙伸着个头探出去,冲着楼前的人喊着,“怎么回事儿啊!” 楼前的管事也跟了一句,“你们怎么回事儿!一点小事儿都做不好!” 就见门口俩小厮,手忙脚乱的吹着气,想让手中火折子烧的再旺些。 “这…许是受潮了?老点不着呀!” 其实也怪钱昭这事儿磋磨太久,元禄给早早备好的璀璨烟火,堆在仓库里都受了潮。 阿妱脸上一点失落的神情都未曾有,反倒是安慰起钱昭来。 “不打紧的,我知……” 阿妱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一声轰鸣,然后烟花骤起,划破长空。 在一声声轰鸣中,漫天焰火流光溢彩,红绿蓝金,竞相绽放,犹如星河倾泻,美轮美奂。 烟花化作点点星光,照亮夜色。原本闭户的各家百姓,纷纷打开门窗,发出阵阵惊叹。 光亮将阿妱的脸庞照亮了,钱昭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她,任凭窗外烟花绚烂,他只盯着眼前人。 烟火易冷,人生同样如此,短暂而绚烂,更应当珍惜眼前…… …… 第二日,城中百姓在市集之中,无不在讨论着昨夜这难得一见的热闹。 有些门道广的,也得了些别的消息,那便是这城东里头的夏府挂起了红灯笼。 “你们可听说了?昨儿是怎么回事儿?” 又是这些个爱嚼舌根子的人,同那卖鱼的摊子上的其他人说着, “我那老表,就给那夏府送菜呢,都说是啊,那夏府的女主人,招了赘婿呢!” 这话一出,周围好些人跑来瞧热闹, “你快说说,哪家儿郎啊?不是说那夏……夏大人……性情乖张,把那求亲的人家闹得个天翻地覆?是哪个胆子大的,还敢入赘不成?” 这些人嘴里说的必然就是上次阿妱提剑闯官宅那回,却是是传的沸沸扬扬,许多人都以为日后再无媒人敢登门求亲。 “我看啊,还得是男儿郎会寻前途,找上这样一个厉害娘子,往后光是吃这软饭,怕都能吃得肚子鼓鼓了!哈哈哈哈哈……” 几人在那里说笑着,旁边马车就停了下来,又是一只手撩开门帘。 人群里讲话那人注意到了,两眼放光就凑了上来,上回也是他,在人群里絮絮叨叨,就是这辆马车来撒的银钱! 兴冲冲地脱开人群跑出来,等着那马车里的贵人赏钱呢。 结果那素手,掌中无物,只伸出一只手指指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人给捂了嘴拖走了。 那嚼舌根的被拉到僻静小巷里教训了一通,教训完了倒是给了几块碎银子“赏钱”,想来,这“吃软饭”几个字,他这辈子不敢再说出口了。 金媚娘坐在马车里,也是回味了一番,那两人情深意重,定然不是这些个嚼舌根的走卒可以影响的。只是这世风如此,听得人很是不高兴。 正盘算着,计上心头…… …… 几天后,芙蓉楼里搭上了说书台子,除了夜里吃酒,其他时间开了院子,请了说书匠日日不停地说书。 只见那说书的惊堂木一拍,抬手起势, “这书接上回,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昔日烽火连天,英雄辈出之时,有带刀武将,名曰李啸天,武艺超群,威震四方。此君身披玄衣,手持寒光凛冽之昆吾刀,战场上所向披靡,令敌寇闻风丧胆…… 而于市井繁华之地,有一奇女子,姓柳名梦璃,生得花容月貌,智慧过人…… ……… 然世俗眼光,岂容此等非常之恋?世人皆道,武将当配名门淑女,岂可与商女结缘?更有流言蜚语,污蔑中伤,欲拆散这对璧人……” 说书的自然讲的不是这钱昭和阿妱的故事,但总有人会想到一处去。 世间情缘,千丝万缕,不过是互许一世情深,图他个不离不弃罢了。是出嫁还是入赘?又或是父母命媒妁言?当真重要吗? …… 阿妱的府邸和六道堂那小院的门前,就这样默契的挂上了红灯笼,但都没有再说什么宴请宾客的事了。 倒不是怕什么口舌,不过是阿妱钱昭两个人,都觉着是浪费时间。不过是跟亲近之人知会一声,在芙蓉楼开上一桌便也够了。 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钱昭张了嘴,阿妱点了头,那便是成了。 朝里朝外其实也隐隐有人议论,也瞧见阿妱换上了妇人发式,再稍加打听,便都知道了六道堂堂主如今已“名草有主”了。 有些个没眼色的,也私下或议论,或嘲讽,但无一例外的都在之后倒了霉。 要不就是金屋藏娇给家里妇人漏了风声,又或是做些个官商勾结谋些银钱被人告发。 渐渐的,便无人议论,也不敢议论了。 …… 很多年后,梧都城里的孩童,都吃着糖果,在一块儿转着圈圈唱歌谣。 “带刀郎,志气昂, 保家卫国真儿郎。 女娇娘,才智长, 女帝身边第一芳。 携手并肩护家乡, 百姓安居笑声扬, 共护梧国好时光……” 番外五:安国风云(1) “你们什么人?下车检查!” 安都守城士兵对着一辆马车喊道。 那马车之上立着一杆旗,旗上画着个太极八卦图。 驾车的一个老汉,满脸皱纹,眼睛眯缝着,把头侧过一边, “啊?什么?老汉我听不清!” 官兵一听,倒是更没好脸色了。 他身侧的少年郎,着一身道袍,小道童的打扮,赶忙出来打圆场。 “哎呦,大人见谅,老爷子耳朵不好,我们是打南边儿莫须山上仙人洞的修士,师傅带我们下山游历,途经安都,特来感受一下贵都城的气派,有助于我师徒几人修道。” 道童一通说,那守城的倒是愈发没什么好脾气了。 “我管你什么山什么洞,要进城,就给我下来检查!” 道童连忙附身,衣袖一把搭在了那士兵手上。 袖子里啪嗒几声,便是银子装在袋子里撞击的声音…… “师傅腿脚不便,不知官爷可否行个方便?” 道童伸手撩起那门帘,里间里正端坐着一留着长须的中年男人,面带些许体面的笑意,冲着那士兵点点头。 身侧坐着一人,也是一身道童打扮的俊秀郎君,倒是有些刻意的避讳着那士兵的目光。 那守城士兵伸着头往里瞅了瞅,又伸手敲了敲那车箱子,对着身旁的人喊道,“没事,放行吧!” “多谢军爷!” 小道童说完,一把拍上身边老汉的肩膀,对着他耳朵大喊一声,“可以走了!” 马车慢悠悠晃悠过了这安都城门,朝着都城里边去了。 那官兵又悄悄地掂量了一下那银子的分量,朝着身旁几个人打着眼色,嘴里无声念叨着,做着口型:“晚上喝酒。” 一人凑过来,“咱这不会出事儿吧,这外头来的都没下车仔细盘查,回头要是出事儿……我总觉着这车上的人有问题……” 听罢,收钱的直接白了一眼过去。“废话,当然有问题。” 他一边把银子往里衣里塞着,一边跟身旁的人耳语着: “老子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车里边的道童,没有喉结,分明就是个女的!寻常女子不会如此装扮。” 这话说得是漫不经心,听得同伴是浑身汗毛都起来了,“那你!” 刚喊了两个字,又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压低声音继续问道,“那你还放他们进城,真要是出事儿了怎么办?” “你傻啊,你去给朱衣卫去信儿不就完了。上边儿早说了,各大关口不可轻举妄动,这安都一应事务当由朱衣卫查办!” 身旁人恍然大悟,连忙丢了手中的记事本,就往城内方向去。 一边跑一边默念着,“四人,老翁,道童,女扮男装……车朝城东……” “诶,不对啊!” 像是又反应过来了什么,“怎的我钱没拿着,还得跑腿?” …… “侯爷,朱衣卫近日事务汇总,指挥使命属下呈上。” 来人单膝跪地,双手奉上。 他面前书案后坐着的,正是长庆侯李同光。 安帝病重久久未愈,便由皇后做主,直接给挪去行宫“养病”了,偌大的宫城,便是由皇后代幼子把持。 长庆侯李同光居群臣之首,已然有首辅之姿,就差最后一个名分,便是当之无愧的一国首辅了。 “邓指挥使今日干什么去了?” 李同光随口问道,毕竟以往邓恢很少将这些事假手于人,登他侯府的门,邓恢总是很殷勤。 “无……无事……” 下首之人说话那片刻迟疑,李同光瞬间便觉察到了,手中写字的笔停住了,抬眼瞥了一眼面前这人。 “侯爷恕罪!指挥使他……他算命去了……” “呵,算命?他邓恢什么时候也信命了?”李同光说罢,便继续作手中朱批。 他也在想着,算命?他的命他自己说了算,老天爷说了可不算。 …… 城东的一家客栈门前,一杆八卦旗,一张小桌,桌前便坐着那小道童。 “算卦,算卦,窥天机,知过往,瞧未来,算准了只要一个铜板,算不准不要钱啦!” 这话术倒是有些意思,吸引了往来的百姓,都想来凑凑热闹,这一枚铜板能算出个什么东西来。 “别人算命都是老头儿,你这少年郎能算个什么出来?早点收拾收拾,回家砍柴去吧!哈哈哈哈哈哈。” 道童听了倒也不恼,“你这人,我又没说探看天机的就是我了,那可得是我师傅子虚山人才有的本领!” 说罢,一个请的手势,指了指面前的板凳,“不过,看一看寻常卦象,在下便也够了,您先请?” 男人倒也不客气,一枚铜板拍在桌上,“那你看看,说不准,这一个子儿我也不给!” 道童左看看右瞧瞧,又捏着男人的手掌观察着,又是掐着指诀嘴里念叨着什么。 “我看这位郎君,面色发绀,印堂发青,过往家境殷实,但冤孽太重,怕是子孙缘浅呐!” 这话一出,那男人有些怒意,“什么意思,你咒我生不出儿子!” 旁边凑热闹的人也是面面相觑,不敢作声,但也有几人偷偷耳语, “还真是,他都娶老婆好几年了,都没动静,前几个月说有了,上个月才滑了胎……原来是冤孽太多啊……” “闭嘴!胡说八道!”男人说着就要伸手去抢回那桌上的铜板,谁料还是道童手快,一把将那铜板捏在了手上,反手便揣进了怀里。 “多谢赏钱,下一位!” 又是一个接着一个,道童都是说得头头是道。很快,这一枚铜板的算命摊子前面就排起了长队。 也不是说这到底有多神奇,但就是这只收一文钱的天机,真是路过的人都想探上一探。 “别急啊,都别急,咱一个一个来!” 说着,一队人马开路,引着一匹高头大马也来到了这算卦摊儿前。 马上之人翻身下马,眼神在周围扫过一圈,便收拢在那道童身上,“在下事急,想插个队,不知小先生可否行个方便?” 说罢,手下人已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那小桌上。 番外五:安国风云(2) 邓恢的语气看似温和地询问,实则暗带一层肃杀的意味,周围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道童倒是不以为意,“这位……大人……” 只见他也打量了邓恢一圈儿,有些不耐烦道,“这别人都排着队呢,你这一插队,别人能没意见吗?” 邓恢不怒反笑,转过头问着排队的百姓,“哦?是吗?” 被他眼神扫视的百姓都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忙摇着手,这可不敢有一点儿意见……平头百姓,几个敢跟当官的唱反调。 “那小先生,请吧。”邓恢说道。 道童也是无奈,“我看大人的命格不好算,我得去请师傅了,大人跟我里边儿请吧。” 就这样,邓恢前面进了客栈,后头的人便将排队的百姓驱散了,只吵吵嚷嚷,说今儿这道长的时间他占下了,让他们明日再来。 走进了客栈里间,道童指了指外间桌子,“大人坐吧。” “你师傅这是?”邓恢指了指垂帐之后的方向,隐约能瞧见一人影盘腿坐在床榻之上,身边站立一人守着。 “大人要算什么,说便是,师傅有些风寒,不便见客,你有什么要问的,同我讲,我会转达的。” …… 不过一盏茶功夫,邓恢从客栈走出来,正巧出门时和一老翁擦肩而过。 “喂,等一下。” 邓恢回头出声喊道,然而那老翁就像是听不见一般径直往里走去。 手下人要去拿人,邓恢摇摇手,轻笑一声便带人走了。 …… 傍晚时分,一群孩童在客栈门口玩闹,那小道童出来,给他们塞了一大把糖果,然后招呼他们围过来,凑近了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好了,去吧!” 道童一招呼,孩子们四散跑开了。 第二日,安都四下便开始流传一首童谣,与其说是童谣,更像是一句判词 …… “老天爷,判安国, 蝗虫飞,粮不多。” 李同光听手下人说完,便皱起了眉头,安国靠北,以往都是没什么蝗虫成灾的说法,只有去年东麓山那一次,说是下雪封了山,结果没等到雪化冻,余粮便被蝗虫给吃光了。 为了不引起疫病,也为了彻底杀掉蝗虫卵,等待东麓山的,便是一把火,一把让整座山化为焦土的大火…… “报!启禀长庆侯,城里出事了,有人敲了安都登闻鼓,要告御状,指挥使传令,要您尽快进宫!” 李同光猛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叹了出去。安都的安稳日子,也是过的太久了。 时间来不及,李同光一身便装,从主街策马往安都皇宫方向疾驰。 入宫后,在邓恢亲卫的带领下,一直朝着大殿走去。 “求皇后娘娘为草民做主啊!” 李同光刚到门口就听着这样一句,声音带着颤抖,嘶哑,还有些许悲凉,一切都来自于面前这个衣着破烂,蜷曲在一团的男人。 李同光入内,刚要行礼,皇后便已抬手示意免礼了。 邓恢行了半礼,“长庆侯终于是来了。” 说着便凑近开始为李同光解释到当下发生之事。 “这人,从进城到了菜市口,便跪地开始喊冤枉,说什么一直反反复复念叨着什么‘蝗虫无罪,千古奇冤’,还三步一叩首,一直磕着头往宫里方向走着。” 邓恢说着,满脑子都是方才在宫门口瞧见这男人满头是血的样子,确实是一个触目惊心。也正是因为这般的触目惊心,赶上了人多的时候,一时间百姓间传得沸沸扬扬,如今这冤情倒是不管不行了。 听到“蝗虫”二字,李同光还有些好奇了。 “你且说说,你是什么人,你替‘蝗虫’喊冤,喊的是什么冤?” 李同光问。 “草民……草民是东麓山人……” 男人诉说着自己的遭遇。一年多以前,东麓山来了一伙官兵,说要修官道,便强行征走了周边几个村子的壮劳力。 “所有人被蒙着眼,用牛车拉着走了两天,再睁眼,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修官道,我们全都被关进了一处矿洞,替他们挖矿石!” 男人说到这里,声音都有些哽咽。 李同光则是默默盘算着,东麓山周边两日路程,总还是逃不过沙东部的地盘……安国三大部,各自封地之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矿脉,说到底每家都有未上报的私矿在开采,这些盈余倒是从来到不了安国皇室的手中。 “我们没日没夜的挖啊,想回家,偷跑被抓住的便是直接打死。有生病的,也无人医治,直接丢进矿洞里完事儿……” 说到此处,他眼里泛着泪花,“那日我得了重病,管事的不由分说,便寻了一处深沟,将我丢了下去。可没想到,那下面是一处地下暗河,我就这样逃了出来,回到了东麓山。但我没想到,我回家拿一日,就撞见了他……” 男人讲到此处,眼睛都泛红了, “够了!本宫有些乏了,先下去吧,明日再说。” 皇后说完,一手扶额,作困倦状。 “娘娘!皇后娘娘,草民还没……还没有……”那男人一下子有些慌了,愣了些时候。 “娘娘,此人正说到重要之处,怎么……”李同光正想替他说话,一旁的邓恢直接出声招呼, “来,送他下去好生休息,明日再议!” 说是送他,上来两人都是邓恢的亲信,直接一个捂嘴,一个钳住了男人的手,愣是没再让他说出一个字来。 其实,还需要说什么呢?在场都没有傻子。 那男人的神情,满眼的恨意。东麓山是沙东部的地盘,挖私矿,为了不走漏风声,劫了男人,那便只有连同女人和孩子一起杀了。 然后不管是毁尸灭迹也好,尸体生了疫病也罢,最终只有付之一炬。 “臣愿为娘娘,为陛下效犬马之力,调查实情!” “够了,这件事容后再议。” “老百姓告御状都告上门了,如何容后?” “李同光,长庆侯,如今不是动沙东部的时候,还要本宫说得再明确些吗?” “这可是上百条人命啊,都是安国的百姓!” 李同光的语气有些硬,声音带着质问和些许怒意。 “长庆侯,你以前从来不同本宫这样讲话!” 此时的邓恢在一旁是插不进嘴的。 李同光攥紧了拳头,硬生生挤出来一个“好。” 安国幼帝初立,皇后代管,于她而言沙西,沙东,沙中,三部的制衡局面,不能轻易的打破,这样帝位才得安宁。 但在维持这样的平衡之下,掩盖了多少肮脏。这些安国的蝗虫,就是这样在无形之中蚕食着安国的余粮。 李同光过往,主张来无数次,要革新除弊,但始终得不到皇后的支持。 而皇后的眼中,似乎自己戴上凤冠以后,李同光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