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铁:是藏剑不是魔阴身》 第1章 穿越,梅开二度 8w字推荐之前补写在最前面: 本文的时间线大致分为三个时间段,游戏现在的时间线在后面会写到的,但按叙事顺序的话,现在第一阶段的主要场合是六千年前的仙舟。 因为本家相关资料缺乏的原因,六千年前的一些描写很大部分来源于我的私设,大家可能会觉得有点陌生,但我会尽量把私设向本家设定靠近的……家人们不要怀疑走错文了,我写东西是有点慢热,但我真的没跑偏我的的确确写的是崩铁的同人tat 为了不让大家这么快失去耐心,我在第一阶段出场人物的设定里埋了不少彩蛋,某些人物和游戏里我们熟悉的那些角色存在一些联系,希望这些联系揭示的时候能让大家感到惊喜,也希望大家能给我一点点包容,能够看到揭示的时候,也许到那时候大家会发现,我笔下的依旧是大家熟悉的那个仙舟。 实在不行也没关系的,是我的问题,我会反省我磨磨唧唧的叙事风格的…… (11.16再补一句对某些剧情实在有疑问的话可以去看看46章和47章之间的单章解释,如果看完不能接受我本人的态度和一些前期铺垫手法的话可以直接左上角,但请不要在段评和书评里不分前因后果不顾青红皂白地宣泄情绪,难得网络世界相识一场,希望大家能彼此尊重) (12.22再补:我真服了能不能看完文案再进来啊,我真没想到都写到一百多章了还要回头补说明。 本文真的不是无脑爽文,姐们儿是写现实流剧情向同人的,现实都存在的问题写文里是犯法了吗?不能写吗?不是逻辑有问题就别他爹的叫叫叫,姐们儿为爱发电还发出错了不成?别逼我骂人,到时候都难看。) 以上。 【大脑储存处】 ———————————————— 银河沉沉,星辰烁烁。 人的力量与寰宇相比总是过于微渺,但聚沙成塔,人力所聚的巴别塔,能使神明畏惧。 正如名为[歌民]的民族,与许许多多其他的行商民族一起,聚集流转,构成了银河贸易的重要纽带,人的力量,突破了寰宇的冰冷。 像这样的纽带,在寰宇并不在少数,但[歌民]这个民族注定要被铭记。 因为在七十年前,[歌民]的上一任首领,为星际和平公司的泛银河贸易网络带来了重要的一员。 “仙舟。” “那些人这么称呼他们栖身的星舰。” “那可是相当宏伟的巨舰。” 被孩子们簇拥的老人透过舷窗望着静静流转的星空,语气带着怀念。 “我上次登上仙舟的时候,和你们差不多大。” 有孩子对陌生的词汇提出了疑问: “爷爷,仙舟是什么意思啊?” “仙舟意为寻仙之舟,九艘仙舟横渡深空,为的是拜谒神明,求取不死仙药。” 小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哎呀,不是这个,”小孩扯着自家爷爷的衣角,“我是想问什么叫仙啊?” 老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是了,在他们的文明里,并没有【仙】的概念,他们和星球孤立时期,在地表逐水草而居的牧民一样,追逐商机与交易,在寰宇流浪。 他们只在乎眼前的美酒,和还未唱完的歌。 [歌民]的歌和他们的信仰一样美而朴实,饱含生命力,他们歌颂着生命、火焰、珍宝,和平和的旅途,正如赞美新生的生命与安宁的落幕。 “朝生暮死,宛如蜉蝣。” 正如那个少年这么评价。 老人抬头看了看静默立在另一扇舷窗前的身影,那个他从漂浮的珠宝彩饰的盒子里捡到的少年人。 少年有一头和年龄不符合的白发,穿着黑金交织的奇异长袍。老人去过仙舟,少年的衣服和仙舟有些相似,但更多的是区别,这种区别并不使衣服显得蹩脚或者劣质,反而极其具有美感,和少年精致的面容一样,和少年说出那八个字时如歌如诗的语调一样。 也和少年从盒子里苏醒时怀里抱着的精美武器一样。 那是一轻一重两把剑,黑色的剑身上盘旋着金黄的枝叶,硕大的明珠泛着柔和的光泽。 少年站在舷窗前,精致得不似凡人的面容毫无表情,他冷漠地看着流淌的星河,不发一言,只是好像在听见“仙舟”两个字时,不着痕迹地垂了垂眼帘,又继续看向窗外。 老人已经八十岁了,他的眼睛早已经没有年轻时明亮,自然错过了那一丝波动,只兀自感慨: “仙舟人的传说里,仙人强大而冷漠,美丽而出尘,飘忽独立像宇宙中穿行而过的风,想必就是他这样的吧。” 和某位退休首领的想象不同,这位被臆想为仙人的少年,正在绝赞崩溃中。 注:面无表情地。 “我他喵的不是被狼牙军偷袭了噶了吗?” “这是给我干哪儿来了?!” 锤过丧尸,打过狼牙,甚至暴揍过驺吾神兽的恶人谷一代魔君面不改色地想着。 直到听见那个熟悉而久远的词。 “仙舟?什么仙舟?是我想的那个仙舟吗?” 他在心中发出了平静而空白的尖叫。 比他发现自己长了十多年好不容易长到一米八的身高,却一闭眼缩回一米四时,还要大声的尖叫。 好消息,你在战场上被人连捅四刀捅成一颗八筒都没死。 坏消息,你不是生还,是穿越了。 好消息,你不是第一次穿越了。 是的,名为葳蕤的这位少年人,已经是一个二度穿越的熟练工了。 如果有选择,葳蕤一定不会信了咸鱼的邪,时隔多年还跑去下见鬼的界游,重新回到这个破游戏里来。 不,如果有选择,葳蕤一定不会信自己那个邪了门儿的发小“天宝年间大梦一场”的鬼话,而是在对方发出邀请的瞬间,把他的脸按到沙发里去。 那样他就不会玩剑网三,就不会因为被黑披风怒而拍桌却拍到插座,就不会英年早逝却在大唐醒来,渡过漫长而异彩纷呈的十七年后在战场上被捅个透心凉,就不会再次流落到新地方。 想到那十七年,葳蕤没忍住还是叹了口气。 还是算了,这十七年,还算值得。 葳蕤捻了捻自己的袖口,布料泛着柔光,暗纹精美,触手柔滑,是他熟悉但没穿过的衣服。 在他还在藏剑山庄时,曾经在闲暇时画过衣服图纸,被来天泽楼寻大师伯的罗姨看到,于是制衣的环节就顺理成章地被接手了。然后他就离开了,直到死都没有穿上那身衣服。 而腰上挂着的剑三黑科技梨绒落绢包里放着的那一双轻重剑,他也同样熟悉。 其一为【泰阿】,为威道之剑,所谓“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为欧冶子和干将所铸,后来藏剑山庄广收众剑,以千金一诺换得神兵; 其二为【千叶长生】,为祝祷之剑,所谓“粼粼簌簌,似秋风之脉”,为大庄主叶英为其妹叶婧衣所铸,祈求其身体康健。 这双剑出现在被老首领称呼为“盒子”的棺椁里,想必是大师伯的决定,就是不知道镜池师兄会不会很伤心…… 在陷入回忆之前,葳蕤及时喊了停。毕竟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处境。 仙舟、银河、星际和平公司……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是他喵的银河火车侠吧! 好消息:你不是第一次穿越了,是熟练工。 坏消息:穿到崩坏ip了。 葳蕤抹了把脸。 还好,起码没穿三部曲,而是穿到了泛银河太空喜剧。 不过老首领之前说什么来着?七十年前仙舟联盟和星际和平公司达成贸易合作? 葳蕤心里一咯噔,不好的预感更强了。 僵着脸偷偷瞄向对面的墙,复合挂钟的钟面上有一行亮起的数字,标示着日期。 看清那行字的瞬间,葳蕤的心彻底死掉了。 好消息:你远离了刀山剑海,穿到了轻松愉悦(?)的泛银河太空喜剧,你还知道剧情。 坏消息:现在是星历2092年,离银河球棒侠的出生,还有整整6007年。 第2章 系统,咸阳游侠 好消息,你穿到了你知道剧情和世界观的世界。 坏消息,你离主线还有六千年。 笑死,活不到,压根活不到。 葳蕤微微侧了侧身,保证旁边围着老首领叽叽喳喳的豆丁们看不见他在干什么,才沉痛地抹了把脸,开始思考自己造了什么孽才沦落到这个地步。 葳蕤前前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因为没人撑腰,打本被黑东西都不敢跟人吵架生怕被送上818,只敢大撒币的冤种富二代。 前生没爹没娘,但运气好在藏剑山庄顾涌着长大,五讲四美,根正苗红,身世清白,名门正派,甚至辈分还挺高,一看就前途无量……直到中二病犯了跑进江湖知名黑恶势力恶人谷还混成了小头目。 号称十二祸世魔君之一。 ……听起来倒是挺十恶不赦的。 但问题是这玩意儿就是个头衔!头衔! 就好比对面浩气盟的匡正太师也没有官阶,就是个称号,全盟没有十个也有半打的那种。 葳蕤好歹是受过现代社会主义教育的,在恶人谷里也从不作奸犯科,出了谷甚至连霸王餐都不吃! 五讲四美根正苗红连霸王餐都不吃的叶葳蕤同学能在人杰地灵的恶人谷混成一代魔君,大概是因为见天儿的掐架。 从金水掐到巴陵,从南屏掐到昆仑,从白龙口掐到无量山,哪儿有战场,哪儿就有他叶葳蕤掐架的身影。 甚至难得掐完架回谷休息,刚睡了一觉起来,懵着脑子爬去平安客栈吃饭,一口饭还没咽下去,又和旁边也来吃饭的不太拟人的同僚掐起来了。 从平安客栈掐到小少林,从炎狱山掐到丐王坡,从白骨书院掐到烈风集。 三生路都被打出一溜儿坑,拟人的同僚被重剑拍得在坑里弹来弹去,好似打水漂,还怪童趣的。 和他交好的那个天策抱着枪蹲在烈风集的木楼梯上,看着他围着恶人谷转风车,扬起一片烟尘和惨叫,嘬着牙花子感叹叶小爷真是太凶残了,不愧是属疯叽的。 葳蕤冲这狗比天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抡着重剑就又拍下去了。 在谷外欺辱弱女回来还好意思洋洋得意吹嘘,他今天不把这狗东西的狗脑子都打出来,都算这狗东西颅内空空浆糊倒得干净! 后来呢? 后来神州一朝陆沉,总是懒散抱枪蹲着的狗天策牵出了那匹油光水滑的踏炎乌骓。 他说:“恶人谷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马草都没一根,给我的马都饿瘦了。” 葳蕤想,你放屁,小爷管采买的,从认识以来,你每次都腆着个逼脸要求开小灶给你买马草,还非皇竹草不要,你瘦了你的马都不可能瘦。 他还说:“你铸造的手法太烂,给我把枪都敲坏了,我得回去换枪。” 葳蕤想,你放屁,小爷的铸造水平在三代弟子里都值得一提,你那枪量身打造,我还锤了两块小铁进去,不比你回去拿那落后了三个版本的制式装备强? 他最后叹了口气,“我好久没见我的小桃红了,我得去看看她嫁人没有。” 葳蕤想,你放屁,小桃红早死了,被侮辱自尽的,你不是一怒之下跑去杀了那纨绔一家上下二十六口,又不想吃天策府的军棍,这才逃到恶人谷来的吗?你回洛阳顶天给她扫个墓。 天策最后什么都不说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恶人谷。葳蕤蹲在烈风集,看着他枪上红缨最后消失在了三生石旁边。 一日天策,一世天策。 他再也没有回来。 再后来,葳蕤也离开了恶人谷。 在战场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葳蕤发现藏剑的剑法真的很适合杀人,纵横捭阖,剑气恣肆。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第一百个,第一千个。 第一万个。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恶人谷的西市腔很烈,葳蕤不是很喜欢。恶人谷的天也不好看,昏黄干燥的,看着就不太干净,葳蕤两辈子养尊处优的,有点洁癖,也不太喜欢。 但被捅成一颗八筒躺在地上的时候,葳蕤眯着眼觑着战场扬尘昏黄的天空,突然很想喝一口西市腔。 咸阳游侠多少年。 想到这里,葳蕤没忍住摸了摸心口,没摸到那几个漏风的洞,只摸到柔滑的丝绸和细腻的绣纹。布料下微有起伏,是还没有长成的薄肌。 “不会吧……”葳蕤喃喃。 总不能是因为他在战场上噶了太多狼牙军才死后不得安宁又穿了一次吧! 狼牙诶! 杀狼牙的事儿,能算杀人吗?! “叮” 好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个蓝不蓝绿不绿的面板噌地弹到了葳蕤脸前。 成就—足迹—江湖义士—拔牙!(已完成) “……是你啊。” 葳蕤缓了缓被吓到的那股劲儿,将它叹了成了一口气。 “你倒是还在……可你有什么用呢?” 这里可是星神的宇宙,人家走命途,玩虚数能的。你个武侠(?)游戏面板,能顶什么用呢? 话虽这么说,葳蕤还是没忍住随手开始划拉面板的选项。 “武学”? 从他穿到剑三大唐开始,系统里的武学就只能给他提供一些辅助作用了。更别说后来开始跟庄花学心剑,无论是四季剑法还是心剑,面板都已经没法收录了。 “技艺”? 虽然亲缘一般,但葳蕤的确没过过苦日子,以前玩游戏也只是为了精力满的时候给自己搓点小药,后来穿到藏剑这么个除了金银玉石就是玉石金银的地方,就更没有用武之地了……不过现在可以考虑开个小店赚点本地货币? “坐骑”? 葳蕤对坐骑没有那么执着,包里只有几匹师父师兄师姐妹们给的麟驹龙子绿螭骢,自己骑的是商城马……不过仙舟有人骑马吗?不都开星槎?星槎算奇趣坐骑吗?能把红罗舸当星槎开吗? 等会儿? 葳蕤的手停在了半空。 面板展开在了“阅读”页面,停在了新出现的类目。 阅读—杂集—仙舟罗浮(上) 阅读—杂集—仙舟罗浮(中) 阅读—杂集—仙舟罗浮(下) 阅读—杂集—仙舟民俗歌集 阅读—杂集—仙舟狐人幻戏集 阅读—杂集—帝弓迹躔歌 阅读—佛学—千手慈怀药王救世品 …… 葳蕤:“啊?” 葳蕤:“不是?这什么玩意儿?” 第3章 惊变,巨翼之影 不对劲,很不对劲。 剑三的阅读系统,为什么会收录崩铁的游戏文案? 整个大唐江湖,哪里有相关书籍碑铭啊? 难不成当年穿的大唐,还有某个我未曾谋面的老乡? 但问题是你都穿大唐了,不阻止一下安史之乱,不救一救各种倒霉孩子,你跑去刻这种碑铭?这和你穿到帝禹时期不帮着治水还在河图旁边刻奥特曼有什么区别啊! 葳蕤:宇宙猫猫头呆滞.jpg 不过好在葳蕤在藏剑山庄多年,养成了相当乐天的性格,在思索具体印象里哪位有可能是这个刻奥特曼的前辈未果后,很快放下了纠结,点开了显示为“仙舟罗浮(上)”的条目。 不论前辈出于什么样的迷思(迷思:在叫我?)在古风武侠世界整这样抽象的活儿,总之谢谢前辈,小爷我终于不是两眼一抹黑啦! 好耶! …… 但世界意识可能觉得不好耶。 被喷薄而出的词条糊了一脸的葳蕤感觉天地都在震颤。 “我真傻,真的。” 葳蕤在心中感叹。 怎么会简简单单给我一个剧情全解锁的金手指呢?要知道前前世自己所在的已经是整个星球上尚且存在的最古老的国家了,这样的国家单写了3000年通史的《史记》就已经有五十多万字了。 还全是文言文。 仙舟自星历元年启航,到游戏剧情的星历8099年,中间可是有八千多年啊! 我怎么会觉得这八千年能简简单单汇总在三个条目里,能让我扫两眼就能看完啊! 葳蕤看着喷薄出几十万字,以及旁边尚未点开的“仙舟罗浮(中)”和“仙舟罗浮(下)”,抬起的手微微颤抖。 …… 葳蕤努力地平复心情。 哎呀没事的……不过就是客串一把史官整理一下材料罢了……又不是没有写过文献综述。 总好过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 平息未果,葳蕤的手还是在颤,甚至颤得更厉害了。 “是新世界的冲击力太强了吗?我居然不稳重到如今地步了?” 虽然稳重这个词和藏剑弟子联系起来就有一种莫名的谐感。 不对! 葳蕤突然变了脸色。 不是我在颤,是整艘飞船在颤! 多年征战的经验让葳蕤迅速作出了判断,右手拂过腰间的梨绒落绢包,那把轻剑“千叶长生”顿时出现在了他手中。 足尖轻点,他朝着尚未有所反应的孩子们迅速靠近。 长虹贯日影直深, 破雾穿云斜透林。 玉虹贯日。 “怎么了?” 老首领被葳蕤吓了一跳,旁边的孩子们倒是被这一招帅到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葳蕤和他手里精美的剑器。 葳蕤没有回答,只是表情凝重地将轻剑收回,换出了那把一看就威慑力十足的重剑“泰阿”。 同时淡蓝和浅金的剑气开始升腾。 晓来闻莺鸣翠柳。月冷寒泉凝不流。 莺鸣柳、泉凝月。 “砰!” 剧烈的撞击声代替葳蕤回答了老首领的疑问,与撞击同时响起的还有从前舱传来的中年人的喊声: “有敌袭!是丰饶民!” 葳蕤的脸色更冷了,他望着舷窗,舷窗外不再是流淌的星河,而变成了一只被羽毛包围的通红的眼睛。 他拦在孩子们和舷窗中间,握紧了手中的泰阿。 ………… [歌民]的星舰总是带着别样的美感,这个流浪在寰宇的民族有着独特的气质,洒脱淳朴,崇尚美感与情感,他们的舰船也有着流畅的线条和精美的纹饰,航行起来像一片落入水中的翠叶,树将最美的叶子送入河流,仿佛要借它传出一句情诗,一首恋歌。 “的确是片精美的叶子。” 深空中的掠食者这样说道。 他的同伴和他一起眺望着这艘漂亮的舰船,闻言发出了“吃吃”的笑声。 “精美的叶子应该长在树上才对。” “比如穹桑?” “比如穹桑。” 回忆起母树,寰宇瘟疫们的语气都不由得温柔了几分,但旋即又变得漠然。 “到了穹桑,这叶子也许就不那么精美了。” “那当然!没有叶子能与穹桑的叶子相比。” 笃定的语气,然后是和同伴一样的漠然: “不那么精美,那就扔掉。” “能见过最美的巨树,作为叶子死掉也无所谓吧。” 然后是骤然密集的羽毛摩擦声。 长着巨翼和利爪的阴影们从树形的飞船上扑下,轻巧地划过深空,重重地落在那片叶子上。 锋利的爪在船身留下斑驳曲折的伤痕,他们聚集在舷窗附近,探头探脑,敲击着已经出现蜘蛛状裂纹的玻璃,听着舱里传来的稚嫩的惊叫声,心满意足。 名为“影羽”的阴影 迟了一步,落到叶子上时已经像是落在羽毛枕头里。 他一翅膀一个地推开挤挤挨挨的同伴,想看看那些惊叫的贱民幼崽。 那扭曲恐惧的面孔一定很好笑。 影羽想着。 他将眼睛凑到舷窗边,没看到想看的,却看见比叶子船更精美的叶影。 金色的,灿烂的,像一把把小扇子。 在飞舞的金色叶影中间,是一个稚嫩的少年。 那个少年看起来真的很小,和他后面那些惊叫的幼崽差不了多少,至少在作为长生种的造翼者眼里差不了多少。 但他的眼神过于冷漠锋锐了,和他手里那把沉重的武器一样冷漠锋锐。 “不、不对吧……” 遇见这么多不怀好意的庞然大物,托庇你们的飞船也嘎吱作响,马上要报废。你们马上要暴露在寰宇的罡风里,马上要死了,活着的也会被带回穹桑,从树尖上掉下去摔成一滩肉泥。 面对这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好的命运,这即将毫无尊严死去的命运。 你不应该恐惧、惊叫、瘫倒在地吗? 就和你后面的那群贱种幼崽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你的眼里,这么冷漠厌恶,好像看见了什么该被丢进循环机器里的秽物。 你的恐惧呢?你的痛恨呢? 为什么在你的眼里,好像马上要死的人…… ……是我呢?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舷窗终于在重压下碎裂了。 在陡然飞旋的银杏叶影里,这是名为“影羽”的造翼者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4章 缠斗,梦泉虎跑 寰宇寂静无声。这是大多数人的共识。 而星空物理学派通过近一个琥珀纪的测绘和筛查后证明,充盈于寰宇远地环境的以太粒子对声波的传播起的是强减弱效果而非隔离效果,这种隔离对光的波纹性同样存在却几乎不影响其粒子性。 换句话说就是,寰宇其实是有声音的,只是比较小。 这种声波的减弱来源于宇宙中充盈的以太粒子,而以太粒子的充盈环境并不适宜大多数有机生命体生存。 所以当密封着氧气的星舰在航行中被打破,溢出的气体冲开了密集的以太,营造出了一个短暂存在的传播环境———— 于是万物的汛声重新降临人间。 血肉撕裂又交缠,窸窸窣窣的蔓延声此起彼伏,器官在外力作用下发出“噗噗”的闷响,好像冬天跳到床上却忘记了被子下的热水袋一样,闷闷地爆裂在了腔体内。 本应坚固的骨骼脆弱得不堪一击,“啪啪”地折断,声音清脆,仿佛幼时在虎跑山庄后山随手摘下的野蔷薇茎。 葳蕤将重剑从这一滩破败的酱体中抽出,甩了甩,顺着剑尖在地上留下一轮散逸的猩红弯月。 他皱着眉看着这滩番茄酱在地上蠕动,感觉自己的san值狂掉。 “很怪,你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在蠕动的番茄酱旁边蹲下,饶有兴致地伸手,拽了拽被拍散在地上的羽毛。 “长着翅膀,你们是天环族吗?” “我们可不是那种长着翅膀却从未蒙受【穹桑】赐福的、只能被庇佑的孱弱可怜虫。” 应答的声音却和压抑的小声啜泣一起从身后响起。 葳蕤缓缓地站起身。 他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老首领已经委顿在了舱室的角落,刚刚还惊惧地缩在爷爷怀里的孩童,此时只剩下自己一个,被狰狞的妖魔掐在手上。 其他的孩子不见了,只剩下满地蜿蜒迸溅的红痕。 掐着孩童的妖魔将他的头转向葳蕤,露出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 “哦,还剩最后一个。” “他老是不叫,你有什么办法吗?” 葳蕤没搭这一茬,看着这个生物,慢吞吞地发问。 “你的速度很快,和那些废物不一样。” “好像不是很在意那些废物的死活。” “好像也挺聪明,杀了随团的小孩,留了首领和首领的孙子一个完整,来威胁我。” “所以,在你们的族群里,你是佼佼者吗?” 妖魔愣了一下。 “如果我说是呢?” “那就很简单了。” 葳蕤提起了手中的重剑,动作却轻盈得像是拈起一根枯枝。 “大部分时候,我还是很讲究战争礼仪的。” “兵对兵,将对将。” “杀你,勉强不堕我的威名。” 他陡然向妖魔掠去,挥起重剑就砸在了对方头上。 还在小声哭泣的小孩只觉得周身一轻,双脚就再次落在了地上,被一股劲力迅速推开。 探梅。 掠过友方目标,解除其移动限制效果。 踏雪寻梅,一探幽芳。 葳蕤又挥出一剑,回头却看见小孩还瘫在地上,不由发出恨铁不成钢的暴喝。 “还愣着干嘛?” “跑啊!” 小孩连忙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葳蕤这才将精力放回战场,看向直勾勾盯着他的那双眼睛。 和稍显孱弱和神经质的同类们不同,面前这个羽翼妖魔的眼睛居然是湛青色。 不仔细看估计根本发现不了这双冷色调眸子底下藏着的冷漠和癫狂。 藏剑在原本的游戏里被划分为身法职业,门派特色除了双兵器外就是高免控高机动,别号“疯叽”,和某同样高机动的长枪雪橇犬门派同时出现在竞技场时,足以逼疯己方任何一个奶妈。 而葳蕤作为混出名堂的阵营小斗士,常年奔赴在掐架第一线,自然更是疯叽中的疯叽。 对面这个生物不同于同类的孱弱,有着更锋利的指爪和更劲瘦高大的躯体,连羽翼都要大出两圈。刚刚飞入舱室屠戮时更是悄无声息却迅猛如风。 双方显然都以速度见长。 重剑和利爪在空中迅速交击了数十次,发出铿锵响声的同时,甚至爆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 “喔!你还不错嘛!” 造翼者发出了惊叹,但语气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重视,好像是看见娇小可爱的吉娃娃学会呲牙了一样。 “能和[卫天种]交手,作为一个尘民来说很了不起了。” 和这句话一同落下的是锋锐坚硬的羽翼。 了不起你莱莱! 葳蕤压着火气,扫了一眼舷窗和角落,抬手架住了劈下的羽翼,反手将劲力送了回去。 黑金色的剑光划出一抹圆弧,将羽翼上紧密排列的羽毛根根截断,皮肉撕裂,血和断羽登时飘落了满地。 葳蕤满意的看着造翼者面上的痛楚和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震惧。 断潮! 成功招架后施展,对敌方造成大量外功伤害,并附带大量威胁。 中流飞剑,斩断狂澜。 葳蕤并不恋战,免控一结束就抬脚踹在了造翼者的身上,借力弹开,落在了舱室一边。 造翼者大概是因为负伤,居然没有追击,两人分列两端 隔着彼此同类的血泊相望。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造翼者突然开口:“你很奇怪。” 葳蕤:“?” “你有这种程度的武力,可我在你身上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虚数能。” “你居然不是一个命途行者。”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 “尘民,告诉我!” 葳蕤的回答是挥起刚刚切换出来的轻剑【千叶长生】。 “神金。” “哔哔赖赖这么多。” 他的足尖从血泊中划过,留下一道波痕,和两道小小的、向两侧排开的血浪。 两人间的距离极速缩短,金色的剑影倒映在造翼者湛青的瞳孔里,舞成一片金色的网。 梦泉虎跑。 连续攻击周围15尺内的随机目标,造成1外功伤害,每次命中获得5点剑气,攻击时不受任何控制。 不知梦僧今何在, 犹见灵虎跑翠岩。 “我在等技能cd,你在等什么?” “等死吗?” 第5章 轻功,玉界飞星 作为美景,星空无疑是美丽的。 但当你深处其中时,你的体感可能就不太美丽了。 缺氧、失重,还有狞厉的罡风(aka被搅动的以太粒子洪流)。 唯有借助星神权能,能够从命途中汲取大量虚数能的令使,才能做到横渡虚空,肉身跨越星海。 除此之外,蒙受特殊命途赐福的族群,也能短暂地脱离近地环境,通过自身的素质抵抗星空的侵蚀,为自己开辟新的转圜空间。 比如虫皇的子嗣。 比如丰饶的选民。 注:选民中也独特而高贵的。 比如造翼者。 [穹桑]的伟力使得他们背生双翼,足以征战其余生物无法踏足的高空。 而我是在高贵的造翼者中也高贵的那一种。 [卫天种]这样想着。 和世代为[啼颂种]的血亲们不同,自出生起,他就展现了比父母更高的力量。 他的羽翼锋锐有力,能轻易攀上更高的枝梢。他的利爪无坚不摧,能轻易挖穿尘民的颅骨。 他性格冷漠,看见尘民的泪水和欢笑,他只会觉得无聊可笑。 除了“颂叶”这个极具学者气息的名字外,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战士、贵族、仇敌。 他的同胞妹妹颂芽是个孱弱的早产儿,她在[啼颂种]里也是相当多愁善感的那种,毕竟别的[啼颂种]也会享受尘民从枝梢坠落时发出的惨叫,还会品鉴哪个叫得悦耳。 颂芽居然会哭。 颂芽有时候会问颂叶,折磨尘民真的那么令他快乐吗? 颂叶回答她,不啊。 颂芽的眼睛亮了起来。 颂叶接着说,只有惨叫还算有些意思。 他看见颂芽的眼睛又暗了,她重新露出了那种似哭非哭的神情,烦人得很。 颂叶展翅飞走了。 颂叶总是在不想接颂芽的话时飞走。 颂芽先天发育不全,飞不了多远,根本追不上自己[卫天种]的哥哥。 后来颂芽死了,她被同样烦她泪水的造翼者打下了枝梢。 她孱弱的翅膀救不了她,她孱弱的感情也救不了她。 颂叶和没有施救的父母一样,很快把颂芽忘在了脑后。 他照旧训练,战斗,听尘民的惨叫。 日复一日。 偶尔,只有偶尔,颂叶会从尘民的泪水里想起那双同样湿润的湛青色眼睛。 然后撇撇嘴。 颂芽如果会飞,就不会死。 飞起来的造翼者,就不会死。 颂芽如果冷漠,就不会死。 够冷漠的造翼者,就不会死。 恩主[药师]赐予的羽翼,本就是用来征服奴役这寰宇的。 被金色剑光缠住的造翼者,展开了羽翼。 他迅速腾空,撞破了舱壁,飞离了这片棘手的叶子。 果然,天空才是造翼者的领域。 在刚刚那个小空间,他挨了多少剑来着? 不过无论如何,那个怪异的尘民都追不上了。 不仅追不上,还会死。 颂叶看着破了一大片的“叶子”,这艘星舰已经完全失去了密封性,成了一片敞篷的叶子推车了。这样的星舰可完全无法保护脆弱的短生种。 虽然没能知道这个尘民身上的秘密,也无法享受折磨的乐趣,甚至还跑掉了那个小孩。不过没关系,他飞起来了,就不会再被伤害。 这场搏斗里,输的不是他。 ……吗? 摆脱了追击的造翼者松了口气,翅翼上剧烈的疼痛提醒他应当尽早回去修养,抬头却发现自家树状的星舰远得惊人,相反以一扇高耸的巨门为背景的接驳港口几乎是近在咫尺了。 刚刚搏斗时这艘叶子船居然还在行驶! 颂叶僵了一下,低头看见那个一直很冷漠的尘民少年,露出了战斗中都没有展露的、相当大的表情。 他在笑。 一种快意的、得意的、称得上烂漫的大笑。 颂叶脑中的警报骤然拉响,不顾背上的伤口,用力地挥动了羽翼。 回到星舰上去!回到母树上去! 我是[卫天种]的战士,是最善飞的造翼者! 只要飞起来,飞得足够快! 被主人一直爱惜的羽毛纷纷落下,其中却夹杂着别的东西。 金黄的、灿烂的。 金色的巨剑之影照亮了这一小片的星空。 锦袍的少年攀越了剑影,仿佛蕴含着极大的力量,剑影在他足下寸寸碎裂。 然后剑影与叶影奔袭而至。 花前燕坐看花甲,百转千回一贯珠。 藏剑门派大轻功·百转千回 “就你会飞啊!” 重剑挥散了如云的以太,重重拍在造翼者的背上。 骨裂的声音清脆。 那双颂叶一向引以为傲的巨大翅膀,断成了交错的四截,骨茬刺穿了皮肉,露出森森的白。 “给小爷——” 轻剑带着巨力穿胸而过,锦袍少年死死握着剑柄,带着挂在上面的造翼者继续向前扑去。金黄的叶影化作长长的焰尾,划过黑暗的星空。 “滚下来!” 这场漫长而短暂的角力,持续到光焰坠落。 …… 今日轮值玉界门的守卫,遇见了这辈子没见过的大起大落。 先是被滴滴滴的警报惊了一下。 查看系统后发现是登记过的飞船。 [歌民]的飞船“泊叶诗人号”,是天舶司预登记过的访客,时隔70年再次来访。 不是敌袭是国事访问。 守卫松了口气,开始给“泊叶诗人号”发消息,试图走接驳流程。 未果。 而且监控中飞船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迅速靠近。 守卫:!!! 守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飞船已经快飞到肉眼可见的地步了。 守卫:你别是要撞上了吧! 守卫开始狂按面前的紧急联络按钮,一边按一边忧心忡忡地眺望飞船的方向。 甚至还腾出一只手开始在个人设备上写遗书。 然后飞船就在他视野里破了……破了……了。 从里面破的那种。 还破出一个支着俩翅膀的大扑棱蛾子。 守卫:??? 认出大扑棱蛾子是寰宇中臭名昭着的[造翼者],守卫来不及尖叫,一拳把敌袭警示按钮锤了进去。 警报声瞬间响彻了整个玉界门和回星港。 和警报声同时出现的是金色的剑光。 有什么玩意儿从敞篷飞船上扑出来,和大扑棱蛾子一起化作一道金色的飞星。 然后是重重的坠落声。 飞星坠落在了玉界门前的码头上。 然后又是一声重重的坠落声,比前一声更响。 被警报声惊来的士兵们赶来了码头,围着两处坠落物围出一个“8”字。 坠落的叶子船许久没有声息。 反而是另一边先动了。 白毛锦袍的少年拄着一把黑底金纹的厚重剑器,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呸呸呸了好几声。 他把钉在地上的轻剑拔了起来,轻剑和地面发出让人骨酸的吱嘎摩擦声。 他踢了一脚瘫在地上胸前一个血窟窿,只剩一口气的造翼者,见造翼者不动弹了,又看了一眼造翼者断成好几截的翅膀,才收回手中的剑。 站在前排的士兵听见他小声嘟哝了一句。 “啧,想吃可乐鸡翅了。” 第6章 落户,新监护人 “姓名?” “叶葳蕤。” 对面的秀气青年皱了皱眉,啪啪敲了两个字。 “年龄?” “18。” 青年没忍住抬头看了看葳蕤,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最后在表格里填上一个数字。 “家住哪儿啊?” “……” “蓝星华国杭州西湖畔,藏剑山庄。” “你知道你乱说我们没法查证的对吗?” “……不知道。” 青年写下一行字 ,然后“啪”地合上了设备。 葳蕤语气非常差。 “问完了?录口供都用机械音,结果专人盘问就为了查户口?” “是啊,查户口 ,走吧,葳蕤小朋友。” 葳蕤语气更差了:“我和你没有熟到互称名字的地步吧,这位地衡司官员先生。” 不怪葳蕤这么不爽,不是谁都能在刚刚打过一大架,落地却被理论上的友方势力揪住盘问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礼貌愉悦心情的。 何况是被一堆枪尖指着,近乎押送到类似警察局的地方。反复盘问战斗经过时甚至没看见人,问话声都用的设备合成电子音。 后来大概是和谁确认了葳蕤的身份,才换了个活人来和葳蕤交谈。 但问题是,这个活人 ,怎么能笑得那么欠揍呢? 葳蕤咬着后槽牙跟着青年出了讯问室。 青·活人·年笑眯眯地纠正葳蕤:“我可不是地衡司官员哦~” “那为什么是你来问我?因为你格外阴险吗?” “那倒也不是,”青年的表情都没变,“主要是他们不敢。” “那些贵胄子弟胆小得很,下楼崴一下多掉了几节台阶都会吓到,让他们来直面单杀了造翼者的玉界飞星,怕不是要吓哭。” “啧啧啧,你还别说,他们胆子虽小,文学素养倒是不错,这名字还挺威风。” “他们不敢,你就敢了?”葳蕤斜眼看他。 青年带着葳蕤走到了类似办公区的地方,他在一台机器前停下了脚步。 “毕竟我不是罗浮人嘛。” 葳蕤棒读:“地域歧视,举报了。” “别啊别啊,我还要在罗浮待好久呢。” 他没骨头似的靠在机器上,双手合十求饶,不过语气懒洋洋的,做派看着就不太诚心。表情倒是有点兴奋,好像在期待葳蕤追问他一句。 葳蕤见他好似一副不追问就不走了的死德行,咬了咬后槽牙,还是接了话。 “你不是罗浮人,也看不上他们的德行,怎么还要在罗浮停留?” 机器嗡鸣,从下方的槽口吐出来一张三寸长两寸宽的卡片,青年把卡片捏在手里,冲葳蕤挥了挥。 “哎呀,我是跟着上司来出公差的,虽然和他们罗浮人的风格不和,但毕竟公务在身嘛。” “你的公差总不是审问无辜民众吧?” “这不是我的公差被一艘破船砸进丹鼎司去了,我和上司都闲下来了,这帮司官不敢劳动我的上司,只能抓我这个倒霉蛋的壮丁嘛。” 青年兴致勃勃:“不过我觉得我运气也挺好的,我一看你就觉得你像个侠客,合该是我们曜青人,怎么样,要不考虑跟我们回曜青去?” “还是算了,”葳蕤难得用那张冷漠正太脸翻了个白眼,冲他摊开手,“我光看你,就觉得曜青仙舟前途无亮。谢谢。” 青年装聋作哑:“既然你也觉得曜青仙舟前途无量,怎么不跟我们走啊?不要自卑,虽然和我们敢死营尚有差距,但是你还小嘛……” 葳蕤把手又往前伸了伸,几乎杵到青年的鼻孔里。 他加重了语气:“谢!谢!” 青年试图挣扎:“什、什么啊哈哈哈哈不用谢小事一桩……” “给我,我看见了,我的照片。” 青年放弃挣扎,把新出炉的身份证件放在葳蕤朝上的掌心里。 葳蕤:“?” 葳蕤把证件的信息面怼到青年眼前:“你识字吗?有耳朵吗?有文化吗?” “名字一共三个字你还能听掉一个?” “18和12你分不清?” “小爷身上除了金银玉石就是玉石金银,还能算星际难民?” “没错哦。”青年又恢复了那个笑眯眯的表情,眼神却格外冷漠。 “你能分清六御司部,想必对仙舟有所了解,那你应该也知道仙舟的大敌是丰饶民。” “不巧,八百年前,仙舟遭到了[视肉]的袭击,损失惨重,圆峤受损,岱舆殉爆。自此仙舟的老爷们得了相当严重的创伤后遗症,一旦听闻任何和丰饶民相关的东西,都像硕鼠见了狸奴一样。” “老爷们心怀天下,对学术研究兴趣不大,对丰饶民的认知大概只停留在部分族群崇拜树木花叶,所以会大量使用相关词给自己的孩子命名。” “你的名字已经是草木繁茂的意思了,若是再加上一个[叶]字……” “啧啧啧,这可是拿老爷们娇弱的神经当牌桌,噼里啪啦地连胡三圈九莲宝灯啊……” “你又说不清来历,能当星际难民,还得多亏那个[歌民]的小崽子担保呢!” 青年瞧着不说话的葳蕤,语气又轻松下来。 “至于年龄嘛,”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葳蕤的头和自己的腰,“18岁,你敢说我也不敢信啊。” 葳蕤额头青筋暴起。 但没法反驳。 报年龄18岁的确是葳蕤的私心,他第一次穿越,穿成了自己的账号角色藏剑正太,一米八男大惨变男大.zip ,缩水成一米二小豆丁。 也幸亏当初建号的时候没玩抽象,捏个什么奇形怪状的脸,而是老老实实搜了靠谱好看的数据,调了偏向小大人的体型,才没有在大唐江湖活成一个比例失调的奇行种,反倒是靠建模脸对现实的降维打击,吃了不少美貌福利,没少被师兄师姐师妹投喂。 师弟?什么师弟,师弟人嫌狗厌不掐架就算好的了,是不会有投喂这种事情发生的。 后来艰难地花了好多年重新长成成男体型,还因为一张出尘的面皮,成了除了小疯子莫雨之外恶人谷最出名的门面。 不过可能因为重剑压人,直到发育期结束,葳蕤也没能再长回一米八。 结果现在又穿一次,居然还是正太号身体,可算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垂泪.jpg 前两辈子加起来也是奔四的人了,报18岁已经是葳蕤最后的倔强了! 结果还是未成年人吗…… “综上所述,葳蕤小朋友,你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星际难民儿童。” 青年揽着葳蕤的肩膀,带着遭受重大打击都掉色了的叽崽子往前走,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小房间。 是一间会客室,窗明几净,布置得十分清爽舒适。 房间里已经有人了,穿着青色长裙的女性坐在沙发上,亚麻色的短发,鬓发用青色的发带利落地编了起来,露出只能算清秀的脸。 他用一种隆重的语气,向葳蕤介绍了这位眉眼温柔的女士。 “介于你尚未成年,出于人道主义的考量,罗浮地衡司为你匹配了一位性格友善,富有爱心,也有责任感的监护人。” “丹鼎司丹士长,水间。” “在你成年并拥有生存能力之前,你们都将一起生活,由她负责你的相关教育和社会化建设。” “要好好相处哦。” 第7章 间奏,初见水间 葳蕤坐在沙发上,盯着面前茶几上的杯子,不发一言。 白瓷杯子盛着透明无色的液体,液体表面腾着热气,在室内流动空气的吹拂下,漾出微微的波纹。 一杯热水。 考虑到被预设会饮用它的是个未成年这一点来看,实在是个妥帖的选择。 但如果考虑到这个未成年锦袍绣带,神清骨秀,一副被养得十足精细的少爷样,这利于发育健康的选择又不那么妥帖了。 “啪!” “诶痛痛痛……”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手。 这好手可真硬啊。硬得跟手主人的头一样。 葳蕤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用余光确认过没有在碰撞中损坏,才将刚刚重击了肩膀上的爪子的扇子重新插回腰上。 不过白水再不妥帖,也不会比这个自来熟的人更不妥帖了。 葳蕤微微闭了闭眼,“所以,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正常来说介绍给双方认识之后就可以走开了! 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期待看见什么孤苦少年投入温柔大姐姐怀中痛哭流涕的场面吗? “万一能看见孤苦少年投入温柔大姐姐怀中哭泣呢?” 葳蕤:?我没忍住说出口了吗? “我对这种充满人性光辉的场面实在是没有抵抗力啊!” 用还带着红痕的手捂住胸口,青年作出一副歌剧里咏叹调开唱的姿势,仿佛下一秒就要为所谓的“人性光辉”落泪。 “你滚。” “这么凶的吗小葳蕤?你确定不在未来的监护人面前礼貌一点吗?” “你请滚。” “我可是刚刚帮才你办理了证件哦,我还给你的安全性做了担保呢!” “你请快滚。” 被“滚请滚请快滚”三连重击的青年面色毫无改变,甚至还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掏出一块手绢,兰花指捻着角作出拭泪的动作开始假哭:“小葳蕤真是太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了,明明刚刚在讯问室还一副孤苦无依小可怜的样子,看着人家的时候那么无助可爱,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亏我还想带你回曜青,从此一起生活相亲相爱呜呜呜……” 硬了,拳头硬了。 葳蕤摸上了腰后暗袋里的黑科技荷包,开始在面板里挑选储存的装备。 当初为了拓印,葳蕤生生刷空了所有的九花玉露散和大水南方令,砸了不知道多少钱,才凑齐了90-110的所有橙武,期间打本不知道扫了多少地板 ,包里和仓库里还存了一堆外观不错的武器。 想必这把打穿了上阳宫无数次才铸成的西天聆雪,插在这个戏精脸上的时候就和插在安庆绪脸上时一样好看!用这把当年刺了秦的君行四海给这个戏精送葬,想必也算是极尽哀荣! “好了,请不要闹了,宿铭先生。” 柔和的女声阻止了惨剧。 无论是正在发生的还是即将发生的。 观望了许久的丹士长从旁边茶柜里取出另一只白瓷杯,斟满热水,推到了假哭的青年面前。 “出了证件就是已经落户的意思,短期是没法更改的。” “在回住处之前,至少让我和这个孩子谈谈吧。” 语气柔和却坚定认真,叫人不好再作妖了。 宿铭的嘤嘤声一顿,讪讪地放下了手绢。 “请,您请。” 水间坐了回去,没看葳蕤,只平和地望着宿铭。 葳蕤放下了腰间的手,抬头也平和地望着宿铭。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只剩两杯热水和一杯清茶,还袅袅地腾着热气。 水间:? 葳蕤:? 间歇性不会读空气的宿铭:? 葳蕤终于忍不住了,抬手四指并拢,摆出标准的送客手势。 “你请快速滚。” “……好嘛。” 宿铭有..委屈,端起杯子把热水一饮而尽,一把撑着腿站了起来,转身麻溜地出了门。 背后传来水间的声音:“伤在大腿上的话,还是不要用这么激烈的方式起身了,您考虑一下更正一下行走坐卧方式吧,也算是医嘱。” 话说水间好像,是负责访问后岚止和我修养疗程的丹士? ……好歹也算是同僚,她不至于因为这一点儿称不上麻烦的波折痛下杀手,毒杀同僚吧! 宿铭关门的手微微颤抖。 不至于吧。 在微微颤抖中,门合上了。 空气中传来两声几乎同步的微小松气声。 葳蕤和水间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笑了出来。 水间先开了口:“你好,我是水间,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水间。”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姐姐。” 葳蕤那张冷漠正太脸,在这个寰宇第一次露出近乎乖巧的笑容。 “水间姐你好,我是葳蕤。葳蕤繁祉,延彼遐龄的葳蕤。” ……………………………… 岚止坐在一把太师椅里,用设备查看刚发过来的罗浮邸报,越看越皱眉。 但无计可施。 毕竟他和宿铭都只是被借调过来当临时工顺便修养,掌权的贵胄们以“修养更重要”拒绝了岚止的工作申请,宿铭倒是被抓去干活,但也只是替地衡司查查户口这种琐碎工作。 所以虽然看不惯罗浮贵胄们的做派,但也是真插不上手。 也罢,权当休养吧,等回了曜青,总不会缺事情做的。 这么想着,岚止抬头却看见了面色惨白并好像越来越白的宿铭。 岚止:? 岚止:“你查个户口查出岁阳了?” 宿铭本能地想给自己倒杯水冷静冷静,杯子凑到嘴边才回过神,盯着白瓷水杯面露菜色 ,恨恨放下。 宿铭舔了舔唇:“查户口没查出岁阳,但之后说不定。” 他干笑了两声。 “老大,你怕苦吗?” 岚止:?? “老大,我找到一个巨好的苗子,你能别把我打成两截吗?” 岚止:??? “老大,实在不行咱们回曜青吧,我感觉咱们曜青的丹鼎司也挺不错的。” 岚止:???? 第8章 粟弋,叶影春风 青石地面上伫立着一栋栋白墙灰瓦的小楼,层层叠叠地围着一望无际的海面。 建筑群和海岸线将数个小广场合围,和地面同色的青石连廊将小广场缀成一串松散的珍珠项链,而最大的那一颗珍珠中长出一棵龙蛇般盘虬的苍劲大树。 大树浓密阴影无法完全遮住高处的住宅,高处小楼朝向大海这边的窗户有着极佳的视野,可以将广场和海岸线尽收眼底。 机巧鸟们在大树的枝叶间穿插着,叼着一页写满字迹的纸张飞走,又带着一包包油纸包,颤颤巍巍飞回来。 穿着青衣的丹士们从一栋栋小楼里走出来,放飞手中的仿生鸟雀,接过天上掷下的药包,转而又匆匆地走回小楼里。 青衣中偶尔又夹杂着几件红衣,年轻的匠人观察着漫天的机巧鸟,从身旁的仪器上读出了数据记在记录本上,没忍住拿笔尾挠了挠头。 “机巧鸟的负载还是有限啊,超过一定重量就会影响飞行的稳定性吗……” 匠人喃喃道,又挠了挠头。 “可是这已经是十二代引擎的极限了啊!再加功率产生的热量就会影响到负载货物的药性了!” “难道还要改良散热体系吗?还是改变承载方式?” “加长仿生足部,增加引擎和货仓之间的距离呢……” 视野极佳的窗台上,露出一张百无聊赖的小脸。 粟弋手肘支在木质窗台上,两手捧着脸,无聊地叹了口气。 从袭击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仙舟月了。 多亏爷爷一时的善心,从寰宇中捞了那个漂亮的小哥哥,并因为觉得他衣服的风格眼熟,决定将他带着一起上路。 这哪儿是捞的人啊,这是捞了祖孙俩加上驾驶员大叔一起三条小命啊! 事后检查,粟弋只有脖子和下巴上的一点淤青,驾驶员大叔倒霉一点,飞船砸到港口时给他砸出了一点脑震荡,爬出飞船残骸时“哇”地吐了一地。 爷爷的伤势更重一点,负责爷爷的治疗的丹士哥哥说,当时袭击者打破了舱室,空气大量泄漏造成了气压差,兼之[歌民]的听觉过于灵敏,爷爷的耳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需要完成至少三个周期的耳部器质重塑才能痊愈。 这就使得他们在丹鼎司停留的时间直线拉长。 但这也是他们仨中最重的伤势了。 驾驶员大叔据说曾经当过无名客,身体强健得很,休息了几天就被宣布痊愈,现在还在仙舟上到处乱逛,如果不是还能接收到他时不时发回来的游客照,粟弋已经要去报失踪人口了。 而粟弋虽然也已经痊愈了,但因为无论在歌民还是仙舟人的文化里,都还算实打实的未成年人,而他目前的监护人仍在接受治疗,正堂堂处于无人看护的状态。 即使因为极度不符合年龄阶段的乖巧,粟弋得到了无数丹士阿姨们爱的关怀。 但独自外出依旧是无人担保的死线。 今天没有得到独自外出的许可呢,粟弋酱。 丹鼎司是不错啦,风景秀美气候宜人,还有温柔的大姐姐和大哥哥们陪护。甚至还能看工造司匠人们一边挠头到秃一边找人开治头秃的药。 但还是很无聊啊…… 人一无聊,就很容易陷入回忆。 而近期的回忆实在太过血腥了。 长着狰狞翅膀的怪人,被从中间剖开的星舰,受伤昏迷不醒的亲眷。 以及瞬息间化为一滩污血的同龄人。 理论上,无论如何,对于一个十岁不到的小男孩来说,这种回忆的尺度还是过于超过了。 但粟弋总能保持理智和稳定。 一方面,是因为[歌民]本就是徘徊在银河中的游商民族,作为被以民族古称命名的孩子,粟弋从小就被寄予厚望,被作为未来的首领培养。他深知银河虽然浪漫,但对人从不友善。 毕竟在同龄人还在热切于商路带来的糖果和漂亮衣服的时候,粟弋已经失去了数位同样肩负着首领责任的亲人,被现实反复教导过银河的无常与冷酷了。 粟弋自始至终就知道,财富和名望只是银河给[歌民]的一点奖赏,一点施舍。 奖励其在寰宇跋涉的勇气,施舍其在苦难中的失去。 回想起来,至少同伴们死去得很快,应当没有什么痛苦。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段血腥回忆的末尾,总会出现一片叶影,一抹剑光。 听说那个漂亮小哥哥已经决定落户罗浮了,地衡司还给他找了个监护人,好像还是丹鼎司的丹士长呢…… 粟弋吹了吹长到有点扎眼的刘海,打算等下吃完午饭问问丹士哥哥,能不能带他出门剪个头发。 微风却将一段对话吹进了他耳朵里。 “水间姐,隔壁组的项目今天出成果了,山明他们说中午去长乐天找个馆子搓一顿,你去吗?”发问的女子声音轻快,像仙舟母星上一种名为“黄莺”的鸟儿。 “不了,今天有家里人送饭。” 被称为水间的女性声音柔和,明明也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却无端多出一股稳重。 “家里人?”活泼女子回忆了一下,恍然,“就是之前地衡司分配给你的那个小少年?据说还是相当意气风发的小少侠,被称为【玉界飞星】。这就让人家管你的饭,不仅暴殄天物,还奴役未成年啊水间姐~” 粟弋听见了某个关键词,竖起了小耳朵。 “我也不想的,可孩子以前养得精,看不上食堂的饭,又倔得很,非要自己动手,拦都拦不住。”水间笑盈盈的,听在同僚耳朵里就是十足的炫耀。 “水间姐你过分了啊!” 活泼女子又唉声叹气起来,语气造作得很:“明明是被安排的任务,居然还能摊到漂亮弟弟管饭,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命呢呜呜呜……” “没事儿,你也有漂亮弟弟管饭,山明不是专门来请你去他们的聚餐吗?”水间打趣。 “那、那怎么一样嘛!”活泼女子磕巴了一下,似是不忿又似是羞恼地提高了音量,“山明那么大个人了,比我还高一个头呢!算哪门子的弟弟……” “所以你不否认他漂亮咯?”水间故作回忆,“至于算不算弟弟……按入职资料上来看,他还比你小三岁吧。” “那句话怎么说?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我没记错的话,入职两年了,山明还没叫过你一句浮盈姐吧。” “水间姐!” “好了好了,去和你的漂亮弟弟吃饭吧,我的饭也来了。” 粟弋听见这一句,抬头望向楼下。 青衣的女子挥了挥手,往前迎了几步。 广场另一边,拎着木色食盒的少年人看见了她,也挥了挥手,朝女子小跑过来。 相比于优异的听力,歌民的视力往往不尽如人意,直到少年穿过广场,粟弋才终于看清了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无数次在回忆末尾带来安稳的面容。 回忆里的少年英气冷俊,此时却露出一抹笑容。 不同于回忆里最初的冷笑,对战时狂气的大笑,这抹笑容竟出奇的澄澈。 剑影与叶影纷至沓来,却陡然化作了一缕春风。 第9章 重逢,跟我走吧 粟弋转身跳下了椅子,还因为久跪腿软踉跄了一下。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 [歌民]们不以武力和效率着称,承载着这个游商民族在银河跋涉交际的是星舰,是勤奋,是敏锐的听力,是圆滑的笑容和灵敏的舌。 粟弋也太小了,在[歌民]中也过于幼小。 他只能尽力压榨自己的体力,这两个月他和爷爷一起被当做病人看待,没有锻炼的余地,本不出色的体质甚至有些许退化的倾向。 肺部在尽力地鼓动,交换着内外的气体,但腔体太过幼嫩,隐隐的腥气从喉咙里泛出。 在路过的丹士们的惊呼中,粟弋冲出了小院。 小院太高了,粟弋跌跌撞撞、半是坠落半是冲刺地冲下了长长的阶梯。 肺泡在奔驰中被压榨出了更重的血腥气,在这血腥气浓郁成实质性的物体之前,粟弋终于来到了广场的边缘。 粟弋来不及也不想减速,虚着眼找寻那个身影。 粟弋找到了,于是他借着未尽的冲力撞了过去,在面朝下摔倒之前,伸手抓住了那根幼嫩的稻草。 粟弋一手支着发软的膝盖,深深弯腰,努力平复呼吸。 显然粟弋的努力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的喘息声剧烈得像在拉破旧的风箱。 稻草倒是比看上去更坚韧,也出乎意料的有耐心。 少年人的臂膀有不符合纤细外表的力量,提着四层的实木饭盒的同时承担了粟弋近半的体重,却依旧丝毫未动。 比起稻草,更似青松。 青衣的丹士从少年人手中接过食盒,做了个手势便转身离开。 青松换了个更利于借力的姿势,安静的等待风箱停息。 粟弋终于缓过劲来,抬头看向安静的青松。 “葳蕤哥哥,好久不见。” 青松也浅浅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粟弋。” …………………… 青石路蜿蜒刺进海面,被人工鼓动的潮汐周而复始地拍打着海岸线,将青石路的边缘磨得圆润,人造的景物,也有了几分自然的韵味。 青衣的少年显然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他带着白袍的小孩在礁石和道路间穿行,最终来到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这里显然是海水力所不能及的地方,青石路的边缘仍留着铺设时的棱角。 但这里风景又很好,直面着奔涌而来的潮水和燕鸥。 葳蕤小跳一步坐了下去,小腿自然垂下,还晃了晃。 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道:“来坐。” 粟弋犹豫片刻,还是撩起白袍坐下。 随着距离的拉近,粟弋内心一直鼓噪的勇气似乎也在渐渐消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好像被锁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粟弋只敢悄悄用余光打量着葳蕤。 两个月不见,葳蕤的形象变化相当大,也相当让他陌生。 和初见的浓墨重彩、织金绣玉不同,今天葳蕤的穿着乍看去相当朴素。 他穿着素色嫩青的对襟短褂,盘扣扣得整整齐齐,一根银色链条从胸前的盘扣上垂落,落进口袋里,袖口微卷,露出雪白的内衬。 白色及膝的短裤外侧开了短短的扣子,也用嫩青色的盘扣扣上,没有什么意义,但一看就与上衣是同出一套。 搭配这一套的人显然有所考量,连靴子都挑选了颜色,和上衣同色的短靴用浅褐色的皮制环扣扣在小腿上,靴后的流苏正合着小腿的摇晃上下起伏。 雪白的长发也不再用玉冠锦带束起,而是编成了极长的发辫,松松散散地垂在身后。 比起从棺椁里苏醒时的金尊玉贵盛气凌人,现在的葳蕤显然更加平和,除了那张带着冷漠底色的面容,整个人都透出一股亲切和轻松。 不,连那曾经面无表情压迫十足的脸上,现在都挂着随性的笑容,显得心情极好。 葳蕤这几个月肯定过得不错。 甚至是极好。 粟弋发现,葳蕤看似朴素的衣服实际上材质非常好,泛着和曾经那套锦袍相差无几的细小柔光,细看下才能看清的同色的暗纹舒展,鹤与祥云比翼齐飞,纹路却平整。 是在整个仙舟都称得上昂贵的布料,粟弋的族群和仙舟做了近百年的贸易,粟弋作为未来的首领,近十年的人生里也未见过几次。 粟弋记得,这种织法古老精细的面料,叫“云锦”。 仙舟人形容这种面料的珍贵,有这样一句话: 一寸云锦一寸金。 爷爷当年帮仙舟与公司达成合作,曾获赠一扇云锦屏风,那屏风至今还摆在碎叶城的府邸里,爷爷只敢用羽毛的尘掸清理,珍视的神情令所有见过的人印象深刻,于是所有人都将那神情和屏风的流光溢彩一起记在心里。 葳蕤穿着这样娇贵的面料,却毫不在意地坐在粗粝的地面上,显然这衣服对他而言不算什么珍稀东西。 葳蕤的监护人,那个叫水间的女性,对他很好。 粟弋揪了揪白袍的袖子,胸腔里鼓动的那股气流失得更快了。 葳蕤捕捉不到粟弋心底的那点变化,他顺着胸口的链条从兜里掏出一块怀表,单手打开看了看时间,又合上。 芙蓉花纹路的银色表壳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他回头望向粟弋:“这个点儿了,你吃饭了吗?” 他的另一只手搭在腰上,一副粟弋否认就要掏出东西投喂的架势。 粟弋透过短褂侧腰的开叉,看见了一个很眼熟的紫色小布袋。 是那个神奇小荷包。 粟弋连连摆手:“吃了吃了,丹鼎司管饭的。” 葳蕤“哦”了一声,还是从荷包里掏出了两串东西,塞了一串给粟弋。 是一串红彤彤的果实,被竹签串着,裹着一层透亮的糖壳。 “琼实鸟串。听起来是肉,但实际上是果子,味道还可以。” 葳蕤自己咬了一颗,鼓着腮帮子嚼得咔咔响。 “这次的糖壳怎么这么厚,”葳蕤“啧”了一声,“你试试吧,吃不了就算了,别把你的牙粘掉了。” “对了,还没问你,你这几个月过得好吗?” 粟弋捏着那串琼实鸟串正要咬下去,就听见这句问话,停下了动作。 突如其来的酸涩笼罩了他,那是一种混杂着委屈、孤独、无助,还夹杂着一点怨恨和痛苦的酸涩,也是一种久久背负重量,突然被掀开后,负重的躯体后知后觉泛起的酸痛。 在这种酸痛中,那股之前还悄悄流失的勇气又静静膨胀了起来。 勇气里还暗暗生出了些别的东西。 在这不纯净也不该出现的勇气的鼓动下,粟弋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连音量也控制不住。 他用将自己的耳朵都震到的声音回答: “不好,我过得不好。” “玉界门好吵,廻星港也好吵,丹鼎司也好吵。” “罗浮好吵,我睡不好觉。” 粟弋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哥哥,你别留在罗浮了,跟我们回碎叶城去吧。” 第10章 私心,何处归乡 燕鸥俯冲下石垭,用羽翼和足爪拍击着翻涌的海面。 于燕鸥而言相当剧烈的搏斗,放在整片宽阔的海浪中,实在是微不足道。 葳蕤咬琼实鸟串的动作停下了。 “回去?”他重复了一遍。 “什么叫回去?” 粟弋听见他语气里的疑惑,满腔的勇气好似被点燃了,然后在不纯的引子下,燃成了一片怒火。 “哥哥,你难道不觉得罗浮很吵吗?” 稚嫩的引诱变成了扭曲的质问。 “你是歌民的孩子,怎么能留在异族的地方。” “你该和我们回去,回到歌民的地方,回碎叶城去!” 葳蕤深深地望着粟弋。 粟弋看见葳蕤的眼神变冷了,像翠色的竹影被撇开,露出下面尖锐冰冷的石头。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语气也软了下来。 “哥哥,你还没去过碎叶城吧,那是个很好的地方,有广袤的草原和很高很远的蓝天。” “碎叶城的四季都很安静,尤其是早春,为了不太早吵醒沉睡的智慧之主,连牛羊的声音都小小的,整片草原都只能听见草芽生长的声音……” 葳蕤的眼神晃了晃。 他不是故意的。 主要是想到在星穹铁道的世界里,智慧神一般都指的是智识星神大机械脑袋(划掉)博识尊。 葳蕤啊葳蕤,你怎么能笑呢?无论是别人的信仰还是大机械脑袋、啊不,博识尊,都不是应该嘲笑的东西啊! 而且按照碎叶城这个地名来看,粟弋说的智慧之主应该是…… 葳蕤瞟了瞟粟弋衣角小小的火焰纹路,眼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啊!威严的,光辉灿烂的阿胡拉玛兹达啊!请指引我的方向吧———— 久远的,死去的回忆攻击了我。 葳蕤在心里默念。 别翘啊!我的嘴角! 有什么好笑的!想想乱拉面向的铁王八!想想当年把黑圈排到你脚下的奶妈!想想恶毒利刃冲进人群的dps!想想教了无数遍都不会转身的演员们! 想想当年在冷龙峰牢的日日夜夜! 显然,葳蕤成功了,因为他的眼神现在冷得像死了八百年。 粟弋直面这死了八百年的眼神,停住了话头。 空气安静了,只剩潮水拍打海岸的声音遥遥传来。 “我很好奇。” “你为什么会突然说,我是歌民的孩子?” 葳蕤盯着粟弋:“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们被称为[歌民],是因为你们独特的、且行且歌的生活方式。” “现在看来还有别的原因?” “比如,固有的生理特征的原因?” 粟弋突然冷静了下来,或者说,冷却了下来。 他意识到了葳蕤话语里暗藏的拒绝 那种迫切和狂热倏地从他身上抽离。 仅剩的一点儿残余和一点儿固执催红了他的眼圈,促使他继续开口。 “你不是知道吗?” “歌民的听力格外出众,能从声音的细微差别分辨信息,也能通过音调传递信息。” 粟弋固执地发问,又像是强调。 “你不是在飞船上已经使用过这种能力了吗?” “在你把我从那个怪物手中救下来的时候!” “你不是在问我‘你还在等什么’的同时催促我——” “带着你爷爷,去驾驶舱吗?” “你不是在呵斥我‘快走’的时候告诉我——” “向罗浮,快逃吗?!” 缀在他眼角的那滴泪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然后是下一滴,再下一滴。 他的泪水相当动人,尤其衬着他那张幼嫩的面颊。 大部分时候,孩子的泪水能轻易打动别人的心弦。这无关乎看到的人是否感性,而是因为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出于生存的需求,对幼崽的保护烙印在绝大多数种族的基因内。 葳蕤脸上最后一丝笑意消失了,他用一种深深的、审视的眼神剖析着粟弋,就好像当年他也这样望着那个狗比天策,看穿了天策吊儿郎当外表下,包裹着的那颗属于天策将士始终热忱忠诚的丹心。 葳蕤面无表情,粟弋的耳边却响起了他平静的声音。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粟弋,你是那么傲慢的人吗?】 粟弋瞪大了眼睛。 “不……” 不知道是在否认“傲慢”的评价,还是在否认些别的什么。 葳蕤依旧没有说话,只嗤笑了一声。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不是傲慢,那就是逃避。】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你在逃避什么呢?】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哦,你在逃避自己的恐惧啊。】 葳蕤近乎残忍地,层层剥开了粟弋。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遇到了造翼者。为什么我们这么孱弱,会被轻易拍成一滩血泊。】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们三个!爷爷还受了重伤,现在还起不来,只能卧床静养。】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罗浮很安全,但我们还是要回去的。到时候再遇见造翼者怎么办?或者遇见步离人,遇见慧骃……】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这次没有人挡在我前面了!无论是挡在我前面去死,还是挡在我前面使我不会死。】 有鸥鸟落在旁边,侧着小脑袋看着这两个奇怪的两脚兽。他们并排而坐,彼此对视却不发一言,一人冷漠,一人却泪流满面。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看起来很平静,原来你一直在害怕啊。】 葳蕤发完了最后一行紫字,收起了私聊模块,终于开了尊口。 “你其实知道的吧,我不是歌民。” “我给你们递话,用的是我自己的手段,而非你所谓的歌民能力。” “寰宇这么大,各个种族能力各异,看见一个有点类似的就要拉进你们民族去,”葳蕤顿了顿,面上浮现一抹讥诮,“你是韩国人吗?” 粟弋说不出话,只能连连摇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葳蕤是被从星海里打捞起来的,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为什么要拒绝他的邀请,明明,明明…… 明明只要葳蕤答应,就有了接纳他的民族…… 自己和爷爷,还有驾驶员大叔,就能平安回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答应! “罗浮,真有这么好吗?”粟弋问了出来,“要知道你可是外来人,他们不会接纳你!” “我都看见了,那天他们是拿枪指着你,把你押走的!” “那歌民就会接纳我吗?” 葳蕤懒得听了,单手用力撑了一下,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粟弋,重复了一遍。 “歌民就会接纳我吗?接纳因为你的一己私心哄骗回去的我?” “恐怕就算是接纳,也是作为工具的接纳吧。” 葳蕤小声嘟囔:“我说那天审讯怎么用机械音呢,把我当歌民崽子了是吧。” “那也比拿武器指着你好!”粟弋语气里的怨怼再掩不住,他逆着光,看不清葳蕤的表情,却感觉到了莫名的羞耻,那种被当着众人扒光的羞耻,即使这里已经是丹鼎司相当寂静的一角,并没有什么人。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葳蕤无语。 “来罗浮本来就是我的选择,不是因为你们来我才顺便来的。” “我的家乡的确回不去了,如果要我在这个宇宙选一个归处,那只有可能是仙舟。而不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你好好休养吧,你们走的时候如果我没有别的事,我会去送你们。” 葳蕤歪着头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 “其他时候就别联系了。” 第11章 高汤,饮茶先啦 仙舟启航时,携带了许多用于物资补给的牲畜。这些生物在仙舟千万洞天之中茂盛繁衍,供养了千亿仙舟民。 不过毕竟仙舟启航并不是为了旅游观光,母星君王的命令注定了仙舟在寰宇奔行的宿命,因此被选定的牲畜们,大多是繁衍快速、收益丰厚的种类。 简称速生品种。 众所周知,速生品种,除了出产高耗费小外,基本一无是处。 很长一段时间里,仙舟人对肉类的品质并没有需求,仙舟的牲畜们迅速失去了风味方面的优势,变成了一个个象征着维生的蛋白符号。 用数百年前罗浮某着名厨师的说法就是—— “难吃成这样,真是一口就让人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即使据同时代遗留下来的、号称“启航时代仙舟贵胄生活指南”的珍贵史料《山野子游》一书中称这位厨师最擅长做肉菜,能化腐朽为神奇,用寡淡的仙舟供应肉复现母星地道菜式的风味。 但这位厨师还是在漫长的烹饪生涯中攒满了崩溃和失望。 在又一次烹饪过后的试味环节,厨师仅仅品尝了一口肉汁就放下了汤匙,解开围裙离开了厨房。 然后投入了某宣扬克制食欲的教派。 至死没有再拿起菜刀。 据传他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这一生分割了无数动物的遗体,实际上被分割的是我的灵魂。” 能让追求美味的厨师信念崩塌至此,个中惨烈,可见一斑。 也正是因为这位名厨含恨去世的惨剧,仙舟迅速掀起了关于“巡航本旨和生物本能是否失衡”的讨论,讨论中,重视人的需求的思潮崛起。 在这场被称为“本能复兴”的思潮影响下,对仙舟现有食用牲畜和作物品种的新一轮选育开始了。 历经数百年的努力,仙舟在极力复原了古国风味的食材的同时,又增添了许多新奇的品种。仙舟人民的菜篮子,可以说一日比一日多彩丰盛。 对于有些人来说,购置食材已经成为了新的挑战。 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如落刀于骨缝,游刃有余罢了。 比如烹煮出这碗暖汤的人。 人造阳光下葱郁的山林里奔驰觅食的家禽,经过十八个仙舟月的生长,正是适合煲煮的时候。 从市场挤挤挨挨的同伴们中被挑选,宰杀,去毛。 洗净斩件,和切块的山药一同放入砂锅内,加入适量的水和姜片。 滴入几滴香油,放入些许胡椒粉。盖上锅盖,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炖三个小时。 鲜美肉体在锅中沸腾,融化,丰美的油脂将清水转化为浓重的汤,后续加入的菌菇更添风味,仅需少许食盐调味,开锅的瞬间,扑鼻的鲜香几乎能将人顶个跟头。 这样的汤唯一的劣势,就是不能失去温度。 显然,能烹出这样美汤的人,对此心知肚明。 汤被从砂锅中盛起,放入保温性能极好的食盒中,借助称得上bug的储物设施,和传送人被限制但依旧相当可观的速度,被送到食客手中时,还带着能最大限度凸显其鲜美的温度。 金黄的汤水盛在雪白的瓷盅中,微黄的肉块和雪白的山药相互依偎,橙黄的虫草花和网状的竹荪交织,颗颗枸杞浸润了汤汁,泡成了圆润红亮的点缀。 一勺勺慢饮当然显得优雅,但更适合的是端起瓷盅,凑到盅边小饮一口,让微烫的汤水流经唇齿,将丰润的油脂和鲜汤带着温度一起咽下…… 这经由时间和巧手共同缔造的美味,值得一声深深的叹息。 “呼……” “这汤,绝了。” 蹲着饮汤的青年捧着汤盅发出赞叹,但他的同伴们并不想理他。 青衣的女士用瓷勺舀起一块山药,炖的软烂的块茎一抿即化,延长了汤水在口中停留的时间,她眯了眯眼,似在享受鲜美的余韵。 蓝发的男子已经安静地放下了瓷盅,盅内干干净净,只剩几块干净的禽骨。他放下瓷盅的动作干净利落,自然恬淡,仿佛那几块骨头不是他嗦的。 看起来,同伴们比差点喝出表情包的青年优雅得多。 ——如果无视他们在某个不知名石缝里排排蹲的姿势的话。 水间慢慢饮完了汤,将瓷盅和勺一起放下,反手敲开了另一双筷子,在宿铭做作的哀嚎声里,将撒着鲜红椒段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 “虽然对你们蹭我的饭这一点,我和葳蕤都已经心照不宣,”她看了一眼旁边四层的食盒,“但宿铭先生还是需要有一点作为疗养病号的自觉,离这种刺激性食材远一点吧。” “一口都不行吗?”宿铭眼巴巴。 水间坚定地摇了摇头。 宿铭盯着一看就好吃的小炒肉,露出不甘心的神色:“说不定用的是甜椒呢?甜椒的话,我应该可以吃的吧。” “很遗憾,不是。”水间夹了一筷子炒肉,半点没敢碰辣椒,“这是葳蕤随身的存货,据说比罗浮上现有的很多品种都要辣,我也只敢吃炒出来的肉。” 看着皱着眉头的宿铭,虽然知道他是故意夸张,但几个月的饭蹭下来,多多少少被蹭出了一点交情的水间还是安慰了他几句。 “葳蕤说,等过段时间他看好的那批牛宰杀了,他去买点牛筒骨回来煮火锅。” “等你们修养好了,请你们吃啊。”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蓝发男子闻言默默收回了试探的筷子,落到另一盘翠绿和浅粉交杂的菜上。 粉嫩的虾仁弹嫩爽口,还带着一股茶香。 清鲜味美,淡而有意。 像雨后朦胧的山林,又像初初解冻的清溪。 岚止将虾仁茶叶和碗里最后一口米饭一同咽下,默默在心里叹气。 怎么办,不太想回曜青了,罗浮挺好的。 岚止看了眼还在哼唧的宿铭,又叹了口气。 这次宿铭跟着一起来了,他不回去的话宿铭估计也不想回,曜青那边没人管事了,营里那些兄弟们会哭的吧…… 要不把他们也喊来? 好像也行,不过葳蕤管水间的饭还捎带上他俩已经很辛苦了,一米二的个子每次提四层食盒,光看着就挺触目惊心的…… 真的还要葳蕤管一群巨能吃的大老爷们儿的饭吗? 这好像有点恩将仇报了吧…… 岚止放下碗,双手搭在膝盖上陷入思索,表情愈发凝重。 水间扫了眼岚止面前空空的碗,又看着他凝重的表情,疑惑地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 这菜没问题啊?怎么还吃出一脸沉重了。 水间想了想,还是没问,从食盒里拿出一个保温壶,倒出一杯塞到岚止手里。 “今天葳蕤给我发消息,说他翻出来点茶叶存货,是很好的茶,正好有合适的水,就沏了些。” “据说是古籍里记录的顾渚紫笋,沏茶配的是阳崖云泉。” “要不你尝尝?” 岚止被打断了思绪,索性也先不想了。 他举起茶杯仿佛端起酒碗。 管他呢,饮茶先啦! 第12章 家长,相声搭子 平心而论,丹鼎司的风景真的不错。 燕鸥盘旋,海潮澎湃。青石与白沙交织错落。 素淡的颜色显出高雅的质感,飞翔的羽翼却承托起小而充盈的生机。 只是丹士们往往都很忙碌,他们总是争分夺秒地与时间争抢着人命,或者部分人还要争分夺秒地抢夺不为同僚关注的时间空间,用以实现不被世俗允许的研究与探索。 于是恬静的风景无人关注,偶尔还要被腾空的机巧鸟割破水色一般的天空。只有这片层叠而隐瞒的礁石群,偶尔会有访客。 访客们将压力与泪水留在礁石的角落,然后再次投身于喧闹的司所。 无人会讨论同僚们短暂的离场和归来,也无人讨论礁石中的哭声是否熟悉。 访客们从来心照不宣。 今天的礁石群,多了锋利的交谈,和稚嫩的哭声。 还有三个排排蹲的大人。 食盒设计精巧,将盘碟收起后稍作挪移,就可以勉强充作一个茶盘。 宿铭端着这杯据说是古籍茗茶的茶水,清新的香气充盈了鼻腔,他却没心思细品,反倒侧着头,竖着耳朵捕捉细微的声音。 “那个白袍的小崽子走了。” 排排蹲的三人放松下来,伸展了一下肢体,之前浓重的偷感荡然无存。 因为监护人小姐实在不放心被陌生人叫走的便宜弟弟,于是拽着前来蹭饭的二人组悄悄跟在了孩子身后,谁知道小孩上蹿下跳跑进了礁石堆里,三人只能也跟进来,找到一个离得近又不会被发现的地方,猫着偷听孩子说话。 倒是没耽误吃饭,不过躲着的地方太小,只能蹲着吃,一顿下来,实在委屈了三双大长腿。 宿铭回过头,把茶水一饮而尽,举杯示意再来一杯。 水间流露出不赞同的眼神。 虽然葳蕤默认了有人蹭饭,给她送的餐食和茶水都是三人份,但作为病号,还是少喝茶多喝水的好。 不过还是给他续了一杯。 岚止眼皮也不抬,盯着杯子。 “好歹是歌民的下任首领,别总是小崽子小崽子的叫。” “我和他又不熟,”宿铭的眼底分明是“我和他没必要熟”的意思。 “以后也未必会见面,何必费心去记他的名字呢?” “其实挺好记的。”水间的声音很平和,语气温柔,“他叫粟弋。” “和他们一起来的那个驾驶员之前是由浮盈负责的,他们俩都很健谈,提到过首领的孙子自小被寄予厚望,出生没多久就被起了名字。” “据说这个名字是歌民一族踏入星空之前的古称呢。真是深得宠爱,身负众望。” 但宿铭听得脊背发凉,有种听见她咬牙切齿,想把什么生生磨碎的错觉。 “好歹是歌民的下·任·首·领呢……” 水间加重了语气重复着。 岚止:…… 宿铭:……原来不是错觉啊。 宿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讪讪地又喝了一口茶。 岚止拿起保温杯给水间续了半杯茶,神情自然。 就是动作有点小心翼翼。 水间垂了垂眼:“我以为,作为预定的族群首领,应该至少懂得一点分寸。” “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至少也应该不至于做出斗米恩升米仇的事情。” “如今看来,我是高估了某些民族的道德水平,也高估了仙舟在这些蕞尔小族眼里的分量。” 她冷笑了一声。 “可能还高估了我自己,在丹鼎司混了这么多年,结果现在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崽子,都敢当着我这个家长的面拐孩子了。” “其实也没有当面啦……”宿铭打哈哈,然后就被水间瞪了一眼,连忙改口,“不过不当面也不行!拐孩子就是不行!这不是不把我们水间小姐放眼里吗?!” “就是就是。” 水间更气了,把杯子重重放在茶盘上。 “明明是被救的人,不说感谢就算了,还要耍心机骗葳蕤跟他走,真就一点儿脸都不要了!” “没错没错。” “拙劣的借口被拆穿,他还好意思造谣说葳蕤不可能被接纳?我都不敢想,葳蕤一个人在星海漂流,孤苦无依,好不容易被捞起来,还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人,结果不仅没落着什么好处,还要被这样戳痛处,身心该多受伤啊……” “是啊,该多受创啊……” “害,谁能想到这小崽子看起来柔柔弱弱天真无邪的,心这么坏呢。”宿铭捧哏,“不过我看葳蕤倒是还好,也没被骗,拆穿得挺利落的。” 岂止是挺利落啊,简直是刀刀扎心。 “不过虽然小崽子心是黑,但在你家小暴龙面前,压根不是一合之敌啊!” 毕竟小崽子是真的菜,只能装装柔弱扮扮可怜,你家小孩武德充沛还真·刀子嘴,刀刀直砍小白花。 宿铭腹诽。 水间噎了一下,感觉也不好骂下去了。 “我估计现在小崽子挺不好受的,出来一趟小伙伴死完了,爷爷还重伤,自己也差点没命,想玩玩心计拐个保镖还被当场撅回去,只怕是要留心理阴影喽~” “恐怕不只是阴影,这下回去了大概不敢再出来了,歌民首领继承人喜-1。” 宿铭愣了愣:“我刚才就想说了,没想到老大你现在说话这么犀利,语气这么活泼,这是葫芦嘴儿接上了?” 水间也反应了一下,赞许地点点头 岚止无奈叹了口气。 “我没说话。” “哎呀老大你别这么重的偶像包袱,刚刚不挺好的吗?亲切活泼,犀利生动,下次营里文艺汇演的时候咱们可以一起组团说相声啊!一定好评如潮!” “我真没说话。” 宿铭:? 宿铭:“就咱们仨,不是你说的,难不成是岁阳?” 岚止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往上看。 宿铭和水间对视一眼,僵住了,一格一格抬头,看见旁边高高的石头上坐着个人。 那人一身嫩青,右腿垂下,左腿半盘坐在石头上,小腿还一晃一晃的。手里拎着串琼实鸟串,正从上面咬下最后一颗果子,嚼得嘎吱嘎吱的。 听见没声儿了,他垂眼往下看,正和僵住的宿铭对上了视线。 被发现了他也不慌,挥了挥手里的木签,向下面三人打了个招呼。 “你老大大概是没有这个相声天赋了,不过我有啊,我亲切活泼,犀利生动,你可以和我组团说相声。” 海风拂乱了少年雪白的额发,他伸手撩开,阳光洒在他额前蛇形的饰物上,泛出一点金属的光泽。 “不过我现在大概率是在罗浮定居了,要去曜青参演的话……” “得加钱。” 第13章 狐狸,山风不止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宿铭和水间看似还活着,实际上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葳蕤只觉得有点好笑。 自己这个被偷听的当事人还没说什么,两个偷听的cpu先烧了,看得出来这两个人道德底线颇高了。难怪对粟弋的做法这么气愤。 还是仙舟民族太统一,人民太和善了啊。搞得他们对这种蹬鼻子上脸的操作太过陌生了。 哪像自己,无论是没穿越前的现代社会,还是穿第一次的大唐江湖,这种恩将仇报、倒打一耙的东西,见了千千万万次,早都不知道受了多少气了。 对吧,大〇民国?对吧,大〇民族?对吧,〇南马喽? 对吧?安〇山?史〇明? 不过宿铭还是估计错了一点,葳蕤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开心。 葳蕤实际上快气死了。 葳蕤也没想到,当时看着那么软软糯糯的小孩,心里埋着这么黑的算计。 是,突遭横祸是很不幸,为了自己去欺骗他人,这不符合道德,出于生存,硬要说也无可厚非。 紧急避险的时候吃熊猫都不犯法呢。 但你哪怕演得更像一点呢? 手腕欠缺,城府了了,话术太嫩,最后落得个感情牌都不会打,眼里却都是蓬勃的野心。 也是,葳蕤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一个看着就好骗的棒槌,还一身卓绝的武艺,能在氧气稀薄的环境把来敌串成一串掌中宝。这要是能骗回去,凭两人年龄相仿,生死之交,可以说得上受益终身。 难度太低,收益太高,太值得铤而走险了。 谁能想到葳蕤都沦为寰宇漂浮物了,居然还能对要接纳他的人心防深重、反诈意识拉满呢? 葳蕤:我有下反诈app(划掉)。 这个嫩生生的壳子下,毕竟猫着一个在战场里杀进杀出的祸世魔君。这腥风血雨里裹出来的一颗心,哪儿是连情绪都藏不住的小崽子能拿捏住的? 粟弋太傲慢了,被亲朋好友们捧一捧,就真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了。 粟弋也太冷漠了,那座飞船里同伴的血都还没清理干净,就已经开始拿他们的死当诱骗人的筹码了。 真是摔碎了别人一腔好意。 葳蕤愤愤地想着。 我甚至还为了他洗了探梅! 那可是探梅啊! 葳蕤越想越气,但总不能追上去给那小崽子一剑,让丹鼎司白治。 粟弋不值得,但丹士们花费的药材和精力值得。 于是葳蕤只能嘎吱嘎吱地嚼琼实鸟串,窝着坏水儿接话,等着吓唬这帮偷听的大人一跳。 实在不好意思,宿铭先生,我也不想的。 但我现在心情真的太差了,为了不造成严重的外交事故,就委屈你被我迁怒一下吧。 谁让你们溜过来偷听我和别人说话的。 什么?水间姐拉你们来的? 这是什么话,监护人要听,那能算偷听吗? 那可是供我吃穿住行、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饭票、啊不亲姐姐啊! 葳蕤啃完琼实鸟串拍拍手,也没站起来,垂着的腿往石面一蹬,整个人翩然落下,正落在岚止旁边。 岚止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葳蕤只拿腿挤了挤他,示意给自己让个位置。 岚止挪了两步,葳蕤在他旁边蹲下了。拿杯子作势要给自己倒茶。余光却瞟着水间。 水间平时不许他喝茶,说是对小孩不好,影响骨骼和睡眠,会不长个子。 葳蕤知道自己喝一点其实没问题,但架不住水间的念叨,只能苦哈哈地喝白水。 水间好像还沉浸在“偷听还在背后蛐蛐别国领导人被自家小孩兼正主之一抓包”的深重羞耻感里,居然没有对葳蕤倒茶的手作出反应。 葳蕤:伸出试探的jio.gif 没有被阻止! 葳蕤顿时动作舒展起来,美滋滋给自己倒了一大杯。 这可是从神通广大的老板娘赵云睿那儿弄来的存货!据从东瀛浪回来的谢老前辈说,和他当年在废帝李重茂那儿喝到的贡品相差无几。 这不得干它一大杯! 石缝空隙并不余裕,葳蕤倒茶时没注意,还肘了岚止一下。 岚止没防备,茶杯在牙龈上碰出不太妙的声音。 茶香里顿时掺杂了点点腥气。 岚止笑了一下。 原来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不过到底已经蹭了别人一个多月的饭,吃人嘴短,岚止也没说什么,只舔了舔遭受重创的地方,确认流血不多,也就不再理会了。 “你不蹲你姐姐旁边去?” “不了不了,”葳蕤大摇其头,“迟钝会传染,我怕影响我练剑的速度。” “你不怕我迟钝?”岚止挑了挑眉。 “不怕啊。” 葳蕤咬着茶杯边呲出一口小白牙。 “虽然没在正式场合介绍过你,但我知道你嘛。” “曜青仙舟威名赫赫的舍身营令,率军击破岁阳恒星,扶仙舟于既倒,挽大厦于天倾的大英雄,也是蹭了我姐姐一个月爱心便当的病号……” 他颇有深意地拖长了音,却将停顿落点在不寻常的地方 “帝弓——岚……止” 山风不止,巡星司命。 少年浅金的眸子里,盛满深深浅浅的意味。 幸会。 岚止不明就里,却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暗自腹诽。 这孩子哪儿是小暴龙, 明明就是小狐狸。 小狐狸叼着喝空了的杯子,又去摸保温杯。 《茶经·八之出》写,“浙西,以湖州上,常州次;湖州生顾渚山中,常州义兴县生君山悬脚岭北峰下。” “阳崖阴林,紫者,笋者。” 大唐御诏之下,三万采茶工共同奔赴险极峻极的顾渚山,千余工匠,累月方毕。 只为这一味“芳香甘洌,冠于他境”。 真不负他当年磨了老板娘许久,从她手中分润来这顶级贡茶。 配上这同出一源,金石铿锵的山崖泉水—— 喝着就是下火哈。 针不戳,再来亿杯! 小狐狸的爪子被按住了,距离保温杯一线之隔。 可能是常炮制药材的缘故,那只手柔而不嫩,线条流畅有力,带着一股微苦的药香。 落下的力道很柔和,很轻易就能挣开。 能单手抡几十斤重剑的手却僵住了。 “好喝吗?” 葳蕤迅速抽回了爪子,抬眼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对面的女子。 “哦豁。”旁边传来小小一声,幸灾乐祸,火上浇油。 成功收获了一枚眼刀。 看起来茶是下火,但不完全下。 火气好像转移了。 岚止没忍住,也在心里“哦豁”了一声。 小狐狸的尾巴,被人踩住了。 第14章 睡眠,义务教育 被踩住尾巴的小狐狸试图讨价还价。 “我只喝了这么一点点,不会长不高的!” “抛开剂量谈毒性,是耍流氓!” 缓过神来的水间无情镇压:“喝茶影响睡眠质量,睡不够会长不高。” 小狐狸挣扎。 “我明明睡得很好。” 水间抛出数据:“你一天只睡三个半时辰,远低于生长期青少年儿童的睡眠建议时长” 小狐狸不死心。 “有没有可能,我是天生觉少?” 水间使用身份卡牌,打出制胜一击:“不,你不是。” “我是丹士,我确定你是睡眠习惯不好。” 葳蕤哑口无言。 确实,还是无忧无虑小叽崽子的时候,他天天能睡到日上三竿。 为了扞卫自然醒的权利,他还和拽着他早起练功的镜池师兄斗智斗勇,突出一个极限拉扯。 养成一天只睡三个半时辰的习惯,还是在恶人谷。 恶人谷好啊,虽然山不清水不秀,鸟不拉屎人间崎岖,但架不住地不灵但人很杰,同僚们来自天南海北,作息习惯各异不说,偏偏还精力充沛,个个卧龙凤雏。 左边的哀怨喵哥刚高歌一首孜然风味充沛的沙漠小调悼念自己逝去的爱情,右边的暴躁琴姐就忍不住爆弹一曲铿锵有力的节奏棉花怒骂搞掉自己名次的绿茶。 琴姐骂顺嘴了还要怼一句喵哥唱得跑调,喵哥天降逼兜当然不肯罢休,反口就嘴琴姐弹得真烂怪不得考不赢别人。 在琴中剑和双刀的对碰背景音里,还夹杂着楼下丐哥敲着碗教丐萝唱莲花落的声音。 就是唱词不太友好。 不讨饭讨打的那种。 于是对碰背景音里又多两声笑和拳风。 堪称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不打起来是怂比。 好不容易他们消停了。 天亮了。 参禅的和尚和早课的道士起床了。 青钟与铜鼓齐鸣,经韵并佛偈共唱,琴瑟和木鱼情同伉俪,符灰与香烟形似水乳。 好一处释道交融的水陆道场。 就是这道场里,好似掺杂着茫茫多的他物。 仔细品品,原来是纷争的味道。 信仰之争,果然明中暗里,从未停歇。 甚至偶尔连谷主都会乘兴摸出笛子来上一段,红尘曲·葬月和红尘曲·心魔交替出现,有时候是阻止纷争,有时候是战曲助兴。 就是不管是哪种,都很难听。 葳蕤刚到的时候也受不了这群魔乱舞,被吵得三天没睡好后,忍无可忍抄起重剑,也不管谁先起的头,照面就是打。 唱小调的?先打五十大板。 弹棉花的?先打五十大板。 教徒弟的?先打五十大板。 念经敲木鱼的?先打五十大板。 什么?你是路过的? 不管,你的呼吸声吵到我了,先打五十大板。 在葳蕤的重剑威胁下,恶人谷的夜间治安…… 并没有好转。 除了打出名声外,葳蕤的睡眠环境并没有得到哪怕一咪咪的改善,反而还恶化了。 因为大家打得更欢了。 前文说了嘛,不打起来是怂比。 毕竟是恶人谷捏。 在葳蕤因为睡眠不足彻底暴走变态之前,事情终于出现转机。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隐元会传来消息,中原有大庆典,数城联动,尽显盛世大唐气派。 浩气恶人两方停战,几个没犯下滔天恶事、人比较靠谱、在外风评尚好的大小首领都悄悄改头换面,摸出去探亲去了。 各家各派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把不肖徒弟不孝子孙赶出门去,好歹留下过个节。 彼时葳蕤中二病正重,没好意思回家,干脆趁着停战,出门采买去了。 他专门提前定了一批月饼,指明要高油高盐高糖的咸蛋黄莲蓉掺五仁馅,回油之后还要多晾干几天,具体硬度对标砖头,准备拿回来专门喂这帮子半夜蹦迪的妖魔鬼怪。 争取不齁死也噎死,主打一个令人爱在心口难开。 但这沉甸甸的同僚爱还是没派上用场。 因为留守在谷里的头目们,除了躲在不知道哪个角落望月思人陷入emo的天策,个个都是煽阴风点鬼火还往火上浇大油的好手。 这下没人控制场面,打架的人没收住,打进了小少林。 比睡眠不足的葳蕤的神经更敏感的,是小疯子莫雨的神经。 据说那个中秋,恶人谷的月亮都独具一格,血红血红的。 代价过于惨痛,最终还是“黑鸦”陶寒亭牵头,在谷内各方威慑下,争取出了恶人谷三个半时辰的宵禁时间。 勉强天下太平。 自此,葳蕤的睡眠时间就固定在了三个半时辰。 想到这儿,葳蕤的底气也更不足了。 因为他想起来,他确实是从到恶人谷开始,就再没长过哪怕一厘身高了。 原来这才是我后来没长个的真实原因吗?! 葳蕤瞳孔地震。 葳蕤快碎掉了。 水间并没有因为葳蕤看起来快碎了就放他一马。 她把手放在葳蕤眼前挥了挥,招回葳蕤游离的神志。 “有一件事,我本来还在犹豫,但看你现在还不遵医嘱管不住嘴,我觉得是时候了。” 葳蕤有了不祥的预感。 “什么事?” “司鼎提醒我,马上就九月份了。” 旁观的宿铭和岚止交换了一下眼神,再看向葳蕤的表情多了一丝怜悯。 “九月份怎么了?” 水间露出一个,比起她平时表情来说更加灿烂的笑容。 这笑容和葳蕤把造翼者串在码头时的笑容甚至有几分相似。 “九月份,是罗浮上学校开学的时候。” “葳蕤小朋友,一个月后,你就要去黉学报到,成为一个光荣的东序学子了哦。” 来到仙舟两个月,葳蕤成天走街串巷,除了发掘好食材投喂手艺堪忧的监护人外,也熟悉了住处、丹鼎司、长乐天等等数十个洞天的环境,摸清楚了周围邻居的脾性和家庭情况。 他没记错的话,住他们家左手边三栋的那个小胖墩,就是今年刚刚升了东序的学生。 上个月还请了周围邻居吃了饭庆祝。 那小胖墩没有这个年龄段小孩的人嫌狗厌,只是有点话痨,倒是挺喜欢葳蕤,拉着葳蕤玩了一下午。 期间叭叭地把自己的情况交代了个底儿掉,葳蕤连他暗恋班上哪个小女孩都知道了,自然也知道他上初学时连跳了两级,时年10岁,算个小天才。 小胖墩还长吁短叹,可惜他暗恋的小女孩不喜欢弟弟型的,看来是有缘无分。 当时葳蕤还笑呢,一个小升初的小屁孩,还整上缘分了。 那年(月)射出的子弹,直中现在的眉心。 葳蕤恨不得仰天长叹。 我在天泽楼前练过剑,华清宫里捞过鱼,兜兜转转几十年,归来还是初中生。 葳蕤垂死挣扎:“这个学我是非上不可吗?” “是的呢,毕竟是义务教育。” 葳蕤认了命,起身,在三人不解的目光里,掏出了千叶长生。 他弹了弹剑脊。 “是呢,毕竟是义务教育。” 第15章 追逐,一月之期 海边的礁石和步道相互穿插,大大小小的缝隙和空间密布,除了适合躲藏,也是很适合缠斗的场合。 岚止和水间端着茶盘转移到了旁边更适合坐的地方。 他们木着脸,看着两道光在石缝和平台间辗转腾挪。 一道半白半橙褐色的在前方疯狂逃窜,一道浅青镶金的在后方紧追不舍。 逃窜的是宿铭。作为信仰存护的命途行者,他并不十分擅长速度,此时显然只能凭借多年从军的丰富经验和急智,努力躲避身后袭来的,恼羞成怒的剑锋,途中还不忘构造一些障碍物向后抛去,为自己争取时间。 追逐的是葳蕤。他顾不得此刻正在何处,只想将这个害他要和一帮萝卜头混在一起读书的狗人斩于马下,举着剑一串玉泉鱼跃玉虹贯日平湖断月就直追罪魁祸首。 只是剑风都打在了直冲面门砸来的石块上。 被击碎的石子撒在葳蕤的脸上。 更气了。 “崽种!直视我!” 宿铭打了个寒战,然后逃得更快了。 岚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不去拦一下吗?我看葳蕤已经快气死了。” “我只是一个文弱的丹士。”水间眼底都是疲惫,“你呢?不管宿铭的死活?” 岚止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和宿铭一样的白色宽松袍子。 “我是个病号。” 久追不上,葳蕤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手中黑光一闪。 一刻都没有为千叶长生的退场感到庆幸,接下来登场的是,泰阿! 病号“歘”地起身,慌慌张张冲了过去。 “这可使不得啊!” 这玩意儿是真要命啊! 岚止到底是比经验丰富的宿铭更加经验丰富的岚止。旁观视角对地形的洞悉,和对宿铭能力的熟悉,使得他顺利地从葳蕤手中拦下了那把金纹重剑。被重剑的重量拖住了脚步的他,实在没有余力去继续拦住上了头的叽崽子。 只能看着葳蕤又掏出了轻剑扑了上去。 “你还跑是吧!” 黄龙横空挥金爪, 一吐翠色如碧虹。 黄龙吐翠。 在目标身后施展,穿透目标,对其造成大量外功伤害,附加额外100%武器伤害,获得20点剑气。 一场酣畅淋漓的追逐战后,宿铭败北。 宿铭惨遭殴打,伤势雪上加霜(并没有),瘫倒在地,被葳蕤拽着一条腿拖了回来。 葳蕤拖着人走到了水间旁边,嫌弃地扔下腿,拍拍手坐下。 宿铭颤颤巍巍地发问:“我又怎么了啊,又不是我要你去上学的。” 提醒你去上学的是司鼎,要求你去上学的是你监护人,为什么打我一个一般路过的病号啊。 听见发问,葳蕤翻了个白眼,掏出身份证件,怼到宿铭脸上。 葳蕤指着上面的数字12。 “你还记得我自己报的年龄是多少吗?” “你轻飘飘一改,我就得去读初中。” 水间捕捉到了关键词:“初中?是你家乡的说法吗?这种说法好像更接近公司的教育体系。你来自公司的辖区吗?公司旗下有星球毁灭导致你漂流在宇宙里吗?” 葳蕤想了想:“倒也不是,我家乡的文化和仙舟更接近,这也是歌民首领把我送来这儿的原因。只是后来经过变迁,我的家乡文化经过演变,才产生初中的说法。” “但即使是这样,我读初中也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大概二十年吧。 葳蕤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垂下的小辫一晃一晃的。 “宿铭,我现在去曜青的话,你能让我不用去上初中吗?” 宿铭撑着石桌爬起来,闻言正要张口,黑色重剑从他面前递过去,打断了他的话头。 岚止瞟了眼宿铭,直把他脸上的心虚剥出来,盯着他直到他闭上嘴,才施施然开口。 “没用的,仙舟之间户籍系统是共通的,你到了曜青也是12岁。” 岚止想了想,补充道:“曜青的武业生也要过义务教育。” 葳蕤:“……要不我还是把宿铭再打一顿吧。” 四人相顾无言。 两人享受着拂面海风。 宿铭连遭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打击,瘫在桌子上不肯动弹。 葳蕤若有所思。 “水间姐,我记得那个叫屏余的小胖子,是跳了两级的吧。” “你看我,能不能也跳两级啊。” 水间和他对视。 “可以是可以,但很难。你曾经的教育未必符合仙舟的进度,或者说极大可能不符合。” “本来你应该从初学读起,是燕阗将军考虑到你的剑术,以军方特招武业生的名额把你塞进东序去的。” 宿铭“霍”了一声,比挨打还难受。 “坏了坏了,被那老头盯上揣兜里了,这下是真挖不走了。” 甚至有点气急败坏。 “那些歌民真是有眼无珠啊,我们葳蕤看起来是混罗浮的吗?一看就一身侠气,当初就该直接送到曜青啊,我们曜青武业生分数线要求可低了。” “本来罗浮就是总领政事的仙舟,歌民来是参与庆祝缔约的庆典,来罗浮才正常。” 宿铭更难受了:“我在为舍身营兢兢业业挖掘好苗子,老大你拖后腿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岚止:“我没有说风凉话。” 岚止:“但我可以提醒你一句。” 宿铭:“?什么。” 岚止:“思路打开。” 宿铭:??? 岚止下定了决心,不再言语。 思路要打开。 山不来就我,那我去就山。 反正舍身营功高震主,别处不知道,曜青贵胄大概是如鲠在喉。 他是无所谓,但营里兄弟都上有老下有小,没必要对着干。 不如借此离开曜青,只要他不在,舍身营在贵胄眼里大概也就无关痛痒了。 葳蕤也下定了决心。 “我如果通过升学考试,是不是就可以让我从西序读起?” 读个书而已,大不了学文科嘛。 毕竟是带挂的人。 有阅读系统在,葳蕤可以战略性放弃所有记忆类的文科项目。 水间提醒葳蕤:“那你可要抓紧了,虽然燕阗将军大概是不介意给你开后门另考一场,但距离开学只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将整个初学和东序学段的知识学完。 虽然葳蕤很聪明,天资眼见得很高,但水间并不相信葳蕤能做到。 葳蕤的重点却在别处。 “一个月吗?” 葳蕤意有所指。 水间和他深深对视。 “对,一个月。” “看来这一个月,真的是寒窗苦读,足不出户的一个月啊。” 第16章 四季,梨花庭院 在日月为均衡星神[互]所掌管的此方寰宇,哪怕仙舟文明早在古国时期就能建造巨型星舰,千亿人共同巡游星海,也无法拘使一颗恒星为仙舟提供光热,仙舟所有天气均来自于人工拟造。出于节约能源和提高人民存活率的考虑,除部分生产养殖洞天外,其余洞天统一维持在最适宜生活的温度,用更通俗的话来说——温暖如春。 彼时仙舟的季节失去了意义,仅仅作为标志农牧生产的节点和时间流逝的标志。 本来是这样的。 前文有言,在某位名厨含恨去世后,仙舟掀起了关于人生活与生存的讨论,在漫长的争取后,洞天的温度气候调配自由回到了人民手里。不过因为昂贵的调温成本,大部分洞天依旧维持着统一的四季如春的气候,只有部分洞天开始了久违的四季轮转。 溶月坞就是之一。 溶月坞最早并不属于仙舟规划中的繁荣城区,但因为距离丹鼎司极近,居住于此,丹士们更能节约精力放在自己的课题和病人身上,也就成为了勤奋丹士的极佳选择。许多军士也选择离丹鼎司和丹士们更近的居所,方便调养。 溶月坞因此渐渐聚居了一大批丹士和军士。 大部分丹士的医术传承自古国时代,古国的医术讲究“四时阴阳之气,万物生存之本”,因而在获得气温调控权后,古典派的丹士们极力主张恢复四季。与此同时,部分长于技斗的军士认为寒暑磨砺有助于习练武道,也赞成丹士们的主张。 于是溶月坞成为了最早恢复四季轮转的一批洞天。天长日久,几百年下来,在丹士们的精心打理下,溶月坞春有草长莺飞,夏有萤火蝉鸣,秋有爽风金叶,冬有飞雪绵绵,四季鲜明,风景如画,成为了整个仙舟都着名的宜居洞天。 当然,地价也一路飙升。 如今除了丹鼎司的丹士们仍有购房优待外,能住进溶月坞的非富即贵,空气中的富人含量仅次于将军府附近的麒麟台洞天。不过比起麒麟台,溶月坞居民的平均年龄大了小十岁……咳咳,干休所是这样的哈。 不过这都和屏余没关系,他只知道溶月坞的夏天来了。 夏天对屏余来说是痛并快乐的事情。 快乐在于会放暑假,夏天的溶月坞生机勃勃,十分有趣,是孩子眼里最有意思的季节,屏余不用去上学,还可以吃各种冰品,在蝉鸣声中去溶月坞各处招猫逗狗,捕蛙扑萤,哪怕玩得一身泥水回来,只要不落水,就不会被责怪。 大人们只会说:“小孩嘛,正是玩的时候。” 作为连跳两级的小天才,屏余自觉将大人们的心理一把拿捏。 他也的确一直把握住了尺度,从没有因为玩耍被责问过。 痛则在于,作为一个生长期还未开始抽条的小孩,屏余的体重发展有一点点点点的超出预期,展现出超过同龄人的厚重,这使得他比别人更加怕热,而他的母亲大人是古典派的丹士,讲究顺应自然,家中并不长时间使用温控设备,于是夏天的溶月坞就显得有些难熬了。 除了在隔壁的梨花庭院。 梨花庭院名为庭院,其实是一座种满了梨花的小山。 和屏余家住的柳絮池不一样,据说早年间梨花庭院烧毁过一次,后来在擅长阵法八卦的丹士主持下进行了重建。明明没有其他设备,但梨花庭院就是冬暖夏凉,连满山的梨花都开得格外繁茂,花期也长,能从初春开到初夏,然后紧接着就是树下的绣球花,将维持一整个春天的白山染成蓝紫,冷调的颜色,偏偏生机盎然,仿佛要烧起来一样。 这片区域的住客们都很喜欢梨花庭院的景色,常常沿着步道在山上散步,屏余也在傍晚被父母带着一起去过,途中碰到不少邻居叔叔阿姨爷爷奶奶,还被塞了不少零食。 屏余常常觉得,他的体重超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周围的爷爷奶奶们总是给他塞零食小吃,这些零食小吃来自各个洞天,有肉有菜有糖,全吃下去不长肉才怪。 屏余的母亲觉得他在甩锅。 不过散步的邻居们好像有某种默契,从来不走到步道的末尾。 这种隐隐的默契对好奇心旺盛的小孩来说实在太过诱人,于是在某一次母亲和他人寒暄时,屏余悄悄地沿着步道往上一路小跑,踏足了约定俗成的禁区。 令屏余失望的是,步道的尽头并没有什么奇异的、诡怪的东西,仅仅是在花木扶疏间,伫立着一座小院。 小院并不气势恢宏,也没有什么诡谲神秘的纹路,相反小院清新典雅,白墙灰瓦,壁上装饰着石质的花窗。鱼纹花窗开得很高,至少对时年六岁的屏余来说很高,他看不见院里的情形,只能看见斜逸出院落的一根枝叶。 那根枝条上花叶盈盈,花朵大而轻薄,叶片小而青嫩,花叶都有着琉璃的质感,流露着惊人的妍丽。 已是盛夏了,小院里竟还留着一树梨花! 屏余本已消散的好奇心再次被勾了起来,他果断放弃了花窗,开始循着院墙找寻。 他很快找到了院门,但黑色的木质院门上落着一把黄铜的大锁。 屏余不死心,趴在大门上,想透过门缝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机巧。 “唉……” 随着一声叹息,一只熟悉的手落在屏余的脑袋上。 屏余僵住了。 是母亲。 屏余心想这算是完蛋了,被抓了现行。他紧紧闭眼,等待即将落在耳朵上将其旋转180度的力道。 一秒,两秒,三秒。 无事发生。 屏余悄悄把眼睁开一条缝,去看母亲的表情。 母亲依旧抚着屏余的头,却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那支旁逸斜出的梨花。向来雷厉风行的母亲脸上,是屏余从没见过的悲伤和怀念。 回家的路上,母子二人都很沉默,只是两人都走得很慢,慢到天色渐沉,整个溶月坞被星星点点的灯火点亮。 好半晌,屏余终于忍不住了。 “妈,那是什么地方?” 母亲又叹了口气,叹息很长,像是想将胸口的郁气和悲伤都用力吐了出来。 “那是梨花庭院。” “真正的梨花庭院。” 屏余还是很疑惑,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梨花庭院是一整个区域的名称,就像柳絮池一样。 什么叫真正的梨花庭院? 但屏余不敢问,因为母亲的那口气做了无用功,随着沉默,悲伤又爬上了母亲的面容,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在这阴影下,母亲仿佛濒临破碎的雕塑,只要一碰就会破碎,露出支离的内里。 第17章 灯光,云外归客 客观来说,屏余真的是个天才。 他的天才并不在于所谓的“跳了两级”,而在于他天生对情绪的敏锐感知,以及过早发展成熟的一种、对世事的洞明,这让他在那次关于梨花庭院的简短对话中,察觉了背后隐情。 他并没有弄清隐情的具体内容,但他明白这隐情可能过于悲伤,涉及一些失去和遗憾。也明白这悲伤足够大也足够沉重,以至于仅仅回忆,都有可能再次刺伤知情人。他也借此窥见了向来无所不能的、坚不可摧的父母藏在心底的虚弱和无奈。 屏余的叛逆期在那一刻迅速的过去了,它尚未着陆,就被小孩用爱挥散,以至于无人察觉。屏余迅速成熟了起来,他开始用心学习,比所有同学都努力——他太爱自己的父母了,他想尽快长大,早些成为能帮持父母的大人。 屏余已经很快了,但他也实在太小了,在他的努力得到成效之前,母亲面容上的悲伤先一步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老屏,她回来了!” 母亲脸上洋溢着快乐,这快乐抹平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使她重新流露出那种类似少女的、热切欢快的笑容。 “真的吗?是水间吗?” “是她!是她!”母亲连连肯定,“我今天在丹鼎司看见她了,她跟司鼎说会搬回来住,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她在坞口下了星槎,带着行李回来的!” 父亲闻言,向来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他连连感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亲的絮语最后甚至多了几分哽咽。 母亲走上前,握住了父亲的手,两人相携着快步走出门去,屏余抛下书本跟着追出去,却发现父母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白山。 已经又是一年梨花开了,只是往年白莹莹的山顶,第一次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 屏余看了看四周,发现不只父母,许多邻居也出来了,安静地望着那点灯光,间或夹杂着几声“梨花庭院里原来有人住吗?”的稚嫩童音。 更多人则是安静地望着,泪流满面。 气氛却在这安静里逐渐雀跃,直到有人笑了出来。笑声里仍带着几分哭腔,但更多的是释然和欢欣。于是更多人笑了出来,悲伤的余韵彻底被翻了过去,笑声中,屏余听见有人呼朋唤友,说要去长乐天喝一杯。 父亲的战友经过屏余家的院墙,高兴地招呼屏余的父亲一起去。 屏余看见父亲抹了把脸,笑着连连摆手,却被母亲背后推了一把,最后在一片善意的哄笑声中,和战友们出门了。 母亲又站了一会儿,突然喃喃:“这么多年了,她家里一定积了很多灰,这么晚回来未必来得及打扫,我得去帮帮忙……” 回头却看见儿子望着自己,表情无辜,眼神却可怜巴巴,还带着几分名为“我也要去”的坚定。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伸手摸了一把儿子圆滚滚的后脑勺。 屏余再次和母亲一起走上那漫长的步道,母子各提着一盏灯,汇入了一条光亮的溪流。他在半山腰回了下头,看见这溪流从各家门口聚集,最终流到山上那座小院里。 屏余好像再次明白了什么,就好像他上次从古籍里看见那句诗一样。 梨花庭院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大家会为庭院主人的离去而悲伤,会为庭院的万里归客而欢乐。 因为溶月坞本就该有梨花庭院,或者说正是因为梨花庭院,才有了现在的溶月坞。 屏余和母亲一起,踏入了曾经万分好奇的庭院。一阵忙乱后,众人散去,屏余才看见了庭院的新主人,那个叫“水间”的大姐姐。 她有一张温柔秀丽的脸,穿着藕荷色的衣裙,褐色的长发用一支花簪挽起,发尾柔柔垂在肩上。 她一身风尘仆仆,和发色相同的褐色眼眸却安定,那眼神极有力,这让她像极了庭中那株四季不变的花树,亘古岁月于她如无物,她本就在那里,并将一直在那里,只有春风拂过时,她会抬起眸子,赠时光以一树花。 母亲握着水间的手,埋怨似的拍打着,手掌落下时却轻轻的,几乎听不见声音。 “你还知道回来……” “当年老师出事,你跑什么?”母亲本已止住的泪水又奔涌而下,“我们这么多人,还护不住一个你吗?” “都是我当年不懂事,我错啦……”水间用空着的手轻轻擦拭着母亲面上的泪水,温声哄着,“云姨别哭啦,我心都碎了。” 她讲着俏皮话:“再哭,屏叔看见得生我的气了,到时候拜年都不让我上门了。” “他早就在气了,还差这一点?”母亲破涕为笑,“他不让你上门,我就不让他进门。” 或许是屏余晶晶亮的眼神太有存在感,水间注意到了他,招招手让他过去。 母亲看见水间的动作,笑得更厉害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喊人还和以前一样,招小狗似的。” 被母亲笑话成小狗的屏余垮着脸,下一刻被水间揽进怀里,捏了捏胖嘟嘟的小脸。 “屏余都这么大了,”水间对屏余的小胖脸爱不释手,“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懂事儿的小孩儿。” “这是你水间姐姐……” 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屏余在心中接话。 “你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果然。 屏余小小翻了个白眼。 母亲一眼就知道自己好大儿在想什么,毕竟再聪明的猴儿,都翻不出亲娘的五指山。 “你别不信,论起来水间还是你干姐姐呢。”母亲补充,“上了老屏家族谱的那种。” “云姨?”比屏余更惊讶的是水间本人,“认干亲我知道,怎么还上族谱了?” “你屏叔干的,”母亲老神在在,“当初你爷爷一出事,你屏叔就着急忙慌回去开了祠堂,生怕你没个人撑腰,被人欺负了去。” “谁知道那些人这么着急,什么下作事都做得出来,硬生生把老师逼到了绝境,都没等到你屏叔回来。” “你也犟,你爷爷一走,你也走了,还一走这么多年,杳无音讯的,我们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水间连忙打断施法,生怕又翻出旧账惹人哭,“我过得挺好的。” “这些年我不在仙舟,当时仙舟停泊在第一真理大学附近,我正好去进修,也算躲躲风头……” “大学的老师们都很照顾我,我之前还跟着教授去做了两个项目……” 屏余木着脸看着亲妈和干姐开始絮絮叨叨地咬耳朵,虽然依旧被干姐揽在怀里,却好似离她们俩很远很远。 屏余小朋友,时年七岁,在一个初春的夜晚,预感自己即将失去母亲的宠爱。 收获大概是一个新鲜出炉的干姐姐,以及可以被预见的,来自姐姐的血脉压制的一生。 屏余(棒读):人生真是一场又一场的亏本买卖啊! 第18章 家人,收养始末 在云苑看来,自己的儿子屏余虽然看着胖乎乎的,柔软可爱,活泼讨喜,但实际上是个特别倔的小孩儿。虽然好脾气到会被周围的姐姐阿姨们搓圆搓扁,还能傻乎乎地笑,但当他认准了一件事就会一门心思往里钻,不撞南墙不回头。 想去看看那条默认不走到尽头的路,见缝插针偷溜着也要去。 担心家长辛苦,于是就不肯放任自己享受童年,点灯熬油也要学习。 一般来说这种敏感又倔强的小孩,大多像竖着刺的毛栗子,不好沾手。而屏余更是毛栗子里的翘楚,他不将锋芒露出来,只悄悄把刺藏在心里,你一触手只能摸到柔软弹手的小孩儿膘,非得细细摸索,才能摸出那温热的皮肉底下,竟然生着嶙峋的骨头,一半是傲骨,一半是反骨。 云苑曾经怀疑儿子交不到朋友,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一腔赤诚又捎上几分迟钝,喜欢谁就非要和谁玩儿,还不吃任何暗藏的推拒。 小朋友们:吃我直球攻击! 几年相处下来,屏余到底还是作为一个欢脱的小孩渐渐长大了。 但水间到底已经是个大人了,屏余真的能接受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吗? 云苑发着愁。 然后云苑发现算是白愁了。 事实上,屏余以一种堪称离奇的速度,接受了水间这个姐姐,甚至两年后,已经变成唯姐姐马首是瞻的形状了。 也是这个时候,云苑才发现,屏余居然还有点子慕强在身上。 水间多厉害啊—— 丹士世家的后裔,身世多舛的遗孤,娇养出的贵胄小姐,偏偏有勇气出走,独自游学星海。 她博学敏锐,离开仙舟不过短短七年,归来已是第一真理大学毕业的医学、药学、心理学三料博士,工作起来干练耀眼,是小朋友们最崇拜的大人样子。 她温柔和善,能轻易洞悉小朋友们间的小别扭,压根藏不住,还能永远用亲切郑重的语气做调解,哪怕只是一句话、一块糖的矛盾。 她交游广泛,从无名客到纯美骑士,筑城者到混沌医师,连葬仪知宾她都有所来往,还从他们口中听到了各种跌宕起伏的故事,如今仅仅泄露这绚烂星海的一角,就足够年幼的孩童们惊呼—— 在又一次看见自己的傻儿子被水间忽悠得团团转之后,云苑找到了时任司鼎的闺蜜碧君。 “我现在不担心屏余,”云苑大叹其气,“毕竟哪个当弟弟的不是被姐姐骗大的。” “我警告你可别乱说嗷!”碧君连连否认,“我可从来不骗我弟的!” 云苑翻了个白眼:“是是是,你从来不骗碧风,他自愿帮你跑腿,自愿给你买零食,还自愿给你的小号贡献了所有零花钱,然后自愿回去抱着你左手写的情书美滋滋的做梦,被碧叔叔殴打的时候也自愿没有供出你来。” 碧君语塞。 多年闺蜜就是这一点不好,哪怕你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司鼎了,在闺蜜面前依旧底裤都保不住。对方也永远是那个哪怕你下一刻就死了,也要诈尸起来删和她的聊天记录,还要掐着脖子威胁才能保证不毁你身后清白的黑历史记录仪。 “我现在不担心屏余,”云苑又重复了一遍,“他是拧巴,但一起长大的朋友总是多包容他一些,就像你这种狗脾气,这么多年我不也忍过来了吗?” “我现在就担心水间。” “虽然她和小孩儿说话都温温和和的,”云苑长吁短叹,“但两年了,她的眼神还是冷。” “也不能说是冷,就那种,”云苑想讲明白自己的感受,却有些词穷,只能手脚并用地比划着,想让碧君从力度上领会一下她的意思,“怎么说呢?就那种浮于表面的感觉。” “两年了,屏余在她眼里也只是小孩儿,而不是屏余。” 碧君听着,若有所思,最后拍板。 “我明白了,就交给我吧。” 云苑不知道碧君当时从自己的肢体语言里明白了什么,只知道碧君找燕阗将军叽叽咕咕一通之后,他俩和隔壁工造司的司砧牧屿一起,开始往各个慈幼院钻。 云苑好像懂了他们的打算,又好像没懂。 不是,干弟弟不行,也找不出亲的,就干脆找个新的吗? 这主意明明是现出的,怎么这么馊啊? 你们六御之三,凑一起就凑出这么个主意啊? 云苑两眼一黑,只觉得罗浮前途真是一眼看得到头。 后来他们不钻了,云苑以为他们放弃了,还松了一口气。 然后云苑就听说水间收养了一个小孩。 云苑:??????? 碧君相当得意的来找云苑:“你之前不是觉得水间和小孩儿们不亲么?我和将军他们观察了一下,大概是差异太大了,水间没那么容易打开心扉。” 她把双手放在胸口,做了个“打开”的动作。 “我和牧屿本来想着,要不从慈幼院给水间抱个上下不沾的小崽儿,给水间打小养着,说不定养着养着就亲了呢?就算养不亲,也有个情分,好歹有人陪。” “不过将军说不行,水间估计瞧不上。” 燕阗将军的原话是“水间自己都风雨里摔打大的,能看得上慈幼院养出来的娇娇儿吗?” 碧君和牧屿想了想也是,他们能看得上眼给水间养的,大概率是功勋烈士子女,这种孩子在慈幼院绝对称得上一句娇养。本来当年水间也该进这种慈幼院的,但水间生性坚强,不愿意落到指望他人荣养的地步,才选择去仙舟外游学,想来也的确可能看不上那些孩子的性子。 “我们本来正愁着呢!”碧君想到这儿,一拍大腿,“结果就前两天,歌民来参加入贸七十周年庆典,带来了个小孩儿!” “那小孩儿可厉害了,路上他们遭到造翼者袭击,那小孩儿拿着把剑就把人给片了。” 碧君啧啧赞叹。 “那堆鸟人里有个格外厉害的,据说是个[卫天种],被那小孩儿生生从飞船拍到玉界门,”碧君语气夸张,好似长乐天的说书先生,“听说翅膀都断成八截了,现在还在幽囚狱吊着呢。” “燕阗将军当时就馋这小苗苗了,正好歌民那边说不是他们的孩子,将军立马拍板,说得留下。” “不过孩子还太小,司衡说咱们仙舟怎么也没有让12岁孩子参军的道理,得给孩子找个监护人,好歹养到成年再说。”碧君得意洋洋,“我当时就想到水间的事儿,一提,就通过了。” “瞧不上温室的花朵,正好来了个野生的【玉界飞星】。” “这可真是,时也,运也。” 云苑不由得有些不安:“照你说的,这孩子这么凶,水间能管住吗?” “那指定是管不住啊!”碧君拍拍云苑的肩膀,“可家人之间,哪儿来的管不管得住一说呢。只要品性尚可,彼此交心,就够了。” 云苑还是有些担心:“也不是知根知底的孩子,这品性怎么看啊,万一呢?” 碧君给她出主意:“你家屏余今年跳级上东序了,不得感谢水间帮他补课?” “这样,你不放心的话,就办一场庆祝庆祝,让水间把那孩子带上。让你家屏余和那孩子接触接触。屏余跟人精似的,你让他看看。” “不过我倒是觉得你也不必那么担心。”碧君想了想,做出结论。 “单他能冒着生命危险救人,就够我们给他一次机会了。” 第19章 种地,突然袭击 “你怎么又在种蘑菇?” 水间找到葳蕤的时候,葳蕤正在种地。 水间对于种地这件事本身没有意见,作为一个丹士,水间也会自己种药材。 并不是罗浮已经缺药材到丹士长也要撸袖子锄大地了。人各不同,脉案也千变,巡游星海能遇见的敌人种类不是古国时期还在一颗星球上时那寥寥几种能比拟的,与纷繁复杂的敌人种类相携而来的,是数倍于原本生态的细菌与病毒,交叉感染、刺激变异,诱导变异,由此衍生而来的病症种类更是指数型上升。 在此基础上,罗浮原本携带的药材种类,已经早就满足不了需求了。丹士们只能耗费心血,在浩如烟海的材料里遴选可用的部分,再进行针对性的培育。 可以说罗浮迅猛发展的医学背后,是无数丹士们的辛勤的汗水和泪水。 水间并不因为自己的贵胄出身,而对种地这一所谓“贱役”有什么意见,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爷爷、爸爸、妈妈,都曾经很长时间流连在药田里。 连在她幼年时就已经去世的奶奶给她留下的最后的印象,也是在药田里。 奶奶给小水间带上用蒲草茎编的小草帽,用带着薄茧的手拉着她走在药田窄窄的田埂上。天气太热,小水间累了耍赖不肯走,奶奶也只是笑着轻声哄她,摘下旁边一朵被摘走花蕊的红花,簪在小水间的鬓边,弯下挺直了一辈子的背,背起小水间,颤颤地往前走。 一直走一直走,走过药田和溪水,走到深深的竹林里去。 后来那个并不高大但也坚韧的背影消失了,拉起小水间的手的变成了沉默的爷爷。 爷爷只有在药田里不沉默,他总是对各种药材如数家珍,讲起药材背后的故事时妙趣横生。小水间正是从爷爷的故事里,发现了药田除了飞虫和泥土以外的乐趣。 但爷爷看着不怎么开心。 小水间想让爷爷露出以前的微笑,她更加仔细地培育药材,按着爷爷教的方式,认真地为药材除虫,浇水,珍惜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发现了新的变种,她小心地挖出来栽进花盆里,举着花盆去找爷爷时还摔了一跤,被牢牢护着的花盆毫发无损,膝盖却满是泥土。 爷爷看着举着花盆的小水间,还是没说话,伸手拍打掉她沾染的泥土,拿手绢擦干净她的小脸,然后深深、深深地凝望着。 小水间看不懂爷爷的眼神,但爷爷最终还是笑了,摘下旁边的一朵红花,簪在小水间攒起的包包头上。于是小水间也笑了。 后来,再后来,药材的花香和叶香间,小水间长成了水间。 她变得勇敢而坚定,就像她的爷爷。 她生性聪慧而敏锐,就像她的奶奶。 没有人拉着她的手了,她便独自一人,走向那片熟悉而陌生的药田。 巡游星海时,罗浮是她的故乡;回到罗浮时,溶月坞是她的故乡;回到溶月坞时,这片药田是她的故乡。 所以她对葳蕤种地很有意见。 葳蕤的田地在药田附近,是新开出来的一片。虽然不是精确配比、细心养护的药土,却也相差不远。在水间眼里,这块地只需要稍作调整,就能种出非常优质的药材。 而葳蕤在地里种满了发光蘑菇和紫色的芜菁。 水间:这是暴殄天物! 因为葳蕤曾经拿出过优良辣椒种子,水间怀疑这蘑菇和芜菁是不是什么特殊品种,还找葳蕤拿过一点儿用来研究。 然后水间发现,芜菁就是紫色的大萝卜,而蘑菇就是蘑菇,除了能发光一无是处。 蘑菇甚至还不能吃! 葳蕤被水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要怎么解释,这发光蘑菇和紫色芜菁能拿来换一种叫“园宅币”的神奇货币,这种货币可以用来在系统面板里的家园商店买梨花木的桌案,买玉质的浴桶,买藤编的坐障,买香榧木制的棋盘。 最重要的是买带床帐的新床。 梨花庭院在山顶,光照过于优良了,他真的睡不着觉! 他和水间提过要装更遮光的窗帘,被以“影响庭院整体风格”的理由拒绝了,拒绝不说,水间还用怀疑的眼神盯着葳蕤。 “你是不是又熬夜了,才需要在白天睡觉?” 天爷啊!几十年了,我还要被姐姐管着早睡早起吗?! 是的,我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想到这点,葳蕤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沉痛地低头。 接着顶着姐姐看败家子的眼神种田。 水间眼神攻击不成,也就不再费劲了。顶多问一句,就回自己的田里,姐弟俩各种各的,场面居然有几分和谐。 她本也不是那种控制欲深重的性子。 或者说,任何一个自童年起就常常陷入无助、无奈和孤独中的人,都不可能养成控制欲深重的性子。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水间有正事。 “别种了,”水间拿走葳蕤的锄头,“回去收拾收拾,今晚有正事。” 葳蕤也不恼。 他拿锄头本来就是掩人耳目,实际上都是用面板一键种植,收获也是,从种到收一条龙服务,保证一点灰都沾不着,连鞋边都干干净净。 别问,问就是剑三黑科技。 “今天晚上?干什么去?” 水间无视了葳蕤干净的掌心,把帕子递给他擦手:“我之前给隔壁小孩辅导功课,他成功跳了两级,升了学段,家长请我吃饭,说把你带去和他家小孩交个朋友。” “这么突然?”葳蕤奇道,“还指明要带我?” 水间眯了眯眼:“小孩他爸是将军府的武官,擅长兵法,据说用兵善奇,独辟蹊径。” “奇袭啊,这怕不是来试探的。”葳蕤想到什么,又问:“你有热心到给小孩辅导功课吗?” “小孩的妈是我爷爷的徒弟,小孩妈的闺蜜是我的顶头上司。” 葳蕤懂了:“哦,试探我的。” “你明白就好。” “有什么提示给我吗?”葳蕤从包里掏出一朵混彩铃兰花,塞进水间手里,扮出一副可怜相,“姐姐想必不忍心看你可怜的弟弟被老毕登为难叭~” 水间拍了下葳蕤的头,故作生气:“怎么说话呢!什么老毕登,那是我屏叔!” “姐姐~”葳蕤扯着水间的袖子耍腻,成功恶心到了自己,没憋住yue了一声。 “好了好了,屏叔和云姨虽然想试探,但毕竟是长辈,不至于为难你,”水间把贿赂簪在鬓边,轻盈的花朵垂下,像一束精美的发饰,“倒是屏余,那小孩精得很,恐怕他才是主力。” “有多精?”葳蕤眨眨眼,送了水间一个wink,“有我精吗?”。 水间拽着葳蕤向山上走去,边走边缓缓抛出两句话。 “那哪儿能啊,谁精得过你啊。” “你是油锅打滚,那小孩儿,勉强算个天赋选手吧。” 梳理一下人物和私设(剑三篇上) 接下来三章大概都是设定和由来,我尽量写得好玩一点,实在不想看可以跳过,或者等以后我遭米哈游背刺之后回来嘲笑我。 本来只想简单写写六千年前的故事,然后就要拉时间线写主线的,结果写着写着发现,因为关于仙舟现有的游戏文本设定,和理论上本家设定的完成度差别太大了,关于仙舟的政体演变、具体场景、运行机制、具体历史、民族构成等等等等,很多现在的游戏里并没有提及…… 我写大纲的时候没注意到,现在就只能拿私设补充了。 私设多了迟早是要被米哈游背刺的。 背刺就背刺吧,总不能不写吧。 然后写的话,因为我个人不太偏好工具人干巴巴补完设定就退场,所以补一个设定就多一个角色,结果就是登场人物越写越多……谁敢想我最早只给葳蕤设定了两个小伙伴,结果写着写着光现在就已经有四个半了,原定的那两个甚至还没登场呢…… 想了想还是得单独拿出来给大家梳理一下人物关系和相关背景设定,还有我给仙舟目前增添的一些私设,也算是给我自己提个醒,也方便大噶看见我吃书拿来鞭策我。 角色的话主要是目前出场的角色,相关设定有的是已经写到了但没细写,有的是细写了但没明写,还没登场的角色……就以后再说吧。 相关名语: 本家=游戏文本和相关官方衍生内容 私设=主要指我的私设 野史=其他玩家和相关博主整理推测的内容 角色太多了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尽量不遗漏吧: 首先是主角\/主摄像头葳蕤同学,最初的本名已不可考(主要是懒得起,以后也基本不会提到,起了也没什么意义),目前是第二次穿越。 第一次穿越是打游戏时拍到插座触电,因为独居无人发现,也没人救援就噶了。从现代玩家时间线穿越到剑网三世界,成为了藏剑山庄三代弟子。第一次穿越后在大唐发生的故事,会在正文第三卷“幽明故梦”中去提及,现在按下不表。 第二次穿越是因为大唐安史之乱,在战场上被人捅了。从剑网三世界穿越到崩铁世界,落地时间是星历2092年,距离星核精诞生还有6007年,这一点正文已经陈述过了。 现实世界身体已经死掉了,所以第一次穿越和第二次穿越使用的都是游戏账号身体……因为玩家在游戏里需要走剧情,官方不可能用资质来卡玩家的剧情,所以设定葳蕤的身体在武学方面的天赋是基本顶级的,这也使得葳蕤作为武者的力量非常强。 (所以葳蕤开场能杀造翼者也正常,造翼者也只是丰饶赐福者,不一定是命途行者) 但是很不幸的是,虽然有顶级的资质,但葳蕤当初建号的时候,没有选择成男体型,而是建了一个藏剑正太号,身高就成了他永远的痛。不过脸还是很好看的,是那种冷漠正太脸。因为玩家自捏脸比游戏npc脸精致太多了,所以设定为有非常明显的外貌优势,吃了不少颜值红利。 关于正太体身高到底是多少,剑网三官方没有给出具体数据,据我本人在游戏里的目测,调到最高的正太大概到成男的腰和胸口中间,所以大概设定为一米二到一米四之间。在剑三大唐世界葳蕤花了十七年,长成了(穿鞋)一米八,然后因为死了一次,身体数据刷新,又变回一米二了。 金手指是带着的游戏系统,这个系统涉及到一些剧情相关的线索,怕剧透不方便深讲,就简单讲讲目前提到了的板块。 【武学】:用来收录武学的,游戏板块可以查询其他门派的技能。 【阅读】:收录所有读过的文本,并且随时可以查询。大概是用来背书和记琐碎东西的。 【背包】和【仓库】:随身背包和仓库,存东西的。按格子算的,不限制空间只限制数量。 【密聊】:大型rpg游戏都有的聊天面板,活用的话大概就是悄悄传递信息吧 【成就】:记录游戏成就的。没什么用,大概是用来玩梗和搞回忆杀。 【焦点】:添加过焦点的角色会在离玩家一定距离时提醒,还会连线。没明写,但水间宿铭和岚止三人悄咪咪偷听的时候就是被焦点抓出来的,葳蕤给水间加了焦点,所以他们仨靠近的时候葳蕤眼前弹出了焦点提醒,还连了根线表示在旁边…… 【轻功】:剑网三特有大轻功。简单来说就是有气力值就能飞,旱地拔葱的那种。 【家园】:剑网三休闲基建玩法,主要就是种地烧菜酿酒钓鱼卖代币,然后拿代币买家具。 【技艺】:生活职业,有缝纫、铸造、医术、烹饪、梓匠五种二级大方向和庖丁、神农、驯养三种一级小方向。 然后是回忆里提到的天策、琴娘、喵哥、丐哥丐萝和和尚道士。 具体故事也留到第三卷,简单讲讲门派设定,给不玩剑网三的朋友科普一下。 天策是剑网三的门派之一,背景设定是忠于大唐的军队门派,职业武器是长枪,门派特色是可以上马,机动性高(但轻功飞不高x) 琴娘门派是长歌门,门派多是热爱诗词歌赋的文雅之士(举个栗子:本家设定里李白就是长歌门的人),门派武器是琴和琴中剑。然后就是长歌门和另一个文雅门派万花谷比起来更加偏向庙堂,所以门内会要求读书,所以名次还是蛮重要的…… 喵哥门派是明教,门派武器是双刀,特色是可以隐身和缴械,还能通过奇穴和技能吸血,总之野外非常难缠,剑网三游戏里大部分劫镖和职业拿悬赏的都是明教。网上流行过的“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喵喵喵喵”的梗,最早就是明教的门派梗,出自明教典籍大光明录,这一句的原文是“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同心同劳。 ” 丐哥丐萝门派是丐帮,门派武器是短棒,武学套路是掌法和棒法(《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控制能力极强,游戏里pvp擅长打奶,甚至打成了“丐帮打奶”梗。因为游戏里丐帮是明教之后出的职业爹,在其版本很针对明教,而长歌门是dps和奶的双心法职业……所以有点旧怨打起来很正常。 和尚和道士就是字面意思的和尚和道士,分别指少林寺和纯阳宫,都是老门派了,梗太多了一时说不完,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阿b搜搜看。 至于葳蕤本人的门派,正文里有阐述过,高机动的双剑门派,因为是江湖最着名的铸造门派(之一),也是游戏pvp玩法名剑大会名字的由来,门派代表色是金黄色,是金灿灿的大唐军火商,所以一般默认非常有钱,所谓“我身上除了这金银玉石,就是这玉石金银。”(原本是同人歌曲《江湖意》里的念白,原文是“你该好好瞧瞧,我身上除了这金银玉石,还有这山居剑意。”) 下章还有。 梳理一下人物和私设(剑三篇下、崩铁篇一) 接上章。 目前提及的剑三私设角色差不多就这些了。 然后是一些专有名词。 【恶人谷】:剑三阵营玩法的两大势力之一,另一个是【浩气盟】。顾名思义是更混沌的那一方,谷里不说每个都是大恶人,但多多少少都是在谷外犯了事儿的。但是游戏里大家好像都更放飞自我,恶人谷时常爆满belike我现在在的服务器万象长安,恶人谷阵营已经绝育很久了…… 当然葳蕤是个例外,他没犯什么事儿,他纯属从游戏穿真实,观念没转过来,中二病犯了自己跑进去的。 【祸世魔君】、【匡正太师】:阵营战阶称号,通过游戏里pvp玩法可以肝到。 【西市腔】:恶人谷特产,是烈酒,非常烈的那种。 然后像什么金水巴陵白龙口无量山等等等等,都是地名。 【踏炎乌骓】:马名,要打英雄烛龙殿副本才能掉落。有四种,最好的是“踏炎乌骓·不羁”,本来就很难刷,还要刷到指定一种,就更看脸了。(陆寻根本就没有羁儿!) 【皇竹草】:现实里也有的着名马草,在游戏里是最顶级的马草。因为天策有爱马梗,我们通常会说天策的老婆是他们的马,所谓“长枪独守大唐魂,一筐马草就嫁人”。在游戏里看见心动军爷可以考虑拿一组皇竹草去勾搭试试。 【小铁】:xx陨铁,随不同等级有不同名称。200块小铁加一块对应等级副本掉落的【大铁】(xx玄晶)可以获得该等级下最好的武器橙武。 【狼牙军】:安史之乱里安禄山麾下反贼军队,是游戏里的反派。 【麟驹】、【龙子】、【绿螭骢】:都是马名,名字由来是各朝代名马。在游戏里是野外可捕捉的马驹,没有踏炎乌骓好,但比游戏流程送的马好。 【红罗舸】:游戏里的奇趣坐骑,外表是一条带红绸的小船。 然后莫雨和陶寒亭都是本家的npc,相关故事百科上都有,还蛮有意思的,可以去看看。 (少谷主莫雨也算是游戏里恶人谷的看板郎了,和对面少盟主穆玄英简直可以算剑三版罗密欧和朱丽叶,不过谁是罗密欧谁是朱丽叶……不好说,毛莫和莫毛都有,我虽然是恶人谷的,但我更吃毛莫,主要是喜欢一款年下健气小狗x) 关于剑三目前涉及的就是这些了,其他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梗。 接下来就是我如山如海的崩铁宇宙私设。 [歌民] 本家设定: 1.寰宇的游商民族。(神策府案牍[盟助·学会]) 2.星历2022年,引荐仙舟加入星际和平公司的泛银河贸易网络(神策府案牍[盟助·学会]) 3.听力优秀,视力欠佳。(十王司重犯名录) 此外本家对歌民的描述就没有了,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补。 我根据本家设定的第一点,通过查询资料,选择了丝绸之路上的游商民族“粟特人”作为[歌民]的原型。 粟特人信仰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该教认为阿胡拉·马兹达(意为“智慧之主”)是最高主神,是全知全能的宇宙创造者,它具有光明、生命、创造等德行,也是天则、秩序和真理的化身。所以设定[歌民]崇拜自己的民族主神,粟弋口中的“智慧之主”不是博识尊而是阿胡拉·玛兹达。 (正文里那段“啊!光辉灿烂的阿胡拉玛兹达……”是剑三120级副本冷龙峰第五个boss赤幽明、赤厄明的技能语音,这个boss设计充分体现了拜火教善恶斗争二元论的特点,也很容易牢,这个语音也很容易洗脑……) 该教还以光明之象征“火”为崇拜对象,认为火是阿胡拉·玛兹达的造物中最高和最有力量的东西。火的清净、光辉、活力、锐敏、洁白、生产力等象征神的绝对和至善。所以穿白袍,装饰以火焰纹路。 历史上粟特人建立了许多绿洲城邦,但从未建国,基于这种史实背景,我依照粟特人昭武九姓的历史,设定[歌民]是以九座城池及部族共同构成的城邦联合政体。当初引介仙舟的部族来自九城之一“碎叶城”(是的就是诗仙出生的那个碎叶城),也因此碎叶城成为了九城之首。 关于老首领: 是七十年前促成仙舟和公司盟约的首领的儿子,碎叶城现任首领的父亲。然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之后没什么大戏份。 关于粟弋: 粟特人的古称之一“粟弋”,是粟弋这个角色的名字由来。以古称命名,对粟弋这个个体来说是一种荣耀,证明他深受厚爱,将传承部族的精神。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粟弋基本上是内定了的下任首领,也是因此才会被带出来参加仙舟、公司、歌民的三方庆典。 关于驾驶员: 驾驶员叫白沂,来自歌民九城之一的火寻城(原型火寻国,元称花刺子模),后来家中发生变故,随家人来到碎叶城生活。 曾是无名客,因为歌民的生理构造,听力极好,可以听出机械内部的细小声响,因此在机械维修方面极有造诣,在开拓途中担任列车维修工。 后来在开拓途中受伤,被迫下车回到碎叶城养伤。因为丰富的旅行经验,被任命为参与庆典的歌民代表团的星舰驾驶员。 一些私设的隐藏彩蛋: 1.拜火教的教规里规定,教徒死后不可用棺椁,不可带陪葬品,而是放在榻上。所以在歌民的文化里,没有棺椁的说法,这也使得葳蕤被捞起来时,粟弋不认识装着葳蕤的棺椁,而将其称为 “盒子”。 2.粟特人虽然好像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是个很陌生的民族,但实际上在历史上留下了非常浓墨重彩的一笔——中国古代最着名的那个粟特人,叫安禄山。 并且在本家设定里,景元活跃的时期,歌民巨贾瞽目王酋因试图借交易盗窃长生之秘被捕,至今还关在幽囚狱劳改……这如何不算粟弋忘恩负义的性格特点的一种由来呢? 3.此次遭受袭击坠毁的歌民星舰名为“泊叶诗人号”,扩写一下就是“终生漂泊的碎叶城诗人号”。依据历史,也可以将其称为“李白号”…… 梳理一下人物和私设(崩铁篇二) 歌民的部分大致梳完了,接下来就是主要的场合仙舟。 在本家的设定里,每一艘仙舟都堪比一个星球。星历3200年左右爆发的三劫之一[生劫]里,圆峤因失控航入红巨星,此时圆峤上有一千三百亿人。 由此推测,每艘仙舟实际上都非常大,游戏里展示的罗浮地图实际上应该是缩略过的,即使将其放大到原本大小,也应该只是整个仙舟里非常小的一部分。除了游戏地图展示的地图外,罗浮还应该有非常多的未展示区域。 而通过本家文本《仙舟通鉴·三劫本纪·残卷前篇》里记载,星历2607年[虚陵]就已经有洞天稳态瘫痪,导致灾害。由此可得洞天技术早已存在,而非部分玩家认为的“由帝弓提供”。 综上,能够使仙舟以星舰为基养育亿万群众的,应该是早已铺开的空间折叠技术,也就是洞天。 与此同时,如此体量庞大的群体,还历史悠久,应当有一套非常成熟的运行体制。 于是我就开始按我的逻辑大编特编。 从本家现有的文本材料看,虽然经历了三劫这样大的变动,但这些变动始终局限在军事方面,唯一涉及到政府架构的好像只有《睦音合议》,增添了因空劫诞生的十王司,和因帝弓号召而改名的云骑军,所以六千年前仙舟六御的格局应当和现在时间线差不多。 将军府、天舶司、地衡司、丹鼎司、工造司、太卜司(这个不太确定,不过涉及不多,以后有确定不是再改吧)。 也就是军政府、交通局、城管、医院、机械厂、领航部门。 目前涉及到的主要是三甲医院和医院家属区(bushi) 因为仙舟实际上有轮换制度,为了尽量延长居民寿命,以尽可能的让居民有机会获得长生,会分批次使人民轮换休眠,实际活动时间依旧是短生种的百年,但跨度被拉长到数百年。我私设大概是成年后约十年一批,休眠期间有可能根据需求唤醒少部分个体。此处写的年龄指的是实际活动时间,而非整体跨度。 【丹鼎司】 三甲医院目前出场的人物有四个。 1.水间。 23岁。温柔大姐姐,丹士世家的遗孤,户口本上剩自己的那种。十二岁那年作为家族主心骨的爷爷遭到政敌迫害身亡,水间不得已逃出罗浮,躲到了第一真理大学潜心学习,七年后龙王(?)归来,拿着三个博士学位成为了丹鼎司最年轻的丹士长,如无意外应当是下一任司鼎。 目前是葳蕤的监护人。最近的工作是为两位来自曜青仙舟的病号疗养。 2.浮盈。 22岁。水间的下属兼好友,性格活泼,但业务能力过硬,是资深丹士,白沂在丹鼎司疗养时的主治大夫。 3.云苑。 43岁。丹鼎司的另一位丹士长。水间爷爷的徒弟,水间的干妈。性格雷厉风行,但对儿女都有充沛的母爱。曾经帮水间爷爷奔走,未果。始终对水间当年被逼出走耿耿于怀,也因此对水间格外偏爱。丈夫是将军府麾下的军士,算是将军的亲兵。 4.碧君。 40岁。丹鼎司司鼎,水间和云苑的顶头上司。性格比较欢脱,但用药很稳健。因为和前任司鼎水间爷爷同辈,不好和水间论辈分,只当她是看重的晚辈。 这四个人都住在医院附属小区(x)溶月坞洞天。 碧君和云苑住在核心区域柳絮池,水间住在核心区域梨花庭院,浮盈稍微远一点,住在青坪坳。 溶月坞离丹鼎司很近,在丹鼎司和长乐天中间。用更通俗的话说就是,环境优美,亲近自然,放松身心,优质睦邻;三甲医院附近,健康有保障,同时靠近繁华市区,设施丰富,生活缤纷多彩…… 也算是黄金地段了。 【将军府】 1.岚止。 27岁。岚止其实不算完全私设,是部分私设。正文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山风不止,巡星司命”。懂的都懂。作为帝弓的无名英雄没留下名字,我就依据登神之后星神的名字玩了一下文字游戏。 本文采用的是仙舟英雄登神说。 2.宿铭。 26岁。岚止的下属,当年和岚止一起撞过岁阳恒星的幸存者,是岚止在舍身营的副手。性格活泛,大部分时候是偶像包袱很重的上司的嘴替。虽然宿铭出场比水间早,但我还是把他和他上司放在一起说。 3.燕阗。 44岁。罗浮的现任将军。很爱才,也是他拍板留下葳蕤的。为了把葳蕤留在军中,还动用了军队特招的名额,强行把葳蕤按在了将军府亲卫预备队里。 4.屏肃。 47岁。将军亲卫。云苑的丈夫,屏余的爹。 作为友舟的将领,岚止和宿铭本来应该住在将军府附近的麒麟台洞天,但因为是带伤来的,到罗浮的目的里除了观礼外还有一重是疗养,就被安排在了丹鼎司起病房作用的小院里。 后来宿铭和岚止觉得养得差不多了,剩下都是水磨工夫,就申请出院疗养。岚止出钱,在溶月坞买了个小院住下了。 燕阗在麒麟台有房,但更多时候住在将军府后院的住处。 【工造司】 牧屿。 44岁。工造司现任司砧。和燕阗曾经是同学。一起上学时和燕阗关系平平,后来牧屿到朱明游学,回来接任了司砧一职后反倒和燕阗关系变好了。 痴迷铸造,大部分时候住在工造司的宿舍里。 【地衡司】 碧风。 35岁。地衡司执事。丹鼎司司鼎碧君的弟弟。长久遭到姐姐和姐姐闺蜜的迫害,长大后毅然决然远离丹鼎司和溶月坞,在离溶月坞最远的洞天居住。 除了政府架构和各位位高权重或即将位高权重的角色们(无论是本家还是我私设),米哈游对仙舟的生态和社会构造的描述吧,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游戏文本里唯一涉及到民生的,好像只有在对青雀过去的描述中提到过一个名词“黉学”,大概是仙舟教育的称呼。涉及黉学的只说青雀当年在黉学上学的时候老控分,对黉学本身是一点儿不提。 我查了一下资料,古代学校对学段的称呼,在不同时期有很多不同版本。目前采用夏朝“学、东序、西序、校”的版本,并稍作改动,增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中的明德二字。 更改后的版本为: 德学——小学 东序——初中 西序——高中 明校——大学 先德后明,德为学先,明为修后。意为“先养德,后明理”。 第20章 宴会,跑路失败 柳絮池12号,屏家。 似乎是使用了空间设备,原本只有看起来半个教室大的院子,现在放得下三个篮球场。 往日静谧的小院如今人声鼎沸,长条的木桌上摆着丰盛的食物酒水,衬以鲜花果品,本应显得诱人,只是以公司流行的摆盘风格,并没有办法保住仙舟菜肴的精髓——锅气。于是菜品和那些看起来并不存在什么文化韵味和审美内涵的甜点一样,显得有几分冰冷和难以下咽。 不过宾客们也不在意就是了。 来客们穿着精美的服饰,有人锦衣博带,发髻高高梳起,妆以琳琅珍宝,珠靥斜红,行走间分花拂柳言笑晏晏,似是千年前古国的风吹拂而过;有人礼服优雅,长发柔顺披下,只用发带发卡弯出缱绻弧度,红唇与酒杯一触即离,比起珠宝,更多的以优美的言语和洞悉的智慧装饰自己。 古老与新潮并举,端丽共妩媚一色。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在这种宴会上,宾客们更在意的是彼此和彼此背后象征的东西,而不是一道无足轻重的菜品。 葳蕤和水间站在门口,没敢进去。 “你确定是庆祝小孩升学吗?”葳蕤又看了一眼院门上的匾额,声音有点恍惚,“而不是什么入贸七十周年庆典提前举行了?” “还是说你干妈家的作风就是如此……” 葳蕤噎了半天,才勉强选出了相对中立的词汇:“如此隆重?” 水间比葳蕤还恍惚:“我不知道……我突然感觉我可能和云姨没我想象的那么熟。” “我还以为就只是吃个便饭。”葳蕤把左手提着的酒坛换到了右手,搓了搓被坛口系着的麻绳勒出红痕的掌心,“要不我回去给酒换个包装?” 他并不提换份看起来更贵重的礼物,显然很有信心,认为除了刚从地里挖出来显得坛子过于朴素外,自己的酒配得上任何场合。 “我也以为就是吃个便饭。”水间看了看手里用竹壳包裹的礼品——香膏和麦芽糖,都是葳蕤鼓捣出来的,香膏气味清幽,麦芽糖甜味纯净,虽然称不上多昂贵,或者说昂贵得不明显,但在现在许多技艺还在复原过程中的仙舟,明显是古法制成的手工制品也称得上有价无市,称不上隆重,但很适合有女性和小孩的家庭,作为在干亲家吃顿便饭的走礼已经足够了。 但作为晚宴的礼金…… 水间咋了下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她开始回忆云姨是怎么跟她提的这顿饭:“如果我没有被什么藏在丹鼎司里专吸加班丹士脑髓的怪物袭击,以至于记忆发生明显混乱的话……” 水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这口气徐徐吐了出来。 “至少在我下班的时候,我还能确定的确是一顿便饭。” “先声明我不是看不起我自己,”葳蕤一言难尽,“但拿这种‘便饭’来试探我,是不是过于大张旗鼓了。” “我知道了,我真的被袭击了,现在记忆混乱还失去了判断能力。”水间斩钉截铁。 葳蕤露出“老人地铁手机”的表情。 “吸脑髓?丹鼎司还有这种都市传说吗?”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 葳蕤和水间回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果不其然,是宿铭和岚止。 “宿铭?你们也被邀请来吃饭吗?” 宿铭穿着一套圆领袍,但皮制的臂鞲显示这套衣服只是用来练武的便服,细细看去,他鬓发间还带着未散的湿气,显然他也没有把这个邀请看得很重,甚至有可能是从校场下来后就来了,还记得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就已经是他最大的敬意了。 岚止更过分,他穿着白色的长袖对襟,配着一条宽松的黑色裤子,蹬着一双浅口的黑色布鞋,不像做客的,像葳蕤记忆里清晨在公园里打太极的大爷。 他一点作为上司的包袱都没有,跟在宿铭后面一步三晃,浑不在意的左看看右看看。 葳蕤:……更像是遛弯大爷了。 就差一把破蒲扇和一个八哥笼子。 葳蕤不知道,在宿铭眼里,他现在一身杏色短袖搭褐色短裤,还穿着木屐,和之前一身锦缎的小少爷比起来,像个会爬树抓知了下河摸野鱼的乡下小孩儿。 和岚止的遛弯大爷半斤八两。 一道院墙之隔,墙里墙外好似两个世界。 “说起来……”岚止的穿着过于有既视感,唤起了葳蕤的记忆。他转头看向院里,目光捕捉到了一个人,“那边那个穿织金道袍的,是不是每天早上在山脚底下练拳的大爷?” 宿铭闻言也向院里看去,很快也有了发现:“亭子里穿白衬衫的小哥,好像是丹鼎司那个叫山明的丹士。” 岚止抬眼看了看:“二楼露台上靠着栏杆穿浅金色裙子的,是丹鼎司司鼎。” “……” 随着一个个熟悉面孔被辨认出来,水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这场灯火辉煌的晚宴,的确就是所谓的“便饭”。 水间心如死灰,张了张嘴,:“葳蕤,你看咱们要不这样吧。” “我记得之前煮汤剩了些鱼丸肉片什么的,后院也还有小青菜。咱们回家煮个火锅,下点面条粉丝之类的,随便吃点儿,然后立刻躺下睡觉,就当今天不知道这回事儿。” “也不是不行,”葳蕤看了一眼那些无人问津的菜肴,“我估计就算进去了也未必有机会吃饭。” 他眼神中流露出嫌弃:“就算有机会,我也不太想吃凉透了还浸着荤油的菜。” 两人一拍即合,转身就走。 宿铭眼珠一转,立刻跟上,还招呼岚止一起。 “走走走去蹭一顿,我也不太想吃凉菜,”宿铭义正言辞,“我们可还在养病呢,吃凉的对身体不好。” 岚止没搭理他。 宿铭见岚止不动,有点急了:“老大,你不会还打算进去受罪吧!” “是葳蕤煮的火锅不香,还是早早吃饱喝足躺下睡觉不舒服啊?” “都不是。” 岚止抬了抬有些沉的眼皮,在罗浮养伤的日子太舒服了,他很放松,放松到长期陷入困倦的状态,骨头缝里都溢出一股慵懒。 说实话,岚止也不喜欢浮夸的宴会,如果可以的话,吃一顿热乎美味的饭菜,然后在干净舒适的地方睡上一觉,他是不会拒绝的。 但是…… “已经走不了了。” 他听见了脚步声。来人大概是特地从另一边院门绕出来的,正好能堵住想走的人。 “水间?葳蕤?我看你们在门口站了好半天了,怎么不进去啊?” “燕阗将军?你怎么从这里出来?” 岚止听着折返的脚步声渐大,打了个哈欠。 看吧,走不了了。 跑路不够果断,就会被抓包。 第21章 将军,女孩时间 跑路过程中被当场抓包的姐弟俩同时叹了口气,对视一眼,放弃挣扎。 “别害羞嘛,里面都是熟人。” 来人甫一见面就非常热情地揽着葳蕤的肩膀往里走,葳蕤见水间并没有什么反对的反应,也就任由自己被这有力的手臂推着走。 将方向交给背后的推力,葳蕤抽空打量了一下这位自来熟的将军。 这位葳蕤只闻其名从未会面的燕阗将军显然是个爽朗的性格,他是个称得上英俊的男人,身姿舒展,气质沉稳。四十多年的风雨到底在他身上留下了些痕迹,当他露出那极具活力的笑时,岁月的纹路便再藏不住,优雅地叠在他的眼角。 但除了细看才能看见的纹路,他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笑起来眉眼间的神气甚至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如果要他的好朋友、工造司的司砧牧屿来评价的话,大概是“他像是长乐天杂耍艺人笼子里的猴,除了链子和香蕉外,什么东西都不能让他多安静一会儿。” 这位语气充满了怨念的德高望重的匠人究竟遭受过什么,才会用这种语气描述唯一一位被他公开承认的友人,我们不得而知,但这被他极尽贬损的气质显然颇受仙舟女性们的青睐,在葳蕤曾经拿来打发无聊时间的八卦杂志上,主编一改仙舟文学简洁含蓄的风格,用充满热情的亲切语气,将燕将军称为“孩子气的梦中情人”。 顺带一提后来这本杂志被水间发现了,在通读一遍后,水间的评价是“泛银河文化入侵的产物”。 葳蕤倒是觉得除了语言风格有点过于油腻恶心外,那本杂志说得还挺对的。 这位有着二十岁气质、三十岁面容、四十岁年龄的“孩子气”将军此时步伐轻快,走着走着好像走开心了,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推在葳蕤背后的手臂虽然依旧稳定有力,却无法克制地随着小调的节奏开始上下起伏。 他路过时甚至还从餐台上拿了一个水果。 “老燕,这边!”碧君在楼上看见了,招手示意燕阗将葳蕤带上二楼,“儿童和女士专场。” “不不不,”燕阗反手将水果放在葳蕤手里,拒绝了碧君的要求,“只有水间需要上二楼。” “这里可没有需要和姐姐一起吃甜品的乖宝宝,”他接过葳蕤手里的酒坛示意“他甚至自己带了酒来。” 水间耸了耸肩,提着“儿童和女士”专供的包裹上楼去了。 岚止把手背在身后,一步三晃地跟在了燕阗和葳蕤身后。 他闻见竹壳下散发的花香和糖味儿了,相比起来,他还是对葳蕤带来的酒更感兴趣。 葳蕤做饭都那么好吃,能被葳蕤拿出来送人的酒一定也不错。 而且水间不在,没人拦着的话,说不定他能蹭一口。 宿铭看了看上楼的水间,又看了看岚止他们的背影。 如果他也跟着岚止他们走了,好像有孤立水间的嫌疑。他本来就因为得罪水间被灌了一个月的苦药汤了,这会儿万一表现好,说不定水间能无视他违背医嘱去校场的事儿呢? 但他也很好奇葳蕤的酒…… 宿铭有点为难,但他显然想多了,水间并没有需要陪的意思,她上楼得飞快,这会儿已经走到半路了。 反而是碧君戏谑地问他:“宿铭,你也想参与一下、唔……怎么说来着?公司那边怎么称呼女孩儿们说话的场合的?” dys time.首先这不是公司独创的说法,”水·海(?)外留学经验者·间替她补充,“其次就是二楼不是还有儿童吗?” 碧君强行解释:“女孩儿不就是女士和孩儿们的缩写吗?” “我会建议第一真理大学寰宇通译系的教授给您发邀请函的。”水间叹了口气,她感觉今天快把她十年份的气都叹完了,“这样的话,他们修订下一版真理名词对照大词典的时候,就能得到如此富有创造性和逻辑性的帮助了。” 岚止回头,非常郑重地对宿铭说:“虽然不建议,但如果你有改变性别的需求的话,丹鼎司好像有办法。” “我们没有办法!”碧君在楼上笑弯了腰,还不忘反驳,生怕被造谣似的,“我们暂时没有在这方面开拓新业务的打算!这种需求不符合我们仙舟的文化风格,至少在现在这个时代,不会有什么市场的!” 嗯,是个称职的司鼎了。 云苑走出来站到她旁边,好奇地问:“什么这么好笑?” 碧君跟她重复了一遍,笑声很快就多了一道。 这笑声像会传染似的,很快传染了整个二楼,汇在一起颇引人侧目,连楼下竹亭里坐着的年轻人们也忍不住探头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宿铭在这笑声里红温了一下。 但他打不过始作俑者岚止,所以也只能红温一下。 “女孩儿们的聚会在干什么我已经知道了。”葳蕤看了一场好戏,“文化和智力的交锋,语言组织能力和社交能力的考验,以及对思维能力的严酷训练。” “男孩们的聚会要干什么呢?”葳蕤抬头用无辜的眼神看着燕阗,“事先说明,我虽然会酿酒,但我不喝。” 燕阗眨眨眼:“放心,这是个非常健康、优雅,并且极富互动性的活动。” “只要你获得胜利,就能远离你酿出的美酒了。”燕阗用一种很轻快的语气说,“实在不行,你就倒在我的杯子里。” 岚止拽着宿铭的后衣领,拖着他往后院走,经过长桌时还顺手拿走了一个瓶子,走了几步觉得有点碍手,就扔进宿铭的怀里。 宿铭抱稳了瓶子,腾出一只手揉了揉遭受重击的腹部:“所以我继投错胎的女孩儿之后,又变成了一个拖车吗?需要承载货物,并且无法自主行动的那种?” “回去做个脑部检查吧,我怀疑你的自我认知和记忆力都产生误差了。”岚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顿了顿:“不过认为性别是拖车,已经比自认为是女性好很多了,称得上一大进步。” “至少我不用担心哪天你因为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被当成流氓带走。” 第22章 林中,银壶琵琶 穿过金堆粉砌的豪客们中间,四人走过一扇月洞门。 月洞门后是满目的翠色,白墙乌瓦盛满一片蓊郁的竹林。风穿过竹林的间隙,本以为逃脱升天,却又撞上芭蕉宽大的叶子,到底只留下微微的一动。清浅的池塘映着满目的绿,几尾白鱼在绿中穿梭,不知穿梭的是叶影还是青荇,但它们的速度很快,令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若不是几人身上还残留着豪客们身上香粉的味道,几乎要以为眨眼间已是另一番天地。 林中隐隐传来了乐声,其声铿锵,却带着月露的韵味,正好弹到尾声,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喝彩。 “肯定是黎老三在弹琵琶,”燕阗确信,“他可自豪他那一手琵琶了,每次聚会都弹,尤其是这首《奔月》,也不怕别人听腻。” 虽然刻意作出嫌弃埋怨的表情,他语气里的高兴却掩不住。 看起来离听腻还久得很。 几人循声探去,走过几个转弯,峰回路转,山重水复,最终呈现的是一小块林间空地。 看起来像是什么练武的场地。 地面铺着磨平的青石砖。大概是为了这次宴会,青石地被洒水仔细扫过,石缝间的土壤上还留着竹枝扫帚扫过的痕迹。空地边缘三三两两地放着十几个大小石墩,有的甚至只是高低错落的景观石,此时其中高度合适且平整的石头上连青苔都没有,展示出一种被水洗过的洁净。 一群或年轻或年长的男性在空地边就坐,彼此交谈,就像一场小雨洒在这片青石的荷叶上,三三两两的水珠在叶面滚出的形状。这群人衣着不一,单看外表简直风马牛不相及,但凑在一起却莫名和谐,无人能否认他们来自一处也将归于一处。 葳蕤觉得这种和谐有点眼熟,但死活想不起来。 直到岚止和宿铭走上前加入了他们。 那姿势自然得像一滴水落到海里。 葳蕤恍然,知道这些人都来自于哪里了,也就不再好奇,而是将目光放在了空地中央更熟悉的东西。 那里放着一个葡萄纹的银壶。 作为比之铸剑弟子也算有天赋的一个,葳蕤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将铸造作为安身立命的根本,即使在恶人谷沉迷掐架,他也没有放任自己的才能荒废,甚至在成为祸世魔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炎狱山,借地焰起了一个剑庐。 沉迷铸造的十几年,给葳蕤带来了丰富的经验,和一双一望就可以将尺寸丈量得分毫不差的利眼。乃至如果是熟悉的材质,连重量都可以估得相差无几。 那壶颈长七寸,口径两寸半,壶高一尺两寸,容量无升,壶腹五寸。 今天是什么死去记忆袭击专场吗? 葳蕤下意识在周围看了一圈,然后在石桌边上看见了一捆箭矢。 果然是这个。 “所以健康、优雅且高互动性的活动就是指这个吗?投壶?” 葳蕤的信心又膨胀了起来。他不太喝酒,但无论是在藏剑山庄还是在恶人谷,他玩酒桌游戏可是真的未尝败过。 藏剑山庄也就算了,名门正派,儒风君子,根本不会整花活。恶人谷里可是实在的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每次聚众酗酒的时候,那可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足以让任何人都大开眼界。即使这样,葳蕤依旧保持着他的不败战绩,每每都在混乱的酒场成功存活,成为满桌唯一清醒的人。 燕阗“嗯”了一声,正要接着回答,琵琶声突然又响起来了。 这次的曲子相当柔情,却没奏完。因为奏乐的人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你干嘛啊竹小五!”抱着铜琵琶的高壮乐师不满,“不是说了我弹琵琶的时候别碰我吗?” “你才是在干嘛啊黎老三!”出手的人声音颤抖,惊慌极了,“你疯了吗?你对着老燕头弹《李延年歌》?!” 葳蕤:? 燕阗:? “噫!讲出这句话你也不嫌恶心!”黎檀满脸嫌恶,“说了要你把眼镜带上,我明明是对老燕头旁边那个小孩儿弹的。” “那没事儿……了?”竹务反应过来又拍了黎檀一巴掌。 “不对啊!你对着未成年弹还不如对老燕头弹呢!你是变态吗?” “你才变态,”黎檀相当理直气壮:“你看看那小孩儿的脸!我这叫应景!” 竹务闻言,也把目光放在了葳蕤的脸上。 葳蕤和他对视,眼睁睁看着他的表情从惊慌,到疑惑,到释然,最后甚至赞同地点了点头。 葳蕤:?? 葳蕤抬头看燕阗,想确定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世界疯了,却看见燕阗居然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他在葳蕤惊悚的目光里,扬声朝黎檀喊:“弹什么《李延年歌》,弹《山鬼》!” 黎檀赞赏地朝燕阗竖了个大拇指,又“铛铛铛”地弹了起来。 葳蕤:??? 葳蕤:好的,我就知道这个b世界疯了。 不过好在这帮人虽然神经,但还是有点底线的,黎檀只是弹了《山鬼》的第一小节就停了手。他扛着琵琶走近了些,然后又坐下了。 “老燕头回来了,是不是就可以开始了?” 散落的人们也陆续聚了过来。 “杜松去哪儿了?”燕阗找了找,没看见自己的谋士,“他不是说要当主持人的吗?” “刚刚来消息,康居城说要派人来替碎叶城参加庆典,老杜赶回去处理了。”旁边蓝衣的娃娃脸青年耸耸肩,“走的时候骂骂咧咧的,还挺脏。” “正常,庆典和康居城有什么关系啊,”宿铭接话,“他们歌民自己内部不合,结果害得仙舟这边加班,换我去处理,我骂得估计比他还脏。” 燕阗倒是没在意康居不康居,他相信杜松能处理好,他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杜松不在,怎么开始?”燕阗挠头,“投前的礼请礼辞我不会啊?” 众人面面相觑。 “要不就算了?”有人小声提议。 竹务大声反对:“怎么能算了!” “投壶可是仙舟的古老礼仪!只有完整流程才能保留其教化的意义!去除礼请礼辞就失去精髓,变成普通游戏了唔唔唔唔……” “得了吧书呆子,再扫兴下次训练掉队被罚扫校场,你就自己去。” 黎檀阻止了竹务继续掉书袋,确定竹务不会继续说下去后,才撤开了捂住他嘴的手。 “那待会儿比赛开始后,请奏《狸首》伴曲,节奏要平缓,始终如一。”竹务还想挣扎一下,又对黎檀说。 “谁要给你弹《狸首》,”黎檀发出洪钟般的一声笑:“弹什么听什么,哪儿来那么多事儿。” 第23章 命途,霸王卸甲 黎檀为自己争取了自由演奏权,开心得快要冒泡。而看见竹务被噎住的表情,快乐的泡泡冒得更快了。他快活地扫了扫琵琶弦:“咱们也别轮流了,一人八支箭,慢点投正好够一支曲子,谁先来?” “我来我来,”燕阗兴高采烈,“我可擅长这个了!” 屏肃摸出自己的小紫砂壶喝了一口,兴致勃勃:“将军要上,这不得给个好曲儿?” “肯定是好曲儿,”黎檀见燕阗站定,又说:“反正不至于是什么浪曲儿。” 随着燕阗第一支箭投出,琵琶声也响了起来。 屏肃“嚯”了一声,连忙喊道:“老燕慢点儿投,这孙贼弹的《阳春白雪》!得有半柱香呢!” 箭落在了壶外。 燕阗啐了屏肃一口:“乱喊什么,影响我发挥。” “这不是难得吗?”屏肃往后靠了靠,“黎老三平时嫌我们一帮大老粗没品味,老是弹个什么‘挂枝儿’打发咱们,今儿沾你的光听两首名曲,总得让我们也熏陶熏陶不是?” “什么‘挂枝儿’?”燕阗来了兴致,“我怎么没听过?” “你平时那么忙,在公案旁边压根走不开,肯定没听过啊。”屏肃摇头晃脑,“你别说,老黎一把粗嗓子,唱起词儿来可娇俏了……” “怎么唱来着?月儿高,望不见我的乖亲到。猛望见窗儿外,花枝影乱摇,低声似指我名儿叫。双手推窗看,原来是狂风摆花梢……”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屏肃的得意忘形,他往旁边一看,那个娃娃脸的蓝衣青年正一边咳一边用眼瞟旁边的葳蕤。 屏肃讪讪地闭了嘴。 被忌惮的葳蕤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还以为你们聊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么如临大敌的,结果就一个“花枝影乱摇”?当年和他合租的那个搞晚清民俗研究的室友学疯了,半夜趴在客厅可是拉着二胡唱《xx摸》呢! 就你们这尺度,放他第一世,连小学生都不惜得多看一眼。 “鹤鸣止。”岚止懒洋洋地提醒。 没头没脑的,燕阗没听懂。 “东皋鹤鸣是倒数第二段。”还是葳蕤给了他解释。 “鹤鸣之后,由慢渐快,”葳蕤指了指燕阗手里的一把箭,“你大概还有八分之一的曲子,用来投这七支箭。” 燕阗:?!!!! 哪怕他最后急得把四支箭一起投了出去,也还是只中了一散箭,两贯耳,和一有终。 有终甚至还是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中的那支就是四支箭里最后的一支,强行算上的。 他用惨烈的成绩告诉我们,投壶这种细致活儿,真的急不得。 岚止无情嘲笑:“这曲子不错,燕阗将军确实阳春白雪,一看平时就不太玩这种下里巴人的游戏。” “那你来!”燕阗一张老脸又红又黑,恼羞成怒。 岚止也不推辞,起身往线边晃去。 “老黎,岚止营令远道而来,咱们罗浮不得招待一二?”有人拱火。 “嘿,您瞧好吧。” 琵琶声起,戈戟铿锵。 《十面埋伏》。 甚至还是加速版,光听着都让人怀疑,如果黎檀的琵琶不是铜的而是木质的,这会儿大概得烧起来了。 岚止“啧”了一声:“一把年纪了,脾气还挺爆。” 他也不在意这小小的为难,等曲子走到了末尾,才压着那点余音,姿态散漫地抬手将八支箭一起扔了出去。 惊起一片疑声。 疑声中,八支箭却像有导航似的,乖顺地落在了壶里。 一双贯耳,余者全壶。 燕阗却突然站了起来:“你作弊!” 他看见了箭脱手那一刻,在箭头和壶口同时闪过的淡黄色微光。那是岚止独有的命途能力,只要被标记,就一定会射中。 “你也没说不让用能力啊?” 燕阗噎住了。 可、可是也没说能用啊! 岚止是会打开思路的。 自他之后上场的人纷纷各显神通,到最后除了未上场的葳蕤外,燕阗成了场上成绩最差的。 “这下好,就剩咱俩了,”燕阗呼噜了一把葳蕤的头毛,对其他人指指点点,“我没用能力,你无能力可用,咱俩得垫底了。” “那可未必。”葳蕤活动了一下肩,站到了那条线前。 “小孩儿,”黎檀却突然叫住了他,“第一次见面,没带见面礼,你的曲子就自己选吧。” “我?” 葳蕤惊讶地指了指自己,得到黎檀的点头后,他看了看旁边正看着他的人们。 燕阗一脸掺杂着怀疑的期待,宿铭满脸对其他人的不赞同和嫌弃,竹务紧张里还带着些担忧,黎檀弹了太久的琵琶,一身汗水,满脸疲惫,眼里却燃着爽快和执着。 都是不太纯粹的表情呢。 唯一的例外是岚止,他攫取了现有的胜果,仿佛稳坐王座,脸上写满纯粹的困倦。 他看起来快睡着了。 啊啊,瞧瞧这些人,不完全抱有期待的位高权重者,试图伸张正义的自我牺牲者,担心一切的寂寂无名者,点燃了执念的执着狂信者,以及…… 这寰宇注定的、慵懒倦怠的外王实囚者。 葳蕤心有所感。 这是什么?命运吗?那此刻已是后世佚失的史诗,是交汇处,乍看平平无奇,细品来惊心动魄。 如何不给此刻配上一曲慷慨悲歌? 葳蕤突然有了主意。 “《霸王卸甲》。”他说。 黎檀的眼神骤然发亮,像是“腾”地燃起的火焰。 葳蕤重复了一遍,“我要《霸王卸甲》。” “好好好!”黎檀拍了一下琵琶的琴颈,发出闷闷的声响,“那就《霸王卸甲》!” 然后是金戈铁马般的乐声。 岚止笑了下。 “好好一个宴会,净是金铁之声。” “自然!”黎檀兴奋而自豪,“我这铜琵琶,可奏不出红牙板清唱!” “那最好。”葳蕤仔细看了看手中箭头,“铜琵琶,正好奏霸王。” “群营鼓起,灯火联营,王升帐整队。” 第一箭,有初。 “点将出阵,与酣战垓下。” 第二箭,连中。 “四面楚歌起,整军淋淋泪。” 第三箭,再中。 “鼓角甲声,络绎沓来。” 第四箭,贯耳。 “霸王末路,衣血别姬。” 第五箭,再贯耳。 有人深深叹了口气,不知在叹什么。 葳蕤没理会,捻起下一支。 “出围,却遇追兵。” 第六、七箭,双贯耳。 琵琶声愈发急促,黎檀的指尖甚至泛起了红丝。 “逐骑,自刎,霸王卸甲。” 第八箭,入壶,忽返。 葳蕤捏住弹回他手中的箭,笑着说出了最后一句。 “霸王授首,众军归里。” 八箭返,再入,骁箭。 一声脆响。 黎檀指尖溅起血花。 他生生弹断了一根弦。 他却全然不顾还在流血的手,定定看着对面,眼睛却亮的吓人。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葳蕤举起了手。 接住了一张薄薄的卡片。 一张光锥。 第24章 光锥,所谓天赋 葳蕤垂头看着这张薄薄的卡片。 卡片落到他手里的那一刻,他就莫名知道了这张光锥的名字。 光锥·见王卸甲 光锥,是这个宇宙的独有产物,将记忆封装在光的切片中随身携带,使用后可以提升各项能力。当光锥与使用者命途一致时,会被唤醒额外的力量。 葳蕤凝视着光锥的图案。 卡面上没有人物,只有青石地上放着的一个银壶,一把断弦染血的琵琶。 明明已经被封存,但银壶上好像依旧有光华流转,连琵琶断弦上那滴血都微微发颤,好像随时要滴落下来。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无论是在棺椁里被原作不曾提及详情的势力捞起来,还是突然展开的星际旅行,还是旅行途中遭到的袭击,葳蕤都一直处在各种复杂的情形里,纷繁复杂的情况使他没有精力去调查自己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而来。 作为一个曾经的崩铁玩家,葳蕤曾经第一反应是,这怕不是[欢愉]的又一次恶作剧。 葳蕤有想过直接公开自己的来历,借助仙舟的力量,毕竟仙舟联盟是原作里被明确认证为和信奉的星神最亲密的势力之一。 但当他知道具体时间线后,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改为私下努力。 星历2092年,岂止是离星核精诞生遥遥无期,离巡猎登神也遥遥无期呢! 这也是葳蕤知道了宿铭的身份后,迅速和他们交好的原因。 葳蕤知道自己的寿命并不同于常人,上辈子过完20岁生辰后,他发现自己的躯体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连头发和指甲都停止了生长。 如果不是因为他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摸到自己的心跳,葳蕤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在哪个夜晚的沉梦中死去。 他停留在了最强盛的时间段,岁月对他残忍而优待,给予了他恒久的青春后就将他抛弃。 发现了这一点后,哪怕镜池师兄数封飞信催他回家,葳蕤也再没出过恶人谷,因为只有恶人谷这种神惧鬼惊的地方,才能保住不老异人。 葳蕤不知道这辈子是不是也是这样,所以在老首领提出要送他来罗浮时他立刻答应,因为只有得到建木后的仙舟,才能让他真正融入。 不老的身躯使葳蕤被迫浪迹天涯,但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可以等到巡猎登神,再通过自己经营出的基础,达到借其伟力报复玩弄他命运的[欢愉]。 他本是这么想的。 但这张光锥的出现推翻了他的预设。 理论上来说,只有命途行者可以使用光锥本身的力量,而其他人拿到光锥,也只能通过体会其中的记忆间接性地增进自己的技艺,或者干脆当做昂贵的收藏。 但这是一张很特殊的光锥。 葳蕤感受到了这张光锥对自己的增幅。他甚至隐隐有种预感,这是一张并不限制使用者的命途种类的光锥。 这种无视命途限制的效果,是普通的忆者能做到的事情吗? 还是说……关注着自己的并非[欢愉],而是其他的存在。 燕阗他们许久没有说话,毕竟光锥是来自流光忆庭的技术,光锥降临一般意味着周围存在着忆庭的忆者,虽然知道忆者们可以悄无声息玩弄他人的记忆,仅仅只是不说话并没法真正地防止被忆者窥视,但心理作用还是驱使人作出这种选择。 虽然对光锥的内容很好奇,但他们还是没有发问。反而开始调侃投壶的结果。 燕阗抹了抹脸:“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众人笑成一片。 “好吧好吧,愿赌服输,”燕阗拱手认输,“那我们就去品尝一下那醇香的惩罚吧!” “燕将军笑得未免过于灿烂了,”葳蕤故作怀疑:“您这样让我很难不觉得,您怕不是故意投不中的。” “那谁知道呢?” 岚止闻言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后悔的神情,眼里写满了“还能这样”的恍然。 “现在假装投不中已经太迟了,”葳蕤也看见了岚止的表情,没好气,“而且你用这招没用,我是不会让你在我面前喝酒的。” “希望岚哥你还记得,你是个病号。” 燕阗大笑三声,起身推着葳蕤往外走。 众人也三三两两地起身,跟着他们。 燕阗还是对葳蕤能赢这场投壶感到意外。 燕阗并不认为命途行者一定强于普通人,但仅仅考虑战斗力的话,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命途行者胜。 何况葳蕤面对的这些对手,抛开命途行者这一点,还都是精锐的军士。 哪怕是因故离席的杜松,除了担任谋士外,本人也是可以上战场的。 “没看出来你这么擅长这种游戏,你离上酒桌还有好几年呢!” “大概是天赋吧,”葳蕤想了想,说,“我没什么技巧可透露的,大部分时候我只是随手一掷。” “这就是天赋流吗?我听说天才眼里世界都不一样呢!”身后有人拍起了马屁。 这孩子肉眼可见的受重视,一艘仙舟的将军都对他青眼有加,看起来隔壁的高级将领也和他熟悉,何况年纪轻轻就有了显赫的声名,而且还不是假名声,至少从投壶就能看出的确天赋异禀。 虽然奉承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听起来过于谄媚,但想想燕阗将军还称得上年富力强,以将军对这孩子的看重,至少在将军退下去之前,这孩子的前途势必光明,拍他的马屁一点儿都不亏。 燕阗和宿铭闻言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屏肃倒是没什么表情,除了眉尾微微抽搐了一下。 葳蕤倒也没让这马屁掉地上,他“嗯嗯”的敷衍了两声。 就是效果可能还不如让它掉地上。 黎檀看着那人铁青的脸,哈哈笑着拨了两下剩下的弦。 “投个壶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没得到想要的反应,那人愤愤地小声嘟囔,“命途都没踏上,得意什么?” 他没注意到,周围的人离他远了半步。 葳蕤实在耳聪目明,将嘟囔听了个完整。他想了想,刻意地冲那人偏了偏头,用一种浮夸的不解神情盯着那人,直到那人的脸变得更加铁青,才恶作剧得逞地笑了笑,转了回来。 虽然你的话讲得怪恶心的,但我不是没否认你吗? 葳蕤这么想着。 毕竟我的投壶你的投壶确实可能不一样。 葳蕤抄起门边那支废箭顺手向后一掷。 不会吧不会吧,这世上应该没人过不了这么简单的qte检定吧。 葳蕤没有回头看,无论是掷出前还是掷出后。 那支被弃置一边的箭在空中划出一个流畅的弧度。 它升高,越过最高点,然后转身向下,直到落到它从不被期待的落点。 正中壶心。 第25章 玉露,健康饮品 投壶结束,众人转场去了旁边的长廊。 临水的连廊很美,乌黑的木制栏杆雕着勾连的风雨兰,在翠竹和芭蕉的阴影下,摇曳着细小的花瓣。 里面有一些甚至是活动的,自水面吹来的微风就足以摇动它们。 燕阗无心观看这细腻的工巧,他几步上前,找到合适的座位坐下,就急不可耐地拍开手中酒坛的封泥。 然后他的动作就放缓了,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封口的油纸,不肯让一丝灰尘落进去。 红纸被揭开的那一刻,馥郁的香气四溢。仿佛被打开的不是什么佳酿,而是窖藏的春神泪滴。 屏肃深吸一口气:“这酒有种柔和的香气,是植物的气息。” “入口也很柔和,无丝毫匠造之气,可见酿造之精细,技艺之不凡!”燕阗倒了一盏,品了一下,抬头问葳蕤,“这酒叫什么名字?” “过誉了,只是家里的老手艺,”葳蕤笑笑,“这酒名为玉露。” 佳果趁时鲜,付与今朝醉。 “枝头玉露润无痕,秋色撩人似有情。”屏肃小心地倒了一盏,小抿一口,闻言赞了一声,“酒中似有清凉之意,确实符合暑后秋风。好名字!” “清凉之意?”燕阗一怔,伸手就要再倒,“我刚刚没喝出来,我再品品。” 酒坛却被人劫走了。 “只是加了些薄荷,”葳蕤将酒坛封好,递给屏肃,“薄荷味甘凉,气味馥郁,很适合入食入酒。” 燕阗见美酒从手边溜走,有些不满,但他不敢得罪酿酒师,只能找酒的主人:“别小气嘛,再来一口。” 屏肃才不管这觊觎他酒的损友,抱着坛子不肯给。 燕阗蹬着眼唬他。 葳蕤好笑地安抚:“我姐提过,屏叔有些贪杯,偏偏长年操劳,肝不太好。这玉露酒酿以薄荷,清利头目、疏肝行气,同时口感柔和刺激性不强,最是适合屏叔平时小酌。” 燕阗听出了葳蕤话语中的挑选之意,连忙追问:“听起来你还能酿更烈的酒?” “那可太多了,”葳蕤如数家珍,“比如汾酒,是我故乡十大名酒之一,入口绵柔、落口甜美、饮后还有余香;再比如高粱酒,色泽黄橙透明,酒体厚重,清香天然,带有淡淡的果香和香草香气,却烈而不辣,回味悠长;再比如关外白酒,从名字就知道,是来自古时候关隘外生活的外族的酒方,那儿的人爽朗大气,酒也浓烈醇厚,入口似水,落肠如火,直叫人从喉口洒出一声‘痛快’……” 行伍之人多好酒,经年老兵更多是酒鬼。葳蕤的描述并不算具体,却已经勾得这帮军汉肚里酒虫作祟,看他的眼神越发火热,只差从嘴边淌下如瀑的馋涎。 葳蕤早就感受到这些热切的眼神,但他全当不知,甚至还继续加码。 “要说最烈最香醇的,还要数一种西市腔,”葳蕤咂咂嘴,“这酒原产于都城西市,后来酿制方法传遍天下,各地制法微有不同,兼之材料差异,各地所产风味不同。” “传说我故乡有个叫恶人谷的地方,穷山恶水,却偏偏汇集各地奇人,其中就有善酒者,对西市腔的方子进行改良,经他改良的酒方酿出的酒,是远超其他地方所产,以至于最后,酒客们都只认恶人谷产的西市腔,都城西市的反而成了劣质品。” “他们甚至为西市腔专门造了一句歌谣……” “恶人谷中有真味,仙人难忘西市腔!” “嘶——” 这下酒鬼们的瀑布拦不住了。葳蕤听见里面真的传来两声“吸溜”。 燕阗稍微体面一点,但也眼神发虚,像是幻想出了这美酒的滋味,满脸心驰神往。 “但很遗憾,燕将军都没有口福了。”葳蕤坏笑,“听水间姐说过,您刚从一轮休眠里苏醒,连酸汤水饺都不能吃,就更别提烈酒了,我可不敢让您违背医嘱。” “啊!”燕阗明白葳蕤在耍他,可也没办法,只能抓狂地喊了一声,“水间怎么什么都说啊!” 葳蕤好整以暇:“我是她弟弟嘛,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燕阗口不择言:“那你怎么什么都听姐姐的,不怕这样别人说你姐宝吗?” 旁边的人突然发出哄笑,其中有个黑发碧眼的斯文书生翻了个白眼,也没说话,默默转身向另一边当没听见燕阗的“姐宝”,也没听见同僚的哄笑。 葳蕤和那斯文书生对视一眼,微微颔首,才回应道:“她是我姐姐嘛,听姐姐的话有什么不可以的事情?” 燕阗却突然收敛了,好像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只是一场错觉。 他仔细辨认着葳蕤的表情,好像确认了什么,然后笑出了声:“叫我燕叔吧。” 葳蕤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也笑开了,端起瓷瓶给燕阗满上,举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燕叔。” 燕阗也喝了一口,然后喷了出来。 “这什么玩意儿?” 回答他的是岚止。 “宴会上提供的健康饮品,一种主家自制复合果蔬汁。” 葳蕤在燕阗惊恐的眼神里咂了咂嘴。 “唔,应该包括至少一种芸香科在内的六到七种水果和五种左右的蔬菜,芸香科水果没有去掉筋络和籽,还额外加入了某种油脂丰厚的连皮坚果仁,划过喉咙时兼具干涩和油滑的双重口感,还会残留一层苦味。” 燕阗目瞪口呆。 岚止伸手给他续了一杯:“我以为你知道,水间家现在是葳蕤做饭。” “毕竟我不想被我姐毒死。”葳蕤接话。 宿铭举杯:“我也不想,毕竟死于无毒植物制品听起来真的太逊了。” 燕阗放下了酒盏,擦了擦衣襟上溅到的果汁,却发现已经擦不掉了。他又用力擦了擦,那块青斑像顽固地沾在那儿一动不动,丝毫未变的边界像是在嘲笑燕阗的徒劳无功。 燕阗一脸无语:“我觉得在你们死于无毒植物制品之前,我要先死于无毒饮品了。” “你不会,你小时候就已经喝过这种健康果汁了,你应该有抗体。” 燕阗惊悚得像看见屏肃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块视肉:“原来真的是你妈妈的饮品秘方吗?怪不得我觉得难喝得有点熟悉,你已经学到精髓了。” “你怎么想的学这个的?你小时候还没喝够吗?” “不是秘方,是饮品。”屏肃纠正。 屏肃满脸沧桑:“我可喝得太够了,如果我能做主,这东西应该被倒进厕所,而不是摆在桌子上。” 燕阗:? “怪不得今天的宴会浮夸又仓促。原来不是你办的啊!” “我说呢!我去喊牧屿一起来,他扔给我一个‘滚’字就关了门。还差点夹到我的手指。”燕阗恍然,“你妈妈一直觉得她发消息应该所有人都恭候并随时回复,牧屿又从来只固定时间回函……” “这次突然袭击,牧屿该不会压根没看到消息吧!” 第26章 牧屿,猩猩相惜 燕阗整个人都不好了。 也不怪他,主要是无论是他的好朋友牧屿,还是好朋友屏肃的妈,都不是省油的灯。 牧屿其人,时任罗浮工造司司砧。早年在黉学也是典型学神。 不过和燕阗这种名为学神实为校霸的上蹿下跳纯靠灵气型不同,牧屿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术型人才,照理来说两人就不是一路人,不说惺惺相惜,但也该有几分棋逢对手的快意。 但牧屿和燕阗短暂当过一年同班同学后,也迅速准备跳级跑路。 当时黉学的山长已经年纪很大了,可能也因为是抱孙子的人了,看学里的崽儿们一腔慈父啊不慈爷心,见牧屿火急火燎要跳级,担心是不是牧屿平时性子独,因为不合群被同学欺负了才这么迫切,还私底下找牧屿谈心。 结果牧屿的回答是“的确被霸凌了”。 山长一听,每次都给丹州府黉学挣大脸的读书种子,肉眼可见要保送工造司直属浑天院的顶尖苗子,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被霸凌了? 这还得了?! 山长连忙追问是谁干的,咬牙切齿像是要去刀了对方。 牧屿:“燕阗和他那帮朋友。” 山长:?! 山长还没反应过来,牧屿接着慢悠悠地解释: “他们的愚蠢气息霸凌到我的眼睛了。” 山长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甚至还不算完,事情居然就那么寸,牧屿讲出这句话时,燕阗正站在山长的办公室门口。 他是来请假的。 燕阗和朋友们联合办了个乐队,报名参加了本地的青年音乐比赛,还混进了决赛,只等这次胜了,就能进关内道的大赛,即使拿个保底名次,成员也能作为音韵生获得升学加分。 燕阗倒是不在意这点加分,他本人的文修分数一直都挺好,但架不住他朋友里有一两个偏科得厉害,于是乐队的几个一合计,打算集体找山长请个假专心排练,最后不管成与不成,也算是兄弟们一片心意。 不过说是集体请假,但到底不是每个人都和燕阗似的,学霸光环护体,还敢和山长讨价还价。 所以最后只剩燕阗包揽下和山长扯皮的事儿。 然后燕阗就听见了牧屿的“愚蠢气息论”。 燕阗冲进去就和牧屿对呲了起来。 牧屿丝毫不怵,瞟了一眼燕阗手里的假条,立刻知道他是来干嘛的,冷笑一声: “哦对,还有每天大清早在宿舍楼下叮叮当当的乐器声,也霸凌我的耳朵了。” 是的,他俩住一栋宿舍楼,甚至住对门。 燕阗年轻气盛,当场揪住牧屿的领口,以为能用自己比对方高一个脑袋的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这个四眼仔别再大放厥词,最好还能乖乖道歉。 但他下一秒就被一拳砸在了鼻梁上。 燕阗不知道,眼前这个四眼仔总是强调作息稳定,是因为生活作息稳定,才能带来他的稳定。 牧屿生来聪慧,还有家学渊源,很早就参与了家族长辈的科研项目里。早年赶项目导致了牧屿压力过大,兼之长期接触高危试剂诱发的器质性变化,牧屿整个人的情绪和免疫系统都很脆弱,最严重的时候风吹草动都会导致稳态失衡、情绪崩溃大病一场,后来更是因为几次大病,差点没挺过去,最后被心有余悸的父母抢出了研究院。 带牧屿进入实验室的长辈很自责,勒令牧屿遵守严格的时间表,试图用规律的作息锚定牧屿的情绪,减少他免疫系统和情绪的互相牵连,以此降低他犯病的频率。 要求牧屿进入普通学程学习,也是试图让牧屿回归正常孩子的成长周期。 但那位长辈没想到,牧屿的确是稳定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对规律作息的一种病态遵守,好像牧屿以这种强迫性的刻板行为,代偿了不定期的情绪波动。代价就是这种规律一被打破,会造成牧屿更剧烈的逃离,当逃离不成,就会爆发。 长辈也没想到,和看起来稳定的牧屿同期的,还有燕阗这么一个年轻气盛的闹腾小子。 燕阗青春年少,活力四溢。旺盛的精力使得他总能整出些花活。今天偷偷藏酒带到宿舍和朋友们聚会,明天翻墙逃学回来时被司监拎着竹枝绕着宿舍楼追了十五圈,后天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只用鱼沤着的琼实鸟,说是什么特色美食,结果拿出来熏得半层楼都臭,第二天早上就被抓去站在教学楼下面读检讨…… 这样活泼的少年人,是每个人年轻时梦寐以求的那种“有趣兄弟”,如果他还性格爽朗长相俊美,就更不知点缀了多少同龄人的芳心和美梦。 何况他后来还和朋友们组了乐队。 那可是乐队! 这么一看,燕阗简直是什么青春漫画的男主角。 但青春漫画的男主角实在太吵了,无论是他关于小小违禁品的聚会,还是逃学后和老师的斗智斗勇,还是他少有的糗事……还是他青春飞扬热血沸腾的乐队。 牧屿很久没睡一个好觉了。 两人在山长的办公室打成一团。 燕阗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看着文弱的四眼仔,居然还挺能打。 老山长都快碎了。 老山长一辈子兢兢业业,为学生们呕心沥血,好不容易在快退休的时候抽到了两张ur卡,本以为这是老天看他敬业站好最后一班岗送他的退休礼物,他只用等这俩小子开开心心上学顺顺利利毕业,就能给自己的教育事业画上一个浓墨重彩的句号,往后去养老院也能和其他老头老太太吹牛逼,说那个谁和那个谁,还是我带出来的呢! 结果都临门一脚了,命运说“你想得美”然后给了老山长一个大逼斗。 后来还是黉学的武业老师闻声赶来,联合搬静物搬出一身腱子肉的丹青老师,才把两人分开。 在双双吃了处分后,燕阗和牧屿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从此次斗殴事件之后,黉学的老师们对两人同处一室都产生了ptsd,不遗余力地隔开两人。严防死守下,燕阗本以为得到明校才能一报“愚蠢气息”之仇,谁知道牧屿压根没参与升学考试,燕阗后来打听才知道,牧屿保送了浑天院,刚报到一个月,就被拒绝让他再参与生化相关研究的长辈们,打包送到朱明深造去了。 等牧屿再回到罗浮,就已经是多年以后了。 时间啊,真是神奇的东西,多年前以为无法释怀的仇怨,终究是在时间里悄无声息淡化、消失了,连曾经的龃龉,也变成了经年后的一桩笑谈,被轻描淡写提及。 曾经一同高歌的朋友,也早早随着几轮休眠各自失散,最后还能一起走的同窗,也只剩下彼此,又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 不过燕阗还是对牧屿的性子很有意见,或者说更有意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朱明工匠们都不擅长圆滑处事,深造归来的牧屿更加直来直往了。用燕阗的话说就是“锯了嘴的葫芦都比他会讲话,邛崃山洞天里的黑毛猴都比他讲礼数。” 不过几年下来,两人还是成为了挚友。 哦,挚友是燕阗自封的,牧屿只是承认燕阗是朋友。 就是牧屿公开承认的朋友也只有一个罢了。 很怪,这对好朋友加起来凑不出一个人,一个是长乐天卖艺的猴,一个是邛崃山抢食的猴。 为什么这两个人还能做朋友? 大概是猩猩相惜吧。 第27章 报复,吴桐女士 燕阗突然不想上班了。 原因无他,牧屿确实是个搞科研的天才,被迫换方向并没有影响他的奇思妙想,这些奇思妙想居然还挺实际,但凡牧屿想,总是能弄出来。 偏偏牧屿这猴贼记仇,每次燕阗打扰了牧屿的实验,第二日去将军府当值路上,必然迎接一波机巧洗礼,还一次比一次难缠。 问题是燕阗还不好说什么,因为每次经燕阗本人实验调整后的机巧都会迅速实装到将士身上,广受好评。 牧屿甚至还会特地注明“感谢燕阗将军在测试中作出的卓越贡献”。 高亮标红的那种。 那燕阗还能说什么呢?看着下属们亮晶晶的眼神,他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能暗自在心里祝牧马喽抢食只能抢到香蕉皮。 燕阗无助地张望了一下四周,苦涩地端起酒盏闷了一口。 然后yue了出来。 淦!忘记是屏家的神奇妙妙果汁了! 燕阗更无助了。 如果说牧屿的难搞程度是五颗星的话,那么屏肃他妈的难搞程度大概只有一咪咪。 燕阗:真的只有一咪咪(指尖宇宙.jpg) 屏肃的妈,姓吴名桐,是个非常典型的仙舟刻薄老太太。 在燕阗还是个摇滚小登的时候,和屏肃的妈吴桐女士曾经有过接触,那时候吴桐女士还只pua周围小孩痛饮她的绝密健康饮品,那时候其实就已经体现出她那种固执的本色了。 彼时吴桐女士一边劝燕阗喝果蔬汁一边对他和人组乐队的事情蛐蛐,燕阗当时就为吴桐女士仅凭一张嘴就能开双线任务的本领叹为观止。 后来燕阗成为了一个摇滚老登,相隔十几年,因为屏余出生,吴桐女士被从休眠中唤醒,也许是出于多年休眠带来的生疏感和权力失衡感,吴桐女士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调理自己。 吴桐女士一边试图包揽屏余的未来规划,一边疯狂指责云苑十几年过去还是个丹士长。 “丹士长其实已经很厉害了,总共也没几个呢。”屏肃挠头。 “你下面至少七级下属,你老婆下面只有丹士和见习学徒。”吴桐女士很严肃。 云苑:“6。” “可不能让你儿子学你老婆,不求上进,十几年才三级职称。” 屏余:“6。” “可是丹鼎司只有四级,头上只有司鼎了啊?”屏肃头挠得更狠了。 “那说明丹鼎司没什么前途,总共才四级职位,瞧瞧都是些什么边缘部门,”吴桐女士斩钉截铁:“我觉得千万不能让屏余以后进丹鼎司,瞧瞧丹鼎司多难升职,怕不是很多都要靠人脉关系才能运作上去。” “你看那个叫水间的,不就刚回来两年,也混到丹士长了吗?” “听说她就是上一任司鼎的亲孙女,肯定是走了后门。” 水间:“6。” 燕阗评价为“对仙舟政府架构太过陌生,缺乏一定的政治素养”。 并建议屏肃送吴桐女士去读明校老年班。 屏余没有逃过父辈遭受过的果蔬汁攻击,还夹杂着不少吴桐女士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弄来的补脑配方,最终成功被自己的亲奶奶送进了丹鼎司。 还正好送到自己“不成器”的亲妈手下。 影响到了孩子的身体健康,到底还是触犯到了云苑女士的底线。经此一役,一向对长辈非常尊重的云苑和屏肃难得强硬了起来,坚决拒绝了吴桐女士再在屏余的健康菜单里增加什么离谱的东西。 吴桐女士被剥夺了衣食住行的干涉权后,开始在未来规划上变本加厉地指手画脚。 先是给屏余报了传说中“非常有用连工造司司砧都上过的传奇补习班”。 牧屿:“6。” 然后惨被骗走30w信用点。 注:刷的屏肃的工资卡。 屏肃:“6。” 然后是迷信某号称是流光忆庭麾下忆者开发的先进记忆技巧,购置了一套12本共计6w信用点的珍贵资料,指望屏余一夜之间神功大成,成为过目不忘的天才儿童。 后来该诈骗团伙被逮捕也依旧不肯罢休,至今不允许屏肃将那12本资料扔掉。 最后是听信某“公司p45总监都认可的经济学秘诀”,试图给连信用点和仙舟货币都换算不清的好大孙打通任督二脉,让屏余成为仙舟冉冉升起的经济新星。 这次被骗得不多,才8000信用点,扣的是吴女士自己的养老保险。 地衡司反诈骗小组:“6。” 除了拼命鸡娃顺便吃一堑再吃一堑再吃一堑外,吴桐女士还热衷于经营人脉,混入各个社交场合拼命吹捧自家小孩,试图给屏余的未来铺出所谓的“康庄大道”。就是混入场合的方法和话术着实有些不太上得来台面。 并且热衷于将任何她可以干涉的聚会升级为社交属性为主的宴会,但她本人又依旧维持着仙舟入贸初期的那种崇洋媚外的审美倾向,因而很多时候都会闹出离奇的混搭风,无论是餐食还是会场布置乃至于着装要求都会给与会者造成巨大冲击。 具体表现可以参考这次仓促滑稽的宴会。 屏肃大吐苦水。 葳蕤昏昏欲睡。 且不说他对家庭伦理剧一向毫无兴趣,单他在生活中也并没有相关经验,也远没有到操心家庭关系的年纪。 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很缺乏和真正意义的长辈女性的长期相处。 第一世葳蕤的父母是象征性的符号,象征着按月打到卡里的生活费,和日益丰厚的个人基金。 第二世藏剑山庄的长辈们丧偶的丧偶离异的离异,孤寡的孤寡,四庄主和五庄主倒是有夫人,但葳蕤和她们接触不多。在他重新长大的时间里,更多关心他生活的角色有三个,一个是大小姐叶琦菲,一个是大师兄叶镜池,还有一个是大庄主的侍女罗姨罗浮仙。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混进去了。 你说是吧,叶镜池师兄? 这三个人里,叶琦菲再怎么长姐如母,到底也是同辈的师姐;罗姨是大师伯的侍女,也到底不是一个身份,作为师伯的侍女也不好太多直接去约束门下弟子。 叶镜池?虽然把他列进去,但他好歹是个实打实的师兄,在他身上寻求母爱还是过分了一点吧。 出了藏剑,隔壁七秀坊的各位又是实打实的侠女,即使喜爱葳蕤可爱听话,也确实本人气质英气凌厉,着实凹不出什么慈母心肠。 燕阗和屏肃对视一眼,屏肃抬手呼噜了一把葳蕤的头把他摇醒。 燕阗见他醒了,笑着赶他上楼。 “快上去快上去,眼睛都睁不开了。” “看来是我说错了,这里的确还有一个不适合听家长里短的儿童呢。” 第28章 待遇,金桂花簪 水间正在走神。 不怪水间,她回到仙舟也才两年,对丹鼎司的架构倒是熟悉,但对更细小晦涩不与外人道的那些过往属实是一概不知。碧君说二楼是dy''s time”真是一点都没错,在丹鼎司和溶月坞深耕十余年的姨姨姐姐们眼风一挑,足以写几万字的恩怨情仇就在你来我往的两个眼神中完成了重温。 水间:我感觉我被孤立了,但她们大概不是故意的。 水间也不好细问,毕竟大家都心照不宣,这种心照不宣会构建出一种层层叠叠的气氛,以至于直接挑破都会令人产生莫名的负罪感。 于是水间只好微笑,时不时应和两声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水间逐渐煎熬,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躯壳里挣扎,那根连结灵魂和躯体的细丝岌岌可危,马上就要断掉了。 在水间的意识在断片和游离之间艰难抉择时,有人出现在了她虚焦的视野里,并逐渐向她靠近,最终在她身边落座。 水间被吓了一跳,但放空的思绪使她慢了一拍才作出反映。 回头就看见亚麻色的男孩儿也一脸游离。 水间:“……你怎么上来了?” 葳蕤用水间看着非常眼熟的速度也反应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答:“他们开始进行儿童不宜的男人谈话了,所以我上来了。” 水间:???? 水间陡然精神了,发出质疑:“他们不是说健康、优雅、极富互动性的活动?” 葳蕤搓了搓困木了的脸:“一开始还是挺健康优雅极富互动性的……投壶嘛。” “后来,”葳蕤斟酌了一下字句,“后来其实也……挺健康的,就是有点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水间追问。 “……后遗症大概是让孩子听见可能会无法再那么尊敬自己的长辈的那种。” “我应该不用担心你的时文科成绩了。”水间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品了品这个长难句,“能简化一下吗?” “就,”葳蕤目光游移,“关于主人家不太体面成熟的过往经历,之类的。” 水间:懂了,家长里短。 水间突然换了副表情,把之前敷衍人的端庄做派扔在了脑后,取而代之的是眼里亮起的贼光。 “我不是孩子,让我听听。” 葳蕤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但还是在水间的坚持下附耳过去。 葳蕤在她耳边叽叽咕咕了半天。 然后水间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个瓜吃得我一点也不快乐。” 水间整理了一下思路:“……所以是屏叔的妈妈导致了我们的便饭变成了‘便饭’?” “就因为她突发奇想,我穿成这样就进来了?”水间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刚刚云姨甚至问我是不是有经济困难!” “所以呢?你怎么回答的?”葳蕤好奇追问。 “我能怎么回答?”水间翻了个白眼,“我还能一边给你订做云锦的衣服,一边对着云姨哭穷吗?” “那不就得了,”葳蕤耸耸肩,“云苑阿姨不会真信你穷到没衣服穿啊。” “不,她会。”水间面无表情,“她刚刚和司鼎小吵一架,说觉得丹鼎司工资开低了。” 葳蕤:??? 葳蕤:“说实话我觉得她只是在给你要待遇。” “希望如此吧,”水间用一种疲惫的语气强调,“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云姨母爱上头的后果的。” 水间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寒颤。 葳蕤有点被吓到,但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使他闭了嘴。 “问、问题不大,”葳蕤打着哈哈,“大不了我明天穿好点去给你送饭……” “……大后天吧,明后两天云姨不上班。” 姐弟俩齐齐叹了口气。 气氛一时沉重了起来,这凝重的氛围让葳蕤很不舒服,他想办法扯开话题。 “话说,一开始云姨他们是想要我和他们孩子交个朋友对吧。” 葳蕤挠挠头:“不过以我那为数不多的与偏执女性长辈相处经验来说,我是不是应该离吴桐女士的好大孙远一点啊?” 水间:“很困难,如果你还在楼下没上来的话应该能实现。” 葳蕤头上冒出一个问号。 水间:“因为待会儿这位女士就要带着她的好大孙来见人了,务必要展示给每一个人,收获每一句赞美的那种。” 葳蕤挠头的手一顿:“……那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还是那句话,很困难。”水间悠悠地抬抬下巴,示意葳蕤看楼梯的方向,“我已经看见吴桐女士的发顶了。” “唔,就那个,发髻上插着桂花簪的就是。” “据说那簪子还是早年间屏余参加乐器比赛赢回来的奖品改的呢。” 没想到听见这样的往事,葳蕤突然对这位老太太有了些许改观。 “看起来她倒是挺珍惜孙子的荣誉的,单就这一点还挺值得尊敬?” “那哪儿能啊,”水间戳破了这点改观,“当初冠军奖品是一株金质桂花树,屏余就赢回来一根花枝,充其量就是个安慰奖。” “这小老太太一直觉得屏余当年没拿冠军是因为关系没跑到位,把花枝插头上就是提醒自己记得给好大孙铺路来着。” “你且看着吧,老太太待会儿必拿这花枝卖惨。” 姐弟俩的窃窃私语中,在燕阗、屏肃和水间话语里逐渐妖魔化的这位老太太终于走上了二楼。 和离奇的刻薄形象不同,吴桐老太太白发高挽,穿着一身葡萄暗纹的米色绸缎旗袍,戴着一串珍珠项链。那串项链每粒都有小拇指肚大小,匀称洁白,泛着莹莹的珠光。这珠光并不刺眼,衬得老太太慈眉善目,只有绸缎包裹着的挺拔身段,显出老太太执拗的本性。 老太太并不是一个人上楼的,她手里还拽着一个男孩儿。 葳蕤有一张精致的脸的同时,还有一身过于肆意张扬的气质,这使得他即使肢体舒展挺拔,比同龄人都高,看起来也显得比同龄人小两岁。 被拽着上来的男孩儿大概十岁,却已经看起来和葳蕤差不多大了,显然是被养得极好,甚至是过于好了。不过得益于他还算清秀的眉眼,和眼神中活泛的光,即使肉感丰厚,也并不显得痴肥,反而虎头虎脑的,是很受阿姨们喜爱的长相。 只是这个男孩儿被打扮得有些用力过猛,给他挑选服装的人好像格外想强调他讨喜的特质,硬是在夏天的晚上给他套上了带着绒边的鲜红小褂,并不轻薄的服装裹在他身上,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大红包。 “姐,我能把那两件红衣服退了吗?”葳蕤小幅度摇了摇水间的袖子,眼神发直,“虽然我知道设计本身没有问题,但我现在有点不能接受了。” 水间也很震撼:“退吧退吧,我也有点不能接受了。” 要知道溶月坞可是有着四季流转的洞天,此时正是最炎热的夏季,即使是有室内调温设施存在,这明显秋冬天才会上身的服饰也太超过了一些。 显然红包本人也觉得有点超过,那张讨喜的肉嘟嘟的小脸正一脸苦相,还时不时伸手擦擦额头上的细汗。 水间也注意到了红包的小动作:“好惨。” “看得出来他不想穿成这样,”葳蕤赞同的点点头,然后提出了关键的问题:“你说老太太把他穿成这样,云苑阿姨知道吗?” 第29章 弟弟,再问你的 “我猜不知道。” 水间看着气势汹汹冲过去的云苑,咽了咽口水。 葳蕤此时倒是精神了,他把手臂撑在桌子上,直起身子探头探脑,活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用了几百年挖出一个洞,终于能探出脑袋的马喽。 马喽将目光放在两人旁边那个皱着红包皮的红包上:“所以说那个小胖子就是你弟弟?” 水间不是很想承认。 水间突然觉得有点点羞耻,和一点点抗拒。 她有种一旦承认就会被卷入什么家庭伦理剧场合的错觉。 她的眉头比屏余的红包皮还皱,下意识选择了承认另一段姐弟关系:“从户籍关系来说,我弟弟是你。” 葳蕤本想用一根手指点点屏余,想了想觉得不太礼貌,换成将四指拢在掌心,伸着大拇指指了指越来越皱的红包。 “那他不是?” 话是问句,但没有真的发问的意思。 “从社会习俗来说,”水间反应过来自己的抗拒无济于事,她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也算吧。” “用通俗一点的话说?”葳蕤看着直接上手去扯红包外皮的云苑,和死命揪着红包皮拒绝云苑动作的吴桐,兴致勃勃,甚至抓了把瓜子开始嗑,“我感觉我的大脑被这个画面冲击了,短暂失去了梳理社会关系的能力。” 水间也看了一眼日益激烈的战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通俗来说,干的。” 葳蕤啧啧称奇:“不太像啊!” “你的干妈雷厉风行,你的干爹善用奇兵,连你的干奶奶看起来都很强势。” 葳蕤发出疑问,这次是真的疑问了。 “你干弟弟真的是他们家的孩子吗?” 水间棒读:“再问你的。” 并将手摊开,四指并拢手心向上,伸到葳蕤跟前示意。 葳蕤:………… 葳蕤:你怎么不自己抓。 水间懒洋洋掀了下眼皮,理直气壮:“远,懒。” 葳蕤看着只要水间一伸手就能摸到的果盘,嘴角向下用力撇了撇,顺手就将手里的瓜子全用力拍在水间的手心。 水间也不以为忤,施施然收回了一手心的瓜子,就着婆媳反目现场嗑了起来。 葳蕤露出一个死鱼眼,也没了嗑瓜子的兴致,索性在果盘里挑挑拣拣,找了个橘子。 他掸了掸橘子上被其他果子蹭上的水,从兜里掏出一个山水刺绣手绢,包着橘子就剥了起来。 水间嗑着瓜子瞟了葳蕤一眼,嘲笑道:“剥个橘子还包个手帕,矫情。” 葳蕤没好气:“你洗衣服的时候就知道矫情不矫情了。” “你说得对,”水间嗑完瓜子拍了拍手上的壳灰,看葳蕤把橘络撕掉,伸手就把剥好的橘肉拿走了,“所以我一般直接不剥。” 葳蕤:…… 葳蕤看了看被染黄的手绢上摊着的空空如也的橘皮,又侧头看了看很自然吃橘瓣的水间,狠狠翻了个白眼,把手绢和橘皮团成一团,塞进水间的手里。 塞前还用力攥了一把,争取让橘皮的汁水沁出来,能打湿水间的手心。 在橘皮清苦的香味里,姐弟俩对视一眼,同时“哼”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水间把手上这一团丢进一边的瓷缸里,葳蕤则又掏出一张手绢擦了擦手。 然后这张用过的手绢又被水间拿走了。 葳蕤实在是饿了,重新在果盘里挑了起来,余光看见水间吃完了橘子,拿那张手绢一根一根地擦拭手指,心生警惕。 有的人看起来二十多岁是个大人了,实际上可能没有三岁,证据就是她还会抢弟弟的吃的。 葳蕤这次选了个粉红饱满的桃,甚至等不及削皮,先拿到嘴边咬了一大口,才算放下心来,有余裕去看水间的表情。 水间看见葳蕤眼底那股得意的表情,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不过她到底还是没去抠自己弟弟都叼进嘴里的果子,往后靠了靠,把上身的重量靠在椅背上,用动作宣告了停战。 葳蕤见状放下了心,微微曲起了腿,把一只脚放在了椅子的横杆上,用相对放松的姿势吧唧吧唧啃起了自己扞卫下的口粮。 葳蕤:嘿嘿,这桃真甜。 这场小小的姐弟互动发生的同时,那边的婆媳战争则格外强烈,单就屏余的衣着,老中两代的两位女士就发生了小规模但激烈的肢体冲突。 不过到底云苑女士年富力强,在红包皮的争夺中获得了胜利,屏余得以脱掉外套,回归到这个季节的穿着里。 云苑女士的胜利还不止这一项。 水间看着带着红包瓤子向这边走来的吴桐女士发出了惊奇的声音:“?” 水间有点不敢置信:“今天没有演讲环节吗?” 葳蕤啃着桃,声音有点含糊不清:“看起来云苑阿姨的家庭话语权在增加啊。” 葳蕤咽下一口桃,抬眼就对上了吴桐女士的眼神。 那眼神先是余怒未消,然后是惊讶、皱眉、打量,最后变成了满意。 葳蕤:“?” 葳蕤低头看了看自己杏色的棉麻短袖和褐色的素缃短裤、黑木底的夹趾带齿木屐,又抬头打量了一下脱掉皮也依旧看得出内衫华丽隆重的红包瓤子,又看了看吴桐女士除了看见脸会微微皱眉,其他时候越来越满意的眼神。 葳蕤: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水间好像也明白了什么。 但屏余显然没明白,他被奶奶拉着往很显眼的同龄人这边走,心情却一点儿也不差。 这个哥哥真的长得好漂亮,穿得远称不上鲜亮,却实在亮得晃眼。 他英挺秀美,一头长发松松编起,如花如雪,是莹莹的白色,柔和如月光,偏偏却有一双澄金的眼睛,眼波流转间流光溢彩。他和旁边人嬉闹的动作舒展利落,只让人想到云间的飞鹤,和雪中的麒麟。 是的,屏余小朋友最擅长的科目是时文,曾经还靠给同窗代笔情书小赚过一笔。 有点颜控的屏余小朋友很高兴,葳蕤看着他控制不住的笑意,却有点匪夷所思。 他怎么还越走越高兴了。 葳蕤啃桃的动作越来越慢,感觉到了什么是目光的力量。 他有点食不下咽:“为了防止我们家的平均反应速度被拖累,我现在跑路会让你难做吗?” 水间想了想:“你能用你引以为豪的反应速度,动静小一点的迅速出去吗?” 葳蕤点头,在吴桐女士不赞同的眼神里,脱掉了木屐提在手上,准备慢慢起身。 然后失败了。 葳蕤低头,发现手腕被握住了。 水间没有看葳蕤,她平视前方,只虚虚将视线落点放在不知何处的远处:“以防我放过了难得的逃脱机会,我还是问一句,你能带我一个吗?”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动静有点大。” 水间遗憾地吐出一口气:“……你走吧,有我一个受害者就够了。” “……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为此愧疚然后留下来吧?” 葳蕤迅速起身,在众人的惊讶眼神中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在空中几个转折,带着满身叶影落在了还在豪饮果汁的男士们中间。 吓得有几个男士打翻了杯子。 葳蕤一落地就把木屐扔在身前,忙着单脚一蹦一跳地穿上。 他没看见身后楼上,趴在窗户边上的红包瓤子骤然发亮的眼神。 第30章 马步,虹气长空 “所以,” “这就是你后来追下楼,还冲我就露出好像有什么智力缺陷的傻笑的原因吗?” 依山而建、白墙灰瓦的院落内有洞天,行过曲折叠宕的风雨连廊,走过花木扶疏的兰芷芳汀,穿过呼檐应角的亭台楼阁,最终能走到隐藏在重宇别院后的一泓临山而泻的白瀑碧潭。 庭院并没有因为高立山中而显得芜燥,碧潭引出的溪流像玉带一般贯穿整个院落,并最后流出。玉带穿过山峦,从山阴流淌而下,最终汇入隔壁的柳絮池。 若是碰到梨花开落的时节,那些白而轻薄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到水里,被溪水一路也送进池水里,在池水上留下云翳一般的白,久久不散。等这白终于沉没,或者被池中游鱼吞入腹中,池边的绿柳又接上了,洁白的柳絮又一次覆盖了池水,像是温柔的神女亲昵地将一池碧水拥入怀中。 等这些神女们终于嬉闹够了,依依不舍地离去后,溶月坞的夏天也就来了。 葳蕤挺喜欢这一弯溪流的,或者说,他挺喜欢水的。 藏剑山庄就建在西子湖畔,他练功累了的时候,常常躲过唠唠叨叨的镜池师兄,偷偷爬到山庄的墙头上坐着,安静地远眺一会儿西湖。 其实葳蕤躲得并不高明,但这是他和师兄的默契,当他爬到墙头去看湖的时候,师兄也就会静静离开,给他留一段独处的时间。 这个默契后来就演变成了一种习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葳蕤往往会选择依水而居。 水会让他觉得平静。 相应的,山枯草黄,连河都是血红血红的恶人谷,就让葳蕤很烦躁了。 葳蕤觉得他在恶人谷掐架掐得那么勤,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恶劣环境影响了他的情绪。 水间把葳蕤带回梨花庭院的时候,曾问他想住在哪个院落,葳蕤一眼就挑中有一座伸出水面的小榭的幽玉明堂。 白山上虽然有山间小湖,但毕竟不足以让葳蕤像当年在西湖边时那样泛舟,葳蕤只能不无遗憾地将自己的奇趣坐骑【兰芷风烟】停泊在了水榭边。 然后这艘小舟就成了葳蕤最喜欢待的地方,在不种地、做饭的下午,他常常躺在这艘有着淡蓝色纱帘的小船上,眯着眼看着玉兰花树枝叶的影子被阳光映在纱帘上,在微微荡漾的波澜和微风中,在淡淡的水声和荷香里,放任自己陷入一场浅眠。 今天的幽玉明堂却没有那么安静,小男孩粗重的气息盖过了花叶落入池中的声音。 第一次蹲马步的小男孩并不懂如何平息自己的气息,只能喘着粗气反驳。 “我才没傻笑!” “你不懂!那可是【玉界飞星】啊!活生生的!我激动也很正常吧!” 葳蕤今天穿着一身绣着竹叶的烟青色长衫,长衫裁剪精细,束起他精瘦的腰身分外挺拔,大袖和纱质外袍又添了几分文气,合着束发的发带,看起来像个小书生。 但这个小书生却无心读书的样子,只将书册盖在脸上遮盖阳光,手臂搭在船舷上,手掌浸在水中,红白色的锦鲤时不时凑过来亲吻他的指尖。 葳蕤没有理会屏余的激愤,他懒洋洋的声音从书册下传来。 “感谢你对我健康状况的祝福,我活着这一点能让你觉得开心真是太好了。” 屏余噎了一下,但紧接着手臂和大腿传来的酸痛让他噎不下去了。 他生无可恋地试图自救:“如果我不用在大太阳底下摆出这个让人酸痛的姿势,我可能会更开心。” 葳蕤把书册掀起一条缝,从缝里觑了一眼屏余。 下一秒抬手从船边的荷叶上撕了几小块,抖手甩了出去。 气似长虹贯玉宇,心如皓月映澄波。 剑三江湖防身武学·暗器·虹气长空 “嗷!” “双腿用力,膝盖不要内扣。” “嗷!” “脊背挺直,腰不要弯。” “嗷!” “双手抬起,不要往下掉。” “嗷!” 在一声声的纠正声里,屏余的脸越来越苦,他甚至不敢抬手擦汗,只敢悄悄偏头,把快要落进眼睛的汗水蹭在肩膀上。 葳蕤哼笑一声,又躺下了。 “不要低头,会影响颈椎健康。” “扑通”。 突如其来的声音成了最后的稻草,屏余再也坚持不住了,一下垮在了地上。 梨花庭院到底只住了姐弟二人,就算葳蕤已经把阿甘掏了出来,但小小的管家机器人还是没办法打扫整个院落群。青石地板只是看起来干净,实际上不常走动的地方浮着一层同色的灰,此时随着屏余身躯的压下,在他白色的练功服上留下了颇为可观的灰色印记。 葳蕤“哦豁”了一声。 “希望你今天平安,”葳蕤意有所指,“在你妈妈洗完衣服后也平安。” 屏余哭丧着脸:“再不休息一会儿,我现在就不太平安了。” 葳蕤坐起来,书册掉到他的腿上,他也懒得再放到脸上。 “没出息,”葳蕤朝屏余扔去一帖绿色的膏药,“不是你要锻炼的吗?” “说什么你喜欢的女孩儿不喜欢太胖的人。” “她叫什么来着?” “玄玉,道法通玄的玄,玉雪聪明的玉,”屏余撕开膏药贴在被叶片砸出一小片淤青的大腿上,龇牙咧嘴,“这是什么药?” “就是普通的玉髓风骨散,”葳蕤回忆了一下药膏的配方,“晴柔角和寒食玉烧炼后磨粉,和却萱草、柳白皮还有玄明砂配伍后制成的膏药,治肌肉损伤的,是比较温和的跌打药了。” 屏余不信,龇牙咧嘴地:“那怎么这么痛?” 葳蕤看了看被屏余拍出一阵颤动的大腿。 “有没有一种可能,”葳蕤有点无语,“是你贴得太用力了。” “你还说你没傻笑。” “你现在看起来真的不太聪明的样子。” “啊——”屏余哀嚎,“我第一次贴膏药嘛,这也不能怪我啊!” “再不停,我就真的要晒得不太聪明了。”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把正脸朝向葳蕤的方向。 那张肉嘟嘟的脸上露出了有点谄媚的笑,脸上还沾着灰,看起来更傻了。 “葳蕤哥哥~”屏余拿出对吴桐女士撒娇的劲儿,腻着声音,“我能不能别站马步了,我想学点有意思的~” 葳蕤有点被恶心到,于是打算恶心回去:“屏余弟弟~” 然后把自己又恶心到了,登时放弃,又恢复了正经。 “我倒是也想教你点有意思的,但你马步都扎不稳,根基不实……” 葳蕤装模作样叹了口气。 “根基不实,万般皆空啊!” 屏余不动了:“那我不学了,放我去玩儿吧。” “你不是成熟的小天才吗?不是之前还嫌弃和那帮鼻涕娃玩儿太幼稚了吗?”葳蕤逗他。 “和鼻涕娃玩对10岁的屏余来说过于幼稚了,”屏余一脸严肃,“但对不玩就要去扎马步的屏余来说刚刚好。” “很遗憾不行哦,”葳蕤戳破他的期待,“毕竟我姐和云姨说好了,你给我补习功课,我教你锻炼身体。” “放弃吧,云苑阿姨想让你锻炼的心,比你对玄玉的喜欢更坚定。” 屏余如丧考妣。 葳蕤开解他:“开心一点嘛,教你锻炼的可是【玉界飞星】诶!” 屏余保持着那副死样子看葳蕤,眼里多了一句“现在你知道你是【玉界飞星】了?” 葳蕤被逗笑了,摘了一片荷叶扣在脸上,又躺了下去。 “虽然我对这个称号不太感冒,但能让你扎马步的时候高兴一点,那就随你开心咯。” 第31章 芙蕖,文武六科 屏余觉得自己快对玉界飞星粉转黑了。 “你也说是我给你补课,你教我锻炼啊……” “我扎了一上午马步了,也没见你背书啊!” “谁说我没背书了?” 屏余身边“啪”地扔下一堆青皮书册。 青衣的小书生翻身趴在了船舷上,白发柔柔垂下,发尾浸在了水里,引得水中红鲤晕头转向,不知是去追逐指尖还是追逐这落进水中的白日月光。 红鲤高兴,屏余却不太高兴。 因为小书生目光空离没有落点,声音却干脆利落,开始背书。 正是那堆书册上的东西。 屏余:坏了,遇见挂壁了。 屏余不知道的是,他以为是开玩笑的念头,却误打误撞到了真相。 他真的遇见挂壁了。 葳蕤背完一篇,摆了摆手,表面看起来是向屏余示意自己没有偷懒,已经背完了书了。实际上是收起了虚虚悬在眼前的阅读面板。 葳蕤:笑话,没关就是开吗? “你就背完了时文吗?”屏余垂死挣扎。 “不啊,征史也背完了,”葳蕤懒懒地拨了一下水,“还有经济。” 屏余没话说了。 仙舟黉学学制统一,其中文修科目有六,分别是【时文】、【征史】、【经济】,【数算】、【格物】、【通译】, 【时文】分三小科,“典籍”、“通论”、“制文”,其中“典籍”包含对仙舟自启航至今所有被遴选出的名家篇目的学习,“通论”则是以名家篇目为基准,归纳总结仙舟文脉发展历程和其中体现的仙舟文学特点,“制文”则是对仙舟相应文体的具体制式的学习和实践。 【征史】则分两小科,“征鉴”和“通史”,分别指对仙舟政体和相应社会文化与法律知识的学习,和仙舟包括古国时期在内的所有阶段历史的解读。仙舟一向重视这门科目,其中在“征鉴”一科取得好成绩更是进入地衡司工作的硬性标准,所谓“不学征鉴,不入地衡。” 【经济】统括包括劳动关系、相关法律、资本与社会关系在内的所有社科内容在内,通常是有志进入商会或者化外贸易网络工作的学子的必选科目。 【数算】和【格物】则是更多立志进入明校六御三院浑天、灵枢、洞真院的学子的必学科目,其中包含天文地理、数算八卦,学习起来颇有门槛。 除了到东序学段才开始选定方向择优修习的【通译】,其他科目虽然到西序才开始真正上难度,但到底这些科目包罗了仙舟文明的方方面面,并不是孩子们在短短十年就能学通学透的。 所以一般的文修生只需要在除去【通译】外剩下的科目中五中选四,取一门最擅长的做主科,再选三门相对擅长的做辅科就行了,如果选择辅修【通译】,那么在德学升东序的升段考中,甚至只需要考一门主科和两门辅科。 屏余就是主修【时文】,辅修了【征史】、【数算】和【格物】。 而仙舟的武业生则因为要兼顾武业成绩,在文修方面的要求往往更低,除了特殊兵种的武业预备生外,大部分武业生只需要在选择一门主修的同时,辅修两门即可。 至于丹青生和音韵生,分数线比武业生还低,要求也更低,一主一辅即可,但也因为丹青生和音韵生的专业考核没有特别明确的标准,由考官打分也很主观,实在说不好这三种非常规黉学生那种更简单…… 葳蕤正是以武业生的身份进入的黉学,所以也就只需要在武业成绩合格的情况下,选择一门主修,两门辅修就行了。 短短一个下午,葳蕤已经背完了【时文】、【征史】和【经济】,无论他选哪一门为主修,都已经合格了。 什么?你说他的武业成绩? 且不说个体精力有限,武业生只需要在【驭舰】、【合偃】、【技斗】、【纵横】、【踏白】、【奔袭】六项中精通一项…… 拜托,那可是【玉界飞星】诶! 只看看葳蕤的惊人战绩,就没人能质疑他的武业成绩。 这还补什么嘛!这不只剩鞭策我锻炼了吗? 屏余觉得没力气爬起来了,索性闭着眼躺着。 石板被晒得温热,虽然硬了点,但屏余身上的脂肪此时起到了缓冲的作用,让他躺的怪舒服的。 此时更是从水上迎面拂来一阵凉风,风中夹杂着清凉的水气和浅淡的荷香,解暑又舒适。 唔……这池子里种的芙蕖好像是葳蕤哥带来的新品种,还是亲手种下去的那种。 不愧是葳蕤哥在星海漂流都舍不得丢的种子,种下没多久,就已经长成了翠绿的一大片,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后,更是迅速开出了大而洁白的花朵。 更难得的是,这看起来好像是速生品种的植株,却意外的有着极高的品质。花朵姿态卓然,宽叶也形态优美,极富观赏性,连香味都浅淡优雅,细细品来却暗藏馥郁,直叫人经久不忘。若是能折上一朵,用水养在床头,当晚必然能做一个莲香缭绕的清梦。 这莲竟然还是花、叶、藕、簪并存的奇特品种,之前水间姐姐拎着一篮子头茬的藕簪送到屏家给他们尝鲜,云苑掏了一碗泡椒衬着炒了一叠酸辣藕簪,酸辣脆爽,入口清香,极其开胃。 当晚屏余就着以往都不爱吃的素菜框框干了三碗饭。 今天中午更是吃了葳蕤哥做的莲藕排骨汤,藕并没有炖得很面,反倒是略带脆意,更多的是鲜甜爽口,配上鲜润的排骨…… 想到这儿,屏余吸溜了一下口水,又看了一眼那片芙蕖。 虽然仍有不少新的花苞半开半敛,但到底这片菡萏已经开了有一段时间了,最早开的那些花已经渐渐露出凋谢之态,花心淡黄的莲蓬渐渐开始膨大泛青,看起来要不了多久,里面的莲米应该就能饱满成熟了。 过段时候,应该就有莲蓬吃了。 屏余漫无目的地想着,思绪已经飘了很远,肉体却躺在地上不肯动弹。 他假装自己是莲池边一块没有意识的石头。 其实当石头也不错。这里风也不大,雨淋不着,景色也不错。 屏余想。 还有荷叶粥、莲花糕、炒藕簪、莲藕排骨汤、桂花糖藕、嫩莲子等等等等好吃的,我能在这儿当一块石头当到地老天荒。 不过显然有人有更贴切的比喻。 有阴影遮住了屏余的脸,来人蹲在屏余身边,小声哼唧着什么。 屏余揪回自己的思绪,半眯着眼想听听哼唧的内容。 但他还没听清,身侧突然传来一阵巨力。 屏余只来得及看清一片绣着竹纹的衣袖,下一秒整个人被掀了个旋儿,甚至小小腾空了一下,然后摔了下来。 腾空得不高,但很突然,屏余被甩了七荤八素。 这会儿他才听清,不知什么时候从船上下来的葳蕤蹲在他旁边,刚刚掀他的那只黑手还没收回去,葳蕤神情自若,甚至还在小声哼着曲调奇特的歌。 葳蕤:嘿嘿,翻王八。 葳蕤:好玩! 苍云天天盾立盾立盾立,下场就是从苍雪龙骑变成铁王八,天天在蓬莱岛被人翻! 而屏余总算听清了歌词。 “谁在翻云覆雨掌控这天下~燃三界烽火当赏红莲炎华~” 屏余一愣一愣的,这歌调子还怪燃的。 屏余:不是!你在燃什么啊! 人物与私设(崩铁篇三)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要写崩铁篇三了…… 话不多说,直接上菜x 首先是设定: 1.行政区划 关于黉学文武六科的具体内容,上一章已经叙述过了,我就不再陈述了。但关于前文提及黉学往事时提到的概念“丹州府”和“关内道”,还是要解释一下,方便大家理解。 不知哪个博主所作的野史曾提及,每艘仙舟都有一个相对关联更深的朝代原型,其中罗浮对应的朝代正是唐朝(关于这一点,在开文之前我还和朋友开玩笑,说“葳蕤从剑三大唐穿到了赛博大唐,这如何不是一种回家呢?”hhhhhh)。 基于这个野史,我采用了大唐十道的设定。初步设置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道、陇右道、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岭南道此十道作为仙舟罗浮的基础行政区划。 同时结合开元二十一年(西元733年)将西京长安及附近地区从关内道划出,另设京畿道的史实,在罗浮十道的基础上增添核心区域京畿道。 依此确定在本文私设内,罗浮分为包括京畿道、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道、陇右道、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岭南道在内共计十一个行政区,下设数州府。 六御司部除将军府外均在各道设有分所机构,将军府分所不称将军府,而称为观治所。 总结来说就是除京畿道是仙舟六御司部总部所在外,各行政区均设有分所,除将军府分所名为观治所外,其余五御分所均与总部同名,只在称呼上增加地区名称前缀,道总司称道,州府司称州府。如:关内道丹鼎司、丹州府丹鼎司;(京畿道)将军府、山南道观治所。 如前文提到的燕阗和牧屿青少年时期就读的黉学,全称应为“关内道丹州府黉学西序学院”,指的是关内道行政区的下级行政区划丹州府的州府黉学里的西序学段学院。 当然因为仙舟私立的学习机构只能称为私塾,没有私立的学院,所以不存在称呼混淆,一般在提到的时候会简化为“黉学”,顶多为了区分一下层级,依据个人表达习惯增添一个前缀,如“州黉学\/府黉学”和“道黉学”,而总部被称为“都黉学”。 目前主角和亲朋好友的所处地都在京畿道,提及的丹鼎司、工造司、将军府都是总部,将要去读的学校也是都黉学东序学院。 2.高等院校 关于黉学的四级区分和对应学段,前文已经有所描述。目前正文里前三个学段已经直接或间接的被提到过了,但第四级对应着大学的明校有部分从未具体描述,这个部分主要集中在三所特殊学院。 在上一章提及黉学六科时,讲到【数算】和【格物】时有提到所谓“明校六御三院”,也就是浑天、灵枢、洞真三院。 (1)浑天院 全称“罗浮都黉学明校工造司直属浑天万象学院”,简称“浑天院”。 工造司总部直属的明校特殊学院,仅此一所别无分号,是全罗浮最顶尖的工造学院,诸多立志成为工造大师的学子们的梦中情院。 大部分生源来自各地选送和保送,但也有升学渠道供各地遗珠自救。 大致可以理解为中科院少年班。 名称由来是浑天仪。 (2)灵枢院 全称“罗浮都黉学明校丹鼎司直属灵枢素问学院”,简称“灵枢院”。 丹鼎司总部直属的明校特殊学院,仅此一所别无分号,是全罗浮最顶尖的医药学院,诸多立志供职丹鼎司、解危济困救死扶伤的学子们的梦中情院。 大部分生源来自正常升学渠道,同时也接收各地丹鼎司分部选送进修的在职人员。 大概是○京协和x 名称由来是《黄帝内经·灵枢》和《黄帝内经·素问》。 (3)洞真院 全称“罗浮都黉学明校太卜司直属洞真明玄学院”,简称“洞真院”。 太卜司总部直属的明校特殊学院,仅此一所别无分号,是太卜司主要的卜者培训学院,是供职于太卜司总部几乎必经的培训流程关卡。 几乎没有升学渠道进入的学子,基本上是各地太卜司分部选送的在职人员,和被下级黉学举荐的优秀生源。 是除了传统师徒关系外,太卜司最主要的职员来源。 emmmmm这个可能得对标一下○虎山天师府x 名称由来是道教名词“三洞”中的“洞真”。 3.轮换制度 指的是仙舟出于能源、承载力、社会运行速度等等考量实行的轮换休眠制度。 这个制度不完全是我的私设,在本家的设定里也是存在的。往前无法追溯,但在得到丰饶神迹·建木之前,仙舟一直在实行轮换制度,直到建木使得仙舟人完全转变为天人种,不再有寿元困扰后才停止轮换。 但这个停止也并不是一直停着了,事实上在三劫时期,先是死亡尽去带来的人口暴涨、资源短缺,社会矛盾激化,然后是阋墙之战圆峤坠毁,最后是魔阴身大规模爆发,仙舟持续千年的药师信仰在数百年里轰然崩塌,仙舟人选择了巡猎作为新的信仰,为了更好的追随帝弓肃清为祸宇宙的丰饶民,仙舟重启了休眠制度。 也就是说轮换休眠制度其实也就停了几百年,而直到本家游戏时间线,仙舟联盟依然在实行这个制度,也就是说在地图未展示的地区,依然存在一大批正在休眠的仙舟人。 考虑到短生种的寿限问题,在此设定为大体上每10年为一批次进行集体集中休眠,对象限制在成年人范畴。 集体休眠并不强制,但会有一定的指标,未达成指标时会由相关工作人员展开劝说工作。 除此之外,考虑到领导班子的工作持续性需求,如将军、司鼎、司砧这种六御级别的公职人员,除医疗需求外基本不跟随集体休眠批次,而是依据个人意愿,在退休交接后的3-5年内自行选择休眠时间。 然后是人物: 主要按时间顺序排列,从22章银壶琵琶开始。 1.黎檀 36岁。行三,诨名“黎老三”。将军府军官,是屏肃的同僚。 出身陇右道沙州府。家里是陇右道最大的乐器商,母亲年轻时是陇右道最出名的琵琶善才,耳濡目染下黎檀也善歌乐,乐器中最善琵琶。 常用的是一把铜琵琶“明月山”。 性格豪爽直率,对阿谀谄媚的人往往不假辞色,还会用妖娆小调讽刺,同时又有几分乐痴,几番结合导致黎檀在部分同僚里风评一般,但在另一部分人中又非常受欢迎。 2.竹务 29岁。将军府军官,屏肃同僚,是将军府的策士。 因为身形不似同僚高壮,目前也是将军府军官行列里相对较小的一批,被同僚起了诨名“竹小五”。 出身江南道苏州府,家中历代供职于地衡司,本来因为有天赋被选送进洞真院,却在毕业后拒绝了太卜司,来到了将军府成为了一名策士。 性格有点老妈子,但内核很暴躁,只是在小孩面前会收敛很多。 3.杜松 37岁。将军府军官、策士长,竹务的顶头上司。 出身关内道安北府,相貌微异,是仙舟的少数民族。 性格务实,脾气火爆。 4.吴桐 69岁。屏肃的老母亲,屏余的亲奶奶,云苑女士的亲婆婆。 曾经的仙舟某文化传媒公司总监,后来病退回家给自己的富商丈夫洗手作羹汤,转职做了家庭主妇。 性格强势的同时执拗,非常执拗,而且越老越执拗。 擅长吃一堑,并常常吃一堑又吃一堑再吃一堑。具体过程前文已经提过了,大家可以在脑海里构筑一个非常典的盐选恶婆婆,在这个恶婆婆的芯子外面套一个比较慈眉善目的壳子,基本上就是这样了。 (我和朋友聊到吴桐女士的时候,我朋友说她想到了斯琴高娃老师……对不起斯琴高娃老师冒犯到你了) 5.玄玉 10岁。屏余的德学同学,同时也是屏余同学的暗恋对象。 京畿道贵胄玄家此辈最小的女儿,和屏余一样是跳了两级的小天才,暑假后也要入学东序。 是真正的天生聪慧,同时早熟。 和水间有点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 ——————tbc—————— 第32章 金身,武官预备 从两扇黑木大门进入,经过一面青石山水影壁,沿着淡白色和浅灰色间镶的曲径往前走,便能来到梨花庭院最大的建筑,也是主要待客的正厅——晴雨山堂。 晴雨山堂是一栋两层的小楼,整体白墙乌瓦,飞檐画壁。东西两厢和主楼三栋房屋环抱拢住中间半开放的天井,主楼一楼全部打通,除了对照而立的通往二楼的木阶,便只由两扇透雕嵌纱屏风隔出大略三个空间。 相较厢房,主楼挑高半层,由平整的青石台阶接引而上。 天井中央有一个规整的圆形水池,水池正中小岛上,正栽种着屏余曾在院门外看到的那株梨花。 这株梨花在这里生长了几十年,已有两人环抱粗细。因为水池暗通着后山碧潭,池水经年不干,才得以在当年的大火中保存,如今仍是花繁叶茂,枝条虬劲。 修葺一新的梨花庭院,除了梨树根处并不显眼的焦痕,早已看不出早年那场灾祸的影子。 但毕竟是不一样了,庭院的旧主们早已风流云散,如今回来的只有一个孤女。 哦,还有两年后被孤女收养的小孩。 于是当年高朋来去的晴雨山堂早就冷寂了下来,它的新主人们更青睐风景秀美的幽玉明堂,和承载着家人记忆的棠桂小邸。 哪怕是充满灶火烟气的青琅脊库,都好像比晴雨山堂更有魅力。 不过今天的晴雨山堂,比平时热闹了很多。 “我说,”坐在桌边的少年人气鼓鼓的,“我跳级失败你就这么高兴吗?” “姐姐。” 没人回答他,或者没人敢回答他。 山堂主楼的大厅中央,摆着孤零零的一张圆桌,围坐着好几个人。 桌上全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却无人理会,只剩袅袅的热气腾起、消散。 葳蕤对面,水间穿着一身丹砂色的旗袍,挽着一件薄薄的纱织披肩,比之前任何时候都隆重,头上簪着之前那支混彩铃兰花,脸上挂着和葳蕤的愤懑截然不同的欢快笑意。 除了水间,陪坐的几人各有各的神色,只是都不太轻松。 宿铭穿着一件浅青色的道袍,闲适的衣服却裹着绷紧的身躯。他抬头看了看雕饰的屋顶,又感觉自己的动作有点明显,连忙又低下了头看着面前的碗,神情专注得好像发现了什么奥秘,下一秒就要接到天才俱乐部的邀请。 只是他的身体却暗自用力,大概只要葳蕤表现出要拔剑的征兆,他就能立刻窜出去。 和宿铭隐晦的动作不同,屏余的反应几乎放在了明面上,瘦了好几圈显得眼睛都大了小脸上是肉眼可见的不知所措。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句话都不敢说,最后身形都微颤起来,打着的小领带微微拍打着穿着白衬衫的胸口,一下一下停不下来。 只有岚止最自在,他还是那套遛弯大爷的打扮,人也松弛得很,仿佛根本没有误入什么姐弟修罗场。他等开饭都等困了,早就垂着眼放意识神游去了。 “哎呀,不就挂个科吗?” 到底还是张罗了今日聚餐的水间心神放松,她笑盈盈地开口,毫不在意葳蕤黑成锅底的脸色。 说实话,水间一点都不想葳蕤跳级成功,所以知道葳蕤如她所愿没考过时,她的笑几乎遮不住。 水间始终觉得,孩子就该按照孩子的方式生活。 是,水间自己也跳了级,甚至很多级,不然也不可能在七年内拿下三个博士学位,还是博士学位中也相当难考的医学、药学和临床心理学。这样看来水间好像没有资格去拒绝葳蕤跳级。 但也正是因为水间体会过那种和时间赛跑的仓促,也在那七年留下了许多遗憾,所以她才不希望葳蕤也像她这样,一味追逐时间,最后被时间和记忆抛弃。 同是淋雨,有的人会想其他人都和自己一样潮湿,而有的人却想给别人撑伞,还有的人则想着天下还有多少人无片瓦遮身,便想着要广厦千万间,去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水间是个医者,她能力有限,做不到立厦千万,却也不可能去撕别人的伞。 何况当年她淋的是家破人亡被迫远走的暴雨,这雨着实避无可避。 但如今她已不是当年的她,她积蓄了足够力量才重新回到罗浮,知识和名望为她垒起脚下神坛,故人们的愧疚和怜惜更是为她塑起金身。 她以为自己不才,却也能够为新的家人遮蔽风雨。 前无远难,亦无近忧,又何必让葳蕤逼迫自己,硬生生将自己的泪水和汗水当成无端的雨? “我不明白。”葳蕤看着水间几乎溢出齿缝的笑,眉头皱得更紧了,“我能很确定我的时文、征史和经济都拿了高分。” 葳蕤认真复盘了自己的考试:“我甚至连东序阶段的课外拓展材料都背下来了。” “为什么还能挂科?”葳蕤的眼神逐渐怀疑,“该不是姐你动了手脚吧。” 在葳蕤锐利的眼神里,水间不为所动,倒是屏余抖得更厉害了。 葳蕤自然不会错过这么明显的动静,他转而盯向屏余:“难不成在屏余给我的笔记里?” 屏余登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我保证没有!那都是我自己用过的笔记!” 葳蕤还是很怀疑,还是水间解了围。 水间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我保证我没有在你的资料和考试里做任何手脚。” 水间敢发誓,就是不怕拆穿。 我只是营造了一点信息差罢了。 水间镇定地想。 她的确没在资料里动手脚,也没有找燕阗将军暗示别让葳蕤跳级成功。 燕阗将军甚至还很期待葳蕤赶紧跳级,因为西序的武业生就已经可以参与将军府实习了,知道葳蕤跳级失败,燕阗将军的失落不比葳蕤现在少。 水间只是仗着葳蕤对仙舟体制没有那么熟悉,模糊了“武业生”和“军方特招武业生”这两个概念的区别罢了。 武业生是有意向未来供职于军警、营救、消防等方面的黉学特长生种类,只是因为非特长生统称为文修生,为了和文修生作出区别,而相对应地统称为武业生而已。事实上成为军警的武业生只占武业生群体的一部分,因此成为武业生也只是一种选择,武业生的文修分数要求才比较低,只有一主二辅共计三科而已。 而“军方特招武业生”,和笼统称呼的“武业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比起只要你想就可以成为,区别只在于是成绩好还是成绩差的武业生,军方特招武业生只有军方指定的非常稀有甚至宁缺毋滥的寥寥几个名额,在要求更高的同时,未来有且仅有一条路,即从军。 和身份获得的高难度相衬的,是极高的学业要求。单在在文修方面,需要五科全修,如果日后在武业六科中选择了【纵横】为主要方向的话,连文修的【通译】也需要有所涉猎。 毕竟军方特招武业生在从军后并不是像供职军警的普通武业生那样,需要从底层做起,慢慢熬资历攒战功升职,而是至少百户起步,如果本人资质高能力强,在校武业成绩优良,甚至最高可以直接从预备骁卫起。 这种高标准严要求的“军方特招生”,其实有一个更加贴切的称呼—— “武官预备役”。 第33章 话术,打个掩护 幽玉明堂的水榭里,屏余坐立不安,仿佛屁股底下放了钉板。 屏余觉得胃病要犯了。 中午勉强塞下的那几口饭菜,现在像石头一样膈在胃里,沉甸甸、冰凉凉的。 并不是说饭菜不好的意思,事实上,中午的饭菜虽然不像葳蕤的手艺那么精雕细琢,但食材其实也算上乘,烹饪手法不算精细但也千锤百炼,某种意义上可以算是和葳蕤的菜各有春秋。 毕竟是水间专门去长乐天上最好的酒楼“枕流居”定的宴席。 但菜肴再好,到底宴无好宴。 谁能想到会有人专门庆祝自己弟弟考试失败啊! 屏余:早知道就烂地里。 都已经坐在了桌边,屏余看了看黑着脸的葳蕤哥哥,又看了看笑盈盈的水间姐姐,感觉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 桌上宿铭因为极高的读空气水平,一开始还有点不知所措,但好歹也是久经沙场的成熟大人,最后还是该干嘛干嘛。 岚止就更不用说了,他看似懒散实则通透,还有恃无恐,压根就没有理会姐弟俩之间焦灼怀疑的对话,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儿不往心里搁。 甚至岚止挑了两筷子菜尝了之后,还嫌了一句菜的口味不够好。 宿铭和岚止到底和葳蕤升学一事毫无干系,只要能无视微妙的气氛,就能当个无情的干饭机器。要是还能再厚起脸皮,那甚至可以吃完就走,毫不停留。 可屏余和他俩都不一样。 且不说屏余吃完午饭后还要接着跟葳蕤锻炼。严格说起来,葳蕤考试失败这事儿,还和他有点关系。 屏余忍不住回想起当初,水间姐姐上门找他妈妈云苑女士求助…… “虽然我弟弟小小年纪,已经有了【玉界飞星】的虚名……” “前些天司鼎提醒我,葳蕤还只有12岁,还要去上学,说不好还要和屏余一个班呢!”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葳蕤到底是来自方外,对仙舟的教育未必也能像练剑那般得心应手。” 水间坐在云苑旁边,难得露出一丝忧虑神色。 “本来将军推荐他,直接去读东序,我就很担心了。” “结果孩子傲气,现在连东序都不想读,想直接从西序开始,”水间唉声叹气,“本来他就是刚来仙舟,没什么同龄人朋友,我还想着他和屏余一起上学,好歹有个照应。要是他从西序开始,到时候那可真是举目无亲。” “何况他才12岁,万一被西序的大孩子们欺负了怎么办呢?” “别的不说,葳蕤之前才被歌民那个小首领骗过感情呢!万一到学校又被欺负,以后性子走偏了怎么办啊?” 水间又叹了一会儿气,然后强颜欢笑。 “不过也许情况没那么坏呢?” “毕竟照司鼎的说法,葳蕤去读东序,走的是将军府的路子,”水间忧愁的表情下,泛出了一丝自豪,好像是个为家里孩子争气而骄傲,但也同时担心孩子安危的老母亲,“据说是那个‘军方特招武业生’的名额。” “军招生?”云苑闻言也一惊,“将军这么看好葳蕤吗?” “是啊,我一开始也没想到,”水间肯定了云苑的猜测,“现在想想也许是好事呢?” “要是葳蕤不是军方特招武业生,而是普通的武业生,我现在怕不是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水间一字一顿,意有所指。 “毕竟普通武业生升段只用考一主两辅三门科目,军方特招武业生可是要学全科的。” “现在想想,我也大概是关心则乱,杞人忧天了。” ………… 屏余想起了当时水间的原话,终于后知后觉读出了其中引诱的意味。 先是强调葳蕤的名声,引起自己的热情。又铺垫说葳蕤可以和自己做朋友…… 天知道!拥有一个超能打甚至能打到有名的小朋友,对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这可太酷了好嘛! 结果等屏余都快被钓成翘嘴了,水间话锋一转,又说葳蕤想跳级,不和屏余当同学了。 屏余当时的心就哇凉哇凉的。 超酷的小伙伴,飞了…… 屏余:补药啊你补药飞…… 紧接着水间还强调只要葳蕤跳级失败,就还得乖乖回去读东序。 屏余:!超酷的小伙伴又飞回来了! 还给出了操作性极强的实施办法。 只要让葳蕤以为自己是武业生,少复习两门功课就行了。 不需要做多余的事,甚至连话都不用多说,只要默认葳蕤的错漏不干涉就行。 既没有心理负担,也没有操作难度。 甚至葳蕤可以避免被大孩子霸凌,自己也可以收获梦寐以求的超酷小伙伴! 屏余:!难我天? 但屏余狠狠高估了自己的演技和定力。 当时屏余对自己的想法有多得意,提供给葳蕤那缺胳膊少腿的笔记时有多兴奋,现在背后就出了多少冷汗,心底的哀嚎就多大声。 姐!我的亲姐!你的心理学就是学来坑弟弟的吗?! 想到这儿,屏余几乎控制不住表情。 葳蕤看着屏余压根藏不住的扭曲脸,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他的挂科必有隐情。 而这个小胖子必然是隐情里的一环,甚至是具体执行者。 不过葳蕤不觉得这个连情绪都藏不住的小胖子能策划这一切。他那把“幕后黑手”写在了脸上的便宜姐姐,想必才是真正的操盘者。 至于目的,大概就是什么“剥夺年轻人的青春,是不可饶恕的”吧。 葳蕤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除此之外,可能还和一个月前她偷听到的事情有关。 既然水间因为不愿意剥夺孩子童年,都能想方设法阻止自己跳级。甚至还是不着痕迹地引诱隔壁小孩实操。 能做到这一步,她大概也视曾经试图利用自己感情的粟弋为洪水猛兽,不愿意自己去给粟弋送别。 如果没记错,东序开学比西序早几天,而[歌民]启程离开罗浮,就在那几天里。 的确是煞费苦心。 葳蕤看着在清风里出了一脑门汗的小胖子,摸了摸下巴。 水间一片好意,而且如今木已成舟,与其为此恼怒,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送别还是要去送别的,食言而肥,葳蕤可不想变成屏余,到时候影响他抡重剑的速度。 “屏余。” 葳蕤叫了一声。 屏余登时打了个激灵。 “葳、葳蕤哥?你心情好些了?” “我亲爱的姐姐联合别人把我蒙在鼓里,我心情怎么能好呢?” 屏·别人·余背后的衣服“歘”的湿透了。 屏余本来想再狡辩两句,比如自己也是被骗了巴拉巴拉,但看着葳蕤的假笑,什么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颓然:“那你要怎么样,心情才能变好哦……” 葳蕤:“你帮我个忙,我心情肯定好。” “……什么忙?”屏余有不好的预感。 “好说,”葳蕤笑眯眯,“只要过两天,你给我打个掩护就行。” ————小剧场———— 屏余:姐,你可是我亲姐啊!你怎么能这么坑我呢?qaq 水间:不是亲姐是干姐。(笑) 水间:还有,我一个户口本的弟弟我不也是一样的坑? 葳蕤:= =??? 第34章 白沂,挽回余地 虽然四季不变的港口,并没有什么温度上的具体变化,但植物忠诚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微微发黄的叶子明白地显示着,秋天到了。 即使因为变故导致了推迟,但七十周年的庆典到底还是结束在了夏季。 歌民们也要走了。 在穿着棕袍的地衡司执事的陪同下,仅剩下三人的歌民代表团来到了廻星港,他们将在这里登上返程的飞船。 歌民们的“泊叶诗人号”早已坠毁,本来仙舟方还在试图维修,但不知为何中途突然停止了尝试,于是歌民们没有了回程的工具,只能搭其他势力的便车。 因为水间将粟弋意图引诱罗浮居民离开仙舟的行为告知了仙舟将军,经曜青舍身营将领宿铭的证实,同时岚止还在吃早饭碰见燕阗时状似不经意地告诉他粟弋诱拐的是他看好的小苗苗…… 结果就是罗浮对歌民代表团的态度不着痕迹地冷淡了下来,甚至将护送歌民代表团回程的工作移交给了参与庆典的第三方——星际和平公司。 老首领经过三个月的治疗,恢复了健康,但到底年纪大了,这次旅程耗费了他太多精气神,像风中颤颤烛火的他实在没有精力去辨认计较仙舟的态度了,他只想赶紧回到碎叶城,完成交接后安心养老。 倒是驾驶员大叔白沂品出了那点儿差异。 白沂是个相当健谈的人,也称得上有几分人格魅力,早年间的无名客生涯也使得他很擅长与人打交道。在疗养期间本来和自己的主治大夫浮盈小姐成为了还不错的朋友,即使痊愈出院了也依旧保持着联系,甚至还偶尔借住在浮盈小姐的男朋友山明小哥家里。 可是大概一个月前,浮盈小姐和山明小哥的态度突然变了,原本的热情里多了点东西。山明小哥是个冷静的人,还不太看得出来,但浮盈小姐大概是因为一直顺遂没什么心事,根本藏不住那点细微的情绪,一下子就被白沂品了出来。 是戒备和抗拒。 白沂自认为还算正直,在罗浮逛了两个月也只是在观光,不至于做出什么让人戒备的事情,显然自己是被迁怒了。 可是老首领当时还在病床上躺着呢!耳部器官受损使他连路都走不好,更别提去干点儿别的了。 那就只剩粟弋了。 白沂叹为观止。 虽然白沂自从碎叶城启程起,就对这个未来小首领观感不佳,但也着实没想到一个错眼没盯着,这个不大点儿的小屁孩儿能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这可是涉及邦交的事儿啊! 而且看仙舟这么隐晦的抗拒,想来这个钉子不好拔,说不准仙舟也没想拔。 白沂在心里叹息。 虽然自从下车回到碎叶城后,白沂一直对歌民们的发展不抱太大期望——毕竟跟着星穹列车遨游星空,白沂也见了不少世面,和那些如火如荼的大势力比起来,歌民九城的确不太上得来台面。 但也没想到居然这么上不来台面啊! 第一次出远门就和大势力交恶,就这还是碎叶城吹嘘出来的未来之子呢! 指望粟弋重振歌民荣耀,还不如指望他白沂成为开拓令使! 这个b碎叶城真是待不了一点儿,还是赶紧找个机会跑路吧…… 回去就给列车发消息,也不知道帕姆他们走到哪儿了,能不能回来接自己一下。 白沂:让我肘!我要回星穹列车! “他还没来……” 粟弋全然不知道白沂在想什么,他站在飞船前张望。 白沂虽然想着跑路,但现在到底还在别人地界,要跑也得等回了碎叶城,安顿好家里人再跑。在此之前,还是要把这一老一小照顾好。 见粟弋恋恋不舍,虽然不想搭话,但到底还是软着声音问他:“你在等谁啊?你在仙舟的朋友?” 粟弋不答,只咬着下唇继续张望。 白沂热脸碰了个冷屁股,不过他倒也不至于和个小孩子置气。何况还是在他眼里打上“不懂事”钢印的小孩子。 不过他却有种感觉,这个被粟弋避而不答的人,大概就是仙舟态度改变的原因。 白沂不知道的是,粟弋避而不答的不是人,而是他问题里的“朋友”。 粟弋不知道葳蕤还承不承认自己是他的朋友。上次他们不欢而散,葳蕤还说了那么绝情的话。 不,或者说葳蕤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是他的朋友。 粟弋有些恐惧这个答案。 他不知道,如果葳蕤甚至不承认自己是他的朋友,那他还能凭什么做最后一次尝试? 是的,粟弋还是不死心,或者说他在恐惧自己死心。 大人们一直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孩子们什么都不懂。哪怕是作为无名客见多识广的白沂,和常年行商眼明心亮的老首领,作为开明的大人,也依旧默认孩子们只是无意识捅了娄子,也不会意识到是娄子。 但孩子们其实都懂。 他们未必明白那些成年人社会的勾心斗角,或者隐晦的交换称量,但他们懂情绪和氛围。 就像不通人事的小狗,也会在主人愤怒的情绪里,知道咬坏拖鞋是不对的一样。 粟弋其实隐隐有感觉到,自和葳蕤的那次交谈之后,丹鼎司的丹士哥哥姐姐们对他的态度变了。虽然还是很温柔,很和气,但再没有那种热情和友好了。 从那一天开始,照顾粟弋,变成了一种礼节和任务。 粟弋比起同龄人,到底还是知道得多一些。 他大概明白,他对葳蕤的引诱,对仙舟孩子的引诱,触及了仙舟的逆鳞。 仙舟:在我的地盘拐我的孩子,还指望我给你好脸色? 粟弋没想到,仙舟这么快就接受了作为外来者的葳蕤。这使得他的行为成为了巨大的错误,这个错误将直接影响碎叶城和仙舟的关系。 比起显而易见的大体量势力仙舟,他这个搞砸了事情的元凶,区区一个还未成为首领的“未来之星”,显然更容易被放弃。 而且歌民们内部也并不和谐,九座城池并没有从属关系,碎叶城也只是因为当初推介了仙舟加入贸易网络,凭借着和仙舟的友好关系,才勉强在九城中略占上风。 如果因为他搞砸了仙舟和碎叶城的关系…… 说不定其他八城,会连碎叶城也一同放弃。 粟弋想明白这个事情,满心都是慌乱。 他到底还是太稚嫩了,只能想到通过事情的开端解决问题。 只要葳蕤还承认自己是他的朋友,为朋友求个情…… 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答应了会来送他的葳蕤,为什么还没有来? 第35章 秋日,人之底色 溶月坞的秋日总是来得很准时。 在水间的爷爷水息老先生还在的时候,溶月坞的四季往往会有微妙的改变。水息老爷子是那一代古典派丹士的领头人,虽然不苟言笑,但称得上对万物都有一份怜爱珍惜之心。 他总是不愿意插手医术和药材之外的事情,比起将时间花在蝇营狗苟上,他情愿花上大精力去测算推演,依此去更加细微的调节季节的变化。 光照强度、物种变化、植物生长势头,甚至是罗浮行驶区域的以太粒子浓度,根据这些去推断时令与季节理应发生的变化。这实在是琐碎而繁重的工作,但老爷子一向做得很好,也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以至于整个仙舟还保留季节轮转的洞天,都愿意参考溶月坞的四季。 他们将其称为“水氏节月历”。 所以当老爷子去世、水间远走,水家彻底在罗浮消失后,水氏历也消失了。 于是仙舟只剩下刻板的四季。 不能说是好事,也不能说不好,起码东序的小孩们都知道,炎热的暑期过去后,开始变凉快的第一天,就是要开学了。 而开学这一天,一定会下一场雨。 “拿上伞了吗?”屏肃提了提手里的小书包。 “还用你问?”云苑没好气,“自己都忘记加衣服,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伞了。” “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云苑和屏肃走在白山长长的步道上。 今天是东序开始开学报到的日子,虽然整个报到期按惯例有两到三天,但无论是云苑还是屏肃,都没有将事情拖后的习惯,他们本应现在就带着屏余坐在去黉学的星槎上。 不过昨天晚上屏余难得向父母撒了娇,想在水间家睡一晚上,明天和他的葳蕤哥哥一起去上学。 自屏余七岁那年悄悄跑到梨花庭院起,就再也没和家长撒过娇了。 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儿子这么亲近可爱的神态,云苑倒是还好,屏肃先忍不住,看着儿子一个月下来瘦了一大圈的小脸,又是心疼又是高兴,当即满口就答应下来,商量好明早来接他和葳蕤去报名,还仔细叮嘱了在别人家住不要给人添麻烦云云。 云苑有点生气,看见屏肃一副傻爸爸的样子,火气发不出来,憋得嘴都抿紧了。 反倒是水间安慰了她两句。 云苑看着水间安定的眼神,突然也想起来了什么。 也是,屏余缠着葳蕤,也省的葳蕤跑去见那个小人贩子。 云苑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大早就催着丈夫来接人。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云苑敲响了梨花庭院的大门,半晌没人开。 云苑皱了皱眉,屏肃安慰她:“说不定是没听见呢?” “我没记错的话棠桂小邸和正门隔着好远,葳蕤那孩子更是住在后面的幽玉明堂,离得远一时没听见也正常。” 云苑:“没听见还好,只怕是你儿子玩野了心,还没起床。” “那不能那不能,”屏肃给儿子开脱,“应该就是没听见。” “这样吧,我来敲门,我力气大,敲门声音响。” 屏肃说着就要上前,抬手落到门环上时,还在心里暗暗祈祷。 臭小子,你可千万争点气,别弄什么幺蛾子,赶紧来开门。 不然你妈生气了我可救不了你。 屏肃的祈祷应验了,但也没完全应验。 还没等他的手落到门上,眼前的门环突然在他的视野里退了一点。 黑木的大门被推开了一条宽缝,露出他儿子干笑着的小脸。 “爸,妈,你们这么早就来了啊。” 屏肃还没来得及反应,云苑先察觉了不对。 “早?哪儿早了?每年防止淋雨,我们不都是赶着雨前报到吗?” 云苑眯着眼盯着屏余:“还是说你这会儿有别的安排?” “没、没有啊……”屏余干笑着从缝里钻了出来,反手却想把门关了,“报到,报到,我们这就去。” 缓缓闭合的门停住了,云苑伸出一只手按在了门上。 “别急啊,今天又不止你一个人报名。”云苑好像明白了什么,火气噌地冲到了天灵盖。 “还有个人呢?” “葳蕤哥他……他听说今天要下雨!他不喜欢淋雨……所以,所以打算把蓑衣编了,明天再去报名。” 屏余汗流浃背,但还是磕磕绊绊替葳蕤解释。 屏肃“啪”地用手捂住了眼,不忍心再看下去。 儿啊,爸爸也想帮你的,架不住你不争气,连爸爸都骗不过,何况是你妈妈。 “哦?是吗?”云苑拉长了声音。 “那正好,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想着,我们屏余也是个大孩子了,想必不想和爸爸妈妈打一把伞,所以特地多带了几把伞,还特地挑了大的。” “我进去喊你葳蕤哥哥一起,有伞打,何必编什么蓑衣呢?” “不不不我记错了,葳蕤哥是昨天晚上就编完了,我都劝不动。”屏余的汗都快滴到地上了,“他昨天晚上编得太累,今天不想起床!” “什么他编得太累,”云苑冷笑,“我看是你编得太累!” 云苑冷喝一声:“老实交代!你葳蕤哥哥人呢?!” 屏余吓得框叽一声蹲下了。 小胖子低着头,还有几分肉的手害怕地捏住自己的耳朵,瑟瑟发抖,不敢回答。 “长本事了啊屏余,连你妈都敢骗。”云苑怒极反笑。 “你不说我也知道,去玉界门了是吧!” 屏余猛地抬起头,满脸写着“你怎么知道?” 屏肃很想把另一只手也放到脸上,但他不能,毕竟他不能真的看着自己儿子先吃一顿竹笋炒肉再去报到。 屏肃揽住头发都快竖起来的妻子,温声哄到:“算了算了,老婆,孩子也不是坏心。” “你懂什么?”云苑指着蹲着的儿子,“他倒是讲义气,可葳蕤心心念念要去见的那个,可是小小年纪就会骗人的人贩子!” “我知道,我知道,”屏肃声音更温柔了几分,“我知道你和水间都不想葳蕤去送人,作为长辈我难道就想葳蕤去蹚那浑水吗?” “可是葳蕤那孩子那么聪明,他真的不知道吗?” “无论是你和水间的不愿意,还是水间引着小余误导他让他考不上西序?” “葳蕤在知道落榜之后也没发作,顶天也只是加了点运动量给小余。” “如今想去送人,也没吵没闹,只是悄悄去。” “他其实都知道的。” 云苑还是担心又生气:“既然他知道,那他就不该去!” 屏肃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严肃地望着妻子。 “其实我挺赞同葳蕤的做法的。” 云苑闻言瞪大眼睛,眼见就要张口骂人了。 “你先别生气,”屏肃赶在云苑生气之前打断她的施法。 “我本身虽然不是技斗派的武官,但我大概能理解一些他们技斗派的想法。他们技斗派与其说是武官,不如说个人作风更靠近侠客,这也是曜青那边多技斗的原因。” “侠客嘛,讲究忠诚于兵,忠诚于心,忠诚于己。” “重诺守信,是侠客的底色,也是那孩子的底色。” “何况你们不想让葳蕤去,归根到底是担心他被那小首领花言巧语骗走。” “其实没必要这么担心的,那孩子比你们想象中的更坚定,更敏锐。” 屏肃的声音放缓了,严肃的神情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笑意。 “你和水间不懂剑术,也没看过那孩子练武,所以可能不明白那孩子【玉界飞星】的称号意味着什么。” “那已经不是普通的剑了,而是剑心、剑意、剑魂。” “不坚定,不敏锐的人,是练不出那样的剑的。” 第36章 早饭,猫有猫道 被多方惦记的葳蕤在哪儿呢? 他正吊在某不知名街巷早餐摊旁边的屋檐下。 一只手的那种。 晃晃悠悠,像一只挂在檐下的蚱蜢。 只是他一身黑衣,大概是只不太新鲜的蚱蜢。 这条街巷全是早餐摊,卖各种面点炸货的,卖汤汤水水的。蒸腾的热气和秋日略带凉意的冷空气对撞,凝成一片片翻滚的白雾,最终上浮、上浮,浮成自下而上的潮湿的风。 正吹在蚱蜢身上。 有点冷。 蚱蜢叹了口气:“真是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秋凉啊。” 然后蚱蜢举起另一只手里的芝麻糯米团,咬了一口。 唔,怎么是豆沙馅。 蚱蜢苦着脸:“我早饭不爱吃甜的。” 何止是不爱吃甜的,也不爱吊着吃啊。 蚱蜢费劲地吃完早饭,连纸袋一起揣进怀里。 实际上是塞进了黑科技小荷包里。 终于腾出手的蚱蜢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屋檐上,一使劲把自己拽了上去,不过屋檐上太窄,压根站不住人,只能转了个方向,用膝盖窝把自己挂在上面,上半身无处安放,最后还是垂了下去。 现在他不像蚱蜢了,像一只黑漆漆的蝙蝠。 葳蕤大清早一会儿当蚱蜢一会儿当蝙蝠的,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当人,纯属是因为他点儿背。 本来葳蕤忽悠屏余定下的简单计划,今天早上屏余在他家拦住屏家夫妻,能让两家分头行动最好,不行也制造一个时间差。趁此时间差葳蕤先行出门,星槎也好轻功也好,迅速在玉界门露个面就走,直接往黉学赶。 事后找岚止他们串个供,就说葳蕤早上晨练的时候遇见岚止或者宿铭了,岚止他们担心葳蕤不知道都黉学在哪儿,就直接送葳蕤报名去了。 很拙劣仓促,但牵扯的人少,事后也好收场。而且硬要说也说得过去,到时候尘埃落定没有别的影响,被水间发现了也好过关。 而且过程中唯二涉及的外人岚止和宿铭,都是能临场收买的。 葳蕤都想好了,到时候就说休沐的时候请他俩吃饭,整点大菜比如什么佛跳墙啊鼎湖上素啊八仙过海啊诗礼银杏啊…… 实在不行上水晶芙蓉宴和玉笛何处听落梅! 葳蕤计划得很好。 但刚刚也说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点儿背。 葳蕤刚刚溜出溶月坞,就在溶月坞洞天门口的路上,碰见了在路边吃早饭的燕阗。 这位已经四十多的将军是真没有什么架子,大喇喇坐在窄小的摊子上鲸吞海塞,硬生生把那套质感不错的大袖长衫穿成了什么地摊货,要不是葳蕤眼尖也不脸盲,还有焦点系统在旁边报警,他的出逃计划就要在迈出溶月坞的第一步就夭折。 葳蕤:不是,麒麟台没有早饭吃吗? 葳蕤吓得原地起跳,窜进了旁边的摊子装作买早饭,拿着纸袋就找了个角落猫了起来。 然后葳蕤就眼睁睁地看着燕阗吃了两屉蒸饺,五个拳头大的糯米炸糕,嗦了四碗米粉,还意犹未尽地喝了三杯豆腐脑。 要不是坐燕阗对面的那位穿着工造司制服的工匠忍无可忍地起身走人,他大概还要喝第四杯豆腐脑。 还来不及为燕阗的食量感叹,葳蕤就看见那位工匠被人搭讪,停下了脚步。 搭讪的女子一身青衣,显见是丹鼎司的制服,大概是为了防御秋寒,还加了一条烟色的披肩。 葳蕤看着这人有点眼熟的身形,正在想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就见燕阗追了上去,三人寒暄了两句,竟一起折返,往这边走来了。 葳蕤终于看见了这人的正面。 一头墨色的长卷发,一双含情的碧绿眼。 丹鼎司司鼎,碧君。 葳蕤:!!! 这还没完,随着他们的走进,葳蕤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你之前说的芝麻团就是这家?”燕阗有些质疑有些向往。 “那家都做了好几年了,口碑可好了。”碧君非常坚定,“他家的油干净,用的江米也好,馅料都是每天天不亮就采购,自己调味熬出来的,独家配方,可好吃了!” “这么推荐啊,我今天非要尝一尝不可。”燕阗声音带笑,更添了几分爽朗。 陌生的男声响起,大概是那位满脸写着不高兴的工匠:“你还吃得下?” “哎呀,别这么严肃嘛牧屿,”燕阗不以为意,“一点小东西,再吃点也无妨。” 牧屿:“也好,司鼎就在旁边,等你快撑死了,当场就能施救。” 葳蕤听见连旁观的人都被逗笑了,但葳蕤笑不出来。 他看了看摊主清亮的油锅,又看了看手上纸袋里的两个芝麻团,无语凝噎。 葳蕤:…… 葳蕤顺着旁边石牌坊的柱子爬上去了。 然后三人组坐在了他正下面的位置,只要随便谁一抬头,就能看见挂在上面的葳蕤牌风干腊肉。 葳蕤:我真服了你们这群人了!六御也踩点打卡吗?给我赶紧打包然后去上班啊! 无人倾听葳蕤破防的声音。 燕阗甚至喝上了第四杯豆腐脑。 葳蕤只能自救,窜到了旁边的屋檐上。 有改善,但不多。 起码不用担心吃早饭把渣掉在燕阗他们头上。 葳蕤:我真有公德,这不得给我一个“崇高道德的赞许”? 等到连路上去丹鼎司上班的人也渐渐少了,有的摊子都开始收摊,三人总算吃完早饭,在牌坊下分别。 葳蕤松了一口气。 然后发现他松早了。 他好不容易走出早餐街,就在路边的花园里看见了黎檀。 黎檀的琵琶修好了,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他兴致很高,咣咣咣弹得用力又起劲。被黎檀吵到的大爷一甩琴弓,坐在他旁边就开始吱呀吱呀拉二胡。拉到最后火气起来了,差点抄起二胡和黎檀打一架。 葳蕤:……你们刷新的频率是不是有点高了。 葳蕤不想路过这音乐家和音乐家的恨海情天,想要借着植被的遮挡溜过去。 公园植被修建得很齐整,问题是有点矮,如今一米二的葳蕤也能嫌弃它矮的那种矮。 无法,葳蕤只能猫着腰,小步窜过去。 然后视野受限的葳蕤就撞到了同样视野受限的人。 葳蕤:6 对方移开眼前正在看的邸报,露出一张黑发翠眼的斯文面容。 还有点眼熟。 “你是那个……”葳蕤发现自己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碧风,我们在屏家有过一面之缘。”碧风也不意外,或者说葳蕤还能记得自己才是意外。 “只是一面之缘吗?”葳蕤挠头,可这既视感太强了,就好像刚刚才见过一样,“可我觉得你很熟悉。” “可能是因为你刚刚见过我姐姐吧。”碧风直接转移了话题,“我记得今天是东序报到的日子,你不去吗?” “我……有点别的事,忙完了就去。” 碧风没有深究,或者说他不需要深究:“是要去玉界门吧。” 葳蕤:?!! “我在地衡司工作,知道的可能比你想象得多一点,”碧风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褐色制服,“我看你刚刚上蹿下跳,这会儿还猫着腰过来,看起来是在躲人吧。” “可是罗浮这么多人,你走人的路是躲不过去的。” 葳蕤:“那我怎么办?” “你刚刚不是做得挺好吗?” 碧风抬手指了指屋檐。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人走人的路,不过是因为别的路不好走。” “你不一样,你可以走走别的路。” 第37章 孩子,天星不落 “你不拦我,还给我指路?” 这么热心?还打机锋?你在暗示什么? 你指的这路,包熟、啊不,包没人吗? 该不会我走到最后,一抬头发现有个什么熟人在尽头等我吧? 比如什么吃完饭的将军、打完铁的司砧、摸完鱼的司鼎? 或者什么打完崽的邻居?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走不同寻常的道,挨不同寻常的打? 葳蕤看着碧风,用眼神衡量对方给自己挖坑的可能性。 同时还瞟了瞟碧风背后,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碧风看着葳蕤怀疑戒备的小眼神,伸手呼噜了几下葳蕤的一头小白毛。 葳蕤没想到自己不加掩饰的戒备收到的回复居然是摸头杀,一下愣在了原地,悄悄往旁移的脚也停在了半路。 葳蕤:? 碧风看着面前被揉懵的小崽子,那双漂亮的金眼睛瞪得溜圆,好像一只懵懵金眼白毛猫,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姐姐其实是担心则乱,我们还是很相信你的,你也要相信我们。” 碧风似有所指。 “你既然来了罗浮,就是我们罗浮的孩子。” 碧风眼眸的颜色都深了几分,之前还是欲滴的竹叶,现在就是冷郁的翡翠。 “孩子们有能力自我保护当然是好事,但说到底,保护孩子是大人的责任。” “恶客上门,自然有大人将他们送走。” 碧风给葳蕤理了理被撸炸的小白毛,拍了拍葳蕤的肩,绕过了他。 葳蕤听见碧风在自己背后抖了抖手里的邸报,窸窣的纸张声中传来他悠悠的结语。 “想去就去吧,孩子们在自己家里,有无处不可去的自由。” 碧风走了。 葳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鼻子酸酸的,麻麻的,却又在酸麻下泛出一丝汹涌的暖意和泪意。 从他到仙舟起,他一直遇见的好像都是很好的人。 水间也是,宿铭和岚止也是,燕阗他们也是,连一面之缘的碧风也是。 明明他们都知道他很强,他天赋异禀,可以横渡星海,可以手刃强敌,可以毫不留情地抛下曾经生死与共的同伴,明明他凉薄又狠厉,轻剑饮血,重剑破风,敌对者统统形销骨断,血飞筋散。 他是江湖名门煊赫大派的天之骄子,是笑谈风刀渴饮霜剑的祸世魔君,是噬魂刈魄杀人夺旗的战场飞将。 但在这里,所有人都只叫他孩子。 没有血淋淋的国仇家恨,没有勾缠缠的爱怨纠葛,没有沉甸甸的侠义声名。 也没有被父母抛弃后孤零零的被迫成长。 他只是一个孩子。 时隔二十三年,他又成了一个孩子。 那股暖意翻腾而上,几乎要化成潮意从眼角垂落。 葳蕤胡乱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 他腾身跃起,几个起落越过几座建筑,最后落在高高的马头墙上。 看着穿梭的星槎和漫步的人流,葳蕤终于将自到这个世界起始终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 是啊,我来到了罗浮,我现在是罗浮的孩子。 念头落下,世界在葳蕤眼中变得更加清晰了,好像有什么终于被拂开。 虚空中,有什么轻轻地笑了一声。 在葳蕤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一个倒计时悄悄动了。 【世界同步中 min59s】 葳蕤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却没有心思打开面板检查自己的buff。此时一种莫名的喜悦充盈着他的胸膛,连旁边卡住了翅膀、打着旋儿从天上坠落的机巧鸟,在葳蕤眼里都有些可爱。 挺好的,葳蕤连给粟弋添堵的心都消下去不少。 我是罗浮的孩子,他是歌民的过客。 葳蕤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何况我知道再过不久,仙舟将寻得那带毒的甘果。除了距离和成就,我们之间还将存在天人与短生种的沟壑。彼时我在溶月坞的光影中苏醒时,他已成为碎叶城草原上的一抔尘土。 何必呢?将这不愉快的过往记在心中,用这终会消失的人耗费自己的心力。 葳蕤落定了新的决心。 到底相识一场。 葳蕤眯着眼寻找玉界门的方向。 到底相识一场,我且平和地送送你,然后将你遗忘。 毕竟你只是化外的过客。 葳蕤望见了那扇气势磅礴的大门,用手梳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刘海,找准了方向。 金叶与剑风纠缠,巨剑再一次出现在玉界门前。 剑影依旧是寸寸碎裂,金色的旋风向前奔袭,却没有什么凌厉狠绝的意味,而是轻轻巧巧,横越而过。 旋风越过参差的建筑,飞过错落的港口,飞过奔流而过的星槎河水。 最终落在了高耸的玉界门。 这一次天星不曾坠落,它被宽厚的仙舟轻轻接住。 好似漂泊的幼子落入母亲的怀抱。 仙舟对这颗幼小的星星无比爱怜,用高举的手臂将其托举。 白日的流星过于显眼,玉界门等候出发的使团们似乎误以为是某种袭击,发出阵阵骚乱。 甚至有人惊叫着退后,推得旁边的同伴一个趔趄。 不过到底他力气太小,同伴只是晃了晃,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然后往旁边走了两步,不肯再靠近他。 被暴露出来的白袍小孩发出了难以克制的、恐惧的惊叫,引得其他同样心怀幽微的人不耐烦的呵斥。 相比起公司人员和歌民的惊慌,仙舟人的镇定格外显眼。 他们倒也小声交头接耳,不过无论是着银甲的守卫,还是穿棕衣的执事,面上的表情都相当轻松,还有几分骄傲的笑意。 甚至在看见歌民小孩的惊慌时,笑意里的骄傲更甚,还有不容忽视的嘲讽和厌弃。 在一片喧哗声中,星星落在玉界门的顶端,淡金的光芒散去,露出一个黑衣的少年。 少年人单足立在门上,将一把黑沉的剑随意靠在肩上,仿佛只是拿着一把折下的梅花。 少年人好像觉得这不自觉露出的动作有些羞耻,连忙将剑收了起来,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把玉色的横笛。 【世界同步中 min32s】 第38章 笛子,侠者一诺 如果不是玉界门的尖尖场地不够,葳蕤可能要用脚趾抠出一座芭比梦幻城堡。 天知道葳蕤突然摆出那个傻兮兮的登顶动作时,有多希望立刻被罡风吹出这座玉界门去。 葳蕤: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 为什么!都到这个世界了!登顶特效动作!还在啊! 葳蕤一想到刚刚摆出的那个肩扛重剑藐视世界实际上蠢得冒泡的pose,就很想给自己来一下。 同时小小地庆幸一下这个动作没给水间看到,不然一定会被水间逮去查骨头。 水间:爱来自肩颈科。 葳蕤手忙脚乱地把突然出现在手里的泰阿塞回背包,期间动作太大差点摔下去,硬是靠着少年人极高的柔韧度拗了个令人骨痛的弧度,在一片吸气声中强行站住了。 葳蕤站住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一点一点地探头看向下方。 他看见了那片吸气声的来源。 下方的一群人个个像个向日葵,望着尖尖上的他。 葳蕤:? 葳蕤从怀里掏笛子的手顿住了。 葳蕤想给自己一下的冲动更剧烈了。 打断这种冲动的是下面一张张纵容骄傲的笑脸。笑脸的主人无一例外穿着棕色的制服或者银色的甲胄。 这些笑脸安抚了葳蕤羞愤欲死的心,平复了他的情绪。 葳蕤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尖尖上的一点平面上,稳着手从包里掏出了那支雪白的笛子。 他曲起一条腿,将笛子横放在唇边。 …… 粟弋到底还是从地上爬起来了,他看见驾驶员大叔站在他旁边两米开外。 并不远,但大叔并没有对他伸以援手,反倒是对他露出从前没有过的冷漠的表情。 他咬着后槽牙,心里的愤怒熊熊燃烧。 不就是推了他一下,又没推动,他凭什么给我使脸色? 不过是个从火寻来的破落户,他怎么敢! 那些丹士也是,那些执事也是,那些看大门的守卫也是! 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怠慢我!编排我!他们不怕影响邦交吗?! 爷爷也是,明明看见我受了委屈,为什么不为我张目,而是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任由我的尊严旁落! 现在连那些公司的暴发户也敢呵斥我了! 粟弋粗重地喘息着,仿佛他肺里装着星穹列车的发动机。 只是愈发冰冷的空气太过尖锐,堆积后爆发的疼痛让粟弋清醒了一点。 他从那激烈的愤郁中抽出了一点,然后听见了空中传来的笛声。 和笛声一起降临的,还有纷纷扬扬的雪花,和雪白的、拖着长长尾巴的飞鸟。 雪凤冰王笛为万花特殊武器,是万花以昆仑山中万年冰窟中生长的奇特青灵竹为材料,由七秀按照白鹭霜皇笛的模子制作而成的神奇乐器,最后被年轻的雪魔王遗风所夺。 其声清越,吹奏时可以凝出雪花,宛如寒冬降临。 葳蕤手里的这把自然不是老王的那把,不过也相差不远。 当年在恶人谷借地焰起了锻造炉后,葳蕤就直接泡在了里面,像耗子钻进了米缸。葳蕤沉迷冶炼锻造,把大宗采买事务推给别人就闭了关,结果原定给他送饭的平安客栈的伙计因为上错了酒被打伤,要不是因为葳蕤闭关后没人和江南叶商行交洽,谷里有些高端资源断了供,惹得谷主派出了自己的爱徒前来找人,恐怕葳蕤饿死在里面也没人知道。 莫雨把人从矿石堆里刨出来的同时,还刨出了一副正合他用的爪刃。 恶人谷当即就沸腾了,所有人才想起,这个小矮个除了特别能打外,还特别能打。 打铁的打。 剑庐登时宾客盈门。 然后抬出去几个人后又回归了门可罗雀。 王大谷主上门找自己一去不回的徒弟时,莫雨正拿着爪刃劈矿石,看起来对新兵器很满意,满意到打算在剑庐打工。 反倒是正往嘴里扒饭的葳蕤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跟他打招呼:“来啦,您吃了吗?” “吃了,吃了,”王大谷主笑呵呵,完全看不出雪魔的威风,“小叶啊,你需要人跟我说一声,莫雨他状态不稳定,万一误了你的事儿就不好了。” 莫雨完全没理自己的空巢老师父,只问葳蕤:“剑鞘打好后,你确定可以送到对面去?” 王谷主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葳蕤咽下嘴里的饭,看着离破防一线之遥的谷主暗示道:“谷主,剑鞘好打,特别好打,我心情好的时候一晚上能打仨。” “你怎么才能心情好?” “那什么,”葳蕤端着碗,摸了摸鼻子,“您把您的笛子给我看一眼呗,我想试试能不能弄个能吹出凤凰的。” 王遗风:? 还是葳蕤得逞了,毕竟是挟徒弟以令师父。 最后三方都很满意。 葳蕤将升级后的雪凤冰王笛原样奉还,自己留了个高仿的,吹不出内力气劲,不过特效拉满的那种,玩具收藏喜+1。 谷主恢复了好酒好茶好布料的供应,还收获了风骚属性拉满的新装备,天天站在烈风集门口吹啊吹,雪白的凤凰绕啊绕,骚得不行。 对家的少主收到了叶商行送到武王城的巨型包裹,塞满了剑鞘,一月一换用一年还有多余, 葳蕤如今吹的就是这把高仿,吹出的雪花只能降降温,雪凤也只是个特效,不像谷主吹出来的能把人撞个血窟窿。不过胜在声音清越音质好,吹起来也轻松。 正适合吹点儿送别曲。 反正送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葳蕤连吹笛子都不想费劲。 一曲终了,盘旋的凤凰也当空炸开,落下,空气中只留下一点凉意。 粟弋裹了裹沾了脏污的白袍子,向收起笛子的葳蕤招手,想让葳蕤下去。 粟弋不知道葳蕤弄这一出是不是故意的,明明知道歌民崇拜智慧之主的造物火焰,却要用冰雪来画上这个句号。 他不愿意去想,只在看见葳蕤动了动时,更加执拗地招手。 葳蕤看起来并不是完全没有触动,还愿意来这儿。 只要葳蕤肯下来,和他交谈,一切就还有转圜之机。 但葳蕤令他失望了。 葳蕤的确和粟弋对上了视线,不过看见粟弋执着的手,也只是变了下姿势。 他觉得他和粟弋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葳蕤最后也没下去,只遥遥冲粟弋挥了挥手,在粟弋失望的眼神里,转身跳走了。 不见你,是作为故人,对你失望。 来送你,是侠者一诺,重逾千金。 第39章 罚抄,唯一的哥 “日前,于罗浮仙舟举办的纪念仙舟联盟就贸易与文化方面与星际和平公司达成合作共识,并加入泛银河贸易网络七十周年的相关庆典圆满落幕,参与庆典的星际和平公司代表团与歌民方碎叶城代表团已于今日返程……” “前线传来的报道,虽然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但送别仪式整体圆满举行,过程中更有青少年学子自发前往,献上一曲笛音和相关特效表演。据本台了解得知,该学子曾接受过来自歌民方面的援助,该学子也投桃报李,帮助歌民代表团击退了星际旅程中遭遇的丰饶民,并凭借自身能力实现了反向俘虏,充分展示了仙舟人知恩善报的品德风骨。目前该学子已由将军府特招,将于本月就读罗浮都黉学东序学院……” “本次庆典主办方罗浮仙舟将军府已于今日早些时候接受我台采访,将军府杜松策士长在采访中表示,虽然过程中存在些许波折,但庆典活动总体比较圆满,仙舟方面不会轻易因为某些与会人员的个人作风问题影响与他国的邦交,也希望相关人员能够及时调整己方做派,在国与国的交往中保持应有的尺度与风度,而非认为仙舟方面会无限制地容忍一些试探,勿谓言之不预……” 宿铭趴在栏杆边上笑得不行,捏着邸报的手都在颤抖。 “还有这个!”宿铭放下邸报,抽出另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 他拖长音读着标题:“飞星剑影再现廻星港,玉笛雪鸟示威略卖人哈哈哈哈哈哈……” 宿铭捂着笑痛的肚子,冲旁边书案上奋笔疾书的小孩比了个大拇指。 “一出手就是大动作,真不愧是玉界飞星啊!” “烦死了!闭嘴啊!” 下一秒什么东西就直冲他面门,险而又险地撞上浮现而出的黄棕盾,掉在地上。 一根毛笔。 笔是被裆下了,但墨汁被判定为无伤大雅的东西,透过盾甩了宿铭一脸。 宿铭毫不在意,顺手鞠了把水抹了两下,也不管擦没擦干净。 他根本压不住笑,葳蕤阴沉着的脸根本没有作用:“哎呀,也不知道你怎么就那么钟意大阵仗。要我说你就悄悄去悄悄回,非得整这么一出……” “这漫天遍野的报道,还有昨天在廻星港工作路过的人,这么多张口,堵不住了吧。” “你看,回来就被你姐堵住,”宿铭提着封皮把桌面上的蓝书拎了起来,“还被罚抄。” “啧啧啧,好可怜啊小葳蕤。” 宿铭:今天这个见我一定要犯! 葳蕤不想理宿铭了,也懒得捡地上的笔,取下旁边笔架上挂着的备用笔在水缸里打湿,刮掉多余的水,在砚里蘸了蘸就接着下笔。 昨天葳蕤从玉界门离开后,就和本来在另一处公园和人下棋的岚止会合,火急火燎地报完名,刚串好供打算回梨花庭院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在黉学门口被水间堵了个正着。 水间也没说话,只把设备上快讯的配图给葳蕤看了一眼,葳蕤就闭上了试图狡辩的嘴—— 那是葳蕤在玉界门顶上,闭着眼吹笛子的照片。 葳蕤:你们出报道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兄弟。 报社:“新”闻行业,速度至上嘛朋友。 该说不说,照片拍得还挺好看的,画质高清,构图精巧。吹笛人周身细雪纷纷,还有一串剔透的雪凰从他肩上飞出,衬得葳蕤好像是什么雪山精灵。 如果不是背景里还有一只挂在葳蕤腰上的机巧鸟的话。 被水间怼到葳蕤面前的除了配图还有一张罚单。 水间假笑:“长本事了嘛,不仅逃学,还拐带公家财物。” “这学坏一出溜的出溜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葳蕤这才想起那只因为他心情好,顺手就捞了起来的坠机崽。 “呃……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葳蕤在岚止一脸“这哪儿来的?”的眼神下,从荷包里掏出那只崽,“我其实是看它快坠毁了才捞了一把,这不是赶着报名,才还没来得及……” “现在送回去还来得及吗?”葳蕤试图撤回一张罚单。 “迟了,”水间把盖了【结清】印章的罚单拍在这只崽头上,“我已经交完罚款了,你自己留着玩儿吧。” 葳蕤就这么跟着水间回了梨花庭院,还捎带着一个岚止尾巴和一个半路遇见的宿铭尾巴。 本来葳蕤见水间一路上都没说什么,以为这事儿她打算就这么过去了,没成想刚进院子大门就天降晴天霹雳。 “我看你精力挺旺盛的,又是上蹿下跳又是吹笛送行的,不如给姐姐我帮个忙。” 葳蕤还捧着崽和它的罚单呢,哪敢说一个“不”字。 然后就收获了一大堆泛黄模糊的丹方典籍,被要求本周内誊抄出来。 说是本周,但大后天葳蕤就要上学了,留给葳蕤清理书籍、勘校文字、誊抄整理的时间实际上只有两天了。 而书有十一本。 葳蕤:寄。 葳蕤只能到家就扎进被他当成小书房的水榭里,开始吭哧吭哧地抄书。 问题是旁边还有个没帮忙还说风凉话的狗! 葳蕤写着写着,杀心起起伏伏。 不行,不是在丹鼎司,这是在自己家,打坏的东西都是自己的,不划算不划算…… “老大,你是不是还没看今天的邸报啊,我再给你读一遍吧……” 葳蕤捏断了第二根笔,咬着后槽牙取了第三根接着写。 忍住……抄了一下午也才抄完三本,打狗太耽误事儿了……说起来当年丐帮的打狗棒法怎么使来着? “嚯,除了刚刚那本,还有好多本也写了诶,瞧瞧这本怎么说的?” 葳蕤捏断了第三根笔。 别生气别生气,别和傻比过不去……水间姐还没消气,惨遭加码没意义…… “哎呀该说不说,杂志拍照就是比官媒拍照好看是吧,瞧瞧咱们葳蕤这张小脸,隔那么远都看得出俊俏。这到了黉学不得引得一堆小姑娘小伙子追,到时候再在黉学把那笛子摸出来一吹,啧啧啧……” 葳蕤摸第五根笔,却摸了个空。 抬头一看,笔架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旁边的缸里漂着笔的尸体。 葳蕤:他莱莱的忍不了了,我现在就取了宿铭的狗头! 葳蕤理智崩断的前一秒,一沓字纸递到了他面前。 葳蕤抬头一看,岚止捏着笔架上失踪的那支笔,指腹还沾着些墨水,显然已经写了很久,面前正是他的成果。 “这该不是……?” 葳蕤接过字纸,发现居然是誊抄好的书,非常厚一沓,大概得有五六本。 岚止淡淡:“闲着也是闲着,随手写了点儿。” 我靠,这个淡淡的神色,好装逼! 葳蕤内心感慨,同时不得不承认,他被装到了。 难怪岚止能有那么多追随者,跟着撞岁阳恒星都不怵的! 谁能拒绝一个强却低调还绝顶靠谱甚至还能帮你抄书的帝弓啊! 和旁边那狗一对比更不能拒绝了! 这是什么?这就是人格魅力吧! 葳蕤没忍住,握着岚止的手: “哥!你是我唯一的哥!” 第40章 肘子,小岚飞车 水榭之中,一片安静。 岚止就着被握住手的姿势静止了。 宿铭看着双手交握的两人,也静止了。 他手中的杂志没抓稳,掉了下去,却落在他自己盘坐的腿上,书脊砸得宿铭生疼,宿铭却好像毫无感觉,连凉气都没吸一口。 停在水榭边的小舫微微起伏,连纱帘也轻轻浮动,像是也被刚刚那句“唯一的哥”震撼到了。 直到旁边荷叶上的青蛙都好像受不了这气氛,“咕呱”了一声,扑通跳进了水里,荡出一圈涟漪。 落入水中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紧随其后的是一片唱和似的蛙鸣。 蛙鸣声中,岚止反手握住了葳蕤的手。 宿铭瞪大了眼睛。 早在岚止递出这一沓字纸的时候,宿铭就傻了眼,此刻看着岚止不仅全盘接受了葳蕤肉麻的话,甚至还回握了葳蕤的爪子,心下的猜测立时成了真。 自家老大果然是有求于这小崽子,才顺手踩了自己一脚吧! 寒叶飘零洒满我的脸,老大叛逆伤透我的心~ 我为舍身营流过血!我为曜青流过泪! 我宿小铭忠心耿耿!老大你怎么拿我垫脚啊?! 宿铭想明白后险些一个猛男落泪,就差从兜里掏出那块小手绢了。 岚止没理会宿铭谴责的目光,只定定地望着葳蕤,和他对视。 “哥?”葳蕤被这沉甸甸的眼神镇住了,半句也不敢讲俏皮话,只能叫了一声试探。 岚止继续盯着他。 葳蕤突然福至心灵,“你是想吃什么吗?” 岚止表情沉静,姿态优雅坚定地—— 点了点头。 葳蕤:…… 葳蕤咽了咽口水:“要不你说说看,要是我会我就给你弄?” 岚止:“我……” 葳蕤用眼神肯定他:“嗯!” 岚止:“我想吃……” 葳蕤用眼神催促他:“嗯?” “肘子。” 葳蕤刚想用眼神鼓励他:“嗯……嗯?!” 葳蕤怀疑自己的耳朵。 “就肘子?” “就肘子。” 葳蕤有种一拳打进棉花的微妙感。 岚止这么郑重其事,眼神坚毅带着恳求,这可是认识三个月来的头一回。 葳蕤还以为要弄什么龙肝凤髓神肴仙酒,再不济也是什么世家秘传宫廷菜谱,都准备给这位哥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捞鳖,他就是说想吃燕阗将军手打牛肉丸,葳蕤也咬咬牙掏出麻袋绳索夜行衣潜伏进麒麟台绑人了。 结果告诉他就是想吃肘子? 还没来得及露出“就这?”的表情,葳蕤就看见了旁边宿铭眼里抑制不住的馋意,回头对上了岚止坚定的眼神。 葳蕤:不对,有诈! 葳蕤品了品两人的神态和表情,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可不得是郑重其事吗?肘子高油高盐还重调料,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俩休养人士的菜谱上的。 这是一个肘子的问题吗?这是要不要再冒一次风险趟一次雷的问题啊! 葳蕤可还是戴罪之身,这十一本书的劳改都没结束呢! 带着水间的病人搞这种违禁品…… 葳蕤:那可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啊!(震声) 可是看看刚刚承认的“唯一的哥”亮晶晶的眼神,再看看还放在书案上的厚厚一叠写满了字的纸…… 葳蕤张了张口,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看孩子都馋成什么样了! 就一次,大不了躲着吃! 我就不信了! 送人本来就是外交场合,被拍也就算了。我带人吃个小灶,总不能还碰上媒体镜头吧! 谁没事拍一个学生一个病号啊! 我躲到最远的洞天去,这要还被抓包,就真的没天理了吧! “肘子的话……不能在家里弄。” 葳蕤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汲取什么勇气。 “你也知道的吧,不能让我姐知道。” 岚止的眼神更亮了。 “那去哪儿?” 岚止起身夹起葳蕤就走,走了几步想起什么,把刚刚合握时传递到葳蕤手里的笔抽出来,抛给旁边眼巴巴的宿铭。 墨水又甩了宿铭一脸。 同样被甩了宿铭一脸的还有一句话。 “你帮他抄。” 宿铭:我? 岚止看了看被天降任务砸懵的宿铭,想了想,勉为其难道:“回来给你带肘子。” 说完还低头看了看被夹在腋下的葳蕤,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 葳蕤:“……给你带。” 宿铭迅速被收买:“行叭……” 宿铭话音未落,面前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一片树叶悠悠地落在地上。 宿铭:6 两人鬼鬼祟祟出了溶月坞。 或者说是一人鬼鬼祟祟出了溶月坞,一人鬼鬼祟祟被夹出了溶月坞。 其实本来该没什么的,水间只罚了葳蕤抄书,也没说不让他出门,正常出去就行。两人既没有换装,也没有掩饰,甚至是从正门走的。 但可能是太馋小灶了,岚止克制不住兴奋,又有点怂不知道会不会刷新在哪儿的主治大夫,激动和心虚交杂在一起,让岚止下了白山就忍不住微微弓背,腿一蹬就开始加速。 最后甚至动用了虚数能。 然后葳蕤就倒霉了。 被加快脚步的帝弓夹在腋下,某种程度上怎么不算一种小型过山车呢? 推背感,离心力,享受脑浆都摇匀的刺激感,不要998,不要98,仅需一台帝弓载具,三秒起步,百公里耗费一顿(想象中的)肘子,千般滋味,一步体验。 葳蕤:!!!!! 在葳蕤被晃得吐出来之前,岚止总算冲出了洞天门口,落在收摊之后人数寥寥的巷子里。 刚一落地,岚止就感受到有人在疯狂拍打自己的肚子,一低头就看见葳蕤面色惨白,看起来快厥过去了。 “你还好吗?”岚止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实在绷不住了,葳蕤可能想拍一张这难得的【帝弓惊吓.jpg】,“别噶啊!” 岚止:!!!不要噶啊我的肘子! 葳蕤气若游丝,但还是憋着这口气喊道:“那你倒是把我放下啊!!!!” “哦哦哦……” 葳蕤落地就开始干哕:“我算是知道…yue…当年我双人轻功…yue…带我师弟……” “他为什么骂得那么脏了yue……” 葳蕤:刚刚好像看见我太奶了。 岚止有点愧疚,架着终于不哕了的葳蕤帮他站起来:“要不改天再吃?” 就是语气有点艰难。 葳蕤也听出来了,翻了个白眼:“改天?改天再来一次?” “我没事了,走吧,先去买菜。” “好好好,往哪边走?” “!不许夹我,我自己走!” 第41章 菜场,饕餮贼船 葳蕤带岚止来到了瓦墟集。 如果说清晨的瓦墟集是沸腾的汤镬的话,下午的瓦墟集就只剩下镬底的残汤了。 清早赶来交易的小规模菜贩们早早散去,只剩下一些从事大宗果蔬贸易的商家还开着几家铺面,不过店主们往往都已经很疲倦,趴在柜台上哈欠连天地玩着设备或者看着电视,个别还挪到一边空出的摊位上,摆起了棋盘杀上几局。 小贩们退场后,市场已经经过了一遍洒扫,地面上没有什么残留和脏污,但果蔬家畜混杂的气味经久不散,并不怎么好闻。 葳蕤面不改色地往里走,径自穿过了下棋吹水的人群。 “我之前比较过了,靠近前面的店铺就算品质一般,也会被赶时间的人买空,能剩到现在的材料大多上不了台面。” “都下午了,要买好肉,得去里面碰碰运气。” 岚止听得一愣一愣的。 自岚止十四岁离家后,不是在黉学住宿吃黉学的大锅饭,就是进了军营吃军营的大锅饭。大锅饭嘛,也就是能吃,这也使得岚止此前对食物并没有什么研究也没什么兴趣,要不是蹭了水间几个月的饭,他是真的对什么好吃没什么概念,更别提进厨房自己动手了。 在这方面,岚止是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在身上的。 某种意义上,这次被葳蕤带出来开小灶,大概是他第一次参与烹饪,他的激动也有些是来自自己动手的成分。 仿佛第一次春游露营的小学生。 唔,按时间的话应该勉强算秋游。 葳蕤带岚止来到了他经常买肉的摊子。摊子上空无一人。 葳蕤并不失望,扬声朝里面喊:“田叔,还有肉吗?” 摊子后的门市里响了一会儿,走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寸头壮汉。一掀帘子,从旁边的挂钩上取了皮围裙就往头上套:“是小蕤啊,早上我还说你得去报名,今天应该不来了,结果你怎么这个点儿来了?” 田叔把手探到背后给自己系围裙:“这个点儿的菜可不好买。” 葳蕤嘴一撇:“是不好买,但架不住有人要吃啊。”他见田叔系得有点艰难,问:“田叔,要帮忙吗?” 田叔腾不出手,用下巴摆摆:“不用,别把你手弄脏了。” 田叔系得烦了,把围裙拉到侧边几下系好,才拽了回去。 “行了,你要点儿啥?” “肘子有吗?新鲜点儿的。”葳蕤想了想,“今晚弄得急,不新鲜的怕有味儿。” “你要就有,”田叔闻言,掀开案板旁边的黑布,黑布下竟然是连着后面门市里的一条传送带,“不过得等会儿,得现剁。” “那麻烦田叔了。” “小事儿。”田叔按下传送带旁的按钮,传送带“咔咔”两声,动了起来。 见传送带动了,田叔不再看,抽了把尖刀磨了起来。 “你这肘子打算怎么弄?红烧吗?”田叔边磨边问,“红烧的话要炖挺久,你知道的,我们家的是跑山猪。” 葳蕤抬头看向站在旁边装摆件,眼里却都是新奇的岚止。 岚止见葳蕤看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接话:“不红烧,要烤的。” 葳蕤:“是不是还要撒点辣椒?” 岚止满脸写着“可以吗?” 葳蕤无语:“你什么情况不知道吗?还吃辣椒?” “已经三个月了,”岚止争辩,“吃一点点应该没事。” 田叔看得好笑,把磨好的刀插在案板上,朝葳蕤招招手。 葳蕤莫名,但还是凑过去。 “他吃不了辣,那就吃点卤的,先卤后烤,味道也很好,”田叔神神秘秘,“前面那家陶然居,昨天配了一批卤料,你去的话应该能换一点,就拿你酿的酒。” 葳蕤皱眉问:“老陶头脾气那么烂,上次看我买菜鼻子不是鼻子的,他能给我换吗?” “他那脾气不是冲你,是觉得你家里人让你一个小孩儿买菜做饭不像话,”田叔闻言直笑,“他其实挺喜欢你的,之前还跟我们夸你买东西眼光好。” 葳蕤:“真的假的?” “包真的,”田叔拍拍胸口打包票,“你且去,我剁完肘子给你顺手把毛也燎了。” 葳蕤让岚止在这儿等着,自己去买配料。就往前走了,钻到陶然居的后门里去了。 等过了好一会儿,葳蕤提着卤料和陶然居老板陶老爷子听说他要烤肘子送他的一大兜“卖剩下的”配菜回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田叔满头大汗,还拿着喷枪烧猪皮。 葳蕤:? 葳蕤刚想问还没弄完吗?一低头却发现岚止已经拎着好几个肘子了。 葳蕤数了数,发现岚止拎着的有五个,田叔在烧第六个,旁边还摆着俩没烧的。 葳蕤:?? 岚止甚至还在和田叔盘算:“肘子烤了,有卤料可以把猪头猪尾卤了,留着之后喝酒。” 田叔烧着猪毛,还百忙之中抽出手给岚止比了个大拇指。 “老陶头的卤料卤肉是一绝,小蕤的酒也好,小伙子会吃。” 葳蕤看着这一堆肘子一言难尽:“这两天你俩在我家没吃饱?一顿得吃八个肘子?” 岚止早听见了葳蕤的脚步声,倒也没有被吓到。 他施施然:“不是俩。” 葳蕤:“我知道不是俩,我不瞎,这不是两头猪八个肘子吗?” 岚止:“我的意思是,不是我俩要吃八个。” 葳蕤:“??” 岚止:“是我要吃八个。” 葳蕤:你属饕餮的吗?!! 旁边的计时器滴滴两声,田叔把喷枪关了,搁在案板上,把手在身上围裙上擦了擦,撩开帘子进去了。 葳蕤还没反应过来,田叔又出来了,推着一头放完血的猪。 “这头是新杀的,比前面那八个新鲜,不过血不一定放干净了,小蕤你卤之前记得多焯一遍水。” 葳蕤:???还有? 田叔把猪放案板上,拿了把手斧几下就把肘子砍下来了,擦着汗问岚止。 “这肘子烧完,剩下的不剁吗?” 岚止看葳蕤。 葳蕤看岚止:“这也得我?” 岚止点头。 葳蕤觉得,自己属于是上了岚止的贼船了。 葳蕤无力地摆摆手:“麻烦您给分了吧,把里脊单独分出来,再给我割几条五花。” 岚止补充:“再剁半扇排骨。” 葳蕤:“????你要干嘛?” 岚止:“莲藕排骨汤。” 葳蕤:“我没藕的存货了。” 岚止:“让宿铭去挖。” 葳蕤:“……6。” 葳蕤觉得,宿铭属于是也是上了岚止的贼船了。 水榭里,正在抄书的宿铭打了个喷嚏,裹了裹自己的外衫。 他嘟嘟囔囔:“今儿不才降了一点点温吗?不至于就风寒了吧……” 第42章 轻容,仙舟霸凌 葳蕤和岚止提着肘子和配菜走出瓦墟集时,拟造天空已经擦黑了。 葳蕤一边用左手在怀里掏掏掏,一边没好气地对岚止说:“这下好了,计划有变。” 岚止:“怎么变了?” “谁知道你吃这么多啊。”葳蕤翻了个白眼,把配菜和卤料交到左手上,用右手开始掏,“要是只有两三个肘子,我们回白山找个地儿就能弄了。结果你买了十二个不说,还打算一顿吃完。” “这要是回白山弄,第二天的头条就该是【帝弓为吃夜宵火烧溶月天】。” “我的错,但我是技斗派的嘛,武者吃得多点不是很正常?”岚止失笑,“而且我也没打算吃完这十二个啊,里面有四个是给宿铭带的。” “你是没打算吃完,只是你听说有里脊和五花后,还打算喝莲藕排骨汤,”翻了个白眼,“你哪儿是属技斗派的,你分明是属无底洞的。” 葳蕤掏得烦了,把配菜和卤料塞到岚止手里:“拿着!” “你掏什么呢?”岚止好奇。 “你打算就拎着这半头猪大摇大摆走路上?”葳蕤总算从内袋底层掏出了自己的神奇小荷包,“【帝弓半夜扛猪狂奔,疑似精神失常】这种头条也不太好看吧。” “所以?” “所以得上点黑科技。” 岚止眼睁睁看着葳蕤从紫色荷包里掏出了另一个白色荷包,用白色荷包把他手里的大一堆东西全塞了进去。 “喏,轻容百花包,能装点儿东西。”葳蕤把白色荷包拍在岚止手里,云淡风轻。 “不是说空间装置不能套存吗?”岚止一脸神奇,他是知道葳蕤身上有便携空间装置的,不然没法解释那随意出现消失的剑器,更没法说明那随身携带的一大堆物品。 “在激活之前,这就是个织物而已。” “就给我了?”岚止发现手上只有荷包的重量,甚至还是没装东西的荷包,好奇地把荷包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你得试试你能不能用。”葳蕤把自己的梨绒落绢包塞回怀里,“不然给你也白瞎。” “怎么用?” 这下把葳蕤问住了:“……你闭上眼试试能不能看见里面?” 岚止听话地闭上眼:“喔,我看见了。” “睁开眼呢?” 岚止睁开眼,发现虽然看不见了,但好像能知道荷包里的东西。 “这荷包还能装很多东西吧,”岚止感受了一下,把卤料包取出来又放进去,“不过为什么那袋子菜和猪肘子一般大?” “因为是按种类算的,同类东西会堆叠。” “这个,轻容百花包?”岚止回想了一下刚刚葳蕤提的名字,大开脑洞,“难道能装百种东西吗?” “不是!”葳蕤黑线,“是制作过程中要用百花线!这包就能装十六种东西。” 岚止有点失望,不过这失望也就一闪而逝。 十六种也很厉害了。 岚止抛了抛新到手的小玩具。 宿铭甚至没有荷包呢。 还吃不到现烤的肘子,只能吃打包的。 岚止:嘻嘻。 宿铭:不嘻嘻。 “好了,不用扛猪狂奔了,我保住了我的腱鞘,你保住了你的晚节。” “接下来是下一个议程,”葳蕤搓了搓被袋子勒红的手,“去哪儿烤肘子?” 外来人口·岚止:…… 被监护人·葳蕤:…… 两人面面相觑。 “丹鼎司?”外来人口提议。 “州官眼皮底下放火是吧?”被监护人否决。 “麒麟台?”外来人口再提议。 “你进得去吗?”被监护人发问。 “我进得去。”外来人口答。 “哦你还真进得去,”被监护人反应了一下,旋即冷笑,“不过你的厨子进不去,你愿意生啃肘子也不是不可以。” 外来人口:“……” 外来人口:“要不回溶月坞找个地方?” “没用的,”被监护人幽幽叹了口气,找了个空地蹲下,“放弃吧阿祖,外面全是丹士。” 外来人口哽住了,蹲在了被监护人旁边。 气氛一时凝滞。 “要不,你们去我家?” 一个葳蕤有点耳熟的声音从排排蹲在马路牙子上的两人背后传来。 葳蕤一个猛回头,看见一张早上才见过的脸。 来人才下班的样子,地衡司棕色的制服外套搭在臂弯上,黑发微微凌乱,翠色的眼底有挥不去的疲倦。 “碧风?” 碧风的嗓子有点哑,看起来很疲惫,不过还是打起精神对着葳蕤露出一个笑,弯腰伸手摸了摸他的小白毛。 “我家在榴花落荫,搭公共星槎十二站路。” “那不是最远的洞天吗?”葳蕤奇道,“通勤很不方便吧?” “也还好,主要是离碧……离丹鼎司远,”碧风咳了两声,“总之应该能满足你们躲人的需求。” ……………………………… 顾名思义,榴花落荫遍植着石榴树,每逢花季,如火般的石榴花铺天盖地,映得仿佛树下的阴影都带着淡淡的红色。 说实话,单论居住环境,榴花落荫的房价本该媲美溶月坞麒麟台等地—— 如果不是因为远离某三甲医院的话。 今天的仙舟人也很惜命捏。 不过这个在别人眼里的硬伤,在碧风眼里就实在是求之不得了。 毕竟他的童年阴影no.1和no.2都供职于丹鼎司,居住在溶月坞,为了逃离这两位卧龙凤雏,碧风在地衡司转正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出柳絮池,直奔榴花落荫的新家。 碧风:解放了! 因为青少年时期屡遭迫害,碧风养成了好静的性子。正好因为地段硬伤的原因,榴花落荫居住率较低,住客大多数是青年社畜,经过漫长的通勤后,下班基本上只想躺下,这就使得整个洞天的晚上都相对安静。 碧风:远离碧君和云苑!还安静!这里是天堂! 不过今天的榴花落荫格外热闹,碧风的小院里,一群人围着烤炉谈笑,旁边更是有一口深锅沸腾着,翻腾出霸道的肉香。 烤炉边,葳蕤麻木地翻着串,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事情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呢? 先是在公共星槎上遇见了买松香回来的黎檀,然后是在路过麒麟台时碰见了燕阗,在宣夜大道换乘时燕阗说要去买点喝的,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个竹务,经停长乐天的时候遇见了在长乐天买书的牧屿…… 葳蕤:。 好不容易到地方了,发现碧风家没有卤肉的大锅,碧风手一挥说隔壁住客是从关内道安北府来的,他家肯定有大锅,去借就行了。 然后碧风带回了锅,和锅的主人杜松。 葳蕤:就是说你们刷新得太频繁了吧! 现在碧风的院子里的人员构成,和之前屏家晚宴男士场合几乎一模一样了。 甚至还多了一个牧屿和一个杜松。 想起屏家晚宴,葳蕤翻串的手顿了顿。 听好了,宿铭!岚止和葳蕤今晚会举办一个超棒的派对,所有风云人物都会参加! (一段舞蹈)但你猜,谁收不到邀请? 你~~~~~~ 仙舟霸凌.jpg 还在抄书的宿铭:…… 很想跑路的葳蕤:…… 葳蕤:不在派对的想进来,在派对的想出去,这什么仙舟《围城》啊! 葳蕤:要不你们霸凌我吧放我走吧!(嚎啕大哭) 第43章 开学,大明湖畔 转眼间,开学的日子就到了。 被屏余牵着衣角走出溶月坞时,葳蕤连眼睛都没睁开。 葳蕤很困,非常困。 被压着健康作息久了,被迫熬一次夜就会非常困倦。 本来虽然被姐姐抓包罚抄了医书,但有岚止和宿铭帮助,以三人的速度应该一下午就差不多了,再用一天随便查个漏补个缺,整理一下收收尾,就可以结束了,算起来压根影响不到作息。 但实在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要葳蕤总结的话就是他和宿铭这个人犯冲。 前天晚上那场小灶转聚会太过突然,等葳蕤拎着好不容易从一群大老爷们嘴里抢救下来的四个肘子,拽着好不容易从一群大老爷们手里抢救下来的岚止,折腾半天总算回了梨花庭院时,等着他们的就是一个周身怨气比ix还黑的宿铭。 宿铭抄了一下午加一晚上,连水都没喝几口,对着书辨认字迹认得头晕眼花。 好不容易抄得差不多了,还得给跑路的两个人打掩护,生怕水间发现岚止拐着她弟弟出去干坏事了。 别说原定在下午的小灶和实际上成了夜宵的烧烤了,宿铭连晚饭都没敢出去吃。 没得吃就算了,岚止还给他发消息要他去后面塘里挖藕! 宿铭:我跟你讲你这样是要被挂在路灯上的!!! 和理直气壮的岚止不一样,葳蕤对于抛下宿铭这么久是有一点愧疚感的。 这一点愧疚感就使得葳蕤没有及时阻拦宿铭拿起肘子就啃。 葳蕤的手艺是真的不错,即使肘子先卤后烤多重烹饪,刷在表皮的油脂和丰厚的猪皮在火上燎出了诱人的焦化层,但整个肘子并不柴。 或者说,正是因为焦化层锁住了表层,肘子才依旧保留着鲜美的肉汁。 虽然从榴花落荫一路拎回来,不可避免地有点凉了,但依旧相当美味,只要轻轻一咬,撕开表皮,汁水四溅。 嗯,汁水四溅。 比如溅在葳蕤和岚止的衣服上,溅在宿铭脸上,溅在宿铭手边的砚台里。 溅在抄好的那一叠字纸上。 那一刻,葳蕤仿佛回到了上一次读初中的时候,那个记忆犹新的夏天。那一天阿姨请假回家去了。趁着没人管自己,葳蕤买了包辣条边写作业边啃,结果阿姨提前回来了,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得葳蕤手一抖,辣条啪叽掉到了作业上。 葳蕤的心和当年一样,哇凉哇凉的。 葳蕤:……完蛋。 抢救回来的字纸不到四成,还全是宿铭抄的。 这四成要是能用还好,问题是葳蕤拿这四成和录进阅读系统的内容一对比,就发现真是错漏百出。 “大还丹的配方是蓝枫鹿茸、蘖芽合剂和蓝翅鼯夜明砂磨粉复配,再用蜂蜜揉合的丸剂,你写的什么?蓝枫鹿茸倒是没错,孽牙合剂是什么东西?” “蓝翅鼯夜明砂和蓝翅鼠夜明砂不是一个东西,前者是药后者只是排泄物没法药用!”葳蕤眼前一黑又一黑,“还有山鬼薄荷是小还丹的配方,你这是串到哪儿去了?!” 岚止已经开始拿笔修改了,结果笔在纸上打了个滑,拉出好长一道黑印。 岚止疑惑地看了看笔尖,看出一层油光。 凑上去闻闻,一股肘子味。 岚止:“……” 葳蕤把幸存的字纸翻了个遍,挑挑拣拣没问题的部分,于是四成再度缩水,只剩下两成半。 甚至没有下午走的时候完成的多。 宿铭干笑:“我当年主修的是征史和数算,辅修的是经济,可能是有点……哈哈哈” 葳蕤:“我现在相信曜青的武业生分数线低了。” 现在再讨论分数线已经于事无补了,当晚幽玉明堂的水榭里,灯光亮了一整晚,磨墨和换纸的声音也响了一整晚。 第二天又响了一整天。 葳蕤连什么时候上床躺下的都不记得了,要不是屏余来找他,他能睡到下午去。 还是屏余拧了毛巾给葳蕤擦了一把脸,拽着他出了门。 要不是屏余全程牵着葳蕤的衣角,葳蕤能一头栽进洞天门口早餐摊的豆腐脑桶里。 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走到教室的时候,葳蕤提溜着的那点精神迅速散去,他按表找到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位置,趴在桌子上就失去了意识。 额头砸在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一听就是好头。 屏余呲了呲牙,扭头就出门去了。 得去弄点药来,这响声,额头得肿吧。 ………………………… 葳蕤沉在黑甜乡里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手臂被人推了推。 “快上课了,别睡了。” 葳蕤不想理会,换了个远离来人的胳膊接着睡。 可来人不肯罢休,又推了推。 “待会儿的老师可凶了,当心他拿粉笔砸你。” 这下坏菜了,被推的胳膊被枕了半天,刚刚被放开,正是麻的时候,这会儿被一推,那滋味儿真的难以言喻。 葳蕤“嘶”地吸着凉气,被迫醒了过来。 “谁啊——” 葳蕤带着起床气,不耐烦地抬头,撞进一双澄澈的金色眸子里。 话音戛然而止。 反倒是来人开了口, “你好!我叫景炆,之后就是咱俩当同桌了!” 这个白发金瞳的少年突然靠近葳蕤,稀奇地“诶”了一声。 “你和我一个配色诶!还怪有缘分的,不过我的头发比你的卷……” 葳蕤看着这张眼熟还花了他好几个648的脸,脑子里只刷过一句话。 “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不对。 葳蕤晃了晃不太清醒的脑袋。 我是先知道景元,后遇见这个同款配色长相的小白毛景炆的…… 所以景元才是夏雨荷? 可按时间线算,景元还有几千年才出生,这个景炆姓氏一样,长相还相似,大概率景炆是景元的高高高……高祖宗,如今也是先认识景炆…… 所以景炆才应该是夏雨荷?互为夏雨荷? 什么共轭夏雨荷…… 葳蕤的眼神越来越复杂,看得小白毛打了个寒战。 景炆:“?” 景炆觉得这个新同桌眼神怪怪的,有点吓人。 不过他真好看,不像坏人。 12岁的景炆小朋友,也是有点子颜控在身上的。 第44章 景炆,城北徐公 今天景炆很开心,上学的步伐都是轻快的。 他终于脱离看厌了的德学,要开拓新地图啦! 然后就站在班级门口垮了脸。 他遗憾地发现,这个班里的同学大多是和自己一个德学出来的。 都黉学哪怕德学学段也卷的不像样,大家都是原本班级的佼佼者,平时争年级名次没有争红了眼,但也已经相看两厌,属于在学校里走廊里碰见都要“哼”一声然后保持一米远贴着墙过去的那种。 如今班里的气氛可谓是平静里暗生波澜,水面下雪掩冰山。 那叫一个相当险恶。 景炆虽然是争夺年级魁首的有力人选,但本性并没有那么张扬,所以出乎意料的人缘不错。 虽然景炆没有将本就不多的德学恩怨延续到东序的打算,不过也的确看厌了大家你哼一声我啧一句的做派,本来一心想着到东序结交新朋友。 不过也不知道今年管东序的是哪个大聪明,硬是掐了每个班的尖子塞进了一个班。景炆进门时站在门口放眼一望,拓展社交面的心就死了大半。 除了第一排那两个一看就小的小屁孩儿外,居然只有一个趴着的白毛脑袋不确定是不是熟人了。 景炆:这不是完全没有选择吗?!(大声逼逼) 难道要和小屁孩做朋友吗? 景·大孩子·炆选择拒绝。 景炆揣着半死不死的心去看前边贴着的座次表,发现自己的位置在那个白毛脑袋旁边。 “葳……蕤?”景炆读了一遍同桌的名字,回想了一遍德学的同学们,惊喜地发现居然真的没听见过! 只要没有哪个德学同学在暑假吃饱了没事干跑去改名字,这就一定是个新面孔了! 能坐最后一排,一定不是跳级上来的小屁孩吧! 景炆乐颠颠地穿过给他打招呼的“旧人”们,一门心思奔向预定的“新欢”。 再见了老对手们!一刻也来不及为你们停留!我要去交新朋友了! 景炆“哗啦”一声将椅子拉出一声巨响,然后重而不失端庄地坐在位置上,用期待的余光瞄着那颗白毛脑袋,期待对方会因为这耳边的声响抬起头来。 他都想好了,先用“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开启对话,再用“你好啊我叫景炆你叫什么名字啊”引对方说话,再用“你是第一次来都黉学吗我以前都没见过你诶”续上新话题,最后再用“我和你一样都是白头发诶我还没见过别的白头发的同学呢”营造认同感。 这样一定能打开局面!等到放学至少可以成为能说得上话的同学!之后一直做同桌培养感情,慢慢就能变成真正的小伙伴啦! 景炆美滋滋地想。 并期待着这新同桌被自己“无意识”吵到。 一秒。 两秒。 十秒。 一分钟。 无事发生。 景炆:? 景炆不信邪,又挪了两下椅子,让椅子腿和地面发出拖拽的摩擦声,继续盯着同桌。 那颗白毛脑袋纹丝不动。 景炆:别吵,我在思考…… 景炆:?不是??我都弄出这么大的声音了!前前排那个万年老三都回头了!他到底听见没听见?没听见的话是听力有问题?身体不舒服?还是说听见了却不想理我?是已经识破了我的把戏吗?如此有定力和智计,这就是空降都黉学的含金量吗?新的伙伴,恐怖如斯! 打断景炆疯狂脑内风暴的是落在他桌子上的阴影。 景炆抬头,发现两个小屁孩里的那个小男孩正站在面前,睁着圆圆的眼睛,有点疑惑地看着自己。 景炆:他该不会看见我挪椅子了吧? 屏余:实际上全都看见了呢。(假笑) 景炆觉得有点尴尬,但也不打算解释,只干咳了两声,挂着自己一贯的温和笑意问:“你好,请问有什么……” 景炆在德学一向无往不利的笑容失效了。 “麻烦小声些,”小男孩把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景炆的询问,“葳蕤哥哥昨天熬了夜,这会儿应该是困睡着了,请让他多睡会儿吧。” “如果他待会儿起来了额头肿了的话,麻烦同学你把这个药给他,”小男孩把一盒药膏推到景炆面前,双手合十道,“拜托了。” 景炆这才发现,旁边的呼吸声平和缓慢,显然自己的新同桌已经陷入了深眠。 景炆的脸尬住了,只能木木地点头。 小男孩这才在前面那个小女孩的目光中,转身小跑回到了第一排坐下。 景炆看着刚刚还礼貌周全的小男孩冲着女孩露出一个笑,那笑灿烂中还带着点谄媚,觉得好像发现了什么。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怎么有人东序就开始追老婆啊! 不对,看起来从德学就开始追了! 这俩看起来都比班上人小一两岁,该不会是约着跳级的吧! 景炆:感觉输了是怎么回事? 景炆掏出了自己的保温杯,就着小男生小女生的暧昧情愫,框框喝水,没一会儿就下了半瓶子,着急忙慌冲去了厕所。 等景炆归来,已经快到上课的时间了,他想到回来路上遇见的那个往这边走的老师,不由得脊背一紧。 那可是连德学都闻名的活…不…灭…也不行…啊对,严师!严师啊! 景炆连忙开始推自己的同桌。 这觉可不兴接着睡了啊!到时候你自己挨粉笔头不说,万一严师年纪大眼神不好,不还要殃及池鱼吗? “谁啊——” 同桌终于抬起了头,当即景炆就被震了一下。 对方虽然和自己一个配色,但好看得有些过分了吧! 虽然不好意思为外人道,但景炆一直有点臭美,会在没人的时候悄悄照镜子,他很清楚自己长得挺好,自己在德学能有好人缘,也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自己的好样貌。 但新同桌的长相有点太超过了吧! 同样的白发,自己的头发虽然更蓬松,看起来是一大把,生机勃勃的,但对方的白发柔顺到在发光了啊!与其说是头发,不如说是裁下来的一段月光。 同样的金瞳,自己的眼睛澄澈,以前也不是没有女同学和自己对视时红了脸颊,但同样的配色放在新同桌的眼睛里就是更有层次,深深浅浅,深浅中流光溢彩。 该怎么形容呢? 就好比自己是二次元游戏建模,虽然好看但也缺乏光影和质感的细节,而对方是公司那边流行的那种精雕细琢一个都卖得死贵的人偶娃娃,看起来不像真的,但又真实存在,走到你眼前了…… 景炆:坏了,遇见城北徐公了。 景炆内心咬手绢:啊?我原来是邹忌吗?! 第45章 玄玉,双向奔赴 实话说,景炆的运气还是挺不错的。 在因为目标昏睡被迫去掉道歉步骤、因为时间紧张主动去掉过往经历话题之后,景炆本以为搭话计划要就此夭折。但大概是天意都要景炆和同桌交朋友,硬是补上了送药的话头,最终依旧形成了“交换名字”——“讨论配色”——“转交药物”三连临时搭话套招。 景炆:好耶!不怕没话说了! 这三连一出,的确达到了成功和新同桌搭上话的战略目标。 并且因为送药人的存在,还可以开启新的话题。 景炆微微压低肩膀向葳蕤靠去,小声问道:“第一排那个小男孩你认识吗?就是他要我把药给你的。” 葳蕤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拇指和食指捻着课本,用剩下三指扣住书脊,一页一页地往后翻,漫不经心地瞟着内页,看到有兴趣的内容才稍微停下,不过两三秒后就翻了过去。 显然没怎么认真,兴趣怏怏的。 毕竟第一节课是时文课,他已经背完了所有内容,翻书也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只是刚刚那一小会儿的补眠实在是杯水车薪,再不来点儿新东西,葳蕤觉得自己的额头又要再撞一次桌面了。 不过这次有书垫着,应该不会很痛吧。 葳蕤想。 听见景炆的问题,葳蕤懒懒地抬起眼皮,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屏余还有一点点圆润的背影。 “认识,我姐的弟弟。” 景炆:“?” 景炆:“令姐家中子息繁茂?” “那倒没有,”葳蕤打了个呵欠,“血缘上就她一个,户籍上就我俩两个。” “那他……?” “也算是吧。” 景炆:exe.未响应 他看座次表的时候扫了一眼,那个小男孩叫屏余。 屏家他知道,已经有一段历史的富商家族,上代家主和传媒业的某位女强人结婚,强强联合,极大地扩张了家族企业的商业版图,不过在上代家主去世后,新一代家主没有继承家业,选择从军了,一代豪商就此落寞。 景炆知道屏家,还是因为前几年屏家那位老太太被从休眠中唤醒后,曾经拜会过景家。 当时景炆在花园的假山缝里躲功课,听见送完客的自家亲妈坐在亭子里和他爹感慨,说老太太为了自己的好大孙真是呕心沥血,就是方向不太对。富商再富,也只算褐夫。景家虽然是贵胄中比较亲和的那一派,就算有心帮扶,也受姻亲故旧的桎梏,没法在明面上提供帮助。 老太太与其找景家跑关系,不如找她儿子的同僚。 他的老父亲忙着看小说,“嗯嗯嗯”地敷衍了两声,然后就被他的亲妈制裁了。 场面之惨不忍睹,让景炆记忆犹新,连带着记住了屏家这个存在。 按时间算,屏余应该就是这位从了军的家主的儿子,那位老太太尽心铺路的好大孙。 可是……不是说屏余是独子吗? 哪儿来的姐姐? 这姐姐又哪儿来的没血缘但同户口本的弟弟? 这个同户口本的弟弟还没有姓氏…… 无姓孤子,大概率是褐夫,或者是出身不好言明。 一瞬间,景炆在亲爹的书单里看见过的那些缠绵狗血的小说剧情涌上他心头,什么同异父母随机组合失散多年义子养女真假千金错位人生私生子婚生女出轨出柜前妻鳏夫离婚带球跑一胎八宝天才萌娃总裁爹白月光龙王归来…… 景炆:我该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吧。 景炆、景炆感觉今晚半夜都要起来给自己一巴掌。 葳蕤倒是没理会景炆逐渐复杂沉痛的表情,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第一排的两个小孩儿问:“他旁边那小姑娘,你知道叫什么吗?” 景炆回忆了一下:“玄家的小孩儿,他们这一辈只有两个,这个应该是那个小的。” “小的那个的话……案上青印,崖下玉书。” “应该是叫玄玉。” “玄玉?”葳蕤挑了挑眉,“如雷贯耳啊。” “怎么说?”景炆一脸好奇。 葳蕤朝前面扬了扬下巴:“看不懂?” 景炆倒是没探头过去看,上课之前他已经看明白了。 他只又掏出了自己的保温杯,倒了一杯水。 “懂是懂,就是你姐的弟弟不太懂。” “景先生何出此言呐?”葳蕤放下书,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景炆把杯子当醒木往桌上一磕,摆出一副要大讲三天三夜的架势:“虽说少年慕艾,乃人世常情,然世事苦煎,万难如意,个中关窍,且听……” “且听你细细道来?”旁边突然有人接话,“小子,小词一套一套的,挺内行?” 是不知何时闪现到两人旁边的时文老师。 景炆僵住了,不敢说话。 葳蕤迅速把支着的手放下,装作沉迷课文的样子。 福生无量天尊,死道友不死贫道,同桌你安心地去吧。 时文老师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没好气的“哼”。 刚刚他在讲台上就看见了,这两个小崽子不知道在讲些什么,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半天了。 他们俩知不知道两个白毛凑在一起有多亮! 那个直白毛还好点儿,知道拿着书翻翻装样子,这个毛卷点儿的不仅手中空空,碰都不碰书一下,还时不时拿杯子喝水。 杯子反光都照他脸上了! 没那个听课的心可以理解,开学第一天嘛,还是学段的第一天,新鲜感上头,神游开小差很正常,这会儿教室里看着是坐满了人,魂剩下多少可真不好说。 但摆开架势准备开始说书,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时文老师盯着这个卷白毛的刺头,莫名觉得他有点眼熟,翻开花名册开始找他的名字。 看见那个熟悉的姓的时候,时文老师恍然。 你就是当年那个上课看狗血小说还要嫁祸给女同桌的景潜他儿子啊! 怎么又是你们景家人啊! 当年被迫害的女同桌据说倒是成了景潜他老婆,结果生个崽儿来接着折腾你们倒霉的老师吗? 时文老师一脸一言难尽,什么都不想说了,转身就走回了讲台。 时文老师:这个书真是教不了一点儿。 “所以,个中关窍,你如何细细道来啊?”眼见这位严师好像不打算管他俩了,葳蕤戳戳景炆的胳膊。 景炆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被吓了这么一下,他也暂时没了耍宝的兴致,不情愿地哼哼了两声。 “还有什么好道来的,玄家累世贵胄,是不会允许她和一个商家子在一起的。” “毕竟在那群眼高于顶的玄家人眼里,商家子和褐夫也没什么区别。” “听起来你和玄家人有点恩怨啊,”葳蕤好像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坐直了,“吃过亏?” 景炆矜持:“我让玄家人吃过亏。” 还不少。 语气里的自得都快溢出来了,连脸上都好像写着一行“快来问我”。 葳蕤不想助长景炆的气焰,他怀疑自己但凡追问一句,这人立马就要原地开屏。 他直接扯开了话题:“我倒是不觉得他俩完全没可能。” 景炆倒也没有太失望,总有一天葳蕤会知道他当年的丰功伟绩。 “你对那肉汤圆这么有信心?” “我是对汤圆他爸妈有信心,”葳蕤示意景炆看前面。 景炆往前看去,正看见鸦青色短发的女孩儿小心翼翼地把推出去一点的书籍摆正。 没记错的话,那书堆是屏余之前献殷勤摆的。 景炆发出一声牙酸的“噫”。 葳蕤啧啧两声。 “只要两情相悦双向奔赴,我想汤圆他爸妈应该还是很乐意去和玄家谈谈的。” “丹士长和将军府近卫武官联袂上门,总不至于话都说不上一句吧。” “倒也是,”景炆赞同,“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关门放屏家老太太。” 葳蕤:? 葳蕤: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讲什么? 第46章 舅兄,少年行者 考虑到青少年精力集中周期,东序的课程安排得不算密集,每节课时也并不算长,一节课大概只有三刻钟。 虽然在大多数苦熬着的学子看来,这三刻钟过于漫长了,但时间的流逝并不随着个人唯心的感受而变化,这三刻钟实际上很快就过去了。 象征着下课的石鼓声响起。 并没有来得及讲太多东西的时文老师立刻收拾东西,摇着头离开了教室。 也不知道是在摇这群不听课的学生,还是在摇自己前途多舛的教学生涯。 或者两者皆有? 假后综合症并不是前一天熬了大夜的葳蕤的专属,事实上,一下课班上的学生就倒了大半,剩下的也有些精力不济的样子,说话声音都小小的,汇成一片细碎声响。 更加催人入睡了。 但景炆显然不是困倦的一员,他精神奕奕地往前望着。 景炆自觉已经和葳蕤交上了朋友,大的目标已经完成,现在轻松愉悦,也有多余的精力去打量另外两个新面孔。 然后景炆就看见前排屏余和玄玉眉飞色舞地讲了什么,还扭头看向这个被两个白毛照亮的角落,好像马上要过来了。 “你姐她弟弟好像马上要带对象过来找你了诶。” “他们已经站起来了。” “他们看过来了。” “他们……你怎么不说话?” 景炆的实时播报没有回应,他疑惑地回头看葳蕤。 直白毛已经又一头栽在桌上了。 葳蕤:zzzzzzz~ 不过这次没那么急促,直白毛同学还来得及拿本书垫着。 从他垫着的那本《仙舟通鉴(一)》在课本中一骑绝尘的厚度来看,这位兼职枕头应该是经过主人考量,过五关斩六将,最终才凭借自己丰满身躯带来的柔软触感雀屏中选的。 说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断片。 景炆名侦探得出结论。 并交叉手臂举过头顶,向走过来的肉汤圆比了个大大的“x”。 别过来啦,你这位不知道是不是从雷雨剧场来的便宜哥已经会周公去啦。 不少同学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不知道这位德学风云人物动作这么夸张是在拒绝谁。 被拒绝的肉汤圆同学“囧”了一下,停下了脚步,转身和青团同学一起回了座位。 显然是放过了他困昏古七的便宜哥。 但有人不打算放过肉汤圆同学。 “小玉!” 一声不知为何穿透性拉满的呼声,引得全班同学都看向了门口。 注:不包括已经会周公的某位。 一个鸦青色长发的男孩站在门口,俊秀的小脸上表情冷淡,喊着玄玉,目光落点却在屏余身上,仔细看看雾灰色的眼睛里溢出了丝丝杀气。 屏余抖了抖。 “哥。” 玄玉慢吞吞地应了一声,绕过了屏余往外走,用身体挡住了屏余。 男孩不满地哼了一声:“就是他?” “嗯。” “也不怎么样嘛。”男孩语气里满是不屑,一股莫名的气势向屏余压去,屏余竟有些喘不过气。 景炆啧了一声起身,身形一闪就站在了玄玉和男孩中间,隔断了那股气势。 澄金色的眼睛毫不客气地和雾灰色的眼睛对视 “暑假踏上了命途,真是好神气啊。” “怎么?是欺负普通人的决心让你成为命途行者的吗?” “玄印?” 显然景炆的仇恨值比屏余更高,甫一出场就将玄印的目标吸引过去了。 “景炆,你别多管闲事。” “这怎么是闲事呢?”景炆抬手拍了拍玄印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语气却不容置疑,“这小汤圆是我新朋友的弟弟,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找他麻烦,说不过去。” “何况,这里也不是你的班级。” “轮不到你来耍威风。” 玄印拍开景炆的手,嗤之以鼻:“笑面虎还能交到新朋友?” 景炆不以为意,反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大榜眼火气这么大,建议多喝菊花茶~” “你!” “我什么?” “你少在这儿胡搅蛮缠!”玄印气得毛都要炸了,“我来看看骚扰我妹妹的褐夫小子,关你什么事儿!” “你要是来找未来妹夫,当然和我没关系。” “但乱动虚数能,都动到别人脸上了,还要别人给你面子……” 景炆依旧挂着笑,但眼底却一片冰冷。 “是不是有点太霸道了,玄大少爷?” “这儿就我一个行者。” “你真是来找别人的吗?” 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险恶,对峙的气势几乎翻成有形的气浪,拂开两人的额发。 原本趴在桌上休息的同学们纷纷被惊醒,却不敢有大动作,只敢缓慢地往后移动。 本来在这个年纪踏入命途就不是常有的事,他们虽然也是年级的佼佼者,但也无法和真正的尖子比较,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并不对景炆产生竞争心,反而默认景炆是他们当中的领头人的原因。 某种意义上,命途行者已经和其他人不在一个物种了。 他们也有所猜测,在德学只被景炆压一头,却同样把其他人落下好远的玄印,也注定会踏入命途,区别只在早晚。 如今命途行者之间的争端,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了。 他们能做的只是尽量让自己不要被误伤。 景炆和玄印也有这个默契,在玄印没有被“有黄毛撬我妹妹”冲昏头脑的情况下,他们默默等待其他人退出战场,给他们留下空间。 随着最后一个人移到教室后半场,教室前边只剩下对峙的两人。 两人早有旧怨,如今不过是借个由头,借到了,自然格外上头。 景炆就地取材,随手抄起了讲台上的铜色戒尺,紫色的雷光覆盖其上。 玄印倒像是早有准备,手一抖,从袖管里抖出一把青色拆信刀,丝丝风旋缠绕着刀刃。 景炆看了那风旋一眼,呵笑一声:“【神秘】,倒也适合阴谋家。” 玄印反唇相讥:“不及你的【智识】,契合你的笑面虎。” 话音未落,青色小刀就飞了过去。 景炆惊了一下,抬起戒尺格挡。 但什么都没挡到。 金色流光一闪而过,“叮”的一声,然后是一声刺破木板的巨响。 一把黑金色的细剑插在黑板上,青色小刀刚刚正是撞上了这柄细剑,掉在了地上。 景炆和玄印都愣住了,朝金光袭来的方向看去。 “劳驾,有没有人给我个前情提要。” “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不知何时醒来的白发少年半垂着眼睑,依旧是没太睡醒的样子,手却保持着掷出的姿势,显然是细剑的主人。 “在学校动刀动枪的,不太合适吧。” 景炆和玄印一言难尽地看了看还插在黑板上的剑。 你确定你有资格说别人动刀动枪吗?! 第47章 碰瓷,玄家玉印 “你又是谁?” 玄印戒备地扫了一眼插在黑板上的剑。 少年走出座位,正伸着懒腰。 他只穿了一身一字襟的白色绸面长袖衬衫,裤子也是比较修身的黑色七分裤,一双黑色的短皮靴用银色的靴扣在脚踝处扣住,周身没有任何可以装东西的地方,银色的袖扣看起来也不是空间装置的大小。 除了腰上扣着的那个小荷包。 可看那荷包的大小,连多装几个巡镝都费劲,还能掏出这么长一把剑不成? 葳蕤:你猜? 葳蕤懒懒地应了一声:“笑面虎的新朋友。” 玄印露出闻到什么臭味的表情,鼻子都皱起来了。 景炆的眼神却突然亮了。 嘿嘿,新朋友~ 等会儿,不对啊? “葳蕤,你没睡着啊!” 葳蕤对景炆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现在的重点是我睡没睡着吗? 景炆倒是格外执着:“不然你怎么知道玄大少爷刚刚说什么的?” 葳蕤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系统把你们的对话当成游戏剧情,全部转换成文字怼在我眼前了吧。 “……你就当我没睡着吧。” 景炆闻言笑得更开心了。 嘿嘿,刚刚屏余被威胁葳蕤没管,我和玄印打起来葳蕤却出手帮我! 我和葳蕤在班上第一好! 如果葳蕤知道景炆的想法,一定会大摇其头。 他翻记录看见玄玉的那声“哥”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面对舅哥不是每一个妹夫的必经之路嘛! 葳蕤:拐人家妹妹还不想挨打,哪儿来这么美的事儿。 当年我们三庄主和五庄主不也得挨舅哥的毒打吗?那时候打急眼都打出人命了。 你屏余面对一下玄印算什么大事,他又不至于弄死你。 什么牌面的人啊,面对舅哥还要摇人? 没出息! “所以现在是怎么样?要二打一?” 被无视的玄印很不爽。 景炆一个已经很讨人嫌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和景炆一起讨嫌的。 还都是白毛! 白毛都是讨厌鬼! 景炆笑眯眯地散去戒尺上的雷光,放回讲台上,什么也没说地往后退了一步,把位置让给葳蕤。 玄印皱着眉头看了景炆一会儿,才把目光放在走过来的葳蕤身上。 他嗤了一声。 “没踏上命途就乖乖待在后面,不然我会怀疑你是来碰瓷的。” “哦?” 葳蕤漫不经心、一步三晃地走到黑板前。 姿态非常眼熟。 如果宿铭看见他这会儿的步伐,一定会摇着葳蕤的肩膀大喊:“不要跟岚止学走路啊!当心小小年纪晃出腰椎间盘突出!” 玄印暗暗绷紧了身体。 葳蕤一直是遛弯大爷的架势,直到伸手握住剑柄。 “碰瓷,不得先是瓷才能碰?” 金光一闪,破风声中夹杂了一声微小的碰撞声。 景炆冷笑一声。 教室后方后知后觉地传来了一阵吸气声。 葳蕤气定神闲,手中的剑却已经搭在了玄印的脖子上。 “你凭什么觉得,和你比起来,我是瓷呢?” 玄印没说话,两颊却微微鼓起,显然是咬紧了牙关。 “还能凭什么?” 景炆走上前来,弯腰从地上拾起了两样东西。 “凭他阴险狡诈臭不要脸呗。” 景炆拉长声音嘲讽,摊开手把东西展示给葳蕤看。 两柄一模一样的拆信刀。 “学了这么久纵横,就会一招偷袭,怪不得你们玄家至今只能在地衡司打转。” “咳咳。”葳蕤清了清嗓子。 “哦不对,”景炆被提醒,想起来什么,改了口,“除了你妹妹。” 好歹是葳蕤的便宜弟弟的心上人呢。 差点误伤友军。 听说玄玉的踏白成绩相当好,以后应该是能进军队的,说不准还能进将军府呢! 虽然有点困难。 毕竟将军府一向更重视纵横、技斗和奔袭三科,早年间甚至有“二驭踏白为小道”的说法。踏白入府到底输了一筹,以后晋升也受限。 不过以玄家的谋划,想必能给这玄家玉书铺平前路吧。 景炆的老爹虽然平时的爱好听起来不太上得来台面,但好歹也是一代家主,对仙舟事态洞若观火。听闻玄家小子在德学和自家儿子争魁首时吃了大亏,差点争出事端,景潜久违地把儿子拎到书房,进行了一次父子长谈。 景潜告诉景炆,玄家近几代人都资质尚可,族中更是出了不少谋划种子,盘得整个玄家蒸蒸日上,如今大概是终于做好了准备,打算倾全族之力把下一代抬进仙舟高层,换一个更加鼎盛的未来,为此早早在玄印出生时就开始造势。 两年后玄玉出生,被摸骨摸出了不低的武学天赋,玄家人更是欣喜若狂,传出了“案上青印,崖下玉书”的说法。 玄印执着于和景炆争魁首,大概也是被家里要求的。 景潜觉得外面“玄家青印”的名号传的这么响,结果玄印连自家这懒散小子都争不过,想来传闻的水分大概是有些多的。 不过景潜想着玄家的作风,还是告诫景炆,玄家为这两兄妹已经谋划很久了,如今被景炆横插一脚,硬是膈应在中间,玄家真说不好会不会记景炆的仇。 同为世家贵胄,景家倒也不惧与玄家相争,但京畿道黉学毕竟是都黉学,世家的力量伸不进去,景炆在黉学不用怕玄家动手脚的同时,也同样得不到景家的庇佑。 “你爹我不怕你和别人正面相争,但我怕那小崽子被人暗中挑唆,对你下阴手。” “人心难测,人性幽微。要知道世间一切人心不平,大多源自一句不患寡而患不均” “玄家主支这一代的确只有这一双如珠如宝的玉印……可我没记错的话,上一代还有一个爹早死娘归家的小可怜呢。” “他比你们大两岁,也在都黉学。听说纵横成绩很不错,要不是没人帮衬,恐怕已经能预先申请明年去将军府实习了。” 景潜垂眼看了看自己的独子,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别莫名其妙着了道,”他伸手摸摸儿子的小白毛:“毕竟我和你妈就你一个孩子……” 景潜梗了一下,还是说完了:“可别让我们白发人送白发人啊。” 回忆至此,景炆不禁还是要感慨,但凡老爹不沉迷于那些奇形怪状的小说,他会有一个多么睿智强大靠谱的爹。 景炆都不敢想,那样他会是一个怎样阳光开朗的小男孩。 收敛了心神,景炆凑到玄印耳边。 “让我猜猜,哄你来找我麻烦的,该不会是你的好堂叔吧。” 玄印瞳孔猛地收缩。 与此同时,还有一声尖叫。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教室里的人齐刷刷地往门外看去。 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裙,黑发挽起的柔美女性扶着门框,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 她死死地盯着教室前面的三人。 盯着葳蕤搁在玄印肩上的剑,盯着和玄印凑得极近,近得有些暧昧的景炆。 标志着上课的铜钟声不知什么时候响过了。 也许是葳蕤拔出黑板上的轻剑的时候。 也许是景炆捡起第二把飞刀的时候。 也许是景炆凑到玄印耳边说话的时候。 没有人知道真相,教室里的大家看着前面的恨海情天,只差没嗑瓜子了。 于是三人就被猝不及防出现的数算老师堵在了门口。 葳蕤看了看目前非常不妙的姿势。 如果自己是拿剑架人脖子的恶霸,那景炆就是调戏人的登徒子。 唯一楚楚可怜的受害人玄印,还是个外班的流窜犯。 葳蕤:丸辣! 第48章 山长,风纪委员 恶霸,登徒子和流窜犯被当场声控缴械,然后齐齐落网。 柔弱的数算老师捂着心口,把这三个祖宗送到了一间办公室。 数算老师离开后不久,另一个英气女子推开了门。 这个女子黑发高束,只其中一丝天青色的挑染,显得她一身同色的正装都有点装模作样欲盖弥彰的意思。 她进门就径自往办公桌后的椅子走去,三人这才看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老师。 景炆眼尖,看清了男老师胸口的铭牌。 “是三年级的流驹流老师,教经济的。” “你的好堂叔就辅修的经济吧。”他微微探身,小声对葳蕤左边的玄印哔哔。 “你说,流老师会不会是你堂叔的老师,”景炆脸上浮起一层幸灾乐祸,“这会儿派来看你笑话的?” 玄印瞪景炆一眼:“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是不是挑拨离间,你自己清楚咯~” 葳蕤坐在中间,恨不得有根绳垂在他面前,他好拽着爬上去。 葳蕤:我好想逃,却逃不掉。 流驹看也不看沙发上排排坐还咬耳朵的三个小崽子,把手里的东西往茶几上一放。 戒尺、拆信刀和那把轻剑。 三人看着被摆在面前的“凶器”,立刻闭了嘴正襟危坐。 三人:已老实,求放过。 流驹没看这三个崽假模假样的老实姿态,朝先进来的女子问: “山长,需要把另外两个学生喊来吗?” 山长正埋头从柜子里找着什么,闻言头也不抬,只探出一只手摆摆:“不用,和他俩没关系。” “那需要我留下吗?”流驹用余光扫了眼三个高危崽,接着问。 “你留下干嘛?你连我都打不过。”山长被灰呛了一下,没好气道,“有功夫操这瞎心,还不如回去上课。” 男老师犹犹豫豫的,被抬头的山长横了一眼,到底还是拉开门出去了。 “呸呸呸,秋鸿是不是从来不扫桌子啊,堆了这么厚的灰。” 山长拿着找出来的档案袋当扇子挥了挥,试图扇开扬起的灰。 未果。 她只能骂骂咧咧地从口袋掏出湿巾,把桌子擦了一遍,才勉强坐下。 一坐下,她就打开了手里的几个档案袋。 “景炆,京畿道黉学德学优秀毕业生代表,本届入校考试第一名,让我看看……主修征史,辅修格物和经济,罗浮青少年数算竞赛单人金奖,团体金奖,获得单科保送,成绩不错嘛……哦?还是个武业生?专项是纵横,怪不得是个智识。” 山长将这这沓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啧啧赞叹。 翻动时一时没拿稳,从其中滑出一张单页。 “怎么还有夹带?”山长好奇地拿起来,一看上面的字迹就喷笑了出来:“社区小太阳杯少儿广场舞大赛一等奖?” 山长的笑声里,葳蕤听见自己左边也传来了一声笑。 葳蕤打赌景炆也听见了。 不然不至于红温得这么彻底。 “哈哈哈哈咳咳,”笑到一半,山长像是想起了自己为人师表的包袱,强行转成了清嗓子,正色道:“真是多才多艺啊,多才多艺。” 她讪讪地放下了景炆的档案,拿起了另一份。 “玄印,京畿道黉学德学优秀毕业生,入校考试第二名,主修征史,辅修时文和经济,已经读了一学期的通译预科了?方向是公司通用语?我看看……也是罗浮数赛单人金奖,团体金奖?” “河南道青州府地衡司实习证明、关内道地衡司实习证明、京畿道地衡司实习证明……” 山长一张张翻着这些光鲜亮丽的文书,突然停下了动作,看着最后一张挑了挑眉。 “星际和平公司市场开拓部暑期实习证明?” “不愧是玄家青印,这履历真是光鲜亮丽啊!”她意味深长,“没想到啊,我刻意把德学的尖子挑出来放到一个班,还漏了一颗沧海遗珠?” “想必是教务处办事不力,居然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玄印沉默不语。 山长放下这厚厚一沓证明,转而拿起三份中最薄也最新的一份。 “相较而言,这位葳蕤同学的生平就简单多了。” “毕业院校,无。过往成绩,无。奖项成就,无。”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只需要这张介绍信就行了。” “宁缺毋滥的军招生,这一张将军盖印的介绍信,相当于整个将军府为他担保。” 山长放下信,十指交叉垫在颌下。 “各位天之骄子齐聚一堂,实在是都黉学的荣幸。” 她话锋一转:“不过我实在没想到,大家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我将各位尖子生放到同一个班级,的确有让你们互相竞争一同进步的意思。” “毕竟以各位的优秀程度,和其他天赋不在此也志不在此的同学同台竞技,对你们和他们都不合适。” “对于过程中有可能出现的摩擦,我也早有准备。” 她英气的凤眼硬生生笑出一股狐狸味,怪渗人的。 “不过我好像低估了各位的气性,也低估了各位的能力。” “开学第一天,跨楼层寻仇。” 玄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突然觉得今天这双靴子裁剪不错。 “还划地盘。” 景炆抬头看向窗外,盯着树上一片叶子,开始研究脉络的走向。 “甚至动起了能力和武器……” 葳蕤和山长对视,只是这对视看似理直气壮,实则虚得很,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她后面虚空的不知何处。 “欺压同学,聚众斗殴,损坏公物。” 山长啧啧出声:“说说呗,几位?” “能耐这么大,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什么章程?” —————————————— 从山长的办公室出来时,已经日上中天。 甚至下课有一会儿了,同学们都去了黉学的食堂吃饭,还留在教学楼里的已经寥寥无几。 一出门,玄印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葳蕤叫住了他:“你这么急着干什么去?” “吃饭。”玄印停下了脚步,语气硬邦邦的。 “去哪儿吃?”葳蕤追问。 “食堂,不然还能去哪儿?”玄印急着吃饭,开始不耐烦了。 “这满学校都是咱们的德学同学,那副饿死鬼的样子你不记得?”景炆啧了一声,“都这个点儿了,去食堂估计只剩菜汤了。” “嫌弃那你饿着呗。”玄印翻了个白眼,“饿着上下午的武业课。” “别那么急嘛,山长不是让你换到我们班来吗?”景炆倒是好声好气,“我们班下午只有征史和通译。” “那也得吃了饭再搬啊。” “我说,”葳蕤思忖了一下,打断了他俩的纠缠,“要不你别去吃食堂了,跟我们走。” “我家里人中午送饭。” 玄印警惕地看着这个刚拿剑架过他脖子的人:“你想干嘛?” “没想干嘛,反正我家送的饭肯定吃不完。” 葳蕤顿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手臂上刚被套上的金色徽形袖箍,又指了指景炆和玄印手臂上的同款。 “顺便找个地方聊聊,这个天降的风纪委员,要怎么当?” 。 。 。 。 【葳蕤吃完饭,用轻剑在石桌上留下一行来自极地的神秘符文:玖捌肆、捌贰玖……贰捌捌】 【据说用一种鲜红奇果的名字作为钥匙,就能解开这串符文】 【这种奇果在山东,被称为“洋柿子”】 第49章 湖光,什么杨戬 自从葳蕤要去上学的消息被陶然居陶老爷子知道后,老爷子难得露了个笑脸,非常高兴地承包了梨花庭院的固定送餐订单。 “小孩就老实读书等着吃饭,成天关心葱几毛蒜几分有什么出息。” 老爷子还上下打量了一下葳蕤,大手一挥:“以后别去吃食堂了,你的饭我也送了。” “都自己做饭了还不知道多吃点,这细胳膊细腿的,糊弄谁呢?” 等葳蕤按照陶老爷子的消息找到摆在树下的五层木制食盒时,无论是玄印还是景炆都沉默了。 玄印看着葳蕤手里的终端:原来这个荷包真的是空间装置啊! 景炆看着被叶子盖住的食盒:葳蕤家里是打算把他当猪喂吗? 葳蕤把食盒一把拎起来,轻巧得好像拎着一张纸。 景炆和玄印又开始看葳蕤的胳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景炆欲言又止。 玄印比景炆嘴快,他想到那把插在黑板上的剑器,到底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你真的没踏上命途吗?” 葳蕤:…… “看不出来吗?” 葳蕤敷衍了一句,领着他俩往前走。 屏余也是吃家里送的饭,这会儿已经吃完走了,走之前还记得把地点发给葳蕤,是一个风景不错的地方,位置也宽敞,能摆下这个巨型食盒。 重点是人少,方便待会儿谈事。 葳蕤能感觉到玄印还在打量他的背影,也懒得多解释。 毕竟剑三世界走到现在的确看起来有点离谱,尤其是奉天证道版本后。 无论是那说飞就飞说落就落,空中还能毫无借力二段三段四段的轻功,还是各种声光电特效拉满甚至还能凭空盘坐的技能,更别提剧情里什么龙脉命运迦楼罗鸟、驺吾麒麟比房子还大的蛟龙…… 剑三是个纯武侠世界。 葳蕤感觉如果讲出这句话,能给自己剑心干裂。 自己都不太信,还要顶着那拉满的特效按头别人相信,的确有点强人所难了。 等等吧,等到自己也踏上命途,玄印就能信了。 葳蕤点开人物界面,瞟了眼状态栏缓慢走着的倒计时,又不着痕迹地收起来。 【世界同步中 min21s】 还有五年多啊…… 葳蕤收起心中的感慨,抬手拨开柔柔的垂柳。 一湖水色扑面而来。 “到了。” 本来还在后面互肘的两人,同时睁大了眼睛。 ———————————————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五层的食盒对葳蕤来说有点多,但对带着两个半大小子的葳蕤来说正好。 甚至还有点不够。 玄印没好意思抢菜吃,到最后只吃了个七分饱。 没办法,把陶老爷子压在最下面一层,给葳蕤当零食的糕点全炫了。 甚至嫌干,把葳蕤拿出来的翠竹朝露咕嘟咕嘟喝完了。 葳蕤掏茶叶掏到一半发现泡茶的水没了,只能作罢,把手从荷包上放了下来。 玄印颇有包袱地掏出一张丝帕擦嘴,完全看不出刚刚那副渴死鬼的做派:“这地方不错,你怎么知道的?” “屏余告诉我的。”葳蕤想了想,突然露出一抹坏笑。 “你喜欢啊?他说小玉也挺喜欢的。” 正在收拾食盒的景炆吹了声口哨,望着玄印也露出一抹坏笑。 “小玉也挺喜欢的~” 玄印:!!!!!!! 玄印还想夸葳蕤带的水质量不错,拿来泡茶一定不错的话就卡在喉咙里,面色登时变得铁青,一副恨不得弄死黄毛的表情。 景炆却不给他面子,把食盒一关,直接拆穿。 “这儿也没别人,还装呢。” “以前也没见你那么关心她啊。” 玄印闻言一扫愤怒的神色,反而露出了一个官方的微笑。 “也没那么不关心。” 景炆不买账:“得了吧,也不是你亲妹妹,就是一堂妹。” “以前还能说是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推脱不过去了。” “你家里开始要求你照顾她了?”景炆往石桌上一趴,吹了吹自己的刘海。 “没办法,”玄印的表情依旧很矜持,只是语气怪咬牙切齿的,“谁让我这位根骨卓绝的妹妹突然自作主张跳级了呢?” 葳蕤:? 葳蕤看着这两人开始轻描淡写地讲出不得了的话,感觉自己cpu在飞速转动。 “不是,等会儿?” 葳蕤艰难地反应了一会儿:“你俩上午那一出,其实在演?” 你俩是自立旗号的大圣和打花果山的哪吒吗? 表面打得不可开交,出了众人视野就勾肩搭背吃桃? 那我是什么,我是把猴子逮走的杨戬吗? 景炆没说话。 倒是玄印先开口否认。 “也不是演,”玄印暗暗磨牙,“我确实挺想揍你弟弟一顿的。” “不是说你不关心玄玉?”葳蕤费解,“不关心也揍?这么好哥哥?” “他不是好哥哥,他可能是遭了池鱼之殃。”景炆解答了葳蕤的疑问。 景炆猜道:“我估计应该是有人借题发挥了。” “是啊,借题发挥。”玄印肯定了景炆的猜测,“说我执着于和景炆争魁首,毫无手足情谊,连我妹妹被褐夫小子勾走了心神都不知道。” “我那位好堂叔火上一浇油,”玄印伸手比了个“耶”,然后拿这个“耶”指了指天,“这位就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失去控制了,以后就算成了事,也不会顾忌家族。” 景炆咂咂嘴:“所以你被弄出了尖子班?” “是啊,我那位三叔婆说,”玄印嗤笑一声,捏起嗓子学起了舌。 “小印就是太执着于那个景家小子了,不如把小印放到别的班级去,在别的班拿第一也不是不行。” “点你呢,”葳蕤都听出了言外之意,“这不是默认你争不过景炆吗?” 景炆立刻表现了一个开屏:“倒也没错,玄印确实争不过我。” “这老太太不是讲的一句公道话吗?” 玄印“呵呵”了景炆一脸。 “公道话?你知道这位讲公道话的老太太准备怎么对付你吗?” 玄印又捏起嗓子。 “至于那个景家小子,大不了找个机会弄死。” “可不能让他挡了我们玄家人的路!” 景炆:…… 景炆:“我爹说你们家这几十年越发嚣张,我没想到这么嚣张。” “你以为我那堂叔明明资质不错,为什么混到连个保荐他实习的人都没有?”玄印冷笑,“还不是他的亲妈当年手段太毒,家里家外得罪了个遍!” “如今倒是看我不顺眼,觉得我抢他机会了。” “所以你准备怎么办?”葳蕤出言打断。 他虽然很想听八卦,但理智告诉他知道太多会很麻烦。 “本来是打算吓唬一下那个小胖子,把他爸拉下水的,”玄印还是解释了一句,“不行就和这白毛猫闹一场,总之要把我三叔婆的人暴露到山长面前。” “我可事先不知情啊!”景炆连连撇清。 他的确不知情,是看见玄印冲着屏余居然还动用虚数能,觉得有些不对,才临场发挥接上了玄印的戏。 后来还是等山长点出尖子班和沧海遗珠,景炆才想明白其中关窍。 “行了,知道你是智识很了不起了,”玄印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三叔婆可能对你动手,我才懒得找你演戏。” 他转而向葳蕤。 “不过老天也确实待我不薄,我没想到还有一个你。我堂叔和他的好妈妈应该也没想到。” “这下我三叔婆的打算应该算是落空了。” “毕竟只要有你这个将军钦点在,我那好堂叔就没可能另辟蹊径破局。” 玄印轻轻地笑了起来。 “玄桓他以为为什么玄玉出生时族里人那么高兴?还不是因为将军府到底是实力为尊的地方。” “没有对比还好,有了对比,就凭玄桓那三瓜两枣的本事,还指望能被特招?” “可是照你说的,”景炆迟疑,“你三叔婆对我的态度是弄死……” “那对葳蕤……” 玄印笑:“放心,他们手段虽阴毒,但志大才疏,很好对付的。” 那不也是要对付吗?!!! 葳蕤两眼一黑。 葳蕤:完了,我真成要打猴的杨戬了。 打六耳猕猴也是打猴啊!!!! —————————————————— 我以为我写得很明显来着…… 君羊的验证答案就是“洋柿子”三个字…… 这不是开卷考试吗?(挠头) 第50章 梳理,折柳为盟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葳蕤把食盒拿下桌,扫了扫桌面保证是平整的。 他拿过玄印面前的水坛,折了根柳枝,蘸了蘸坛底残留朝露,开始勾勾画画。 “你那个堂叔——” “玄桓。” 景炆小声嘟囔了一句:“听起来像什么我爹不感兴趣的小说类型。” 玄印翻了个白眼。 景炆看见了,拉下眼睑朝玄印做了个鬼脸。 “你那个堂叔玄桓,”葳蕤没理这两人的眉眼官司,在石桌上画上一把简单的小剑,“他的目标是将军府。因为资质一般,不觉得自己能考进去,所以需要家族资源。” 葳蕤画上一个元宝,把元宝和小剑相连。 “但是你们家的资源目前集中在你和你妹妹玄玉身上。”葳蕤在元宝下画了一方印章,一本书。 景炆也折了根柳枝,蘸了下水后把书和小剑相连。 景炆补充道:“玄玉的根骨比玄印好,所以军队的人脉会更多倾斜到玄玉身上。” 葳蕤顿了下:“那我就明白了。” 葳蕤在书和印章中间画了一个圆,把圆也和小剑连上。 “玄桓不止图你们玄家的人脉,还图屏家的人脉。” 葳蕤又接着画上一个猫猫头。 才九月初,天气还有几分热,何况是一天最热的正午,合着水的柳树汁很快就干了,在桌面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这又是谁?不会是我吧。”景炆好奇地摸了摸这痕迹。 玄印看着那个猫猫头,笑了一声:“不是你还是谁?” 景炆拽了拽自己蓬松的发尾:“嘿嘿,还挺像。” 葳蕤用柳枝敲了敲景炆的胳膊,提醒他集中注意力。 “我猜,玄桓知道玄玉和屏余的事情,要早在他俩跳级之前,”葳蕤指着那个圆,“甚至说不定他俩跳级都有可能有玄桓的手笔。” “为什么这么说?”玄印好奇。 “不然为什么正好跳两级?”葳蕤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太死,“这是我的猜测。” “从你那一沓实习证明来看,你和玄玉并不是同一个发展方向。”葳蕤慢吞吞地斟酌着字句,“会有这么明显的区域划分,证明玄玉的根骨是真的很好,不然以我对你们这种传统世家的了解,出于形象和一些固有思维,你们家应该会更愿意保留家族女性的一些……婚姻价值。” 葳蕤只差没说生育价值了。 景炆的肩膀抖了抖。憋的。 玄印的脸色黑了黑。也是憋的。 “只有根骨好到一定程度,你们家才会选择支持一个女孩子走从军这条路。” “而基于你对玄桓本人的评价,玄桓本人的武业资质是有,但有限。” 玄印纠正葳蕤:“说有限都抬举他了,他的纵横成绩完全得益于死记硬背,哪怕他选择当文修生,以后去地衡司,都比选从军好。” “这恰恰是他选择从军的原因。” 玄印:? “因为争不过你啊。”葳蕤指了指桌上的印章和书图案。 “就好比你的妹妹是玉书。以玉书之,非典籍不可。偏偏藏于崖下,大概只有绝顶高手留下的秘籍,才有这种待遇吧。” “至于你,玄家青印。”葳蕤转而指向玄印。 “印青者,玉造也。玉印大则为玺。玺者,帝王重宝也。” 葳蕤悠悠地说:“你们玄家指望你们俩一个成为执掌权力的国之重器,一个成为勇冠仙舟的绝世高手……” “你们玄家的野望,真是都写在你俩的名号里了。” 景炆憋不住了,把脸深深埋进胳膊里,疯狂颤抖中泄出一丝笑音。 玄印深吸一口气,才克制住没抽这个白毛后脑勺一巴掌。 “啪!” 玄印:?我没抽啊。 是葳蕤抽的。 “别笑了,说正事呢。” “哦哦好。”景炆抬起头,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但还是克制不住笑意,只能扭头不看玄印濒临扭曲的脸。 “玄桓他没信心和你争,但他自觉是个男丁,有信心和玄玉争。他争的方法,就是挑动你和玄玉去争。” 玄印有点没听明白:“什么叫我和玄玉去争?” “你和玄玉不争资源,但要争玄玉本人。而他要争的也是玄玉本人。” “不出意外的话,过段时间他就要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见玄印好像被这一串“争不争”绕晕过去了,葳蕤提醒他:“你今天来我们班找茬,由头是什么?” 玄印:“!” 玄印:“你是说……?” 葳蕤肯定了他的猜测:“他谋划了玄玉和屏余一起跳级,又在跳完级之后挑破,既把你们弄到了他最得心应手的环境,又把你和玄玉并不亲密的情况暴露给了你们家里人。” “毕竟照你的说法,玄玉跳级是自己悄悄谋划的,你却对她为什么跳级都不知道。” “你们俩是玄家寄予厚望的青印玉书,可是要共同托举玄家继续发扬壮大的,怎么能这么生疏离心呢?于是你就不得不来干涉妹妹的感情生活了。”葳蕤摊手,“不让你进尖子班,恐怕也有一点惩罚的意思。” “而且基于你们世家看不上褐夫的一贯作风,你‘奉旨干涉’,肯定不能撮合他俩吧。” “我和景炆今天看了,屏余和玄玉应该都是真心的。”葳蕤放下柳枝,拍拍手,“那么和玄玉并不亲密,偏偏还来奉旨棒打鸳鸯的你,在玄玉和屏余那里可就成了反面角色了。” 景炆撇了撇嘴:“那么你猜,如果这个时候你的好堂叔向这对小鸳鸯伸出援手……” “那他就成了那个好人了!”玄印冷笑,“他倒是做得一场美梦。” “是挺美的。” “最好的情况,玄玉惹怒了你们家,被收回资源,但又不可能给你,那就只剩下玄桓了。”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你棒打鸳鸯成功不说,还和玄玉和好。不过这种和好肯定有些勉强,为了让你俩能通力合作,你们家就需要选择一个从中转圜的玄家子弟,最大的可能就是和你们有接触、玄玉观感好的玄桓,到时候为了不让他掉队,你们家也要分润一部分资源给他。” “而无论哪种情况,这个好人他都当定了。他成了好人,还能得到屏家的帮扶。屏余的爸可是将军的亲卫,美言几句,这特招说不定也没那么难呢。” 葳蕤指尖点了点那个干了的猫猫头,抬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这时候景炆再被做掉……” 景炆完全没有被威胁到的感觉,反而笑眯眯地接话:“那他玄桓面前可就是一条坦途了!” “毕竟‘二驭踏白为小道,纵横技力方是真’嘛!” 玄印沉默了片刻,也抬手折下一根柳枝,画了起来。 没有蘸水的柳枝滑动起来有些干涩,不过玄印用的力气不小,到底几次勾画成了图。 他画了一支嫩芽,正横亘在代表将军府的小剑和其他图案之间。 玄印画完,吐出一口浊气,把手里的残枝扔到葳蕤之前放下的那根上。 “可惜美梦总是要破灭的,”玄印望着葳蕤的眼睛,“他没想到一向空着的军招生名额,今年被给了人。” “只要你拦住他的前路,在他对你动手时挑破……” “谋害预备军官,将军自会在他的履历上打上永不录用的戳。” “可我有什么好处呢?我和玄桓又没有什么仇,”葳蕤笑笑,笑容下尽是锐气,“他还那么弱,根本伤不到我。” “那就当做个交易,”玄印斩钉截铁,“与我合作,我告诉你当年害死你姐姐爷爷的人是谁。” 玄印伸出手,不再掩饰,坦然地暴露出自己早已调查过这个空降的军招生的事实。 “这就是骄子和弃子的区别吗?”葳蕤意味深长,“玄桓对我一无所知,你却好像已经尽在掌握了。” “所以成交吗?” “不,我还需要加码,”葳蕤伸出食指在玄印面前摇了摇,“当我姐姐复仇的时候,我要你帮她。” “只是这个?” “你也只帮得到我这个。” “可以!” “那就成交。”葳蕤伸手和玄印击掌。 得到了想要的回复,玄印转头看向景炆:“那么你呢?准备等着我三叔婆弄死你?” “虽然我不觉得你三叔婆能成功。” 景炆把手里的柳枝放到另外两根旁边,三支柳枝交叠成了一小簇。 “不过被那么轻佻地提及性命,也着实让人有点不爽。” 景炆对葳蕤耸耸肩:“和你不一样,这下我和玄桓可是真有仇了。” 他把手放在两人的手上,就像那簇柳枝一样交叠。 “我加入。” 第51章 袖箍,冰糖葫芦 午间的暑气掀起柔柔的风浪,撩动着湖边的垂柳。 三人面面相觑。 葳蕤先做出了反应。 他“嗖”地抽回了手。 虽然这只是达成意愿后击掌结盟,但三个男孩儿在幽静处三手交握…… 葳蕤好像看见了当年他和群里的天策一起指挥时,yy频道里那些姐姐妹妹们刷得飞快让人不敢多看一眼的虎狼之词。 葳蕤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葳蕤:感觉自己身上有蚂蚁在爬。 玄印也感觉气氛有哪里不对,连忙甩开景炆的手。 景炆好像没察觉到什么,自然地收回了手。 如果不看他狠狠地拿裤子擦了两下手心的话。 玄印掩盖似的,轻咳了两声。 葳蕤瞪他。 葳蕤:你咳什么咳你就咳。 葳蕤:懂不懂什么叫欲盖弥彰?!懂不懂什么叫不打自招?! 葳蕤:你还不如学景炆装傻! 玄印被狠瞪了一眼,假咳的声音也停了。 气氛愈发古怪了。 到底还是景炆受不了了,他今天的装傻份额已经快用完了,他机智的小脑瓜藏不住了。 “咱们最早不是来谈谈这个的吗?” 景炆伸手指向臂上的袖箍。 很巧,今天葳蕤,玄印和景炆都穿了衬衫,区别不过是形制和颜色。 葳蕤是一字襟的白色素面绸质衬衫。衬衫裁剪合宜,还有点掐腰设计,显得他身形修长,衬着他那张冷而精致的脸格外灵秀,一头月光似的白发更是仙气飘飘,压根看不出是个随手能扔出百八十斤重剑把人拍地上抠不出来的煞星。 玄印是湖蓝色的如意襟缎面长袖衬衫,襟线是银线细细缝制而成的,更像是优美的花纹,袖子大约是为了方便藏他那两柄小刀,放得比寻常衬衫更大,更像是琵琶袖。他本人的眉眼也颇具古风,面容俊秀,鸦青色的长发和雾灰色的眼瞳,看起来像是青金石和墨色共同绘制的画。 景炆则活泼很多,虽然是简单利落的无襟棉纱衬衫,却是清新活泼的鹅黄色,和他澄金色的眼瞳颇为合衬,整个人像是一只蓬松的长毛黄虎斑猫,笑起来懒洋洋的,好像被太阳晒透了毛,连骨头缝里都透出一股闲适。 三人一个仙,一个雅,一个暖,风格迥异,却偏偏都好看得很,站在一起直让人感叹对眼睛太友好了。 偏偏此时三个人胳膊上套着同样的银色袖箍,一看就是一伙的。 于是这画面又添上一份少年情谊的金光。 也就是开学第一天,新到校的兔崽子们还没有余裕探索新场地,此刻三人所在的湖边人迹罕至。 被同学们看见,怕是要传出点类似“黉学f3”这种让人社死的称呼。 详情可以参照景炆老爹之前有一段时间迷恋过的青春偶像剧。 公司出品的那种。 如果换成景炆的老妈爱看的古国时期历史演义的话,可能就是“xx君”“xx公子”了。 也不是不可能,东序正是折合葳蕤第一世初中的年龄段,最是喜欢搞这种煞有介事的称谓了。 很正常,也没什么大问题。 就是不太在意正主的死活。 葳蕤他们尚且不知道,这种劫难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早晚有这一出的。 未来的社死危机还遥遥无期不可预知,三人先为这袖箍的含义苦恼了起来。 或许是行伍出身的原因,今年刚刚上任的新山长和以往的前辈们不同,实在有些不拘一格在身上。在得知两位尖子和一位预备役开学第一天就闹事后,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处罚葳蕤他们,而是采用了一种相当天马行空的方式。 她希望他们仨成为新设的学生自治会里的独立部门。 该部门主要负责维护校园和谐,辅助学生自治会其他部门维持各项活动秩序,平时还要查各项校内纪律。 有时候早上还要在校门口蹲着查仪容仪表。 甚至有时候还要查同学交往过密。 简称风纪委员。 当时三人就尬住了,满脸都是抗拒。 葳蕤脚趾抠地。 葳蕤:我还在仙舟吗?我是不是跑到什么小日子的轻动漫片场了? 玄印瞪大双眼。 玄印:我就是因为我妹和人谈恋爱才打架的,现在让我查早恋? 景炆恍恍惚惚。 景炆:我自己上课都忍不住找人聊天,我管纪律? 三人的尬住和抗拒并没有什么作用。 或者山长不想要他们的尬住和抗拒起作用。 山长掏出的这三个“身份象征”,光看做工的精致程度,就没法说是山长临时起意。 葳蕤怀疑他们这架打得怕是正中山长下怀。 这架打得,血亏。 问题是吃完饭这场谈话,让葳蕤知道还有更亏的。 葳蕤挠头,挠得仙男形象全无:“早知道你俩是演的,我就不掺和了。” “哎呀,知道葳蕤你拿我当朋友嘛~”黄虎斑猫过来蹭蹭挨挨,还顺嘴给玄印上眼药,“还不是怪玄印临时起意,才把我们坑到山长手里……” 玄印不乐意了,超大声反驳:“什么叫都怪我?” “刚刚不都说了,我只拉那个小胖子下水也可以,谁让你一下子戏瘾大发过来搭戏?” “葳蕤也就算了,他是被你和屏余连累。” “景炆你是纯属自投罗网!” “谁叫你不提前跟我说?但凡你早点说,我还不就也不掺和了?” 景炆一边大声喵喵,还要一边拉葳蕤的外援:“你说是吧!明明就是他的问题,他还甩锅!” 他俩左喵一句右喵一句,喵得葳蕤头都大了三圈。 葳蕤只能打开尘封的随身仓库面板,开始找东西。 五行石……五彩石……不在这儿。 补阙石……天工币……龙血磨石……也不在这儿。 无间长情……万家灯火……烟花?那应该就快了。 找到了! 葳蕤假装是从荷包里拿出来,实则是从仓库取出那一组红彤彤的东西。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黄虎斑和灰狸花一猫嘴里塞了一根。 玄印:“谢谢葳蕤哥哥!” 玄印:? 景炆:“葳蕤哥哥是大好人!” 景炆:! 葳蕤耳边清净了。 他满意的给自己也塞了一根。 蛋叉叔叔的糖葫芦,还怪好吃的。 喊话也好玩儿。 嘿嘿嘿,趁着他俩还没长大,以后可以常玩儿。 还在为刚刚不受控脱口而出的话面面相觑的玄印和景炆:? 第52章 感知第二次错 湖边又安静了一会儿。 玄印和景炆在怀疑人生。 葳蕤在美滋滋地啃糖葫芦。 葳蕤:嘿嘿,自己吃没有喊话不会社死~ 等葳蕤啃完,把竹签折了折,顺着缝儿塞进食盒里,才有空理会这两个举着糖葫芦呆在原地的难兄难弟。 “怎么,糖葫芦不好吃吗?” 玄印欲言又止。 景炆却没什么包袱,举着糖葫芦问:“这个叫糖葫芦的东西,是一吃就会说话吗?” 葳蕤以为这两人是因为刚刚突如其来的社死烧了cpu,现在还在懵逼呢。 感情这两个人是在担心咬一口喊一句话啊! 葳蕤:想得好多啊你俩! 葳蕤:这就是心眼子的副作用吗? “得了,吃你俩的吧,”葳蕤没好气道,“就算还说话,这儿就我们三个人……” 葳蕤突然停住了话头,扭头往一处看去。 景炆也眼神一凝,喝道:“谁?” 无事发生。 葳蕤忍不住冷笑。 还装死呢。 玄印疑惑:“你喊什么呢?” “你家选玄玉当武业生是对的,”被玄印一问,景炆情绪都不连贯了,“就你这敏锐度,六科除了纵横你都得挂科。” “问你一句怎么还说到我头上了?”玄印黑线,“我警告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你别唬我,我又不是你家旁系那些鹌鹑。” 景炆才不买他的账:“这么大的潜行声音都听不见,你开民用星槎我都怕你听不见后槎信号撞船。” “不信你问葳蕤,他肯定听见了。” 葳蕤没理会又拌起嘴来的两个,他怕再看下去就要忍不住对着他俩唱“宿敌就是宿敌啊”了。 葳蕤懒得猜外面是谁了,不外乎就是那两个。 再考虑到性格原因…… 葳蕤直接点开了“谁在看我”列表,果然在最上面看见了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后面的数字正在慢慢变大。 在数字超过20之前,葳蕤直接扬声喊:“屏余,你跑什么?” “给我回来!” 话音刚落,层叠树影外传来一声“咚”。 然后是一声“唉呦”的痛呼。 景炆和玄印对视一眼,然后戳了戳葳蕤的胳膊。 “你弟弟还有平地摔的习惯?” “这个年纪了还不平衡,该不是发育有问题吧……要不要放学了我们带他去丹鼎司检查一下?” “不是,”葳蕤倒是很平静,“他走的不是我们过来的那条路,应该是从另一边爬上来的。” 玄印:“为什么留着平路不走,要用爬的?” “我要求的。”葳蕤耸耸肩,“他超重了,又不想做枯燥的锻炼,觉得没意思坚持不下去,我就只能另辟蹊径,让他平时多动动了。” “好比走路,就有山爬山,有河淌河,实在无他路可走,再走大路。” “好比?”景炆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也就是说还有别的?” “有啊。” 葳蕤毫不在意地掰着指头跟景炆数: “平时在家看书的时候不许用设备,要用纸质书。” “吃饭换成最重的石槽碗,不许放桌上,要端着吃。水壶换成最大号,不喝水的时候灌满了当哑铃用……” “回家路上提前几站下星槎,剩下的路腿着回去。” “提前几站?”旁听的玄印喊了停。 “三站吧,从瓦墟集到溶月坞,正好有时候还能买点晚上的菜回去。” “你让他自己一个人走三站?”玄印惊呼。 三站听起来不多,可那是对星槎而言。 要知道碧风住的榴花落荫离瓦墟集也只有十二站路,可榴花落荫就已经是离瓦墟集另一边的溶月坞最远的洞天了。 溶月坞到瓦墟集的三站,加上瓦墟集到榴花落荫的十二站,这总共十五站路,就已经快横穿了整个京畿道了。 虽然京畿道是罗浮十一道里最小的一道,整体也是更加纵长横短……可也是一道啊! “怎么可能?我跟他一起的,”葳蕤奇怪地看他一眼,“而且走有什么用,肯定得跑啊!” 玄印都开始可怜屏余了:“我感觉你现在问他要不要做枯燥的锻炼,他应该会回答要。” 景炆也露出“你是魔鬼吗?”的表情,连对屏余有可能听到他黑历史的恼意都散了不少。 景炆:他都这么惨了,就让让他算了。 很惨的屏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同情了,甚至被同情到拿了一面免死金牌。 连大舅哥都开始可怜他,决定以后揍他的时候下手轻一点了。 他缓了一会儿,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屏余摔得并不重,他已经爬了一个月的白山了,今天不过是对黉学的山不熟悉,路线选择错误,爬上来的角度太陡了,他上来时脱了力,刚刚又被一吓,没站住。 他也听见了葳蕤和另外两人的对话,也没觉得有什么。 毕竟虽然有点累,但这一个月他起码瘦了一大圈,现在体型已经逐渐匀称,再继续下去,大概小胖子的称号就可以与他告别了。 也是真的瘦下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以前呼吸时负担居然那么沉重。 健康,只有在失去和重拾的时刻,才会让人感受到它的分量。 所以如今屏余对他葳蕤哥的感谢与日俱增,对自己当初隐瞒葳蕤哥这件事的愧疚感也与日俱增。 即使当时是被诱导才做错了事。 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屏余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挽回当初自己做的错事对葳蕤哥的伤害,只能更加听葳蕤哥的话。 他下定了决心,就像当初想成长起来帮助父母时一样下定了决心。 他暗自在心中发誓,绝不会欺骗哥第二次。 错事,有过一次就够了。 甚至一次也本不该有。 他原本在心中发誓了的,但今天他好像又做错了。 屏余有些沮丧地想。 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偷听哥他们说话的。 我也不是故意跑走的。 我只是有点不敢面对哥…… 屏余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绕过了拦路的树丛,走到了石桌边。 “哥,对不起……”屏余垂着头,“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 “玄玉她叔叔来找她,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上午的事,我听着觉得不对劲,想来告诉你们的……” 第53章 心结,寰宇差异 屏余垂着头,不敢看葳蕤。 他怕看见崇拜的哥哥露出失望的表情。 许久。 想象中的质问没有出现,他反而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既然不是故意的,那你跑什么?” 屏余猛地抬头,对上葳蕤无奈的眼神。 “我…我……”屏余不知道该怎么讲明自己微妙的心思。 屏余害怕讲述过程中再次提及自己做的错事,“我”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干脆闭了嘴装死。 葳蕤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别想太多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也没怪你。”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葳蕤冲旁边看戏的两个使了个眼色,玄印还没反应过来,景炆接收到信号,先开口了。 “哎呀听了就听了呗,你是葳蕤的弟弟,也就是我们弟弟,我们还能怪你不成?” 景炆拿胳膊肘了玄印一下:“你说是吧?” 玄印没好气地推开他,不过还是应了一声。 “嗯,你别往外说就行。” 屏余依旧低着头,没说话。 葳蕤叹了口气,伸手摸摸这小孩的头,给他手里也塞了根糖葫芦。 “我们还有几句话,说完了就听你的事儿。” “你先在边上玩一会儿吧。” 看着屏余听话地坐到石桌空着的一边,小口小口啃糖葫芦的拘谨样子,葳蕤有些无奈。 他早就发觉了,自从那次事情后,屏余面对自己时总有些不自然。 有些小心翼翼,有些沉重。 还过于听话,听话得连明显有些超负荷的锻炼清单,屏余都毫无异议地接受了。 平心而论,葳蕤给屏余制定的锻炼计划不至于让他受伤,但也其实有一点过重的。会这么做也是有葳蕤自己的一点报复意思在。不过葳蕤本身对屏余的报复心也没重到非要折腾他不可,会事先和屏余陈述,就是给屏余留了还价的余地。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 但屏余问都没问,满口就答应了,全然没有了刚刚跟着葳蕤扎马步时,那股为了偷懒能在地上打滚装王八的赖劲儿。 葳蕤当时就对屏余的心态有了大概的猜测,大概是对之前的事情尚有心结未解。 之前的事情,葳蕤是有点生气,却也知道罪魁不是屏余。不过屏余到底是参与了,葳蕤也还是会无伤大雅地小小折腾他一下,但也仅止于此了。 何况后来知道军招生实际上要求五科全考时,葳蕤连被阻挠干涉的那点生气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羞愤欲死。 羞是对着自己的,愤也是对着自己的。 葳蕤:我有什么好气的呢?她们不拦我也考不上啊。 仙舟义务教育的数学用的可不是普通几何代数啊! 多亏了天才俱乐部的22席利尔他先生,他使用九字算法取代了几何代数,为寰宇塑造了新的自然规律。 这使得世界的真实更加真切地展示在了葳蕤面前。 尤其是数学的真实。 葳蕤:毕竟遗器也许会辜负你,卡池也许会背叛你,但数学不会——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数学甚至都还算好的,起码除了算法陌生亿点难度高了亿点外没别的问题。 但这个世界的通用物理体系和葳蕤原生世界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懂不懂什么叫宇宙通则奠基人!什么叫利尔他体系!! 葳蕤:不懂没关系,我也不懂,我连教材都看不懂:) 至于生物和化学……哈,这个寰宇的基础科学体系可没那么唯物,或者更加贴近古代朴素唯物主义,甚至更甚一筹。 毕竟这个世界可是存在灵火生命,连理论上来说仅仅是气体流动形成的自然现象——风,也被具象化具体化了。 风元素都是可以用瓶子封装起来当材料的。 除了这些元素和不知道现在被证明还是被证伪的“燃素”,这个寰宇还存在毫无科学依据却能实现各项反应、兼具他物化和生命化的星神造物。 比如那个被做成奶酪之后还能无限增殖最后塞满了一个星系的丰饶香涎。 葳蕤:哈哈哈哈当初是谁给我的勇气想用一个月学完这些东西的?梁静茹吗? 回想至此,葳蕤内心已经开始迎风流泪了。 这次被拦下还好,没有考就没有丢脸。 可是之后总是要考试的,到时候成绩一出来,岂不就要暴露我其实是个文盲的真相了吗?! 早知道就不要死要面子了,还不如从德学读起…… 葳蕤后来深切地思考过,仙舟是不是克自己。 不然为什么葳蕤感觉自己每时每刻都在社死的边缘徘徊。 想来都是马哈鱼的错!但凡他们在游戏里对仙舟生态和科技水平有更多描述,我也不至于在水间面前夸下海口能一个月学完九年义务教育的内容! 葳蕤咬牙,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继暗无天日的抄书后,还要暗无天日的补习吗…… 葳蕤叹着气,开始在心里给自己拉清单。 清单越拉越绝望,拉到后来葳蕤甚至开始考虑要不然现在去长乐天摆摊吧,别学了,卖一辈子鲜肉包子算了。 不过也许是老天也不想让葳蕤继续绝望,刚到黉学第一天,葳蕤就遇见了自己的转机。 在山长慢悠悠念出景炆履历里那一项项荣誉时,葳蕤简直想冲出去找个地方对天烧高香! 什么情况啊!正愁自学学不懂,就天降小伙伴到面前了! 小伙伴甚至还辅修了格物! 这种受宠若惊感甚至还没结束,山长紧跟着就念起了玄印的得奖记录。 罗浮青少年数算大赛单人金奖again。 葳蕤:好好好,天爷,我以后还会喊你爷,我发现你是真的拿我当亲孙子! 这也是为什么葳蕤一踏出山长办公室的门,就喊住玄印的原因。 年轻人不打不相识,虽然闹了点不愉快,但本质上问题不大,说不定聊开了就能握手言和呢? 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这可是教员曾经的谆谆教诲啊! 等成了朋友,彼此帮助,交流一下学习啊战技啊谋略啊……不都可以嘛! 我也不白求助,大不了……大不了我给他俩打个武器,或者教他们一招半式? 葳蕤咬咬牙,心里下了决定。 藏剑的武学不好外传,大不了我教江湖招式嘛…… 什么虹气长空迎风回浪蹑云逐月,实在不行,我教他俩萍踪侠影! 我那天经过长乐天,可是看见书店里有卖武侠小说的了,还摆在热销那一栏。 相信没有谁能抗拒在天上高来高去的轻功吧…… 除非他恐高晕3d! 葳蕤:不管怎么样,现成的外挂都被我爷放到我面前了,放过会遭我爷的雷劈的! 第54章 过往,不息暗火 天爷的爱还远不止如此。 天爷:哈哈,真是被小看了呢! 湖边一场谈话,让葳蕤知道自己被演了。 葳蕤:挺好,你俩本来就是一伙的,都不用我操作了。 不过虽然玄印口口声声说着“我没想到还有一个你”,但葳蕤以自己多年看818磨练出的经验发誓,这个b肯定一开始就把自己也算进去了,讲那话也就是纯属装一装。 这样万一自己和玄印翻脸,玄印就能打个哈哈对外说“我怎么会早有预谋呢?我都没想到还有一个人会上来打我啊!我都不认识他。” 有了这个前提在,玄印就能把刻意冲突粉饰成临时起意。 而有了这个即使谈崩也能令他高枕无忧的说辞,玄印就能放开手脚和葳蕤谈条件。 果不其然,走过流程后也还没装多久呢,玄印就直接摊牌并摆出了他的筹码。 水间的仇人到底是谁。 啧。 果然早就查到我了。 葳蕤想。 就说嘛,世家子,哪怕年纪尚幼,得到的各项资源培养,养出的气度眼界且不说,光一个消息灵通都不得了。 官职者有邸报,富产者有商讯,人聚者有风探,而世家官、商、人俱全,更有贵胄之间互通有无,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一个得了将军青眼的小子。 自到仙舟以来,葳蕤自己虽然安定得很,仗着一身技艺有恃无恐的样子,但毕竟葳蕤如今是实打实的宝藏男孩,还是埋在地下的那种。手握藏宝图的少数人自然知道葳蕤的厉害,但在外人眼中,葳蕤到底是个初来乍到的孤子,虽然有位高权重的监护人,但也可以说是寄人篱下。 如果要收买这样一个孤子,明明是资源财宝、地位归属更符合常理,也耗费更少。 消息是很宝贵的,短短几句话,有时候背后是数十年经营,和数十斤金银。 但玄印偏偏要用一个消息来展示坦诚,还要用另一个消息来作筹码。 如今看来这消息灵通的权力,即使是世家,应当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吧。 至少对玄印来说唾手可得,对玄桓来说却应该是不可妄图。 玄印正是知道这种差距,所以要拿这差距来收买人,大概就是打着万事俱已后找他叔摊牌,最后再气他叔一回的主意。 葳蕤:虾仁猪心啊虾仁猪心。 其实说实话,葳蕤对这个交易,并没有玄印以为的那么热切。 葳蕤是知道水间的过往藏着点儿什么的。 不然无法解释云苑那堪称应激的态度,无法解释屏家对水间的迁就,无法解释溶月坞有些人看水间复杂的眼神。也无法解释为什么白山上那么大的一座庭院,重重叠叠,精巧繁复,却最终只剩下一位主人。 葳蕤在杂书里读到过“水氏节月历”的相关阐述: “……我尝闻罗浮有世族水氏,丹心玉骨,悬壶杏林,累世为业。及至仙舟,长念古国风物,自洞天重归时序,观星问卜,裁月量天,纠时节于窠臼,还气韵于万象。据以记绘历书,宿岁有更,传习诸天,皆承惠良多。彼时诸天药性灵然,人气渐蓄,罗浮各处,欣欣向荣。更活人千万,长养万物。嚱乎功行,德为至高。仙舟万民常念其德,名其历曰‘水氏节月历’。” “我以之问友:‘今何不见水氏历邪?’” “友笑而答曰:‘后日世殊,累族倾覆,水氏族人渐散,无人修历,其法佚失,吾亦引以为憾也。’” “有南氏子叩门而入,直言:“水氏尚有后人,君有憾,何如去,聘以重修水氏历?”” “友拊掌曰:“善。”故与我等相携往之。” 当时葳蕤还好奇过“我”和友人的寻找结果,只是那本杂书实在太破了,从中断成前半本和后半本,葳蕤翻遍了整个书房,都没找到续集。 不过葳蕤另辟了蹊径,找溶月坞管理处的小姐姐撒娇卖萌,要来了往年溶月坞的气温记录表。 然后葳蕤就发现,有很长一段时间,溶月坞的气温是存在细微的调节痕迹的。这种调节痕迹,从几十年前开始,一直持续到九年前。 葳蕤想,那群人大概是找到了吧。 而水间也大概在九年前经历了一场失去。 这失去应该是惨痛的。因为葳蕤在水间的眼睛里,看见过那一团一闪而过,长久不息的暗火。 葳蕤对这暗火并不陌生,他在天策的眼里看到过,在莫雨的眼里看到过,在陶寒亭的眼里看到过,甚至偶尔,在王遗风的眼里也看到过。 葳蕤知道,这团暗火最初的引线是命运,促其旺盛的是苦楚,最终的燃料却是自身。 这团火,叫仇恨。 这火烧人烧己,流毒无穷,但一旦燃起,无人会让它随意熄灭,也无人能让它随意熄灭。 因为浇灭这火只能用血,要么是仇敌的血,要么是苦主的血。 水间的仇人,对她而言并不好对付。她需要韬光养晦,至少这两年她就是这么做的。但对于葳蕤来说,只要知道名字,就很好解决。 不过是“笑饮一壶酒,杀人都市中”! 侠之大者,自是为国为民。可在侠被冠上义名之前,也曾“以武犯禁”。 恰好葳蕤功夫很好,剑也很利。 但葳蕤不打算亲身参与水间的仇恨,因为他觉得水间应该是更想自己去报仇的,哪怕要周旋良久,忍耐良久,哪怕她只要说一声,多的是当年受惠于水家,受惠于她家人,或者如今受惠于她的人愿意伸出援手。 即使知道仇恨是沾不得的东西,执着其中只会让人走上不归路。但水间选择自己趟进去,葳蕤就尊重水间的选择。 水间不想让葳蕤知道,葳蕤就装傻;水间想自己独自去报复,葳蕤就旁观;水间想葳蕤干干净净、前途光明的活着,葳蕤就给她一个万事不知只努力上进的家人。 不过葳蕤也不是真的打算完全不管,原本还在纠结要用什么方式暗地帮衬,就恰逢其时,天道相助,送来了算计人心的玄印。 而玄印送来了完美的媒介。 于是葳蕤说:“我要你帮她。” 在适当的时机去帮她,帮她熄灭那团暗火。 用敌人而非她自己的血。 而在那个时刻来临之前,葳蕤不介意向玄印暴露出一点无伤大雅的弱点。 坚不可摧固然催生威望,但同样萌发距离感。本就有了武力值碾压的开局,继续堆积距离感,可不利于后续。 显得有缺陷、好拿捏,才能换取玄家青玺的主动靠近。 唔,暴露什么好呢? 不如低到伤眼的数算和格物成绩? 葳蕤看着玄印难掩高傲的雾灰色眼睛,漫不经心地想。 第55章 冤家,碧海潮生 “说实话,我觉得没什么好谈的了。” 玄印理了理思路,重新从记忆里拽出话头。 “虽然山长想让我们当风纪委员,但实际上我们并没有犯很严重的事情,工作中也不用有什么被惩罚的负罪感。” “真正的损失其实也就是那个黑板,又不是赔不起。” 景炆举手:“我赞同。” “打架的只有我们三个,范围其实很小的。” “动手的只有两个,”玄印瞟了景炆一眼,半纠正半挖苦道:“某个人甚至还躲在新朋友后面当缩头乌龟。” 景炆也不气,探身揽着葳蕤的肩就摆出一副骄傲脸:“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到学校一早上了还没交到朋友吧~” 玄印斗气似的抓住葳蕤的手:“怎么没有?现在我们上了一条船,他也是我的朋友了!” 两个人隔着葳蕤对峙。 葳蕤:“……” 葳蕤:不如让我烂在棺材里。 “你俩是属斗鸡的吗?”葳蕤挣开肩膀上的胳膊,又抽出自己的手,“碰一起不互相啄两下不舒服?” 葳蕤不动声色地微微前倾避开了景炆,又把抽出来的手扶在额头上。 主打一个别扒拉我。 葳蕤:我真的不想再途经你俩的恨海情天了。 葳蕤:就是因为你俩动不动就开始拌嘴,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才讲了这么半天没讲完啊!!!!! “什么叫斗鸡?” “什么叫斗鸡?” 葳蕤看着异口同声的两人,突然就不想说话了。 葳蕤:“所以说你们这个默契程度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 怀疑你俩以前真的有一腿。 葳蕤:福生无量天尊,莫怪莫怪,童言无忌,我不是故意嗑未成年的…… “怀疑什么?”玄印不以为意,“怀疑我和景炆以前是假斗?” “不可能,以前的同学们又不是都是瞎子。” “其实我们以前也确实没斗那么狠,”景炆倒是回想了一下,“本来我就不会和文修生动真格的,后来我踏上命途之后更是没跟玄印动过手。” 景炆顿了一下,补了一句:“主要是怕一不小心把他打死。” 玄印:? “其实觉得我们是假斗也没问题的,”赶在玄印炸毛之前,景炆赶紧接上话,“反正我们现在也结盟了……” “我们表现出来其实在抱团,玄桓才会意识到情况有变,等到他改变策略想各个击破的时候,才会把目光放在看起来没什么后台也和我们没什么交情的葳蕤身上嘛~” 玄印没找到机会呲景炆两句,却也没法否认联合的事实,只能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怪声表示不满。 葳蕤眼睁睁看着景炆一句话把人聊炸又一句话把人按下去。 玄印居然还真的被按下去了。 “不愧是智识啊,钓鱼执法这么会的吗?”玄印还是有点不甘心,阴阳怪气。 “没有没有,也不是每条鱼都有个印章脑袋,能轻易钓起来的。” 按了,但没完全按。 葳蕤:就是说,你们真的想听我唱“宿敌就是宿敌啊”吗? 葳蕤:疲倦.jpg “咣!” 一声巨响,一把黑金色的厚重剑器被拍在了石桌上。 在景炆玄印和啃着糖葫芦的屏余三人惊恐的眼神里,石桌不堪重负,裂开了一条缝。 那三根柳枝陷在那条缝里,只露出顶上一点叶片。 葳蕤:“现在可以先别搞语言艺术,把正事说完了吗?” 葳蕤:假笑。 玄印看着近在咫尺的重剑咽了口口水。景炆直接点头如捣蒜。 屏余看起来倒是还好。 如果不看他在竹签上咬了两口空气的话。 “关于风纪委员,你们有具体想法吗?”葳蕤勉强放过他俩一马,先开了口,“我先表个态,我对这个工作没什么感想,当也行,不当也可以。” “你最好还是加入,”景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给自己收收魂,“不然我们后续工作不好做。” “不是我给自己贴金,但我和玄印在德学还挺有名的。” “估计现在,【玄印没打过空降的新生】这件事应该已经传遍学校了。” “的确,我们低两级的班里现在也有人在说。”屏余摸出设备看了一眼,肯定道,“我以前的同学都来问我了。” 他反应过来在啃空气,连忙换了个位置咬下一颗裹着糖衣的山楂:“还有人打算过两天来看一眼是何方神圣。” “昨天不是德学就开学了吗?”玄印闻言皱了眉,“他们还有空来看热闹?” 虽然已经结盟,但对被看乐子这事儿,玄印还是婉拒的。 屏余咽下山楂:“说要来的是潮生。” “潮生?”景炆恍然,“难怪了,她是音韵生,有外出培训的指标。” 景炆冲玄印露出遗憾的表情,眼睛里的幸灾乐祸却一点藏的意思都没有。 “我听说,她暑假在化外演出,好像碰见了常乐天君的部曲,当即就被邀请了呢。要不是她爸妈觉得她太小,替她推后,估计现在她就要去找那艘船偷面具了。” 屏余:! 葳蕤:丸辣,还是没躲过欢愉派系…… 玄印的眼神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一样冰冷:“没事,明天我就走马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禁止外校学生随意入校。” “可是……德学也是黉学的一部分,严格来说不能算……” 在玄印马上要杀第十一年鱼的眼神逼视下,屏余把“外校”两个字咽了下去。 屏余:我不是怕他!他是我未来舅哥!这是尊敬!尊敬懂吗?! “我说算就算!”玄印的杀气都快露出来了,“她最好只是来看看,而不是做些别的。” 葳蕤听不下去了,用指节敲了敲还放在桌上的泰阿。 “你毛茸茸的小问题能不能留在之后私底下解决?”葳蕤逐渐失去耐心,“你们家都敢弄死景炆了,还对付不了一个潮生?” “他还真不敢。”景炆哼笑一声,“潮生可不姓潮,是小时候看了本小说,改了名才叫潮生的。” “碧海潮生,人家可是和碧家齐名的海家唯一的掌珠。” “碧家?”屏余惊得嘴露出一个o,“丹鼎司司鼎的那个碧家?” “是,”这次回答的是玄印,他看向葳蕤,“我以前看记载,说的确有些人身负气运,再难解开的因缘,只要他们想知道,就会在他们面前迎刃而解。” “我以前是不信这个话的,但看见你,我开始有点信了。” 景炆隐约猜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渐渐淡了。 “这下你有了需要加入风纪委员,接下这份工作的理由了。”玄印没有理会景炆的表情变化,加重了语气,“你得来帮我,这也是在帮你自己。” 景炆的笑彻底消失了,屏余这才发现,没有了笑容的景炆,连气质都变得冷了起来,眼神中的警告更是深沉,显得连瞳色都深了不少。 屏余这才意识到,正如景炆了解玄印一样,玄印也了解景炆。 玄印在教室里喊的那句“笑面虎”,当真恰如其分。 被屏余敬畏地看着的玄印缓缓吐出了密辛。 “碧海潮生,是如今的说法,但更早之前,这句话有别的版本。” 玄印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碧水滔天。” “在海家之前,和碧家齐名的丹士世家,是水家。” 第56章 不该,偏成浓荫 葳蕤没有理会玄印的煽动。 “【碧水滔天】之后是【碧海潮生】?然后呢?” “这完全有可能是自然更替吧,并不说明我姐姐的仇人就是海家人。” “你该不会以为这种简单的诱导话术就能让我帮你对付一个世家吧?” 旁听的屏余:我说这种被忽悠感怎么这么熟悉呢! “世家做事往往滴水不漏,找不到证据的!这么有针对性的更替还不够吗?” 玄印气急:“而且……” “而且。”葳蕤打断了玄印的话。 “而且我要指出一点,”葳蕤语气冷静得很,“在原本的内容被加码为【帮助】后,我们的交易已经不包括让我知情了。”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的玄印噎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景炆看见玄印眼睛越瞪越大,当即爆笑出声。 景炆几乎笑出了眼泪:“你不是喜欢玩文字游戏吗?撞到铁板上了吧。” “那不是你姐姐吗?你真一点儿都不在意?” “不,正因为我在意。” “正因为我在意,所以在我姐姐想让我知道之前……”葳蕤微微叹出一口气,“在那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会知道,什么都不该知道。” 屏余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闭上嘴装死。 景炆瞳孔地震:“……这就是家人的羁绊吗?” 身为独子且智识的他真的不能理解啊! 玄印虽然不是独子但也不能理解:“你还是个姐宝?” 葳蕤耸肩:“如果尊重家人意愿也算的话。” “……那要怎么样你才能帮我?” 玄印放弃了。 葳蕤却突然露出了一个笑。 “我们之前谈的是我帮你们对付玄桓,而你在我姐姐报仇的时候帮她一把。” 葳蕤手心向外,无名指和小指扣向掌心,伸开其余三指,把下巴放在虎口撑住,故作思考状。 他偏偏又拉长了声音。 “如今又来了个潮生,那可是欢愉派系的棘手角色……” “可你只打算支付一点我不太想要的代价……真没诚意啊玄大公子。” 景炆跟着复读:“真没诚意啊——玄大公子——” 玄印在复读声里狠狠破了防:“所以我问你要怎样才帮我啊!” “很简单啊,”葳蕤嘿嘿一笑,“这是另外的买卖……” “所以加钱就行了。” “我今天听山长念你俩的档案,听见了罗浮数赛一等奖。” “而偏偏我啊,以前没读过书,数学不咋好。” “要不?你给我补补课?” 景炆先自告奋勇:“别找他啊找我啊,我当初分数比他高!” “别闹,你有另外的安排。”葳蕤安抚他,又小声跟他咬耳朵,“我格物也不太好,得靠你了,玄印又不会格物,只会个数算,半点比不上你,我指望不上他。” 玄印:“我听见了!” 葳蕤毫无蛐蛐人被听见的窘迫,还礼貌地露出一个微笑:“哦?然后呢?” 玄印憋气。 在憋死前还是让了步:“就这样?” 葳蕤假笑:“我还是那句话……” “你也只帮得到我这个。” 玄印狠狠地盯着葳蕤的眼睛,到底却什么都没发生。 那股狠劲儿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掉了。 他没精打采地伸出手:“成交?” “成交。” 葳蕤笑眯眯地拍了一下他的手掌,在玄印合起手指之前抽走。 玄印不爽的表情还没摆完,葳蕤却不再看他,把桌上的重剑一收。 “走吧,该回去了。” 景炆:“?” 景炆:“不是还要听屏余的消息吗?” “其实不用听了,”葳蕤指指同样一脸懵的屏余,“他上来了,那么玄桓的挑拨就是白干。” “详细说说?” 刚刚答应付款的玄印好奇起来,这种好奇里面还有一点担心被卷款潜逃的不安。 “这有什么好详细说说的?”葳蕤把屏余的肩膀一揽。 就这这个亲近的姿势,葳蕤直接发问:“屏余?” “我在。”屏余下意识答道。 葳蕤差点破功。 葳蕤:什么你在,你是siri吗? 葳蕤轻咬了一下舌尖,防止自己笑出了声。 “你是更相信我,还是更相信玄玉的叔叔?”葳蕤接着问 屏余想都不想:“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信哥你了。” “是啊——”葳蕤拉长声音,对着玄印复读了一遍,“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信我。” “你妹妹比起不亲近的叔叔,肯定更信屏余。” “可是怎么办呢?比起你妹妹不亲近的叔叔,屏余更信我诶~” 开完了玩笑,葳蕤神色恢复正经,那张冷漠正太脸一旦不耍宝不嘲讽不作怪,看起来真的格外可靠,连眼神都坚定而智珠在握。 “只要屏余还在信我,那么玄桓的引诱就毫无用处。” “就算起了用处,只要玄桓走上和我敌对竞争的台子……” “哪怕一秒钟……”葳蕤揽着屏余往前走,走出了树荫,走到了阳光下,“哪怕一秒钟,只要他站上去。” 被正午的拟造阳光晃了一下,葳蕤眯了眯眼,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他比划了一个“1”。 “他的意图暴露在阳光下,只要一秒钟,就会前功尽弃。” “因为屏余相信我。” “所以玄玉即使不信我,也绝对不会站在玄桓那边。” 葳蕤就这么揽着屏余,讲着好似要利用屏余信任的话。 但葳蕤的表情没有变化,屏余的表情也没有变化。 就好像那句话没有说过一样。 玄印明明站在树荫下,却也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就好像也被什么从未见过的、坚定而闪亮的东西晃到了眼睛。 “而我们也说过了,玄桓想要我的位置。” “那么他踏上和我敌对的道路,就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 “所以他的溃败,也是迟早的事情。” 接话的是景炆,他手里捏着三根柳枝。 是刚刚掉进石缝里的三根。 景炆的指尖微微发红,显然是刚刚用手抠了那条不窄但也不算宽的石缝,被边缘磨红的。 景炆把抠出来的柳枝并排深深插在了湖边的土里。 “无心插柳,偏成浓荫。” “也许不太贴切,但玄桓的确无意地给自己竖了一个越不过去的劲敌。” “这如何不是无心插柳呢?” 景炆拍拍玄印的肩膀,越过他走进了阳光里,追前面的两人去了。 玄印看着他们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三根柳枝。 他走上前,用脚推了推土,把柳枝下堆住,帮它们站得更稳。 “越不过去吗……” 他喃喃一句,然后也走进了阳光里。 第57章 惊吓,滴滴打叽 景炆原本跟在屏余和葳蕤后面,但因为一路上忙着摸树摘叶,落了他们一段路,转个弯过去已经看不见葳蕤和屏余的影子,更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景炆倒是不急,索性开始在周围挑挑拣拣起来。 景炆捻着一枝花,觉得挺好看的,香味也合他心意,寻思要不要带回教室。 景炆:带回去了插哪儿?要不插我杯子里…… 正想着,却看见一个白影迎面扑来。 景炆:!!!!什么玩意儿?! 景炆刚抬起手聚起一丝雷光,白影轻巧地从他头顶飘过去,消失了。 仿佛一个幻觉。 景炆:? 景炆脑海里开始回荡起他爹的声音…… “儿啊,你去东序的时候要当心啊……” 景潜神神秘秘:“当年就有人说,都黉学东序的校区啊,不太干净!” 景炆只觉得自己爹又看书看魔怔,开始发癫了。 景炆甚至还掐指算了一下,距离景潜上次神神叨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景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于是景炆开始哄他的老小孩儿爹:“怎么个不干净法,还得您赐教啊!” “你别不信!”景潜被敷衍到了也不气,继续说:“当年听说东序校区,有鬼,还不止一个!” “黉学里的鬼?”景炆挑了眉问他爹,“不会又是什么多一阶的台阶、自动响的乐器、恭房最后一格的哭声吧?” 这些景炆上德学之前就被景潜吓过一遍了! 他爹不会指望着德学六年他忘了,正好拿来再吓唬他一遍吧! 景炆:抢先发言! 然而毫无作用,或者说正中下怀。 景潜并没有被抢话的哑然,反倒大手一挥:“东序的鬼可不是那些普通货色!” “听说以前都黉学是没有山的……” 景炆对景潜的话并不感冒。 且不说这种开学前讲鬼故事的流程,已经过于有既视感了。 没记错的话隔壁南家的小孩上德学的时候,景潜也这么吓唬过人家一次。 那小孩儿白白嫩嫩的,软乎得像个糯米团子,性格也像。彼时三年级的景炆眼睁睁看着自己爹给糯米团子讲多走一步就会陷进什么这辈子都出不来的幻境,生生饿死在里面都不知道;讲什么永远在无人的时候弹响的古琴,说那古琴弹得极烂,因为那人生前被人嫉妒砸烂了手指,只能用手掌拨弦…… 绘声绘色的,吓得糯米团子差点把馅抖出来。 后来景炆在德学遇见糯米团子,刚想打招呼,就听见旁边的音韵楼里传来一阵古琴声。 然后糯米团子就尖叫一声跑走了。 景炆:“……” 才德学,音韵生弹得不好不是正常吗?景潜偏要讲弹不好…… 这下好了,南家小孩儿肯定得留下点儿心理阴影…… 景炆:造孽啊! 这也就算了,景潜还胡编乱造,之前说景炆一脉单传,又是奖项加身一枝独秀,不是女频男主角就是要被打脸的天骄反派,以后怕不是要遭劫,得想个办法化解这桃花劫。 他掐指一算,说景炆命犯桃花,桃花主木,金生水,水养木,景炆这是命里和金犯冲,不可不可…… 然后拿走了景炆的压岁钱。 景炆:你明明可以直接拿走,却还给我讲个故事,你真的我哭死。 景炆本来是不以为意的,也以为自己压根没有仔细听景潜的话,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不过从左耳朵进然后从右耳朵出去了。 事实是没有。 “听说以前都黉学是没有山的……” 景炆看着山路,左右看了看。 周遭没有人,连飞鸟虫蛇的声音都鲜有。 “是当年岁阳之战,有战死的将士埋骨于此……” 景炆回忆了一下,紧张得有些空白的大脑卡住了,一时竟然想不起黉学当年是不是战场。 “后来执念久久不散,可喉咙已经吐不出话……” 景炆想到那轻巧扑来又离开的白影。 它真的没说话!!!!! “只能化作幻影,久久在被填成山的战场徘徊……” 景炆咽了口唾沫,嗓子却干得很,这一下甚至扯得有点痛。 景炆又咽了口唾沫,猛地往前跑了两步。 然后越跑越快。 景炆:!!!!!救命真的有鬼啊!!!!!!! —————————————— 片刻前。 葳蕤揽着屏余下到半山腰,突然僵住,没有继续往前走。 屏余被他拽着一顿,抬头一脸疑惑。 “哥?” “……没什么。” 葳蕤还是一脸仙男,但放在屏余肩膀上的手默默放了下来。 “你往前走着,我去去就来。” 屏余还没来得及应一声,葳蕤就消失了。 葳蕤走的时候有多潇洒,发现食盒没拿跑回来的步伐就有多狼狈。 葳蕤:整段垮掉。 葳蕤把食盒一整个塞进荷包里,强行一脸云淡风轻。 葳蕤:什么都没发生,更没有什么我装逼装得太高兴了结果丢三落四这种事情。 为了不被落在最后面的玄印发现,葳蕤选择走树。 黉学后山的植被还是很茂密的,借着树枝,葳蕤跳跃穿梭,很快回到了和屏余分开的地方。 然后他看见景炆拽着屏余的袖子不肯放手,表情还很惊恐。 景炆很激动地絮絮叨叨着什么,连葳蕤落在他背后都没发现。 葳蕤:? “真的你信我!这山上肯定有鬼!” “刚刚那白影子都往我脸上扑过来了!我都感觉到阴风了!” “但是它碰不到我!能吹风但没有实体!肯定是鬼!” 景炆差点把屏余的袖子抓出个洞,突然发现少了个人。 屏余和葳蕤不是一起走的吗? “你哥呢?你哥也不见了,该不会被鬼抓走了吧!” 听得迷迷糊糊的屏余没反应过来,张嘴就要答:“我哥他刚刚……” 然后被景炆身后伸来的手捂住了嘴。 景炆回头,就看见假笑着看着屏余的葳蕤。 景炆惊喜:“葳蕤你在啊!我跟你说这儿有鬼,我们快走!” 他抓着葳蕤的手臂就想往下跑,刚跑出一步就被扯在了原地。 景炆又扯了扯,还是没扯动。 景炆:? 葳蕤:“大中午的,哪儿来的鬼?” “我刚刚还看见了!”景炆以为葳蕤是不信他的话,连连解释,“就刚刚,一个白影子往……” 景炆看见了葳蕤身上的白衬衫,渐渐停下了话头。 景炆:……? 景炆:! 葳蕤见势不妙,先发制人:“弟啊!” 屏余还没反应过来这话题的转进如风,但还是即答:“怎么了哥?” “你怕高吗?” “还好……吧。”屏余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不怕就行。” 屏余只听得这句回答,就见他哥又掏出了那柄叫“泰阿”的重剑。 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腾了空。 在旋转的剑影中间,他看见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面。 屏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58章 飞剑,纯粹之友 平心而论,藏剑的轻功真的很帅。 无论是那把巨大的剑影寸寸碎裂的景象,还是光焰和叶影联袂拉出的优美弧线。 而藏剑带人的双人轻功也同样特效拉满。 无数把剑影盘旋而过,围中人执剑一往无前,既坚定又炫酷。 在剑三世界亲身体验过轻功的葳蕤发现,这轻功什么都好,就是有两个缺点。 一个是无论单人还是双人轻功,舒适度都一般。 从藏剑轻功名字就能看出来一点儿了。 百转千回。 aka滚筒洗衣机(非名侦探版本)。 如果习惯了还好,但没有经验突然来一出…… 被带的是有内力在身的人的话问题也不算大,大不了在天上一起转呗。 搞不好有的门派轻功比藏剑还晕呢! 说不定还又晕又飞不高:d 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就…… “唔……” “哕……” 屏余还没来得及享受脱离地(船)心引力的畅快感,就先感受了一把被卷的脏衣服的处境。 被卷了半天又惊又晕,屏余刚落地就瘫成一摊开始吐,要不是罪魁祸首拉了一把让他没有完全躺在地上,他可能要被自己呛死。 葳蕤到底还是有点良心,扶着屏余蹲好,还给屏余递了一竹筒水。 “你要是胃痛就跟我说,我以为你不恐高就还好的。” 屏余接了水,虚弱地应了一声。 半晌,还是开口解释了一句:“我不是怕高……我就是有点晕。” “其实想想还挺爽的……等我适应了哥你以后再带我试试呗。” 葳蕤无语凝噎。 葳蕤:你是真不怕死啊…… 葳蕤:可我现在有点怕你死啊! 可葳蕤看见屏余惨白小脸上嵌着的那双亮闪闪的眼睛,一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背,示意他再喝一口水。 是啊,体会到单凭自身就能凌空飞渡,触摸碧霄的滋味,除了真的恐高的人外,又有谁能割舍呢? 那可是真正无拘无束,畅快随心的自由。 当年他不也是这样,刚在镜池师兄的护持下学会了真正的百转千回,立刻将一系统的坐骑都抛在了脑后。飞着去擦雕像,飞着去饭堂,飞着去书房。 连睡觉都不肯老实,硬是不肯走门要走窗,站在窗下两步起跳,非要用轻功落到床上。 葳蕤陷入回忆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很快就被一声暴喝唤回。 “葳蕤你跑、不,飞什么啊!” 是景炆。他气喘吁吁地跑下了山,还没站稳,就先喊了出来。 好像生怕一个错眼没盯着,葳蕤又飞了似的。 葳蕤挂上痛苦面具。 另一个缺点出现了。 葳蕤刚刚光惦记着不能社死,却忘了这轻功声势实在浩大,尤其是双人的,对跑路的隐蔽性一点儿帮助都没有。 这么一飞,不说远了,东序的学生只要抬个头,就能看见蛮横地划过天空的飞剑群。 要是放在剑三世界,各门各派的轻功什么样式的都有,别说飞剑棋盘荷花卷轴这种器物,蝴蝶乘黄飞鹰这种动物都有,还有带电的画太极的凌空弹琴的飞着飞着下起雪来的,大家各个儿飞起来都是光污染,谁也别说谁,相比起来葳蕤这么点儿动静压根不算什么。 可放在仙舟…… 这飞剑群乌泱泱、黑压压的,也就是在黉学后山,出现在玉界门的话,守卫早就再锤一次“敌袭”出来了。 葳蕤只能祈祷大家都在午休,千万不要注意到吧。 不过景炆已经追过来了。 葳蕤看着景炆缓过来,直起身走过来。 唔,比粟弋缓得快多了,还不用人扶。 葳蕤啧啧称奇:这就是仙舟武业生的含金量吗? 葳蕤胡乱想了些什么,然后连忙扯回自己的思绪,观察着景炆的表情。 然后意外地发现景炆好像没那么生气? 或者说有别的什么吸引了景炆的注意力? 葳蕤看着景炆亮晶晶的眼神,有点眼熟。 葳蕤:怎么好像刚刚在哪儿见过…… 余光瞟到了屏余,葳蕤恍然。 好小子! 葳蕤试探地问:“要不,我也带你飞一下?” 景炆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你带我飞。” “那你想?”葳蕤有了点猜测,不过不太确定,只能接着伸出试探的jio。 果然。 景炆的眼神更亮了:“就刚刚那个,我能学吗?!” 葳蕤:果然,你小子比屏余野多了,他只想再飞几次,你是想直接一步到位,自己飞啊! 葳蕤叹为观止:这就是仙舟武业生的含金量吗! 这不就巧了吗? 白嫖朋友的精力,那不是葳蕤的风格。之前葳蕤还在想要景炆帮忙补课要付什么。 葳蕤看了课本难度,掂量了一下自己经历了二三十年后,初中听过几耳朵的理科知识还能剩下几分,那几分在这个星际时代又能起多少用后,觉得光请客吃饭大概是远远不够的了。 而要是葳蕤说给钱或者给东西,看景炆一副“我们是好朋友”的做派,估计是不会收的,说不定反而会生气,然后对着葳蕤继续大声喵喵。 葳蕤:没必要没必要。 理论上,绕过景炆去找他父母付补课费是可以的,但葳蕤不想这么做。且不说贸然拜访对贵胄而言有些冒犯,单说这是葳蕤和景炆之间的事情,只不过是朋友的帮助,这么做还会在和景炆的关系里掺杂点别的东西。 和抱着目的来的玄印不一样,葳蕤能分辨出景炆对自己没什么企图,只是想交朋友而已。 景炆友善,聪明,在优秀的基础上只有一点点的傲气,那傲气并不针对别人,只在竞争对手面前显露一二,而这一二也不带什么恶意,纯粹是小屁孩儿式的骄傲。 是个好孩子,以后也会是个好人。 葳蕤既然决定要在仙舟待下去,自然也要交一些纯粹的朋友。 景炆,就是一个值得、并且葳蕤有意愿去交的朋友。 基于这种考量,比起用物质去结算帮助,葳蕤也更乐意将帮助转为来往。 武学也挺有吸引力的,对吧。 在景炆亮亮的眼神里,葳蕤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学的这种是门派传承,不可外传,所以不能教你。” “但我还会一种能教你的。” “此法传自九天玄天君李复,虽是江湖功法,却也有其精妙之处,功至圆融,也可步天蹈水,落叶风身。” 葳蕤看着景炆惊喜的笑,也跟着笑起来。 “此法名为——萍踪侠影。” 第59章 亲疏,某些旧怨 和景炆约定好了之后去梨花庭院找自己,葳蕤看了看周围。 “玄印呢?” 景炆示意葳蕤往山上看。 葳蕤看过去,在路的尽头看见了一抹湖蓝。 “你说,他看见没看见刚刚我们飞下来?” 景炆思忖了一下,答:“我猜应该看见了。” “不然不至于那么快就跑下来了。” “跑?”葳蕤又看了一眼正慢慢走过来的玄印,“他看起来不像是跑下来的。” 景炆嗤笑:“你就看他装吧。” “玄印他大概是被家里捧惯了,在外面死装死装的。” “估计是提前停下调整呼吸了。” 景炆回头估量了一下路程,感觉照玄印现在的速度起码还要走一会儿。 于是趁着正主还没过来,不着痕迹地凑到葳蕤耳边。 开始前还看了一眼旁边的屏余。 屏余抖了抖,自觉地挪开了。 葳蕤:? 景炆可不管葳蕤“什么玩意儿这么神秘”的表情,小声喵喵起来。 “你猜按你的分析,玄桓根本和玄印不是一条竞争路线,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玄印还那么讨厌玄桓?” “甚至讨厌到不惜和你我结盟?” “要知道玄桓再不好,也是他的亲堂叔,你我则一个是他斗了六年的死对头,一个是看不上的出身不明的无姓孤子,亲疏远近压根问都不用问。” 葳蕤被这么一问,也开始好奇:“具体说说?” “我不是说了吗?这人死装死装的,”景炆神神秘秘,“这种人啊,你可以在他面前装,但一定不能让他装不成,不然他就会在心里记你的小账。” “所以?”葳蕤起了兴趣,感觉要听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玄桓干了什么,让玄印记到现在?” 葳蕤想了想,还有点不确定:“应该是记到现在吧,我总感觉应该不是近期的事情。” “聪明,”景炆给葳蕤竖了个大拇指,“就玄印现在的本事,能让他装不成的……” “要么就是像我,全方位碾压,还比他多一项特长。” 景炆指指自己,接着就指指葳蕤。 “要么就像你,能打到令人绝望,轻飘飘就把剑架他脖子上。” “玄桓哪一种都不是,所以只能趁玄印还小的时候打压他。” 景炆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你知道小时候在我们那个洞天,有人管玄印叫【玄妹妹】吗?” 葳蕤:“?” 葳蕤:“玄印长得并不女气吧……还是说你们世家也流行趁孩子小给他穿裙子?” “且不说贵胄并没有这种风俗,”景炆摇摇手指,“就算有,也不可能落到玄印身上。” “毕竟你也说了,他可是玄家人眼里的国之重器。” “……所以真是玄桓干的啊。” 景炆肯定地点点头:“这还是我听我家管家阿姨说的。” 葳蕤难得开了个小差:“你管家阿姨是不是和令尊关系不错……” “你怎么知道?”景炆惊了一下。 “因为之前吃饭的时候你说令尊爱看狗血小说,所以我觉得你家管家阿姨大概会很乐意和令尊交流一些……”葳蕤斟酌了一下词句,“特殊情报。” “确实,”不知怎的景炆还有点骄傲,“当年要不是舒姨奔袭成绩不理想,还给自己看近视了,光踏白成绩就够她去军队了。” 葳蕤:……这就是世家吗?当管家还要看武业科成绩? 葳蕤:该不会你家佣人也是能随时从裙子里掏出餐刀飞人一脸的那种吧…… 景炆见玄印已经快走到山脚了,迅速把话题扯回来。 “总之,听说当年玄家主支集体去度假联谊,玄桓把玄印的行李悄悄弄掉了,”景炆语速飞快,“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到地方了。” “当时玄印和玄玉都小,不被允许使用空间设备,所有的服装都在行李箱里,也只有那两个行李箱有小孩儿衣服。” “问题是当时几家去的是那种仿近地面自然保护区的风景类度假区,四野无人的那种,打算办个什么原野竞赛来着。玄印和玄玉都报了名,虽然是幼儿组那种和其他小孩在草坪上跑跑跳跳的程度,但玄家卯这劲儿想给这一双玉印造脸,连衣服都是特制的。” “这下就坏了菜了,别说特制的赛服,连普通换洗衣服都一时补充不上。但又不能不穿……” “所以玄印穿的……”葳蕤有点想笑。 景炆直接笑出了声:“他穿的玄玉的衣服哈哈哈哈哈哈” “你也知道玄印长得还行对吧,”景炆比划了一下,“他小时候听说还挺可爱的,玄玉也一样。” “玄家在贵胄里也算守旧的那种,你之前说的没错,如果不是玄玉根骨实在好,玄家不会放她从军的。” “哪怕是成了玄家玉书之后,玄家还是有很一部分人觉得玄玉应该更‘像个女孩儿’。” 景炆耸耸肩:“那些人把玄玉当布娃娃打扮,给她添置的衣服里裙子居多,还是粉的黄的浅蓝的那种,偏偏玄玉最不喜欢粉红色,只愿意把粉色的给别人穿。” “于是玄印这个‘别人’就倒了大霉。” “听我隔壁的南家哥哥说,当时玄印剪了个妹妹头,又穿着一条粉色连衣裙,背后还系着蝴蝶结的那种,和穿着黄裙子的玄玉手牵手,一副软糯糯不敢往前走的样子。” “当时就有人喊了一句……” 景炆也掐着本就不粗的嗓子模仿童音:“玄妹妹,你们别怕,往前走啊!” 葳蕤没忍住,扶着景炆的肩膀就笑开了。 还在往下走的玄印打了个喷嚏:? 景炆也想弯腰大笑,但怕一个撑不住两人都摔了,干脆原地扎了个马步。 “后来我偷听到舒姨和我爸说,”景炆清清嗓子避免自己笑得失控,“说当时玄印不敢往前走不是因为别的……” “是因为第一次穿裙子,觉得下面漏风!” 葳蕤:??!!!这是我能听的吗? 一旁假装没听见但话一直往耳朵里钻的屏余:??!!!我从今天起就是个聋子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走着走着又打了个喷嚏的玄印:???今天这是怎么了,风寒了吗? 第60章 异化,世界同步 “所以玄印就这么让这事情过去了?” “没做些什么?” 葳蕤怀疑还有下文。 “怎么可能,”景炆故作娇俏地嗔了葳蕤一眼,看见葳蕤脸上裂了一下,立刻露出得逞的笑,“小时候还不懂,可是被喊了好几年玄妹妹也就懂了。” “玄印找机会和所有敢喊他妹妹的人打了一架……” “就这?”葳蕤不信,“他就这么放过玄桓了?” “哎呀你别急,听我说啊!”景炆喵了一声,“一开始玄印还不知道是玄桓干的,毕竟他还小嘛。” “但问题就在于玄桓当时也小,做事首尾不算干净也就算了,还没忍住留下了点东西。 “当时玄印有一个很喜欢的玩具,是他姑姑带回来的一颗万化珠。” “那万化珠名为珠,其实是球状的机巧,制造者花了好几年才复原了这源自古国的技艺,古种的竹子在朱明种的也不多,用了大力气,也不过造了一批,说是一批,也就三颗。又因为其中技艺的普适化太难,只能当个玩具,最终也没有开第二批。” 玄印的姑姑玄机是玄家难得不捧着青印玉书的人,她只把玄印和玄玉当成小辈,也对和自己同辈但比小辈大不了几岁的玄桓一视同仁,也因此始终游离于玄家核心外围,得到的助力也不多,不过玄机本人也不在意,她擅长工巧,凭自己的本事保送了浑天院,后来更是直接离开了罗浮。 玄机多年游学朱明,投身工造司事业,回来探亲的次数并不多,难得回来一趟,出发前正好看见同僚造出了这三颗万化珠,硬是磨着人家买到手,带回来就分给了三个小孩儿当伴手礼。 万化珠的珍贵不在于材质,而在于技艺和内中万变的机巧,合起来不过是一颗竹篾编的球,抽出来却可千变万化。但玄家其他人并不认为这种材质一般的小玩意儿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就放任玄桓得了和玄家双子一样的待遇。 偏偏就是这不起眼的小玩意儿惹了小孩儿们的喜欢,玄印到手玩了一天,就在万化珠里刻了小小的印字。 “玄桓留下那颗珠子,却没发现里面的记号,有一天拿错了,就被玄印发现了。” “玄印当时没声张,转头就告诉了自己的爹。” “再后来,玄桓那一脉就被排除出了玄家的权力核心,连玄桓本人也不被允许和玄印同行了。” 景炆耸耸肩:“要不是玄印舍不得那颗万化珠,找人拿了回来,玄桓估计是反应不过来自己暴露了的事情的。” 葳蕤听了只觉得满心复杂。 说到底,当年互相勾心斗角的两个人,玄印也好,玄桓也好,都还不过是执着于玩具的小孩。 葳蕤叹了口气。 所以他不想和这种世家子纠缠啊。 还在玩玩具的小孩,就已经会算计揭短,也已经会挟权压人了。 权力已将人异化至此。 葳蕤看着渐渐走近的玄印,已经完全不想笑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葳蕤沉重的心情,景炆也收了调笑的心思,站在旁边当壁花。 景炆是不懂葳蕤在沉重些什么的,他早就习惯了世家贵胄内部存在的种种不太光明的东西,自己虽然不太用,但也的确心里门儿清。 毕竟他也是贵胄景家此代家主的独子,单论在家族中的受重视程度,可能并不比玄印低。 也就是景家家风清正一些,才能为景炆保留清澈真诚的底色。 走下来看见三张冷漠脸的玄印:? 玄印怀疑自己被排挤了。 见玄印满脸的疑惑,葳蕤也没跟他说什么,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 无论是调笑他“玄妹妹”,还是感慨他家小小年纪勾心斗角真是够离谱的,好像都不太合适。 交浅言深。 也许长久相处后,会有改观呢? 或者很久很久以后,大家都鬓发斑白,坐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才能借着酒气将这些并不光明的往事一起吐出…… 谁知道呢? 葳蕤不知道,于是葳蕤只向教学区一歪头,示意玄印接着走。 玄印看着一言不发就跟上的景炆,和反应了一下也跟上的屏余,那种被排挤感更重了。 重得他都没心思梳理那句“越不过去的劲敌”在他心中激起的涟漪。 玄印没忍住:“所以,你们要不说两句?” “说什么?”葳蕤情绪不算高,但也没那么差,回了他一句。 葳蕤回完,被自己沉重的语气惊了一下,脚步都打了个磕绊。 我现在这么情绪化了吗? 葳蕤感觉有点不对劲,连忙加快半步掩盖刚刚的磕绊,见其他三人没发现,不动声色地在三人视线外点开了自己的buff列表。 他检查了一遍,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一直没来得及仔细看的新buff上。 【世界同步中:min28s】 【新生之世,重塑之苗。经历时间与空间的转换,抵达了新的开始。在开始的开始,时间的源头与尽头,此世与彼世的过往将被重塑,作为养料培育新的希望。重新生长的时间与命运之线,将塑造新的一切。在新生的种子破土而出之前,新的命运线需要时间的磨砺,以缓慢达到与此世的同频。】 葳蕤:。 葳蕤:我怀疑你的文案外包给隔壁yys或者隔壁1999的实习生了。 葳蕤把这段谜语人发言品了三遍,才大致弄明白什么意思。 然后葳蕤觉得天塌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个buff的意思是,我得等这倒计时走完,才算真的融入这个宇宙吗? 重新生长的时间与命运之线,该不会是指我重新长一遍这个过程,真的会像个小孩一样受生理因素影响吧!情绪不稳定大脑未发育完全这种? 而且那个需要时间的磨砺是什么意思?缓慢达到同频又是什么意思? 葳蕤眼睛越瞪越大:该不会指的是倒计时走完之前,我长得格外慢吧!!!!! 瞳孔地震.jpg 而葳蕤瞳孔地震的时候,那个曾经在玉界门响起的轻笑声,又出现了一次。 世界:对喽~ 葳蕤:坏了,我成梨菩了。 第61章 傲慢,记忆缺失 葳蕤的崩裂悄无声息。 玄印并没有发现,或者说他不会发现。 “葳蕤,怎么突然飞下来了?” 玄印直接发问了。 和出身富贵却被很好地教导、始终平视他人的景炆不同,玄印自出生起就被摆在了高台上。整个家族的精力与物质向他倾斜,给孱弱的幼童堆砌起高高的宝座。 像他这种长期自我为中心的人,并没有“关注他人”的概念。 在这个前提下,不被他关注才是好事。 一旦他真正将你放在眼里,你就要警惕了。比起真的对你用心,他更多的可能是在衡量你的价值,评估你是否阻碍他的道路,斟酌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或者说对付你。 彼时是敌非友。 如今的玄印还处在过于青涩的少年时期,这种傲慢心态藏得不够深,连原本接触不多的景炆都看得出来,甚至评价玄印为“装”的同时还能精准地发觉这种“装”背后的排他性,从而对玄印敬而远之。 偏偏玄印也没有审视自我的习惯,自然也就没有反省、隐藏的亡羊补牢环节。 就算被葳蕤拿剑架在了脖子上,可葳蕤太克制了,玄印连根汗毛都没断。这几近于无的代价根本不足以让玄印的心态产生动摇。 这也使得他对葳蕤始终是俯视的。 无姓孤子,再高的武力又如何,未必敢真的对我挥剑。 挥不出剑的武夫,就是贵胄面前的伶人。 不过是把还算合用的刀,可以拿来对付一下玄桓罢了。 至于玄桓…… 玄印心中冷哂。 这么一个伶人武夫都能看清他的算计,真以为靠着这点伎俩就能争夺家族的关注了吗? 玄印全然忘却了自己正是被这点伎俩所摆弄,也忘记了这伎俩除了最初的隐瞒外,直到目前的环节,环环都是避无可避的阳谋。 湖边的那场临时盟约,让玄印空前的自满。 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地进行谋划,而不需要借助家族。而从结果上来看,无疑是成功圆满的。 于是玄印连“被”拖下水的景炆也一同俯视了。 纵横也不过如此,【智识】也不过如此。 景炆也不过如此。 玄印想。 真的吗? 如果去问景炆,景炆大概会付之一笑,答一句“也许吧。” 如果去问葳蕤,葳蕤大概会指指太阳穴,再敲敲自己的泰阿。 “没脑子的人,是练不好剑的。” 玄印的傲慢让他没注意到景炆和葳蕤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 也没注意到他说出“碧海之前是碧水”后,葳蕤渐冷的眼神。 如今这眼神在玄印的问话后彻底冷了。 不过葳蕤不打算发作,只垂了眼,把那过于锋锐的眼神藏在浓密的眼睫下。 “懒得走了,带屏余飞一段。” 葳蕤敷衍道。 玄印却有些在意:“这样突然,不会影响后面的计划吗?” 景炆无声地笑了一下,不愿再看玄印。 “什么计划?”葳蕤状似不明,却也在心里冷笑一声。 原本的计划不就是让我当玄桓的拦路虎吗?和我的轻功有什么关系? 你不过就是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害怕我们脱离你的控制,才讲出这种狗屁不通的话。 瞧瞧,这才刚结盟,就开始试图让我当狗了。 在意亲缘,偏科,心软,盲目信任,都可以是葳蕤的弱点,毕竟这本来也是葳蕤故意卖出的。 但被认为弱小,愚钝,容易被引诱掌控可不行。 葳蕤对仙舟这个“赛博老家”抱有较高的好感,不代表也无条件相信仙舟的世家。 隋唐门阀尚存,世家是什么德行,葳蕤在上辈子已经见得够多了。 弱点可以存在于情感上,但绝不可以存在于实力上。 觉得可以掌控葳蕤的情绪,而轻视他手中的剑的人,往往会付出代价。 就像当年的谢…… 葳蕤停下了脚步。 谁? 谁当年试图掌控我的情绪,轻视了我手中的剑? 谁又为此付出了代价? 葳蕤像是触发了什么隐藏条件,一直蒙在眼前影响他思维的纱突然被抽走,他才惊觉原本以为毫无错漏连贯分明的记忆里,竟还有着一片片空白。 如果只是一句“付出代价”,葳蕤尚可以当做只是自己在放狠话,这个下意识吐出来的“谢”字,却标志着确有其人。 葳蕤的第一世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因为家庭关系冷漠的原因,几乎没有什么安全感,是不可能和谁逞强斗狠,还威胁要让人付出代价的。 那就只能是第二世的大唐。 大唐江湖,人来人往,我又和哪位谢姓人士结了如此死仇? 谢渊? 不太可能。虽然作为恶人谷侠士,和浩气盟老大不对付很正常,但那也只是阵营纠纷。 和老一代恶人浩气侠士不同,安史之乱的外部压力下,阵营双方早没有以前那股子见面打生打死的火药味儿了,甚至因为小疯子莫雨和天狼穆玄英的那点儿竹马情,双方新一代私下里还有点儿交情。 谢飞卿? 葳蕤还没上过纯阳呢,连这个冲虚弟子,还是搜肠刮肚才想起来的。 谢云流? 实不相瞒,葳蕤本人性格好,还带着知道剧情后消不掉的角色滤镜,对这位叛逆老年静虚子照面就是一通顺毛摸,愣是摸出了点儿能坐一块儿喝杯茶聊几句的微末交情…… 等等…… 葳蕤突然摸到了一点线索。 谢云流,李重茂……东瀛……东海……蓬莱…… 还有一个姓谢的! 谢采!! 葳蕤愣住了。 不对啊?我怎么会和谢采结仇呢? 我不是在和狼牙交战的正面战场上,被捅了四刀,当场死掉了吗? 那时史思明尚未投降,蓬莱尚未现世,谢采应当还是方乾手下的七枚…… 我不过是从军战死的恶人谷小辈,他是名门蓬莱身份超然的中坚长老。 天南海北,未曾谋面,我又如何与他结仇的呢? 葳蕤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的心告诉他,这个荒谬的答案正是真相。 因为想起这个名字,葳蕤的眼前仿佛浮起了似真似假的血色。 血色里还夹杂着眼熟的黑色和金色。 以及一抹白和一朵梅花。 “我没有干涉你行为的意思,只是……”玄印试图走到葳蕤前面,直视他。 这是玄印在家中学到的谈判技巧,用有力的眼神直视对方的眼睛,可以使人忽略言辞里的逻辑漏洞,增加可信度。 葳蕤也正好停下了脚步,方便了玄印操作。 只是玄印突然住了口。 然后狠狠抖了一下,再挪不动步子。 他看见了葳蕤不再掩饰的眼神。 那眼神虚茫,好似主人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偏偏杀意澎湃。 玄印诡诈的唇舌好似被冰封了,再吐不出一个字。 这绝不是一个可以被拿捏的伶人的眼神——! 这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鬼的眼神! 第62章 震慑,记忆派系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 无论如何傲慢如何自诩不凡,无论玄家给这方未来重器造了多大的势……那到底是未来,如今的玄印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孩。 甚至是个不习武艺的十二岁小孩。 他在过去受到的教育、所处的场合,往往都是不动声色的。大人们一团和气,无论言语下藏着多少锋刃和杀机,都始终被掩盖在体面的笑容下。那种运筹帷幄的姿态,着实令玄印心折。 所以玄印在知道自己被要求成为下一任司衡时,欣然接受了这个目标。 因为他始终认为,和谈笑间定天下局面的高官比起来,需要自己冲锋陷阵、在血火中搏前程的武夫实在是太粗鲁、太低效,也太可怜了。 是的,可怜。 玄印也是这么看待他的堂妹玄玉的。 小小年纪就要学习技艺,打磨筋骨,风霜雪雨,尽加其身。 玄玉还是个女孩儿,却为了从军,在家族的要求下连长发都不能留。 真是,太可怜了。 玄印原本是这样想的。 直到撞到那双冷漠而杀意沸腾的金色眸子中。 玄印才恍然发现,操弄天下于掌中三寸,又有什么用呢? 再大的官职,再多的护卫,在真正强绝的武人眼中,什么都不是。 仅仅一个眼神,那些轻视的心思,摆弄了“玉界飞星”的傲慢,被忽视的不满,尽数散去了,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和对自己的一丝怜悯。 玄玉有什么可怜的呢?她有强健的精神和熟练的技巧,以及至少能做尝试的自保能力。 我才可悲又可怜。 我居然傲慢到觉得,面前这个人不敢对我挥剑。 我居然无知到觉得,强绝的武夫,要挥剑才能杀人。 尽管心念电转,但玄印依旧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金眸的落点移到了自己脸上。 玄印好似听见了什么钟声敲响。 不过那只是幻觉。事实上,金眸的主人被从泛滥的思绪里唤醒了。 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是景炆。 “怎么了,我感觉你好像突然心情很不好。” 葳蕤的眼神逐渐聚焦,猛的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一件事。”葳蕤看了眼突然开始深呼吸的玄印,感觉失去了和他打机锋的兴趣,“玄印,你要不先去搬你的书吧,我们待会儿班上见。” 他在赶人。 比之前和景炆屏余自成一派的排挤更明显的赶人。 但经过那一眼的震慑,玄印没再说什么,只胡乱点点头,转身就走。 景炆安静地等着玄印的背影消失在步道末端,往教学区去了,才环视四周,找了块石头坐下。 “好了,小心眼子走了。”景炆拍了拍身旁,示意葳蕤和屏余来坐。 葳蕤走过去,挨着景炆坐下。屏余没好意思,另外找了块石头。 “你这么相信我,我很感动,”景炆和葳蕤勾肩搭背,“现在没别人了,可以说了吧?” “该说不说,你刚刚真挺吓人的。”景炆挤眉弄眼。 葳蕤被逗笑了:“这也没吓着你啊?” “也不看看我是谁?”景炆嫌弃地朝着教学区一抬下巴,“我又不跟玄印似的,没见过几个正经武官。” “我爹可是正儿八经伤退的,不然你以为我娘能忍受他天天在家看狗血小说?” “不过你也够坏的,玄印不就觉得被排挤了吗?你至于这么吓唬他?” “我一开始真没排挤他的意思的,”葳蕤叹了口气,“我真就是一时脑热想起轻功还能带人了。” “其实我一飞起来就后悔了。” “怎么?”景炆指指脸色还没完全恢复的屏余,“因为觉得吓着他了?” “倒也不是。” 葳蕤摊摊手:“你刚刚也看见了,阵仗太大了。” “确实。”景炆点点头。 葳蕤把手一收,放回大腿上:“不过我飞一半也不那么后悔了。” “因为我觉得这也是个震慑。” “震慑?震慑谁?”景炆摸了摸下巴,“玄印吗?那倒是挺成功的。” 葳蕤:“他是意外之喜,我想震慑的是玄桓。” “我既然要拦他的路,那么扮好一只老虎就行了,何必和他废口舌呢?” 葳蕤垂下眼帘:“见到老虎,就该怕得后退,而不是来和老虎辩经。” “倒也是,这么乌泱泱的动静,玄桓肯定有点慌,估计等不到见我们一面,他就得回去找人查你。”景炆突然一笑:“也不知道这不知名姓没点儿线索的,他要从哪儿查起,玄印又会不会让他查。” “就算玄印给他放行,等查到你这【玉界飞星】,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葳蕤用奇异的眼神看着景炆:“你知道我是谁,一开始还装不认识?” “玄家的资源还要玄印玄玉对半分,我景家不比玄家差,我还是独子,我知道将军青眼有加的新秀【玉界飞星】很奇怪吗?”景炆理直气壮,“而且我一开始真没对上号好吧!” “要不是看见你这高来高去,谁知道你就是那个传闻啊!”讲着讲着景炆还有点委屈,“你也没告诉我啊!” 葳蕤被这么一问问得脚趾扣地:“不是,你不觉得自己宣传自己,真的显得很自恋吗?” “这有什么的!”景炆不以为意,“你当着面说玄印是【案上青印】,他只会暗爽好吧!” 葳蕤哑口无言,连连摆手表示拜服。 “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景炆轻轻锤了葳蕤一下,“说说呗,你刚刚想什么呢?” “其实我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葳蕤思索了一会儿,“我感觉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但是在我感觉到忘记之前,我好像连【忘记】这件事都忘记了。” “听起来像是什么【记忆】派系的焚化工干的好事,但也没听说过他们对善见天外的事情动手啊……”景炆的神情严肃了起来,“我得回去问问我爸。” “而且我建议你去丹鼎司找专研心理的医师查一查,做个催眠什么的看看能不能诱导你想起来。” “或者找个记忆派系的人给你看看。” 景炆眉头皱得死紧,满眼担忧地强调:“你一定要重视啊!” “你这记忆缺失听起来倒是不影响生活,毕竟让你直接忘掉了忘记的事情,对方未必有什么坏心眼,但也不一定不会办坏事。” “别的不说,单看你的剑术,你肯定是技斗派。” “我虽然主修纵横,但武业六科除了两门驭法外,剩下四科也有相通,我辅修了一点武艺,大致也知道一些你们技斗派的观念。” “听说你们技斗派讲究武艺修行,要求武道之心圆满无漏,才好攀登技艺巅峰。” “改你记忆的人不一定懂武,别让这缺失影响你以后的武道修行啊!” 第63章 注视,讳敌忌医 景炆的建议很好。 但葳蕤建议他不要建议了。 并不是觉得景炆有问题不信他,而是觉得应该没用,就算有用也不能用。 无论景炆在他爹那儿问到什么关于记忆派系的秘闻和个例,葳蕤觉得应该都不适用于自己。 且不论葳蕤身上还挂着这个至少还要挂五年多的同步buff,普通命途行者对buff走完之前都不算真正落户的葳蕤使用命途能力能起多少作用…… 单从葳蕤现在知道的几个记忆派系的主张来看,葳蕤都不觉得是他们动的手。 记忆派系最大的势力流光忆庭,虽然搜集记忆,但主要是为了重塑,他们认为寰宇终将走向毁灭,而毁灭后,记忆星神浮黎将会依据忆庭搜集并保存在[善见天]的记忆,重新塑造整个世界。秉持着这样的理念,忆者们才会行走寰宇当兢兢业业的记录仪。 可葳蕤丢的是上一个世界的记忆啊!忆者们拿他的记忆干嘛?嫌现在世界的记忆不够多,自愿加班不讨好吗? 而相应负面一些会毁坏记忆的派系焚化工,也主要是认为部分记忆没有价值。焚化工们也不针对个体,更多的是偷忆庭的库存进行衡量,然后将有价值的还回去,没价值的毁掉。 不说忆庭的备份毁掉会不会影响个体的原件,就说以葳蕤这来自截然不同异世界的记忆,就算不是独一份的珍贵,也不至于到无价值得该毁掉吧! 那可都是不同公司出品的记忆了啊! 葳蕤:懂不懂什么叫物以稀为贵啊! 至于会不会是其他的野生记忆命途行者干的……葳蕤想起了那张【见王卸甲】。 光锥是流光忆庭的技术,而【见王卸甲】非常特殊,能够制作它的人恐怕就算在忆庭也不是简单角色……甚至有可能是那一位。 记忆的命途并不包含预知和因果,前者属于逆时而走的【终末】,而后者属于日后登神的【巡猎】。 所以那天葳蕤仿佛看见命运交汇的感觉只属于他自己,而非记忆命途带来的特殊效果。 但光锥却落下了。 那只能证明,葳蕤始终被注视着。 被忆庭,或者那一位。 无论是哪个,在他或者她或者祂的注视下,如果还有什么野生命途行者能随意拿走葳蕤的大段记忆,留下空白,蒙蔽感知…… 阿哈应该会笑得很大声。 并且当场邀请那位野生命途行者成为祂的令使。 所以葳蕤想了想觉得问题可能还是出在上辈子在大唐的时候。 而且搞不好前因后果就藏在了被空白的那几段里。 景炆的担心倒是真的。 武道初期只是磨炼技艺招式,但葳蕤跟着大师伯叶英学过一点心剑,叶英的确告诉过他,武道修习到一定境界,的确是要修心养神,力求明心见性,诚技通神,只有心性与技艺齐头并进,才能得臻化境。 葳蕤当时就深信不疑。 能不信吗?月泉淮那么牛批哄哄,不还是因为心性和内力不匹配,功法根基不稳,明明身怀绝世内力,硬是被渡法大师拿一根竹竿揍出了少林ptsd,后来和剑圣打架看见剑圣立个掌都要破大防? 葳蕤: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啊! 总的来说,不知何来,不知何去,的确有可能影响到武道修行。 而关于要怎么处理这个隐患…… 景炆的建议是要么心理干预,要么求助命途。 说实话,葳蕤哪个都不想选。 葳蕤自忖目前心理状态挺好,倘若贸然选择心理疗法,也许反而会影响自己的情绪稳定。 世界同步buff下,自己会受身体影响,现阶段这具躯体开了倒车,回到了孩童时代。儿童和成年人相比情绪往往不够稳定,一部分原因就是儿童的神经系统尚未完全发育成熟,对各种刺激反应灵敏,这种情况下受到外界影响本就容易出现精神问题,何况是高强度不愉快的强制催眠。 且不论这具儿童身体会不会在治疗过程中出现变故反过来影响精神,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的精神稳定能承受这种带有强制性的心理治疗,也架不住万一点儿背遇上个包含祸心的,在催眠中给自己整点儿花活,到时候可是真要出问题的。 不开玩笑地说,以葳蕤自身的武力值水平,加上这具脱胎于游戏账号的身躯,还挂着命途能力影响削弱的免控减伤buff,一旦失控或者被利用,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别的不提,哪怕是有人催眠他冲进黉学转个风车呢? 当年pvp对面莫问最喜欢平沙的可不就是藏剑吗? 何况葳蕤一进黉学就踏进了世家内斗的浑水,玄桓查出葳蕤的身份之后恐怕正愁没法下手,葳蕤要是还放心大胆地看心理医生,玄桓大概也放心大胆地大动手脚吧。 而且照玄印的说法,水间的敌人很有可能出身海家,就算不出身海家,海家人也未必愿意看水间登上高位重振家业把他们又赶下去。水间自带金身不好下手,葳蕤在那群高傲惯了的贵胄眼里恐怕还真是个软柿子。这个时间点葳蕤去看心理医生,莫不是给敌人送把柄,生怕敌人不来捏一捏。 而找个记忆命途的行者帮忙看看……这和找心理医生也没什么区别吧。 而且…… 葳蕤瞟了一眼自己那个明晃晃的同步buff。 葳蕤:乐。 葳蕤:说不定疗效还不如找心理医生呢! 葳蕤捡着这番思索里关于世家的部分跟景炆分说了一番,而关于自己buff的事情则推给忆者行踪成谜,景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整张脸像个苦瓜。 “那怎么办?”景炆忧心忡忡,好像下一秒葳蕤就要在他面前嗝屁了似的,“这心性有缺,万一你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葳蕤听见景炆的措辞噎了噎,没忍住问:“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趁你妈妈不注意偷偷看你爹的小说?” 景炆:“?” 景炆也噎住了。 你这人怎么死不正经啊?现在是纠结我看不看小说的问题吗? 虽然我真的看吧…… 不对,差点又跑题了! 景炆瞪葳蕤:“你这是讳疾忌医!” “不不不,我可不讳疾,”葳蕤摇头,“讳疾我就不会告诉你了。” “我这是讳敌忌医。” 第64章 报销,富哥自觉 等三人回到教室时,见景炆和葳蕤并肩走进来,教室里说话的声音一停,接着又响了起来,只是音量明显变小了些。走在前面的景炆扫了一圈,发现都是班上的同学,散出去吃饭的已经回来得差不多了,此外并没有多出什么人。 除了已经在最后一排趴着假寐的玄印。 玄桓果然已经走了。 当真胆小如鼠,又满心不安。 景炆想。 葳蕤也扫视了一圈教室。 不过和景炆不同,景炆看的是人,葳蕤看的是物件。 葳蕤用胳膊肘碰碰景炆的手臂,示意他看手边。 黑板上被千叶长生刺出来的洞已经不见了。 “应该是直接换了一个,”景炆上手摸了摸,作了判断:“黉学手脚还挺快。” 葳蕤:“不用我赔吗?” 景炆有点无奈:“你是不是没认真听山长说话?” 葳蕤:“?” 景炆拿指节敲了敲葳蕤臂上的金属袖箍:“山长说以后我们损坏公物,可以在一定额度内报销,算是工作损耗。” “我还真没听着这个……” 景炆拽着葳蕤往后走,屏余什么也没说,走到第一排坐在了玄玉旁边。 葳蕤走进里面的座位坐下,若有所思,“这个额度大概有多少啊?” “没说,大不了超出额度我们就自己赔呗。”景炆耸耸肩,“反正也不缺钱。” 景炆直接默认了葳蕤不缺钱。 能练剑的人,不说多富裕,也不至于很贫穷。 穷文富武,没有好药好食养着,光暗伤就够喝一壶的了。 葳蕤没说话。 他确实不缺钱。 一方面他姐水间不缺钱。 不说水间那本就不低、前段时间还翻了番的丹士长工资,水家好歹也是累世贵胄,败落也只是因为人没了,而不是产业没了,如今水间是唯一活着的水家人,这代代积攒经营的财富如今基本在水间的手中,就算她不算擅长经营,但也多的是人愿意帮她打理。 很有钱的水间对自家孩子毫不吝啬,葳蕤手里除了有水间给的零花钱,预防万一有大笔支出而水间本人无法到场签字而给的副卡,有从水家产业提钱权限的个人账户……甚至还有葳蕤非常熟悉的个人基金。 个人基金其实在仙舟算个小众东西,是仙舟入贸后从公司引入的金融服务概念,几十年过去也基本只在富商间流行。贵胄们不觉得金融服务比家族产业靠谱,对此兴趣寥寥,水间也算是独一份。 水间在外游学的时候,见过不少星际富豪会给自己家小孩设立个人基金。和浩瀚银河相比,不是每个富豪都有那么强的抗风险能力,留下相对独立简单的基金也算是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一条退路。 水间对此深以为然。 何况她还有要做的事情,只希望尘埃落定后,葳蕤这个被星海送来的新家人,也依旧能过上相对幸福圆满的一生。 水间相信以葳蕤的能力本就可以做到,但有丰沛的物质支持,葳蕤能更轻松。 水间:我们家就两个人了,不给自家孩子花,难不成留着钱生小的? 另一方面葳蕤本身也在赚钱。 岚止和宿铭好歹是有工资的高级将领,天天蹭人家水间的便当已经有点厚脸皮了,如果还白嫖,怕是睡觉睡一半都要起来抽自己一巴掌。所以后来岚止和宿铭索性给葳蕤交了一笔伙食费,不要求天天给送饭,只指望上门蹭饭时能自然地加双筷子。 除了这笔伙食费收入,还有提供新品种的奖励金,和花卉的销售分成。 当初葳蕤为了做菜从系统商店买了不少调料,其中就包含辣椒这种掰开就能种的东西。虽然不确定辣椒在唐朝那会儿到底有没有传入中国,但游戏做了,商店里有,葳蕤就买到了。 不过葳蕤估计应该是没有传入的,因为他在生活商店里买到的辣椒,和他第一世吃到的的现代品种相差无几。 水间吃饭时发现了辣椒品种的不一样,问了一嘴,葳蕤被问蒙了,姐弟俩面面相觑。 觑了一会儿水间反应过来这种有点偏门的仙舟史葳蕤不一定知道,就着辣椒炒肉给葳蕤讲解了一番。葳蕤这才在知道仙舟启航时期丢失了不少生活品种,他用的这种辣椒已经很接近上古遗留品种了。 葳蕤思考后选择上交了辣椒种子。 毕竟在商店里买一份辣椒就要花几十两银子啊!万一仙舟推广种植,葳蕤就可以直接在菜市买辣椒了。 买调味料可比买贵金属便宜多了! 葳蕤:省了就是赚了! 然后经过半个月品种鉴定评级后,葳蕤还收到了意外之喜。 来自丹鼎司和浑天院的双份奖金。 因为辣椒还能当药材。 葳蕤:!!不是赚是大赚特赚! 葳蕤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他在系统商城里挑挑拣拣,又上交了茴香、茱萸、葱蒜、生姜和麦子。 麦子和新的奖金一起回来了,其他调料被留下了。 葳蕤没有上交花种,主要是花又不能吃,估计得走药材路线,可葳蕤不确定经过东水寨魔改过的花卉入药会不会有什么未知的负面效果,万一整出问题来就是大罪过了。 葳蕤选择了给水家旗下的花场种了卖切花,自己拿分成。 葳蕤:不会带团队,只能干到死! 总的来说葳蕤的小金库还是很充足的,要是算上个人基金,搞不好比他两位世家贵子的盟友加起来还有钱。 葳蕤:富贵是藏剑的宿命。(摊手.gif) 葳蕤发现自己到仙舟总是在被人打开思路。 葳蕤第一世没有家人关怀,没安全感,从不和人斗富,第二世行走江湖,金银远没有手中利剑好使……所以哪怕葳蕤一直都锦衣玉食不缺资材,却从来没有以钱权压人的经验。 如今景炆一句“反正也不缺钱”,对葳蕤来说不啻于当头棒喝。 葳蕤:对哦,我其实是个富哥诶! 甚至还是个有家人撑腰的富哥。 葳蕤不至于欺压无关人员,但对板上钉钉的敌对方…… 葳蕤一下子就精神了,伸手敲了敲玄印的桌面。 “干嘛?”玄印起身,故作不耐烦的样子,却被葳蕤一把勾住肩膀往前靠去。 葳蕤没理会他的装模作样,把景炆也勾过来,三人头碰头凑到一起。 葳蕤神神秘秘。 “刚刚景炆提醒我了,我们陷入了一个误区。” “我们不缺钱,不缺势,不缺能力也不缺信任。更需要谋划的一直是玄桓,而不是我们。” “迟早要翻脸,早翻晚翻都是翻……又何必等他发育了再翻?” “现在天时地利人和,要不……” “咱直接给他整个大活?” 第65章 对将,以力破巧 “什么大活?” 这是跃跃欲试的景炆。 “你想干嘛?” 这是十分警惕的玄印。 葳蕤: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早知道我就不吓唬玄印了。 葳蕤皱了眉:“你该不会怕了吧?” “你别激我,”玄印不买葳蕤的账,“主要是我发现我对你的认知不太全面。” “是认知不太全面,还是全面但没信啊?”景炆笑他。 玄印横景炆一眼:“关你什么事?” 景炆哼哼:“你有本事别跟我大小声啊,葳蕤不就在旁边吗?有本事瞪他!” 玄印没本事,又瞪了景炆一眼。 葳蕤:熟悉的冤家拌嘴,熟悉的贫瘠词汇,熟悉的傲娇风味。 面对这今天不知道梅开几度的对话,葳蕤采用了同样的应对方式。 当没听见。 “不记得具体是哪一种了,但在象棋里有个说法……” 葳蕤自顾自地说道。 “对将。” 他的声音轻轻的,却有着极重的份量。 本来还在拌嘴的景炆和玄印不由得停了下来。 “对将,可是走子者输啊!”景炆回忆了一下规则,觉得事情有趣起来了,“而且玄桓还远称不上将吧?” 景炆转头看向葳蕤。 “光棍司令也能称一声司令,夜郎小将在他的夜郎,也勉强算个将。” 葳蕤没有和景炆对视,反而垂眸看着桌面,好像万事不知也不在意,只想从桌面上找出朵花儿。 “玄桓摆开车马,想要我的位置,却不看是否有人,只想着通吃后要和不在此路的玄印对垒。” “真可笑。” 葳蕤也真的轻轻笑了一声。 “搞错了现阶段目标,看不见搬不开的石头;估错了自己的份量,还把自己放在了棋盘上。” “眼高手低,还认错了当盘的敌手。” “对将动子者输,那就逼他对将。” “我原本以为自己输不起,但我现在反应过来了,我有我姐姐,我还有我的剑,我早就输得起了……” “真正输不起的其实是他。” 葳蕤抬了眼:“我要和他兑子,逼他对将。” 那双明明灭灭的金瞳显示出主人的情绪波动,景炆捕捉到了这个波动,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面前这个垂目仙人并没有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相反那清冷皮囊下,翻滚着不知何来的怒火和意气。 不,真的不知何来吗? 景炆问自己。 你也是武者,你真的不知这怒火、这意气何来吗? 你知道的。 这是被冒犯的怒火,这是无法被算计走的意气。 玄桓的确适合纵横,熊熊野心和不匹配的现实逼迫出了他阴翳的灵魂。 但这种灵魂是不能被摊开晾晒的。 而玄桓运气不好,选中了必定要把人晾晒的战场。 沉默了许久的玄印开口:“你要怎么和他兑子?” “他再不济,也是玄家主支。” “你哪儿来的子和他兑?” 葳蕤放下勾着两人的手,环胸向后靠在自己的桌沿上。 “不是我哪儿有子和他兑,是我们哪儿有子和他兑。” “玄桓的子目前并不多,不过玄玉那儿的一点情面,你三叔婆一脉的一点势力,他在黉学的一点经营,顶天再多一点你们家内部的意见分歧。” 葳蕤下意识地摩挲着臂上的袖箍。 “我有屏余的信任,屏余多讲几句话,就能兑掉他在玄玉那儿的情面。” “明天开始我们‘奉旨行走’,能覆盖他在黉学的经营。” “而你是‘玄家青印’,回去和你父母商量一下,就能左右你们家族内部的意见。” 葳蕤意有所指:“而且你不早就在这么做吗?” “你今天上午跑来闹这一场,不就是为了把你三叔婆在黉学的势力捅到山长面前,让山长出手兑掉这一子吗?” “听起来我们俩就已经能完成一切了,”玄印皮笑肉不笑,“那不如我们把景炆踢出去吧。” 突然躺枪的景炆:??? 景炆:“你过河拆桥?” 葳蕤拍拍要炸毛的小伙伴权作安抚:“别理他,他是个被人玩阳谋都看不清的大傻子。” 玄·大傻子·印:????? “我们只是兑完了子,还没逼玄桓对将呢!”葳蕤没理会玄印瞪圆的眼睛:“景炆可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玄印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冷哼:“你就给他贴金吧!” “谁贴金了?”葳蕤不满,“景家公子一眼看穿学长的假面,揭穿学长挑拨人心的阴谋……” “阴谋鬼蜮,世家纷争,以上欺下,多好的话题啊!” “这种事情谁都能做吧,”玄印挑眉,“还说不是给他贴金?” “还真不是,”葳蕤反驳他,“在黉学,其他人没有景炆的香火情。” 景炆愣住了:“这又打哪儿论的啊?” “时文课的老师不是有名的严师吗?可他没有管你讲小话,”葳蕤提醒景炆。 景炆:“这也不说明什么吧,万一他只是不想管呢?” “上午他翻完花名册之后又看了你一眼才走,”葳蕤给他分析,“你没注意,他那会儿眼神可复杂了,好像什么死去的记忆在攻击他似的。” “我怀疑你的长辈迫害过他。” 景炆:“……迫害过也能算香火情吗?真的不是结仇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葳蕤摇摇手指,“时文老师那种正直的师者,是不会和学生有仇的。” “就算当时是迫害,在很多年后也只会变成回忆。” “这种情况下,曾经学生的孩子又变成了自己的学生,他们面对你的时候是会有对你长辈的滤镜的。” “而我爹是正儿八经从战场上伤退的武官……”景炆恍然,“黉学的师者们会认为我爹虽然性格不靠谱,但为人正直,所以会更重视我揭开的阴谋。” 葳蕤笑眯眯,“等到和我们一样‘奉旨行走’的你做了这件事,玄桓会意识到风纪抱了团……” “然后玄桓会意识到我们一直在兑他的子,而且已经兑完了。”景炆接了话,露出和葳蕤一样的表情,“等到那时候,走投无路的他会去找你,试图力挽狂澜。” “高估了自己却低估了你的他,不会意识到这是一场对将。” “而对将,动子者输!” “bingo!” 玄印突然打断:“可你要怎么确保他没有别的子?” “我为什么要确保?”葳蕤理直气壮,“我可是技斗派的武夫!” “武夫最擅长的可是以力破巧。” “到时候把多出来的子杀了,不就没有了?” 话语间,恍惚是恶人谷的腥风。 第66章 公交,猫猫夜袭 都黉学不同学段放学时间也不同,其中东序学院酉初二刻准点放学。 折合二十四小时计时法即17:30。 在日照恒定的洞天,是拟造太阳都没有落下的时候。 不过和德学申正(16:00)的放学时间比,已经迟了一个半小时了。 但和西序戌正(20:00)比起来又早了很多。 得益于京畿道核心区域优良的治安,屏余家并没有接送小孩的习惯,葳蕤自觉能自理,也拒绝了水间“是否需要接送”的问话,选择和屏余一起坐公共星槎。 在校门口挥别了被亲爹接走的白毛猫,又在路口目送了被带玄家标识的星槎接走的玄印玄玉两兄妹,葳蕤带着依依不舍望着玄家星槎背影的屏余登上了“学生专线”。 “学生专线”并不是真正的专线,而是指走京畿道二号线路的公共星槎。因为丹鼎司——榴花落荫这一条线路途径的是京畿道最主要的几条主干道之一,都黉学的大部分走读学子都家住这条路线附近的洞天,所以一到这三个放学时间点,这条线路上的星槎大多会被放学的黉学生塞满,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限时的“学生专线”。 公共星槎很平稳,但速度一点儿不慢,没坐一会儿就到了瓦墟集站。 葳蕤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才下午六点。 陶老爷子接了给梨花庭院送餐的单子,但因为丹鼎司是戌初二刻(19:30)才下班,所以葳蕤做主将晚上送餐时间也推到了七点半,餐和水间一起进门。 水间作为丹士并不赞同葳蕤跟着自己一起等到近八点才吃饭,提议葳蕤放学后在瓦墟集站提前下车,在陶然居吃完了再回去。 葳蕤本来不打算每天多折腾这一趟,为此他在幽玉明堂的偏房搭了个灶台,方便他弄点什么对付对付。 葳蕤:反正家园灶台做菜只用读个条,预制菜的时间,新鲜菜的品质,大家用了都说好! 甚至家园菜品还有加成。 但葳蕤自己对付的方案惨遭腰斩,因为陶老爷子的盛情邀请。 谢云流不算,葳蕤其实不是很擅长对付这种傲娇老头。 尤其是老陶头的傲娇纯属好意,觉得不能让小孩没饭吃…… 完全拒绝不了啊! 于是葳蕤就顺势给屏余安排了步行回家的锻炼项目。 不过…… 葳蕤看了看屏余。 大概是因为今天又是爬山又是受惊吓,还听了一肚子八卦,屏余始终处于亢奋状态,消耗了太多精力,等熬到放学,屏余已经撑不住了。 屏余已经垂着头睡过去了,没有找到可以依靠的东西,头一点一点的,看着有点可怜。 但还抓着葳蕤的袖口。 葳蕤心头一软。 葳蕤没有抽走已经被抓皱的袖口,只轻轻推了推,让屏余靠在了旁边的护栏上。 算了,今天就休息一天吧。 ———————————— 在白山脚下和屏余告别,葳蕤打开系统,从奇趣坐骑里选择了“风火轮”。 和《非人哉》联动的奇趣坐骑,名为风火轮,实际上是个滑板。 葳蕤选它的原因是这个滑板不显眼,没特效,不是活的。 还可以很不科学地上山。 而且作为绑定坐骑,还不用担心操作失误摔下去。 等葳蕤“滋溜滋溜”滑到家门口时,意外地发现门是开着的。 葳蕤:“?” 葳蕤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才六点二十,虽然入秋的溶月坞黑得早,但离水间下班还有好久呢。 这是被闯空门了? 葳蕤收起滑板,反手掏出了剑 在干休所闯空门你心高气傲,闯进了我家你得生死难料! 葳蕤小心地推开半掩的门,轻轻地走了进去。 摸出终端关掉到家提醒,避开院子的力场防护,从预留的防盗后门走进院子后,葳蕤抬脚绕过了地上散落的枯叶,运气跃上了院墙。 正常进门会有提醒,直接翻院墙会触发警报,进院子再上墙可就没有这种担忧了。 葳蕤摩拳擦掌:来了罗浮得有三个月没动过手了,真是憋得骨头缝发痒。 葳蕤全然忘却了一个月前和宿铭的你追我逃,也忘记了今天上午刚把剑架人脖子上,更忘记了中午还甩了大轻功朝别人示了威。 满心想着给这小贼来下狠的。 葳蕤:正好拿这不知死活的小贼活动活动筋骨! 沿着院墙走了一段,确定晴雨山堂里没人后,葳蕤跃上了山堂主楼的屋顶。 这次葳蕤学乖了,提前把剑放进了背包,免得又整出一个登顶动作。 没有自动摆pose后,葳蕤在屋脊上蹲成小小一团,看了看自己的白衣服,觉得有点显眼,掏出一件深色披风裹了起来。 现在是毛茸茸的一小团了。 毛茸茸的一小团蹲在屋顶最高点望着整个院落群。 整个院落群都是黑的,只有一个地方亮着灯。 幽玉明堂。 甚至还是水榭。 葳蕤:????好胆?! 葳蕤蹲不住了,等不及掏剑,运起萍踪侠影就往幽玉明堂飞去。 也幸亏萍踪侠影虽然只有三段跳,但没有那么炫酷的光效,比较隐蔽。 这黑漆漆的一小团在空中展开成了一片,轻飘飘落在了水榭的屋顶上,发出“咔”的一小声。 水榭里的对话声停了。 葳蕤:你们还不止一个人?还聊起来了? 葳蕤想揭开屋顶的瓦看一眼,正要动手,下一秒一道光就照在了他脸上。 葳蕤:我还没掀开呢! 葳蕤懵了一下,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掏了剑反手就往后刺去。 然后撞上了一声玻璃脆响。 绘着游鱼的透明琉璃散落一屋顶,在拟造的火光下闪出盈盈水波。 很眼熟,透明暗纹琉璃也眼熟,朱砂和金粉一同绘制的游鱼也眼熟,特殊调试的拟造火光也眼熟。 本来挑着水光和游鱼,现在空无一物的那根乌木杆也眼熟。 葳蕤:! 这不是我之前闲着无聊做的游鱼水屏灯吗? “你习惯回家走屋顶吗?” 提着乌木杆的男子站在屋檐上,慢吞吞地说。 “我懂了,下次在房顶等你。” 葳蕤也哽住了:“岚哥,你在我家干嘛啊!” 第67章 家访,舍身往事 葳蕤蹲在屋顶捡碎片。 岚止摸出终端发完消息,蹲下来跟他一起捡:“你姐姐让我来的。” 葳蕤:“?” 葳蕤:“只喊了你一个吗?宿铭呢?” 在葳蕤的印象里,曜青二人组始终捆绑出现,上次葳蕤找岚止陪自己报名,发消息的时候他大岚哥正在公园和人下棋,那会儿宿铭也在旁边蹲着看呢。 岚止走后还是宿铭把那盘棋下完的。 据说输得怪惨。 葳蕤想不明白水间能有什么单独喊岚止上门的事儿…… 难不成…? 可没听说过帝弓有什么红尘情缘啊…… 岚止好像能读心似的,愣是从葳蕤那仅有几个像素点变化的表情里看出来了他的想法滑坡,赶在葳蕤表情真的微妙出来之前打断他: “宿铭去瓦墟集接你了。” 岚止捡起最后一片碎片,扫视了一下屋顶确定没有遗漏。 “可能是没想到你走屋顶,错过了吧。” 葳蕤:“……” 葳蕤:“我真不是喜欢走屋顶……” 岚止安静地看着葳蕤。 葳蕤张了张口,想挠挠头,抬手却发现手里托满了碎片,只能作罢。 “这不是……我以为……”葳蕤有些难以启齿,“我以为家里进贼了……” 岚止没说话,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葳蕤:他是没动眉毛但他抽嘴角了!我看见了! 但葳蕤没办法说“哥你笑我我看见你嘴角翘了三个像素点!” 听起来很像神经病。 葳蕤只能转移话题:“所以岚哥你们今天晚上到我家是来吃饭吗?我今天没在瓦墟集下没买菜……” “要不让宿铭带点儿……” 等会儿? 宿铭在瓦墟集? 那刚刚是谁在水榭里和岚止说话的?! 葳蕤:还有高手? “不是来吃饭的,”岚止解答了葳蕤的疑惑,“家里来客人了,水间没下班,托我们替她招待一会儿。” “客人?”葳蕤拿了个六格的粗布包裹,把手里的碎片全塞进去了,然后向岚止示意把碎片给自己,“客人应该在前面正厅招待啊?” “怎么带到后面来了。” 岚止没把碎片给葳蕤,而是把包裹接了过来:“因为严格来说是你的客人。” 葳蕤:“?” 我能有什么客人?能成为我客人的要么已经在仙舟外了,要么不久前在我眼前被家长接走了,我还能有什么客人? 岚止装完碎片,揣着这名为包裹实为小白布包的储物装置看着葳蕤。 “这些碎片怎么处理?” “懒得收拾了,大概连包裹一起丢了吧。”葳蕤答。 葳蕤伸手准备接过包裹,岚止却没有递过来。 岚止:o.o 葳蕤:0.0? 一对视葳蕤秒懂:“不嫌弃是装过废品的话就拿着玩儿吧。” “那我待会儿把里面清理了之后给宿铭。”岚止心满意足。 岚止:嘿嘿我的十六格宿铭只有六格。 心满意足的岚止露出了猫猫嘴。 葳蕤:可恶,怎么恶意卖萌啊! 要、要不给他换个大点儿的背包……? 葳蕤差点都要掏出梨花绒和落日绢给他现缝一个了。 岚止没给葳蕤这个机会。 岚止把包裹往兜里一揣,拎着葳蕤的后衣领就跳下了房顶。 葳蕤:“……” 葳蕤:“我恨你们这些大高个儿!” 不换了,用你的六格包去吧! 已经有了个轻容百花包的岚止:。 不知道“被”错过了什么的宿铭:? 岚止并不知道这一拎一跳之间葳蕤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又作出了什么样的决定。他想了想正坐在水榭里等他们的人,伸手脱下葳蕤身上的黑披风,又给葳蕤整理了一下被拎得有点皱的衣领。 “来的是你们黉学新上任的山长。” 葳蕤:“啊?” 砸一块黑板就家访? 岚止:“嗯。” 开学第一天就家访。 两人自觉对完了暗号。 虽然不知道在“啊”什么也不知道在“嗯”什么。 对完暗号的葳蕤和岚止并肩走进水榭。 天色渐渐暗了。 见灯光昏黄,葳蕤调高了另一盏游鱼水屏灯的灯芯,点起香炉,然后转身去偏房准备茶点去了。 岚止没去开其他的灯,他还挺喜欢葳蕤做的这两盏灯的,打算找个空来学一学,之后给自己也做一盏玩。 他坐在了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和客人聊天,等着葳蕤准备完过来坐下。 “我真没想到,还能在罗浮再见到你啊岚止!” 葳蕤端着东西进来时就听见这么一句。 葳蕤:诶?有瓜? 他迅速把茶盘和糕点盒放在桌案上。 岚止见葳蕤放好东西,拉开了旁边的坐枰,自己伸手点燃了茶炉。 葳蕤见此也不再动作,盘腿在坐枰上坐下,这才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桌子对面的客人。 下了班的山长脱掉了那身正装,穿着一身绣金的石紫色圆领袍,黑发半挽半披,露出光洁的额头,只有那缕天青色的发丝垂下,葳蕤眼尖,发现那缕发丝并不是根根分明的细丝,而是在末端变成了微宽的叶尖。 山长姿态风流随意,似是游走人间的隋唐贵女。 贵女开口却着实不客气:“也没想到再见面,你都开始养崽子了。” 端茶烧水还当家长,当年的同僚看见现在的岚止,怕不是会惊掉下巴。 “我也没想到,你不愿意留在舍身营,居然真的是为了回罗浮当教师。” 岚止矜持颔首,神态端庄,压根看不出这人刚刚还笑出猫猫嘴。 这位舍身营令转头向葳蕤介绍: “你这位山长姓海,名疏微。” “曾经是我同袍。” “不是说了说我的时候别说姓氏吗?”疏微翻了个白眼,指着那缕变异的头发,“而且我不留在舍身营,是不愿意还是不行你不知道?” 岚止假笑:“我在休眠仓里冻了几十年,如今记性不太好了。” 疏微:“你是忘了不该说姓氏,还是忘了我是伤退?” 两个都。 岚止笑而不语。 “得了,我知道你对我当年退役耿耿于怀,别跟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疏微更用力翻了个白眼,“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 疏微转向炫完一块桂花糕又摸了一块的葳蕤。 “我是来找我的风纪委员的。” 刚把桂花糕塞嘴里的葳蕤:“?” 我看你们聊得这么欢,还以为我就是个你们怀旧专场的幌子。 还真有我事儿啊?! 第68章 疏微,内有玄机 葳蕤叼着桂花糕被架住了,一时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别人在跟你说话,你还在吧唧吧唧嚼糕点好像不太礼貌。 问题是拿出来好像也不太礼貌啊! 疏微仿佛看见了葳蕤脑内疯狂的思想斗争,愣是恶趣味地憋着笑,看着葳蕤打算怎么办。 葳蕤:…… 岚止看不下去了,拍拍葳蕤的后脑勺:“吃你的。” “有事和我说,”他抬头看着疏微,“这个时间家访本来就耽误吃饭,让他安静吃口垫点儿。” 岚止的表情非常认真,疏微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一言不合校场见的营令。 “我就看两眼,”老上司护犊子,疏微也不好继续使坏水儿了,不过到底还是撅了一句:“你还真养起孩子了?” 岚止眼皮都没动一下:“我当年不也是这么养你们的吗?” 疏微噎住了。 疏微倒是想吐槽一句“你才几岁话讲得这么老气横秋”,仔细想想却说不出口。 面前这位帝弓看着年轻,但他率全营撞破岁阳恒星的成名之战,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仙舟无寒暑,岁尽不知年。 仙舟的休眠技术确实极大程度地拉长了一个人的生命,但也使得人们的时间不可避免地错开,也许你印象里前一天还见过的人,再次醒来时就已经死在了几百年前。 因此仙舟上的每次相逢都弥足珍贵。 在岚止为数不多的苏醒活动时间里,他也的确非常珍惜每一个来到舍身营的同伴。 疏微早年是离家出走的,她所在的一支在家族内斗中落败,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疏微不得不外逃,还得尽量躲避家族的追捕。 资质并不算特别高的她并不被家族允许从军,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疏微在逃亡时选择了反其道而行之,进入了家族想不到她会去的军营。 但缺乏基础的她能力有限,大部分部队并不愿意接受一个有些孱弱的未成年小姑娘,就算愿意接受她,也是基本是那种没什么发展潜力,既不能在海家面前保住她,也不能帮助她积蓄力量复仇的地方。 最后接受了疏微的,是岚止的舍身营。 “舍身营不问出身不看资质,只要你有为仙舟舍身赴死的决心,就可以来。” 当时正好苏醒的岚止看完了疏微的资料,这么对她说。 “不算特别有势力的部队,但护得住你。” 疏微知道除了那句“不算特别有势力”的谦虚,岚止说的都是真话。 鼎鼎大名的舍身营,岁阳之战的英雄部队,当然护得住一个区区败者的遗孤。 于是十岁的疏微,被岚止牵着手带进了舍身营的驻地。 然后发现自己不是第一个进来的小孩。 岚止的确养过孩子,不止一个,疏微自己就是其中之一,但那都是集体放养,与其说是岚止在养孩子,不如说是全舍身营的大人一起养孩子。 岚止单独养一个孩子,疏微还是第一次见,甚至如今看起来岚止已经全然以家长自居了。 疏微早就过了吃家长的醋的年纪,但还是会好奇葳蕤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不过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也是,这样天资卓绝聪慧通透的小少年,被人喜欢也是应当的。 他甚至还长得好看! 疏微:我完全理解了一切。 理解了一切的疏微:“你知道你家小孩打算对付玄家人吗?” 岚·家长·止:“?” 葳·小孩·蕤:“咳咳咳……” 葳蕤被这句话呛了满口的糕点末,剧烈地咳嗽起来,后来实在止不住咳,拎起茶炉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顾不得还没烧开就灌了下去。 “您怎么知道的?”总算顺过气来的葳蕤脸色发白,但也顾不得太多,开口问。 我们可是在后山湖边密谋的啊! 难不成后山有监控? 还是说我们三个加屏余四个人里有叛徒? 出乎葳蕤意料的,疏微摇摇头。 “我猜的。” “前任山长秋鸿离职前跟我提过,三年级有个世家出身的学生野心勃勃,在都黉学安插自己的人手,虽然越线,秋鸿却要我上任三把火不要烧他……” “我其实不太想听劝,”疏微以手支颐,语气虽淡却寒:“我吃过贵胄的苦头,本来确实打算烧一烧这张狂的小子。” “但秋鸿说没有必要,自会有人收拾他。让我把精力放在别处。” “我收到景炆和玄印的资料时,就知道收拾玄桓的人来了。后来将军府把你的资料送来,我也就知道秋鸿说的‘别处’是哪儿了。” 疏微叹了口气:“可是有人告诉我,你和玄家小子,还有景家小子一起上了后山。” “海家和玄家是姻亲,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确勉强也算个海家人,因此对玄家的真实作风略知一二。” “玄家人看起来无脑张扬做一分叫三分的,但实际上惯爱借力打力借刀杀人,这下玄家小子借刀借到了‘别处’的头上……” “我又不能直说‘你小子好好读书别跟贵胄的坏小子玩儿’,只能漏夜前来,悄悄告知了。” 葳蕤捧着茶杯半晌没说话。 岚止倒是开了口:“‘别处’……是秋鸿的意思,还是燕阗的意思?” “将军府的意思。”疏微即答。 也就是燕阗的意思。 “空口白话的‘别处’?”岚止不依不饶。 疏微又翻了个白眼,感觉今天白眼翻多了都有点头晕。 军招生名额都给出来了,还是那种无视德学成绩的军招生,这还空口白话? 都这样了你还怕将军府骗你家孩子当刀使吗? 不论你家孩子现在在将军府的后台数据里已经有军功了,就燕阗那副嘴都笑烂了的模样,他骗你岚止当刀都不会骗葳蕤当刀好吗? 疏微:我这些年的养气功夫真是到位了,放以前我得跟你打一架知道吗? 虽然内心活动极其复杂无语,但疏微到底还是保持着一点对老上司的敬意,没把这些槽吐出来,而是伸手掰了一下葳蕤的袖箍。 葳蕤惊讶地看着疏微翻出来的一个纹路。 是个麒麟。 葳蕤:“这凭证居然内有玄机?” “只有你的内有玄机。” 岚止看了眼那个纹路,不再问了。 葳蕤:“?” 疏微点点那个纹路:“风纪委员的袖箍,其实都是黉学大部分区域的门禁,算是风纪的权限。” “不过你的不一样,你的袖箍是将军府加工过的,”疏微点点那个纹路,“这个也是个门禁,但不是黉学的。” “你知道为什么将军府的附属洞天叫麒麟台吗?” 葳蕤摇头。 他以为就是为了好听起的名字,但疏微这么问了,想必还有点儿内容。 “功成献凯见明主,丹青画像麒麟台。” “这几代的将军府,都以麒麟纹为标识。” 疏微往后靠,像是终于把什么负担吐出去的舒畅。 “你袖箍里这个独一份的模块,是将军府的门禁。” 第69章 派别,筹谋百年 “为什么是我?” 较真的说,将军府的门禁也并不是多难得的东西,只要在将军府任职,基本上也是人手一个,区别只在于权限高低而已。 但那是对于任职的人来说的。 将罗浮军政府所在地点的门禁给了一个东序学生…… 约等于把中某海的钥匙给了一个初中生。 还是初一开学第一天,和小学生一线之隔的那种。 葳蕤:…… 说你们管得不严吧,你们还用感应式分区权限,看这个纹路应该还是加密的那种。 说你们管得严格吧,你们这权限就这么水灵灵地给了一个学生。 葳蕤:为什么这么大一股草台班子味儿啊!(震撼) 葳蕤并不是妄自菲薄,事实上在得知自己是军招生后,他知道这个权限迟早是要到自己手里的。 毕竟是预备役,目前看来还是板上钉钉的那种预备役。 葳蕤也不觉得除了理科成绩外自己哪里配不上这个身份,觉得不配的可以问问自己手中的剑。 葳蕤:我绝配顶配天仙配! 但葳蕤真没想到这权限来得这么早。 还是以这么一个绿感十足的方式。 白天当着另外两个风纪委员,山长就这么随手给葳蕤套上了这个特殊的袖箍。 什么夫目前犯x 划掉。 总之就是太早了! 从葳蕤来到仙舟算起,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月呢!葳蕤今天听景炆说玄桓等着西序申请将军府见习,觉得自己大概也得等到西序才会真正接触将军府的事务。 谁能知道将军府也觉得葳蕤绝配顶配天仙配,开学当天就把这权限给了。 甚至等不到葳蕤东序毕业。 燕阗:迟早要给,拿手里烫手。 葳蕤觉得匪夷所思。 这劈头盖脸的信任,倒是从何而来啊? “你是不是觉得太突然了?” 疏微看出了葳蕤的费解,难得没想逗他也没谜语人,单刀直入地发问。 葳蕤点点头:“我才来仙舟不久,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也觉得这太仓促了。” “有什么仓促的?”疏微摸了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燕阗将军只怕还觉得给迟了。” “我知道燕叔对我有很高的期待……”葳蕤斟酌了字句,“但您确定燕叔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清醒的吗?” “没喝两口或者吃多了饭?” “你是想说他是不是醉酒或者饭困失心疯了是吧!”疏微失笑。 这小孩儿讲话拐弯抹角,怪好玩的。 “我可没这么说!”葳蕤连连澄清。 虽然他的确是这个意思,但不能明说嘛。 好歹还叫一声燕叔呢! “燕阗没喝酒也没晕碳,”疏微的笑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翻涌出的一股戾气,“他只是急了。” “毕竟他再找不到能扛事的苗子,仙舟就要归贵胄说了算了!” “不是仙舟是罗浮,”岚止纠正,“曜青目前还不归贵胄管。” 疏微冷笑:“你以为曜青就好到哪儿去了吗?” “都一样!” “不一样,”岚止认真地反驳她,“曜青将军府武官策士已有半数出身舍身营。” 疏微愣住了。 这大概也是岚止第一次对外说出他这些年在做什么,或者说在致力做什么。 撞破岁阳恒星的确是不得了的功业,但这功业背后是无数的鲜血。岚止的身体状况并不算特别好,旧伤和亏损从来没有养好,近期更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不然不会同意曜青那边送他来罗浮修养。 这些年岚止一直罔顾自己告急的身体,不肯进入长期的休眠修复疗程,坚持要隔一段时间被唤醒一次,就是为了维持舍身营的旗帜不倒。 只要帝弓还在,舍身营的旗帜就不会倒。 只要舍身营的旗帜不倒,至少曜青就不会被贵胄掌控。 毕竟君子不立危墙,当年为仙舟舍身的并没有几个贵胄子弟。 在舍身营面前,贵胄气短。 但岚止知道此事不可长久,一是他的身体状况不佳,长期疗程是躲不掉的,迟早有一天他会进入休眠。二则是贵胄气短一时也不可能气短一世,世家的贪婪永无止境,就像岚止在等同袍们找到好去处,世家也在等岚止倒下。 等不到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贵胄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岚止一直接纳后来者进入舍身营,给舍身营补充新鲜血液,同时也暗中支持带着舍身营烙印的人进入其他部门工作。 这是一场漫长的博弈。在这博弈中岚止日日消耗的精力,夜夜堆积的愁绪,未尝不是岚止旧伤迟迟不好的原因之一。 “所以大英雄帝弓,在战后也忘不了当英雄吗?” 疏微的声音冷得吓人,却没有几分恨意,或者说有,但那恨意更多朝着曜青贵胄,也有几分朝着自己,她恨贵胄的贪欲和妄为,恨自己的茫然无知。 “当年岁阳之战不知惜身妄图孤身赴死,还能算是舍生忘死一心无二,如今连同袍们的未来也硬要一肩挑起不肯告诉他人——” “岚止,”疏微望进岚止的眼睛里,“帝弓,营令!” 她的声音越发愤怒。 “且不说最早的舍身营是因你而聚,和我们有关的事情我们也不配知情吗?” “在你眼里我们算什么?托庇于你的可怜虫?帮不上忙的累赘?听不进话的蠢货?” “你就这么瞧不起我们吗?!” 岚止没说话,只平静地和疏微对视。 疏微被这平静的眼神激怒了,眼里烧起熊熊的火。 葳蕤也没说话,他觉得在这蓬勃的怒气里,他什么都不该说。 没有经历过当年的战斗,也没有参与过舍身营的过去,如今更是身处罗浮,早早打上了罗浮将军府的烙印,未来也不可能去曜青加入舍身营。 葳蕤和岚止再亲近,于舍身营而言也是外人。 毕竟自己迟来了三百年。 迟来的人分不清对错,便只能帮亲不帮理。 葳蕤始终站在岚止这一边,就够了。 但有不是外人的人走了进来。 宿铭把陶然居的食盒放在桌上,隔绝了岚止和疏微对望的视线。 他惯常带着笑意的脸此刻显得格外冷硬。 宿铭坐下,和疏微对视。 “他没有不告诉我们,现在还留在曜青的人都知道。” “他只是没告诉你。” 宿铭微微倾身,向一无所知却能开口指责负重者的人开口。 他眼里的火焰比疏微更盛。 “毕竟是你拒绝留在舍身营当文职,执意要回罗浮复仇的。” “要走的人,又有什么好告诉的呢?” 第70章 命犯,常乐天君 葳蕤默默往岚止旁边蹭了蹭,微微弓背往下缩,假装自己不在场。 他突然觉得自己大概命犯修罗场。 葳蕤开始在心里悄悄掰手指,从刚上仙舟开始算起。 第一个,屏余升学宴上的婆媳修罗场,只是普通家庭内部矛盾。 葳蕤回忆完宴会的场景,给自己打了个勾 自己当时跑路得快,没有被卷进去。 唯一的副作用也就是显露了轻功,自此多了个小尾巴屏余。 葳蕤在勾上添了一横,成了个半勾。 第二个,今天早上的屏余和大舅哥玄印的修罗场,勉强算它一个少年慕艾的代价。 当时自己断了片,一点儿没沾上。 葳蕤给自己又打了个勾。 毕竟从剑三世界的各项惨痛教训可以得知,不要掺和别人情侣和娘家人之间的事儿,尤其是涉及舅哥这种生物的事儿。 第三个,教室里景炆和玄印半真半演的修罗场,真的那一半大概是多年争斗的矛盾。 这个矛盾就厉害了,虽然景炆后来说不会和玄印动手,但就玄印揣了两把刀但只出一把的德行,难保不会之后惹恼了景炆真的打起来,把演的那一半假戏真做。 思及此,葳蕤又给自己打了个勾。 葳蕤:玄印搞偷袭,玄印坏。我阻止冲突,我好! 第四个,中午密谈景炆和玄印那副争自己的修罗场,名为争宠实为争助力,已经是世家斗争的范畴了。 葳蕤不想回想,直接打了个叉。 今天是景炆和玄印势均力敌,才给自己留了一点喘息的余地。 原本以为和景炆的来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自己这独一份的凭证证明自己想简单了。 值得山长特地前来告诫不要和世家走太近,如今罗浮贵胄和褐夫之间的矛盾恐怕已经颇深,就差一个契机爆发了。 水间的仇人是世家,归属的将军府也在和世家抗衡,自己也是星际难民出身,站到世家对立面好像已经不可避免了。 本来打算和景炆做个朋友,和玄印当个盟友,看来也要重新斟酌了。 主要是斟酌一下景炆,葳蕤总感觉能养出景炆这种孩子,景家搞不好是世家里的一股清流。 能有多清不清楚,但肯定比玄家清…… 第四个,被百转千回大轻功吓走的玄家叔侄修罗场,虽然未亲见,但葳蕤也确定真要出现必然是充满勾心斗角阴谋诡计的世家内斗…… 互相上眼药,话里藏刀兵的那种。 葳蕤评价为“世家就是晦气”。 如今面前的第五个前同袍知情权修罗场更过分,虽然对仙舟阶级斗争有了预感,但你们现在是藏都不藏了是吧!揭开来已经是正在进行时是吧! 葳蕤:卷我进去就算了怎么还带升级的啊! 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修罗场! 葳蕤生无可恋,又往岚止旁边缩了缩。 这个冰冷的、充满斗争的世界,只有充满人文关怀的大岚哥能给我带来一点温度…… 等会儿。 这最离谱的阶级斗争修罗场,就是充满人文关怀的大岚哥一手造成的啊! 葳蕤倏的黑了脸,往另一边挪了两下。 岚止:“?” 岚止满脸疑惑,伸手把葳蕤的坐枰往自己旁边拽了拽。 葳蕤的挪前功尽弃。 岚止:“你跑什么?坐枰不舒服?” 离那么远,没宿铭挡着也不怕吃你们山长的眼刀子? 葳蕤无语凝噎。 我哪儿是坐枰不舒服!是坐你旁边不舒服! 在你旁边才容易被眼刀子误伤! 葳蕤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岚止一眼。 你说你刚刚接那话干嘛啊! 让山长地图炮一句,这话题不就完了? 她也就逞一时口快,反正嘴两句又抹消不了你们的成果,一开始也没打算让她知道,又何必现在捅破平添波折? 她刚刚甚至都没指名道姓地嘴曜青,只能说台风尾扫到了一点儿! 这下好,吵起来了吧! 我看你待会儿怎么收场。 宿铭这样子怕不是要动手。 你和宿铭两个病号,带着也是伤退的校领导在主治大夫家里打架…… 葳蕤冷笑一声。 看在岚哥你帮我抄书的份上,我会给你俩收尸的。 岚止被葳蕤看得莫名其妙,感觉自己该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做什么好。 他四处望了望,看见了被宿铭放在桌上的食盒。 岚止:o.o ! 然后葳蕤就看见岚止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打开了食盒摆在了自己面前。 完了还顺手撸了一把葳蕤的小白毛。 葳蕤:! 还在对峙的宿铭和疏微:? 三人都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岚止。 岚止浑然不觉,甚至又盘了一把葳蕤的猫猫头,才心满意足地开口。 “你该吃饭了,正长身体,捱不得饿。” 他说完甚至探头看了眼菜色。 “三菜一汤,还有糕点和水果,陶老爷子用心了。” 猫猫头顶着一只大手眼睛瞪得溜圆,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哥!我的哥!你怎么居然还是个电波系角色啊! 您如今是完全不看气氛的吗?(那种语气) 我的山长在和人针锋相对,我在旁边端碗炫饭? 猫猫头刚刚被岚止撸下去的毛都炸起来了,要不是没有那个功能,葳蕤高低给岚止表演一个怒发冲冠穿手而过。 葳蕤:哥你怎么害我啊! 葳蕤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手揪住了岚止的脸。 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什么假面愚者顶替了我大岚哥在这儿给我挖坑! 很遗憾,不是。 葳蕤甚至还用力扯了扯岚止的面皮,确认过是原装的后整个人都掉色了。 岚止歪了歪头,脸上被扯出来的一块红还没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有乐子——” “未来的【▆▆】和【▆▆▆▆】还有这种乐子可看哈哈哈哈哈哈哈——” 葳蕤猛地抬头,发现岚止歪头看着自己,连原本在对峙的两人也不再针锋相对,而是含笑望向这边。 但无论是谁,都没有张口说话。 更遑论发出那种张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居然能听见!” “这下阿哈也变成乐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葳蕤闭了闭眼睛,生无可恋。 丸辣,言出法随辣! 我就吐个槽,怎么把正主招来了…… 第71章 狭间,上层叙事 葳蕤眼前一黑。 物理意义上的一黑。 再睁眼葳蕤身处一个奇异的空间。 身下的坐枰不见了,葳蕤盘腿坐在虚空里,往下看是流淌的星河。 有着漆黑底色的空间仿佛什么世界的裂隙,而底色之上有莫名的颜色盘旋。 这颜色格外缤纷,以至于到了仔细看会想吐的光污染的程度。 葳蕤:我猜这是什么精神攻击。 为什么,为什么小浣熊进的命途狭间都挺正常的。 哪怕是攻击性最强的纳努克也只是瞥了小浣熊一眼…… 到我这儿就变成精神污染了啊! 葳蕤满腔悲愤。 你们这是区别对待! 对命运之子那么温柔,对别人就这么粗暴吗?! 葳蕤:我要告到中央!告到中央! “哈哈哈哈哈——” “看看这是谁啊——” 葳蕤眼前又一黑。 这次是精神意义上的一黑了。 这个怼到脸上的红面具可太眼熟了。 面前这个没有脑袋还能大笑的小黑人,不就是最强的开拓令使,穿越者的好伙伴,码字人的背锅侠,寰宇的该溜子—— 常乐天君,【欢愉】星神——阿哈吗? 感情那色彩交杂的精神攻击是【回味】是吧! 葳蕤:这个狭间站不下那么多人。(恼) 葳蕤:所以放我走吧。 阿哈却并不想放葳蕤走,祂凑近葳蕤眼前,用本该是眼睛现在却空无一物的地方对着葳蕤。 “你很不一样!”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东西,现在却在和世界交融……” “真有意思!” “难怪那个大冰块要盯着你——” 葳蕤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果然。 【见王卸甲】的确是星神的手笔。 自己的确被关注着,而且不是流光忆庭,而是【记忆】星神浮黎。 思及此,葳蕤的心突然往下坠了坠。 在浮黎的关注下,哪怕是最激进的记忆命途行者,也不可能毫无痕迹地对自己的记忆动手脚了。 这当然是好事,但也不完全是好事。 因为这证明自己的记忆缺失真的与此方世界无关。 连那最微小的可能性都被否决了。 所以……自己的记忆,真的是在上个世界被人操弄了。 那么—— 葳蕤看了看那个【世界同步中】的buff,吐了口浊气。 在已经来到此方世界,并开始和此方世界同步的自己…… 还有可能回到剑三的世界寻找问题起源吗? 自己还有机会补全记忆,圆满心境吗? 难道从此,自己的武道,将再无寸进吗? 葳蕤越想,心中越凉。 葳蕤:这下是真丸辣。 “啪嗒”。 不满葳蕤的走神,小黑人伸出一根手指,推了一下身边的面具。 盘旋的面具和玩偶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彼此几下碰撞,好像在交流什么。 交流到最后它们好像得到了共识,有一个面具形的影子被从角落里拱了出来。 暴露在外的那一刻,金色盘旋在了那个黑色的影子上,勾勒出一把把银杏叶子纹样,最终汇成了黑金色的面具。 和五彩斑斓的同伴们不同,这个黑金色的面具极尽华美肃穆,却并没有勾勒出情绪化的五官。 阿哈对比了一下冷着脸思考的葳蕤和这个面具,满意地“哈”了一声,又推了一下这个面具。 于是这个黑金色的面具就掉在了葳蕤的膝头。 并把葳蕤从沉思里惊醒。 葳蕤捻着这个非常“藏剑”的面具:? 葳蕤:这是什么?爆金币了? 像是被葳蕤懵懵的表情取悦到了,阿哈又发出一串笑声。 葳蕤皱着脸扔下面具,抬手捂了捂耳朵,然后发现无济于事。 虽然在游戏的模拟宇宙里,阿哈出场时的笑声音效极具表现力…… 但隔这么近听真的很刺耳啊! 游戏的文本里怎么说来着? “这清澈的笑声撕裂了冰冷死寂的宇宙,回荡诸界至今。” 葳蕤:知道了知道了,我两个耳朵两个鼓膜都知道了。 邪了门儿了。 见葳蕤捂耳朵,阿哈笑得更开心了。 葳蕤有点不太好的感觉。 阿哈这态度,怎么好像看见自家猫突然翻了个后空翻啊? 别的不说,反正感觉自己在阿哈眼里不太具备人形。 大约是什么珍禽异兽。 葳蕤觉得无论是继续为自己命运多舛的武道emo,还是继续在阿哈眼里“后空翻”,都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再这么两人(?)对坐,一动一笑,自己和阿哈总有一个得死在这儿。 要不就是阿哈当场笑死,要不就是自己被阿哈当场笑死。 “常乐天君,幸会。” 葳蕤见阿哈好像有继续笑的打算,先开了口。 “不知您带我进命途狭间,有何贵干?” 阿哈没笑了,“摸不着”头脑下的那张嘴嘬成一个o。 “你知道这儿是哪里——” “你也知道阿哈是谁——” 葳蕤:“……我不应该知道吗?” “不应该,”阿哈斩钉截铁,“你不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吗?” “在那个世界,你怎么会知道阿哈是谁呢?” 阿哈猛地推开隔在两人之间的红面具,黑漆漆的侧脸几乎要贴在葳蕤脸上。 祂仔仔细细打量了葳蕤一遍,从上至下,从左到右,最后盯着葳蕤澄金色的眼睛。 祂看啊看,最后在那片流光溢彩的澄金色里,找到了一点儿浅棕色。 不是倒影,因为命途的狭间没有真正的光,一切只是命途交汇奔流的体现。 阿哈盯着那点儿浅棕色许久。 然后爆发出了比之前更大的笑声,震得葳蕤头晕眼花,状态栏甚至迅速挂上了【震荡】和【耳鸣】两个debuff。 甚至开始扣血。 虽然一跳只扣个位数,但阿哈的笑声持续着,个位数的红字密密麻麻,几乎跳出一片血雾。 在这血雾和眩晕中,葳蕤看见阿哈捡起那个黑金色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 透过面具的眼孔,葳蕤看见阿哈露出似笑似哭的表情。 葳蕤觉得自己大概是昏了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张只剩一半的漆黑面容上看出表情的,但他就是觉得—— 阿哈明明在笑,但祂的脸在哭。 或者是扭曲到了极点的笑,仿佛是哭。 葳蕤听见阿哈夹杂在笑声中的话语。 “真是太有趣了!” 一边说着有趣一边发出大笑,但神只的面容却在哭泣和欢笑间扭曲。 “原来你来自更高的世界啊!” “你不是普通的【世外来客】,你是【上层叙事者】!” 第72章 面具,六相寒冰 葳蕤快晕过去了。 主要是扣血跳出的数字血雾真的太渗人了。 阿哈还在狂笑。 葳蕤也不知道祂在笑什么,但感觉再笑下去自己就要步当年那只虫子的后尘了。 葳蕤也顾不上太多,大喝一声:“笑个锤子啊别笑了!” “你要笑死我吗?” 字面意义上的那种笑死。 阿哈的笑声停了。 “诶?为什么面具对你不起作用?” 阿哈伸出手指戳了戳葳蕤,又揭下扣在葳蕤脸上的面具。 然后阿哈沉默了。 因为葳蕤的脸色很白,比生芹菜蘸酸奶配鹰嘴豆生蘑菇碎拌沙丁鱼罐头的白人饭还白。 其实葳蕤血掉得不多。 葳蕤是在剑三130级刚开的时候穿越的,一身上赛季毕业装备比升级送的任务装还好,虽然穿了精简,但赛季初新等级加旧装备精炼满石头打满,折合下来血条总值至少百万。 后来穿越到剑三世界,穿衣服加属性这种游戏机制放在现实实在过于离谱,所以除了武器外其他装备的加成属性被系统内化为了葳蕤的自带数值,装备本身则只剩下衣服本身的作用,被塞进了葳蕤的外观栏里。 再次穿越,按理说葳蕤死过一次被重置了身体,数值应该和身高一样是要重置的,葳蕤以为能保留第一次穿越的属性就以为很不错了,没想到不知道为什么十几年习武增加的属性依旧保留了下来,如今显示在葳蕤面板上的生命值总数已经突破千万了。 虽然阿哈这一通笑下来葳蕤一直在扣血,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扣个位数,掉了半天也大概就是给葳蕤的血条剪了个指甲。 不说是伤筋动骨,至少也是毫无影响。 葳蕤:但是阿哈的笑声真的很掉san。 葳蕤:棒读.jpg “为什么你反应这么大?” 阿哈给葳蕤表演了一个摸不着头脑。 “面具应该可以隔开各种影响的啊?” 显然阿哈并没有那种追根究底的科研心,浅浅满足了一下好奇心后又笑了起来。 不过这次阿哈的笑声小了一点。 “阿哈失败了,阿哈真是太没面子了……” “阿哈真是太有乐子啦!” 阿哈突然一拍掌。 “决定了!” “世外来的小猫这么给阿哈乐子,阿哈要让小猫当阿哈的令使!” 说着话阿哈又拿起了那个黑金色的面具,汹涌的虚数能洪流涌进面具,面具上流光一闪,变得更加精致华美,甚至精致华美得有点花里胡哨,仿佛加了什么无用的贵宾服务。 然后阿哈就要把这花里胡哨的面具往葳蕤脸上扣。 葳蕤:!!!!!! 可不敢接这玩意儿,上一个被阿哈直接赠与力量的主已经原地爆炸了。 虽然那时候给的是星神的权能而不是令使。 葳蕤也不是一只小小的虫子。 但阿哈就不是什么正经星神啊!!!! 别人、啊不,别神的令使都是令使,欢愉的令使那能是令使吗? 分明就是酒馆同事和老板的玩具! 你看某个贝洛伯格蓝毛,天天被花导欺压。 现在甚至沦落到在隔壁打工卖屁股叻x 葳蕤打了个寒噤,满脸抗拒。 虽然愚者的面具在大多数崩铁同人文里都是时尚单品,但真遇到了这玩意儿可不兴戴啊宝友们! 葳蕤撑着身体使劲往后仰,想要避开那个面具,几乎都要原地表演个下腰了。 但阿哈的动作很快。 葳蕤怀疑比日后【巡猎】的箭矢还要快。 注:纯主观认为,因为葳蕤没躲过去,所以恼羞成怒决定拉踩他大岚哥。 只一瞬,那块黑金色面具就像一块阴影,落在了葳蕤脸上。 葳蕤:实话说其实比较像抱脸虫…… 触感也有点像……凉凉的、扎扎的。 扎得葳蕤脸有点痛。 葳蕤:“诶?” 凉凉的?扎扎的? 愚者的面具还扎脸吗?所以寒腿叔叔平时才不愿意戴? 虽然觉得好像不太可能,但如果是真的,这种非常具有乐子的原因好像也很符合愚者们的死德行…… 越不太可能,对酒馆而言就越有乐子,然后中间忘了,总之越不太可能的越可能。 可是不是说愚者的面具是从悲悼伶人的贡多拉上偷的吗? 悲悼伶人做面具也要让人体会到苦楚吗?可以,很悲悼伶人。 问题是面具平时都镶在船上,也没人戴,这种苦难教育真的有意义吗? 不对不对,这面具不是偷来的,而是阿哈造出来的。 阿哈造面具不磨边的吗?还是手艺不行缺了工序? 葳蕤胡思乱想。 然后脸上的面具就掉了下来。 刚刚撤开手的阿哈:“?” 想阿哈手艺不行的葳蕤:“?” 一人一星神都低头看向滑落到葳蕤胸口的面具。 面具翻了个面,将理应贴脸的一面翻向了上面。 黑金色的面具里却不是黑色,而是一片蓝白色,发着淡淡的微光。 璀璨而细小的晶体结成一片坚硬的壳,将面具内面覆盖得严严实实。 刚刚也正是这些晶体戳在了葳蕤脸上。 此刻不知为何,这些并没有融化迹象的晶体甚至泛出了白雾。 好像在嘲讽强买强卖的某星神。 【六相冰】。 而且从能够隔绝阿哈赐福的功效来看,起码是和阿哈的令使面具同等级的星神造物。 “啊呀,是大冰块!” 阿哈用欢跃的语气说道。 “大冰块不许阿哈给令使,阿哈真没面子,阿哈真有乐子!” 阿哈的话再一次证实了葳蕤之前的猜想。 浮黎的确注视着自己。 而且从行为上来看,浮黎,或者说【记忆】派系对自己有所图。甚至可能图的不止是自己的记忆,而是自己这个人。 不然没必要阻止阿哈让自己成为令使。 要知道虽然葳蕤出于对酒馆乐子人们的忌惮,不愿意成为欢愉的令使,但在寰宇中,令使已经是顶尖的那一批人了,对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被一位星神授予成为令使,都可以称得上一步登天的事情。 甚至葳蕤虽然抗拒,但当真被阿哈强买强卖的话,也没有那么强烈的负面情绪。 换作葳蕤被【毁灭】或者【贪饕】看上了,他肯定二话不说就当场自绝经脉赌一个重开。 哦对,考虑到以后要在仙舟长住,是【丰饶】的话也得重开。 相较之下欢愉虽然混沌,但起码是个中立。 从阿哈被称为“常乐天君”就可见一斑。 葳蕤:哈,哈,已经开始在比烂里寻求安慰了。 【见王卸甲】其实已经代表了浮黎对葳蕤的态度是偏友善的一方,但祂依旧阻止了葳蕤接受不算坏事的令使面具。 那只能说明浮黎对葳蕤有另外的打算。 想到这儿,葳蕤扬声:“流光天君,小子失礼,烦请一见。” 无事发生。 只有面具上的那层冰晶,在阿哈的笑声里悄然融化,再次汇聚,最后落进葳蕤的掌心。 变成了一个六棱的雪花。 第73章 乐子,星神出品 “这是什么?” 岚止的声音唤回了葳蕤的神智。 葳蕤眨了眨眼。 在试图和浮黎搭话未果后,他被阿哈从命途狭间里丢出来了。 葳蕤说完那句“烦请一见”后,连阿哈都没笑了,一人一星神对坐等着藏在暗中的摄影录像爱好者现身。 无事发生。 许久过去依旧无事发生。 只有那枚雪花在葳蕤手里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灵动得像个什么精灵。 但葳蕤用掌心触碰它时,它又显出死物的冰冷乖顺来。 在葳蕤玩雪花的时候,那个被隔绝的黑金色面具不乐意了。 面具:明明是我先的! 它“嗖”地缩小到和雪花差不多大,也飘到了葳蕤的掌心。 在葳蕤惊悚的眼神里,面具上的银杏纹路脱离了面具,交织成了两条长长的黑金色飘带,连着面具像是伸出的触手。 然后触手把雪花抽了一个滴溜溜转。 雪花:(╬ ̄皿 ̄)?! 面具:~~~( =v= ) ~~~ 葳蕤:…… 雪花也不装死了,“噗”地喷出一截流苏,和面具扭打起来。 在葳蕤的手掌上。 葳蕤:。 阿哈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小东西打架,时不时发出小声的尖笑。 葳蕤已经懒得理会阿哈了。 因为他在拉架。 大概是被恩主的目光鼓励了,面具打得格外起劲,两条银杏飘带舞得虎虎生风。 面具:狂喜乱舞.gif 而雪花也不甘示弱,流苏几乎甩出了破空声,还时不时试图拿自己的六根棱角尖尖去扎面具,看起来是想给面具划个大花脸。 理论上,将如此激烈的战斗纳入掌中,应当是颇有趣味和豪情的事情。 前提是不被飘带和流苏抽脸。 葳蕤就在被抽脸。 而且不是纯抽脸。 打架双方看起来都不想伤害葳蕤,但战场太小,葳蕤太近,总有波及的时候。 飘带不小心伤到葳蕤了,流苏就要分出一撮来揉揉葳蕤被抽到的地方,仿佛在说:“看吧,还是我好我给你揉伤,它居然还抽你。” 然后不服气的飘带势必要引着流苏也抽一次,然后换自己来揉,好像在反驳:“你也不是好东西,你也伤害他。” 葳蕤仿佛在这你来我往一抽一揉一抽一揉的循环中,闻到了淡淡的茶香。 虽然——大家都说“不喜欢绿茶只因为茶的不是你”。 但这种一边物理伤害一边茶的擂茶,葳蕤也着实不太吃得消啊! 所以葳蕤开始用另一只手拉架了。 未果。 两个小东西着实有点太灵活了! 葳蕤一只手根本抓不住,甚至拉架途中还又被抽了几下。 流苏和飘带都有。 这次雪花和面具都扑过来给葳蕤揉脸了。 葳蕤:更像抱脸虫了。 像抱脸虫其实都不是大问题,毕竟只是像,不是真的虫。 就是揉着揉着怎么又打起来了啊! 好消息,雪花和面具不在葳蕤手上打架了。 坏消息,它俩改在葳蕤脸上打了。 葳蕤:生无可恋.jpg 阿哈在旁边快笑断过气去了。 “你要不笑死算了,”葳蕤从飘带和流苏的间隙里瞪了一眼阿哈,“欢愉星神笑死,何尝不是一种乐子?” “阿哈真是太喜欢小猫了,”阿哈顿了一下,“可惜大冰块走了,不然一定要拍下来留念的!” 葳蕤愣住了:“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让阿哈想想,”阿哈假模假样地摆出思考的姿势,“在你说出【流光天君】的时候就走了!” 葳蕤破防了:“那我刚刚在等什么?!” “小猫在等什么阿哈不知道啊~”阿哈“哈哈哈”的笑着揪住了葳蕤的后领:“但阿哈在等小猫的乐子哈哈哈哈哈……” 葳蕤还没来得及红温,就感觉到一阵拉扯,再回神就直面了他大岚哥的凝视。 而自己的手还抬着,脸上被抽出来的隐痛一扫而空。 雪花和面具都消失了。 红温进度和葳蕤的手一样卡在了半路,差点没给葳蕤噎死。 葳蕤:粗暴运输,差评! “什么‘这是什么’?”葳蕤一头雾水。 岚止伸手拨了拨葳蕤耳下的流苏。 “这个,”岚止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好奇,“突然出现的。” 葳蕤拉开旁边的抽屉,摸了面镜子一照,顿时就无语了。 葳蕤以为消失了的雪花现在大概有一元硬币大小,正在葳蕤右耳耳垂上装耳钉,为了更好伪装,甚至还垂下了那一簇两寸长的冰蓝色的流苏。 如果不是时不时闪过的冰蓝色流光,看起来倒是真的很像一个普通饰品了。 葳蕤并没有被骗到,不仅是因为刚刚还看见它和阿哈的面具扭打,还因为葳蕤没有耳洞。 这个来自浮黎的馈赠,这会儿是贴在葳蕤耳面上的。 葳蕤:……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没给我扎个眼儿? 葳蕤感觉自己都要气冒烟了,粗暴地撸起了袖子,想给自己降降温。 然后就看见左手腕上缠着的黑金色。 好嘛。 面具在这儿呢! 银杏枝条绕着葳蕤细白的手腕围了两圈,层叠的扇形叶子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异形宝石抱在中间。线条优美,纹路精致,很有质感。 可仔细看会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宝石,而是一颗小小的面具。 葳蕤:“可以,给你打满分。” “什么满分?”岚止更好奇了。 他很确定今天回来的时候葳蕤身上还没有这两样东西,无论是特别显眼的雪花耳坠,还是藏在袖子下面的银杏手镯。 甚至在岚止的记忆里,除了水间特地搭配的套装,葳蕤自己也是基本不戴饰品的。 不过偶尔换发型的时候会戴一些发饰。 比如什么蛇形发箍啦挂在小辫上的金属扣啦…… 葳蕤: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发型自带的。 毕竟剑网三的黑发白发金发红发灰发紫发粉发,不管什么发,只要是上了商城要花通宝的,都主打一个花里胡哨。 不过正太体型倒是很省钱,不管什么发,只要是外观,在正太身上翻车的概率都很高。 所以葳蕤常换的发型也就那么几个,倒也不至于给水间“葳蕤喜欢饰品”的错觉。 “我说这个手镯,给它打满分。”葳蕤捏了捏这个看起来非常纤细精致的手镯。 右手是葳蕤的惯用手,能抡重剑和铸造锤的手并不像它细白的表象那样柔弱,藏剑山庄基本没有核桃夹这种东西,大家吃核桃基本都是盘两下就开了。 哪怕是可可爱爱的叽萝,也是一样。 但这个手镯在葳蕤手里纹丝不动。 “毕竟也是星神造物,定制出品,”葳蕤指指耳坠和手镯,“别处不知道……” “但在仙舟,应该算是独一无二。” 毕竟这手镯也太藏剑了。 说阿哈不是故意的,阿哈都会笑。 第74章 厚爱,鸡同鸭讲 岚止没说什么。 从葳蕤口中说出“星神造物”的那一刻,岚止就知道了葳蕤身上发生了什么。 命途狭间,星神馈赠。 岚止也是命途行者,对这些有所猜测也很正常。 但…… 岚止担忧地看了葳蕤一眼。 为什么进入了命途狭间的葳蕤,身上依旧没有虚数能的体现? 是被星神拒绝了吗? 可如果星神拒绝了葳蕤的踏足,对葳蕤封锁了命途,又为什么会赠予他造物? 还不止一个。 岚止看得出来,无论是雪花耳坠还是银杏手环,上面的能量简直高得离谱。 甚至岚止还有所感觉,这两个饰品并不来自同一个星神。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因为绝大部分时候,星神并不会对派系赠予实质性的东西,就算有,也是类似于武器、材料,或者其他信物类的物品。 但葳蕤拿到的是两个命途能量极高的…… 饰品。 这饰品甚至没有明显的命途指向。 岚止不好断定饰品的含义,但从这两个饰品的能量看,应当是一种偏爱。 毕竟连相对无用的饰品都包含这种量级的能量,想必葳蕤倘若真的踏上其中一条命途,星神本神应当也不会吝于赐予葳蕤权限和身份。 但就算是这样,葳蕤在不止一位星神的厚爱下,依旧没有踏上命途。 岚止思及此,神色越发担忧了起来。 是身体出了问题,不足以支撑葳蕤踏上命途吗? 大岚哥满心的担忧,葳蕤是一点儿都没接收到。 他在跟耳坠斗智斗勇。 虽然葳蕤本人对戴耳饰没有什么意见。 但托当年帮会群里的各位小姐姐的福,葳蕤对各种饰品的含义还是稍有了解的。 其中尤其以某些少数群体习惯最为明显。 作为一个皮下是真·富二代的藏剑,葳蕤的游戏生涯里也是有过很多追求者的,其中也包含同性别的玩家。 毕竟剑网三aka基三。 而策藏秀又是策藏秀。 耳饰没问题,单边耳饰也没问题,但单右边耳饰问题就很大了。 葳蕤语重心长地哄雪花。 葳蕤:“咱就是说,打个商量,换个边行吗?” 我只是一个柔弱无助的12岁叽太,真的不是南桐。 你不信我可以爬崆峒山给你看的。 雪花不为所动。 葳蕤:“……” 你不是【记忆】星神的造物,你该是【死犟】星神的造物。 葳蕤伸手去扯,然后摸了个空。 葳蕤:? 雪花始终顽强地悬在葳蕤的右耳垂前,刚开始还贴在耳面上,被葳蕤够了几次之后直接隐藏起来了。 看倒是看得到,但真的摸不着一点儿。 连贴在耳垂上的触感都没了。 葳蕤一头雾水。 我记得之前在命途狭间我摸着了啊? 葳蕤想了想,点开了系统面板,试图焦点雪花,以此查看雪花状态栏下面的buff显示。 然后就被巨大的【不可选中】糊了一脸。 葳蕤:。 我知道你们流光忆庭的忆者都摒弃了肉身,化身模因在众生记忆里穿梭,表现出来的样子实际上是模因的外在体现…… 你一个造物有这个能力也就算了,我全当浮黎爱你。 但你用这个能力贴在我耳朵上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啊! 葳蕤耳边又响起了一阵笑声。 葳蕤死鱼眼。 阿哈怎么还没走啊…… 祂该不会把我当真人秀看了吧? 葳蕤想。 我被流光天君整日盯着已经很离谱了,何德何能还被常乐天君围观啊…… 什么《楚门的世界》。 想到这里,葳蕤身上甚至飘出一股淡淡的死意。 被死意惊到了的岚止小心翼翼:“没事的,别太在意……” 你还小,以后有机会踏上命途的。 就算是身体问题,相信你姐姐,会有办法的。 葳蕤:“?” “怎么能不在意啊!” 我一个好好的根正苗红比重剑还直的青少年,嘎嘣一下就要被误解成南桐了! 不是歧视南桐的意思,但误解直人是南桐未尝不是在歧视直人啊! “总会有办法的……”岚止尝试尽量委婉不要伤害到葳蕤的心,“相信你姐姐,她会有办法的。” “可是之前在屏家宴会上,碧司鼎不是说丹鼎司没有相关项目吗?”葳蕤比划了一下,“她说近期没有开这个项目的打算?” 就算开了我也不可能去变性吧! 岚止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时想不起来,只能接着话往下说:“可是水间不会放着你不管的,就算丹鼎司没这个项目,她私人也会给你研究的吧……”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不值得研究的项目……” 毕竟无法踏上命途的人太多了,如果能筛选改善掉身体因素,应该会有更多人成为命途行者,仙舟的实力就能更进一步,在寰宇巡游也能更加安全。 思及此,岚止甚至觉得这个项目很有搞头,开始思考要不要发消息回曜青,让曜青丹鼎司也开始研究。 “我觉得这个项目还是很有必要的,如果罗浮不给开,可以让水间去曜青研究。” “在曜青,我还是能说得上两句话的,到时候可以给水间行个方便。” 葳蕤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岚止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哈哈哈没想到岚哥你还挺开放的哈。” 葳蕤干笑两声,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在曜青仙舟开展性别转变相关项目? 葳蕤光想想就汗毛倒竖浑身刺挠。 虽然你们曜青在六千年后的确是公司化程度最深的仙舟,但在六千年前就搞这种超前意识操作,也过于离谱了吧…… 还是说自己的到来煽动了什么量子蝴蝶翅膀,要把曜青从大捷仙舟扇成什么男娘仙舟? 福生无量天尊,倘若真是这样,自己真是罪过大了。 葳蕤连连在心中敲木鱼补功德。 不知道葳蕤已经开始敲木鱼的岚止:“?” “什么开放?” 葳蕤在心中敲木鱼的手一停,露出牙酸的表情。 这话要怎么说啊! 土拨鼠尖叫.jpg “就……”葳蕤移开目光,“关于性别的,后天选择的,自由权,之类的……” 岚止:“啊?” 连一旁的宿铭和疏微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 在一片寂静和这一声“啊”中,葳蕤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岚止也意识到了刚刚对话的不对劲。 葳蕤试探:“岚哥你说的研究,是什么研究啊?” 岚止也试探:“你觉得我说的是什么研究?” “当天碧司鼎说的不是不给宿铭变性吗……?”葳蕤迟疑。 突然中枪的宿铭:?! 满脸“还有这事”的疏微:! 岚止终于想起了这一茬,没好气:“真是……” “什么鸡同鸭讲!” 第75章 花生,聚众火锅 葳蕤给自己的碗里挖了两勺芫荽,又加上一小勺香芹碎。 简单拌匀碗里的深绿浅绿后,葳蕤一边往碗里撒花生碎和熟芝麻,一边探手去拿醋瓶子,到手却发现瓶子轻得离奇。 葳蕤:? 我记得这瓶醋是才开了没两天吧。 怎么就空了? 葳蕤疑惑地抬头,然后发现两步之隔的宿铭端着料碗,碗里是满满当当的黑色液体。 葳蕤:“……你倒这么多醋,是打算喝两口吗?” 虽然这醋是陶老爷子家的秘制老醋,的确酸香可口,醇美诱人,但也是醋啊! 葳蕤看宿铭简直像看异食癖。 “我怕辣嘛,”宿铭嬉皮笑脸,“而且我可就倒了一小碗……” 宿铭朝旁边扬扬下巴:“大头可是你岚哥倒走了。” 葳蕤顺着宿铭示意的方向看去,就看见岚止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个深盘,倒满了醋,还撒了好几把香芹碎。 而岚止捧了一把花生,双手一搓就把壳搓碎了,再一抖掌上就只剩下了花生米。 然后岚止就把搓完的花生米扔进醋盘子里。 葳蕤眼角抽搐:“他在干嘛?” “上次燕将军来找你岚哥喝酒,你不是给他俩弄了道醋泡花生吗?”宿铭回想了一下那酸爽的口感,差点没忍住也吸溜一口,“你岚哥没说喜欢,其实悄悄吃了半盘子,酒都没喝两口。” “后来水间说燕将军和岚止都得少喝酒,你就没再做过这种下酒菜了,我估计他是真馋。” “所以……?”葳蕤眼角抽得更厉害了。 “这不,打算自力更生来着。” 葳蕤闭了闭眼。 醋泡花生,不是简单的醋,泡,花生啊! 之前给燕叔和岚哥弄的那小小一碟花生,可是用秘制醋汁足足封了六天! 那醋汁是藏剑山庄厨房大师傅的秘方,采用河东道陈醋,佐以姜片、红果和虎跑山庄后山的桂花,多道工序熬煮调配而成,还调入了大师傅的手制酱油和蜂蜜,论起含金量,是连烧西湖醋鱼都不会难吃的那种。 当年叶镜池师兄邀好友喝酒的时候,葳蕤在桌上蹭了几口下酒菜,别的几样都平平,唯独这道醋泡花生,葳蕤只尝了一口,当时就惊为天人。 事后葳蕤缠着大师傅想学这一道菜,磨了好久大师傅都没松口,还是回山庄休息的叶琦菲师姐给葳蕤出了个主意,葳蕤拿玄铁给大师傅打了一套菜刀,才好歹磨来这秘方。 上次燕阗和岚止也是正好赶上了,葳蕤预备中秋菜肴时顺手泡了一点,不然也是吃不到的。 光醋汁就得调一整天,不年不节的谁没事儿做这个啊…… 葳蕤睁开眼,就看见岚止又扔下一把花生,神情近乎虔诚。 “岚哥……” 葳蕤想开口阻止,然后对上岚止的双眼。 葳蕤从中看出了一丝馋光。 “怎么了?” 岚止一边应,一边又扔了一把花生进去。 这次葳蕤看清了他掌心一闪而过的橙色光芒。 葳蕤:?! 虚数能是用来给你搓花生的吗? 葳蕤端着料碗,用空着的手抹了把脸。 “没事儿,就是说你别放太多花生进去……” “花生吃多了胀气还占肚子,待会儿就吃不下火锅了。” 而且你放太多,我没那么多存货给你换。 到时候你就得吃你自己做的醋泡花生了。 保管你一吃一个不吱声。 “哦……”岚止有些依依不舍。 但他听劝,把盘子往前一推,不再下花生了。 岚止拿布巾擦了擦手上的花生壳灰:“水间还没回来?她干嘛去了?” 疏微和宿铭的对峙被打断后,见岚止并没有深入聊聊他在曜青的布局的意思,疏微也没有久留,简单交代了葳蕤挑个时候去将军府一趟后,就果断离开了,连茶都没多喝两口。 大概也是觉得和刚刚(单方面)吵过架的老上司待在一起有点尴尬。 不过宿铭和岚止完全没有体会到疏微的尴尬,两人拉着葳蕤一合计,当即就把陶然居的食盒又收了起来,决定吃火锅。 于是三人转战青琅脊库准备开火,路上还和刚下班的水间会合。 走到一半水间突然有点事离了队,说一会儿过来,于是三人就先到青琅脊库把锅子煮上了。 也是刚开学,厨房也才刚荒废了一天,不用打扫,不然也支撑不住这几个人的想一出是一出。 火锅的难度大多集中在汤底的熬制和调味上,不过有葳蕤早先熬好的筒骨汤和制备好了的牛油火锅料,只剩下备菜就可以开煮了。 备菜并没有什么特别高的技术含量,也就是把菜肉瓜清洗后切块片段,码在盘子里。 第一位选手宿铭自告奋勇。 剁裂了一块乌木砧板。 然后被葳蕤发配去拍蒜泥。 下一位选手岚止粉墨登场。 这次葳蕤学聪明了,让岚止先在裂开的砧板上试试。 砧板和肉一起化成了片片。 葳蕤勒令岚止把肉片分拣清洗后去切香芹碎。 两位热心群众惨遭流放,稳重的大厨葳蕤叹了口气,掏出当年和大师傅的礼物同期打造的玄铁菜刀。 以刀为剑给两位热心群众表演了一个三柴剑法。 拍蒜泥和切芹菜的两位小工纷纷为这精彩的表演献上了掌声。 葳蕤:。 有种爽又不太爽,尬也不全尬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但总之多灾多难的备菜环节圆满结束了。 以一块砧板的损耗为代价。 然后在咕嘟咕嘟的铜锅、依次排开的新鲜食材、刚刚被“日”地一声打出来的冰沙面前,三人选择了去调料碗。 岚止速度最快,倒了一碗芝麻酱,挖了一勺蒜泥,滴了几滴香油就算完了。 在葳蕤挑选芫荽、宿铭框框倒醋的时候,岚止在食材储藏区找到了一麻袋带壳花生。 岚止的眼睛当时就亮了。 反手拿走了宿铭手里的醋瓶子。 岚止:水间说不能喝酒,没说不能吃醋泡花生啊! 结果就是葳蕤望着那一盘真·醋泡花生,深深叹了口气。 摸出终端给陶老爷子发消息说明天找他买醋之后,葳蕤把碗伸到了宿铭面前。 宿铭:“?” 葳蕤:“给我匀点儿醋。” 下次,下次绝对不让岚哥进厨房了。 还不如就在水榭打火锅呢! 第76章 谈心,身在局中 水间并没有让三人等太久。 大概。 至少在锅里的汤沸第三次之前,水间回来了。 没来得及换衣服,水间穿着丹士的青衣就坐在了桌边。 葳蕤把调好的油碟放在水间面前。 “姐,我以为你换衣服去了。” 水间也不推辞,用筷子点了油碟尝了口,心满意足地吁了一口气。 “没有,我去送你山长了。” 一片沉默,只剩汤锅还在咕嘟咕嘟地冒泡。 当年梨花庭院初建的时候,水家人花重金找了工造南家那一代的家主出马,移山造林,开潭引渠,整个建筑群可以说是集风雅与奇巧于一身。青琅脊库即使只是厨房,也是相当风景优美的重宇别院,充作临时用餐处的竹木回廊蜿蜒进一片小竹林,回廊周围更是一清一浊两道水流,清者流经山石造景,充作取水处,浊者也只是相对浊,用以防火。 不过为了食品安全和卫生,整个青琅脊库范围做了大面积除虫和隔绝,即使身处竹林,也依旧不闻半点虫声。 于是此刻的沉默就格外沉默。 长久的沉默中,连一向无所畏惧的岚止都没有动作。 葳蕤却抄起公筷,往锅里下了半盘子肉片。 “山长怎么说?” “也没说什么。” 水间盯着锅里翻滚的肉片,见变色了就捞了一筷子,放进油碟里。 但她也没吃,反而放下了筷子,抬头看着葳蕤的脸。 “就是告诉我管着你别掺和世家的事情。” 葳蕤没看水间,只垂着眼盯着锅里捞肉片,捞起来分给岚止一筷子,又分给宿铭一筷子。 他感觉这两个人继续尬下去,今天晚上是要饿着回去了。 葳蕤:这可不是我们藏剑的待客之道。 无论是吃肉吃菜吃饱,还是吃刀吃剑吃饱,就没有一个人能从藏剑饿着回去! “你俩倒是吃啊,等什么呢?” 虽然忙着给两个突发不能自理的人捞吃的,对于水间的话葳蕤还是有反应的。 葳蕤的反应是“哦”了一声。 “我知道。” 是知道而不是知道了。 表明了知情,但是不答应。 “下一点笋尖,那个得多煮一会儿。” 水间有点气笑了,不过还是把手边的竹笋都倒进锅里。 就是动作有点大,溅了一滴油在衣服上。 “嘶——” 葳蕤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火锅油可不好处理,姐你明天有换的制服吗?” “你还有空关心我的制服?”水间没好气,“你都要躺刀山下火海了,我沾点火锅油算什么大事儿?” 岚止和宿铭闻言对视一眼,悄咪咪地端着碗往后靠了靠,把战场留给姐弟俩。 宿铭甚至没注意捞了个刚下进去的竹笋,塞进嘴里才发现没熟,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嚼得龇牙咧嘴。他嚼着生笋,眼睛却在姐弟俩之间来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写满了“看戏”。 “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葳蕤给水间倒了一杯冰镇着的酥酪,“我只是对付一个学生。” “你也只是一个学生。” “但我不是普通的学生啊,”葳蕤挠头,“他们都打不过我。” “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水间气急,“你不明白世家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们是惯于用阴谋诡计的,只有同样的世家才能让他们有点畏惧和底线。” “你掺和进他们的内斗,到时候他们斗完还是亲亲热热一家人,你呢?” “你打算给我剩点你的骨头渣,让我捡着玩儿吗?” “姐,我没你想的那么无知,”葳蕤无奈,“我分得清人心好坏。” “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和世家打交道了。” 大唐,可也是门阀重灾区啊。 虽然理论上江湖和朝堂是两个战场,但有长歌杨家这样的仕宦世家,河朔柳家这样的军武世家,藏剑叶家这样的儒侠世家,更有尊为国教的纯阳宫,天策府苍云军两支军队门派,凌雪阁这样的国营刺客门派,身为李唐皇族的九天之二……就注定剑三大唐的江湖和朝堂并不远,或者说是交织纠葛,无法分割。 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四家之一藏剑叶家的三代弟子叶葳蕤,在江湖上也不算是无名小卒了,自己出身江湖世家,打交道的人中也有门阀世家…… 葳蕤:对付世家就和穿越一样,我都是熟练工。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的。” “我不觉得你知道,”水间冷笑,“你一个刚到仙舟的小孩儿,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和贵胄起冲突?” “那不是他们先惹我的吗?”葳蕤含糊道。 水间突然就泄了气。 “葳蕤,我不知道你选择对付世家和我有没有关系,但我希望你别被扯进来。” 葳蕤放下筷子。 “和你有关系,但我不是被扯进来的,姐姐。” 他语气郑重。 “我不是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 “有人把筹码送到了我面前,而我确信他没有能力抢回去。” “那我收下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水间:“可我的仇是我的仇,你只需要干干净净的长大。” “所以你打算像阻止我跳级一样,暗中把我隔绝在外,阻止我帮你?” 水间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地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你不也没藏过吗?” “我藏了的,只是没我以为的藏得好,”水间摇头,“我承认,你确实比我想得还敏锐。” “我希望你以后别这样做了,姐姐。” 葳蕤凝视着水间。 “我已经受够了无能为力了。” 在天宝年间那场大梦中。 “而且我刚刚说了,我不是被扯进来的。” 葳蕤往后靠了靠,倚在回廊的栏杆上。 “将军府需要绝对不属于世家的新星,罗浮需要能和贵胄抗衡的褐夫表率。” 葳蕤伸手,露出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和腕上的手镯。 这双手骨肉匀停,细韧有力,皮肤却细腻美观,一看就是花了大力气养出的娇子的手。 “我虽然托庇于姐姐你这个水家遗孤,但在此方世界,我是无姓孤子。” “从我踏上仙舟的那一刻起,我就身在局中了。” “曾经的我再是怎样金尊玉贵的长大,在这个世界我也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褐夫。” 葳蕤突然笑了。 “不过还好,虽然我现在是褐夫,可我有我的剑。” “两柄现在的剑,两柄未来的剑。” 他含笑看着水间。 “无论哪把剑,都很锋利。”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万一哪天我顺手把姐你的仇人宰了,也说不定呢?” 第77章 杀人,同类相残 水间沉默了许久,最后声音艰涩地开了口。 “你杀过人?” 闻言,岚止和宿铭也把碗放下了。 葳蕤是杀过造翼者的,他的【玉界飞星】之名正是来源于此,这一点在座的三个大人都知道。 但造翼者和人是不一样的。 造翼者有着和仙舟人迥异的特征,同时又极富敌意,通常仙舟人并不将造翼者视作可沟通交流的同等的“人”,杀造翼者等同于杀野兽,区别只是这野兽能人语罢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杀死同类的负罪感。 但水间的仇人,是仙舟的世家中人,是与其他人一般无二的“人”。 说出“顺手宰了”的葳蕤,杀意可不是朝着蒙昧的野兽去的。 葳蕤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转瞬又恢复那副言笑晏晏的样子。 他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嗯。” 这一声“嗯”,激得岚止和宿铭同时咬紧了牙关,两颊鼓起一块绷紧的弧度。 水间说不出话。 她毕竟是在温良的丹士家庭里长大,已逝的家人们都是闻名的医师,她自幼受到的教育就是爱生惜生、治病救人。 连爷爷在去世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去救人,不要害人。” 她的爷爷是仙舟最负盛名的医士,德高望重,一生活人无数。这样医者仁心的爷爷,哪怕蒙冤含垢,到最后都在劝自己的孙女放下仇恨,去过自己的生活。 只是水间自己不甘心。 不甘心水氏的冤屈就这么被掩埋,不甘心自己就这么粉饰太平苟全余生。 所以她抱着一腔仇恨回到了仙舟。 水间预想过自己迟早要手上染上血火与阴谋……或者说她就是为了染上仇人的血,才回到仙舟的。 但事实是,当她回到仙舟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做好准备。 她没有做好违背家训的准备,没有做好辜负爷爷的期待的准备,没有做好违背水家世代救生之名的准备。 她没有做好杀人的准备。 即使她时刻煎熬着,内心的仇火熊熊燃烧,烧得她日日夜夜不得安寝,连略过耳边的风声都好像叫嚣着要她将那些人挫骨扬灰。 但她依旧没有做好准备,或者说不敢做这个准备。 夺走同类的性命,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 可葳蕤还这么小,他的话里已经尽是血雨腥风了。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要夺走别人性命的事情。 甚至对他而言,这还只是“顺手”。 “为什么会杀人?” 水间心中的火焰更盛了。 在此之前她没有过问过葳蕤的过去,在那间招待室,宿铭将葳蕤领到她面前时,她的内心告诉她,“这就是你的家人了。”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人与人的缘分是很奇妙的,只那么一眼,水间便觉得寰宇在对水家残忍的同时,居然还可笑地对自己留有一丝怜悯,在夺走了她的血脉家人的同时,又施舍了她一个新的。 这个孩子,和当年的自己非常像。 当年的自己被师姐领到导师面前时,导师看着自己,大概就和自己如今看着这个孩子一样。 不过这个孩子应该比当时的自己镇定多了,他气定神闲,仿佛天地广阔,无处不可去。 水间觉得,这样比自己好的孩子,值得比自己更好的生活。 于是水间不想再去过问葳蕤的过往。 能让这么一个一看就被养得很好的孩子变成星际难民,想必那过往也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不是美好的事情,那就没有回忆的必要。 总之在仙舟,在如今的她的庇佑下,葳蕤能过得很好。 但水间遭了当头棒喝。 不是不回忆,过往就没有存在感了。 那她没有探究的过往,远比她想的糟糕得多,以至于如今依旧在影响她的弟弟。 “我已经受够了无能为力了。” 是如何的困境,才会使得一个年幼的孩子说出这句话。 又是如何的危难,逼得一个眼见得侠气纵横的少年人,对杀人都不以为意。 她该问问的。 水间咬着牙,对那些人也一同恨了起来。 倘若我知道是谁造成了那些无能为力…… “我上过战场,姐姐。” 一句话,浇熄了三个大人的心头怒火,漾出无奈的余波。 战争。 同类相残的战争。 情况糟糕到让小孩上战场的,同类相残的战争。 水间面色空白,岚止和宿铭对视一眼,岚止面无表情,宿铭露出苦笑。 他们没办法再高高在上地谴责葳蕤的来处,宣泄怒火了。 毕竟仙舟也未必比那来处更好。 如今的仙舟,又何尝不是同类相残的战场呢? 世家争权夺利,罔顾褐夫乃至彼此的性命。 水间正是上一场战争的遗孤。 世家虎视眈眈,逼迫功臣退位或死。 岚止的性命如今依旧被惦记着,若非功勋卓然,众目睽睽无法对岚止下手,恐怕他早就在某一次疗养中“不治身亡”,又何必躲到罗浮,靠着褐夫出身的燕阗将军的威慑,才能安心养伤? 甚至…… 甚至连燕阗的威慑,也是来源于他上次征战中拼命得来的功勋,为此燕阗身受重伤,经历了一次长时间的休眠疗养,不久前才被唤醒,至今不敢碰刺激性的东西。 这重伤本是不必要的,如果不是有人泄露了将军的行踪的话。 事后燕阗强撑伤体对将军府进行了大清洗,清除了世家的暗探,保证将军府重新成为铁桶,才拖着加重的伤势,被碧君按着头去休眠。 也正是彪炳的功勋和血流成河的铁腕,共同震慑住了罗浮的世家,他们不敢再在燕阗跟前造次,岚止也得此余荫,有了远离世家影响的休养地。 但燕阗的休眠也不是毫无影响,贵胄不敢在眼前造次,却敢暗中动手脚。 如今的罗浮六御,只有燕阗一个褐夫出身,其余几人就算不赞同贵胄的做法,但到底被出身桎梏,无法真的旗帜分明地为褐夫张目。 于是在燕阗休眠的日子里,褐夫出身的武学天才们屡屡遭祸,或是本人遭遇意外不能再习武,或是受家人连累身陷牢狱,或是遭受威胁远走海外…… 等到燕阗苏醒,他悚然发现,他目之所及新生代的将官苗子,竟无一人不出身望族。 此局面背后,是罗浮褐夫天才们累累的骨血与泪。 如此倾轧,比之真正的血肉战场,也不遑多让。 葳蕤如今,正是从上一个同类相残的战场,来到了下一个同类相残的战场。 甚至更多一分暗流涌动和防不胜防。 第78章 内斗,君子儒风 倘若葳蕤知道岚止他们在想什么,大概会笑一声。 然后告诉他们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葳蕤:诶,就这个味儿,那叫一个地地道道地地道。 游戏里星核精到的时候罗浮就在斗,什么药王秘传绝灭大君,什么丹鼎司叛徒什么持明龙师,斗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第二次演武仪典到罗浮还在斗,甚至问责斗到仙舟最高领导人将军脸上了…… 看起来天斗地斗人斗,天上天下一大斗,好像星核精是什么血雨腥风体质,每次都能碰上点儿仙舟内乱特殊情况。 实际上这种内斗算得上是仙舟常态了。 甚至游戏里斗得还算轻的。 毕竟在官方游戏设定里,褐夫和贵胄不是简单内斗,是真的打起来了。 明刀明枪的那种。 从星历3061年玉阙仙舟局部叛乱开始,到星历3198年朱明仙舟褐夫传檄天下“远近大乱”,一直打到星历3287年圆峤仙舟毁于失控滑向红巨星后勉强休战,打到星历3288年金人打上门,双方联合共拒外敌。 打了两百多年,打成了仙舟三劫之一的[生劫]。 和史称“阋墙之战”的真实内战比起来,如今世家这点剪除褐夫人才的暗搓搓的手脚,真的连开胃菜都不算。 葳蕤知道,世家一日不除,仙舟就还有得乱。 眼下燕阗和世家这些斡旋争斗,不过是虚假的平静罢了。 也正因如此,葳蕤选择参与贵胄和褐夫的争端,是他自愿的。 就算不被卷进来,他也会找机会参与的。 刚到仙舟的一个月,水间眼里葳蕤成天走街串巷,好像真的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人。但棠桂小邸离幽玉明堂太远了,水间没有注意到幽玉明堂的灯整宿整宿的不曾熄灭。 葳蕤梳理了阅读系统里收录的史料,因为太多,他集中在了现在到三劫结束的千余年时间。 并基于史料和自身情况,认真规划了自己的未来。 一方面,如果不老的体质依旧存在的话,为了不被某些疯狂科学家盯上当素材,葳蕤就必须成为长生种。而仙舟获得丰饶神迹并应用到每个人身上,至少要到星历2605年。 按照上辈子的经验,葳蕤会在二十岁左右停止变化,不老体质初现端倪。 为了不暴露体质的特别,葳蕤需要在身体将将停止变化的时候果断选择休眠,等到五百余年后被唤醒,作为第一批服用长生药的天人,不扎眼的与其他仙舟人合流。 葳蕤不知道自己不老异人的体质在服用长生药后会不会产生变异,但就算不产生变异,仙舟天人种平均寿命在八百年左右,葳蕤同一批的长生种,会贯穿整个三劫时代,直到[空劫]第一批魔阴身大规模爆发,才最终落幕。 而第一批长生种所在的这段时间,是没有休眠批次的。 也就是说,葳蕤无法用转化为天人后立刻休眠的方式避开[生劫]。 也就无法避开贵胄和褐夫的内战。 另一方面,在那梳理史料的一个月里,葳蕤同时通过一些公开档案馆和梨花庭院的制式规模,简单判断了一下自家监护人的身份。 世家遗孤,落魄贵胄,家族败落大概是人祸,偏偏累世为医,善名在外,是难得于贵胄和褐夫都有恩的仁善家族。这善名不足以在斗争中保住水家人,在贵胄和褐夫真正内战的时候,却会使水家人成为重要的“战略资源”。 得出这个结论,葳蕤又结合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悲哀地发现—— 如果葳蕤真的纯苟到内战,无论是水家人,还是水家人收留的褐夫武学奇才,只要水间或者自己出现在大众视野,立刻就会被世家推上风口浪尖。 葳蕤:什么叫露头就秒,这就叫露头就秒。 何况变故从来不是一夕之间发生的,风起于青萍之末,未来仙舟的巨大内乱,源自早已有之的内斗。 能斗到[生劫]的地步,[生劫]之前肯定也已经流了不少的鲜血。 谁又能保证这血里没有葳蕤在意的人呢? 或者,没有葳蕤自己的呢? 要知道休眠也是可以被中途唤醒的。 除非到时候自己已经够强了,在武力和名望等多方面的强。 强到没人敢把他们绑上战场。 普通平民可以被强行唤醒,声名显赫者却未必。 落魄遗孤可以被逼上战场,位高权重者却未必。 战场可以去,但不能是被绑去,因为被绑去的只有任人宰割的鱼肉。 即便如此,也未必能有好结果。 葳蕤自己够强了,但葳蕤也知道,在真正的战场上,个人的强都强得有限。 就好比当年的他,赫赫有名的祸世魔君,追着满恶人谷的禽兽们锤,一朝上了战场,还不是被捅成了一颗八筒,最后惨淡收场。 还是带着棺材又穿了,才知道藏剑派人给自己收了尸。 重来一次,葳蕤不知道自己这个隔壁的号在本地能有多大成就,虽然就目前来看已经有星神比较青睐自己,但葳蕤也不敢赌这点青睐能让自己在战场上如鱼得水。 所以葳蕤要做前期准备。 不如先下手为强,在世家作不可控的妖之前先削弱他们一波,自己也增强一波。 也许贵胄被削弱了,到时候内战就没那么激烈呢? 也许内战没那么激烈,就能更早控制住,多留一线生机呢? 成功了,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失败了,至少没有不教而诛,不战而败,不为而失。 纵死,心头无憾。 而且万一成功了,既然能留这一线生机,自然也就能留更多。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藏剑叶家,儒风君子,总是要有一些担当的。 那艘毁于阋墙的仙舟圆峤,总可以试着救一救的吧。 葳蕤记得很清楚,在官方本身的文本里有过描述。 文本中那位驾驶员的语气非常绝望,他说但凡早半个时辰,圆峤都不至于失速到无能为力。 说不定我可以搏一下这半个时辰呢? 葳蕤想。 就算救不下所有,至少能救一点是一点。 总比全没了好。 那到底是一千三百亿条人命。 就算之后圆峤会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出问题,也总比在红巨星里烧得尸骨无存好。 活着,就有希望。 所以,虽然厌倦争斗和牺牲,但的确只有趁着斗争还未升级的暗流时期,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为自己争取机会和资源,在一切揭开之前,长成不可动摇的支柱。 斗争,立威,养望。 在贵胄和褐夫之间,葳蕤选择褐夫。 除了葳蕤本身出身新社会,天然对这种门阀世家不喜外,官方游戏的剧情也给葳蕤透了底。 毕竟列车组到罗浮的时候,仙舟可不归世家管啊。 葳蕤:中奖号码都给了,彩票总不能买错吧! 第79章 初雪,不良之师 今年与往年不同,都黉学所处的洞天时隔多年,又一次开启了四季轮转。 甚至还是花大价钱连天气一同模拟的那种。 “四季轮转有助身体健康。” “风霜雨雪陶冶情操。” 某出身技斗派的前军官现山长如是说。 陶不陶冶情操的不好说,但每天早上要早起到黉学门口查着装的玄印和景炆心里骂骂咧咧。 葳蕤?葳蕤以自己要去校场晨练为理由,连早读都翘了,更别说蹲在校门口当木桩。 什么?在溶月坞门口看见葳蕤坐那儿吃早饭? 你没看见旁边坐着燕阗将军吗? 都是应酬! 那种语气.gif 葳蕤:问就是早早为未来的职场生活作准备。 有葳蕤牌外带早餐的景炆点了个赞。 吃玄家特供补脑餐的玄印点了个踩。 今天降温,黉学非常恰到好处地下了十年里的第一场雪。 景炆站在红木的游廊里赏雪。 他今天穿了一身藤紫色的道袍,因为早上这场雪,他那家里蹲的爹时隔两个月难得出了门给他送了一件大氅,他正裹着这件白面鹿皮大氅,把脸埋了小半在风毛里,一头白发和大氅几乎融为一体。 玄印急匆匆地从走廊里经过了好几次,都以为那是被扫起来堆放的雪。 然后一边嘀咕着“怎么堆在这儿了”一边走了过去。 直到玄印第四次经过,不小心踢了景炆一脚。 玄印:? 玄印:我丢怎么是个人?! 景炆:?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满心急躁的玄印和无辜被踢的景炆差点打起来。 也就是玄印着急找人,而景炆端着东西,才好歹没动起手来。 “你看见葳蕤了吗?” 玄印病急乱投医。 “没有哦~”景炆摇头,“我今天早上还没看见他呢。” 景炆在“看见”这个词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他今天早上来班里了你没看见?”玄印狐疑。 “你不是还吃了他带的早餐?” 景炆:“我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早餐就在我桌上了啊。” 玄印哽了哽:“你也不怕是别的什么来历不明的吃的?” “我为什么要怕?”景炆反问,“平时又不是我扣操行分,来历不明也不会害我啊?” 而且那芝麻团的纸袋都写明了是溶月坞门口那一家,我都吃了好几天了总不至于认不出来啊。 景炆:我又不是你这种吃不了外带的人。 玄印无话可说。 的确,景炆不是扣操行分的人。 因为管操行分的是玄印自己。 说好三人抱团共同完成风纪委员的工作,景炆笑眯眯地揽走了策划,葳蕤嘴一撇说“你俩都打不过我”拿走了秩序维持,玄印自己则管操行考核和财务审理。 问题是景炆根本不策划什么需要维持秩序的统一活动! 所以葳蕤就非常理直气壮地当上了甩手掌柜,甚至长期批了假条泡在校场里。 只剩玄印自己苦哈哈地满地跑来跑去考核操行分和盯着自治会的财务。 两个月下来,三个风纪委员在黉学的风评就变成了景炆最和善有创意,葳蕤最没存在感,玄印最讨嫌! 玄印:我真的怀疑你俩针对我。 玄印:而且我有证据。 玄印自己是吃了满肚子的苦说不出,但他家里倒是很开心。 毕竟是管理财务和考核呢! 这怎么不算一种大权在握? 真不愧是吾家青印,一出手就拿住了最重要的权力,什么景家麒麟儿,什么【玉界飞星】,都不是我家骄子的一合之敌啊哈哈哈哈! 玄印: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你找葳蕤干嘛?”景炆抱着手炉,缩在大氅里笑眯眯。 玄印没好气:“我让他写一道题,他不想写,又跑了!” “明明我就是去拿了本资料,转脸他又不见了!” 比“大权在握”更有福气的是,满脸“福气”的玄印还要追着甩手掌柜给他补课。 这个甩手掌柜还要跑! 葳蕤几乎是发挥了全身高超技艺,愣是在黉学跟玄印玩起了躲猫猫。 躲猫猫不怕,怕就怕在跟你躲的猫上天入地,逼急了还能飞。 于是玄印在黉学这“一亩三分地”跑细了腿。 景炆瞄了一眼玄印拿在手里的“资料”,露出半月眼。 “别告诉我你手里拿的,就是要给葳蕤用的资料?” “对啊。”玄印扬了扬手里的大部头,“我专门从浑天院拿回来的。” 景炆:“……我知道。” 景炆:我看见那不妙的封面就知道葳蕤为什么跑了。 《浑天院九章数赛模拟及其详解》,简称《九章详解》,名为数赛模拟题,实则是在浑天院也臭名昭着的高难度数算教料。 因为浑天院内部的“九章数赛”,已经因为难度过高,以至于多年无学子报名,而停办多年了。 只剩下冠以九章数赛之名的《九章详解》,至今还在戕害一届又一届的浑天院学子。 注:上一任九章数赛冠军得主,是某现供职于工造司的牧某人。 景炆上次看见这本书,还是在上次。 这个上次,指的景家旁系某位在浑天院延毕三年惨遭退学的堂叔回景家的时候。 那位堂叔刚到家,衣服都没换,抱着这本大部头坐在门口就痛哭流涕起来。 嘴里还嚎着什么“我真的做不出来啊”,“数算是人学的东西吗”云云。 这位堂叔,当年可是都黉学保送进的浑天院啊! 也许这位堂叔退学不只是因为数算学不懂,但他能在一堆书里挑出这本《九章详解》抱着哭,想必这本书也有其过人之处。 景炆这么想着。 至少在堂叔学不懂的书里,这本格外学不懂吧。 景炆:补个课上这种强度,别说没基础的葳蕤了,换我我也跑啊! “你拿这本书……”景炆想用尽量不质疑玄印精神状态的词语,“是打算自己研究研究吗?” 玄印的回答理直气壮:“不啊,我给葳蕤留的题这本书里有同类型的。” “我拿来给葳蕤巩固巩固。” 景炆:……:) “唉……” 空气里悠悠传来一声叹气。 玄印支起了耳朵:“景炆你叹气了?” 景炆瞟了一眼廊外,假笑:“对啊,我看到这本书就想到当初数赛的时候。” “那会儿真的很辛苦啊……” “你有什么辛苦的?”玄印没好气,“你不是轻轻松松答完题就走了吗?” “团队赛辛苦啊,”景炆意有所指,“不是每个人都有天赋的,咱们团队当时不是有个低年级的小姑娘,写题写到哭吗?” “你一说我就又生气起来了,”玄印一巴掌拍在大部头上,“没本事就别参赛啊!” “她在赛场上哭算什么!” 景炆呵呵一笑:“人家小姑娘哭还算好的,就你当时那讲风凉话的做派,换个脾气爆的人,怕不是要拿剑戳你。” 玄印:“……你是不是话里有话?” 景炆不说话了,只笑着盘了盘手里芙蓉纹的银手炉。 玄印讨了个没趣,啧了一声,转身继续找人去了。 等玄印走远,景炆敲敲手炉盖,发出“笃笃”的声音。 “所以你想拿剑戳他吗?” 葳蕤躺在廊檐上,闭眼叹出了一口气。 “有点儿。” 第80章 玉像,冬至请柬 “那你怎么不动手?” 景炆伸手扫开面前栏杆上的雪,俯身趴在上面,抬头望着檐上垂下的一小片鲜红衣角。 如果不是这红和游廊的红有些类似,单凭这垂下来的一角,玄印也不至于经过好几次都没发觉。 我就说玄印不能从军吧。 景炆心想。 不然以玄印这看不出衣角也分不清雪和人的眼神,夜战就得是睁眼瞎。 景炆:我可是第一眼就看见了的。 所以他站在这儿吹冷风,就是为了给葳蕤打掩护。 穿着鲜红藏袍的少年闭目躺在屋檐上,任纷纷扬扬的雪落了他满身。 也落在他玉白的脸和雪白的长发上。 他面容平和而冷漠,在无止歇的大雪中透出一股非人感,如果不是口鼻处呼出的白雾,几乎像是一尊精致的玉像。 偏偏这玉像又裹在火一般的红衣中,于是这玉像又多了一分烈火加身不为所动的坚定。 极致的的冷与暖,漠然与热烈,几乎要碰撞出几分神性。 只是神性少年一张口就破了功。 葳蕤语气有几分慵懒,好像天上落的不是冰冷的雪,而是柔软的棉絮,他要在这天赠与的锦被中睡上一觉似的。 “因为比起戳他,我得先躲他一会儿。” 景炆“啊?”了一声。 “躲他?”景炆调笑,“难不成你真的怕那本书吗?” “你不怕吗?”葳蕤眼都没睁,打了个哈欠,“他给我出的那道题都标了出处了……” “浑天院……” 葳蕤念了一遍这三个字,接着又冷笑一声。 “我一介武夫,补个东序数算,何德何能用上堂堂浑天院的特级教材啊?” “玄大少爷未免太抬举我了。” 景炆幸灾乐祸:“哎呀,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玄印呢?” “人家玄大少爷觉得你是天纵奇才,爱才心起才给你上难度的嘛!” 语气倒是阴阳怪气,至于阴阳怪气的是谁就不好说了。 葳蕤“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谁要他做多事”,就不再说话了。 景炆还想说什么,紧接着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玄印第五次来到了游廊。 听见脚步声逐渐靠近,在几步之遥停下,景炆不着痕迹地挑挑眉。 葳蕤的耳朵是真的灵啊…… 还躺在屋檐上吹着雪风呢,都比自己还早听见来人。 真不愧是燕将军口中近些年最好的苗子。 葳·最好的苗子·蕤半睁开一只眼,瞟了一眼焦点列表里显示的【玄印 距离 10.4尺】,唇角微勾,笑而不语。 pvp玩家顺手加焦点很奇怪吗?一点儿都不奇怪好吧。 屋檐上和屋檐下的人都没说话。 玄印到底是憋不住了。 “你真没看见葳蕤?”玄印不死心地问景炆,“我找他有正事。” 从开学那天,因为被三叔婆安排到了隔壁班而迟了一节课才认识葳蕤起,在和葳蕤来往这一点上,他好像一直比景炆慢了一步。 慢了这一步就好像一直慢了一步。 当天中午结盟的时候玄印也发觉了,比起自己,葳蕤就是更相信景炆。 后来很多事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不说葳蕤给景炆带早点,景炆给葳蕤打掩护签出入条,景炆帮葳蕤填时文经济征史三科的免修申请表,两人躲在风纪委员的办公室开小灶,组合技把彼此从风纪委员的工作里解脱出来独留玄印一个人当社畜……这些学校里的事情。 据说休沐的时候景炆还会去溶月坞找葳蕤玩。 玄印甚至还是后来从去屏家玩了回来的玄玉口中知道的! 玄印:我都说了我被排挤了你们还不信。 景炆:不管你信不信,但我们真的没在这几点上排挤你。 景炆:因为我们排挤的是别的点:) 葳蕤:。 葳蕤:你好像隔壁那个小日子过得还不错的女高。 总之玄·女高·印不相信今天景炆真的没和葳蕤见面。 搞不好这人还在帮葳蕤打掩护呢! 景炆毫不心虚:“真没看见。”他本人。 我确实没看见他嘛。 看见他的衣服,但没看见人,当然不能算看见啦。 玄印将信将疑地走了,一边走一边猛回头,以期看到什么破绽。 景炆却始终用波澜不惊的微笑对着他。 玄印觉得有点不对,但不知道哪里不对。 事实上,如果玄印在命途上走得更远一点,那么命途就会给他答案。 比如命途会印证景炆言之凿凿说的的确都是实话,但不是这实话并不完整,也不确凿。 刻意云山雾罩,罩的就是真相。 或者玄印早几年选修一下时文的文学方向,那么文学也会给他答案。 比如“看见”除了日常用法的见面外,更字面的意思是用眼睛看。 眼睛没看见,不代表真的没交流。会面,也不一定需要眼睛。 再或者玄印对身边的东西稍作记忆,那么记忆也会给他答案。 比如景炆手里抱着的那个银手炉,芙蓉纹精细华丽,而葳蕤随身有一块芙蓉纹的银壳怀表。 两件银制品上的芙蓉花瓣都叠着层层的水纹,显然同出一源,都是水家的旧物。 但是很遗憾,玄印既在命途上是个纯粹的新丁,时文也偏向公文写作,更是钟鸣鼎食,对身边事物一概不放在心里。 所以玄印第五次和真相擦肩而过。 确定玄印走了,景炆才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真的就只躲补习?”景炆望着玄印离开的方向。 葳蕤懒洋洋:“为什么这么问?” “我不觉得一个补习值得玄印这么执着。” 手炉被风吹得表面发凉了,景炆把它往袖子里揣了揣。 “往日他找个两圈就回办公室了,今天他足足转了五圈。” 景炆把手也往袖口一塞,摆出一个农民揣,只是道袍宽大的袖口掩住了他的手腕,仿佛在行大礼。 “他看起来甚至要转第六圈了,”景炆咋舌,“我感觉今天回去他要腿疼。” “这么拼,看起来所图不小啊。” 葳蕤“嗯”了一声。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想给我送一份请柬。” 景炆歪头:“请柬?” “对,请柬。” 葳蕤翻了个身,景炆听见屋檐上积雪被挤压的声音。 “一份他们玄家冬至祭祖的请柬。” “哈?” 景炆头上的问号几乎要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他们家祭祖,和你没关系吧。” 葳蕤沉默了一会儿。 “和我没关系,但和我姐有点关系,也就能强行和我有点关系了。” “今天早上,我姐收到了玄家的请柬。” “上面写着——” 葳蕤拉长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厌烦。 “诚邀玄家嫡系二十九代外嗣孙,水间小姐,归族参与冬至祭祖大典。” “注——” “可携家眷。” 景炆被逗笑了。 “他们明明可以直接写你的名字,却非要写一笔家眷,真有意思。” 葳蕤也笑了一下。 “这还没完呢。” “落款的那个名字,我姐回忆了一下,告诉我……” “是玄印的三叔婆。” 第81章 廊檐,个人立场 景炆闻言笑开了。 “我猜你躲的这张请柬,应该不会是一个署名吧。” “对喽。” 葳蕤起了谈兴,坐起了身,换了个方向倒挂下来。 “你要上来吗?” 他向景炆伸出了手。 “要!” 景炆左右看看,保证没有被某小心眼子看见,麻溜地爬上了栏杆,抓住了葳蕤的手。 刚抓稳就被葳蕤挥开。 “抓手不稳,你得抓我的手腕。” 景炆再伸出手去,这次他握住了葳蕤的手腕。 葳蕤反手握住景炆,用小腿勾住游廊的屋脊,腰腹一用力,就把景炆整个提了起来。 景炆只感受到自己手腕处温润的触感,下一秒一股巨力袭来,他眼前一花,然后就直面了铺天盖地的冰冷雪花。 然后手腕处的触感离开了,自己已经稳稳坐在了屋脊上。 景炆:“嚯!” “你力气这么大?” 景炆还有点懵。 他早就知道葳蕤武艺高超,甚至能带着屏余在天上高来高去,但毕竟那是轻功。 景炆跟着葳蕤已经学了一个多月的轻功了,学过之后才知道,轻功状态和力量并不能划等号,哪怕是葳蕤口中“飞得不那么高”的萍踪侠影,在轻功状态也让景炆产生了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然后下了场就被依旧搬不动的石锁教了做人。 所以轻功状态下能带人,不代表真的能把人举起来。 而刚刚葳蕤只是一用力,还裹着沉重大氅的景炆就被整个儿拎了起来。 甚至从葳蕤游刃有余的姿态看,这还只是毛毛雨。 葳蕤又躺下了。 “我那把泰阿剑,有六十斤重。” 景炆想起葳蕤在校场拿着他那把重剑仿佛拿着一把枯枝的姿态,不说话了。 他是比那把剑重,但也没重特别多。 景炆:“你该不会能像甩泰阿一样甩我吧。” 葳蕤:“你猜?” 景炆不想猜,掏出袖袋里的手炉。 “你的手炉。” 葳蕤眼皮都懒得抬:“我不冷,你拿着吧。” “你在上面躺了这么久了,真不冷?” 景炆看着葳蕤满头满脸满身的雪,自己先打了个冷战。 他光看着就觉得寒气扑面。 “你别硬撑啊,丹鼎司的风寒药可不好吃。” 葳蕤无奈:“我真不冷。” 景炆觉得葳蕤在死犟。 刚刚葳蕤拉他的时候手放在他手腕上了,虽然不冰,但也没觉得很暖和,这会儿葳蕤说不冷景炆是不信的。 景炆伸手去摸葳蕤的手。 却惊讶地摸到了一掌心的温热。 葳蕤的手指虽然温温凉凉的,掌心却热得很。 景炆:? 景炆试探着又摸了一把。 这下连手指都是温热的了。 甚至比景炆刚刚摸了手炉的手还热。 景炆嗖的收回手。 “你手怎么这么热?”景炆探手去摸葳蕤的额头,“刚刚那么凉,这会儿这么热!” “你该不会冻发热了吧!” 葳蕤没睁眼,却像额心长眼似的躲开了景炆的手。 “没有,我就是不那么怕冷,”葳蕤怕景炆不信,又补充道,“你习武到一定程度的话也不会怕的。” 景炆…… 景炆闻言裹了裹自己的大氅。 他爹当年那么厉害的武官,现在过冬都经常要躺在火箱里,或者跑去温泉疗养院一待一冬天……景炆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习武到不惧寒暑的一天了。 “所以玄印的请柬你为什么不想接?”景炆开始转移话题,“我们不都结盟了?” 葳蕤笑了:“你就默认玄印送的请柬是他的了吗?” 景炆:“那不然呢?” “确实是他的,”葳蕤伸了个懒腰,翻身朝向景炆的方向,“要是不署他的名,我也就不躲了。” 葳蕤脸上的积雪轻巧地滑落,景炆看见了他脸上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和积雪一样冰冷。 “我们三个人在某种程度上都可以代表自己所处的势力……” 葳蕤的语气也和笑意一样冰冷。 “你作为景家少主,你的意愿就是景家的意愿。” “他是玄家青印,不符合玄家意愿的意见,玄家不会允许他表露出来。” “而我……” 葳蕤抬手指指自己。 “则复杂得多。” 景炆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抠了抠手炉上的芙蓉花。 “我是水家收留的孤儿,但又得到了将军府的青睐。” “我和世家关系密切,又有实权政府的背书。” “如今我站在贵胄和褐夫中间,代表着理应中立,却也亲近褐夫的将军府。” 景炆把手炉放在了自己和葳蕤中间。 “所以你可以和我交朋友,也可以和我和玄印结盟,但你不能倒向我们。” “是的,”葳蕤语气和缓下来,甚至有点欣慰,“因为一旦倒向世家,就视为对将军府的背叛,对褐夫群体的背叛。” “不过和你交个朋友还是没问题的。” “甚至依你的情况,倒向你也不是不可以。” 葳蕤睁开眼,对着景炆wink了一下。 景炆被逗笑了,绷紧的脊背也放松下来。 “我要再感谢一次你这么相信我吗?” 葳蕤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拿起手炉塞回景炆的手里。 “不用谢~” 至于谢的是手炉还是相信,当事的两人心中自有考量。 有些话,不能说,却已经“说”完了。 “这么说来,玄印的请柬你的确不能接。” 景炆把手炉揣回怀里。 “你躲着他,大概是这两个月里他都没有通过你的考验?” 葳蕤语气嘲讽:“我何德何能考验玄家重器……” “不过是给他机会他不中用啊!” “比如?”景炆好奇。 他的确不记得这两个月里葳蕤有什么具体的考验环节了,只记得两人关于补课的斗智斗勇。 “比如这次他给我送请柬啊!” 葳蕤理直气壮。 “你觉得他真不知道他的私人请柬是什么意思吗?” 景炆肯定:“他肯定知道。” “这是暗中引你站队。” “对啊!”葳蕤一拍屋顶。 “虽然我们都知道,我们三个已经可以代表一方势力行事了,但对外我们的确还是未成年。” “正常情况下是不会让我们去话事的。” “我姐接了玄印三叔婆的邀请,我应当作为家眷随席。” “这是不代表站队的。” 景炆:“因为你只是一个‘随家长出行的未成年’。” “但如果你接了玄印的请柬,不一样了。” 葳蕤:“那就意味着我宁愿不和家长一起,也要接受玄印的私人邀请。” “相当于表明在玄家内斗中,我站在玄印这一边了。” “而我又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将军府……” “到时候别人就会觉得,”葳蕤冷笑,“将军府要掺和玄家的内斗……” “也站在了玄印这边了!” 第82章 疑惑,杀心四起 “不是,玄印他怎么想的啊?” 景炆挠了挠头。 “他这么……我们真的有必要和他结盟吗?” 他很想骂玄印是个蠢货,但他的教养阻止了他对别人口出恶言。 如此激烈的情绪,除了因为自己的朋友反复被理论上的盟友算计带来的怒意外,还有一部分来源于他的困惑。 他感觉他聪明的小脑瓜不能理解玄印的做法。 葳蕤都愿意结盟了,也商量好要做玄桓的拦路虎了。 玄印这左一出右一出的是在干什么呢? 这种试探、诱导、逼人站队,不是把人往敌对方向推吗? 要不是葳蕤和玄桓的根本冲突不可调节,葳蕤怕不是真的有可能一怒之下跳反,转头去帮玄桓对付玄印吧! 景·智识·炆感觉自己厌蠢症都要犯了。 玄印是觉得葳蕤脾气好到能忍受这一波又一波的试探逼迫? 且不说景炆并不觉得葳蕤脾气很好,就算景炆昧着良心说葳蕤脾气柔和可欺…… 那些惨死在葳蕤手里的木桩石锁也不能同意啊! 开学第一天就因为起床气而被葳蕤穿了个对穿的黑板也不能同意啊! 同样在第一天就死在葳蕤口中的玄桓的“其他子”也不能同意啊! 还是说玄印觉得葳蕤没聪明到看透他的算计,是可以诱导的武夫? 景炆想到这儿,身上像有蚂蚁在爬。 玄印就没想过,能拆穿玄桓的阳谋,葳蕤就不可能没脑子吗? 还是玄印自己都没看出的阳谋。 两人的智商谋商水平不是已经高下立判了吗? 而且退一万步说,葳蕤要真是那种莽撞的武夫…… 玄印就没有想过,万一哪天暴露了,谁能在葳蕤的剑下保住他? 要知道玄家可没有什么祖传的习武根苗,这么多年来唯一称得上资质不错的只有玄玉一人。 不说玄玉现在还是个小豆丁,就玄玉那只能走踏白的路子的资质,成年体的玄玉正面对上葳蕤,恐怕也一剑都扛不住吧…… 景炆跟着葳蕤去过将军府的校场,围观过葳蕤练武和切磋,因此对葳蕤的实力有一些了解。 不夸张的说,整个罗浮,除开什么隐士高人野生行者,和什么随机性较高的一般路过令使,能拦住葳蕤的,基本都在将军府里了。 就将军府这群人和世家不对付的那股劲儿,葳蕤要追杀骗他站队的人,将军府那群武官不站在旁边拍手叫好,都算是他们慈悲心肠不忍见人杀生了。 能闭眼不看,那都得是佛陀在世。 就更不用说上去拦了。 葳蕤可是将军府的小苗苗啊! 景炆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玄印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这么忽悠一个能随时取他小命的煞星。 葳蕤到底还是比景炆多一点信息。 景炆想不明白的,葳蕤想明白了。 “他不是蠢。”葳蕤直接戳破了景炆含在喉咙里没吐出来的那个字。 葳蕤坐了起来,从随身的玩具箱里掏出了转珠天轮,一圈一圈地转着。 他在压制自己的怒气和杀心。 他刚刚躺着淋雪也是为了这个。 算计他的玄印不知道,但葳蕤自己很清楚,在恶人谷的生活到底还是影响了他。 比起山庄三代弟子的君子如风,恶人谷祸世魔君的骨血里都是戾气和杀心。 他想明白玄印送请柬的用意时,真的有掏出剑给玄印扎个透心凉的冲动。 要不是耳垂上突如其来的凉意唤醒了他的神志,现在玄家就应该给玄印准备棺材了。 葳蕤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耳垂上的雪花耳坠。 暗暗道了声“多谢”。 这个平时没有丝毫存在感的东西,今天真的把自己从万劫不复之地拉了回来。 要是葳蕤真的动了手,不说他背后牵连着的复杂局面当即就要被挑破。 单是尚未获得足够地位的葳蕤自己,都未必能从盘根错节的世家手中全身而退。 玄印毕竟是玄家捧在手心的国之重器,他真折在这儿,玄家可不会在意是不是他自己先作了死,只会想着取葳蕤项上人头。 雪花仿佛听见了这句谢,借着雪风的遮掩,悄悄抬起一缕流苏摸了摸葳蕤的脸,然后又垂了下去,仿佛只是一件死物,刚刚也什么都没发生。 葳蕤定了定神,继续开口。 “玄印只是急了。” 景炆没懂:“他急什么?” “他急我还没打算动手。” “结盟那天中午,我们回了教室之后,我不是说了要和玄桓兑子,逼他对将?” “在他眼里,子已经快兑完了,我却久久不着手准备逼玄桓对将,怕不是要变卦。” 葳蕤幽幽叹了口气。 这也有他的责任。 景炆恍然:“我听说上个月三年级的流驹老师被调走了?” “还有玄玉一个半月前开始不跟着玄家车队上放学了,”葳蕤补充,“她开始跟着屏余坐学生专线了。” 景炆的重点突然一错:“屏余速度这么快的吗?” “不完全是,她家长应该也想玄玉和我亲近一点,”葳蕤转天轮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转了,“方便借我的力,让玄玉进将军府的几率更高一点。” “你怎么知道?”景炆好奇。 葳蕤想到这里觉得有点好笑:“因为上个月开始我不和屏余一起走了,屏余后来告诉我玄玉和家里大吵了一架,才保住和他一起放学的权利。” 景炆:…… 景炆抓住了盲点:“你不坐公共星槎,那你怎么上学?” “燕将军他们谁有空谁开星槎送我,都没空我就自己滑滑板过来。” 景炆回忆着线路:“他们要去溶月坞接你,不得起很早?” “没那么早,”葳蕤看了景炆一眼,有点无奈:“而且他们一般是从将军府送我的。” 景炆:? “我不上早读啊,你忘了?” “我假条还是你带我批的。” “哦哦哦!”景炆一锤掌心,“我还真忘了。” “我还想着麒麟台到溶月坞不算近来着。” “其实这距离不重要的。” 景炆:“你该不会想说因为将军府重视你,所以这距离不重要吧?” 景炆满脸“你居然是这样自恋的人”。 葳蕤白了景炆一眼:“我又不是玄印。” “我说距离不重要,且不说大部分时候我们是从将军府出发,就是没有我,燕将军他们也是要去溶月坞的。” 景炆:? 葳蕤想起了那个在牌楼上挂着的早晨。 他笑着揭晓了谜底。 “将军可喜欢吃芝麻团了,就我这几天早上给你带的那一家。” “他还喜欢喝隔壁摊子的豆腐脑。” “加白糖的那种。” 第83章 早饭,怀中温热 景炆往葳蕤身边蹭了蹭,挨着葳蕤坐好。 葳蕤有点不适应,往后挪了一点。 景炆不在意葳蕤这点退缩,又凑了上去不说,还伸手开始掸葳蕤身上的残雪。 “你干嘛?” 葳蕤被掸得满头雾水,连手里的转珠天轮都不转了。 在葳蕤疑惑的眼神里,景炆用手撑开大氅,把自己和葳蕤一起裹了起来。 葳蕤:? 厚实的大氅把雪风牢牢挡在了外面,大氅里,两个少年人挨得紧紧的,像两只白毛小猫。 “怎么?你明天早上想吃豆腐脑?” 葳蕤看着景炆欲言又止的神色,只能想到他馋豆腐脑又不好意思开口。 也不是葳蕤觉得周围的人都是大馋小子,成天除了吃就是吃。 当然平心而论葳蕤觉得有点这个倾向,比如从为了吃一口肘子,能夹着葳蕤一口气从白山脚下冲到溶月坞门口那天起,某帝弓在他这儿的形象已经彻底变成吃货了。 葳蕤:暗自记仇。 不过葳蕤没觉得景炆是真的馋那一口豆腐脑。 葳蕤给景炆带的早饭基本都是自己会吃的那种,虽然溶月坞门口的街巷已经算很有名的早餐地点,时常有各种神奇人物会在此掉落比如某将军某司鼎某司砧…… 但葳蕤的嘴早就被藏剑山庄大师傅养刁了。 葳蕤甚至比几位庄主吃得还好。 毕竟几位庄主成熟稳重,或是日理万机,或是醉心武学,都不太在意口腹之欲。 上行下效,连庄主们都不追求吃食的精细,下边的小辈弟子们又怎么好意思对伙食提要求呢? 所幸大师傅水准在这儿,普通的大锅饭极可口,大家也就这么吃了。 技艺傍身却等不到弟子们提要求的大师傅,也就把一腔热情倾注到了山庄里唯一一个会讲究食物的葳蕤身上了。 葳蕤也给了大师傅惊喜,他有一根极度讲究的舌头。 葳蕤:开玩笑,现代味觉。 在调味技术落后的古代,厨师们往往要花费大力气从各种食材中提取相对纯净的味道。 从盐矿中遴选,提纯,花费薪柴和人工获得一味咸;从甘蔗、甜菜、蜂蜜中提炼、纯化出一味甜;从茱萸、生姜、山椒子等等材料中,强取一味辛香;从谷物和果实里,酿造出一味酸。 至于鲜,更是厨师们的终极追求,为了这一口醇味,厨师们发酵、煲煮、蒸晒,蹂躏食材,煎熬骨肉和岁月,堪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但在现代,这都是毛毛雨。 食盐两块一包,珍贵的纯糖也摆在货架上任君挑选。 需要数年酿制的山西陈醋几十块一瓶,远比不上从河东道送到江南道的一缸酸香珍贵。 千金的辣椒、万金的胡椒、闻所未闻的柠檬,曾经行走在商路上珍贵的货物,如今更是俯拾皆是。 而厨子倘若不讲究,那终极追求的鲜味,成本甚至可以低到几块一份。 只需要从货架上挑选一份味精,或者掺入鸡料再制的鸡精。 经历过现代百花齐放的食材菜品洗礼的葳蕤,对大唐菜品中的惊艳之味,自然只剩下一种现代被各种文艺比追捧的、贵族般淡淡的倦怠感。 葳蕤:不是不惊艳,但论刺激感,评价是不如炸蛋螺蛳粉。 这种倦怠感让大师傅惊为天人,同样铆足了劲儿试图让葳蕤也惊为天人。 于是后来大师傅的手艺倒是越发精进了。 被这么养出来的一张嘴,葳蕤还能从溶月坞门口街巷里挑出几个能入口的,已经算是这些摊子里卧虎藏龙了。 葳蕤觉得以景炆的聪明才智,应该是能从葳蕤带的都是好吃的这一点,反推出没带过的都一般的结论的。 所以景炆不是馋葳蕤没带过的豆腐脑。 那就是馋别的了。 葳蕤知道景炆在馋什么。 景炆是馋将军同款。 葳蕤前段时间发现,景炆这家伙,居然还是个隐藏的将军铁粉。 会悄悄模仿将军走路姿势的那种。 也是因为这个,葳蕤才结束了对景炆的考察,将景炆彻底归到朋友行列里的。 能放任自家独子崇拜一个褐夫将军,想必景家眼里贵胄和褐夫的区别并没有那么分明。 至少在现在的景家眼里,褐夫也是人。 和贵胄平等的人。 那么景家可以被归到将军府可发展盟友名单里了。 要知道同为世家子,景炆人缘很好,玄印却差了很多,和是谁扣操行分是没关系的。 即使玄印已经尽量保持表面的温和,也根本掩不住那股子傲慢。 虽然这股傲慢并不对着葳蕤,但葳蕤有眼睛,看得见其他褐夫同学在玄印面前的拘谨。 在玄印学会如何平视他人之前,我们注定最多也只能是盟友了。 葳蕤如此想。 然后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就被塞到了葳蕤怀里。 “我还是觉得你看着怪冷的,少吹点风是好事啊。” “你也不是铁打的。” 景炆把手炉塞过来后,顺手拿走了葳蕤手里的转珠天轮。 他握着手柄转了转,觉得挺好玩,就一直转着了。 一边转,一边和葳蕤咬耳朵。 “你就打算一直躲着玄印?躲到冬至?” 天轮发出咻咻的声音,本该无人察觉,但这声响被拘在了大氅下的小空间里,登时变得不可忽视。 葳蕤被吵到了耳朵,按住了景炆转天轮的手。 “只能这么办了,这请柬我是真接不了一点儿。” 景炆意犹未尽地拨了拨天轮。 这玩意儿有点上瘾。 “玄印急其实也正常,他肯定知道你姐接了他三叔婆的请柬了。” “结果你还不和玄桓动手。” 葳蕤叹气,觉得有些事可以让景炆知道了:“不是我想放他鸽子啊……” “开学当天晚上,我就被家访了。” 景炆:? 景炆:“家访?” 吓得景炆手里的天轮都掉了。 “对啊,家访。” 葳蕤捡走从景炆手里掉落的天轮,塞回玩具箱,见景炆手还虚虚举在面前,把手伸进自己的怀里开始掏东西。 “山长连夜跑到我家,就为了告知我的家长,说我要和你们两个世家子搞个大的。” “还差点和我一个哥打起来。” 景炆表情发木:“山长怎么知道的?” “她说她猜的,”葳蕤专心掏东西,语气都简洁了些,“因为看见我和你们上后山了。” 景炆陷入沉思:“看来她当时能准确拿出我们仨的档案,背后有事儿啊。” “事儿就是,我们仨是关注目标,一直被他们盯着呢。” “他们?”景炆眉头一皱,“他们是谁?” 葳蕤终于掏出了想找的东西,他把那一大团白毛团子捋了捋,塞进了景炆虚握的手里。 “老山长,山长,将军府。” 景炆还没来得及为这三个名字惊讶,手里就被塞了沉甸甸软绵绵毛茸茸的一团。 甚至还温热着。 这温热不是手炉那种燃烧的热,而是血液在皮肉下奔腾的热。 景炆:“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手里动了一下。 在景炆空白的神情里,“玩意儿”转过头冲景炆张开了嘴,露出小而整齐的门牙。 然后叫了长而细弱的一声。 “咩——” 景炆:????!!! 第84章 空间,抗冻小羊 景炆和手里的毛团子面面相觑。 葳蕤在旁边笑弯了腰。 这毛团子通体雪白,被设计得非常动漫化。它头上的角小小的,蹄子也小小的,偏偏有一双大大的耳朵和一个粉粉的鼻头,一双乌溜溜的黑豆眼眯着,像是什么兔子和羊的混合体,只有张嘴时露出的门齿和“咩”的叫声,标志着这的确是一只小羊羔。 景炆小心翼翼地把这只雪白的小羊羔放进怀里,但左右挪挪,怎么都感觉有些怪异。 最后景炆想到了隔壁南家糯米团子新得的那对龙凤胎弟弟妹妹,灵机一动,用了抱小孩的姿势,才算把这温热的小生命安稳地揣好了。 然后他伸手开始扒拉葳蕤的外袍衣襟。 甚至想探头往里看看。 葳蕤:oi! 葳蕤反手推开景炆的脑袋:“怎么还上手了你?” 被推脸景炆也不恼,他现在实在好奇。 “你是从哪儿掏出来的?” 景炆匪夷所思。 葳蕤身上有空间装置,这一点景炆是知道的。 不然葳蕤也做不到随时随地掏出他那两把非常离谱的剑器。 景炆还知道葳蕤一般带着的是那个紫色小荷包。 毕竟每次葳蕤都是从那个荷包里掏出给景炆带的早饭。 什么芝麻团啦小笼包啦糯米糍粑啦…… 还有手擀面和小馄饨。 前几样还能揣在哪个衣兜里的话,后面带汤的几样可是揣不了一点儿的。 端着热腾腾的、仿佛刚出锅的汤面和馄饨,景·名蒸蛋·炆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葳蕤那个小荷包在便携空间装置里也是很了不起的东西了。 但再了不起,随身使用的便携款空间装置,也一般是不能装活物的,因为不人道。 倒不是什么怕影响活物的心理状态。 而是活物进去一般会死着出来。 但景炆非常确定这只小羊羔是活的,而不是什么仿生玩偶。 刚刚他握着小羊羔的肋下,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手中毛茸茸的皮下,有血液流过搏击血管的跃动。 是活物,就不是从便携空间装置出来的。 但葳蕤又的的确确是当着他的面,从怀里硬生生掏出了这团小羊。 葳蕤的外袍难道是什么漫画里的次元口袋吗?连着异空间的那种? 景炆快好奇死了。 顶着寒风都没僵一点儿的葳蕤,在景炆的问题下僵住了。 他没想到景炆会好奇这个。 但他没法说。 刚到仙舟,葳蕤就经过对比,确定了剑三背包道具的确可以当成独立的便携空间装置使用。 不然葳蕤也不敢给岚止送轻容百花包了。 但葳蕤随身带着的梨绒落绢包只是个幌子啊! 他一直用的都是多个背包道具共同扩容的148格超大游戏背包…… 以及装了很多页的随身仓库。 仓库甚至还连着他的家园系统和马厩,别说掏小羊羔了,他都能从里面掏出几匹马来。 比葳蕤人还高的那种。 而且这小羊羔虽然是条小生命,但在系统的判定里也不是活物啊…… 连宠物都不算。 因为这小羊本质上是他这身名为“原上火”的藏袍外观的配件。 葳蕤买了同模不同色的四件,像这样的小羊,除了景炆抱着的那只,他包里还有三只。 葳蕤:。 葳蕤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你还不如就让景炆接着转天轮呢! 不行再给他弄点别的玩具,比如那个能吐火的面具什么的。 给他弄个活的,这会儿好了吧,被智识逮住了。 总不能说实话“哦别看这小羊羔能呼吸有心跳还怪可爱的但它其实是我衣服的配件”…… 葳蕤感觉这话说出来,今天自己就不用从廊檐上下去了。 葳蕤看着景炆直勾勾的目光,觉得他好像要钻进自己外袍里看看究竟了。 一时心情非常复杂。 刨根问底,难道是你们智识命途的自带属性吗? 葳蕤:给你你就玩儿嘛,问这问那的干什么啊!(恼) 但葳蕤不能装哑巴装一辈子。 转身就跑也不现实。 葳蕤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攥紧了自己外袍袖子的手。 景炆:我预判! 葳蕤:我闪,闪,闪……没闪掉qvq 强行按下炸起的寒毛,葳蕤打哈哈:“刚刚就揣在衣服里啊……” “别看我这衣服好像没什么空隙,其实和另外一边是连着的。” 葳蕤一边抬手示意,一边胡说八道。 “整个外袍上身是一体的一个大空间,本来就是用来装东西的。” “这么大的空,可能装了。” 确实挺能装的。 景炆心想。 对葳蕤的说辞,景炆是一点儿都不信。 不说葳蕤的衣服合身得很,根本不像葳蕤说的那么有空隙,能揣一只小羊羔还从外面看不出来。 单葳蕤在廊檐上淋了这么久的雪,堆得脸都快埋住了,这小羊要是真被他揣在怀里,根本不可能还是温热的。 能掏出来还是软的,都算小羊冻死得晚。 葳蕤自己不怕冷,是因为他武艺高深,内劲护体。 这小羊能陪着葳蕤挨冻,难不成也是什么不惧寒暑的武林高手吗? 景炆揉了揉小羊绵软的腹部,觉得这小羊羔子嫩得夸张。 只怕切片涮锅子,一进汤里都能化开。 肉嫩汤清,配上韭菜花和蒜泥,再配上点罗浮前段时间刚找到的古种辣椒做的辣椒面…… 一口下去,肉香裹着奶香,从唇齿直入咽喉…… 再来点儿羊汤,暖意直入胃囊,最是适合佐这雪景…… 景炆吸溜了一下幻想中的口水。 然后发现小羊好像感应到了危险,在他怀里悄悄缩成了一团。 还微微抖了两下。 景炆:罪过罪过,小羊这么可爱,怎么能吃小羊呢? 他有点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强行摆出严肃的脸。 景炆:“你是信小羊是抗冻的绝世高手,还是信我景小炆是古国帝王。” 葳蕤哽住,脑子一抽,张口就来。 “陛下!” 景炆也不尴尬,没让话掉地上:“转朕5000信用点,待朕重回帝位,朕封你为仙舟大将军。” 葳蕤:“真的假的?” 如果转景炆5000信用点,就能让景炆不再怀疑的话,葳蕤会转的。 还是超级加倍的那种转。 但显然买景·古国帝王·炆的一道信任,5000信用点还是太便宜了。 “当然是假的!”景炆大喊,“信任像金子一样宝贵!” 葳蕤:。 葳蕤慢吞吞地从包里掏出一个金元宝。 然后放在了小羊的头顶。 小羊抖了一下,金元宝就顺着小羊的毛滑到景炆的怀里了。 景炆:“?” 葳蕤:“你看你要多少?” 我包里还有几百砖。 第85章 金雨,少年财神 景炆说不出话。 他没想到葳蕤真能掏出金子来。 甚至还不是用作首饰的金子,而是明显充作流通货币的金锭子。 景炆腾出一只手捏起这个金元宝,仔细端详了一下。 这金元宝线条流畅,形制规整,是很均衡的造型,却没有铸造的接线,好像是在流通过程中被人盘圆润了一样。 但这元宝还带着亮眼的火光,像是刚刚从铸造范模里掏出来。 简言之又新又旧。 景炆:? 景炆想不通什么情况下这种货币能又新又旧,但能从工艺上看出,以这种金块作为流通货币的文明,至少在铸造工艺上已经有了相当的造诣。 起码也是有一定程度的工业化了。 不然造不出这种精度的东西。 可是…… 如果不是手被小羊和金元宝占住了,景炆很想挠头。 可是能走到这个工业化程度的文明,货币体系至少也该走入信用货币阶段,这个阶段金银等贵金属应该存在于储备阶段,不会拿出来流通了啊? 还是说这玩意儿其实是葳蕤的收藏品? 比如和什么聚宝盆啊摇钱树啊一起摆在桌子上的那种? 景炆很快就知道“收藏品”的猜测是错误的了。 因为他的沉默给了葳蕤错误的暗示。 葳蕤:还不够是吧。 葳蕤的手往怀里探去。 下一秒,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 景炆:????!!!!! 景炆被这声响和突如其来的重量惊到,猛地抬头看向旁边的人。 风雪中红衣少年裹着大氅端坐着,细白手指上勾缠着紫色的缎线,连接着被扯开五指宽的口子的荷包。 少年捻着荷包的一角,把荷包倒过来,作出倾倒的姿态。 那口子正对着景炆平举的手掌。 金色的元宝夹杂着一些银锭和铜币,一股一股地从荷包里涌出来,源源不断,仿佛金属的溪流。 如今的仙舟,金银虽然已经没有古国时期那么珍贵,但依旧属于贵金属,在仙舟外的不少区域依旧被作为货币使用的同时,本身也是昂贵的铸造材料。 此外,仙舟保留了古国相当一部分的文化底色,因为曾经使用过同样形状的货币,即使早已以巡镝和信用点替代,但“元宝”在如今的仙舟,依旧是财富的象征符号之一。 这贵金的溪流,亦是财富的溪流。 一场财富之雨落在了景炆身上。 这沉重的雨水很快堆满了景炆的手掌,涌进他的怀里,又很快将他的怀里也填满,景炆的手臂最终无法承载,积水溢出了手臂圈住的一小方空间,冲破了大氅的防线,沿着廊檐骨碌骨碌地滚了下去,砸在了廊前的雪地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雪和金银一起,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景炆只探头看了一眼,就几乎要在初雪天得上雪盲症。 而倾倒出这一切的少年人表情平静中带有一些倦怠,仿佛没有倒出这如潮水般的财富,而只是把自己荷包里的糕点屑倒了出来。 他甚至还举着那个荷包。 看起来并没有收起来的打算。 景炆瞠目结舌,恍惚间看见葳蕤脑后出现了一轮光晕。 景炆:这是财神下凡的光辉吗? 葳蕤:不,是【济世菩萨】的光辉。 倦怠的少年财神抬着眼皮看了一眼状态栏,象征着两百万帮会资金的称号状态正在那儿熠熠生辉。 葳蕤火速将其点掉。 这玩意儿扣钱速度太慢了不说,还有彩虹特效,太扎眼万一把玄印引过来,那就不好了。 倒不是怕玄印,主要是这玩意儿给范围内的每个人都发钱,景炆是葳蕤认定的好朋友,给景炆发钱也就算了…… 玄印还妾身未明呢,把玄印引过来,万一以后和玄印翻脸,如今发的钱岂不是资敌? 葳蕤:资敌一个铜板也是资敌! 何况济世菩萨一跳至少三银呢! 那可是足足三两银子啊! 还不如直接往景炆手里倒。 点掉buff,葳蕤看了眼背包里的金钱数量,发现倒了一会儿才倒了四千多金,连金元宝的零头都没倒完,金砖更是毫发无损。 一砖一万金,第一次穿越前葳蕤刚找几个金贩子收了几千砖,等着进副本拍特殊,再包铁包玄晶做新橙武。等帮会组人打新等级本之前葳蕤跑去打了个千雷殿,结果好不容易出了雪啸刚风,还被团长黑给情缘了,葳蕤自忖自己哪儿都占理,难得怒而拍桌一次,然后就拍中插排把自己拍穿越了。 带着包里的几百砖和邮件里的几千砖穿越的。 结果等到了剑三大唐,发现游戏里一点儿都不禁花的钱,在大唐可太禁花了。 不需要精炼,不需要拍装备,也就去了花钱的大头。 日常生活大家都用银子,哪怕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好酒好菜,也基本上是几百两几千两银子就够了,这种情况下还动不动掏金子的,都会被人当成是傻子。 藏剑山庄本身就有钱,葳蕤地位高,本就各项供给都充沛,习武的药石食饵都充足不说,连厨房的大师傅都会给他悄悄开小灶。这就导致葳蕤在藏剑基本就不怎么花个人资财。 而且后来叶琦菲师姐接手了江南叶商行,还会时不时给葳蕤他们发零用。 藏剑山庄大小姐发的零用,和别人的零用,可不是一个概念。 那数额,大概是一听,就能让贫穷的江湖侠士们流下羡慕的泪水的程度。 注:从嘴角流下的那种。 当时葳蕤就觉得自己身上散发出了资本家的恶臭。 葳蕤:感觉要被挂路灯。 后来葳蕤去了恶人谷,叶琦菲师姐从镜池师兄的捶胸顿足里知道葳蕤润到恶人谷去了,只觉得看着长大的小师弟在那穷山恶水怕是遭了老罪,心疼得差点落下泪来。 大小姐当即手一挥,只要葳蕤出面采买,商行打折不说,还往物资里夹私货,给葳蕤翻了倍地塞零花钱,生怕他委屈自己。 如此十七年过去,葳蕤能把那几百砖花了个零头,都算他的洗剑庐烧材料烧得快。 邮件里的那些金更是动都没动。 如今景炆说信任比金子还珍贵…… 葳蕤:巧了不是,我最不缺的就是金子了! 第86章 论坛,重猫轻友 “够了吗?” 红衣的少年财神一边倒一边作势要把荷包口拉得更开一点。 景炆把小羊往怀里一揣就扑了上去。 他伸手按住了葳蕤的手。 满怀的金元宝没了束缚,哗啦一下都滚下了廊檐。 期间还有一两个砸在了小羊头顶,小羊无助地挥了挥蹄子,发出几声“咩——” 景炆痛心疾首地抢走葳蕤手里的荷包,拉好口袋确保不会再有什么金子银子从天而降了,才把荷包塞回葳蕤手里。 “你是什么品种的败家子儿啊!” 景炆骂骂咧咧。 葳蕤摆出一副无辜脸:“不是你说信任和金子一样宝贵吗?” “喏,”葳蕤捡起一个卡在廊檐凹槽里没滚下去的金元宝,塞进景炆手里,“金子。” 景炆:“……装,你接着装。” 葳蕤不说话,眼睛睁得溜圆,和景炆对视。 景炆也压低了眉眼和葳蕤对视。 良久。 葳蕤憋不住,喷笑出声,话语在笑声里断断续续。 “明明……是你说的……和金子一样!” “都给你金子了……怎么反而还骂我……” “景炆你也太难伺候了吧!” 被葳蕤这么一笑,景炆也绷不住脸色,笑开了。 景炆笑骂出声:“你放屁。” “是我难伺候吗?明明是你有问题!” “那就是个比喻!谁让你真拿金子砸我了?” “陈述和修辞都分不清,”景炆连连摇头,“也不知道你的时文免修是怎么申请下来的。” “真是黑幕啊黑幕。” 葳蕤把手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可不敢声张!” “当心被别人听见,把你逮走了。” 葳蕤煞有介事地勾住景炆的肩膀,装作小声实则大声哔哔。 “你说是吧,这位帮我填申请表的黑幕同学?” 甚至重读了“黑幕同学”四个字。 登时廊檐上回荡起两重共振的笑声。 震得游廊顶上的雪都扑簌簌地往下掉了一截,摔在地上,盖住了一部分铺地的金银。 众所周知,青少年是很容易发神经的。 比如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事情就笑起来。 如果这时候有另一个同样发神经的青少年坐在旁边…… 那完犊子了,笑声会像三月三的山歌一样,你方笑罢我登台。 笑到最后,甚至只要一对视,就会又忍不住笑起来。 葳蕤和景炆就是如此。 明明不是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硬是因为一句“黑幕同学”,两人笑到了上课铃响。 “也就是这儿离教学区远,不然今天论坛就要有新话题了。” 葳蕤感叹。 “可不是吗?还得是灵异版的。” 就这满地金元宝,廊顶还往下扑扑掉雪花的奇景,别说话题了,两人今天就要登上黉学内网论坛的头版,标题还得是《黉学新怪谈:初雪的金雨与游廊的诡笑》这种不太健康向上的类别。 黉学学生自治会媒体部的那些人大概会在此大编特编,把风景优美的游廊从此变成冬凉夏也凉的灵异圣地。 葳蕤闲着没事刷过内网论坛,他相信媒体部干得出来这种事情。 毕竟在某理论上没有存在感,但实际上因为过高武力值而成为不可说的风纪委员的威慑下,如今的东序和平得过分。 只能写写不痛不痒的校内常规活动的文豪们,已经闲到看见路过的狸奴,都能依据它毛色和其他狸奴的相似程度,编出几万字的恩怨情仇的程度了。 葳蕤还追更了那篇名为《狸奴秘史:踏雪家族与金丝游帮的恩怨情仇》的帖子。 葳蕤:该说不说,除开胡编乱造的成分,写得其实挺有意思的。 景炆在葳蕤的推荐下也看过那篇《狸奴秘史》。 景炆:除开胡编乱造的成分,不就没东西了吗? 这么说着,景炆反手把帖子推给了玄印。 玄印:。 然后玄印就把金丝游帮的头头,一只被称为金老大的肥美猪咪给绑架代替购买了。 葳蕤好奇:“你怎么绑金老大啊?” 还以为玄印那个死装的德行,绑猫也要绑最漂亮的呢。 玄印忙着在设备上网购猫罐罐,敷衍道:“这金丝虎品相好,够格进玄家。” 葳蕤一脸无语。 你讲究品相还绑什么流浪猫啊?你直接去猫舍买呗。 后来还是景炆指着玄印身上不起眼的抓痕,告诉葳蕤实情。 “玄印哪儿是想绑金老大啊……他是追不上别的猫。” “看见那破口子了吗?别的猫挠的。” 葳蕤更无语了。 怎么每次都是景炆你拆穿玄印的黑历史啊? 景炆:我也不是故意想撞见玄印在校医室挂号的。 葳蕤:真的吗?我不信。(鲁豫语气) 两人就着论坛的帖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景炆揉了揉笑疼了的肚子,顺手盘着怀里小羊的两个小角,换来细声细气的两声“咩”。 葳蕤比景炆好一点,腹部也微微发酸。 但他有偶像包袱,不肯伸手去揉,只能往外看转移注意力。 这一转移注意力,就听见什么细细的声响。 葳蕤好奇地探头,发现一只全身乌黑,四爪雪白的漂亮猫咪正在雪地里,仰头朝游廊顶上喵喵叫。 见葳蕤探了头,猫咪叫得更欢了。 “说起来,这满地的元宝你打算……” 景炆见葳蕤半天没动作,也好奇的探出头来,这一探就把剩下的半句话探没了。 “寻梅?它怎么在这儿?” 寻梅是一只踏雪寻梅花色的漂亮小猫,整个踏雪家族正是由它得名。 葳蕤一直挺眼馋它的,但还没付诸行动就听说玄印先去抓猫了,葳蕤觉得以寻梅的姿色怕不是玄印的重点目标,不想和人争抢,也就放弃了。后来见玄印抓的是金老大,葳蕤才又起了绑猫的心思。 不过这几天都没看见寻梅,葳蕤正想着要不要挑个时间专门去找,就遇见玄印带着请柬堵人,只能匆匆作罢。 葳蕤还在心里祈祷,希望寻梅千万要好好活着,活到冬至家宴结束葳蕤来带走它呢。 这下寻梅自己送上门来了。 葳蕤:我就说初雪会有好事发生! 什么?你说玄印堵门?玄印是谁?我不认识啊! 葳蕤心下一喜,当即翻身跃下了廊檐。 寻梅也不躲,望着葳蕤微微躬身向它靠近。 葳蕤怕寻梅被惊走,在离寻梅五尺左右停下了脚步,蹲下向寻梅伸出了手。 还没来得及喊出那声通用的“咪咪”,黑色小猫先迈着白爪爪向葳蕤靠近了。 小猫绕着不敢动的葳蕤走了一圈,把湿润的鼻头凑到葳蕤的掌心蹭了蹭,发出一声甜美的叫声。 “咪呜——” 葳蕤高兴地把小猫抱起来,小猫也很乖觉,一头钻进葳蕤藏袍的前襟,在里面转了个方向,把头露出来就不动了,只偶尔抬头看着葳蕤的下巴,时不时伸出粉色的舌头舔舔冰凉的鼻头。 “咪呜——” 又一声猫叫。 葳蕤疑惑地看了看怀里的小猫,小猫嘴都没张。 葳蕤:?还有高手。 葳蕤四下张望,什么都没看见。 “咪呜——!” 好像是着急葳蕤没看见自己,下一声猫叫更大了。 大到葳蕤听着不像猫叫。 葳蕤循声抬头,看见檐上探出的另一颗猫猫头。 “葳蕤同学,有没有可能,你还有个挂在檐上下不来的小伙伴呢?” 景炆大声叹气,一边叹气还一边唾弃。 “见了猫就把小伙伴抛在脑后,留小伙伴在上面吹风淋雪……” 景炆假模假样地擦擦眼角。 “没想到啊葳蕤,你是这么重猫轻友的人!” 景炆怀里的小羊好似在附和他的话,也发出了一声“咩——”。 第87章 搓脸,雪里藏金 面对屋檐上喵喵叫的大猫,葳蕤的选择是理不直气也壮。 “我不信。” 葳蕤拿手掌碰碰怀里小猫的鼻头,轻轻把它推进衣襟里。 小猫在衣襟里蛄蛹了一下,就卧下来不动了。 葳蕤这才抬头:“你也学了有段时候的萍踪侠影了,连个游廊都下不来?” “资质这么差,不如改去当文修生吧。” 景炆趴在檐边,又冲着葳蕤“咪呜”了一声。 葳蕤满脸嫌弃。 “景炆,你今年是十二了,不是两岁。” “还是说你不是十二,是二?” 景炆:“哎呀,风好大啊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什么萍踪侠影? 什么十二岁二不二的? 我听不懂。 我只是一只挂在屋上下不来的笨猫。 要某个高来高去的小伙伴上来搭把手才下得去的那种。 毕竟我刚刚被潮水般的金子吓傻了,都不会动了。 才不是在报复某人砸我。 景炆笑眯眯。 风雪一时停歇了。 厚重的云被之前无休止的落雪掏空,在拟造阳光下不甘心地退散。 并不暖的冬日冷阳照耀在积雪上,反射出有些刺目的白光,晃得葳蕤眯起了眼睛。 他一手兜住胸前小小一团的猫咪,另一手搭在眼前挡光,终于还是穿过阴影看清了景炆的表情。 景炆在坏笑。 登时葳蕤就往后退了半步。 葳蕤:虽然不知道你在坏笑什么,但我知道你在坏笑。 还挂在上面的景炆:? 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景炆看着葳蕤皱得死紧的眉头,疑惑地摸了摸脸。 触手光滑柔韧,一点秋冬天的干皴都没有。 是每天早上被亲娘薅住,拿儿童面霜狠搓两遍搓出来的成果。 景炆又摸摸自己的下颌线。 开始长开的少年人,小孩儿的肉脸蛋已经开始消减。景炆自己是武业生不说,还跟着葳蕤学了一段时间的武,运动量上来后,脸上的肉消减的速度更快了。 每天早上景炆他娘给他搓脸,捧着他日益紧致的小脸蛋都又心疼又爱不释手。 景炆自己也会悄悄照镜子,对着自己逐渐显出轮廓的小脸嘿嘿直美。 虽然没有葳蕤那张脸那么精致得像假的,但也是小帅哥一枚口牙! 景炆现在被搓儿童面霜,都没以前那么不情愿了。 景炆:帅哥也是需要保养的。 有在保养的景小帅哥对自己现在的状态非常满意。 所以对葳蕤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皱着眉后退这一点非常费解。 我一没破相,二没长残,没有眼歪口斜,除了吹了会儿风有点凉外,还是那个英俊帅气可爱潇洒的景小炆啊? 所以葳蕤退个什么嘛! 还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葳蕤看着景炆对自己的脸上下其手,又退了半步。 葳蕤:你该不会想趁着我上去捞你的时候也这么搓我吧! 退!退!退! 葳蕤对被搓脸这件事,十动然拒。 本来第一世的葳蕤没有会搓他脸的长辈,对这种亲近行为是有一点向往的。但这点向往后来被硬生生搓成了阴影。 也不怪别人,但凡是个对人类幼崽没有阴影的怪阿姨,看见一个平时都绷着一张小脸的漂亮小孩,居然被搓脸的时候会露出不好意思但还想再贴贴的神色,大概都会忍不住上去搓个爽。 这种e人怪阿姨并不算太多见,本该问题不大。 但坏就坏在,第二世的葳蕤,方圆百里有足足两个e人群体,群体里更是怪阿姨扎堆。 一个是西子湖畔的藏剑山庄,一个是瘦西湖畔的七秀坊。 前者人人习武,个个单手抡重剑。 后者人人习武,个个巾帼压须眉。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共同点是手劲都很大。 偏偏第二世的叶小爷,天资卓绝生而早慧出了名,还长着一张出奇漂亮的脸。 不拘一格的江湖女侠们眼里,这个英气俊秀还有点害羞别扭的小少爷,可太适合路过藏剑的时候顺手逗着玩一玩了。 类似什么“藏剑山庄游玩必去打卡景点”。 葳蕤本人在现代被社会教育要友爱女性,到了大唐更是被告诫能在江湖混的女侠个个都了不起,兼之对同门师姐妹们一直敬爱亲近…… 这就导致了景点本人对被女侠们打卡这件事毫无招架之力。 葳蕤:别搓了!脸皮要被搓掉了! 后来景点本点收拾包袱跑路,才勉强摆脱了被路过的姐姐妹妹姨姨婶婶搓圆捏扁的命运。 说是勉强,是因为后来行走江湖遇见师姐们,该挨搓还是要挨搓。 对吧,叶琦菲师姐? 如今看着景炆搓脸,葳蕤只觉得恍如隔世。 隔了,但没完全隔。 那种马上有手落到脸上的感觉! 景炆冲着自己坏笑,怕不是搓完就要对自己下手了。 那是前摇! (景炆:我不是我没有!你想多了!) 想到这儿,葳蕤又退后了两步,绷紧了身体准备跑路。 也不是葳蕤怂景炆,主要是当年毫无招架之力,又不能和女侠们动手,只能跑路保平安,久而久之形成了条件反射,见有人要搓自己,第一反应就是撒丫子跑。 窝在葳蕤前襟的小猫感受到了爪下身躯的绷紧,好奇地探出一个乌溜溜的小脑袋,左右张望着,还伸出小爪,隔着内衫按了按葳蕤腹部绷起的肌肉线条。 差点给葳蕤按岔气。 葳蕤:心理阴影太大了,我都忘了还有个猫崽。 葳蕤下意识捂住了寻梅的猫猫头。 然后把景炆接着晾在了上面。 景炆:???!!!我要闹了。 气氛一时僵住了。 直到旁边传来一声:“葳蕤?景炆?” 屋檐上准备闹的景炆也僵住了。 “你们不是今天没见过吗?” 玄印站在游廊的另一边,抱着那本《九章详解》,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平光镜。 水晶镜片映着雪光,露出了相当具有表现力的不妙光斑。 衬着玄印乌青的脸色,呈现出了一副极其有代表性的黑化颜。 “啊哈哈哈……”景炆从喉咙里挤出干笑声,“这不是正见着今天第一面吗……” 葳蕤暗自翻了个白眼,按下了身边仅自己能看见的按钮。 [f]拾取。 地面的金光一闪而逝。 被隐藏的对话面板里跳过一行白字。 【获得 5962金67银46铜】 站在廊里的玄印只见红影一闪,眼前就没了葳蕤的身影。 头顶上倒是传来了简短对话声。 “你还狡辩什么啊?他能信吗?还不如赶紧跑!” 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期间还夹杂着景炆的抱怨。 “你别扯我衣领!卡着脖子了……” “咩——” “轻点儿,把小羊勒着了!” 葳蕤没好气:“嫌勒你就自己跑!” “咪呜——” 两声“咚”后,廊檐上的声音消失了。 玄印匆匆翻出栏杆,站在不知为何千疮百孔的雪地里往上看去。 屋顶已然空无一人。 只是恍惚间仍有点点金光挂在屋顶,好像是积雪的反光,又好像颜色更浓艳一些。 就像刚刚跑路的两人的眼睛。 第88章 乌霜,冬至赴宴 罗浮有一句俗语,叫“武推麒麟,文成乌霜。” 指的是罗浮上权贵聚居的两个同样以台为名的洞天。 一为麒麟台,毗邻将军府,多为武官住所,曾经是许多武将世家的聚居地。不过因为燕阗的上台,不少贵胄武将失去了家族带来的助力,或是转型成文官,或是离开京畿道,退守下属观治所,逐渐退出了将军府的权力中心,也举家搬离了麒麟台。 如今的麒麟台已经少有规模化的贵胄产业了,基本成为了将军府现役人员和各驻军部曲的生活场所,是实质上的京畿道军营。 一为乌霜台,靠近天舶司和地衡司。乌霜台本该为两司司官住处,但多年来有世家盘踞,贵胄们在乌霜台繁衍生息,交流共事,若不是世家们慑于燕阗在当年清洗中展露的铁腕,乌霜台几乎要在京畿道另立国中之国。 不过对乌霜贵胄们而言,当年那场清洗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如景家、南家等不认同他们观念的世家得知清洗的原因后与他们割席,搬离了乌霜台,只留下轻易搬不走的宗祠。如今的乌霜台又隐隐有了联合的趋势。 平时的乌霜台总是有种慢悠悠的慵懒感,这也是乌霜贵胄们推崇的风格,他们以奔波和急促为粗俗,讲究一个优雅与内蕴。 但今天的乌霜台不一样,难得一年一度地沸腾了起来。 或者说,整个罗浮都沸腾了起来。 相较而言,乌霜台其实连沸腾都沸腾得有限,更像是汩汩的暗涌。 今日冬至。 宜家宴,宜扫墓,宜祭祖。 “我不喜欢乌霜台,感觉不是好地方。” 一艘星槎停在了乌霜台北的玄家大宅门口,流线型的舱门向上旋开,露出几步台阶。 黑锦长袍,腰系玉带的少年几步跳了下来,转身向舱门递上了手。 “我也不喜欢。” 虚搭着弟弟的手走下星槎的女子同样穿着黑衣,姐弟俩的衣衫上是同样的方胜纹,通体肃穆,就像两人背后乌压压的玄家大宅。 乌霜贵胄中,玄家已经渐渐有成为领袖的意思。 毕竟近些年来玄家着实沸沸扬扬,当年泄密事件中他们扫清了尾巴,没有露出什么把柄,后来的清洗中,和其他损失惨重的世家比起来,玄家只折了几个不痛不痒的旁支。 此消彼长下,玄家正是攀升之势。 而具体就体现在这恢弘而压抑的玄家大宅上。 名为大宅,但这累世贵胄的居所早在这些年间不断扩张,如今早已经可以称为宫殿群。不过是因为对母星帝王面子上的一些尊崇,这气势磅礴重楼别院的建筑群才屈就于“宅”的名号。 燕阗:这种多余的面子工程,贵胄们一向做得很好。 葳蕤抬头向星槎里道谢。 “麻烦杜叔送我们来了。” 乌霜贵胄们傲气得很,家家讲究个出行排场,公共星槎根本不允许开到乌霜台门口,造访者先要过一遍名为“是否供得起私人星槎”的筛选,星槎型号廉价的不让进,高性能的新款勉强,复古经典款的才值得入眼,如果有专职星槎驾驶员则更好,由多艘星槎构建的出行队列最佳。 葳蕤没接玄印的请柬,没有让玄印安排人接的便利,怎么赴宴就成了问题。 葳蕤:要不是考虑入乡随俗,我就掏马出来骑了。 水间本来是有私人星槎的,就算没有,以水间的身家完全可以现买,买多少都行。 但问题是水间的小型飞行器驾驶并不是在仙舟学的规范课程,而是早年跟随导师在化外做课题时学的野路子。在那些崎岖危险环境养成的驾驶技术,落在高度社会化的仙舟就成了驾驶习惯不好,之前水间一个不小心没忍住,飙星槎被吊销了驾驶执照,一时半会儿考不回来。 后来水间想找朋友们求助,结果一问都很不巧。 浮盈的执照也被吊销了,和水间前后脚,不过水间是危险驾驶,浮盈是没控好速,在高速段慢速了多次,差点引发连环撞船,累计着把分扣完了。 水间:听完我也不是很敢坐你的星槎了。 云苑的执照倒是在手里,不过屏家没有奢侈消费的习惯,买的是比较新的经济款星槎。考虑到家庭的消费习惯,云苑当初也考的是智能辅助档的执照,开不了水间的经典款星槎。 碧君想帮忙,但今年碧家来人了,冬至当天碧君要回家,还带走了另一个可以帮忙的碧风…… 最后问完一圈,能开经典款星槎的只剩下山明了。 但山明前两天上班的时候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没受大伤,但扭到了脚,只能遗憾退场。 至于岚止和宿铭? 他俩的执照都是两百年前的了,没去更新信息,早过期了。 葳蕤:要不我还是掏匹马出来骑吧。 后来解决这个问题的还是燕阗,从碧君那里听到了水间的困境后,这位将军大手一挥,就卖了自己的策士长。 “你找杜松,他之前把星槎送去改装了,这两天正好拿回来。” “别看他现在是策士,当年他不是纵横科的。” “当年的罗浮驭舰第一名给你们当司机,这排面够不够?” 话里的跃跃欲试,让人感觉如果不是燕阗自己和乌霜贵胄水火不容不方便出现,他怕不是要撸袖子自己上。 杜松也知道燕阗不方便出现,还没等到葳蕤讲客套话,就拍板定下了送人的活。 杜松:不然我怕老燕自己冲上去被再刺杀一次。 虽然是主动揽了这个活,一路上杜松也不太说话。 他向来寡言,又和乌霜台的贵胄不对付,进了洞天门口就浑身难受,更不想说话了。 不过等到姐弟俩下了星槎,葳蕤探头道谢,这个身材高大的策士长沉默半晌,还是挤出了一句:“待会儿你们出来了给我发个消息,我在洞天门口等你们。” 葳蕤微愣,旋即露出了称得上乖巧的笑容。 “不用了杜叔,你回去休息吧。” 杜松眉尾微微一动。 葳蕤从那一动中读出了点疑惑的意味,解释道:“景炆他们家要回乌霜台祭祖,到时候我们搭他的便车就行了。” 杜松这下是真的挑了眉梢:“景家小子?” “确定?” 确定他可信吗? “嗯嗯。” 葳蕤学着寻梅哼哼,应和却不敷衍,内里都是坚定。 我确定他可信。 至少现在可信。 第89章 改装,寰宇谐星 杜松没说什么,对着葳蕤微微一点头,星槎的舱门缓缓下旋、关合。 隔着可视化舰窗模块,葳蕤看见杜松按了一个按钮,经典复古款的操作台就从中打开,翻转,换成了另一套葳蕤很眼熟的系统。 在屏家星槎上看见过的那种。 葳蕤想起燕阗的话。 “他之前把星槎送去改装了,这两天正好拿回来。” 葳蕤:加装一套智能驾驶系统的改装是吧。 在葳蕤微妙的眼神里,曾经的罗浮驭舰第一点了点智能面板,这艘披着复古款外壳的改装自动星槎就像热餐刀切黄油一般,丝滑地划入了黑夜。 杜松:自动驾驶,香。 姐弟俩目睹了这某种意义上称得上礼崩乐坏的一幕,双双陷入沉默。 也就是黉学里那些高喊着“手动驾驶是男人的浪漫”的小豆丁们不在场,不然看见他们心中的罗浮最强驭舰士居然还开自动驾驶,怕不是要道心破碎。 明明星槎不存在什么尾气的问题,但葳蕤就是有一种被喷了一脸的萧索感。 葳蕤和水间对视一眼,就知道水间也有这种感觉。 葳蕤:“……” 水间:“……杜策士长真是,不拘一格。” 葳蕤不知道该怎么跟水间解释他那种意外又不意外的感觉。 开学后没几天,葳蕤就在景炆的帮助下充分利用资源(以权谋私)给自己申请了文修三科的免修,通过考试后,不是重要集会和找玄印补习数算,基本不在黉学久待,更多的泡在麒麟台或者将军府的校场。 景炆牌上门家教去麒麟台找葳蕤时,说葳蕤比那些跑去玩乐队的音韵生的出勤率还低。 “也就是黉学有外出培训机制,不查出勤,不然你怕不是要留级。” 景炆还笑:“知道的你在校场练武,不知道的以为你也悄悄出道了。” 葳蕤当时才练完一套剑法,正站在校场边喝水,闻言移开水壶,悠悠地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 景炆愣住了。 半晌才挤出一句:“……啊?” 葳蕤:“昂。” 景炆看了看葳蕤的表情,确定他没开玩笑,发出了一声更大的“啊?!” 我就是说着玩玩,你还真出道了啊?! 葳蕤耸耸肩,接着喝水。 出道了,但没完全出道。 获得将军府和麒麟台军营的门禁权限的时候,葳蕤以为自己在罗浮要走什么深沉的权谋斗争路线了。斗争的急迫感,还逼得葳蕤连夜翻出之前梳理出的罗浮史料复习。葳蕤申请免修,为的也是腾出更多时间去布局谋划。 结果一切苦大仇深的预想,在葳蕤第一次去将军府认门的那天,就被干稀碎了。 那是一个仲秋的清晨,葳蕤专门挑了一套利落而不失庄重的藏剑校服,揣着自己的剑和一颗热血的心就去了将军府。 然后就被燕阗劈头盖脸扔了一句“吃早饭了吗?” 葳蕤还来不及回答,就被燕阗揽着肩膀带出了将军府,塞进了星槎。 葳蕤晕晕乎乎坐定了才想起来拒绝:“我早上吃了来的。” “没事,你这个年纪,多吃一轮问题不大。”燕阗满不在乎。 葳蕤还想再说什么,就看见之前那位弹铜琵琶的壮汉乐师也上了星槎,挤进了和他的身形不太相符的驾驶位,一脚启动就开了好远。 要不是燕阗还揽着葳蕤的肩,勉强充当了一下安全带,葳蕤的脸大概要和前排座椅亲密接触。 然后星槎就停了下来。 葳蕤不知道为什么停下来,但有点想趁这个机会跑路,还没付出行动,副驾驶舱的门就打开了。 上来一个秀气的青年。 黎檀开口就是嫌弃:“搭车还磨磨唧唧的,再有下次竹小五你就自己走。” “黎老三,我明明是帮你写任务报告,你还倒打一耙了!”竹务一瞪眼:“而且我不是叫你走的时候喊我一声吗?” 黎檀没说话,撇了撇嘴就又发动了星槎。 葳蕤:你们将军府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说好的严肃认真苦大仇深呢? 怎么一股社畜风味啊!(恼) 葳蕤正想着,燕阗突然来了一句:“什么报告?” “黎檀你又让别人给你写报告了?” 葳蕤:被上司抓包问责,社畜风味更浓了。 前座的两人都是一僵,半晌黎檀干笑出声:“也没有又……偶尔,就是偶尔让竹小五帮个忙而已。” 燕阗“哦”了一声。 前排两人还以为自己混过去了,谁想到燕阗接着就甩出一句“既然有人帮你写报告,那你应该有空余时间自己改曲子了,就不用我帮忙了吧。” 黎檀大惊失色,差点把星槎开沟里。 还是竹务眼疾手快按了自动驾驶,不然黎檀就要干出贵胄们也没完成的事情。 把罗浮将军以意外的形式刺杀当场。 葳蕤一时竟不知道该先吐“我进将军府该不会算童工吧”的槽,还是先吐“你们是什么中年摇滚番吗怎么还出来一个曲子了”的槽。 最终葳蕤选择抱紧自己的剑,闭上自己的嘴。 然而闭嘴无济于事,下一秒火就烧到了葳蕤身上。 某位“出走半生归来仍是摇滚老登”的将军拍了拍装哑巴的小苗苗,并将他推荐给了推卸工作任务的下属。 “我没那个有人帮忙写报告的福气,没时间帮你们改曲子了。” “不过咱们的新兵笛子吹得不错,”燕阗挤挤眼,“你们可以多交流交流。” 葳蕤:所以你们将军府画风真的不对劲吧! 被带去枕流居吃第二轮早饭的葳蕤,眼睁睁看着包厢门开开合合,不一会儿就坐满了人。 仔细看看全是熟人。 葳蕤:且不说你们在长乐天最好的酒楼吃“早饭”算不算公款吃喝,这个点儿是上班时间吧!看起来怎么将军府的武官全在这儿了啊! 万一这会儿来个豁出去的把这个包厢炸了,罗浮真的立刻就要变成贵胄的天下了啊! 而且你们不上班的吗? 然后葳蕤看了眼最早到的某最高领导人。 葳蕤:懂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葳蕤实在吃不下,端着碗小米粥有一口没一口喝的时候,这群武官们把席面一扫而空,桌面一清碗筷一挪,掏出了一堆家伙什。 什么洞箫月琴琵琶……最离谱的是还有唢呐。 葳蕤捧着粥碗,感觉自己在喝的不是小米粥,是意大利面混42号混凝土。 在燕阗鼓励的眼神里,葳蕤颤巍巍放下了粥碗,掏出了自己的雪凤冰王笛(特效版),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闭上了眼睛。 葳蕤:我以为是权谋剧场,结果你们真的是中年乐队番吗? 进你们将军府不会还要考才艺吧!(震声) 从那一天开始,葳蕤就对将军府众人的严肃性不抱任何期待了。 葳蕤甚至怀疑玄桓进不了将军府,是因为他不够诙谐幽默与民同乐。 毕竟是加入得先来个小曲听听的团体呢。 葳蕤:这边的建议是把希佩撵下去,[同谐]星神换你们来做。 祂哪有你们谐啊! 你们这群谐星! 第90章 乐队,恶客登门 葳蕤在思考的同时,水间也在思考。 她在思考将军府是不是有点问题。 倒不是说将军府不可靠,事实上除了看重天资与灵性,从而更加注重师承的太卜司,和其他有世家盘踞的司部比起来,有着褐夫出身领导人的将军府已经是六御中最可靠的了。 不需要考虑什么世家关系利益分配,一切以实力为准,门槛高的同时行事效率肯定也高。 门槛也不是那种家世背景的门槛,而是纯看个人素质的门槛。 水间思考的是将军府的画风问题。 智能驾驶本身没问题,在不需要开复古款星槎装样的时候,水间自己也更青睐有智能矫正和托管的新款星槎。毕竟工造司花了大力气一代代改良的星槎,就算偶尔有失误走弯路,总体上肯定是越改越好,越改越舒适的。 不然下一期的科研经费都批不到。 但作为驭舰士传奇和将军府高官的杜松策士长,在身具双重标杆意味的情况下还能毫不避讳地使用智能托管系统…… 水间:你们将军府真的是一点包袱都没有是吧。 如果葳蕤知道水间在想什么,会非常肯定地回答“对,一点儿都没有。” 能把刚加入的童工拉去搞乐队的糟糕大人能有什么包袱啊! 你以为的将军府:罗浮的希望,时刻筹谋高深莫测。 实际上的将军府:集体乔装后跑到街头搞乐队快闪。 甚至乔装还穿的兽装。 葳蕤:。 葳蕤默默按了按腕上的手镯,那颗面具形的黑宝石表面流光一闪。 感谢阿哈送来的面具,起码带着这个不至于被认成抽象福瑞控。 欢门——! 葳蕤不知道,燕阗他们选择穿兽装,并不是因为喜欢。 而是因为兽装一穿是真的人畜不分,伪装效果堪称卓绝。 相比之下一群福瑞里唯一一个只戴了面具的个体,就过于显眼了。 新人的笛声很漂亮,半截面具也很漂亮,耳边的雪花流苏耳坠也很漂亮,为了吹笛子而露出的下半张脸也很漂亮,穿着妥帖精美衣服的身姿也很漂亮。 在葳蕤不知道的角落,某小有名气的仙舟风福瑞乐队的粉丝里,漂亮新人的妈妈粉姐姐粉悄悄抱了团。 管理粉丝论坛的黎某人乐见其成,并给妈妈粉姐姐粉们单开了一个板块。 至于为什么只有妈妈粉和姐姐粉…… 大概是因为新人只有一米四,在周遭动辄一米八一米九的兽装大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小可爱吧。 粉丝们:一看就是个小孩儿呢! 一看就是个小孩儿的新人一身端肃的黑衣,站在冬日的微风里和自己姐姐面面相觑。 水间:放我弟去将军府,该不会最后将军府还我一个抽象小伙吧? 水间的表情越发严肃。 葳蕤:接下来进了玄家门,可是一场硬仗。 毕竟葳蕤今天也不完全是来与人为善的。 虽然不确定玄桓急眼了会不会动手,但葳蕤觉得以玄印三叔婆张口就要别人的命的做派,待会儿万一出点什么岔子,打起来的概率很低但绝不为零。 葳蕤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双剑在背包的最前面,方便拿取。 他今天带的甚至是他手里游戏武器中最好的两把,120级橙武,轻剑寄骨,重剑螭尘。 姐弟俩都没说话,面容沉凝还带着点杀气。 打破杀气的是一声细细的问话。 “请问是否是水间小姐当面?” 来人一身靛色缠枝纹琵琶袖短袄配墨色洒金长裙,长发绾成双平髻,系着水色丝带,明明是个小姑娘,却面容老成,点着鲜红的面靥,。 她拎着一盏缃绸宫灯,站在玄宅门口,作侍从状,脊背却挺得笔直。 淡妆瓷白的面容,透着几分鬼气森森。 水间没说话,只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提灯少女,搭在葳蕤臂上的手却微微用力。 少女提着灯往前走了几步,确定水间能看清她的面容后微微躬身行礼,重复了一遍。 “请问是否是水间小姐当面?” “仆名流月,奉茜祖令前来恭迎。” 依旧只是问了水间,罔顾她身边站着的少年。 水间搭着的手一紧,然后胸腔里升起蓬勃的怒气。 她怎么敢?! 或者说,玄家怎么敢?! 明明是玄家邀请我过来的,还特地标注了带上葳蕤。 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一个侍者都敢如此高高在上地无视他! 他们怎么敢当着我的面,侮辱我的亲眷! 水间心头的怒火几乎要冲上头顶,她甚至想着不如现在就回去,回梨花庭院去。 去取一样东西。 那个她从边星带回来的、只需要一点点,就足够面前这个名为流月的仆从,和她背后这座森严大宅里的每个活人,都享受一番蚀骨痛楚的…… 水间用另一只手将散下的鬓发别在耳后,指尖顺势划过了空中流动的风。 而且今日风向正北。 正正好。 一股轻柔的力量抚上了水间紧攥住葳蕤手臂的手,水间回头,看见葳蕤安抚的眼神。 除了安抚,水间还看见葳蕤唇齿微动。 他在无声地说。 “无妨。” “跳梁者耳。” 水间的怒气登时就打了个折,取而代之的是恨铁不成钢。 弟啊!我在为你生气诶! 你怎么还先原谅了啊! 水间:比起当圣人,你还不如跟着将军府当抽象小伙呢! 葳蕤倒也不是当圣人,只是他的确没有那么生气。 水间流落在外多年,一直受到化外的高等教育,但这些教育再尖端,也只是学术类的精英教育,和世家的继承人课程不是一个概念。换言之,水间虽然有着贵胄的身份,但在思想和观念上要更贴近平民。 相反,葳蕤虽然如今是无姓孤子,第二世不用说,哪怕是第一世,父母彻底离开他的生活之前,虽然短暂,葳蕤也是有过一段实打实的继承人生活的。 真要论起姐弟俩谁对世家这种杀人不见血,谈吐有龙泉的作风更熟悉,搞不好还真得是葳蕤。 葳蕤:对付世家我真的是熟练工。 葳蕤看得很清楚。 邀请水间的应该是流月口中的“茜祖”,既然会邀请,便有拉拢的意思,理应亲亲热热引进去,高高兴兴送出来。从请帖上写的是“外嗣孙水间”而非“水间家主”,就可见一斑。 但那是在急眼的玄印给葳蕤送请柬之前。 哪怕知道葳蕤并没有接请柬,也不妨碍“茜祖”冷待可能妄图“攀龙附凤”缠上他们玄家青印的葳蕤。或者说是给了“茜祖”名正言顺打压葳蕤的由头。 即使她本就想这样做。 玄家想拉拢水家,却又不愿意在“破落户”面前丢掉高傲的姿态,自然要想办法另外敲打,才好之后和水间施恩。但水家的仁义恩德,在非战时的确是一座金身,不好针对水家的遗孤。 那就针对她身边的褐夫小子。 不出意外,此时流月的高傲姿态应该已经被传入内宅,等到满心忿怒的水间带着葳蕤进去,想必就会看见流月被大发雷霆的玄家人处罚,理由是“怠慢贵人”。 或者说水间直接拒绝进门,,玄家人闻言,匆匆赶到,在门口和水间表演一番礼遇亲和,顺势再重罚“不知所谓”的流月…… 无论水间进不进门,有两点是确定的。 第一点是,水家与玄家逐渐亲厚的假象,一定会通过一些“道听途说”的渠道,在之后被公之于众。 这本就是玄家这次邀请的目的。 思及此,葳蕤看流月的眼神已经不可遏制地掺杂上一分同情。 从流月讲出那段迎客词开始,她的结局也就注定了。 这也就是第二点。 这位高傲的侍者,一定没什么好下场。 被派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是个牺牲品了。 可惜的是,她的牺牲毫无意义。 玄家舍弃流月也要行的事,注定是没有结果了。 因为今天葳蕤来此,本就是做恶客的。 第91章 流月,小庙妖风 葳蕤打量了一下流月。 流月的长相其实和水间一个风格,是比较柔和秀气的面容。 区别是水间有一股类似地母的坚毅气质,让人亲近信赖。 流月则周身一股养尊处优的气度,即使现在做着侍者的工作,也有一种目下无尘之感。容貌称不上绝色,但也清秀可人,只眉宇间一股骄矜挥之不去,破坏了那股柔和感。 葳蕤看了一眼流月那看似低调实则有几分奢侈的靛色麂皮面短袄,颜色浅淡却有着流淌的珠光的束发丝带,和提着宫灯柔白细嫩的手,就知道了流月的身份。 她应当是作为玄家那位三叔婆,也就是所谓的“茜祖”跟前的得力人,名为仆役,实是家臣。 而且是根基不稳的家臣。 葳蕤其实听见了流月过来的脚步声,看似规整,但仍有几分虚浮和杂乱,和有几分习武经历的身形并不符合,当时葳蕤判断来人构不成什么威胁,也就没有理会。 后来看见了流月倨傲而无知无觉的神态,葳蕤心下了然。 她被娇养,却没有被很好的教养,浪费了资质,养坏了脾气和眼光。 想来她除了家臣,应当还有几分质子的意思。 如今被抛出来做了牺牲,除了水间代表的亲和派世家值得,大概也有质子失去了价值的缘故。 说起来前段时间被山长兑掉的那一子,听命于“茜祖”,干涉了招生审核的三年级经济老师…… 是叫流驹对吧? 葳蕤在心里咋舌,眼里的怜悯更甚。 这怜悯仿佛激怒了流月,她维持着优雅的姿势,侧过头瞪了一眼葳蕤。 倘若只看外貌风格,要在在场的三人中选出那个更像反派的,其实是葳蕤。 偏偏这个精致到几乎称得上盛气凌人的少年,此刻眼里充盈着悲悯。 而被悲悯的清秀女孩儿,满眼怒气,好似受了天大的耻辱。 在流月眼里也的确是耻辱。 流月自幼和兄长一同生长在玄家,兄长在稍大一点后就搬去了别院和桓少爷的部曲同住,但流月被留在主宅,后来更是因为茜祖的看重,几乎是养在茜祖膝下。 名为家臣,实则和正经小姐也不差什么,某些方面甚至比主支的玄玉小姐待遇还要好。 在玄玉小姐还在受风吹日晒磨练筋骨的时候,流月已经代表茜祖处理了不少事务了,见惯了玄家的沸沸扬扬,这家族荣耀也养大了流月的眼,养高了流月的手。 流月自忖除了明缘姐姐外,自己就是茜祖最得力的属下,称得上一声身份贵重。 面前这个名号都不值得一提的无姓孤子,也就是攀附了水家家主,不然连玄家的门都进不了。 又哪来的胆子怜悯她? 甚至要不是茜祖的安排,流月对水间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贵胄又如何,不过是乌霜台都进不来的破落户。 全家都死完了,仓仓皇皇躲到化外好几年,如今回了罗浮,捡了一个褐夫贱骨头,就好意思称一声家主了! 只有一个族人的家主,真是笑死人了。 在流月看来,水间就是仗着姻亲和一丝血脉,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全然忘了是她的茜祖仔仔细细写了请柬,亲自上门托了碧家那位大小姐转交,才邀来了这位“穷亲戚”。 也忘了水间如今是被世家们承认的一家之主,只要水间赴宴,就会有和其他家主平起平坐的一席,而流家至今依附于玄家,玄家摆宴,除了作为桓少爷部曲的哥哥流驹,和为茜祖鞍前马后的流月自己,整个流家无人进得玄家正厅。 葳蕤从流月眼中看见了那一丝并不隐晦的轻蔑,一时竟有些好笑。 这人自己都前途不保,还有余力在这儿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 还是说她真的已经被养废至此,对自己的危情丝毫没有察觉? 葳蕤冷笑了一声,连看流月下场的兴致都没有了。 想了想自己是来当恶客的,与其等着进去了再发作,不如就从登门开始吧。 于是葳蕤摸出了终端,按亮了屏幕就开始“哒哒哒”地发消息。 流月见葳蕤无视了自己,眼里几乎要烧出火来。 水间被葳蕤自如的动作一搅和,本就腰斩的怒气更小了些。 “你给谁发消息呢?” 葳蕤头也不抬。 “给景炆啊!” 水间一想就知道葳蕤有了鬼主意,含笑给他搭戏。 “你俩关系这么好,出来赴宴也要聊天?” “害,那哪儿能啊。”葳蕤夸张了语气,悄悄气运丹田。 前一句还是正常对话,后一句却陡然传扬。 声音也不大,却偏偏传得特别远,保证连玄宅后花园池子里的龟都听见了。 “这不是玄家庙小妖风大,我找景家的大庙避避风嘛!” 葳蕤:世界喊话,你值得拥有。 “你……”流月气急,恨不得揪住葳蕤的衣领给他一拳。 被这混不吝的贱骨头一喊,她的差事算是砸了,让她怎么跟茜祖交代! “我什么我?”葳蕤懒得惯她,眉毛一挑,难得脸上显出一副痞气,“我说错了吗?” “要不是妖风太大吹得你睁不开眼,小爷这么大个人杵这儿你看不见?” 葳蕤和那双烧着火的眼睛对视,直把流月看得狼狈得移开视线,才接着开口。 “还是说你是个瞎的?” 葳蕤好像恍然了什么似的:“对不住对不住,没想到姑娘你这么身残志坚,是我失礼。” 流月:…… 流月几乎要把手里的宫灯抡到葳蕤脸上去。 在她付诸行动之前,一道青光撞破了她手里的宫灯,砸碎了拟造灯火,直奔葳蕤面门而去。 水间惊悚的目光里,葳蕤没有躲开,而是伸手接住了那道青光。 水间松了一口气,却依旧心有余悸,见葳蕤捏着那道青光里的东西不撒手,气得拍了他好几下。 “什么东西就往手里接,也不怕弄伤手。” 葳蕤一边“唉哟唉哟”地假装躲不过,一边笑着把那物什举给水间看。 “这玩意儿还不至于弄伤我。” 水间这才有余力看是什么,一看清,也被逗笑了。 一个青枣。 葳蕤把青枣塞进水间手里,无视面色漆黑的流月,扬声道。 “好吃,爱吃,再来点儿。” 自流月背后大门里那团漆黑中,闪出一道光芒,与之俱来的还有两道脚步声和一道少年声线。 那两道脚步声都坚定沉稳,少年声线倒是有些戏谑。 “妖风的枣,也爱吃?” 光芒渐大,光晕中玄印和玄玉并肩而来。 玄印提着一盏琉璃灯,比流月之前那盏亮得多。 玄玉单手端着一个木盒,看样子原本盒里堆满了青枣。 短发的女孩面无表情,手下却干脆利落,捏着青枣一个接一个往嘴里扔,走出门时木盒已经下去了一小半。 葳蕤笑了:“给枣的哪儿是妖风,那得是活菩萨。” “小菩萨,再来点儿?”他朝玄玉嬉皮笑脸,“一个不够,还有我姐呢。” 玄玉不吃了,几步小跑到葳蕤面前,把剩下的枣连木盒一起塞到葳蕤手里。 玄印没那么急,但也不慢,拎着灯往前走,光晕也逐渐前移,直到把葳蕤和水间也罩进光里。 他没急着和葳蕤寒暄,而是偏头看向提着残骸的流月。 他声音发冷:“怠慢贵客,仗势欺人,流月姑娘真是好大的威风。” “谁给你的胆子,无视我的朋友?” 流月漆黑的脸色陡然变成了惨白。 第92章 丞相,指桑骂槐 “啧啧啧。” 葳蕤把枣盒往水间身边递,被推了回来不说,还被反手塞了一颗枣在嘴里。 他快速咬碎这颗多灾多难的青枣,含着枣核嘎吱嘎吱地磨牙,听见玄印压迫感拉满的问责,舌尖一推,把枣核推到腮帮子里,含糊不清地感叹。 “好威风啊玄公子!” “谁给你的胆子——”葳蕤学了句舌,啧啧称奇,“和前段时间长乐天唱的那出《渔阳鼓》里一样一样的。” “你说是吧玄小玉,”他还找玄玉寻求认同,“你哥好似那个丞相。” 玄玉歪头:“《渔阳鼓》?丞相?” 葳蕤看着玄玉清澈愚蠢(?)的眼神,了然。 “你平时不练武的时候都干嘛?” “睡觉,写信,”玄玉想了想,“偷玄印的糕吃。” 玄印额头青筋暴突。 我说书房里放的糕点怎么消得那么快,感情是有家贼啊! 亏玄印还以为自己操心太多无知无觉吃完了,最近每天早上起来还多跑两圈,生怕长成一个球。 而且葳蕤什么意思? 玄玉没听过那出戏,他可是跟着二爷爷去过水镜楼的。 丞相的确是个大官,可《渔阳鼓》里的丞相可不是个好东西啊! 古国历史上出了名的乱臣贼子,和谋朝篡位也就一线之隔。 怎么?我给葳蕤出头,他蛐蛐我像个奸臣? 玄印想骂人,但扫了一眼旁边面色惨白的流月,硬是把脏话咽了下去。 骂人事小,被三叔婆的耳报神知道自己骂人事大。 三叔婆跟前的人,一个明缘,一个流月,个顶个的讨人厌。 当然最讨厌的还是那个虚情假意的堂叔玄桓。 不能骂人,但…… 玄印咬着后槽牙,转眼想明白了什么,又迅速放开。 他状似不经意地道:“怎么,你常年不去黉学,就是跑去听戏了?” 边说还边用余光看旁边水间的脸色。 你都蛐蛐我是奸丞相了,我不奸一把岂不是很亏? “我不仅听戏,还钓鱼斗鸡呢,”葳蕤浑不在意,好像没看见玄印瞟向旁边的眼神,“你还别说,柳絮池的鱼是真笨啊,一钓一个准。” “我前两天才放了一次鱼篓,改天炸了小鱼干给你分点儿?” “那吃梨花柳叶长大的冷泉小银鱼,炸成鱼干可香了,屏余恨不得连寻梅的份都抢走。” “还有鸡,陶老爷子那鸡养得真好,翅膀有力,一看就适合红烧……” 玄印:“……” 玄印当场表演了一个瞳孔地震。 为什么你能在你姐面前大大咧咧承认不去上学的事儿啊!甚至还有这么多细节,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不是口嗨是真的逃学啊! 玄印:我只是稍微坑你一下,你是自己不想活的啊。 在玄印颤抖的余光中,水间抬起了手臂。 玄印猛地后退了半步。 他怕水间锤葳蕤的时候血溅自己脸上。 然后他看见水间抬手裹了裹披肩,黑紫色的皮草上流淌下一抹弧光。 玄印:“……?” 水间不仅没生气,甚至还笑吟吟地看着葳蕤讲述他和人斗鸡的胜负。 玄印发出不理解的声音。 葳蕤,你姐怎么不生气啊! 你可是真的没去上课诶! 而且听戏钓鱼斗鸡……这不是纨绔子弟堕落第一步吗? 换成是玄印自己,别说逃课去听戏钓鱼斗鸡,就是日常生活里,不是二爷爷带着去应酬见人,他敢靠近水镜楼一步,他爹就敢提着藤条揍得他上蹿下跳。 不仅不骂小孩,还笑着听,这能是正常家长的反应吗? 玄印真想对了。 水间能笑着听,因为她真不是正常家长。 比起看自己弟弟成天窝在家里苦读,水间觉得还不如放他出去玩。 十一二岁的年纪,招猫逗狗才正常。 而且以葳蕤那个雷打不动早起练功的自制力,还能真玩物丧志不成? 或者说葳蕤能玩物丧志当一个纨绔子弟,水间可能更高兴一点。 纨绔子弟怎么了,水家又不是养不起。 成天钓鱼斗鸡,最大的风险也就是被鱼拽塘里,或者被斗鸡啄两下。 总比去腥风血雨里裹一身伤回来好。 当然,这种想法也就是水间心里想想,从来没觉得会成真。 因为水间不是正常家长,葳蕤也不是正常小孩。 自从上次火锅局的谈话后,水间重新审视了自己和水家的处境,也通过葳蕤和岚止,真正了解了一些仙舟的近况。 水家到底还是离开罗浮权力核心太久了,即使水间如今已经成为了默认的下任司鼎,但很多暗中的斗争水间依旧被排除在外,因此对仇人的认知太过片面。 并不是水间下定决心,并干掉几个仇人,水家的仇怨就能结束在水间这里,给葳蕤留下一个干净的未来的。相反,如果水间不能收拾干净局面,那么就算葳蕤和水家并无血脉联系,也一定会继承这纠葛。 即使水间大发神威把一个甚至多个世家连根拔起,也是杯水车薪。以葳蕤的身份,他要面对的不止是部分世家,只要他还和将军府站在一起,迟早要和所有贵胄对上。 关于这一点,水间发现,葳蕤看得比自己更清楚。所以水间在保留了自己打算的前提下,并不打算再干涉葳蕤的行动。 也干涉不了。 水间发现葳蕤这个小孩主意是真的很正。 算了算了。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实在不行让干涉得了的人给葳蕤收拾烂摊子。 比如什么将军府、将军府和将军府。 水间:我只是一个文弱的普通丹士。 水间想着,看着旁边鸦青色短发的小女孩嘴角有可疑的银色闪光。 水间:? 是我想的那个吗? “吸溜——” 小女孩好像也察觉了,吸溜了一下,那闪光不见了。 水间:还真是。 水间不着痕迹地皱了眉。 玄家这么家大业大,小孩还能吃不饱,该不会挨了欺负吧? 葳蕤比水间直接多了,他直接掏出一包小鱼干塞玄玉手里。 然后直接贴脸开大。 “不是吧玄印,”他指着流月的发带,“一个侍从都能裁潋滟纱扎头发,你妹妹一个正经的玄家小姐没饭吃?” “饿得玄玉偷你糕点也就算了,现在连小鱼干都馋?” “你们玄家实在养不起,要不送屏家去?” “我没……” 玄玉拿着纸包刚想解释,却被水间拉了一把,捡了一颗青枣堵住了嘴。 她满脸疑惑地看向玄印,却见被无端指责的玄印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冲一边扬了扬下巴。 玄玉顺着玄印示意的方向抬头,看见葳蕤口中说着玄印的不是,却没有看玄印。 他的目光落点,是一边已经几乎站不稳的流月。 第93章 酥饼,试毒太监 安静的回廊里,一道光晕下,四道脚步声纠缠回荡,逐渐往玄家大宅的腹地行去。 “咔嚓。” “嘣。” “咔嚓。” “嘣。” 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咔嚓”声停了一下。 然后是含糊的问话:“姐,你真不吃吗?” 女子轻柔地推拒:“你浮盈姐的男朋友下午给她送点心来了,我蹭了一点,现在不饿。” “倒是你,从校场回来还没吃东西,待会儿应该也不能立刻吃饭,先垫点儿也好。” “嘣”声也停了。 过了一会儿。 “嗯?” 葳蕤接过油纸包:“给我的?” 玄玉没出声,但玄印听见了一阵琐碎的响声。 是发丝和衣领的摩擦声。 大概是玄玉点了点头。 玄印摩挲了一下没提灯所以空空如也的手。 哗啦的油纸声后,葳蕤“芜湖”了一声。 小小的几块糕饼被包在油纸里,前后各用红印点上了一个福字。 “双福酥?” 玄印:! 这不是我今天下午才找人买的吗? 玄玉你手是不是太快了?! 你在踏白科里学的技艺现在就用来偷你哥的吃的了是吗? 而且你吃就算了,怎么还拿来送人啊! 玄印:我好似一个大冤种。 他闭了闭眼,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芙蓉茯苓酥?”水间好奇:“宣夜大道那家一合记的?” 葳蕤给水间递了一块,话里不太确定:“好像是?” “我今天本来想买了路上吃的,和人切磋晚了,没买着。” 水间看了一眼糕饼上的福字,肯定道:“就是他家的。” “你看这儿,”水间指着那个福字角落的缺口,“他们家这个福字章,九年前被店家的女儿摔了个缺口,本来是要换的,后来有人说‘福满则溢,不如抱缺’,才留了下来。” “不过到底仙舟大部分年节都图圆满,这个‘抱缺福’后来就只用在一些新品上,是进不了一些比较严苛的渠道的。” 所以这双福酥是门店出售的,而非世家特供。 玄家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那个被留在门口的流月姑娘一样……既守旧又傲慢嘛。 还是有几个活泛人的。 葳蕤也没有那么与虎谋皮。 想到这儿,水间眼里盈起一点笑意。 玄印本来还在平复心情,闻言也好奇起来:“水小姐怎么知道的?” 水间笑笑,开口解惑。 “一合记店家的小女儿,是我德学时的同窗。” 葳蕤嘴一撇,小声跟玄玉学舌:“水~小~姐~” 玄印:=皿= 水间拍了葳蕤一下,转而温声对玄印说:“你是我弟弟的朋友,不必那么生疏,跟着他喊姐就行。” “要是不习惯,喊水间姐也可以。” 这是不看世家来往,以私交论了。 玄印了然,喊了一声“水间姐”。 葳蕤看着两人,又啃了一口青枣。 发出清脆的一声。 葳蕤:嚼嚼嚼。 嚼烂的果肉和汁液一起咽下肚去,留下甘甜的同时还藏有一丝不明显的草木味道。 葳蕤瞟了一眼状态栏,顺手点掉一个。 “玄印,你要不也在陶然居订餐吧。” 玄印:? 葳蕤没理会玄印的迷茫,没头没尾地问玄玉:“玉啊,问你个问题。” 玄玉有点心不在焉,闻言抬头:“你问。” “这枣儿,你哪儿来的?” 玄玉回想了一下:“我房间果盘里的。” 玄印的眼神变了。 水间也严肃了起来,想从葳蕤手里拿一个尝尝,被葳蕤躲开了。 没办法,水间从葳蕤手里拿走被他咬了一半的,凑到鼻尖闻了闻。 “郁金?枳实?香附子?”水间越闻越皱眉,“怎么还有芸香味。” 玄印本以为是有毒,可是这一下又听迷糊了:“这好像没什么……?” 水间:“……的确没什么。” “算是古国的偏方吧,”她斟酌了一下,用了比较含蓄的词:“严格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坏药……” “主要是治阳盛的。” 玄印:“啊?” “是我想的那个,”玄印看了眼还在往嘴里塞枣的葳蕤,提灯的手都不太稳了,“阳盛吗?” 水间顺着玄印的眼神看去,也发现了还在炫的馋鬼弟弟。 水间:“……弟啊,要不咱吃点儿饼?” 都知道有药了还吃呢! “不了,这药剂量非常低,应该是想潜移默化,就吃一点儿对我没什么影响,”葳蕤在水间有点心塞的眼神里又塞了一个,“饼留着给玄玉吃吧。” 葳蕤嚼着枣:“我建议玄印你赶紧找人去查查你院里。” “玄玉习武,她有底子,冲着她身体来的起效会慢,之后注意点入口的东西就行了。” “你可不一样,”葳蕤拿枣盒指了指玄印,“你是习文的,要搞你可就是冲脑子去的。” “偏你还这么脆,怕不是一搞一个准。” 玄印沉默了。 他很想反驳说“我没那么脆”,但看了眼葳蕤,他说不出口。 毕竟葳蕤是能把玉界门的地板都捅穿的人。 因为要直面寰宇罡风,玉界门和玉界门前的接驳港口用的几乎是仙舟最坚固的材料了。 但在葳蕤面前跟纸糊的似的。 (葳蕤:其实也没到纸糊的地步……) 可能在葳蕤眼里自己真的很脆吧。 玄玉左看看陷入沉默的自家冤种哥,右看看知道有药还往嘴里塞的屏余家离谱哥,选择牵住了在场看起来唯一可靠的大姐姐的袖子。 “姐姐。” 水间和玄玉对视了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想法,顺势跟着玄玉往一边走去。 “我跟小姑娘去她院里检查一下,你跟玄印他院里看看吧。” 被姐妹抛下的兄弟二人:…… 玄印试探:“要不,你跟我去?” “我去干嘛?”葳蕤摇头,“我又不懂这些。” 开玩笑,葳蕤不学医,能发现枣里有药还是仰仗系统展示出的异常状态,指望葳蕤发现玄印住处被动了什么手脚,那他今天不用回去了,得在玄家留宿一晚,以身试毒才行。 葳蕤:玄印是皇帝吗?睡个觉还得先来个太监试试枕头被褥有没有毒? 葳蕤愣了一下,连忙在心里“呸呸呸”几声。 谁是太监,我才不是太监。 “那怎么办?”玄印也反应过来,摸摸鼻子,“等你姐姐回来,再麻烦她帮我看看?” “那么麻烦干什么?你直接全换了呗。” “又不是换不起。” 玄印:对哦! 玄印抬脚就要走,被葳蕤一把拽住:“去哪儿?” 这里已经离宴会厅很近了,葳蕤几乎能听见传来的乐声。 但玄印去的并不是宴会厅的方向。 “去换摆设啊。” 葳蕤十分嫌弃:“你找个可靠的人去不就行了?” 说完,葳蕤把枣盒往荷包里一塞,推着玄印往宴会厅去。 “玄家小姐被下药,水家家主医者仁心,前去救治,一时顾不上自己弟弟。” “而我这被怠慢的褐夫小子无人约束,偏又不知深浅年轻气盛……” 宴会厅近在眼前,葳蕤停下脚步,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顺手捋了把耳上流苏。 这次流苏乖乖让他摸了。 “这可不就是我甩脸子的绝好由头和时机嘛!” 葳蕤露出一个礼貌的笑,语气却很不礼貌。 阴阳怪气中还带着点跃跃欲试。 “到时候记得‘温和成熟’地劝阻我,并展现一下风度能力,我才好临场和你走到一起。” 葳蕤拍拍玄印的肩膀。 “能不能逼得玄桓狗急跳墙,可就看你的演技了!” 第94章 夜宴,关山难越 玄家煊赫多年,不算依附的家臣、仆役家族,仅仅是在玄家还算说得上几句话的玄姓人,光京畿道就有近四位数,罗浮上下更是有数万。 这也就导致今日这一场夜宴,光现在在厅内的就有数百人。 虽名为“冬至家宴”,但从玄家小辈们除了这一双玉印外,大多不被允许列席这一点,就能看出这“家宴”也没有很家宴。 更多的是家族故旧姻亲联络感情的社交场合。 当然,来参与的贵胄里也不会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名门贵子,大多是次好几级的末流,或者是有些姻亲关系的旁系。 原因很简单,人家其他名门的主支贵子自己家也是要设宴祭祖的,没空来给玄家捧场做脸。 如此细数,整个厅里称得上有几分身份的,居然只剩下那位水家家主的义弟。 那位身量不高的少年人甫一进门,着实引得满场一静。 因为这位小先生的容色也太过了一点,看清那张小脸的时候,静默的厅内,明显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真是“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而且这位姗姗来迟者,竟然是由玄家那位青印子亲自推门引进来的。 虽然引进来后就有人匆匆将青印子叫走了。 但是…… “南少爷不去打个招呼吗?” 二楼栏杆边,有人举觞向倚靠着的紫衫少年示意,见对方只瞟了自己一眼,也不生气,而是将觞内酒液一饮而尽。 “水家也算是你们南家的姻亲吧。” 被称为“南少爷”的紫衫少年南关越约莫十五岁,面色淡淡,只抱胸看着说话的人咳了一声,像是被酒给呛到了。 等人咳完,他才施施然开口。 “和水家姻亲的是南祁连家的那几位,我算什么排面上的人,和人家水家家主的弟弟攀关系?” “欸,话不是这么说的,”那人挤眉弄眼,“要是正经弟弟也就算了。” 那人遥遥一指楼下的白发少年。 “那就是个褐夫小子,被水家主收养前,听说是个星际难民呢!” “也就是走了大运,不然怕是玄家的门都登不了。” “水家主估计也没多待见他,不然这会儿怎么让他一个人待着?” 南关越垂目看了一眼,那个少年人独自坐在一张乌木案几旁,正面无表情捡果子吃。 不知怎的,南关越觉得那普通的果子这会儿看起来怪好吃的。 可能是吃的人好看吧。 有人却和南关越持不同意见。 “进门就知道吃,真是粗鲁低劣。” “和他共处一室,真掉价。” 南关越没附和这句话,反倒眼风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说话的人。 “你有什么价好掉?南祁连给你开的价?” “啊?”那人没想到南关越堵了这么一句,一时噎住了。 “石清,你收了南祁连多少好处,要这么害我?” “啊……我没……” 石清没想到南关越这也知道,当场就卡住了,磕磕巴巴地辩解起来。 “我哪儿……想害你了?” 南关越哼了一声。 “没想害我,那你光说那位是褐夫,不配列席,撺掇我去打压他之前,怎么不说说他还是那个【玉界飞星】啊?” 他是被如今南家掌家人一脉发配来参与外宴,但那不过是一直都有的打压手段。 从他的名字也能看出来,这种打压不是一天两天了。 南关越,什么意思? 不过就是一个“关山难越”! 但石清这傻子怎么就不想想,能给他留下打压迹象的,只剩下名字这种不痛不痒还有点精神胜利法的手段,南祁连他爹除了家主身份外还有什么可依仗的? 南祁连知道的事情,他南关越也知道,还知道得更多。 比如自己要真的被撺掇去讲风凉话,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不只水家,连玄家也得和自己翻脸。 下面那位虽然进门时冷着脸,好像很不屑,但和玄印的关系远比表面上亲善。 而且玄家的翻脸还只是停留在表面的翻脸,毕竟玄家派系林立,现在还不是玄印的一言堂…… 但景家不是啊! 南关越想到邻居家那位同样白发金瞳,日常却笑眯眯的小孩,给自己掬了一把泪。 自己比景炆还大三岁,可从小到大景炆的当可是一点儿都没少上啊! 而且两家是邻居,自己也算是看着景炆长大的,能自称一声哥,景炆为什么能那么自如地骗自己啊! 哥跟你掏心窝子,你跟哥掏心眼子是吧! 本来掏心眼子就掏不过,景炆踏上命途后打也打不过了…… 结果现在景炆还交了新朋友。 能让景家少主引为挚友,还让玄家眼高于顶的青印子主动结盟的,不会是普通人。 南关越:你们队伍怎么还补强啊! 这下前浪真的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南关越在心底咬手绢,面上倒是不动声色。 虽然很想和这位名为“葳蕤”的如月少年交好,但现在并不是接触的好时机。 南祁连自恃是家主长子,以后工造南家的家主,惯常摆一副醉心建筑工巧的姿态,从不看家族产业的府报,觉得都是俗物,会脏了他一双丈量万物的利眼。 但南关越看了。 所以南关越知道,前段时间那份世家第一份的个人基金,正是水间小姐为她这位便宜弟弟办理的。 南关越没有南祁连那么充沛的家族资源倾斜,大部分时候都要自己做预算,所以对很多金钱相关的概念,要比南祁连一脉的很多人都知道得多。 他知道那一份个人基金背后,是多么诚恳的一份长辈对小辈的绸缪之心。 光这一点,南关越就可以断言,葳蕤和时任水家家主的水间小姐关系并不冷漠。 这个前提下,这双格外亲厚的半路姐弟没有一同入场,就十分值得人琢磨了。 南关越冷眼看着有人蠢蠢欲动,渐渐向端坐着的葳蕤走去。 “年幼”和“褐夫”,虽然在贵胄来往中大部分时候不是好事,但在有些时候却再好不过。 “年幼”意味着无需担责。 “褐夫”意味着不用讲理。 而水家两位姗姗来迟,需要顾忌颜面的水家主不知去向,年幼的预备武官独自列席…… 南关越端起了旁边的琉璃杯,饮下一口紫红的液体。 在满溢的浆果芬芳中,他哂笑一声。 这位,来者不善。 前去结交的人,怕是要碰钉子了。 —————————— 1. 南关越:是果汁不是酒。 南关越:未成年喝酒会变傻。 南关越:就跟他一样傻的那种。(指石清) 确信.jpg 2. 葳蕤:“玄印,你家宴会是你三叔婆主办的吗?” 玄印:“你怎么知道?” 葳蕤:“和屏余他奶奶办的宴会一个调性。” 葳蕤:“也难怪,是熟悉的风格,熟悉的辈分,熟悉的年龄。” 3. 景炆:没有出场,胜似出场。 玄印:出场,胜似没出场。 水间:。 第95章 等待,改变契机 正如南关越预料的那样。 前来与葳蕤攀谈的各路选手纷纷铩羽而归。 其中还有个别被葳蕤的脸吸引过去的小女孩,甚至是掉着小珍珠回去的。 葳蕤:我不是故意的。 主要是杀气收不住。 葳蕤在案几边坐得越久,周身寒气就越重。 他已经吃完一整串葡萄了,开始揪旁边的荔枝。 他等的正主还没有出现。 那位刻意推迟了请柬时间,派出了不知所谓的流月姑娘,只为了先打压后施恩,为她的爱子拉拢一位世家家主的“茜祖”,依旧没有现身。 倘若不是玄印与葳蕤早早结盟,在知道门口迎宾的侍者统统被支开,连前院步道的灯都被熄灭后紧急带着玄玉前去引路,葳蕤和水间真的要就那么进入宴会厅了。 在流月手中那盏昏黄宫灯的指引下,姗姗来迟地,无人问津地,被一路冒犯地,进入宴会厅。 虽然。 葳蕤在心里强调了一句。 虽然,这种下马威起不到什么效果。 因为这种“无人问津”的杀伤力,只有在面对抱着所谓“贵胄威严”不肯放的蠢蛋们时才存在。 无论是水间还是葳蕤本人,都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人。 除开水家家主的身份,水间还是罗浮史上最年轻的丹士长,古典派丹士此代的领头人。 葳蕤更是将军府最重视的新秀,技斗派将来的执牛耳者。 他们的一身荣辱,从不与家世挂钩。 葳蕤把荔枝壳丢在桌面上,一口咬掉晶莹的果肉。 甘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葳蕤却没心思品味,只粗略地嚼了嚼就咽下了肚。 都这么半天了,流月就是爬也该爬到那位茜祖跟前了。 水间被玄玉带去了她的院子,一时半会儿也过来不了。 那么那位茜祖想要施恩于水家,就只能找自己。 无论是派出她的爱子,还是她本人亲身上阵,总得有个说法吧。 哪怕她脑子一抽决定不施恩了撕破脸算了,就葳蕤他们几个把流月扔大门口的做法,她也得派个随便谁过来放句狠话吧…… 葳蕤跟着玄印往里走的时候,可是听见背后有几声闷响的。 如果没听错,应该是流月被谁按跪在门口的石板路上了。 声儿不大,葳蕤不知道水间听没听见,但能肯定玄印和玄玉都听见了。 葳蕤看见玄玉还抬了一头,玄印直接笑而不语,就知道按跪流月的肯定是玄印的人。 葳蕤:啧,玄大少爷是真的威风啊。 流月被牺牲只是葳蕤几个身在局中之人的心照不宣,就表面而言,流月可还是玄印三叔婆的亲信呢! 这可是实打实地伤脸面的事情。 甚至还是在外客面前伤自己长辈的脸面。 这事儿一出,就算茜祖想装乌龟,也得从龟壳里探出头咬玄印一口才行。 不然以后在玄家,玄桓一脉说话是真的不作数了。 但…… 无论她要怎么做,现在也未免太慢了吧! 再不来我就要吃水果吃饱了。 葳蕤:别的都好说,但是甩脸子前先去厕所未免太掉气势了。 “真沉得住气啊。” 葳蕤没忍住,叹了口气,觉得荔枝都不甜了。 始作俑者不来,自己怎么唱白脸啊。 自己白脸不唱,玄印的红脸怎么出来救场? 自己和玄印的红白脸不唱完,怎么把水间给玄玉检查院子的恩,施到玉印派头上啊! 施恩给整个玄家,和施恩给玄家一派,效果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前者也就是图一乐,真结盟还得看后者。 葳蕤顿了一下,抬头扫向四周,没发现那个鸦青色的影子。 说到结盟,和他结盟的某个人不是说找点正经吃的去吗? 这么半天还不回,总不能带着吃的唱着歌,半路被麻匪劫了吧? ———————— 玄印带着吃的,没有唱歌。 但玄印真的被麻匪劫了。 玄印看着面前这位“麻匪”,产生了和之前的流月一样的想法。 他也想把手里的东西抡到面前这人脸上。 很可惜,他也和流月一样,不能这么做。 区别是,流月不能做是因为做了就坐实不敬外客,整个流家都会被问责。 玄印不能做是因为抡了吃的就没了,某个坐在宴会厅等吃的白毛猫会联合另一只白毛猫大声蛐蛐他。 玄印:本来绿茶猫就已经在作祟了,我还要自己添绊脚石吗? 这不应当.jpg 但对面这个人真的很碍眼。 玄印翻了个白眼。 “哟,这不是被分配到了剑南道的流驹老师吗?” “怎么还没出发啊?是没买着长途星槎票吗?” “需要我给你赞助一点儿吗?” 刚说完这句,玄印一摇头:“不对不对,你可是我堂叔的好部下,要买票也是他给你买。” 玄印挂起笑眯眯的表情:“您说是吧,流老师。” 满面憔悴的男子看着玄印的笑脸,神色复杂。 这并不是他印象里的玄印的神态和语气。 作为被认定的玄家双子,玄印一直被高高捧起,从来都是俯视所有人的。 无论是仆役、家臣,还是其他玄家人,玄印都平等地瞧不起。 玄印吝于向其他人展露温和的一面,哪怕是为了挖苦而刻意假作的敬意。 他是玄家的骄子,生来不需要屈就任何人。 玄印一直是直率傲慢的性格,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就算在外面一直戴着礼貌温润的假面,但他连假面都戴得敷衍,只要稍微靠近,不需要触碰都能感受到刺骨的锋芒。 一直以来哪怕是同为双子的玄玉,在玄印面前也是更收敛的那一个。 玄桓一派的人在因此受气的同时,也为之庆幸。 因为他们一直觉得,刚过易折,玄印如此张狂不知收敛,迟早是要折掉的。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玄印学会了阴阳怪气,学会了假作尊敬,学会了对看不上的人露出假笑呢? 流驹不知道,但他觉得玄印的笑容和语气都很像另一个人。 那个和玄印一起,坐在山长办公室的…… 那个景家人。 到底在折掉之前,玄印先遇见了改变的契机吗? 流驹满口苦涩,他很想在这位小少爷面前保留一点尊严,但思及来此的目的,还是低下了头颅。 “少爷,求求你,救救我妹妹……” ———————— 1. 景炆:“绿茶猫?谁?我吗?” 葳蕤:“有没有一种可能,没有绿茶猫我也……” 玄印:手动闭麦 玄印:“住口吧,没一句我爱听的。” 2. 流驹:“你的笑容和语气都很像那个景家人。” 玄印:“呸呸呸,真晦气。” 景炆:“哟,这不是说我是绿茶猫的玄大少爷吗?” 景炆:“原来你说绿茶,是自己也想成为绿茶啊!” 玄印:“爬!!!!” 3. 景炆:“(流驹)他说我是你改变的契机诶!” 玄印:“他放屁。” 景炆:“我也这么觉得。” 玄印:狐疑.jpg 景炆:“你改变的契机,明明是葳蕤把剑架你脖子上吧!” 玄印:! 突然被cue的葳蕤:。 第96章 青骢,引颈自囚 玄印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男人。 和妹妹流月长年与三叔婆玄茜同进同出不同,在玄印的印象里,流驹几乎没有在玄家露过面。 所以在流驹拦截玄印的档案之前,玄印甚至不知道流家还有这么一号人。 当然,依附于玄家的家族,流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流家有几号人,玄印本来也不知道,不关心。 若不是此次玄茜用流家兄妹咬了玄印一口,流驹其人就是立刻暴毙在玄印面前,玄印也懒得多看一眼。 不过毕竟这一口是咬下来了。 所以面前这个男人的资料,在数月前就摆上了玄印的桌案。 玄印回忆了一下资料,缓缓开口。 “青骢儿,值得吗?” 为了玄桓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赔上你竭尽全力的一生。 弯腰的男人颤抖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抬头。 他有多久没有听见这声“青骢儿”了? 流驹,流家主支,家主之子。 他的父亲格外爱重这个长子,早早为其起名为“驹”,那个木讷的男人以最简单的方式告知周遭的人—— 此为我家千里驹。 但一切终结于那场星槎事故。 流驹在那一天失去了会慈爱地唤他“青骢儿”的父母,也失去了原本温情脉脉的家族。 流家不是贵胄,而是起家后攀上贵胄玄家的褐夫商贾。 商人重利轻别离。 流家的千里驹只能将自己装作一匹驽马,在冰冷的家族中小心地长大。 以免碍了某些人的眼。 于是“千里驹”成了前任家主过于爱子的笑谈,家族旧人们忘记了流驹幼时的聪颖,说着风凉话的同时,也放下了戒心。 流驹得到了最基础的保障,握着微薄的补贴活成了流家对外的慈善招牌。代价是将所学通通藏匿,不露声色,不显分毫。 流驹需要这笔补贴,因为他还要抚养父母给他留下的最大的遗产,他的同胞妹妹流月。 所以流驹将自己的才学和锋芒一同咽下,活成了灰暗的影子。 不过流驹相信这只是一时的。 万事万物都可能欺骗你,比如曾经许下永远陪伴之言的父母,比如曾经高声赞许的叔伯,比如曾经说不会放弃的家族。 比如地位、恩义、财富。 但你的能力和才学不会。只要你实打实的拥有,就不会轻易失去。 流驹这样想着,一边磨砺自己,一边等待那个时机。 他等到了。 那年玄家来使,使者传达了来意。 主支二十八代幼子走入台前,需要数名优秀的家臣。 流驹听见了家主对他儿子的窃窃私语。 “虽然同为主支辈分还高,但这位玄桓少爷生父早年间在内斗中落败,后来更是不明不白死去……” “与其跟随这位玄桓少爷,不如等过两年二十九代那位更名正言顺的小少爷挑选……” “以我儿资质,定能成为那位小少爷的心腹!” 流驹冷笑。 他们不会等到了。 且不说家主那草包儿子有什么资质可言…… 这位捡了流驹父亲的漏的草包家主没意识到,玄家真正受万分重视的嫡系少爷,是不会在褐夫家族中挑选家臣的。 所以眼下其实就是唯一的机会。 一个脱离流家的泥淖,带妹妹离开的机会。 在那草包父子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流驹站出来自荐。 他们笃定,以流驹平庸的才能,这自荐会变成自取其辱。说不定还会惹怒玄家来使,让流驹命丧当场呢…… 彼时可不是他们容不下人,是流驹自己不知死活。 眼中钉自取灭亡,如何不是一件美事? 但幸灾乐祸很快变成了悚然与愤怒。 他们看见了一柄久磨之剑出鞘的寒光。 锋芒乍现,一鸣惊人。 这声剑鸣甚至高过了其他几家的造势。 流驹入选,在流家家主恐惧的眼神中,带着妹妹离开了流家。 他在第一天就见到了那位幼小的新主,却在一周后才见到那位真正的掌权人。 流驹看见那位温柔妇人翻了翻自己的档案,然后柔柔开口。 “听说你还有个妹妹?” 流驹登时脊背汗毛倒竖。 茜夫人,旧姓不详,在丈夫死后没有改嫁或者归家,而是改了夫姓,独自撑起了一脉门楣。 能狠得下心改夫姓而非冠夫姓,直接令自己的旧时身份归家后“死去”的人,流驹不敢信她只是浅浅一问。 “我见流驹一表人才,想必你妹妹也是人中龙凤,倘若你不嫌弃,便叫你妹妹到我跟前做事,叫我看得也欢喜。” 果然。 哪有什么人中龙凤,任何人只要看了档案,就会知道流月被流驹保护得很好。 甚至是过分好。 流驹不愿意让流月早早陷入父母双亡的孤苦,一肩担起了所有风霜雨雪。 他日夜苦学还要时不时为钱财发愁的时候,流月依旧无忧无虑,只想着春日该去微雨天还是同曦园放风筝。 这样一个小姑娘,又能做什么事呢? 茜夫人能以外妇之身转为玄家人,独自撑起一脉,又怎么会看不出流月的天真烂漫? 这个要求,是套在流驹项上的狗绳。 也许是看出了流驹的犹豫,站在妇人身边的少女开口。 “流先生别担心。”名为明缘的少女指了指身上华美精致的衣衫,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腕上套着浅碧的镯子。“只看我这一身,就知道我们夫人不是苛待下属的人。” 的确,哪怕是流家家主的幼女,也未必能穿上郁芳绸的衣衫,戴上晴阳翠的镯子。 可是仙舟虽然古色古香,到底是巡航的星际文明,女性早已不是古国的更古时代,只能困于后宅。 再华美的衣衫,珍贵的珠宝,倘若是女孩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那也就不过是漂亮的囚服和枷具。 但流驹没得选。 因为囚服枷具的另一边不是梦想和未来,而是更可怕的东西。 比如地狱。 “我们夫人最是心善,也最怜惜女儿家,流月小姐到我们夫人身边,只会有好日子等着她。” “还是说流先生不信我们夫人的好心?” 流驹望着微笑的茜夫人。 这位夫人笑容温柔和煦,却是要流驹引颈自囚。 否则流驹和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妹妹,都将被推入地狱。 比父母死后的流家更深、更黑的地狱。 流驹深深地拜下。 “不敢。” 他不敢不信茜夫人的“好心”,也不敢抬头。 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眼中的恨意。 他只能稳住声线,装出欣喜的样子。 “能得夫人赏识,是家妹的福气。” 在一段安静后,流驹听见了妇人轻轻的笑声。 在笑声里,流驹更深地埋下头去。 第97章 旧梦,蚍蜉逃亡 “我不知道。” 佝偻着脊背的千里驹这样回答。 “你真的不知道吗?” “三叔婆跟前,除了跟来玄家的明缘,就只有流月一个。” 得她另眼相待的也只有流月一个。 但她娇养而不教养,她对你们从来没有善意。 “但我从来没得选,玄印少爷。” 玄印心口的怒气突然消弭了,他放下食盒,向前几步扶起了流驹。 以他现在的身量,去扶流驹一个成年男子着实有些捉襟见肘,但流驹很配合,或者说不敢不配合。 于是玄印对上了流驹的双眼。 那眼沉黑,却又燃着点点希冀祈求的光。 玄印知道流驹在说什么。 流家的千里驹名副其实,那日尘封的剑鸣,的确清越而声震万里。 超过了茜夫人安排好的人。 他是个意外,所以茜夫人才要把他捏在手里。偏偏这意外太过出彩,超过了被拥护的主将。 喧宾夺主。 于是那位以温柔掩盖狠辣的夫人,动手折掉了流驹的羽翼。 茜夫人传信给战战兢兢的流家家主,那位一直担心流驹报复的草包否掉了流驹去军中的实习申请。否则以流驹的才能,如今应当是将军府的策士,而非黉学的教师。 甚至这样还不够。 在发觉流驹的幼妹竟然有不逊色于玄玉的根骨后,茜夫人以一种有毒的温情,养坏了这个自幼丧母的女孩儿。 她将流水似的绸缎裹在女孩的身上,点缀上万千珠翠。 “我们流月长得真漂亮,天生就该养在金玉堆里。” 于是流月再忍受不得还在流家时,兄长从紧巴巴的钱财中为她省出的布衣。 她将珍贵的养颜脂膏抹在女孩的脸上,辅以花朵香粉。 “可不能学那位玄玉小姐,净想着舞刀弄枪的,不像话,脸都吹皴了,哪有个女孩样子。” 于是流月再见不得外界的风沙,只肯行走在这盘缠的宅邸。 她将呼奴喝婢的权力交到女孩的手上,教她高抬下巴。 “可惜流月是褐夫出身,不然我一定要将你养在膝下……” 旁边侍立的少女接话: “流月如今也和养在您膝下没什么差别了!” 妇人闻言轻笑,予以肯定: “是啊,没什么区别,流月就像我的女儿一样。” “谁不给流月脸面,就是打我的脸!” 于是流月越发娇纵,再低不得头,也见不得别人不对她低头。 在这期间,流驹明面上跟着玄桓做事,实则早早离开了京畿道,去了隔着半艘罗浮的淮南道。 从淮南道扬州府江阳县的县黉学,辗转多县升到扬州府州黉学,再凭借优异的教学成绩和经济科的学术水平,流驹最终回到京畿道,进入都黉学任职。 等他再次见到阔别多年的妹妹时,那个单纯可爱,念着“哥哥早些回来,到时候我们去放风筝”的小女孩不见了。 只剩下京畿道许多玄家人都要尊称一声“流月姑娘”的,茜祖的大侍女。 流驹心中的痛恨无以复加。 他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意识到了茜夫人对自己的忌惮,所以后来茜夫人让他明着跟随玄桓,实则远走他乡的决定时,他没有抗拒。 他以为自己离开,茜夫人就没必要再多花精力在流月身上。 以流月来自于父母的、被自己培养过的诚恳、自立的天性,只要那毒辣的注视不停留在她身上,流月就能为自己争取出喘息的余地,等到流驹再次找到机会,带她再一次逃离。 是的,逃离。 流驹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 所以他在淮南道细心经营,甚至已经买下了一座宅院。 那座院子并不多么华丽精致,只是种下了一棵石榴树,是当年父亲会摘下一朵别在母亲鬓边的那种。 那院子的墙上也攀上了一墙忍冬,是当年母亲心疼父亲的喉疾,会在暮春带着流驹一个个掐下花苞,晒制花茶的那种。 流驹很久不回想年少时的那些梦想了,他只回想自己的年少。 淮南道扬州府是流家的祖籍所在,只是发家后为了攀附贵胄,举家迁到了京畿道,再没人谈论扬州往事,除了流驹的父母。 他们会给年幼的流驹讲述扬州的风物,比如烟柳画桥,比如樱桃竹笋,比如三月在孩童欢笑中升起的纸鸢。 流驹想带着妹妹去淮南道,在石榴树和金银花下,给妹妹讲讲父母,讲讲年少,也讲讲她小时候听过哥哥讲述,而心心念念想去放的纸鸢。 但看着如今满面骄矜的妹妹,流驹一瞬间觉得,那座院落未必等得到另一个主人了。 他没想到茜夫人连流月都忌惮,甚至不惜纡尊降贵,亲身上阵扮演了一个溺爱的母亲。 流驹在心中冷笑。 也不知道他没见过几面的那位玄桓少爷,究竟是废物到了什么程度,狭隘到了什么程度,偏激到了什么程度…… 才会让他尊贵的母亲不惜用上这样恶毒的手段,去断绝一个毫无威胁的女孩儿的前途。 是他棋差一招。 流驹想。 但他还没输。 只要他还活着,流月也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他一向很擅长等待。 当流驹接到茜夫人的传信,要求他将玄印少爷排除在山长特邀的尖子班外时,流驹知道他在等的机会来了。 对于流驹和流月来说,茜夫人和玄桓少爷是不可撼动的大树。可对于玄家这座大山而言,茜夫人和玄桓少爷不过是预备木材。 而代表着玄家、将继承玄家的玄印少爷,是山脉的所有人,是挑拣的地主,是执斧的山神。 蚍蜉撼不动的树,会被山脉的主人砍断。 所以一向以滴水不漏着称的流驹,第一次办错了差事,早早泄露了风声。 然后玄印少爷就把自己送进了山长室。 流驹跟着疏微走进山长室时,面上不动声色,心跳却如擂鼓。 他扫过排排坐的几个身影时,看见了自由的颜色。 玄印少爷,景家少主…… 和【玉界飞星】。 流驹有些讶异,但紧接着就是兴奋。 那位叫葳蕤的少年并不在他的计划内,却是命运给他的一根上上签! 他不止可以借玄印少爷的手,带着妹妹脱身,说不定还能看见那两位始作俑者自取灭亡! 于是他迟迟不肯去剑南道,只等着茜夫人放弃流月,松开拴在兄妹俩脖颈上的狗链。 被放弃的流月,无人在意她的下场是死去还是落魄。 被放弃的流驹,无人在意他的去向是远走还是流亡。 剑南道也不错。 流驹同样望着玄印雾灰色的眼睛,心里却燃起了一点火光。 剑南道没有石榴,忍冬,樱桃和竹笋,但剑南道很大,容得下两只逃亡的蚍蜉。 ———————— 流驹和流月:我们在第一层 茜夫人和玄桓:我们在第二层 玄印:我在第三层 景炆和葳蕤:我们在第四层 玄印:你俩不带我玩? 景炆、葳蕤:那你上来嘛(伸手拉他) 玄印:现在我也在第四层了。 流驹:没想到吧,我其实在第五层。 茜夫人和玄桓:…… 景炆、玄印:? 葳蕤(有情报):平静.jpg 流月:……所以只有我还在第一层是吧 第98章 行善,法外狂徒 流驹匆匆离去。 玄印看着流驹仓促但欢悦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应下了流驹的请求。 一方面这不算什么大事。 玄家是启航时代就在仙舟的累世世家,至今保有着家臣制度,流月和流驹是这制度下的产物,但不是唯二的产物。 作为宗孙,玄印虽然还年幼,远没到参与家族内的事务的年纪,手下却已经有不少家臣了。这些家臣比玄桓的手下只强不弱,数量也只多不少。真要对着干,至少在玄家内部,玄桓称得上毫无还手之力。 而今天一过,三叔婆一脉在玄家的地位会受到很大打击,到时候玄茜和玄桓自顾不暇,未必顾得上流驹和流月这两个弃子。 从他们手下保一下这两兄妹,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不定日后还有什么意外惊喜。 毕竟流驹是真的有点东西。 玄印:没有的话就当我日行一善。 另一方面则是玄印自己私心作祟。 他自己暂时没有什么兄妹情,不代表他就对流家兄妹的情谊毫无触动。 流驹为了妹妹能引颈自缚,玄印说一点感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玄印只是高傲,不是坏种。 甚至因为他高傲,所以格外看不上玄茜拿捏着妹妹要挟哥哥的做法,也看不上玄茜要别人做事还把人妹妹刻意养废的行为。 玄印设想了一下,假如被这么对待的是玄玉,哪怕自己对玄玉只有一点儿浅薄的面子情,也是会想弄死养废她的人的。 何况流家兄妹是相依为命的关系,肉眼可见的情谊深厚…… 这不是不知死活吗? 玄印:几条命啊敢惹妹控? 也就是流家兄妹是家臣,破坏程度有限,只是坏了三叔婆的盘算。换成是别的褐夫,逼急了给三叔婆来一刀也不是不可能。 某“别的褐夫”:? 褐夫是弱势不错,但那指的是没有能力和资材的普通褐夫。能力、地位和财富但凡有一样的褐夫,贵胄就没办法完全拿捏了。 世家再厉害,毕竟也还受六御辖制,没有到一手遮天的程度。 三叔婆他们不就被“小小褐夫”摆了好几道,阳谋被褐夫拆穿就算了,执行过程中居然还是被理论上拿捏住的家臣故意泄了密…… 傲慢没问题,傲慢但办不成事儿,可就是废物点心了。 想到这儿,玄印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从看见流月那副被三叔婆调教出来的古不古今不今的做派起,他就很想叹这口气了。 知道的是在玄家大宅,不知道的以为是在什么影视基地…… 三叔婆在玄家待久了,该不会以为现在是封建王朝了吧? 玄家是崇古,但也没复辟啊…… 她想拿捏别人做事没问题,甚至她威逼利诱也行,但怎么还搞起质子那一套了。 严格说起来这犯法了啊! 玄家虽然有家臣制度,但现代社会法治时代,玄家跟家臣们签的早改成正经的聘用合同了。 甚至流家兄妹这种未成年家臣,因为年龄原因没法走聘用,签的是领养协议,统一挂靠在玄家慈幼院里的那种。 不说家臣,连玄家大宅里的仆役们也是签了正经劳动协议的。 他们的劳务关系都不归某一个玄家人管,就更别提生死了! 而且…… 玄印狠狠捂脸。 而且三叔婆这种法外狂徒的做派已经摆在外人面前了。 玄印一想到葳蕤和他姐姐第一次来玄家,就遇见了一波搞复辟的和一波宅斗下药的,还舞到葳蕤脸上,就忍不住两颊发烫。 法外狂徒在预备武官面前舞…… 太丢人了! 这和偷东西偷到将军府有什么区别啊! 旁边甚至还站着一个丹士长! 玄印都不敢回想水家姐弟那会儿是什么表情,也就是回廊太暗,看不清,不然玄印真会找条地缝钻下去。 所以哪怕知道后面有正事,在把葳蕤领到宴会厅后,玄印还是没忍住找了个拿点吃食的由头跑了出来。 这种带朋友回家玩结果一进门发现三姑六姨精神病发作在地上阴暗爬行还扑上来想咬朋友一口的社死感……实在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啊! 朋友甚至还是精神病院主治医师。 这是时年十二岁的我应该面对的事情吗?! 玄印:有的人活着,但死了有一会儿了。 本来玄印借着拿吃食的由头,在厨房挑挑拣拣很久,好不容易麻痹了自己,从社死感里稍微脱身了。 结果一转头就被“麻匪”劫了啊不、堵在了路上。 然后就想起麻匪的妹妹。 当场功亏一篑。 社死从来不是一瞬间的事情,它会在往后的日日夜夜里无数次卷土重来。 这种卷土重来甚至无法招架,因为已经过去很久了,你甚至没法为此做点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土扑你一脸。 玄印就被土扑了一脸。 我好不容易!才忘记了!! 你为什么要出现啊!! 这不是提醒我了吗?!! 玄印:我现在把食盒抡他脸上,当没看见他行不行啊…… 玄家严苛的礼仪教育说不行。 等吃的某白毛猫说不行。 流驹也说不行。 玄印甚至要和流驹打太极。 和被有精神病的亲人迫害的苦主打太极! 苦主甚至还非常谦卑非常低姿态地恳求自己去救另一个苦主! 流驹可能觉得找到了一线生机,但玄印只感觉自己是在还高利贷。 债主甚至在赔笑,生怕他不还一样。 好像他们玄家人是什么欠债不还的老赖。 玄印:。 玄印知道这是错觉,流驹没有这个意思,态度甚至非常尊敬,只想着玄印能浅捞他们兄妹一把,好让他们提桶跑路。 但流驹越尊敬,这种玄家人是老赖的感觉就越深,社死感就越深啊! 因为这种“放兄妹俩一马”的赔偿,和兄妹俩在玄家遭受的迫害并不对等。 换成玄印,要求把玄茜抓走关起来都正常。 甚至不够。 还得付精神损失费才行。 但流驹没有,他只想带妹妹提桶跑路。 什么“虽然我借你那十几万拖垮了我的家,害我爹妈没钱治病去世了,但我现在不要你还十几万了,你借我两百够我买车票去黑煤窑打工活下去就行。”的既视感…… 但凡是个正常人,听见这话良心都会痛吧! 可借十几万的明明不是我啊! 玄印:想死,但感觉该死的另有其人。 第99章 绊子,日月与星 冤有头,债有主。 玄印:凭什么玄桓借钱我还债啊! 玄印决定给玄桓一脉使点绊子。 也不用多做什么,把流家兄妹的事情告诉葳蕤就行了。 甚至都不用添油加醋。 只要传递到葳蕤背后的将军府里,光凭三叔婆这无法无天的做派,将军府就不会放过她,说不准要被将军府拿来给小苗苗磨刀。 到时候以葳蕤那暴脾气,只怕玄印还得拦着点儿他别直接拿刀把玄桓片了扔柳絮池喂鱼。 葳蕤:你以为我什么脏的臭的都拿来喂鱼?那鱼还吃不吃了? 玄印一点都不担心葳蕤被排除在外。 前几天景炆神神秘秘地约玄印在长乐天见面,但死活不说是去干嘛的。 玄印担心景炆要坑他,又觉得说不定是要拉自己加入他们的课外行程,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最后还是悄悄赴约了。 还按景炆的要求穿了不起眼的衣服,戴了墨镜帽子,藏住了颇有标志性的鸦青色长发和雾灰色眼睛。 等玄印到了长乐天,刚踏进广场,正想给人发消息,设备还没掏出来,玄印就感觉衣领一紧—— 被一股巨力拖到了一边的角落。 玄印:??!! 玄印小刀都滑进手里,马上要刺出去了。 然后发现拖他的人猫猫祟祟趴在墙上,探出一个头看着广场的人群,压根没理会刚被拖进来的玄印。 那人带着帽子,还把卫衣的兜帽也戴上了,饶是如此,也没拦住他的长发从两重阻拦中漏出来。 那截发尾是白的。 景炆。 玄印:…… “我记得景家是正经家族,没有什么涉黑项目吧?” 玄印蹲到景炆旁边,也探头看了看,只看见一群人。 玄印没看懂,拿拆信刀柄戳了戳景炆的腰,戳到了景炆的软肉,他下意识一弯,差点没一肘砸到玄印脑门上。 玄印:“……反应这么大,你家真有涉黑项目?” 景炆回头了,满脸嫌弃:“你别诽谤我啊,我们景家根正苗红的,从来不干违法乱纪的事儿。” 玄印“嘁”了一声:“我才不信。” “爱信不信,”景炆斜了玄印一眼,“别你们玄家乱搞就看谁都乱搞。” 玄印张了张口。 景家人口简单,景炆能理直气壮说这话,玄印说不信,但其实是信的。 相反玄家家大业大,人也多,玄印还真不能保证全家没一个孬货。 只能气闷地不说话。 两人对视了一下,齐齐哼了一声,扭开头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排排躲在角落,看着长乐天广场的人逐渐向一个地方聚集。 到底是一头雾水的玄印先开口:“你喊我来,就看这些人?” “不是,”景炆头也不回,“罗浮有个偶尔搞快闪的兽装乐队你知道吗?据说今天他们会来长乐天。” “虽然我很高兴你们终于愿意平时喊我出来玩了,”如果不是觉得不雅观,玄印大概会伸手挠头,“但你确定一上来就要给我展示你的私人爱好吗?” 景炆:“啊?” 玄印:“你啊什么?” 玄印指指人群:“我没有歧视兽装爱好者的意思,但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景炆“……”了一下。 “我是挺喜欢毛茸茸的,”景炆死鱼眼,“但我话还没……” “算了,你待会儿看一眼就知道了。” 玄印:? 这乐队是什么很了不得的寰宇歌姬吗?你确定我看一眼能知道? 玄印不信。 然后光速打脸。 在玄印看见一群兽装大汉中唯一一个没穿兽装的小豆丁的时候。 玄印:“……” 这身高非常眼熟,好像是某天天走在旁边的同学的。 这身形也非常眼熟,好像是某在黉学上蹿下跳的鸡掰猫的。 这耳坠也非常眼熟,好像是某天天在精致的好看和潦草的好看中间左右横跳的盟友突然戴在耳朵上的 这玉笛也非常眼熟,好像是某被翻了个底儿掉写成档案送到他桌面上的朋友吹上了新闻的。 你说是吧,某知名不具寒星君。 景炆看玄印便秘一样的表情,差点没笑破肚皮。 玄印:“你就喊我来分享葳蕤毛茸茸的小秘密?” 这秘密也不毛茸茸啊? 葳蕤可是那一群人里唯一没穿兽装的。 “是小秘密,但不只是葳蕤的。” 景炆含笑:“你把思路打开,联想一下。” 玄印:“哈?” 但玄印还是开始思考。 景炆看玄印若有所思,表情从“?”变为“!”最后再走到“……”,就知道他想明白了。 玄印:“是我想的那个吗?” 这群穿着兽装搞乐队的非主流,不会真的全是罗浮将军府的高级武官吧! 如果是的话,那罗浮的未来真是一眼看得到头啊! 景炆撇撇嘴:“不会吧不会吧,堂堂映月君该不会只看得到表面吧?” 玄印打了个寒颤:“你别叫这个外号!” 也不嫌肉麻。 “外号不就是用来喊的吗?”景炆坏笑。 玄印恶从心头起:“是啊,旭、阳、君!”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个和寒星映月并称的称呼。 大概是玄印和景炆本就是德学的风云人物,而京畿道黉学到底是都黉学,家世显赫者俯拾皆是,葳蕤颇具传奇性的身份来历在几个月内悄悄在黉学传播……同时又有开学的轰动冲突和后续山长的官方认证。 注:官方招安风纪委员的认证。 适逢星际和平公司和罗浮合作的,以启航时代贵胄生活宝贵史料《山野子游》为蓝本拍摄的大型历史情感权谋剧《山野子》热映…… f3派黯然落败,现在登上台前的是仙舟贵公子派! 无论能力、外貌还是性格,都极其优越,极富个性,极具观赏性的三位风纪委员喜提高雅中不失中二,含蓄中暗含奔放,善意中饱含肉麻的外号—— 旭日、映月与寒星。 当事人表示敬谢不敏。 旭日君笑眯眯表示猫猫听不得这个。 映月君黑着脸还以死亡眼神并掏出操行本。 寒星君…… 寒星君直接跳窗跑了。 当事人如此抗拒,到后来已经没有人好意思也不敢当面喊他们这个,只敢暗搓搓在背后喊。 除了他们自己。 青少年是这样的,为了恶心彼此,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哪怕每次都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五。 这次也是。 因为景炆虽然也抖了一下,但显然没有玄印抖得厉害。反倒是玄印因为念了这个名号,恶心得不行。 玄印悄悄干yue了一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握手言和。 主要是某人还在那边吹笛子,没人调停,不言和这天聊不下去了。 “你觉得这群搞不好掺杂着个把将军策士长的乐队成员,是真的因为喜欢兽装才扮成福瑞的吗?” “一个人喜欢兽装就算了,整个将军府都喜欢?” 景炆开口就是对玄印迟钝的嘲笑:“难不成玄桓进不了将军府是因为他不够毛茸茸吗?” 玄印:……别骂了别骂了。 玄印:“知道你智识了,讲讲呗。” “哎呀你真的笨,怪不得要被玄桓遛。” 景炆没忍住又犯了句贱,趁玄印没来得及翻脸之前迅速接话,把玄印的火气憋在了肚子里,差点没把脸憋青。 “兽装多能隐藏啊!头套一戴谁也不爱——” 景炆指指万毛从中一点豆:“明明可以藏得很好,却偏偏要把咱们的小星星露出来……” “你说是为什么呢?” 景炆把设备凑到玄印面前,给他看屏幕。 玄印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论坛,从展露出的文字来看,大概是什么个人向的专题模块。 “我猜,没藏那么严实,是没打算让他一直藏。” “这颗星星,早晚要挂在整个罗浮的天上。” 景炆笑得意味深长,澄金色的眼里深深浅浅,还有些不明显的警告。 “不让星星挂上去的人,那群福瑞怕是不会放过他。” “你说是吧?玄大少爷?” 第100章 枪名,悬星于天 “12级的粉丝账号?” 玄印没和景炆争执,把目光放在了面前的设备上,想找点什么别的话头。 然后就看见角落账号上带着的小标识。 景炆僵了一下,嗖地收回了手。 “我就是看看论坛。” “这论坛粉丝等级挺好涨的。” 是挺好涨的,前提是找得到还进得来这个刚开两个月的子模块。 景炆没想到话都讲到这个程度,玄印还能注意到这一点。 都被自己当面警告别打葳蕤主意了,以玄印的傲气,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哪怕和自己打一架呢? 景炆摸摸卫衣袖子下的皮质臂鞲。 臂鞲上嵌着三块金属片,其中有一个内置了便携式空间装置,放着一柄精钢长枪。 景炆主修纵横科,不像那些纯技斗派的武者早早就定好了兵器种类,还在一点一点尝试磨合。 防止自家技艺不熟练的崽痛击自己,景炆的爹把景炆能接触到的武器全换成了木制的。 甚至不如黉学的戒尺。 景炆:戒尺好歹是铜的! 这次景炆要预备着和玄印动手,在诸多木武器中左挑右选,试到最后景炆都无语了。 景炆:感觉还不如果盘里的水果刀。 想到玄印揣在袖子里片刻不离身的那两柄小刀,景炆看了看满架子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形木棍,一咬牙趁着他爹去书店的空隙,溜进了他爹的小书房。 从小书房的暗室里摸出了这把长枪。 这枪是景炆他爹当年上战场用的武器。景炆还小的时候,曾经见景潜在小书房擦过这杆枪。 当时景潜看见探头探脑的儿子,抱过来指给他看过枪上的纹路,教景炆写过枪名。 枪名“不恤身”。 枪纹如叶,叶叶饮血。 “枪者,抢也。” 景潜将儿子的手放在叶纹的枪杆上。 “与敌抢命,与人抢命,与天抢命。” “丈八内,我强,我胜,我活命。” “如何强?” 小小的景炆思量了一下,答道:“力大则强,技高则强。” 景潜被文绉绉的儿子逗乐了,也一本正经追问:“力均技平,何如?” 景炆沉默了。 景潜笑着敲敲枪。 “这枪是你爷爷当年给我的,给我之前他也这么问过我。” “针锋相对,不能取胜。如何抢?” “我的回答是……” “不恤身。” 景潜也是这么做的,他执“不恤身”,临战不恤身,最后胜了那一战,伤了此一身。 但他不悔。 失他一人,救万千生。 那万千生里,有他的同袍、挚友,和无数人的挚爱亲朋。 代价只此一身。 何况他最后还活着回来了。 血赚。 当时的景炆听完,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小而聪慧的他不懂自己爹感伤下的自豪,只觉得该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他开口: “力均技平,智高者胜。” 景潜愣了一下,旋即笑开了,一把叉着儿子的腋下把他举了起来。 “看来这枪是不用给你了。” “我家小炆,要做智者,不做莽夫!” 那是景炆最后一次听景潜讲到战场与武技,也是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爹拿枪。 但如今的景炆改了主意。 景炆一向游刃有余。 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根骨优秀,连命途都是【智识】,连玄家人借力打力的做派在他眼中也如映弓在壁,一眼看得到底。 显然,光聪慧的头脑就够景炆应付绝大多数情况了。而他身后还有显赫的背景,能将他不能应付的情况解决。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盯上他的朋友的,是和他一样惯用手段的世家子。 景炆是骄傲的,但同样也是谦逊的。他以自己的智慧为傲的同时,也不认为自己已经是天下最聪明的那一个。 他始终相信,总有人会胜自己一筹,也总有一筹自己无法思量到。 所以他始终平视、重视所有人。 然后景炆就发现,他朋友的困局近乎无解,自己毫无再插手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朋友去赴那杀人不见血的战场。 论能力? 葳蕤尚年幼,却已可见得未来是无双的武者。景炆不认为连葳蕤都无法战胜的敌手,能被自己解决。 论技巧? 从初雪那场谈话中,景炆心惊胆战地发现,水家、玄家、海家、丹鼎司、将军府……如今这滩浑水里,已经搅进了太多势力。 罗浮褐夫和贵胄的斗争,已经借着玄家内斗的战场悄悄展开。而这种暗潮涌动,已经不是景炆的个人才智能左右的了。 已是力均技平之时。 万策尽了。 景炆知道此刻权衡利弊,理智的做法应当是抽身离去,隔岸观火,但景炆做不到。 不是帮不帮朋友的问题,而是景炆无法对这斗争视而不见。 阶级斗争,是有人要蒙难的。 而倘若将军府落败,蒙受苦难的绝对不会是那些高高在上、掌握着资源和话语权的贵胄。 景家虽然是世家,但从来不站在贵胄这边。历代景家人中,有为罗浮战死在化外的武官,有为生民疲劳猝死在地衡司的执事,有攀技巅熬干心神死在炉前的工匠…… 唯独没有迫害万民安逸老死的蠹虫。 作为景家人,景炆无法视而不见。 景炆想起了自己的爹笑着说的那句“不恤身”。 于是他带上了“不恤身”。 当然,虽然已经做好了和禄蠹贵胄对着干的准备,景炆也没打算直接莽上去给玄印和玄桓这俩祸头子一人一枪。 景炆:我又不是葳蕤,被搞烦了就掀桌,还能掀得动。 而且光捅这俩没用啊,还得把玄印他三叔婆也捅了才行。 景炆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目前还是太弱了。无论是武力还是地位,都太弱了。 还是聪慧的小脑瓜给了答案。 目前太弱,那就强了再说。 如何能强?时间和努力。 努力自不用说,景炆都开始跟着葳蕤举石锁了。 现在的问题是时间。 景炆在卧室的墙上画满了关系网,盯着这一墙的鬼画符想了好几天。最后他擦掉了绝大多数名字,留下了“玄印”和“葳蕤”两个,以及连接着的“贵胄”和“将军府”。 多方势力目前只是借着玄桓和玄印的内斗交锋,说明他们暂时也没有做好起冲突的准备,只要断掉本体和交锋的触手的联系,这场内斗就只是内斗,而非遥控战场。 那样葳蕤再掀桌都可以说是只是因为被冒犯,而非他在为玄印张目。只是少年意气,而不是将军府暗中扶植势力,干涉贵胄事务。 前提是玄印死心,不再想将葳蕤变成他的家臣和拥趸。 所以景炆带着枪将玄印约出来,点明将军府对葳蕤的重视,告知玄印…… 那是罗浮的星,迟早要高悬于天。 你可以借那星星的辉光。 却不可收入囊中。 你执迷不悟,也可以先试试我的枪。 景炆:而且被刨了墙角的福瑞大汉们不会放过你的! 第101章 滑铲,抽象团体 玄印想起那一群福瑞大汉,就感觉有点牙疼。 倒不是别的,那天快闪结束后,玄印本以为就完了,正准备走人。 结果被景炆拉着一通狂跑。 和加了锻炼量日益牲口的景炆不同,玄印可是个实打实的文修生,差点没噶在半路上。 等玄印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一抬头看见前面一群毛茸茸的身影。 这不是刚刚在人群里四散开的乐队吗? 玄印看着举着设备拍照片的景炆,满脸一言难尽。 所以你的12级粉丝牌是真的而不是看热闹水出来的吧! 演出都结束了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呗! 怎么你还追后台啊! 这倒也是误会景炆了。 因为真的喜欢这支福瑞乐队的不是景炆,而是景炆的亲娘青虹女士。 景炆:拍两张找母后换点零花钱。 青虹女士是职业女强人,除了养崽还要养成天在家里看狗血小说的废物男人(景潜:老婆?!),忙得不行,根本没空发展什么个人爱好。 结果难得喜欢一个乐队,还碰上没有固定演出时间地点,全靠偶遇的,青虹女士实在没时间追现场,只能看着论坛消息咬手绢。 这不就便宜景炆了吗? 废物男人不出门,崽出门啊! 景炆看着设备里的照片,美滋滋。 这几张拍得不错,应该能换不少小钱钱,正好他馋万机堂那套的化外装甲很久了,但上个月刚买了一套金人艺模,还是限时限量发售的罗浮限定版,实在是零用钱超支了。 景炆:好耶!我机甲有啦! 说不定还有余钱,到时候可以去天一阁给老景头带两本新话本~ 嘿嘿~ 玄印不知道为什么景炆拍两张福瑞大汉的背影都这么开心,只能笼统地归结为可能景炆毛绒控晚期了。 玄印:你没救了。 他懒得理会景炆,蹲在旁边四处张望。 然后就看见前面的福瑞大汉们勾肩搭背走着,可能是绊了几脚,彼此不服气,开始互相滑铲起来。 玄印:……你们也没救了。 一开始还是几个落在后面的大汉互相铲,然后误伤,被误伤的人报复性开铲,然后波及到更多人…… 最后所有人都开始铲了。 铲还不说,还动起了手。 玄印眼睁睁看着前面一群毛茸茸走着走着扭打起来。 扭成一团。 但杀伤力为零。 玄印:“……景炆。” 景炆忙着给青虹女士发照片,头也不抬:“怎么啦?” 语气还怪欢欣的。 玄印也没力气计较了,表情微死:“我们罗浮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景炆收了转账,心满意足地抬头:“怎么说……我丢!” 景炆瞳孔地震。 他一抬头就看见,群福瑞里唯一颇具人形的小豆丁抬脚把抱着铜琵琶的一米九大号福瑞铲倒了。 铜琵琶掉了下来,咣叽一下痛击了被铲倒的一个福瑞,砸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这还没完,豆丁好像也是被波及得火气起来了,把笛子往怀里一塞,“哐哐哐”几下,把周围的福瑞全放倒了。 动作之利索,身形对比之明显,力量之反差,场面之戏剧…… 景炆:大概就是亲眼看见小白兔抱摔大黑熊吧。 (葳蕤:……我成小舞了?) 就算知道他们都是在玩,这个画面也依旧冲击感十足。 这回换成玄印拉着景炆跑了。 景炆跑之前还不忘伸手出去拍几张。 “你也想吃滑铲吗?”玄印很崩溃,“这会儿了你还拍?!” 景炆手一缩:“这可是限定!” 两人吵着嘴跑了。 也就没看见那个铲倒一片的小豆丁回头看了他俩一眼。 后来玄印听景炆说他把【小白兔抱摔大黑熊.jpg】发到了论坛上,然后被秒删,还被以“引战\/破坏团体和谐”的理由封了掉论坛号。 玄印:“怎么还控评啊!” 景炆头上冒出个问号:“你怎么这么熟练?” 还控评,用词这么专业? 我也是在粉丝论坛混久了才知道的! 玄印僵了一下:“那个……玄玉有个挺喜欢的演员,我听她说的。” 在攀岩的玄玉打了个喷嚏。 玄玉:? 景炆满面狐疑,但到底没深究,指着论坛继续道。 “控评就说明将军府的确是有意为之,这一下就试出来了。” 玄印:连这个也算计?这就是智识吗? 景炆还有点惋惜他12级的粉丝牌子,刷新了一下就发现论坛号光速解封了。 景炆:?这是控还是没控啊 玄印:?什么情况 葳蕤:=v= 经此一役,玄印感觉已经没办法直视将军府,也没办法直视汲汲营营想进将军府的玄桓。 虽然知道就算玄桓走大运混进去了,也不可能像葳蕤一样被带进将军府核心团体,也就不会跟着他们干各种抽象事情…… 但…… 玄桓你这么执着,是想进去吃滑铲吗? 玄印:还是进去在粉丝论坛控评封号? 玄印一时竟然不知道是执着抽象团体的玄桓更像个笑话,还是差点被这样的玄桓坑到的自己更像个笑话。 哦,甚至帮助自己避免被执着抽象团体的玄桓坑的人,如今已经是抽象团体的一员了。 葳蕤:我说我是被迫的你信吗? 玄印:我时刻因为自己不够抽象,而觉得和你们格格不入。 自己还要被这抽象团体的粉丝以他们威胁! 景·“粉丝”·炆:哈? 他还真威胁到了! 可恶啊!那么好的人才,动不了一点儿! 玄印又不甘心又牙疼。 他还真不敢和将军府抢人。 玄印深深叹了今天的第三口气,用力到几乎把肺挤痛。呼出的白雾翻腾,笼罩了他的面容,覆盖上一层阴郁之色。 但这阴郁一闪而过,玄印很快收拾好情绪和表情。 收服不了,交朋友也行。 总好过玄桓,不知死活地结仇。 他转头去找被他放在一边的食盒。 然后发现食盒前蹲着个大黑耗子,正从开了盖的食盒里捡包子吃。 肉馅的香味飘荡而出。 玄印闻见了蟹黄的鲜香味。 玄印往前走了一步,发现这偷感很强的大黑耗子是他的妹妹玄玉。 玄印“……”了一下:“你真的在家没饭吃吗?” 短发少女嚼嚼嘴里的蟹黄包,“咕咚”一下咽下去:“没,我只是等得无聊。” 玄印:“等?” 玄玉“昂”了一声:“你们不是说让水间姐在我那儿待一会儿吗?我就先过来了。” “你就让客人一个人待着?”玄印不可置信,“算了,这不重要。” 玄玉一直是这么个初通人性的德行,玄印也不是很意外。 现在更重要的是……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玄玉又捡了个糍粑,对着光看了看,凑到嘴边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答: “你问他值不值得的时候吧。” 第102章 眼神,她不在乎 从值不值得开始? 玄印倒了一下带,噎了一下。 那不就是一直在吗?! “……那你怎么不说话?” 玄玉歪头:“说什么?” 玄印定定看着这个妹妹。 他和玄玉说是兄妹,但实际上只是堂兄妹。他一贯傲慢,也不耐烦和小姑娘混在一起玩,和玄玉也就吃饭见一面,偏偏玄玉又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兄妹俩在席上相顾无言,着实谈不上亲厚。 若不是玄桓使坏,他在葳蕤的引导下发现症结,他应该也不会和这个妹妹有什么往来。 即使这样,玄印现在也只能说和玄玉亲近了几分,谈不上什么深厚的兄妹情。 玄印一直是没怎么正眼看过玄玉的。 在他印象里,玄玉不爱说话,也称不上灵透,不和别人来往,只日日泡在练武场,是个有些木讷的武痴。 直到今天玄印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个妹妹,发现她长着一双眼熟的眼睛。 雾灰色眼睛是玄家人的特征之一,这种朦胧的颜色在很大程度上收敛了玄家人的锋芒,将玄家人的意气敛成些别的东西。 放在玄印身上,就是将他的傲慢敛成冷淡。放在玄桓身上,就是将他的阴毒敛成温和。 而放在玄玉身上…… 玄印恍惚了一下。他觉得玄玉的眼神十分熟悉,但又始终想不明白那熟悉从何而来。 直到他抬头看见拟造夜幕上淡色的星光。 星星……寒星……玉界飞星…… 玄印悚然一惊。 是了。 倘若将那雾灰换作澄金,玄玉的眼神,正如葳蕤的眼神。 是那种只要握住手中剑,那便无物不可求,无处不可往的眼神。 玄玉从来不木讷,她只是一直冷着眼。 冷眼看着三叔婆唆使他人打压自己。 冷眼看着玄家人争权夺利。 她不在意,因为她握着核心的权与力。 玄印被这个猜测吓到了,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 他决定和玄玉聊一下,看看这个妹妹究竟是什么性格。 “说点……随便说点。” 玄印走到栏杆边,第一次以一种不太符合礼仪的姿态坐下,朝玄玉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聊聊?” 玄玉有些惊奇地看了看玄印。 在她的印象里,这位玄印堂哥大概是被礼仪老师的课程腌入了味,行为举止跟拿尺子量出来的似的,这种随意大小坐的行为根本不会出现。 玄印:在你逃了的那几节礼仪课上,老师的确是拿尺量的呢。(微笑.jpg) 这副姿势都摆出来了,看起来今天是准备谈谈心了? 也好。 以前是觉得和这哥不是一路人,没有说太多的必要。现在这哥好像在和屏余他哥密谋,以屏余对那位飞星的信服程度,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扯进去。 就算那位飞星没想拉屏余入伙,屏余也会自己贴上去的那种。 等着屏余莽莽撞撞什么也不知道地贴上去坏双方的事,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屏余: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得多,他们密谋时我甚至在现场。) (屏余:我只是嘴很严。) 谈心嘛,谈呗。 谈完了可得给个入伙的机会哦~ 玄玉这样想着,捏着糍粑在玄印旁边坐下。 玄印看着低头吧唧吧唧嚼糍粑的玄玉,盯着她头顶那个旋儿。 本来还想弯弯绕一下,却鬼使神差地开口: “关于流月,你怎么想的?” 话一说完,玄印自己先愣住了 玄玉也愣住了,呆呆地叼着糍粑抬头看向自己的便宜哥。 那双线条柔美的桃花眼瞪得溜圆。 “啊?” 要不是手上还有糍粑油,玄玉就要伸手摸玄印的额头,看看这人是不是今天发烧了。 你还是我那个装腔作势一句话恨不得打八百个死结的哥吗? 你被什么岁阳夺舍了吗? 你问问流驹就算了,他能反咬一口旧主也称得上有些意思。 可你问流月? 她都落到你手里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以你那种傲得要死目下无尘的做派,这种冒犯了你的仆役,不就只有被叉出玄家一个下场吗? 玄印和那双溜圆的桃花眼对视,想从那片雾中找到点端倪。 “我记得以前流月老是在你面前耀武扬威吧?” “我听说之前你换武器的预算被驳回了,她专门拿着一卷潋滟纱去了武场,当着你的面裁了发带,还装模作样送了你一根?” “现在她倒大霉了,你就没点想法?” 玄玉:“……” 看来是没发烧,一开口这熟悉的味儿又回来了。 玄玉无语地低头咬了一口发凉的糍粑,糯米凉后有点淡淡的苦味,她浑不在意,嚼了几下咽了进去。 换成被娇养的流月,怕是根本不会碰这种简陋的小吃,更别说吃凉的。 但玄玉不在乎。 她本就不是因为想吃才吃糍粑的,她只是闲得无聊,咬了一口后不想浪费。 就像她也不是想要才接下那根潋滟纱的,作为玄家的玉书,那根价比千金的潋滟纱对她而言,和她手里这块凉了的糍粑没什么区别。 不是想要才要,只是不想浪费。 装模作样的流月也和这块糍粑没什么区别。 有点苦,但玄玉不在乎。 所以她开口: “没什么想法。” 玄印不是很信。 他见过的上一个有这种锐利眼神的人,现在正坐在宴会厅里磨刀霍霍,随时准备给玄桓一脉来个狠的。 而这种恶意仅仅是因为被冒犯。 在黉学后山玄印也冒犯了葳蕤,收到了看死人的眼神。正是那眼神打碎了玄印的骄傲,让他意识到自己实际上命如蝼蚁。 要不是当时景炆拦下了葳蕤,都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流月屡次给玄玉使绊子,卡她的预算,还总是穿红着绿在玄玉面前晃,口口声声说玄玉不像女孩,怪不得不如她受宠爱,连衣服都灰扑扑的,手也不如她娇嫩,一看就是没人照料。 使绊子和卡预算如果还能说是三叔婆的授意,讲那些耀武扬威的话可基本就是流月自己的行为了。 玄印即使现在看了调查资料,知道流月是被三叔婆故意养废,也觉得流月的做派很讨嫌。 玄玉可没看过那份资料,不知道那些隐秘的细节,被如此冒犯,居然没什么负面情绪? 葳蕤被冒犯时像是雄狮…… 和他有一样眼神的你,再次也该是炸毛猫,难不成还能变异成水豚? ———————— 1. 玄印:“流月的做派很讨人嫌。” 玄玉:看玄印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葳蕤:微笑.jpg 听葳蕤转述过事件经过的景炆:微笑.jpg 玄印:“你们怎么不说话?” 景炆:“有没有一种可能……”(被葳蕤捂嘴) 你平时的做派和她一样讨嫌…… 2. 葳蕤:“雄狮?那种又懒又馋等着老婆们赚钱养家的东西?” 葳蕤不敢置信,葳蕤掏出设备点出余额怼到玄印面前给他看那一串数字。 葳蕤:“我?雄狮?” 玄印:……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这个雄狮的意思。 景炆:笑晕 3. 玄玉:“水豚是什么?” 玄玉:“在水里生活的猪吗?” 玄玉:“好吃吗?” 玄印:。 玄印:“虽然你是武业生,但格物科的课还是要认真听一听。” 第103章 期待,武者天性 玄玉是真的不在乎。 其实玄玉很早就知道流月这个人了。 玄印不练武,所以不知道玄家练武场不是一个私密空间,除了玄家人外,尚有天资的家臣和仆役都会被送来学习。 玄玉是被寄予厚望的小天才,在玄家练武场有自己独立的场馆,但也要途经外面的露天场地。 玄玉就是在那儿第一次看见流月的。 虽然如今的流月神态老成,但她其实也只比玄桓大几岁,被送到武场和玄桓做伴。 说是做伴,但玄桓和玄玉一样有单独的场馆,只是稍小一点而已。流月是进不去场馆的,被留在外面的大练武场。 玄玉经过时,不由自主地盯着流月看了很久。 不仅是因为流月是那一批人里唯一的女孩儿,还因为流月的姿态是那一群人里最挥洒自如的。 “那个小姑娘天资很好,只可惜父母都不在了没个依仗……” “早年打基础的时候资源差了点,有些空耗天资,不过还能补救,如今到了玄家就有好日子了……” 教导玄玉的师父是个笑容温和的褐夫女子。她苦寒出身,早年也吃过资源的亏,不过后来被玄玉的母亲慧眼识珠,得到帮扶后一朝鱼跃,成了罗浮河东道观治所的主官。 后来因伤退役,感念玄玉母亲的恩情,受邀来到玄家,教导恩人“有几分资质”的孩子。 师父笑着摸摸玄玉的头:“说不定那个小姐姐以后还能帮上我们小玉儿的忙呢!” 玄玉抬头,从师父的手掌下朝师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心里却想着。 “不会的。” 她是玄桓的家臣,不会来帮我的。 甚至可能成为我的敌人。 玄玉想到每次家宴上看见的三叔婆的笑脸,和那温柔笑颜后昭然的恶意。 玄玉突然有几分兴奋。 师父曾经和玄玉的母亲说过,玄玉的资质称不上独步天下,但玄玉有一点特别好,她生来有武者的天性。 一种不为膏粱生活腐蚀的,始终求强求胜,争勇斗狠的天性。 玄玉一开始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这么说自己,她没有和人斗过狠,连凶一点的话也没说过。 但看见流月的时候,玄玉突然懂了。 自己的确有争勇斗狠的天性。 资质优异,是我未来的强敌? 那就来! 来看看我们谁更强!谁能赢! 想明白的那一刻,玄玉几乎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玄玉明白了为什么她面对玄印和玄桓这两个家族层面的竞争者时都提不起劲,反而对一个小小的家臣起了竞争心。 因为玄印不学武,他的战场在政事。 而玄桓不过是一个天赋一般、只会躺在父亲的功劳和母亲的谋划上,还没有正面取胜之心的废物! 能成为我的对手的,只有真正的堂皇武者! 先是流月,再是更强,甚至是最强! 不好斗,不求胜,不慕强…… 还算什么武者! 被师父牵着手催促着走向武馆时,玄玉最后一次回头,想看一眼那个未来的敌手。但大练武场人太多了,那个小小的身影淹没在人群。 玄玉有些沮丧,但又很快打起精神。 自己都能看见的资质,是不会被忽视的。 她小声在心中期待着。 “我在这里,我等着你走到我面前。” 但玄玉没想到,她预定的强敌,竟然是这样走到她面前的。 那是一场常规的家宴,按照惯例,主支的众人齐聚在家主二爷爷居住的惠泽园的主厅,餐前在桌上简单交流一下近期工作,再吃一顿流程化的晚餐,然后各自散去。 这种交流是和小孩子们无关的,玄印听得津津有味,玄玉却开始昏昏欲睡。 直到三叔婆带着玄桓姗姗来迟。 妇人一向前呼后拥,但二爷爷不喜这种做派,早早要求过不允许太多仆从进入惠泽园,所以三叔婆平时也只能带着个别心腹进来。 只是这一次,除了一贯跟随的明缘,还多了一个女孩。 玄玉的睡意荡然无存,紧跟着的是浓烈的失望。 是流月。 而且是陌生的流月。 汗水浸湿的棉布练功服不见了,只有绫罗裁剪的长裙。矫健自如的身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轻缓柔雅的步态。 玄玉有想过是不是因为惠泽园规矩严苛,流月被耳提面命过,所以暂时露出这副姿态。 但玄玉看见了流月的手。 一双指甲修剪得宜,洁白柔嫩,气血充足的、好看的手。 没有丝毫训练痕迹的手。 玄玉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 指甲在不影响健康的情况下剪得短短的,是防止训练时挫伤。洗得很干净,没有什么尘土,但还有一股药味。 在长期的练习中,受伤不可避免,即使清理过上过上好的创药,玄玉的手也依旧留了许多痕迹,远称不上无瑕。 但这双手线条流畅,皮肤坚韧,是很有力量感的手。 玄玉心里那个小小的目标,灭掉了。 流月已经不是对手了。 她被从地面拔起、修剪,放入花瓶里,变成了一朵切花。 就算花朵被打理得光鲜亮丽,这根枝条也正在死去。 玄玉不再关注流月了。 哪怕流月无数次在玄玉面前炫耀自己金尊玉贵的生活,甚至得不到回应后动手脚卡玄玉的资源,玄玉也再没正视过她。 而是轻轻地,怜悯地,看她一眼。 玄玉不觉得流月有多嚣张,只觉得流月可悲,她从那些话语里听到的从来不是挑衅,而是空虚和悲鸣。 流月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空虚和悲鸣。 玄玉后来之所以如此沉迷武道,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流月这个人的存在。 流月的悲鸣,每一声都在告诫玄玉不要怠惰,不要放弃向上的机会,选择向下的自由。 流月怠惰的代价是荒废天资,落入求告无门的境地。 那么玄玉呢? 玄玉无法想。 或者说,玄玉早就知道,只是不敢想。 所以当流月犯到便宜哥手里,而便宜哥又像抽风似的问到玄玉脸上时,玄玉只能轻轻说一声: “没什么想法。” 而后玄玉看着玄印挑起来的眉头,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就是觉得她有点可怜。” 被丢掉的切花,有点可怜。 自我切割,沦落为切花的树苗,有点可怜。 第104章 在乎,刮骨疗毒 “有点可怜?” 玄印重复了一遍,眉头皱得死紧。 “你居然还觉得她有点可怜?” 一个经年累月在你面前讲风凉话、卡你的资源的人,如今倒了霉,你不落井下石就算了,你还觉得她可怜? 邪了门了,玄家出了个圣人! 玄印:真“哔——”跟做梦一样。 “不可怜吗?”玄玉没管挂着痛苦面具的玄印,兀自晃了晃小腿,“我师父以前说过流月资质不错的。” “可流月现在这样,就算站到三叔婆面前想捅她,估计也提不动刀了。” “多可怜。” 玄印:“……也是。” 他旋即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你等等……” “嗯?” 玄玉等着玄印梳理思绪,顺手在玄印的衣兜里翻了翻,抽出一块散发着淡淡松木香的手帕,开始擦手上的油。 玄玉:我就知道他肯定带手帕了。 玄印终于理清了思路:“你觉得流月可怜,是可怜在她提不动刀?” 而不是什么孤苦的命运恶毒的主家被利用被抛弃云云? “昂。” 玄玉擦完手,拎着手帕一角甩了甩,又觉得没意思,塞进了旁边的食盒里。 “提不动刀还不可怜吗?” 玄印:“……我也提不动刀。” 以捅三叔婆的标准,能提得动刀的也不多吧! 据说三叔婆身边可是有命途行者的! 玄印盘算了一下,发现他身边的人里现在能给三叔婆来一刀的,居然只剩下葳蕤一个了。 景炆都得等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 照玄玉这个对三叔婆提不动刀就可怜的逻辑,现在这个宅子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可怜。 “我也没说你不可怜啊。” 玄玉理直气壮。 玄印发现今天总是被噎住,觉得待会儿席上最好什么都别吃,不然感觉会进丹鼎司。 玄玉这副打不过我就是弟弟的样子和葳蕤更像了。 玄印:所以你其实是葳蕤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吧。 (宴会厅里剥荔枝的葳蕤:啊秋——) 玄印感觉自己要气笑了。 他,玄印,贵胄公子,世家宗孙。 年轻,健康,富有,位高权重,地位尊崇。 有可靠的家世,优秀的盟友。 堂堂映月君(划掉)玄家青印! 结果落到自己妹妹口里就变成可怜了! 他可怜? 那整个罗浮有几个人不可怜?除了将军府和各道观治所,都可怜。 甚至将军府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打的过那个藏着的命途行者的,那岂不是有的武官也可怜? (将军府众人:虽然但是,现在罗浮将军府核心团体里只有一个人不是命途行者了。 将军府众人:你说是吧,某玉界飞星? 葳蕤:不愿再听.gif) 玄玉看出了玄印的不服气,还补了一刀:“你是很可怜啊——”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哥哥。 钟鸣鼎食的少年公子,娇养出一身翩翩风度,连头发丝都看得出精细打理过,浑身上下唯一不整齐的只有刚刚被自己翻乱的衣兜。 倘若站在一起,大概流月都比自己更像这人的妹妹。他们身上都有一股被充沛物质养出来的骄矜劲儿。 怎么不可怜呢? 丰盈的皮囊下是空虚的内里。 “贵胄子弟,有钱有权。” “可是,钱是你的吗?权是你的吗?” 这个十岁的女孩第一次向外展露了自己的尖锐,她用近乎刻薄的语气戳破了兄长的皮囊。 “技艺和力量是我的,我遇不平,尚能拔刀。” “你呢?” “拿着家族的钱权去宣泄吗?” “这样无力,还不够可怜?” “更可悲的是……” “这样的你,居然已经是个命途行者了。” 玄玉盯着玄印的眼睛,那双同样雾灰色的眼睛,想看到最深处。 虽然她说这话时毫不客气,但并不意味着她真的完全看不上、不在乎玄印这个兄长。 相反,她正是还有一些在乎,才会说出这样的真相。 玄印和流月不一样。 虽然不甚亲密,但玄印毕竟是她的血缘兄长。 这就直接导致了玄玉不同的态度。 玄玉会对流月的堕落感到惋惜,但不会因为这一点惋惜去为流月做点什么。一方面是轻易做不到,另一方面是流月还没有重要到值得玄玉花费代价去救她。 但玄玉会在看见玄印陷入和流月有些类似的困境时,为玄印做些什么。比如出言提醒,比如为玄印的环境引入新的人。 就像那位低调却让人无法忽视的飞星。 从这几个月的接触和屏余孜孜不倦的实况搬运来看,葳蕤哥是一个很独特的人,是一个很纯粹的武者。 或者说,是一个话本中才有的侠客。 他对自己的剑抱有极高的信任。 而相信自己的剑,相信自己的剑术,本质是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自己的未来。 丰沛的财富、可靠的后盾、极高的智慧、惊人的容貌,这些葳蕤哥都具有,但也都不在意。 在他眼中,最可信的莫过于他自己。 这正是玄印缺少的。 玄玉能理解玄印的心态。她知道她的兄长看似骄傲,其实一直有着深深的挫败感。 在葳蕤来之前,始终有着一个景炆牢牢压在玄印头上,容貌家世难分胜负,成绩体能更胜一筹,甚至连命途都更早踏入。 这个时候玄印还勉强撑得住,因为景炆的更胜一筹,是真的只胜一筹。 哪怕这一筹再顽强,到底还可望项背。 但后面葳蕤来了。 葳蕤的强,是不讲道理的强。 他有更盛的容貌,更强势的性格,更锋利的剑。 他早早被发掘,被重视。 年轻而传奇的丹士长接纳他成为家人,位高而权重的将军府为他背书铺路,连一直压在玄印头顶,以温和外表掩盖傲慢内里的景炆,都自然地向葳蕤靠近,引以为挚友。 这简直是什么传奇剧目的开场。 说实话,面对这样的人,哪怕是一向自信的玄玉,也不由自主生出一些自卑来。 更何况是本就空虚的玄印呢? 所以内心空虚的玄印,遇见圆满无漏的葳蕤,势必会露怯,会心生恐惧,会更深地钻回那个权钱搭起的安乐窝里。 可这样是不行的。 玄印会错过很重要的东西。 比如友谊,比如青春,比如快乐。 比如重塑内心的机会。 还会和那权钱一起腐烂。 就像和丝绸珠宝一起腐烂的流月一样。 更可怕的是,在这安乐窝里,真的没有人会提醒玄印照镜子,让他看看腐烂的伤口。 玄玉深深吸了口气。 那就由我来。 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兄长。 由我来戳破你的幻梦,带你看看虚弱的自己。只有看清了真实的自己,才能走向真实的未来。 这过程也许会痛,但却不可省略。 因为不刮骨,不足以疗毒。 ———————— 景炆:“以温和外表掩盖傲慢内里?” 景炆:“谁?我吗?” 玄玉:点头.gif 景炆:“?!” 景炆:“这是毁谤!毁谤!你毁谤我!” 景炆:“我要告到中央!告到中央!” 路过的燕·中央·阗:“有人叫我?” 葳蕤“……”了一下并把人拉走。 葳蕤:“没有,燕叔你年纪大了听错了,要不去做个检查吧,我记得今天我姐值班……” 第105章 真相,武道之极 出乎玄玉意料的,玄印很平静。 “哦,我知道。” 这一下给玄玉整不会了。 “你知道?知道什么?” 好比举起了手术刀准备清创,揭开衣服却发现下面已经包扎好了。 玄玉到底还是吃了没在现场的亏。 玄印的傲慢,在开学那天的后山,就已经被一个眼神打破了。 “知道我的无能。” 玄印剖开自己的时候没有口下留情。 “我也知道你的意思,无非就是离了家族我什么也不是,要不是还有点脑子,大概就会是个被宠坏的纨绔。” “我所引以为傲的谋略,和将他人玩弄于鼓掌的才智,在真正的力量面前毫无胜算。” “甚至说不好连命都保不住。” 玄玉哑然。 你什么都说了,还让她说什么? 只能张着嘴“阿巴阿巴”。 玄印看得好笑,第一次伸手呼噜了一把自己妹妹的头。 “我还知道你是为我好。” “谢谢你,小玉。” 玄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窜起来,涨红了脸:“你你你……” 你真的被岁阳夺舍了吧! 你今天很不对劲啊! 玄玉:感觉身上有一万个玄印在爬。 玄印捡了食盒里最后一个蟹黄包,感觉还有点温度,满意地塞进玄玉手里,换走那块凉糍粑。 “冷了就别吃,玄家不差一块糍粑。” “凉糯米磨的是你的胃,又不是你的技艺。” 玄玉捧着蟹黄包,愣愣地看着玄印提着食盒转身走了。 她几口炫完这个不大的包子,快跑几步追了上去。 “你去哪儿?” “厨房。” “你不是才从厨房来吗?” “是啊,可我是去拿吃的去的。” 玄印冲玄玉扬扬手里的食盒。 “最后一个温包子给你了,现在里面只剩下凉透的糍粑和饼。” “而且……” 他翻看了一下底层:“嚯,芸豆蹄花汤已经变成蹄花冻了。” “不愧是主厨给自己准备的夜宵啊,一看就炖了很久,都炖化了,”玄印看了眼玄玉,“说不定这会儿去还能再蹭一碗灶上的,给你暖暖胃里的冷糍粑。” 玄玉:“你不是给自己拿的?” 在玄玉印象里,小时候玄玉还会摸长辈们下酒的酱鸭信吃,但玄印从来不吃蹄花鸡爪鸭掌等边角料。 他连吃鸡都要去鸡皮,怎么可能喝蹄花汤。 “我给葳蕤带的。” 玄印轻描淡写:“说起来,上一个跟我说的就是葳蕤。” 玄玉理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 玄印说的是戳破他虚假繁荣的人。 “是他吗?”玄玉见玄印自己提及了,大概是没什么不好说的,就继续追问,“他怎么说的?” 玄玉不太能想象葳蕤说尖锐的话,在那段不算长也不短的同行时间里,葳蕤给她的印象是温和风趣,虽然也会开开玩笑,但语言风格一直很克制。 还是说那是因为玄玉和葳蕤隔着屏余这一层,称不上熟悉,所以他戴着社交假面? “准确来说,”玄印回忆了一下,“他没说,他只是看了我一眼。” “只是看了你一眼?” 玄玉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她发现在关于葳蕤的事情上她总是无法预料。 “对,看了我一眼。” 玄印叹了口气。 “在那之前我一直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觉得只要还在仙舟,就没人能在知道我的身份的时候还能向我动手。” “可他看我那一眼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不仅能,而且他对付我还很简单。” “只要拔出他的剑,放在我脖子上,轻轻地一划……” “从那一刻我就开始思考,在真正无双的武者面前,我算什么?我的财富算什么?我的权势算什么?” 玄玉不答,因为这个答案对于贵胄膏粱来说其实称得上残酷,是不该在世家驻地谈论的内容。 玄印没有这个顾忌。 他对于玄家的掌控力比痴迷武学的玄玉要高得多,他不怕这话语传出去……或者他肯定这话语传不出去。 所以他直接说了出来。 “我算是蝼蚁,我的财富是蝼蚁的墓碑材料,我的权势是碑上刻的墓志铭。” 关于这一点,玄玉不想讨论。 因为她更关注另外一点。 “他那么强吗?” 玄玉从师父那里听闻过,在还没有步入星际文明的时期,古国也有过属于武者的时代。 在普通人能借助科技对抗普通武者的热武器时代到来之前,无数武者努力攀爬着武学的巅峰。 其中才惊绝艳者在武道之途上攀至后期,几乎就蜕变为了别的生命。 彼时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会给人带来压迫感,更有甚者一个眼神都足以令人肝胆俱裂,命丧黄泉。 玄玉一度以为那些顶尖的武者大概是踏上了命途,但师父摇摇头,告诉她古国的说法里有命途行者的单独记录,与传奇武者并不混用,也没有交叉。 玄玉本来不信,因为如果连命途行者都不是,却偏偏有这样离谱的表现力,听起来真的很像什么虚构文学作品。 师父倒是说真的有可能,因为极致的武者本质都是极端自信者,他们更相信自己而非执着某一相对单纯的命途概念。 可能哪天寰宇有学派考古出当年有什么“自我”星神,那些武者大概就真是命途行者了吧。 可高强度复合多面化的自我意识,本就和高度抽象纯粹的命途哲学概念背道而驰,“自我”本就不可能成就星神…… 所以这是一个悖论。 到最后玄玉和师父达成了一致,觉得那些传说应该包含了不少虚拟成分,极致武者的实力未必真有那么离谱。 但照玄印的说法,他一个命途行者,在葳蕤面前感受到了非常深的威胁? 一个眼神? 玄玉好像看见什么离谱角色从古国传说里走出来了。 “我不知道,我没有和他真正动过手。” 玄印推开厨房的门,一股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他四下环顾,发现主厨不在,但灶上的汤还在。 玄印看了眼旁边滴漏型的时钟,回想了一下今晚的安排,知道主厨大概是去向管家沟通预备之后上菜了。 “要直接盛吗?”玄玉看见没人,探头看了看瓦罐,“还是把凉了的热一下?” “热一下吧。” 玄印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一个小炉,非常熟练地点起了火,把装着蹄花冻的陶盅一整个放在炉上加热。 虽然玄印理论上不吃外食,但天气冷了之后饭菜凉得也快,玄家给玄印送餐的食盒是银质的,凉得更快了,有的肉菜吃一半油就冻上了,实在是影响胃口。 后来玄印借了葳蕤的炉子却不会点火,还是景炆一边嘲笑他一边帮了忙,那天玄印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确实被养得太娇了,开始学着自己做很多事。 比如生火。 玄印:这不就用上了吗? 等着蹄花冻变回蹄花汤的时间,玄印续上了之前的话题。 “我没和葳蕤认真打过,但开学那天他拦我刀的那一剑,我一点儿也没看清。” 玄玉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也没看清。 甚至玄玉连剑的尾巴都没看见,只瞟见了那道黑金的尾焰。 玄玉闷闷地呼了口气,在蹄花汤的香味里,小声嘟囔。 “我有点嫉妒他了。” 嫉妒他高绝的天资,和风发的意气。 玄印听见了,也叹了口气。 “我也一样,嫉妒他。” 他当真是,越不过去。 ———————— 葳蕤:关于看人一眼能把人弄死的存在,在我的故乡一般有特有的名字。 玄玉:还真有啊? 葳蕤:有啊。我们一般叫她美杜莎:) 葳蕤:或者是隔壁片场赖格宝从公鸡蛋里孵出来的那种。 葳蕤:但无论哪一种都有点不太人。 葳蕤:你睁眼看看,我有哪点不太人? 第106章 泡菜,天降大山 看蹄花汤已经煮得差不多了,玄印摸了摸兜,想起了什么,又翻开了食盒。 他从食盒一角抽出那团被玄玉塞进去的手帕,垫在手上端起了陶盅。 放在了玄玉面前的桌上。 玄玉:“?” 玄印没看玄玉,低头从旁边找出一把调羹,放进盅里,把盅往玄玉面前推了推。 “喝吧,喝完回去招待一下水间姐,今晚没人叫你们就别出来了。” 想了想,补充了一下:“不出意外应该是没人会去叫你们。” 玄玉没动。 玄印:? “快喝啊,待会儿凉了又成冻了。” 玄印见玄玉不动,以为她没胃口,想了想开始翻灶台下面的柜子。 他记得葳蕤说过,有余力的厨师大多会自己腌一些小菜或者酿一些酱料,这些坛坛罐罐都很沉,一般放在低处的角落里。 玄印运气很好,他在灶台旁边的角落找到了主厨腌的酸萝卜,当即掏了两碟出来,放了一盘在玄玉面前。 “闻起来还蛮开胃的,吃不下去可以配一点。” 玄印的心情还挺雀跃。 他是第一次亲自进厨房,也是第一次照顾别人给别人准备吃的。 而且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知识居然真的有用,实践小知识的过程也还挺有意思。 玄印:真是难得的体验。 对玄印是体验,对玄玉是惊吓。 玄玉:有生之年我居然能看见玄印亲自钻到柜子里掏泡菜! 他甚至知道要用无水无油的干净筷子! 他从哪儿知道的! 他都不吃泡菜! 葳·生活小百科·蕤深藏功与名。 玄玉觉得面前这碟泡菜该供起来。 “你不是给葳蕤哥带的吗?”她没夹酸萝卜,迟疑地握上调羹柄,却没有下一步动作,“我喝了他喝什么?” “他不喝。” 玄印看看旁边的滴漏:“他应该没空喝汤了。我待会儿给他带点肉饼什么的。” 玄玉的思想游移了一下:“肉饼可以,福师傅做的香菌双肉饼好吃。” “不过为什么说葳蕤哥没空喝汤啊?” 玄印转身去翻屉笼找肉饼,大概是觉得经此一遭谈心+备饭组合拳,自己和妹妹更亲近了些,玄印说话用词也随意了很多。 “这个时间,玄桓差不多该出场了。” “他要是和三叔婆一起出现还好说,葳蕤的重点肯定放在那老妖婆身上……到时候机锋一打,葳蕤吃进去的枣都恨不得吐出去,哪儿有余地喝汤?” “而他要是自己一个人出现,那可就更坏了。” 玄玉舀了一勺汤,滋溜滋溜地嘬进去,吮着裹在胶状汤汁里的猪骨,聚精会神地听兄长说话。 “咱们这位堂叔,可以说得上一句心比天高,以他的德行,开口就要得罪人。” “你葳蕤哥到时候大概忙着扇他的脸,哪儿有空慢悠悠喝汤?” …… 站在宴会厅门口,玄桓想到接下来要干什么,一时有些踌躇。 他有点不敢进门,在门口停留了许久。 玄桓的运气一向不算好。 他资质不错,却又没那么好。父亲早亡成了遗腹子就算了,却偏偏还是幼子,出生没两年,连下一代的宗孙都定下了,直接在族内争地位的可能性基本被掐灭。 想先向外争再回头争抢族内资源,却一没有卜者的天赋,二争不过向玄印倾斜的地衡司资源,只能往武者的路上走。 武者就武者吧,正好下一代和宗孙玄印一起挑大梁的武者人选是个小姑娘,还是主踏白科的,他玄桓难道还争不赢一个女的吗? 族外的竞争者最有可能的是那个景家小子,可那小子是主修纵横科的,自己纵横不差不说,更是主奔袭科的,搏一个平分秋色应该是没问题了。 何况那小子还比自己小两岁,等那小子出头,自己恐怕早拿了特招名额进了将军府了。 玄桓:不足为惧不足为惧(自信摆手) 等稍加运作我进入将军府,就一定会被家族重视,到时候有这一身才干,还有家族的资源帮扶,仔细经营,光明的未来就在眼前了! 一切尽在掌握! 但一向不给玄桓好脸色的寰宇说:哦? 然后一道金芒,给罗浮送来了玉界飞星。 寰宇:surprise! 玄桓知道葳蕤这个人的存在时,已经是流驹被发现的时候了。 在玄桓和他母亲茜夫人的谋划中,真正奏效的一直是诱导玄玉跳级这件事。经过这一次,玄桓能够真正走入家族重点关注的视线中,以此撬动家族集中在青印玉书身上的资源,借此滚雪球,并最终达成经营的目的。 而让流驹安排玄印不进尖子班只是闲棋,顶多算是从舆论和心境上打压一下玄印,成也可,不成也可。 问题是更加走钢丝的玄玉那条线的确完成了,反倒是本以为十拿九稳的闲棋出了问题,玄印还是去了尖子班。 连流驹都被名为调职实则发配地去了剑南道,算是废了茜夫人在流驹身上的一番谋算。 有什么不对劲。 玄桓火急火燎地去调查,然后发现出现了一个计划外的人。 一个很有可能让玄桓满盘皆输的人。 手撕造翼者,脚踢略卖人,轻剑如惊鸿,重剑似游龙,小小年纪已是卓越的武者。 偏偏还是星际流民,没有世家牵扯,唯一的亲属是以仁心闻名的水家仅剩的遗孤。 身份干净,能力卓越。 据说还长得好看。 罗浮内有传言,武业六科分长短,关系前途命运。 如何分? “二驭踏白为小道,纵横技力方是真。” 擅长驾驶斗舰、操作金人、侦查潜伏三类的人终归有局限,在整个军伍中上升渠道有限,天花板放在那儿。唯有谋略,武技,躯体磨练才是真正的武业坦途,前途不可限量。 这也是玄桓觉得自己能和玄玉一争的原因。因为玄玉的主修是“踏白”,是小道。而玄桓自己主修的可是“奔袭”,是虽然比不过“纵横”和“技斗”,但也远超小道三科的“力”! 可是…… 玄桓看着葳蕤的资料,那歪歪斜斜地每页上都写着“前途不可限量”几个字。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技斗”两个字。 那可是技斗啊! 如果传言不假,还是顶尖的技斗! 这小孩进罗浮都是飞进来的! 肉身飞进来的那种! 玄桓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他低头一看。 哦,原来是我的心啊。 玄桓:哈哈,丸辣,天降大山,还是越不过去的那种。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玄桓和茜夫人母子俩研究了一番这座大山的资料,惊悚地发现,屏余居然是为了跟着葳蕤,才在一众可选的班级中挑中了尖子班。 而屏余又带来了玄玉。 最终一系列连锁反应后,这对本该在他们的操作下隔阂愈深的兄妹,居然在一个班级聚了首。 母子俩面面相觑,饶是以茜夫人对玄桓的溺爱程度,也讲不出玄桓能搬开这座大山的话了。 那就只能让这山自己走,或者至少不拦着玄桓。 经过商议后,茜夫人给水家遗孤下了帖子,邀请他们前来参加玄家的冬至家宴。联络一下水家姻亲,也让玄桓试着拉拢一下葳蕤。 茜夫人很有信心,她觉得玄桓一表人才温和优秀,很有个人魅力,是小孩会喜欢的大哥哥角色,对付一个褐夫小孩绰绰有余。 为此她不惜牺牲还算得用的流月,来给自己儿子铺路。 玄桓本来也很有信心,但这信心在他站在门前时,好似悄悄溜走了。 玄桓想着自己一直称不上好的运气,忍不住在心里发问。 我真的能顺利地和葳蕤结交吗? ———————— 1. 玄桓:我真能顺利和葳蕤结交吗? 葳蕤(剥着荔枝):你猜? 玄印(端着肉饼):你猜? 玄玉(嚼酸萝卜):你猜? 2. 葳蕤:他说能和你平分秋色。 景炆:谁? 葳蕤:玄印……他堂叔。 景炆(跳脚):骂谁呢!你骂谁呢! 3. 和管家交流回来的主厨:! 主厨:谁!是谁动了我的酸萝卜! 主厨:我都藏在灶台角落里了! 第107章 饕餮,衣着审美 虽然玄桓被突如其来的犹豫袭击了,但时间并不留情面给他。他的设备在手腕上微微振动,提醒他是时候进去了。 玄桓抬头看了看宴会厅的檐下,看见了一个探出的青铜色兽头。 兽头羊身人面,目在腋下,尖利的牙齿不能完全咬合,呲出来一排尖尖。 饕餮。 那兽头狰狞可怕,颇为凶戾,玄桓却非常熟悉,甚至感到了安定。 玄家的纹饰是黑色的山,连主宅都以建筑群拟造了山脉的走势,据说是玄家尚在古国时的族地。而青铜色的饕餮则为玄桓母亲独有,是自她嫁给玄桓的父亲时就已经使用的图案。 在三夫人变成茜夫人后,青铜的凶兽悄悄在黑色山脉中穿梭,为主人记录和传达消息。 在茜夫人忙于各项事务,不能时时刻刻陪伴玄桓的时候,也会留下一个饕餮方便随时观察幼子的情况。 在玄桓的记忆里,这个饕餮和母亲是可以画等号的。 不出所料的话,现在这个兽头背后也正是他那位算无遗策的母亲。 母亲正在看着我。 她与我同在。 这个事实鼓励了玄桓。 他对着饕餮挂起了惯常的温和微笑。 饕餮眼中红光一闪,张开了口。 一道夹杂着微不可闻的机械音的女声响起,那声音非常端庄,语气却极其慈爱。 “我儿,今日冬至,是个好日子,不妨笑得更开心一点。” 作为亲儿子,玄桓也瞬间理解了母亲未尽的话语,从善如流地拉高了嘴角。 笑得更真心,如此方可更亲和。 才更好招揽人。 “我听闻江湖儿女多洒脱,天教傲骨爱风流……” 玄桓了然,松了松紧绷的肩背,伸手整理了一下袖口,一股自如感挥洒而出。 见玄桓动作,茜夫人话音一转,言语含笑。 “今日家宴,不必拘礼。” “我儿风姿卓越,定能称心如意。” “去吧。” “是,母亲。” 玄桓不再看那个饕餮了,他看着门,喃喃道: “今日我定能称心如意。” 他伸手,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明亮的灯光与细碎的絮语声夹杂着燃着的巡筵香的芬芳烟气,一同扑面而来。 见门开了,门内的絮语稍稍一停,继而又更热烈地响了片刻。 在这热烈的话语和目光中,玄桓挂着那副笑,走了进去。大门在他身后关上,关住了一切光与声,只留下一片黑暗。 在黑暗里,那饕餮也合上了口,往后一缩,归于寂静。 就好像它从来没动过似的。 只是雪上飞鸿留指爪,到底不是风过无痕。站在二楼窗边的紫衣少年嗤笑一声,给自己续了一杯果汁。 然后端着琉璃杯,冷眼看着进了门的饕餮子直直撞向那轮明月。 葡萄冰凉的香气里,他唇齿间溢出同样冰冷的笑意。 “真有意思。” 原来是你们在作妖啊。 他漫不经心地想,抬手向那轮漆黑的明月遥遥一敬。 “多谢款待。” 今日的戏目应该会算得上精彩。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那少年竟然看见了他的动作,也读懂了他无声的话。 明月微微颔首。 …… 葳蕤关注二楼那个穿紫袍的少年人有一会儿了。 倒不是那人有多鹤立鸡群,事实上那人相当和光同尘,身形散漫,动作随意,看起来和周围的纨绔子没什么区别。 葳蕤最早是被他端着的果汁吸引了,在一群早早饮酒的同龄人里,他径自倒了一杯葡萄汁。 葳蕤觉得这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做派有点意思,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就被他的眼神吸引了。 倒不是说他的眼神多有魅力,在半大小子身上论魅力本就是很搞笑的一件事。 而是他的眼神令葳蕤觉得太熟悉了。是一种十分不甘,却被什么压抑着,只能静静燃烧的眼神。 葳蕤见过的上一个有这种眼神的人,叫莫雨。 “真有意思。” 这个宴会厅里的人大多是贵胄,衣食无忧,生活平淡幸福,称得上是罗浮养尊处优的一群人了。 那么…… 莫雨的不甘来源于力量的缺失,你的不甘来源于什么呢? 压着莫雨的是江湖的善恶恩仇,压着你的是什么呢? 你咬紧牙关,想越过什么呢? 葳蕤吃完了手边的荔枝,饶有兴致地看着紫衣人。 然后看见紫衣人站着的地方楼下的门开了,葳蕤等的人走了进来。 面对着理论上的主家,紫衣人面上居然一闪而过一抹称得上冷峻的讥诮。还举起琉璃杯,遥遥敬了自己一下,张口说了句“多谢款待”。 款待什么呢? 闹剧吗? 葳蕤想到自己今日到此的打算,差点没笑出来。 倒也没错哈。 葳蕤:包款待的。 冲你这句话,小爷今天也给你闹个大的。 他向紫衣人颔首。 才收回目光,转而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人。 这就是玄桓啊。 来人穿着一身楝色的长衫,搭着槿紫色的垂胡袖上袄,蹬着一双雾山色的长靿靴,整体显得有些朴素,却拿比潋滟纱还贵的粹华绢发带束起了一头鸦青色的长发,露出雾灰色的眼睛。 颜色有点杂了。 葳蕤在心里“啧”了一声。 这浑身上下灰扑扑的颜色,偏还要在一些细节上搞出点显示一身很贵的标志…… 葳蕤:这一身好像那个所谓静奢风。 亲身在最雍容的朝代生活过,葳蕤的观念已经相当和大唐人靠拢了。对于这种外国鬼佬炒出来的概念,葳蕤一向敬谢不敏。 他实在无法理解那种想装又不敢明着装的幽暗心态。 中国人的审美里的确有尚素尚雅尚静的部分,但同样也接受大胆的色彩碰撞,这是真正有卓然气度和底蕴的文化才会有的兼爱包容。 一味崇尚低调的所谓静奢风,在葳蕤眼里就是灰扑扑还卖得死贵的丑衣服。 玄桓穿的在葳蕤眼里就是丑衣服。 也不是说真的丑,但人怕就怕对比。 和大胆穿湖蓝雪青丁香色,松绿月白胭脂红的玄印比起来,一身低饱和偏还深浅不一的玄桓,穿着效果真的很一般。 葳蕤:感觉审美不太行的那种。 低饱和不是不能穿,玄玉就穿低饱和。 但玄玉穿得很雅,浑身上下不会超过三个颜色,而且一般是以两种为主色,再点缀以第三种,整体效果就对眼睛友好很多了。 想到这儿,葳蕤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真实情绪。 于是在寒暄中终于走近葳蕤的玄桓,照面就撞上了一双有些嫌弃的澄金色眼睛。 玄桓:? 第108章 艳色,请进敬酒 他在嫌弃什么? 不会是在嫌弃我吧! 玄桓满心讶异,想再看看葳蕤的神色,那抹情绪却转瞬即逝,这散漫坐着的少年面容冷淡,一身肃黑沉郁,却给人玉楼在前的观感。 案上错金博山炉中升起袅袅的烟气,牛乳般的香雾蒸腾缭绕在葳蕤身边,缠上他的眉梢眼角,为他镀上一层倦容。 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在这觥筹交错的宴会一角,他散漫得像一场迷梦。 玄桓心头生出一点不悦。 比起玄印玄玉极有风格、雅致得有些厌世的长相,玄桓的长相随了母亲茜夫人的内敛。 换句话说就是秀气,但寡淡。 这就导致他早年和那双玉印站在一起时,总是会被遮掩下去。那些世交家的长辈总是在盛赞玄印玄玉的风姿后,再叹一句“玄桓类母,内秀守正。” 这种比较直到玄桓改走亲和路线,才逐渐销声匿迹,“内秀”也扭转为了“温润”。 但被比较的感触并不会也一同消失。玄桓不觉得自己在意容貌优劣,但他知道自己一直在意那些话语里的惋惜。 因此他一向不喜欢过于明艳的人。 如今坐在案边的,却称得上他在罗浮见过的第一艳色。 还是个男的。 玄桓看着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几乎要狠狠皱起眉头。 这人恐怕和自己相性极差。 不行,不能这样想。 玄桓在心中否定了这个念头。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过是个长相。 玄桓压住心头那点不安的预感,伸出了手。 “你就是葳蕤吧,在黉学承蒙你照顾玄印和小玉了。” “初次见面,幸会。” 无人应答。 那只右手悬在半空,无人理会。 良久,久到玄桓几乎挂不住面上的笑。 面前的人终于伸手…… 支住了下巴,低头看起了面前的琉璃水盏。 好像从宴会厅的哪里传来一声笑。 这声笑很轻,本该无人听见。 但架不住无论是主家玄桓,还是被青印子引进来的水家家主的义弟葳蕤,都是焦点上的人物。 在场的人们虽然都不是什么特别尊贵的贵胄,但除了个别破落户族内无人,不得已派来自己不成器的嫡系子弟外,其他能混出头代表家族出来参加外宴的旁系,大多是个顶个的人精。 这种人精能力未必出彩,却最是知情识趣通晓人情世故,只把赴宴人名单扫一眼,就知道厅里身份最重的是哪几位。 因此人精们虽然都在自己交际,却也留了一部分精力关注着这两尊大人物。等看到玄桓少爷走向那位独坐的武官时,整个厅里的对话声都小了。 一股莫名的氛围在宴会厅内悄悄弥漫。像是知道有什么将要发生,众人的私语彻底停止了,有人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 厅内安静下来,众人望着那两个称得上年幼的少年—— 真是残酷的事实,许多人穷极一生汲汲营营,才得到了踏入此地的资格……可饶是如此,此地的主角却从来不会是他们。 而是这些年幼的英杰,傲慢的天骄。 可宾客们对此毫无反抗的意志。 因为这里是乌霜台,是贵胄的聚集地,是整个罗浮最阶级森严的地方。在这里,一个人的命运从出生就已经确定,人的价值也早早被称量标注。 不可僭越,不可妄想。 可偏偏有一声笑,就这么落了下来,带着些轻慢和蔑意。 玄桓身形一僵,很想看看是谁笑了这一声,但顾忌自己的亲和形象,硬是没有回头。 只悄悄咬了咬后槽牙。 葳蕤充耳不闻,用另一只手拨了拨水盏,看着其中液体荡漾起一层层涟漪。 瓷白的指尖衬着精美的水盏,紫红的浆液在灯光下曳出点点光彩,给指尖点上了些颜色,竟无端显得有些靡丽。 玄桓的不悦更盛。 他早料到受了慢待,吃了一把下马威的葳蕤态度不会多好。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本就是他们策划的,甚至为此舍了母亲如女儿般养大的流月姐姐。 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他不该不高兴的。 只要经过这一遭,将自己不在意葳蕤冒犯的态度摆出来,再严惩出格的流月,就能自然而然地与这位将军府新秀搭上关系…… 一切都很顺利,不是吗? 除了他没想到葳蕤这么不客气。 居然能真就这么晾着自己! 这人一点对贵胄的敬畏心都没有吗? 化外蛮夷! 玄桓暗骂。 但这是茜夫人张罗的宴会,玄桓作为儿子不能放任气氛卡在这里。 葳蕤又的确重要。 玄桓压着怒火,将这照脸来的无视生生嚼碎了咽下,尔后尽量平和地开口。 “葳蕤同学看起来心情不好,是玄家哪里做得不好吗?” “倘若招待不周,桓在此致歉。” 他对着葳蕤一拱手,微躬着不动了。 玄桓等着葳蕤的反应,无论是暴怒也好讽刺也好,只要接了这句话,他就能顺着往下将流月推出去…… 或者葳蕤继续一言不发,那样他就表示是葳蕤不愿意沟通,从而将母亲请出来…… 玄桓悄悄瞟了一眼香炉旁边的饕餮摆件,又收回了视线。 玄桓什么都没等到,无论是暴怒、讽刺,还是沉默,但他听到了指尖轻敲琉璃盏的清响。 那细微声响很有节奏,平缓规律。 玄桓心里那股不安更盛了,一时间呼吸都停了片刻。更糟糕的是这点气息紊乱好像被听见了,玄桓听见葳蕤笑了一声。 然后在规律的细响里,玄桓听见葳蕤不疾不徐地开口: “在我的家乡,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都讲究一个礼尚往来……” 你讲究的礼尚往来,就是晾着别人的手,还坐着受长辈的礼? 玄桓几乎要翻白眼,但没翻出来。 细响停止了,在后方齐齐的轻呼声中,玄桓面前陡然划过一道金属的冷光。 锋锐之气扑面。 玄桓骇得下意识想退后,却双膝发软寸步难移,几乎绝望地闭起眼睛,等待疼痛降临。 疼痛却迟迟不至。 他试探着睁开一条眼缝,却看见那不知何时出现的锋刃停在了他眼前。 那是一把黑金色的短匕,刀背开出圆月似的缺口,口中镂雕花草,嵌红描金,匕柄缀着红绳,垂下浅碧花草玉珏。 像个精美的工艺品。 但玄桓不怀疑这匕首的锋利。 刚刚还慵懒倦怠如迷梦的少年已经坐直了身体,红绳缠着匕柄,被他细白有力的手一同握住,堪堪停在玄桓眼前。 他抬起了低垂的眼,那双冷厉的金眼睛定定望着玄桓。 玄桓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那实在不像一个人的眼睛,而像什么极其凶戾的兽类,披了美丽的皮混迹在人群,却在被冒犯时没忍住露出了獠牙。 玄桓怀疑哪怕是片朽木,只要葳蕤想,他也能用这种眼神看着,并把朽木捅进自己的眼睛。 何况那短匕上还挑着个切开的果子。 那果子是紫皮的,内里却鲜红,明明是蜜糖的色泽,在玄桓眼里却像是欲滴的血露。 执匕的人形凶兽施施然说着。 “你母亲的侍女请我吃了【有心木】。” “我也回个礼,请你尝尝这【无花果】。” 玄桓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葳蕤的文字游戏。 什么【有心木】? “有心不见充无目”的“有心木”! 那这【无花果】又能是什么果? “无花硬结吞恶果”的“无花果”。 玄桓咽了口唾沫,却觉得喉咙发干。 “瞧我多讲礼数,你们请我喝罚酒,我还的却是一杯敬酒。” 葳蕤将那切开的无花果和刀一起送到玄桓面前,刀刃几乎要刮断玄桓面上的细小汗毛。 “玄桓师兄,请进敬酒。” “可别不给面子啊。” ———————— 有话说发不上去就补在正文里叻 对话时匀速敲击硬物,可以更好地营造压迫感,给对方施加心理压力。算是一种谈判技巧。 匕首是重阳节活动挂件【茱萸长念】,是挂件里相对不太花里胡哨的一个了。 其他的匕首那种张牙舞爪的风格,恐怕真的会给玄桓脸上开个口子。 第109章 恐吓,以眼还眼 张狂! 玄桓心里已经将葳蕤和他不知在哪儿的父母祖宗骂了个遍,但丝毫不敢表露出分毫。 只是空洞的怒火尚且可以掩饰,恐惧的反应却藏不住分毫。 玄桓僵在原地,眼皮都不敢抬一下,生怕又在哪儿惹了面前这个疯子,让他抓住由头真把刀捅进自己的眼睛。 汗水从额头流进玄桓的眼里,引起一阵刺痛,刺激得他眼神都有些恍惚,瞳仁颤抖,直将刀尖上的果实看成了一团血肉。 他却不敢抬手去擦,就像他也不敢退后一步试图脱离险境一样。 玄桓不敢赌。 因为玄桓根本就没看清刚刚葳蕤将刀递到自己面前的动作,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切开了那个无花果。 所以他不敢赌自己能躲过接下来有可能袭来的利刃。 汗水又顺着玄桓的下颌,落在了地上。 一滴,两滴…… 匆匆进门的侍卫被这一幕骇住了。 “你……” 从他们的角度看,坐着的黑衣少年举着匕首,刀尖上挑着一块红彤彤的东西,好像是从桓少爷脸上剜出来的。 看大小,好像是眼睛。 有侍卫惊呼出声,想上前斥责,却在下一秒被同行的上司扯了胳膊示意安静。 那刀还在桓少爷脸前呢! 葳蕤挑挑眉:“这么不给面子吗?” 他抬手要把刀往前送,引起一阵吸气声。站在不远处的侍卫们齐齐往前,却被葳蕤瞟了一眼,克制着退回原地。 侍卫:不是我怂,主要是那点儿工资拼什么命啊。 我又打不过,打得过还在这儿当侍卫? 玄桓几乎感受到了金属冰凉的触感,很想来个人解围,却无人支应,只能自己开口:“没、没有不给面子。” 语气是很明显的强作镇定。 他是玄家主支,辈分又高,还有个颇有权势还给他夹私货的母亲。也许平时能调度的家族力量比不上玄印多,但身边的安保力度从不比玄印差,较之玄玉还多一分。 在这种周密的保护下,玄桓是真没怎么遇到过被人拿刀指着的情况。 刀还这么近。 玄桓:汗流浃背.gif “那师兄倒是尝尝啊?” “虽然是借花献佛,但这果子我尝过,挺好吃的,我还专门挑了个大的。” “包甜。” 确实是包甜,能被玄家挑选来配置果盘的基本都是最顶尖的品种,这无花果的果香已经浓郁到了一个境界。 玄桓恍惚从果香里闻出一股锈气,几欲作呕,却不敢动作,憋得脸色惨白。 和不久前的流月一样的惨白。 葳蕤露出一个如明月拦江的浅笑,衬着他那一头雪白的长发,这个角落好似都被柔柔的月光照亮。 但玄桓的瞳仁颤得更厉害了,在玄桓眼里,这笑和无间恶鬼的狞笑没有区别。 撑着张狂疯批的表象,葳蕤还有闲心在心里对玄桓指指点点。 换我以前朝叶琦菲师姐这么笑,她下一秒就要冲上来盘我。 你还抖? 没品的东西。 葳蕤:怪不得穿丑衣服。 全然无视了自己杵在玄桓眼前的刀。 “还是说玄桓师兄你嫌这果子太大,不好入口?” “好说,我帮你。” 说着客气的话,少年毫不客气地舞起了刀,和之前快得让人看不清的动作不同,这次他慢了很多,好像要刀下人看清自己的皮肉是如何和果子一起被切割似的。 然后割了个空。 玄桓到底还是撑不住,被吓得坐在了地上。 与玄桓一起落下的还有刀尖上的半个无花果。 正中心口。 果实的切面落在玄桓楝紫色的外衫上,粘稠的果浆浸透了布料表面 将这半个果子牢牢贴在了衣服上,几乎融为一体。 玄桓喘着粗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前方传来讥诮的话语。 “哎呀,不好意思,手抖了一下,把果子掉在你身上了。” “理解一下吧师兄,毕竟我是习剑的,刀玩得不好,学艺不精,实在对不住。” “我这就帮你捡起来。” 下一秒黑影就轻巧地越过了桌案向玄桓扑来。 “住手!” 在侍卫们惊悚的高呼声中,葳蕤扬起手中的匕首,直直向玄桓捅了下去—— 穿透了果实和玄桓的外衫,堪堪停留在中衣外。 玄桓一口气差点没出来,险些晕过去,身体也往后瘫软下去。却被面前人抓住了肩膀,止住了瘫软的趋势。 “师兄别怕,我手很稳的。” 玄桓目眦欲裂:你刚刚还说你手抖了! 葳蕤从玄桓的表情看出了他的意思,嗤笑一声,凑到玄桓耳边好似耳语。 “刚刚当然是骗你的啊~” 葳蕤慢条斯理地用刀尖推着那颗果实往上,利刃割开了玄桓的外衫,留下一条被鲜红果浆染红了边缘的裂隙。 他的力道把握得极好,裂隙下露出的中衣依旧是雪白的颜色。 “我故乡讲究礼尚往来,除了要往来,还要礼数对等。” “你给我一个下马威,我就还你一个下马威……” 果子慢慢往上,推离了心口,路过了锁骨,停留在玄桓的肩上。 葳蕤看着玄桓满脸的大汗,笑了一声。 “礼数之外,我们还讲究以眼还眼……” 下一秒黑金色的寒光一闪,擦过玄桓的耳边,割断了他半边鬓发。 在纷扬落下的鸦青色断发中,一道紫光乍现,从侍卫们的空隙中穿过,砸在了斜对着此方的墙上。 一声脆响,有东西破碎落下。 之前想出声的年轻侍卫战战兢兢回头去看,只看见一地沾染着鲜红的青铜色的碎片。侍卫辨认了半天,大概看出本来该是什么兽形的雕塑。 “……以牙还牙。” 葳蕤缓缓说完,顺手将刀上的果浆擦在玄桓干净的右胸上,一下,两下,留下两条鲜红的痕迹。 然后他放开手任由玄桓倒下,起身在玄桓惊悚的目光中,用擦干净的刀捅穿了香炉边的饕餮摆件。 动作轻松自如,仿佛只是拿筷子戳穿了一块豆腐。 刀从饕餮的头自上而下捅入,刀刃完全没入了金属的摆件,连刀柄都进入了半寸,镶着红宝石的刀格露在饕餮头的两侧,像两只滑稽的红眼睛。 刀柄挂着的玉珏撞上了摆件的腹部,发出清脆到刺耳的声响,昭示着刺入力道之大的同时,也让人疑惑这玉珏为什么没撞碎。 众人:明明听起来是玉啊! 葳蕤放开刀柄,玉珏又撞了一下,这次的声音倒是小了很多,不太刺耳,反而有些好听。 葳蕤:好听吗?好听就是好玉。 他没管这好玉,从怀里抽出一条绣帕,一根根擦拭了手指,然后一松手,任绣帕落在了玄桓身前。 “我已经还了眼,师兄觉得怎么样?” “先说好,我的牙可好用得很,吃得了果子,也嚼得碎骨头。” “你要继续朝我呲牙的话,我也奉陪。” 第110章 明缘,伪灯真炉 黑暗安静的游廊上,陡然亮起一道光。这光在黑暗里游走,迅速向宴会厅靠近。 和光一起靠近的,还有一阵脚步声。 明缘改换了一下手势,将灯杆握得更高了些,想让灯光稳定更稳定地照亮前路。 在她身后,华服的妇人拽着裙摆,将厚重的下裙提高了些。 茜夫人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表情,只是眉宇间不可避免的流露出几分焦急,本来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散了几缕在额前,她也顾不上管。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反思自己。 当年丈夫死后,她放心不下腹中幼子,咬牙作做下了一个堪称离经叛道的决定。 她将多年跟随自己的侍女扮作自己,要求她以自己新寡妇人的身份归家,然后暗中传信给父母,求他们将侍女找个由头处死,以此舍弃了自己的身份。 转而改为夫姓,以因故未上族谱的同支族人身份收养了自己的儿子玄桓,作为养母在玄家扎下了根。 玄家家主看到了茜夫人为儿子留在玄家的决心,同时也碍于茜夫人丈夫遗留的力量,默认了这件事,也默许了茜夫人在一定范围内为玄桓打算。 茜夫人能以旁支之身高嫁大世家的嫡系子弟,在丈夫死后狠下心抛弃自己用了数十年的身份,果断将自己由外姓人变为玄家人的同时还抓住了亡夫的势力转为己用,本就说明她极其善于抓住机会,也极其善于筹谋。 这十几年里,茜夫人不断用手中势力蚕食扩大着“一定范畴”,时至今日,茜夫人已经从名不正言不顺的边缘人变为了玄家称得上重要的角色。 一切都太顺利了,以至于茜夫人逐渐飘飘然。 她以为这次不过是给玄桓的一次历练,成了,会收获他第一个亲自招揽的手下;不成,也不过是退回来再作打算。 但她多年高踞云端,忘了不是所有人都是玄家的附庸。即使是,在是附庸之前,也是个独立的人。 而人,是最不可预料、不可控制的存在。 那个叫葳蕤的少年拿刀挑起那颗该死的果子时,透过饕餮雕像注视着爱子的茜夫人汗毛倒竖。 她转头看向明缘,明缘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明缘也没有看清葳蕤的动作。 看都看不清,自然也没有本事拦住。 茜夫人原本以为葳蕤再如何张狂,也不至于在玄家的地盘对玄家人动手。但她看见了葳蕤那个笑。 那个笑的确很好看。 如果不看葳蕤的眼神的话。 极度惊吓的玄桓分不清情绪,隔岸观火的茜夫人和明缘却看的很清楚。 葳蕤的脸有多明艳,眼神就有多寒凉。 而几句话的功夫,玄桓就跌坐在了地上,葳蕤扑了上去,扬起了刀。 茜夫人当即就站了起来。 不过还好,葳蕤没有真的给玄桓捅一个透心凉,只是割开了他的衣服。 茜夫人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有点庆幸。 更悲哀的是,她连庆幸都没有庆幸多久。 一道紫光袭来,那块屏幕就黑了下去。片刻后,拍着葳蕤背影的屏幕也黑掉了。 其余的机位都不太好,要么是角度不对,要么是被人隔绝。除了黑掉的两个机位外最好的是一个二楼向下俯瞰的视角,却不知被哪个宾客放下的琉璃杯挡住了,现在只拍得到被杯子花纹扭曲出的色块,和杯子里的半杯葡萄汁。 茜夫人彻底坐不住了,她没想到葳蕤这么疯,疯到真的有可能在玄家动手弄死玄桓。 而整个宴会厅里,没有能保住玄桓的人。唯一有可能拦住那个疯子的明缘,还在自己身边。 她提起裙子就往宴会厅小跑而去。 雍容的长裙和优雅的发髻是崇古的玄家人所推崇的。玄家人都是那个德行,好美服,好珍饰,行从缓,语从隐。 除了那位【崖下玉书】。玄玉不蓄长发,不穿宽袍,连浓艳的颜色都拒绝上身,言不带笑,语不留情,在人均长袖善舞的玄家,和她那个傲慢的堂哥一起,活得像两个异类。 茜夫人为了融入玄家,这些年也是那么要求自己的。那些琳琅的饰品和繁复的长裙,在此刻成了拖累脚步的枷锁。 可它们已经和茜夫人融为一体。 茜夫人只能拖着这一身沉重,竭尽全力地尽快往宴会厅去,往她的孩子身边去。 杯水车薪。 多年养尊处优,的确养出了她一身气度,也让她失去了少女时期的灵动轻快。 她的速度比快走高不了多少,身边提灯的明缘甚至只是小跑。 茜夫人一狠心,脱下了精美的夹丝绵绣履,站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白绸的足衣根本抵挡不住来自地面的凉意,寒气顺着脚底往上攀升,刺激得茜夫人打了个寒颤。 她咬牙前行,还一推明缘:“你先去!” “务必要保我儿平安,等我到了再做打算!” 明缘迟疑:“小姐……” 小姐这些年动了不少人的利益,主支尚好,有不少旁支对小姐颇有微词……今日玄家设宴,正是不少旁支和外姓人在宅内停留,若是有人此刻对小姐动手…… “去啊!” 见明缘迟疑,茜夫人红了眼:“若没有他,我又何必留在玄家!” 明缘浑身一震,抬脚就往前跑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折返了回来。 “你还在等什么?!” 茜夫人气急,抬手拍在一边的圆柱上,保养得宜的掌心迅速红了起来,染着寇丹的指甲都断了几根,她却全然顾不上,厉声呵斥。 明缘却只将提灯挂在了旁边的栏杆上,确保茜夫人伸手就能够到。 挂完,明缘向茜夫人一礼,小声道:“天寒,小姐还是穿上鞋慢行。” “明缘去了。” 说完,明缘转身,一瞬间便消失了。 随着明缘的离去,整条长廊都好像更黑了一点。茜夫人抖着手想穿上绣履,却屡次失败,出了一身虚汗。 有风吹过长廊,吹得她浑身冰凉,脱力地靠在栏杆上,绣履也从她手中滑脱。 她想在提灯上汲取一丝暖意,却摸不到一点热度,才反应过来提灯里亮着的是拟造火光。 再崇古的家族,终究还是向时代屈服,选择了假造的光焰。 安全,但冰冷。 “寒从脚底起,这位夫人,还是尽早穿上鞋比较好。” 沉稳的女声响起,惊得茜夫人一抖,被她捧在手里的灯随她的动作一颤,地上的火光荡出层层纹路。 黑衣绒裘的女子施施然从黑暗里走出,火光照在她的皮草上,流淌下黑紫色的弧光。 在寒凉的夜里,她捧着银色的手炉,炉盖上是水波似的芙蓉花。 第111章 芙蓉,以心捧火 “多谢提醒。” 看着那一身方胜纹的黑色织锦长裙时,茜夫人就大概猜到了面前这个人是谁。而对方手里的手炉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测。 当年茜夫人为了站稳脚跟,曾花大力气研究各个世家能被查到的家史和徽记由来,不说了如指掌,但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叠浪芙蓉,是仙舟水家惯用的图案。 她眼前这位,就是这次宴会最主要的客人和目的,水家最后的血脉。 水家家主,水间。 但她并不打算说破对方身份。 如今不是在宴上相遇,说破了也不过是交谈两句,然后各自散去。 那不是茜夫人想要的效果。 她大包大揽,接下冬至家宴的筹备工作,劳心劳力,难道真是为了给玄家拉上一块“水家姻亲”的金字招牌吗? 她又不是真的玄家人,对玄家没那么深的归属感。 茜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她的儿子扫清前路的障碍。 她的预想里,水间本该与葳蕤一同进门,自己出面处罚冒犯的侍者后,将水间引入席位寒暄,玄桓则以赔罪为由带葳蕤去别处游玩,在陪同过程中加深好印象,为彻底拉拢葳蕤作铺垫。 并最终为玄桓进入将军府打下基础。 这本该是一个完整而不着痕迹的引导过程,为此茜夫人还找借口早早调走了门口的侍者,关掉了一路的灯光,为流月准备好了表演的舞台。 这一路的铺垫,就为了凸现流月态度的恶劣,反衬玄桓一脉的礼遇,加强前后的差异感,突出对水家姐弟的重视,确立好感产生的基础。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茜夫人没想到玄印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消息,高傲如他,居然还能巴巴地亲自去接。 这下可乱了套了。 毕竟后面补救再好,也赶不上事发当场,贵子提灯亲迎啊! 玄印甚至还带上了玄玉! 这排场也太大了点吧! 茜夫人差点没憋住骂声。 平时也没见你和玄玉有多亲近啊!不一直是“你见玄玉多粗鄙,料玄玉,见你如煞笔”吗? 难不成你们今天突然激活了血脉感应,对上脑电波了? 可你们也不是同胞兄妹,顶天就是个堂兄妹! 而且玄印纡尊降贵给褐夫提灯也就算了,还照面就呵斥了流月,更是让人把流月按住带走,没让她再进主宅的门。 尊重,惩处,礼贤下士。 这一套小连招是不是过于丝滑了? 茜夫人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她这一长串先抑的铺垫,竟成给玄印铺垫的了! 本来茜夫人以为今天要无功而返了,结果踏入宴会厅的只有玄印和葳蕤两人。 茜夫人:! 明缘前去探查,回来告诉茜夫人是有人给玄玉下药的那件事发了,水间跟着玄玉去她的院子检查物件去了。 茜夫人:!! 她一边听明缘的消息,一边看屏幕里玄印把葳蕤带到宴会厅后没说几句话就走了,许久没有折返。 家长不在身边,玄印匆匆离去…… 还有机会! 茜夫人赶紧催促儿子趁虚而入。 茜夫人只觉得玄印到底还是年轻,不懂得作戏做全套。明明已经横刀夺铺垫了,居然不懂要巩固战果。 不过她转念一想,以玄印那眼高于顶的傲慢性子,能忍到把葳蕤引进宴会厅,恐怕都已经是看在水间家主身份的份上了。 现下装不下去也正常。 思及此,茜夫人特地通过监控提醒玄桓千万要亲切随和,不能吃跟玄印一样的亏。 叮嘱完,茜夫人十分欣慰地看着儿子走进宴会厅的挺拔身姿,只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但茜夫人没想到葳蕤是个疯的。 他居然真敢对玄桓下手。 这种不符合常理的情景,让茜夫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难道玄桓始终得不到将军府的青睐,是因为他不够疯吗? 茜夫人不敢细想,只再庆幸了一遍水间被玄玉带走,没有出现在宴会当场。 她只要赶在水家的话事人出现前处理好冲突,就不会演变成世家争端,一切都还能被掩盖下去。 就算事后葳蕤和水间提及,水家只剩两个人,也做不了什么。 然后她半路就遇见了本该在玄玉院子里的水间。 茜夫人:你们这两姐弟是不是克我啊! 茜夫人靠着柱子,心里比夜风还凉。 水间好像也看出了茜夫人的心凉,她往前两步,伸手握住了茜夫人的手。 一股细腻的温热袭来。 她语气关切。 “夫人衣着过于单薄了,当心感染风寒,我这里有团炭火,可以借夫人一用。” “不,不用麻烦了……” 茜夫人下意识把手往回抽。 她是很冷,但她不能接。 倘若没看见,她还能装作没认出来水间,毕竟水间离开仙舟时还是个小孩,认不出来也正常。 但那个手炉上可是刻着“叠浪芙蓉”的,拿了手炉可就没法装傻了。 水间却不想放过她,一把抓紧茜夫人的手摊开。她常年炮制药材,也是有一把手上力气的。 茜夫人常年不沾阳春水,这几十年拿过最重的东西,除了自己的儿子外就是碗筷茶盏,根本抽不动手。 只能快速想着手炉落到手里后该找什么借口当不认识。 光线太暗看不清怎么样? 茜夫人的睫毛迅速颤动着。 但热意迟迟不至。 “叮——” 茜夫人还来不及疑惑,就听见金属敲击石面的声音。 下一秒,剧烈的热度落在她手上,紧跟着是灼烧的痛感。 强烈的刺激使得茜夫人眼前迅速涌起生理性的泪花,她透过泪花向前看去—— 黑衣的女子温和地笑着,皮草披肩柔柔垂下,但她的动作却和温柔毫不相干。 那茜夫人避之不及的、雕着芙蓉纹路的炉盖已经落在地上,水间单手托着炉身,将内里缓慢燃烧的木炭里最大的一块抖在了茜夫人手上。 她还不知足,放下炉身,确定木炭掉不下去后,她缓缓将茜夫人痛到颤抖的手弯成攥拳的姿势。 听着皮肉灼烧的滋滋声,在茜夫人惊悚的视线中,水间轻轻开口,宛如情人耳语: “多年前水家也曾遭受大火,明明是冬天,我却觉得背后真是一片灼热——”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水间牢牢攥住茜夫人想抽走的手。 “夫人如今以手捧火,还觉得冷吗?” 她看着面前妇人带泪的眼。 “我这些年也不冷……” “这几年,我都把那把火捧在心上,真是烧得我不可安寝……” 从缝隙里溅出的火星落在水间手上,灼出点点红痕,她却像没有痛感似的,只含笑发问: “您说,当年那把火是谁放的呢?” “是刚刚您身边那位,戴着晴阳翠镯子的……” “明缘姑娘吗?” ———————— 关于水家徽记的由来和区别: 古国时期,水家以医术闻名,每个水家人医术有成出门行医之前,会被亲长赠予一匣银针。 早年某位水家家主爱重其女,亲手为其在针匣刻下最爱的芙蓉花,雕刻途中划破了手指,血流到芙蓉花蕊,留下点点痕迹。 家主本想将被污染的针匣销毁另作,却被女儿发现,女儿感念父亲的厚爱,执意将带血的针匣带走。 这针匣随着女儿多年,被救治的人们将点红的银芙蓉视为父爱与仁心的象征,引为一段佳话。 知晓其事的水家人笑言自己没有刺血点花的深沉父爱,但赠花还是做得到的,纷纷给赠予小辈的针匣上刻上了芙蓉花,用银红点染花蕊。 这些芙蓉花跟着水家人走遍大江南北,渐渐形成了“芙蓉开处有良医”的俗语,水家人也乐见其成,将红蕊芙蓉花正式作为了水家的徽记。 后来古国皇帝决议求仙,水家嫡系一分为二,其一登舟随行。登舟的水家人在徽记的芙蓉花上增添水波纹,意为“古国为源,仙舟承波”,以表不忘故国。 水家也因此分化两脉,一为古国水家,以红蕊的“仁心芙蓉”为徽记,一为仙舟水家,以水波纹的“叠浪芙蓉”为徽记。 第112章 分野,身份与姓 晴阳翠,来自古国的珍贵玉石品种。 自失去母星坐标,回归无望后,仙舟现有的晴阳翠储量被炒至天价,即使是仙舟的累世世家,上好的晴阳翠饰品也称得上一件难求。 当然,在大世家的掌权人眼里,这晴阳翠也未必特别难得。 毕竟这玉石没有什么特别功效,只不过是沾着“母国玉根”的概念,又有“现存不多”的噱头,兼之“美如晴空”的外观,才被人追捧。 虽然昂贵,但掌权人们还是能随手赏下去一两件的。 比如作为茜夫人身边最得力的贴身侍女兼护卫,明缘就得到了一件水头不错的晴阳翠手镯,不是特别顶尖,但比起价值,更多是她忠心不二的象征。 不少褐夫富商前来拜访茜夫人,发现连明缘腕上都戴着晴阳翠时,总是控制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 每次看到那些惊讶的脸,茜夫人的笑总会更温和几分。 这种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赏的阶级感,正是贵胄与褐夫之间不可逾越的分野。 但茜夫人没想到,这样一件为她长脸的物件,今日却为她招来了灾祸。 “水家主这是何意,我听不懂。” 茜夫人尽量维持语气的平稳,握着炭的手却被水间又攥了一把,登时泪水就流了下来。 “哦?” “夫人不称我外嗣孙了?” 水间一根一根掰开茜夫人的手指,烧灼黏连的皮肉被缓缓撕开,血流如注,浇到木炭上将火光几乎捂灭。 “哎呀,炭火都熄了,夫人真不小心……” “就像忘记检查监控和活口的明缘姑娘一样不小心。” “不过没关系。” 水间探手自发间抽下一股银钗,充作镊子,从手炉中又掏出一块燃得通红的炭,按在了茜夫人血肉模糊的手心。 又一波烧灼声和蛋白质燃烧的气味,徐徐白烟中,水间微笑。 “我还有很多炭,今晚也很长。” “我的弟弟大概能和玄桓少爷相谈甚欢,玄印少爷也有些话和他曾经的老师聊聊……” 茜夫人的心凉了,但她还想再挣扎一下。 “你如此行事,不怕玄家的报复吗?” 水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勾起了唇角。 “夫人,先给我水家下马威的是你,我们不反击恐怕才会招致打压报复吧。” “而且,你确定玄家会为了你而报复我吗?” 水间的视线扫过茜夫人鸦青色发髻下微微展露出的亚麻色发根,落在茜夫人湛蓝色的眼睛上。 “为了一个外姓人,为难一个家主?” 茜夫人悚然:“你怎么知道?” 她改姓后接收了亡夫的人脉,在家主的默许下将当年之事尽数掩埋。关于茜夫人的真实身份,在玄家内部都算隐秘。 水间一个外姓家主,说是姻亲实为破落户,又怎么可能知道这种秘辛! 水间嗤笑:“很难知道吗?” “您瞒得住玄家旁系,却瞒不住嫡系。就算嫡系里其他人不提,也瞒不过你们玄家的青印子。” “您猜,您那位好侄孙,是怎么称呼您的?” “他说您是他的三叔婆呢!” 是叔婆,而非姑婆。 茜夫人咬牙。 她的身份一向瞒得很好,除了家主和两位侄儿,其他玄家人都以为她是走了狗屎运收养了主支嫡子的旁系人,却没想到被玄印搅了局。 没想到他平日里口口声声喊“三奶奶”,出去了居然喊她“三叔婆”! 茜夫人恨不得生嚼了那小崽子,但更想嚼了那小崽子的爹。 那位好侄儿知道她改姓时不声不响,转头居然就让儿子在外面用这种称呼,直接掘她的根。 连水家人都知道了,现在也不知道多少人听过这句“三叔婆”,听过的人又有多少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 今后还不知道要做多少事去善后。 茜夫人几乎尝到了喉口的血腥味。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满手的木炭还在燃烧,面前的女人还微笑着看自己。水间是个文弱丹士,但自己也是个柔弱贵妇,还没有水间年轻,如今更是满手伤,毫无反抗能力。 茜夫人将满口腥气咽下。 得先把这一关过了,不然也别提什么以后了。 “那明缘呢?” “她等不到我,怕是会出来寻找,水家主不怕吗?” “您这么确定她能救您?”水间若有所思:“看来明缘姑娘真的就是您身边那个命途行者了。” 茜夫人从水间的话里得到了些底气。 “你既然知道她是命途行者,就该知道你在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现在放开我,我承诺等她回来我不会多提半句。” 茜夫人看了一眼旁边的提灯:“我会说是明缘出门提错了灯,我不慎被灯火灼伤。” 水间垂目思考,好似在斟酌利害。 茜夫人心头升起一点希望。她已经完全不指望水间能有什么分寸,不做得太过火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水家这姐弟俩都是疯子,一个众目睽睽下就敢动刀动枪,一个更是过分,还在别人家就敢动私刑。 如今的手炉早改成了更稳定持久的清洁热源,水间居然真捧了一炉子木炭,恐怕是早有预谋。 在茜夫人有些期待的目光里,水间笑出了声。 “我一介丹士,在命途行者面前的确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 “需要我还手的前提是,她这会儿回得来。” 茜夫人听着水间的语气,好像确定明缘一去不回似的。一颗心像灌了铅,冷沉沉地往下坠。 “你对明缘做了什么?” “我可没对明缘姑娘做什么。”水间老神在在,“是您对明缘姑娘做了什么。” “我能对她做什么?!我不过是让她去拦着那个小崽子……” 茜夫人的声音陡然停了,瞪大了眼睛。 “对咯,”水间笑了笑,“让明缘姑娘去拦【玉界飞星】,还能叫没做什么吗?” “你们不敢在玄家杀人的。”茜夫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语气有些迟疑。 和流月不同,明缘对茜夫人而言是不可牺牲的…… 水间安了茜夫人的心:“我弟弟不会在玄家杀人。” “我也不会。” 是不会而不是不敢。 茜夫人听懂了,声音艰涩地问:“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你弄这么一出,总不会只是想泄愤吧。” 茜夫人动了动捧着火的手,本已麻木的手指传来钻心的痛。此时这痛竟然给了她一种还有救的庆幸感。 “不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水间把银钗随手插回发间,盖上手炉,裹了裹肩上滑下的披肩。她表情平淡,之前那股执拗疯狂一扫而空,又变回了那个温婉的丹士长。 “从哪儿开始呢?” 水间叩了叩炉盖上的芙蓉花,“笃笃”的闷响在此刻茜夫人的耳中如同雷鸣。 雷鸣中,水间轻轻发问: “不如夫人先告诉我,您的旧姓?” 好叫我知晓,是哪群人命令外嫁女的侍女炮制了当年焚山的大火,逼得我远走星海,不得归乡。 又是否和当年给我爷爷下毒的,是同一批人? ———————— 茜夫人:这年头谁还烧木炭啊! 茜夫人:你肯定是蓄谋已久! 水间:有没有一种可能,请柬是您发的,我没法蓄谋已久。 葳蕤:有没有一种可能,手炉是我点的,不是我姐准备的。 第113章 神犀,恩怨两清 “神犀丹中犀玄参,芩蒲地银板蓝根;翘豉金汁天花粉,紫草合治热毒深……” 黑衣的女子坐在栏杆上,望着远远的灯光,轻轻念着歌诀。夜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她伸手理了理,像是想起什么,快活地笑了起来。 “你回来了?” 在她身后,一点浅橙的荧光浮现,随着呼吸的节律一闪一闪。 一个分不出性别的声音响起。 “我已经将那人送回去了,也在她手边砸碎了一盏灯。不过这里的灯都是假火,能不能瞒过去就不知道了。” “那就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情了。” 水间的小腿晃了晃,难得流露出年轻女孩的神态:“谢谢你啊,神犀。” “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名为神犀的声音哼了一声:“没有我的话,你恐怕根本就不会这么办。” 水间笑而不语。 的确不会。 柔弱无助的人和有所依仗的人,做事的方法自然不一样。 神犀更火大了,连闪烁的频率都加快了:“你就仗着有我能帮你改记忆吧!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该不会忘了我们岁阳在仙舟还是被通缉的吧!” “勾连大敌,威逼他人,滥用私刑。” “怎么,你想进幽囚狱,和你弟弟抓住的那个造翼者当邻居吗?” “不会的,”水间的语气轻快,“只要你不暴露,我就不至于和造翼者关一起。” 神犀:“……你就不能出息点,别进幽囚狱吗?” 水间失笑:“放心吧,在完成和你的约定之前,我不会被抓的。” 橙色荧光凝滞了一会儿,才闷闷吐出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水间的笑淡了点,显出几分幽冷。 “这群贵胄不会把事情闹大的。” “他们不知道被我们套出了多少要命的东西,自然就不敢声张。” “毕竟,打老鼠还怕伤玉瓶不是?” 神犀:“老鼠?什么老鼠?当年在实验室你用的老鼠不都绑起来了吗?” “这就是个比喻,”水间无奈,“都说了让你跟着我弟弟去听几节时文课了……” 好像听见了什么岁阳话,荧光陡然跳动了几下,连语气都变得气急败坏:“是我不想跟着吗?” “那小兔崽子好像身上装了什么岁阳探测器,一靠近二十尺他就看过来,有几次剑都拔出来了!” “他们武者是会有些敏锐的,”水间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你们岁阳不是不吃物理伤害的吗?” 神犀语塞。 岁阳的确不怎么吃物理伤害。但小崽子的物理伤害怎么是个例外啊! 他都不是命途行者! 葳·小崽子·蕤:因为我砍的不是你,是血条。 水间从神犀的沉默里明白了什么。 “不跟着葳蕤,可以跟着屏余的。” 那有区别吗?他俩一个班的。 荧火不耐地晃了一下。 “不一样哦,”相识许久,水间早对神犀的脾性了如指掌,“葳蕤现在长期不上课的,你根本碰不上他。” “……算了,”神犀哼了一声,“屏余的情绪比起葳蕤来太没劲了,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我还是跟着你吧。” 水间笑笑,没拆穿这岁阳的嘴硬心软。 且不说神犀根本没法跟着葳蕤,单说情绪本身,葳蕤和屏余比起来情绪可是稳定多了,究竟谁更没劲恐怕真不好说。 何况就算屏余的情绪真的没劲,不也比早早互惠互利的水间自己有趣? 神犀打算守着水间,不过是担心手无缚鸡之力的水间遭遇不测罢了。 毕竟九年前,要不是神犀,水间也逃不出那场大火。 思及此,水间也没了尚算愉快的心情。 “说起来,你确定明缘就是当年那个放火的人吗?” “当然,”神犀有些不解,“你不是也认出来那个镯子吗?” “我是认出来了……” 水间叹了口气:“可是饰品是可以被转赠的。” “万一东西对了,人错了呢?” 神犀不以为意:“错了就错了呗。” “照你们罗浮的说法,那劳什子晴阳翠不是还挺贵吗?” “是非常贵。”水间纠正。 真的非常贵,前段时间她托司鼎的门路给葳蕤订购了一对晴阳翠的袖扣,那价格司鼎看了都有点肉疼,直言也就是水间这种独苗苗家主才抛费得起。 现在这对袖扣正扣在葳蕤的腕上,希望他别太激动给甩掉一只半只的。 真要甩,可以两只都甩掉,买一套可比补一个省事多了。 “能被转赠这么贵的东西,关系应该不浅,也称不上无辜。” 神犀的语气相当凉薄,但水间无法责备他随意迁怒。且不说岁阳对人不会有什么同类的情面…… 岁阳刚到水家时不知为何,记忆全无,蒙昧无心,若不是水间的爷爷水息细心照料,怕是早早迷失堕入虚无。 这团蒙昧的岁阳在水息身边渐渐重新聚起神智,后来水息说岁阳已经大好,打算找个机会将岁阳放走时,岁阳决定留在水息身边。 多年陪伴到底有了情谊,水息不忍拒绝,从自己背诵的医药歌诀中挑出二字,给岁阳起了名字。 “此方名为【神犀丹】,主治热气,是气血两清方。” “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你为岁阳,却神智早失,新生一世,无碍于仙舟,是以两清。” “以后,便好好生活吧。” 在水家人的默许下,水家不再有迷失的岁阳,而少家主身边多了一个伙伴神犀。 几十年相伴,神犀对水息的感情不比水间少,虽然神犀一直不肯承认,但水间知道,要不是爷爷临终恳求神犀带自己走,焚山那日神犀大概就会和仇人同归于尽。 仇人身死,神犀进炉的那种同归于尽。 “我只是不想伤害无辜的人。” “这水已经很脏了,何必拖别人下来。” 水间不能放任神犀陷入这种迁怒。 当年被神犀带走前,水间看见了爷爷最后的眼神。 不要让自己陷入仇恨,你要好好生活。 不要让神犀陷入仇恨,神犀前尘尽忘,与仙舟恩怨两清,没必要为他这把老骨头一头栽进造化烘炉,永失自由。 爷爷恳求神犀带走的,除了水间,还有神犀自己。 ———————— 神犀:邪了门儿了!在他面前藏又藏不住,照面就打我,居然还真能打我! 神犀:那小崽子是不是克我啊! 神犀:水间该不会想赖账,所以找了这么个人来吧! 水间:。 葳蕤:我其实不是故意的。 葳蕤:主要是我看见个红血条往我这边飘,就下意识…… 第114章 桐生,托孤于你 “不想伤无辜的人?” “这么好心,我该说你还真不愧是水家人吗?” 神犀啧啧两声:“换我现在就去给那个什么明缘一巴掌了。” 水间不接话。 她也没那么好心。 她还在仙舟的时候,也是读的京畿道黉学,同班同学除了各个世家子弟,还有许多是受各个世家资助的学子。 水家是少数几个没有“资助”学子的世家之一,听起来没有善心,但反而是对被资助学子们最温和的世家。 因为说是受资助的学子,但实质上就是家臣侍从,只是资助关系听起来文明现代一点。 水家长辈们秉持着“贵生”的信念,一直对那些贵胄世家的阶级制度嗤之以鼻。水间受家长影响,也对同学们一视同仁,几年下来也交了不少朋友,其中就不乏大世家的“资助对象”。 德学时水间的朋友们中最出挑的,要属一个叫桐生的小男孩。 那个男孩是习武的天才,同时还才思敏捷,性格开朗,一笑脸上会露出一个小酒窝。 问题就在他是家臣的孩子。 桐生不能出挑,不能苦学,跑腿的同时还要当主家少爷的沙包。 水间和桐生相识,就是因为放学时水间看到了落单的桐生身上的青紫。当时的水间抬头看了看来接自己的爷爷,看见爷爷点了头后追了上去,给桐生送了一剂自制的膏药。 “这是玉髓风骨散,”水间用嫩生生地声音告诉面前这个一脸错愕的小男孩,“晴柔角和寒食玉烧炼后磨粉配置的,治肌肉损伤的,我另配了柳白皮和却萱草,贴了不会痛。” 桐生却把药还给水间:“谢谢你。” “但我不能用,少爷不让我用药。” “你别怕!”水间急了,把药塞进桐生手里,“我是水家人,你少爷不敢惹我的!” 可他会报复在我身上…… 桐生看着水间一脸急切和好意,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默默把药收下,放进口袋里。 还是水息老爷子看出来小男孩没有用药的意思,走过来摸了摸桐生的头。 “回去让你家长给你揉揉再贴。” “别怕,我会跟你主家说,你被我孙女看中了,给她试药。” 在桐生哽咽的道谢声里,水息老爷子带水间上了回家的星槎。 桐生的日子自此好过了不少,他那位主家少爷大概是被家里警告了,不再在桐生身上试验他那些蹩脚的招式,而是冷哼一声走开。 后来水间跳级离开了班级,再没和桐生见过面,但水间担心那位主家少爷再找桐生麻烦,托朋友去打听,听闻桐生得了武业老师的赏识,才不再担心。 再后来就是水家惊变,水间远走。等时隔多年水间再回到罗浮,却从那位一合记小老板的口中得知了桐生的后续。 桐生的确得到了武业老师的赏识,却在即将被推荐到山南道观治所实习的前几天,突遭星槎事故,伤了一双腿,落下不可治愈的残疾。 “据说是他主家干的,那位少爷喝完酒跟别人骂桐生不知好歹,不想当狗腿子那就别长腿。” 小老板说话的时候还在给水间打包糕点,圆圆的脸都皱得像颗话梅,“可惜没证据,不然早被将军府的人抓走了。” 桐生的父亲早逝,母亲也在主家做事,靠着主家施舍和丈夫剩下一点情分的余荫将桐生拉扯大,为此反复告诫桐生要知恩。 结果一朝知道正是恩人家的少爷害了儿子一生,当场就疯了,还搞砸了主家一桩差事,要赔一大笔钱。 桐生无力负担债务,答应了和解,拿了一笔赔偿带着母亲去了化外求医,自此杳无音讯。 从知道桐生的事情的那一刻起,水间就知道,贵胄和贵胄的侍从不可一概而论。总有些侍从,比旁的褐夫受到的压迫更深。 不过是些可怜人。 所以水间可以毫不留情地烙茜夫人的手心,逼迫她吐出知道的一切,却不想简单通过一个镯子决定明缘的生死。 “那你不用担心认错人。” 神犀笃定的声音打断了水间的思绪。 “我不是靠镯子认出她的。” 橙色的荧光抖了抖,然后直冲水间心口,一头撞了进去。 水间褐色的眼瞳亮起橙色的光。 木头燃烧的“噼啪”声,被烧灼的石板发出的细微崩裂声…… 亲人最后从喉咙口吐出的气声。 焚山的大火再度降临。 在神犀构建的记忆回廊里,水间又回到了那个痛苦至极的十二岁。 她被神犀拽着,跌跌撞撞地离开爷爷的院落,一头扎进院中的流水里。 本该刺骨的冬日溪水,在这一场大火里竟已经被烤得温热,水间浑浑噩噩,被神犀带着往前游,游经晴雨山堂时她抬头换气,看见了站在梨树下的人。 那人穿着油光水滑的黑绒斗篷,火光在那斗篷上竟映出点点亮色。 水间想抬头看,还只看见那人腕上戴的镯子,就被神犀一把压回水里。 接下来就是呛水了。 水间这么想着。 她记得自己顺着溪流逃出了白山,在柳絮池爬上了岸,在屏家短暂停留后就踏上了流亡的路,世交的长辈们早早被防住,还是黉学的旧友们伸出援手,水间几经辗转最终离开罗浮,去了真理大学投奔了父亲当年的学生。 刚到真理大学,水间就大病一场,肺部严重感染,师姐说水间再迟一步就要留下不可逆的后遗症了。 水间不在乎什么后遗症,只后悔没能抬头,没看见仇人的脸。 但随着水而来的并不是呛水的痛苦。 视角突然腾空,水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神犀的视角。 岁阳将老友的遗孤按下水防止暴露,自己却伪装成一缕火光,死死盯住了那个斗篷人。 斗篷人想将手里的火折子掷到庭院中那棵大梨树上,却几番不得要领,火折子最后只在梨树脚下打了个旋儿,燎焦了几根枝条。 斗篷人嘟哝了几句,放弃了,又觉得面上被烤有些热,转了过来,背对火光揭下了斗篷。 然后神犀看见了她的脸。 素淡矜持,苍白秀致的一张脸。 刚刚被茜夫人赶去救她的爱子的人,就长着这样一张脸。 “原来你看见了啊。” 神犀在水间心中回复:“对,我看见了。” “都看见了。” 看见了仇人的脸,看见了你的挣扎。 还看见了水息的托孤。 将你托孤于我,将我托孤于你。 第115章 对峙,玩得开心 “我看见了,但不多。” 游廊里传来细细的应答。 水间愣了一下,瞳中的橙色倏地暗下去,仿佛星星熄灭。 她回头,看见鸦青色短发的女孩儿抿着唇往前两步,就停在了三米开外。 水间太熟悉人体构造了,以至于只用扫一眼,就能看出玄玉已经绷紧了身躯。 是戒备的姿势。 水间失笑:“偷听别人说话,有些失礼吧。” “他们本来就说我没礼数。” 玄玉的手悄悄摸到了后腰,那里别着一把短刀:“所以这种事情无所谓。” “哦?”水间饶有兴致,“你还挺不拘一格的。” “那么,不拘一格的玄玉小朋友……”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不多,是多少?” 铮然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玄玉手中握住了一泓寒月,她的表情也如利刃般冷峻。 “我看见……” “你身上有一只岁阳。” 玄玉抬手,用那轮寒月指向坐在栏杆上的水间。 “还是说一开始就是岁阳?” “那重要吗?”水间从栏杆上下来,转身直面了玄玉的刀锋,“如果是水间,你要怎么办?” “如果是岁阳,你又怎么办?” 玄玉咬紧了后槽牙。 她和水间姐的交集并不多,根本做不出判断,但单从她听到的那些对话看,水间姐和那个岁阳关系融洽,不像是被挟持或者夺舍。 那就指向一个结论。 从一开始,水间就勾结仙舟大敌,豢养岁阳。 很棘手。 岁阳,生物分类属于灵质生物界·星灵纲·无形目·魂精科·岁阳亚种,在“夺舍之祸”后被仙舟归为孽物行列,属于世外妖魔族类。 灵质生物、星灵、无形、魂精,光从类别名字就能看出,这玩意儿不是很实体。事实上也的确,岁阳是无固定形体的纯能量生物,许多文明记录中称之为「无形者」、「星火之精」。 能量生物,哪是区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能对付得了的? 那得找古国话本里拿桃木剑的道士! 或者去曜青找舍身营的人来。 (神犀:所以说那小崽子能拔剑砍我这件事真的很离谱啊!) 玄玉:汗流浃背.jpg 除了那些专业对口的方法,其他人想要对付这个岁阳,唯一的机会就是对被附身之人下手。 可是被岁阳附身的人,往往能获得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是超自然的,某种意义上更接近一些命途行者的能力。玄玉再怎么有天赋,如今也就是个十岁的小孩。 真不一定打得过。 而且……那是水间姐。 倒不是说玄玉对这位一面之缘的姐姐有什么深厚感情,而是水间身份贵重,实在不好下手。 丹鼎司高官,世家家主,还有一个预备武官弟弟。 甚至最后一个最麻烦。倘若真伤到面前这位姐姐,一定会和葳蕤哥对上。 玄玉想到之前那看不清的一剑,就头皮发麻。 我打【玉界飞星】?真的假的? 玄玉:我是自信,不是失心疯。 想到这里,玄玉有些丧气。 “没有办法,无论你是水间姐还是岁阳,我都没办法。” 没想到听见这么一句话,水间倒是卡了一下,不过紧接着双瞳里的橙色又亮了起来。 她走到玄玉面前,轻轻拨开面前的刀。 “没关系,你不需要有办法。” 然后绕过玄玉,往玄家大门走去。 “至少现在,我对你没有敌意。” “去宴会厅吧,帮我给葳蕤带句话,”水间的背影渐远,落下一句尾音,“就说我先回去了,让他玩得开心。” “您不去吗?” 水间背对着她摆摆手。 “我去了,他就玩不开心了。” 我在,就有被拿捏着威胁他的可能;我不在,他便是刀枪不入金刚琉璃身。 毕竟对我一个文弱丹士而言,这玄家是龙潭虎穴,可对葳蕤来说,这乌霜台没一个能打的,满眼全是废物点心。 就这么走了? 玄玉看着水间的背影消失在游廊转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颓丧。 虽然不用动手这一点是很值得人高兴吧……但水间姐这个毫不在意的态度,真的让人有种被瞧不起了的感觉! 我好歹也是个小有声名的武者,这位明面上没有任何武力值的姐姐真就轻轻巧巧放过我了?不担心我告密,连个威胁的狠话都没放? 甚至不担心我偷袭,背对着我走了? 玄玉:感觉被骂了,又好像没有。 可玄玉又不能追上去问水间是不是瞧不起她,只能站在原地挠了挠自己的短发,直挠出一个鸦青色的鸟窝。 也许这就是强者家属的底气吧。 玄玉这么开解着自己。 然后短刀回鞘,转身往宴会厅走去。 告密是不会告密的,等以后自己够强了,就亲自去找水间姐抓那只岁阳。 不过说到够强…… 玄玉突然脚步顿了一顿。 葳蕤哥那么强,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姐姐身上的岁阳吗? 玄玉:我好像猜到了什么。 自以为想明白其中关窍的玄玉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也就没发现背后本来在远去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停了。 一道橙色的光焰从黑暗中划过。 撞入玄玉的后心。 玄玉雾灰色的双眸失去了神采,橙色的荧光稍纵即逝。 完成了工作的橙光从玄玉背后钻出,钻到一半,收工的岁阳好似看到了什么,竟然从光焰里扒拉开两道眼缝,冲游廊另一边翻了个橙眼。 转头又钻进去了。 这次玄玉不再呆立不动,而是抬起了手,用手指梳了梳炸起的头发。 直到那头鸦青色鸟窝重新变成短发,岁阳才又钻了出来,往游廊另一边飞去。 一路上光芒闪烁,好像在说什么。 语气还挺激烈。 脚步声终于又响起了,这一次是真的消失在了尽头。 许久后,雾灰色才重新亮起。 玄玉拍拍自己的额头,啧了一声。 “我怎么突然站在这儿发呆?” ———————— 1. 玄玉:水间姐勾结大敌,豢养岁阳。 神犀:谁?你说谁养谁? 神犀:我才是监护人!明明是我养她! 2. 玄玉:葳蕤哥那么强,一定早就发现了岁阳! 玄玉:以他的聪明才智,现在应该是在假装不知,避免打草惊蛇。 玄玉:想必之后葳蕤哥一定会以雷霆手段,大义灭亲,从水间姐那里将岁阳捉拿归案! 玄玉:好险,我差点破坏了葳蕤哥的计划! 玄印:?你表情怎么这么扭曲 葳蕤:请不要随便迪化他人,给尴尬癌留一条活路谢谢。 第116章 地气,守株待兔 宴会厅内。 “说笑了。” 玄桓扯着嘴角,哪怕他此刻想生啖葳蕤的肉,到底还是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师弟赏光前来,哪有朝客人呲牙的道理。” 葳蕤“哦?”了一声,转身把果盘往旁边推了推,腾出一块空地,一撩下摆,在桌案上坐下了。 他二郎腿一翘,双手环胸。 “师兄如此说……” “想必门口那位双目有恙的流月姑娘,不是你们玄家的人咯?” 玄桓一咬牙:“师弟也说了,那位是流月姑娘。” 他在“流”字上加重了读音。 她是流家人,纵然在玄家做事,也终究不是玄家人。 代表不了玄家的意思。 葳蕤似笑非笑地看着玄桓,直看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那讥讽和早有预料的眼神,让还半躺在地上的玄桓感觉背后生了刺。 玄桓不是不知道此刻与流月割席不是个好决定。 他没得选。 诚然,流月是早就预备好的牺牲品,甚至是刚刚落到茜夫人手中时,就预备好的牺牲品。 兄长流驹的才能,和流月本人的资质,注定了这对兄妹无法在茜夫人手里出头。这次被舍弃,本身也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但预定好的牺牲场合,应该是当面对质后斥责她的失礼,并以玄家甚至是玄桓一脉的名义处置她。 绝非流月本人不在场,毫无反驳可能的时候与她割席,放任被怠慢的客人私下报复她。 前者是秉公处理,后者是做局放弃。 要知道此刻宴会厅里,并不是只有贵胄世家的主子们在的。无论是穿行在人群中间提供服务的侍者,还是刚刚冲进来想救自己的侍卫,都和流月一样是家臣。 这些家臣某种程度上还不如流月得用,因为在绝大多数时候玄桓是记不住他们名字的,而流月已经是茜夫人跟前的大侍女了。 倘若在他们面前舍去称得上有头有脸的流月…… 一时看来还好,但总有人会反应过来。 你连母亲的大侍女都能拉出来做局,我们这些没名没姓的家臣,谁知道什么时候不会也被牺牲? 兔死狐悲,唇亡齿寒。 届时反应过来的人多了,便是注定人心涣散的结果。 葳蕤这句问话,就是逼玄桓将放弃流月这一不可言说的事情搬到台前。 甚至是逼玄桓本人在公开场合亲自说出口。 这是逼玄桓自掘坟墓。 偏偏玄桓又不能不答。 那把刀还插在桌上的饕餮摆件里,葳蕤把刀插进去那么轻松,想必拔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玄桓不觉得自己比那青铜摆件更坚硬。 不答,就见刀兵。 答,就饮鸩止渴。 好毒的心思! 玄桓坐起身,阴沉地盯着葳蕤。 这个看起来光风霁月的少年人,一点都不像沉迷医术木讷无谋的水家人! 一言不合就拔剑,是实打实的莽夫。 开口轻狂且毒辣,是一等一的毒士。 不能坐以待毙。 “师弟想如何处置流月?” “虽然她冒犯在先,但请师弟看在她年纪尚轻的份上,饶她一次。” 玄桓有些兴奋地等待葳蕤的回答。 葳蕤若要打杀流月,作为预备武官便是他知法犯法。 葳蕤若是轻轻放下,水家的尊严荡然无存,日后也是软柿子,谁都能捏一把。 而葳蕤若是纠结于“年纪尚轻”,要论一个自己更小,不必饶恕…… 那便是将“黄口小儿不足与谋”的标签钉死在了葳蕤身上! 即便这三点都绕过,在主家亲自讨饶的前提下,若葳蕤还纠缠不休,便是落了下乘! 无话可说!无路可退! 玄桓自觉赢回一城,连下巴都扬高了些。 葳蕤看了他一眼。 然后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道正中玄桓的胸膛,将他送回了地上。 玄桓晕头转向,这次连半躺都不是了,他的脊背实实在在贴在了透着些许凉意的地板上。 玄桓:? 他想再次坐起来,却发现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还停在他的胸口。 他缩着下巴,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然后看见了一只靴子。 这靴子圆头微跟,黑面褐底,从面料的反光程度看,应当是优质头层牛皮搭配耐磨的军用合成底,看制式应当是玄桓做梦都馋的将军府武官常服配靴。 将军府武官配靴并不是千篇一律的外形,高级武官一般会在统一制式上自由发挥,标示记号。这些记号往往会透露出武官本人的家境审美,个别骚钱多烧手的包货甚至会在配靴上镶嵌金银珠宝。 据小道消息某燕姓武官年轻时配靴上描过彩绘狮头,配色之大(艳)胆(俗),装饰之纯(粗)朴(糙),一时无人能出其右。后来燕姓武官惨遭好友打击,被隔壁司部的牧某人嘲笑穿起来像三流民间艺术家,才一怒之下换回素面靴。 自此结束了武官配靴私人修改的花里胡哨阶段,害怕被某牧姓人士毒舌,众人纷纷改张扬为内敛,力求隐晦地展示品位。 简言之就是改明骚为闷骚。 玄桓看见的靴子就是典型的闷骚型配靴,靴面整体素黑,只有靴边有一圈描银缠枝莲暗纹,纹路流畅而极富美感,显得高雅的同时不失装饰性。 是只好靴子,如果不踩在他胸口就更好了。 “师弟这是何意?” 起不了身,玄桓只能就地一摆。 但摆解决不了问题。 而且躺久了还有点凉…… 玄桓胡思乱想着,开始想念茜夫人要他加的厚衣服,明缘姐姐给他弄来的披风,流月姐姐给他烧的火炉。 靴子主人笑吟吟的语气打断了玄桓的胡思乱想。 “无他,只是觉得师兄张口就是处置的,实在有点冷漠,有点无情,有点草菅人命。” “所以我帮帮师兄。” 葳蕤好整以暇,甚至把刀拔出来想削个水果,结果在果盘里挑挑拣拣,愣是没挑出想吃的,只能遗憾地把刀收起来。 葳蕤:所以玄印拿个吃的,把自己掉进厨房的哪口锅里了? 玄桓不知道葳蕤在胡思乱想什么,不过见葳蕤收了匕首,以为刀兵的冲突已经结束了,松了口气,说话也放开了些。 “师弟,你的帮就是让师兄躺冷地板?” 葳蕤被唤回了思绪,开口给玄桓解释。 “我想了想,师兄你这么冷漠无情,大概是从来没有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的。” 葳蕤捻了捻鞋尖,逼出玄桓憋着的一口长气,然后从案上拣了个苹果开始啃。 “我给师兄想到个办法。” “师兄这会儿多躺会儿,也算是接了地气。” 玄桓苦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不再想着通过谈话技巧脱困了,开始一心一意等人救。 按逻辑来说,茜夫人最有可能派出明缘来救他。 可明缘姐姐什么时候来啊! 这路也没多远啊! 玄桓往地上一躺,只想等着明缘来捞他。 葳蕤看了眼玄桓死寂里夹杂着兴奋的眼神,也小小期待着。 那位神秘的行者,要怎么从他手里捞走玄桓这块废物点心呢? ———————— 玄印:你踩他! 葳蕤:……昂。 玄印:你居然踩他! 葳蕤:怎么了,我就踩了一脚放句狠话…… 景炆(审视玄印):狐疑.jpg 玄印:你也不怕给玄桓那狗东西踩爽了! 葳蕤:……6 景炆(拉走葳蕤并大声哔哔):你离他远点儿,他xp不对劲…… 第117章 猜测,情报泄露 一片宁静的等待中,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轻而笃定,很有节奏感。 来人了。 还是一个有些身手的人。 躺在地上的玄桓先听见了这个 声音,面上下意识带上了几分兴奋。 葳蕤将玄桓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也有些期待地看向门口,然后又变得怏怏的。 前段时间葳蕤和玄印在黉学你追我逃后,玄印放弃了立刻拉拢葳蕤的打算。 主要是真的追不上。 于是玄印退而求其次,不拉拢就不拉拢吧,不过既然结了盟,起码要把这次宴会糊弄过去。 这次发给水家的邀请,本就是就是玄桓一脉为了和葳蕤接触才张罗出来的,届时玄桓必然要亲自和葳蕤碰面,说不好茜夫人也要亲来。 防止到时候葳蕤对情况不明两眼一抹黑,玄印专门给葳蕤透过一波底。 说是透底,其实核心情报也就一个。 茜夫人之所以能在玄家如此横行无忌,屡出毒计却安然无恙,除了依仗亡夫的势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身边有一个格外得力的命途行者。 虽然在寰宇流传的各种传奇故事中,星神、命途和命途行者始终占据着相当大的比重,各个相关角色好像不是行者都有点拿不出手……但考虑到文学作品的虚构性和寰宇人口总数的庞大,略加思考就能很容易地得出一个结论: 命途行者,其实称得上是一种战略资源。 考虑到能参与到茜夫人的种种谋划中,并一定程度充当茜夫人的威慑武器,除非茜夫人搞空城计,这位行者在命途的深入程度,应当不是玄印和景炆这种行者新丁可以相比的。 战力也不是现在的玄印和景炆能比的。 玄印不知道葳蕤的真实战力究竟是什么程度,和这位行者孰强孰弱,但如果葳蕤要在冬至家宴上公然给玄桓施压,茜夫人身边的这位命途行者都是绕不过去的存在。 甚至可以说,在玄家内部势力有玉印一脉弹压的前提下,这位行者是最大的威胁。 关于这位行者的身份。玄印还给出了自己的一些情报和推测。 茜夫人并不完全信任玄家人,正如玄家主支的高层也不完全信任茜夫人。 所以那位命途行者一定是跟着茜夫人来到玄家的。 这样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不巧的是,茜夫人的娘家应当也是相当古板的家族,这些跟随茜夫人的人,无一例外全是女性。 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虽然轻,却相当硬朗。 倒也不是什么男性气质,而是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硬而脆。 葳蕤有些遗憾。 在同样古板的玄家,唯一会在正式场合公然穿硬底鞋的女性,大概只有玄玉了吧。 所以此刻正在靠近的,不是其他男人,就是玄玉。反正不会是那位行者。 他这副松弛神色落在玄桓眼里,就是十足的愚昧傲慢。 “师弟要不然还是放我起来,”玄桓没忍住冷哼了一声,“免得待会儿不好看。” “瞧这话说的。” 他明知故问:“这会儿在接地气的明明是师兄,我怎么会不好看呢?” 不过葳蕤还是放轻了脚上的力道,让玄桓有挣扎的余地。 玄桓感受到呼吸顺畅了,只以为葳蕤怂了,顺势坐了起来,推开葳蕤的小腿。 “师弟连来人了都听不见,对周遭环境如此不在意,以后上了战场,怕是容易被偷袭吧。” 葳蕤扬手把啃了一半苹果扔进一旁的果皮盘里。 “师兄这么确定,来的是你等的人?” 他放下胳膊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收起焦点插件列表,抬眼再次向门口看去。 若说刚刚看门口,葳蕤眼中燃着的是热切的战意的话,此时他眼中燃着的就是真切的饿意。 大门在这饿意中被推开,随着那硬朗的脚步声进来的,是一个鸦青色长发的少年。 玄桓的眼睛瞪大了。 那少年雅致的脸上流露出一股堪称快活的笑意,这笑意在玄桓眼里格外陌生。 在玄桓印象里,自己这位金贵的堂侄一直是一副骄矜傲慢的死样子,跟他那道貌岸然的爹一个德行,平时对自己这个堂叔连个笑都欠奉。倘若不是自己亲见,哪天来个人告诉玄印还能笑成这个德行,玄桓一定会觉得说这话的人发了热烧昏了头。 现在这位一向自矜自傲的堂侄,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玄桓:我今天真是见了岁阳了,这狗东西还会笑的? 这种冲击甚至盖过了玄桓狠话落空的羞耻感,他微张着嘴,看着玄印进门开始脚步都雀跃了几分。 玄印就迈着这样雀跃的脚步,拎着食盒绕过了地上的玄桓。 还顺势踢了玄桓一脚。 玄桓对玄印怒目而视,玄印微微回头,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冷漠厌弃,是熟悉的风味。 玄桓:“你……!” 话音未落,玄印又踢了玄桓一脚,这次踢在了脊背上,而且动作更明显,丝毫不加掩饰,显然是特地踢的。 不仅把玄桓的怒斥踢了回去,那坚硬的碰撞感更让玄桓白了脸。 他可能知道为什么葳蕤那么肯定,来的不会是自己等的人了。 先不论葳蕤能仅仅从微小的脚步声判断来人……如果仅仅从鞋底的硬度就能判断来人是不是玄桓的人,那么葳蕤至少知道玄桓等的救兵会是个女性。 连性别这种事情都知道了,葳蕤还知道多少? 或者说还有什么不知道? 葳蕤一个边缘世家的义子,勉强搭上贵胄的外姓人都知道了…… 那么罗浮的世家中,又有多少人知道了? 连这种秘辛都广为人知,那么他母亲那么多暗中筹谋,是否也被其他人看在眼里? 寒意好像从地板爬上了全身,玄桓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 1. 玄桓:我今天真是见了岁阳了,玄印这狗东西还会笑的? 玄印:我们是经过训练的,轻易不会笑。 玄印:除非真的忍不住。 玄印:比如我一想到玄桓那个狗东西马上要在葳蕤手上吃大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2. 玄桓:玄印那个狗东西。 玄印:玄桓那个狗东西。 葳蕤:真是感人肺腑的叔侄情啊…… 3. 景炆:嘶…… 葳蕤:你怎么了? 景炆:玄印这个路过顺势踢一脚的操作,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景炆:有种冰冷冷沉甸甸金灿灿的既视感。 景炆:就好像某个下了雪我还被金子砸了一身的日子…… 第118章 遭遇,青铜流屏 那么,被玄桓视为救兵的明缘去哪儿了呢? 答案是,被劫了。 明缘走着走着,吃着果还唱着歌,突然就被麻匪劫了。 虽然吃果儿的是葳蕤,唱歌的是水间,但被劫的是明缘自己。 玄家,一款随机刷新麻匪的神奇地点。 而且你还不能说玄家是麻匪窝,因为每次刷出来的麻匪都不是玄家人。 “明缘姐姐,好久不见啊~” 拦路的少年笑得乖巧,一身紫衣流光潋滟,将他平时不太展示出来的贵气在此刻披露。 明缘认得那昂贵衣料,这种绢缎只有一定程度下的微暗光照下才看得出来偏光的细闪,强光下反而会光华内蕴,变成平常的绸缎。 偏偏这衣料的细闪往往美得让人心醉,被古国诗人赞为“凄如杜鹃夜啼,美似星河倒转”,因此得名“夜啼红”。 “夜啼红”也因为这奇异的特性,成为世家底蕴的检测器。 不只在于当家人是否认得出这少见的材料。更在于布置一场宴会,是否能让身穿“夜啼红”的客人在宴上展露华服的美。 贵胄讲究不动声色地显富显贵,累世贵胄的宴会,也一定不能和毫无底蕴的褐夫富商一样,一味追求灯火辉煌,而要明而不亮,荣而不喧。 这种微妙程度的室内灯光,才能让“夜啼红”展露出星河倒转的内里。 只是…… 明缘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次冬至家宴是由她家小姐一手包揽,在确认与宴宾客的回函后,小姐不觉得有需要玄家展示这种贵胄风度的贵客,又更关注桓少爷的拉拢大计,根本没有精力去对诸如灯光、室温、巡筵香方等细节的调整确认,手一挥直接循了往年惯例。 但今年碧司鼎和水家家主联手重修了水氏历,乌霜台今日有风无月,较之往年更暗,宴会厅的工作人员为此调亮了室内光…… 明缘没想到居然真就这么寸,难得小姐没有关注细节,就碰上这位南二少爷穿了一身夜啼红。 明缘只觉得这征兆极为不祥。 “南二少爷有何贵干?” 虽然心急如焚,但明缘还是停下了脚步,没有直接将面前这位撞开。 南家二少爷,南关越。 虽是旁系,却天资聪颖,技艺了得。在其他贵胄冷眼看来,这位刚刚落到旁系的“半管月”,怕是比那位家主长子南祁连更担得起工造南家的名头。 何况南家家主对南关越的打压早已是贵胄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也就是南祁连还沉浸在所谓的主支荣耀里,不然大概就能发现除了南家本家外,其余工造世家和南关越一家的接触早已和南祁连持平。 比起平庸的继承人,各位眼光毒辣的贵胄们并不介意烧一烧冷灶。 茜夫人也想过烧这冷灶,她觉得儿子和南关越年龄相仿,未必不能交个朋友,为此明缘还和南关越有过接触。 但南祁连一系对茜夫人和南关越的接触十分不满,最终茜夫人碍于姻亲关系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过茜夫人也并不看好南祁连,索性就双方都放弃,与南家维持了一个简单的人情往来。 用茜夫人的话说,就是“南家还有得乱,何必现在就下水呢?” 就是话里相当惋惜。 是啊,南关越的确不凡,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不过如今看来也太不凡了些。 明缘眼神复杂。 涉及到家主权力之争,南家家主的打压必然不遗余力,可就在这不遗余力的打压下,南关越表面上没有还手之力,私底下居然还有余裕购置夜啼红这种昂贵的衣料…… 单为这一点,明缘就不能得罪了这位,为她家小姐和桓少爷树敌。 紫衣的少年笑嘻嘻地靠近,夜啼红的偏色细闪随着光线角度变化,在他身上勾出一条绚烂的光带,如梦似幻。 “来和明缘姐姐打个招呼,”南关越的语气轻快,甚至带着点刻意为之的天真烂漫,“也想请明缘姐姐引荐一下……” 明明是普通的寒暄,明缘却觉得格外违和,往后退了一小步。 冰冷的浆果香气扑面,冷中带着些粘腻和尖锐,正如果实被压榨进杯子里后留存的甘甜和酸涩。 也正如刮过明缘面前的寒光。 南关越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乌木短拐,短拐表面嵌着大片的银,正是这银挥出了刚刚的寒光。 明缘连连后退和南关越拉开了距离,心中警铃大作——要不是她刚刚后退了一步,这拐就要砸在她脖颈上了。 南关越不依不饶,欺身向前继续攻击,次次冲着明缘下颌去。 明缘刚开始还只闪身躲开,瞅着空隙质问突然动手的南关越: “您这是何意?” “在玄家与我动手,是南家的意思吗?” 南关越不答,手中更凌厉了几分,拐尖屡次擦过明缘的鬓发。 一声脆响,南关越一拐击落了明缘发髻上插着的簪子。岫玉的海棠花簪子落在地上,断裂成三截,紧接着就被主人踏得更碎。 糟了! 明缘心下直道不好。 她穿着玄家侍女标配的绣鞋,这一下踩中,软底抓不住地,一脚滑开,当即就失了重心,侧倒下去。 追上来的南关越见明缘摔倒,却毫无停手的意思,抬手就要继续砸下来。 乌木拐挥下,银光切割开空气,几乎扬出一片风声。 明缘看着刚刚还笑容灿烂,现在却满脸冷漠的紫衣少年,一咬牙摸上了腕间的晴阳翠镯子。 淡青的光芒蔓延上了她双手拇指食指中指的关节处,形成了一副手甲。而后是青铜色的细线从手镯中被她抽出,绕在了手甲的缝隙里。 明缘深紫色的瞳孔里亮起了淡青的火焰,将那张苍白的脸点缀得生动起来。 在兜头而来的厉风里,这簇火焰不仅没有熄灭,甚至光芒大盛。 她手腕连抖,用指节扣线,抖出一片青铜色的光网,然后尖尖的手甲前指,光网缠绕上挥下的乌木拐。 下一秒,乌木拐在半空中被切割为碎片、木屑,最终归于齑粉,在劲风中消散无形。 南关越没看自己流血的手,反倒笑了一下。 “果然是你,【青铜流屏】。” 明缘闻言眼神一肃。 她抬手,银青色的利爪穿透木屑的雾,径直向南关越的脖颈抓去。 第119章 迷宫,酒馆小报 明缘抓了个空。 或者说她没有抓到想抓的东西,所以抓了个空。 一声破裂声后,明缘面前的木粉雾荡然无存,眼前如同镜面破碎。 南关越的身影不见了,明缘手中只握着一片坚硬锋利的碎片,而不是南关越的颈骨。 明缘起身,将碎片随手抛在一边。 “既然南少爷知道我是谁,就不该来惹我。” 【青铜流屏】,是一个世家间曾经小有名气的称号,代表着幽暗,痛苦和死亡。 也是明缘曾经的称号。 这个绰号得名于明缘做暗杀者时惯用的武器。那藏身玉镯的青铜丝线有着极高的韧性,同时又极细,在明缘的操纵下既能成为极锋利的刀鞭,也能成为割肉缠骨的陷阱。 这奇型武器有个缠绵悱恻的名字。 “情网”。 坠入“情网”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连死都死得不太体面,无法完完整整来,完完整整走。 而【青铜流屏】得名于罗浮将军燕阗遭遇过的那次刺杀。 那场刺杀中,暗杀者突然出现,在其操纵下,青铜的丝线纠缠反复,舞成一面繁复华美的屏风。屏风将燕阗的苗刀“玉筹”绞碎,夹杂着金属碎屑的表面在日光照耀下宛如流动的铜。 那流动的铜后来洞穿了罗浮将军的躯体,令他至今病痛缠身。 紧随其来的大清洗中,这位暗杀者杳无音讯,只剩【青铜流屏】之名在贵胄之间晦涩地传达。 时隔多年,连明缘都快忘却了往事,却又在南关越的一句话里闻到了当年的腥风。 只是挑起这腥风的人好像有恃无恐。 “错了,是既然我知道明缘姐姐你是谁,那么明缘姐姐就不该继续跟我缠斗。” 饶是冷静下来的明缘,也被这倒反天罡的话哽住,没忍住反唇相讥: “南少爷倒打一耙的本身倒是强得很,明明是您先动的手。” 不知藏身何处的南关越话语带笑:“姐姐真是误会我了。” “我可没有和你动手的意思。” 明缘头上的问号几乎要突破天际。 没有和我动手的意思,但动了手? “我说了,我是想要姐姐为我引荐……” 原本忽远忽近分不清距离的声音陡然靠近,明缘猛地抬手向上挥动了“情网”,却听见了古怪的切割声。 那是一种切进去又卡在半途无以为继的声音。然后是青铜丝线被什么绞起来的拉扯感。 明缘皱了眉,还没等她看清是什么缠住了“情网”,就有一块黑色的阴影扑面而来。 南关越自上而下扑来,一手将一个黑底描金狐面扣在了明缘抬起的脸上。 明缘透过狐面的眼孔,看见南关越含笑的脸,听见他手上的血滴落在狐面上的声音。 然后明缘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失去了意识的明缘不知道,随着狐面被扣在她脸上,黑潮自狐面边缘往下蔓延,包裹住她整个人,再向内收缩。 最后收缩成了一尊小小的描金黑狐雕像。 南关越在空中浅浅翻了个身,轻巧落在地上,捡起了雕像,却被雕像的棱角硌到了手上的伤口,当场“嘶”了一声。 为仙舟变暖做出了一点贡献。 他将雕像揣进怀兜,然后反手摸出了终端,给其中一个联系人拨去了通话。 通话接通后,还不等南关越说话,对方先发了声:“怎么不发消息?” 语气有点不耐烦。 南关越啧了一声:“我知道你不爱接通话,但看在我为你办事伤了手的份上,你就忍忍吧。” 对面来了兴致:“伤手?你还能伤手的啊!” 南关越没好气,“那可是【青铜流屏】!” “我能对付她就不错了好吗?” “受点伤也正常吧!” 对面的人大概是往设备前凑了凑,声音变大的同时也更清晰了一点,终于听得出一些特征了。 传来的声音灵动清越,相当好听,话音还有些俏皮,对面大概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 “那又怎么了,你可是拿着酒馆出品的奇物【缚灵狐面】,还对付不了一个野生行者吗?” “不会吧,南关越,你这么逊的吗?” 南关越露出半月眼:“我一个平平无奇的文弱匠人,能对付野生行者也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吗?” “哪怕早做准备搞个埋伏呢?结果你要我搞突然袭击。我伤了手就算了,还废了一套【镜迷宫】,修不好的那种。” 南关越一想到材料里那贵得要死的罐装游离忆质,就觉得肉痛。 那玩意儿可是进口货啊! 他可还在南祁连一系手下讨生活,一分一厘都浪费不起啊! “海潮生,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不然就给我赔材料吧!” “哎呀,赔材料就见外了不是。” 听见南关越连名带姓地喊自己,潮生也明白这损失的确让南关越肉痛了,连连讨饶。 “主要是机会稍纵即逝啊。” 南关越:“行行好,你是酒馆的人,不是谜语人派系的,能把话说清楚一点吗?” “我还没转正呢……”潮生故作羞涩,听得南关越翻了个白眼,“那个假面愚者姐姐发消息告诉我,前段时间乐子神在仙舟给了个令使。” “她说有可能是我离开罗浮的契机。” 南关越沉默了一会儿。 “我有时候是真的搞不太懂你们欢愉派系的人……” 说你们崇敬常乐天君吧,开口就是乐子神乐子神的。 说你们不崇敬常乐天君吧,又连同事的话都奉为圭臬,得到一点线索就抓着不放。 南关越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新令使戴着黑金色的银杏手镯这条消息,也是你那位愚者姐姐告诉你的?” “这倒不是,”潮生那边传来哒哒地敲屏幕声音,然后很快回答,“有人私底下搞了个酒馆小报来着,小报上写了。” “这么模糊的特征,你就不怕认错吗?”南关越有点无力,“那个叫葳蕤的男孩身上一点虚数能都没有,真的是令使吗?” “关于这一点,小报上也写了的,”潮生肯定,“乐子神说新令使情况特殊,暂时无法使用令使的能力,要等一段时间。” 南关越:“……” 什么都写,还这么详细,你们酒馆小报主编该不会就是乐子神呸、常乐天君吧! 第120章 关联,别家卧底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南关越恨不得顺着终端爬到对面去,掀开海潮生的头壳,看看她的脑沟回是不是都是断的。 不然怎么说话思路也断啊! “你说什么然后?”南关越没好气,“且不说新令使怎么就是你离开罗浮的契机了……” “既然他是契机,你不让我去和他接触,反而让我来绑玄家侍女?” 而且还是个身份有异的侍女。 “绑人和令使有关系吗?” 听见南关越的问话,对面传来“啪”的一声脆响,从紧随其来的一声短促抽气声来看,是海潮生一激动下拍了自己的大腿。 “谁说没关系了?可太有关系了!” 对面又传来敲击屏幕的哒哒声,这次的声音快而密集,像是一场骤雨。然后是文件传输的消息提示,噔噔噔连弹了好几下。 南关越甩了甩手上的血渍,结果甩不掉,仔细看才发现伤口深但细,此时已经止了血,糊成一道道斑驳的红。 但他还没有清理伤口啊! 鬼知道那些丝线干不干净! 一想到回去要把合起来的伤口扒开清洗,南关越就觉得满手发痛,一时语气也不太好。 他连点开那几个文件的意思都没有。 “太长不看。” “诶!你这人怎么……” 南关越懒得和人讲对口相声了,直接开口威胁:“你再不说我就把这破狐狸扔这儿了。” “别别别,哥!真别!” 到底是刚刚被人帮了大忙,海潮生没好意思发脾气,连声制止。 “哎呀,也不是什么很复杂的事儿,就是有点不好说。” “九年前贵胄水家的灭门惨案,你知道吗?” 南关越顿了顿:“我知道,但知道得不多。” 隔着终端,海潮生看不见南关越的脸,也就不会知道,此时他平静的语气背后是震颤的瞳孔。 不是因为震惊,而是因为兴奋。 南关越的母亲是受过水家恩惠的,据说当年要不是现在水家主的母亲伸出援手,现在世上可能就没有南关越了。 所以虽然后来没有什么接触,但九年前水家出事的时候,南关越这一脉是完全不相信水息先生身上的那些恶名的。 只是九年前南关越还太小,没有展露天资,在南家人微言轻,他的不相信根本毫无用处,只能藏在心里。 也正是那时的无助,点燃了南关越的野心,让他从那时起暗中积蓄反抗家主父子的力量。 水家的真相,成了南关越心中的一个标志。只有真正弄明白这件事,他才觉得自己真正争赢了,真正进入到了贵胄的内围,而不再是一个名为“旁系”却时刻可以被抛弃、永远被排除在核心群体外的耗材。 不过九年说着长,实际上用来发展就太短,在贵胄倾轧的地狱级别战场,南关越用了九年才从无到有,让自己勉强上桌。 本以为要等他日后掌权了才有可能得知当年事件中的一二关窍,谁能想到现在就有线索摆在他面前?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于是他冷笑:“九年前你话都说不利索吧?你又能知道什么?” “我是本来不该知道什么,可我又不是傻子和木头,”海潮生嗤之以鼻,“这种事情,稍微查查不就知道了?” 好一个稍微查查。 别人花不知道多少时间精力才能窥见一二的秘辛,落在海潮生口中就是一个稍微查查。 南关越语气愤懑,面上却无丝毫波澜:“所以你是在炫耀你海家嫡系大小姐的身份吗?” “你在跟我抬杠?” 海潮生终于发现了南关越的不对劲:“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想当这个什么嫡系大小姐!” “没看出来,”南关越哼了一声,“我只看到海大小姐一声令下,我就要为您冲锋陷阵。” “手上血还没干呢,还得哄着大小姐施舍一个真相。” “大小姐还不肯直说,要在这儿给我卖关子。” “……没有,我不是卖关子。” 海潮生哑了火,半天才扭扭捏捏续了后半句:“主要是有点不好开口。” 南关越从鼻孔里喷出一个气音,没接话。 半晌没听到南关越的反应,海潮生知道拖不下去了,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 南关越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海潮生深吸一口气,到底大声把话重复了一遍。 “当年给水息老爷子下毒,还放火烧了水家的就是明缘,但她不是奉的玄茜的命令!” “玄茜以前叫海淑茜,明缘是她从海家带出去的,但其实是别家派来的卧底!” 南关越:啊? 南关越:不是,你等会儿? 南关越:你这说的是人话吗?连起来我怎么听不懂呢? 南关越感觉自己cpu烧了。 这会儿他倒是理解海潮生为什么说她讲不出口了。 感情闹到最后还有你们海家的事儿啊! 而且这事儿还不光彩。 暗杀、构陷别家家主、司部高官,问题是还未必全是海家自己的意愿,里面的关键人物居然还是别家的卧底…… 南关越用力捂住了自己下半张脸,哪怕手上伤口迸裂也没松开。 他怕自己一松开就要笑出声。 真……丢人啊! 南关越倒是不觉得海家完全无辜。 因为单从结果看,海家是受益者。 海家也是新兴的医药家族,在本就人丁凋零的水家彻底败落之后,一举替代了水家,成为了和历代盘踞在丹鼎司的碧家并称的医士豪族。 俗语的变迁是最直接的展示。 从“碧水滔天”到“碧海潮生”,也不过是这十几年。 不过南关越更倾向于海家知晓了背后推手的目的,因为对自家无碍甚至有利,就选择了顺水推舟。 这顺水推舟藏在暗处还好,一旦被翻到台面上来后,就变得有几分滑稽了。虽然换作其他世家未必不会也这么选,但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 无论如何,被潜伏进自家的卧底打着名号做了事,就已经够丢人的了。 堂堂贵胄海家,就这么被人当了枪使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关越只差没锤栏杆了。 “……我觉得你在笑。” 终端里传来幽怨的女声。 “咳咳……”南关越清了清嗓子压下笑意,“没有,我怎么会笑呢?这又不好笑。” “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让我逮她之后找葳蕤投诚?” “难道不是应该找那位水家主吗?” 第121章 盟约,不合时宜 “本来该找她的,可是她是水家人,找她也没用啊!” 海潮生语带嫌弃:“水家人都是满脑子救人救人救人的医士,但凡有一个人长了那根权谋的筋,当年就不至于落得个灭门的下场。” “跟你们南家人一样。” “哦,除了你,你是南家一窝笨兔子里变异出的狐狸。” “可别乱说啊,”南关越语气轻松下来 “南祁连的确是笨兔子,他爹可不是。” “他爹还不是啊?”海潮生一点都不客气,完全没在意她话里谈论的是一家家主,“那老头连你都玩不过,到现在还以为他那蠢儿子把你压的死死的呢!” 她语气陡然警觉:“你不会告诉我你还对他有什么对长辈的敬意,事到临头打算跳反吧!” “不会的,潮生。” “这是我们的盟约。” 你将你的能量势力在适当时候借我一用,而我则给你奉献一出亲缘反目、高位跌重的滑稽剧目。 我得助力,你得欢愉。 只不过如今是你在要我的助力啊…… “潮生,我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 因为只有站在你这个叛逆的海大小姐身边,我一个旁系子嗣才能借你的光,攫取一点不该我得的东西,去垒一截我的天梯。 比如这一次,我就可以以帮你的名义,去接触你的目标。 我也对葳蕤很感兴趣啊。 南关越这样想着。 作为一个匠人,自然希望自己打造的兵刃,能落到相配的人手中。 茜夫人希望的玄桓德行不配,玄家人期待的玄玉资质稍欠……而你,潮生,我的盟友,你本来是足够的。 在我见到葳蕤之前。 人就怕比较,因为比较出落差。 而落差生忧惧、生愤懑、生嫉恨。 忧惧成惶恐、愤懑长戾气、嫉恨催恶行。 他吐出一口浊气,朝着终端轻轻道:“我会去见他,然后尽量带回好消息。” 至于是谁的好消息,就不好说了。 毕竟桀骜张狂的人,是无法被摆弄的。 无论是葳蕤,还是潮生,甚至是南关越自己。 他挂掉通话,轻巧地向玄家大门走去。 去守株待“兔”,怀里还揣着给“兔”的礼物。 ———————— 宴会厅里。 “味道怎么样?” 葳蕤咽下一口肉饼,咂摸了一下滋味,答:“还行。” “就只是还行?”玄印坐到葳蕤旁边,捻起一张肉饼咬了一口,“这可是我们福师傅的拿手菜式。” 表皮酥脆,一口掉渣。 内馅菌鲜肉香,还有切成细粒的笋丁丰富口感,嚼起来嘎吱嘎吱的,风味与趣味并存。 是块好饼。 而且葳蕤吃的那块还配了福师傅做的花生辣子,更添一份滋味。 “这饼应该不是今天的菜式吧?”葳蕤眯着眼,“作为配点太浓烈,作为正菜太单薄……出现在宴会上太不合时宜了。” “就像你这位堂叔一样。” “作为主家太失礼,作为敌人太无能。” 葳蕤摇摇头,在一众目光中,给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玄桓下了定义。 “都不太上得了台面。” 玄印沉默了一会儿,从兜里抽出另一块手帕递过去。 葳蕤:“?” 葳蕤一头雾水:“这是干什么?” “待会儿你擦嘴用,”玄印表情沉重,“我怕你吃完饼一舔嘴,给自己毒死了。” 知道你时文好到能免修了,怎么吃个饼还骂人啊! 好好一个人,嘴巴怎么这么毒? 被玄印这么一搅和,葳蕤提起来的气势都散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葳蕤也不好再继续骂玄桓了。 玄桓好歹是玄印的长辈,之前带着气一路骂出来也就算了,技能被打断了还接着骂,就变成葳蕤自己失礼了。 玄印一定不介意葳蕤“对侄骂叔”,但这到底对葳蕤的名声不好。 虽然当众动手的凶徒也没什么名声哈。 葳蕤听见这话饼都噎喉咙里了,捶了胸口好几下才顺下去。 他没好气地推开玄印的手帕:“……你有病吧。” 虽然葳蕤骂了玄印,但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葳蕤没有真生气。和对玄桓的态度比起来,这种不痛不痒的程度只能算是猫猫拌嘴。 其他人看得出来的,玄桓自然也看得出来。 他又不是傻子。 葳蕤:这个真不好说。(嚼嚼嚼) 但玄桓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葳蕤和玄印并肩坐着,吧唧吧唧吃完一块肉饼,然后又拿了一块。 等葳蕤吃完,拿那块手帕擦了嘴扔进空空如也的食盒里,玄印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跟着一起吃了好几张饼,把那一盒子饼都吃完了。 有点撑。 玄印:这就是吃播的威力吗? 玄印很想扶肚子,但又觉得有损形象,只能跟葳蕤说话转移注意力。 “吃饱了?” 葳蕤没有玄印的包袱,摸了摸肚子,感受了一下:“昂。” “七八分吧。” 玄印:……你们武者都是饭桶吗? 他和葳蕤差不多对半分了饼,这会儿他感觉都吃到嗓子眼儿了,葳蕤才吃了七八分? 也就是玄印没注意到葳蕤还吃了大半个果盘,不然他就不会用问句了。 玄印叹了口气:“消气了吗?” 他刚刚进门的时候就想叹这口气了。 本来的计划,是打算让他在葳蕤和玄桓刚刚起冲突的时候就进来打断,然后走善后路线的。 结果半路被流驹拦了,时间就耽搁了。本来以为葳蕤会拖延一会儿,结果又碰上和玄玉突如其来的谈心局,这下彻底迟了。 玄印想着迟都迟了,索性就迟个彻底吧,正好玄桓那狗东西嚣张跋扈的,栽到葳蕤手里吃个亏也好。 谁知道等他一进门,发现一群人的宴会厅里鸦雀无声,一地监控碎片,葳蕤倒是一身干干净净坐桌上啃苹果,玄桓跌坐在地上了,胸口还一片红。 当时玄印心跳就漏了一拍。 什么法外狂徒刀了人还不跑的“凶案现场”啊! 玄印面上挂着笑,实际上心里已经发出了尖锐爆鸣。 玄印:不是吧!你真给他噶了?! 直到玄印走近,看清玄桓的状况才松了口气。 虽然衣服破了小脸惨白,但人还活着。 那片红不是血,是无花果。 玄印悲哀地发现,他对葳蕤的要求已经降低到别当众噶人就行了。 当众噶人不好收场。 可以私下噶,有需要他甚至可以帮忙收场。 葳蕤:? 玄桓:? ———————— 1. 玄印(远看尖锐爆鸣):我靠你真当众把玄桓噶了?!这悠悠众人之口要怎么堵啊!!! 玄印(近看发现端倪):还好还好活着就行活着就行,之后再噶别死这儿了。 玄桓:? 葳蕤:我寻思你也没放过他啊? 2. (宴会结束后) 玄印(霸总脸):现在,立刻,马上,把无花果供应商拉进黑名单。 玄印的家臣:? 玄印(深沉):从今天开始我宣布我对无花果过敏,尤其是紫皮红心无花果。 无花果供应商:6 第122章 副主,刀剑论道 葳蕤没有回话。 玄印顺着他的目光,看见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好笑地招了招手。 看见玄印的动作,沉凝的气氛被打破,厅内众人也顺着目光看去,看着走进来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谁?你见过吗?” 这是相对直肠子的少年人。 “鸦发雾瞳,应该也是玄家人,还是主支。” 这是煞有介事的中年人。 “还用你说?” 这是暴脾气的青年人。 有稍微反应快点的,结合来人的年纪做了判断:“看起来比青印子略小两岁……” “那就该是那位……” “这么小……” 一片私语中,玄玉走到两人跟前,探头看了看食盒,流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玄印有些好笑:“不是让你回院子里去了吗?” “我给水间姐带个话。” 玄玉收回失望的眼神,看向葳蕤:“水间姐先回去了。” “她说让你玩得开心。” 葳蕤愣了一下,重复了一遍。 “玩得开心?” 玄玉应了一声:“嗯。” 在玄印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葳蕤突然笑了一声。 “玄印。” “嗯?” “你刚刚问我消气没有是吧?” 虽然是问句,但葳蕤的语气并没有丝毫不确定的意思,而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得到了玄印肯定的回复后,葳蕤又笑了一声。 “可惜,现在已经不是我消不消气的问题了。” 葳蕤拔出那柄名为“茱萸长念”的匕首,揭开香炉拨了拨里面的香灰。雍容的香气陡然浓烈了起来,以至于浓到了令人有些发昏的地步。 “龙脑,乳香,松蒳……”葳蕤挑了些在刀尖上,辨认着其中的材料,“倒是标准的巡筵香。” “配方没错,只是不合规矩。” 案边的其他三人都是一愣。 玄玉是闻所未闻,她从来不在意这些。 玄印是有些意外,他很少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也对香没有研究,对葳蕤知道这种冷僻东西他也很惊讶,只是不知道葳蕤怎么突然讲起这个。 玄桓皱起了眉,这场宴会是他母亲一手包揽,以前也从未出过问题,他倒要看看这个褐夫小子能讲出个什么子丑寅卯。 “巡筵香的确是宴席常用,但燃时需净水一盏,引烟入水盏内,才可避免烟气扑面致客人失仪。” 玄印听明白了。 在家主水间已经提前离场的情况下,此时葳蕤已经是水家的代言人。 那句“玩得开心”,意味着家族权限的解禁,意为此刻开始葳蕤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水家,他的每个决定都被水家支持。 名为“玩得开心”,实为“便宜行事”。 虽然以姐弟俩的亲厚,恐怕本就如此,但由现任家主发话,由玄家玉书带来的这句话,是将默认的事情提到了明面上,在世家的社交层面认证了葳蕤的身份。 认证他拥有水家相当程度的话语权,是和家主同一层次的话事人。 不止是这一场宴会,此后所有的贵胄活动里,葳蕤都拥有这样的权力。 甚至在水间于公开场合明确限制葳蕤之前,理论上葳蕤拥有等同于水间本人的权力。 这种无限接近家主,与家主本人几乎平分权力的存在,在世家权力集中的现在,有一个尘封许久的名字。 “副家主”。 是比代理人、话事人更高一层的分权。 一位副家主被挑衅冒犯,意味着整个家族被挑衅冒犯。 的确不是某一个人是否消气的问题了。而是玄家要用什么方式,给另一个贵胄世家一个交代。 族人做族人的事,家主做家主的事。 这才是世家交往的规矩。 玄印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他起身,和玄玉站到了一边,正视着葳蕤,慎重地发问: “那么,您想我们怎么做呢?” 或者说,水家希望得到怎样的结果? 葳蕤将香粉抖回炉中,用手擦了擦刀尖,插回腰间的鞘里。 他抬眼看向玄印,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意。 “和你堂叔比,你算个聪明人。” 这个笑落在玄印眼里,实在太过陌生。 在玄印的印象里,葳蕤的表情并不少,和那张虽然绮丽,但本质以冷漠为底色的面容不同,大多数时候他的表情称得上生动,透着嬉笑怒骂的少年气。 但这个笑和那些生动的表情截然不同,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雍容意味,是下属揣摩对了话中隐喻后,上位者会恩赏的一丝笑意。 他在俯视我,俯视我们。 一种被蔑视的不适感爬上玄印的脊背,刺激起一阵烦躁。 这是比之前葳蕤满是杀意的眼神更让玄印不适的感觉。那一次是生命本身对死亡的本能厌惧,这一次是在自己的领域被碾压的不爽。 一向平易近人的人,第一次露出了久握权力的威势和锋芒。 极其迫人,令人喘不过气。 玄印没有发现,玄玉悄悄往前了一步,半隔在了他和葳蕤之间,手放在了腰后,眼睛却前所未有的亮。 他也没有发现,在他和玄玉背后,还跌坐在地上的玄桓已经真真切切地难以呼吸,几乎要翻白眼晕过去。 在玄桓真的晕过去之前,那迫人的气势陡然一松,好像看了什么好戏的少年露出满意的神色,连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简单。” “我姐姐是文雅的丹士,讲究以理服人,倘若她在,大概会与你们理论。” “我不一样,我是个平平无奇不懂礼仪的莽夫。莽夫武人,刀剑论道。” 下一秒,一柄长刀落在了玄玉和玄印面前。 那刀极薄,却极锋锐,落下的瞬间刺穿了厚实坚韧的地毯,水色的刀身整个没入了青石地砖。 只留嵌着青金石的精美刀柄在外。 是柄好刀。 “我也不欺负你一个文人。” “你们玄家人……随便谁。” 葳蕤强调了“玄家人”三个字。 不能是家臣,不能是侍卫。 “只要有人能接我三剑,入得我眼,今日不快就一笔勾销。” “我还将此刀赠予这位英雄,以示两家和睦,如何?” 玄玉将目光从地上的刀柄上拔开,抬头和葳蕤对视。 然后看见葳蕤冲她眨了眨眼。 ———————— 1. 玄玉:水间姐说让你玩得开心。 玄印:什么? 葳蕤:好哦。 封印解除.jpg 2. 葳蕤:我是个平平无奇不懂礼仪的莽夫。 玄桓:确实是莽……(被玄印叉出去) 玄印:你懂个屁,脑子沟回都没几条的蠢货。 玄印:别人跟你玩武力,你躲不过;别人跟你讲规矩,你听不懂…… 玄印:我要是你,我就一头撞死算了。 3. 葳蕤:和你堂叔比,你算个聪明人。 玄印:。 玄印:谢谢,对照组太蠢,并没有感觉被夸到。 玄印:好像在被夸“和猴子比,你用餐礼仪不错”…… 4. 葳蕤眼中的水间:我姐姐文雅讲理,遇事会与人理论。 真实情况的水间:炭火逼供,气急投毒,轻则皮开肉绽,重则满星灭门。 看透一切的神犀:6 老友,你这孙女我是真有点拉不住了啊…… 第123章 指名,神兵无名 玄印也看见了那个眨眼。 他比玄玉更快反应过来葳蕤的意思。 涉及两家来往,肯定只能是主支出人。 只要玄家人,那就不能是家臣和侍卫。 在场能够代表玄家的主支小辈,不就只有玄玉,玄桓和玄印自己? 总不能把玄印和玄玉那文职的爹,或者他们那已经骨质疏松摔一跤都担心把老腿摔断的二爷爷拉出来打架吧…… 葳蕤说不欺负文人,就只剩下玄桓和玄玉两个武者。 而玄桓……且不论以他稀松的技艺接不接得住葳蕤的剑,单说他被吓得现在还坐在地上,怕是连对着葳蕤拔刀的勇气都没有…… 那就只有玄玉了! 葳蕤是要玄玉接剑。 玄印绷紧的脊背也放松了下来。 就算不看玄印自己和葳蕤的盟友关系,单看在屏余那个小胖墩的面子上,葳蕤也不可能对玄玉下狠手嘛! 而且不说别的,“接我三剑,入得我眼”,这剑接不接得住,能不能入他的眼,还不是葳蕤说了算? 要是葳蕤指名要玄桓接剑,玄印还担心一下是不是想当场把玄桓弄死…… 指名玄玉,这不明示他要打假赛吗? 玄印推了玄玉的后背一下。 玄玉如梦初醒,连忙伸手拔刀。 她几乎克制不住脸上的笑。 古国皇帝在上,带个话还有意外收获! 她本身也聪明得很,葳蕤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就明白,这是葳蕤要跟她打教学赛呢! 能和强绝的武者切磋! 还有好刀拿! 玄玉:嘿嘿嘿…… 天上掉馅饼了师父! 玄玉抱着刀,根本不顾那锋锐割破自己的衣襟。 玄玉不在意流月压经费的原因在于,她年纪太小,出于安全考虑,现阶段给她使用的武器都要磨去锋刃,真要是什么神兵利器她才会心疼。 这也导致虽然是世家大族的天之骄子,玄玉目前也的确没用过什么很好的兵器,唯一称得上不错的只有她现在别在腰后的短刀“折羽”。 “折羽”是玄玉母亲寻来给玄玉防身用的,据说是某位工造司匠人的作品,古法打造,精美坚韧。本来也是惹了人眼的,也就是因为是玄玉母亲寻来的而非玄家资源购置,又是随身短刀,攻击性有限,才以工艺品的名头混了过去,没有被磨刃。 但折羽也没法和她手中这柄不知名的刀相比。 玄玉仔细摩挲着手里的刀,爱不释手。 刚刚入手她就发现了,眼前这柄湛如秋水的长刀格外的轻。 玄玉资质在踏白一科,本就走的轻灵迅捷的路子,不以力量见长。常规的制式兵器多依据男子体型力量铸造,在她手中就会有些沉重累赘。 但这把刀不会! 玄玉衡量了一下,发觉这柄刀比大小差不多的制式刀轻了至少四分之一。 没有重量的优势,却能那么轻易地刺穿沉重的毡毯和坚硬的青石地砖,全靠的是兵器本身的锋利! 玄玉抬头看向葳蕤,眼中是层叠的热切。 “这刀叫什么?” 这精美的神兵,该有个极恰当的名字。 收了沉重气势的葳蕤又变回了那个活泛的少年人,他晃了晃膝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在玄玉期待的眼神里,他开口: “不知道。” 玄玉:哈? 玄印明白了葳蕤的用意,也有心思和他开玩笑了。 “这刀叫【不知道】?” 葳蕤摆摆食指:“说的什么话。” “我是真的不知道。” 玄印挑挑眉:“真的假的。” 虽然玄印不懂兵器,自己用两柄拆信刀都心满意足,但看玄玉那个武痴这么激动,这刀恐怕有点了不起。 这么好的刀,你连它名字都不记一下? 葳蕤一勾玄印的肩膀,带着他往宴会厅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招手示意玄玉跟上。 “真的。” “毕竟我还没给它起名字嘛——” “这刀是你打的?”玄印惊讶下脚步一顿。 却一秒都没顿住。 完全被肩膀上的手臂推着走。 玄印:……你小子真是一身牛劲。 “昂。” 葳蕤语气里有点懒气,像是吃饱喝足要睡一觉的小老虎。 玄印听出了这股懒劲背后的不想解释,没再追问,转换了话题。 “这是去哪儿?” “去练武场啊,”葳蕤摇头晃脑,“你该不会想让玄玉在这儿接我的剑吧?” “你家的地比玉界门还硬?” 玄印好笑:“你知道怎么走吗?” “所以要你带路啊!”葳蕤理直气壮。 “这路我带不了,”玄印摸摸鼻子,“我没去过我家的练武场。” 葳蕤:“?” 葳蕤啧了一声,语气里全是恍然。 “怪不得你技艺那么稀松。” “你武场都没去过,还敢和景炆一个正儿八经的武业生打架,真是……” “怎么说?”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少年英雄胆气足?” 玄印额头青筋暴凸:“我谢谢你啊。” 明明可以直接骂我傻大胆,还用个漂亮话粉饰。 “不谢,不谢。”葳蕤像是没听出玄印的讽刺,但玄印确定他装傻。 牙花子都快笑出来了! 玄印:真是熟悉的风味。 在黉学被怼就算了,怎么在自己家也还要被怼啊! 都怪玄桓! 在玄印气吐血之前,跟在后面的玄玉闻言小跑几步,走到前面,在玄印和葳蕤里犹豫了一下,选择拉自己的便宜哥。 “跟我走。” 几人就这么她拽着你,你勾着我,拉拉扯扯地出门去了。 还在厅里的众人彼此看看,经过刚刚那一场大戏,他们遭到的冲击也不小,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 客观来说,是不太该跟去的。 虽然看起来这三位少主关系其实挺好,未必真的有那么生气,去看看也无妨的样子,但说到底这比斗的根源是玄家家臣冒犯了水家副家主,玄家人处理不当导致两家对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今天这热闹凑了,说不准过两天就要遭玄家人报复。 尤其是…… 众人纷纷悄悄瞟一眼被抛下的玄桓。 这一位的养母本就心眼子小,这位今天出了大丑,谁知道会不会明天就有封口的人上门…… 一个人悄悄瞟也许不明显,但一群人一起瞟,再怎么悄悄,也还是十分有分量的。 玄桓只觉得这群人也在拿自己当猴看。 偏偏他还不能发火。 他也不是真的蠢货,从今天那三人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们怕是早勾搭到一起去了! 但明面上的确是自己御下不严做错了事,玄印是在给自己收拾烂摊子,玄玉也是为此才答应比斗。 子侄都在善后,自己还因为一些目光甩脸子的话,对比就更明显了。 所以即使明知他们是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个亏玄桓也得咽下去,还得表现出相应的态度。 玄桓咬着牙回头,一个乖觉的侍从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他一腿虚抬,好像崴伤了脚踝,环视四周对众人开口: “各位不好意思,是在下御下不严,导致了今天的不愉快,倘若各位也遇见相似情况,可以事后将情况告知于我,我们玄家对这种欺客恶仆必定重罚。” 他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摆手称没有。 玄桓松了口气:“如此看来,流月那般行事是个例,却到底是冒犯了水家少主,日后我必然上门致歉。” “不过今日的歉意也不可少,我刚刚不慎受伤,无法亲身应比,所幸有子侄可以应试……” “听闻水家少主也是少年才俊,剑术非凡,诸位若有兴致,可以前去旁观这场比斗,也可以顺便见证我玄家致歉的诚意。” 信不信玄桓的话,见仁见智,但得了玄桓的首肯,确定至少不会因为观斗被报复,众人纷纷鱼贯而出,在玄家侍从的指引下往练武场去了。 片刻后就只留下玄桓站在原地,攥紧了扶着他的侍从的手。 侍从疼得面色发白,却不敢吱声,只听见这位尊贵的桓少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走。” 而后他的手被猛然甩开,桓少爷一挥手掀翻了案上的香炉,大步流星地离开。 全然没有刚刚崴了脚的样子。 第124章 灰湖,正式登场 玄家的武场在宅邸群的后方,是整座黑山中最平整的地方。 因为是唯一没有太多建筑的场地,在整座连绵“山脉”中显得格外凹,青灰的地面与其他地方深黑的屋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倘若自上而下俯瞰整个玄家大宅,会发现那里是唯一一片大大小小的浅色缀连出的湖。 因而玄家武场也得名“灰湖”。 玄玉和两位兄长走过漫长而曲折的游廊,终于站在最大的一片“湖”里时,还有些新奇。 她只远远眺望过,还没有亲身来过这儿。 灰湖广场旁缀了几座小型建筑群,玄玉的母亲为其中那座雅致得像书楼的建筑起名“白鹿馆”。 白鹿送玉书。 白鹿馆是玄玉的武馆。 灰湖旁的建筑群里的主楼,是专供主支子弟习武的场所。旁系的子弟中若有格外出众的,才可以在主楼旁的副楼中选择一座使用。 理论上玄印也该在其它的几座主馆内占用一座,但架不住玄印觉得打熬筋骨不是他的风格,迟迟不来选择…… 或者说不是不来选,是连武场都没进过。 玄印甚至连路都不认识。 差点给葳蕤逗笑了。 葳蕤:怎么会有人连自己家的路都不认识啊!(恼) 别的不好说,梨花庭院里有几个蚂蚁窝,葳蕤可都摸清楚了。 这也就导致了挑选比试场地时,理论上应该去更郑重也更中立的宗孙玄印的武馆,却无处可去的情况。 三人站在“湖”底面面相觑。 没有建筑遮挡,连这里的风都冷肃了几分,直往人脖子里钻。 玄印裹了裹外袍,下意识把脖子往毛茸茸的衣领里拢了拢,反应了一会儿又顶风站直了,端是一副矜贵优雅的做派。 就是表情微微的狰狞,咬着牙关似的。 玄玉没那么多包袱,往自家哥后边一缩,借着人的身形就挡起了风。 玄印觉得玄玉这畏畏缩缩的样子丢人,往旁边挪了一步,想把玄玉让出来。 没让出来。 因为玄玉也挪了一步。 玄印:? 他不信邪,又挪了一步。 玄玉也跟着又挪了一步,这一步甚至比玄印的一步大,玄玉整个人都躲到玄印身后去了。 让不出来一点儿。 玄印这时候是真咬着牙了。 “不就是一点儿风吗?”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玄玉才不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哥放狠话,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揪着玄印的袖子就往自己身前挡。 两人拉拉扯扯起来。 到底是玄印的确比不过自幼习武的玄玉,在这场争端中痛失温暖的毛毛领子。 玄印:我恨可拆卸设计。 不过玄玉也没讨得太多好处,那头短发又一次变成了鸦青色的鸟窝。 玄玉:诶?我为什么要说又? 两败俱伤的兄妹听见了一声小小的气声,像是有人轻轻发笑,又觉得太过失礼,将笑音咽了下去,才只剩下这气声。 玄印:! 玄玉:。 两人木着脸转头,看见了站在几步开外,以手扶剑的少年。 葳蕤一身黑衣,遥遥的灯光下方胜纹堆叠井然,像龙蛇的鳞甲,森严沉毅。 只是那衣袂被风拂起轻盈的弧度,不仅昭示着这身整肃衣衫并不沉重,也昭示了这长袍并不如想象中保暖。 但穿着这衣袍的人好似并没有感受到寒风,他身形舒展,站在那儿像是一棵乌竹,又像是自然生长出的冰钉。 他扶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腰间的长剑。那剑通体乌黑逶迤,有金蛇盘虬其上。 恰如此时一身鳞甲黑衣的葳蕤。 让人一时不知道面前是持剑的人,还是成精的剑。 “要不还是去白鹿馆吧,”玄印打了个寒颤,“室内暖和一些。” 玄玉也赞同地点头。 她平日是熬练筋骨,不是没苦硬吃。 葳蕤摇了摇头,抬手指着与白鹿馆遥遥相对的楼阁,问了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白鹿馆对面的,是什么地方?” 玄玉一头雾水,回头才发现那栋楼馆已不知何时灯火通明。 “鸾声阁。” “那是玄桓的武馆。” 葳蕤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是个好名字。” 玄印也跟着看了一眼鸾声阁,那楼阁二层八面迎风,颇有八方相迎的意思,比起武馆更像会馆。此时那楼内灯火辉煌,更是衬得对面的白鹿馆斯文内敛,朴实无华。 “你该不会想去鸾声阁比试吧?” 葳蕤一脸嫌弃:“免了,我想到玄桓那张脸就烦。” “那你问那儿干什么?” 玄印不解。 葳蕤有些无奈。 “该说不愧是你吗?玄大少爷。” 玄印:又关我什么事? 葳蕤从玄印的表情里看出来他的疑惑,抬抬下巴,示意他回头看。 那条黑暗的长廊里,不知何时燃起了点点灯火,一晃一晃向这边走来。每一盏灯火后,都跟着一个或者数个影子。 “你就没发现,明明你和你妹妹齐名,可玄玉刚刚进宴会厅的时候,却没人认识她么?” “连玄桓这么个隔了辈的堂叔,都比玄玉有名。” 玄印恍然。 是了,明明是齐名的青印玉书,他还会被时常带出去应酬,玄玉却从未去过相应的社交场合。 这是不合理的事情。 仙舟启航已有两千余年,虽然仍有不少世家崇古,或者说越古老的世家越崇古,这些家族往往有一些关于女性的刻板印象。 但继承人和普通族人不一样,是脱离了性别观念的存在。再崇古的家族,也没有将继承人之一藏在族内不让见人的道理。 有人从中作梗。 “所以你才故意要玄玉与你切磋?” 你要借这次切磋,将玄玉正式推到人前? “不然呢?” 葳蕤一挑眉。 要是水间没给那句话,他现在大概也就一刀把玄桓的手筋挑了,让玄桓知道知道什么叫乱伸爪子活该被剁。 还要等玄桓去丹鼎司治手的时候,挑唆丹士们给玄桓开起效慢还超苦的药。 能煎药汤就不搓药丸的那种。 还得用和糖啊蜜饯啊都冲突的药材。 可水间说了那句话,葳蕤也就算是正式登上了贵胄的社交台前,那种简单粗暴的整治方式虽然还是可以,但不再那么合适了。 一个未成年的普通小孩可以一怒之下挑人手筋,但一个副家主不行。 那就来点副家主可以做的事。 比如将玄桓心心念念想借力甚至暗中架空后取而代之的人,正式推到台前来。 那些灯火渐渐停止了移动,在这片湖的边缘,汇成一条明亮的线。 葳蕤取下了腰间无鞘的剑。 闽中有庸岭,其阴生大蛇,好啖童女。 有女名寄,自请往祭。怀剑谒蛇,以蜜食诱之,终斩。入其穴探之,见童女骨九,叱祭而归,其剑不知所踪。 后藏剑山庄偶得一剑,铭曰:寄骨。 斩蛇之女,和饲蛇之骨。 葳蕤抬起这柄沾染着童女和大蛇骨血的剑,在一片目光中指向了对面的女孩。却好似没有指她,而是指了些别的东西。 比如什么逼她暗淡的成见和阴谋。 “来吧,玄玉。” “拔刀。” 这是你的正式登场。 你要从这三剑开始,走到众人面前。 第125章 先手,警钟长鸣 在一片小声的惊呼中,一道冷冽的水光划破夜色,直往站在对面半场的人扑去。 是玄玉执刀出手。 抢先手好像不太体面,显得自己有些急于获胜,但葳蕤让她拔刀,实质上就是让她先手了。 在比斗场上被让先手,在一些武者眼里是相当耻辱的事情,因为战场上先手是真正关乎性命的优势。 同辈武者比斗还被让先手,基本上等同于被指着鼻子骂“菜比”。 在此刻灰湖旁的部分围观群众眼里,就基本上是葳蕤骂玄玉菜比,玄玉居然还真应了的场面。 玄玉倒是没有被骂的感觉。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和葳蕤的差距。 具体差多少不好说,肯定是有。 而且不小。 差出辈分的那种不小。 这种情况下,葳蕤让先手才是他的体面。 葳蕤:我先手,今晚就睡不着觉了。 当然,围观者里也不是每个人都习武,这群文弱贵胄更多是在惊呼这道水色刀芒的迅捷轻灵。 自仙舟启航至今的两千余年里,大多数时候,仙舟的战争并不发生在本土,无论对外战争多么激烈,仙舟上是实实在在的承平日久。 而贵胄们总是占据了仙舟最核心的区域,这些区域承担了更高的功能性的同时,也往往有着更高的安保系数。 这也直接导致了许多贵胄一生都未见识过几次真正的战斗。 未曾见过,也就没有概念。 无知生轻慢。 所以除了重视武官势力和整体态势的顶尖世家,更多的贵胄开始逐渐重文轻武,重权轻军。 他们对武夫不以为意,认为粗鄙不堪,贵胄习武更是自甘堕落。 这种倾向不会放在明面上,但会暗中体现在他们的选择里。 比起亲身习武,他们更愿意去弄权。 再努力的武者,不还是要服从上级指示?不还是要屈服于财富和尊卑?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今日的宴会。 宴会上为何鸦雀无声? 并非因为玄家当真已经在罗浮一手遮天,而是这些养尊处优的贵胄大贾们,久违地开始共情。 那半颗击碎了饕餮的果实,仿佛砸碎的是他们的眼;那被自上而下贯穿的摆件,仿佛藏着他们的骨;那轻描淡写却不可反抗的一脚,好像踩的不是玄桓…… 而是无力的他们。 警钟今日长鸣。 所以他们热切地想要看到这场比试,想要看到玄家的大小姐在比试中有所建树。 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些什么。 好像这样是他们证明了些什么。 于是众客云来。 在灯火中,他们看见那道刀光。 刀芒掠过时,有人轻轻地感叹: “真是漂亮的刀……” 众人纷纷赞和,却有人面色发青。 面色沉重的是出身小世家的家臣,他是以亲卫预备的身份被选中的,相比周围的文人,他看得更清楚。 家臣看见那个身披鳞甲的少年人露出一抹淡笑,然后他手腕微微下沉,压得剑锋缓慢扬起。 电光石火间,金色的叶影席卷而来,轻盈却不可抗拒,直将水色搅碎、消弭。 飞卷的旋风间,水色只剩一点边角料飞起、落下,在灰色的地面碰撞出清脆的一声。 尔后叶影稍歇。 视网膜上残留着那些霸道的光焰,透过那些星星点点的金影,家臣看见玄玉小姐已经站在那个叫葳蕤的少年武官面前,仍旧是举刀的动作,手中却空无一物。 那柄湛如秋水的长刀已经躺在数尺外的地面上,刚刚的碰撞并没有将它怎样,流畅的线条彰显着它的精良。 它毫发无损。 或者只有它毫发无损。 灰湖彻底安静下来了,只剩下各位侍从手中提着的灯火明明灭灭,好似此时整个武场除了那个披甲的少年武官和这些灯火外,俱是无呼无息的阴魂。 观者们用震悚的目光望向那个剑客。 拟造月亮不知何时升起了,冬夜的月光似乎也格外冰冷,洒在剑客身上漾出那些森严的纹路,仿佛洒在了寒潭底休憩的龙蛇身上。 身如龙蛇的少年剑客却连面上的淡笑都没有散去,他依旧擎着那把和他一样宛如龙蛇的剑。 他甚至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评价。 “身法尚可,力道欠佳。” 然后是催促。 “继续。” …… 月上中天。 玄玉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次,她身上除了衣襟上自己割出的裂隙外,已经全是摔打导致的破损。 从玄玉第一次被挑飞手中的刀开始,虽然无人离去,整个灰湖却只剩下中心的一点声响。 刀剑碰撞声,玄玉自己的摔打声。 和葳蕤不紧不慢的点评声。 “什么叫尚可?意思是心存尚且,那就不可。” “踏白从军,不是斥候,便是先锋,踏上的只会是最危险的战场。” “身法轻灵的确重要,但若是跑不过,那便是正面厮杀。” 他的语气有些奚落。 “瞧你,连刀都握不紧,又如何与人厮杀?” 玄印试图打断,却被葳蕤一个眼神逼了回去。葳蕤盯着玄印,玄玉却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 “莫非你以为战场上的人,都像我这样手下留情吗?” 玄印:手下留情!? 玄印满脸写着“你在放什么豚屁”。 你不是打假赛吗?结果玄玉现在已经摔成灰头土脸小乞丐了!这还叫手下留情吗? 玄印张口就想跟葳蕤对骂。 且不说你手下留了什么情,把人家一个小姑娘当众叮里砰啷一顿打,摔成滚地葫芦就算了,你还讥讽人家! 人家玄玉不要面子的吗?! 玄玉:不要。 玄印话还没出口,就看见玄玉爬了起来,走了几步捡起那柄刀,又往葳蕤那边去了。 期间还转头瞥了玄印一眼,硬生生把玄印的话噎回去了。 玄印:…… 算我多事行了吧。 玄印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连玄印都不说了,围观的人更没理由开口了。他们只能看着玄玉一次次冲上去,然后一次次被打回来,等待她何时停止。 或许要等她力竭,或许要等她心死。 玄印离得更近。当他不再试图阻止这无望的进攻后,很快就看到了更多。 他看着始终不曾主动出剑的葳蕤,和他那半步不曾挪动的站位,深深叹了口气。 葳蕤其人,是真的不可越过。 第126章 印象,百折不挠 玄印没有看葳蕤的表情。 也就错过了葳蕤眼中越发浓郁的兴味。 同样是新认识的人,但葳蕤对景炆和玄家兄妹的初始态度是不一样的。 同样的姓氏和如出一辙的长相,标志着景炆和景元具有实打实的血缘关系。 后世鼎鼎大名的神策将军,虽然因为池子太早机制落后落得一个“要剧情有剧情,要强度有剧情”的情况,还是等到某七休星神入池后才得到售后站起来了,但毕竟是开服第一个男性限五角色,官方在刻画上是下了力气和笔墨的。 正直,可靠,智慧而非智慧*。 极富人格魅力。 这就导致葳蕤在看见景炆时,亲切感油然而生。 虽然在后来的相处中,葳蕤很明确地感受到,景炆其实和游戏塑造的景元存在很大的差别,但因为这差别并不影响景炆本身的讨人喜欢,所以葳蕤也就顺其自然地将景炆的“角色代餐”标签去掉,改成了“我的朋友”。 玄家兄妹则不同。 在第一次见面时,葳蕤也嗅到了些许熟悉的气息,只是这种气息并不友好。 是他在现代遇到过的那些自视甚高的二代们的气息,也是他在大唐遇到过的那些高居庙堂的门阀子弟的气息。 玄印一开口也的确印证了这个既视感。 葳蕤意兴阑珊。 没意思。 没意思透了。 若不是盟约背后的斗争还有点看头,后山那一眼后,葳蕤真的一句话都不想和玄印多说。 这种没意思还使得葳蕤连坐了玄玉。 在葳蕤看来,作为出身同一个家族的双子星,玄玉大概和玄印一样,也是那种模板化的世家子弟。 葳蕤知道自己其实也有些傲慢,但他不在意,无论玄玉是不是真的和玄印一样,都和自己无关。 葳蕤不喜欢玄玉,也不厌恶玄玉。 葳蕤只漠视玄玉。 至于这种漠视会不会导致什么不好的后果…… 葳蕤只能说,他不是那种会因为连坐而做什么的人,相反,他是会因为连坐而不做什么的人。 不过…… 葳蕤看着又一次爬起,然后自觉去捡刀,摆出进攻架势的女孩儿。 往日葳蕤更多和景炆绑定,时常和玄印同行,偶尔和屏余同归,但鲜少和玄玉相处。今天是相识数月来,葳蕤第一次认真地注视这个女孩儿。 葳蕤的目光掠过玄玉单薄的身形,落在她握刀的手上。 那双手已经磨破了几处,虎口更是在刚刚数次进攻中被葳蕤格挡的力度震伤,渗着丝丝缕缕的血迹。 但她握着刀的手却越来越紧。 就好像没有痛觉一样。 雪亮的锋刃后面,是玄玉比锋刃更亮的眼睛。 “有意思。” 葳蕤的笑容逐渐变大了。 水色一闪,再次被金光打断。 只是这次葳蕤并没有将玄玉震摔出去,而是腕上一绞,将挥来的刀锋卸开。 盘虬的金蛇咬住了泉色,将其缠在了半途,无可倾泻。 两人隔着刀剑对视。 “玄玉。” 不是懒得叫全的简称,也不是跟着女孩兄长称呼的小名,葳蕤不再用那种轻佻的语气,而是郑重地唤了一声女孩的名字。 玄玉满心的执着被打断,有些浑噩的头脑清醒了下来,她的目光从那柄龙蛇般的剑上移开,落在了龙蛇般的人身上。 她看见一个赞许的笑。 “比起玄印,你可有意思多了。” 与这肯定齐来的,是刀上传来的柔和力道。那劲力柔和却不可抵抗,正如面前这个用笑意粉饰凌厉内在的剑客。 锋刃被推开了,挥下的余势在葳蕤的引导下划出一个向下的弧线,最终停在了身侧。 玄玉不知道葳蕤是什么意思,是继续还是休战。但无论哪种她都是做不了主的,刚刚她和葳蕤对刀了至少盏茶,交锋数次皆未能建功。 她动了动持刀的手臂,一阵酸麻袭来。 绷紧太久,又一直承受着刀上传来的反震,此时她手臂内部已有了些许暗伤的苗头。 “为什么这么说?” 玄玉发问,同时不动声色地活动起手腕。 如果可以,玄玉希望葳蕤多说两句。 不只因为强绝剑客的点评可贵。 玄玉还希望争取一两句话的喘息时间,让她能尽快缓和一些,也恢复一些体力,好有底气要求继续。 她还没有逼出葳蕤的剑。 她想看看那划破玉界门外罡风的飞星。 葳蕤好似没有发现玄玉的意图,他习惯性地震了震剑,好像要甩开剑上的血渍。只是如今在安全的仙舟,他剑上干干净净,只甩得出一剑月光。 这精美的剑器并没有剑鞘,他也没有收剑回鞘的动作,随手将寄骨提在腰间。 “我听玄印说过,你的武师父曾经是河东道观治所的主官。能成为一道主官,想必那位也有相当的武道造诣。” 葳蕤手指敲了敲剑柄。 “她一定也看清了你的武者天性。” “求强,求胜……”葳蕤瞟了一眼远处站着的玄印,撇撇嘴,“而且百折不挠。” “这很好。” “能败,才能胜。” 玄玉想也勾起一个笑,葳蕤这股子又洒脱又高深莫测的劲儿实在太有格调了,她也想要有。只是面上一动,就扯到了刚刚摔出去时擦破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差点眼前一黑。 她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对方甚至头发都没乱。 等疼劲儿过去,她只看见了葳蕤的背影。 玄玉:? “不打了?” “我想看的东西已经看到了,够了。” “不够的!” 葳蕤一顿,回头看她。 “你都这样了,”他隔空点点玄玉满身的狼狈,“还想打?” 玄玉点头:“想。” “我还没看见你的剑。” 葳蕤有些莫名:“什么叫没看见?” 合着我刚刚拿的烧火棍跟你打的? 寄骨都要哭了。 玄玉比划了一下:“你应该还有一柄剑的。” “我想看看那个。” 葳蕤:啊? “你想看重剑?” 看见玄玉点头,葳蕤没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灰扑扑的小姑娘。 好家伙,你哥跟我说过你初通人性,但他没跟我说过你这么虎啊! 轻剑还没应付了呢,就想碰碰重剑了。 路还不会走,就想上110米跨栏了是吧。 葳蕤半晌没说话。 玄玉急了:“一剑也可以!” “我就想看看!” 葳蕤咂咂嘴,思考了一会儿。 “也行。” “不过我不和你打。” 他抬手指指不远处。 “看见那儿了吗?” 玄玉顺着葳蕤指的方向看过去,是那栋八面迎风灯火通明的鸾声阁。 玄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还是点点头。 “看见了。” 但玄玉没听见葳蕤的下一句话,她狐疑地回头。 她看见了升腾而起的浅金色气劲。 晓来闻莺鸣翠柳。 莺鸣柳。 气劲明灭流动,比气劲更灼人的,是葳蕤的澄金色眼眸。 那眼眸亮得骇人,像是熔融的铜。 ———————— 1. 葳蕤:你比你哥有意思多了 玄玉:哦。 玄印:哈? 玄印:不要拉踩谢谢。 2. 葳蕤:求强,求胜…… 葳蕤:百折不挠。 葳蕤:(瞟玄印一眼,撇嘴.jpg) 玄印:? 玄印:你看我干什么?!什么意思啊你?! 第127章 螭尘,风来吴山 饶是以玄玉初通人性的程度,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你想干什么?” 在玄玉警惕的眼神里,葳蕤手中那柄龙蛇般的寄骨消失了,或者说是膨胀了,膨胀成了一把六尺一寸长的重剑。 “你说要看重剑的嘛~” 葳蕤露出一个称得上灿烂的笑。 “它叫【螭尘】,是我所有剑器里都称得上好的一把了。” 他亮了亮手中比他本人还长的剑。 “怎么样,它不错吧?” 葳蕤的语气轻快,好像在炫耀什么心爱的糖果。 玄玉的目光落在这柄重剑上。 平心而论,这把剑真的很漂亮。 金、玄双蛇为柄。 颜色古着,刃如叠鳞。 玄玉并没有使用这种重型武器的经验,她气力有限,更多是使用诸如短刀、匕首的轻型武器,今天使用葳蕤给的这把无名长刀,甚至是她第一次使用正常制式的兵刃。 但这并不妨碍她欣赏这柄重剑。 这剑线条流畅,光华蕴藉,毫无疑问是绝世的神兵! 那柄无名长刀都比不上的神兵! 对武器没有执念的玄印也能看出此剑非凡。 和眼神胶着拔不出来的玄玉不同,玄印虽然也赞叹这剑器的精美,但他更多将注意力放在了葳蕤的意图上。 和之前玄印见过的那柄黑底金叶、明珠缀饰的泰阿不同,也许是用了蛇的元素,这把螭尘在比泰阿显得轻灵许多的同时,也要冰冷肃杀许多。 亮出了这柄肃杀的螭尘,还指了那座矗立的鸾声阁…… 玄印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呛着自己。 你小子,该不会打算拆点什么吧! 想到这里,玄印绷不住了,快步小跑上前,一把抓住了葳蕤持剑的手臂。 葳蕤周身的气劲比看起来凶戾许多,玄印探手的一瞬间汗毛倒竖,感觉在触摸什么刀山剑海,好像下一秒手腕就会断去,血洒当场。 不过这危机感又倏地散去,在锋锐的剑气真的划破玄印的皮肤、斩断他的腕骨之前,陡然偏转了方向,轻巧地从皮肤表面滑了过去。 虽然毫发无损,但玄印看着出现破损的袖口,知道这种逃生感不是错觉。 葳蕤回头看他,面上还挂着那笑,眼里却都是询问。 看见葳蕤回头,玄印就知道那从表面滑开的锋锐,是葳蕤的手笔。掬了一把冷汗的同时,玄印第不知道多少次地怀疑。 你真的不是什么命途行者吗? 葳蕤看着玄印满脸怀疑人生却不说话,有些无奈。 他用空着的左手拂开玄印:“干嘛?” 被问话惊醒的玄印想起自己的目的,又探出手去试图阻止葳蕤。 玄印气结:“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东西?” 葳蕤装傻充愣:“什么东西是我不该想的?” 玄印噎住了。 这话不好说。 虽然觉得葳蕤在演他,但万一葳蕤没往那边想,自己一问“你是不是要拆房”,结果提醒葳蕤了怎么办? 看着玄印一副出恭不顺的表情,葳蕤在心里差点笑破肚皮,不过顾忌到玄妹妹敏感的神经,他到底还是把冲到喉咙口的笑声咽了回去。 他用空着的手拍了拍玄印的肩。 “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没猜错,我的确想那么干来着。” 玄印瞪他。 那你还堵我的话! 你们白毛猫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葳蕤被瞪了也不生气。 他扬起螭尘,剑锋指向了那栋小楼。扬起了剑气的同时也扬起了还粘在剑上的玄玉的目光。 这下两兄妹都和葳蕤一起看向鸾声阁了。 “你就没发现那楼让人很不顺眼吗?” “就和玄桓一样不顺眼。” “都影响到白鹿馆了。” 玄印看着那栋精美的小楼,眉头一皱。 你在说什么? 灰湖的武馆都是工造南家统一设计建造,虽然玄桓占据鸾声阁后进行了进一步的装潢改建,显得精致了很多,但大体上还是统一风格的建筑,怎么会影响到白鹿馆呢? 玄玉倒是淡定很多。 玄玉:鉴定为迁怒。 不知道已经被打上了“迁怒”标签的葳蕤还在逼逼叨。 “鸾声阁明明只是玄桓的馆阁,凭什么和玄家玉书的武馆平起平坐啊~” “哦,不对。” 葳蕤暗戳戳拱火:“连上二楼的露台,比白鹿馆还大了一圈儿呢!” “啧啧啧,雕梁画栋,骄奢淫逸……” “真是僭越!张狂!不知天高地厚!” 葳蕤微微回头,看着玄印,冲鸾声阁方向扬了扬下巴,语气煽动。 “玄玉性子朴淡不在意这些,玄印你怎么忍得住的啊!” “这是打你的脸啊!” 是打你的脸啊! 打你的脸啊! 你的脸啊! 脸啊! 啊! 葳蕤的阴阳怪气仿佛带着回音,在玄印的脑海里不断回荡。 对啊! 这是打我们的脸啊! 我过去那么些年是怎么忍得下去的! 玄印完全忘记了,今天是他第一次来到灰湖,第一次见到这座鸾声阁,只记得这是玄桓的僭越和挑衅。 于是他看那座雕梁画栋的小楼也很不顺眼起来,当即火气一路顶上天灵盖。 被莫名的火气冲昏了头脑的玄印下意识想找点什么发泄一下。 然后他愤愤地摔了手里抓着的东西。 玄印:……等会儿,我抓着什么来着? 葳蕤:诶嘿~ 耳畔狂风骤起。 玄印下意识往旁边看,却来不及捕捉什么,只有余光看见一道黑影闪出,一息后平地腾起。 叶与蛇划破夜空。 葳蕤金叶,螭尘蛇影。 是比玄玉的水色刀光更迅捷,更压迫,更声势浩大的光焰与狂风。 几乎要吹灭灰湖畔明明灭灭的灯火。 死寂的灰湖畔终于再次响起了惊呼声。在呼声中,那颗攀至半空的飞星升势一止。 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向下砸去。 蛇影为先,金叶随后,划出割裂夜空的抛物线,落点正是那栋小楼。 一声巨响中,飞星坠落,没入了鸾声阁的屋顶。 下一秒,被砸开的缺口陡然扩大,金色的风旋自塌了一半的屋顶生出。 瑞云深处碧玲珑, 吴山斜出锦屏风。 风来吴山! 猎猎风声中,响起一声气急败坏的谩骂。 “疯子!” 一道紫色身影从鸾声阁二楼角落跳下,逃也似的离开了。 头也不回。 然后是葳蕤畅快的笑声自风暴中传来。 在玄印震颤的瞳孔中,整个灰湖最大的灯火被更闪耀的金光笼罩,被那道风旋席卷,绞碎。 并最终夷为平地。 等到风暴散去,玄印只看见少年剑客周身纤尘不染,站在仅剩的一点废墟上,执剑含笑,恣意风流。 饶是以玄印和玄桓不对付的程度,也不能不在此刻赞同他,他喃喃重复玄桓的谩骂,心里被忌惮塞满。 “……疯子。” ———————— 玄玉:这重剑是长刀都比不上的神兵! 葳蕤:这不废话吗? 葳蕤:那刀是我打的,这剑可不一样,是两百块陨铁+一块玄晶搓出来的! 葳蕤:什么叫200=1七个月的含金量! 第1章 穿越,梅开二度 8w字推荐之前补写在最前面: 本文的时间线大致分为三个时间段,游戏现在的时间线在后面会写到的,但按叙事顺序的话,现在第一阶段的主要场合是六千年前的仙舟。 因为本家相关资料缺乏的原因,六千年前的一些描写很大部分来源于我的私设,大家可能会觉得有点陌生,但我会尽量把私设向本家设定靠近的……家人们不要怀疑走错文了,我写东西是有点慢热,但我真的没跑偏我的的确确写的是崩铁的同人tat 为了不让大家这么快失去耐心,我在第一阶段出场人物的设定里埋了不少彩蛋,某些人物和游戏里我们熟悉的那些角色存在一些联系,希望这些联系揭示的时候能让大家感到惊喜,也希望大家能给我一点点包容,能够看到揭示的时候,也许到那时候大家会发现,我笔下的依旧是大家熟悉的那个仙舟。 实在不行也没关系的,是我的问题,我会反省我磨磨唧唧的叙事风格的…… (11.16再补一句对某些剧情实在有疑问的话可以去看看46章和47章之间的单章解释,如果看完不能接受我本人的态度和一些前期铺垫手法的话可以直接左上角,但请不要在段评和书评里不分前因后果不顾青红皂白地宣泄情绪,难得网络世界相识一场,希望大家能彼此尊重) (12.22再补:我真服了能不能看完文案再进来啊,我真没想到都写到一百多章了还要回头补说明。 本文真的不是无脑爽文,姐们儿是写现实流剧情向同人的,现实都存在的问题写文里是犯法了吗?不能写吗?不是逻辑有问题就别他爹的叫叫叫,姐们儿为爱发电还发出错了不成?别逼我骂人,到时候都难看。) 以上。 【大脑储存处】 ———————————————— 银河沉沉,星辰烁烁。 人的力量与寰宇相比总是过于微渺,但聚沙成塔,人力所聚的巴别塔,能使神明畏惧。 正如名为[歌民]的民族,与许许多多其他的行商民族一起,聚集流转,构成了银河贸易的重要纽带,人的力量,突破了寰宇的冰冷。 像这样的纽带,在寰宇并不在少数,但[歌民]这个民族注定要被铭记。 因为在七十年前,[歌民]的上一任首领,为星际和平公司的泛银河贸易网络带来了重要的一员。 “仙舟。” “那些人这么称呼他们栖身的星舰。” “那可是相当宏伟的巨舰。” 被孩子们簇拥的老人透过舷窗望着静静流转的星空,语气带着怀念。 “我上次登上仙舟的时候,和你们差不多大。” 有孩子对陌生的词汇提出了疑问: “爷爷,仙舟是什么意思啊?” “仙舟意为寻仙之舟,九艘仙舟横渡深空,为的是拜谒神明,求取不死仙药。” 小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哎呀,不是这个,”小孩扯着自家爷爷的衣角,“我是想问什么叫仙啊?” 老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是了,在他们的文明里,并没有【仙】的概念,他们和星球孤立时期,在地表逐水草而居的牧民一样,追逐商机与交易,在寰宇流浪。 他们只在乎眼前的美酒,和还未唱完的歌。 [歌民]的歌和他们的信仰一样美而朴实,饱含生命力,他们歌颂着生命、火焰、珍宝,和平和的旅途,正如赞美新生的生命与安宁的落幕。 “朝生暮死,宛如蜉蝣。” 正如那个少年这么评价。 老人抬头看了看静默立在另一扇舷窗前的身影,那个他从漂浮的珠宝彩饰的盒子里捡到的少年人。 少年有一头和年龄不符合的白发,穿着黑金交织的奇异长袍。老人去过仙舟,少年的衣服和仙舟有些相似,但更多的是区别,这种区别并不使衣服显得蹩脚或者劣质,反而极其具有美感,和少年精致的面容一样,和少年说出那八个字时如歌如诗的语调一样。 也和少年从盒子里苏醒时怀里抱着的精美武器一样。 那是一轻一重两把剑,黑色的剑身上盘旋着金黄的枝叶,硕大的明珠泛着柔和的光泽。 少年站在舷窗前,精致得不似凡人的面容毫无表情,他冷漠地看着流淌的星河,不发一言,只是好像在听见“仙舟”两个字时,不着痕迹地垂了垂眼帘,又继续看向窗外。 老人已经八十岁了,他的眼睛早已经没有年轻时明亮,自然错过了那一丝波动,只兀自感慨: “仙舟人的传说里,仙人强大而冷漠,美丽而出尘,飘忽独立像宇宙中穿行而过的风,想必就是他这样的吧。” 和某位退休首领的想象不同,这位被臆想为仙人的少年,正在绝赞崩溃中。 注:面无表情地。 “我他喵的不是被狼牙军偷袭了噶了吗?” “这是给我干哪儿来了?!” 锤过丧尸,打过狼牙,甚至暴揍过驺吾神兽的恶人谷一代魔君面不改色地想着。 直到听见那个熟悉而久远的词。 “仙舟?什么仙舟?是我想的那个仙舟吗?” 他在心中发出了平静而空白的尖叫。 比他发现自己长了十多年好不容易长到一米八的身高,却一闭眼缩回一米四时,还要大声的尖叫。 好消息,你在战场上被人连捅四刀捅成一颗八筒都没死。 坏消息,你不是生还,是穿越了。 好消息,你不是第一次穿越了。 是的,名为葳蕤的这位少年人,已经是一个二度穿越的熟练工了。 如果有选择,葳蕤一定不会信了咸鱼的邪,时隔多年还跑去下见鬼的界游,重新回到这个破游戏里来。 不,如果有选择,葳蕤一定不会信自己那个邪了门儿的发小“天宝年间大梦一场”的鬼话,而是在对方发出邀请的瞬间,把他的脸按到沙发里去。 那样他就不会玩剑网三,就不会因为被黑披风怒而拍桌却拍到插座,就不会英年早逝却在大唐醒来,渡过漫长而异彩纷呈的十七年后在战场上被捅个透心凉,就不会再次流落到新地方。 想到那十七年,葳蕤没忍住还是叹了口气。 还是算了,这十七年,还算值得。 葳蕤捻了捻自己的袖口,布料泛着柔光,暗纹精美,触手柔滑,是他熟悉但没穿过的衣服。 在他还在藏剑山庄时,曾经在闲暇时画过衣服图纸,被来天泽楼寻大师伯的罗姨看到,于是制衣的环节就顺理成章地被接手了。然后他就离开了,直到死都没有穿上那身衣服。 而腰上挂着的剑三黑科技梨绒落绢包里放着的那一双轻重剑,他也同样熟悉。 其一为【泰阿】,为威道之剑,所谓“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为欧冶子和干将所铸,后来藏剑山庄广收众剑,以千金一诺换得神兵; 其二为【千叶长生】,为祝祷之剑,所谓“粼粼簌簌,似秋风之脉”,为大庄主叶英为其妹叶婧衣所铸,祈求其身体康健。 这双剑出现在被老首领称呼为“盒子”的棺椁里,想必是大师伯的决定,就是不知道镜池师兄会不会很伤心…… 在陷入回忆之前,葳蕤及时喊了停。毕竟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处境。 仙舟、银河、星际和平公司……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是他喵的银河火车侠吧! 好消息:你不是第一次穿越了,是熟练工。 坏消息:穿到崩坏ip了。 葳蕤抹了把脸。 还好,起码没穿三部曲,而是穿到了泛银河太空喜剧。 不过老首领之前说什么来着?七十年前仙舟联盟和星际和平公司达成贸易合作? 葳蕤心里一咯噔,不好的预感更强了。 僵着脸偷偷瞄向对面的墙,复合挂钟的钟面上有一行亮起的数字,标示着日期。 看清那行字的瞬间,葳蕤的心彻底死掉了。 好消息:你远离了刀山剑海,穿到了轻松愉悦(?)的泛银河太空喜剧,你还知道剧情。 坏消息:现在是星历2092年,离银河球棒侠的出生,还有整整6007年。 第2章 系统,咸阳游侠 好消息,你穿到了你知道剧情和世界观的世界。 坏消息,你离主线还有六千年。 笑死,活不到,压根活不到。 葳蕤微微侧了侧身,保证旁边围着老首领叽叽喳喳的豆丁们看不见他在干什么,才沉痛地抹了把脸,开始思考自己造了什么孽才沦落到这个地步。 葳蕤前前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因为没人撑腰,打本被黑东西都不敢跟人吵架生怕被送上818,只敢大撒币的冤种富二代。 前生没爹没娘,但运气好在藏剑山庄顾涌着长大,五讲四美,根正苗红,身世清白,名门正派,甚至辈分还挺高,一看就前途无量……直到中二病犯了跑进江湖知名黑恶势力恶人谷还混成了小头目。 号称十二祸世魔君之一。 ……听起来倒是挺十恶不赦的。 但问题是这玩意儿就是个头衔!头衔! 就好比对面浩气盟的匡正太师也没有官阶,就是个称号,全盟没有十个也有半打的那种。 葳蕤好歹是受过现代社会主义教育的,在恶人谷里也从不作奸犯科,出了谷甚至连霸王餐都不吃! 五讲四美根正苗红连霸王餐都不吃的叶葳蕤同学能在人杰地灵的恶人谷混成一代魔君,大概是因为见天儿的掐架。 从金水掐到巴陵,从南屏掐到昆仑,从白龙口掐到无量山,哪儿有战场,哪儿就有他叶葳蕤掐架的身影。 甚至难得掐完架回谷休息,刚睡了一觉起来,懵着脑子爬去平安客栈吃饭,一口饭还没咽下去,又和旁边也来吃饭的不太拟人的同僚掐起来了。 从平安客栈掐到小少林,从炎狱山掐到丐王坡,从白骨书院掐到烈风集。 三生路都被打出一溜儿坑,拟人的同僚被重剑拍得在坑里弹来弹去,好似打水漂,还怪童趣的。 和他交好的那个天策抱着枪蹲在烈风集的木楼梯上,看着他围着恶人谷转风车,扬起一片烟尘和惨叫,嘬着牙花子感叹叶小爷真是太凶残了,不愧是属疯叽的。 葳蕤冲这狗比天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抡着重剑就又拍下去了。 在谷外欺辱弱女回来还好意思洋洋得意吹嘘,他今天不把这狗东西的狗脑子都打出来,都算这狗东西颅内空空浆糊倒得干净! 后来呢? 后来神州一朝陆沉,总是懒散抱枪蹲着的狗天策牵出了那匹油光水滑的踏炎乌骓。 他说:“恶人谷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马草都没一根,给我的马都饿瘦了。” 葳蕤想,你放屁,小爷管采买的,从认识以来,你每次都腆着个逼脸要求开小灶给你买马草,还非皇竹草不要,你瘦了你的马都不可能瘦。 他还说:“你铸造的手法太烂,给我把枪都敲坏了,我得回去换枪。” 葳蕤想,你放屁,小爷的铸造水平在三代弟子里都值得一提,你那枪量身打造,我还锤了两块小铁进去,不比你回去拿那落后了三个版本的制式装备强? 他最后叹了口气,“我好久没见我的小桃红了,我得去看看她嫁人没有。” 葳蕤想,你放屁,小桃红早死了,被侮辱自尽的,你不是一怒之下跑去杀了那纨绔一家上下二十六口,又不想吃天策府的军棍,这才逃到恶人谷来的吗?你回洛阳顶天给她扫个墓。 天策最后什么都不说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恶人谷。葳蕤蹲在烈风集,看着他枪上红缨最后消失在了三生石旁边。 一日天策,一世天策。 他再也没有回来。 再后来,葳蕤也离开了恶人谷。 在战场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葳蕤发现藏剑的剑法真的很适合杀人,纵横捭阖,剑气恣肆。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第一百个,第一千个。 第一万个。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恶人谷的西市腔很烈,葳蕤不是很喜欢。恶人谷的天也不好看,昏黄干燥的,看着就不太干净,葳蕤两辈子养尊处优的,有点洁癖,也不太喜欢。 但被捅成一颗八筒躺在地上的时候,葳蕤眯着眼觑着战场扬尘昏黄的天空,突然很想喝一口西市腔。 咸阳游侠多少年。 想到这里,葳蕤没忍住摸了摸心口,没摸到那几个漏风的洞,只摸到柔滑的丝绸和细腻的绣纹。布料下微有起伏,是还没有长成的薄肌。 “不会吧……”葳蕤喃喃。 总不能是因为他在战场上噶了太多狼牙军才死后不得安宁又穿了一次吧! 狼牙诶! 杀狼牙的事儿,能算杀人吗?! “叮” 好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个蓝不蓝绿不绿的面板噌地弹到了葳蕤脸前。 成就—足迹—江湖义士—拔牙!(已完成) “……是你啊。” 葳蕤缓了缓被吓到的那股劲儿,将它叹了成了一口气。 “你倒是还在……可你有什么用呢?” 这里可是星神的宇宙,人家走命途,玩虚数能的。你个武侠(?)游戏面板,能顶什么用呢? 话虽这么说,葳蕤还是没忍住随手开始划拉面板的选项。 “武学”? 从他穿到剑三大唐开始,系统里的武学就只能给他提供一些辅助作用了。更别说后来开始跟庄花学心剑,无论是四季剑法还是心剑,面板都已经没法收录了。 “技艺”? 虽然亲缘一般,但葳蕤的确没过过苦日子,以前玩游戏也只是为了精力满的时候给自己搓点小药,后来穿到藏剑这么个除了金银玉石就是玉石金银的地方,就更没有用武之地了……不过现在可以考虑开个小店赚点本地货币? “坐骑”? 葳蕤对坐骑没有那么执着,包里只有几匹师父师兄师姐妹们给的麟驹龙子绿螭骢,自己骑的是商城马……不过仙舟有人骑马吗?不都开星槎?星槎算奇趣坐骑吗?能把红罗舸当星槎开吗? 等会儿? 葳蕤的手停在了半空。 面板展开在了“阅读”页面,停在了新出现的类目。 阅读—杂集—仙舟罗浮(上) 阅读—杂集—仙舟罗浮(中) 阅读—杂集—仙舟罗浮(下) 阅读—杂集—仙舟民俗歌集 阅读—杂集—仙舟狐人幻戏集 阅读—杂集—帝弓迹躔歌 阅读—佛学—千手慈怀药王救世品 …… 葳蕤:“啊?” 葳蕤:“不是?这什么玩意儿?” 第3章 惊变,巨翼之影 不对劲,很不对劲。 剑三的阅读系统,为什么会收录崩铁的游戏文案? 整个大唐江湖,哪里有相关书籍碑铭啊? 难不成当年穿的大唐,还有某个我未曾谋面的老乡? 但问题是你都穿大唐了,不阻止一下安史之乱,不救一救各种倒霉孩子,你跑去刻这种碑铭?这和你穿到帝禹时期不帮着治水还在河图旁边刻奥特曼有什么区别啊! 葳蕤:宇宙猫猫头呆滞.jpg 不过好在葳蕤在藏剑山庄多年,养成了相当乐天的性格,在思索具体印象里哪位有可能是这个刻奥特曼的前辈未果后,很快放下了纠结,点开了显示为“仙舟罗浮(上)”的条目。 不论前辈出于什么样的迷思(迷思:在叫我?)在古风武侠世界整这样抽象的活儿,总之谢谢前辈,小爷我终于不是两眼一抹黑啦! 好耶! …… 但世界意识可能觉得不好耶。 被喷薄而出的词条糊了一脸的葳蕤感觉天地都在震颤。 “我真傻,真的。” 葳蕤在心中感叹。 怎么会简简单单给我一个剧情全解锁的金手指呢?要知道前前世自己所在的已经是整个星球上尚且存在的最古老的国家了,这样的国家单写了3000年通史的《史记》就已经有五十多万字了。 还全是文言文。 仙舟自星历元年启航,到游戏剧情的星历8099年,中间可是有八千多年啊! 我怎么会觉得这八千年能简简单单汇总在三个条目里,能让我扫两眼就能看完啊! 葳蕤看着喷薄出几十万字,以及旁边尚未点开的“仙舟罗浮(中)”和“仙舟罗浮(下)”,抬起的手微微颤抖。 …… 葳蕤努力地平复心情。 哎呀没事的……不过就是客串一把史官整理一下材料罢了……又不是没有写过文献综述。 总好过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 平息未果,葳蕤的手还是在颤,甚至颤得更厉害了。 “是新世界的冲击力太强了吗?我居然不稳重到如今地步了?” 虽然稳重这个词和藏剑弟子联系起来就有一种莫名的谐感。 不对! 葳蕤突然变了脸色。 不是我在颤,是整艘飞船在颤! 多年征战的经验让葳蕤迅速作出了判断,右手拂过腰间的梨绒落绢包,那把轻剑“千叶长生”顿时出现在了他手中。 足尖轻点,他朝着尚未有所反应的孩子们迅速靠近。 长虹贯日影直深, 破雾穿云斜透林。 玉虹贯日。 “怎么了?” 老首领被葳蕤吓了一跳,旁边的孩子们倒是被这一招帅到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葳蕤和他手里精美的剑器。 葳蕤没有回答,只是表情凝重地将轻剑收回,换出了那把一看就威慑力十足的重剑“泰阿”。 同时淡蓝和浅金的剑气开始升腾。 晓来闻莺鸣翠柳。月冷寒泉凝不流。 莺鸣柳、泉凝月。 “砰!” 剧烈的撞击声代替葳蕤回答了老首领的疑问,与撞击同时响起的还有从前舱传来的中年人的喊声: “有敌袭!是丰饶民!” 葳蕤的脸色更冷了,他望着舷窗,舷窗外不再是流淌的星河,而变成了一只被羽毛包围的通红的眼睛。 他拦在孩子们和舷窗中间,握紧了手中的泰阿。 ………… [歌民]的星舰总是带着别样的美感,这个流浪在寰宇的民族有着独特的气质,洒脱淳朴,崇尚美感与情感,他们的舰船也有着流畅的线条和精美的纹饰,航行起来像一片落入水中的翠叶,树将最美的叶子送入河流,仿佛要借它传出一句情诗,一首恋歌。 “的确是片精美的叶子。” 深空中的掠食者这样说道。 他的同伴和他一起眺望着这艘漂亮的舰船,闻言发出了“吃吃”的笑声。 “精美的叶子应该长在树上才对。” “比如穹桑?” “比如穹桑。” 回忆起母树,寰宇瘟疫们的语气都不由得温柔了几分,但旋即又变得漠然。 “到了穹桑,这叶子也许就不那么精美了。” “那当然!没有叶子能与穹桑的叶子相比。” 笃定的语气,然后是和同伴一样的漠然: “不那么精美,那就扔掉。” “能见过最美的巨树,作为叶子死掉也无所谓吧。” 然后是骤然密集的羽毛摩擦声。 长着巨翼和利爪的阴影们从树形的飞船上扑下,轻巧地划过深空,重重地落在那片叶子上。 锋利的爪在船身留下斑驳曲折的伤痕,他们聚集在舷窗附近,探头探脑,敲击着已经出现蜘蛛状裂纹的玻璃,听着舱里传来的稚嫩的惊叫声,心满意足。 名为“影羽”的阴影 迟了一步,落到叶子上时已经像是落在羽毛枕头里。 他一翅膀一个地推开挤挤挨挨的同伴,想看看那些惊叫的贱民幼崽。 那扭曲恐惧的面孔一定很好笑。 影羽想着。 他将眼睛凑到舷窗边,没看到想看的,却看见比叶子船更精美的叶影。 金色的,灿烂的,像一把把小扇子。 在飞舞的金色叶影中间,是一个稚嫩的少年。 那个少年看起来真的很小,和他后面那些惊叫的幼崽差不了多少,至少在作为长生种的造翼者眼里差不了多少。 但他的眼神过于冷漠锋锐了,和他手里那把沉重的武器一样冷漠锋锐。 “不、不对吧……” 遇见这么多不怀好意的庞然大物,托庇你们的飞船也嘎吱作响,马上要报废。你们马上要暴露在寰宇的罡风里,马上要死了,活着的也会被带回穹桑,从树尖上掉下去摔成一滩肉泥。 面对这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好的命运,这即将毫无尊严死去的命运。 你不应该恐惧、惊叫、瘫倒在地吗? 就和你后面的那群贱种幼崽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你的眼里,这么冷漠厌恶,好像看见了什么该被丢进循环机器里的秽物。 你的恐惧呢?你的痛恨呢? 为什么在你的眼里,好像马上要死的人…… ……是我呢?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舷窗终于在重压下碎裂了。 在陡然飞旋的银杏叶影里,这是名为“影羽”的造翼者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4章 缠斗,梦泉虎跑 寰宇寂静无声。这是大多数人的共识。 而星空物理学派通过近一个琥珀纪的测绘和筛查后证明,充盈于寰宇远地环境的以太粒子对声波的传播起的是强减弱效果而非隔离效果,这种隔离对光的波纹性同样存在却几乎不影响其粒子性。 换句话说就是,寰宇其实是有声音的,只是比较小。 这种声波的减弱来源于宇宙中充盈的以太粒子,而以太粒子的充盈环境并不适宜大多数有机生命体生存。 所以当密封着氧气的星舰在航行中被打破,溢出的气体冲开了密集的以太,营造出了一个短暂存在的传播环境———— 于是万物的汛声重新降临人间。 血肉撕裂又交缠,窸窸窣窣的蔓延声此起彼伏,器官在外力作用下发出“噗噗”的闷响,好像冬天跳到床上却忘记了被子下的热水袋一样,闷闷地爆裂在了腔体内。 本应坚固的骨骼脆弱得不堪一击,“啪啪”地折断,声音清脆,仿佛幼时在虎跑山庄后山随手摘下的野蔷薇茎。 葳蕤将重剑从这一滩破败的酱体中抽出,甩了甩,顺着剑尖在地上留下一轮散逸的猩红弯月。 他皱着眉看着这滩番茄酱在地上蠕动,感觉自己的san值狂掉。 “很怪,你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在蠕动的番茄酱旁边蹲下,饶有兴致地伸手,拽了拽被拍散在地上的羽毛。 “长着翅膀,你们是天环族吗?” “我们可不是那种长着翅膀却从未蒙受【穹桑】赐福的、只能被庇佑的孱弱可怜虫。” 应答的声音却和压抑的小声啜泣一起从身后响起。 葳蕤缓缓地站起身。 他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老首领已经委顿在了舱室的角落,刚刚还惊惧地缩在爷爷怀里的孩童,此时只剩下自己一个,被狰狞的妖魔掐在手上。 其他的孩子不见了,只剩下满地蜿蜒迸溅的红痕。 掐着孩童的妖魔将他的头转向葳蕤,露出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 “哦,还剩最后一个。” “他老是不叫,你有什么办法吗?” 葳蕤没搭这一茬,看着这个生物,慢吞吞地发问。 “你的速度很快,和那些废物不一样。” “好像不是很在意那些废物的死活。” “好像也挺聪明,杀了随团的小孩,留了首领和首领的孙子一个完整,来威胁我。” “所以,在你们的族群里,你是佼佼者吗?” 妖魔愣了一下。 “如果我说是呢?” “那就很简单了。” 葳蕤提起了手中的重剑,动作却轻盈得像是拈起一根枯枝。 “大部分时候,我还是很讲究战争礼仪的。” “兵对兵,将对将。” “杀你,勉强不堕我的威名。” 他陡然向妖魔掠去,挥起重剑就砸在了对方头上。 还在小声哭泣的小孩只觉得周身一轻,双脚就再次落在了地上,被一股劲力迅速推开。 探梅。 掠过友方目标,解除其移动限制效果。 踏雪寻梅,一探幽芳。 葳蕤又挥出一剑,回头却看见小孩还瘫在地上,不由发出恨铁不成钢的暴喝。 “还愣着干嘛?” “跑啊!” 小孩连忙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葳蕤这才将精力放回战场,看向直勾勾盯着他的那双眼睛。 和稍显孱弱和神经质的同类们不同,面前这个羽翼妖魔的眼睛居然是湛青色。 不仔细看估计根本发现不了这双冷色调眸子底下藏着的冷漠和癫狂。 藏剑在原本的游戏里被划分为身法职业,门派特色除了双兵器外就是高免控高机动,别号“疯叽”,和某同样高机动的长枪雪橇犬门派同时出现在竞技场时,足以逼疯己方任何一个奶妈。 而葳蕤作为混出名堂的阵营小斗士,常年奔赴在掐架第一线,自然更是疯叽中的疯叽。 对面这个生物不同于同类的孱弱,有着更锋利的指爪和更劲瘦高大的躯体,连羽翼都要大出两圈。刚刚飞入舱室屠戮时更是悄无声息却迅猛如风。 双方显然都以速度见长。 重剑和利爪在空中迅速交击了数十次,发出铿锵响声的同时,甚至爆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 “喔!你还不错嘛!” 造翼者发出了惊叹,但语气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重视,好像是看见娇小可爱的吉娃娃学会呲牙了一样。 “能和[卫天种]交手,作为一个尘民来说很了不起了。” 和这句话一同落下的是锋锐坚硬的羽翼。 了不起你莱莱! 葳蕤压着火气,扫了一眼舷窗和角落,抬手架住了劈下的羽翼,反手将劲力送了回去。 黑金色的剑光划出一抹圆弧,将羽翼上紧密排列的羽毛根根截断,皮肉撕裂,血和断羽登时飘落了满地。 葳蕤满意的看着造翼者面上的痛楚和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震惧。 断潮! 成功招架后施展,对敌方造成大量外功伤害,并附带大量威胁。 中流飞剑,斩断狂澜。 葳蕤并不恋战,免控一结束就抬脚踹在了造翼者的身上,借力弹开,落在了舱室一边。 造翼者大概是因为负伤,居然没有追击,两人分列两端 隔着彼此同类的血泊相望。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造翼者突然开口:“你很奇怪。” 葳蕤:“?” “你有这种程度的武力,可我在你身上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虚数能。” “你居然不是一个命途行者。”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 “尘民,告诉我!” 葳蕤的回答是挥起刚刚切换出来的轻剑【千叶长生】。 “神金。” “哔哔赖赖这么多。” 他的足尖从血泊中划过,留下一道波痕,和两道小小的、向两侧排开的血浪。 两人间的距离极速缩短,金色的剑影倒映在造翼者湛青的瞳孔里,舞成一片金色的网。 梦泉虎跑。 连续攻击周围15尺内的随机目标,造成1外功伤害,每次命中获得5点剑气,攻击时不受任何控制。 不知梦僧今何在, 犹见灵虎跑翠岩。 “我在等技能cd,你在等什么?” “等死吗?” 第5章 轻功,玉界飞星 作为美景,星空无疑是美丽的。 但当你深处其中时,你的体感可能就不太美丽了。 缺氧、失重,还有狞厉的罡风(aka被搅动的以太粒子洪流)。 唯有借助星神权能,能够从命途中汲取大量虚数能的令使,才能做到横渡虚空,肉身跨越星海。 除此之外,蒙受特殊命途赐福的族群,也能短暂地脱离近地环境,通过自身的素质抵抗星空的侵蚀,为自己开辟新的转圜空间。 比如虫皇的子嗣。 比如丰饶的选民。 注:选民中也独特而高贵的。 比如造翼者。 [穹桑]的伟力使得他们背生双翼,足以征战其余生物无法踏足的高空。 而我是在高贵的造翼者中也高贵的那一种。 [卫天种]这样想着。 和世代为[啼颂种]的血亲们不同,自出生起,他就展现了比父母更高的力量。 他的羽翼锋锐有力,能轻易攀上更高的枝梢。他的利爪无坚不摧,能轻易挖穿尘民的颅骨。 他性格冷漠,看见尘民的泪水和欢笑,他只会觉得无聊可笑。 除了“颂叶”这个极具学者气息的名字外,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战士、贵族、仇敌。 他的同胞妹妹颂芽是个孱弱的早产儿,她在[啼颂种]里也是相当多愁善感的那种,毕竟别的[啼颂种]也会享受尘民从枝梢坠落时发出的惨叫,还会品鉴哪个叫得悦耳。 颂芽居然会哭。 颂芽有时候会问颂叶,折磨尘民真的那么令他快乐吗? 颂叶回答她,不啊。 颂芽的眼睛亮了起来。 颂叶接着说,只有惨叫还算有些意思。 他看见颂芽的眼睛又暗了,她重新露出了那种似哭非哭的神情,烦人得很。 颂叶展翅飞走了。 颂叶总是在不想接颂芽的话时飞走。 颂芽先天发育不全,飞不了多远,根本追不上自己[卫天种]的哥哥。 后来颂芽死了,她被同样烦她泪水的造翼者打下了枝梢。 她孱弱的翅膀救不了她,她孱弱的感情也救不了她。 颂叶和没有施救的父母一样,很快把颂芽忘在了脑后。 他照旧训练,战斗,听尘民的惨叫。 日复一日。 偶尔,只有偶尔,颂叶会从尘民的泪水里想起那双同样湿润的湛青色眼睛。 然后撇撇嘴。 颂芽如果会飞,就不会死。 飞起来的造翼者,就不会死。 颂芽如果冷漠,就不会死。 够冷漠的造翼者,就不会死。 恩主[药师]赐予的羽翼,本就是用来征服奴役这寰宇的。 被金色剑光缠住的造翼者,展开了羽翼。 他迅速腾空,撞破了舱壁,飞离了这片棘手的叶子。 果然,天空才是造翼者的领域。 在刚刚那个小空间,他挨了多少剑来着? 不过无论如何,那个怪异的尘民都追不上了。 不仅追不上,还会死。 颂叶看着破了一大片的“叶子”,这艘星舰已经完全失去了密封性,成了一片敞篷的叶子推车了。这样的星舰可完全无法保护脆弱的短生种。 虽然没能知道这个尘民身上的秘密,也无法享受折磨的乐趣,甚至还跑掉了那个小孩。不过没关系,他飞起来了,就不会再被伤害。 这场搏斗里,输的不是他。 ……吗? 摆脱了追击的造翼者松了口气,翅翼上剧烈的疼痛提醒他应当尽早回去修养,抬头却发现自家树状的星舰远得惊人,相反以一扇高耸的巨门为背景的接驳港口几乎是近在咫尺了。 刚刚搏斗时这艘叶子船居然还在行驶! 颂叶僵了一下,低头看见那个一直很冷漠的尘民少年,露出了战斗中都没有展露的、相当大的表情。 他在笑。 一种快意的、得意的、称得上烂漫的大笑。 颂叶脑中的警报骤然拉响,不顾背上的伤口,用力地挥动了羽翼。 回到星舰上去!回到母树上去! 我是[卫天种]的战士,是最善飞的造翼者! 只要飞起来,飞得足够快! 被主人一直爱惜的羽毛纷纷落下,其中却夹杂着别的东西。 金黄的、灿烂的。 金色的巨剑之影照亮了这一小片的星空。 锦袍的少年攀越了剑影,仿佛蕴含着极大的力量,剑影在他足下寸寸碎裂。 然后剑影与叶影奔袭而至。 花前燕坐看花甲,百转千回一贯珠。 藏剑门派大轻功·百转千回 “就你会飞啊!” 重剑挥散了如云的以太,重重拍在造翼者的背上。 骨裂的声音清脆。 那双颂叶一向引以为傲的巨大翅膀,断成了交错的四截,骨茬刺穿了皮肉,露出森森的白。 “给小爷——” 轻剑带着巨力穿胸而过,锦袍少年死死握着剑柄,带着挂在上面的造翼者继续向前扑去。金黄的叶影化作长长的焰尾,划过黑暗的星空。 “滚下来!” 这场漫长而短暂的角力,持续到光焰坠落。 …… 今日轮值玉界门的守卫,遇见了这辈子没见过的大起大落。 先是被滴滴滴的警报惊了一下。 查看系统后发现是登记过的飞船。 [歌民]的飞船“泊叶诗人号”,是天舶司预登记过的访客,时隔70年再次来访。 不是敌袭是国事访问。 守卫松了口气,开始给“泊叶诗人号”发消息,试图走接驳流程。 未果。 而且监控中飞船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迅速靠近。 守卫:!!! 守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飞船已经快飞到肉眼可见的地步了。 守卫:你别是要撞上了吧! 守卫开始狂按面前的紧急联络按钮,一边按一边忧心忡忡地眺望飞船的方向。 甚至还腾出一只手开始在个人设备上写遗书。 然后飞船就在他视野里破了……破了……了。 从里面破的那种。 还破出一个支着俩翅膀的大扑棱蛾子。 守卫:??? 认出大扑棱蛾子是寰宇中臭名昭着的[造翼者],守卫来不及尖叫,一拳把敌袭警示按钮锤了进去。 警报声瞬间响彻了整个玉界门和回星港。 和警报声同时出现的是金色的剑光。 有什么玩意儿从敞篷飞船上扑出来,和大扑棱蛾子一起化作一道金色的飞星。 然后是重重的坠落声。 飞星坠落在了玉界门前的码头上。 然后又是一声重重的坠落声,比前一声更响。 被警报声惊来的士兵们赶来了码头,围着两处坠落物围出一个“8”字。 坠落的叶子船许久没有声息。 反而是另一边先动了。 白毛锦袍的少年拄着一把黑底金纹的厚重剑器,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呸呸呸了好几声。 他把钉在地上的轻剑拔了起来,轻剑和地面发出让人骨酸的吱嘎摩擦声。 他踢了一脚瘫在地上胸前一个血窟窿,只剩一口气的造翼者,见造翼者不动弹了,又看了一眼造翼者断成好几截的翅膀,才收回手中的剑。 站在前排的士兵听见他小声嘟哝了一句。 “啧,想吃可乐鸡翅了。” 第6章 落户,新监护人 “姓名?” “叶葳蕤。” 对面的秀气青年皱了皱眉,啪啪敲了两个字。 “年龄?” “18。” 青年没忍住抬头看了看葳蕤,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最后在表格里填上一个数字。 “家住哪儿啊?” “……” “蓝星华国杭州西湖畔,藏剑山庄。” “你知道你乱说我们没法查证的对吗?” “……不知道。” 青年写下一行字 ,然后“啪”地合上了设备。 葳蕤语气非常差。 “问完了?录口供都用机械音,结果专人盘问就为了查户口?” “是啊,查户口 ,走吧,葳蕤小朋友。” 葳蕤语气更差了:“我和你没有熟到互称名字的地步吧,这位地衡司官员先生。” 不怪葳蕤这么不爽,不是谁都能在刚刚打过一大架,落地却被理论上的友方势力揪住盘问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礼貌愉悦心情的。 何况是被一堆枪尖指着,近乎押送到类似警察局的地方。反复盘问战斗经过时甚至没看见人,问话声都用的设备合成电子音。 后来大概是和谁确认了葳蕤的身份,才换了个活人来和葳蕤交谈。 但问题是,这个活人 ,怎么能笑得那么欠揍呢? 葳蕤咬着后槽牙跟着青年出了讯问室。 青·活人·年笑眯眯地纠正葳蕤:“我可不是地衡司官员哦~” “那为什么是你来问我?因为你格外阴险吗?” “那倒也不是,”青年的表情都没变,“主要是他们不敢。” “那些贵胄子弟胆小得很,下楼崴一下多掉了几节台阶都会吓到,让他们来直面单杀了造翼者的玉界飞星,怕不是要吓哭。” “啧啧啧,你还别说,他们胆子虽小,文学素养倒是不错,这名字还挺威风。” “他们不敢,你就敢了?”葳蕤斜眼看他。 青年带着葳蕤走到了类似办公区的地方,他在一台机器前停下了脚步。 “毕竟我不是罗浮人嘛。” 葳蕤棒读:“地域歧视,举报了。” “别啊别啊,我还要在罗浮待好久呢。” 他没骨头似的靠在机器上,双手合十求饶,不过语气懒洋洋的,做派看着就不太诚心。表情倒是有点兴奋,好像在期待葳蕤追问他一句。 葳蕤见他好似一副不追问就不走了的死德行,咬了咬后槽牙,还是接了话。 “你不是罗浮人,也看不上他们的德行,怎么还要在罗浮停留?” 机器嗡鸣,从下方的槽口吐出来一张三寸长两寸宽的卡片,青年把卡片捏在手里,冲葳蕤挥了挥。 “哎呀,我是跟着上司来出公差的,虽然和他们罗浮人的风格不和,但毕竟公务在身嘛。” “你的公差总不是审问无辜民众吧?” “这不是我的公差被一艘破船砸进丹鼎司去了,我和上司都闲下来了,这帮司官不敢劳动我的上司,只能抓我这个倒霉蛋的壮丁嘛。” 青年兴致勃勃:“不过我觉得我运气也挺好的,我一看你就觉得你像个侠客,合该是我们曜青人,怎么样,要不考虑跟我们回曜青去?” “还是算了,”葳蕤难得用那张冷漠正太脸翻了个白眼,冲他摊开手,“我光看你,就觉得曜青仙舟前途无亮。谢谢。” 青年装聋作哑:“既然你也觉得曜青仙舟前途无量,怎么不跟我们走啊?不要自卑,虽然和我们敢死营尚有差距,但是你还小嘛……” 葳蕤把手又往前伸了伸,几乎杵到青年的鼻孔里。 他加重了语气:“谢!谢!” 青年试图挣扎:“什、什么啊哈哈哈哈不用谢小事一桩……” “给我,我看见了,我的照片。” 青年放弃挣扎,把新出炉的身份证件放在葳蕤朝上的掌心里。 葳蕤:“?” 葳蕤把证件的信息面怼到青年眼前:“你识字吗?有耳朵吗?有文化吗?” “名字一共三个字你还能听掉一个?” “18和12你分不清?” “小爷身上除了金银玉石就是玉石金银,还能算星际难民?” “没错哦。”青年又恢复了那个笑眯眯的表情,眼神却格外冷漠。 “你能分清六御司部,想必对仙舟有所了解,那你应该也知道仙舟的大敌是丰饶民。” “不巧,八百年前,仙舟遭到了[视肉]的袭击,损失惨重,圆峤受损,岱舆殉爆。自此仙舟的老爷们得了相当严重的创伤后遗症,一旦听闻任何和丰饶民相关的东西,都像硕鼠见了狸奴一样。” “老爷们心怀天下,对学术研究兴趣不大,对丰饶民的认知大概只停留在部分族群崇拜树木花叶,所以会大量使用相关词给自己的孩子命名。” “你的名字已经是草木繁茂的意思了,若是再加上一个[叶]字……” “啧啧啧,这可是拿老爷们娇弱的神经当牌桌,噼里啪啦地连胡三圈九莲宝灯啊……” “你又说不清来历,能当星际难民,还得多亏那个[歌民]的小崽子担保呢!” 青年瞧着不说话的葳蕤,语气又轻松下来。 “至于年龄嘛,”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葳蕤的头和自己的腰,“18岁,你敢说我也不敢信啊。” 葳蕤额头青筋暴起。 但没法反驳。 报年龄18岁的确是葳蕤的私心,他第一次穿越,穿成了自己的账号角色藏剑正太,一米八男大惨变男大.zip ,缩水成一米二小豆丁。 也幸亏当初建号的时候没玩抽象,捏个什么奇形怪状的脸,而是老老实实搜了靠谱好看的数据,调了偏向小大人的体型,才没有在大唐江湖活成一个比例失调的奇行种,反倒是靠建模脸对现实的降维打击,吃了不少美貌福利,没少被师兄师姐师妹投喂。 师弟?什么师弟,师弟人嫌狗厌不掐架就算好的了,是不会有投喂这种事情发生的。 后来艰难地花了好多年重新长成成男体型,还因为一张出尘的面皮,成了除了小疯子莫雨之外恶人谷最出名的门面。 不过可能因为重剑压人,直到发育期结束,葳蕤也没能再长回一米八。 结果现在又穿一次,居然还是正太号身体,可算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垂泪.jpg 前两辈子加起来也是奔四的人了,报18岁已经是葳蕤最后的倔强了! 结果还是未成年人吗…… “综上所述,葳蕤小朋友,你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星际难民儿童。” 青年揽着葳蕤的肩膀,带着遭受重大打击都掉色了的叽崽子往前走,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小房间。 是一间会客室,窗明几净,布置得十分清爽舒适。 房间里已经有人了,穿着青色长裙的女性坐在沙发上,亚麻色的短发,鬓发用青色的发带利落地编了起来,露出只能算清秀的脸。 他用一种隆重的语气,向葳蕤介绍了这位眉眼温柔的女士。 “介于你尚未成年,出于人道主义的考量,罗浮地衡司为你匹配了一位性格友善,富有爱心,也有责任感的监护人。” “丹鼎司丹士长,水间。” “在你成年并拥有生存能力之前,你们都将一起生活,由她负责你的相关教育和社会化建设。” “要好好相处哦。” 第7章 间奏,初见水间 葳蕤坐在沙发上,盯着面前茶几上的杯子,不发一言。 白瓷杯子盛着透明无色的液体,液体表面腾着热气,在室内流动空气的吹拂下,漾出微微的波纹。 一杯热水。 考虑到被预设会饮用它的是个未成年这一点来看,实在是个妥帖的选择。 但如果考虑到这个未成年锦袍绣带,神清骨秀,一副被养得十足精细的少爷样,这利于发育健康的选择又不那么妥帖了。 “啪!” “诶痛痛痛……”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手。 这好手可真硬啊。硬得跟手主人的头一样。 葳蕤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用余光确认过没有在碰撞中损坏,才将刚刚重击了肩膀上的爪子的扇子重新插回腰上。 不过白水再不妥帖,也不会比这个自来熟的人更不妥帖了。 葳蕤微微闭了闭眼,“所以,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正常来说介绍给双方认识之后就可以走开了! 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期待看见什么孤苦少年投入温柔大姐姐怀中痛哭流涕的场面吗? “万一能看见孤苦少年投入温柔大姐姐怀中哭泣呢?” 葳蕤:?我没忍住说出口了吗? “我对这种充满人性光辉的场面实在是没有抵抗力啊!” 用还带着红痕的手捂住胸口,青年作出一副歌剧里咏叹调开唱的姿势,仿佛下一秒就要为所谓的“人性光辉”落泪。 “你滚。” “这么凶的吗小葳蕤?你确定不在未来的监护人面前礼貌一点吗?” “你请滚。” “我可是刚刚帮才你办理了证件哦,我还给你的安全性做了担保呢!” “你请快滚。” 被“滚请滚请快滚”三连重击的青年面色毫无改变,甚至还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掏出一块手绢,兰花指捻着角作出拭泪的动作开始假哭:“小葳蕤真是太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了,明明刚刚在讯问室还一副孤苦无依小可怜的样子,看着人家的时候那么无助可爱,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亏我还想带你回曜青,从此一起生活相亲相爱呜呜呜……” 硬了,拳头硬了。 葳蕤摸上了腰后暗袋里的黑科技荷包,开始在面板里挑选储存的装备。 当初为了拓印,葳蕤生生刷空了所有的九花玉露散和大水南方令,砸了不知道多少钱,才凑齐了90-110的所有橙武,期间打本不知道扫了多少地板 ,包里和仓库里还存了一堆外观不错的武器。 想必这把打穿了上阳宫无数次才铸成的西天聆雪,插在这个戏精脸上的时候就和插在安庆绪脸上时一样好看!用这把当年刺了秦的君行四海给这个戏精送葬,想必也算是极尽哀荣! “好了,请不要闹了,宿铭先生。” 柔和的女声阻止了惨剧。 无论是正在发生的还是即将发生的。 观望了许久的丹士长从旁边茶柜里取出另一只白瓷杯,斟满热水,推到了假哭的青年面前。 “出了证件就是已经落户的意思,短期是没法更改的。” “在回住处之前,至少让我和这个孩子谈谈吧。” 语气柔和却坚定认真,叫人不好再作妖了。 宿铭的嘤嘤声一顿,讪讪地放下了手绢。 “请,您请。” 水间坐了回去,没看葳蕤,只平和地望着宿铭。 葳蕤放下了腰间的手,抬头也平和地望着宿铭。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只剩两杯热水和一杯清茶,还袅袅地腾着热气。 水间:? 葳蕤:? 间歇性不会读空气的宿铭:? 葳蕤终于忍不住了,抬手四指并拢,摆出标准的送客手势。 “你请快速滚。” “……好嘛。” 宿铭有..委屈,端起杯子把热水一饮而尽,一把撑着腿站了起来,转身麻溜地出了门。 背后传来水间的声音:“伤在大腿上的话,还是不要用这么激烈的方式起身了,您考虑一下更正一下行走坐卧方式吧,也算是医嘱。” 话说水间好像,是负责访问后岚止和我修养疗程的丹士? ……好歹也算是同僚,她不至于因为这一点儿称不上麻烦的波折痛下杀手,毒杀同僚吧! 宿铭关门的手微微颤抖。 不至于吧。 在微微颤抖中,门合上了。 空气中传来两声几乎同步的微小松气声。 葳蕤和水间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笑了出来。 水间先开了口:“你好,我是水间,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水间。”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姐姐。” 葳蕤那张冷漠正太脸,在这个寰宇第一次露出近乎乖巧的笑容。 “水间姐你好,我是葳蕤。葳蕤繁祉,延彼遐龄的葳蕤。” ……………………………… 岚止坐在一把太师椅里,用设备查看刚发过来的罗浮邸报,越看越皱眉。 但无计可施。 毕竟他和宿铭都只是被借调过来当临时工顺便修养,掌权的贵胄们以“修养更重要”拒绝了岚止的工作申请,宿铭倒是被抓去干活,但也只是替地衡司查查户口这种琐碎工作。 所以虽然看不惯罗浮贵胄们的做派,但也是真插不上手。 也罢,权当休养吧,等回了曜青,总不会缺事情做的。 这么想着,岚止抬头却看见了面色惨白并好像越来越白的宿铭。 岚止:? 岚止:“你查个户口查出岁阳了?” 宿铭本能地想给自己倒杯水冷静冷静,杯子凑到嘴边才回过神,盯着白瓷水杯面露菜色 ,恨恨放下。 宿铭舔了舔唇:“查户口没查出岁阳,但之后说不定。” 他干笑了两声。 “老大,你怕苦吗?” 岚止:?? “老大,我找到一个巨好的苗子,你能别把我打成两截吗?” 岚止:??? “老大,实在不行咱们回曜青吧,我感觉咱们曜青的丹鼎司也挺不错的。” 岚止:???? 第8章 粟弋,叶影春风 青石地面上伫立着一栋栋白墙灰瓦的小楼,层层叠叠地围着一望无际的海面。 建筑群和海岸线将数个小广场合围,和地面同色的青石连廊将小广场缀成一串松散的珍珠项链,而最大的那一颗珍珠中长出一棵龙蛇般盘虬的苍劲大树。 大树浓密阴影无法完全遮住高处的住宅,高处小楼朝向大海这边的窗户有着极佳的视野,可以将广场和海岸线尽收眼底。 机巧鸟们在大树的枝叶间穿插着,叼着一页写满字迹的纸张飞走,又带着一包包油纸包,颤颤巍巍飞回来。 穿着青衣的丹士们从一栋栋小楼里走出来,放飞手中的仿生鸟雀,接过天上掷下的药包,转而又匆匆地走回小楼里。 青衣中偶尔又夹杂着几件红衣,年轻的匠人观察着漫天的机巧鸟,从身旁的仪器上读出了数据记在记录本上,没忍住拿笔尾挠了挠头。 “机巧鸟的负载还是有限啊,超过一定重量就会影响飞行的稳定性吗……” 匠人喃喃道,又挠了挠头。 “可是这已经是十二代引擎的极限了啊!再加功率产生的热量就会影响到负载货物的药性了!” “难道还要改良散热体系吗?还是改变承载方式?” “加长仿生足部,增加引擎和货仓之间的距离呢……” 视野极佳的窗台上,露出一张百无聊赖的小脸。 粟弋手肘支在木质窗台上,两手捧着脸,无聊地叹了口气。 从袭击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仙舟月了。 多亏爷爷一时的善心,从寰宇中捞了那个漂亮的小哥哥,并因为觉得他衣服的风格眼熟,决定将他带着一起上路。 这哪儿是捞的人啊,这是捞了祖孙俩加上驾驶员大叔一起三条小命啊! 事后检查,粟弋只有脖子和下巴上的一点淤青,驾驶员大叔倒霉一点,飞船砸到港口时给他砸出了一点脑震荡,爬出飞船残骸时“哇”地吐了一地。 爷爷的伤势更重一点,负责爷爷的治疗的丹士哥哥说,当时袭击者打破了舱室,空气大量泄漏造成了气压差,兼之[歌民]的听觉过于灵敏,爷爷的耳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需要完成至少三个周期的耳部器质重塑才能痊愈。 这就使得他们在丹鼎司停留的时间直线拉长。 但这也是他们仨中最重的伤势了。 驾驶员大叔据说曾经当过无名客,身体强健得很,休息了几天就被宣布痊愈,现在还在仙舟上到处乱逛,如果不是还能接收到他时不时发回来的游客照,粟弋已经要去报失踪人口了。 而粟弋虽然也已经痊愈了,但因为无论在歌民还是仙舟人的文化里,都还算实打实的未成年人,而他目前的监护人仍在接受治疗,正堂堂处于无人看护的状态。 即使因为极度不符合年龄阶段的乖巧,粟弋得到了无数丹士阿姨们爱的关怀。 但独自外出依旧是无人担保的死线。 今天没有得到独自外出的许可呢,粟弋酱。 丹鼎司是不错啦,风景秀美气候宜人,还有温柔的大姐姐和大哥哥们陪护。甚至还能看工造司匠人们一边挠头到秃一边找人开治头秃的药。 但还是很无聊啊…… 人一无聊,就很容易陷入回忆。 而近期的回忆实在太过血腥了。 长着狰狞翅膀的怪人,被从中间剖开的星舰,受伤昏迷不醒的亲眷。 以及瞬息间化为一滩污血的同龄人。 理论上,无论如何,对于一个十岁不到的小男孩来说,这种回忆的尺度还是过于超过了。 但粟弋总能保持理智和稳定。 一方面,是因为[歌民]本就是徘徊在银河中的游商民族,作为被以民族古称命名的孩子,粟弋从小就被寄予厚望,被作为未来的首领培养。他深知银河虽然浪漫,但对人从不友善。 毕竟在同龄人还在热切于商路带来的糖果和漂亮衣服的时候,粟弋已经失去了数位同样肩负着首领责任的亲人,被现实反复教导过银河的无常与冷酷了。 粟弋自始至终就知道,财富和名望只是银河给[歌民]的一点奖赏,一点施舍。 奖励其在寰宇跋涉的勇气,施舍其在苦难中的失去。 回想起来,至少同伴们死去得很快,应当没有什么痛苦。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段血腥回忆的末尾,总会出现一片叶影,一抹剑光。 听说那个漂亮小哥哥已经决定落户罗浮了,地衡司还给他找了个监护人,好像还是丹鼎司的丹士长呢…… 粟弋吹了吹长到有点扎眼的刘海,打算等下吃完午饭问问丹士哥哥,能不能带他出门剪个头发。 微风却将一段对话吹进了他耳朵里。 “水间姐,隔壁组的项目今天出成果了,山明他们说中午去长乐天找个馆子搓一顿,你去吗?”发问的女子声音轻快,像仙舟母星上一种名为“黄莺”的鸟儿。 “不了,今天有家里人送饭。” 被称为水间的女性声音柔和,明明也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却无端多出一股稳重。 “家里人?”活泼女子回忆了一下,恍然,“就是之前地衡司分配给你的那个小少年?据说还是相当意气风发的小少侠,被称为【玉界飞星】。这就让人家管你的饭,不仅暴殄天物,还奴役未成年啊水间姐~” 粟弋听见了某个关键词,竖起了小耳朵。 “我也不想的,可孩子以前养得精,看不上食堂的饭,又倔得很,非要自己动手,拦都拦不住。”水间笑盈盈的,听在同僚耳朵里就是十足的炫耀。 “水间姐你过分了啊!” 活泼女子又唉声叹气起来,语气造作得很:“明明是被安排的任务,居然还能摊到漂亮弟弟管饭,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命呢呜呜呜……” “没事儿,你也有漂亮弟弟管饭,山明不是专门来请你去他们的聚餐吗?”水间打趣。 “那、那怎么一样嘛!”活泼女子磕巴了一下,似是不忿又似是羞恼地提高了音量,“山明那么大个人了,比我还高一个头呢!算哪门子的弟弟……” “所以你不否认他漂亮咯?”水间故作回忆,“至于算不算弟弟……按入职资料上来看,他还比你小三岁吧。” “那句话怎么说?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我没记错的话,入职两年了,山明还没叫过你一句浮盈姐吧。” “水间姐!” “好了好了,去和你的漂亮弟弟吃饭吧,我的饭也来了。” 粟弋听见这一句,抬头望向楼下。 青衣的女子挥了挥手,往前迎了几步。 广场另一边,拎着木色食盒的少年人看见了她,也挥了挥手,朝女子小跑过来。 相比于优异的听力,歌民的视力往往不尽如人意,直到少年穿过广场,粟弋才终于看清了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无数次在回忆末尾带来安稳的面容。 回忆里的少年英气冷俊,此时却露出一抹笑容。 不同于回忆里最初的冷笑,对战时狂气的大笑,这抹笑容竟出奇的澄澈。 剑影与叶影纷至沓来,却陡然化作了一缕春风。 第9章 重逢,跟我走吧 粟弋转身跳下了椅子,还因为久跪腿软踉跄了一下。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 [歌民]们不以武力和效率着称,承载着这个游商民族在银河跋涉交际的是星舰,是勤奋,是敏锐的听力,是圆滑的笑容和灵敏的舌。 粟弋也太小了,在[歌民]中也过于幼小。 他只能尽力压榨自己的体力,这两个月他和爷爷一起被当做病人看待,没有锻炼的余地,本不出色的体质甚至有些许退化的倾向。 肺部在尽力地鼓动,交换着内外的气体,但腔体太过幼嫩,隐隐的腥气从喉咙里泛出。 在路过的丹士们的惊呼中,粟弋冲出了小院。 小院太高了,粟弋跌跌撞撞、半是坠落半是冲刺地冲下了长长的阶梯。 肺泡在奔驰中被压榨出了更重的血腥气,在这血腥气浓郁成实质性的物体之前,粟弋终于来到了广场的边缘。 粟弋来不及也不想减速,虚着眼找寻那个身影。 粟弋找到了,于是他借着未尽的冲力撞了过去,在面朝下摔倒之前,伸手抓住了那根幼嫩的稻草。 粟弋一手支着发软的膝盖,深深弯腰,努力平复呼吸。 显然粟弋的努力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的喘息声剧烈得像在拉破旧的风箱。 稻草倒是比看上去更坚韧,也出乎意料的有耐心。 少年人的臂膀有不符合纤细外表的力量,提着四层的实木饭盒的同时承担了粟弋近半的体重,却依旧丝毫未动。 比起稻草,更似青松。 青衣的丹士从少年人手中接过食盒,做了个手势便转身离开。 青松换了个更利于借力的姿势,安静的等待风箱停息。 粟弋终于缓过劲来,抬头看向安静的青松。 “葳蕤哥哥,好久不见。” 青松也浅浅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粟弋。” …………………… 青石路蜿蜒刺进海面,被人工鼓动的潮汐周而复始地拍打着海岸线,将青石路的边缘磨得圆润,人造的景物,也有了几分自然的韵味。 青衣的少年显然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他带着白袍的小孩在礁石和道路间穿行,最终来到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这里显然是海水力所不能及的地方,青石路的边缘仍留着铺设时的棱角。 但这里风景又很好,直面着奔涌而来的潮水和燕鸥。 葳蕤小跳一步坐了下去,小腿自然垂下,还晃了晃。 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道:“来坐。” 粟弋犹豫片刻,还是撩起白袍坐下。 随着距离的拉近,粟弋内心一直鼓噪的勇气似乎也在渐渐消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好像被锁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粟弋只敢悄悄用余光打量着葳蕤。 两个月不见,葳蕤的形象变化相当大,也相当让他陌生。 和初见的浓墨重彩、织金绣玉不同,今天葳蕤的穿着乍看去相当朴素。 他穿着素色嫩青的对襟短褂,盘扣扣得整整齐齐,一根银色链条从胸前的盘扣上垂落,落进口袋里,袖口微卷,露出雪白的内衬。 白色及膝的短裤外侧开了短短的扣子,也用嫩青色的盘扣扣上,没有什么意义,但一看就与上衣是同出一套。 搭配这一套的人显然有所考量,连靴子都挑选了颜色,和上衣同色的短靴用浅褐色的皮制环扣扣在小腿上,靴后的流苏正合着小腿的摇晃上下起伏。 雪白的长发也不再用玉冠锦带束起,而是编成了极长的发辫,松松散散地垂在身后。 比起从棺椁里苏醒时的金尊玉贵盛气凌人,现在的葳蕤显然更加平和,除了那张带着冷漠底色的面容,整个人都透出一股亲切和轻松。 不,连那曾经面无表情压迫十足的脸上,现在都挂着随性的笑容,显得心情极好。 葳蕤这几个月肯定过得不错。 甚至是极好。 粟弋发现,葳蕤看似朴素的衣服实际上材质非常好,泛着和曾经那套锦袍相差无几的细小柔光,细看下才能看清的同色的暗纹舒展,鹤与祥云比翼齐飞,纹路却平整。 是在整个仙舟都称得上昂贵的布料,粟弋的族群和仙舟做了近百年的贸易,粟弋作为未来的首领,近十年的人生里也未见过几次。 粟弋记得,这种织法古老精细的面料,叫“云锦”。 仙舟人形容这种面料的珍贵,有这样一句话: 一寸云锦一寸金。 爷爷当年帮仙舟与公司达成合作,曾获赠一扇云锦屏风,那屏风至今还摆在碎叶城的府邸里,爷爷只敢用羽毛的尘掸清理,珍视的神情令所有见过的人印象深刻,于是所有人都将那神情和屏风的流光溢彩一起记在心里。 葳蕤穿着这样娇贵的面料,却毫不在意地坐在粗粝的地面上,显然这衣服对他而言不算什么珍稀东西。 葳蕤的监护人,那个叫水间的女性,对他很好。 粟弋揪了揪白袍的袖子,胸腔里鼓动的那股气流失得更快了。 葳蕤捕捉不到粟弋心底的那点变化,他顺着胸口的链条从兜里掏出一块怀表,单手打开看了看时间,又合上。 芙蓉花纹路的银色表壳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他回头望向粟弋:“这个点儿了,你吃饭了吗?” 他的另一只手搭在腰上,一副粟弋否认就要掏出东西投喂的架势。 粟弋透过短褂侧腰的开叉,看见了一个很眼熟的紫色小布袋。 是那个神奇小荷包。 粟弋连连摆手:“吃了吃了,丹鼎司管饭的。” 葳蕤“哦”了一声,还是从荷包里掏出了两串东西,塞了一串给粟弋。 是一串红彤彤的果实,被竹签串着,裹着一层透亮的糖壳。 “琼实鸟串。听起来是肉,但实际上是果子,味道还可以。” 葳蕤自己咬了一颗,鼓着腮帮子嚼得咔咔响。 “这次的糖壳怎么这么厚,”葳蕤“啧”了一声,“你试试吧,吃不了就算了,别把你的牙粘掉了。” “对了,还没问你,你这几个月过得好吗?” 粟弋捏着那串琼实鸟串正要咬下去,就听见这句问话,停下了动作。 突如其来的酸涩笼罩了他,那是一种混杂着委屈、孤独、无助,还夹杂着一点怨恨和痛苦的酸涩,也是一种久久背负重量,突然被掀开后,负重的躯体后知后觉泛起的酸痛。 在这种酸痛中,那股之前还悄悄流失的勇气又静静膨胀了起来。 勇气里还暗暗生出了些别的东西。 在这不纯净也不该出现的勇气的鼓动下,粟弋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连音量也控制不住。 他用将自己的耳朵都震到的声音回答: “不好,我过得不好。” “玉界门好吵,廻星港也好吵,丹鼎司也好吵。” “罗浮好吵,我睡不好觉。” 粟弋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哥哥,你别留在罗浮了,跟我们回碎叶城去吧。” 第10章 私心,何处归乡 燕鸥俯冲下石垭,用羽翼和足爪拍击着翻涌的海面。 于燕鸥而言相当剧烈的搏斗,放在整片宽阔的海浪中,实在是微不足道。 葳蕤咬琼实鸟串的动作停下了。 “回去?”他重复了一遍。 “什么叫回去?” 粟弋听见他语气里的疑惑,满腔的勇气好似被点燃了,然后在不纯的引子下,燃成了一片怒火。 “哥哥,你难道不觉得罗浮很吵吗?” 稚嫩的引诱变成了扭曲的质问。 “你是歌民的孩子,怎么能留在异族的地方。” “你该和我们回去,回到歌民的地方,回碎叶城去!” 葳蕤深深地望着粟弋。 粟弋看见葳蕤的眼神变冷了,像翠色的竹影被撇开,露出下面尖锐冰冷的石头。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语气也软了下来。 “哥哥,你还没去过碎叶城吧,那是个很好的地方,有广袤的草原和很高很远的蓝天。” “碎叶城的四季都很安静,尤其是早春,为了不太早吵醒沉睡的智慧之主,连牛羊的声音都小小的,整片草原都只能听见草芽生长的声音……” 葳蕤的眼神晃了晃。 他不是故意的。 主要是想到在星穹铁道的世界里,智慧神一般都指的是智识星神大机械脑袋(划掉)博识尊。 葳蕤啊葳蕤,你怎么能笑呢?无论是别人的信仰还是大机械脑袋、啊不,博识尊,都不是应该嘲笑的东西啊! 而且按照碎叶城这个地名来看,粟弋说的智慧之主应该是…… 葳蕤瞟了瞟粟弋衣角小小的火焰纹路,眼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啊!威严的,光辉灿烂的阿胡拉玛兹达啊!请指引我的方向吧———— 久远的,死去的回忆攻击了我。 葳蕤在心里默念。 别翘啊!我的嘴角! 有什么好笑的!想想乱拉面向的铁王八!想想当年把黑圈排到你脚下的奶妈!想想恶毒利刃冲进人群的dps!想想教了无数遍都不会转身的演员们! 想想当年在冷龙峰牢的日日夜夜! 显然,葳蕤成功了,因为他的眼神现在冷得像死了八百年。 粟弋直面这死了八百年的眼神,停住了话头。 空气安静了,只剩潮水拍打海岸的声音遥遥传来。 “我很好奇。” “你为什么会突然说,我是歌民的孩子?” 葳蕤盯着粟弋:“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们被称为[歌民],是因为你们独特的、且行且歌的生活方式。” “现在看来还有别的原因?” “比如,固有的生理特征的原因?” 粟弋突然冷静了下来,或者说,冷却了下来。 他意识到了葳蕤话语里暗藏的拒绝 那种迫切和狂热倏地从他身上抽离。 仅剩的一点儿残余和一点儿固执催红了他的眼圈,促使他继续开口。 “你不是知道吗?” “歌民的听力格外出众,能从声音的细微差别分辨信息,也能通过音调传递信息。” 粟弋固执地发问,又像是强调。 “你不是在飞船上已经使用过这种能力了吗?” “在你把我从那个怪物手中救下来的时候!” “你不是在问我‘你还在等什么’的同时催促我——” “带着你爷爷,去驾驶舱吗?” “你不是在呵斥我‘快走’的时候告诉我——” “向罗浮,快逃吗?!” 缀在他眼角的那滴泪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然后是下一滴,再下一滴。 他的泪水相当动人,尤其衬着他那张幼嫩的面颊。 大部分时候,孩子的泪水能轻易打动别人的心弦。这无关乎看到的人是否感性,而是因为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出于生存的需求,对幼崽的保护烙印在绝大多数种族的基因内。 葳蕤脸上最后一丝笑意消失了,他用一种深深的、审视的眼神剖析着粟弋,就好像当年他也这样望着那个狗比天策,看穿了天策吊儿郎当外表下,包裹着的那颗属于天策将士始终热忱忠诚的丹心。 葳蕤面无表情,粟弋的耳边却响起了他平静的声音。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粟弋,你是那么傲慢的人吗?】 粟弋瞪大了眼睛。 “不……” 不知道是在否认“傲慢”的评价,还是在否认些别的什么。 葳蕤依旧没有说话,只嗤笑了一声。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不是傲慢,那就是逃避。】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你在逃避什么呢?】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哦,你在逃避自己的恐惧啊。】 葳蕤近乎残忍地,层层剥开了粟弋。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遇到了造翼者。为什么我们这么孱弱,会被轻易拍成一滩血泊。】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们三个!爷爷还受了重伤,现在还起不来,只能卧床静养。】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罗浮很安全,但我们还是要回去的。到时候再遇见造翼者怎么办?或者遇见步离人,遇见慧骃……】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这次没有人挡在我前面了!无论是挡在我前面去死,还是挡在我前面使我不会死。】 有鸥鸟落在旁边,侧着小脑袋看着这两个奇怪的两脚兽。他们并排而坐,彼此对视却不发一言,一人冷漠,一人却泪流满面。 【葳蕤 悄悄地对 粟弋 说:看起来很平静,原来你一直在害怕啊。】 葳蕤发完了最后一行紫字,收起了私聊模块,终于开了尊口。 “你其实知道的吧,我不是歌民。” “我给你们递话,用的是我自己的手段,而非你所谓的歌民能力。” “寰宇这么大,各个种族能力各异,看见一个有点类似的就要拉进你们民族去,”葳蕤顿了顿,面上浮现一抹讥诮,“你是韩国人吗?” 粟弋说不出话,只能连连摇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葳蕤是被从星海里打捞起来的,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为什么要拒绝他的邀请,明明,明明…… 明明只要葳蕤答应,就有了接纳他的民族…… 自己和爷爷,还有驾驶员大叔,就能平安回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答应! “罗浮,真有这么好吗?”粟弋问了出来,“要知道你可是外来人,他们不会接纳你!” “我都看见了,那天他们是拿枪指着你,把你押走的!” “那歌民就会接纳我吗?” 葳蕤懒得听了,单手用力撑了一下,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粟弋,重复了一遍。 “歌民就会接纳我吗?接纳因为你的一己私心哄骗回去的我?” “恐怕就算是接纳,也是作为工具的接纳吧。” 葳蕤小声嘟囔:“我说那天审讯怎么用机械音呢,把我当歌民崽子了是吧。” “那也比拿武器指着你好!”粟弋语气里的怨怼再掩不住,他逆着光,看不清葳蕤的表情,却感觉到了莫名的羞耻,那种被当着众人扒光的羞耻,即使这里已经是丹鼎司相当寂静的一角,并没有什么人。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葳蕤无语。 “来罗浮本来就是我的选择,不是因为你们来我才顺便来的。” “我的家乡的确回不去了,如果要我在这个宇宙选一个归处,那只有可能是仙舟。而不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你好好休养吧,你们走的时候如果我没有别的事,我会去送你们。” 葳蕤歪着头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 “其他时候就别联系了。” 第11章 高汤,饮茶先啦 仙舟启航时,携带了许多用于物资补给的牲畜。这些生物在仙舟千万洞天之中茂盛繁衍,供养了千亿仙舟民。 不过毕竟仙舟启航并不是为了旅游观光,母星君王的命令注定了仙舟在寰宇奔行的宿命,因此被选定的牲畜们,大多是繁衍快速、收益丰厚的种类。 简称速生品种。 众所周知,速生品种,除了出产高耗费小外,基本一无是处。 很长一段时间里,仙舟人对肉类的品质并没有需求,仙舟的牲畜们迅速失去了风味方面的优势,变成了一个个象征着维生的蛋白符号。 用数百年前罗浮某着名厨师的说法就是—— “难吃成这样,真是一口就让人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即使据同时代遗留下来的、号称“启航时代仙舟贵胄生活指南”的珍贵史料《山野子游》一书中称这位厨师最擅长做肉菜,能化腐朽为神奇,用寡淡的仙舟供应肉复现母星地道菜式的风味。 但这位厨师还是在漫长的烹饪生涯中攒满了崩溃和失望。 在又一次烹饪过后的试味环节,厨师仅仅品尝了一口肉汁就放下了汤匙,解开围裙离开了厨房。 然后投入了某宣扬克制食欲的教派。 至死没有再拿起菜刀。 据传他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这一生分割了无数动物的遗体,实际上被分割的是我的灵魂。” 能让追求美味的厨师信念崩塌至此,个中惨烈,可见一斑。 也正是因为这位名厨含恨去世的惨剧,仙舟迅速掀起了关于“巡航本旨和生物本能是否失衡”的讨论,讨论中,重视人的需求的思潮崛起。 在这场被称为“本能复兴”的思潮影响下,对仙舟现有食用牲畜和作物品种的新一轮选育开始了。 历经数百年的努力,仙舟在极力复原了古国风味的食材的同时,又增添了许多新奇的品种。仙舟人民的菜篮子,可以说一日比一日多彩丰盛。 对于有些人来说,购置食材已经成为了新的挑战。 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如落刀于骨缝,游刃有余罢了。 比如烹煮出这碗暖汤的人。 人造阳光下葱郁的山林里奔驰觅食的家禽,经过十八个仙舟月的生长,正是适合煲煮的时候。 从市场挤挤挨挨的同伴们中被挑选,宰杀,去毛。 洗净斩件,和切块的山药一同放入砂锅内,加入适量的水和姜片。 滴入几滴香油,放入些许胡椒粉。盖上锅盖,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炖三个小时。 鲜美肉体在锅中沸腾,融化,丰美的油脂将清水转化为浓重的汤,后续加入的菌菇更添风味,仅需少许食盐调味,开锅的瞬间,扑鼻的鲜香几乎能将人顶个跟头。 这样的汤唯一的劣势,就是不能失去温度。 显然,能烹出这样美汤的人,对此心知肚明。 汤被从砂锅中盛起,放入保温性能极好的食盒中,借助称得上bug的储物设施,和传送人被限制但依旧相当可观的速度,被送到食客手中时,还带着能最大限度凸显其鲜美的温度。 金黄的汤水盛在雪白的瓷盅中,微黄的肉块和雪白的山药相互依偎,橙黄的虫草花和网状的竹荪交织,颗颗枸杞浸润了汤汁,泡成了圆润红亮的点缀。 一勺勺慢饮当然显得优雅,但更适合的是端起瓷盅,凑到盅边小饮一口,让微烫的汤水流经唇齿,将丰润的油脂和鲜汤带着温度一起咽下…… 这经由时间和巧手共同缔造的美味,值得一声深深的叹息。 “呼……” “这汤,绝了。” 蹲着饮汤的青年捧着汤盅发出赞叹,但他的同伴们并不想理他。 青衣的女士用瓷勺舀起一块山药,炖的软烂的块茎一抿即化,延长了汤水在口中停留的时间,她眯了眯眼,似在享受鲜美的余韵。 蓝发的男子已经安静地放下了瓷盅,盅内干干净净,只剩几块干净的禽骨。他放下瓷盅的动作干净利落,自然恬淡,仿佛那几块骨头不是他嗦的。 看起来,同伴们比差点喝出表情包的青年优雅得多。 ——如果无视他们在某个不知名石缝里排排蹲的姿势的话。 水间慢慢饮完了汤,将瓷盅和勺一起放下,反手敲开了另一双筷子,在宿铭做作的哀嚎声里,将撒着鲜红椒段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 “虽然对你们蹭我的饭这一点,我和葳蕤都已经心照不宣,”她看了一眼旁边四层的食盒,“但宿铭先生还是需要有一点作为疗养病号的自觉,离这种刺激性食材远一点吧。” “一口都不行吗?”宿铭眼巴巴。 水间坚定地摇了摇头。 宿铭盯着一看就好吃的小炒肉,露出不甘心的神色:“说不定用的是甜椒呢?甜椒的话,我应该可以吃的吧。” “很遗憾,不是。”水间夹了一筷子炒肉,半点没敢碰辣椒,“这是葳蕤随身的存货,据说比罗浮上现有的很多品种都要辣,我也只敢吃炒出来的肉。” 看着皱着眉头的宿铭,虽然知道他是故意夸张,但几个月的饭蹭下来,多多少少被蹭出了一点交情的水间还是安慰了他几句。 “葳蕤说,等过段时间他看好的那批牛宰杀了,他去买点牛筒骨回来煮火锅。” “等你们修养好了,请你们吃啊。”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蓝发男子闻言默默收回了试探的筷子,落到另一盘翠绿和浅粉交杂的菜上。 粉嫩的虾仁弹嫩爽口,还带着一股茶香。 清鲜味美,淡而有意。 像雨后朦胧的山林,又像初初解冻的清溪。 岚止将虾仁茶叶和碗里最后一口米饭一同咽下,默默在心里叹气。 怎么办,不太想回曜青了,罗浮挺好的。 岚止看了眼还在哼唧的宿铭,又叹了口气。 这次宿铭跟着一起来了,他不回去的话宿铭估计也不想回,曜青那边没人管事了,营里那些兄弟们会哭的吧…… 要不把他们也喊来? 好像也行,不过葳蕤管水间的饭还捎带上他俩已经很辛苦了,一米二的个子每次提四层食盒,光看着就挺触目惊心的…… 真的还要葳蕤管一群巨能吃的大老爷们儿的饭吗? 这好像有点恩将仇报了吧…… 岚止放下碗,双手搭在膝盖上陷入思索,表情愈发凝重。 水间扫了眼岚止面前空空的碗,又看着他凝重的表情,疑惑地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 这菜没问题啊?怎么还吃出一脸沉重了。 水间想了想,还是没问,从食盒里拿出一个保温壶,倒出一杯塞到岚止手里。 “今天葳蕤给我发消息,说他翻出来点茶叶存货,是很好的茶,正好有合适的水,就沏了些。” “据说是古籍里记录的顾渚紫笋,沏茶配的是阳崖云泉。” “要不你尝尝?” 岚止被打断了思绪,索性也先不想了。 他举起茶杯仿佛端起酒碗。 管他呢,饮茶先啦! 第12章 家长,相声搭子 平心而论,丹鼎司的风景真的不错。 燕鸥盘旋,海潮澎湃。青石与白沙交织错落。 素淡的颜色显出高雅的质感,飞翔的羽翼却承托起小而充盈的生机。 只是丹士们往往都很忙碌,他们总是争分夺秒地与时间争抢着人命,或者部分人还要争分夺秒地抢夺不为同僚关注的时间空间,用以实现不被世俗允许的研究与探索。 于是恬静的风景无人关注,偶尔还要被腾空的机巧鸟割破水色一般的天空。只有这片层叠而隐瞒的礁石群,偶尔会有访客。 访客们将压力与泪水留在礁石的角落,然后再次投身于喧闹的司所。 无人会讨论同僚们短暂的离场和归来,也无人讨论礁石中的哭声是否熟悉。 访客们从来心照不宣。 今天的礁石群,多了锋利的交谈,和稚嫩的哭声。 还有三个排排蹲的大人。 食盒设计精巧,将盘碟收起后稍作挪移,就可以勉强充作一个茶盘。 宿铭端着这杯据说是古籍茗茶的茶水,清新的香气充盈了鼻腔,他却没心思细品,反倒侧着头,竖着耳朵捕捉细微的声音。 “那个白袍的小崽子走了。” 排排蹲的三人放松下来,伸展了一下肢体,之前浓重的偷感荡然无存。 因为监护人小姐实在不放心被陌生人叫走的便宜弟弟,于是拽着前来蹭饭的二人组悄悄跟在了孩子身后,谁知道小孩上蹿下跳跑进了礁石堆里,三人只能也跟进来,找到一个离得近又不会被发现的地方,猫着偷听孩子说话。 倒是没耽误吃饭,不过躲着的地方太小,只能蹲着吃,一顿下来,实在委屈了三双大长腿。 宿铭回过头,把茶水一饮而尽,举杯示意再来一杯。 水间流露出不赞同的眼神。 虽然葳蕤默认了有人蹭饭,给她送的餐食和茶水都是三人份,但作为病号,还是少喝茶多喝水的好。 不过还是给他续了一杯。 岚止眼皮也不抬,盯着杯子。 “好歹是歌民的下任首领,别总是小崽子小崽子的叫。” “我和他又不熟,”宿铭的眼底分明是“我和他没必要熟”的意思。 “以后也未必会见面,何必费心去记他的名字呢?” “其实挺好记的。”水间的声音很平和,语气温柔,“他叫粟弋。” “和他们一起来的那个驾驶员之前是由浮盈负责的,他们俩都很健谈,提到过首领的孙子自小被寄予厚望,出生没多久就被起了名字。” “据说这个名字是歌民一族踏入星空之前的古称呢。真是深得宠爱,身负众望。” 但宿铭听得脊背发凉,有种听见她咬牙切齿,想把什么生生磨碎的错觉。 “好歹是歌民的下·任·首·领呢……” 水间加重了语气重复着。 岚止:…… 宿铭:……原来不是错觉啊。 宿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讪讪地又喝了一口茶。 岚止拿起保温杯给水间续了半杯茶,神情自然。 就是动作有点小心翼翼。 水间垂了垂眼:“我以为,作为预定的族群首领,应该至少懂得一点分寸。” “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至少也应该不至于做出斗米恩升米仇的事情。” “如今看来,我是高估了某些民族的道德水平,也高估了仙舟在这些蕞尔小族眼里的分量。” 她冷笑了一声。 “可能还高估了我自己,在丹鼎司混了这么多年,结果现在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崽子,都敢当着我这个家长的面拐孩子了。” “其实也没有当面啦……”宿铭打哈哈,然后就被水间瞪了一眼,连忙改口,“不过不当面也不行!拐孩子就是不行!这不是不把我们水间小姐放眼里吗?!” “就是就是。” 水间更气了,把杯子重重放在茶盘上。 “明明是被救的人,不说感谢就算了,还要耍心机骗葳蕤跟他走,真就一点儿脸都不要了!” “没错没错。” “拙劣的借口被拆穿,他还好意思造谣说葳蕤不可能被接纳?我都不敢想,葳蕤一个人在星海漂流,孤苦无依,好不容易被捞起来,还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人,结果不仅没落着什么好处,还要被这样戳痛处,身心该多受伤啊……” “是啊,该多受创啊……” “害,谁能想到这小崽子看起来柔柔弱弱天真无邪的,心这么坏呢。”宿铭捧哏,“不过我看葳蕤倒是还好,也没被骗,拆穿得挺利落的。” 岂止是挺利落啊,简直是刀刀扎心。 “不过虽然小崽子心是黑,但在你家小暴龙面前,压根不是一合之敌啊!” 毕竟小崽子是真的菜,只能装装柔弱扮扮可怜,你家小孩武德充沛还真·刀子嘴,刀刀直砍小白花。 宿铭腹诽。 水间噎了一下,感觉也不好骂下去了。 “我估计现在小崽子挺不好受的,出来一趟小伙伴死完了,爷爷还重伤,自己也差点没命,想玩玩心计拐个保镖还被当场撅回去,只怕是要留心理阴影喽~” “恐怕不只是阴影,这下回去了大概不敢再出来了,歌民首领继承人喜-1。” 宿铭愣了愣:“我刚才就想说了,没想到老大你现在说话这么犀利,语气这么活泼,这是葫芦嘴儿接上了?” 水间也反应了一下,赞许地点点头 岚止无奈叹了口气。 “我没说话。” “哎呀老大你别这么重的偶像包袱,刚刚不挺好的吗?亲切活泼,犀利生动,下次营里文艺汇演的时候咱们可以一起组团说相声啊!一定好评如潮!” “我真没说话。” 宿铭:? 宿铭:“就咱们仨,不是你说的,难不成是岁阳?” 岚止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往上看。 宿铭和水间对视一眼,僵住了,一格一格抬头,看见旁边高高的石头上坐着个人。 那人一身嫩青,右腿垂下,左腿半盘坐在石头上,小腿还一晃一晃的。手里拎着串琼实鸟串,正从上面咬下最后一颗果子,嚼得嘎吱嘎吱的。 听见没声儿了,他垂眼往下看,正和僵住的宿铭对上了视线。 被发现了他也不慌,挥了挥手里的木签,向下面三人打了个招呼。 “你老大大概是没有这个相声天赋了,不过我有啊,我亲切活泼,犀利生动,你可以和我组团说相声。” 海风拂乱了少年雪白的额发,他伸手撩开,阳光洒在他额前蛇形的饰物上,泛出一点金属的光泽。 “不过我现在大概率是在罗浮定居了,要去曜青参演的话……” “得加钱。” 第13章 狐狸,山风不止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宿铭和水间看似还活着,实际上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葳蕤只觉得有点好笑。 自己这个被偷听的当事人还没说什么,两个偷听的cpu先烧了,看得出来这两个人道德底线颇高了。难怪对粟弋的做法这么气愤。 还是仙舟民族太统一,人民太和善了啊。搞得他们对这种蹬鼻子上脸的操作太过陌生了。 哪像自己,无论是没穿越前的现代社会,还是穿第一次的大唐江湖,这种恩将仇报、倒打一耙的东西,见了千千万万次,早都不知道受了多少气了。 对吧,大〇民国?对吧,大〇民族?对吧,〇南马喽? 对吧?安〇山?史〇明? 不过宿铭还是估计错了一点,葳蕤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开心。 葳蕤实际上快气死了。 葳蕤也没想到,当时看着那么软软糯糯的小孩,心里埋着这么黑的算计。 是,突遭横祸是很不幸,为了自己去欺骗他人,这不符合道德,出于生存,硬要说也无可厚非。 紧急避险的时候吃熊猫都不犯法呢。 但你哪怕演得更像一点呢? 手腕欠缺,城府了了,话术太嫩,最后落得个感情牌都不会打,眼里却都是蓬勃的野心。 也是,葳蕤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一个看着就好骗的棒槌,还一身卓绝的武艺,能在氧气稀薄的环境把来敌串成一串掌中宝。这要是能骗回去,凭两人年龄相仿,生死之交,可以说得上受益终身。 难度太低,收益太高,太值得铤而走险了。 谁能想到葳蕤都沦为寰宇漂浮物了,居然还能对要接纳他的人心防深重、反诈意识拉满呢? 葳蕤:我有下反诈app(划掉)。 这个嫩生生的壳子下,毕竟猫着一个在战场里杀进杀出的祸世魔君。这腥风血雨里裹出来的一颗心,哪儿是连情绪都藏不住的小崽子能拿捏住的? 粟弋太傲慢了,被亲朋好友们捧一捧,就真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了。 粟弋也太冷漠了,那座飞船里同伴的血都还没清理干净,就已经开始拿他们的死当诱骗人的筹码了。 真是摔碎了别人一腔好意。 葳蕤愤愤地想着。 我甚至还为了他洗了探梅! 那可是探梅啊! 葳蕤越想越气,但总不能追上去给那小崽子一剑,让丹鼎司白治。 粟弋不值得,但丹士们花费的药材和精力值得。 于是葳蕤只能嘎吱嘎吱地嚼琼实鸟串,窝着坏水儿接话,等着吓唬这帮偷听的大人一跳。 实在不好意思,宿铭先生,我也不想的。 但我现在心情真的太差了,为了不造成严重的外交事故,就委屈你被我迁怒一下吧。 谁让你们溜过来偷听我和别人说话的。 什么?水间姐拉你们来的? 这是什么话,监护人要听,那能算偷听吗? 那可是供我吃穿住行、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饭票、啊不亲姐姐啊! 葳蕤啃完琼实鸟串拍拍手,也没站起来,垂着的腿往石面一蹬,整个人翩然落下,正落在岚止旁边。 岚止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葳蕤只拿腿挤了挤他,示意给自己让个位置。 岚止挪了两步,葳蕤在他旁边蹲下了。拿杯子作势要给自己倒茶。余光却瞟着水间。 水间平时不许他喝茶,说是对小孩不好,影响骨骼和睡眠,会不长个子。 葳蕤知道自己喝一点其实没问题,但架不住水间的念叨,只能苦哈哈地喝白水。 水间好像还沉浸在“偷听还在背后蛐蛐别国领导人被自家小孩兼正主之一抓包”的深重羞耻感里,居然没有对葳蕤倒茶的手作出反应。 葳蕤:伸出试探的jio.gif 没有被阻止! 葳蕤顿时动作舒展起来,美滋滋给自己倒了一大杯。 这可是从神通广大的老板娘赵云睿那儿弄来的存货!据从东瀛浪回来的谢老前辈说,和他当年在废帝李重茂那儿喝到的贡品相差无几。 这不得干它一大杯! 石缝空隙并不余裕,葳蕤倒茶时没注意,还肘了岚止一下。 岚止没防备,茶杯在牙龈上碰出不太妙的声音。 茶香里顿时掺杂了点点腥气。 岚止笑了一下。 原来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不过到底已经蹭了别人一个多月的饭,吃人嘴短,岚止也没说什么,只舔了舔遭受重创的地方,确认流血不多,也就不再理会了。 “你不蹲你姐姐旁边去?” “不了不了,”葳蕤大摇其头,“迟钝会传染,我怕影响我练剑的速度。” “你不怕我迟钝?”岚止挑了挑眉。 “不怕啊。” 葳蕤咬着茶杯边呲出一口小白牙。 “虽然没在正式场合介绍过你,但我知道你嘛。” “曜青仙舟威名赫赫的舍身营令,率军击破岁阳恒星,扶仙舟于既倒,挽大厦于天倾的大英雄,也是蹭了我姐姐一个月爱心便当的病号……” 他颇有深意地拖长了音,却将停顿落点在不寻常的地方 “帝弓——岚……止” 山风不止,巡星司命。 少年浅金的眸子里,盛满深深浅浅的意味。 幸会。 岚止不明就里,却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暗自腹诽。 这孩子哪儿是小暴龙, 明明就是小狐狸。 小狐狸叼着喝空了的杯子,又去摸保温杯。 《茶经·八之出》写,“浙西,以湖州上,常州次;湖州生顾渚山中,常州义兴县生君山悬脚岭北峰下。” “阳崖阴林,紫者,笋者。” 大唐御诏之下,三万采茶工共同奔赴险极峻极的顾渚山,千余工匠,累月方毕。 只为这一味“芳香甘洌,冠于他境”。 真不负他当年磨了老板娘许久,从她手中分润来这顶级贡茶。 配上这同出一源,金石铿锵的山崖泉水—— 喝着就是下火哈。 针不戳,再来亿杯! 小狐狸的爪子被按住了,距离保温杯一线之隔。 可能是常炮制药材的缘故,那只手柔而不嫩,线条流畅有力,带着一股微苦的药香。 落下的力道很柔和,很轻易就能挣开。 能单手抡几十斤重剑的手却僵住了。 “好喝吗?” 葳蕤迅速抽回了爪子,抬眼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对面的女子。 “哦豁。”旁边传来小小一声,幸灾乐祸,火上浇油。 成功收获了一枚眼刀。 看起来茶是下火,但不完全下。 火气好像转移了。 岚止没忍住,也在心里“哦豁”了一声。 小狐狸的尾巴,被人踩住了。 第14章 睡眠,义务教育 被踩住尾巴的小狐狸试图讨价还价。 “我只喝了这么一点点,不会长不高的!” “抛开剂量谈毒性,是耍流氓!” 缓过神来的水间无情镇压:“喝茶影响睡眠质量,睡不够会长不高。” 小狐狸挣扎。 “我明明睡得很好。” 水间抛出数据:“你一天只睡三个半时辰,远低于生长期青少年儿童的睡眠建议时长” 小狐狸不死心。 “有没有可能,我是天生觉少?” 水间使用身份卡牌,打出制胜一击:“不,你不是。” “我是丹士,我确定你是睡眠习惯不好。” 葳蕤哑口无言。 确实,还是无忧无虑小叽崽子的时候,他天天能睡到日上三竿。 为了扞卫自然醒的权利,他还和拽着他早起练功的镜池师兄斗智斗勇,突出一个极限拉扯。 养成一天只睡三个半时辰的习惯,还是在恶人谷。 恶人谷好啊,虽然山不清水不秀,鸟不拉屎人间崎岖,但架不住地不灵但人很杰,同僚们来自天南海北,作息习惯各异不说,偏偏还精力充沛,个个卧龙凤雏。 左边的哀怨喵哥刚高歌一首孜然风味充沛的沙漠小调悼念自己逝去的爱情,右边的暴躁琴姐就忍不住爆弹一曲铿锵有力的节奏棉花怒骂搞掉自己名次的绿茶。 琴姐骂顺嘴了还要怼一句喵哥唱得跑调,喵哥天降逼兜当然不肯罢休,反口就嘴琴姐弹得真烂怪不得考不赢别人。 在琴中剑和双刀的对碰背景音里,还夹杂着楼下丐哥敲着碗教丐萝唱莲花落的声音。 就是唱词不太友好。 不讨饭讨打的那种。 于是对碰背景音里又多两声笑和拳风。 堪称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不打起来是怂比。 好不容易他们消停了。 天亮了。 参禅的和尚和早课的道士起床了。 青钟与铜鼓齐鸣,经韵并佛偈共唱,琴瑟和木鱼情同伉俪,符灰与香烟形似水乳。 好一处释道交融的水陆道场。 就是这道场里,好似掺杂着茫茫多的他物。 仔细品品,原来是纷争的味道。 信仰之争,果然明中暗里,从未停歇。 甚至偶尔连谷主都会乘兴摸出笛子来上一段,红尘曲·葬月和红尘曲·心魔交替出现,有时候是阻止纷争,有时候是战曲助兴。 就是不管是哪种,都很难听。 葳蕤刚到的时候也受不了这群魔乱舞,被吵得三天没睡好后,忍无可忍抄起重剑,也不管谁先起的头,照面就是打。 唱小调的?先打五十大板。 弹棉花的?先打五十大板。 教徒弟的?先打五十大板。 念经敲木鱼的?先打五十大板。 什么?你是路过的? 不管,你的呼吸声吵到我了,先打五十大板。 在葳蕤的重剑威胁下,恶人谷的夜间治安…… 并没有好转。 除了打出名声外,葳蕤的睡眠环境并没有得到哪怕一咪咪的改善,反而还恶化了。 因为大家打得更欢了。 前文说了嘛,不打起来是怂比。 毕竟是恶人谷捏。 在葳蕤因为睡眠不足彻底暴走变态之前,事情终于出现转机。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隐元会传来消息,中原有大庆典,数城联动,尽显盛世大唐气派。 浩气恶人两方停战,几个没犯下滔天恶事、人比较靠谱、在外风评尚好的大小首领都悄悄改头换面,摸出去探亲去了。 各家各派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把不肖徒弟不孝子孙赶出门去,好歹留下过个节。 彼时葳蕤中二病正重,没好意思回家,干脆趁着停战,出门采买去了。 他专门提前定了一批月饼,指明要高油高盐高糖的咸蛋黄莲蓉掺五仁馅,回油之后还要多晾干几天,具体硬度对标砖头,准备拿回来专门喂这帮子半夜蹦迪的妖魔鬼怪。 争取不齁死也噎死,主打一个令人爱在心口难开。 但这沉甸甸的同僚爱还是没派上用场。 因为留守在谷里的头目们,除了躲在不知道哪个角落望月思人陷入emo的天策,个个都是煽阴风点鬼火还往火上浇大油的好手。 这下没人控制场面,打架的人没收住,打进了小少林。 比睡眠不足的葳蕤的神经更敏感的,是小疯子莫雨的神经。 据说那个中秋,恶人谷的月亮都独具一格,血红血红的。 代价过于惨痛,最终还是“黑鸦”陶寒亭牵头,在谷内各方威慑下,争取出了恶人谷三个半时辰的宵禁时间。 勉强天下太平。 自此,葳蕤的睡眠时间就固定在了三个半时辰。 想到这儿,葳蕤的底气也更不足了。 因为他想起来,他确实是从到恶人谷开始,就再没长过哪怕一厘身高了。 原来这才是我后来没长个的真实原因吗?! 葳蕤瞳孔地震。 葳蕤快碎掉了。 水间并没有因为葳蕤看起来快碎了就放他一马。 她把手放在葳蕤眼前挥了挥,招回葳蕤游离的神志。 “有一件事,我本来还在犹豫,但看你现在还不遵医嘱管不住嘴,我觉得是时候了。” 葳蕤有了不祥的预感。 “什么事?” “司鼎提醒我,马上就九月份了。” 旁观的宿铭和岚止交换了一下眼神,再看向葳蕤的表情多了一丝怜悯。 “九月份怎么了?” 水间露出一个,比起她平时表情来说更加灿烂的笑容。 这笑容和葳蕤把造翼者串在码头时的笑容甚至有几分相似。 “九月份,是罗浮上学校开学的时候。” “葳蕤小朋友,一个月后,你就要去黉学报到,成为一个光荣的东序学子了哦。” 来到仙舟两个月,葳蕤成天走街串巷,除了发掘好食材投喂手艺堪忧的监护人外,也熟悉了住处、丹鼎司、长乐天等等数十个洞天的环境,摸清楚了周围邻居的脾性和家庭情况。 他没记错的话,住他们家左手边三栋的那个小胖墩,就是今年刚刚升了东序的学生。 上个月还请了周围邻居吃了饭庆祝。 那小胖墩没有这个年龄段小孩的人嫌狗厌,只是有点话痨,倒是挺喜欢葳蕤,拉着葳蕤玩了一下午。 期间叭叭地把自己的情况交代了个底儿掉,葳蕤连他暗恋班上哪个小女孩都知道了,自然也知道他上初学时连跳了两级,时年10岁,算个小天才。 小胖墩还长吁短叹,可惜他暗恋的小女孩不喜欢弟弟型的,看来是有缘无分。 当时葳蕤还笑呢,一个小升初的小屁孩,还整上缘分了。 那年(月)射出的子弹,直中现在的眉心。 葳蕤恨不得仰天长叹。 我在天泽楼前练过剑,华清宫里捞过鱼,兜兜转转几十年,归来还是初中生。 葳蕤垂死挣扎:“这个学我是非上不可吗?” “是的呢,毕竟是义务教育。” 葳蕤认了命,起身,在三人不解的目光里,掏出了千叶长生。 他弹了弹剑脊。 “是呢,毕竟是义务教育。” 第15章 追逐,一月之期 海边的礁石和步道相互穿插,大大小小的缝隙和空间密布,除了适合躲藏,也是很适合缠斗的场合。 岚止和水间端着茶盘转移到了旁边更适合坐的地方。 他们木着脸,看着两道光在石缝和平台间辗转腾挪。 一道半白半橙褐色的在前方疯狂逃窜,一道浅青镶金的在后方紧追不舍。 逃窜的是宿铭。作为信仰存护的命途行者,他并不十分擅长速度,此时显然只能凭借多年从军的丰富经验和急智,努力躲避身后袭来的,恼羞成怒的剑锋,途中还不忘构造一些障碍物向后抛去,为自己争取时间。 追逐的是葳蕤。他顾不得此刻正在何处,只想将这个害他要和一帮萝卜头混在一起读书的狗人斩于马下,举着剑一串玉泉鱼跃玉虹贯日平湖断月就直追罪魁祸首。 只是剑风都打在了直冲面门砸来的石块上。 被击碎的石子撒在葳蕤的脸上。 更气了。 “崽种!直视我!” 宿铭打了个寒战,然后逃得更快了。 岚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不去拦一下吗?我看葳蕤已经快气死了。” “我只是一个文弱的丹士。”水间眼底都是疲惫,“你呢?不管宿铭的死活?” 岚止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和宿铭一样的白色宽松袍子。 “我是个病号。” 久追不上,葳蕤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手中黑光一闪。 一刻都没有为千叶长生的退场感到庆幸,接下来登场的是,泰阿! 病号“歘”地起身,慌慌张张冲了过去。 “这可使不得啊!” 这玩意儿是真要命啊! 岚止到底是比经验丰富的宿铭更加经验丰富的岚止。旁观视角对地形的洞悉,和对宿铭能力的熟悉,使得他顺利地从葳蕤手中拦下了那把金纹重剑。被重剑的重量拖住了脚步的他,实在没有余力去继续拦住上了头的叽崽子。 只能看着葳蕤又掏出了轻剑扑了上去。 “你还跑是吧!” 黄龙横空挥金爪, 一吐翠色如碧虹。 黄龙吐翠。 在目标身后施展,穿透目标,对其造成大量外功伤害,附加额外100%武器伤害,获得20点剑气。 一场酣畅淋漓的追逐战后,宿铭败北。 宿铭惨遭殴打,伤势雪上加霜(并没有),瘫倒在地,被葳蕤拽着一条腿拖了回来。 葳蕤拖着人走到了水间旁边,嫌弃地扔下腿,拍拍手坐下。 宿铭颤颤巍巍地发问:“我又怎么了啊,又不是我要你去上学的。” 提醒你去上学的是司鼎,要求你去上学的是你监护人,为什么打我一个一般路过的病号啊。 听见发问,葳蕤翻了个白眼,掏出身份证件,怼到宿铭脸上。 葳蕤指着上面的数字12。 “你还记得我自己报的年龄是多少吗?” “你轻飘飘一改,我就得去读初中。” 水间捕捉到了关键词:“初中?是你家乡的说法吗?这种说法好像更接近公司的教育体系。你来自公司的辖区吗?公司旗下有星球毁灭导致你漂流在宇宙里吗?” 葳蕤想了想:“倒也不是,我家乡的文化和仙舟更接近,这也是歌民首领把我送来这儿的原因。只是后来经过变迁,我的家乡文化经过演变,才产生初中的说法。” “但即使是这样,我读初中也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大概二十年吧。 葳蕤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垂下的小辫一晃一晃的。 “宿铭,我现在去曜青的话,你能让我不用去上初中吗?” 宿铭撑着石桌爬起来,闻言正要张口,黑色重剑从他面前递过去,打断了他的话头。 岚止瞟了眼宿铭,直把他脸上的心虚剥出来,盯着他直到他闭上嘴,才施施然开口。 “没用的,仙舟之间户籍系统是共通的,你到了曜青也是12岁。” 岚止想了想,补充道:“曜青的武业生也要过义务教育。” 葳蕤:“……要不我还是把宿铭再打一顿吧。” 四人相顾无言。 两人享受着拂面海风。 宿铭连遭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打击,瘫在桌子上不肯动弹。 葳蕤若有所思。 “水间姐,我记得那个叫屏余的小胖子,是跳了两级的吧。” “你看我,能不能也跳两级啊。” 水间和他对视。 “可以是可以,但很难。你曾经的教育未必符合仙舟的进度,或者说极大可能不符合。” “本来你应该从初学读起,是燕阗将军考虑到你的剑术,以军方特招武业生的名额把你塞进东序去的。” 宿铭“霍”了一声,比挨打还难受。 “坏了坏了,被那老头盯上揣兜里了,这下是真挖不走了。” 甚至有点气急败坏。 “那些歌民真是有眼无珠啊,我们葳蕤看起来是混罗浮的吗?一看就一身侠气,当初就该直接送到曜青啊,我们曜青武业生分数线要求可低了。” “本来罗浮就是总领政事的仙舟,歌民来是参与庆祝缔约的庆典,来罗浮才正常。” 宿铭更难受了:“我在为舍身营兢兢业业挖掘好苗子,老大你拖后腿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岚止:“我没有说风凉话。” 岚止:“但我可以提醒你一句。” 宿铭:“?什么。” 岚止:“思路打开。” 宿铭:??? 岚止下定了决心,不再言语。 思路要打开。 山不来就我,那我去就山。 反正舍身营功高震主,别处不知道,曜青贵胄大概是如鲠在喉。 他是无所谓,但营里兄弟都上有老下有小,没必要对着干。 不如借此离开曜青,只要他不在,舍身营在贵胄眼里大概也就无关痛痒了。 葳蕤也下定了决心。 “我如果通过升学考试,是不是就可以让我从西序读起?” 读个书而已,大不了学文科嘛。 毕竟是带挂的人。 有阅读系统在,葳蕤可以战略性放弃所有记忆类的文科项目。 水间提醒葳蕤:“那你可要抓紧了,虽然燕阗将军大概是不介意给你开后门另考一场,但距离开学只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将整个初学和东序学段的知识学完。 虽然葳蕤很聪明,天资眼见得很高,但水间并不相信葳蕤能做到。 葳蕤的重点却在别处。 “一个月吗?” 葳蕤意有所指。 水间和他深深对视。 “对,一个月。” “看来这一个月,真的是寒窗苦读,足不出户的一个月啊。” 第16章 四季,梨花庭院 在日月为均衡星神[互]所掌管的此方寰宇,哪怕仙舟文明早在古国时期就能建造巨型星舰,千亿人共同巡游星海,也无法拘使一颗恒星为仙舟提供光热,仙舟所有天气均来自于人工拟造。出于节约能源和提高人民存活率的考虑,除部分生产养殖洞天外,其余洞天统一维持在最适宜生活的温度,用更通俗的话来说——温暖如春。 彼时仙舟的季节失去了意义,仅仅作为标志农牧生产的节点和时间流逝的标志。 本来是这样的。 前文有言,在某位名厨含恨去世后,仙舟掀起了关于人生活与生存的讨论,在漫长的争取后,洞天的温度气候调配自由回到了人民手里。不过因为昂贵的调温成本,大部分洞天依旧维持着统一的四季如春的气候,只有部分洞天开始了久违的四季轮转。 溶月坞就是之一。 溶月坞最早并不属于仙舟规划中的繁荣城区,但因为距离丹鼎司极近,居住于此,丹士们更能节约精力放在自己的课题和病人身上,也就成为了勤奋丹士的极佳选择。许多军士也选择离丹鼎司和丹士们更近的居所,方便调养。 溶月坞因此渐渐聚居了一大批丹士和军士。 大部分丹士的医术传承自古国时代,古国的医术讲究“四时阴阳之气,万物生存之本”,因而在获得气温调控权后,古典派的丹士们极力主张恢复四季。与此同时,部分长于技斗的军士认为寒暑磨砺有助于习练武道,也赞成丹士们的主张。 于是溶月坞成为了最早恢复四季轮转的一批洞天。天长日久,几百年下来,在丹士们的精心打理下,溶月坞春有草长莺飞,夏有萤火蝉鸣,秋有爽风金叶,冬有飞雪绵绵,四季鲜明,风景如画,成为了整个仙舟都着名的宜居洞天。 当然,地价也一路飙升。 如今除了丹鼎司的丹士们仍有购房优待外,能住进溶月坞的非富即贵,空气中的富人含量仅次于将军府附近的麒麟台洞天。不过比起麒麟台,溶月坞居民的平均年龄大了小十岁……咳咳,干休所是这样的哈。 不过这都和屏余没关系,他只知道溶月坞的夏天来了。 夏天对屏余来说是痛并快乐的事情。 快乐在于会放暑假,夏天的溶月坞生机勃勃,十分有趣,是孩子眼里最有意思的季节,屏余不用去上学,还可以吃各种冰品,在蝉鸣声中去溶月坞各处招猫逗狗,捕蛙扑萤,哪怕玩得一身泥水回来,只要不落水,就不会被责怪。 大人们只会说:“小孩嘛,正是玩的时候。” 作为连跳两级的小天才,屏余自觉将大人们的心理一把拿捏。 他也的确一直把握住了尺度,从没有因为玩耍被责问过。 痛则在于,作为一个生长期还未开始抽条的小孩,屏余的体重发展有一点点点点的超出预期,展现出超过同龄人的厚重,这使得他比别人更加怕热,而他的母亲大人是古典派的丹士,讲究顺应自然,家中并不长时间使用温控设备,于是夏天的溶月坞就显得有些难熬了。 除了在隔壁的梨花庭院。 梨花庭院名为庭院,其实是一座种满了梨花的小山。 和屏余家住的柳絮池不一样,据说早年间梨花庭院烧毁过一次,后来在擅长阵法八卦的丹士主持下进行了重建。明明没有其他设备,但梨花庭院就是冬暖夏凉,连满山的梨花都开得格外繁茂,花期也长,能从初春开到初夏,然后紧接着就是树下的绣球花,将维持一整个春天的白山染成蓝紫,冷调的颜色,偏偏生机盎然,仿佛要烧起来一样。 这片区域的住客们都很喜欢梨花庭院的景色,常常沿着步道在山上散步,屏余也在傍晚被父母带着一起去过,途中碰到不少邻居叔叔阿姨爷爷奶奶,还被塞了不少零食。 屏余常常觉得,他的体重超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周围的爷爷奶奶们总是给他塞零食小吃,这些零食小吃来自各个洞天,有肉有菜有糖,全吃下去不长肉才怪。 屏余的母亲觉得他在甩锅。 不过散步的邻居们好像有某种默契,从来不走到步道的末尾。 这种隐隐的默契对好奇心旺盛的小孩来说实在太过诱人,于是在某一次母亲和他人寒暄时,屏余悄悄地沿着步道往上一路小跑,踏足了约定俗成的禁区。 令屏余失望的是,步道的尽头并没有什么奇异的、诡怪的东西,仅仅是在花木扶疏间,伫立着一座小院。 小院并不气势恢宏,也没有什么诡谲神秘的纹路,相反小院清新典雅,白墙灰瓦,壁上装饰着石质的花窗。鱼纹花窗开得很高,至少对时年六岁的屏余来说很高,他看不见院里的情形,只能看见斜逸出院落的一根枝叶。 那根枝条上花叶盈盈,花朵大而轻薄,叶片小而青嫩,花叶都有着琉璃的质感,流露着惊人的妍丽。 已是盛夏了,小院里竟还留着一树梨花! 屏余本已消散的好奇心再次被勾了起来,他果断放弃了花窗,开始循着院墙找寻。 他很快找到了院门,但黑色的木质院门上落着一把黄铜的大锁。 屏余不死心,趴在大门上,想透过门缝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机巧。 “唉……” 随着一声叹息,一只熟悉的手落在屏余的脑袋上。 屏余僵住了。 是母亲。 屏余心想这算是完蛋了,被抓了现行。他紧紧闭眼,等待即将落在耳朵上将其旋转180度的力道。 一秒,两秒,三秒。 无事发生。 屏余悄悄把眼睁开一条缝,去看母亲的表情。 母亲依旧抚着屏余的头,却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那支旁逸斜出的梨花。向来雷厉风行的母亲脸上,是屏余从没见过的悲伤和怀念。 回家的路上,母子二人都很沉默,只是两人都走得很慢,慢到天色渐沉,整个溶月坞被星星点点的灯火点亮。 好半晌,屏余终于忍不住了。 “妈,那是什么地方?” 母亲又叹了口气,叹息很长,像是想将胸口的郁气和悲伤都用力吐了出来。 “那是梨花庭院。” “真正的梨花庭院。” 屏余还是很疑惑,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梨花庭院是一整个区域的名称,就像柳絮池一样。 什么叫真正的梨花庭院? 但屏余不敢问,因为母亲的那口气做了无用功,随着沉默,悲伤又爬上了母亲的面容,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在这阴影下,母亲仿佛濒临破碎的雕塑,只要一碰就会破碎,露出支离的内里。 第17章 灯光,云外归客 客观来说,屏余真的是个天才。 他的天才并不在于所谓的“跳了两级”,而在于他天生对情绪的敏锐感知,以及过早发展成熟的一种、对世事的洞明,这让他在那次关于梨花庭院的简短对话中,察觉了背后隐情。 他并没有弄清隐情的具体内容,但他明白这隐情可能过于悲伤,涉及一些失去和遗憾。也明白这悲伤足够大也足够沉重,以至于仅仅回忆,都有可能再次刺伤知情人。他也借此窥见了向来无所不能的、坚不可摧的父母藏在心底的虚弱和无奈。 屏余的叛逆期在那一刻迅速的过去了,它尚未着陆,就被小孩用爱挥散,以至于无人察觉。屏余迅速成熟了起来,他开始用心学习,比所有同学都努力——他太爱自己的父母了,他想尽快长大,早些成为能帮持父母的大人。 屏余已经很快了,但他也实在太小了,在他的努力得到成效之前,母亲面容上的悲伤先一步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老屏,她回来了!” 母亲脸上洋溢着快乐,这快乐抹平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使她重新流露出那种类似少女的、热切欢快的笑容。 “真的吗?是水间吗?” “是她!是她!”母亲连连肯定,“我今天在丹鼎司看见她了,她跟司鼎说会搬回来住,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她在坞口下了星槎,带着行李回来的!” 父亲闻言,向来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他连连感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亲的絮语最后甚至多了几分哽咽。 母亲走上前,握住了父亲的手,两人相携着快步走出门去,屏余抛下书本跟着追出去,却发现父母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白山。 已经又是一年梨花开了,只是往年白莹莹的山顶,第一次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 屏余看了看四周,发现不只父母,许多邻居也出来了,安静地望着那点灯光,间或夹杂着几声“梨花庭院里原来有人住吗?”的稚嫩童音。 更多人则是安静地望着,泪流满面。 气氛却在这安静里逐渐雀跃,直到有人笑了出来。笑声里仍带着几分哭腔,但更多的是释然和欢欣。于是更多人笑了出来,悲伤的余韵彻底被翻了过去,笑声中,屏余听见有人呼朋唤友,说要去长乐天喝一杯。 父亲的战友经过屏余家的院墙,高兴地招呼屏余的父亲一起去。 屏余看见父亲抹了把脸,笑着连连摆手,却被母亲背后推了一把,最后在一片善意的哄笑声中,和战友们出门了。 母亲又站了一会儿,突然喃喃:“这么多年了,她家里一定积了很多灰,这么晚回来未必来得及打扫,我得去帮帮忙……” 回头却看见儿子望着自己,表情无辜,眼神却可怜巴巴,还带着几分名为“我也要去”的坚定。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伸手摸了一把儿子圆滚滚的后脑勺。 屏余再次和母亲一起走上那漫长的步道,母子各提着一盏灯,汇入了一条光亮的溪流。他在半山腰回了下头,看见这溪流从各家门口聚集,最终流到山上那座小院里。 屏余好像再次明白了什么,就好像他上次从古籍里看见那句诗一样。 梨花庭院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大家会为庭院主人的离去而悲伤,会为庭院的万里归客而欢乐。 因为溶月坞本就该有梨花庭院,或者说正是因为梨花庭院,才有了现在的溶月坞。 屏余和母亲一起,踏入了曾经万分好奇的庭院。一阵忙乱后,众人散去,屏余才看见了庭院的新主人,那个叫“水间”的大姐姐。 她有一张温柔秀丽的脸,穿着藕荷色的衣裙,褐色的长发用一支花簪挽起,发尾柔柔垂在肩上。 她一身风尘仆仆,和发色相同的褐色眼眸却安定,那眼神极有力,这让她像极了庭中那株四季不变的花树,亘古岁月于她如无物,她本就在那里,并将一直在那里,只有春风拂过时,她会抬起眸子,赠时光以一树花。 母亲握着水间的手,埋怨似的拍打着,手掌落下时却轻轻的,几乎听不见声音。 “你还知道回来……” “当年老师出事,你跑什么?”母亲本已止住的泪水又奔涌而下,“我们这么多人,还护不住一个你吗?” “都是我当年不懂事,我错啦……”水间用空着的手轻轻擦拭着母亲面上的泪水,温声哄着,“云姨别哭啦,我心都碎了。” 她讲着俏皮话:“再哭,屏叔看见得生我的气了,到时候拜年都不让我上门了。” “他早就在气了,还差这一点?”母亲破涕为笑,“他不让你上门,我就不让他进门。” 或许是屏余晶晶亮的眼神太有存在感,水间注意到了他,招招手让他过去。 母亲看见水间的动作,笑得更厉害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喊人还和以前一样,招小狗似的。” 被母亲笑话成小狗的屏余垮着脸,下一刻被水间揽进怀里,捏了捏胖嘟嘟的小脸。 “屏余都这么大了,”水间对屏余的小胖脸爱不释手,“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懂事儿的小孩儿。” “这是你水间姐姐……” 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屏余在心中接话。 “你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果然。 屏余小小翻了个白眼。 母亲一眼就知道自己好大儿在想什么,毕竟再聪明的猴儿,都翻不出亲娘的五指山。 “你别不信,论起来水间还是你干姐姐呢。”母亲补充,“上了老屏家族谱的那种。” “云姨?”比屏余更惊讶的是水间本人,“认干亲我知道,怎么还上族谱了?” “你屏叔干的,”母亲老神在在,“当初你爷爷一出事,你屏叔就着急忙慌回去开了祠堂,生怕你没个人撑腰,被人欺负了去。” “谁知道那些人这么着急,什么下作事都做得出来,硬生生把老师逼到了绝境,都没等到你屏叔回来。” “你也犟,你爷爷一走,你也走了,还一走这么多年,杳无音讯的,我们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水间连忙打断施法,生怕又翻出旧账惹人哭,“我过得挺好的。” “这些年我不在仙舟,当时仙舟停泊在第一真理大学附近,我正好去进修,也算躲躲风头……” “大学的老师们都很照顾我,我之前还跟着教授去做了两个项目……” 屏余木着脸看着亲妈和干姐开始絮絮叨叨地咬耳朵,虽然依旧被干姐揽在怀里,却好似离她们俩很远很远。 屏余小朋友,时年七岁,在一个初春的夜晚,预感自己即将失去母亲的宠爱。 收获大概是一个新鲜出炉的干姐姐,以及可以被预见的,来自姐姐的血脉压制的一生。 屏余(棒读):人生真是一场又一场的亏本买卖啊! 第18章 家人,收养始末 在云苑看来,自己的儿子屏余虽然看着胖乎乎的,柔软可爱,活泼讨喜,但实际上是个特别倔的小孩儿。虽然好脾气到会被周围的姐姐阿姨们搓圆搓扁,还能傻乎乎地笑,但当他认准了一件事就会一门心思往里钻,不撞南墙不回头。 想去看看那条默认不走到尽头的路,见缝插针偷溜着也要去。 担心家长辛苦,于是就不肯放任自己享受童年,点灯熬油也要学习。 一般来说这种敏感又倔强的小孩,大多像竖着刺的毛栗子,不好沾手。而屏余更是毛栗子里的翘楚,他不将锋芒露出来,只悄悄把刺藏在心里,你一触手只能摸到柔软弹手的小孩儿膘,非得细细摸索,才能摸出那温热的皮肉底下,竟然生着嶙峋的骨头,一半是傲骨,一半是反骨。 云苑曾经怀疑儿子交不到朋友,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一腔赤诚又捎上几分迟钝,喜欢谁就非要和谁玩儿,还不吃任何暗藏的推拒。 小朋友们:吃我直球攻击! 几年相处下来,屏余到底还是作为一个欢脱的小孩渐渐长大了。 但水间到底已经是个大人了,屏余真的能接受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吗? 云苑发着愁。 然后云苑发现算是白愁了。 事实上,屏余以一种堪称离奇的速度,接受了水间这个姐姐,甚至两年后,已经变成唯姐姐马首是瞻的形状了。 也是这个时候,云苑才发现,屏余居然还有点子慕强在身上。 水间多厉害啊—— 丹士世家的后裔,身世多舛的遗孤,娇养出的贵胄小姐,偏偏有勇气出走,独自游学星海。 她博学敏锐,离开仙舟不过短短七年,归来已是第一真理大学毕业的医学、药学、心理学三料博士,工作起来干练耀眼,是小朋友们最崇拜的大人样子。 她温柔和善,能轻易洞悉小朋友们间的小别扭,压根藏不住,还能永远用亲切郑重的语气做调解,哪怕只是一句话、一块糖的矛盾。 她交游广泛,从无名客到纯美骑士,筑城者到混沌医师,连葬仪知宾她都有所来往,还从他们口中听到了各种跌宕起伏的故事,如今仅仅泄露这绚烂星海的一角,就足够年幼的孩童们惊呼—— 在又一次看见自己的傻儿子被水间忽悠得团团转之后,云苑找到了时任司鼎的闺蜜碧君。 “我现在不担心屏余,”云苑大叹其气,“毕竟哪个当弟弟的不是被姐姐骗大的。” “我警告你可别乱说嗷!”碧君连连否认,“我可从来不骗我弟的!” 云苑翻了个白眼:“是是是,你从来不骗碧风,他自愿帮你跑腿,自愿给你买零食,还自愿给你的小号贡献了所有零花钱,然后自愿回去抱着你左手写的情书美滋滋的做梦,被碧叔叔殴打的时候也自愿没有供出你来。” 碧君语塞。 多年闺蜜就是这一点不好,哪怕你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司鼎了,在闺蜜面前依旧底裤都保不住。对方也永远是那个哪怕你下一刻就死了,也要诈尸起来删和她的聊天记录,还要掐着脖子威胁才能保证不毁你身后清白的黑历史记录仪。 “我现在不担心屏余,”云苑又重复了一遍,“他是拧巴,但一起长大的朋友总是多包容他一些,就像你这种狗脾气,这么多年我不也忍过来了吗?” “我现在就担心水间。” “虽然她和小孩儿说话都温温和和的,”云苑长吁短叹,“但两年了,她的眼神还是冷。” “也不能说是冷,就那种,”云苑想讲明白自己的感受,却有些词穷,只能手脚并用地比划着,想让碧君从力度上领会一下她的意思,“怎么说呢?就那种浮于表面的感觉。” “两年了,屏余在她眼里也只是小孩儿,而不是屏余。” 碧君听着,若有所思,最后拍板。 “我明白了,就交给我吧。” 云苑不知道碧君当时从自己的肢体语言里明白了什么,只知道碧君找燕阗将军叽叽咕咕一通之后,他俩和隔壁工造司的司砧牧屿一起,开始往各个慈幼院钻。 云苑好像懂了他们的打算,又好像没懂。 不是,干弟弟不行,也找不出亲的,就干脆找个新的吗? 这主意明明是现出的,怎么这么馊啊? 你们六御之三,凑一起就凑出这么个主意啊? 云苑两眼一黑,只觉得罗浮前途真是一眼看得到头。 后来他们不钻了,云苑以为他们放弃了,还松了一口气。 然后云苑就听说水间收养了一个小孩。 云苑:??????? 碧君相当得意的来找云苑:“你之前不是觉得水间和小孩儿们不亲么?我和将军他们观察了一下,大概是差异太大了,水间没那么容易打开心扉。” 她把双手放在胸口,做了个“打开”的动作。 “我和牧屿本来想着,要不从慈幼院给水间抱个上下不沾的小崽儿,给水间打小养着,说不定养着养着就亲了呢?就算养不亲,也有个情分,好歹有人陪。” “不过将军说不行,水间估计瞧不上。” 燕阗将军的原话是“水间自己都风雨里摔打大的,能看得上慈幼院养出来的娇娇儿吗?” 碧君和牧屿想了想也是,他们能看得上眼给水间养的,大概率是功勋烈士子女,这种孩子在慈幼院绝对称得上一句娇养。本来当年水间也该进这种慈幼院的,但水间生性坚强,不愿意落到指望他人荣养的地步,才选择去仙舟外游学,想来也的确可能看不上那些孩子的性子。 “我们本来正愁着呢!”碧君想到这儿,一拍大腿,“结果就前两天,歌民来参加入贸七十周年庆典,带来了个小孩儿!” “那小孩儿可厉害了,路上他们遭到造翼者袭击,那小孩儿拿着把剑就把人给片了。” 碧君啧啧赞叹。 “那堆鸟人里有个格外厉害的,据说是个[卫天种],被那小孩儿生生从飞船拍到玉界门,”碧君语气夸张,好似长乐天的说书先生,“听说翅膀都断成八截了,现在还在幽囚狱吊着呢。” “燕阗将军当时就馋这小苗苗了,正好歌民那边说不是他们的孩子,将军立马拍板,说得留下。” “不过孩子还太小,司衡说咱们仙舟怎么也没有让12岁孩子参军的道理,得给孩子找个监护人,好歹养到成年再说。”碧君得意洋洋,“我当时就想到水间的事儿,一提,就通过了。” “瞧不上温室的花朵,正好来了个野生的【玉界飞星】。” “这可真是,时也,运也。” 云苑不由得有些不安:“照你说的,这孩子这么凶,水间能管住吗?” “那指定是管不住啊!”碧君拍拍云苑的肩膀,“可家人之间,哪儿来的管不管得住一说呢。只要品性尚可,彼此交心,就够了。” 云苑还是有些担心:“也不是知根知底的孩子,这品性怎么看啊,万一呢?” 碧君给她出主意:“你家屏余今年跳级上东序了,不得感谢水间帮他补课?” “这样,你不放心的话,就办一场庆祝庆祝,让水间把那孩子带上。让你家屏余和那孩子接触接触。屏余跟人精似的,你让他看看。” “不过我倒是觉得你也不必那么担心。”碧君想了想,做出结论。 “单他能冒着生命危险救人,就够我们给他一次机会了。” 第19章 种地,突然袭击 “你怎么又在种蘑菇?” 水间找到葳蕤的时候,葳蕤正在种地。 水间对于种地这件事本身没有意见,作为一个丹士,水间也会自己种药材。 并不是罗浮已经缺药材到丹士长也要撸袖子锄大地了。人各不同,脉案也千变,巡游星海能遇见的敌人种类不是古国时期还在一颗星球上时那寥寥几种能比拟的,与纷繁复杂的敌人种类相携而来的,是数倍于原本生态的细菌与病毒,交叉感染、刺激变异,诱导变异,由此衍生而来的病症种类更是指数型上升。 在此基础上,罗浮原本携带的药材种类,已经早就满足不了需求了。丹士们只能耗费心血,在浩如烟海的材料里遴选可用的部分,再进行针对性的培育。 可以说罗浮迅猛发展的医学背后,是无数丹士们的辛勤的汗水和泪水。 水间并不因为自己的贵胄出身,而对种地这一所谓“贱役”有什么意见,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爷爷、爸爸、妈妈,都曾经很长时间流连在药田里。 连在她幼年时就已经去世的奶奶给她留下的最后的印象,也是在药田里。 奶奶给小水间带上用蒲草茎编的小草帽,用带着薄茧的手拉着她走在药田窄窄的田埂上。天气太热,小水间累了耍赖不肯走,奶奶也只是笑着轻声哄她,摘下旁边一朵被摘走花蕊的红花,簪在小水间的鬓边,弯下挺直了一辈子的背,背起小水间,颤颤地往前走。 一直走一直走,走过药田和溪水,走到深深的竹林里去。 后来那个并不高大但也坚韧的背影消失了,拉起小水间的手的变成了沉默的爷爷。 爷爷只有在药田里不沉默,他总是对各种药材如数家珍,讲起药材背后的故事时妙趣横生。小水间正是从爷爷的故事里,发现了药田除了飞虫和泥土以外的乐趣。 但爷爷看着不怎么开心。 小水间想让爷爷露出以前的微笑,她更加仔细地培育药材,按着爷爷教的方式,认真地为药材除虫,浇水,珍惜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发现了新的变种,她小心地挖出来栽进花盆里,举着花盆去找爷爷时还摔了一跤,被牢牢护着的花盆毫发无损,膝盖却满是泥土。 爷爷看着举着花盆的小水间,还是没说话,伸手拍打掉她沾染的泥土,拿手绢擦干净她的小脸,然后深深、深深地凝望着。 小水间看不懂爷爷的眼神,但爷爷最终还是笑了,摘下旁边的一朵红花,簪在小水间攒起的包包头上。于是小水间也笑了。 后来,再后来,药材的花香和叶香间,小水间长成了水间。 她变得勇敢而坚定,就像她的爷爷。 她生性聪慧而敏锐,就像她的奶奶。 没有人拉着她的手了,她便独自一人,走向那片熟悉而陌生的药田。 巡游星海时,罗浮是她的故乡;回到罗浮时,溶月坞是她的故乡;回到溶月坞时,这片药田是她的故乡。 所以她对葳蕤种地很有意见。 葳蕤的田地在药田附近,是新开出来的一片。虽然不是精确配比、细心养护的药土,却也相差不远。在水间眼里,这块地只需要稍作调整,就能种出非常优质的药材。 而葳蕤在地里种满了发光蘑菇和紫色的芜菁。 水间:这是暴殄天物! 因为葳蕤曾经拿出过优良辣椒种子,水间怀疑这蘑菇和芜菁是不是什么特殊品种,还找葳蕤拿过一点儿用来研究。 然后水间发现,芜菁就是紫色的大萝卜,而蘑菇就是蘑菇,除了能发光一无是处。 蘑菇甚至还不能吃! 葳蕤被水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要怎么解释,这发光蘑菇和紫色芜菁能拿来换一种叫“园宅币”的神奇货币,这种货币可以用来在系统面板里的家园商店买梨花木的桌案,买玉质的浴桶,买藤编的坐障,买香榧木制的棋盘。 最重要的是买带床帐的新床。 梨花庭院在山顶,光照过于优良了,他真的睡不着觉! 他和水间提过要装更遮光的窗帘,被以“影响庭院整体风格”的理由拒绝了,拒绝不说,水间还用怀疑的眼神盯着葳蕤。 “你是不是又熬夜了,才需要在白天睡觉?” 天爷啊!几十年了,我还要被姐姐管着早睡早起吗?! 是的,我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想到这点,葳蕤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沉痛地低头。 接着顶着姐姐看败家子的眼神种田。 水间眼神攻击不成,也就不再费劲了。顶多问一句,就回自己的田里,姐弟俩各种各的,场面居然有几分和谐。 她本也不是那种控制欲深重的性子。 或者说,任何一个自童年起就常常陷入无助、无奈和孤独中的人,都不可能养成控制欲深重的性子。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水间有正事。 “别种了,”水间拿走葳蕤的锄头,“回去收拾收拾,今晚有正事。” 葳蕤也不恼。 他拿锄头本来就是掩人耳目,实际上都是用面板一键种植,收获也是,从种到收一条龙服务,保证一点灰都沾不着,连鞋边都干干净净。 别问,问就是剑三黑科技。 “今天晚上?干什么去?” 水间无视了葳蕤干净的掌心,把帕子递给他擦手:“我之前给隔壁小孩辅导功课,他成功跳了两级,升了学段,家长请我吃饭,说把你带去和他家小孩交个朋友。” “这么突然?”葳蕤奇道,“还指明要带我?” 水间眯了眯眼:“小孩他爸是将军府的武官,擅长兵法,据说用兵善奇,独辟蹊径。” “奇袭啊,这怕不是来试探的。”葳蕤想到什么,又问:“你有热心到给小孩辅导功课吗?” “小孩的妈是我爷爷的徒弟,小孩妈的闺蜜是我的顶头上司。” 葳蕤懂了:“哦,试探我的。” “你明白就好。” “有什么提示给我吗?”葳蕤从包里掏出一朵混彩铃兰花,塞进水间手里,扮出一副可怜相,“姐姐想必不忍心看你可怜的弟弟被老毕登为难叭~” 水间拍了下葳蕤的头,故作生气:“怎么说话呢!什么老毕登,那是我屏叔!” “姐姐~”葳蕤扯着水间的袖子耍腻,成功恶心到了自己,没憋住yue了一声。 “好了好了,屏叔和云姨虽然想试探,但毕竟是长辈,不至于为难你,”水间把贿赂簪在鬓边,轻盈的花朵垂下,像一束精美的发饰,“倒是屏余,那小孩精得很,恐怕他才是主力。” “有多精?”葳蕤眨眨眼,送了水间一个wink,“有我精吗?”。 水间拽着葳蕤向山上走去,边走边缓缓抛出两句话。 “那哪儿能啊,谁精得过你啊。” “你是油锅打滚,那小孩儿,勉强算个天赋选手吧。” 梳理一下人物和私设(剑三篇上) 接下来三章大概都是设定和由来,我尽量写得好玩一点,实在不想看可以跳过,或者等以后我遭米哈游背刺之后回来嘲笑我。 本来只想简单写写六千年前的故事,然后就要拉时间线写主线的,结果写着写着发现,因为关于仙舟现有的游戏文本设定,和理论上本家设定的完成度差别太大了,关于仙舟的政体演变、具体场景、运行机制、具体历史、民族构成等等等等,很多现在的游戏里并没有提及…… 我写大纲的时候没注意到,现在就只能拿私设补充了。 私设多了迟早是要被米哈游背刺的。 背刺就背刺吧,总不能不写吧。 然后写的话,因为我个人不太偏好工具人干巴巴补完设定就退场,所以补一个设定就多一个角色,结果就是登场人物越写越多……谁敢想我最早只给葳蕤设定了两个小伙伴,结果写着写着光现在就已经有四个半了,原定的那两个甚至还没登场呢…… 想了想还是得单独拿出来给大家梳理一下人物关系和相关背景设定,还有我给仙舟目前增添的一些私设,也算是给我自己提个醒,也方便大噶看见我吃书拿来鞭策我。 角色的话主要是目前出场的角色,相关设定有的是已经写到了但没细写,有的是细写了但没明写,还没登场的角色……就以后再说吧。 相关名语: 本家=游戏文本和相关官方衍生内容 私设=主要指我的私设 野史=其他玩家和相关博主整理推测的内容 角色太多了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尽量不遗漏吧: 首先是主角\/主摄像头葳蕤同学,最初的本名已不可考(主要是懒得起,以后也基本不会提到,起了也没什么意义),目前是第二次穿越。 第一次穿越是打游戏时拍到插座触电,因为独居无人发现,也没人救援就噶了。从现代玩家时间线穿越到剑网三世界,成为了藏剑山庄三代弟子。第一次穿越后在大唐发生的故事,会在正文第三卷“幽明故梦”中去提及,现在按下不表。 第二次穿越是因为大唐安史之乱,在战场上被人捅了。从剑网三世界穿越到崩铁世界,落地时间是星历2092年,距离星核精诞生还有6007年,这一点正文已经陈述过了。 现实世界身体已经死掉了,所以第一次穿越和第二次穿越使用的都是游戏账号身体……因为玩家在游戏里需要走剧情,官方不可能用资质来卡玩家的剧情,所以设定葳蕤的身体在武学方面的天赋是基本顶级的,这也使得葳蕤作为武者的力量非常强。 (所以葳蕤开场能杀造翼者也正常,造翼者也只是丰饶赐福者,不一定是命途行者) 但是很不幸的是,虽然有顶级的资质,但葳蕤当初建号的时候,没有选择成男体型,而是建了一个藏剑正太号,身高就成了他永远的痛。不过脸还是很好看的,是那种冷漠正太脸。因为玩家自捏脸比游戏npc脸精致太多了,所以设定为有非常明显的外貌优势,吃了不少颜值红利。 关于正太体身高到底是多少,剑网三官方没有给出具体数据,据我本人在游戏里的目测,调到最高的正太大概到成男的腰和胸口中间,所以大概设定为一米二到一米四之间。在剑三大唐世界葳蕤花了十七年,长成了(穿鞋)一米八,然后因为死了一次,身体数据刷新,又变回一米二了。 金手指是带着的游戏系统,这个系统涉及到一些剧情相关的线索,怕剧透不方便深讲,就简单讲讲目前提到了的板块。 【武学】:用来收录武学的,游戏板块可以查询其他门派的技能。 【阅读】:收录所有读过的文本,并且随时可以查询。大概是用来背书和记琐碎东西的。 【背包】和【仓库】:随身背包和仓库,存东西的。按格子算的,不限制空间只限制数量。 【密聊】:大型rpg游戏都有的聊天面板,活用的话大概就是悄悄传递信息吧 【成就】:记录游戏成就的。没什么用,大概是用来玩梗和搞回忆杀。 【焦点】:添加过焦点的角色会在离玩家一定距离时提醒,还会连线。没明写,但水间宿铭和岚止三人悄咪咪偷听的时候就是被焦点抓出来的,葳蕤给水间加了焦点,所以他们仨靠近的时候葳蕤眼前弹出了焦点提醒,还连了根线表示在旁边…… 【轻功】:剑网三特有大轻功。简单来说就是有气力值就能飞,旱地拔葱的那种。 【家园】:剑网三休闲基建玩法,主要就是种地烧菜酿酒钓鱼卖代币,然后拿代币买家具。 【技艺】:生活职业,有缝纫、铸造、医术、烹饪、梓匠五种二级大方向和庖丁、神农、驯养三种一级小方向。 然后是回忆里提到的天策、琴娘、喵哥、丐哥丐萝和和尚道士。 具体故事也留到第三卷,简单讲讲门派设定,给不玩剑网三的朋友科普一下。 天策是剑网三的门派之一,背景设定是忠于大唐的军队门派,职业武器是长枪,门派特色是可以上马,机动性高(但轻功飞不高x) 琴娘门派是长歌门,门派多是热爱诗词歌赋的文雅之士(举个栗子:本家设定里李白就是长歌门的人),门派武器是琴和琴中剑。然后就是长歌门和另一个文雅门派万花谷比起来更加偏向庙堂,所以门内会要求读书,所以名次还是蛮重要的…… 喵哥门派是明教,门派武器是双刀,特色是可以隐身和缴械,还能通过奇穴和技能吸血,总之野外非常难缠,剑网三游戏里大部分劫镖和职业拿悬赏的都是明教。网上流行过的“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喵喵喵喵”的梗,最早就是明教的门派梗,出自明教典籍大光明录,这一句的原文是“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同心同劳。 ” 丐哥丐萝门派是丐帮,门派武器是短棒,武学套路是掌法和棒法(《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控制能力极强,游戏里pvp擅长打奶,甚至打成了“丐帮打奶”梗。因为游戏里丐帮是明教之后出的职业爹,在其版本很针对明教,而长歌门是dps和奶的双心法职业……所以有点旧怨打起来很正常。 和尚和道士就是字面意思的和尚和道士,分别指少林寺和纯阳宫,都是老门派了,梗太多了一时说不完,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阿b搜搜看。 至于葳蕤本人的门派,正文里有阐述过,高机动的双剑门派,因为是江湖最着名的铸造门派(之一),也是游戏pvp玩法名剑大会名字的由来,门派代表色是金黄色,是金灿灿的大唐军火商,所以一般默认非常有钱,所谓“我身上除了这金银玉石,就是这玉石金银。”(原本是同人歌曲《江湖意》里的念白,原文是“你该好好瞧瞧,我身上除了这金银玉石,还有这山居剑意。”) 下章还有。 梳理一下人物和私设(剑三篇下、崩铁篇一) 接上章。 目前提及的剑三私设角色差不多就这些了。 然后是一些专有名词。 【恶人谷】:剑三阵营玩法的两大势力之一,另一个是【浩气盟】。顾名思义是更混沌的那一方,谷里不说每个都是大恶人,但多多少少都是在谷外犯了事儿的。但是游戏里大家好像都更放飞自我,恶人谷时常爆满belike我现在在的服务器万象长安,恶人谷阵营已经绝育很久了…… 当然葳蕤是个例外,他没犯什么事儿,他纯属从游戏穿真实,观念没转过来,中二病犯了自己跑进去的。 【祸世魔君】、【匡正太师】:阵营战阶称号,通过游戏里pvp玩法可以肝到。 【西市腔】:恶人谷特产,是烈酒,非常烈的那种。 然后像什么金水巴陵白龙口无量山等等等等,都是地名。 【踏炎乌骓】:马名,要打英雄烛龙殿副本才能掉落。有四种,最好的是“踏炎乌骓·不羁”,本来就很难刷,还要刷到指定一种,就更看脸了。(陆寻根本就没有羁儿!) 【皇竹草】:现实里也有的着名马草,在游戏里是最顶级的马草。因为天策有爱马梗,我们通常会说天策的老婆是他们的马,所谓“长枪独守大唐魂,一筐马草就嫁人”。在游戏里看见心动军爷可以考虑拿一组皇竹草去勾搭试试。 【小铁】:xx陨铁,随不同等级有不同名称。200块小铁加一块对应等级副本掉落的【大铁】(xx玄晶)可以获得该等级下最好的武器橙武。 【狼牙军】:安史之乱里安禄山麾下反贼军队,是游戏里的反派。 【麟驹】、【龙子】、【绿螭骢】:都是马名,名字由来是各朝代名马。在游戏里是野外可捕捉的马驹,没有踏炎乌骓好,但比游戏流程送的马好。 【红罗舸】:游戏里的奇趣坐骑,外表是一条带红绸的小船。 然后莫雨和陶寒亭都是本家的npc,相关故事百科上都有,还蛮有意思的,可以去看看。 (少谷主莫雨也算是游戏里恶人谷的看板郎了,和对面少盟主穆玄英简直可以算剑三版罗密欧和朱丽叶,不过谁是罗密欧谁是朱丽叶……不好说,毛莫和莫毛都有,我虽然是恶人谷的,但我更吃毛莫,主要是喜欢一款年下健气小狗x) 关于剑三目前涉及的就是这些了,其他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梗。 接下来就是我如山如海的崩铁宇宙私设。 [歌民] 本家设定: 1.寰宇的游商民族。(神策府案牍[盟助·学会]) 2.星历2022年,引荐仙舟加入星际和平公司的泛银河贸易网络(神策府案牍[盟助·学会]) 3.听力优秀,视力欠佳。(十王司重犯名录) 此外本家对歌民的描述就没有了,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补。 我根据本家设定的第一点,通过查询资料,选择了丝绸之路上的游商民族“粟特人”作为[歌民]的原型。 粟特人信仰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该教认为阿胡拉·马兹达(意为“智慧之主”)是最高主神,是全知全能的宇宙创造者,它具有光明、生命、创造等德行,也是天则、秩序和真理的化身。所以设定[歌民]崇拜自己的民族主神,粟弋口中的“智慧之主”不是博识尊而是阿胡拉·玛兹达。 (正文里那段“啊!光辉灿烂的阿胡拉玛兹达……”是剑三120级副本冷龙峰第五个boss赤幽明、赤厄明的技能语音,这个boss设计充分体现了拜火教善恶斗争二元论的特点,也很容易牢,这个语音也很容易洗脑……) 该教还以光明之象征“火”为崇拜对象,认为火是阿胡拉·玛兹达的造物中最高和最有力量的东西。火的清净、光辉、活力、锐敏、洁白、生产力等象征神的绝对和至善。所以穿白袍,装饰以火焰纹路。 历史上粟特人建立了许多绿洲城邦,但从未建国,基于这种史实背景,我依照粟特人昭武九姓的历史,设定[歌民]是以九座城池及部族共同构成的城邦联合政体。当初引介仙舟的部族来自九城之一“碎叶城”(是的就是诗仙出生的那个碎叶城),也因此碎叶城成为了九城之首。 关于老首领: 是七十年前促成仙舟和公司盟约的首领的儿子,碎叶城现任首领的父亲。然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之后没什么大戏份。 关于粟弋: 粟特人的古称之一“粟弋”,是粟弋这个角色的名字由来。以古称命名,对粟弋这个个体来说是一种荣耀,证明他深受厚爱,将传承部族的精神。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粟弋基本上是内定了的下任首领,也是因此才会被带出来参加仙舟、公司、歌民的三方庆典。 关于驾驶员: 驾驶员叫白沂,来自歌民九城之一的火寻城(原型火寻国,元称花刺子模),后来家中发生变故,随家人来到碎叶城生活。 曾是无名客,因为歌民的生理构造,听力极好,可以听出机械内部的细小声响,因此在机械维修方面极有造诣,在开拓途中担任列车维修工。 后来在开拓途中受伤,被迫下车回到碎叶城养伤。因为丰富的旅行经验,被任命为参与庆典的歌民代表团的星舰驾驶员。 一些私设的隐藏彩蛋: 1.拜火教的教规里规定,教徒死后不可用棺椁,不可带陪葬品,而是放在榻上。所以在歌民的文化里,没有棺椁的说法,这也使得葳蕤被捞起来时,粟弋不认识装着葳蕤的棺椁,而将其称为 “盒子”。 2.粟特人虽然好像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是个很陌生的民族,但实际上在历史上留下了非常浓墨重彩的一笔——中国古代最着名的那个粟特人,叫安禄山。 并且在本家设定里,景元活跃的时期,歌民巨贾瞽目王酋因试图借交易盗窃长生之秘被捕,至今还关在幽囚狱劳改……这如何不算粟弋忘恩负义的性格特点的一种由来呢? 3.此次遭受袭击坠毁的歌民星舰名为“泊叶诗人号”,扩写一下就是“终生漂泊的碎叶城诗人号”。依据历史,也可以将其称为“李白号”…… 梳理一下人物和私设(崩铁篇二) 歌民的部分大致梳完了,接下来就是主要的场合仙舟。 在本家的设定里,每一艘仙舟都堪比一个星球。星历3200年左右爆发的三劫之一[生劫]里,圆峤因失控航入红巨星,此时圆峤上有一千三百亿人。 由此推测,每艘仙舟实际上都非常大,游戏里展示的罗浮地图实际上应该是缩略过的,即使将其放大到原本大小,也应该只是整个仙舟里非常小的一部分。除了游戏地图展示的地图外,罗浮还应该有非常多的未展示区域。 而通过本家文本《仙舟通鉴·三劫本纪·残卷前篇》里记载,星历2607年[虚陵]就已经有洞天稳态瘫痪,导致灾害。由此可得洞天技术早已存在,而非部分玩家认为的“由帝弓提供”。 综上,能够使仙舟以星舰为基养育亿万群众的,应该是早已铺开的空间折叠技术,也就是洞天。 与此同时,如此体量庞大的群体,还历史悠久,应当有一套非常成熟的运行体制。 于是我就开始按我的逻辑大编特编。 从本家现有的文本材料看,虽然经历了三劫这样大的变动,但这些变动始终局限在军事方面,唯一涉及到政府架构的好像只有《睦音合议》,增添了因空劫诞生的十王司,和因帝弓号召而改名的云骑军,所以六千年前仙舟六御的格局应当和现在时间线差不多。 将军府、天舶司、地衡司、丹鼎司、工造司、太卜司(这个不太确定,不过涉及不多,以后有确定不是再改吧)。 也就是军政府、交通局、城管、医院、机械厂、领航部门。 目前涉及到的主要是三甲医院和医院家属区(bushi) 因为仙舟实际上有轮换制度,为了尽量延长居民寿命,以尽可能的让居民有机会获得长生,会分批次使人民轮换休眠,实际活动时间依旧是短生种的百年,但跨度被拉长到数百年。我私设大概是成年后约十年一批,休眠期间有可能根据需求唤醒少部分个体。此处写的年龄指的是实际活动时间,而非整体跨度。 【丹鼎司】 三甲医院目前出场的人物有四个。 1.水间。 23岁。温柔大姐姐,丹士世家的遗孤,户口本上剩自己的那种。十二岁那年作为家族主心骨的爷爷遭到政敌迫害身亡,水间不得已逃出罗浮,躲到了第一真理大学潜心学习,七年后龙王(?)归来,拿着三个博士学位成为了丹鼎司最年轻的丹士长,如无意外应当是下一任司鼎。 目前是葳蕤的监护人。最近的工作是为两位来自曜青仙舟的病号疗养。 2.浮盈。 22岁。水间的下属兼好友,性格活泼,但业务能力过硬,是资深丹士,白沂在丹鼎司疗养时的主治大夫。 3.云苑。 43岁。丹鼎司的另一位丹士长。水间爷爷的徒弟,水间的干妈。性格雷厉风行,但对儿女都有充沛的母爱。曾经帮水间爷爷奔走,未果。始终对水间当年被逼出走耿耿于怀,也因此对水间格外偏爱。丈夫是将军府麾下的军士,算是将军的亲兵。 4.碧君。 40岁。丹鼎司司鼎,水间和云苑的顶头上司。性格比较欢脱,但用药很稳健。因为和前任司鼎水间爷爷同辈,不好和水间论辈分,只当她是看重的晚辈。 这四个人都住在医院附属小区(x)溶月坞洞天。 碧君和云苑住在核心区域柳絮池,水间住在核心区域梨花庭院,浮盈稍微远一点,住在青坪坳。 溶月坞离丹鼎司很近,在丹鼎司和长乐天中间。用更通俗的话说就是,环境优美,亲近自然,放松身心,优质睦邻;三甲医院附近,健康有保障,同时靠近繁华市区,设施丰富,生活缤纷多彩…… 也算是黄金地段了。 【将军府】 1.岚止。 27岁。岚止其实不算完全私设,是部分私设。正文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山风不止,巡星司命”。懂的都懂。作为帝弓的无名英雄没留下名字,我就依据登神之后星神的名字玩了一下文字游戏。 本文采用的是仙舟英雄登神说。 2.宿铭。 26岁。岚止的下属,当年和岚止一起撞过岁阳恒星的幸存者,是岚止在舍身营的副手。性格活泛,大部分时候是偶像包袱很重的上司的嘴替。虽然宿铭出场比水间早,但我还是把他和他上司放在一起说。 3.燕阗。 44岁。罗浮的现任将军。很爱才,也是他拍板留下葳蕤的。为了把葳蕤留在军中,还动用了军队特招的名额,强行把葳蕤按在了将军府亲卫预备队里。 4.屏肃。 47岁。将军亲卫。云苑的丈夫,屏余的爹。 作为友舟的将领,岚止和宿铭本来应该住在将军府附近的麒麟台洞天,但因为是带伤来的,到罗浮的目的里除了观礼外还有一重是疗养,就被安排在了丹鼎司起病房作用的小院里。 后来宿铭和岚止觉得养得差不多了,剩下都是水磨工夫,就申请出院疗养。岚止出钱,在溶月坞买了个小院住下了。 燕阗在麒麟台有房,但更多时候住在将军府后院的住处。 【工造司】 牧屿。 44岁。工造司现任司砧。和燕阗曾经是同学。一起上学时和燕阗关系平平,后来牧屿到朱明游学,回来接任了司砧一职后反倒和燕阗关系变好了。 痴迷铸造,大部分时候住在工造司的宿舍里。 【地衡司】 碧风。 35岁。地衡司执事。丹鼎司司鼎碧君的弟弟。长久遭到姐姐和姐姐闺蜜的迫害,长大后毅然决然远离丹鼎司和溶月坞,在离溶月坞最远的洞天居住。 除了政府架构和各位位高权重或即将位高权重的角色们(无论是本家还是我私设),米哈游对仙舟的生态和社会构造的描述吧,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游戏文本里唯一涉及到民生的,好像只有在对青雀过去的描述中提到过一个名词“黉学”,大概是仙舟教育的称呼。涉及黉学的只说青雀当年在黉学上学的时候老控分,对黉学本身是一点儿不提。 我查了一下资料,古代学校对学段的称呼,在不同时期有很多不同版本。目前采用夏朝“学、东序、西序、校”的版本,并稍作改动,增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中的明德二字。 更改后的版本为: 德学——小学 东序——初中 西序——高中 明校——大学 先德后明,德为学先,明为修后。意为“先养德,后明理”。 第20章 宴会,跑路失败 柳絮池12号,屏家。 似乎是使用了空间设备,原本只有看起来半个教室大的院子,现在放得下三个篮球场。 往日静谧的小院如今人声鼎沸,长条的木桌上摆着丰盛的食物酒水,衬以鲜花果品,本应显得诱人,只是以公司流行的摆盘风格,并没有办法保住仙舟菜肴的精髓——锅气。于是菜品和那些看起来并不存在什么文化韵味和审美内涵的甜点一样,显得有几分冰冷和难以下咽。 不过宾客们也不在意就是了。 来客们穿着精美的服饰,有人锦衣博带,发髻高高梳起,妆以琳琅珍宝,珠靥斜红,行走间分花拂柳言笑晏晏,似是千年前古国的风吹拂而过;有人礼服优雅,长发柔顺披下,只用发带发卡弯出缱绻弧度,红唇与酒杯一触即离,比起珠宝,更多的以优美的言语和洞悉的智慧装饰自己。 古老与新潮并举,端丽共妩媚一色。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在这种宴会上,宾客们更在意的是彼此和彼此背后象征的东西,而不是一道无足轻重的菜品。 葳蕤和水间站在门口,没敢进去。 “你确定是庆祝小孩升学吗?”葳蕤又看了一眼院门上的匾额,声音有点恍惚,“而不是什么入贸七十周年庆典提前举行了?” “还是说你干妈家的作风就是如此……” 葳蕤噎了半天,才勉强选出了相对中立的词汇:“如此隆重?” 水间比葳蕤还恍惚:“我不知道……我突然感觉我可能和云姨没我想象的那么熟。” “我还以为就只是吃个便饭。”葳蕤把左手提着的酒坛换到了右手,搓了搓被坛口系着的麻绳勒出红痕的掌心,“要不我回去给酒换个包装?” 他并不提换份看起来更贵重的礼物,显然很有信心,认为除了刚从地里挖出来显得坛子过于朴素外,自己的酒配得上任何场合。 “我也以为就是吃个便饭。”水间看了看手里用竹壳包裹的礼品——香膏和麦芽糖,都是葳蕤鼓捣出来的,香膏气味清幽,麦芽糖甜味纯净,虽然称不上多昂贵,或者说昂贵得不明显,但在现在许多技艺还在复原过程中的仙舟,明显是古法制成的手工制品也称得上有价无市,称不上隆重,但很适合有女性和小孩的家庭,作为在干亲家吃顿便饭的走礼已经足够了。 但作为晚宴的礼金…… 水间咋了下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她开始回忆云姨是怎么跟她提的这顿饭:“如果我没有被什么藏在丹鼎司里专吸加班丹士脑髓的怪物袭击,以至于记忆发生明显混乱的话……” 水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这口气徐徐吐了出来。 “至少在我下班的时候,我还能确定的确是一顿便饭。” “先声明我不是看不起我自己,”葳蕤一言难尽,“但拿这种‘便饭’来试探我,是不是过于大张旗鼓了。” “我知道了,我真的被袭击了,现在记忆混乱还失去了判断能力。”水间斩钉截铁。 葳蕤露出“老人地铁手机”的表情。 “吸脑髓?丹鼎司还有这种都市传说吗?”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 葳蕤和水间回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果不其然,是宿铭和岚止。 “宿铭?你们也被邀请来吃饭吗?” 宿铭穿着一套圆领袍,但皮制的臂鞲显示这套衣服只是用来练武的便服,细细看去,他鬓发间还带着未散的湿气,显然他也没有把这个邀请看得很重,甚至有可能是从校场下来后就来了,还记得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就已经是他最大的敬意了。 岚止更过分,他穿着白色的长袖对襟,配着一条宽松的黑色裤子,蹬着一双浅口的黑色布鞋,不像做客的,像葳蕤记忆里清晨在公园里打太极的大爷。 他一点作为上司的包袱都没有,跟在宿铭后面一步三晃,浑不在意的左看看右看看。 葳蕤:……更像是遛弯大爷了。 就差一把破蒲扇和一个八哥笼子。 葳蕤不知道,在宿铭眼里,他现在一身杏色短袖搭褐色短裤,还穿着木屐,和之前一身锦缎的小少爷比起来,像个会爬树抓知了下河摸野鱼的乡下小孩儿。 和岚止的遛弯大爷半斤八两。 一道院墙之隔,墙里墙外好似两个世界。 “说起来……”岚止的穿着过于有既视感,唤起了葳蕤的记忆。他转头看向院里,目光捕捉到了一个人,“那边那个穿织金道袍的,是不是每天早上在山脚底下练拳的大爷?” 宿铭闻言也向院里看去,很快也有了发现:“亭子里穿白衬衫的小哥,好像是丹鼎司那个叫山明的丹士。” 岚止抬眼看了看:“二楼露台上靠着栏杆穿浅金色裙子的,是丹鼎司司鼎。” “……” 随着一个个熟悉面孔被辨认出来,水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这场灯火辉煌的晚宴,的确就是所谓的“便饭”。 水间心如死灰,张了张嘴,:“葳蕤,你看咱们要不这样吧。” “我记得之前煮汤剩了些鱼丸肉片什么的,后院也还有小青菜。咱们回家煮个火锅,下点面条粉丝之类的,随便吃点儿,然后立刻躺下睡觉,就当今天不知道这回事儿。” “也不是不行,”葳蕤看了一眼那些无人问津的菜肴,“我估计就算进去了也未必有机会吃饭。” 他眼神中流露出嫌弃:“就算有机会,我也不太想吃凉透了还浸着荤油的菜。” 两人一拍即合,转身就走。 宿铭眼珠一转,立刻跟上,还招呼岚止一起。 “走走走去蹭一顿,我也不太想吃凉菜,”宿铭义正言辞,“我们可还在养病呢,吃凉的对身体不好。” 岚止没搭理他。 宿铭见岚止不动,有点急了:“老大,你不会还打算进去受罪吧!” “是葳蕤煮的火锅不香,还是早早吃饱喝足躺下睡觉不舒服啊?” “都不是。” 岚止抬了抬有些沉的眼皮,在罗浮养伤的日子太舒服了,他很放松,放松到长期陷入困倦的状态,骨头缝里都溢出一股慵懒。 说实话,岚止也不喜欢浮夸的宴会,如果可以的话,吃一顿热乎美味的饭菜,然后在干净舒适的地方睡上一觉,他是不会拒绝的。 但是…… “已经走不了了。” 他听见了脚步声。来人大概是特地从另一边院门绕出来的,正好能堵住想走的人。 “水间?葳蕤?我看你们在门口站了好半天了,怎么不进去啊?” “燕阗将军?你怎么从这里出来?” 岚止听着折返的脚步声渐大,打了个哈欠。 看吧,走不了了。 跑路不够果断,就会被抓包。 第21章 将军,女孩时间 跑路过程中被当场抓包的姐弟俩同时叹了口气,对视一眼,放弃挣扎。 “别害羞嘛,里面都是熟人。” 来人甫一见面就非常热情地揽着葳蕤的肩膀往里走,葳蕤见水间并没有什么反对的反应,也就任由自己被这有力的手臂推着走。 将方向交给背后的推力,葳蕤抽空打量了一下这位自来熟的将军。 这位葳蕤只闻其名从未会面的燕阗将军显然是个爽朗的性格,他是个称得上英俊的男人,身姿舒展,气质沉稳。四十多年的风雨到底在他身上留下了些痕迹,当他露出那极具活力的笑时,岁月的纹路便再藏不住,优雅地叠在他的眼角。 但除了细看才能看见的纹路,他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笑起来眉眼间的神气甚至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如果要他的好朋友、工造司的司砧牧屿来评价的话,大概是“他像是长乐天杂耍艺人笼子里的猴,除了链子和香蕉外,什么东西都不能让他多安静一会儿。” 这位语气充满了怨念的德高望重的匠人究竟遭受过什么,才会用这种语气描述唯一一位被他公开承认的友人,我们不得而知,但这被他极尽贬损的气质显然颇受仙舟女性们的青睐,在葳蕤曾经拿来打发无聊时间的八卦杂志上,主编一改仙舟文学简洁含蓄的风格,用充满热情的亲切语气,将燕将军称为“孩子气的梦中情人”。 顺带一提后来这本杂志被水间发现了,在通读一遍后,水间的评价是“泛银河文化入侵的产物”。 葳蕤倒是觉得除了语言风格有点过于油腻恶心外,那本杂志说得还挺对的。 这位有着二十岁气质、三十岁面容、四十岁年龄的“孩子气”将军此时步伐轻快,走着走着好像走开心了,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推在葳蕤背后的手臂虽然依旧稳定有力,却无法克制地随着小调的节奏开始上下起伏。 他路过时甚至还从餐台上拿了一个水果。 “老燕,这边!”碧君在楼上看见了,招手示意燕阗将葳蕤带上二楼,“儿童和女士专场。” “不不不,”燕阗反手将水果放在葳蕤手里,拒绝了碧君的要求,“只有水间需要上二楼。” “这里可没有需要和姐姐一起吃甜品的乖宝宝,”他接过葳蕤手里的酒坛示意“他甚至自己带了酒来。” 水间耸了耸肩,提着“儿童和女士”专供的包裹上楼去了。 岚止把手背在身后,一步三晃地跟在了燕阗和葳蕤身后。 他闻见竹壳下散发的花香和糖味儿了,相比起来,他还是对葳蕤带来的酒更感兴趣。 葳蕤做饭都那么好吃,能被葳蕤拿出来送人的酒一定也不错。 而且水间不在,没人拦着的话,说不定他能蹭一口。 宿铭看了看上楼的水间,又看了看岚止他们的背影。 如果他也跟着岚止他们走了,好像有孤立水间的嫌疑。他本来就因为得罪水间被灌了一个月的苦药汤了,这会儿万一表现好,说不定水间能无视他违背医嘱去校场的事儿呢? 但他也很好奇葳蕤的酒…… 宿铭有点为难,但他显然想多了,水间并没有需要陪的意思,她上楼得飞快,这会儿已经走到半路了。 反而是碧君戏谑地问他:“宿铭,你也想参与一下、唔……怎么说来着?公司那边怎么称呼女孩儿们说话的场合的?” dys time.首先这不是公司独创的说法,”水·海(?)外留学经验者·间替她补充,“其次就是二楼不是还有儿童吗?” 碧君强行解释:“女孩儿不就是女士和孩儿们的缩写吗?” “我会建议第一真理大学寰宇通译系的教授给您发邀请函的。”水间叹了口气,她感觉今天快把她十年份的气都叹完了,“这样的话,他们修订下一版真理名词对照大词典的时候,就能得到如此富有创造性和逻辑性的帮助了。” 岚止回头,非常郑重地对宿铭说:“虽然不建议,但如果你有改变性别的需求的话,丹鼎司好像有办法。” “我们没有办法!”碧君在楼上笑弯了腰,还不忘反驳,生怕被造谣似的,“我们暂时没有在这方面开拓新业务的打算!这种需求不符合我们仙舟的文化风格,至少在现在这个时代,不会有什么市场的!” 嗯,是个称职的司鼎了。 云苑走出来站到她旁边,好奇地问:“什么这么好笑?” 碧君跟她重复了一遍,笑声很快就多了一道。 这笑声像会传染似的,很快传染了整个二楼,汇在一起颇引人侧目,连楼下竹亭里坐着的年轻人们也忍不住探头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宿铭在这笑声里红温了一下。 但他打不过始作俑者岚止,所以也只能红温一下。 “女孩儿们的聚会在干什么我已经知道了。”葳蕤看了一场好戏,“文化和智力的交锋,语言组织能力和社交能力的考验,以及对思维能力的严酷训练。” “男孩们的聚会要干什么呢?”葳蕤抬头用无辜的眼神看着燕阗,“事先说明,我虽然会酿酒,但我不喝。” 燕阗眨眨眼:“放心,这是个非常健康、优雅,并且极富互动性的活动。” “只要你获得胜利,就能远离你酿出的美酒了。”燕阗用一种很轻快的语气说,“实在不行,你就倒在我的杯子里。” 岚止拽着宿铭的后衣领,拖着他往后院走,经过长桌时还顺手拿走了一个瓶子,走了几步觉得有点碍手,就扔进宿铭的怀里。 宿铭抱稳了瓶子,腾出一只手揉了揉遭受重击的腹部:“所以我继投错胎的女孩儿之后,又变成了一个拖车吗?需要承载货物,并且无法自主行动的那种?” “回去做个脑部检查吧,我怀疑你的自我认知和记忆力都产生误差了。”岚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顿了顿:“不过认为性别是拖车,已经比自认为是女性好很多了,称得上一大进步。” “至少我不用担心哪天你因为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被当成流氓带走。” 第22章 林中,银壶琵琶 穿过金堆粉砌的豪客们中间,四人走过一扇月洞门。 月洞门后是满目的翠色,白墙乌瓦盛满一片蓊郁的竹林。风穿过竹林的间隙,本以为逃脱升天,却又撞上芭蕉宽大的叶子,到底只留下微微的一动。清浅的池塘映着满目的绿,几尾白鱼在绿中穿梭,不知穿梭的是叶影还是青荇,但它们的速度很快,令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若不是几人身上还残留着豪客们身上香粉的味道,几乎要以为眨眼间已是另一番天地。 林中隐隐传来了乐声,其声铿锵,却带着月露的韵味,正好弹到尾声,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喝彩。 “肯定是黎老三在弹琵琶,”燕阗确信,“他可自豪他那一手琵琶了,每次聚会都弹,尤其是这首《奔月》,也不怕别人听腻。” 虽然刻意作出嫌弃埋怨的表情,他语气里的高兴却掩不住。 看起来离听腻还久得很。 几人循声探去,走过几个转弯,峰回路转,山重水复,最终呈现的是一小块林间空地。 看起来像是什么练武的场地。 地面铺着磨平的青石砖。大概是为了这次宴会,青石地被洒水仔细扫过,石缝间的土壤上还留着竹枝扫帚扫过的痕迹。空地边缘三三两两地放着十几个大小石墩,有的甚至只是高低错落的景观石,此时其中高度合适且平整的石头上连青苔都没有,展示出一种被水洗过的洁净。 一群或年轻或年长的男性在空地边就坐,彼此交谈,就像一场小雨洒在这片青石的荷叶上,三三两两的水珠在叶面滚出的形状。这群人衣着不一,单看外表简直风马牛不相及,但凑在一起却莫名和谐,无人能否认他们来自一处也将归于一处。 葳蕤觉得这种和谐有点眼熟,但死活想不起来。 直到岚止和宿铭走上前加入了他们。 那姿势自然得像一滴水落到海里。 葳蕤恍然,知道这些人都来自于哪里了,也就不再好奇,而是将目光放在了空地中央更熟悉的东西。 那里放着一个葡萄纹的银壶。 作为比之铸剑弟子也算有天赋的一个,葳蕤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将铸造作为安身立命的根本,即使在恶人谷沉迷掐架,他也没有放任自己的才能荒废,甚至在成为祸世魔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炎狱山,借地焰起了一个剑庐。 沉迷铸造的十几年,给葳蕤带来了丰富的经验,和一双一望就可以将尺寸丈量得分毫不差的利眼。乃至如果是熟悉的材质,连重量都可以估得相差无几。 那壶颈长七寸,口径两寸半,壶高一尺两寸,容量无升,壶腹五寸。 今天是什么死去记忆袭击专场吗? 葳蕤下意识在周围看了一圈,然后在石桌边上看见了一捆箭矢。 果然是这个。 “所以健康、优雅且高互动性的活动就是指这个吗?投壶?” 葳蕤的信心又膨胀了起来。他不太喝酒,但无论是在藏剑山庄还是在恶人谷,他玩酒桌游戏可是真的未尝败过。 藏剑山庄也就算了,名门正派,儒风君子,根本不会整花活。恶人谷里可是实在的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每次聚众酗酒的时候,那可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足以让任何人都大开眼界。即使这样,葳蕤依旧保持着他的不败战绩,每每都在混乱的酒场成功存活,成为满桌唯一清醒的人。 燕阗“嗯”了一声,正要接着回答,琵琶声突然又响起来了。 这次的曲子相当柔情,却没奏完。因为奏乐的人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你干嘛啊竹小五!”抱着铜琵琶的高壮乐师不满,“不是说了我弹琵琶的时候别碰我吗?” “你才是在干嘛啊黎老三!”出手的人声音颤抖,惊慌极了,“你疯了吗?你对着老燕头弹《李延年歌》?!” 葳蕤:? 燕阗:? “噫!讲出这句话你也不嫌恶心!”黎檀满脸嫌恶,“说了要你把眼镜带上,我明明是对老燕头旁边那个小孩儿弹的。” “那没事儿……了?”竹务反应过来又拍了黎檀一巴掌。 “不对啊!你对着未成年弹还不如对老燕头弹呢!你是变态吗?” “你才变态,”黎檀相当理直气壮:“你看看那小孩儿的脸!我这叫应景!” 竹务闻言,也把目光放在了葳蕤的脸上。 葳蕤和他对视,眼睁睁看着他的表情从惊慌,到疑惑,到释然,最后甚至赞同地点了点头。 葳蕤:?? 葳蕤抬头看燕阗,想确定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世界疯了,却看见燕阗居然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他在葳蕤惊悚的目光里,扬声朝黎檀喊:“弹什么《李延年歌》,弹《山鬼》!” 黎檀赞赏地朝燕阗竖了个大拇指,又“铛铛铛”地弹了起来。 葳蕤:??? 葳蕤:好的,我就知道这个b世界疯了。 不过好在这帮人虽然神经,但还是有点底线的,黎檀只是弹了《山鬼》的第一小节就停了手。他扛着琵琶走近了些,然后又坐下了。 “老燕头回来了,是不是就可以开始了?” 散落的人们也陆续聚了过来。 “杜松去哪儿了?”燕阗找了找,没看见自己的谋士,“他不是说要当主持人的吗?” “刚刚来消息,康居城说要派人来替碎叶城参加庆典,老杜赶回去处理了。”旁边蓝衣的娃娃脸青年耸耸肩,“走的时候骂骂咧咧的,还挺脏。” “正常,庆典和康居城有什么关系啊,”宿铭接话,“他们歌民自己内部不合,结果害得仙舟这边加班,换我去处理,我骂得估计比他还脏。” 燕阗倒是没在意康居不康居,他相信杜松能处理好,他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杜松不在,怎么开始?”燕阗挠头,“投前的礼请礼辞我不会啊?” 众人面面相觑。 “要不就算了?”有人小声提议。 竹务大声反对:“怎么能算了!” “投壶可是仙舟的古老礼仪!只有完整流程才能保留其教化的意义!去除礼请礼辞就失去精髓,变成普通游戏了唔唔唔唔……” “得了吧书呆子,再扫兴下次训练掉队被罚扫校场,你就自己去。” 黎檀阻止了竹务继续掉书袋,确定竹务不会继续说下去后,才撤开了捂住他嘴的手。 “那待会儿比赛开始后,请奏《狸首》伴曲,节奏要平缓,始终如一。”竹务还想挣扎一下,又对黎檀说。 “谁要给你弹《狸首》,”黎檀发出洪钟般的一声笑:“弹什么听什么,哪儿来那么多事儿。” 第23章 命途,霸王卸甲 黎檀为自己争取了自由演奏权,开心得快要冒泡。而看见竹务被噎住的表情,快乐的泡泡冒得更快了。他快活地扫了扫琵琶弦:“咱们也别轮流了,一人八支箭,慢点投正好够一支曲子,谁先来?” “我来我来,”燕阗兴高采烈,“我可擅长这个了!” 屏肃摸出自己的小紫砂壶喝了一口,兴致勃勃:“将军要上,这不得给个好曲儿?” “肯定是好曲儿,”黎檀见燕阗站定,又说:“反正不至于是什么浪曲儿。” 随着燕阗第一支箭投出,琵琶声也响了起来。 屏肃“嚯”了一声,连忙喊道:“老燕慢点儿投,这孙贼弹的《阳春白雪》!得有半柱香呢!” 箭落在了壶外。 燕阗啐了屏肃一口:“乱喊什么,影响我发挥。” “这不是难得吗?”屏肃往后靠了靠,“黎老三平时嫌我们一帮大老粗没品味,老是弹个什么‘挂枝儿’打发咱们,今儿沾你的光听两首名曲,总得让我们也熏陶熏陶不是?” “什么‘挂枝儿’?”燕阗来了兴致,“我怎么没听过?” “你平时那么忙,在公案旁边压根走不开,肯定没听过啊。”屏肃摇头晃脑,“你别说,老黎一把粗嗓子,唱起词儿来可娇俏了……” “怎么唱来着?月儿高,望不见我的乖亲到。猛望见窗儿外,花枝影乱摇,低声似指我名儿叫。双手推窗看,原来是狂风摆花梢……”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屏肃的得意忘形,他往旁边一看,那个娃娃脸的蓝衣青年正一边咳一边用眼瞟旁边的葳蕤。 屏肃讪讪地闭了嘴。 被忌惮的葳蕤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还以为你们聊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么如临大敌的,结果就一个“花枝影乱摇”?当年和他合租的那个搞晚清民俗研究的室友学疯了,半夜趴在客厅可是拉着二胡唱《xx摸》呢! 就你们这尺度,放他第一世,连小学生都不惜得多看一眼。 “鹤鸣止。”岚止懒洋洋地提醒。 没头没脑的,燕阗没听懂。 “东皋鹤鸣是倒数第二段。”还是葳蕤给了他解释。 “鹤鸣之后,由慢渐快,”葳蕤指了指燕阗手里的一把箭,“你大概还有八分之一的曲子,用来投这七支箭。” 燕阗:?!!!! 哪怕他最后急得把四支箭一起投了出去,也还是只中了一散箭,两贯耳,和一有终。 有终甚至还是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中的那支就是四支箭里最后的一支,强行算上的。 他用惨烈的成绩告诉我们,投壶这种细致活儿,真的急不得。 岚止无情嘲笑:“这曲子不错,燕阗将军确实阳春白雪,一看平时就不太玩这种下里巴人的游戏。” “那你来!”燕阗一张老脸又红又黑,恼羞成怒。 岚止也不推辞,起身往线边晃去。 “老黎,岚止营令远道而来,咱们罗浮不得招待一二?”有人拱火。 “嘿,您瞧好吧。” 琵琶声起,戈戟铿锵。 《十面埋伏》。 甚至还是加速版,光听着都让人怀疑,如果黎檀的琵琶不是铜的而是木质的,这会儿大概得烧起来了。 岚止“啧”了一声:“一把年纪了,脾气还挺爆。” 他也不在意这小小的为难,等曲子走到了末尾,才压着那点余音,姿态散漫地抬手将八支箭一起扔了出去。 惊起一片疑声。 疑声中,八支箭却像有导航似的,乖顺地落在了壶里。 一双贯耳,余者全壶。 燕阗却突然站了起来:“你作弊!” 他看见了箭脱手那一刻,在箭头和壶口同时闪过的淡黄色微光。那是岚止独有的命途能力,只要被标记,就一定会射中。 “你也没说不让用能力啊?” 燕阗噎住了。 可、可是也没说能用啊! 岚止是会打开思路的。 自他之后上场的人纷纷各显神通,到最后除了未上场的葳蕤外,燕阗成了场上成绩最差的。 “这下好,就剩咱俩了,”燕阗呼噜了一把葳蕤的头毛,对其他人指指点点,“我没用能力,你无能力可用,咱俩得垫底了。” “那可未必。”葳蕤活动了一下肩,站到了那条线前。 “小孩儿,”黎檀却突然叫住了他,“第一次见面,没带见面礼,你的曲子就自己选吧。” “我?” 葳蕤惊讶地指了指自己,得到黎檀的点头后,他看了看旁边正看着他的人们。 燕阗一脸掺杂着怀疑的期待,宿铭满脸对其他人的不赞同和嫌弃,竹务紧张里还带着些担忧,黎檀弹了太久的琵琶,一身汗水,满脸疲惫,眼里却燃着爽快和执着。 都是不太纯粹的表情呢。 唯一的例外是岚止,他攫取了现有的胜果,仿佛稳坐王座,脸上写满纯粹的困倦。 他看起来快睡着了。 啊啊,瞧瞧这些人,不完全抱有期待的位高权重者,试图伸张正义的自我牺牲者,担心一切的寂寂无名者,点燃了执念的执着狂信者,以及…… 这寰宇注定的、慵懒倦怠的外王实囚者。 葳蕤心有所感。 这是什么?命运吗?那此刻已是后世佚失的史诗,是交汇处,乍看平平无奇,细品来惊心动魄。 如何不给此刻配上一曲慷慨悲歌? 葳蕤突然有了主意。 “《霸王卸甲》。”他说。 黎檀的眼神骤然发亮,像是“腾”地燃起的火焰。 葳蕤重复了一遍,“我要《霸王卸甲》。” “好好好!”黎檀拍了一下琵琶的琴颈,发出闷闷的声响,“那就《霸王卸甲》!” 然后是金戈铁马般的乐声。 岚止笑了下。 “好好一个宴会,净是金铁之声。” “自然!”黎檀兴奋而自豪,“我这铜琵琶,可奏不出红牙板清唱!” “那最好。”葳蕤仔细看了看手中箭头,“铜琵琶,正好奏霸王。” “群营鼓起,灯火联营,王升帐整队。” 第一箭,有初。 “点将出阵,与酣战垓下。” 第二箭,连中。 “四面楚歌起,整军淋淋泪。” 第三箭,再中。 “鼓角甲声,络绎沓来。” 第四箭,贯耳。 “霸王末路,衣血别姬。” 第五箭,再贯耳。 有人深深叹了口气,不知在叹什么。 葳蕤没理会,捻起下一支。 “出围,却遇追兵。” 第六、七箭,双贯耳。 琵琶声愈发急促,黎檀的指尖甚至泛起了红丝。 “逐骑,自刎,霸王卸甲。” 第八箭,入壶,忽返。 葳蕤捏住弹回他手中的箭,笑着说出了最后一句。 “霸王授首,众军归里。” 八箭返,再入,骁箭。 一声脆响。 黎檀指尖溅起血花。 他生生弹断了一根弦。 他却全然不顾还在流血的手,定定看着对面,眼睛却亮的吓人。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葳蕤举起了手。 接住了一张薄薄的卡片。 一张光锥。 第24章 光锥,所谓天赋 葳蕤垂头看着这张薄薄的卡片。 卡片落到他手里的那一刻,他就莫名知道了这张光锥的名字。 光锥·见王卸甲 光锥,是这个宇宙的独有产物,将记忆封装在光的切片中随身携带,使用后可以提升各项能力。当光锥与使用者命途一致时,会被唤醒额外的力量。 葳蕤凝视着光锥的图案。 卡面上没有人物,只有青石地上放着的一个银壶,一把断弦染血的琵琶。 明明已经被封存,但银壶上好像依旧有光华流转,连琵琶断弦上那滴血都微微发颤,好像随时要滴落下来。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无论是在棺椁里被原作不曾提及详情的势力捞起来,还是突然展开的星际旅行,还是旅行途中遭到的袭击,葳蕤都一直处在各种复杂的情形里,纷繁复杂的情况使他没有精力去调查自己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而来。 作为一个曾经的崩铁玩家,葳蕤曾经第一反应是,这怕不是[欢愉]的又一次恶作剧。 葳蕤有想过直接公开自己的来历,借助仙舟的力量,毕竟仙舟联盟是原作里被明确认证为和信奉的星神最亲密的势力之一。 但当他知道具体时间线后,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改为私下努力。 星历2092年,岂止是离星核精诞生遥遥无期,离巡猎登神也遥遥无期呢! 这也是葳蕤知道了宿铭的身份后,迅速和他们交好的原因。 葳蕤知道自己的寿命并不同于常人,上辈子过完20岁生辰后,他发现自己的躯体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连头发和指甲都停止了生长。 如果不是因为他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摸到自己的心跳,葳蕤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在哪个夜晚的沉梦中死去。 他停留在了最强盛的时间段,岁月对他残忍而优待,给予了他恒久的青春后就将他抛弃。 发现了这一点后,哪怕镜池师兄数封飞信催他回家,葳蕤也再没出过恶人谷,因为只有恶人谷这种神惧鬼惊的地方,才能保住不老异人。 葳蕤不知道这辈子是不是也是这样,所以在老首领提出要送他来罗浮时他立刻答应,因为只有得到建木后的仙舟,才能让他真正融入。 不老的身躯使葳蕤被迫浪迹天涯,但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可以等到巡猎登神,再通过自己经营出的基础,达到借其伟力报复玩弄他命运的[欢愉]。 他本是这么想的。 但这张光锥的出现推翻了他的预设。 理论上来说,只有命途行者可以使用光锥本身的力量,而其他人拿到光锥,也只能通过体会其中的记忆间接性地增进自己的技艺,或者干脆当做昂贵的收藏。 但这是一张很特殊的光锥。 葳蕤感受到了这张光锥对自己的增幅。他甚至隐隐有种预感,这是一张并不限制使用者的命途种类的光锥。 这种无视命途限制的效果,是普通的忆者能做到的事情吗? 还是说……关注着自己的并非[欢愉],而是其他的存在。 燕阗他们许久没有说话,毕竟光锥是来自流光忆庭的技术,光锥降临一般意味着周围存在着忆庭的忆者,虽然知道忆者们可以悄无声息玩弄他人的记忆,仅仅只是不说话并没法真正地防止被忆者窥视,但心理作用还是驱使人作出这种选择。 虽然对光锥的内容很好奇,但他们还是没有发问。反而开始调侃投壶的结果。 燕阗抹了抹脸:“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众人笑成一片。 “好吧好吧,愿赌服输,”燕阗拱手认输,“那我们就去品尝一下那醇香的惩罚吧!” “燕将军笑得未免过于灿烂了,”葳蕤故作怀疑:“您这样让我很难不觉得,您怕不是故意投不中的。” “那谁知道呢?” 岚止闻言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后悔的神情,眼里写满了“还能这样”的恍然。 “现在假装投不中已经太迟了,”葳蕤也看见了岚止的表情,没好气,“而且你用这招没用,我是不会让你在我面前喝酒的。” “希望岚哥你还记得,你是个病号。” 燕阗大笑三声,起身推着葳蕤往外走。 众人也三三两两地起身,跟着他们。 燕阗还是对葳蕤能赢这场投壶感到意外。 燕阗并不认为命途行者一定强于普通人,但仅仅考虑战斗力的话,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命途行者胜。 何况葳蕤面对的这些对手,抛开命途行者这一点,还都是精锐的军士。 哪怕是因故离席的杜松,除了担任谋士外,本人也是可以上战场的。 “没看出来你这么擅长这种游戏,你离上酒桌还有好几年呢!” “大概是天赋吧,”葳蕤想了想,说,“我没什么技巧可透露的,大部分时候我只是随手一掷。” “这就是天赋流吗?我听说天才眼里世界都不一样呢!”身后有人拍起了马屁。 这孩子肉眼可见的受重视,一艘仙舟的将军都对他青眼有加,看起来隔壁的高级将领也和他熟悉,何况年纪轻轻就有了显赫的声名,而且还不是假名声,至少从投壶就能看出的确天赋异禀。 虽然奉承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听起来过于谄媚,但想想燕阗将军还称得上年富力强,以将军对这孩子的看重,至少在将军退下去之前,这孩子的前途势必光明,拍他的马屁一点儿都不亏。 燕阗和宿铭闻言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屏肃倒是没什么表情,除了眉尾微微抽搐了一下。 葳蕤倒也没让这马屁掉地上,他“嗯嗯”的敷衍了两声。 就是效果可能还不如让它掉地上。 黎檀看着那人铁青的脸,哈哈笑着拨了两下剩下的弦。 “投个壶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没得到想要的反应,那人愤愤地小声嘟囔,“命途都没踏上,得意什么?” 他没注意到,周围的人离他远了半步。 葳蕤实在耳聪目明,将嘟囔听了个完整。他想了想,刻意地冲那人偏了偏头,用一种浮夸的不解神情盯着那人,直到那人的脸变得更加铁青,才恶作剧得逞地笑了笑,转了回来。 虽然你的话讲得怪恶心的,但我不是没否认你吗? 葳蕤这么想着。 毕竟我的投壶你的投壶确实可能不一样。 葳蕤抄起门边那支废箭顺手向后一掷。 不会吧不会吧,这世上应该没人过不了这么简单的qte检定吧。 葳蕤没有回头看,无论是掷出前还是掷出后。 那支被弃置一边的箭在空中划出一个流畅的弧度。 它升高,越过最高点,然后转身向下,直到落到它从不被期待的落点。 正中壶心。 第25章 玉露,健康饮品 投壶结束,众人转场去了旁边的长廊。 临水的连廊很美,乌黑的木制栏杆雕着勾连的风雨兰,在翠竹和芭蕉的阴影下,摇曳着细小的花瓣。 里面有一些甚至是活动的,自水面吹来的微风就足以摇动它们。 燕阗无心观看这细腻的工巧,他几步上前,找到合适的座位坐下,就急不可耐地拍开手中酒坛的封泥。 然后他的动作就放缓了,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封口的油纸,不肯让一丝灰尘落进去。 红纸被揭开的那一刻,馥郁的香气四溢。仿佛被打开的不是什么佳酿,而是窖藏的春神泪滴。 屏肃深吸一口气:“这酒有种柔和的香气,是植物的气息。” “入口也很柔和,无丝毫匠造之气,可见酿造之精细,技艺之不凡!”燕阗倒了一盏,品了一下,抬头问葳蕤,“这酒叫什么名字?” “过誉了,只是家里的老手艺,”葳蕤笑笑,“这酒名为玉露。” 佳果趁时鲜,付与今朝醉。 “枝头玉露润无痕,秋色撩人似有情。”屏肃小心地倒了一盏,小抿一口,闻言赞了一声,“酒中似有清凉之意,确实符合暑后秋风。好名字!” “清凉之意?”燕阗一怔,伸手就要再倒,“我刚刚没喝出来,我再品品。” 酒坛却被人劫走了。 “只是加了些薄荷,”葳蕤将酒坛封好,递给屏肃,“薄荷味甘凉,气味馥郁,很适合入食入酒。” 燕阗见美酒从手边溜走,有些不满,但他不敢得罪酿酒师,只能找酒的主人:“别小气嘛,再来一口。” 屏肃才不管这觊觎他酒的损友,抱着坛子不肯给。 燕阗蹬着眼唬他。 葳蕤好笑地安抚:“我姐提过,屏叔有些贪杯,偏偏长年操劳,肝不太好。这玉露酒酿以薄荷,清利头目、疏肝行气,同时口感柔和刺激性不强,最是适合屏叔平时小酌。” 燕阗听出了葳蕤话语中的挑选之意,连忙追问:“听起来你还能酿更烈的酒?” “那可太多了,”葳蕤如数家珍,“比如汾酒,是我故乡十大名酒之一,入口绵柔、落口甜美、饮后还有余香;再比如高粱酒,色泽黄橙透明,酒体厚重,清香天然,带有淡淡的果香和香草香气,却烈而不辣,回味悠长;再比如关外白酒,从名字就知道,是来自古时候关隘外生活的外族的酒方,那儿的人爽朗大气,酒也浓烈醇厚,入口似水,落肠如火,直叫人从喉口洒出一声‘痛快’……” 行伍之人多好酒,经年老兵更多是酒鬼。葳蕤的描述并不算具体,却已经勾得这帮军汉肚里酒虫作祟,看他的眼神越发火热,只差从嘴边淌下如瀑的馋涎。 葳蕤早就感受到这些热切的眼神,但他全当不知,甚至还继续加码。 “要说最烈最香醇的,还要数一种西市腔,”葳蕤咂咂嘴,“这酒原产于都城西市,后来酿制方法传遍天下,各地制法微有不同,兼之材料差异,各地所产风味不同。” “传说我故乡有个叫恶人谷的地方,穷山恶水,却偏偏汇集各地奇人,其中就有善酒者,对西市腔的方子进行改良,经他改良的酒方酿出的酒,是远超其他地方所产,以至于最后,酒客们都只认恶人谷产的西市腔,都城西市的反而成了劣质品。” “他们甚至为西市腔专门造了一句歌谣……” “恶人谷中有真味,仙人难忘西市腔!” “嘶——” 这下酒鬼们的瀑布拦不住了。葳蕤听见里面真的传来两声“吸溜”。 燕阗稍微体面一点,但也眼神发虚,像是幻想出了这美酒的滋味,满脸心驰神往。 “但很遗憾,燕将军都没有口福了。”葳蕤坏笑,“听水间姐说过,您刚从一轮休眠里苏醒,连酸汤水饺都不能吃,就更别提烈酒了,我可不敢让您违背医嘱。” “啊!”燕阗明白葳蕤在耍他,可也没办法,只能抓狂地喊了一声,“水间怎么什么都说啊!” 葳蕤好整以暇:“我是她弟弟嘛,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燕阗口不择言:“那你怎么什么都听姐姐的,不怕这样别人说你姐宝吗?” 旁边的人突然发出哄笑,其中有个黑发碧眼的斯文书生翻了个白眼,也没说话,默默转身向另一边当没听见燕阗的“姐宝”,也没听见同僚的哄笑。 葳蕤和那斯文书生对视一眼,微微颔首,才回应道:“她是我姐姐嘛,听姐姐的话有什么不可以的事情?” 燕阗却突然收敛了,好像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只是一场错觉。 他仔细辨认着葳蕤的表情,好像确认了什么,然后笑出了声:“叫我燕叔吧。” 葳蕤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也笑开了,端起瓷瓶给燕阗满上,举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燕叔。” 燕阗也喝了一口,然后喷了出来。 “这什么玩意儿?” 回答他的是岚止。 “宴会上提供的健康饮品,一种主家自制复合果蔬汁。” 葳蕤在燕阗惊恐的眼神里咂了咂嘴。 “唔,应该包括至少一种芸香科在内的六到七种水果和五种左右的蔬菜,芸香科水果没有去掉筋络和籽,还额外加入了某种油脂丰厚的连皮坚果仁,划过喉咙时兼具干涩和油滑的双重口感,还会残留一层苦味。” 燕阗目瞪口呆。 岚止伸手给他续了一杯:“我以为你知道,水间家现在是葳蕤做饭。” “毕竟我不想被我姐毒死。”葳蕤接话。 宿铭举杯:“我也不想,毕竟死于无毒植物制品听起来真的太逊了。” 燕阗放下了酒盏,擦了擦衣襟上溅到的果汁,却发现已经擦不掉了。他又用力擦了擦,那块青斑像顽固地沾在那儿一动不动,丝毫未变的边界像是在嘲笑燕阗的徒劳无功。 燕阗一脸无语:“我觉得在你们死于无毒植物制品之前,我要先死于无毒饮品了。” “你不会,你小时候就已经喝过这种健康果汁了,你应该有抗体。” 燕阗惊悚得像看见屏肃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块视肉:“原来真的是你妈妈的饮品秘方吗?怪不得我觉得难喝得有点熟悉,你已经学到精髓了。” “你怎么想的学这个的?你小时候还没喝够吗?” “不是秘方,是饮品。”屏肃纠正。 屏肃满脸沧桑:“我可喝得太够了,如果我能做主,这东西应该被倒进厕所,而不是摆在桌子上。” 燕阗:? “怪不得今天的宴会浮夸又仓促。原来不是你办的啊!” “我说呢!我去喊牧屿一起来,他扔给我一个‘滚’字就关了门。还差点夹到我的手指。”燕阗恍然,“你妈妈一直觉得她发消息应该所有人都恭候并随时回复,牧屿又从来只固定时间回函……” “这次突然袭击,牧屿该不会压根没看到消息吧!” 第26章 牧屿,猩猩相惜 燕阗整个人都不好了。 也不怪他,主要是无论是他的好朋友牧屿,还是好朋友屏肃的妈,都不是省油的灯。 牧屿其人,时任罗浮工造司司砧。早年在黉学也是典型学神。 不过和燕阗这种名为学神实为校霸的上蹿下跳纯靠灵气型不同,牧屿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术型人才,照理来说两人就不是一路人,不说惺惺相惜,但也该有几分棋逢对手的快意。 但牧屿和燕阗短暂当过一年同班同学后,也迅速准备跳级跑路。 当时黉学的山长已经年纪很大了,可能也因为是抱孙子的人了,看学里的崽儿们一腔慈父啊不慈爷心,见牧屿火急火燎要跳级,担心是不是牧屿平时性子独,因为不合群被同学欺负了才这么迫切,还私底下找牧屿谈心。 结果牧屿的回答是“的确被霸凌了”。 山长一听,每次都给丹州府黉学挣大脸的读书种子,肉眼可见要保送工造司直属浑天院的顶尖苗子,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被霸凌了? 这还得了?! 山长连忙追问是谁干的,咬牙切齿像是要去刀了对方。 牧屿:“燕阗和他那帮朋友。” 山长:?! 山长还没反应过来,牧屿接着慢悠悠地解释: “他们的愚蠢气息霸凌到我的眼睛了。” 山长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甚至还不算完,事情居然就那么寸,牧屿讲出这句话时,燕阗正站在山长的办公室门口。 他是来请假的。 燕阗和朋友们联合办了个乐队,报名参加了本地的青年音乐比赛,还混进了决赛,只等这次胜了,就能进关内道的大赛,即使拿个保底名次,成员也能作为音韵生获得升学加分。 燕阗倒是不在意这点加分,他本人的文修分数一直都挺好,但架不住他朋友里有一两个偏科得厉害,于是乐队的几个一合计,打算集体找山长请个假专心排练,最后不管成与不成,也算是兄弟们一片心意。 不过说是集体请假,但到底不是每个人都和燕阗似的,学霸光环护体,还敢和山长讨价还价。 所以最后只剩燕阗包揽下和山长扯皮的事儿。 然后燕阗就听见了牧屿的“愚蠢气息论”。 燕阗冲进去就和牧屿对呲了起来。 牧屿丝毫不怵,瞟了一眼燕阗手里的假条,立刻知道他是来干嘛的,冷笑一声: “哦对,还有每天大清早在宿舍楼下叮叮当当的乐器声,也霸凌我的耳朵了。” 是的,他俩住一栋宿舍楼,甚至住对门。 燕阗年轻气盛,当场揪住牧屿的领口,以为能用自己比对方高一个脑袋的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这个四眼仔别再大放厥词,最好还能乖乖道歉。 但他下一秒就被一拳砸在了鼻梁上。 燕阗不知道,眼前这个四眼仔总是强调作息稳定,是因为生活作息稳定,才能带来他的稳定。 牧屿生来聪慧,还有家学渊源,很早就参与了家族长辈的科研项目里。早年赶项目导致了牧屿压力过大,兼之长期接触高危试剂诱发的器质性变化,牧屿整个人的情绪和免疫系统都很脆弱,最严重的时候风吹草动都会导致稳态失衡、情绪崩溃大病一场,后来更是因为几次大病,差点没挺过去,最后被心有余悸的父母抢出了研究院。 带牧屿进入实验室的长辈很自责,勒令牧屿遵守严格的时间表,试图用规律的作息锚定牧屿的情绪,减少他免疫系统和情绪的互相牵连,以此降低他犯病的频率。 要求牧屿进入普通学程学习,也是试图让牧屿回归正常孩子的成长周期。 但那位长辈没想到,牧屿的确是稳定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对规律作息的一种病态遵守,好像牧屿以这种强迫性的刻板行为,代偿了不定期的情绪波动。代价就是这种规律一被打破,会造成牧屿更剧烈的逃离,当逃离不成,就会爆发。 长辈也没想到,和看起来稳定的牧屿同期的,还有燕阗这么一个年轻气盛的闹腾小子。 燕阗青春年少,活力四溢。旺盛的精力使得他总能整出些花活。今天偷偷藏酒带到宿舍和朋友们聚会,明天翻墙逃学回来时被司监拎着竹枝绕着宿舍楼追了十五圈,后天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只用鱼沤着的琼实鸟,说是什么特色美食,结果拿出来熏得半层楼都臭,第二天早上就被抓去站在教学楼下面读检讨…… 这样活泼的少年人,是每个人年轻时梦寐以求的那种“有趣兄弟”,如果他还性格爽朗长相俊美,就更不知点缀了多少同龄人的芳心和美梦。 何况他后来还和朋友们组了乐队。 那可是乐队! 这么一看,燕阗简直是什么青春漫画的男主角。 但青春漫画的男主角实在太吵了,无论是他关于小小违禁品的聚会,还是逃学后和老师的斗智斗勇,还是他少有的糗事……还是他青春飞扬热血沸腾的乐队。 牧屿很久没睡一个好觉了。 两人在山长的办公室打成一团。 燕阗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看着文弱的四眼仔,居然还挺能打。 老山长都快碎了。 老山长一辈子兢兢业业,为学生们呕心沥血,好不容易在快退休的时候抽到了两张ur卡,本以为这是老天看他敬业站好最后一班岗送他的退休礼物,他只用等这俩小子开开心心上学顺顺利利毕业,就能给自己的教育事业画上一个浓墨重彩的句号,往后去养老院也能和其他老头老太太吹牛逼,说那个谁和那个谁,还是我带出来的呢! 结果都临门一脚了,命运说“你想得美”然后给了老山长一个大逼斗。 后来还是黉学的武业老师闻声赶来,联合搬静物搬出一身腱子肉的丹青老师,才把两人分开。 在双双吃了处分后,燕阗和牧屿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从此次斗殴事件之后,黉学的老师们对两人同处一室都产生了ptsd,不遗余力地隔开两人。严防死守下,燕阗本以为得到明校才能一报“愚蠢气息”之仇,谁知道牧屿压根没参与升学考试,燕阗后来打听才知道,牧屿保送了浑天院,刚报到一个月,就被拒绝让他再参与生化相关研究的长辈们,打包送到朱明深造去了。 等牧屿再回到罗浮,就已经是多年以后了。 时间啊,真是神奇的东西,多年前以为无法释怀的仇怨,终究是在时间里悄无声息淡化、消失了,连曾经的龃龉,也变成了经年后的一桩笑谈,被轻描淡写提及。 曾经一同高歌的朋友,也早早随着几轮休眠各自失散,最后还能一起走的同窗,也只剩下彼此,又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 不过燕阗还是对牧屿的性子很有意见,或者说更有意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朱明工匠们都不擅长圆滑处事,深造归来的牧屿更加直来直往了。用燕阗的话说就是“锯了嘴的葫芦都比他会讲话,邛崃山洞天里的黑毛猴都比他讲礼数。” 不过几年下来,两人还是成为了挚友。 哦,挚友是燕阗自封的,牧屿只是承认燕阗是朋友。 就是牧屿公开承认的朋友也只有一个罢了。 很怪,这对好朋友加起来凑不出一个人,一个是长乐天卖艺的猴,一个是邛崃山抢食的猴。 为什么这两个人还能做朋友? 大概是猩猩相惜吧。 第27章 报复,吴桐女士 燕阗突然不想上班了。 原因无他,牧屿确实是个搞科研的天才,被迫换方向并没有影响他的奇思妙想,这些奇思妙想居然还挺实际,但凡牧屿想,总是能弄出来。 偏偏牧屿这猴贼记仇,每次燕阗打扰了牧屿的实验,第二日去将军府当值路上,必然迎接一波机巧洗礼,还一次比一次难缠。 问题是燕阗还不好说什么,因为每次经燕阗本人实验调整后的机巧都会迅速实装到将士身上,广受好评。 牧屿甚至还会特地注明“感谢燕阗将军在测试中作出的卓越贡献”。 高亮标红的那种。 那燕阗还能说什么呢?看着下属们亮晶晶的眼神,他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能暗自在心里祝牧马喽抢食只能抢到香蕉皮。 燕阗无助地张望了一下四周,苦涩地端起酒盏闷了一口。 然后yue了出来。 淦!忘记是屏家的神奇妙妙果汁了! 燕阗更无助了。 如果说牧屿的难搞程度是五颗星的话,那么屏肃他妈的难搞程度大概只有一咪咪。 燕阗:真的只有一咪咪(指尖宇宙.jpg) 屏肃的妈,姓吴名桐,是个非常典型的仙舟刻薄老太太。 在燕阗还是个摇滚小登的时候,和屏肃的妈吴桐女士曾经有过接触,那时候吴桐女士还只pua周围小孩痛饮她的绝密健康饮品,那时候其实就已经体现出她那种固执的本色了。 彼时吴桐女士一边劝燕阗喝果蔬汁一边对他和人组乐队的事情蛐蛐,燕阗当时就为吴桐女士仅凭一张嘴就能开双线任务的本领叹为观止。 后来燕阗成为了一个摇滚老登,相隔十几年,因为屏余出生,吴桐女士被从休眠中唤醒,也许是出于多年休眠带来的生疏感和权力失衡感,吴桐女士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调理自己。 吴桐女士一边试图包揽屏余的未来规划,一边疯狂指责云苑十几年过去还是个丹士长。 “丹士长其实已经很厉害了,总共也没几个呢。”屏肃挠头。 “你下面至少七级下属,你老婆下面只有丹士和见习学徒。”吴桐女士很严肃。 云苑:“6。” “可不能让你儿子学你老婆,不求上进,十几年才三级职称。” 屏余:“6。” “可是丹鼎司只有四级,头上只有司鼎了啊?”屏肃头挠得更狠了。 “那说明丹鼎司没什么前途,总共才四级职位,瞧瞧都是些什么边缘部门,”吴桐女士斩钉截铁:“我觉得千万不能让屏余以后进丹鼎司,瞧瞧丹鼎司多难升职,怕不是很多都要靠人脉关系才能运作上去。” “你看那个叫水间的,不就刚回来两年,也混到丹士长了吗?” “听说她就是上一任司鼎的亲孙女,肯定是走了后门。” 水间:“6。” 燕阗评价为“对仙舟政府架构太过陌生,缺乏一定的政治素养”。 并建议屏肃送吴桐女士去读明校老年班。 屏余没有逃过父辈遭受过的果蔬汁攻击,还夹杂着不少吴桐女士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弄来的补脑配方,最终成功被自己的亲奶奶送进了丹鼎司。 还正好送到自己“不成器”的亲妈手下。 影响到了孩子的身体健康,到底还是触犯到了云苑女士的底线。经此一役,一向对长辈非常尊重的云苑和屏肃难得强硬了起来,坚决拒绝了吴桐女士再在屏余的健康菜单里增加什么离谱的东西。 吴桐女士被剥夺了衣食住行的干涉权后,开始在未来规划上变本加厉地指手画脚。 先是给屏余报了传说中“非常有用连工造司司砧都上过的传奇补习班”。 牧屿:“6。” 然后惨被骗走30w信用点。 注:刷的屏肃的工资卡。 屏肃:“6。” 然后是迷信某号称是流光忆庭麾下忆者开发的先进记忆技巧,购置了一套12本共计6w信用点的珍贵资料,指望屏余一夜之间神功大成,成为过目不忘的天才儿童。 后来该诈骗团伙被逮捕也依旧不肯罢休,至今不允许屏肃将那12本资料扔掉。 最后是听信某“公司p45总监都认可的经济学秘诀”,试图给连信用点和仙舟货币都换算不清的好大孙打通任督二脉,让屏余成为仙舟冉冉升起的经济新星。 这次被骗得不多,才8000信用点,扣的是吴女士自己的养老保险。 地衡司反诈骗小组:“6。” 除了拼命鸡娃顺便吃一堑再吃一堑再吃一堑外,吴桐女士还热衷于经营人脉,混入各个社交场合拼命吹捧自家小孩,试图给屏余的未来铺出所谓的“康庄大道”。就是混入场合的方法和话术着实有些不太上得来台面。 并且热衷于将任何她可以干涉的聚会升级为社交属性为主的宴会,但她本人又依旧维持着仙舟入贸初期的那种崇洋媚外的审美倾向,因而很多时候都会闹出离奇的混搭风,无论是餐食还是会场布置乃至于着装要求都会给与会者造成巨大冲击。 具体表现可以参考这次仓促滑稽的宴会。 屏肃大吐苦水。 葳蕤昏昏欲睡。 且不说他对家庭伦理剧一向毫无兴趣,单他在生活中也并没有相关经验,也远没有到操心家庭关系的年纪。 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很缺乏和真正意义的长辈女性的长期相处。 第一世葳蕤的父母是象征性的符号,象征着按月打到卡里的生活费,和日益丰厚的个人基金。 第二世藏剑山庄的长辈们丧偶的丧偶离异的离异,孤寡的孤寡,四庄主和五庄主倒是有夫人,但葳蕤和她们接触不多。在他重新长大的时间里,更多关心他生活的角色有三个,一个是大小姐叶琦菲,一个是大师兄叶镜池,还有一个是大庄主的侍女罗姨罗浮仙。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混进去了。 你说是吧,叶镜池师兄? 这三个人里,叶琦菲再怎么长姐如母,到底也是同辈的师姐;罗姨是大师伯的侍女,也到底不是一个身份,作为师伯的侍女也不好太多直接去约束门下弟子。 叶镜池?虽然把他列进去,但他好歹是个实打实的师兄,在他身上寻求母爱还是过分了一点吧。 出了藏剑,隔壁七秀坊的各位又是实打实的侠女,即使喜爱葳蕤可爱听话,也确实本人气质英气凌厉,着实凹不出什么慈母心肠。 燕阗和屏肃对视一眼,屏肃抬手呼噜了一把葳蕤的头把他摇醒。 燕阗见他醒了,笑着赶他上楼。 “快上去快上去,眼睛都睁不开了。” “看来是我说错了,这里的确还有一个不适合听家长里短的儿童呢。” 第28章 待遇,金桂花簪 水间正在走神。 不怪水间,她回到仙舟也才两年,对丹鼎司的架构倒是熟悉,但对更细小晦涩不与外人道的那些过往属实是一概不知。碧君说二楼是dy''s time”真是一点都没错,在丹鼎司和溶月坞深耕十余年的姨姨姐姐们眼风一挑,足以写几万字的恩怨情仇就在你来我往的两个眼神中完成了重温。 水间:我感觉我被孤立了,但她们大概不是故意的。 水间也不好细问,毕竟大家都心照不宣,这种心照不宣会构建出一种层层叠叠的气氛,以至于直接挑破都会令人产生莫名的负罪感。 于是水间只好微笑,时不时应和两声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水间逐渐煎熬,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躯壳里挣扎,那根连结灵魂和躯体的细丝岌岌可危,马上就要断掉了。 在水间的意识在断片和游离之间艰难抉择时,有人出现在了她虚焦的视野里,并逐渐向她靠近,最终在她身边落座。 水间被吓了一跳,但放空的思绪使她慢了一拍才作出反映。 回头就看见亚麻色的男孩儿也一脸游离。 水间:“……你怎么上来了?” 葳蕤用水间看着非常眼熟的速度也反应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答:“他们开始进行儿童不宜的男人谈话了,所以我上来了。” 水间:???? 水间陡然精神了,发出质疑:“他们不是说健康、优雅、极富互动性的活动?” 葳蕤搓了搓困木了的脸:“一开始还是挺健康优雅极富互动性的……投壶嘛。” “后来,”葳蕤斟酌了一下字句,“后来其实也……挺健康的,就是有点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水间追问。 “……后遗症大概是让孩子听见可能会无法再那么尊敬自己的长辈的那种。” “我应该不用担心你的时文科成绩了。”水间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品了品这个长难句,“能简化一下吗?” “就,”葳蕤目光游移,“关于主人家不太体面成熟的过往经历,之类的。” 水间:懂了,家长里短。 水间突然换了副表情,把之前敷衍人的端庄做派扔在了脑后,取而代之的是眼里亮起的贼光。 “我不是孩子,让我听听。” 葳蕤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但还是在水间的坚持下附耳过去。 葳蕤在她耳边叽叽咕咕了半天。 然后水间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个瓜吃得我一点也不快乐。” 水间整理了一下思路:“……所以是屏叔的妈妈导致了我们的便饭变成了‘便饭’?” “就因为她突发奇想,我穿成这样就进来了?”水间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刚刚云姨甚至问我是不是有经济困难!” “所以呢?你怎么回答的?”葳蕤好奇追问。 “我能怎么回答?”水间翻了个白眼,“我还能一边给你订做云锦的衣服,一边对着云姨哭穷吗?” “那不就得了,”葳蕤耸耸肩,“云苑阿姨不会真信你穷到没衣服穿啊。” “不,她会。”水间面无表情,“她刚刚和司鼎小吵一架,说觉得丹鼎司工资开低了。” 葳蕤:??? 葳蕤:“说实话我觉得她只是在给你要待遇。” “希望如此吧,”水间用一种疲惫的语气强调,“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云姨母爱上头的后果的。” 水间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寒颤。 葳蕤有点被吓到,但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使他闭了嘴。 “问、问题不大,”葳蕤打着哈哈,“大不了我明天穿好点去给你送饭……” “……大后天吧,明后两天云姨不上班。” 姐弟俩齐齐叹了口气。 气氛一时沉重了起来,这凝重的氛围让葳蕤很不舒服,他想办法扯开话题。 “话说,一开始云姨他们是想要我和他们孩子交个朋友对吧。” 葳蕤挠挠头:“不过以我那为数不多的与偏执女性长辈相处经验来说,我是不是应该离吴桐女士的好大孙远一点啊?” 水间:“很困难,如果你还在楼下没上来的话应该能实现。” 葳蕤头上冒出一个问号。 水间:“因为待会儿这位女士就要带着她的好大孙来见人了,务必要展示给每一个人,收获每一句赞美的那种。” 葳蕤挠头的手一顿:“……那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还是那句话,很困难。”水间悠悠地抬抬下巴,示意葳蕤看楼梯的方向,“我已经看见吴桐女士的发顶了。” “唔,就那个,发髻上插着桂花簪的就是。” “据说那簪子还是早年间屏余参加乐器比赛赢回来的奖品改的呢。” 没想到听见这样的往事,葳蕤突然对这位老太太有了些许改观。 “看起来她倒是挺珍惜孙子的荣誉的,单就这一点还挺值得尊敬?” “那哪儿能啊,”水间戳破了这点改观,“当初冠军奖品是一株金质桂花树,屏余就赢回来一根花枝,充其量就是个安慰奖。” “这小老太太一直觉得屏余当年没拿冠军是因为关系没跑到位,把花枝插头上就是提醒自己记得给好大孙铺路来着。” “你且看着吧,老太太待会儿必拿这花枝卖惨。” 姐弟俩的窃窃私语中,在燕阗、屏肃和水间话语里逐渐妖魔化的这位老太太终于走上了二楼。 和离奇的刻薄形象不同,吴桐老太太白发高挽,穿着一身葡萄暗纹的米色绸缎旗袍,戴着一串珍珠项链。那串项链每粒都有小拇指肚大小,匀称洁白,泛着莹莹的珠光。这珠光并不刺眼,衬得老太太慈眉善目,只有绸缎包裹着的挺拔身段,显出老太太执拗的本性。 老太太并不是一个人上楼的,她手里还拽着一个男孩儿。 葳蕤有一张精致的脸的同时,还有一身过于肆意张扬的气质,这使得他即使肢体舒展挺拔,比同龄人都高,看起来也显得比同龄人小两岁。 被拽着上来的男孩儿大概十岁,却已经看起来和葳蕤差不多大了,显然是被养得极好,甚至是过于好了。不过得益于他还算清秀的眉眼,和眼神中活泛的光,即使肉感丰厚,也并不显得痴肥,反而虎头虎脑的,是很受阿姨们喜爱的长相。 只是这个男孩儿被打扮得有些用力过猛,给他挑选服装的人好像格外想强调他讨喜的特质,硬是在夏天的晚上给他套上了带着绒边的鲜红小褂,并不轻薄的服装裹在他身上,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大红包。 “姐,我能把那两件红衣服退了吗?”葳蕤小幅度摇了摇水间的袖子,眼神发直,“虽然我知道设计本身没有问题,但我现在有点不能接受了。” 水间也很震撼:“退吧退吧,我也有点不能接受了。” 要知道溶月坞可是有着四季流转的洞天,此时正是最炎热的夏季,即使是有室内调温设施存在,这明显秋冬天才会上身的服饰也太超过了一些。 显然红包本人也觉得有点超过,那张讨喜的肉嘟嘟的小脸正一脸苦相,还时不时伸手擦擦额头上的细汗。 水间也注意到了红包的小动作:“好惨。” “看得出来他不想穿成这样,”葳蕤赞同的点点头,然后提出了关键的问题:“你说老太太把他穿成这样,云苑阿姨知道吗?” 第29章 弟弟,再问你的 “我猜不知道。” 水间看着气势汹汹冲过去的云苑,咽了咽口水。 葳蕤此时倒是精神了,他把手臂撑在桌子上,直起身子探头探脑,活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用了几百年挖出一个洞,终于能探出脑袋的马喽。 马喽将目光放在两人旁边那个皱着红包皮的红包上:“所以说那个小胖子就是你弟弟?” 水间不是很想承认。 水间突然觉得有点点羞耻,和一点点抗拒。 她有种一旦承认就会被卷入什么家庭伦理剧场合的错觉。 她的眉头比屏余的红包皮还皱,下意识选择了承认另一段姐弟关系:“从户籍关系来说,我弟弟是你。” 葳蕤本想用一根手指点点屏余,想了想觉得不太礼貌,换成将四指拢在掌心,伸着大拇指指了指越来越皱的红包。 “那他不是?” 话是问句,但没有真的发问的意思。 “从社会习俗来说,”水间反应过来自己的抗拒无济于事,她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也算吧。” “用通俗一点的话说?”葳蕤看着直接上手去扯红包外皮的云苑,和死命揪着红包皮拒绝云苑动作的吴桐,兴致勃勃,甚至抓了把瓜子开始嗑,“我感觉我的大脑被这个画面冲击了,短暂失去了梳理社会关系的能力。” 水间也看了一眼日益激烈的战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通俗来说,干的。” 葳蕤啧啧称奇:“不太像啊!” “你的干妈雷厉风行,你的干爹善用奇兵,连你的干奶奶看起来都很强势。” 葳蕤发出疑问,这次是真的疑问了。 “你干弟弟真的是他们家的孩子吗?” 水间棒读:“再问你的。” 并将手摊开,四指并拢手心向上,伸到葳蕤跟前示意。 葳蕤:………… 葳蕤:你怎么不自己抓。 水间懒洋洋掀了下眼皮,理直气壮:“远,懒。” 葳蕤看着只要水间一伸手就能摸到的果盘,嘴角向下用力撇了撇,顺手就将手里的瓜子全用力拍在水间的手心。 水间也不以为忤,施施然收回了一手心的瓜子,就着婆媳反目现场嗑了起来。 葳蕤露出一个死鱼眼,也没了嗑瓜子的兴致,索性在果盘里挑挑拣拣,找了个橘子。 他掸了掸橘子上被其他果子蹭上的水,从兜里掏出一个山水刺绣手绢,包着橘子就剥了起来。 水间嗑着瓜子瞟了葳蕤一眼,嘲笑道:“剥个橘子还包个手帕,矫情。” 葳蕤没好气:“你洗衣服的时候就知道矫情不矫情了。” “你说得对,”水间嗑完瓜子拍了拍手上的壳灰,看葳蕤把橘络撕掉,伸手就把剥好的橘肉拿走了,“所以我一般直接不剥。” 葳蕤:…… 葳蕤看了看被染黄的手绢上摊着的空空如也的橘皮,又侧头看了看很自然吃橘瓣的水间,狠狠翻了个白眼,把手绢和橘皮团成一团,塞进水间的手里。 塞前还用力攥了一把,争取让橘皮的汁水沁出来,能打湿水间的手心。 在橘皮清苦的香味里,姐弟俩对视一眼,同时“哼”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水间把手上这一团丢进一边的瓷缸里,葳蕤则又掏出一张手绢擦了擦手。 然后这张用过的手绢又被水间拿走了。 葳蕤实在是饿了,重新在果盘里挑了起来,余光看见水间吃完了橘子,拿那张手绢一根一根地擦拭手指,心生警惕。 有的人看起来二十多岁是个大人了,实际上可能没有三岁,证据就是她还会抢弟弟的吃的。 葳蕤这次选了个粉红饱满的桃,甚至等不及削皮,先拿到嘴边咬了一大口,才算放下心来,有余裕去看水间的表情。 水间看见葳蕤眼底那股得意的表情,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不过她到底还是没去抠自己弟弟都叼进嘴里的果子,往后靠了靠,把上身的重量靠在椅背上,用动作宣告了停战。 葳蕤见状放下了心,微微曲起了腿,把一只脚放在了椅子的横杆上,用相对放松的姿势吧唧吧唧啃起了自己扞卫下的口粮。 葳蕤:嘿嘿,这桃真甜。 这场小小的姐弟互动发生的同时,那边的婆媳战争则格外强烈,单就屏余的衣着,老中两代的两位女士就发生了小规模但激烈的肢体冲突。 不过到底云苑女士年富力强,在红包皮的争夺中获得了胜利,屏余得以脱掉外套,回归到这个季节的穿着里。 云苑女士的胜利还不止这一项。 水间看着带着红包瓤子向这边走来的吴桐女士发出了惊奇的声音:“?” 水间有点不敢置信:“今天没有演讲环节吗?” 葳蕤啃着桃,声音有点含糊不清:“看起来云苑阿姨的家庭话语权在增加啊。” 葳蕤咽下一口桃,抬眼就对上了吴桐女士的眼神。 那眼神先是余怒未消,然后是惊讶、皱眉、打量,最后变成了满意。 葳蕤:“?” 葳蕤低头看了看自己杏色的棉麻短袖和褐色的素缃短裤、黑木底的夹趾带齿木屐,又抬头打量了一下脱掉皮也依旧看得出内衫华丽隆重的红包瓤子,又看了看吴桐女士除了看见脸会微微皱眉,其他时候越来越满意的眼神。 葳蕤: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水间好像也明白了什么。 但屏余显然没明白,他被奶奶拉着往很显眼的同龄人这边走,心情却一点儿也不差。 这个哥哥真的长得好漂亮,穿得远称不上鲜亮,却实在亮得晃眼。 他英挺秀美,一头长发松松编起,如花如雪,是莹莹的白色,柔和如月光,偏偏却有一双澄金的眼睛,眼波流转间流光溢彩。他和旁边人嬉闹的动作舒展利落,只让人想到云间的飞鹤,和雪中的麒麟。 是的,屏余小朋友最擅长的科目是时文,曾经还靠给同窗代笔情书小赚过一笔。 有点颜控的屏余小朋友很高兴,葳蕤看着他控制不住的笑意,却有点匪夷所思。 他怎么还越走越高兴了。 葳蕤啃桃的动作越来越慢,感觉到了什么是目光的力量。 他有点食不下咽:“为了防止我们家的平均反应速度被拖累,我现在跑路会让你难做吗?” 水间想了想:“你能用你引以为豪的反应速度,动静小一点的迅速出去吗?” 葳蕤点头,在吴桐女士不赞同的眼神里,脱掉了木屐提在手上,准备慢慢起身。 然后失败了。 葳蕤低头,发现手腕被握住了。 水间没有看葳蕤,她平视前方,只虚虚将视线落点放在不知何处的远处:“以防我放过了难得的逃脱机会,我还是问一句,你能带我一个吗?”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动静有点大。” 水间遗憾地吐出一口气:“……你走吧,有我一个受害者就够了。” “……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为此愧疚然后留下来吧?” 葳蕤迅速起身,在众人的惊讶眼神中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在空中几个转折,带着满身叶影落在了还在豪饮果汁的男士们中间。 吓得有几个男士打翻了杯子。 葳蕤一落地就把木屐扔在身前,忙着单脚一蹦一跳地穿上。 他没看见身后楼上,趴在窗户边上的红包瓤子骤然发亮的眼神。 第30章 马步,虹气长空 “所以,” “这就是你后来追下楼,还冲我就露出好像有什么智力缺陷的傻笑的原因吗?” 依山而建、白墙灰瓦的院落内有洞天,行过曲折叠宕的风雨连廊,走过花木扶疏的兰芷芳汀,穿过呼檐应角的亭台楼阁,最终能走到隐藏在重宇别院后的一泓临山而泻的白瀑碧潭。 庭院并没有因为高立山中而显得芜燥,碧潭引出的溪流像玉带一般贯穿整个院落,并最后流出。玉带穿过山峦,从山阴流淌而下,最终汇入隔壁的柳絮池。 若是碰到梨花开落的时节,那些白而轻薄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到水里,被溪水一路也送进池水里,在池水上留下云翳一般的白,久久不散。等这白终于沉没,或者被池中游鱼吞入腹中,池边的绿柳又接上了,洁白的柳絮又一次覆盖了池水,像是温柔的神女亲昵地将一池碧水拥入怀中。 等这些神女们终于嬉闹够了,依依不舍地离去后,溶月坞的夏天也就来了。 葳蕤挺喜欢这一弯溪流的,或者说,他挺喜欢水的。 藏剑山庄就建在西子湖畔,他练功累了的时候,常常躲过唠唠叨叨的镜池师兄,偷偷爬到山庄的墙头上坐着,安静地远眺一会儿西湖。 其实葳蕤躲得并不高明,但这是他和师兄的默契,当他爬到墙头去看湖的时候,师兄也就会静静离开,给他留一段独处的时间。 这个默契后来就演变成了一种习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葳蕤往往会选择依水而居。 水会让他觉得平静。 相应的,山枯草黄,连河都是血红血红的恶人谷,就让葳蕤很烦躁了。 葳蕤觉得他在恶人谷掐架掐得那么勤,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恶劣环境影响了他的情绪。 水间把葳蕤带回梨花庭院的时候,曾问他想住在哪个院落,葳蕤一眼就挑中有一座伸出水面的小榭的幽玉明堂。 白山上虽然有山间小湖,但毕竟不足以让葳蕤像当年在西湖边时那样泛舟,葳蕤只能不无遗憾地将自己的奇趣坐骑【兰芷风烟】停泊在了水榭边。 然后这艘小舟就成了葳蕤最喜欢待的地方,在不种地、做饭的下午,他常常躺在这艘有着淡蓝色纱帘的小船上,眯着眼看着玉兰花树枝叶的影子被阳光映在纱帘上,在微微荡漾的波澜和微风中,在淡淡的水声和荷香里,放任自己陷入一场浅眠。 今天的幽玉明堂却没有那么安静,小男孩粗重的气息盖过了花叶落入池中的声音。 第一次蹲马步的小男孩并不懂如何平息自己的气息,只能喘着粗气反驳。 “我才没傻笑!” “你不懂!那可是【玉界飞星】啊!活生生的!我激动也很正常吧!” 葳蕤今天穿着一身绣着竹叶的烟青色长衫,长衫裁剪精细,束起他精瘦的腰身分外挺拔,大袖和纱质外袍又添了几分文气,合着束发的发带,看起来像个小书生。 但这个小书生却无心读书的样子,只将书册盖在脸上遮盖阳光,手臂搭在船舷上,手掌浸在水中,红白色的锦鲤时不时凑过来亲吻他的指尖。 葳蕤没有理会屏余的激愤,他懒洋洋的声音从书册下传来。 “感谢你对我健康状况的祝福,我活着这一点能让你觉得开心真是太好了。” 屏余噎了一下,但紧接着手臂和大腿传来的酸痛让他噎不下去了。 他生无可恋地试图自救:“如果我不用在大太阳底下摆出这个让人酸痛的姿势,我可能会更开心。” 葳蕤把书册掀起一条缝,从缝里觑了一眼屏余。 下一秒抬手从船边的荷叶上撕了几小块,抖手甩了出去。 气似长虹贯玉宇,心如皓月映澄波。 剑三江湖防身武学·暗器·虹气长空 “嗷!” “双腿用力,膝盖不要内扣。” “嗷!” “脊背挺直,腰不要弯。” “嗷!” “双手抬起,不要往下掉。” “嗷!” 在一声声的纠正声里,屏余的脸越来越苦,他甚至不敢抬手擦汗,只敢悄悄偏头,把快要落进眼睛的汗水蹭在肩膀上。 葳蕤哼笑一声,又躺下了。 “不要低头,会影响颈椎健康。” “扑通”。 突如其来的声音成了最后的稻草,屏余再也坚持不住了,一下垮在了地上。 梨花庭院到底只住了姐弟二人,就算葳蕤已经把阿甘掏了出来,但小小的管家机器人还是没办法打扫整个院落群。青石地板只是看起来干净,实际上不常走动的地方浮着一层同色的灰,此时随着屏余身躯的压下,在他白色的练功服上留下了颇为可观的灰色印记。 葳蕤“哦豁”了一声。 “希望你今天平安,”葳蕤意有所指,“在你妈妈洗完衣服后也平安。” 屏余哭丧着脸:“再不休息一会儿,我现在就不太平安了。” 葳蕤坐起来,书册掉到他的腿上,他也懒得再放到脸上。 “没出息,”葳蕤朝屏余扔去一帖绿色的膏药,“不是你要锻炼的吗?” “说什么你喜欢的女孩儿不喜欢太胖的人。” “她叫什么来着?” “玄玉,道法通玄的玄,玉雪聪明的玉,”屏余撕开膏药贴在被叶片砸出一小片淤青的大腿上,龇牙咧嘴,“这是什么药?” “就是普通的玉髓风骨散,”葳蕤回忆了一下药膏的配方,“晴柔角和寒食玉烧炼后磨粉,和却萱草、柳白皮还有玄明砂配伍后制成的膏药,治肌肉损伤的,是比较温和的跌打药了。” 屏余不信,龇牙咧嘴地:“那怎么这么痛?” 葳蕤看了看被屏余拍出一阵颤动的大腿。 “有没有一种可能,”葳蕤有点无语,“是你贴得太用力了。” “你还说你没傻笑。” “你现在看起来真的不太聪明的样子。” “啊——”屏余哀嚎,“我第一次贴膏药嘛,这也不能怪我啊!” “再不停,我就真的要晒得不太聪明了。”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把正脸朝向葳蕤的方向。 那张肉嘟嘟的脸上露出了有点谄媚的笑,脸上还沾着灰,看起来更傻了。 “葳蕤哥哥~”屏余拿出对吴桐女士撒娇的劲儿,腻着声音,“我能不能别站马步了,我想学点有意思的~” 葳蕤有点被恶心到,于是打算恶心回去:“屏余弟弟~” 然后把自己又恶心到了,登时放弃,又恢复了正经。 “我倒是也想教你点有意思的,但你马步都扎不稳,根基不实……” 葳蕤装模作样叹了口气。 “根基不实,万般皆空啊!” 屏余不动了:“那我不学了,放我去玩儿吧。” “你不是成熟的小天才吗?不是之前还嫌弃和那帮鼻涕娃玩儿太幼稚了吗?”葳蕤逗他。 “和鼻涕娃玩对10岁的屏余来说过于幼稚了,”屏余一脸严肃,“但对不玩就要去扎马步的屏余来说刚刚好。” “很遗憾不行哦,”葳蕤戳破他的期待,“毕竟我姐和云姨说好了,你给我补习功课,我教你锻炼身体。” “放弃吧,云苑阿姨想让你锻炼的心,比你对玄玉的喜欢更坚定。” 屏余如丧考妣。 葳蕤开解他:“开心一点嘛,教你锻炼的可是【玉界飞星】诶!” 屏余保持着那副死样子看葳蕤,眼里多了一句“现在你知道你是【玉界飞星】了?” 葳蕤被逗笑了,摘了一片荷叶扣在脸上,又躺了下去。 “虽然我对这个称号不太感冒,但能让你扎马步的时候高兴一点,那就随你开心咯。” 第31章 芙蕖,文武六科 屏余觉得自己快对玉界飞星粉转黑了。 “你也说是我给你补课,你教我锻炼啊……” “我扎了一上午马步了,也没见你背书啊!” “谁说我没背书了?” 屏余身边“啪”地扔下一堆青皮书册。 青衣的小书生翻身趴在了船舷上,白发柔柔垂下,发尾浸在了水里,引得水中红鲤晕头转向,不知是去追逐指尖还是追逐这落进水中的白日月光。 红鲤高兴,屏余却不太高兴。 因为小书生目光空离没有落点,声音却干脆利落,开始背书。 正是那堆书册上的东西。 屏余:坏了,遇见挂壁了。 屏余不知道的是,他以为是开玩笑的念头,却误打误撞到了真相。 他真的遇见挂壁了。 葳蕤背完一篇,摆了摆手,表面看起来是向屏余示意自己没有偷懒,已经背完了书了。实际上是收起了虚虚悬在眼前的阅读面板。 葳蕤:笑话,没关就是开吗? “你就背完了时文吗?”屏余垂死挣扎。 “不啊,征史也背完了,”葳蕤懒懒地拨了一下水,“还有经济。” 屏余没话说了。 仙舟黉学学制统一,其中文修科目有六,分别是【时文】、【征史】、【经济】,【数算】、【格物】、【通译】, 【时文】分三小科,“典籍”、“通论”、“制文”,其中“典籍”包含对仙舟自启航至今所有被遴选出的名家篇目的学习,“通论”则是以名家篇目为基准,归纳总结仙舟文脉发展历程和其中体现的仙舟文学特点,“制文”则是对仙舟相应文体的具体制式的学习和实践。 【征史】则分两小科,“征鉴”和“通史”,分别指对仙舟政体和相应社会文化与法律知识的学习,和仙舟包括古国时期在内的所有阶段历史的解读。仙舟一向重视这门科目,其中在“征鉴”一科取得好成绩更是进入地衡司工作的硬性标准,所谓“不学征鉴,不入地衡。” 【经济】统括包括劳动关系、相关法律、资本与社会关系在内的所有社科内容在内,通常是有志进入商会或者化外贸易网络工作的学子的必选科目。 【数算】和【格物】则是更多立志进入明校六御三院浑天、灵枢、洞真院的学子的必学科目,其中包含天文地理、数算八卦,学习起来颇有门槛。 除了到东序学段才开始选定方向择优修习的【通译】,其他科目虽然到西序才开始真正上难度,但到底这些科目包罗了仙舟文明的方方面面,并不是孩子们在短短十年就能学通学透的。 所以一般的文修生只需要在除去【通译】外剩下的科目中五中选四,取一门最擅长的做主科,再选三门相对擅长的做辅科就行了,如果选择辅修【通译】,那么在德学升东序的升段考中,甚至只需要考一门主科和两门辅科。 屏余就是主修【时文】,辅修了【征史】、【数算】和【格物】。 而仙舟的武业生则因为要兼顾武业成绩,在文修方面的要求往往更低,除了特殊兵种的武业预备生外,大部分武业生只需要在选择一门主修的同时,辅修两门即可。 至于丹青生和音韵生,分数线比武业生还低,要求也更低,一主一辅即可,但也因为丹青生和音韵生的专业考核没有特别明确的标准,由考官打分也很主观,实在说不好这三种非常规黉学生那种更简单…… 葳蕤正是以武业生的身份进入的黉学,所以也就只需要在武业成绩合格的情况下,选择一门主修,两门辅修就行了。 短短一个下午,葳蕤已经背完了【时文】、【征史】和【经济】,无论他选哪一门为主修,都已经合格了。 什么?你说他的武业成绩? 且不说个体精力有限,武业生只需要在【驭舰】、【合偃】、【技斗】、【纵横】、【踏白】、【奔袭】六项中精通一项…… 拜托,那可是【玉界飞星】诶! 只看看葳蕤的惊人战绩,就没人能质疑他的武业成绩。 这还补什么嘛!这不只剩鞭策我锻炼了吗? 屏余觉得没力气爬起来了,索性闭着眼躺着。 石板被晒得温热,虽然硬了点,但屏余身上的脂肪此时起到了缓冲的作用,让他躺的怪舒服的。 此时更是从水上迎面拂来一阵凉风,风中夹杂着清凉的水气和浅淡的荷香,解暑又舒适。 唔……这池子里种的芙蕖好像是葳蕤哥带来的新品种,还是亲手种下去的那种。 不愧是葳蕤哥在星海漂流都舍不得丢的种子,种下没多久,就已经长成了翠绿的一大片,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后,更是迅速开出了大而洁白的花朵。 更难得的是,这看起来好像是速生品种的植株,却意外的有着极高的品质。花朵姿态卓然,宽叶也形态优美,极富观赏性,连香味都浅淡优雅,细细品来却暗藏馥郁,直叫人经久不忘。若是能折上一朵,用水养在床头,当晚必然能做一个莲香缭绕的清梦。 这莲竟然还是花、叶、藕、簪并存的奇特品种,之前水间姐姐拎着一篮子头茬的藕簪送到屏家给他们尝鲜,云苑掏了一碗泡椒衬着炒了一叠酸辣藕簪,酸辣脆爽,入口清香,极其开胃。 当晚屏余就着以往都不爱吃的素菜框框干了三碗饭。 今天中午更是吃了葳蕤哥做的莲藕排骨汤,藕并没有炖得很面,反倒是略带脆意,更多的是鲜甜爽口,配上鲜润的排骨…… 想到这儿,屏余吸溜了一下口水,又看了一眼那片芙蕖。 虽然仍有不少新的花苞半开半敛,但到底这片菡萏已经开了有一段时间了,最早开的那些花已经渐渐露出凋谢之态,花心淡黄的莲蓬渐渐开始膨大泛青,看起来要不了多久,里面的莲米应该就能饱满成熟了。 过段时候,应该就有莲蓬吃了。 屏余漫无目的地想着,思绪已经飘了很远,肉体却躺在地上不肯动弹。 他假装自己是莲池边一块没有意识的石头。 其实当石头也不错。这里风也不大,雨淋不着,景色也不错。 屏余想。 还有荷叶粥、莲花糕、炒藕簪、莲藕排骨汤、桂花糖藕、嫩莲子等等等等好吃的,我能在这儿当一块石头当到地老天荒。 不过显然有人有更贴切的比喻。 有阴影遮住了屏余的脸,来人蹲在屏余身边,小声哼唧着什么。 屏余揪回自己的思绪,半眯着眼想听听哼唧的内容。 但他还没听清,身侧突然传来一阵巨力。 屏余只来得及看清一片绣着竹纹的衣袖,下一秒整个人被掀了个旋儿,甚至小小腾空了一下,然后摔了下来。 腾空得不高,但很突然,屏余被甩了七荤八素。 这会儿他才听清,不知什么时候从船上下来的葳蕤蹲在他旁边,刚刚掀他的那只黑手还没收回去,葳蕤神情自若,甚至还在小声哼着曲调奇特的歌。 葳蕤:嘿嘿,翻王八。 葳蕤:好玩! 苍云天天盾立盾立盾立,下场就是从苍雪龙骑变成铁王八,天天在蓬莱岛被人翻! 而屏余总算听清了歌词。 “谁在翻云覆雨掌控这天下~燃三界烽火当赏红莲炎华~” 屏余一愣一愣的,这歌调子还怪燃的。 屏余:不是!你在燃什么啊! 人物与私设(崩铁篇三)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要写崩铁篇三了…… 话不多说,直接上菜x 首先是设定: 1.行政区划 关于黉学文武六科的具体内容,上一章已经叙述过了,我就不再陈述了。但关于前文提及黉学往事时提到的概念“丹州府”和“关内道”,还是要解释一下,方便大家理解。 不知哪个博主所作的野史曾提及,每艘仙舟都有一个相对关联更深的朝代原型,其中罗浮对应的朝代正是唐朝(关于这一点,在开文之前我还和朋友开玩笑,说“葳蕤从剑三大唐穿到了赛博大唐,这如何不是一种回家呢?”hhhhhh)。 基于这个野史,我采用了大唐十道的设定。初步设置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道、陇右道、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岭南道此十道作为仙舟罗浮的基础行政区划。 同时结合开元二十一年(西元733年)将西京长安及附近地区从关内道划出,另设京畿道的史实,在罗浮十道的基础上增添核心区域京畿道。 依此确定在本文私设内,罗浮分为包括京畿道、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道、陇右道、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岭南道在内共计十一个行政区,下设数州府。 六御司部除将军府外均在各道设有分所机构,将军府分所不称将军府,而称为观治所。 总结来说就是除京畿道是仙舟六御司部总部所在外,各行政区均设有分所,除将军府分所名为观治所外,其余五御分所均与总部同名,只在称呼上增加地区名称前缀,道总司称道,州府司称州府。如:关内道丹鼎司、丹州府丹鼎司;(京畿道)将军府、山南道观治所。 如前文提到的燕阗和牧屿青少年时期就读的黉学,全称应为“关内道丹州府黉学西序学院”,指的是关内道行政区的下级行政区划丹州府的州府黉学里的西序学段学院。 当然因为仙舟私立的学习机构只能称为私塾,没有私立的学院,所以不存在称呼混淆,一般在提到的时候会简化为“黉学”,顶多为了区分一下层级,依据个人表达习惯增添一个前缀,如“州黉学\/府黉学”和“道黉学”,而总部被称为“都黉学”。 目前主角和亲朋好友的所处地都在京畿道,提及的丹鼎司、工造司、将军府都是总部,将要去读的学校也是都黉学东序学院。 2.高等院校 关于黉学的四级区分和对应学段,前文已经有所描述。目前正文里前三个学段已经直接或间接的被提到过了,但第四级对应着大学的明校有部分从未具体描述,这个部分主要集中在三所特殊学院。 在上一章提及黉学六科时,讲到【数算】和【格物】时有提到所谓“明校六御三院”,也就是浑天、灵枢、洞真三院。 (1)浑天院 全称“罗浮都黉学明校工造司直属浑天万象学院”,简称“浑天院”。 工造司总部直属的明校特殊学院,仅此一所别无分号,是全罗浮最顶尖的工造学院,诸多立志成为工造大师的学子们的梦中情院。 大部分生源来自各地选送和保送,但也有升学渠道供各地遗珠自救。 大致可以理解为中科院少年班。 名称由来是浑天仪。 (2)灵枢院 全称“罗浮都黉学明校丹鼎司直属灵枢素问学院”,简称“灵枢院”。 丹鼎司总部直属的明校特殊学院,仅此一所别无分号,是全罗浮最顶尖的医药学院,诸多立志供职丹鼎司、解危济困救死扶伤的学子们的梦中情院。 大部分生源来自正常升学渠道,同时也接收各地丹鼎司分部选送进修的在职人员。 大概是○京协和x 名称由来是《黄帝内经·灵枢》和《黄帝内经·素问》。 (3)洞真院 全称“罗浮都黉学明校太卜司直属洞真明玄学院”,简称“洞真院”。 太卜司总部直属的明校特殊学院,仅此一所别无分号,是太卜司主要的卜者培训学院,是供职于太卜司总部几乎必经的培训流程关卡。 几乎没有升学渠道进入的学子,基本上是各地太卜司分部选送的在职人员,和被下级黉学举荐的优秀生源。 是除了传统师徒关系外,太卜司最主要的职员来源。 emmmmm这个可能得对标一下○虎山天师府x 名称由来是道教名词“三洞”中的“洞真”。 3.轮换制度 指的是仙舟出于能源、承载力、社会运行速度等等考量实行的轮换休眠制度。 这个制度不完全是我的私设,在本家的设定里也是存在的。往前无法追溯,但在得到丰饶神迹·建木之前,仙舟一直在实行轮换制度,直到建木使得仙舟人完全转变为天人种,不再有寿元困扰后才停止轮换。 但这个停止也并不是一直停着了,事实上在三劫时期,先是死亡尽去带来的人口暴涨、资源短缺,社会矛盾激化,然后是阋墙之战圆峤坠毁,最后是魔阴身大规模爆发,仙舟持续千年的药师信仰在数百年里轰然崩塌,仙舟人选择了巡猎作为新的信仰,为了更好的追随帝弓肃清为祸宇宙的丰饶民,仙舟重启了休眠制度。 也就是说轮换休眠制度其实也就停了几百年,而直到本家游戏时间线,仙舟联盟依然在实行这个制度,也就是说在地图未展示的地区,依然存在一大批正在休眠的仙舟人。 考虑到短生种的寿限问题,在此设定为大体上每10年为一批次进行集体集中休眠,对象限制在成年人范畴。 集体休眠并不强制,但会有一定的指标,未达成指标时会由相关工作人员展开劝说工作。 除此之外,考虑到领导班子的工作持续性需求,如将军、司鼎、司砧这种六御级别的公职人员,除医疗需求外基本不跟随集体休眠批次,而是依据个人意愿,在退休交接后的3-5年内自行选择休眠时间。 然后是人物: 主要按时间顺序排列,从22章银壶琵琶开始。 1.黎檀 36岁。行三,诨名“黎老三”。将军府军官,是屏肃的同僚。 出身陇右道沙州府。家里是陇右道最大的乐器商,母亲年轻时是陇右道最出名的琵琶善才,耳濡目染下黎檀也善歌乐,乐器中最善琵琶。 常用的是一把铜琵琶“明月山”。 性格豪爽直率,对阿谀谄媚的人往往不假辞色,还会用妖娆小调讽刺,同时又有几分乐痴,几番结合导致黎檀在部分同僚里风评一般,但在另一部分人中又非常受欢迎。 2.竹务 29岁。将军府军官,屏肃同僚,是将军府的策士。 因为身形不似同僚高壮,目前也是将军府军官行列里相对较小的一批,被同僚起了诨名“竹小五”。 出身江南道苏州府,家中历代供职于地衡司,本来因为有天赋被选送进洞真院,却在毕业后拒绝了太卜司,来到了将军府成为了一名策士。 性格有点老妈子,但内核很暴躁,只是在小孩面前会收敛很多。 3.杜松 37岁。将军府军官、策士长,竹务的顶头上司。 出身关内道安北府,相貌微异,是仙舟的少数民族。 性格务实,脾气火爆。 4.吴桐 69岁。屏肃的老母亲,屏余的亲奶奶,云苑女士的亲婆婆。 曾经的仙舟某文化传媒公司总监,后来病退回家给自己的富商丈夫洗手作羹汤,转职做了家庭主妇。 性格强势的同时执拗,非常执拗,而且越老越执拗。 擅长吃一堑,并常常吃一堑又吃一堑再吃一堑。具体过程前文已经提过了,大家可以在脑海里构筑一个非常典的盐选恶婆婆,在这个恶婆婆的芯子外面套一个比较慈眉善目的壳子,基本上就是这样了。 (我和朋友聊到吴桐女士的时候,我朋友说她想到了斯琴高娃老师……对不起斯琴高娃老师冒犯到你了) 5.玄玉 10岁。屏余的德学同学,同时也是屏余同学的暗恋对象。 京畿道贵胄玄家此辈最小的女儿,和屏余一样是跳了两级的小天才,暑假后也要入学东序。 是真正的天生聪慧,同时早熟。 和水间有点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 ——————tbc—————— 第32章 金身,武官预备 从两扇黑木大门进入,经过一面青石山水影壁,沿着淡白色和浅灰色间镶的曲径往前走,便能来到梨花庭院最大的建筑,也是主要待客的正厅——晴雨山堂。 晴雨山堂是一栋两层的小楼,整体白墙乌瓦,飞檐画壁。东西两厢和主楼三栋房屋环抱拢住中间半开放的天井,主楼一楼全部打通,除了对照而立的通往二楼的木阶,便只由两扇透雕嵌纱屏风隔出大略三个空间。 相较厢房,主楼挑高半层,由平整的青石台阶接引而上。 天井中央有一个规整的圆形水池,水池正中小岛上,正栽种着屏余曾在院门外看到的那株梨花。 这株梨花在这里生长了几十年,已有两人环抱粗细。因为水池暗通着后山碧潭,池水经年不干,才得以在当年的大火中保存,如今仍是花繁叶茂,枝条虬劲。 修葺一新的梨花庭院,除了梨树根处并不显眼的焦痕,早已看不出早年那场灾祸的影子。 但毕竟是不一样了,庭院的旧主们早已风流云散,如今回来的只有一个孤女。 哦,还有两年后被孤女收养的小孩。 于是当年高朋来去的晴雨山堂早就冷寂了下来,它的新主人们更青睐风景秀美的幽玉明堂,和承载着家人记忆的棠桂小邸。 哪怕是充满灶火烟气的青琅脊库,都好像比晴雨山堂更有魅力。 不过今天的晴雨山堂,比平时热闹了很多。 “我说,”坐在桌边的少年人气鼓鼓的,“我跳级失败你就这么高兴吗?” “姐姐。” 没人回答他,或者没人敢回答他。 山堂主楼的大厅中央,摆着孤零零的一张圆桌,围坐着好几个人。 桌上全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却无人理会,只剩袅袅的热气腾起、消散。 葳蕤对面,水间穿着一身丹砂色的旗袍,挽着一件薄薄的纱织披肩,比之前任何时候都隆重,头上簪着之前那支混彩铃兰花,脸上挂着和葳蕤的愤懑截然不同的欢快笑意。 除了水间,陪坐的几人各有各的神色,只是都不太轻松。 宿铭穿着一件浅青色的道袍,闲适的衣服却裹着绷紧的身躯。他抬头看了看雕饰的屋顶,又感觉自己的动作有点明显,连忙又低下了头看着面前的碗,神情专注得好像发现了什么奥秘,下一秒就要接到天才俱乐部的邀请。 只是他的身体却暗自用力,大概只要葳蕤表现出要拔剑的征兆,他就能立刻窜出去。 和宿铭隐晦的动作不同,屏余的反应几乎放在了明面上,瘦了好几圈显得眼睛都大了小脸上是肉眼可见的不知所措。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句话都不敢说,最后身形都微颤起来,打着的小领带微微拍打着穿着白衬衫的胸口,一下一下停不下来。 只有岚止最自在,他还是那套遛弯大爷的打扮,人也松弛得很,仿佛根本没有误入什么姐弟修罗场。他等开饭都等困了,早就垂着眼放意识神游去了。 “哎呀,不就挂个科吗?” 到底还是张罗了今日聚餐的水间心神放松,她笑盈盈地开口,毫不在意葳蕤黑成锅底的脸色。 说实话,水间一点都不想葳蕤跳级成功,所以知道葳蕤如她所愿没考过时,她的笑几乎遮不住。 水间始终觉得,孩子就该按照孩子的方式生活。 是,水间自己也跳了级,甚至很多级,不然也不可能在七年内拿下三个博士学位,还是博士学位中也相当难考的医学、药学和临床心理学。这样看来水间好像没有资格去拒绝葳蕤跳级。 但也正是因为水间体会过那种和时间赛跑的仓促,也在那七年留下了许多遗憾,所以她才不希望葳蕤也像她这样,一味追逐时间,最后被时间和记忆抛弃。 同是淋雨,有的人会想其他人都和自己一样潮湿,而有的人却想给别人撑伞,还有的人则想着天下还有多少人无片瓦遮身,便想着要广厦千万间,去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水间是个医者,她能力有限,做不到立厦千万,却也不可能去撕别人的伞。 何况当年她淋的是家破人亡被迫远走的暴雨,这雨着实避无可避。 但如今她已不是当年的她,她积蓄了足够力量才重新回到罗浮,知识和名望为她垒起脚下神坛,故人们的愧疚和怜惜更是为她塑起金身。 她以为自己不才,却也能够为新的家人遮蔽风雨。 前无远难,亦无近忧,又何必让葳蕤逼迫自己,硬生生将自己的泪水和汗水当成无端的雨? “我不明白。”葳蕤看着水间几乎溢出齿缝的笑,眉头皱得更紧了,“我能很确定我的时文、征史和经济都拿了高分。” 葳蕤认真复盘了自己的考试:“我甚至连东序阶段的课外拓展材料都背下来了。” “为什么还能挂科?”葳蕤的眼神逐渐怀疑,“该不是姐你动了手脚吧。” 在葳蕤锐利的眼神里,水间不为所动,倒是屏余抖得更厉害了。 葳蕤自然不会错过这么明显的动静,他转而盯向屏余:“难不成在屏余给我的笔记里?” 屏余登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我保证没有!那都是我自己用过的笔记!” 葳蕤还是很怀疑,还是水间解了围。 水间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我保证我没有在你的资料和考试里做任何手脚。” 水间敢发誓,就是不怕拆穿。 我只是营造了一点信息差罢了。 水间镇定地想。 她的确没在资料里动手脚,也没有找燕阗将军暗示别让葳蕤跳级成功。 燕阗将军甚至还很期待葳蕤赶紧跳级,因为西序的武业生就已经可以参与将军府实习了,知道葳蕤跳级失败,燕阗将军的失落不比葳蕤现在少。 水间只是仗着葳蕤对仙舟体制没有那么熟悉,模糊了“武业生”和“军方特招武业生”这两个概念的区别罢了。 武业生是有意向未来供职于军警、营救、消防等方面的黉学特长生种类,只是因为非特长生统称为文修生,为了和文修生作出区别,而相对应地统称为武业生而已。事实上成为军警的武业生只占武业生群体的一部分,因此成为武业生也只是一种选择,武业生的文修分数要求才比较低,只有一主二辅共计三科而已。 而“军方特招武业生”,和笼统称呼的“武业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比起只要你想就可以成为,区别只在于是成绩好还是成绩差的武业生,军方特招武业生只有军方指定的非常稀有甚至宁缺毋滥的寥寥几个名额,在要求更高的同时,未来有且仅有一条路,即从军。 和身份获得的高难度相衬的,是极高的学业要求。单在在文修方面,需要五科全修,如果日后在武业六科中选择了【纵横】为主要方向的话,连文修的【通译】也需要有所涉猎。 毕竟军方特招武业生在从军后并不是像供职军警的普通武业生那样,需要从底层做起,慢慢熬资历攒战功升职,而是至少百户起步,如果本人资质高能力强,在校武业成绩优良,甚至最高可以直接从预备骁卫起。 这种高标准严要求的“军方特招生”,其实有一个更加贴切的称呼—— “武官预备役”。 第33章 话术,打个掩护 幽玉明堂的水榭里,屏余坐立不安,仿佛屁股底下放了钉板。 屏余觉得胃病要犯了。 中午勉强塞下的那几口饭菜,现在像石头一样膈在胃里,沉甸甸、冰凉凉的。 并不是说饭菜不好的意思,事实上,中午的饭菜虽然不像葳蕤的手艺那么精雕细琢,但食材其实也算上乘,烹饪手法不算精细但也千锤百炼,某种意义上可以算是和葳蕤的菜各有春秋。 毕竟是水间专门去长乐天上最好的酒楼“枕流居”定的宴席。 但菜肴再好,到底宴无好宴。 谁能想到会有人专门庆祝自己弟弟考试失败啊! 屏余:早知道就烂地里。 都已经坐在了桌边,屏余看了看黑着脸的葳蕤哥哥,又看了看笑盈盈的水间姐姐,感觉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 桌上宿铭因为极高的读空气水平,一开始还有点不知所措,但好歹也是久经沙场的成熟大人,最后还是该干嘛干嘛。 岚止就更不用说了,他看似懒散实则通透,还有恃无恐,压根就没有理会姐弟俩之间焦灼怀疑的对话,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儿不往心里搁。 甚至岚止挑了两筷子菜尝了之后,还嫌了一句菜的口味不够好。 宿铭和岚止到底和葳蕤升学一事毫无干系,只要能无视微妙的气氛,就能当个无情的干饭机器。要是还能再厚起脸皮,那甚至可以吃完就走,毫不停留。 可屏余和他俩都不一样。 且不说屏余吃完午饭后还要接着跟葳蕤锻炼。严格说起来,葳蕤考试失败这事儿,还和他有点关系。 屏余忍不住回想起当初,水间姐姐上门找他妈妈云苑女士求助…… “虽然我弟弟小小年纪,已经有了【玉界飞星】的虚名……” “前些天司鼎提醒我,葳蕤还只有12岁,还要去上学,说不好还要和屏余一个班呢!”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葳蕤到底是来自方外,对仙舟的教育未必也能像练剑那般得心应手。” 水间坐在云苑旁边,难得露出一丝忧虑神色。 “本来将军推荐他,直接去读东序,我就很担心了。” “结果孩子傲气,现在连东序都不想读,想直接从西序开始,”水间唉声叹气,“本来他就是刚来仙舟,没什么同龄人朋友,我还想着他和屏余一起上学,好歹有个照应。要是他从西序开始,到时候那可真是举目无亲。” “何况他才12岁,万一被西序的大孩子们欺负了怎么办呢?” “别的不说,葳蕤之前才被歌民那个小首领骗过感情呢!万一到学校又被欺负,以后性子走偏了怎么办啊?” 水间又叹了一会儿气,然后强颜欢笑。 “不过也许情况没那么坏呢?” “毕竟照司鼎的说法,葳蕤去读东序,走的是将军府的路子,”水间忧愁的表情下,泛出了一丝自豪,好像是个为家里孩子争气而骄傲,但也同时担心孩子安危的老母亲,“据说是那个‘军方特招武业生’的名额。” “军招生?”云苑闻言也一惊,“将军这么看好葳蕤吗?” “是啊,我一开始也没想到,”水间肯定了云苑的猜测,“现在想想也许是好事呢?” “要是葳蕤不是军方特招武业生,而是普通的武业生,我现在怕不是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水间一字一顿,意有所指。 “毕竟普通武业生升段只用考一主两辅三门科目,军方特招武业生可是要学全科的。” “现在想想,我也大概是关心则乱,杞人忧天了。” ………… 屏余想起了当时水间的原话,终于后知后觉读出了其中引诱的意味。 先是强调葳蕤的名声,引起自己的热情。又铺垫说葳蕤可以和自己做朋友…… 天知道!拥有一个超能打甚至能打到有名的小朋友,对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这可太酷了好嘛! 结果等屏余都快被钓成翘嘴了,水间话锋一转,又说葳蕤想跳级,不和屏余当同学了。 屏余当时的心就哇凉哇凉的。 超酷的小伙伴,飞了…… 屏余:补药啊你补药飞…… 紧接着水间还强调只要葳蕤跳级失败,就还得乖乖回去读东序。 屏余:!超酷的小伙伴又飞回来了! 还给出了操作性极强的实施办法。 只要让葳蕤以为自己是武业生,少复习两门功课就行了。 不需要做多余的事,甚至连话都不用多说,只要默认葳蕤的错漏不干涉就行。 既没有心理负担,也没有操作难度。 甚至葳蕤可以避免被大孩子霸凌,自己也可以收获梦寐以求的超酷小伙伴! 屏余:!难我天? 但屏余狠狠高估了自己的演技和定力。 当时屏余对自己的想法有多得意,提供给葳蕤那缺胳膊少腿的笔记时有多兴奋,现在背后就出了多少冷汗,心底的哀嚎就多大声。 姐!我的亲姐!你的心理学就是学来坑弟弟的吗?! 想到这儿,屏余几乎控制不住表情。 葳蕤看着屏余压根藏不住的扭曲脸,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他的挂科必有隐情。 而这个小胖子必然是隐情里的一环,甚至是具体执行者。 不过葳蕤不觉得这个连情绪都藏不住的小胖子能策划这一切。他那把“幕后黑手”写在了脸上的便宜姐姐,想必才是真正的操盘者。 至于目的,大概就是什么“剥夺年轻人的青春,是不可饶恕的”吧。 葳蕤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除此之外,可能还和一个月前她偷听到的事情有关。 既然水间因为不愿意剥夺孩子童年,都能想方设法阻止自己跳级。甚至还是不着痕迹地引诱隔壁小孩实操。 能做到这一步,她大概也视曾经试图利用自己感情的粟弋为洪水猛兽,不愿意自己去给粟弋送别。 如果没记错,东序开学比西序早几天,而[歌民]启程离开罗浮,就在那几天里。 的确是煞费苦心。 葳蕤看着在清风里出了一脑门汗的小胖子,摸了摸下巴。 水间一片好意,而且如今木已成舟,与其为此恼怒,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送别还是要去送别的,食言而肥,葳蕤可不想变成屏余,到时候影响他抡重剑的速度。 “屏余。” 葳蕤叫了一声。 屏余登时打了个激灵。 “葳、葳蕤哥?你心情好些了?” “我亲爱的姐姐联合别人把我蒙在鼓里,我心情怎么能好呢?” 屏·别人·余背后的衣服“歘”的湿透了。 屏余本来想再狡辩两句,比如自己也是被骗了巴拉巴拉,但看着葳蕤的假笑,什么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颓然:“那你要怎么样,心情才能变好哦……” 葳蕤:“你帮我个忙,我心情肯定好。” “……什么忙?”屏余有不好的预感。 “好说,”葳蕤笑眯眯,“只要过两天,你给我打个掩护就行。” ————小剧场———— 屏余:姐,你可是我亲姐啊!你怎么能这么坑我呢?qaq 水间:不是亲姐是干姐。(笑) 水间:还有,我一个户口本的弟弟我不也是一样的坑? 葳蕤:= =??? 第34章 白沂,挽回余地 虽然四季不变的港口,并没有什么温度上的具体变化,但植物忠诚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微微发黄的叶子明白地显示着,秋天到了。 即使因为变故导致了推迟,但七十周年的庆典到底还是结束在了夏季。 歌民们也要走了。 在穿着棕袍的地衡司执事的陪同下,仅剩下三人的歌民代表团来到了廻星港,他们将在这里登上返程的飞船。 歌民们的“泊叶诗人号”早已坠毁,本来仙舟方还在试图维修,但不知为何中途突然停止了尝试,于是歌民们没有了回程的工具,只能搭其他势力的便车。 因为水间将粟弋意图引诱罗浮居民离开仙舟的行为告知了仙舟将军,经曜青舍身营将领宿铭的证实,同时岚止还在吃早饭碰见燕阗时状似不经意地告诉他粟弋诱拐的是他看好的小苗苗…… 结果就是罗浮对歌民代表团的态度不着痕迹地冷淡了下来,甚至将护送歌民代表团回程的工作移交给了参与庆典的第三方——星际和平公司。 老首领经过三个月的治疗,恢复了健康,但到底年纪大了,这次旅程耗费了他太多精气神,像风中颤颤烛火的他实在没有精力去辨认计较仙舟的态度了,他只想赶紧回到碎叶城,完成交接后安心养老。 倒是驾驶员大叔白沂品出了那点儿差异。 白沂是个相当健谈的人,也称得上有几分人格魅力,早年间的无名客生涯也使得他很擅长与人打交道。在疗养期间本来和自己的主治大夫浮盈小姐成为了还不错的朋友,即使痊愈出院了也依旧保持着联系,甚至还偶尔借住在浮盈小姐的男朋友山明小哥家里。 可是大概一个月前,浮盈小姐和山明小哥的态度突然变了,原本的热情里多了点东西。山明小哥是个冷静的人,还不太看得出来,但浮盈小姐大概是因为一直顺遂没什么心事,根本藏不住那点细微的情绪,一下子就被白沂品了出来。 是戒备和抗拒。 白沂自认为还算正直,在罗浮逛了两个月也只是在观光,不至于做出什么让人戒备的事情,显然自己是被迁怒了。 可是老首领当时还在病床上躺着呢!耳部器官受损使他连路都走不好,更别提去干点儿别的了。 那就只剩粟弋了。 白沂叹为观止。 虽然白沂自从碎叶城启程起,就对这个未来小首领观感不佳,但也着实没想到一个错眼没盯着,这个不大点儿的小屁孩儿能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这可是涉及邦交的事儿啊! 而且看仙舟这么隐晦的抗拒,想来这个钉子不好拔,说不准仙舟也没想拔。 白沂在心里叹息。 虽然自从下车回到碎叶城后,白沂一直对歌民们的发展不抱太大期望——毕竟跟着星穹列车遨游星空,白沂也见了不少世面,和那些如火如荼的大势力比起来,歌民九城的确不太上得来台面。 但也没想到居然这么上不来台面啊! 第一次出远门就和大势力交恶,就这还是碎叶城吹嘘出来的未来之子呢! 指望粟弋重振歌民荣耀,还不如指望他白沂成为开拓令使! 这个b碎叶城真是待不了一点儿,还是赶紧找个机会跑路吧…… 回去就给列车发消息,也不知道帕姆他们走到哪儿了,能不能回来接自己一下。 白沂:让我肘!我要回星穹列车! “他还没来……” 粟弋全然不知道白沂在想什么,他站在飞船前张望。 白沂虽然想着跑路,但现在到底还在别人地界,要跑也得等回了碎叶城,安顿好家里人再跑。在此之前,还是要把这一老一小照顾好。 见粟弋恋恋不舍,虽然不想搭话,但到底还是软着声音问他:“你在等谁啊?你在仙舟的朋友?” 粟弋不答,只咬着下唇继续张望。 白沂热脸碰了个冷屁股,不过他倒也不至于和个小孩子置气。何况还是在他眼里打上“不懂事”钢印的小孩子。 不过他却有种感觉,这个被粟弋避而不答的人,大概就是仙舟态度改变的原因。 白沂不知道的是,粟弋避而不答的不是人,而是他问题里的“朋友”。 粟弋不知道葳蕤还承不承认自己是他的朋友。上次他们不欢而散,葳蕤还说了那么绝情的话。 不,或者说葳蕤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是他的朋友。 粟弋有些恐惧这个答案。 他不知道,如果葳蕤甚至不承认自己是他的朋友,那他还能凭什么做最后一次尝试? 是的,粟弋还是不死心,或者说他在恐惧自己死心。 大人们一直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孩子们什么都不懂。哪怕是作为无名客见多识广的白沂,和常年行商眼明心亮的老首领,作为开明的大人,也依旧默认孩子们只是无意识捅了娄子,也不会意识到是娄子。 但孩子们其实都懂。 他们未必明白那些成年人社会的勾心斗角,或者隐晦的交换称量,但他们懂情绪和氛围。 就像不通人事的小狗,也会在主人愤怒的情绪里,知道咬坏拖鞋是不对的一样。 粟弋其实隐隐有感觉到,自和葳蕤的那次交谈之后,丹鼎司的丹士哥哥姐姐们对他的态度变了。虽然还是很温柔,很和气,但再没有那种热情和友好了。 从那一天开始,照顾粟弋,变成了一种礼节和任务。 粟弋比起同龄人,到底还是知道得多一些。 他大概明白,他对葳蕤的引诱,对仙舟孩子的引诱,触及了仙舟的逆鳞。 仙舟:在我的地盘拐我的孩子,还指望我给你好脸色? 粟弋没想到,仙舟这么快就接受了作为外来者的葳蕤。这使得他的行为成为了巨大的错误,这个错误将直接影响碎叶城和仙舟的关系。 比起显而易见的大体量势力仙舟,他这个搞砸了事情的元凶,区区一个还未成为首领的“未来之星”,显然更容易被放弃。 而且歌民们内部也并不和谐,九座城池并没有从属关系,碎叶城也只是因为当初推介了仙舟加入贸易网络,凭借着和仙舟的友好关系,才勉强在九城中略占上风。 如果因为他搞砸了仙舟和碎叶城的关系…… 说不定其他八城,会连碎叶城也一同放弃。 粟弋想明白这个事情,满心都是慌乱。 他到底还是太稚嫩了,只能想到通过事情的开端解决问题。 只要葳蕤还承认自己是他的朋友,为朋友求个情…… 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答应了会来送他的葳蕤,为什么还没有来? 第35章 秋日,人之底色 溶月坞的秋日总是来得很准时。 在水间的爷爷水息老先生还在的时候,溶月坞的四季往往会有微妙的改变。水息老爷子是那一代古典派丹士的领头人,虽然不苟言笑,但称得上对万物都有一份怜爱珍惜之心。 他总是不愿意插手医术和药材之外的事情,比起将时间花在蝇营狗苟上,他情愿花上大精力去测算推演,依此去更加细微的调节季节的变化。 光照强度、物种变化、植物生长势头,甚至是罗浮行驶区域的以太粒子浓度,根据这些去推断时令与季节理应发生的变化。这实在是琐碎而繁重的工作,但老爷子一向做得很好,也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以至于整个仙舟还保留季节轮转的洞天,都愿意参考溶月坞的四季。 他们将其称为“水氏节月历”。 所以当老爷子去世、水间远走,水家彻底在罗浮消失后,水氏历也消失了。 于是仙舟只剩下刻板的四季。 不能说是好事,也不能说不好,起码东序的小孩们都知道,炎热的暑期过去后,开始变凉快的第一天,就是要开学了。 而开学这一天,一定会下一场雨。 “拿上伞了吗?”屏肃提了提手里的小书包。 “还用你问?”云苑没好气,“自己都忘记加衣服,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伞了。” “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云苑和屏肃走在白山长长的步道上。 今天是东序开始开学报到的日子,虽然整个报到期按惯例有两到三天,但无论是云苑还是屏肃,都没有将事情拖后的习惯,他们本应现在就带着屏余坐在去黉学的星槎上。 不过昨天晚上屏余难得向父母撒了娇,想在水间家睡一晚上,明天和他的葳蕤哥哥一起去上学。 自屏余七岁那年悄悄跑到梨花庭院起,就再也没和家长撒过娇了。 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儿子这么亲近可爱的神态,云苑倒是还好,屏肃先忍不住,看着儿子一个月下来瘦了一大圈的小脸,又是心疼又是高兴,当即满口就答应下来,商量好明早来接他和葳蕤去报名,还仔细叮嘱了在别人家住不要给人添麻烦云云。 云苑有点生气,看见屏肃一副傻爸爸的样子,火气发不出来,憋得嘴都抿紧了。 反倒是水间安慰了她两句。 云苑看着水间安定的眼神,突然也想起来了什么。 也是,屏余缠着葳蕤,也省的葳蕤跑去见那个小人贩子。 云苑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大早就催着丈夫来接人。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云苑敲响了梨花庭院的大门,半晌没人开。 云苑皱了皱眉,屏肃安慰她:“说不定是没听见呢?” “我没记错的话棠桂小邸和正门隔着好远,葳蕤那孩子更是住在后面的幽玉明堂,离得远一时没听见也正常。” 云苑:“没听见还好,只怕是你儿子玩野了心,还没起床。” “那不能那不能,”屏肃给儿子开脱,“应该就是没听见。” “这样吧,我来敲门,我力气大,敲门声音响。” 屏肃说着就要上前,抬手落到门环上时,还在心里暗暗祈祷。 臭小子,你可千万争点气,别弄什么幺蛾子,赶紧来开门。 不然你妈生气了我可救不了你。 屏肃的祈祷应验了,但也没完全应验。 还没等他的手落到门上,眼前的门环突然在他的视野里退了一点。 黑木的大门被推开了一条宽缝,露出他儿子干笑着的小脸。 “爸,妈,你们这么早就来了啊。” 屏肃还没来得及反应,云苑先察觉了不对。 “早?哪儿早了?每年防止淋雨,我们不都是赶着雨前报到吗?” 云苑眯着眼盯着屏余:“还是说你这会儿有别的安排?” “没、没有啊……”屏余干笑着从缝里钻了出来,反手却想把门关了,“报到,报到,我们这就去。” 缓缓闭合的门停住了,云苑伸出一只手按在了门上。 “别急啊,今天又不止你一个人报名。”云苑好像明白了什么,火气噌地冲到了天灵盖。 “还有个人呢?” “葳蕤哥他……他听说今天要下雨!他不喜欢淋雨……所以,所以打算把蓑衣编了,明天再去报名。” 屏余汗流浃背,但还是磕磕绊绊替葳蕤解释。 屏肃“啪”地用手捂住了眼,不忍心再看下去。 儿啊,爸爸也想帮你的,架不住你不争气,连爸爸都骗不过,何况是你妈妈。 “哦?是吗?”云苑拉长了声音。 “那正好,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想着,我们屏余也是个大孩子了,想必不想和爸爸妈妈打一把伞,所以特地多带了几把伞,还特地挑了大的。” “我进去喊你葳蕤哥哥一起,有伞打,何必编什么蓑衣呢?” “不不不我记错了,葳蕤哥是昨天晚上就编完了,我都劝不动。”屏余的汗都快滴到地上了,“他昨天晚上编得太累,今天不想起床!” “什么他编得太累,”云苑冷笑,“我看是你编得太累!” 云苑冷喝一声:“老实交代!你葳蕤哥哥人呢?!” 屏余吓得框叽一声蹲下了。 小胖子低着头,还有几分肉的手害怕地捏住自己的耳朵,瑟瑟发抖,不敢回答。 “长本事了啊屏余,连你妈都敢骗。”云苑怒极反笑。 “你不说我也知道,去玉界门了是吧!” 屏余猛地抬起头,满脸写着“你怎么知道?” 屏肃很想把另一只手也放到脸上,但他不能,毕竟他不能真的看着自己儿子先吃一顿竹笋炒肉再去报到。 屏肃揽住头发都快竖起来的妻子,温声哄到:“算了算了,老婆,孩子也不是坏心。” “你懂什么?”云苑指着蹲着的儿子,“他倒是讲义气,可葳蕤心心念念要去见的那个,可是小小年纪就会骗人的人贩子!” “我知道,我知道,”屏肃声音更温柔了几分,“我知道你和水间都不想葳蕤去送人,作为长辈我难道就想葳蕤去蹚那浑水吗?” “可是葳蕤那孩子那么聪明,他真的不知道吗?” “无论是你和水间的不愿意,还是水间引着小余误导他让他考不上西序?” “葳蕤在知道落榜之后也没发作,顶天也只是加了点运动量给小余。” “如今想去送人,也没吵没闹,只是悄悄去。” “他其实都知道的。” 云苑还是担心又生气:“既然他知道,那他就不该去!” 屏肃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严肃地望着妻子。 “其实我挺赞同葳蕤的做法的。” 云苑闻言瞪大眼睛,眼见就要张口骂人了。 “你先别生气,”屏肃赶在云苑生气之前打断她的施法。 “我本身虽然不是技斗派的武官,但我大概能理解一些他们技斗派的想法。他们技斗派与其说是武官,不如说个人作风更靠近侠客,这也是曜青那边多技斗的原因。” “侠客嘛,讲究忠诚于兵,忠诚于心,忠诚于己。” “重诺守信,是侠客的底色,也是那孩子的底色。” “何况你们不想让葳蕤去,归根到底是担心他被那小首领花言巧语骗走。” “其实没必要这么担心的,那孩子比你们想象中的更坚定,更敏锐。” 屏肃的声音放缓了,严肃的神情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笑意。 “你和水间不懂剑术,也没看过那孩子练武,所以可能不明白那孩子【玉界飞星】的称号意味着什么。” “那已经不是普通的剑了,而是剑心、剑意、剑魂。” “不坚定,不敏锐的人,是练不出那样的剑的。” 第36章 早饭,猫有猫道 被多方惦记的葳蕤在哪儿呢? 他正吊在某不知名街巷早餐摊旁边的屋檐下。 一只手的那种。 晃晃悠悠,像一只挂在檐下的蚱蜢。 只是他一身黑衣,大概是只不太新鲜的蚱蜢。 这条街巷全是早餐摊,卖各种面点炸货的,卖汤汤水水的。蒸腾的热气和秋日略带凉意的冷空气对撞,凝成一片片翻滚的白雾,最终上浮、上浮,浮成自下而上的潮湿的风。 正吹在蚱蜢身上。 有点冷。 蚱蜢叹了口气:“真是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秋凉啊。” 然后蚱蜢举起另一只手里的芝麻糯米团,咬了一口。 唔,怎么是豆沙馅。 蚱蜢苦着脸:“我早饭不爱吃甜的。” 何止是不爱吃甜的,也不爱吊着吃啊。 蚱蜢费劲地吃完早饭,连纸袋一起揣进怀里。 实际上是塞进了黑科技小荷包里。 终于腾出手的蚱蜢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屋檐上,一使劲把自己拽了上去,不过屋檐上太窄,压根站不住人,只能转了个方向,用膝盖窝把自己挂在上面,上半身无处安放,最后还是垂了下去。 现在他不像蚱蜢了,像一只黑漆漆的蝙蝠。 葳蕤大清早一会儿当蚱蜢一会儿当蝙蝠的,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当人,纯属是因为他点儿背。 本来葳蕤忽悠屏余定下的简单计划,今天早上屏余在他家拦住屏家夫妻,能让两家分头行动最好,不行也制造一个时间差。趁此时间差葳蕤先行出门,星槎也好轻功也好,迅速在玉界门露个面就走,直接往黉学赶。 事后找岚止他们串个供,就说葳蕤早上晨练的时候遇见岚止或者宿铭了,岚止他们担心葳蕤不知道都黉学在哪儿,就直接送葳蕤报名去了。 很拙劣仓促,但牵扯的人少,事后也好收场。而且硬要说也说得过去,到时候尘埃落定没有别的影响,被水间发现了也好过关。 而且过程中唯二涉及的外人岚止和宿铭,都是能临场收买的。 葳蕤都想好了,到时候就说休沐的时候请他俩吃饭,整点大菜比如什么佛跳墙啊鼎湖上素啊八仙过海啊诗礼银杏啊…… 实在不行上水晶芙蓉宴和玉笛何处听落梅! 葳蕤计划得很好。 但刚刚也说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点儿背。 葳蕤刚刚溜出溶月坞,就在溶月坞洞天门口的路上,碰见了在路边吃早饭的燕阗。 这位已经四十多的将军是真没有什么架子,大喇喇坐在窄小的摊子上鲸吞海塞,硬生生把那套质感不错的大袖长衫穿成了什么地摊货,要不是葳蕤眼尖也不脸盲,还有焦点系统在旁边报警,他的出逃计划就要在迈出溶月坞的第一步就夭折。 葳蕤:不是,麒麟台没有早饭吃吗? 葳蕤吓得原地起跳,窜进了旁边的摊子装作买早饭,拿着纸袋就找了个角落猫了起来。 然后葳蕤就眼睁睁地看着燕阗吃了两屉蒸饺,五个拳头大的糯米炸糕,嗦了四碗米粉,还意犹未尽地喝了三杯豆腐脑。 要不是坐燕阗对面的那位穿着工造司制服的工匠忍无可忍地起身走人,他大概还要喝第四杯豆腐脑。 还来不及为燕阗的食量感叹,葳蕤就看见那位工匠被人搭讪,停下了脚步。 搭讪的女子一身青衣,显见是丹鼎司的制服,大概是为了防御秋寒,还加了一条烟色的披肩。 葳蕤看着这人有点眼熟的身形,正在想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就见燕阗追了上去,三人寒暄了两句,竟一起折返,往这边走来了。 葳蕤终于看见了这人的正面。 一头墨色的长卷发,一双含情的碧绿眼。 丹鼎司司鼎,碧君。 葳蕤:!!! 这还没完,随着他们的走进,葳蕤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你之前说的芝麻团就是这家?”燕阗有些质疑有些向往。 “那家都做了好几年了,口碑可好了。”碧君非常坚定,“他家的油干净,用的江米也好,馅料都是每天天不亮就采购,自己调味熬出来的,独家配方,可好吃了!” “这么推荐啊,我今天非要尝一尝不可。”燕阗声音带笑,更添了几分爽朗。 陌生的男声响起,大概是那位满脸写着不高兴的工匠:“你还吃得下?” “哎呀,别这么严肃嘛牧屿,”燕阗不以为意,“一点小东西,再吃点也无妨。” 牧屿:“也好,司鼎就在旁边,等你快撑死了,当场就能施救。” 葳蕤听见连旁观的人都被逗笑了,但葳蕤笑不出来。 他看了看摊主清亮的油锅,又看了看手上纸袋里的两个芝麻团,无语凝噎。 葳蕤:…… 葳蕤顺着旁边石牌坊的柱子爬上去了。 然后三人组坐在了他正下面的位置,只要随便谁一抬头,就能看见挂在上面的葳蕤牌风干腊肉。 葳蕤:我真服了你们这群人了!六御也踩点打卡吗?给我赶紧打包然后去上班啊! 无人倾听葳蕤破防的声音。 燕阗甚至喝上了第四杯豆腐脑。 葳蕤只能自救,窜到了旁边的屋檐上。 有改善,但不多。 起码不用担心吃早饭把渣掉在燕阗他们头上。 葳蕤:我真有公德,这不得给我一个“崇高道德的赞许”? 等到连路上去丹鼎司上班的人也渐渐少了,有的摊子都开始收摊,三人总算吃完早饭,在牌坊下分别。 葳蕤松了一口气。 然后发现他松早了。 他好不容易走出早餐街,就在路边的花园里看见了黎檀。 黎檀的琵琶修好了,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他兴致很高,咣咣咣弹得用力又起劲。被黎檀吵到的大爷一甩琴弓,坐在他旁边就开始吱呀吱呀拉二胡。拉到最后火气起来了,差点抄起二胡和黎檀打一架。 葳蕤:……你们刷新的频率是不是有点高了。 葳蕤不想路过这音乐家和音乐家的恨海情天,想要借着植被的遮挡溜过去。 公园植被修建得很齐整,问题是有点矮,如今一米二的葳蕤也能嫌弃它矮的那种矮。 无法,葳蕤只能猫着腰,小步窜过去。 然后视野受限的葳蕤就撞到了同样视野受限的人。 葳蕤:6 对方移开眼前正在看的邸报,露出一张黑发翠眼的斯文面容。 还有点眼熟。 “你是那个……”葳蕤发现自己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碧风,我们在屏家有过一面之缘。”碧风也不意外,或者说葳蕤还能记得自己才是意外。 “只是一面之缘吗?”葳蕤挠头,可这既视感太强了,就好像刚刚才见过一样,“可我觉得你很熟悉。” “可能是因为你刚刚见过我姐姐吧。”碧风直接转移了话题,“我记得今天是东序报到的日子,你不去吗?” “我……有点别的事,忙完了就去。” 碧风没有深究,或者说他不需要深究:“是要去玉界门吧。” 葳蕤:?!! “我在地衡司工作,知道的可能比你想象得多一点,”碧风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褐色制服,“我看你刚刚上蹿下跳,这会儿还猫着腰过来,看起来是在躲人吧。” “可是罗浮这么多人,你走人的路是躲不过去的。” 葳蕤:“那我怎么办?” “你刚刚不是做得挺好吗?” 碧风抬手指了指屋檐。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人走人的路,不过是因为别的路不好走。” “你不一样,你可以走走别的路。” 第37章 孩子,天星不落 “你不拦我,还给我指路?” 这么热心?还打机锋?你在暗示什么? 你指的这路,包熟、啊不,包没人吗? 该不会我走到最后,一抬头发现有个什么熟人在尽头等我吧? 比如什么吃完饭的将军、打完铁的司砧、摸完鱼的司鼎? 或者什么打完崽的邻居?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走不同寻常的道,挨不同寻常的打? 葳蕤看着碧风,用眼神衡量对方给自己挖坑的可能性。 同时还瞟了瞟碧风背后,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碧风看着葳蕤怀疑戒备的小眼神,伸手呼噜了几下葳蕤的一头小白毛。 葳蕤没想到自己不加掩饰的戒备收到的回复居然是摸头杀,一下愣在了原地,悄悄往旁移的脚也停在了半路。 葳蕤:? 碧风看着面前被揉懵的小崽子,那双漂亮的金眼睛瞪得溜圆,好像一只懵懵金眼白毛猫,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姐姐其实是担心则乱,我们还是很相信你的,你也要相信我们。” 碧风似有所指。 “你既然来了罗浮,就是我们罗浮的孩子。” 碧风眼眸的颜色都深了几分,之前还是欲滴的竹叶,现在就是冷郁的翡翠。 “孩子们有能力自我保护当然是好事,但说到底,保护孩子是大人的责任。” “恶客上门,自然有大人将他们送走。” 碧风给葳蕤理了理被撸炸的小白毛,拍了拍葳蕤的肩,绕过了他。 葳蕤听见碧风在自己背后抖了抖手里的邸报,窸窣的纸张声中传来他悠悠的结语。 “想去就去吧,孩子们在自己家里,有无处不可去的自由。” 碧风走了。 葳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鼻子酸酸的,麻麻的,却又在酸麻下泛出一丝汹涌的暖意和泪意。 从他到仙舟起,他一直遇见的好像都是很好的人。 水间也是,宿铭和岚止也是,燕阗他们也是,连一面之缘的碧风也是。 明明他们都知道他很强,他天赋异禀,可以横渡星海,可以手刃强敌,可以毫不留情地抛下曾经生死与共的同伴,明明他凉薄又狠厉,轻剑饮血,重剑破风,敌对者统统形销骨断,血飞筋散。 他是江湖名门煊赫大派的天之骄子,是笑谈风刀渴饮霜剑的祸世魔君,是噬魂刈魄杀人夺旗的战场飞将。 但在这里,所有人都只叫他孩子。 没有血淋淋的国仇家恨,没有勾缠缠的爱怨纠葛,没有沉甸甸的侠义声名。 也没有被父母抛弃后孤零零的被迫成长。 他只是一个孩子。 时隔二十三年,他又成了一个孩子。 那股暖意翻腾而上,几乎要化成潮意从眼角垂落。 葳蕤胡乱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 他腾身跃起,几个起落越过几座建筑,最后落在高高的马头墙上。 看着穿梭的星槎和漫步的人流,葳蕤终于将自到这个世界起始终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 是啊,我来到了罗浮,我现在是罗浮的孩子。 念头落下,世界在葳蕤眼中变得更加清晰了,好像有什么终于被拂开。 虚空中,有什么轻轻地笑了一声。 在葳蕤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一个倒计时悄悄动了。 【世界同步中 min59s】 葳蕤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却没有心思打开面板检查自己的buff。此时一种莫名的喜悦充盈着他的胸膛,连旁边卡住了翅膀、打着旋儿从天上坠落的机巧鸟,在葳蕤眼里都有些可爱。 挺好的,葳蕤连给粟弋添堵的心都消下去不少。 我是罗浮的孩子,他是歌民的过客。 葳蕤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何况我知道再过不久,仙舟将寻得那带毒的甘果。除了距离和成就,我们之间还将存在天人与短生种的沟壑。彼时我在溶月坞的光影中苏醒时,他已成为碎叶城草原上的一抔尘土。 何必呢?将这不愉快的过往记在心中,用这终会消失的人耗费自己的心力。 葳蕤落定了新的决心。 到底相识一场。 葳蕤眯着眼寻找玉界门的方向。 到底相识一场,我且平和地送送你,然后将你遗忘。 毕竟你只是化外的过客。 葳蕤望见了那扇气势磅礴的大门,用手梳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刘海,找准了方向。 金叶与剑风纠缠,巨剑再一次出现在玉界门前。 剑影依旧是寸寸碎裂,金色的旋风向前奔袭,却没有什么凌厉狠绝的意味,而是轻轻巧巧,横越而过。 旋风越过参差的建筑,飞过错落的港口,飞过奔流而过的星槎河水。 最终落在了高耸的玉界门。 这一次天星不曾坠落,它被宽厚的仙舟轻轻接住。 好似漂泊的幼子落入母亲的怀抱。 仙舟对这颗幼小的星星无比爱怜,用高举的手臂将其托举。 白日的流星过于显眼,玉界门等候出发的使团们似乎误以为是某种袭击,发出阵阵骚乱。 甚至有人惊叫着退后,推得旁边的同伴一个趔趄。 不过到底他力气太小,同伴只是晃了晃,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然后往旁边走了两步,不肯再靠近他。 被暴露出来的白袍小孩发出了难以克制的、恐惧的惊叫,引得其他同样心怀幽微的人不耐烦的呵斥。 相比起公司人员和歌民的惊慌,仙舟人的镇定格外显眼。 他们倒也小声交头接耳,不过无论是着银甲的守卫,还是穿棕衣的执事,面上的表情都相当轻松,还有几分骄傲的笑意。 甚至在看见歌民小孩的惊慌时,笑意里的骄傲更甚,还有不容忽视的嘲讽和厌弃。 在一片喧哗声中,星星落在玉界门的顶端,淡金的光芒散去,露出一个黑衣的少年。 少年人单足立在门上,将一把黑沉的剑随意靠在肩上,仿佛只是拿着一把折下的梅花。 少年人好像觉得这不自觉露出的动作有些羞耻,连忙将剑收了起来,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把玉色的横笛。 【世界同步中 min32s】 第38章 笛子,侠者一诺 如果不是玉界门的尖尖场地不够,葳蕤可能要用脚趾抠出一座芭比梦幻城堡。 天知道葳蕤突然摆出那个傻兮兮的登顶动作时,有多希望立刻被罡风吹出这座玉界门去。 葳蕤: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 为什么!都到这个世界了!登顶特效动作!还在啊! 葳蕤一想到刚刚摆出的那个肩扛重剑藐视世界实际上蠢得冒泡的pose,就很想给自己来一下。 同时小小地庆幸一下这个动作没给水间看到,不然一定会被水间逮去查骨头。 水间:爱来自肩颈科。 葳蕤手忙脚乱地把突然出现在手里的泰阿塞回背包,期间动作太大差点摔下去,硬是靠着少年人极高的柔韧度拗了个令人骨痛的弧度,在一片吸气声中强行站住了。 葳蕤站住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一点一点地探头看向下方。 他看见了那片吸气声的来源。 下方的一群人个个像个向日葵,望着尖尖上的他。 葳蕤:? 葳蕤从怀里掏笛子的手顿住了。 葳蕤想给自己一下的冲动更剧烈了。 打断这种冲动的是下面一张张纵容骄傲的笑脸。笑脸的主人无一例外穿着棕色的制服或者银色的甲胄。 这些笑脸安抚了葳蕤羞愤欲死的心,平复了他的情绪。 葳蕤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尖尖上的一点平面上,稳着手从包里掏出了那支雪白的笛子。 他曲起一条腿,将笛子横放在唇边。 …… 粟弋到底还是从地上爬起来了,他看见驾驶员大叔站在他旁边两米开外。 并不远,但大叔并没有对他伸以援手,反倒是对他露出从前没有过的冷漠的表情。 他咬着后槽牙,心里的愤怒熊熊燃烧。 不就是推了他一下,又没推动,他凭什么给我使脸色? 不过是个从火寻来的破落户,他怎么敢! 那些丹士也是,那些执事也是,那些看大门的守卫也是! 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怠慢我!编排我!他们不怕影响邦交吗?! 爷爷也是,明明看见我受了委屈,为什么不为我张目,而是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任由我的尊严旁落! 现在连那些公司的暴发户也敢呵斥我了! 粟弋粗重地喘息着,仿佛他肺里装着星穹列车的发动机。 只是愈发冰冷的空气太过尖锐,堆积后爆发的疼痛让粟弋清醒了一点。 他从那激烈的愤郁中抽出了一点,然后听见了空中传来的笛声。 和笛声一起降临的,还有纷纷扬扬的雪花,和雪白的、拖着长长尾巴的飞鸟。 雪凤冰王笛为万花特殊武器,是万花以昆仑山中万年冰窟中生长的奇特青灵竹为材料,由七秀按照白鹭霜皇笛的模子制作而成的神奇乐器,最后被年轻的雪魔王遗风所夺。 其声清越,吹奏时可以凝出雪花,宛如寒冬降临。 葳蕤手里的这把自然不是老王的那把,不过也相差不远。 当年在恶人谷借地焰起了锻造炉后,葳蕤就直接泡在了里面,像耗子钻进了米缸。葳蕤沉迷冶炼锻造,把大宗采买事务推给别人就闭了关,结果原定给他送饭的平安客栈的伙计因为上错了酒被打伤,要不是因为葳蕤闭关后没人和江南叶商行交洽,谷里有些高端资源断了供,惹得谷主派出了自己的爱徒前来找人,恐怕葳蕤饿死在里面也没人知道。 莫雨把人从矿石堆里刨出来的同时,还刨出了一副正合他用的爪刃。 恶人谷当即就沸腾了,所有人才想起,这个小矮个除了特别能打外,还特别能打。 打铁的打。 剑庐登时宾客盈门。 然后抬出去几个人后又回归了门可罗雀。 王大谷主上门找自己一去不回的徒弟时,莫雨正拿着爪刃劈矿石,看起来对新兵器很满意,满意到打算在剑庐打工。 反倒是正往嘴里扒饭的葳蕤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跟他打招呼:“来啦,您吃了吗?” “吃了,吃了,”王大谷主笑呵呵,完全看不出雪魔的威风,“小叶啊,你需要人跟我说一声,莫雨他状态不稳定,万一误了你的事儿就不好了。” 莫雨完全没理自己的空巢老师父,只问葳蕤:“剑鞘打好后,你确定可以送到对面去?” 王谷主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葳蕤咽下嘴里的饭,看着离破防一线之遥的谷主暗示道:“谷主,剑鞘好打,特别好打,我心情好的时候一晚上能打仨。” “你怎么才能心情好?” “那什么,”葳蕤端着碗,摸了摸鼻子,“您把您的笛子给我看一眼呗,我想试试能不能弄个能吹出凤凰的。” 王遗风:? 还是葳蕤得逞了,毕竟是挟徒弟以令师父。 最后三方都很满意。 葳蕤将升级后的雪凤冰王笛原样奉还,自己留了个高仿的,吹不出内力气劲,不过特效拉满的那种,玩具收藏喜+1。 谷主恢复了好酒好茶好布料的供应,还收获了风骚属性拉满的新装备,天天站在烈风集门口吹啊吹,雪白的凤凰绕啊绕,骚得不行。 对家的少主收到了叶商行送到武王城的巨型包裹,塞满了剑鞘,一月一换用一年还有多余, 葳蕤如今吹的就是这把高仿,吹出的雪花只能降降温,雪凤也只是个特效,不像谷主吹出来的能把人撞个血窟窿。不过胜在声音清越音质好,吹起来也轻松。 正适合吹点儿送别曲。 反正送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葳蕤连吹笛子都不想费劲。 一曲终了,盘旋的凤凰也当空炸开,落下,空气中只留下一点凉意。 粟弋裹了裹沾了脏污的白袍子,向收起笛子的葳蕤招手,想让葳蕤下去。 粟弋不知道葳蕤弄这一出是不是故意的,明明知道歌民崇拜智慧之主的造物火焰,却要用冰雪来画上这个句号。 他不愿意去想,只在看见葳蕤动了动时,更加执拗地招手。 葳蕤看起来并不是完全没有触动,还愿意来这儿。 只要葳蕤肯下来,和他交谈,一切就还有转圜之机。 但葳蕤令他失望了。 葳蕤的确和粟弋对上了视线,不过看见粟弋执着的手,也只是变了下姿势。 他觉得他和粟弋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葳蕤最后也没下去,只遥遥冲粟弋挥了挥手,在粟弋失望的眼神里,转身跳走了。 不见你,是作为故人,对你失望。 来送你,是侠者一诺,重逾千金。 第39章 罚抄,唯一的哥 “日前,于罗浮仙舟举办的纪念仙舟联盟就贸易与文化方面与星际和平公司达成合作共识,并加入泛银河贸易网络七十周年的相关庆典圆满落幕,参与庆典的星际和平公司代表团与歌民方碎叶城代表团已于今日返程……” “前线传来的报道,虽然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但送别仪式整体圆满举行,过程中更有青少年学子自发前往,献上一曲笛音和相关特效表演。据本台了解得知,该学子曾接受过来自歌民方面的援助,该学子也投桃报李,帮助歌民代表团击退了星际旅程中遭遇的丰饶民,并凭借自身能力实现了反向俘虏,充分展示了仙舟人知恩善报的品德风骨。目前该学子已由将军府特招,将于本月就读罗浮都黉学东序学院……” “本次庆典主办方罗浮仙舟将军府已于今日早些时候接受我台采访,将军府杜松策士长在采访中表示,虽然过程中存在些许波折,但庆典活动总体比较圆满,仙舟方面不会轻易因为某些与会人员的个人作风问题影响与他国的邦交,也希望相关人员能够及时调整己方做派,在国与国的交往中保持应有的尺度与风度,而非认为仙舟方面会无限制地容忍一些试探,勿谓言之不预……” 宿铭趴在栏杆边上笑得不行,捏着邸报的手都在颤抖。 “还有这个!”宿铭放下邸报,抽出另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 他拖长音读着标题:“飞星剑影再现廻星港,玉笛雪鸟示威略卖人哈哈哈哈哈哈……” 宿铭捂着笑痛的肚子,冲旁边书案上奋笔疾书的小孩比了个大拇指。 “一出手就是大动作,真不愧是玉界飞星啊!” “烦死了!闭嘴啊!” 下一秒什么东西就直冲他面门,险而又险地撞上浮现而出的黄棕盾,掉在地上。 一根毛笔。 笔是被裆下了,但墨汁被判定为无伤大雅的东西,透过盾甩了宿铭一脸。 宿铭毫不在意,顺手鞠了把水抹了两下,也不管擦没擦干净。 他根本压不住笑,葳蕤阴沉着的脸根本没有作用:“哎呀,也不知道你怎么就那么钟意大阵仗。要我说你就悄悄去悄悄回,非得整这么一出……” “这漫天遍野的报道,还有昨天在廻星港工作路过的人,这么多张口,堵不住了吧。” “你看,回来就被你姐堵住,”宿铭提着封皮把桌面上的蓝书拎了起来,“还被罚抄。” “啧啧啧,好可怜啊小葳蕤。” 宿铭:今天这个见我一定要犯! 葳蕤不想理宿铭了,也懒得捡地上的笔,取下旁边笔架上挂着的备用笔在水缸里打湿,刮掉多余的水,在砚里蘸了蘸就接着下笔。 昨天葳蕤从玉界门离开后,就和本来在另一处公园和人下棋的岚止会合,火急火燎地报完名,刚串好供打算回梨花庭院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在黉学门口被水间堵了个正着。 水间也没说话,只把设备上快讯的配图给葳蕤看了一眼,葳蕤就闭上了试图狡辩的嘴—— 那是葳蕤在玉界门顶上,闭着眼吹笛子的照片。 葳蕤:你们出报道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兄弟。 报社:“新”闻行业,速度至上嘛朋友。 该说不说,照片拍得还挺好看的,画质高清,构图精巧。吹笛人周身细雪纷纷,还有一串剔透的雪凰从他肩上飞出,衬得葳蕤好像是什么雪山精灵。 如果不是背景里还有一只挂在葳蕤腰上的机巧鸟的话。 被水间怼到葳蕤面前的除了配图还有一张罚单。 水间假笑:“长本事了嘛,不仅逃学,还拐带公家财物。” “这学坏一出溜的出溜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葳蕤这才想起那只因为他心情好,顺手就捞了起来的坠机崽。 “呃……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葳蕤在岚止一脸“这哪儿来的?”的眼神下,从荷包里掏出那只崽,“我其实是看它快坠毁了才捞了一把,这不是赶着报名,才还没来得及……” “现在送回去还来得及吗?”葳蕤试图撤回一张罚单。 “迟了,”水间把盖了【结清】印章的罚单拍在这只崽头上,“我已经交完罚款了,你自己留着玩儿吧。” 葳蕤就这么跟着水间回了梨花庭院,还捎带着一个岚止尾巴和一个半路遇见的宿铭尾巴。 本来葳蕤见水间一路上都没说什么,以为这事儿她打算就这么过去了,没成想刚进院子大门就天降晴天霹雳。 “我看你精力挺旺盛的,又是上蹿下跳又是吹笛送行的,不如给姐姐我帮个忙。” 葳蕤还捧着崽和它的罚单呢,哪敢说一个“不”字。 然后就收获了一大堆泛黄模糊的丹方典籍,被要求本周内誊抄出来。 说是本周,但大后天葳蕤就要上学了,留给葳蕤清理书籍、勘校文字、誊抄整理的时间实际上只有两天了。 而书有十一本。 葳蕤:寄。 葳蕤只能到家就扎进被他当成小书房的水榭里,开始吭哧吭哧地抄书。 问题是旁边还有个没帮忙还说风凉话的狗! 葳蕤写着写着,杀心起起伏伏。 不行,不是在丹鼎司,这是在自己家,打坏的东西都是自己的,不划算不划算…… “老大,你是不是还没看今天的邸报啊,我再给你读一遍吧……” 葳蕤捏断了第二根笔,咬着后槽牙取了第三根接着写。 忍住……抄了一下午也才抄完三本,打狗太耽误事儿了……说起来当年丐帮的打狗棒法怎么使来着? “嚯,除了刚刚那本,还有好多本也写了诶,瞧瞧这本怎么说的?” 葳蕤捏断了第三根笔。 别生气别生气,别和傻比过不去……水间姐还没消气,惨遭加码没意义…… “哎呀该说不说,杂志拍照就是比官媒拍照好看是吧,瞧瞧咱们葳蕤这张小脸,隔那么远都看得出俊俏。这到了黉学不得引得一堆小姑娘小伙子追,到时候再在黉学把那笛子摸出来一吹,啧啧啧……” 葳蕤摸第五根笔,却摸了个空。 抬头一看,笔架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旁边的缸里漂着笔的尸体。 葳蕤:他莱莱的忍不了了,我现在就取了宿铭的狗头! 葳蕤理智崩断的前一秒,一沓字纸递到了他面前。 葳蕤抬头一看,岚止捏着笔架上失踪的那支笔,指腹还沾着些墨水,显然已经写了很久,面前正是他的成果。 “这该不是……?” 葳蕤接过字纸,发现居然是誊抄好的书,非常厚一沓,大概得有五六本。 岚止淡淡:“闲着也是闲着,随手写了点儿。” 我靠,这个淡淡的神色,好装逼! 葳蕤内心感慨,同时不得不承认,他被装到了。 难怪岚止能有那么多追随者,跟着撞岁阳恒星都不怵的! 谁能拒绝一个强却低调还绝顶靠谱甚至还能帮你抄书的帝弓啊! 和旁边那狗一对比更不能拒绝了! 这是什么?这就是人格魅力吧! 葳蕤没忍住,握着岚止的手: “哥!你是我唯一的哥!” 第40章 肘子,小岚飞车 水榭之中,一片安静。 岚止就着被握住手的姿势静止了。 宿铭看着双手交握的两人,也静止了。 他手中的杂志没抓稳,掉了下去,却落在他自己盘坐的腿上,书脊砸得宿铭生疼,宿铭却好像毫无感觉,连凉气都没吸一口。 停在水榭边的小舫微微起伏,连纱帘也轻轻浮动,像是也被刚刚那句“唯一的哥”震撼到了。 直到旁边荷叶上的青蛙都好像受不了这气氛,“咕呱”了一声,扑通跳进了水里,荡出一圈涟漪。 落入水中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紧随其后的是一片唱和似的蛙鸣。 蛙鸣声中,岚止反手握住了葳蕤的手。 宿铭瞪大了眼睛。 早在岚止递出这一沓字纸的时候,宿铭就傻了眼,此刻看着岚止不仅全盘接受了葳蕤肉麻的话,甚至还回握了葳蕤的爪子,心下的猜测立时成了真。 自家老大果然是有求于这小崽子,才顺手踩了自己一脚吧! 寒叶飘零洒满我的脸,老大叛逆伤透我的心~ 我为舍身营流过血!我为曜青流过泪! 我宿小铭忠心耿耿!老大你怎么拿我垫脚啊?! 宿铭想明白后险些一个猛男落泪,就差从兜里掏出那块小手绢了。 岚止没理会宿铭谴责的目光,只定定地望着葳蕤,和他对视。 “哥?”葳蕤被这沉甸甸的眼神镇住了,半句也不敢讲俏皮话,只能叫了一声试探。 岚止继续盯着他。 葳蕤突然福至心灵,“你是想吃什么吗?” 岚止表情沉静,姿态优雅坚定地—— 点了点头。 葳蕤:…… 葳蕤咽了咽口水:“要不你说说看,要是我会我就给你弄?” 岚止:“我……” 葳蕤用眼神肯定他:“嗯!” 岚止:“我想吃……” 葳蕤用眼神催促他:“嗯?” “肘子。” 葳蕤刚想用眼神鼓励他:“嗯……嗯?!” 葳蕤怀疑自己的耳朵。 “就肘子?” “就肘子。” 葳蕤有种一拳打进棉花的微妙感。 岚止这么郑重其事,眼神坚毅带着恳求,这可是认识三个月来的头一回。 葳蕤还以为要弄什么龙肝凤髓神肴仙酒,再不济也是什么世家秘传宫廷菜谱,都准备给这位哥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捞鳖,他就是说想吃燕阗将军手打牛肉丸,葳蕤也咬咬牙掏出麻袋绳索夜行衣潜伏进麒麟台绑人了。 结果告诉他就是想吃肘子? 还没来得及露出“就这?”的表情,葳蕤就看见了旁边宿铭眼里抑制不住的馋意,回头对上了岚止坚定的眼神。 葳蕤:不对,有诈! 葳蕤品了品两人的神态和表情,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可不得是郑重其事吗?肘子高油高盐还重调料,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俩休养人士的菜谱上的。 这是一个肘子的问题吗?这是要不要再冒一次风险趟一次雷的问题啊! 葳蕤可还是戴罪之身,这十一本书的劳改都没结束呢! 带着水间的病人搞这种违禁品…… 葳蕤:那可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啊!(震声) 可是看看刚刚承认的“唯一的哥”亮晶晶的眼神,再看看还放在书案上的厚厚一叠写满了字的纸…… 葳蕤张了张口,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看孩子都馋成什么样了! 就一次,大不了躲着吃! 我就不信了! 送人本来就是外交场合,被拍也就算了。我带人吃个小灶,总不能还碰上媒体镜头吧! 谁没事拍一个学生一个病号啊! 我躲到最远的洞天去,这要还被抓包,就真的没天理了吧! “肘子的话……不能在家里弄。” 葳蕤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汲取什么勇气。 “你也知道的吧,不能让我姐知道。” 岚止的眼神更亮了。 “那去哪儿?” 岚止起身夹起葳蕤就走,走了几步想起什么,把刚刚合握时传递到葳蕤手里的笔抽出来,抛给旁边眼巴巴的宿铭。 墨水又甩了宿铭一脸。 同样被甩了宿铭一脸的还有一句话。 “你帮他抄。” 宿铭:我? 岚止看了看被天降任务砸懵的宿铭,想了想,勉为其难道:“回来给你带肘子。” 说完还低头看了看被夹在腋下的葳蕤,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 葳蕤:“……给你带。” 宿铭迅速被收买:“行叭……” 宿铭话音未落,面前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一片树叶悠悠地落在地上。 宿铭:6 两人鬼鬼祟祟出了溶月坞。 或者说是一人鬼鬼祟祟出了溶月坞,一人鬼鬼祟祟被夹出了溶月坞。 其实本来该没什么的,水间只罚了葳蕤抄书,也没说不让他出门,正常出去就行。两人既没有换装,也没有掩饰,甚至是从正门走的。 但可能是太馋小灶了,岚止克制不住兴奋,又有点怂不知道会不会刷新在哪儿的主治大夫,激动和心虚交杂在一起,让岚止下了白山就忍不住微微弓背,腿一蹬就开始加速。 最后甚至动用了虚数能。 然后葳蕤就倒霉了。 被加快脚步的帝弓夹在腋下,某种程度上怎么不算一种小型过山车呢? 推背感,离心力,享受脑浆都摇匀的刺激感,不要998,不要98,仅需一台帝弓载具,三秒起步,百公里耗费一顿(想象中的)肘子,千般滋味,一步体验。 葳蕤:!!!!! 在葳蕤被晃得吐出来之前,岚止总算冲出了洞天门口,落在收摊之后人数寥寥的巷子里。 刚一落地,岚止就感受到有人在疯狂拍打自己的肚子,一低头就看见葳蕤面色惨白,看起来快厥过去了。 “你还好吗?”岚止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实在绷不住了,葳蕤可能想拍一张这难得的【帝弓惊吓.jpg】,“别噶啊!” 岚止:!!!不要噶啊我的肘子! 葳蕤气若游丝,但还是憋着这口气喊道:“那你倒是把我放下啊!!!!” “哦哦哦……” 葳蕤落地就开始干哕:“我算是知道…yue…当年我双人轻功…yue…带我师弟……” “他为什么骂得那么脏了yue……” 葳蕤:刚刚好像看见我太奶了。 岚止有点愧疚,架着终于不哕了的葳蕤帮他站起来:“要不改天再吃?” 就是语气有点艰难。 葳蕤也听出来了,翻了个白眼:“改天?改天再来一次?” “我没事了,走吧,先去买菜。” “好好好,往哪边走?” “!不许夹我,我自己走!” 第41章 菜场,饕餮贼船 葳蕤带岚止来到了瓦墟集。 如果说清晨的瓦墟集是沸腾的汤镬的话,下午的瓦墟集就只剩下镬底的残汤了。 清早赶来交易的小规模菜贩们早早散去,只剩下一些从事大宗果蔬贸易的商家还开着几家铺面,不过店主们往往都已经很疲倦,趴在柜台上哈欠连天地玩着设备或者看着电视,个别还挪到一边空出的摊位上,摆起了棋盘杀上几局。 小贩们退场后,市场已经经过了一遍洒扫,地面上没有什么残留和脏污,但果蔬家畜混杂的气味经久不散,并不怎么好闻。 葳蕤面不改色地往里走,径自穿过了下棋吹水的人群。 “我之前比较过了,靠近前面的店铺就算品质一般,也会被赶时间的人买空,能剩到现在的材料大多上不了台面。” “都下午了,要买好肉,得去里面碰碰运气。” 岚止听得一愣一愣的。 自岚止十四岁离家后,不是在黉学住宿吃黉学的大锅饭,就是进了军营吃军营的大锅饭。大锅饭嘛,也就是能吃,这也使得岚止此前对食物并没有什么研究也没什么兴趣,要不是蹭了水间几个月的饭,他是真的对什么好吃没什么概念,更别提进厨房自己动手了。 在这方面,岚止是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在身上的。 某种意义上,这次被葳蕤带出来开小灶,大概是他第一次参与烹饪,他的激动也有些是来自自己动手的成分。 仿佛第一次春游露营的小学生。 唔,按时间的话应该勉强算秋游。 葳蕤带岚止来到了他经常买肉的摊子。摊子上空无一人。 葳蕤并不失望,扬声朝里面喊:“田叔,还有肉吗?” 摊子后的门市里响了一会儿,走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寸头壮汉。一掀帘子,从旁边的挂钩上取了皮围裙就往头上套:“是小蕤啊,早上我还说你得去报名,今天应该不来了,结果你怎么这个点儿来了?” 田叔把手探到背后给自己系围裙:“这个点儿的菜可不好买。” 葳蕤嘴一撇:“是不好买,但架不住有人要吃啊。”他见田叔系得有点艰难,问:“田叔,要帮忙吗?” 田叔腾不出手,用下巴摆摆:“不用,别把你手弄脏了。” 田叔系得烦了,把围裙拉到侧边几下系好,才拽了回去。 “行了,你要点儿啥?” “肘子有吗?新鲜点儿的。”葳蕤想了想,“今晚弄得急,不新鲜的怕有味儿。” “你要就有,”田叔闻言,掀开案板旁边的黑布,黑布下竟然是连着后面门市里的一条传送带,“不过得等会儿,得现剁。” “那麻烦田叔了。” “小事儿。”田叔按下传送带旁的按钮,传送带“咔咔”两声,动了起来。 见传送带动了,田叔不再看,抽了把尖刀磨了起来。 “你这肘子打算怎么弄?红烧吗?”田叔边磨边问,“红烧的话要炖挺久,你知道的,我们家的是跑山猪。” 葳蕤抬头看向站在旁边装摆件,眼里却都是新奇的岚止。 岚止见葳蕤看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接话:“不红烧,要烤的。” 葳蕤:“是不是还要撒点辣椒?” 岚止满脸写着“可以吗?” 葳蕤无语:“你什么情况不知道吗?还吃辣椒?” “已经三个月了,”岚止争辩,“吃一点点应该没事。” 田叔看得好笑,把磨好的刀插在案板上,朝葳蕤招招手。 葳蕤莫名,但还是凑过去。 “他吃不了辣,那就吃点卤的,先卤后烤,味道也很好,”田叔神神秘秘,“前面那家陶然居,昨天配了一批卤料,你去的话应该能换一点,就拿你酿的酒。” 葳蕤皱眉问:“老陶头脾气那么烂,上次看我买菜鼻子不是鼻子的,他能给我换吗?” “他那脾气不是冲你,是觉得你家里人让你一个小孩儿买菜做饭不像话,”田叔闻言直笑,“他其实挺喜欢你的,之前还跟我们夸你买东西眼光好。” 葳蕤:“真的假的?” “包真的,”田叔拍拍胸口打包票,“你且去,我剁完肘子给你顺手把毛也燎了。” 葳蕤让岚止在这儿等着,自己去买配料。就往前走了,钻到陶然居的后门里去了。 等过了好一会儿,葳蕤提着卤料和陶然居老板陶老爷子听说他要烤肘子送他的一大兜“卖剩下的”配菜回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田叔满头大汗,还拿着喷枪烧猪皮。 葳蕤:? 葳蕤刚想问还没弄完吗?一低头却发现岚止已经拎着好几个肘子了。 葳蕤数了数,发现岚止拎着的有五个,田叔在烧第六个,旁边还摆着俩没烧的。 葳蕤:?? 岚止甚至还在和田叔盘算:“肘子烤了,有卤料可以把猪头猪尾卤了,留着之后喝酒。” 田叔烧着猪毛,还百忙之中抽出手给岚止比了个大拇指。 “老陶头的卤料卤肉是一绝,小蕤的酒也好,小伙子会吃。” 葳蕤看着这一堆肘子一言难尽:“这两天你俩在我家没吃饱?一顿得吃八个肘子?” 岚止早听见了葳蕤的脚步声,倒也没有被吓到。 他施施然:“不是俩。” 葳蕤:“我知道不是俩,我不瞎,这不是两头猪八个肘子吗?” 岚止:“我的意思是,不是我俩要吃八个。” 葳蕤:“??” 岚止:“是我要吃八个。” 葳蕤:你属饕餮的吗?!! 旁边的计时器滴滴两声,田叔把喷枪关了,搁在案板上,把手在身上围裙上擦了擦,撩开帘子进去了。 葳蕤还没反应过来,田叔又出来了,推着一头放完血的猪。 “这头是新杀的,比前面那八个新鲜,不过血不一定放干净了,小蕤你卤之前记得多焯一遍水。” 葳蕤:???还有? 田叔把猪放案板上,拿了把手斧几下就把肘子砍下来了,擦着汗问岚止。 “这肘子烧完,剩下的不剁吗?” 岚止看葳蕤。 葳蕤看岚止:“这也得我?” 岚止点头。 葳蕤觉得,自己属于是上了岚止的贼船了。 葳蕤无力地摆摆手:“麻烦您给分了吧,把里脊单独分出来,再给我割几条五花。” 岚止补充:“再剁半扇排骨。” 葳蕤:“????你要干嘛?” 岚止:“莲藕排骨汤。” 葳蕤:“我没藕的存货了。” 岚止:“让宿铭去挖。” 葳蕤:“……6。” 葳蕤觉得,宿铭属于是也是上了岚止的贼船了。 水榭里,正在抄书的宿铭打了个喷嚏,裹了裹自己的外衫。 他嘟嘟囔囔:“今儿不才降了一点点温吗?不至于就风寒了吧……” 第42章 轻容,仙舟霸凌 葳蕤和岚止提着肘子和配菜走出瓦墟集时,拟造天空已经擦黑了。 葳蕤一边用左手在怀里掏掏掏,一边没好气地对岚止说:“这下好了,计划有变。” 岚止:“怎么变了?” “谁知道你吃这么多啊。”葳蕤翻了个白眼,把配菜和卤料交到左手上,用右手开始掏,“要是只有两三个肘子,我们回白山找个地儿就能弄了。结果你买了十二个不说,还打算一顿吃完。” “这要是回白山弄,第二天的头条就该是【帝弓为吃夜宵火烧溶月天】。” “我的错,但我是技斗派的嘛,武者吃得多点不是很正常?”岚止失笑,“而且我也没打算吃完这十二个啊,里面有四个是给宿铭带的。” “你是没打算吃完,只是你听说有里脊和五花后,还打算喝莲藕排骨汤,”翻了个白眼,“你哪儿是属技斗派的,你分明是属无底洞的。” 葳蕤掏得烦了,把配菜和卤料塞到岚止手里:“拿着!” “你掏什么呢?”岚止好奇。 “你打算就拎着这半头猪大摇大摆走路上?”葳蕤总算从内袋底层掏出了自己的神奇小荷包,“【帝弓半夜扛猪狂奔,疑似精神失常】这种头条也不太好看吧。” “所以?” “所以得上点黑科技。” 岚止眼睁睁看着葳蕤从紫色荷包里掏出了另一个白色荷包,用白色荷包把他手里的大一堆东西全塞了进去。 “喏,轻容百花包,能装点儿东西。”葳蕤把白色荷包拍在岚止手里,云淡风轻。 “不是说空间装置不能套存吗?”岚止一脸神奇,他是知道葳蕤身上有便携空间装置的,不然没法解释那随意出现消失的剑器,更没法说明那随身携带的一大堆物品。 “在激活之前,这就是个织物而已。” “就给我了?”岚止发现手上只有荷包的重量,甚至还是没装东西的荷包,好奇地把荷包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你得试试你能不能用。”葳蕤把自己的梨绒落绢包塞回怀里,“不然给你也白瞎。” “怎么用?” 这下把葳蕤问住了:“……你闭上眼试试能不能看见里面?” 岚止听话地闭上眼:“喔,我看见了。” “睁开眼呢?” 岚止睁开眼,发现虽然看不见了,但好像能知道荷包里的东西。 “这荷包还能装很多东西吧,”岚止感受了一下,把卤料包取出来又放进去,“不过为什么那袋子菜和猪肘子一般大?” “因为是按种类算的,同类东西会堆叠。” “这个,轻容百花包?”岚止回想了一下刚刚葳蕤提的名字,大开脑洞,“难道能装百种东西吗?” “不是!”葳蕤黑线,“是制作过程中要用百花线!这包就能装十六种东西。” 岚止有点失望,不过这失望也就一闪而逝。 十六种也很厉害了。 岚止抛了抛新到手的小玩具。 宿铭甚至没有荷包呢。 还吃不到现烤的肘子,只能吃打包的。 岚止:嘻嘻。 宿铭:不嘻嘻。 “好了,不用扛猪狂奔了,我保住了我的腱鞘,你保住了你的晚节。” “接下来是下一个议程,”葳蕤搓了搓被袋子勒红的手,“去哪儿烤肘子?” 外来人口·岚止:…… 被监护人·葳蕤:…… 两人面面相觑。 “丹鼎司?”外来人口提议。 “州官眼皮底下放火是吧?”被监护人否决。 “麒麟台?”外来人口再提议。 “你进得去吗?”被监护人发问。 “我进得去。”外来人口答。 “哦你还真进得去,”被监护人反应了一下,旋即冷笑,“不过你的厨子进不去,你愿意生啃肘子也不是不可以。” 外来人口:“……” 外来人口:“要不回溶月坞找个地方?” “没用的,”被监护人幽幽叹了口气,找了个空地蹲下,“放弃吧阿祖,外面全是丹士。” 外来人口哽住了,蹲在了被监护人旁边。 气氛一时凝滞。 “要不,你们去我家?” 一个葳蕤有点耳熟的声音从排排蹲在马路牙子上的两人背后传来。 葳蕤一个猛回头,看见一张早上才见过的脸。 来人才下班的样子,地衡司棕色的制服外套搭在臂弯上,黑发微微凌乱,翠色的眼底有挥不去的疲倦。 “碧风?” 碧风的嗓子有点哑,看起来很疲惫,不过还是打起精神对着葳蕤露出一个笑,弯腰伸手摸了摸他的小白毛。 “我家在榴花落荫,搭公共星槎十二站路。” “那不是最远的洞天吗?”葳蕤奇道,“通勤很不方便吧?” “也还好,主要是离碧……离丹鼎司远,”碧风咳了两声,“总之应该能满足你们躲人的需求。” ……………………………… 顾名思义,榴花落荫遍植着石榴树,每逢花季,如火般的石榴花铺天盖地,映得仿佛树下的阴影都带着淡淡的红色。 说实话,单论居住环境,榴花落荫的房价本该媲美溶月坞麒麟台等地—— 如果不是因为远离某三甲医院的话。 今天的仙舟人也很惜命捏。 不过这个在别人眼里的硬伤,在碧风眼里就实在是求之不得了。 毕竟他的童年阴影no.1和no.2都供职于丹鼎司,居住在溶月坞,为了逃离这两位卧龙凤雏,碧风在地衡司转正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出柳絮池,直奔榴花落荫的新家。 碧风:解放了! 因为青少年时期屡遭迫害,碧风养成了好静的性子。正好因为地段硬伤的原因,榴花落荫居住率较低,住客大多数是青年社畜,经过漫长的通勤后,下班基本上只想躺下,这就使得整个洞天的晚上都相对安静。 碧风:远离碧君和云苑!还安静!这里是天堂! 不过今天的榴花落荫格外热闹,碧风的小院里,一群人围着烤炉谈笑,旁边更是有一口深锅沸腾着,翻腾出霸道的肉香。 烤炉边,葳蕤麻木地翻着串,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事情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呢? 先是在公共星槎上遇见了买松香回来的黎檀,然后是在路过麒麟台时碰见了燕阗,在宣夜大道换乘时燕阗说要去买点喝的,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个竹务,经停长乐天的时候遇见了在长乐天买书的牧屿…… 葳蕤:。 好不容易到地方了,发现碧风家没有卤肉的大锅,碧风手一挥说隔壁住客是从关内道安北府来的,他家肯定有大锅,去借就行了。 然后碧风带回了锅,和锅的主人杜松。 葳蕤:就是说你们刷新得太频繁了吧! 现在碧风的院子里的人员构成,和之前屏家晚宴男士场合几乎一模一样了。 甚至还多了一个牧屿和一个杜松。 想起屏家晚宴,葳蕤翻串的手顿了顿。 听好了,宿铭!岚止和葳蕤今晚会举办一个超棒的派对,所有风云人物都会参加! (一段舞蹈)但你猜,谁收不到邀请? 你~~~~~~ 仙舟霸凌.jpg 还在抄书的宿铭:…… 很想跑路的葳蕤:…… 葳蕤:不在派对的想进来,在派对的想出去,这什么仙舟《围城》啊! 葳蕤:要不你们霸凌我吧放我走吧!(嚎啕大哭) 第43章 开学,大明湖畔 转眼间,开学的日子就到了。 被屏余牵着衣角走出溶月坞时,葳蕤连眼睛都没睁开。 葳蕤很困,非常困。 被压着健康作息久了,被迫熬一次夜就会非常困倦。 本来虽然被姐姐抓包罚抄了医书,但有岚止和宿铭帮助,以三人的速度应该一下午就差不多了,再用一天随便查个漏补个缺,整理一下收收尾,就可以结束了,算起来压根影响不到作息。 但实在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要葳蕤总结的话就是他和宿铭这个人犯冲。 前天晚上那场小灶转聚会太过突然,等葳蕤拎着好不容易从一群大老爷们嘴里抢救下来的四个肘子,拽着好不容易从一群大老爷们手里抢救下来的岚止,折腾半天总算回了梨花庭院时,等着他们的就是一个周身怨气比ix还黑的宿铭。 宿铭抄了一下午加一晚上,连水都没喝几口,对着书辨认字迹认得头晕眼花。 好不容易抄得差不多了,还得给跑路的两个人打掩护,生怕水间发现岚止拐着她弟弟出去干坏事了。 别说原定在下午的小灶和实际上成了夜宵的烧烤了,宿铭连晚饭都没敢出去吃。 没得吃就算了,岚止还给他发消息要他去后面塘里挖藕! 宿铭:我跟你讲你这样是要被挂在路灯上的!!! 和理直气壮的岚止不一样,葳蕤对于抛下宿铭这么久是有一点愧疚感的。 这一点愧疚感就使得葳蕤没有及时阻拦宿铭拿起肘子就啃。 葳蕤的手艺是真的不错,即使肘子先卤后烤多重烹饪,刷在表皮的油脂和丰厚的猪皮在火上燎出了诱人的焦化层,但整个肘子并不柴。 或者说,正是因为焦化层锁住了表层,肘子才依旧保留着鲜美的肉汁。 虽然从榴花落荫一路拎回来,不可避免地有点凉了,但依旧相当美味,只要轻轻一咬,撕开表皮,汁水四溅。 嗯,汁水四溅。 比如溅在葳蕤和岚止的衣服上,溅在宿铭脸上,溅在宿铭手边的砚台里。 溅在抄好的那一叠字纸上。 那一刻,葳蕤仿佛回到了上一次读初中的时候,那个记忆犹新的夏天。那一天阿姨请假回家去了。趁着没人管自己,葳蕤买了包辣条边写作业边啃,结果阿姨提前回来了,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得葳蕤手一抖,辣条啪叽掉到了作业上。 葳蕤的心和当年一样,哇凉哇凉的。 葳蕤:……完蛋。 抢救回来的字纸不到四成,还全是宿铭抄的。 这四成要是能用还好,问题是葳蕤拿这四成和录进阅读系统的内容一对比,就发现真是错漏百出。 “大还丹的配方是蓝枫鹿茸、蘖芽合剂和蓝翅鼯夜明砂磨粉复配,再用蜂蜜揉合的丸剂,你写的什么?蓝枫鹿茸倒是没错,孽牙合剂是什么东西?” “蓝翅鼯夜明砂和蓝翅鼠夜明砂不是一个东西,前者是药后者只是排泄物没法药用!”葳蕤眼前一黑又一黑,“还有山鬼薄荷是小还丹的配方,你这是串到哪儿去了?!” 岚止已经开始拿笔修改了,结果笔在纸上打了个滑,拉出好长一道黑印。 岚止疑惑地看了看笔尖,看出一层油光。 凑上去闻闻,一股肘子味。 岚止:“……” 葳蕤把幸存的字纸翻了个遍,挑挑拣拣没问题的部分,于是四成再度缩水,只剩下两成半。 甚至没有下午走的时候完成的多。 宿铭干笑:“我当年主修的是征史和数算,辅修的是经济,可能是有点……哈哈哈” 葳蕤:“我现在相信曜青的武业生分数线低了。” 现在再讨论分数线已经于事无补了,当晚幽玉明堂的水榭里,灯光亮了一整晚,磨墨和换纸的声音也响了一整晚。 第二天又响了一整天。 葳蕤连什么时候上床躺下的都不记得了,要不是屏余来找他,他能睡到下午去。 还是屏余拧了毛巾给葳蕤擦了一把脸,拽着他出了门。 要不是屏余全程牵着葳蕤的衣角,葳蕤能一头栽进洞天门口早餐摊的豆腐脑桶里。 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走到教室的时候,葳蕤提溜着的那点精神迅速散去,他按表找到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位置,趴在桌子上就失去了意识。 额头砸在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一听就是好头。 屏余呲了呲牙,扭头就出门去了。 得去弄点药来,这响声,额头得肿吧。 ………………………… 葳蕤沉在黑甜乡里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手臂被人推了推。 “快上课了,别睡了。” 葳蕤不想理会,换了个远离来人的胳膊接着睡。 可来人不肯罢休,又推了推。 “待会儿的老师可凶了,当心他拿粉笔砸你。” 这下坏菜了,被推的胳膊被枕了半天,刚刚被放开,正是麻的时候,这会儿被一推,那滋味儿真的难以言喻。 葳蕤“嘶”地吸着凉气,被迫醒了过来。 “谁啊——” 葳蕤带着起床气,不耐烦地抬头,撞进一双澄澈的金色眸子里。 话音戛然而止。 反倒是来人开了口, “你好!我叫景炆,之后就是咱俩当同桌了!” 这个白发金瞳的少年突然靠近葳蕤,稀奇地“诶”了一声。 “你和我一个配色诶!还怪有缘分的,不过我的头发比你的卷……” 葳蕤看着这张眼熟还花了他好几个648的脸,脑子里只刷过一句话。 “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不对。 葳蕤晃了晃不太清醒的脑袋。 我是先知道景元,后遇见这个同款配色长相的小白毛景炆的…… 所以景元才是夏雨荷? 可按时间线算,景元还有几千年才出生,这个景炆姓氏一样,长相还相似,大概率景炆是景元的高高高……高祖宗,如今也是先认识景炆…… 所以景炆才应该是夏雨荷?互为夏雨荷? 什么共轭夏雨荷…… 葳蕤的眼神越来越复杂,看得小白毛打了个寒战。 景炆:“?” 景炆觉得这个新同桌眼神怪怪的,有点吓人。 不过他真好看,不像坏人。 12岁的景炆小朋友,也是有点子颜控在身上的。 第44章 景炆,城北徐公 今天景炆很开心,上学的步伐都是轻快的。 他终于脱离看厌了的德学,要开拓新地图啦! 然后就站在班级门口垮了脸。 他遗憾地发现,这个班里的同学大多是和自己一个德学出来的。 都黉学哪怕德学学段也卷的不像样,大家都是原本班级的佼佼者,平时争年级名次没有争红了眼,但也已经相看两厌,属于在学校里走廊里碰见都要“哼”一声然后保持一米远贴着墙过去的那种。 如今班里的气氛可谓是平静里暗生波澜,水面下雪掩冰山。 那叫一个相当险恶。 景炆虽然是争夺年级魁首的有力人选,但本性并没有那么张扬,所以出乎意料的人缘不错。 虽然景炆没有将本就不多的德学恩怨延续到东序的打算,不过也的确看厌了大家你哼一声我啧一句的做派,本来一心想着到东序结交新朋友。 不过也不知道今年管东序的是哪个大聪明,硬是掐了每个班的尖子塞进了一个班。景炆进门时站在门口放眼一望,拓展社交面的心就死了大半。 除了第一排那两个一看就小的小屁孩儿外,居然只有一个趴着的白毛脑袋不确定是不是熟人了。 景炆:这不是完全没有选择吗?!(大声逼逼) 难道要和小屁孩做朋友吗? 景·大孩子·炆选择拒绝。 景炆揣着半死不死的心去看前边贴着的座次表,发现自己的位置在那个白毛脑袋旁边。 “葳……蕤?”景炆读了一遍同桌的名字,回想了一遍德学的同学们,惊喜地发现居然真的没听见过! 只要没有哪个德学同学在暑假吃饱了没事干跑去改名字,这就一定是个新面孔了! 能坐最后一排,一定不是跳级上来的小屁孩吧! 景炆乐颠颠地穿过给他打招呼的“旧人”们,一门心思奔向预定的“新欢”。 再见了老对手们!一刻也来不及为你们停留!我要去交新朋友了! 景炆“哗啦”一声将椅子拉出一声巨响,然后重而不失端庄地坐在位置上,用期待的余光瞄着那颗白毛脑袋,期待对方会因为这耳边的声响抬起头来。 他都想好了,先用“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开启对话,再用“你好啊我叫景炆你叫什么名字啊”引对方说话,再用“你是第一次来都黉学吗我以前都没见过你诶”续上新话题,最后再用“我和你一样都是白头发诶我还没见过别的白头发的同学呢”营造认同感。 这样一定能打开局面!等到放学至少可以成为能说得上话的同学!之后一直做同桌培养感情,慢慢就能变成真正的小伙伴啦! 景炆美滋滋地想。 并期待着这新同桌被自己“无意识”吵到。 一秒。 两秒。 十秒。 一分钟。 无事发生。 景炆:? 景炆不信邪,又挪了两下椅子,让椅子腿和地面发出拖拽的摩擦声,继续盯着同桌。 那颗白毛脑袋纹丝不动。 景炆:别吵,我在思考…… 景炆:?不是??我都弄出这么大的声音了!前前排那个万年老三都回头了!他到底听见没听见?没听见的话是听力有问题?身体不舒服?还是说听见了却不想理我?是已经识破了我的把戏吗?如此有定力和智计,这就是空降都黉学的含金量吗?新的伙伴,恐怖如斯! 打断景炆疯狂脑内风暴的是落在他桌子上的阴影。 景炆抬头,发现两个小屁孩里的那个小男孩正站在面前,睁着圆圆的眼睛,有点疑惑地看着自己。 景炆:他该不会看见我挪椅子了吧? 屏余:实际上全都看见了呢。(假笑) 景炆觉得有点尴尬,但也不打算解释,只干咳了两声,挂着自己一贯的温和笑意问:“你好,请问有什么……” 景炆在德学一向无往不利的笑容失效了。 “麻烦小声些,”小男孩把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景炆的询问,“葳蕤哥哥昨天熬了夜,这会儿应该是困睡着了,请让他多睡会儿吧。” “如果他待会儿起来了额头肿了的话,麻烦同学你把这个药给他,”小男孩把一盒药膏推到景炆面前,双手合十道,“拜托了。” 景炆这才发现,旁边的呼吸声平和缓慢,显然自己的新同桌已经陷入了深眠。 景炆的脸尬住了,只能木木地点头。 小男孩这才在前面那个小女孩的目光中,转身小跑回到了第一排坐下。 景炆看着刚刚还礼貌周全的小男孩冲着女孩露出一个笑,那笑灿烂中还带着点谄媚,觉得好像发现了什么。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怎么有人东序就开始追老婆啊! 不对,看起来从德学就开始追了! 这俩看起来都比班上人小一两岁,该不会是约着跳级的吧! 景炆:感觉输了是怎么回事? 景炆掏出了自己的保温杯,就着小男生小女生的暧昧情愫,框框喝水,没一会儿就下了半瓶子,着急忙慌冲去了厕所。 等景炆归来,已经快到上课的时间了,他想到回来路上遇见的那个往这边走的老师,不由得脊背一紧。 那可是连德学都闻名的活…不…灭…也不行…啊对,严师!严师啊! 景炆连忙开始推自己的同桌。 这觉可不兴接着睡了啊!到时候你自己挨粉笔头不说,万一严师年纪大眼神不好,不还要殃及池鱼吗? “谁啊——” 同桌终于抬起了头,当即景炆就被震了一下。 对方虽然和自己一个配色,但好看得有些过分了吧! 虽然不好意思为外人道,但景炆一直有点臭美,会在没人的时候悄悄照镜子,他很清楚自己长得挺好,自己在德学能有好人缘,也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自己的好样貌。 但新同桌的长相有点太超过了吧! 同样的白发,自己的头发虽然更蓬松,看起来是一大把,生机勃勃的,但对方的白发柔顺到在发光了啊!与其说是头发,不如说是裁下来的一段月光。 同样的金瞳,自己的眼睛澄澈,以前也不是没有女同学和自己对视时红了脸颊,但同样的配色放在新同桌的眼睛里就是更有层次,深深浅浅,深浅中流光溢彩。 该怎么形容呢? 就好比自己是二次元游戏建模,虽然好看但也缺乏光影和质感的细节,而对方是公司那边流行的那种精雕细琢一个都卖得死贵的人偶娃娃,看起来不像真的,但又真实存在,走到你眼前了…… 景炆:坏了,遇见城北徐公了。 景炆内心咬手绢:啊?我原来是邹忌吗?! 第45章 玄玉,双向奔赴 实话说,景炆的运气还是挺不错的。 在因为目标昏睡被迫去掉道歉步骤、因为时间紧张主动去掉过往经历话题之后,景炆本以为搭话计划要就此夭折。但大概是天意都要景炆和同桌交朋友,硬是补上了送药的话头,最终依旧形成了“交换名字”——“讨论配色”——“转交药物”三连临时搭话套招。 景炆:好耶!不怕没话说了! 这三连一出,的确达到了成功和新同桌搭上话的战略目标。 并且因为送药人的存在,还可以开启新的话题。 景炆微微压低肩膀向葳蕤靠去,小声问道:“第一排那个小男孩你认识吗?就是他要我把药给你的。” 葳蕤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拇指和食指捻着课本,用剩下三指扣住书脊,一页一页地往后翻,漫不经心地瞟着内页,看到有兴趣的内容才稍微停下,不过两三秒后就翻了过去。 显然没怎么认真,兴趣怏怏的。 毕竟第一节课是时文课,他已经背完了所有内容,翻书也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只是刚刚那一小会儿的补眠实在是杯水车薪,再不来点儿新东西,葳蕤觉得自己的额头又要再撞一次桌面了。 不过这次有书垫着,应该不会很痛吧。 葳蕤想。 听见景炆的问题,葳蕤懒懒地抬起眼皮,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屏余还有一点点圆润的背影。 “认识,我姐的弟弟。” 景炆:“?” 景炆:“令姐家中子息繁茂?” “那倒没有,”葳蕤打了个呵欠,“血缘上就她一个,户籍上就我俩两个。” “那他……?” “也算是吧。” 景炆:exe.未响应 他看座次表的时候扫了一眼,那个小男孩叫屏余。 屏家他知道,已经有一段历史的富商家族,上代家主和传媒业的某位女强人结婚,强强联合,极大地扩张了家族企业的商业版图,不过在上代家主去世后,新一代家主没有继承家业,选择从军了,一代豪商就此落寞。 景炆知道屏家,还是因为前几年屏家那位老太太被从休眠中唤醒后,曾经拜会过景家。 当时景炆在花园的假山缝里躲功课,听见送完客的自家亲妈坐在亭子里和他爹感慨,说老太太为了自己的好大孙真是呕心沥血,就是方向不太对。富商再富,也只算褐夫。景家虽然是贵胄中比较亲和的那一派,就算有心帮扶,也受姻亲故旧的桎梏,没法在明面上提供帮助。 老太太与其找景家跑关系,不如找她儿子的同僚。 他的老父亲忙着看小说,“嗯嗯嗯”地敷衍了两声,然后就被他的亲妈制裁了。 场面之惨不忍睹,让景炆记忆犹新,连带着记住了屏家这个存在。 按时间算,屏余应该就是这位从了军的家主的儿子,那位老太太尽心铺路的好大孙。 可是……不是说屏余是独子吗? 哪儿来的姐姐? 这姐姐又哪儿来的没血缘但同户口本的弟弟? 这个同户口本的弟弟还没有姓氏…… 无姓孤子,大概率是褐夫,或者是出身不好言明。 一瞬间,景炆在亲爹的书单里看见过的那些缠绵狗血的小说剧情涌上他心头,什么同异父母随机组合失散多年义子养女真假千金错位人生私生子婚生女出轨出柜前妻鳏夫离婚带球跑一胎八宝天才萌娃总裁爹白月光龙王归来…… 景炆:我该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吧。 景炆、景炆感觉今晚半夜都要起来给自己一巴掌。 葳蕤倒是没理会景炆逐渐复杂沉痛的表情,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第一排的两个小孩儿问:“他旁边那小姑娘,你知道叫什么吗?” 景炆回忆了一下:“玄家的小孩儿,他们这一辈只有两个,这个应该是那个小的。” “小的那个的话……案上青印,崖下玉书。” “应该是叫玄玉。” “玄玉?”葳蕤挑了挑眉,“如雷贯耳啊。” “怎么说?”景炆一脸好奇。 葳蕤朝前面扬了扬下巴:“看不懂?” 景炆倒是没探头过去看,上课之前他已经看明白了。 他只又掏出了自己的保温杯,倒了一杯水。 “懂是懂,就是你姐的弟弟不太懂。” “景先生何出此言呐?”葳蕤放下书,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景炆把杯子当醒木往桌上一磕,摆出一副要大讲三天三夜的架势:“虽说少年慕艾,乃人世常情,然世事苦煎,万难如意,个中关窍,且听……” “且听你细细道来?”旁边突然有人接话,“小子,小词一套一套的,挺内行?” 是不知何时闪现到两人旁边的时文老师。 景炆僵住了,不敢说话。 葳蕤迅速把支着的手放下,装作沉迷课文的样子。 福生无量天尊,死道友不死贫道,同桌你安心地去吧。 时文老师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没好气的“哼”。 刚刚他在讲台上就看见了,这两个小崽子不知道在讲些什么,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半天了。 他们俩知不知道两个白毛凑在一起有多亮! 那个直白毛还好点儿,知道拿着书翻翻装样子,这个毛卷点儿的不仅手中空空,碰都不碰书一下,还时不时拿杯子喝水。 杯子反光都照他脸上了! 没那个听课的心可以理解,开学第一天嘛,还是学段的第一天,新鲜感上头,神游开小差很正常,这会儿教室里看着是坐满了人,魂剩下多少可真不好说。 但摆开架势准备开始说书,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时文老师盯着这个卷白毛的刺头,莫名觉得他有点眼熟,翻开花名册开始找他的名字。 看见那个熟悉的姓的时候,时文老师恍然。 你就是当年那个上课看狗血小说还要嫁祸给女同桌的景潜他儿子啊! 怎么又是你们景家人啊! 当年被迫害的女同桌据说倒是成了景潜他老婆,结果生个崽儿来接着折腾你们倒霉的老师吗? 时文老师一脸一言难尽,什么都不想说了,转身就走回了讲台。 时文老师:这个书真是教不了一点儿。 “所以,个中关窍,你如何细细道来啊?”眼见这位严师好像不打算管他俩了,葳蕤戳戳景炆的胳膊。 景炆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被吓了这么一下,他也暂时没了耍宝的兴致,不情愿地哼哼了两声。 “还有什么好道来的,玄家累世贵胄,是不会允许她和一个商家子在一起的。” “毕竟在那群眼高于顶的玄家人眼里,商家子和褐夫也没什么区别。” “听起来你和玄家人有点恩怨啊,”葳蕤好像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坐直了,“吃过亏?” 景炆矜持:“我让玄家人吃过亏。” 还不少。 语气里的自得都快溢出来了,连脸上都好像写着一行“快来问我”。 葳蕤不想助长景炆的气焰,他怀疑自己但凡追问一句,这人立马就要原地开屏。 他直接扯开了话题:“我倒是不觉得他俩完全没可能。” 景炆倒也没有太失望,总有一天葳蕤会知道他当年的丰功伟绩。 “你对那肉汤圆这么有信心?” “我是对汤圆他爸妈有信心,”葳蕤示意景炆看前面。 景炆往前看去,正看见鸦青色短发的女孩儿小心翼翼地把推出去一点的书籍摆正。 没记错的话,那书堆是屏余之前献殷勤摆的。 景炆发出一声牙酸的“噫”。 葳蕤啧啧两声。 “只要两情相悦双向奔赴,我想汤圆他爸妈应该还是很乐意去和玄家谈谈的。” “丹士长和将军府近卫武官联袂上门,总不至于话都说不上一句吧。” “倒也是,”景炆赞同,“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关门放屏家老太太。” 葳蕤:? 葳蕤: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讲什么? 第46章 舅兄,少年行者 考虑到青少年精力集中周期,东序的课程安排得不算密集,每节课时也并不算长,一节课大概只有三刻钟。 虽然在大多数苦熬着的学子看来,这三刻钟过于漫长了,但时间的流逝并不随着个人唯心的感受而变化,这三刻钟实际上很快就过去了。 象征着下课的石鼓声响起。 并没有来得及讲太多东西的时文老师立刻收拾东西,摇着头离开了教室。 也不知道是在摇这群不听课的学生,还是在摇自己前途多舛的教学生涯。 或者两者皆有? 假后综合症并不是前一天熬了大夜的葳蕤的专属,事实上,一下课班上的学生就倒了大半,剩下的也有些精力不济的样子,说话声音都小小的,汇成一片细碎声响。 更加催人入睡了。 但景炆显然不是困倦的一员,他精神奕奕地往前望着。 景炆自觉已经和葳蕤交上了朋友,大的目标已经完成,现在轻松愉悦,也有多余的精力去打量另外两个新面孔。 然后景炆就看见前排屏余和玄玉眉飞色舞地讲了什么,还扭头看向这个被两个白毛照亮的角落,好像马上要过来了。 “你姐她弟弟好像马上要带对象过来找你了诶。” “他们已经站起来了。” “他们看过来了。” “他们……你怎么不说话?” 景炆的实时播报没有回应,他疑惑地回头看葳蕤。 直白毛已经又一头栽在桌上了。 葳蕤:zzzzzzz~ 不过这次没那么急促,直白毛同学还来得及拿本书垫着。 从他垫着的那本《仙舟通鉴(一)》在课本中一骑绝尘的厚度来看,这位兼职枕头应该是经过主人考量,过五关斩六将,最终才凭借自己丰满身躯带来的柔软触感雀屏中选的。 说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断片。 景炆名侦探得出结论。 并交叉手臂举过头顶,向走过来的肉汤圆比了个大大的“x”。 别过来啦,你这位不知道是不是从雷雨剧场来的便宜哥已经会周公去啦。 不少同学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不知道这位德学风云人物动作这么夸张是在拒绝谁。 被拒绝的肉汤圆同学“囧”了一下,停下了脚步,转身和青团同学一起回了座位。 显然是放过了他困昏古七的便宜哥。 但有人不打算放过肉汤圆同学。 “小玉!” 一声不知为何穿透性拉满的呼声,引得全班同学都看向了门口。 注:不包括已经会周公的某位。 一个鸦青色长发的男孩站在门口,俊秀的小脸上表情冷淡,喊着玄玉,目光落点却在屏余身上,仔细看看雾灰色的眼睛里溢出了丝丝杀气。 屏余抖了抖。 “哥。” 玄玉慢吞吞地应了一声,绕过了屏余往外走,用身体挡住了屏余。 男孩不满地哼了一声:“就是他?” “嗯。” “也不怎么样嘛。”男孩语气里满是不屑,一股莫名的气势向屏余压去,屏余竟有些喘不过气。 景炆啧了一声起身,身形一闪就站在了玄玉和男孩中间,隔断了那股气势。 澄金色的眼睛毫不客气地和雾灰色的眼睛对视 “暑假踏上了命途,真是好神气啊。” “怎么?是欺负普通人的决心让你成为命途行者的吗?” “玄印?” 显然景炆的仇恨值比屏余更高,甫一出场就将玄印的目标吸引过去了。 “景炆,你别多管闲事。” “这怎么是闲事呢?”景炆抬手拍了拍玄印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语气却不容置疑,“这小汤圆是我新朋友的弟弟,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找他麻烦,说不过去。” “何况,这里也不是你的班级。” “轮不到你来耍威风。” 玄印拍开景炆的手,嗤之以鼻:“笑面虎还能交到新朋友?” 景炆不以为意,反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大榜眼火气这么大,建议多喝菊花茶~” “你!” “我什么?” “你少在这儿胡搅蛮缠!”玄印气得毛都要炸了,“我来看看骚扰我妹妹的褐夫小子,关你什么事儿!” “你要是来找未来妹夫,当然和我没关系。” “但乱动虚数能,都动到别人脸上了,还要别人给你面子……” 景炆依旧挂着笑,但眼底却一片冰冷。 “是不是有点太霸道了,玄大少爷?” “这儿就我一个行者。” “你真是来找别人的吗?” 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险恶,对峙的气势几乎翻成有形的气浪,拂开两人的额发。 原本趴在桌上休息的同学们纷纷被惊醒,却不敢有大动作,只敢缓慢地往后移动。 本来在这个年纪踏入命途就不是常有的事,他们虽然也是年级的佼佼者,但也无法和真正的尖子比较,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并不对景炆产生竞争心,反而默认景炆是他们当中的领头人的原因。 某种意义上,命途行者已经和其他人不在一个物种了。 他们也有所猜测,在德学只被景炆压一头,却同样把其他人落下好远的玄印,也注定会踏入命途,区别只在早晚。 如今命途行者之间的争端,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了。 他们能做的只是尽量让自己不要被误伤。 景炆和玄印也有这个默契,在玄印没有被“有黄毛撬我妹妹”冲昏头脑的情况下,他们默默等待其他人退出战场,给他们留下空间。 随着最后一个人移到教室后半场,教室前边只剩下对峙的两人。 两人早有旧怨,如今不过是借个由头,借到了,自然格外上头。 景炆就地取材,随手抄起了讲台上的铜色戒尺,紫色的雷光覆盖其上。 玄印倒像是早有准备,手一抖,从袖管里抖出一把青色拆信刀,丝丝风旋缠绕着刀刃。 景炆看了那风旋一眼,呵笑一声:“【神秘】,倒也适合阴谋家。” 玄印反唇相讥:“不及你的【智识】,契合你的笑面虎。” 话音未落,青色小刀就飞了过去。 景炆惊了一下,抬起戒尺格挡。 但什么都没挡到。 金色流光一闪而过,“叮”的一声,然后是一声刺破木板的巨响。 一把黑金色的细剑插在黑板上,青色小刀刚刚正是撞上了这柄细剑,掉在了地上。 景炆和玄印都愣住了,朝金光袭来的方向看去。 “劳驾,有没有人给我个前情提要。” “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不知何时醒来的白发少年半垂着眼睑,依旧是没太睡醒的样子,手却保持着掷出的姿势,显然是细剑的主人。 “在学校动刀动枪的,不太合适吧。” 景炆和玄印一言难尽地看了看还插在黑板上的剑。 你确定你有资格说别人动刀动枪吗?! 第47章 碰瓷,玄家玉印 “你又是谁?” 玄印戒备地扫了一眼插在黑板上的剑。 少年走出座位,正伸着懒腰。 他只穿了一身一字襟的白色绸面长袖衬衫,裤子也是比较修身的黑色七分裤,一双黑色的短皮靴用银色的靴扣在脚踝处扣住,周身没有任何可以装东西的地方,银色的袖扣看起来也不是空间装置的大小。 除了腰上扣着的那个小荷包。 可看那荷包的大小,连多装几个巡镝都费劲,还能掏出这么长一把剑不成? 葳蕤:你猜? 葳蕤懒懒地应了一声:“笑面虎的新朋友。” 玄印露出闻到什么臭味的表情,鼻子都皱起来了。 景炆的眼神却突然亮了。 嘿嘿,新朋友~ 等会儿,不对啊? “葳蕤,你没睡着啊!” 葳蕤对景炆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现在的重点是我睡没睡着吗? 景炆倒是格外执着:“不然你怎么知道玄大少爷刚刚说什么的?” 葳蕤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系统把你们的对话当成游戏剧情,全部转换成文字怼在我眼前了吧。 “……你就当我没睡着吧。” 景炆闻言笑得更开心了。 嘿嘿,刚刚屏余被威胁葳蕤没管,我和玄印打起来葳蕤却出手帮我! 我和葳蕤在班上第一好! 如果葳蕤知道景炆的想法,一定会大摇其头。 他翻记录看见玄玉的那声“哥”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面对舅哥不是每一个妹夫的必经之路嘛! 葳蕤:拐人家妹妹还不想挨打,哪儿来这么美的事儿。 当年我们三庄主和五庄主不也得挨舅哥的毒打吗?那时候打急眼都打出人命了。 你屏余面对一下玄印算什么大事,他又不至于弄死你。 什么牌面的人啊,面对舅哥还要摇人? 没出息! “所以现在是怎么样?要二打一?” 被无视的玄印很不爽。 景炆一个已经很讨人嫌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和景炆一起讨嫌的。 还都是白毛! 白毛都是讨厌鬼! 景炆笑眯眯地散去戒尺上的雷光,放回讲台上,什么也没说地往后退了一步,把位置让给葳蕤。 玄印皱着眉头看了景炆一会儿,才把目光放在走过来的葳蕤身上。 他嗤了一声。 “没踏上命途就乖乖待在后面,不然我会怀疑你是来碰瓷的。” “哦?” 葳蕤漫不经心、一步三晃地走到黑板前。 姿态非常眼熟。 如果宿铭看见他这会儿的步伐,一定会摇着葳蕤的肩膀大喊:“不要跟岚止学走路啊!当心小小年纪晃出腰椎间盘突出!” 玄印暗暗绷紧了身体。 葳蕤一直是遛弯大爷的架势,直到伸手握住剑柄。 “碰瓷,不得先是瓷才能碰?” 金光一闪,破风声中夹杂了一声微小的碰撞声。 景炆冷笑一声。 教室后方后知后觉地传来了一阵吸气声。 葳蕤气定神闲,手中的剑却已经搭在了玄印的脖子上。 “你凭什么觉得,和你比起来,我是瓷呢?” 玄印没说话,两颊却微微鼓起,显然是咬紧了牙关。 “还能凭什么?” 景炆走上前来,弯腰从地上拾起了两样东西。 “凭他阴险狡诈臭不要脸呗。” 景炆拉长声音嘲讽,摊开手把东西展示给葳蕤看。 两柄一模一样的拆信刀。 “学了这么久纵横,就会一招偷袭,怪不得你们玄家至今只能在地衡司打转。” “咳咳。”葳蕤清了清嗓子。 “哦不对,”景炆被提醒,想起来什么,改了口,“除了你妹妹。” 好歹是葳蕤的便宜弟弟的心上人呢。 差点误伤友军。 听说玄玉的踏白成绩相当好,以后应该是能进军队的,说不准还能进将军府呢! 虽然有点困难。 毕竟将军府一向更重视纵横、技斗和奔袭三科,早年间甚至有“二驭踏白为小道”的说法。踏白入府到底输了一筹,以后晋升也受限。 不过以玄家的谋划,想必能给这玄家玉书铺平前路吧。 景炆的老爹虽然平时的爱好听起来不太上得来台面,但好歹也是一代家主,对仙舟事态洞若观火。听闻玄家小子在德学和自家儿子争魁首时吃了大亏,差点争出事端,景潜久违地把儿子拎到书房,进行了一次父子长谈。 景潜告诉景炆,玄家近几代人都资质尚可,族中更是出了不少谋划种子,盘得整个玄家蒸蒸日上,如今大概是终于做好了准备,打算倾全族之力把下一代抬进仙舟高层,换一个更加鼎盛的未来,为此早早在玄印出生时就开始造势。 两年后玄玉出生,被摸骨摸出了不低的武学天赋,玄家人更是欣喜若狂,传出了“案上青印,崖下玉书”的说法。 玄印执着于和景炆争魁首,大概也是被家里要求的。 景潜觉得外面“玄家青印”的名号传的这么响,结果玄印连自家这懒散小子都争不过,想来传闻的水分大概是有些多的。 不过景潜想着玄家的作风,还是告诫景炆,玄家为这两兄妹已经谋划很久了,如今被景炆横插一脚,硬是膈应在中间,玄家真说不好会不会记景炆的仇。 同为世家贵胄,景家倒也不惧与玄家相争,但京畿道黉学毕竟是都黉学,世家的力量伸不进去,景炆在黉学不用怕玄家动手脚的同时,也同样得不到景家的庇佑。 “你爹我不怕你和别人正面相争,但我怕那小崽子被人暗中挑唆,对你下阴手。” “人心难测,人性幽微。要知道世间一切人心不平,大多源自一句不患寡而患不均” “玄家主支这一代的确只有这一双如珠如宝的玉印……可我没记错的话,上一代还有一个爹早死娘归家的小可怜呢。” “他比你们大两岁,也在都黉学。听说纵横成绩很不错,要不是没人帮衬,恐怕已经能预先申请明年去将军府实习了。” 景潜垂眼看了看自己的独子,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别莫名其妙着了道,”他伸手摸摸儿子的小白毛:“毕竟我和你妈就你一个孩子……” 景潜梗了一下,还是说完了:“可别让我们白发人送白发人啊。” 回忆至此,景炆不禁还是要感慨,但凡老爹不沉迷于那些奇形怪状的小说,他会有一个多么睿智强大靠谱的爹。 景炆都不敢想,那样他会是一个怎样阳光开朗的小男孩。 收敛了心神,景炆凑到玄印耳边。 “让我猜猜,哄你来找我麻烦的,该不会是你的好堂叔吧。” 玄印瞳孔猛地收缩。 与此同时,还有一声尖叫。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教室里的人齐刷刷地往门外看去。 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裙,黑发挽起的柔美女性扶着门框,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 她死死地盯着教室前面的三人。 盯着葳蕤搁在玄印肩上的剑,盯着和玄印凑得极近,近得有些暧昧的景炆。 标志着上课的铜钟声不知什么时候响过了。 也许是葳蕤拔出黑板上的轻剑的时候。 也许是景炆捡起第二把飞刀的时候。 也许是景炆凑到玄印耳边说话的时候。 没有人知道真相,教室里的大家看着前面的恨海情天,只差没嗑瓜子了。 于是三人就被猝不及防出现的数算老师堵在了门口。 葳蕤看了看目前非常不妙的姿势。 如果自己是拿剑架人脖子的恶霸,那景炆就是调戏人的登徒子。 唯一楚楚可怜的受害人玄印,还是个外班的流窜犯。 葳蕤:丸辣! 第48章 山长,风纪委员 恶霸,登徒子和流窜犯被当场声控缴械,然后齐齐落网。 柔弱的数算老师捂着心口,把这三个祖宗送到了一间办公室。 数算老师离开后不久,另一个英气女子推开了门。 这个女子黑发高束,只其中一丝天青色的挑染,显得她一身同色的正装都有点装模作样欲盖弥彰的意思。 她进门就径自往办公桌后的椅子走去,三人这才看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老师。 景炆眼尖,看清了男老师胸口的铭牌。 “是三年级的流驹流老师,教经济的。” “你的好堂叔就辅修的经济吧。”他微微探身,小声对葳蕤左边的玄印哔哔。 “你说,流老师会不会是你堂叔的老师,”景炆脸上浮起一层幸灾乐祸,“这会儿派来看你笑话的?” 玄印瞪景炆一眼:“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是不是挑拨离间,你自己清楚咯~” 葳蕤坐在中间,恨不得有根绳垂在他面前,他好拽着爬上去。 葳蕤:我好想逃,却逃不掉。 流驹看也不看沙发上排排坐还咬耳朵的三个小崽子,把手里的东西往茶几上一放。 戒尺、拆信刀和那把轻剑。 三人看着被摆在面前的“凶器”,立刻闭了嘴正襟危坐。 三人:已老实,求放过。 流驹没看这三个崽假模假样的老实姿态,朝先进来的女子问: “山长,需要把另外两个学生喊来吗?” 山长正埋头从柜子里找着什么,闻言头也不抬,只探出一只手摆摆:“不用,和他俩没关系。” “那需要我留下吗?”流驹用余光扫了眼三个高危崽,接着问。 “你留下干嘛?你连我都打不过。”山长被灰呛了一下,没好气道,“有功夫操这瞎心,还不如回去上课。” 男老师犹犹豫豫的,被抬头的山长横了一眼,到底还是拉开门出去了。 “呸呸呸,秋鸿是不是从来不扫桌子啊,堆了这么厚的灰。” 山长拿着找出来的档案袋当扇子挥了挥,试图扇开扬起的灰。 未果。 她只能骂骂咧咧地从口袋掏出湿巾,把桌子擦了一遍,才勉强坐下。 一坐下,她就打开了手里的几个档案袋。 “景炆,京畿道黉学德学优秀毕业生代表,本届入校考试第一名,让我看看……主修征史,辅修格物和经济,罗浮青少年数算竞赛单人金奖,团体金奖,获得单科保送,成绩不错嘛……哦?还是个武业生?专项是纵横,怪不得是个智识。” 山长将这这沓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啧啧赞叹。 翻动时一时没拿稳,从其中滑出一张单页。 “怎么还有夹带?”山长好奇地拿起来,一看上面的字迹就喷笑了出来:“社区小太阳杯少儿广场舞大赛一等奖?” 山长的笑声里,葳蕤听见自己左边也传来了一声笑。 葳蕤打赌景炆也听见了。 不然不至于红温得这么彻底。 “哈哈哈哈咳咳,”笑到一半,山长像是想起了自己为人师表的包袱,强行转成了清嗓子,正色道:“真是多才多艺啊,多才多艺。” 她讪讪地放下了景炆的档案,拿起了另一份。 “玄印,京畿道黉学德学优秀毕业生,入校考试第二名,主修征史,辅修时文和经济,已经读了一学期的通译预科了?方向是公司通用语?我看看……也是罗浮数赛单人金奖,团体金奖?” “河南道青州府地衡司实习证明、关内道地衡司实习证明、京畿道地衡司实习证明……” 山长一张张翻着这些光鲜亮丽的文书,突然停下了动作,看着最后一张挑了挑眉。 “星际和平公司市场开拓部暑期实习证明?” “不愧是玄家青印,这履历真是光鲜亮丽啊!”她意味深长,“没想到啊,我刻意把德学的尖子挑出来放到一个班,还漏了一颗沧海遗珠?” “想必是教务处办事不力,居然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玄印沉默不语。 山长放下这厚厚一沓证明,转而拿起三份中最薄也最新的一份。 “相较而言,这位葳蕤同学的生平就简单多了。” “毕业院校,无。过往成绩,无。奖项成就,无。”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只需要这张介绍信就行了。” “宁缺毋滥的军招生,这一张将军盖印的介绍信,相当于整个将军府为他担保。” 山长放下信,十指交叉垫在颌下。 “各位天之骄子齐聚一堂,实在是都黉学的荣幸。” 她话锋一转:“不过我实在没想到,大家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我将各位尖子生放到同一个班级,的确有让你们互相竞争一同进步的意思。” “毕竟以各位的优秀程度,和其他天赋不在此也志不在此的同学同台竞技,对你们和他们都不合适。” “对于过程中有可能出现的摩擦,我也早有准备。” 她英气的凤眼硬生生笑出一股狐狸味,怪渗人的。 “不过我好像低估了各位的气性,也低估了各位的能力。” “开学第一天,跨楼层寻仇。” 玄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突然觉得今天这双靴子裁剪不错。 “还划地盘。” 景炆抬头看向窗外,盯着树上一片叶子,开始研究脉络的走向。 “甚至动起了能力和武器……” 葳蕤和山长对视,只是这对视看似理直气壮,实则虚得很,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她后面虚空的不知何处。 “欺压同学,聚众斗殴,损坏公物。” 山长啧啧出声:“说说呗,几位?” “能耐这么大,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什么章程?” —————————————— 从山长的办公室出来时,已经日上中天。 甚至下课有一会儿了,同学们都去了黉学的食堂吃饭,还留在教学楼里的已经寥寥无几。 一出门,玄印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葳蕤叫住了他:“你这么急着干什么去?” “吃饭。”玄印停下了脚步,语气硬邦邦的。 “去哪儿吃?”葳蕤追问。 “食堂,不然还能去哪儿?”玄印急着吃饭,开始不耐烦了。 “这满学校都是咱们的德学同学,那副饿死鬼的样子你不记得?”景炆啧了一声,“都这个点儿了,去食堂估计只剩菜汤了。” “嫌弃那你饿着呗。”玄印翻了个白眼,“饿着上下午的武业课。” “别那么急嘛,山长不是让你换到我们班来吗?”景炆倒是好声好气,“我们班下午只有征史和通译。” “那也得吃了饭再搬啊。” “我说,”葳蕤思忖了一下,打断了他俩的纠缠,“要不你别去吃食堂了,跟我们走。” “我家里人中午送饭。” 玄印警惕地看着这个刚拿剑架过他脖子的人:“你想干嘛?” “没想干嘛,反正我家送的饭肯定吃不完。” 葳蕤顿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手臂上刚被套上的金色徽形袖箍,又指了指景炆和玄印手臂上的同款。 “顺便找个地方聊聊,这个天降的风纪委员,要怎么当?” 。 。 。 。 【葳蕤吃完饭,用轻剑在石桌上留下一行来自极地的神秘符文:玖捌肆、捌贰玖……贰捌捌】 【据说用一种鲜红奇果的名字作为钥匙,就能解开这串符文】 【这种奇果在山东,被称为“洋柿子”】 第49章 湖光,什么杨戬 自从葳蕤要去上学的消息被陶然居陶老爷子知道后,老爷子难得露了个笑脸,非常高兴地承包了梨花庭院的固定送餐订单。 “小孩就老实读书等着吃饭,成天关心葱几毛蒜几分有什么出息。” 老爷子还上下打量了一下葳蕤,大手一挥:“以后别去吃食堂了,你的饭我也送了。” “都自己做饭了还不知道多吃点,这细胳膊细腿的,糊弄谁呢?” 等葳蕤按照陶老爷子的消息找到摆在树下的五层木制食盒时,无论是玄印还是景炆都沉默了。 玄印看着葳蕤手里的终端:原来这个荷包真的是空间装置啊! 景炆看着被叶子盖住的食盒:葳蕤家里是打算把他当猪喂吗? 葳蕤把食盒一把拎起来,轻巧得好像拎着一张纸。 景炆和玄印又开始看葳蕤的胳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景炆欲言又止。 玄印比景炆嘴快,他想到那把插在黑板上的剑器,到底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你真的没踏上命途吗?” 葳蕤:…… “看不出来吗?” 葳蕤敷衍了一句,领着他俩往前走。 屏余也是吃家里送的饭,这会儿已经吃完走了,走之前还记得把地点发给葳蕤,是一个风景不错的地方,位置也宽敞,能摆下这个巨型食盒。 重点是人少,方便待会儿谈事。 葳蕤能感觉到玄印还在打量他的背影,也懒得多解释。 毕竟剑三世界走到现在的确看起来有点离谱,尤其是奉天证道版本后。 无论是那说飞就飞说落就落,空中还能毫无借力二段三段四段的轻功,还是各种声光电特效拉满甚至还能凭空盘坐的技能,更别提剧情里什么龙脉命运迦楼罗鸟、驺吾麒麟比房子还大的蛟龙…… 剑三是个纯武侠世界。 葳蕤感觉如果讲出这句话,能给自己剑心干裂。 自己都不太信,还要顶着那拉满的特效按头别人相信,的确有点强人所难了。 等等吧,等到自己也踏上命途,玄印就能信了。 葳蕤点开人物界面,瞟了眼状态栏缓慢走着的倒计时,又不着痕迹地收起来。 【世界同步中 min21s】 还有五年多啊…… 葳蕤收起心中的感慨,抬手拨开柔柔的垂柳。 一湖水色扑面而来。 “到了。” 本来还在后面互肘的两人,同时睁大了眼睛。 ———————————————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五层的食盒对葳蕤来说有点多,但对带着两个半大小子的葳蕤来说正好。 甚至还有点不够。 玄印没好意思抢菜吃,到最后只吃了个七分饱。 没办法,把陶老爷子压在最下面一层,给葳蕤当零食的糕点全炫了。 甚至嫌干,把葳蕤拿出来的翠竹朝露咕嘟咕嘟喝完了。 葳蕤掏茶叶掏到一半发现泡茶的水没了,只能作罢,把手从荷包上放了下来。 玄印颇有包袱地掏出一张丝帕擦嘴,完全看不出刚刚那副渴死鬼的做派:“这地方不错,你怎么知道的?” “屏余告诉我的。”葳蕤想了想,突然露出一抹坏笑。 “你喜欢啊?他说小玉也挺喜欢的。” 正在收拾食盒的景炆吹了声口哨,望着玄印也露出一抹坏笑。 “小玉也挺喜欢的~” 玄印:!!!!!!! 玄印还想夸葳蕤带的水质量不错,拿来泡茶一定不错的话就卡在喉咙里,面色登时变得铁青,一副恨不得弄死黄毛的表情。 景炆却不给他面子,把食盒一关,直接拆穿。 “这儿也没别人,还装呢。” “以前也没见你那么关心她啊。” 玄印闻言一扫愤怒的神色,反而露出了一个官方的微笑。 “也没那么不关心。” 景炆不买账:“得了吧,也不是你亲妹妹,就是一堂妹。” “以前还能说是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推脱不过去了。” “你家里开始要求你照顾她了?”景炆往石桌上一趴,吹了吹自己的刘海。 “没办法,”玄印的表情依旧很矜持,只是语气怪咬牙切齿的,“谁让我这位根骨卓绝的妹妹突然自作主张跳级了呢?” 葳蕤:? 葳蕤看着这两人开始轻描淡写地讲出不得了的话,感觉自己cpu在飞速转动。 “不是,等会儿?” 葳蕤艰难地反应了一会儿:“你俩上午那一出,其实在演?” 你俩是自立旗号的大圣和打花果山的哪吒吗? 表面打得不可开交,出了众人视野就勾肩搭背吃桃? 那我是什么,我是把猴子逮走的杨戬吗? 景炆没说话。 倒是玄印先开口否认。 “也不是演,”玄印暗暗磨牙,“我确实挺想揍你弟弟一顿的。” “不是说你不关心玄玉?”葳蕤费解,“不关心也揍?这么好哥哥?” “他不是好哥哥,他可能是遭了池鱼之殃。”景炆解答了葳蕤的疑问。 景炆猜道:“我估计应该是有人借题发挥了。” “是啊,借题发挥。”玄印肯定了景炆的猜测,“说我执着于和景炆争魁首,毫无手足情谊,连我妹妹被褐夫小子勾走了心神都不知道。” “我那位好堂叔火上一浇油,”玄印伸手比了个“耶”,然后拿这个“耶”指了指天,“这位就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失去控制了,以后就算成了事,也不会顾忌家族。” 景炆咂咂嘴:“所以你被弄出了尖子班?” “是啊,我那位三叔婆说,”玄印嗤笑一声,捏起嗓子学起了舌。 “小印就是太执着于那个景家小子了,不如把小印放到别的班级去,在别的班拿第一也不是不行。” “点你呢,”葳蕤都听出了言外之意,“这不是默认你争不过景炆吗?” 景炆立刻表现了一个开屏:“倒也没错,玄印确实争不过我。” “这老太太不是讲的一句公道话吗?” 玄印“呵呵”了景炆一脸。 “公道话?你知道这位讲公道话的老太太准备怎么对付你吗?” 玄印又捏起嗓子。 “至于那个景家小子,大不了找个机会弄死。” “可不能让他挡了我们玄家人的路!” 景炆:…… 景炆:“我爹说你们家这几十年越发嚣张,我没想到这么嚣张。” “你以为我那堂叔明明资质不错,为什么混到连个保荐他实习的人都没有?”玄印冷笑,“还不是他的亲妈当年手段太毒,家里家外得罪了个遍!” “如今倒是看我不顺眼,觉得我抢他机会了。” “所以你准备怎么办?”葳蕤出言打断。 他虽然很想听八卦,但理智告诉他知道太多会很麻烦。 “本来是打算吓唬一下那个小胖子,把他爸拉下水的,”玄印还是解释了一句,“不行就和这白毛猫闹一场,总之要把我三叔婆的人暴露到山长面前。” “我可事先不知情啊!”景炆连连撇清。 他的确不知情,是看见玄印冲着屏余居然还动用虚数能,觉得有些不对,才临场发挥接上了玄印的戏。 后来还是等山长点出尖子班和沧海遗珠,景炆才想明白其中关窍。 “行了,知道你是智识很了不起了,”玄印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三叔婆可能对你动手,我才懒得找你演戏。” 他转而向葳蕤。 “不过老天也确实待我不薄,我没想到还有一个你。我堂叔和他的好妈妈应该也没想到。” “这下我三叔婆的打算应该算是落空了。” “毕竟只要有你这个将军钦点在,我那好堂叔就没可能另辟蹊径破局。” 玄印轻轻地笑了起来。 “玄桓他以为为什么玄玉出生时族里人那么高兴?还不是因为将军府到底是实力为尊的地方。” “没有对比还好,有了对比,就凭玄桓那三瓜两枣的本事,还指望能被特招?” “可是照你说的,”景炆迟疑,“你三叔婆对我的态度是弄死……” “那对葳蕤……” 玄印笑:“放心,他们手段虽阴毒,但志大才疏,很好对付的。” 那不也是要对付吗?!!! 葳蕤两眼一黑。 葳蕤:完了,我真成要打猴的杨戬了。 打六耳猕猴也是打猴啊!!!! —————————————————— 我以为我写得很明显来着…… 君羊的验证答案就是“洋柿子”三个字…… 这不是开卷考试吗?(挠头) 第50章 梳理,折柳为盟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葳蕤把食盒拿下桌,扫了扫桌面保证是平整的。 他拿过玄印面前的水坛,折了根柳枝,蘸了蘸坛底残留朝露,开始勾勾画画。 “你那个堂叔——” “玄桓。” 景炆小声嘟囔了一句:“听起来像什么我爹不感兴趣的小说类型。” 玄印翻了个白眼。 景炆看见了,拉下眼睑朝玄印做了个鬼脸。 “你那个堂叔玄桓,”葳蕤没理这两人的眉眼官司,在石桌上画上一把简单的小剑,“他的目标是将军府。因为资质一般,不觉得自己能考进去,所以需要家族资源。” 葳蕤画上一个元宝,把元宝和小剑相连。 “但是你们家的资源目前集中在你和你妹妹玄玉身上。”葳蕤在元宝下画了一方印章,一本书。 景炆也折了根柳枝,蘸了下水后把书和小剑相连。 景炆补充道:“玄玉的根骨比玄印好,所以军队的人脉会更多倾斜到玄玉身上。” 葳蕤顿了下:“那我就明白了。” 葳蕤在书和印章中间画了一个圆,把圆也和小剑连上。 “玄桓不止图你们玄家的人脉,还图屏家的人脉。” 葳蕤又接着画上一个猫猫头。 才九月初,天气还有几分热,何况是一天最热的正午,合着水的柳树汁很快就干了,在桌面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这又是谁?不会是我吧。”景炆好奇地摸了摸这痕迹。 玄印看着那个猫猫头,笑了一声:“不是你还是谁?” 景炆拽了拽自己蓬松的发尾:“嘿嘿,还挺像。” 葳蕤用柳枝敲了敲景炆的胳膊,提醒他集中注意力。 “我猜,玄桓知道玄玉和屏余的事情,要早在他俩跳级之前,”葳蕤指着那个圆,“甚至说不定他俩跳级都有可能有玄桓的手笔。” “为什么这么说?”玄印好奇。 “不然为什么正好跳两级?”葳蕤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太死,“这是我的猜测。” “从你那一沓实习证明来看,你和玄玉并不是同一个发展方向。”葳蕤慢吞吞地斟酌着字句,“会有这么明显的区域划分,证明玄玉的根骨是真的很好,不然以我对你们这种传统世家的了解,出于形象和一些固有思维,你们家应该会更愿意保留家族女性的一些……婚姻价值。” 葳蕤只差没说生育价值了。 景炆的肩膀抖了抖。憋的。 玄印的脸色黑了黑。也是憋的。 “只有根骨好到一定程度,你们家才会选择支持一个女孩子走从军这条路。” “而基于你对玄桓本人的评价,玄桓本人的武业资质是有,但有限。” 玄印纠正葳蕤:“说有限都抬举他了,他的纵横成绩完全得益于死记硬背,哪怕他选择当文修生,以后去地衡司,都比选从军好。” “这恰恰是他选择从军的原因。” 玄印:? “因为争不过你啊。”葳蕤指了指桌上的印章和书图案。 “就好比你的妹妹是玉书。以玉书之,非典籍不可。偏偏藏于崖下,大概只有绝顶高手留下的秘籍,才有这种待遇吧。” “至于你,玄家青印。”葳蕤转而指向玄印。 “印青者,玉造也。玉印大则为玺。玺者,帝王重宝也。” 葳蕤悠悠地说:“你们玄家指望你们俩一个成为执掌权力的国之重器,一个成为勇冠仙舟的绝世高手……” “你们玄家的野望,真是都写在你俩的名号里了。” 景炆憋不住了,把脸深深埋进胳膊里,疯狂颤抖中泄出一丝笑音。 玄印深吸一口气,才克制住没抽这个白毛后脑勺一巴掌。 “啪!” 玄印:?我没抽啊。 是葳蕤抽的。 “别笑了,说正事呢。” “哦哦好。”景炆抬起头,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但还是克制不住笑意,只能扭头不看玄印濒临扭曲的脸。 “玄桓他没信心和你争,但他自觉是个男丁,有信心和玄玉争。他争的方法,就是挑动你和玄玉去争。” 玄印有点没听明白:“什么叫我和玄玉去争?” “你和玄玉不争资源,但要争玄玉本人。而他要争的也是玄玉本人。” “不出意外的话,过段时间他就要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见玄印好像被这一串“争不争”绕晕过去了,葳蕤提醒他:“你今天来我们班找茬,由头是什么?” 玄印:“!” 玄印:“你是说……?” 葳蕤肯定了他的猜测:“他谋划了玄玉和屏余一起跳级,又在跳完级之后挑破,既把你们弄到了他最得心应手的环境,又把你和玄玉并不亲密的情况暴露给了你们家里人。” “毕竟照你的说法,玄玉跳级是自己悄悄谋划的,你却对她为什么跳级都不知道。” “你们俩是玄家寄予厚望的青印玉书,可是要共同托举玄家继续发扬壮大的,怎么能这么生疏离心呢?于是你就不得不来干涉妹妹的感情生活了。”葳蕤摊手,“不让你进尖子班,恐怕也有一点惩罚的意思。” “而且基于你们世家看不上褐夫的一贯作风,你‘奉旨干涉’,肯定不能撮合他俩吧。” “我和景炆今天看了,屏余和玄玉应该都是真心的。”葳蕤放下柳枝,拍拍手,“那么和玄玉并不亲密,偏偏还来奉旨棒打鸳鸯的你,在玄玉和屏余那里可就成了反面角色了。” 景炆撇了撇嘴:“那么你猜,如果这个时候你的好堂叔向这对小鸳鸯伸出援手……” “那他就成了那个好人了!”玄印冷笑,“他倒是做得一场美梦。” “是挺美的。” “最好的情况,玄玉惹怒了你们家,被收回资源,但又不可能给你,那就只剩下玄桓了。”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你棒打鸳鸯成功不说,还和玄玉和好。不过这种和好肯定有些勉强,为了让你俩能通力合作,你们家就需要选择一个从中转圜的玄家子弟,最大的可能就是和你们有接触、玄玉观感好的玄桓,到时候为了不让他掉队,你们家也要分润一部分资源给他。” “而无论哪种情况,这个好人他都当定了。他成了好人,还能得到屏家的帮扶。屏余的爸可是将军的亲卫,美言几句,这特招说不定也没那么难呢。” 葳蕤指尖点了点那个干了的猫猫头,抬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这时候景炆再被做掉……” 景炆完全没有被威胁到的感觉,反而笑眯眯地接话:“那他玄桓面前可就是一条坦途了!” “毕竟‘二驭踏白为小道,纵横技力方是真’嘛!” 玄印沉默了片刻,也抬手折下一根柳枝,画了起来。 没有蘸水的柳枝滑动起来有些干涩,不过玄印用的力气不小,到底几次勾画成了图。 他画了一支嫩芽,正横亘在代表将军府的小剑和其他图案之间。 玄印画完,吐出一口浊气,把手里的残枝扔到葳蕤之前放下的那根上。 “可惜美梦总是要破灭的,”玄印望着葳蕤的眼睛,“他没想到一向空着的军招生名额,今年被给了人。” “只要你拦住他的前路,在他对你动手时挑破……” “谋害预备军官,将军自会在他的履历上打上永不录用的戳。” “可我有什么好处呢?我和玄桓又没有什么仇,”葳蕤笑笑,笑容下尽是锐气,“他还那么弱,根本伤不到我。” “那就当做个交易,”玄印斩钉截铁,“与我合作,我告诉你当年害死你姐姐爷爷的人是谁。” 玄印伸出手,不再掩饰,坦然地暴露出自己早已调查过这个空降的军招生的事实。 “这就是骄子和弃子的区别吗?”葳蕤意味深长,“玄桓对我一无所知,你却好像已经尽在掌握了。” “所以成交吗?” “不,我还需要加码,”葳蕤伸出食指在玄印面前摇了摇,“当我姐姐复仇的时候,我要你帮她。” “只是这个?” “你也只帮得到我这个。” “可以!” “那就成交。”葳蕤伸手和玄印击掌。 得到了想要的回复,玄印转头看向景炆:“那么你呢?准备等着我三叔婆弄死你?” “虽然我不觉得你三叔婆能成功。” 景炆把手里的柳枝放到另外两根旁边,三支柳枝交叠成了一小簇。 “不过被那么轻佻地提及性命,也着实让人有点不爽。” 景炆对葳蕤耸耸肩:“和你不一样,这下我和玄桓可是真有仇了。” 他把手放在两人的手上,就像那簇柳枝一样交叠。 “我加入。” 第51章 袖箍,冰糖葫芦 午间的暑气掀起柔柔的风浪,撩动着湖边的垂柳。 三人面面相觑。 葳蕤先做出了反应。 他“嗖”地抽回了手。 虽然这只是达成意愿后击掌结盟,但三个男孩儿在幽静处三手交握…… 葳蕤好像看见了当年他和群里的天策一起指挥时,yy频道里那些姐姐妹妹们刷得飞快让人不敢多看一眼的虎狼之词。 葳蕤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葳蕤:感觉自己身上有蚂蚁在爬。 玄印也感觉气氛有哪里不对,连忙甩开景炆的手。 景炆好像没察觉到什么,自然地收回了手。 如果不看他狠狠地拿裤子擦了两下手心的话。 玄印掩盖似的,轻咳了两声。 葳蕤瞪他。 葳蕤:你咳什么咳你就咳。 葳蕤:懂不懂什么叫欲盖弥彰?!懂不懂什么叫不打自招?! 葳蕤:你还不如学景炆装傻! 玄印被狠瞪了一眼,假咳的声音也停了。 气氛愈发古怪了。 到底还是景炆受不了了,他今天的装傻份额已经快用完了,他机智的小脑瓜藏不住了。 “咱们最早不是来谈谈这个的吗?” 景炆伸手指向臂上的袖箍。 很巧,今天葳蕤,玄印和景炆都穿了衬衫,区别不过是形制和颜色。 葳蕤是一字襟的白色素面绸质衬衫。衬衫裁剪合宜,还有点掐腰设计,显得他身形修长,衬着他那张冷而精致的脸格外灵秀,一头月光似的白发更是仙气飘飘,压根看不出是个随手能扔出百八十斤重剑把人拍地上抠不出来的煞星。 玄印是湖蓝色的如意襟缎面长袖衬衫,襟线是银线细细缝制而成的,更像是优美的花纹,袖子大约是为了方便藏他那两柄小刀,放得比寻常衬衫更大,更像是琵琶袖。他本人的眉眼也颇具古风,面容俊秀,鸦青色的长发和雾灰色的眼瞳,看起来像是青金石和墨色共同绘制的画。 景炆则活泼很多,虽然是简单利落的无襟棉纱衬衫,却是清新活泼的鹅黄色,和他澄金色的眼瞳颇为合衬,整个人像是一只蓬松的长毛黄虎斑猫,笑起来懒洋洋的,好像被太阳晒透了毛,连骨头缝里都透出一股闲适。 三人一个仙,一个雅,一个暖,风格迥异,却偏偏都好看得很,站在一起直让人感叹对眼睛太友好了。 偏偏此时三个人胳膊上套着同样的银色袖箍,一看就是一伙的。 于是这画面又添上一份少年情谊的金光。 也就是开学第一天,新到校的兔崽子们还没有余裕探索新场地,此刻三人所在的湖边人迹罕至。 被同学们看见,怕是要传出点类似“黉学f3”这种让人社死的称呼。 详情可以参照景炆老爹之前有一段时间迷恋过的青春偶像剧。 公司出品的那种。 如果换成景炆的老妈爱看的古国时期历史演义的话,可能就是“xx君”“xx公子”了。 也不是不可能,东序正是折合葳蕤第一世初中的年龄段,最是喜欢搞这种煞有介事的称谓了。 很正常,也没什么大问题。 就是不太在意正主的死活。 葳蕤他们尚且不知道,这种劫难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早晚有这一出的。 未来的社死危机还遥遥无期不可预知,三人先为这袖箍的含义苦恼了起来。 或许是行伍出身的原因,今年刚刚上任的新山长和以往的前辈们不同,实在有些不拘一格在身上。在得知两位尖子和一位预备役开学第一天就闹事后,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处罚葳蕤他们,而是采用了一种相当天马行空的方式。 她希望他们仨成为新设的学生自治会里的独立部门。 该部门主要负责维护校园和谐,辅助学生自治会其他部门维持各项活动秩序,平时还要查各项校内纪律。 有时候早上还要在校门口蹲着查仪容仪表。 甚至有时候还要查同学交往过密。 简称风纪委员。 当时三人就尬住了,满脸都是抗拒。 葳蕤脚趾抠地。 葳蕤:我还在仙舟吗?我是不是跑到什么小日子的轻动漫片场了? 玄印瞪大双眼。 玄印:我就是因为我妹和人谈恋爱才打架的,现在让我查早恋? 景炆恍恍惚惚。 景炆:我自己上课都忍不住找人聊天,我管纪律? 三人的尬住和抗拒并没有什么作用。 或者山长不想要他们的尬住和抗拒起作用。 山长掏出的这三个“身份象征”,光看做工的精致程度,就没法说是山长临时起意。 葳蕤怀疑他们这架打得怕是正中山长下怀。 这架打得,血亏。 问题是吃完饭这场谈话,让葳蕤知道还有更亏的。 葳蕤挠头,挠得仙男形象全无:“早知道你俩是演的,我就不掺和了。” “哎呀,知道葳蕤你拿我当朋友嘛~”黄虎斑猫过来蹭蹭挨挨,还顺嘴给玄印上眼药,“还不是怪玄印临时起意,才把我们坑到山长手里……” 玄印不乐意了,超大声反驳:“什么叫都怪我?” “刚刚不都说了,我只拉那个小胖子下水也可以,谁让你一下子戏瘾大发过来搭戏?” “葳蕤也就算了,他是被你和屏余连累。” “景炆你是纯属自投罗网!” “谁叫你不提前跟我说?但凡你早点说,我还不就也不掺和了?” 景炆一边大声喵喵,还要一边拉葳蕤的外援:“你说是吧!明明就是他的问题,他还甩锅!” 他俩左喵一句右喵一句,喵得葳蕤头都大了三圈。 葳蕤只能打开尘封的随身仓库面板,开始找东西。 五行石……五彩石……不在这儿。 补阙石……天工币……龙血磨石……也不在这儿。 无间长情……万家灯火……烟花?那应该就快了。 找到了! 葳蕤假装是从荷包里拿出来,实则是从仓库取出那一组红彤彤的东西。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黄虎斑和灰狸花一猫嘴里塞了一根。 玄印:“谢谢葳蕤哥哥!” 玄印:? 景炆:“葳蕤哥哥是大好人!” 景炆:! 葳蕤耳边清净了。 他满意的给自己也塞了一根。 蛋叉叔叔的糖葫芦,还怪好吃的。 喊话也好玩儿。 嘿嘿嘿,趁着他俩还没长大,以后可以常玩儿。 还在为刚刚不受控脱口而出的话面面相觑的玄印和景炆:? 第52章 感知第二次错 湖边又安静了一会儿。 玄印和景炆在怀疑人生。 葳蕤在美滋滋地啃糖葫芦。 葳蕤:嘿嘿,自己吃没有喊话不会社死~ 等葳蕤啃完,把竹签折了折,顺着缝儿塞进食盒里,才有空理会这两个举着糖葫芦呆在原地的难兄难弟。 “怎么,糖葫芦不好吃吗?” 玄印欲言又止。 景炆却没什么包袱,举着糖葫芦问:“这个叫糖葫芦的东西,是一吃就会说话吗?” 葳蕤以为这两人是因为刚刚突如其来的社死烧了cpu,现在还在懵逼呢。 感情这两个人是在担心咬一口喊一句话啊! 葳蕤:想得好多啊你俩! 葳蕤:这就是心眼子的副作用吗? “得了,吃你俩的吧,”葳蕤没好气道,“就算还说话,这儿就我们三个人……” 葳蕤突然停住了话头,扭头往一处看去。 景炆也眼神一凝,喝道:“谁?” 无事发生。 葳蕤忍不住冷笑。 还装死呢。 玄印疑惑:“你喊什么呢?” “你家选玄玉当武业生是对的,”被玄印一问,景炆情绪都不连贯了,“就你这敏锐度,六科除了纵横你都得挂科。” “问你一句怎么还说到我头上了?”玄印黑线,“我警告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你别唬我,我又不是你家旁系那些鹌鹑。” 景炆才不买他的账:“这么大的潜行声音都听不见,你开民用星槎我都怕你听不见后槎信号撞船。” “不信你问葳蕤,他肯定听见了。” 葳蕤没理会又拌起嘴来的两个,他怕再看下去就要忍不住对着他俩唱“宿敌就是宿敌啊”了。 葳蕤懒得猜外面是谁了,不外乎就是那两个。 再考虑到性格原因…… 葳蕤直接点开了“谁在看我”列表,果然在最上面看见了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后面的数字正在慢慢变大。 在数字超过20之前,葳蕤直接扬声喊:“屏余,你跑什么?” “给我回来!” 话音刚落,层叠树影外传来一声“咚”。 然后是一声“唉呦”的痛呼。 景炆和玄印对视一眼,然后戳了戳葳蕤的胳膊。 “你弟弟还有平地摔的习惯?” “这个年纪了还不平衡,该不是发育有问题吧……要不要放学了我们带他去丹鼎司检查一下?” “不是,”葳蕤倒是很平静,“他走的不是我们过来的那条路,应该是从另一边爬上来的。” 玄印:“为什么留着平路不走,要用爬的?” “我要求的。”葳蕤耸耸肩,“他超重了,又不想做枯燥的锻炼,觉得没意思坚持不下去,我就只能另辟蹊径,让他平时多动动了。” “好比走路,就有山爬山,有河淌河,实在无他路可走,再走大路。” “好比?”景炆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也就是说还有别的?” “有啊。” 葳蕤毫不在意地掰着指头跟景炆数: “平时在家看书的时候不许用设备,要用纸质书。” “吃饭换成最重的石槽碗,不许放桌上,要端着吃。水壶换成最大号,不喝水的时候灌满了当哑铃用……” “回家路上提前几站下星槎,剩下的路腿着回去。” “提前几站?”旁听的玄印喊了停。 “三站吧,从瓦墟集到溶月坞,正好有时候还能买点晚上的菜回去。” “你让他自己一个人走三站?”玄印惊呼。 三站听起来不多,可那是对星槎而言。 要知道碧风住的榴花落荫离瓦墟集也只有十二站路,可榴花落荫就已经是离瓦墟集另一边的溶月坞最远的洞天了。 溶月坞到瓦墟集的三站,加上瓦墟集到榴花落荫的十二站,这总共十五站路,就已经快横穿了整个京畿道了。 虽然京畿道是罗浮十一道里最小的一道,整体也是更加纵长横短……可也是一道啊! “怎么可能?我跟他一起的,”葳蕤奇怪地看他一眼,“而且走有什么用,肯定得跑啊!” 玄印都开始可怜屏余了:“我感觉你现在问他要不要做枯燥的锻炼,他应该会回答要。” 景炆也露出“你是魔鬼吗?”的表情,连对屏余有可能听到他黑历史的恼意都散了不少。 景炆:他都这么惨了,就让让他算了。 很惨的屏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同情了,甚至被同情到拿了一面免死金牌。 连大舅哥都开始可怜他,决定以后揍他的时候下手轻一点了。 他缓了一会儿,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屏余摔得并不重,他已经爬了一个月的白山了,今天不过是对黉学的山不熟悉,路线选择错误,爬上来的角度太陡了,他上来时脱了力,刚刚又被一吓,没站住。 他也听见了葳蕤和另外两人的对话,也没觉得有什么。 毕竟虽然有点累,但这一个月他起码瘦了一大圈,现在体型已经逐渐匀称,再继续下去,大概小胖子的称号就可以与他告别了。 也是真的瘦下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以前呼吸时负担居然那么沉重。 健康,只有在失去和重拾的时刻,才会让人感受到它的分量。 所以如今屏余对他葳蕤哥的感谢与日俱增,对自己当初隐瞒葳蕤哥这件事的愧疚感也与日俱增。 即使当时是被诱导才做错了事。 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屏余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挽回当初自己做的错事对葳蕤哥的伤害,只能更加听葳蕤哥的话。 他下定了决心,就像当初想成长起来帮助父母时一样下定了决心。 他暗自在心中发誓,绝不会欺骗哥第二次。 错事,有过一次就够了。 甚至一次也本不该有。 他原本在心中发誓了的,但今天他好像又做错了。 屏余有些沮丧地想。 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偷听哥他们说话的。 我也不是故意跑走的。 我只是有点不敢面对哥…… 屏余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绕过了拦路的树丛,走到了石桌边。 “哥,对不起……”屏余垂着头,“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 “玄玉她叔叔来找她,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上午的事,我听着觉得不对劲,想来告诉你们的……” 第53章 心结,寰宇差异 屏余垂着头,不敢看葳蕤。 他怕看见崇拜的哥哥露出失望的表情。 许久。 想象中的质问没有出现,他反而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既然不是故意的,那你跑什么?” 屏余猛地抬头,对上葳蕤无奈的眼神。 “我…我……”屏余不知道该怎么讲明自己微妙的心思。 屏余害怕讲述过程中再次提及自己做的错事,“我”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干脆闭了嘴装死。 葳蕤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别想太多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也没怪你。”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葳蕤冲旁边看戏的两个使了个眼色,玄印还没反应过来,景炆接收到信号,先开口了。 “哎呀听了就听了呗,你是葳蕤的弟弟,也就是我们弟弟,我们还能怪你不成?” 景炆拿胳膊肘了玄印一下:“你说是吧?” 玄印没好气地推开他,不过还是应了一声。 “嗯,你别往外说就行。” 屏余依旧低着头,没说话。 葳蕤叹了口气,伸手摸摸这小孩的头,给他手里也塞了根糖葫芦。 “我们还有几句话,说完了就听你的事儿。” “你先在边上玩一会儿吧。” 看着屏余听话地坐到石桌空着的一边,小口小口啃糖葫芦的拘谨样子,葳蕤有些无奈。 他早就发觉了,自从那次事情后,屏余面对自己时总有些不自然。 有些小心翼翼,有些沉重。 还过于听话,听话得连明显有些超负荷的锻炼清单,屏余都毫无异议地接受了。 平心而论,葳蕤给屏余制定的锻炼计划不至于让他受伤,但也其实有一点过重的。会这么做也是有葳蕤自己的一点报复意思在。不过葳蕤本身对屏余的报复心也没重到非要折腾他不可,会事先和屏余陈述,就是给屏余留了还价的余地。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 但屏余问都没问,满口就答应了,全然没有了刚刚跟着葳蕤扎马步时,那股为了偷懒能在地上打滚装王八的赖劲儿。 葳蕤当时就对屏余的心态有了大概的猜测,大概是对之前的事情尚有心结未解。 之前的事情,葳蕤是有点生气,却也知道罪魁不是屏余。不过屏余到底是参与了,葳蕤也还是会无伤大雅地小小折腾他一下,但也仅止于此了。 何况后来知道军招生实际上要求五科全考时,葳蕤连被阻挠干涉的那点生气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羞愤欲死。 羞是对着自己的,愤也是对着自己的。 葳蕤:我有什么好气的呢?她们不拦我也考不上啊。 仙舟义务教育的数学用的可不是普通几何代数啊! 多亏了天才俱乐部的22席利尔他先生,他使用九字算法取代了几何代数,为寰宇塑造了新的自然规律。 这使得世界的真实更加真切地展示在了葳蕤面前。 尤其是数学的真实。 葳蕤:毕竟遗器也许会辜负你,卡池也许会背叛你,但数学不会——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数学甚至都还算好的,起码除了算法陌生亿点难度高了亿点外没别的问题。 但这个世界的通用物理体系和葳蕤原生世界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懂不懂什么叫宇宙通则奠基人!什么叫利尔他体系!! 葳蕤:不懂没关系,我也不懂,我连教材都看不懂:) 至于生物和化学……哈,这个寰宇的基础科学体系可没那么唯物,或者更加贴近古代朴素唯物主义,甚至更甚一筹。 毕竟这个世界可是存在灵火生命,连理论上来说仅仅是气体流动形成的自然现象——风,也被具象化具体化了。 风元素都是可以用瓶子封装起来当材料的。 除了这些元素和不知道现在被证明还是被证伪的“燃素”,这个寰宇还存在毫无科学依据却能实现各项反应、兼具他物化和生命化的星神造物。 比如那个被做成奶酪之后还能无限增殖最后塞满了一个星系的丰饶香涎。 葳蕤:哈哈哈哈当初是谁给我的勇气想用一个月学完这些东西的?梁静茹吗? 回想至此,葳蕤内心已经开始迎风流泪了。 这次被拦下还好,没有考就没有丢脸。 可是之后总是要考试的,到时候成绩一出来,岂不就要暴露我其实是个文盲的真相了吗?! 早知道就不要死要面子了,还不如从德学读起…… 葳蕤后来深切地思考过,仙舟是不是克自己。 不然为什么葳蕤感觉自己每时每刻都在社死的边缘徘徊。 想来都是马哈鱼的错!但凡他们在游戏里对仙舟生态和科技水平有更多描述,我也不至于在水间面前夸下海口能一个月学完九年义务教育的内容! 葳蕤咬牙,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继暗无天日的抄书后,还要暗无天日的补习吗…… 葳蕤叹着气,开始在心里给自己拉清单。 清单越拉越绝望,拉到后来葳蕤甚至开始考虑要不然现在去长乐天摆摊吧,别学了,卖一辈子鲜肉包子算了。 不过也许是老天也不想让葳蕤继续绝望,刚到黉学第一天,葳蕤就遇见了自己的转机。 在山长慢悠悠念出景炆履历里那一项项荣誉时,葳蕤简直想冲出去找个地方对天烧高香! 什么情况啊!正愁自学学不懂,就天降小伙伴到面前了! 小伙伴甚至还辅修了格物! 这种受宠若惊感甚至还没结束,山长紧跟着就念起了玄印的得奖记录。 罗浮青少年数算大赛单人金奖again。 葳蕤:好好好,天爷,我以后还会喊你爷,我发现你是真的拿我当亲孙子! 这也是为什么葳蕤一踏出山长办公室的门,就喊住玄印的原因。 年轻人不打不相识,虽然闹了点不愉快,但本质上问题不大,说不定聊开了就能握手言和呢? 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这可是教员曾经的谆谆教诲啊! 等成了朋友,彼此帮助,交流一下学习啊战技啊谋略啊……不都可以嘛! 我也不白求助,大不了……大不了我给他俩打个武器,或者教他们一招半式? 葳蕤咬咬牙,心里下了决定。 藏剑的武学不好外传,大不了我教江湖招式嘛…… 什么虹气长空迎风回浪蹑云逐月,实在不行,我教他俩萍踪侠影! 我那天经过长乐天,可是看见书店里有卖武侠小说的了,还摆在热销那一栏。 相信没有谁能抗拒在天上高来高去的轻功吧…… 除非他恐高晕3d! 葳蕤:不管怎么样,现成的外挂都被我爷放到我面前了,放过会遭我爷的雷劈的! 第54章 过往,不息暗火 天爷的爱还远不止如此。 天爷:哈哈,真是被小看了呢! 湖边一场谈话,让葳蕤知道自己被演了。 葳蕤:挺好,你俩本来就是一伙的,都不用我操作了。 不过虽然玄印口口声声说着“我没想到还有一个你”,但葳蕤以自己多年看818磨练出的经验发誓,这个b肯定一开始就把自己也算进去了,讲那话也就是纯属装一装。 这样万一自己和玄印翻脸,玄印就能打个哈哈对外说“我怎么会早有预谋呢?我都没想到还有一个人会上来打我啊!我都不认识他。” 有了这个前提在,玄印就能把刻意冲突粉饰成临时起意。 而有了这个即使谈崩也能令他高枕无忧的说辞,玄印就能放开手脚和葳蕤谈条件。 果不其然,走过流程后也还没装多久呢,玄印就直接摊牌并摆出了他的筹码。 水间的仇人到底是谁。 啧。 果然早就查到我了。 葳蕤想。 就说嘛,世家子,哪怕年纪尚幼,得到的各项资源培养,养出的气度眼界且不说,光一个消息灵通都不得了。 官职者有邸报,富产者有商讯,人聚者有风探,而世家官、商、人俱全,更有贵胄之间互通有无,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一个得了将军青眼的小子。 自到仙舟以来,葳蕤自己虽然安定得很,仗着一身技艺有恃无恐的样子,但毕竟葳蕤如今是实打实的宝藏男孩,还是埋在地下的那种。手握藏宝图的少数人自然知道葳蕤的厉害,但在外人眼中,葳蕤到底是个初来乍到的孤子,虽然有位高权重的监护人,但也可以说是寄人篱下。 如果要收买这样一个孤子,明明是资源财宝、地位归属更符合常理,也耗费更少。 消息是很宝贵的,短短几句话,有时候背后是数十年经营,和数十斤金银。 但玄印偏偏要用一个消息来展示坦诚,还要用另一个消息来作筹码。 如今看来这消息灵通的权力,即使是世家,应当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吧。 至少对玄印来说唾手可得,对玄桓来说却应该是不可妄图。 玄印正是知道这种差距,所以要拿这差距来收买人,大概就是打着万事俱已后找他叔摊牌,最后再气他叔一回的主意。 葳蕤:虾仁猪心啊虾仁猪心。 其实说实话,葳蕤对这个交易,并没有玄印以为的那么热切。 葳蕤是知道水间的过往藏着点儿什么的。 不然无法解释云苑那堪称应激的态度,无法解释屏家对水间的迁就,无法解释溶月坞有些人看水间复杂的眼神。也无法解释为什么白山上那么大的一座庭院,重重叠叠,精巧繁复,却最终只剩下一位主人。 葳蕤在杂书里读到过“水氏节月历”的相关阐述: “……我尝闻罗浮有世族水氏,丹心玉骨,悬壶杏林,累世为业。及至仙舟,长念古国风物,自洞天重归时序,观星问卜,裁月量天,纠时节于窠臼,还气韵于万象。据以记绘历书,宿岁有更,传习诸天,皆承惠良多。彼时诸天药性灵然,人气渐蓄,罗浮各处,欣欣向荣。更活人千万,长养万物。嚱乎功行,德为至高。仙舟万民常念其德,名其历曰‘水氏节月历’。” “我以之问友:‘今何不见水氏历邪?’” “友笑而答曰:‘后日世殊,累族倾覆,水氏族人渐散,无人修历,其法佚失,吾亦引以为憾也。’” “有南氏子叩门而入,直言:“水氏尚有后人,君有憾,何如去,聘以重修水氏历?”” “友拊掌曰:“善。”故与我等相携往之。” 当时葳蕤还好奇过“我”和友人的寻找结果,只是那本杂书实在太破了,从中断成前半本和后半本,葳蕤翻遍了整个书房,都没找到续集。 不过葳蕤另辟了蹊径,找溶月坞管理处的小姐姐撒娇卖萌,要来了往年溶月坞的气温记录表。 然后葳蕤就发现,有很长一段时间,溶月坞的气温是存在细微的调节痕迹的。这种调节痕迹,从几十年前开始,一直持续到九年前。 葳蕤想,那群人大概是找到了吧。 而水间也大概在九年前经历了一场失去。 这失去应该是惨痛的。因为葳蕤在水间的眼睛里,看见过那一团一闪而过,长久不息的暗火。 葳蕤对这暗火并不陌生,他在天策的眼里看到过,在莫雨的眼里看到过,在陶寒亭的眼里看到过,甚至偶尔,在王遗风的眼里也看到过。 葳蕤知道,这团暗火最初的引线是命运,促其旺盛的是苦楚,最终的燃料却是自身。 这团火,叫仇恨。 这火烧人烧己,流毒无穷,但一旦燃起,无人会让它随意熄灭,也无人能让它随意熄灭。 因为浇灭这火只能用血,要么是仇敌的血,要么是苦主的血。 水间的仇人,对她而言并不好对付。她需要韬光养晦,至少这两年她就是这么做的。但对于葳蕤来说,只要知道名字,就很好解决。 不过是“笑饮一壶酒,杀人都市中”! 侠之大者,自是为国为民。可在侠被冠上义名之前,也曾“以武犯禁”。 恰好葳蕤功夫很好,剑也很利。 但葳蕤不打算亲身参与水间的仇恨,因为他觉得水间应该是更想自己去报仇的,哪怕要周旋良久,忍耐良久,哪怕她只要说一声,多的是当年受惠于水家,受惠于她家人,或者如今受惠于她的人愿意伸出援手。 即使知道仇恨是沾不得的东西,执着其中只会让人走上不归路。但水间选择自己趟进去,葳蕤就尊重水间的选择。 水间不想让葳蕤知道,葳蕤就装傻;水间想自己独自去报复,葳蕤就旁观;水间想葳蕤干干净净、前途光明的活着,葳蕤就给她一个万事不知只努力上进的家人。 不过葳蕤也不是真的打算完全不管,原本还在纠结要用什么方式暗地帮衬,就恰逢其时,天道相助,送来了算计人心的玄印。 而玄印送来了完美的媒介。 于是葳蕤说:“我要你帮她。” 在适当的时机去帮她,帮她熄灭那团暗火。 用敌人而非她自己的血。 而在那个时刻来临之前,葳蕤不介意向玄印暴露出一点无伤大雅的弱点。 坚不可摧固然催生威望,但同样萌发距离感。本就有了武力值碾压的开局,继续堆积距离感,可不利于后续。 显得有缺陷、好拿捏,才能换取玄家青玺的主动靠近。 唔,暴露什么好呢? 不如低到伤眼的数算和格物成绩? 葳蕤看着玄印难掩高傲的雾灰色眼睛,漫不经心地想。 第55章 冤家,碧海潮生 “说实话,我觉得没什么好谈的了。” 玄印理了理思路,重新从记忆里拽出话头。 “虽然山长想让我们当风纪委员,但实际上我们并没有犯很严重的事情,工作中也不用有什么被惩罚的负罪感。” “真正的损失其实也就是那个黑板,又不是赔不起。” 景炆举手:“我赞同。” “打架的只有我们三个,范围其实很小的。” “动手的只有两个,”玄印瞟了景炆一眼,半纠正半挖苦道:“某个人甚至还躲在新朋友后面当缩头乌龟。” 景炆也不气,探身揽着葳蕤的肩就摆出一副骄傲脸:“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到学校一早上了还没交到朋友吧~” 玄印斗气似的抓住葳蕤的手:“怎么没有?现在我们上了一条船,他也是我的朋友了!” 两个人隔着葳蕤对峙。 葳蕤:“……” 葳蕤:不如让我烂在棺材里。 “你俩是属斗鸡的吗?”葳蕤挣开肩膀上的胳膊,又抽出自己的手,“碰一起不互相啄两下不舒服?” 葳蕤不动声色地微微前倾避开了景炆,又把抽出来的手扶在额头上。 主打一个别扒拉我。 葳蕤:我真的不想再途经你俩的恨海情天了。 葳蕤:就是因为你俩动不动就开始拌嘴,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才讲了这么半天没讲完啊!!!!! “什么叫斗鸡?” “什么叫斗鸡?” 葳蕤看着异口同声的两人,突然就不想说话了。 葳蕤:“所以说你们这个默契程度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 怀疑你俩以前真的有一腿。 葳蕤:福生无量天尊,莫怪莫怪,童言无忌,我不是故意嗑未成年的…… “怀疑什么?”玄印不以为意,“怀疑我和景炆以前是假斗?” “不可能,以前的同学们又不是都是瞎子。” “其实我们以前也确实没斗那么狠,”景炆倒是回想了一下,“本来我就不会和文修生动真格的,后来我踏上命途之后更是没跟玄印动过手。” 景炆顿了一下,补了一句:“主要是怕一不小心把他打死。” 玄印:? “其实觉得我们是假斗也没问题的,”赶在玄印炸毛之前,景炆赶紧接上话,“反正我们现在也结盟了……” “我们表现出来其实在抱团,玄桓才会意识到情况有变,等到他改变策略想各个击破的时候,才会把目光放在看起来没什么后台也和我们没什么交情的葳蕤身上嘛~” 玄印没找到机会呲景炆两句,却也没法否认联合的事实,只能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怪声表示不满。 葳蕤眼睁睁看着景炆一句话把人聊炸又一句话把人按下去。 玄印居然还真的被按下去了。 “不愧是智识啊,钓鱼执法这么会的吗?”玄印还是有点不甘心,阴阳怪气。 “没有没有,也不是每条鱼都有个印章脑袋,能轻易钓起来的。” 按了,但没完全按。 葳蕤:就是说,你们真的想听我唱“宿敌就是宿敌啊”吗? 葳蕤:疲倦.jpg “咣!” 一声巨响,一把黑金色的厚重剑器被拍在了石桌上。 在景炆玄印和啃着糖葫芦的屏余三人惊恐的眼神里,石桌不堪重负,裂开了一条缝。 那三根柳枝陷在那条缝里,只露出顶上一点叶片。 葳蕤:“现在可以先别搞语言艺术,把正事说完了吗?” 葳蕤:假笑。 玄印看着近在咫尺的重剑咽了口口水。景炆直接点头如捣蒜。 屏余看起来倒是还好。 如果不看他在竹签上咬了两口空气的话。 “关于风纪委员,你们有具体想法吗?”葳蕤勉强放过他俩一马,先开了口,“我先表个态,我对这个工作没什么感想,当也行,不当也可以。” “你最好还是加入,”景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给自己收收魂,“不然我们后续工作不好做。” “不是我给自己贴金,但我和玄印在德学还挺有名的。” “估计现在,【玄印没打过空降的新生】这件事应该已经传遍学校了。” “的确,我们低两级的班里现在也有人在说。”屏余摸出设备看了一眼,肯定道,“我以前的同学都来问我了。” 他反应过来在啃空气,连忙换了个位置咬下一颗裹着糖衣的山楂:“还有人打算过两天来看一眼是何方神圣。” “昨天不是德学就开学了吗?”玄印闻言皱了眉,“他们还有空来看热闹?” 虽然已经结盟,但对被看乐子这事儿,玄印还是婉拒的。 屏余咽下山楂:“说要来的是潮生。” “潮生?”景炆恍然,“难怪了,她是音韵生,有外出培训的指标。” 景炆冲玄印露出遗憾的表情,眼睛里的幸灾乐祸却一点藏的意思都没有。 “我听说,她暑假在化外演出,好像碰见了常乐天君的部曲,当即就被邀请了呢。要不是她爸妈觉得她太小,替她推后,估计现在她就要去找那艘船偷面具了。” 屏余:! 葳蕤:丸辣,还是没躲过欢愉派系…… 玄印的眼神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一样冰冷:“没事,明天我就走马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禁止外校学生随意入校。” “可是……德学也是黉学的一部分,严格来说不能算……” 在玄印马上要杀第十一年鱼的眼神逼视下,屏余把“外校”两个字咽了下去。 屏余:我不是怕他!他是我未来舅哥!这是尊敬!尊敬懂吗?! “我说算就算!”玄印的杀气都快露出来了,“她最好只是来看看,而不是做些别的。” 葳蕤听不下去了,用指节敲了敲还放在桌上的泰阿。 “你毛茸茸的小问题能不能留在之后私底下解决?”葳蕤逐渐失去耐心,“你们家都敢弄死景炆了,还对付不了一个潮生?” “他还真不敢。”景炆哼笑一声,“潮生可不姓潮,是小时候看了本小说,改了名才叫潮生的。” “碧海潮生,人家可是和碧家齐名的海家唯一的掌珠。” “碧家?”屏余惊得嘴露出一个o,“丹鼎司司鼎的那个碧家?” “是,”这次回答的是玄印,他看向葳蕤,“我以前看记载,说的确有些人身负气运,再难解开的因缘,只要他们想知道,就会在他们面前迎刃而解。” “我以前是不信这个话的,但看见你,我开始有点信了。” 景炆隐约猜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渐渐淡了。 “这下你有了需要加入风纪委员,接下这份工作的理由了。”玄印没有理会景炆的表情变化,加重了语气,“你得来帮我,这也是在帮你自己。” 景炆的笑彻底消失了,屏余这才发现,没有了笑容的景炆,连气质都变得冷了起来,眼神中的警告更是深沉,显得连瞳色都深了不少。 屏余这才意识到,正如景炆了解玄印一样,玄印也了解景炆。 玄印在教室里喊的那句“笑面虎”,当真恰如其分。 被屏余敬畏地看着的玄印缓缓吐出了密辛。 “碧海潮生,是如今的说法,但更早之前,这句话有别的版本。” 玄印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碧水滔天。” “在海家之前,和碧家齐名的丹士世家,是水家。” 第56章 不该,偏成浓荫 葳蕤没有理会玄印的煽动。 “【碧水滔天】之后是【碧海潮生】?然后呢?” “这完全有可能是自然更替吧,并不说明我姐姐的仇人就是海家人。” “你该不会以为这种简单的诱导话术就能让我帮你对付一个世家吧?” 旁听的屏余:我说这种被忽悠感怎么这么熟悉呢! “世家做事往往滴水不漏,找不到证据的!这么有针对性的更替还不够吗?” 玄印气急:“而且……” “而且。”葳蕤打断了玄印的话。 “而且我要指出一点,”葳蕤语气冷静得很,“在原本的内容被加码为【帮助】后,我们的交易已经不包括让我知情了。”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的玄印噎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景炆看见玄印眼睛越瞪越大,当即爆笑出声。 景炆几乎笑出了眼泪:“你不是喜欢玩文字游戏吗?撞到铁板上了吧。” “那不是你姐姐吗?你真一点儿都不在意?” “不,正因为我在意。” “正因为我在意,所以在我姐姐想让我知道之前……”葳蕤微微叹出一口气,“在那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会知道,什么都不该知道。” 屏余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闭上嘴装死。 景炆瞳孔地震:“……这就是家人的羁绊吗?” 身为独子且智识的他真的不能理解啊! 玄印虽然不是独子但也不能理解:“你还是个姐宝?” 葳蕤耸肩:“如果尊重家人意愿也算的话。” “……那要怎么样你才能帮我?” 玄印放弃了。 葳蕤却突然露出了一个笑。 “我们之前谈的是我帮你们对付玄桓,而你在我姐姐报仇的时候帮她一把。” 葳蕤手心向外,无名指和小指扣向掌心,伸开其余三指,把下巴放在虎口撑住,故作思考状。 他偏偏又拉长了声音。 “如今又来了个潮生,那可是欢愉派系的棘手角色……” “可你只打算支付一点我不太想要的代价……真没诚意啊玄大公子。” 景炆跟着复读:“真没诚意啊——玄大公子——” 玄印在复读声里狠狠破了防:“所以我问你要怎样才帮我啊!” “很简单啊,”葳蕤嘿嘿一笑,“这是另外的买卖……” “所以加钱就行了。” “我今天听山长念你俩的档案,听见了罗浮数赛一等奖。” “而偏偏我啊,以前没读过书,数学不咋好。” “要不?你给我补补课?” 景炆先自告奋勇:“别找他啊找我啊,我当初分数比他高!” “别闹,你有另外的安排。”葳蕤安抚他,又小声跟他咬耳朵,“我格物也不太好,得靠你了,玄印又不会格物,只会个数算,半点比不上你,我指望不上他。” 玄印:“我听见了!” 葳蕤毫无蛐蛐人被听见的窘迫,还礼貌地露出一个微笑:“哦?然后呢?” 玄印憋气。 在憋死前还是让了步:“就这样?” 葳蕤假笑:“我还是那句话……” “你也只帮得到我这个。” 玄印狠狠地盯着葳蕤的眼睛,到底却什么都没发生。 那股狠劲儿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掉了。 他没精打采地伸出手:“成交?” “成交。” 葳蕤笑眯眯地拍了一下他的手掌,在玄印合起手指之前抽走。 玄印不爽的表情还没摆完,葳蕤却不再看他,把桌上的重剑一收。 “走吧,该回去了。” 景炆:“?” 景炆:“不是还要听屏余的消息吗?” “其实不用听了,”葳蕤指指同样一脸懵的屏余,“他上来了,那么玄桓的挑拨就是白干。” “详细说说?” 刚刚答应付款的玄印好奇起来,这种好奇里面还有一点担心被卷款潜逃的不安。 “这有什么好详细说说的?”葳蕤把屏余的肩膀一揽。 就这这个亲近的姿势,葳蕤直接发问:“屏余?” “我在。”屏余下意识答道。 葳蕤差点破功。 葳蕤:什么你在,你是siri吗? 葳蕤轻咬了一下舌尖,防止自己笑出了声。 “你是更相信我,还是更相信玄玉的叔叔?”葳蕤接着问 屏余想都不想:“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信哥你了。” “是啊——”葳蕤拉长声音,对着玄印复读了一遍,“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信我。” “你妹妹比起不亲近的叔叔,肯定更信屏余。” “可是怎么办呢?比起你妹妹不亲近的叔叔,屏余更信我诶~” 开完了玩笑,葳蕤神色恢复正经,那张冷漠正太脸一旦不耍宝不嘲讽不作怪,看起来真的格外可靠,连眼神都坚定而智珠在握。 “只要屏余还在信我,那么玄桓的引诱就毫无用处。” “就算起了用处,只要玄桓走上和我敌对竞争的台子……” “哪怕一秒钟……”葳蕤揽着屏余往前走,走出了树荫,走到了阳光下,“哪怕一秒钟,只要他站上去。” 被正午的拟造阳光晃了一下,葳蕤眯了眯眼,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他比划了一个“1”。 “他的意图暴露在阳光下,只要一秒钟,就会前功尽弃。” “因为屏余相信我。” “所以玄玉即使不信我,也绝对不会站在玄桓那边。” 葳蕤就这么揽着屏余,讲着好似要利用屏余信任的话。 但葳蕤的表情没有变化,屏余的表情也没有变化。 就好像那句话没有说过一样。 玄印明明站在树荫下,却也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就好像也被什么从未见过的、坚定而闪亮的东西晃到了眼睛。 “而我们也说过了,玄桓想要我的位置。” “那么他踏上和我敌对的道路,就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 “所以他的溃败,也是迟早的事情。” 接话的是景炆,他手里捏着三根柳枝。 是刚刚掉进石缝里的三根。 景炆的指尖微微发红,显然是刚刚用手抠了那条不窄但也不算宽的石缝,被边缘磨红的。 景炆把抠出来的柳枝并排深深插在了湖边的土里。 “无心插柳,偏成浓荫。” “也许不太贴切,但玄桓的确无意地给自己竖了一个越不过去的劲敌。” “这如何不是无心插柳呢?” 景炆拍拍玄印的肩膀,越过他走进了阳光里,追前面的两人去了。 玄印看着他们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三根柳枝。 他走上前,用脚推了推土,把柳枝下堆住,帮它们站得更稳。 “越不过去吗……” 他喃喃一句,然后也走进了阳光里。 第57章 惊吓,滴滴打叽 景炆原本跟在屏余和葳蕤后面,但因为一路上忙着摸树摘叶,落了他们一段路,转个弯过去已经看不见葳蕤和屏余的影子,更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景炆倒是不急,索性开始在周围挑挑拣拣起来。 景炆捻着一枝花,觉得挺好看的,香味也合他心意,寻思要不要带回教室。 景炆:带回去了插哪儿?要不插我杯子里…… 正想着,却看见一个白影迎面扑来。 景炆:!!!!什么玩意儿?! 景炆刚抬起手聚起一丝雷光,白影轻巧地从他头顶飘过去,消失了。 仿佛一个幻觉。 景炆:? 景炆脑海里开始回荡起他爹的声音…… “儿啊,你去东序的时候要当心啊……” 景潜神神秘秘:“当年就有人说,都黉学东序的校区啊,不太干净!” 景炆只觉得自己爹又看书看魔怔,开始发癫了。 景炆甚至还掐指算了一下,距离景潜上次神神叨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景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于是景炆开始哄他的老小孩儿爹:“怎么个不干净法,还得您赐教啊!” “你别不信!”景潜被敷衍到了也不气,继续说:“当年听说东序校区,有鬼,还不止一个!” “黉学里的鬼?”景炆挑了眉问他爹,“不会又是什么多一阶的台阶、自动响的乐器、恭房最后一格的哭声吧?” 这些景炆上德学之前就被景潜吓过一遍了! 他爹不会指望着德学六年他忘了,正好拿来再吓唬他一遍吧! 景炆:抢先发言! 然而毫无作用,或者说正中下怀。 景潜并没有被抢话的哑然,反倒大手一挥:“东序的鬼可不是那些普通货色!” “听说以前都黉学是没有山的……” 景炆对景潜的话并不感冒。 且不说这种开学前讲鬼故事的流程,已经过于有既视感了。 没记错的话隔壁南家的小孩上德学的时候,景潜也这么吓唬过人家一次。 那小孩儿白白嫩嫩的,软乎得像个糯米团子,性格也像。彼时三年级的景炆眼睁睁看着自己爹给糯米团子讲多走一步就会陷进什么这辈子都出不来的幻境,生生饿死在里面都不知道;讲什么永远在无人的时候弹响的古琴,说那古琴弹得极烂,因为那人生前被人嫉妒砸烂了手指,只能用手掌拨弦…… 绘声绘色的,吓得糯米团子差点把馅抖出来。 后来景炆在德学遇见糯米团子,刚想打招呼,就听见旁边的音韵楼里传来一阵古琴声。 然后糯米团子就尖叫一声跑走了。 景炆:“……” 才德学,音韵生弹得不好不是正常吗?景潜偏要讲弹不好…… 这下好了,南家小孩儿肯定得留下点儿心理阴影…… 景炆:造孽啊! 这也就算了,景潜还胡编乱造,之前说景炆一脉单传,又是奖项加身一枝独秀,不是女频男主角就是要被打脸的天骄反派,以后怕不是要遭劫,得想个办法化解这桃花劫。 他掐指一算,说景炆命犯桃花,桃花主木,金生水,水养木,景炆这是命里和金犯冲,不可不可…… 然后拿走了景炆的压岁钱。 景炆:你明明可以直接拿走,却还给我讲个故事,你真的我哭死。 景炆本来是不以为意的,也以为自己压根没有仔细听景潜的话,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不过从左耳朵进然后从右耳朵出去了。 事实是没有。 “听说以前都黉学是没有山的……” 景炆看着山路,左右看了看。 周遭没有人,连飞鸟虫蛇的声音都鲜有。 “是当年岁阳之战,有战死的将士埋骨于此……” 景炆回忆了一下,紧张得有些空白的大脑卡住了,一时竟然想不起黉学当年是不是战场。 “后来执念久久不散,可喉咙已经吐不出话……” 景炆想到那轻巧扑来又离开的白影。 它真的没说话!!!!! “只能化作幻影,久久在被填成山的战场徘徊……” 景炆咽了口唾沫,嗓子却干得很,这一下甚至扯得有点痛。 景炆又咽了口唾沫,猛地往前跑了两步。 然后越跑越快。 景炆:!!!!!救命真的有鬼啊!!!!!!! —————————————— 片刻前。 葳蕤揽着屏余下到半山腰,突然僵住,没有继续往前走。 屏余被他拽着一顿,抬头一脸疑惑。 “哥?” “……没什么。” 葳蕤还是一脸仙男,但放在屏余肩膀上的手默默放了下来。 “你往前走着,我去去就来。” 屏余还没来得及应一声,葳蕤就消失了。 葳蕤走的时候有多潇洒,发现食盒没拿跑回来的步伐就有多狼狈。 葳蕤:整段垮掉。 葳蕤把食盒一整个塞进荷包里,强行一脸云淡风轻。 葳蕤:什么都没发生,更没有什么我装逼装得太高兴了结果丢三落四这种事情。 为了不被落在最后面的玄印发现,葳蕤选择走树。 黉学后山的植被还是很茂密的,借着树枝,葳蕤跳跃穿梭,很快回到了和屏余分开的地方。 然后他看见景炆拽着屏余的袖子不肯放手,表情还很惊恐。 景炆很激动地絮絮叨叨着什么,连葳蕤落在他背后都没发现。 葳蕤:? “真的你信我!这山上肯定有鬼!” “刚刚那白影子都往我脸上扑过来了!我都感觉到阴风了!” “但是它碰不到我!能吹风但没有实体!肯定是鬼!” 景炆差点把屏余的袖子抓出个洞,突然发现少了个人。 屏余和葳蕤不是一起走的吗? “你哥呢?你哥也不见了,该不会被鬼抓走了吧!” 听得迷迷糊糊的屏余没反应过来,张嘴就要答:“我哥他刚刚……” 然后被景炆身后伸来的手捂住了嘴。 景炆回头,就看见假笑着看着屏余的葳蕤。 景炆惊喜:“葳蕤你在啊!我跟你说这儿有鬼,我们快走!” 他抓着葳蕤的手臂就想往下跑,刚跑出一步就被扯在了原地。 景炆又扯了扯,还是没扯动。 景炆:? 葳蕤:“大中午的,哪儿来的鬼?” “我刚刚还看见了!”景炆以为葳蕤是不信他的话,连连解释,“就刚刚,一个白影子往……” 景炆看见了葳蕤身上的白衬衫,渐渐停下了话头。 景炆:……? 景炆:! 葳蕤见势不妙,先发制人:“弟啊!” 屏余还没反应过来这话题的转进如风,但还是即答:“怎么了哥?” “你怕高吗?” “还好……吧。”屏余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不怕就行。” 屏余只听得这句回答,就见他哥又掏出了那柄叫“泰阿”的重剑。 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腾了空。 在旋转的剑影中间,他看见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面。 屏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58章 飞剑,纯粹之友 平心而论,藏剑的轻功真的很帅。 无论是那把巨大的剑影寸寸碎裂的景象,还是光焰和叶影联袂拉出的优美弧线。 而藏剑带人的双人轻功也同样特效拉满。 无数把剑影盘旋而过,围中人执剑一往无前,既坚定又炫酷。 在剑三世界亲身体验过轻功的葳蕤发现,这轻功什么都好,就是有两个缺点。 一个是无论单人还是双人轻功,舒适度都一般。 从藏剑轻功名字就能看出来一点儿了。 百转千回。 aka滚筒洗衣机(非名侦探版本)。 如果习惯了还好,但没有经验突然来一出…… 被带的是有内力在身的人的话问题也不算大,大不了在天上一起转呗。 搞不好有的门派轻功比藏剑还晕呢! 说不定还又晕又飞不高:d 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就…… “唔……” “哕……” 屏余还没来得及享受脱离地(船)心引力的畅快感,就先感受了一把被卷的脏衣服的处境。 被卷了半天又惊又晕,屏余刚落地就瘫成一摊开始吐,要不是罪魁祸首拉了一把让他没有完全躺在地上,他可能要被自己呛死。 葳蕤到底还是有点良心,扶着屏余蹲好,还给屏余递了一竹筒水。 “你要是胃痛就跟我说,我以为你不恐高就还好的。” 屏余接了水,虚弱地应了一声。 半晌,还是开口解释了一句:“我不是怕高……我就是有点晕。” “其实想想还挺爽的……等我适应了哥你以后再带我试试呗。” 葳蕤无语凝噎。 葳蕤:你是真不怕死啊…… 葳蕤:可我现在有点怕你死啊! 可葳蕤看见屏余惨白小脸上嵌着的那双亮闪闪的眼睛,一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背,示意他再喝一口水。 是啊,体会到单凭自身就能凌空飞渡,触摸碧霄的滋味,除了真的恐高的人外,又有谁能割舍呢? 那可是真正无拘无束,畅快随心的自由。 当年他不也是这样,刚在镜池师兄的护持下学会了真正的百转千回,立刻将一系统的坐骑都抛在了脑后。飞着去擦雕像,飞着去饭堂,飞着去书房。 连睡觉都不肯老实,硬是不肯走门要走窗,站在窗下两步起跳,非要用轻功落到床上。 葳蕤陷入回忆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很快就被一声暴喝唤回。 “葳蕤你跑、不,飞什么啊!” 是景炆。他气喘吁吁地跑下了山,还没站稳,就先喊了出来。 好像生怕一个错眼没盯着,葳蕤又飞了似的。 葳蕤挂上痛苦面具。 另一个缺点出现了。 葳蕤刚刚光惦记着不能社死,却忘了这轻功声势实在浩大,尤其是双人的,对跑路的隐蔽性一点儿帮助都没有。 这么一飞,不说远了,东序的学生只要抬个头,就能看见蛮横地划过天空的飞剑群。 要是放在剑三世界,各门各派的轻功什么样式的都有,别说飞剑棋盘荷花卷轴这种器物,蝴蝶乘黄飞鹰这种动物都有,还有带电的画太极的凌空弹琴的飞着飞着下起雪来的,大家各个儿飞起来都是光污染,谁也别说谁,相比起来葳蕤这么点儿动静压根不算什么。 可放在仙舟…… 这飞剑群乌泱泱、黑压压的,也就是在黉学后山,出现在玉界门的话,守卫早就再锤一次“敌袭”出来了。 葳蕤只能祈祷大家都在午休,千万不要注意到吧。 不过景炆已经追过来了。 葳蕤看着景炆缓过来,直起身走过来。 唔,比粟弋缓得快多了,还不用人扶。 葳蕤啧啧称奇:这就是仙舟武业生的含金量吗? 葳蕤胡乱想了些什么,然后连忙扯回自己的思绪,观察着景炆的表情。 然后意外地发现景炆好像没那么生气? 或者说有别的什么吸引了景炆的注意力? 葳蕤看着景炆亮晶晶的眼神,有点眼熟。 葳蕤:怎么好像刚刚在哪儿见过…… 余光瞟到了屏余,葳蕤恍然。 好小子! 葳蕤试探地问:“要不,我也带你飞一下?” 景炆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你带我飞。” “那你想?”葳蕤有了点猜测,不过不太确定,只能接着伸出试探的jio。 果然。 景炆的眼神更亮了:“就刚刚那个,我能学吗?!” 葳蕤:果然,你小子比屏余野多了,他只想再飞几次,你是想直接一步到位,自己飞啊! 葳蕤叹为观止:这就是仙舟武业生的含金量吗! 这不就巧了吗? 白嫖朋友的精力,那不是葳蕤的风格。之前葳蕤还在想要景炆帮忙补课要付什么。 葳蕤看了课本难度,掂量了一下自己经历了二三十年后,初中听过几耳朵的理科知识还能剩下几分,那几分在这个星际时代又能起多少用后,觉得光请客吃饭大概是远远不够的了。 而要是葳蕤说给钱或者给东西,看景炆一副“我们是好朋友”的做派,估计是不会收的,说不定反而会生气,然后对着葳蕤继续大声喵喵。 葳蕤:没必要没必要。 理论上,绕过景炆去找他父母付补课费是可以的,但葳蕤不想这么做。且不说贸然拜访对贵胄而言有些冒犯,单说这是葳蕤和景炆之间的事情,只不过是朋友的帮助,这么做还会在和景炆的关系里掺杂点别的东西。 和抱着目的来的玄印不一样,葳蕤能分辨出景炆对自己没什么企图,只是想交朋友而已。 景炆友善,聪明,在优秀的基础上只有一点点的傲气,那傲气并不针对别人,只在竞争对手面前显露一二,而这一二也不带什么恶意,纯粹是小屁孩儿式的骄傲。 是个好孩子,以后也会是个好人。 葳蕤既然决定要在仙舟待下去,自然也要交一些纯粹的朋友。 景炆,就是一个值得、并且葳蕤有意愿去交的朋友。 基于这种考量,比起用物质去结算帮助,葳蕤也更乐意将帮助转为来往。 武学也挺有吸引力的,对吧。 在景炆亮亮的眼神里,葳蕤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学的这种是门派传承,不可外传,所以不能教你。” “但我还会一种能教你的。” “此法传自九天玄天君李复,虽是江湖功法,却也有其精妙之处,功至圆融,也可步天蹈水,落叶风身。” 葳蕤看着景炆惊喜的笑,也跟着笑起来。 “此法名为——萍踪侠影。” 第59章 亲疏,某些旧怨 和景炆约定好了之后去梨花庭院找自己,葳蕤看了看周围。 “玄印呢?” 景炆示意葳蕤往山上看。 葳蕤看过去,在路的尽头看见了一抹湖蓝。 “你说,他看见没看见刚刚我们飞下来?” 景炆思忖了一下,答:“我猜应该看见了。” “不然不至于那么快就跑下来了。” “跑?”葳蕤又看了一眼正慢慢走过来的玄印,“他看起来不像是跑下来的。” 景炆嗤笑:“你就看他装吧。” “玄印他大概是被家里捧惯了,在外面死装死装的。” “估计是提前停下调整呼吸了。” 景炆回头估量了一下路程,感觉照玄印现在的速度起码还要走一会儿。 于是趁着正主还没过来,不着痕迹地凑到葳蕤耳边。 开始前还看了一眼旁边的屏余。 屏余抖了抖,自觉地挪开了。 葳蕤:? 景炆可不管葳蕤“什么玩意儿这么神秘”的表情,小声喵喵起来。 “你猜按你的分析,玄桓根本和玄印不是一条竞争路线,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玄印还那么讨厌玄桓?” “甚至讨厌到不惜和你我结盟?” “要知道玄桓再不好,也是他的亲堂叔,你我则一个是他斗了六年的死对头,一个是看不上的出身不明的无姓孤子,亲疏远近压根问都不用问。” 葳蕤被这么一问,也开始好奇:“具体说说?” “我不是说了吗?这人死装死装的,”景炆神神秘秘,“这种人啊,你可以在他面前装,但一定不能让他装不成,不然他就会在心里记你的小账。” “所以?”葳蕤起了兴趣,感觉要听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玄桓干了什么,让玄印记到现在?” 葳蕤想了想,还有点不确定:“应该是记到现在吧,我总感觉应该不是近期的事情。” “聪明,”景炆给葳蕤竖了个大拇指,“就玄印现在的本事,能让他装不成的……” “要么就是像我,全方位碾压,还比他多一项特长。” 景炆指指自己,接着就指指葳蕤。 “要么就像你,能打到令人绝望,轻飘飘就把剑架他脖子上。” “玄桓哪一种都不是,所以只能趁玄印还小的时候打压他。” 景炆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你知道小时候在我们那个洞天,有人管玄印叫【玄妹妹】吗?” 葳蕤:“?” 葳蕤:“玄印长得并不女气吧……还是说你们世家也流行趁孩子小给他穿裙子?” “且不说贵胄并没有这种风俗,”景炆摇摇手指,“就算有,也不可能落到玄印身上。” “毕竟你也说了,他可是玄家人眼里的国之重器。” “……所以真是玄桓干的啊。” 景炆肯定地点点头:“这还是我听我家管家阿姨说的。” 葳蕤难得开了个小差:“你管家阿姨是不是和令尊关系不错……” “你怎么知道?”景炆惊了一下。 “因为之前吃饭的时候你说令尊爱看狗血小说,所以我觉得你家管家阿姨大概会很乐意和令尊交流一些……”葳蕤斟酌了一下词句,“特殊情报。” “确实,”不知怎的景炆还有点骄傲,“当年要不是舒姨奔袭成绩不理想,还给自己看近视了,光踏白成绩就够她去军队了。” 葳蕤:……这就是世家吗?当管家还要看武业科成绩? 葳蕤:该不会你家佣人也是能随时从裙子里掏出餐刀飞人一脸的那种吧…… 景炆见玄印已经快走到山脚了,迅速把话题扯回来。 “总之,听说当年玄家主支集体去度假联谊,玄桓把玄印的行李悄悄弄掉了,”景炆语速飞快,“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到地方了。” “当时玄印和玄玉都小,不被允许使用空间设备,所有的服装都在行李箱里,也只有那两个行李箱有小孩儿衣服。” “问题是当时几家去的是那种仿近地面自然保护区的风景类度假区,四野无人的那种,打算办个什么原野竞赛来着。玄印和玄玉都报了名,虽然是幼儿组那种和其他小孩在草坪上跑跑跳跳的程度,但玄家卯这劲儿想给这一双玉印造脸,连衣服都是特制的。” “这下就坏了菜了,别说特制的赛服,连普通换洗衣服都一时补充不上。但又不能不穿……” “所以玄印穿的……”葳蕤有点想笑。 景炆直接笑出了声:“他穿的玄玉的衣服哈哈哈哈哈哈” “你也知道玄印长得还行对吧,”景炆比划了一下,“他小时候听说还挺可爱的,玄玉也一样。” “玄家在贵胄里也算守旧的那种,你之前说的没错,如果不是玄玉根骨实在好,玄家不会放她从军的。” “哪怕是成了玄家玉书之后,玄家还是有很一部分人觉得玄玉应该更‘像个女孩儿’。” 景炆耸耸肩:“那些人把玄玉当布娃娃打扮,给她添置的衣服里裙子居多,还是粉的黄的浅蓝的那种,偏偏玄玉最不喜欢粉红色,只愿意把粉色的给别人穿。” “于是玄印这个‘别人’就倒了大霉。” “听我隔壁的南家哥哥说,当时玄印剪了个妹妹头,又穿着一条粉色连衣裙,背后还系着蝴蝶结的那种,和穿着黄裙子的玄玉手牵手,一副软糯糯不敢往前走的样子。” “当时就有人喊了一句……” 景炆也掐着本就不粗的嗓子模仿童音:“玄妹妹,你们别怕,往前走啊!” 葳蕤没忍住,扶着景炆的肩膀就笑开了。 还在往下走的玄印打了个喷嚏:? 景炆也想弯腰大笑,但怕一个撑不住两人都摔了,干脆原地扎了个马步。 “后来我偷听到舒姨和我爸说,”景炆清清嗓子避免自己笑得失控,“说当时玄印不敢往前走不是因为别的……” “是因为第一次穿裙子,觉得下面漏风!” 葳蕤:??!!!这是我能听的吗? 一旁假装没听见但话一直往耳朵里钻的屏余:??!!!我从今天起就是个聋子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走着走着又打了个喷嚏的玄印:???今天这是怎么了,风寒了吗? 第60章 异化,世界同步 “所以玄印就这么让这事情过去了?” “没做些什么?” 葳蕤怀疑还有下文。 “怎么可能,”景炆故作娇俏地嗔了葳蕤一眼,看见葳蕤脸上裂了一下,立刻露出得逞的笑,“小时候还不懂,可是被喊了好几年玄妹妹也就懂了。” “玄印找机会和所有敢喊他妹妹的人打了一架……” “就这?”葳蕤不信,“他就这么放过玄桓了?” “哎呀你别急,听我说啊!”景炆喵了一声,“一开始玄印还不知道是玄桓干的,毕竟他还小嘛。” “但问题就在于玄桓当时也小,做事首尾不算干净也就算了,还没忍住留下了点东西。 “当时玄印有一个很喜欢的玩具,是他姑姑带回来的一颗万化珠。” “那万化珠名为珠,其实是球状的机巧,制造者花了好几年才复原了这源自古国的技艺,古种的竹子在朱明种的也不多,用了大力气,也不过造了一批,说是一批,也就三颗。又因为其中技艺的普适化太难,只能当个玩具,最终也没有开第二批。” 玄印的姑姑玄机是玄家难得不捧着青印玉书的人,她只把玄印和玄玉当成小辈,也对和自己同辈但比小辈大不了几岁的玄桓一视同仁,也因此始终游离于玄家核心外围,得到的助力也不多,不过玄机本人也不在意,她擅长工巧,凭自己的本事保送了浑天院,后来更是直接离开了罗浮。 玄机多年游学朱明,投身工造司事业,回来探亲的次数并不多,难得回来一趟,出发前正好看见同僚造出了这三颗万化珠,硬是磨着人家买到手,带回来就分给了三个小孩儿当伴手礼。 万化珠的珍贵不在于材质,而在于技艺和内中万变的机巧,合起来不过是一颗竹篾编的球,抽出来却可千变万化。但玄家其他人并不认为这种材质一般的小玩意儿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就放任玄桓得了和玄家双子一样的待遇。 偏偏就是这不起眼的小玩意儿惹了小孩儿们的喜欢,玄印到手玩了一天,就在万化珠里刻了小小的印字。 “玄桓留下那颗珠子,却没发现里面的记号,有一天拿错了,就被玄印发现了。” “玄印当时没声张,转头就告诉了自己的爹。” “再后来,玄桓那一脉就被排除出了玄家的权力核心,连玄桓本人也不被允许和玄印同行了。” 景炆耸耸肩:“要不是玄印舍不得那颗万化珠,找人拿了回来,玄桓估计是反应不过来自己暴露了的事情的。” 葳蕤听了只觉得满心复杂。 说到底,当年互相勾心斗角的两个人,玄印也好,玄桓也好,都还不过是执着于玩具的小孩。 葳蕤叹了口气。 所以他不想和这种世家子纠缠啊。 还在玩玩具的小孩,就已经会算计揭短,也已经会挟权压人了。 权力已将人异化至此。 葳蕤看着渐渐走近的玄印,已经完全不想笑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葳蕤沉重的心情,景炆也收了调笑的心思,站在旁边当壁花。 景炆是不懂葳蕤在沉重些什么的,他早就习惯了世家贵胄内部存在的种种不太光明的东西,自己虽然不太用,但也的确心里门儿清。 毕竟他也是贵胄景家此代家主的独子,单论在家族中的受重视程度,可能并不比玄印低。 也就是景家家风清正一些,才能为景炆保留清澈真诚的底色。 走下来看见三张冷漠脸的玄印:? 玄印怀疑自己被排挤了。 见玄印满脸的疑惑,葳蕤也没跟他说什么,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 无论是调笑他“玄妹妹”,还是感慨他家小小年纪勾心斗角真是够离谱的,好像都不太合适。 交浅言深。 也许长久相处后,会有改观呢? 或者很久很久以后,大家都鬓发斑白,坐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才能借着酒气将这些并不光明的往事一起吐出…… 谁知道呢? 葳蕤不知道,于是葳蕤只向教学区一歪头,示意玄印接着走。 玄印看着一言不发就跟上的景炆,和反应了一下也跟上的屏余,那种被排挤感更重了。 重得他都没心思梳理那句“越不过去的劲敌”在他心中激起的涟漪。 玄印没忍住:“所以,你们要不说两句?” “说什么?”葳蕤情绪不算高,但也没那么差,回了他一句。 葳蕤回完,被自己沉重的语气惊了一下,脚步都打了个磕绊。 我现在这么情绪化了吗? 葳蕤感觉有点不对劲,连忙加快半步掩盖刚刚的磕绊,见其他三人没发现,不动声色地在三人视线外点开了自己的buff列表。 他检查了一遍,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一直没来得及仔细看的新buff上。 【世界同步中:min28s】 【新生之世,重塑之苗。经历时间与空间的转换,抵达了新的开始。在开始的开始,时间的源头与尽头,此世与彼世的过往将被重塑,作为养料培育新的希望。重新生长的时间与命运之线,将塑造新的一切。在新生的种子破土而出之前,新的命运线需要时间的磨砺,以缓慢达到与此世的同频。】 葳蕤:。 葳蕤:我怀疑你的文案外包给隔壁yys或者隔壁1999的实习生了。 葳蕤把这段谜语人发言品了三遍,才大致弄明白什么意思。 然后葳蕤觉得天塌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个buff的意思是,我得等这倒计时走完,才算真的融入这个宇宙吗? 重新生长的时间与命运之线,该不会是指我重新长一遍这个过程,真的会像个小孩一样受生理因素影响吧!情绪不稳定大脑未发育完全这种? 而且那个需要时间的磨砺是什么意思?缓慢达到同频又是什么意思? 葳蕤眼睛越瞪越大:该不会指的是倒计时走完之前,我长得格外慢吧!!!!! 瞳孔地震.jpg 而葳蕤瞳孔地震的时候,那个曾经在玉界门响起的轻笑声,又出现了一次。 世界:对喽~ 葳蕤:坏了,我成梨菩了。 第61章 傲慢,记忆缺失 葳蕤的崩裂悄无声息。 玄印并没有发现,或者说他不会发现。 “葳蕤,怎么突然飞下来了?” 玄印直接发问了。 和出身富贵却被很好地教导、始终平视他人的景炆不同,玄印自出生起就被摆在了高台上。整个家族的精力与物质向他倾斜,给孱弱的幼童堆砌起高高的宝座。 像他这种长期自我为中心的人,并没有“关注他人”的概念。 在这个前提下,不被他关注才是好事。 一旦他真正将你放在眼里,你就要警惕了。比起真的对你用心,他更多的可能是在衡量你的价值,评估你是否阻碍他的道路,斟酌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或者说对付你。 彼时是敌非友。 如今的玄印还处在过于青涩的少年时期,这种傲慢心态藏得不够深,连原本接触不多的景炆都看得出来,甚至评价玄印为“装”的同时还能精准地发觉这种“装”背后的排他性,从而对玄印敬而远之。 偏偏玄印也没有审视自我的习惯,自然也就没有反省、隐藏的亡羊补牢环节。 就算被葳蕤拿剑架在了脖子上,可葳蕤太克制了,玄印连根汗毛都没断。这几近于无的代价根本不足以让玄印的心态产生动摇。 这也使得他对葳蕤始终是俯视的。 无姓孤子,再高的武力又如何,未必敢真的对我挥剑。 挥不出剑的武夫,就是贵胄面前的伶人。 不过是把还算合用的刀,可以拿来对付一下玄桓罢了。 至于玄桓…… 玄印心中冷哂。 这么一个伶人武夫都能看清他的算计,真以为靠着这点伎俩就能争夺家族的关注了吗? 玄印全然忘却了自己正是被这点伎俩所摆弄,也忘记了这伎俩除了最初的隐瞒外,直到目前的环节,环环都是避无可避的阳谋。 湖边的那场临时盟约,让玄印空前的自满。 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地进行谋划,而不需要借助家族。而从结果上来看,无疑是成功圆满的。 于是玄印连“被”拖下水的景炆也一同俯视了。 纵横也不过如此,【智识】也不过如此。 景炆也不过如此。 玄印想。 真的吗? 如果去问景炆,景炆大概会付之一笑,答一句“也许吧。” 如果去问葳蕤,葳蕤大概会指指太阳穴,再敲敲自己的泰阿。 “没脑子的人,是练不好剑的。” 玄印的傲慢让他没注意到景炆和葳蕤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 也没注意到他说出“碧海之前是碧水”后,葳蕤渐冷的眼神。 如今这眼神在玄印的问话后彻底冷了。 不过葳蕤不打算发作,只垂了眼,把那过于锋锐的眼神藏在浓密的眼睫下。 “懒得走了,带屏余飞一段。” 葳蕤敷衍道。 玄印却有些在意:“这样突然,不会影响后面的计划吗?” 景炆无声地笑了一下,不愿再看玄印。 “什么计划?”葳蕤状似不明,却也在心里冷笑一声。 原本的计划不就是让我当玄桓的拦路虎吗?和我的轻功有什么关系? 你不过就是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害怕我们脱离你的控制,才讲出这种狗屁不通的话。 瞧瞧,这才刚结盟,就开始试图让我当狗了。 在意亲缘,偏科,心软,盲目信任,都可以是葳蕤的弱点,毕竟这本来也是葳蕤故意卖出的。 但被认为弱小,愚钝,容易被引诱掌控可不行。 葳蕤对仙舟这个“赛博老家”抱有较高的好感,不代表也无条件相信仙舟的世家。 隋唐门阀尚存,世家是什么德行,葳蕤在上辈子已经见得够多了。 弱点可以存在于情感上,但绝不可以存在于实力上。 觉得可以掌控葳蕤的情绪,而轻视他手中的剑的人,往往会付出代价。 就像当年的谢…… 葳蕤停下了脚步。 谁? 谁当年试图掌控我的情绪,轻视了我手中的剑? 谁又为此付出了代价? 葳蕤像是触发了什么隐藏条件,一直蒙在眼前影响他思维的纱突然被抽走,他才惊觉原本以为毫无错漏连贯分明的记忆里,竟还有着一片片空白。 如果只是一句“付出代价”,葳蕤尚可以当做只是自己在放狠话,这个下意识吐出来的“谢”字,却标志着确有其人。 葳蕤的第一世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因为家庭关系冷漠的原因,几乎没有什么安全感,是不可能和谁逞强斗狠,还威胁要让人付出代价的。 那就只能是第二世的大唐。 大唐江湖,人来人往,我又和哪位谢姓人士结了如此死仇? 谢渊? 不太可能。虽然作为恶人谷侠士,和浩气盟老大不对付很正常,但那也只是阵营纠纷。 和老一代恶人浩气侠士不同,安史之乱的外部压力下,阵营双方早没有以前那股子见面打生打死的火药味儿了,甚至因为小疯子莫雨和天狼穆玄英的那点儿竹马情,双方新一代私下里还有点儿交情。 谢飞卿? 葳蕤还没上过纯阳呢,连这个冲虚弟子,还是搜肠刮肚才想起来的。 谢云流? 实不相瞒,葳蕤本人性格好,还带着知道剧情后消不掉的角色滤镜,对这位叛逆老年静虚子照面就是一通顺毛摸,愣是摸出了点儿能坐一块儿喝杯茶聊几句的微末交情…… 等等…… 葳蕤突然摸到了一点线索。 谢云流,李重茂……东瀛……东海……蓬莱…… 还有一个姓谢的! 谢采!! 葳蕤愣住了。 不对啊?我怎么会和谢采结仇呢? 我不是在和狼牙交战的正面战场上,被捅了四刀,当场死掉了吗? 那时史思明尚未投降,蓬莱尚未现世,谢采应当还是方乾手下的七枚…… 我不过是从军战死的恶人谷小辈,他是名门蓬莱身份超然的中坚长老。 天南海北,未曾谋面,我又如何与他结仇的呢? 葳蕤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的心告诉他,这个荒谬的答案正是真相。 因为想起这个名字,葳蕤的眼前仿佛浮起了似真似假的血色。 血色里还夹杂着眼熟的黑色和金色。 以及一抹白和一朵梅花。 “我没有干涉你行为的意思,只是……”玄印试图走到葳蕤前面,直视他。 这是玄印在家中学到的谈判技巧,用有力的眼神直视对方的眼睛,可以使人忽略言辞里的逻辑漏洞,增加可信度。 葳蕤也正好停下了脚步,方便了玄印操作。 只是玄印突然住了口。 然后狠狠抖了一下,再挪不动步子。 他看见了葳蕤不再掩饰的眼神。 那眼神虚茫,好似主人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偏偏杀意澎湃。 玄印诡诈的唇舌好似被冰封了,再吐不出一个字。 这绝不是一个可以被拿捏的伶人的眼神——! 这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鬼的眼神! 第62章 震慑,记忆派系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 无论如何傲慢如何自诩不凡,无论玄家给这方未来重器造了多大的势……那到底是未来,如今的玄印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孩。 甚至是个不习武艺的十二岁小孩。 他在过去受到的教育、所处的场合,往往都是不动声色的。大人们一团和气,无论言语下藏着多少锋刃和杀机,都始终被掩盖在体面的笑容下。那种运筹帷幄的姿态,着实令玄印心折。 所以玄印在知道自己被要求成为下一任司衡时,欣然接受了这个目标。 因为他始终认为,和谈笑间定天下局面的高官比起来,需要自己冲锋陷阵、在血火中搏前程的武夫实在是太粗鲁、太低效,也太可怜了。 是的,可怜。 玄印也是这么看待他的堂妹玄玉的。 小小年纪就要学习技艺,打磨筋骨,风霜雪雨,尽加其身。 玄玉还是个女孩儿,却为了从军,在家族的要求下连长发都不能留。 真是,太可怜了。 玄印原本是这样想的。 直到撞到那双冷漠而杀意沸腾的金色眸子中。 玄印才恍然发现,操弄天下于掌中三寸,又有什么用呢? 再大的官职,再多的护卫,在真正强绝的武人眼中,什么都不是。 仅仅一个眼神,那些轻视的心思,摆弄了“玉界飞星”的傲慢,被忽视的不满,尽数散去了,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和对自己的一丝怜悯。 玄玉有什么可怜的呢?她有强健的精神和熟练的技巧,以及至少能做尝试的自保能力。 我才可悲又可怜。 我居然傲慢到觉得,面前这个人不敢对我挥剑。 我居然无知到觉得,强绝的武夫,要挥剑才能杀人。 尽管心念电转,但玄印依旧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金眸的落点移到了自己脸上。 玄印好似听见了什么钟声敲响。 不过那只是幻觉。事实上,金眸的主人被从泛滥的思绪里唤醒了。 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是景炆。 “怎么了,我感觉你好像突然心情很不好。” 葳蕤的眼神逐渐聚焦,猛的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一件事。”葳蕤看了眼突然开始深呼吸的玄印,感觉失去了和他打机锋的兴趣,“玄印,你要不先去搬你的书吧,我们待会儿班上见。” 他在赶人。 比之前和景炆屏余自成一派的排挤更明显的赶人。 但经过那一眼的震慑,玄印没再说什么,只胡乱点点头,转身就走。 景炆安静地等着玄印的背影消失在步道末端,往教学区去了,才环视四周,找了块石头坐下。 “好了,小心眼子走了。”景炆拍了拍身旁,示意葳蕤和屏余来坐。 葳蕤走过去,挨着景炆坐下。屏余没好意思,另外找了块石头。 “你这么相信我,我很感动,”景炆和葳蕤勾肩搭背,“现在没别人了,可以说了吧?” “该说不说,你刚刚真挺吓人的。”景炆挤眉弄眼。 葳蕤被逗笑了:“这也没吓着你啊?” “也不看看我是谁?”景炆嫌弃地朝着教学区一抬下巴,“我又不跟玄印似的,没见过几个正经武官。” “我爹可是正儿八经伤退的,不然你以为我娘能忍受他天天在家看狗血小说?” “不过你也够坏的,玄印不就觉得被排挤了吗?你至于这么吓唬他?” “我一开始真没排挤他的意思的,”葳蕤叹了口气,“我真就是一时脑热想起轻功还能带人了。” “其实我一飞起来就后悔了。” “怎么?”景炆指指脸色还没完全恢复的屏余,“因为觉得吓着他了?” “倒也不是。” 葳蕤摊摊手:“你刚刚也看见了,阵仗太大了。” “确实。”景炆点点头。 葳蕤把手一收,放回大腿上:“不过我飞一半也不那么后悔了。” “因为我觉得这也是个震慑。” “震慑?震慑谁?”景炆摸了摸下巴,“玄印吗?那倒是挺成功的。” 葳蕤:“他是意外之喜,我想震慑的是玄桓。” “我既然要拦他的路,那么扮好一只老虎就行了,何必和他废口舌呢?” 葳蕤垂下眼帘:“见到老虎,就该怕得后退,而不是来和老虎辩经。” “倒也是,这么乌泱泱的动静,玄桓肯定有点慌,估计等不到见我们一面,他就得回去找人查你。”景炆突然一笑:“也不知道这不知名姓没点儿线索的,他要从哪儿查起,玄印又会不会让他查。” “就算玄印给他放行,等查到你这【玉界飞星】,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葳蕤用奇异的眼神看着景炆:“你知道我是谁,一开始还装不认识?” “玄家的资源还要玄印玄玉对半分,我景家不比玄家差,我还是独子,我知道将军青眼有加的新秀【玉界飞星】很奇怪吗?”景炆理直气壮,“而且我一开始真没对上号好吧!” “要不是看见你这高来高去,谁知道你就是那个传闻啊!”讲着讲着景炆还有点委屈,“你也没告诉我啊!” 葳蕤被这么一问问得脚趾扣地:“不是,你不觉得自己宣传自己,真的显得很自恋吗?” “这有什么的!”景炆不以为意,“你当着面说玄印是【案上青印】,他只会暗爽好吧!” 葳蕤哑口无言,连连摆手表示拜服。 “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景炆轻轻锤了葳蕤一下,“说说呗,你刚刚想什么呢?” “其实我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葳蕤思索了一会儿,“我感觉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但是在我感觉到忘记之前,我好像连【忘记】这件事都忘记了。” “听起来像是什么【记忆】派系的焚化工干的好事,但也没听说过他们对善见天外的事情动手啊……”景炆的神情严肃了起来,“我得回去问问我爸。” “而且我建议你去丹鼎司找专研心理的医师查一查,做个催眠什么的看看能不能诱导你想起来。” “或者找个记忆派系的人给你看看。” 景炆眉头皱得死紧,满眼担忧地强调:“你一定要重视啊!” “你这记忆缺失听起来倒是不影响生活,毕竟让你直接忘掉了忘记的事情,对方未必有什么坏心眼,但也不一定不会办坏事。” “别的不说,单看你的剑术,你肯定是技斗派。” “我虽然主修纵横,但武业六科除了两门驭法外,剩下四科也有相通,我辅修了一点武艺,大致也知道一些你们技斗派的观念。” “听说你们技斗派讲究武艺修行,要求武道之心圆满无漏,才好攀登技艺巅峰。” “改你记忆的人不一定懂武,别让这缺失影响你以后的武道修行啊!” 第63章 注视,讳敌忌医 景炆的建议很好。 但葳蕤建议他不要建议了。 并不是觉得景炆有问题不信他,而是觉得应该没用,就算有用也不能用。 无论景炆在他爹那儿问到什么关于记忆派系的秘闻和个例,葳蕤觉得应该都不适用于自己。 且不论葳蕤身上还挂着这个至少还要挂五年多的同步buff,普通命途行者对buff走完之前都不算真正落户的葳蕤使用命途能力能起多少作用…… 单从葳蕤现在知道的几个记忆派系的主张来看,葳蕤都不觉得是他们动的手。 记忆派系最大的势力流光忆庭,虽然搜集记忆,但主要是为了重塑,他们认为寰宇终将走向毁灭,而毁灭后,记忆星神浮黎将会依据忆庭搜集并保存在[善见天]的记忆,重新塑造整个世界。秉持着这样的理念,忆者们才会行走寰宇当兢兢业业的记录仪。 可葳蕤丢的是上一个世界的记忆啊!忆者们拿他的记忆干嘛?嫌现在世界的记忆不够多,自愿加班不讨好吗? 而相应负面一些会毁坏记忆的派系焚化工,也主要是认为部分记忆没有价值。焚化工们也不针对个体,更多的是偷忆庭的库存进行衡量,然后将有价值的还回去,没价值的毁掉。 不说忆庭的备份毁掉会不会影响个体的原件,就说以葳蕤这来自截然不同异世界的记忆,就算不是独一份的珍贵,也不至于到无价值得该毁掉吧! 那可都是不同公司出品的记忆了啊! 葳蕤:懂不懂什么叫物以稀为贵啊! 至于会不会是其他的野生记忆命途行者干的……葳蕤想起了那张【见王卸甲】。 光锥是流光忆庭的技术,而【见王卸甲】非常特殊,能够制作它的人恐怕就算在忆庭也不是简单角色……甚至有可能是那一位。 记忆的命途并不包含预知和因果,前者属于逆时而走的【终末】,而后者属于日后登神的【巡猎】。 所以那天葳蕤仿佛看见命运交汇的感觉只属于他自己,而非记忆命途带来的特殊效果。 但光锥却落下了。 那只能证明,葳蕤始终被注视着。 被忆庭,或者那一位。 无论是哪个,在他或者她或者祂的注视下,如果还有什么野生命途行者能随意拿走葳蕤的大段记忆,留下空白,蒙蔽感知…… 阿哈应该会笑得很大声。 并且当场邀请那位野生命途行者成为祂的令使。 所以葳蕤想了想觉得问题可能还是出在上辈子在大唐的时候。 而且搞不好前因后果就藏在了被空白的那几段里。 景炆的担心倒是真的。 武道初期只是磨炼技艺招式,但葳蕤跟着大师伯叶英学过一点心剑,叶英的确告诉过他,武道修习到一定境界,的确是要修心养神,力求明心见性,诚技通神,只有心性与技艺齐头并进,才能得臻化境。 葳蕤当时就深信不疑。 能不信吗?月泉淮那么牛批哄哄,不还是因为心性和内力不匹配,功法根基不稳,明明身怀绝世内力,硬是被渡法大师拿一根竹竿揍出了少林ptsd,后来和剑圣打架看见剑圣立个掌都要破大防? 葳蕤: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啊! 总的来说,不知何来,不知何去,的确有可能影响到武道修行。 而关于要怎么处理这个隐患…… 景炆的建议是要么心理干预,要么求助命途。 说实话,葳蕤哪个都不想选。 葳蕤自忖目前心理状态挺好,倘若贸然选择心理疗法,也许反而会影响自己的情绪稳定。 世界同步buff下,自己会受身体影响,现阶段这具躯体开了倒车,回到了孩童时代。儿童和成年人相比情绪往往不够稳定,一部分原因就是儿童的神经系统尚未完全发育成熟,对各种刺激反应灵敏,这种情况下受到外界影响本就容易出现精神问题,何况是高强度不愉快的强制催眠。 且不论这具儿童身体会不会在治疗过程中出现变故反过来影响精神,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的精神稳定能承受这种带有强制性的心理治疗,也架不住万一点儿背遇上个包含祸心的,在催眠中给自己整点儿花活,到时候可是真要出问题的。 不开玩笑地说,以葳蕤自身的武力值水平,加上这具脱胎于游戏账号的身躯,还挂着命途能力影响削弱的免控减伤buff,一旦失控或者被利用,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别的不提,哪怕是有人催眠他冲进黉学转个风车呢? 当年pvp对面莫问最喜欢平沙的可不就是藏剑吗? 何况葳蕤一进黉学就踏进了世家内斗的浑水,玄桓查出葳蕤的身份之后恐怕正愁没法下手,葳蕤要是还放心大胆地看心理医生,玄桓大概也放心大胆地大动手脚吧。 而且照玄印的说法,水间的敌人很有可能出身海家,就算不出身海家,海家人也未必愿意看水间登上高位重振家业把他们又赶下去。水间自带金身不好下手,葳蕤在那群高傲惯了的贵胄眼里恐怕还真是个软柿子。这个时间点葳蕤去看心理医生,莫不是给敌人送把柄,生怕敌人不来捏一捏。 而找个记忆命途的行者帮忙看看……这和找心理医生也没什么区别吧。 而且…… 葳蕤瞟了一眼自己那个明晃晃的同步buff。 葳蕤:乐。 葳蕤:说不定疗效还不如找心理医生呢! 葳蕤捡着这番思索里关于世家的部分跟景炆分说了一番,而关于自己buff的事情则推给忆者行踪成谜,景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整张脸像个苦瓜。 “那怎么办?”景炆忧心忡忡,好像下一秒葳蕤就要在他面前嗝屁了似的,“这心性有缺,万一你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葳蕤听见景炆的措辞噎了噎,没忍住问:“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趁你妈妈不注意偷偷看你爹的小说?” 景炆:“?” 景炆也噎住了。 你这人怎么死不正经啊?现在是纠结我看不看小说的问题吗? 虽然我真的看吧…… 不对,差点又跑题了! 景炆瞪葳蕤:“你这是讳疾忌医!” “不不不,我可不讳疾,”葳蕤摇头,“讳疾我就不会告诉你了。” “我这是讳敌忌医。” 第64章 报销,富哥自觉 等三人回到教室时,见景炆和葳蕤并肩走进来,教室里说话的声音一停,接着又响了起来,只是音量明显变小了些。走在前面的景炆扫了一圈,发现都是班上的同学,散出去吃饭的已经回来得差不多了,此外并没有多出什么人。 除了已经在最后一排趴着假寐的玄印。 玄桓果然已经走了。 当真胆小如鼠,又满心不安。 景炆想。 葳蕤也扫视了一圈教室。 不过和景炆不同,景炆看的是人,葳蕤看的是物件。 葳蕤用胳膊肘碰碰景炆的手臂,示意他看手边。 黑板上被千叶长生刺出来的洞已经不见了。 “应该是直接换了一个,”景炆上手摸了摸,作了判断:“黉学手脚还挺快。” 葳蕤:“不用我赔吗?” 景炆有点无奈:“你是不是没认真听山长说话?” 葳蕤:“?” 景炆拿指节敲了敲葳蕤臂上的金属袖箍:“山长说以后我们损坏公物,可以在一定额度内报销,算是工作损耗。” “我还真没听着这个……” 景炆拽着葳蕤往后走,屏余什么也没说,走到第一排坐在了玄玉旁边。 葳蕤走进里面的座位坐下,若有所思,“这个额度大概有多少啊?” “没说,大不了超出额度我们就自己赔呗。”景炆耸耸肩,“反正也不缺钱。” 景炆直接默认了葳蕤不缺钱。 能练剑的人,不说多富裕,也不至于很贫穷。 穷文富武,没有好药好食养着,光暗伤就够喝一壶的了。 葳蕤没说话。 他确实不缺钱。 一方面他姐水间不缺钱。 不说水间那本就不低、前段时间还翻了番的丹士长工资,水家好歹也是累世贵胄,败落也只是因为人没了,而不是产业没了,如今水间是唯一活着的水家人,这代代积攒经营的财富如今基本在水间的手中,就算她不算擅长经营,但也多的是人愿意帮她打理。 很有钱的水间对自家孩子毫不吝啬,葳蕤手里除了有水间给的零花钱,预防万一有大笔支出而水间本人无法到场签字而给的副卡,有从水家产业提钱权限的个人账户……甚至还有葳蕤非常熟悉的个人基金。 个人基金其实在仙舟算个小众东西,是仙舟入贸后从公司引入的金融服务概念,几十年过去也基本只在富商间流行。贵胄们不觉得金融服务比家族产业靠谱,对此兴趣寥寥,水间也算是独一份。 水间在外游学的时候,见过不少星际富豪会给自己家小孩设立个人基金。和浩瀚银河相比,不是每个富豪都有那么强的抗风险能力,留下相对独立简单的基金也算是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一条退路。 水间对此深以为然。 何况她还有要做的事情,只希望尘埃落定后,葳蕤这个被星海送来的新家人,也依旧能过上相对幸福圆满的一生。 水间相信以葳蕤的能力本就可以做到,但有丰沛的物质支持,葳蕤能更轻松。 水间:我们家就两个人了,不给自家孩子花,难不成留着钱生小的? 另一方面葳蕤本身也在赚钱。 岚止和宿铭好歹是有工资的高级将领,天天蹭人家水间的便当已经有点厚脸皮了,如果还白嫖,怕是睡觉睡一半都要起来抽自己一巴掌。所以后来岚止和宿铭索性给葳蕤交了一笔伙食费,不要求天天给送饭,只指望上门蹭饭时能自然地加双筷子。 除了这笔伙食费收入,还有提供新品种的奖励金,和花卉的销售分成。 当初葳蕤为了做菜从系统商店买了不少调料,其中就包含辣椒这种掰开就能种的东西。虽然不确定辣椒在唐朝那会儿到底有没有传入中国,但游戏做了,商店里有,葳蕤就买到了。 不过葳蕤估计应该是没有传入的,因为他在生活商店里买到的辣椒,和他第一世吃到的的现代品种相差无几。 水间吃饭时发现了辣椒品种的不一样,问了一嘴,葳蕤被问蒙了,姐弟俩面面相觑。 觑了一会儿水间反应过来这种有点偏门的仙舟史葳蕤不一定知道,就着辣椒炒肉给葳蕤讲解了一番。葳蕤这才在知道仙舟启航时期丢失了不少生活品种,他用的这种辣椒已经很接近上古遗留品种了。 葳蕤思考后选择上交了辣椒种子。 毕竟在商店里买一份辣椒就要花几十两银子啊!万一仙舟推广种植,葳蕤就可以直接在菜市买辣椒了。 买调味料可比买贵金属便宜多了! 葳蕤:省了就是赚了! 然后经过半个月品种鉴定评级后,葳蕤还收到了意外之喜。 来自丹鼎司和浑天院的双份奖金。 因为辣椒还能当药材。 葳蕤:!!不是赚是大赚特赚! 葳蕤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他在系统商城里挑挑拣拣,又上交了茴香、茱萸、葱蒜、生姜和麦子。 麦子和新的奖金一起回来了,其他调料被留下了。 葳蕤没有上交花种,主要是花又不能吃,估计得走药材路线,可葳蕤不确定经过东水寨魔改过的花卉入药会不会有什么未知的负面效果,万一整出问题来就是大罪过了。 葳蕤选择了给水家旗下的花场种了卖切花,自己拿分成。 葳蕤:不会带团队,只能干到死! 总的来说葳蕤的小金库还是很充足的,要是算上个人基金,搞不好比他两位世家贵子的盟友加起来还有钱。 葳蕤:富贵是藏剑的宿命。(摊手.gif) 葳蕤发现自己到仙舟总是在被人打开思路。 葳蕤第一世没有家人关怀,没安全感,从不和人斗富,第二世行走江湖,金银远没有手中利剑好使……所以哪怕葳蕤一直都锦衣玉食不缺资材,却从来没有以钱权压人的经验。 如今景炆一句“反正也不缺钱”,对葳蕤来说不啻于当头棒喝。 葳蕤:对哦,我其实是个富哥诶! 甚至还是个有家人撑腰的富哥。 葳蕤不至于欺压无关人员,但对板上钉钉的敌对方…… 葳蕤一下子就精神了,伸手敲了敲玄印的桌面。 “干嘛?”玄印起身,故作不耐烦的样子,却被葳蕤一把勾住肩膀往前靠去。 葳蕤没理会他的装模作样,把景炆也勾过来,三人头碰头凑到一起。 葳蕤神神秘秘。 “刚刚景炆提醒我了,我们陷入了一个误区。” “我们不缺钱,不缺势,不缺能力也不缺信任。更需要谋划的一直是玄桓,而不是我们。” “迟早要翻脸,早翻晚翻都是翻……又何必等他发育了再翻?” “现在天时地利人和,要不……” “咱直接给他整个大活?” 第65章 对将,以力破巧 “什么大活?” 这是跃跃欲试的景炆。 “你想干嘛?” 这是十分警惕的玄印。 葳蕤: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早知道我就不吓唬玄印了。 葳蕤皱了眉:“你该不会怕了吧?” “你别激我,”玄印不买葳蕤的账,“主要是我发现我对你的认知不太全面。” “是认知不太全面,还是全面但没信啊?”景炆笑他。 玄印横景炆一眼:“关你什么事?” 景炆哼哼:“你有本事别跟我大小声啊,葳蕤不就在旁边吗?有本事瞪他!” 玄印没本事,又瞪了景炆一眼。 葳蕤:熟悉的冤家拌嘴,熟悉的贫瘠词汇,熟悉的傲娇风味。 面对这今天不知道梅开几度的对话,葳蕤采用了同样的应对方式。 当没听见。 “不记得具体是哪一种了,但在象棋里有个说法……” 葳蕤自顾自地说道。 “对将。” 他的声音轻轻的,却有着极重的份量。 本来还在拌嘴的景炆和玄印不由得停了下来。 “对将,可是走子者输啊!”景炆回忆了一下规则,觉得事情有趣起来了,“而且玄桓还远称不上将吧?” 景炆转头看向葳蕤。 “光棍司令也能称一声司令,夜郎小将在他的夜郎,也勉强算个将。” 葳蕤没有和景炆对视,反而垂眸看着桌面,好像万事不知也不在意,只想从桌面上找出朵花儿。 “玄桓摆开车马,想要我的位置,却不看是否有人,只想着通吃后要和不在此路的玄印对垒。” “真可笑。” 葳蕤也真的轻轻笑了一声。 “搞错了现阶段目标,看不见搬不开的石头;估错了自己的份量,还把自己放在了棋盘上。” “眼高手低,还认错了当盘的敌手。” “对将动子者输,那就逼他对将。” “我原本以为自己输不起,但我现在反应过来了,我有我姐姐,我还有我的剑,我早就输得起了……” “真正输不起的其实是他。” 葳蕤抬了眼:“我要和他兑子,逼他对将。” 那双明明灭灭的金瞳显示出主人的情绪波动,景炆捕捉到了这个波动,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面前这个垂目仙人并没有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相反那清冷皮囊下,翻滚着不知何来的怒火和意气。 不,真的不知何来吗? 景炆问自己。 你也是武者,你真的不知这怒火、这意气何来吗? 你知道的。 这是被冒犯的怒火,这是无法被算计走的意气。 玄桓的确适合纵横,熊熊野心和不匹配的现实逼迫出了他阴翳的灵魂。 但这种灵魂是不能被摊开晾晒的。 而玄桓运气不好,选中了必定要把人晾晒的战场。 沉默了许久的玄印开口:“你要怎么和他兑子?” “他再不济,也是玄家主支。” “你哪儿来的子和他兑?” 葳蕤放下勾着两人的手,环胸向后靠在自己的桌沿上。 “不是我哪儿有子和他兑,是我们哪儿有子和他兑。” “玄桓的子目前并不多,不过玄玉那儿的一点情面,你三叔婆一脉的一点势力,他在黉学的一点经营,顶天再多一点你们家内部的意见分歧。” 葳蕤下意识地摩挲着臂上的袖箍。 “我有屏余的信任,屏余多讲几句话,就能兑掉他在玄玉那儿的情面。” “明天开始我们‘奉旨行走’,能覆盖他在黉学的经营。” “而你是‘玄家青印’,回去和你父母商量一下,就能左右你们家族内部的意见。” 葳蕤意有所指:“而且你不早就在这么做吗?” “你今天上午跑来闹这一场,不就是为了把你三叔婆在黉学的势力捅到山长面前,让山长出手兑掉这一子吗?” “听起来我们俩就已经能完成一切了,”玄印皮笑肉不笑,“那不如我们把景炆踢出去吧。” 突然躺枪的景炆:??? 景炆:“你过河拆桥?” 葳蕤拍拍要炸毛的小伙伴权作安抚:“别理他,他是个被人玩阳谋都看不清的大傻子。” 玄·大傻子·印:????? “我们只是兑完了子,还没逼玄桓对将呢!”葳蕤没理会玄印瞪圆的眼睛:“景炆可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玄印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冷哼:“你就给他贴金吧!” “谁贴金了?”葳蕤不满,“景家公子一眼看穿学长的假面,揭穿学长挑拨人心的阴谋……” “阴谋鬼蜮,世家纷争,以上欺下,多好的话题啊!” “这种事情谁都能做吧,”玄印挑眉,“还说不是给他贴金?” “还真不是,”葳蕤反驳他,“在黉学,其他人没有景炆的香火情。” 景炆愣住了:“这又打哪儿论的啊?” “时文课的老师不是有名的严师吗?可他没有管你讲小话,”葳蕤提醒景炆。 景炆:“这也不说明什么吧,万一他只是不想管呢?” “上午他翻完花名册之后又看了你一眼才走,”葳蕤给他分析,“你没注意,他那会儿眼神可复杂了,好像什么死去的记忆在攻击他似的。” “我怀疑你的长辈迫害过他。” 景炆:“……迫害过也能算香火情吗?真的不是结仇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葳蕤摇摇手指,“时文老师那种正直的师者,是不会和学生有仇的。” “就算当时是迫害,在很多年后也只会变成回忆。” “这种情况下,曾经学生的孩子又变成了自己的学生,他们面对你的时候是会有对你长辈的滤镜的。” “而我爹是正儿八经从战场上伤退的武官……”景炆恍然,“黉学的师者们会认为我爹虽然性格不靠谱,但为人正直,所以会更重视我揭开的阴谋。” 葳蕤笑眯眯,“等到和我们一样‘奉旨行走’的你做了这件事,玄桓会意识到风纪抱了团……” “然后玄桓会意识到我们一直在兑他的子,而且已经兑完了。”景炆接了话,露出和葳蕤一样的表情,“等到那时候,走投无路的他会去找你,试图力挽狂澜。” “高估了自己却低估了你的他,不会意识到这是一场对将。” “而对将,动子者输!” “bingo!” 玄印突然打断:“可你要怎么确保他没有别的子?” “我为什么要确保?”葳蕤理直气壮,“我可是技斗派的武夫!” “武夫最擅长的可是以力破巧。” “到时候把多出来的子杀了,不就没有了?” 话语间,恍惚是恶人谷的腥风。 第66章 公交,猫猫夜袭 都黉学不同学段放学时间也不同,其中东序学院酉初二刻准点放学。 折合二十四小时计时法即17:30。 在日照恒定的洞天,是拟造太阳都没有落下的时候。 不过和德学申正(16:00)的放学时间比,已经迟了一个半小时了。 但和西序戌正(20:00)比起来又早了很多。 得益于京畿道核心区域优良的治安,屏余家并没有接送小孩的习惯,葳蕤自觉能自理,也拒绝了水间“是否需要接送”的问话,选择和屏余一起坐公共星槎。 在校门口挥别了被亲爹接走的白毛猫,又在路口目送了被带玄家标识的星槎接走的玄印玄玉两兄妹,葳蕤带着依依不舍望着玄家星槎背影的屏余登上了“学生专线”。 “学生专线”并不是真正的专线,而是指走京畿道二号线路的公共星槎。因为丹鼎司——榴花落荫这一条线路途径的是京畿道最主要的几条主干道之一,都黉学的大部分走读学子都家住这条路线附近的洞天,所以一到这三个放学时间点,这条线路上的星槎大多会被放学的黉学生塞满,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限时的“学生专线”。 公共星槎很平稳,但速度一点儿不慢,没坐一会儿就到了瓦墟集站。 葳蕤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才下午六点。 陶老爷子接了给梨花庭院送餐的单子,但因为丹鼎司是戌初二刻(19:30)才下班,所以葳蕤做主将晚上送餐时间也推到了七点半,餐和水间一起进门。 水间作为丹士并不赞同葳蕤跟着自己一起等到近八点才吃饭,提议葳蕤放学后在瓦墟集站提前下车,在陶然居吃完了再回去。 葳蕤本来不打算每天多折腾这一趟,为此他在幽玉明堂的偏房搭了个灶台,方便他弄点什么对付对付。 葳蕤:反正家园灶台做菜只用读个条,预制菜的时间,新鲜菜的品质,大家用了都说好! 甚至家园菜品还有加成。 但葳蕤自己对付的方案惨遭腰斩,因为陶老爷子的盛情邀请。 谢云流不算,葳蕤其实不是很擅长对付这种傲娇老头。 尤其是老陶头的傲娇纯属好意,觉得不能让小孩没饭吃…… 完全拒绝不了啊! 于是葳蕤就顺势给屏余安排了步行回家的锻炼项目。 不过…… 葳蕤看了看屏余。 大概是因为今天又是爬山又是受惊吓,还听了一肚子八卦,屏余始终处于亢奋状态,消耗了太多精力,等熬到放学,屏余已经撑不住了。 屏余已经垂着头睡过去了,没有找到可以依靠的东西,头一点一点的,看着有点可怜。 但还抓着葳蕤的袖口。 葳蕤心头一软。 葳蕤没有抽走已经被抓皱的袖口,只轻轻推了推,让屏余靠在了旁边的护栏上。 算了,今天就休息一天吧。 ———————————— 在白山脚下和屏余告别,葳蕤打开系统,从奇趣坐骑里选择了“风火轮”。 和《非人哉》联动的奇趣坐骑,名为风火轮,实际上是个滑板。 葳蕤选它的原因是这个滑板不显眼,没特效,不是活的。 还可以很不科学地上山。 而且作为绑定坐骑,还不用担心操作失误摔下去。 等葳蕤“滋溜滋溜”滑到家门口时,意外地发现门是开着的。 葳蕤:“?” 葳蕤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才六点二十,虽然入秋的溶月坞黑得早,但离水间下班还有好久呢。 这是被闯空门了? 葳蕤收起滑板,反手掏出了剑 在干休所闯空门你心高气傲,闯进了我家你得生死难料! 葳蕤小心地推开半掩的门,轻轻地走了进去。 摸出终端关掉到家提醒,避开院子的力场防护,从预留的防盗后门走进院子后,葳蕤抬脚绕过了地上散落的枯叶,运气跃上了院墙。 正常进门会有提醒,直接翻院墙会触发警报,进院子再上墙可就没有这种担忧了。 葳蕤摩拳擦掌:来了罗浮得有三个月没动过手了,真是憋得骨头缝发痒。 葳蕤全然忘却了一个月前和宿铭的你追我逃,也忘记了今天上午刚把剑架人脖子上,更忘记了中午还甩了大轻功朝别人示了威。 满心想着给这小贼来下狠的。 葳蕤:正好拿这不知死活的小贼活动活动筋骨! 沿着院墙走了一段,确定晴雨山堂里没人后,葳蕤跃上了山堂主楼的屋顶。 这次葳蕤学乖了,提前把剑放进了背包,免得又整出一个登顶动作。 没有自动摆pose后,葳蕤在屋脊上蹲成小小一团,看了看自己的白衣服,觉得有点显眼,掏出一件深色披风裹了起来。 现在是毛茸茸的一小团了。 毛茸茸的一小团蹲在屋顶最高点望着整个院落群。 整个院落群都是黑的,只有一个地方亮着灯。 幽玉明堂。 甚至还是水榭。 葳蕤:????好胆?! 葳蕤蹲不住了,等不及掏剑,运起萍踪侠影就往幽玉明堂飞去。 也幸亏萍踪侠影虽然只有三段跳,但没有那么炫酷的光效,比较隐蔽。 这黑漆漆的一小团在空中展开成了一片,轻飘飘落在了水榭的屋顶上,发出“咔”的一小声。 水榭里的对话声停了。 葳蕤:你们还不止一个人?还聊起来了? 葳蕤想揭开屋顶的瓦看一眼,正要动手,下一秒一道光就照在了他脸上。 葳蕤:我还没掀开呢! 葳蕤懵了一下,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掏了剑反手就往后刺去。 然后撞上了一声玻璃脆响。 绘着游鱼的透明琉璃散落一屋顶,在拟造的火光下闪出盈盈水波。 很眼熟,透明暗纹琉璃也眼熟,朱砂和金粉一同绘制的游鱼也眼熟,特殊调试的拟造火光也眼熟。 本来挑着水光和游鱼,现在空无一物的那根乌木杆也眼熟。 葳蕤:! 这不是我之前闲着无聊做的游鱼水屏灯吗? “你习惯回家走屋顶吗?” 提着乌木杆的男子站在屋檐上,慢吞吞地说。 “我懂了,下次在房顶等你。” 葳蕤也哽住了:“岚哥,你在我家干嘛啊!” 第67章 家访,舍身往事 葳蕤蹲在屋顶捡碎片。 岚止摸出终端发完消息,蹲下来跟他一起捡:“你姐姐让我来的。” 葳蕤:“?” 葳蕤:“只喊了你一个吗?宿铭呢?” 在葳蕤的印象里,曜青二人组始终捆绑出现,上次葳蕤找岚止陪自己报名,发消息的时候他大岚哥正在公园和人下棋,那会儿宿铭也在旁边蹲着看呢。 岚止走后还是宿铭把那盘棋下完的。 据说输得怪惨。 葳蕤想不明白水间能有什么单独喊岚止上门的事儿…… 难不成…? 可没听说过帝弓有什么红尘情缘啊…… 岚止好像能读心似的,愣是从葳蕤那仅有几个像素点变化的表情里看出来了他的想法滑坡,赶在葳蕤表情真的微妙出来之前打断他: “宿铭去瓦墟集接你了。” 岚止捡起最后一片碎片,扫视了一下屋顶确定没有遗漏。 “可能是没想到你走屋顶,错过了吧。” 葳蕤:“……” 葳蕤:“我真不是喜欢走屋顶……” 岚止安静地看着葳蕤。 葳蕤张了张口,想挠挠头,抬手却发现手里托满了碎片,只能作罢。 “这不是……我以为……”葳蕤有些难以启齿,“我以为家里进贼了……” 岚止没说话,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葳蕤:他是没动眉毛但他抽嘴角了!我看见了! 但葳蕤没办法说“哥你笑我我看见你嘴角翘了三个像素点!” 听起来很像神经病。 葳蕤只能转移话题:“所以岚哥你们今天晚上到我家是来吃饭吗?我今天没在瓦墟集下没买菜……” “要不让宿铭带点儿……” 等会儿? 宿铭在瓦墟集? 那刚刚是谁在水榭里和岚止说话的?! 葳蕤:还有高手? “不是来吃饭的,”岚止解答了葳蕤的疑惑,“家里来客人了,水间没下班,托我们替她招待一会儿。” “客人?”葳蕤拿了个六格的粗布包裹,把手里的碎片全塞进去了,然后向岚止示意把碎片给自己,“客人应该在前面正厅招待啊?” “怎么带到后面来了。” 岚止没把碎片给葳蕤,而是把包裹接了过来:“因为严格来说是你的客人。” 葳蕤:“?” 我能有什么客人?能成为我客人的要么已经在仙舟外了,要么不久前在我眼前被家长接走了,我还能有什么客人? 岚止装完碎片,揣着这名为包裹实为小白布包的储物装置看着葳蕤。 “这些碎片怎么处理?” “懒得收拾了,大概连包裹一起丢了吧。”葳蕤答。 葳蕤伸手准备接过包裹,岚止却没有递过来。 岚止:o.o 葳蕤:0.0? 一对视葳蕤秒懂:“不嫌弃是装过废品的话就拿着玩儿吧。” “那我待会儿把里面清理了之后给宿铭。”岚止心满意足。 岚止:嘿嘿我的十六格宿铭只有六格。 心满意足的岚止露出了猫猫嘴。 葳蕤:可恶,怎么恶意卖萌啊! 要、要不给他换个大点儿的背包……? 葳蕤差点都要掏出梨花绒和落日绢给他现缝一个了。 岚止没给葳蕤这个机会。 岚止把包裹往兜里一揣,拎着葳蕤的后衣领就跳下了房顶。 葳蕤:“……” 葳蕤:“我恨你们这些大高个儿!” 不换了,用你的六格包去吧! 已经有了个轻容百花包的岚止:。 不知道“被”错过了什么的宿铭:? 岚止并不知道这一拎一跳之间葳蕤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又作出了什么样的决定。他想了想正坐在水榭里等他们的人,伸手脱下葳蕤身上的黑披风,又给葳蕤整理了一下被拎得有点皱的衣领。 “来的是你们黉学新上任的山长。” 葳蕤:“啊?” 砸一块黑板就家访? 岚止:“嗯。” 开学第一天就家访。 两人自觉对完了暗号。 虽然不知道在“啊”什么也不知道在“嗯”什么。 对完暗号的葳蕤和岚止并肩走进水榭。 天色渐渐暗了。 见灯光昏黄,葳蕤调高了另一盏游鱼水屏灯的灯芯,点起香炉,然后转身去偏房准备茶点去了。 岚止没去开其他的灯,他还挺喜欢葳蕤做的这两盏灯的,打算找个空来学一学,之后给自己也做一盏玩。 他坐在了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和客人聊天,等着葳蕤准备完过来坐下。 “我真没想到,还能在罗浮再见到你啊岚止!” 葳蕤端着东西进来时就听见这么一句。 葳蕤:诶?有瓜? 他迅速把茶盘和糕点盒放在桌案上。 岚止见葳蕤放好东西,拉开了旁边的坐枰,自己伸手点燃了茶炉。 葳蕤见此也不再动作,盘腿在坐枰上坐下,这才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桌子对面的客人。 下了班的山长脱掉了那身正装,穿着一身绣金的石紫色圆领袍,黑发半挽半披,露出光洁的额头,只有那缕天青色的发丝垂下,葳蕤眼尖,发现那缕发丝并不是根根分明的细丝,而是在末端变成了微宽的叶尖。 山长姿态风流随意,似是游走人间的隋唐贵女。 贵女开口却着实不客气:“也没想到再见面,你都开始养崽子了。” 端茶烧水还当家长,当年的同僚看见现在的岚止,怕不是会惊掉下巴。 “我也没想到,你不愿意留在舍身营,居然真的是为了回罗浮当教师。” 岚止矜持颔首,神态端庄,压根看不出这人刚刚还笑出猫猫嘴。 这位舍身营令转头向葳蕤介绍: “你这位山长姓海,名疏微。” “曾经是我同袍。” “不是说了说我的时候别说姓氏吗?”疏微翻了个白眼,指着那缕变异的头发,“而且我不留在舍身营,是不愿意还是不行你不知道?” 岚止假笑:“我在休眠仓里冻了几十年,如今记性不太好了。” 疏微:“你是忘了不该说姓氏,还是忘了我是伤退?” 两个都。 岚止笑而不语。 “得了,我知道你对我当年退役耿耿于怀,别跟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疏微更用力翻了个白眼,“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 疏微转向炫完一块桂花糕又摸了一块的葳蕤。 “我是来找我的风纪委员的。” 刚把桂花糕塞嘴里的葳蕤:“?” 我看你们聊得这么欢,还以为我就是个你们怀旧专场的幌子。 还真有我事儿啊?! 第68章 疏微,内有玄机 葳蕤叼着桂花糕被架住了,一时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别人在跟你说话,你还在吧唧吧唧嚼糕点好像不太礼貌。 问题是拿出来好像也不太礼貌啊! 疏微仿佛看见了葳蕤脑内疯狂的思想斗争,愣是恶趣味地憋着笑,看着葳蕤打算怎么办。 葳蕤:…… 岚止看不下去了,拍拍葳蕤的后脑勺:“吃你的。” “有事和我说,”他抬头看着疏微,“这个时间家访本来就耽误吃饭,让他安静吃口垫点儿。” 岚止的表情非常认真,疏微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一言不合校场见的营令。 “我就看两眼,”老上司护犊子,疏微也不好继续使坏水儿了,不过到底还是撅了一句:“你还真养起孩子了?” 岚止眼皮都没动一下:“我当年不也是这么养你们的吗?” 疏微噎住了。 疏微倒是想吐槽一句“你才几岁话讲得这么老气横秋”,仔细想想却说不出口。 面前这位帝弓看着年轻,但他率全营撞破岁阳恒星的成名之战,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仙舟无寒暑,岁尽不知年。 仙舟的休眠技术确实极大程度地拉长了一个人的生命,但也使得人们的时间不可避免地错开,也许你印象里前一天还见过的人,再次醒来时就已经死在了几百年前。 因此仙舟上的每次相逢都弥足珍贵。 在岚止为数不多的苏醒活动时间里,他也的确非常珍惜每一个来到舍身营的同伴。 疏微早年是离家出走的,她所在的一支在家族内斗中落败,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疏微不得不外逃,还得尽量躲避家族的追捕。 资质并不算特别高的她并不被家族允许从军,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疏微在逃亡时选择了反其道而行之,进入了家族想不到她会去的军营。 但缺乏基础的她能力有限,大部分部队并不愿意接受一个有些孱弱的未成年小姑娘,就算愿意接受她,也是基本是那种没什么发展潜力,既不能在海家面前保住她,也不能帮助她积蓄力量复仇的地方。 最后接受了疏微的,是岚止的舍身营。 “舍身营不问出身不看资质,只要你有为仙舟舍身赴死的决心,就可以来。” 当时正好苏醒的岚止看完了疏微的资料,这么对她说。 “不算特别有势力的部队,但护得住你。” 疏微知道除了那句“不算特别有势力”的谦虚,岚止说的都是真话。 鼎鼎大名的舍身营,岁阳之战的英雄部队,当然护得住一个区区败者的遗孤。 于是十岁的疏微,被岚止牵着手带进了舍身营的驻地。 然后发现自己不是第一个进来的小孩。 岚止的确养过孩子,不止一个,疏微自己就是其中之一,但那都是集体放养,与其说是岚止在养孩子,不如说是全舍身营的大人一起养孩子。 岚止单独养一个孩子,疏微还是第一次见,甚至如今看起来岚止已经全然以家长自居了。 疏微早就过了吃家长的醋的年纪,但还是会好奇葳蕤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不过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也是,这样天资卓绝聪慧通透的小少年,被人喜欢也是应当的。 他甚至还长得好看! 疏微:我完全理解了一切。 理解了一切的疏微:“你知道你家小孩打算对付玄家人吗?” 岚·家长·止:“?” 葳·小孩·蕤:“咳咳咳……” 葳蕤被这句话呛了满口的糕点末,剧烈地咳嗽起来,后来实在止不住咳,拎起茶炉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顾不得还没烧开就灌了下去。 “您怎么知道的?”总算顺过气来的葳蕤脸色发白,但也顾不得太多,开口问。 我们可是在后山湖边密谋的啊! 难不成后山有监控? 还是说我们三个加屏余四个人里有叛徒? 出乎葳蕤意料的,疏微摇摇头。 “我猜的。” “前任山长秋鸿离职前跟我提过,三年级有个世家出身的学生野心勃勃,在都黉学安插自己的人手,虽然越线,秋鸿却要我上任三把火不要烧他……” “我其实不太想听劝,”疏微以手支颐,语气虽淡却寒:“我吃过贵胄的苦头,本来确实打算烧一烧这张狂的小子。” “但秋鸿说没有必要,自会有人收拾他。让我把精力放在别处。” “我收到景炆和玄印的资料时,就知道收拾玄桓的人来了。后来将军府把你的资料送来,我也就知道秋鸿说的‘别处’是哪儿了。” 疏微叹了口气:“可是有人告诉我,你和玄家小子,还有景家小子一起上了后山。” “海家和玄家是姻亲,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确勉强也算个海家人,因此对玄家的真实作风略知一二。” “玄家人看起来无脑张扬做一分叫三分的,但实际上惯爱借力打力借刀杀人,这下玄家小子借刀借到了‘别处’的头上……” “我又不能直说‘你小子好好读书别跟贵胄的坏小子玩儿’,只能漏夜前来,悄悄告知了。” 葳蕤捧着茶杯半晌没说话。 岚止倒是开了口:“‘别处’……是秋鸿的意思,还是燕阗的意思?” “将军府的意思。”疏微即答。 也就是燕阗的意思。 “空口白话的‘别处’?”岚止不依不饶。 疏微又翻了个白眼,感觉今天白眼翻多了都有点头晕。 军招生名额都给出来了,还是那种无视德学成绩的军招生,这还空口白话? 都这样了你还怕将军府骗你家孩子当刀使吗? 不论你家孩子现在在将军府的后台数据里已经有军功了,就燕阗那副嘴都笑烂了的模样,他骗你岚止当刀都不会骗葳蕤当刀好吗? 疏微:我这些年的养气功夫真是到位了,放以前我得跟你打一架知道吗? 虽然内心活动极其复杂无语,但疏微到底还是保持着一点对老上司的敬意,没把这些槽吐出来,而是伸手掰了一下葳蕤的袖箍。 葳蕤惊讶地看着疏微翻出来的一个纹路。 是个麒麟。 葳蕤:“这凭证居然内有玄机?” “只有你的内有玄机。” 岚止看了眼那个纹路,不再问了。 葳蕤:“?” 疏微点点那个纹路:“风纪委员的袖箍,其实都是黉学大部分区域的门禁,算是风纪的权限。” “不过你的不一样,你的袖箍是将军府加工过的,”疏微点点那个纹路,“这个也是个门禁,但不是黉学的。” “你知道为什么将军府的附属洞天叫麒麟台吗?” 葳蕤摇头。 他以为就是为了好听起的名字,但疏微这么问了,想必还有点儿内容。 “功成献凯见明主,丹青画像麒麟台。” “这几代的将军府,都以麒麟纹为标识。” 疏微往后靠,像是终于把什么负担吐出去的舒畅。 “你袖箍里这个独一份的模块,是将军府的门禁。” 第69章 派别,筹谋百年 “为什么是我?” 较真的说,将军府的门禁也并不是多难得的东西,只要在将军府任职,基本上也是人手一个,区别只在于权限高低而已。 但那是对于任职的人来说的。 将罗浮军政府所在地点的门禁给了一个东序学生…… 约等于把中某海的钥匙给了一个初中生。 还是初一开学第一天,和小学生一线之隔的那种。 葳蕤:…… 说你们管得不严吧,你们还用感应式分区权限,看这个纹路应该还是加密的那种。 说你们管得严格吧,你们这权限就这么水灵灵地给了一个学生。 葳蕤:为什么这么大一股草台班子味儿啊!(震撼) 葳蕤并不是妄自菲薄,事实上在得知自己是军招生后,他知道这个权限迟早是要到自己手里的。 毕竟是预备役,目前看来还是板上钉钉的那种预备役。 葳蕤也不觉得除了理科成绩外自己哪里配不上这个身份,觉得不配的可以问问自己手中的剑。 葳蕤:我绝配顶配天仙配! 但葳蕤真没想到这权限来得这么早。 还是以这么一个绿感十足的方式。 白天当着另外两个风纪委员,山长就这么随手给葳蕤套上了这个特殊的袖箍。 什么夫目前犯x 划掉。 总之就是太早了! 从葳蕤来到仙舟算起,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月呢!葳蕤今天听景炆说玄桓等着西序申请将军府见习,觉得自己大概也得等到西序才会真正接触将军府的事务。 谁能知道将军府也觉得葳蕤绝配顶配天仙配,开学当天就把这权限给了。 甚至等不到葳蕤东序毕业。 燕阗:迟早要给,拿手里烫手。 葳蕤觉得匪夷所思。 这劈头盖脸的信任,倒是从何而来啊? “你是不是觉得太突然了?” 疏微看出了葳蕤的费解,难得没想逗他也没谜语人,单刀直入地发问。 葳蕤点点头:“我才来仙舟不久,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也觉得这太仓促了。” “有什么仓促的?”疏微摸了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燕阗将军只怕还觉得给迟了。” “我知道燕叔对我有很高的期待……”葳蕤斟酌了字句,“但您确定燕叔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清醒的吗?” “没喝两口或者吃多了饭?” “你是想说他是不是醉酒或者饭困失心疯了是吧!”疏微失笑。 这小孩儿讲话拐弯抹角,怪好玩的。 “我可没这么说!”葳蕤连连澄清。 虽然他的确是这个意思,但不能明说嘛。 好歹还叫一声燕叔呢! “燕阗没喝酒也没晕碳,”疏微的笑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翻涌出的一股戾气,“他只是急了。” “毕竟他再找不到能扛事的苗子,仙舟就要归贵胄说了算了!” “不是仙舟是罗浮,”岚止纠正,“曜青目前还不归贵胄管。” 疏微冷笑:“你以为曜青就好到哪儿去了吗?” “都一样!” “不一样,”岚止认真地反驳她,“曜青将军府武官策士已有半数出身舍身营。” 疏微愣住了。 这大概也是岚止第一次对外说出他这些年在做什么,或者说在致力做什么。 撞破岁阳恒星的确是不得了的功业,但这功业背后是无数的鲜血。岚止的身体状况并不算特别好,旧伤和亏损从来没有养好,近期更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不然不会同意曜青那边送他来罗浮修养。 这些年岚止一直罔顾自己告急的身体,不肯进入长期的休眠修复疗程,坚持要隔一段时间被唤醒一次,就是为了维持舍身营的旗帜不倒。 只要帝弓还在,舍身营的旗帜就不会倒。 只要舍身营的旗帜不倒,至少曜青就不会被贵胄掌控。 毕竟君子不立危墙,当年为仙舟舍身的并没有几个贵胄子弟。 在舍身营面前,贵胄气短。 但岚止知道此事不可长久,一是他的身体状况不佳,长期疗程是躲不掉的,迟早有一天他会进入休眠。二则是贵胄气短一时也不可能气短一世,世家的贪婪永无止境,就像岚止在等同袍们找到好去处,世家也在等岚止倒下。 等不到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贵胄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岚止一直接纳后来者进入舍身营,给舍身营补充新鲜血液,同时也暗中支持带着舍身营烙印的人进入其他部门工作。 这是一场漫长的博弈。在这博弈中岚止日日消耗的精力,夜夜堆积的愁绪,未尝不是岚止旧伤迟迟不好的原因之一。 “所以大英雄帝弓,在战后也忘不了当英雄吗?” 疏微的声音冷得吓人,却没有几分恨意,或者说有,但那恨意更多朝着曜青贵胄,也有几分朝着自己,她恨贵胄的贪欲和妄为,恨自己的茫然无知。 “当年岁阳之战不知惜身妄图孤身赴死,还能算是舍生忘死一心无二,如今连同袍们的未来也硬要一肩挑起不肯告诉他人——” “岚止,”疏微望进岚止的眼睛里,“帝弓,营令!” 她的声音越发愤怒。 “且不说最早的舍身营是因你而聚,和我们有关的事情我们也不配知情吗?” “在你眼里我们算什么?托庇于你的可怜虫?帮不上忙的累赘?听不进话的蠢货?” “你就这么瞧不起我们吗?!” 岚止没说话,只平静地和疏微对视。 疏微被这平静的眼神激怒了,眼里烧起熊熊的火。 葳蕤也没说话,他觉得在这蓬勃的怒气里,他什么都不该说。 没有经历过当年的战斗,也没有参与过舍身营的过去,如今更是身处罗浮,早早打上了罗浮将军府的烙印,未来也不可能去曜青加入舍身营。 葳蕤和岚止再亲近,于舍身营而言也是外人。 毕竟自己迟来了三百年。 迟来的人分不清对错,便只能帮亲不帮理。 葳蕤始终站在岚止这一边,就够了。 但有不是外人的人走了进来。 宿铭把陶然居的食盒放在桌上,隔绝了岚止和疏微对望的视线。 他惯常带着笑意的脸此刻显得格外冷硬。 宿铭坐下,和疏微对视。 “他没有不告诉我们,现在还留在曜青的人都知道。” “他只是没告诉你。” 宿铭微微倾身,向一无所知却能开口指责负重者的人开口。 他眼里的火焰比疏微更盛。 “毕竟是你拒绝留在舍身营当文职,执意要回罗浮复仇的。” “要走的人,又有什么好告诉的呢?” 第70章 命犯,常乐天君 葳蕤默默往岚止旁边蹭了蹭,微微弓背往下缩,假装自己不在场。 他突然觉得自己大概命犯修罗场。 葳蕤开始在心里悄悄掰手指,从刚上仙舟开始算起。 第一个,屏余升学宴上的婆媳修罗场,只是普通家庭内部矛盾。 葳蕤回忆完宴会的场景,给自己打了个勾 自己当时跑路得快,没有被卷进去。 唯一的副作用也就是显露了轻功,自此多了个小尾巴屏余。 葳蕤在勾上添了一横,成了个半勾。 第二个,今天早上的屏余和大舅哥玄印的修罗场,勉强算它一个少年慕艾的代价。 当时自己断了片,一点儿没沾上。 葳蕤给自己又打了个勾。 毕竟从剑三世界的各项惨痛教训可以得知,不要掺和别人情侣和娘家人之间的事儿,尤其是涉及舅哥这种生物的事儿。 第三个,教室里景炆和玄印半真半演的修罗场,真的那一半大概是多年争斗的矛盾。 这个矛盾就厉害了,虽然景炆后来说不会和玄印动手,但就玄印揣了两把刀但只出一把的德行,难保不会之后惹恼了景炆真的打起来,把演的那一半假戏真做。 思及此,葳蕤又给自己打了个勾。 葳蕤:玄印搞偷袭,玄印坏。我阻止冲突,我好! 第四个,中午密谈景炆和玄印那副争自己的修罗场,名为争宠实为争助力,已经是世家斗争的范畴了。 葳蕤不想回想,直接打了个叉。 今天是景炆和玄印势均力敌,才给自己留了一点喘息的余地。 原本以为和景炆的来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自己这独一份的凭证证明自己想简单了。 值得山长特地前来告诫不要和世家走太近,如今罗浮贵胄和褐夫之间的矛盾恐怕已经颇深,就差一个契机爆发了。 水间的仇人是世家,归属的将军府也在和世家抗衡,自己也是星际难民出身,站到世家对立面好像已经不可避免了。 本来打算和景炆做个朋友,和玄印当个盟友,看来也要重新斟酌了。 主要是斟酌一下景炆,葳蕤总感觉能养出景炆这种孩子,景家搞不好是世家里的一股清流。 能有多清不清楚,但肯定比玄家清…… 第四个,被百转千回大轻功吓走的玄家叔侄修罗场,虽然未亲见,但葳蕤也确定真要出现必然是充满勾心斗角阴谋诡计的世家内斗…… 互相上眼药,话里藏刀兵的那种。 葳蕤评价为“世家就是晦气”。 如今面前的第五个前同袍知情权修罗场更过分,虽然对仙舟阶级斗争有了预感,但你们现在是藏都不藏了是吧!揭开来已经是正在进行时是吧! 葳蕤:卷我进去就算了怎么还带升级的啊! 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修罗场! 葳蕤生无可恋,又往岚止旁边缩了缩。 这个冰冷的、充满斗争的世界,只有充满人文关怀的大岚哥能给我带来一点温度…… 等会儿。 这最离谱的阶级斗争修罗场,就是充满人文关怀的大岚哥一手造成的啊! 葳蕤倏的黑了脸,往另一边挪了两下。 岚止:“?” 岚止满脸疑惑,伸手把葳蕤的坐枰往自己旁边拽了拽。 葳蕤的挪前功尽弃。 岚止:“你跑什么?坐枰不舒服?” 离那么远,没宿铭挡着也不怕吃你们山长的眼刀子? 葳蕤无语凝噎。 我哪儿是坐枰不舒服!是坐你旁边不舒服! 在你旁边才容易被眼刀子误伤! 葳蕤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岚止一眼。 你说你刚刚接那话干嘛啊! 让山长地图炮一句,这话题不就完了? 她也就逞一时口快,反正嘴两句又抹消不了你们的成果,一开始也没打算让她知道,又何必现在捅破平添波折? 她刚刚甚至都没指名道姓地嘴曜青,只能说台风尾扫到了一点儿! 这下好,吵起来了吧! 我看你待会儿怎么收场。 宿铭这样子怕不是要动手。 你和宿铭两个病号,带着也是伤退的校领导在主治大夫家里打架…… 葳蕤冷笑一声。 看在岚哥你帮我抄书的份上,我会给你俩收尸的。 岚止被葳蕤看得莫名其妙,感觉自己该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做什么好。 他四处望了望,看见了被宿铭放在桌上的食盒。 岚止:o.o ! 然后葳蕤就看见岚止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打开了食盒摆在了自己面前。 完了还顺手撸了一把葳蕤的小白毛。 葳蕤:! 还在对峙的宿铭和疏微:? 三人都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岚止。 岚止浑然不觉,甚至又盘了一把葳蕤的猫猫头,才心满意足地开口。 “你该吃饭了,正长身体,捱不得饿。” 他说完甚至探头看了眼菜色。 “三菜一汤,还有糕点和水果,陶老爷子用心了。” 猫猫头顶着一只大手眼睛瞪得溜圆,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哥!我的哥!你怎么居然还是个电波系角色啊! 您如今是完全不看气氛的吗?(那种语气) 我的山长在和人针锋相对,我在旁边端碗炫饭? 猫猫头刚刚被岚止撸下去的毛都炸起来了,要不是没有那个功能,葳蕤高低给岚止表演一个怒发冲冠穿手而过。 葳蕤:哥你怎么害我啊! 葳蕤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手揪住了岚止的脸。 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什么假面愚者顶替了我大岚哥在这儿给我挖坑! 很遗憾,不是。 葳蕤甚至还用力扯了扯岚止的面皮,确认过是原装的后整个人都掉色了。 岚止歪了歪头,脸上被扯出来的一块红还没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有乐子——” “未来的【▆▆】和【▆▆▆▆】还有这种乐子可看哈哈哈哈哈哈哈——” 葳蕤猛地抬头,发现岚止歪头看着自己,连原本在对峙的两人也不再针锋相对,而是含笑望向这边。 但无论是谁,都没有张口说话。 更遑论发出那种张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居然能听见!” “这下阿哈也变成乐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葳蕤闭了闭眼睛,生无可恋。 丸辣,言出法随辣! 我就吐个槽,怎么把正主招来了…… 第71章 狭间,上层叙事 葳蕤眼前一黑。 物理意义上的一黑。 再睁眼葳蕤身处一个奇异的空间。 身下的坐枰不见了,葳蕤盘腿坐在虚空里,往下看是流淌的星河。 有着漆黑底色的空间仿佛什么世界的裂隙,而底色之上有莫名的颜色盘旋。 这颜色格外缤纷,以至于到了仔细看会想吐的光污染的程度。 葳蕤:我猜这是什么精神攻击。 为什么,为什么小浣熊进的命途狭间都挺正常的。 哪怕是攻击性最强的纳努克也只是瞥了小浣熊一眼…… 到我这儿就变成精神污染了啊! 葳蕤满腔悲愤。 你们这是区别对待! 对命运之子那么温柔,对别人就这么粗暴吗?! 葳蕤:我要告到中央!告到中央! “哈哈哈哈哈——” “看看这是谁啊——” 葳蕤眼前又一黑。 这次是精神意义上的一黑了。 这个怼到脸上的红面具可太眼熟了。 面前这个没有脑袋还能大笑的小黑人,不就是最强的开拓令使,穿越者的好伙伴,码字人的背锅侠,寰宇的该溜子—— 常乐天君,【欢愉】星神——阿哈吗? 感情那色彩交杂的精神攻击是【回味】是吧! 葳蕤:这个狭间站不下那么多人。(恼) 葳蕤:所以放我走吧。 阿哈却并不想放葳蕤走,祂凑近葳蕤眼前,用本该是眼睛现在却空无一物的地方对着葳蕤。 “你很不一样!”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东西,现在却在和世界交融……” “真有意思!” “难怪那个大冰块要盯着你——” 葳蕤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果然。 【见王卸甲】的确是星神的手笔。 自己的确被关注着,而且不是流光忆庭,而是【记忆】星神浮黎。 思及此,葳蕤的心突然往下坠了坠。 在浮黎的关注下,哪怕是最激进的记忆命途行者,也不可能毫无痕迹地对自己的记忆动手脚了。 这当然是好事,但也不完全是好事。 因为这证明自己的记忆缺失真的与此方世界无关。 连那最微小的可能性都被否决了。 所以……自己的记忆,真的是在上个世界被人操弄了。 那么—— 葳蕤看了看那个【世界同步中】的buff,吐了口浊气。 在已经来到此方世界,并开始和此方世界同步的自己…… 还有可能回到剑三的世界寻找问题起源吗? 自己还有机会补全记忆,圆满心境吗? 难道从此,自己的武道,将再无寸进吗? 葳蕤越想,心中越凉。 葳蕤:这下是真丸辣。 “啪嗒”。 不满葳蕤的走神,小黑人伸出一根手指,推了一下身边的面具。 盘旋的面具和玩偶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彼此几下碰撞,好像在交流什么。 交流到最后它们好像得到了共识,有一个面具形的影子被从角落里拱了出来。 暴露在外的那一刻,金色盘旋在了那个黑色的影子上,勾勒出一把把银杏叶子纹样,最终汇成了黑金色的面具。 和五彩斑斓的同伴们不同,这个黑金色的面具极尽华美肃穆,却并没有勾勒出情绪化的五官。 阿哈对比了一下冷着脸思考的葳蕤和这个面具,满意地“哈”了一声,又推了一下这个面具。 于是这个黑金色的面具就掉在了葳蕤的膝头。 并把葳蕤从沉思里惊醒。 葳蕤捻着这个非常“藏剑”的面具:? 葳蕤:这是什么?爆金币了? 像是被葳蕤懵懵的表情取悦到了,阿哈又发出一串笑声。 葳蕤皱着脸扔下面具,抬手捂了捂耳朵,然后发现无济于事。 虽然在游戏的模拟宇宙里,阿哈出场时的笑声音效极具表现力…… 但隔这么近听真的很刺耳啊! 游戏的文本里怎么说来着? “这清澈的笑声撕裂了冰冷死寂的宇宙,回荡诸界至今。” 葳蕤:知道了知道了,我两个耳朵两个鼓膜都知道了。 邪了门儿了。 见葳蕤捂耳朵,阿哈笑得更开心了。 葳蕤有点不太好的感觉。 阿哈这态度,怎么好像看见自家猫突然翻了个后空翻啊? 别的不说,反正感觉自己在阿哈眼里不太具备人形。 大约是什么珍禽异兽。 葳蕤觉得无论是继续为自己命运多舛的武道emo,还是继续在阿哈眼里“后空翻”,都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再这么两人(?)对坐,一动一笑,自己和阿哈总有一个得死在这儿。 要不就是阿哈当场笑死,要不就是自己被阿哈当场笑死。 “常乐天君,幸会。” 葳蕤见阿哈好像有继续笑的打算,先开了口。 “不知您带我进命途狭间,有何贵干?” 阿哈没笑了,“摸不着”头脑下的那张嘴嘬成一个o。 “你知道这儿是哪里——” “你也知道阿哈是谁——” 葳蕤:“……我不应该知道吗?” “不应该,”阿哈斩钉截铁,“你不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吗?” “在那个世界,你怎么会知道阿哈是谁呢?” 阿哈猛地推开隔在两人之间的红面具,黑漆漆的侧脸几乎要贴在葳蕤脸上。 祂仔仔细细打量了葳蕤一遍,从上至下,从左到右,最后盯着葳蕤澄金色的眼睛。 祂看啊看,最后在那片流光溢彩的澄金色里,找到了一点儿浅棕色。 不是倒影,因为命途的狭间没有真正的光,一切只是命途交汇奔流的体现。 阿哈盯着那点儿浅棕色许久。 然后爆发出了比之前更大的笑声,震得葳蕤头晕眼花,状态栏甚至迅速挂上了【震荡】和【耳鸣】两个debuff。 甚至开始扣血。 虽然一跳只扣个位数,但阿哈的笑声持续着,个位数的红字密密麻麻,几乎跳出一片血雾。 在这血雾和眩晕中,葳蕤看见阿哈捡起那个黑金色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 透过面具的眼孔,葳蕤看见阿哈露出似笑似哭的表情。 葳蕤觉得自己大概是昏了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张只剩一半的漆黑面容上看出表情的,但他就是觉得—— 阿哈明明在笑,但祂的脸在哭。 或者是扭曲到了极点的笑,仿佛是哭。 葳蕤听见阿哈夹杂在笑声中的话语。 “真是太有趣了!” 一边说着有趣一边发出大笑,但神只的面容却在哭泣和欢笑间扭曲。 “原来你来自更高的世界啊!” “你不是普通的【世外来客】,你是【上层叙事者】!” 第72章 面具,六相寒冰 葳蕤快晕过去了。 主要是扣血跳出的数字血雾真的太渗人了。 阿哈还在狂笑。 葳蕤也不知道祂在笑什么,但感觉再笑下去自己就要步当年那只虫子的后尘了。 葳蕤也顾不上太多,大喝一声:“笑个锤子啊别笑了!” “你要笑死我吗?” 字面意义上的那种笑死。 阿哈的笑声停了。 “诶?为什么面具对你不起作用?” 阿哈伸出手指戳了戳葳蕤,又揭下扣在葳蕤脸上的面具。 然后阿哈沉默了。 因为葳蕤的脸色很白,比生芹菜蘸酸奶配鹰嘴豆生蘑菇碎拌沙丁鱼罐头的白人饭还白。 其实葳蕤血掉得不多。 葳蕤是在剑三130级刚开的时候穿越的,一身上赛季毕业装备比升级送的任务装还好,虽然穿了精简,但赛季初新等级加旧装备精炼满石头打满,折合下来血条总值至少百万。 后来穿越到剑三世界,穿衣服加属性这种游戏机制放在现实实在过于离谱,所以除了武器外其他装备的加成属性被系统内化为了葳蕤的自带数值,装备本身则只剩下衣服本身的作用,被塞进了葳蕤的外观栏里。 再次穿越,按理说葳蕤死过一次被重置了身体,数值应该和身高一样是要重置的,葳蕤以为能保留第一次穿越的属性就以为很不错了,没想到不知道为什么十几年习武增加的属性依旧保留了下来,如今显示在葳蕤面板上的生命值总数已经突破千万了。 虽然阿哈这一通笑下来葳蕤一直在扣血,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扣个位数,掉了半天也大概就是给葳蕤的血条剪了个指甲。 不说是伤筋动骨,至少也是毫无影响。 葳蕤:但是阿哈的笑声真的很掉san。 葳蕤:棒读.jpg “为什么你反应这么大?” 阿哈给葳蕤表演了一个摸不着头脑。 “面具应该可以隔开各种影响的啊?” 显然阿哈并没有那种追根究底的科研心,浅浅满足了一下好奇心后又笑了起来。 不过这次阿哈的笑声小了一点。 “阿哈失败了,阿哈真是太没面子了……” “阿哈真是太有乐子啦!” 阿哈突然一拍掌。 “决定了!” “世外来的小猫这么给阿哈乐子,阿哈要让小猫当阿哈的令使!” 说着话阿哈又拿起了那个黑金色的面具,汹涌的虚数能洪流涌进面具,面具上流光一闪,变得更加精致华美,甚至精致华美得有点花里胡哨,仿佛加了什么无用的贵宾服务。 然后阿哈就要把这花里胡哨的面具往葳蕤脸上扣。 葳蕤:!!!!!! 可不敢接这玩意儿,上一个被阿哈直接赠与力量的主已经原地爆炸了。 虽然那时候给的是星神的权能而不是令使。 葳蕤也不是一只小小的虫子。 但阿哈就不是什么正经星神啊!!!! 别人、啊不,别神的令使都是令使,欢愉的令使那能是令使吗? 分明就是酒馆同事和老板的玩具! 你看某个贝洛伯格蓝毛,天天被花导欺压。 现在甚至沦落到在隔壁打工卖屁股叻x 葳蕤打了个寒噤,满脸抗拒。 虽然愚者的面具在大多数崩铁同人文里都是时尚单品,但真遇到了这玩意儿可不兴戴啊宝友们! 葳蕤撑着身体使劲往后仰,想要避开那个面具,几乎都要原地表演个下腰了。 但阿哈的动作很快。 葳蕤怀疑比日后【巡猎】的箭矢还要快。 注:纯主观认为,因为葳蕤没躲过去,所以恼羞成怒决定拉踩他大岚哥。 只一瞬,那块黑金色面具就像一块阴影,落在了葳蕤脸上。 葳蕤:实话说其实比较像抱脸虫…… 触感也有点像……凉凉的、扎扎的。 扎得葳蕤脸有点痛。 葳蕤:“诶?” 凉凉的?扎扎的? 愚者的面具还扎脸吗?所以寒腿叔叔平时才不愿意戴? 虽然觉得好像不太可能,但如果是真的,这种非常具有乐子的原因好像也很符合愚者们的死德行…… 越不太可能,对酒馆而言就越有乐子,然后中间忘了,总之越不太可能的越可能。 可是不是说愚者的面具是从悲悼伶人的贡多拉上偷的吗? 悲悼伶人做面具也要让人体会到苦楚吗?可以,很悲悼伶人。 问题是面具平时都镶在船上,也没人戴,这种苦难教育真的有意义吗? 不对不对,这面具不是偷来的,而是阿哈造出来的。 阿哈造面具不磨边的吗?还是手艺不行缺了工序? 葳蕤胡思乱想。 然后脸上的面具就掉了下来。 刚刚撤开手的阿哈:“?” 想阿哈手艺不行的葳蕤:“?” 一人一星神都低头看向滑落到葳蕤胸口的面具。 面具翻了个面,将理应贴脸的一面翻向了上面。 黑金色的面具里却不是黑色,而是一片蓝白色,发着淡淡的微光。 璀璨而细小的晶体结成一片坚硬的壳,将面具内面覆盖得严严实实。 刚刚也正是这些晶体戳在了葳蕤脸上。 此刻不知为何,这些并没有融化迹象的晶体甚至泛出了白雾。 好像在嘲讽强买强卖的某星神。 【六相冰】。 而且从能够隔绝阿哈赐福的功效来看,起码是和阿哈的令使面具同等级的星神造物。 “啊呀,是大冰块!” 阿哈用欢跃的语气说道。 “大冰块不许阿哈给令使,阿哈真没面子,阿哈真有乐子!” 阿哈的话再一次证实了葳蕤之前的猜想。 浮黎的确注视着自己。 而且从行为上来看,浮黎,或者说【记忆】派系对自己有所图。甚至可能图的不止是自己的记忆,而是自己这个人。 不然没必要阻止阿哈让自己成为令使。 要知道虽然葳蕤出于对酒馆乐子人们的忌惮,不愿意成为欢愉的令使,但在寰宇中,令使已经是顶尖的那一批人了,对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被一位星神授予成为令使,都可以称得上一步登天的事情。 甚至葳蕤虽然抗拒,但当真被阿哈强买强卖的话,也没有那么强烈的负面情绪。 换作葳蕤被【毁灭】或者【贪饕】看上了,他肯定二话不说就当场自绝经脉赌一个重开。 哦对,考虑到以后要在仙舟长住,是【丰饶】的话也得重开。 相较之下欢愉虽然混沌,但起码是个中立。 从阿哈被称为“常乐天君”就可见一斑。 葳蕤:哈,哈,已经开始在比烂里寻求安慰了。 【见王卸甲】其实已经代表了浮黎对葳蕤的态度是偏友善的一方,但祂依旧阻止了葳蕤接受不算坏事的令使面具。 那只能说明浮黎对葳蕤有另外的打算。 想到这儿,葳蕤扬声:“流光天君,小子失礼,烦请一见。” 无事发生。 只有面具上的那层冰晶,在阿哈的笑声里悄然融化,再次汇聚,最后落进葳蕤的掌心。 变成了一个六棱的雪花。 第73章 乐子,星神出品 “这是什么?” 岚止的声音唤回了葳蕤的神智。 葳蕤眨了眨眼。 在试图和浮黎搭话未果后,他被阿哈从命途狭间里丢出来了。 葳蕤说完那句“烦请一见”后,连阿哈都没笑了,一人一星神对坐等着藏在暗中的摄影录像爱好者现身。 无事发生。 许久过去依旧无事发生。 只有那枚雪花在葳蕤手里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灵动得像个什么精灵。 但葳蕤用掌心触碰它时,它又显出死物的冰冷乖顺来。 在葳蕤玩雪花的时候,那个被隔绝的黑金色面具不乐意了。 面具:明明是我先的! 它“嗖”地缩小到和雪花差不多大,也飘到了葳蕤的掌心。 在葳蕤惊悚的眼神里,面具上的银杏纹路脱离了面具,交织成了两条长长的黑金色飘带,连着面具像是伸出的触手。 然后触手把雪花抽了一个滴溜溜转。 雪花:(╬ ̄皿 ̄)?! 面具:~~~( =v= ) ~~~ 葳蕤:…… 雪花也不装死了,“噗”地喷出一截流苏,和面具扭打起来。 在葳蕤的手掌上。 葳蕤:。 阿哈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小东西打架,时不时发出小声的尖笑。 葳蕤已经懒得理会阿哈了。 因为他在拉架。 大概是被恩主的目光鼓励了,面具打得格外起劲,两条银杏飘带舞得虎虎生风。 面具:狂喜乱舞.gif 而雪花也不甘示弱,流苏几乎甩出了破空声,还时不时试图拿自己的六根棱角尖尖去扎面具,看起来是想给面具划个大花脸。 理论上,将如此激烈的战斗纳入掌中,应当是颇有趣味和豪情的事情。 前提是不被飘带和流苏抽脸。 葳蕤就在被抽脸。 而且不是纯抽脸。 打架双方看起来都不想伤害葳蕤,但战场太小,葳蕤太近,总有波及的时候。 飘带不小心伤到葳蕤了,流苏就要分出一撮来揉揉葳蕤被抽到的地方,仿佛在说:“看吧,还是我好我给你揉伤,它居然还抽你。” 然后不服气的飘带势必要引着流苏也抽一次,然后换自己来揉,好像在反驳:“你也不是好东西,你也伤害他。” 葳蕤仿佛在这你来我往一抽一揉一抽一揉的循环中,闻到了淡淡的茶香。 虽然——大家都说“不喜欢绿茶只因为茶的不是你”。 但这种一边物理伤害一边茶的擂茶,葳蕤也着实不太吃得消啊! 所以葳蕤开始用另一只手拉架了。 未果。 两个小东西着实有点太灵活了! 葳蕤一只手根本抓不住,甚至拉架途中还又被抽了几下。 流苏和飘带都有。 这次雪花和面具都扑过来给葳蕤揉脸了。 葳蕤:更像抱脸虫了。 像抱脸虫其实都不是大问题,毕竟只是像,不是真的虫。 就是揉着揉着怎么又打起来了啊! 好消息,雪花和面具不在葳蕤手上打架了。 坏消息,它俩改在葳蕤脸上打了。 葳蕤:生无可恋.jpg 阿哈在旁边快笑断过气去了。 “你要不笑死算了,”葳蕤从飘带和流苏的间隙里瞪了一眼阿哈,“欢愉星神笑死,何尝不是一种乐子?” “阿哈真是太喜欢小猫了,”阿哈顿了一下,“可惜大冰块走了,不然一定要拍下来留念的!” 葳蕤愣住了:“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让阿哈想想,”阿哈假模假样地摆出思考的姿势,“在你说出【流光天君】的时候就走了!” 葳蕤破防了:“那我刚刚在等什么?!” “小猫在等什么阿哈不知道啊~”阿哈“哈哈哈”的笑着揪住了葳蕤的后领:“但阿哈在等小猫的乐子哈哈哈哈哈……” 葳蕤还没来得及红温,就感觉到一阵拉扯,再回神就直面了他大岚哥的凝视。 而自己的手还抬着,脸上被抽出来的隐痛一扫而空。 雪花和面具都消失了。 红温进度和葳蕤的手一样卡在了半路,差点没给葳蕤噎死。 葳蕤:粗暴运输,差评! “什么‘这是什么’?”葳蕤一头雾水。 岚止伸手拨了拨葳蕤耳下的流苏。 “这个,”岚止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好奇,“突然出现的。” 葳蕤拉开旁边的抽屉,摸了面镜子一照,顿时就无语了。 葳蕤以为消失了的雪花现在大概有一元硬币大小,正在葳蕤右耳耳垂上装耳钉,为了更好伪装,甚至还垂下了那一簇两寸长的冰蓝色的流苏。 如果不是时不时闪过的冰蓝色流光,看起来倒是真的很像一个普通饰品了。 葳蕤并没有被骗到,不仅是因为刚刚还看见它和阿哈的面具扭打,还因为葳蕤没有耳洞。 这个来自浮黎的馈赠,这会儿是贴在葳蕤耳面上的。 葳蕤:……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没给我扎个眼儿? 葳蕤感觉自己都要气冒烟了,粗暴地撸起了袖子,想给自己降降温。 然后就看见左手腕上缠着的黑金色。 好嘛。 面具在这儿呢! 银杏枝条绕着葳蕤细白的手腕围了两圈,层叠的扇形叶子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异形宝石抱在中间。线条优美,纹路精致,很有质感。 可仔细看会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宝石,而是一颗小小的面具。 葳蕤:“可以,给你打满分。” “什么满分?”岚止更好奇了。 他很确定今天回来的时候葳蕤身上还没有这两样东西,无论是特别显眼的雪花耳坠,还是藏在袖子下面的银杏手镯。 甚至在岚止的记忆里,除了水间特地搭配的套装,葳蕤自己也是基本不戴饰品的。 不过偶尔换发型的时候会戴一些发饰。 比如什么蛇形发箍啦挂在小辫上的金属扣啦…… 葳蕤: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发型自带的。 毕竟剑网三的黑发白发金发红发灰发紫发粉发,不管什么发,只要是上了商城要花通宝的,都主打一个花里胡哨。 不过正太体型倒是很省钱,不管什么发,只要是外观,在正太身上翻车的概率都很高。 所以葳蕤常换的发型也就那么几个,倒也不至于给水间“葳蕤喜欢饰品”的错觉。 “我说这个手镯,给它打满分。”葳蕤捏了捏这个看起来非常纤细精致的手镯。 右手是葳蕤的惯用手,能抡重剑和铸造锤的手并不像它细白的表象那样柔弱,藏剑山庄基本没有核桃夹这种东西,大家吃核桃基本都是盘两下就开了。 哪怕是可可爱爱的叽萝,也是一样。 但这个手镯在葳蕤手里纹丝不动。 “毕竟也是星神造物,定制出品,”葳蕤指指耳坠和手镯,“别处不知道……” “但在仙舟,应该算是独一无二。” 毕竟这手镯也太藏剑了。 说阿哈不是故意的,阿哈都会笑。 第74章 厚爱,鸡同鸭讲 岚止没说什么。 从葳蕤口中说出“星神造物”的那一刻,岚止就知道了葳蕤身上发生了什么。 命途狭间,星神馈赠。 岚止也是命途行者,对这些有所猜测也很正常。 但…… 岚止担忧地看了葳蕤一眼。 为什么进入了命途狭间的葳蕤,身上依旧没有虚数能的体现? 是被星神拒绝了吗? 可如果星神拒绝了葳蕤的踏足,对葳蕤封锁了命途,又为什么会赠予他造物? 还不止一个。 岚止看得出来,无论是雪花耳坠还是银杏手环,上面的能量简直高得离谱。 甚至岚止还有所感觉,这两个饰品并不来自同一个星神。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因为绝大部分时候,星神并不会对派系赠予实质性的东西,就算有,也是类似于武器、材料,或者其他信物类的物品。 但葳蕤拿到的是两个命途能量极高的…… 饰品。 这饰品甚至没有明显的命途指向。 岚止不好断定饰品的含义,但从这两个饰品的能量看,应当是一种偏爱。 毕竟连相对无用的饰品都包含这种量级的能量,想必葳蕤倘若真的踏上其中一条命途,星神本神应当也不会吝于赐予葳蕤权限和身份。 但就算是这样,葳蕤在不止一位星神的厚爱下,依旧没有踏上命途。 岚止思及此,神色越发担忧了起来。 是身体出了问题,不足以支撑葳蕤踏上命途吗? 大岚哥满心的担忧,葳蕤是一点儿都没接收到。 他在跟耳坠斗智斗勇。 虽然葳蕤本人对戴耳饰没有什么意见。 但托当年帮会群里的各位小姐姐的福,葳蕤对各种饰品的含义还是稍有了解的。 其中尤其以某些少数群体习惯最为明显。 作为一个皮下是真·富二代的藏剑,葳蕤的游戏生涯里也是有过很多追求者的,其中也包含同性别的玩家。 毕竟剑网三aka基三。 而策藏秀又是策藏秀。 耳饰没问题,单边耳饰也没问题,但单右边耳饰问题就很大了。 葳蕤语重心长地哄雪花。 葳蕤:“咱就是说,打个商量,换个边行吗?” 我只是一个柔弱无助的12岁叽太,真的不是南桐。 你不信我可以爬崆峒山给你看的。 雪花不为所动。 葳蕤:“……” 你不是【记忆】星神的造物,你该是【死犟】星神的造物。 葳蕤伸手去扯,然后摸了个空。 葳蕤:? 雪花始终顽强地悬在葳蕤的右耳垂前,刚开始还贴在耳面上,被葳蕤够了几次之后直接隐藏起来了。 看倒是看得到,但真的摸不着一点儿。 连贴在耳垂上的触感都没了。 葳蕤一头雾水。 我记得之前在命途狭间我摸着了啊? 葳蕤想了想,点开了系统面板,试图焦点雪花,以此查看雪花状态栏下面的buff显示。 然后就被巨大的【不可选中】糊了一脸。 葳蕤:。 我知道你们流光忆庭的忆者都摒弃了肉身,化身模因在众生记忆里穿梭,表现出来的样子实际上是模因的外在体现…… 你一个造物有这个能力也就算了,我全当浮黎爱你。 但你用这个能力贴在我耳朵上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啊! 葳蕤耳边又响起了一阵笑声。 葳蕤死鱼眼。 阿哈怎么还没走啊…… 祂该不会把我当真人秀看了吧? 葳蕤想。 我被流光天君整日盯着已经很离谱了,何德何能还被常乐天君围观啊…… 什么《楚门的世界》。 想到这里,葳蕤身上甚至飘出一股淡淡的死意。 被死意惊到了的岚止小心翼翼:“没事的,别太在意……” 你还小,以后有机会踏上命途的。 就算是身体问题,相信你姐姐,会有办法的。 葳蕤:“?” “怎么能不在意啊!” 我一个好好的根正苗红比重剑还直的青少年,嘎嘣一下就要被误解成南桐了! 不是歧视南桐的意思,但误解直人是南桐未尝不是在歧视直人啊! “总会有办法的……”岚止尝试尽量委婉不要伤害到葳蕤的心,“相信你姐姐,她会有办法的。” “可是之前在屏家宴会上,碧司鼎不是说丹鼎司没有相关项目吗?”葳蕤比划了一下,“她说近期没有开这个项目的打算?” 就算开了我也不可能去变性吧! 岚止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时想不起来,只能接着话往下说:“可是水间不会放着你不管的,就算丹鼎司没这个项目,她私人也会给你研究的吧……”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不值得研究的项目……” 毕竟无法踏上命途的人太多了,如果能筛选改善掉身体因素,应该会有更多人成为命途行者,仙舟的实力就能更进一步,在寰宇巡游也能更加安全。 思及此,岚止甚至觉得这个项目很有搞头,开始思考要不要发消息回曜青,让曜青丹鼎司也开始研究。 “我觉得这个项目还是很有必要的,如果罗浮不给开,可以让水间去曜青研究。” “在曜青,我还是能说得上两句话的,到时候可以给水间行个方便。” 葳蕤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岚止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哈哈哈没想到岚哥你还挺开放的哈。” 葳蕤干笑两声,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在曜青仙舟开展性别转变相关项目? 葳蕤光想想就汗毛倒竖浑身刺挠。 虽然你们曜青在六千年后的确是公司化程度最深的仙舟,但在六千年前就搞这种超前意识操作,也过于离谱了吧…… 还是说自己的到来煽动了什么量子蝴蝶翅膀,要把曜青从大捷仙舟扇成什么男娘仙舟? 福生无量天尊,倘若真是这样,自己真是罪过大了。 葳蕤连连在心中敲木鱼补功德。 不知道葳蕤已经开始敲木鱼的岚止:“?” “什么开放?” 葳蕤在心中敲木鱼的手一停,露出牙酸的表情。 这话要怎么说啊! 土拨鼠尖叫.jpg “就……”葳蕤移开目光,“关于性别的,后天选择的,自由权,之类的……” 岚止:“啊?” 连一旁的宿铭和疏微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 在一片寂静和这一声“啊”中,葳蕤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岚止也意识到了刚刚对话的不对劲。 葳蕤试探:“岚哥你说的研究,是什么研究啊?” 岚止也试探:“你觉得我说的是什么研究?” “当天碧司鼎说的不是不给宿铭变性吗……?”葳蕤迟疑。 突然中枪的宿铭:?! 满脸“还有这事”的疏微:! 岚止终于想起了这一茬,没好气:“真是……” “什么鸡同鸭讲!” 第75章 花生,聚众火锅 葳蕤给自己的碗里挖了两勺芫荽,又加上一小勺香芹碎。 简单拌匀碗里的深绿浅绿后,葳蕤一边往碗里撒花生碎和熟芝麻,一边探手去拿醋瓶子,到手却发现瓶子轻得离奇。 葳蕤:? 我记得这瓶醋是才开了没两天吧。 怎么就空了? 葳蕤疑惑地抬头,然后发现两步之隔的宿铭端着料碗,碗里是满满当当的黑色液体。 葳蕤:“……你倒这么多醋,是打算喝两口吗?” 虽然这醋是陶老爷子家的秘制老醋,的确酸香可口,醇美诱人,但也是醋啊! 葳蕤看宿铭简直像看异食癖。 “我怕辣嘛,”宿铭嬉皮笑脸,“而且我可就倒了一小碗……” 宿铭朝旁边扬扬下巴:“大头可是你岚哥倒走了。” 葳蕤顺着宿铭示意的方向看去,就看见岚止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个深盘,倒满了醋,还撒了好几把香芹碎。 而岚止捧了一把花生,双手一搓就把壳搓碎了,再一抖掌上就只剩下了花生米。 然后岚止就把搓完的花生米扔进醋盘子里。 葳蕤眼角抽搐:“他在干嘛?” “上次燕将军来找你岚哥喝酒,你不是给他俩弄了道醋泡花生吗?”宿铭回想了一下那酸爽的口感,差点没忍住也吸溜一口,“你岚哥没说喜欢,其实悄悄吃了半盘子,酒都没喝两口。” “后来水间说燕将军和岚止都得少喝酒,你就没再做过这种下酒菜了,我估计他是真馋。” “所以……?”葳蕤眼角抽得更厉害了。 “这不,打算自力更生来着。” 葳蕤闭了闭眼。 醋泡花生,不是简单的醋,泡,花生啊! 之前给燕叔和岚哥弄的那小小一碟花生,可是用秘制醋汁足足封了六天! 那醋汁是藏剑山庄厨房大师傅的秘方,采用河东道陈醋,佐以姜片、红果和虎跑山庄后山的桂花,多道工序熬煮调配而成,还调入了大师傅的手制酱油和蜂蜜,论起含金量,是连烧西湖醋鱼都不会难吃的那种。 当年叶镜池师兄邀好友喝酒的时候,葳蕤在桌上蹭了几口下酒菜,别的几样都平平,唯独这道醋泡花生,葳蕤只尝了一口,当时就惊为天人。 事后葳蕤缠着大师傅想学这一道菜,磨了好久大师傅都没松口,还是回山庄休息的叶琦菲师姐给葳蕤出了个主意,葳蕤拿玄铁给大师傅打了一套菜刀,才好歹磨来这秘方。 上次燕阗和岚止也是正好赶上了,葳蕤预备中秋菜肴时顺手泡了一点,不然也是吃不到的。 光醋汁就得调一整天,不年不节的谁没事儿做这个啊…… 葳蕤睁开眼,就看见岚止又扔下一把花生,神情近乎虔诚。 “岚哥……” 葳蕤想开口阻止,然后对上岚止的双眼。 葳蕤从中看出了一丝馋光。 “怎么了?” 岚止一边应,一边又扔了一把花生进去。 这次葳蕤看清了他掌心一闪而过的橙色光芒。 葳蕤:?! 虚数能是用来给你搓花生的吗? 葳蕤端着料碗,用空着的手抹了把脸。 “没事儿,就是说你别放太多花生进去……” “花生吃多了胀气还占肚子,待会儿就吃不下火锅了。” 而且你放太多,我没那么多存货给你换。 到时候你就得吃你自己做的醋泡花生了。 保管你一吃一个不吱声。 “哦……”岚止有些依依不舍。 但他听劝,把盘子往前一推,不再下花生了。 岚止拿布巾擦了擦手上的花生壳灰:“水间还没回来?她干嘛去了?” 疏微和宿铭的对峙被打断后,见岚止并没有深入聊聊他在曜青的布局的意思,疏微也没有久留,简单交代了葳蕤挑个时候去将军府一趟后,就果断离开了,连茶都没多喝两口。 大概也是觉得和刚刚(单方面)吵过架的老上司待在一起有点尴尬。 不过宿铭和岚止完全没有体会到疏微的尴尬,两人拉着葳蕤一合计,当即就把陶然居的食盒又收了起来,决定吃火锅。 于是三人转战青琅脊库准备开火,路上还和刚下班的水间会合。 走到一半水间突然有点事离了队,说一会儿过来,于是三人就先到青琅脊库把锅子煮上了。 也是刚开学,厨房也才刚荒废了一天,不用打扫,不然也支撑不住这几个人的想一出是一出。 火锅的难度大多集中在汤底的熬制和调味上,不过有葳蕤早先熬好的筒骨汤和制备好了的牛油火锅料,只剩下备菜就可以开煮了。 备菜并没有什么特别高的技术含量,也就是把菜肉瓜清洗后切块片段,码在盘子里。 第一位选手宿铭自告奋勇。 剁裂了一块乌木砧板。 然后被葳蕤发配去拍蒜泥。 下一位选手岚止粉墨登场。 这次葳蕤学聪明了,让岚止先在裂开的砧板上试试。 砧板和肉一起化成了片片。 葳蕤勒令岚止把肉片分拣清洗后去切香芹碎。 两位热心群众惨遭流放,稳重的大厨葳蕤叹了口气,掏出当年和大师傅的礼物同期打造的玄铁菜刀。 以刀为剑给两位热心群众表演了一个三柴剑法。 拍蒜泥和切芹菜的两位小工纷纷为这精彩的表演献上了掌声。 葳蕤:。 有种爽又不太爽,尬也不全尬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但总之多灾多难的备菜环节圆满结束了。 以一块砧板的损耗为代价。 然后在咕嘟咕嘟的铜锅、依次排开的新鲜食材、刚刚被“日”地一声打出来的冰沙面前,三人选择了去调料碗。 岚止速度最快,倒了一碗芝麻酱,挖了一勺蒜泥,滴了几滴香油就算完了。 在葳蕤挑选芫荽、宿铭框框倒醋的时候,岚止在食材储藏区找到了一麻袋带壳花生。 岚止的眼睛当时就亮了。 反手拿走了宿铭手里的醋瓶子。 岚止:水间说不能喝酒,没说不能吃醋泡花生啊! 结果就是葳蕤望着那一盘真·醋泡花生,深深叹了口气。 摸出终端给陶老爷子发消息说明天找他买醋之后,葳蕤把碗伸到了宿铭面前。 宿铭:“?” 葳蕤:“给我匀点儿醋。” 下次,下次绝对不让岚哥进厨房了。 还不如就在水榭打火锅呢! 第76章 谈心,身在局中 水间并没有让三人等太久。 大概。 至少在锅里的汤沸第三次之前,水间回来了。 没来得及换衣服,水间穿着丹士的青衣就坐在了桌边。 葳蕤把调好的油碟放在水间面前。 “姐,我以为你换衣服去了。” 水间也不推辞,用筷子点了油碟尝了口,心满意足地吁了一口气。 “没有,我去送你山长了。” 一片沉默,只剩汤锅还在咕嘟咕嘟地冒泡。 当年梨花庭院初建的时候,水家人花重金找了工造南家那一代的家主出马,移山造林,开潭引渠,整个建筑群可以说是集风雅与奇巧于一身。青琅脊库即使只是厨房,也是相当风景优美的重宇别院,充作临时用餐处的竹木回廊蜿蜒进一片小竹林,回廊周围更是一清一浊两道水流,清者流经山石造景,充作取水处,浊者也只是相对浊,用以防火。 不过为了食品安全和卫生,整个青琅脊库范围做了大面积除虫和隔绝,即使身处竹林,也依旧不闻半点虫声。 于是此刻的沉默就格外沉默。 长久的沉默中,连一向无所畏惧的岚止都没有动作。 葳蕤却抄起公筷,往锅里下了半盘子肉片。 “山长怎么说?” “也没说什么。” 水间盯着锅里翻滚的肉片,见变色了就捞了一筷子,放进油碟里。 但她也没吃,反而放下了筷子,抬头看着葳蕤的脸。 “就是告诉我管着你别掺和世家的事情。” 葳蕤没看水间,只垂着眼盯着锅里捞肉片,捞起来分给岚止一筷子,又分给宿铭一筷子。 他感觉这两个人继续尬下去,今天晚上是要饿着回去了。 葳蕤:这可不是我们藏剑的待客之道。 无论是吃肉吃菜吃饱,还是吃刀吃剑吃饱,就没有一个人能从藏剑饿着回去! “你俩倒是吃啊,等什么呢?” 虽然忙着给两个突发不能自理的人捞吃的,对于水间的话葳蕤还是有反应的。 葳蕤的反应是“哦”了一声。 “我知道。” 是知道而不是知道了。 表明了知情,但是不答应。 “下一点笋尖,那个得多煮一会儿。” 水间有点气笑了,不过还是把手边的竹笋都倒进锅里。 就是动作有点大,溅了一滴油在衣服上。 “嘶——” 葳蕤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火锅油可不好处理,姐你明天有换的制服吗?” “你还有空关心我的制服?”水间没好气,“你都要躺刀山下火海了,我沾点火锅油算什么大事儿?” 岚止和宿铭闻言对视一眼,悄咪咪地端着碗往后靠了靠,把战场留给姐弟俩。 宿铭甚至没注意捞了个刚下进去的竹笋,塞进嘴里才发现没熟,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嚼得龇牙咧嘴。他嚼着生笋,眼睛却在姐弟俩之间来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写满了“看戏”。 “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葳蕤给水间倒了一杯冰镇着的酥酪,“我只是对付一个学生。” “你也只是一个学生。” “但我不是普通的学生啊,”葳蕤挠头,“他们都打不过我。” “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水间气急,“你不明白世家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们是惯于用阴谋诡计的,只有同样的世家才能让他们有点畏惧和底线。” “你掺和进他们的内斗,到时候他们斗完还是亲亲热热一家人,你呢?” “你打算给我剩点你的骨头渣,让我捡着玩儿吗?” “姐,我没你想的那么无知,”葳蕤无奈,“我分得清人心好坏。” “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和世家打交道了。” 大唐,可也是门阀重灾区啊。 虽然理论上江湖和朝堂是两个战场,但有长歌杨家这样的仕宦世家,河朔柳家这样的军武世家,藏剑叶家这样的儒侠世家,更有尊为国教的纯阳宫,天策府苍云军两支军队门派,凌雪阁这样的国营刺客门派,身为李唐皇族的九天之二……就注定剑三大唐的江湖和朝堂并不远,或者说是交织纠葛,无法分割。 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四家之一藏剑叶家的三代弟子叶葳蕤,在江湖上也不算是无名小卒了,自己出身江湖世家,打交道的人中也有门阀世家…… 葳蕤:对付世家就和穿越一样,我都是熟练工。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的。” “我不觉得你知道,”水间冷笑,“你一个刚到仙舟的小孩儿,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和贵胄起冲突?” “那不是他们先惹我的吗?”葳蕤含糊道。 水间突然就泄了气。 “葳蕤,我不知道你选择对付世家和我有没有关系,但我希望你别被扯进来。” 葳蕤放下筷子。 “和你有关系,但我不是被扯进来的,姐姐。” 他语气郑重。 “我不是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 “有人把筹码送到了我面前,而我确信他没有能力抢回去。” “那我收下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水间:“可我的仇是我的仇,你只需要干干净净的长大。” “所以你打算像阻止我跳级一样,暗中把我隔绝在外,阻止我帮你?” 水间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地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你不也没藏过吗?” “我藏了的,只是没我以为的藏得好,”水间摇头,“我承认,你确实比我想得还敏锐。” “我希望你以后别这样做了,姐姐。” 葳蕤凝视着水间。 “我已经受够了无能为力了。” 在天宝年间那场大梦中。 “而且我刚刚说了,我不是被扯进来的。” 葳蕤往后靠了靠,倚在回廊的栏杆上。 “将军府需要绝对不属于世家的新星,罗浮需要能和贵胄抗衡的褐夫表率。” 葳蕤伸手,露出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和腕上的手镯。 这双手骨肉匀停,细韧有力,皮肤却细腻美观,一看就是花了大力气养出的娇子的手。 “我虽然托庇于姐姐你这个水家遗孤,但在此方世界,我是无姓孤子。” “从我踏上仙舟的那一刻起,我就身在局中了。” “曾经的我再是怎样金尊玉贵的长大,在这个世界我也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褐夫。” 葳蕤突然笑了。 “不过还好,虽然我现在是褐夫,可我有我的剑。” “两柄现在的剑,两柄未来的剑。” 他含笑看着水间。 “无论哪把剑,都很锋利。”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万一哪天我顺手把姐你的仇人宰了,也说不定呢?” 第77章 杀人,同类相残 水间沉默了许久,最后声音艰涩地开了口。 “你杀过人?” 闻言,岚止和宿铭也把碗放下了。 葳蕤是杀过造翼者的,他的【玉界飞星】之名正是来源于此,这一点在座的三个大人都知道。 但造翼者和人是不一样的。 造翼者有着和仙舟人迥异的特征,同时又极富敌意,通常仙舟人并不将造翼者视作可沟通交流的同等的“人”,杀造翼者等同于杀野兽,区别只是这野兽能人语罢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杀死同类的负罪感。 但水间的仇人,是仙舟的世家中人,是与其他人一般无二的“人”。 说出“顺手宰了”的葳蕤,杀意可不是朝着蒙昧的野兽去的。 葳蕤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转瞬又恢复那副言笑晏晏的样子。 他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嗯。” 这一声“嗯”,激得岚止和宿铭同时咬紧了牙关,两颊鼓起一块绷紧的弧度。 水间说不出话。 她毕竟是在温良的丹士家庭里长大,已逝的家人们都是闻名的医师,她自幼受到的教育就是爱生惜生、治病救人。 连爷爷在去世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去救人,不要害人。” 她的爷爷是仙舟最负盛名的医士,德高望重,一生活人无数。这样医者仁心的爷爷,哪怕蒙冤含垢,到最后都在劝自己的孙女放下仇恨,去过自己的生活。 只是水间自己不甘心。 不甘心水氏的冤屈就这么被掩埋,不甘心自己就这么粉饰太平苟全余生。 所以她抱着一腔仇恨回到了仙舟。 水间预想过自己迟早要手上染上血火与阴谋……或者说她就是为了染上仇人的血,才回到仙舟的。 但事实是,当她回到仙舟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做好准备。 她没有做好违背家训的准备,没有做好辜负爷爷的期待的准备,没有做好违背水家世代救生之名的准备。 她没有做好杀人的准备。 即使她时刻煎熬着,内心的仇火熊熊燃烧,烧得她日日夜夜不得安寝,连略过耳边的风声都好像叫嚣着要她将那些人挫骨扬灰。 但她依旧没有做好准备,或者说不敢做这个准备。 夺走同类的性命,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 可葳蕤还这么小,他的话里已经尽是血雨腥风了。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要夺走别人性命的事情。 甚至对他而言,这还只是“顺手”。 “为什么会杀人?” 水间心中的火焰更盛了。 在此之前她没有过问过葳蕤的过去,在那间招待室,宿铭将葳蕤领到她面前时,她的内心告诉她,“这就是你的家人了。”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人与人的缘分是很奇妙的,只那么一眼,水间便觉得寰宇在对水家残忍的同时,居然还可笑地对自己留有一丝怜悯,在夺走了她的血脉家人的同时,又施舍了她一个新的。 这个孩子,和当年的自己非常像。 当年的自己被师姐领到导师面前时,导师看着自己,大概就和自己如今看着这个孩子一样。 不过这个孩子应该比当时的自己镇定多了,他气定神闲,仿佛天地广阔,无处不可去。 水间觉得,这样比自己好的孩子,值得比自己更好的生活。 于是水间不想再去过问葳蕤的过往。 能让这么一个一看就被养得很好的孩子变成星际难民,想必那过往也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不是美好的事情,那就没有回忆的必要。 总之在仙舟,在如今的她的庇佑下,葳蕤能过得很好。 但水间遭了当头棒喝。 不是不回忆,过往就没有存在感了。 那她没有探究的过往,远比她想的糟糕得多,以至于如今依旧在影响她的弟弟。 “我已经受够了无能为力了。” 是如何的困境,才会使得一个年幼的孩子说出这句话。 又是如何的危难,逼得一个眼见得侠气纵横的少年人,对杀人都不以为意。 她该问问的。 水间咬着牙,对那些人也一同恨了起来。 倘若我知道是谁造成了那些无能为力…… “我上过战场,姐姐。” 一句话,浇熄了三个大人的心头怒火,漾出无奈的余波。 战争。 同类相残的战争。 情况糟糕到让小孩上战场的,同类相残的战争。 水间面色空白,岚止和宿铭对视一眼,岚止面无表情,宿铭露出苦笑。 他们没办法再高高在上地谴责葳蕤的来处,宣泄怒火了。 毕竟仙舟也未必比那来处更好。 如今的仙舟,又何尝不是同类相残的战场呢? 世家争权夺利,罔顾褐夫乃至彼此的性命。 水间正是上一场战争的遗孤。 世家虎视眈眈,逼迫功臣退位或死。 岚止的性命如今依旧被惦记着,若非功勋卓然,众目睽睽无法对岚止下手,恐怕他早就在某一次疗养中“不治身亡”,又何必躲到罗浮,靠着褐夫出身的燕阗将军的威慑,才能安心养伤? 甚至…… 甚至连燕阗的威慑,也是来源于他上次征战中拼命得来的功勋,为此燕阗身受重伤,经历了一次长时间的休眠疗养,不久前才被唤醒,至今不敢碰刺激性的东西。 这重伤本是不必要的,如果不是有人泄露了将军的行踪的话。 事后燕阗强撑伤体对将军府进行了大清洗,清除了世家的暗探,保证将军府重新成为铁桶,才拖着加重的伤势,被碧君按着头去休眠。 也正是彪炳的功勋和血流成河的铁腕,共同震慑住了罗浮的世家,他们不敢再在燕阗跟前造次,岚止也得此余荫,有了远离世家影响的休养地。 但燕阗的休眠也不是毫无影响,贵胄不敢在眼前造次,却敢暗中动手脚。 如今的罗浮六御,只有燕阗一个褐夫出身,其余几人就算不赞同贵胄的做法,但到底被出身桎梏,无法真的旗帜分明地为褐夫张目。 于是在燕阗休眠的日子里,褐夫出身的武学天才们屡屡遭祸,或是本人遭遇意外不能再习武,或是受家人连累身陷牢狱,或是遭受威胁远走海外…… 等到燕阗苏醒,他悚然发现,他目之所及新生代的将官苗子,竟无一人不出身望族。 此局面背后,是罗浮褐夫天才们累累的骨血与泪。 如此倾轧,比之真正的血肉战场,也不遑多让。 葳蕤如今,正是从上一个同类相残的战场,来到了下一个同类相残的战场。 甚至更多一分暗流涌动和防不胜防。 第78章 内斗,君子儒风 倘若葳蕤知道岚止他们在想什么,大概会笑一声。 然后告诉他们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葳蕤:诶,就这个味儿,那叫一个地地道道地地道。 游戏里星核精到的时候罗浮就在斗,什么药王秘传绝灭大君,什么丹鼎司叛徒什么持明龙师,斗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第二次演武仪典到罗浮还在斗,甚至问责斗到仙舟最高领导人将军脸上了…… 看起来天斗地斗人斗,天上天下一大斗,好像星核精是什么血雨腥风体质,每次都能碰上点儿仙舟内乱特殊情况。 实际上这种内斗算得上是仙舟常态了。 甚至游戏里斗得还算轻的。 毕竟在官方游戏设定里,褐夫和贵胄不是简单内斗,是真的打起来了。 明刀明枪的那种。 从星历3061年玉阙仙舟局部叛乱开始,到星历3198年朱明仙舟褐夫传檄天下“远近大乱”,一直打到星历3287年圆峤仙舟毁于失控滑向红巨星后勉强休战,打到星历3288年金人打上门,双方联合共拒外敌。 打了两百多年,打成了仙舟三劫之一的[生劫]。 和史称“阋墙之战”的真实内战比起来,如今世家这点剪除褐夫人才的暗搓搓的手脚,真的连开胃菜都不算。 葳蕤知道,世家一日不除,仙舟就还有得乱。 眼下燕阗和世家这些斡旋争斗,不过是虚假的平静罢了。 也正因如此,葳蕤选择参与贵胄和褐夫的争端,是他自愿的。 就算不被卷进来,他也会找机会参与的。 刚到仙舟的一个月,水间眼里葳蕤成天走街串巷,好像真的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人。但棠桂小邸离幽玉明堂太远了,水间没有注意到幽玉明堂的灯整宿整宿的不曾熄灭。 葳蕤梳理了阅读系统里收录的史料,因为太多,他集中在了现在到三劫结束的千余年时间。 并基于史料和自身情况,认真规划了自己的未来。 一方面,如果不老的体质依旧存在的话,为了不被某些疯狂科学家盯上当素材,葳蕤就必须成为长生种。而仙舟获得丰饶神迹并应用到每个人身上,至少要到星历2605年。 按照上辈子的经验,葳蕤会在二十岁左右停止变化,不老体质初现端倪。 为了不暴露体质的特别,葳蕤需要在身体将将停止变化的时候果断选择休眠,等到五百余年后被唤醒,作为第一批服用长生药的天人,不扎眼的与其他仙舟人合流。 葳蕤不知道自己不老异人的体质在服用长生药后会不会产生变异,但就算不产生变异,仙舟天人种平均寿命在八百年左右,葳蕤同一批的长生种,会贯穿整个三劫时代,直到[空劫]第一批魔阴身大规模爆发,才最终落幕。 而第一批长生种所在的这段时间,是没有休眠批次的。 也就是说,葳蕤无法用转化为天人后立刻休眠的方式避开[生劫]。 也就无法避开贵胄和褐夫的内战。 另一方面,在那梳理史料的一个月里,葳蕤同时通过一些公开档案馆和梨花庭院的制式规模,简单判断了一下自家监护人的身份。 世家遗孤,落魄贵胄,家族败落大概是人祸,偏偏累世为医,善名在外,是难得于贵胄和褐夫都有恩的仁善家族。这善名不足以在斗争中保住水家人,在贵胄和褐夫真正内战的时候,却会使水家人成为重要的“战略资源”。 得出这个结论,葳蕤又结合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悲哀地发现—— 如果葳蕤真的纯苟到内战,无论是水家人,还是水家人收留的褐夫武学奇才,只要水间或者自己出现在大众视野,立刻就会被世家推上风口浪尖。 葳蕤:什么叫露头就秒,这就叫露头就秒。 何况变故从来不是一夕之间发生的,风起于青萍之末,未来仙舟的巨大内乱,源自早已有之的内斗。 能斗到[生劫]的地步,[生劫]之前肯定也已经流了不少的鲜血。 谁又能保证这血里没有葳蕤在意的人呢? 或者,没有葳蕤自己的呢? 要知道休眠也是可以被中途唤醒的。 除非到时候自己已经够强了,在武力和名望等多方面的强。 强到没人敢把他们绑上战场。 普通平民可以被强行唤醒,声名显赫者却未必。 落魄遗孤可以被逼上战场,位高权重者却未必。 战场可以去,但不能是被绑去,因为被绑去的只有任人宰割的鱼肉。 即便如此,也未必能有好结果。 葳蕤自己够强了,但葳蕤也知道,在真正的战场上,个人的强都强得有限。 就好比当年的他,赫赫有名的祸世魔君,追着满恶人谷的禽兽们锤,一朝上了战场,还不是被捅成了一颗八筒,最后惨淡收场。 还是带着棺材又穿了,才知道藏剑派人给自己收了尸。 重来一次,葳蕤不知道自己这个隔壁的号在本地能有多大成就,虽然就目前来看已经有星神比较青睐自己,但葳蕤也不敢赌这点青睐能让自己在战场上如鱼得水。 所以葳蕤要做前期准备。 不如先下手为强,在世家作不可控的妖之前先削弱他们一波,自己也增强一波。 也许贵胄被削弱了,到时候内战就没那么激烈呢? 也许内战没那么激烈,就能更早控制住,多留一线生机呢? 成功了,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失败了,至少没有不教而诛,不战而败,不为而失。 纵死,心头无憾。 而且万一成功了,既然能留这一线生机,自然也就能留更多。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藏剑叶家,儒风君子,总是要有一些担当的。 那艘毁于阋墙的仙舟圆峤,总可以试着救一救的吧。 葳蕤记得很清楚,在官方本身的文本里有过描述。 文本中那位驾驶员的语气非常绝望,他说但凡早半个时辰,圆峤都不至于失速到无能为力。 说不定我可以搏一下这半个时辰呢? 葳蕤想。 就算救不下所有,至少能救一点是一点。 总比全没了好。 那到底是一千三百亿条人命。 就算之后圆峤会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出问题,也总比在红巨星里烧得尸骨无存好。 活着,就有希望。 所以,虽然厌倦争斗和牺牲,但的确只有趁着斗争还未升级的暗流时期,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为自己争取机会和资源,在一切揭开之前,长成不可动摇的支柱。 斗争,立威,养望。 在贵胄和褐夫之间,葳蕤选择褐夫。 除了葳蕤本身出身新社会,天然对这种门阀世家不喜外,官方游戏的剧情也给葳蕤透了底。 毕竟列车组到罗浮的时候,仙舟可不归世家管啊。 葳蕤:中奖号码都给了,彩票总不能买错吧! 第79章 初雪,不良之师 今年与往年不同,都黉学所处的洞天时隔多年,又一次开启了四季轮转。 甚至还是花大价钱连天气一同模拟的那种。 “四季轮转有助身体健康。” “风霜雨雪陶冶情操。” 某出身技斗派的前军官现山长如是说。 陶不陶冶情操的不好说,但每天早上要早起到黉学门口查着装的玄印和景炆心里骂骂咧咧。 葳蕤?葳蕤以自己要去校场晨练为理由,连早读都翘了,更别说蹲在校门口当木桩。 什么?在溶月坞门口看见葳蕤坐那儿吃早饭? 你没看见旁边坐着燕阗将军吗? 都是应酬! 那种语气.gif 葳蕤:问就是早早为未来的职场生活作准备。 有葳蕤牌外带早餐的景炆点了个赞。 吃玄家特供补脑餐的玄印点了个踩。 今天降温,黉学非常恰到好处地下了十年里的第一场雪。 景炆站在红木的游廊里赏雪。 他今天穿了一身藤紫色的道袍,因为早上这场雪,他那家里蹲的爹时隔两个月难得出了门给他送了一件大氅,他正裹着这件白面鹿皮大氅,把脸埋了小半在风毛里,一头白发和大氅几乎融为一体。 玄印急匆匆地从走廊里经过了好几次,都以为那是被扫起来堆放的雪。 然后一边嘀咕着“怎么堆在这儿了”一边走了过去。 直到玄印第四次经过,不小心踢了景炆一脚。 玄印:? 玄印:我丢怎么是个人?! 景炆:?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满心急躁的玄印和无辜被踢的景炆差点打起来。 也就是玄印着急找人,而景炆端着东西,才好歹没动起手来。 “你看见葳蕤了吗?” 玄印病急乱投医。 “没有哦~”景炆摇头,“我今天早上还没看见他呢。” 景炆在“看见”这个词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他今天早上来班里了你没看见?”玄印狐疑。 “你不是还吃了他带的早餐?” 景炆:“我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早餐就在我桌上了啊。” 玄印哽了哽:“你也不怕是别的什么来历不明的吃的?” “我为什么要怕?”景炆反问,“平时又不是我扣操行分,来历不明也不会害我啊?” 而且那芝麻团的纸袋都写明了是溶月坞门口那一家,我都吃了好几天了总不至于认不出来啊。 景炆:我又不是你这种吃不了外带的人。 玄印无话可说。 的确,景炆不是扣操行分的人。 因为管操行分的是玄印自己。 说好三人抱团共同完成风纪委员的工作,景炆笑眯眯地揽走了策划,葳蕤嘴一撇说“你俩都打不过我”拿走了秩序维持,玄印自己则管操行考核和财务审理。 问题是景炆根本不策划什么需要维持秩序的统一活动! 所以葳蕤就非常理直气壮地当上了甩手掌柜,甚至长期批了假条泡在校场里。 只剩玄印自己苦哈哈地满地跑来跑去考核操行分和盯着自治会的财务。 两个月下来,三个风纪委员在黉学的风评就变成了景炆最和善有创意,葳蕤最没存在感,玄印最讨嫌! 玄印:我真的怀疑你俩针对我。 玄印:而且我有证据。 玄印自己是吃了满肚子的苦说不出,但他家里倒是很开心。 毕竟是管理财务和考核呢! 这怎么不算一种大权在握? 真不愧是吾家青印,一出手就拿住了最重要的权力,什么景家麒麟儿,什么【玉界飞星】,都不是我家骄子的一合之敌啊哈哈哈哈! 玄印: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你找葳蕤干嘛?”景炆抱着手炉,缩在大氅里笑眯眯。 玄印没好气:“我让他写一道题,他不想写,又跑了!” “明明我就是去拿了本资料,转脸他又不见了!” 比“大权在握”更有福气的是,满脸“福气”的玄印还要追着甩手掌柜给他补课。 这个甩手掌柜还要跑! 葳蕤几乎是发挥了全身高超技艺,愣是在黉学跟玄印玩起了躲猫猫。 躲猫猫不怕,怕就怕在跟你躲的猫上天入地,逼急了还能飞。 于是玄印在黉学这“一亩三分地”跑细了腿。 景炆瞄了一眼玄印拿在手里的“资料”,露出半月眼。 “别告诉我你手里拿的,就是要给葳蕤用的资料?” “对啊。”玄印扬了扬手里的大部头,“我专门从浑天院拿回来的。” 景炆:“……我知道。” 景炆:我看见那不妙的封面就知道葳蕤为什么跑了。 《浑天院九章数赛模拟及其详解》,简称《九章详解》,名为数赛模拟题,实则是在浑天院也臭名昭着的高难度数算教料。 因为浑天院内部的“九章数赛”,已经因为难度过高,以至于多年无学子报名,而停办多年了。 只剩下冠以九章数赛之名的《九章详解》,至今还在戕害一届又一届的浑天院学子。 注:上一任九章数赛冠军得主,是某现供职于工造司的牧某人。 景炆上次看见这本书,还是在上次。 这个上次,指的景家旁系某位在浑天院延毕三年惨遭退学的堂叔回景家的时候。 那位堂叔刚到家,衣服都没换,抱着这本大部头坐在门口就痛哭流涕起来。 嘴里还嚎着什么“我真的做不出来啊”,“数算是人学的东西吗”云云。 这位堂叔,当年可是都黉学保送进的浑天院啊! 也许这位堂叔退学不只是因为数算学不懂,但他能在一堆书里挑出这本《九章详解》抱着哭,想必这本书也有其过人之处。 景炆这么想着。 至少在堂叔学不懂的书里,这本格外学不懂吧。 景炆:补个课上这种强度,别说没基础的葳蕤了,换我我也跑啊! “你拿这本书……”景炆想用尽量不质疑玄印精神状态的词语,“是打算自己研究研究吗?” 玄印的回答理直气壮:“不啊,我给葳蕤留的题这本书里有同类型的。” “我拿来给葳蕤巩固巩固。” 景炆:……:) “唉……” 空气里悠悠传来一声叹气。 玄印支起了耳朵:“景炆你叹气了?” 景炆瞟了一眼廊外,假笑:“对啊,我看到这本书就想到当初数赛的时候。” “那会儿真的很辛苦啊……” “你有什么辛苦的?”玄印没好气,“你不是轻轻松松答完题就走了吗?” “团队赛辛苦啊,”景炆意有所指,“不是每个人都有天赋的,咱们团队当时不是有个低年级的小姑娘,写题写到哭吗?” “你一说我就又生气起来了,”玄印一巴掌拍在大部头上,“没本事就别参赛啊!” “她在赛场上哭算什么!” 景炆呵呵一笑:“人家小姑娘哭还算好的,就你当时那讲风凉话的做派,换个脾气爆的人,怕不是要拿剑戳你。” 玄印:“……你是不是话里有话?” 景炆不说话了,只笑着盘了盘手里芙蓉纹的银手炉。 玄印讨了个没趣,啧了一声,转身继续找人去了。 等玄印走远,景炆敲敲手炉盖,发出“笃笃”的声音。 “所以你想拿剑戳他吗?” 葳蕤躺在廊檐上,闭眼叹出了一口气。 “有点儿。” 第80章 玉像,冬至请柬 “那你怎么不动手?” 景炆伸手扫开面前栏杆上的雪,俯身趴在上面,抬头望着檐上垂下的一小片鲜红衣角。 如果不是这红和游廊的红有些类似,单凭这垂下来的一角,玄印也不至于经过好几次都没发觉。 我就说玄印不能从军吧。 景炆心想。 不然以玄印这看不出衣角也分不清雪和人的眼神,夜战就得是睁眼瞎。 景炆:我可是第一眼就看见了的。 所以他站在这儿吹冷风,就是为了给葳蕤打掩护。 穿着鲜红藏袍的少年闭目躺在屋檐上,任纷纷扬扬的雪落了他满身。 也落在他玉白的脸和雪白的长发上。 他面容平和而冷漠,在无止歇的大雪中透出一股非人感,如果不是口鼻处呼出的白雾,几乎像是一尊精致的玉像。 偏偏这玉像又裹在火一般的红衣中,于是这玉像又多了一分烈火加身不为所动的坚定。 极致的的冷与暖,漠然与热烈,几乎要碰撞出几分神性。 只是神性少年一张口就破了功。 葳蕤语气有几分慵懒,好像天上落的不是冰冷的雪,而是柔软的棉絮,他要在这天赠与的锦被中睡上一觉似的。 “因为比起戳他,我得先躲他一会儿。” 景炆“啊?”了一声。 “躲他?”景炆调笑,“难不成你真的怕那本书吗?” “你不怕吗?”葳蕤眼都没睁,打了个哈欠,“他给我出的那道题都标了出处了……” “浑天院……” 葳蕤念了一遍这三个字,接着又冷笑一声。 “我一介武夫,补个东序数算,何德何能用上堂堂浑天院的特级教材啊?” “玄大少爷未免太抬举我了。” 景炆幸灾乐祸:“哎呀,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玄印呢?” “人家玄大少爷觉得你是天纵奇才,爱才心起才给你上难度的嘛!” 语气倒是阴阳怪气,至于阴阳怪气的是谁就不好说了。 葳蕤“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谁要他做多事”,就不再说话了。 景炆还想说什么,紧接着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玄印第五次来到了游廊。 听见脚步声逐渐靠近,在几步之遥停下,景炆不着痕迹地挑挑眉。 葳蕤的耳朵是真的灵啊…… 还躺在屋檐上吹着雪风呢,都比自己还早听见来人。 真不愧是燕将军口中近些年最好的苗子。 葳·最好的苗子·蕤半睁开一只眼,瞟了一眼焦点列表里显示的【玄印 距离 10.4尺】,唇角微勾,笑而不语。 pvp玩家顺手加焦点很奇怪吗?一点儿都不奇怪好吧。 屋檐上和屋檐下的人都没说话。 玄印到底是憋不住了。 “你真没看见葳蕤?”玄印不死心地问景炆,“我找他有正事。” 从开学那天,因为被三叔婆安排到了隔壁班而迟了一节课才认识葳蕤起,在和葳蕤来往这一点上,他好像一直比景炆慢了一步。 慢了这一步就好像一直慢了一步。 当天中午结盟的时候玄印也发觉了,比起自己,葳蕤就是更相信景炆。 后来很多事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不说葳蕤给景炆带早点,景炆给葳蕤打掩护签出入条,景炆帮葳蕤填时文经济征史三科的免修申请表,两人躲在风纪委员的办公室开小灶,组合技把彼此从风纪委员的工作里解脱出来独留玄印一个人当社畜……这些学校里的事情。 据说休沐的时候景炆还会去溶月坞找葳蕤玩。 玄印甚至还是后来从去屏家玩了回来的玄玉口中知道的! 玄印:我都说了我被排挤了你们还不信。 景炆:不管你信不信,但我们真的没在这几点上排挤你。 景炆:因为我们排挤的是别的点:) 葳蕤:。 葳蕤:你好像隔壁那个小日子过得还不错的女高。 总之玄·女高·印不相信今天景炆真的没和葳蕤见面。 搞不好这人还在帮葳蕤打掩护呢! 景炆毫不心虚:“真没看见。”他本人。 我确实没看见他嘛。 看见他的衣服,但没看见人,当然不能算看见啦。 玄印将信将疑地走了,一边走一边猛回头,以期看到什么破绽。 景炆却始终用波澜不惊的微笑对着他。 玄印觉得有点不对,但不知道哪里不对。 事实上,如果玄印在命途上走得更远一点,那么命途就会给他答案。 比如命途会印证景炆言之凿凿说的的确都是实话,但不是这实话并不完整,也不确凿。 刻意云山雾罩,罩的就是真相。 或者玄印早几年选修一下时文的文学方向,那么文学也会给他答案。 比如“看见”除了日常用法的见面外,更字面的意思是用眼睛看。 眼睛没看见,不代表真的没交流。会面,也不一定需要眼睛。 再或者玄印对身边的东西稍作记忆,那么记忆也会给他答案。 比如景炆手里抱着的那个银手炉,芙蓉纹精细华丽,而葳蕤随身有一块芙蓉纹的银壳怀表。 两件银制品上的芙蓉花瓣都叠着层层的水纹,显然同出一源,都是水家的旧物。 但是很遗憾,玄印既在命途上是个纯粹的新丁,时文也偏向公文写作,更是钟鸣鼎食,对身边事物一概不放在心里。 所以玄印第五次和真相擦肩而过。 确定玄印走了,景炆才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真的就只躲补习?”景炆望着玄印离开的方向。 葳蕤懒洋洋:“为什么这么问?” “我不觉得一个补习值得玄印这么执着。” 手炉被风吹得表面发凉了,景炆把它往袖子里揣了揣。 “往日他找个两圈就回办公室了,今天他足足转了五圈。” 景炆把手也往袖口一塞,摆出一个农民揣,只是道袍宽大的袖口掩住了他的手腕,仿佛在行大礼。 “他看起来甚至要转第六圈了,”景炆咋舌,“我感觉今天回去他要腿疼。” “这么拼,看起来所图不小啊。” 葳蕤“嗯”了一声。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想给我送一份请柬。” 景炆歪头:“请柬?” “对,请柬。” 葳蕤翻了个身,景炆听见屋檐上积雪被挤压的声音。 “一份他们玄家冬至祭祖的请柬。” “哈?” 景炆头上的问号几乎要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他们家祭祖,和你没关系吧。” 葳蕤沉默了一会儿。 “和我没关系,但和我姐有点关系,也就能强行和我有点关系了。” “今天早上,我姐收到了玄家的请柬。” “上面写着——” 葳蕤拉长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厌烦。 “诚邀玄家嫡系二十九代外嗣孙,水间小姐,归族参与冬至祭祖大典。” “注——” “可携家眷。” 景炆被逗笑了。 “他们明明可以直接写你的名字,却非要写一笔家眷,真有意思。” 葳蕤也笑了一下。 “这还没完呢。” “落款的那个名字,我姐回忆了一下,告诉我……” “是玄印的三叔婆。” 第81章 廊檐,个人立场 景炆闻言笑开了。 “我猜你躲的这张请柬,应该不会是一个署名吧。” “对喽。” 葳蕤起了谈兴,坐起了身,换了个方向倒挂下来。 “你要上来吗?” 他向景炆伸出了手。 “要!” 景炆左右看看,保证没有被某小心眼子看见,麻溜地爬上了栏杆,抓住了葳蕤的手。 刚抓稳就被葳蕤挥开。 “抓手不稳,你得抓我的手腕。” 景炆再伸出手去,这次他握住了葳蕤的手腕。 葳蕤反手握住景炆,用小腿勾住游廊的屋脊,腰腹一用力,就把景炆整个提了起来。 景炆只感受到自己手腕处温润的触感,下一秒一股巨力袭来,他眼前一花,然后就直面了铺天盖地的冰冷雪花。 然后手腕处的触感离开了,自己已经稳稳坐在了屋脊上。 景炆:“嚯!” “你力气这么大?” 景炆还有点懵。 他早就知道葳蕤武艺高超,甚至能带着屏余在天上高来高去,但毕竟那是轻功。 景炆跟着葳蕤已经学了一个多月的轻功了,学过之后才知道,轻功状态和力量并不能划等号,哪怕是葳蕤口中“飞得不那么高”的萍踪侠影,在轻功状态也让景炆产生了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然后下了场就被依旧搬不动的石锁教了做人。 所以轻功状态下能带人,不代表真的能把人举起来。 而刚刚葳蕤只是一用力,还裹着沉重大氅的景炆就被整个儿拎了起来。 甚至从葳蕤游刃有余的姿态看,这还只是毛毛雨。 葳蕤又躺下了。 “我那把泰阿剑,有六十斤重。” 景炆想起葳蕤在校场拿着他那把重剑仿佛拿着一把枯枝的姿态,不说话了。 他是比那把剑重,但也没重特别多。 景炆:“你该不会能像甩泰阿一样甩我吧。” 葳蕤:“你猜?” 景炆不想猜,掏出袖袋里的手炉。 “你的手炉。” 葳蕤眼皮都懒得抬:“我不冷,你拿着吧。” “你在上面躺了这么久了,真不冷?” 景炆看着葳蕤满头满脸满身的雪,自己先打了个冷战。 他光看着就觉得寒气扑面。 “你别硬撑啊,丹鼎司的风寒药可不好吃。” 葳蕤无奈:“我真不冷。” 景炆觉得葳蕤在死犟。 刚刚葳蕤拉他的时候手放在他手腕上了,虽然不冰,但也没觉得很暖和,这会儿葳蕤说不冷景炆是不信的。 景炆伸手去摸葳蕤的手。 却惊讶地摸到了一掌心的温热。 葳蕤的手指虽然温温凉凉的,掌心却热得很。 景炆:? 景炆试探着又摸了一把。 这下连手指都是温热的了。 甚至比景炆刚刚摸了手炉的手还热。 景炆嗖的收回手。 “你手怎么这么热?”景炆探手去摸葳蕤的额头,“刚刚那么凉,这会儿这么热!” “你该不会冻发热了吧!” 葳蕤没睁眼,却像额心长眼似的躲开了景炆的手。 “没有,我就是不那么怕冷,”葳蕤怕景炆不信,又补充道,“你习武到一定程度的话也不会怕的。” 景炆…… 景炆闻言裹了裹自己的大氅。 他爹当年那么厉害的武官,现在过冬都经常要躺在火箱里,或者跑去温泉疗养院一待一冬天……景炆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习武到不惧寒暑的一天了。 “所以玄印的请柬你为什么不想接?”景炆开始转移话题,“我们不都结盟了?” 葳蕤笑了:“你就默认玄印送的请柬是他的了吗?” 景炆:“那不然呢?” “确实是他的,”葳蕤伸了个懒腰,翻身朝向景炆的方向,“要是不署他的名,我也就不躲了。” 葳蕤脸上的积雪轻巧地滑落,景炆看见了他脸上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和积雪一样冰冷。 “我们三个人在某种程度上都可以代表自己所处的势力……” 葳蕤的语气也和笑意一样冰冷。 “你作为景家少主,你的意愿就是景家的意愿。” “他是玄家青印,不符合玄家意愿的意见,玄家不会允许他表露出来。” “而我……” 葳蕤抬手指指自己。 “则复杂得多。” 景炆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抠了抠手炉上的芙蓉花。 “我是水家收留的孤儿,但又得到了将军府的青睐。” “我和世家关系密切,又有实权政府的背书。” “如今我站在贵胄和褐夫中间,代表着理应中立,却也亲近褐夫的将军府。” 景炆把手炉放在了自己和葳蕤中间。 “所以你可以和我交朋友,也可以和我和玄印结盟,但你不能倒向我们。” “是的,”葳蕤语气和缓下来,甚至有点欣慰,“因为一旦倒向世家,就视为对将军府的背叛,对褐夫群体的背叛。” “不过和你交个朋友还是没问题的。” “甚至依你的情况,倒向你也不是不可以。” 葳蕤睁开眼,对着景炆wink了一下。 景炆被逗笑了,绷紧的脊背也放松下来。 “我要再感谢一次你这么相信我吗?” 葳蕤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拿起手炉塞回景炆的手里。 “不用谢~” 至于谢的是手炉还是相信,当事的两人心中自有考量。 有些话,不能说,却已经“说”完了。 “这么说来,玄印的请柬你的确不能接。” 景炆把手炉揣回怀里。 “你躲着他,大概是这两个月里他都没有通过你的考验?” 葳蕤语气嘲讽:“我何德何能考验玄家重器……” “不过是给他机会他不中用啊!” “比如?”景炆好奇。 他的确不记得这两个月里葳蕤有什么具体的考验环节了,只记得两人关于补课的斗智斗勇。 “比如这次他给我送请柬啊!” 葳蕤理直气壮。 “你觉得他真不知道他的私人请柬是什么意思吗?” 景炆肯定:“他肯定知道。” “这是暗中引你站队。” “对啊!”葳蕤一拍屋顶。 “虽然我们都知道,我们三个已经可以代表一方势力行事了,但对外我们的确还是未成年。” “正常情况下是不会让我们去话事的。” “我姐接了玄印三叔婆的邀请,我应当作为家眷随席。” “这是不代表站队的。” 景炆:“因为你只是一个‘随家长出行的未成年’。” “但如果你接了玄印的请柬,不一样了。” 葳蕤:“那就意味着我宁愿不和家长一起,也要接受玄印的私人邀请。” “相当于表明在玄家内斗中,我站在玄印这一边了。” “而我又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将军府……” “到时候别人就会觉得,”葳蕤冷笑,“将军府要掺和玄家的内斗……” “也站在了玄印这边了!” 第82章 疑惑,杀心四起 “不是,玄印他怎么想的啊?” 景炆挠了挠头。 “他这么……我们真的有必要和他结盟吗?” 他很想骂玄印是个蠢货,但他的教养阻止了他对别人口出恶言。 如此激烈的情绪,除了因为自己的朋友反复被理论上的盟友算计带来的怒意外,还有一部分来源于他的困惑。 他感觉他聪明的小脑瓜不能理解玄印的做法。 葳蕤都愿意结盟了,也商量好要做玄桓的拦路虎了。 玄印这左一出右一出的是在干什么呢? 这种试探、诱导、逼人站队,不是把人往敌对方向推吗? 要不是葳蕤和玄桓的根本冲突不可调节,葳蕤怕不是真的有可能一怒之下跳反,转头去帮玄桓对付玄印吧! 景·智识·炆感觉自己厌蠢症都要犯了。 玄印是觉得葳蕤脾气好到能忍受这一波又一波的试探逼迫? 且不说景炆并不觉得葳蕤脾气很好,就算景炆昧着良心说葳蕤脾气柔和可欺…… 那些惨死在葳蕤手里的木桩石锁也不能同意啊! 开学第一天就因为起床气而被葳蕤穿了个对穿的黑板也不能同意啊! 同样在第一天就死在葳蕤口中的玄桓的“其他子”也不能同意啊! 还是说玄印觉得葳蕤没聪明到看透他的算计,是可以诱导的武夫? 景炆想到这儿,身上像有蚂蚁在爬。 玄印就没想过,能拆穿玄桓的阳谋,葳蕤就不可能没脑子吗? 还是玄印自己都没看出的阳谋。 两人的智商谋商水平不是已经高下立判了吗? 而且退一万步说,葳蕤要真是那种莽撞的武夫…… 玄印就没有想过,万一哪天暴露了,谁能在葳蕤的剑下保住他? 要知道玄家可没有什么祖传的习武根苗,这么多年来唯一称得上资质不错的只有玄玉一人。 不说玄玉现在还是个小豆丁,就玄玉那只能走踏白的路子的资质,成年体的玄玉正面对上葳蕤,恐怕也一剑都扛不住吧…… 景炆跟着葳蕤去过将军府的校场,围观过葳蕤练武和切磋,因此对葳蕤的实力有一些了解。 不夸张的说,整个罗浮,除开什么隐士高人野生行者,和什么随机性较高的一般路过令使,能拦住葳蕤的,基本都在将军府里了。 就将军府这群人和世家不对付的那股劲儿,葳蕤要追杀骗他站队的人,将军府那群武官不站在旁边拍手叫好,都算是他们慈悲心肠不忍见人杀生了。 能闭眼不看,那都得是佛陀在世。 就更不用说上去拦了。 葳蕤可是将军府的小苗苗啊! 景炆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玄印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这么忽悠一个能随时取他小命的煞星。 葳蕤到底还是比景炆多一点信息。 景炆想不明白的,葳蕤想明白了。 “他不是蠢。”葳蕤直接戳破了景炆含在喉咙里没吐出来的那个字。 葳蕤坐了起来,从随身的玩具箱里掏出了转珠天轮,一圈一圈地转着。 他在压制自己的怒气和杀心。 他刚刚躺着淋雪也是为了这个。 算计他的玄印不知道,但葳蕤自己很清楚,在恶人谷的生活到底还是影响了他。 比起山庄三代弟子的君子如风,恶人谷祸世魔君的骨血里都是戾气和杀心。 他想明白玄印送请柬的用意时,真的有掏出剑给玄印扎个透心凉的冲动。 要不是耳垂上突如其来的凉意唤醒了他的神志,现在玄家就应该给玄印准备棺材了。 葳蕤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耳垂上的雪花耳坠。 暗暗道了声“多谢”。 这个平时没有丝毫存在感的东西,今天真的把自己从万劫不复之地拉了回来。 要是葳蕤真的动了手,不说他背后牵连着的复杂局面当即就要被挑破。 单是尚未获得足够地位的葳蕤自己,都未必能从盘根错节的世家手中全身而退。 玄印毕竟是玄家捧在手心的国之重器,他真折在这儿,玄家可不会在意是不是他自己先作了死,只会想着取葳蕤项上人头。 雪花仿佛听见了这句谢,借着雪风的遮掩,悄悄抬起一缕流苏摸了摸葳蕤的脸,然后又垂了下去,仿佛只是一件死物,刚刚也什么都没发生。 葳蕤定了定神,继续开口。 “玄印只是急了。” 景炆没懂:“他急什么?” “他急我还没打算动手。” “结盟那天中午,我们回了教室之后,我不是说了要和玄桓兑子,逼他对将?” “在他眼里,子已经快兑完了,我却久久不着手准备逼玄桓对将,怕不是要变卦。” 葳蕤幽幽叹了口气。 这也有他的责任。 景炆恍然:“我听说上个月三年级的流驹老师被调走了?” “还有玄玉一个半月前开始不跟着玄家车队上放学了,”葳蕤补充,“她开始跟着屏余坐学生专线了。” 景炆的重点突然一错:“屏余速度这么快的吗?” “不完全是,她家长应该也想玄玉和我亲近一点,”葳蕤转天轮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转了,“方便借我的力,让玄玉进将军府的几率更高一点。” “你怎么知道?”景炆好奇。 葳蕤想到这里觉得有点好笑:“因为上个月开始我不和屏余一起走了,屏余后来告诉我玄玉和家里大吵了一架,才保住和他一起放学的权利。” 景炆:…… 景炆抓住了盲点:“你不坐公共星槎,那你怎么上学?” “燕将军他们谁有空谁开星槎送我,都没空我就自己滑滑板过来。” 景炆回忆着线路:“他们要去溶月坞接你,不得起很早?” “没那么早,”葳蕤看了景炆一眼,有点无奈:“而且他们一般是从将军府送我的。” 景炆:? “我不上早读啊,你忘了?” “我假条还是你带我批的。” “哦哦哦!”景炆一锤掌心,“我还真忘了。” “我还想着麒麟台到溶月坞不算近来着。” “其实这距离不重要的。” 景炆:“你该不会想说因为将军府重视你,所以这距离不重要吧?” 景炆满脸“你居然是这样自恋的人”。 葳蕤白了景炆一眼:“我又不是玄印。” “我说距离不重要,且不说大部分时候我们是从将军府出发,就是没有我,燕将军他们也是要去溶月坞的。” 景炆:? 葳蕤想起了那个在牌楼上挂着的早晨。 他笑着揭晓了谜底。 “将军可喜欢吃芝麻团了,就我这几天早上给你带的那一家。” “他还喜欢喝隔壁摊子的豆腐脑。” “加白糖的那种。” 第83章 早饭,怀中温热 景炆往葳蕤身边蹭了蹭,挨着葳蕤坐好。 葳蕤有点不适应,往后挪了一点。 景炆不在意葳蕤这点退缩,又凑了上去不说,还伸手开始掸葳蕤身上的残雪。 “你干嘛?” 葳蕤被掸得满头雾水,连手里的转珠天轮都不转了。 在葳蕤疑惑的眼神里,景炆用手撑开大氅,把自己和葳蕤一起裹了起来。 葳蕤:? 厚实的大氅把雪风牢牢挡在了外面,大氅里,两个少年人挨得紧紧的,像两只白毛小猫。 “怎么?你明天早上想吃豆腐脑?” 葳蕤看着景炆欲言又止的神色,只能想到他馋豆腐脑又不好意思开口。 也不是葳蕤觉得周围的人都是大馋小子,成天除了吃就是吃。 当然平心而论葳蕤觉得有点这个倾向,比如从为了吃一口肘子,能夹着葳蕤一口气从白山脚下冲到溶月坞门口那天起,某帝弓在他这儿的形象已经彻底变成吃货了。 葳蕤:暗自记仇。 不过葳蕤没觉得景炆是真的馋那一口豆腐脑。 葳蕤给景炆带的早饭基本都是自己会吃的那种,虽然溶月坞门口的街巷已经算很有名的早餐地点,时常有各种神奇人物会在此掉落比如某将军某司鼎某司砧…… 但葳蕤的嘴早就被藏剑山庄大师傅养刁了。 葳蕤甚至比几位庄主吃得还好。 毕竟几位庄主成熟稳重,或是日理万机,或是醉心武学,都不太在意口腹之欲。 上行下效,连庄主们都不追求吃食的精细,下边的小辈弟子们又怎么好意思对伙食提要求呢? 所幸大师傅水准在这儿,普通的大锅饭极可口,大家也就这么吃了。 技艺傍身却等不到弟子们提要求的大师傅,也就把一腔热情倾注到了山庄里唯一一个会讲究食物的葳蕤身上了。 葳蕤也给了大师傅惊喜,他有一根极度讲究的舌头。 葳蕤:开玩笑,现代味觉。 在调味技术落后的古代,厨师们往往要花费大力气从各种食材中提取相对纯净的味道。 从盐矿中遴选,提纯,花费薪柴和人工获得一味咸;从甘蔗、甜菜、蜂蜜中提炼、纯化出一味甜;从茱萸、生姜、山椒子等等材料中,强取一味辛香;从谷物和果实里,酿造出一味酸。 至于鲜,更是厨师们的终极追求,为了这一口醇味,厨师们发酵、煲煮、蒸晒,蹂躏食材,煎熬骨肉和岁月,堪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但在现代,这都是毛毛雨。 食盐两块一包,珍贵的纯糖也摆在货架上任君挑选。 需要数年酿制的山西陈醋几十块一瓶,远比不上从河东道送到江南道的一缸酸香珍贵。 千金的辣椒、万金的胡椒、闻所未闻的柠檬,曾经行走在商路上珍贵的货物,如今更是俯拾皆是。 而厨子倘若不讲究,那终极追求的鲜味,成本甚至可以低到几块一份。 只需要从货架上挑选一份味精,或者掺入鸡料再制的鸡精。 经历过现代百花齐放的食材菜品洗礼的葳蕤,对大唐菜品中的惊艳之味,自然只剩下一种现代被各种文艺比追捧的、贵族般淡淡的倦怠感。 葳蕤:不是不惊艳,但论刺激感,评价是不如炸蛋螺蛳粉。 这种倦怠感让大师傅惊为天人,同样铆足了劲儿试图让葳蕤也惊为天人。 于是后来大师傅的手艺倒是越发精进了。 被这么养出来的一张嘴,葳蕤还能从溶月坞门口街巷里挑出几个能入口的,已经算是这些摊子里卧虎藏龙了。 葳蕤觉得以景炆的聪明才智,应该是能从葳蕤带的都是好吃的这一点,反推出没带过的都一般的结论的。 所以景炆不是馋葳蕤没带过的豆腐脑。 那就是馋别的了。 葳蕤知道景炆在馋什么。 景炆是馋将军同款。 葳蕤前段时间发现,景炆这家伙,居然还是个隐藏的将军铁粉。 会悄悄模仿将军走路姿势的那种。 也是因为这个,葳蕤才结束了对景炆的考察,将景炆彻底归到朋友行列里的。 能放任自家独子崇拜一个褐夫将军,想必景家眼里贵胄和褐夫的区别并没有那么分明。 至少在现在的景家眼里,褐夫也是人。 和贵胄平等的人。 那么景家可以被归到将军府可发展盟友名单里了。 要知道同为世家子,景炆人缘很好,玄印却差了很多,和是谁扣操行分是没关系的。 即使玄印已经尽量保持表面的温和,也根本掩不住那股子傲慢。 虽然这股傲慢并不对着葳蕤,但葳蕤有眼睛,看得见其他褐夫同学在玄印面前的拘谨。 在玄印学会如何平视他人之前,我们注定最多也只能是盟友了。 葳蕤如此想。 然后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就被塞到了葳蕤怀里。 “我还是觉得你看着怪冷的,少吹点风是好事啊。” “你也不是铁打的。” 景炆把手炉塞过来后,顺手拿走了葳蕤手里的转珠天轮。 他握着手柄转了转,觉得挺好玩,就一直转着了。 一边转,一边和葳蕤咬耳朵。 “你就打算一直躲着玄印?躲到冬至?” 天轮发出咻咻的声音,本该无人察觉,但这声响被拘在了大氅下的小空间里,登时变得不可忽视。 葳蕤被吵到了耳朵,按住了景炆转天轮的手。 “只能这么办了,这请柬我是真接不了一点儿。” 景炆意犹未尽地拨了拨天轮。 这玩意儿有点上瘾。 “玄印急其实也正常,他肯定知道你姐接了他三叔婆的请柬了。” “结果你还不和玄桓动手。” 葳蕤叹气,觉得有些事可以让景炆知道了:“不是我想放他鸽子啊……” “开学当天晚上,我就被家访了。” 景炆:? 景炆:“家访?” 吓得景炆手里的天轮都掉了。 “对啊,家访。” 葳蕤捡走从景炆手里掉落的天轮,塞回玩具箱,见景炆手还虚虚举在面前,把手伸进自己的怀里开始掏东西。 “山长连夜跑到我家,就为了告知我的家长,说我要和你们两个世家子搞个大的。” “还差点和我一个哥打起来。” 景炆表情发木:“山长怎么知道的?” “她说她猜的,”葳蕤专心掏东西,语气都简洁了些,“因为看见我和你们上后山了。” 景炆陷入沉思:“看来她当时能准确拿出我们仨的档案,背后有事儿啊。” “事儿就是,我们仨是关注目标,一直被他们盯着呢。” “他们?”景炆眉头一皱,“他们是谁?” 葳蕤终于掏出了想找的东西,他把那一大团白毛团子捋了捋,塞进了景炆虚握的手里。 “老山长,山长,将军府。” 景炆还没来得及为这三个名字惊讶,手里就被塞了沉甸甸软绵绵毛茸茸的一团。 甚至还温热着。 这温热不是手炉那种燃烧的热,而是血液在皮肉下奔腾的热。 景炆:“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手里动了一下。 在景炆空白的神情里,“玩意儿”转过头冲景炆张开了嘴,露出小而整齐的门牙。 然后叫了长而细弱的一声。 “咩——” 景炆:????!!! 第84章 空间,抗冻小羊 景炆和手里的毛团子面面相觑。 葳蕤在旁边笑弯了腰。 这毛团子通体雪白,被设计得非常动漫化。它头上的角小小的,蹄子也小小的,偏偏有一双大大的耳朵和一个粉粉的鼻头,一双乌溜溜的黑豆眼眯着,像是什么兔子和羊的混合体,只有张嘴时露出的门齿和“咩”的叫声,标志着这的确是一只小羊羔。 景炆小心翼翼地把这只雪白的小羊羔放进怀里,但左右挪挪,怎么都感觉有些怪异。 最后景炆想到了隔壁南家糯米团子新得的那对龙凤胎弟弟妹妹,灵机一动,用了抱小孩的姿势,才算把这温热的小生命安稳地揣好了。 然后他伸手开始扒拉葳蕤的外袍衣襟。 甚至想探头往里看看。 葳蕤:oi! 葳蕤反手推开景炆的脑袋:“怎么还上手了你?” 被推脸景炆也不恼,他现在实在好奇。 “你是从哪儿掏出来的?” 景炆匪夷所思。 葳蕤身上有空间装置,这一点景炆是知道的。 不然葳蕤也做不到随时随地掏出他那两把非常离谱的剑器。 景炆还知道葳蕤一般带着的是那个紫色小荷包。 毕竟每次葳蕤都是从那个荷包里掏出给景炆带的早饭。 什么芝麻团啦小笼包啦糯米糍粑啦…… 还有手擀面和小馄饨。 前几样还能揣在哪个衣兜里的话,后面带汤的几样可是揣不了一点儿的。 端着热腾腾的、仿佛刚出锅的汤面和馄饨,景·名蒸蛋·炆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葳蕤那个小荷包在便携空间装置里也是很了不起的东西了。 但再了不起,随身使用的便携款空间装置,也一般是不能装活物的,因为不人道。 倒不是什么怕影响活物的心理状态。 而是活物进去一般会死着出来。 但景炆非常确定这只小羊羔是活的,而不是什么仿生玩偶。 刚刚他握着小羊羔的肋下,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手中毛茸茸的皮下,有血液流过搏击血管的跃动。 是活物,就不是从便携空间装置出来的。 但葳蕤又的的确确是当着他的面,从怀里硬生生掏出了这团小羊。 葳蕤的外袍难道是什么漫画里的次元口袋吗?连着异空间的那种? 景炆快好奇死了。 顶着寒风都没僵一点儿的葳蕤,在景炆的问题下僵住了。 他没想到景炆会好奇这个。 但他没法说。 刚到仙舟,葳蕤就经过对比,确定了剑三背包道具的确可以当成独立的便携空间装置使用。 不然葳蕤也不敢给岚止送轻容百花包了。 但葳蕤随身带着的梨绒落绢包只是个幌子啊! 他一直用的都是多个背包道具共同扩容的148格超大游戏背包…… 以及装了很多页的随身仓库。 仓库甚至还连着他的家园系统和马厩,别说掏小羊羔了,他都能从里面掏出几匹马来。 比葳蕤人还高的那种。 而且这小羊羔虽然是条小生命,但在系统的判定里也不是活物啊…… 连宠物都不算。 因为这小羊本质上是他这身名为“原上火”的藏袍外观的配件。 葳蕤买了同模不同色的四件,像这样的小羊,除了景炆抱着的那只,他包里还有三只。 葳蕤:。 葳蕤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你还不如就让景炆接着转天轮呢! 不行再给他弄点别的玩具,比如那个能吐火的面具什么的。 给他弄个活的,这会儿好了吧,被智识逮住了。 总不能说实话“哦别看这小羊羔能呼吸有心跳还怪可爱的但它其实是我衣服的配件”…… 葳蕤感觉这话说出来,今天自己就不用从廊檐上下去了。 葳蕤看着景炆直勾勾的目光,觉得他好像要钻进自己外袍里看看究竟了。 一时心情非常复杂。 刨根问底,难道是你们智识命途的自带属性吗? 葳蕤:给你你就玩儿嘛,问这问那的干什么啊!(恼) 但葳蕤不能装哑巴装一辈子。 转身就跑也不现实。 葳蕤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攥紧了自己外袍袖子的手。 景炆:我预判! 葳蕤:我闪,闪,闪……没闪掉qvq 强行按下炸起的寒毛,葳蕤打哈哈:“刚刚就揣在衣服里啊……” “别看我这衣服好像没什么空隙,其实和另外一边是连着的。” 葳蕤一边抬手示意,一边胡说八道。 “整个外袍上身是一体的一个大空间,本来就是用来装东西的。” “这么大的空,可能装了。” 确实挺能装的。 景炆心想。 对葳蕤的说辞,景炆是一点儿都不信。 不说葳蕤的衣服合身得很,根本不像葳蕤说的那么有空隙,能揣一只小羊羔还从外面看不出来。 单葳蕤在廊檐上淋了这么久的雪,堆得脸都快埋住了,这小羊要是真被他揣在怀里,根本不可能还是温热的。 能掏出来还是软的,都算小羊冻死得晚。 葳蕤自己不怕冷,是因为他武艺高深,内劲护体。 这小羊能陪着葳蕤挨冻,难不成也是什么不惧寒暑的武林高手吗? 景炆揉了揉小羊绵软的腹部,觉得这小羊羔子嫩得夸张。 只怕切片涮锅子,一进汤里都能化开。 肉嫩汤清,配上韭菜花和蒜泥,再配上点罗浮前段时间刚找到的古种辣椒做的辣椒面…… 一口下去,肉香裹着奶香,从唇齿直入咽喉…… 再来点儿羊汤,暖意直入胃囊,最是适合佐这雪景…… 景炆吸溜了一下幻想中的口水。 然后发现小羊好像感应到了危险,在他怀里悄悄缩成了一团。 还微微抖了两下。 景炆:罪过罪过,小羊这么可爱,怎么能吃小羊呢? 他有点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强行摆出严肃的脸。 景炆:“你是信小羊是抗冻的绝世高手,还是信我景小炆是古国帝王。” 葳蕤哽住,脑子一抽,张口就来。 “陛下!” 景炆也不尴尬,没让话掉地上:“转朕5000信用点,待朕重回帝位,朕封你为仙舟大将军。” 葳蕤:“真的假的?” 如果转景炆5000信用点,就能让景炆不再怀疑的话,葳蕤会转的。 还是超级加倍的那种转。 但显然买景·古国帝王·炆的一道信任,5000信用点还是太便宜了。 “当然是假的!”景炆大喊,“信任像金子一样宝贵!” 葳蕤:。 葳蕤慢吞吞地从包里掏出一个金元宝。 然后放在了小羊的头顶。 小羊抖了一下,金元宝就顺着小羊的毛滑到景炆的怀里了。 景炆:“?” 葳蕤:“你看你要多少?” 我包里还有几百砖。 第85章 金雨,少年财神 景炆说不出话。 他没想到葳蕤真能掏出金子来。 甚至还不是用作首饰的金子,而是明显充作流通货币的金锭子。 景炆腾出一只手捏起这个金元宝,仔细端详了一下。 这金元宝线条流畅,形制规整,是很均衡的造型,却没有铸造的接线,好像是在流通过程中被人盘圆润了一样。 但这元宝还带着亮眼的火光,像是刚刚从铸造范模里掏出来。 简言之又新又旧。 景炆:? 景炆想不通什么情况下这种货币能又新又旧,但能从工艺上看出,以这种金块作为流通货币的文明,至少在铸造工艺上已经有了相当的造诣。 起码也是有一定程度的工业化了。 不然造不出这种精度的东西。 可是…… 如果不是手被小羊和金元宝占住了,景炆很想挠头。 可是能走到这个工业化程度的文明,货币体系至少也该走入信用货币阶段,这个阶段金银等贵金属应该存在于储备阶段,不会拿出来流通了啊? 还是说这玩意儿其实是葳蕤的收藏品? 比如和什么聚宝盆啊摇钱树啊一起摆在桌子上的那种? 景炆很快就知道“收藏品”的猜测是错误的了。 因为他的沉默给了葳蕤错误的暗示。 葳蕤:还不够是吧。 葳蕤的手往怀里探去。 下一秒,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 景炆:????!!!!! 景炆被这声响和突如其来的重量惊到,猛地抬头看向旁边的人。 风雪中红衣少年裹着大氅端坐着,细白手指上勾缠着紫色的缎线,连接着被扯开五指宽的口子的荷包。 少年捻着荷包的一角,把荷包倒过来,作出倾倒的姿态。 那口子正对着景炆平举的手掌。 金色的元宝夹杂着一些银锭和铜币,一股一股地从荷包里涌出来,源源不断,仿佛金属的溪流。 如今的仙舟,金银虽然已经没有古国时期那么珍贵,但依旧属于贵金属,在仙舟外的不少区域依旧被作为货币使用的同时,本身也是昂贵的铸造材料。 此外,仙舟保留了古国相当一部分的文化底色,因为曾经使用过同样形状的货币,即使早已以巡镝和信用点替代,但“元宝”在如今的仙舟,依旧是财富的象征符号之一。 这贵金的溪流,亦是财富的溪流。 一场财富之雨落在了景炆身上。 这沉重的雨水很快堆满了景炆的手掌,涌进他的怀里,又很快将他的怀里也填满,景炆的手臂最终无法承载,积水溢出了手臂圈住的一小方空间,冲破了大氅的防线,沿着廊檐骨碌骨碌地滚了下去,砸在了廊前的雪地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雪和金银一起,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景炆只探头看了一眼,就几乎要在初雪天得上雪盲症。 而倾倒出这一切的少年人表情平静中带有一些倦怠,仿佛没有倒出这如潮水般的财富,而只是把自己荷包里的糕点屑倒了出来。 他甚至还举着那个荷包。 看起来并没有收起来的打算。 景炆瞠目结舌,恍惚间看见葳蕤脑后出现了一轮光晕。 景炆:这是财神下凡的光辉吗? 葳蕤:不,是【济世菩萨】的光辉。 倦怠的少年财神抬着眼皮看了一眼状态栏,象征着两百万帮会资金的称号状态正在那儿熠熠生辉。 葳蕤火速将其点掉。 这玩意儿扣钱速度太慢了不说,还有彩虹特效,太扎眼万一把玄印引过来,那就不好了。 倒不是怕玄印,主要是这玩意儿给范围内的每个人都发钱,景炆是葳蕤认定的好朋友,给景炆发钱也就算了…… 玄印还妾身未明呢,把玄印引过来,万一以后和玄印翻脸,如今发的钱岂不是资敌? 葳蕤:资敌一个铜板也是资敌! 何况济世菩萨一跳至少三银呢! 那可是足足三两银子啊! 还不如直接往景炆手里倒。 点掉buff,葳蕤看了眼背包里的金钱数量,发现倒了一会儿才倒了四千多金,连金元宝的零头都没倒完,金砖更是毫发无损。 一砖一万金,第一次穿越前葳蕤刚找几个金贩子收了几千砖,等着进副本拍特殊,再包铁包玄晶做新橙武。等帮会组人打新等级本之前葳蕤跑去打了个千雷殿,结果好不容易出了雪啸刚风,还被团长黑给情缘了,葳蕤自忖自己哪儿都占理,难得怒而拍桌一次,然后就拍中插排把自己拍穿越了。 带着包里的几百砖和邮件里的几千砖穿越的。 结果等到了剑三大唐,发现游戏里一点儿都不禁花的钱,在大唐可太禁花了。 不需要精炼,不需要拍装备,也就去了花钱的大头。 日常生活大家都用银子,哪怕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好酒好菜,也基本上是几百两几千两银子就够了,这种情况下还动不动掏金子的,都会被人当成是傻子。 藏剑山庄本身就有钱,葳蕤地位高,本就各项供给都充沛,习武的药石食饵都充足不说,连厨房的大师傅都会给他悄悄开小灶。这就导致葳蕤在藏剑基本就不怎么花个人资财。 而且后来叶琦菲师姐接手了江南叶商行,还会时不时给葳蕤他们发零用。 藏剑山庄大小姐发的零用,和别人的零用,可不是一个概念。 那数额,大概是一听,就能让贫穷的江湖侠士们流下羡慕的泪水的程度。 注:从嘴角流下的那种。 当时葳蕤就觉得自己身上散发出了资本家的恶臭。 葳蕤:感觉要被挂路灯。 后来葳蕤去了恶人谷,叶琦菲师姐从镜池师兄的捶胸顿足里知道葳蕤润到恶人谷去了,只觉得看着长大的小师弟在那穷山恶水怕是遭了老罪,心疼得差点落下泪来。 大小姐当即手一挥,只要葳蕤出面采买,商行打折不说,还往物资里夹私货,给葳蕤翻了倍地塞零花钱,生怕他委屈自己。 如此十七年过去,葳蕤能把那几百砖花了个零头,都算他的洗剑庐烧材料烧得快。 邮件里的那些金更是动都没动。 如今景炆说信任比金子还珍贵…… 葳蕤:巧了不是,我最不缺的就是金子了! 第86章 论坛,重猫轻友 “够了吗?” 红衣的少年财神一边倒一边作势要把荷包口拉得更开一点。 景炆把小羊往怀里一揣就扑了上去。 他伸手按住了葳蕤的手。 满怀的金元宝没了束缚,哗啦一下都滚下了廊檐。 期间还有一两个砸在了小羊头顶,小羊无助地挥了挥蹄子,发出几声“咩——” 景炆痛心疾首地抢走葳蕤手里的荷包,拉好口袋确保不会再有什么金子银子从天而降了,才把荷包塞回葳蕤手里。 “你是什么品种的败家子儿啊!” 景炆骂骂咧咧。 葳蕤摆出一副无辜脸:“不是你说信任和金子一样宝贵吗?” “喏,”葳蕤捡起一个卡在廊檐凹槽里没滚下去的金元宝,塞进景炆手里,“金子。” 景炆:“……装,你接着装。” 葳蕤不说话,眼睛睁得溜圆,和景炆对视。 景炆也压低了眉眼和葳蕤对视。 良久。 葳蕤憋不住,喷笑出声,话语在笑声里断断续续。 “明明……是你说的……和金子一样!” “都给你金子了……怎么反而还骂我……” “景炆你也太难伺候了吧!” 被葳蕤这么一笑,景炆也绷不住脸色,笑开了。 景炆笑骂出声:“你放屁。” “是我难伺候吗?明明是你有问题!” “那就是个比喻!谁让你真拿金子砸我了?” “陈述和修辞都分不清,”景炆连连摇头,“也不知道你的时文免修是怎么申请下来的。” “真是黑幕啊黑幕。” 葳蕤把手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可不敢声张!” “当心被别人听见,把你逮走了。” 葳蕤煞有介事地勾住景炆的肩膀,装作小声实则大声哔哔。 “你说是吧,这位帮我填申请表的黑幕同学?” 甚至重读了“黑幕同学”四个字。 登时廊檐上回荡起两重共振的笑声。 震得游廊顶上的雪都扑簌簌地往下掉了一截,摔在地上,盖住了一部分铺地的金银。 众所周知,青少年是很容易发神经的。 比如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事情就笑起来。 如果这时候有另一个同样发神经的青少年坐在旁边…… 那完犊子了,笑声会像三月三的山歌一样,你方笑罢我登台。 笑到最后,甚至只要一对视,就会又忍不住笑起来。 葳蕤和景炆就是如此。 明明不是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硬是因为一句“黑幕同学”,两人笑到了上课铃响。 “也就是这儿离教学区远,不然今天论坛就要有新话题了。” 葳蕤感叹。 “可不是吗?还得是灵异版的。” 就这满地金元宝,廊顶还往下扑扑掉雪花的奇景,别说话题了,两人今天就要登上黉学内网论坛的头版,标题还得是《黉学新怪谈:初雪的金雨与游廊的诡笑》这种不太健康向上的类别。 黉学学生自治会媒体部的那些人大概会在此大编特编,把风景优美的游廊从此变成冬凉夏也凉的灵异圣地。 葳蕤闲着没事刷过内网论坛,他相信媒体部干得出来这种事情。 毕竟在某理论上没有存在感,但实际上因为过高武力值而成为不可说的风纪委员的威慑下,如今的东序和平得过分。 只能写写不痛不痒的校内常规活动的文豪们,已经闲到看见路过的狸奴,都能依据它毛色和其他狸奴的相似程度,编出几万字的恩怨情仇的程度了。 葳蕤还追更了那篇名为《狸奴秘史:踏雪家族与金丝游帮的恩怨情仇》的帖子。 葳蕤:该说不说,除开胡编乱造的成分,写得其实挺有意思的。 景炆在葳蕤的推荐下也看过那篇《狸奴秘史》。 景炆:除开胡编乱造的成分,不就没东西了吗? 这么说着,景炆反手把帖子推给了玄印。 玄印:。 然后玄印就把金丝游帮的头头,一只被称为金老大的肥美猪咪给绑架代替购买了。 葳蕤好奇:“你怎么绑金老大啊?” 还以为玄印那个死装的德行,绑猫也要绑最漂亮的呢。 玄印忙着在设备上网购猫罐罐,敷衍道:“这金丝虎品相好,够格进玄家。” 葳蕤一脸无语。 你讲究品相还绑什么流浪猫啊?你直接去猫舍买呗。 后来还是景炆指着玄印身上不起眼的抓痕,告诉葳蕤实情。 “玄印哪儿是想绑金老大啊……他是追不上别的猫。” “看见那破口子了吗?别的猫挠的。” 葳蕤更无语了。 怎么每次都是景炆你拆穿玄印的黑历史啊? 景炆:我也不是故意想撞见玄印在校医室挂号的。 葳蕤:真的吗?我不信。(鲁豫语气) 两人就着论坛的帖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景炆揉了揉笑疼了的肚子,顺手盘着怀里小羊的两个小角,换来细声细气的两声“咩”。 葳蕤比景炆好一点,腹部也微微发酸。 但他有偶像包袱,不肯伸手去揉,只能往外看转移注意力。 这一转移注意力,就听见什么细细的声响。 葳蕤好奇地探头,发现一只全身乌黑,四爪雪白的漂亮猫咪正在雪地里,仰头朝游廊顶上喵喵叫。 见葳蕤探了头,猫咪叫得更欢了。 “说起来,这满地的元宝你打算……” 景炆见葳蕤半天没动作,也好奇的探出头来,这一探就把剩下的半句话探没了。 “寻梅?它怎么在这儿?” 寻梅是一只踏雪寻梅花色的漂亮小猫,整个踏雪家族正是由它得名。 葳蕤一直挺眼馋它的,但还没付诸行动就听说玄印先去抓猫了,葳蕤觉得以寻梅的姿色怕不是玄印的重点目标,不想和人争抢,也就放弃了。后来见玄印抓的是金老大,葳蕤才又起了绑猫的心思。 不过这几天都没看见寻梅,葳蕤正想着要不要挑个时间专门去找,就遇见玄印带着请柬堵人,只能匆匆作罢。 葳蕤还在心里祈祷,希望寻梅千万要好好活着,活到冬至家宴结束葳蕤来带走它呢。 这下寻梅自己送上门来了。 葳蕤:我就说初雪会有好事发生! 什么?你说玄印堵门?玄印是谁?我不认识啊! 葳蕤心下一喜,当即翻身跃下了廊檐。 寻梅也不躲,望着葳蕤微微躬身向它靠近。 葳蕤怕寻梅被惊走,在离寻梅五尺左右停下了脚步,蹲下向寻梅伸出了手。 还没来得及喊出那声通用的“咪咪”,黑色小猫先迈着白爪爪向葳蕤靠近了。 小猫绕着不敢动的葳蕤走了一圈,把湿润的鼻头凑到葳蕤的掌心蹭了蹭,发出一声甜美的叫声。 “咪呜——” 葳蕤高兴地把小猫抱起来,小猫也很乖觉,一头钻进葳蕤藏袍的前襟,在里面转了个方向,把头露出来就不动了,只偶尔抬头看着葳蕤的下巴,时不时伸出粉色的舌头舔舔冰凉的鼻头。 “咪呜——” 又一声猫叫。 葳蕤疑惑地看了看怀里的小猫,小猫嘴都没张。 葳蕤:?还有高手。 葳蕤四下张望,什么都没看见。 “咪呜——!” 好像是着急葳蕤没看见自己,下一声猫叫更大了。 大到葳蕤听着不像猫叫。 葳蕤循声抬头,看见檐上探出的另一颗猫猫头。 “葳蕤同学,有没有可能,你还有个挂在檐上下不来的小伙伴呢?” 景炆大声叹气,一边叹气还一边唾弃。 “见了猫就把小伙伴抛在脑后,留小伙伴在上面吹风淋雪……” 景炆假模假样地擦擦眼角。 “没想到啊葳蕤,你是这么重猫轻友的人!” 景炆怀里的小羊好似在附和他的话,也发出了一声“咩——”。 第87章 搓脸,雪里藏金 面对屋檐上喵喵叫的大猫,葳蕤的选择是理不直气也壮。 “我不信。” 葳蕤拿手掌碰碰怀里小猫的鼻头,轻轻把它推进衣襟里。 小猫在衣襟里蛄蛹了一下,就卧下来不动了。 葳蕤这才抬头:“你也学了有段时候的萍踪侠影了,连个游廊都下不来?” “资质这么差,不如改去当文修生吧。” 景炆趴在檐边,又冲着葳蕤“咪呜”了一声。 葳蕤满脸嫌弃。 “景炆,你今年是十二了,不是两岁。” “还是说你不是十二,是二?” 景炆:“哎呀,风好大啊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什么萍踪侠影? 什么十二岁二不二的? 我听不懂。 我只是一只挂在屋上下不来的笨猫。 要某个高来高去的小伙伴上来搭把手才下得去的那种。 毕竟我刚刚被潮水般的金子吓傻了,都不会动了。 才不是在报复某人砸我。 景炆笑眯眯。 风雪一时停歇了。 厚重的云被之前无休止的落雪掏空,在拟造阳光下不甘心地退散。 并不暖的冬日冷阳照耀在积雪上,反射出有些刺目的白光,晃得葳蕤眯起了眼睛。 他一手兜住胸前小小一团的猫咪,另一手搭在眼前挡光,终于还是穿过阴影看清了景炆的表情。 景炆在坏笑。 登时葳蕤就往后退了半步。 葳蕤:虽然不知道你在坏笑什么,但我知道你在坏笑。 还挂在上面的景炆:? 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景炆看着葳蕤皱得死紧的眉头,疑惑地摸了摸脸。 触手光滑柔韧,一点秋冬天的干皴都没有。 是每天早上被亲娘薅住,拿儿童面霜狠搓两遍搓出来的成果。 景炆又摸摸自己的下颌线。 开始长开的少年人,小孩儿的肉脸蛋已经开始消减。景炆自己是武业生不说,还跟着葳蕤学了一段时间的武,运动量上来后,脸上的肉消减的速度更快了。 每天早上景炆他娘给他搓脸,捧着他日益紧致的小脸蛋都又心疼又爱不释手。 景炆自己也会悄悄照镜子,对着自己逐渐显出轮廓的小脸嘿嘿直美。 虽然没有葳蕤那张脸那么精致得像假的,但也是小帅哥一枚口牙! 景炆现在被搓儿童面霜,都没以前那么不情愿了。 景炆:帅哥也是需要保养的。 有在保养的景小帅哥对自己现在的状态非常满意。 所以对葳蕤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皱着眉后退这一点非常费解。 我一没破相,二没长残,没有眼歪口斜,除了吹了会儿风有点凉外,还是那个英俊帅气可爱潇洒的景小炆啊? 所以葳蕤退个什么嘛! 还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葳蕤看着景炆对自己的脸上下其手,又退了半步。 葳蕤:你该不会想趁着我上去捞你的时候也这么搓我吧! 退!退!退! 葳蕤对被搓脸这件事,十动然拒。 本来第一世的葳蕤没有会搓他脸的长辈,对这种亲近行为是有一点向往的。但这点向往后来被硬生生搓成了阴影。 也不怪别人,但凡是个对人类幼崽没有阴影的怪阿姨,看见一个平时都绷着一张小脸的漂亮小孩,居然被搓脸的时候会露出不好意思但还想再贴贴的神色,大概都会忍不住上去搓个爽。 这种e人怪阿姨并不算太多见,本该问题不大。 但坏就坏在,第二世的葳蕤,方圆百里有足足两个e人群体,群体里更是怪阿姨扎堆。 一个是西子湖畔的藏剑山庄,一个是瘦西湖畔的七秀坊。 前者人人习武,个个单手抡重剑。 后者人人习武,个个巾帼压须眉。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共同点是手劲都很大。 偏偏第二世的叶小爷,天资卓绝生而早慧出了名,还长着一张出奇漂亮的脸。 不拘一格的江湖女侠们眼里,这个英气俊秀还有点害羞别扭的小少爷,可太适合路过藏剑的时候顺手逗着玩一玩了。 类似什么“藏剑山庄游玩必去打卡景点”。 葳蕤本人在现代被社会教育要友爱女性,到了大唐更是被告诫能在江湖混的女侠个个都了不起,兼之对同门师姐妹们一直敬爱亲近…… 这就导致了景点本人对被女侠们打卡这件事毫无招架之力。 葳蕤:别搓了!脸皮要被搓掉了! 后来景点本点收拾包袱跑路,才勉强摆脱了被路过的姐姐妹妹姨姨婶婶搓圆捏扁的命运。 说是勉强,是因为后来行走江湖遇见师姐们,该挨搓还是要挨搓。 对吧,叶琦菲师姐? 如今看着景炆搓脸,葳蕤只觉得恍如隔世。 隔了,但没完全隔。 那种马上有手落到脸上的感觉! 景炆冲着自己坏笑,怕不是搓完就要对自己下手了。 那是前摇! (景炆:我不是我没有!你想多了!) 想到这儿,葳蕤又退后了两步,绷紧了身体准备跑路。 也不是葳蕤怂景炆,主要是当年毫无招架之力,又不能和女侠们动手,只能跑路保平安,久而久之形成了条件反射,见有人要搓自己,第一反应就是撒丫子跑。 窝在葳蕤前襟的小猫感受到了爪下身躯的绷紧,好奇地探出一个乌溜溜的小脑袋,左右张望着,还伸出小爪,隔着内衫按了按葳蕤腹部绷起的肌肉线条。 差点给葳蕤按岔气。 葳蕤:心理阴影太大了,我都忘了还有个猫崽。 葳蕤下意识捂住了寻梅的猫猫头。 然后把景炆接着晾在了上面。 景炆:???!!!我要闹了。 气氛一时僵住了。 直到旁边传来一声:“葳蕤?景炆?” 屋檐上准备闹的景炆也僵住了。 “你们不是今天没见过吗?” 玄印站在游廊的另一边,抱着那本《九章详解》,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平光镜。 水晶镜片映着雪光,露出了相当具有表现力的不妙光斑。 衬着玄印乌青的脸色,呈现出了一副极其有代表性的黑化颜。 “啊哈哈哈……”景炆从喉咙里挤出干笑声,“这不是正见着今天第一面吗……” 葳蕤暗自翻了个白眼,按下了身边仅自己能看见的按钮。 [f]拾取。 地面的金光一闪而逝。 被隐藏的对话面板里跳过一行白字。 【获得 5962金67银46铜】 站在廊里的玄印只见红影一闪,眼前就没了葳蕤的身影。 头顶上倒是传来了简短对话声。 “你还狡辩什么啊?他能信吗?还不如赶紧跑!” 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期间还夹杂着景炆的抱怨。 “你别扯我衣领!卡着脖子了……” “咩——” “轻点儿,把小羊勒着了!” 葳蕤没好气:“嫌勒你就自己跑!” “咪呜——” 两声“咚”后,廊檐上的声音消失了。 玄印匆匆翻出栏杆,站在不知为何千疮百孔的雪地里往上看去。 屋顶已然空无一人。 只是恍惚间仍有点点金光挂在屋顶,好像是积雪的反光,又好像颜色更浓艳一些。 就像刚刚跑路的两人的眼睛。 第88章 乌霜,冬至赴宴 罗浮有一句俗语,叫“武推麒麟,文成乌霜。” 指的是罗浮上权贵聚居的两个同样以台为名的洞天。 一为麒麟台,毗邻将军府,多为武官住所,曾经是许多武将世家的聚居地。不过因为燕阗的上台,不少贵胄武将失去了家族带来的助力,或是转型成文官,或是离开京畿道,退守下属观治所,逐渐退出了将军府的权力中心,也举家搬离了麒麟台。 如今的麒麟台已经少有规模化的贵胄产业了,基本成为了将军府现役人员和各驻军部曲的生活场所,是实质上的京畿道军营。 一为乌霜台,靠近天舶司和地衡司。乌霜台本该为两司司官住处,但多年来有世家盘踞,贵胄们在乌霜台繁衍生息,交流共事,若不是世家们慑于燕阗在当年清洗中展露的铁腕,乌霜台几乎要在京畿道另立国中之国。 不过对乌霜贵胄们而言,当年那场清洗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如景家、南家等不认同他们观念的世家得知清洗的原因后与他们割席,搬离了乌霜台,只留下轻易搬不走的宗祠。如今的乌霜台又隐隐有了联合的趋势。 平时的乌霜台总是有种慢悠悠的慵懒感,这也是乌霜贵胄们推崇的风格,他们以奔波和急促为粗俗,讲究一个优雅与内蕴。 但今天的乌霜台不一样,难得一年一度地沸腾了起来。 或者说,整个罗浮都沸腾了起来。 相较而言,乌霜台其实连沸腾都沸腾得有限,更像是汩汩的暗涌。 今日冬至。 宜家宴,宜扫墓,宜祭祖。 “我不喜欢乌霜台,感觉不是好地方。” 一艘星槎停在了乌霜台北的玄家大宅门口,流线型的舱门向上旋开,露出几步台阶。 黑锦长袍,腰系玉带的少年几步跳了下来,转身向舱门递上了手。 “我也不喜欢。” 虚搭着弟弟的手走下星槎的女子同样穿着黑衣,姐弟俩的衣衫上是同样的方胜纹,通体肃穆,就像两人背后乌压压的玄家大宅。 乌霜贵胄中,玄家已经渐渐有成为领袖的意思。 毕竟近些年来玄家着实沸沸扬扬,当年泄密事件中他们扫清了尾巴,没有露出什么把柄,后来的清洗中,和其他损失惨重的世家比起来,玄家只折了几个不痛不痒的旁支。 此消彼长下,玄家正是攀升之势。 而具体就体现在这恢弘而压抑的玄家大宅上。 名为大宅,但这累世贵胄的居所早在这些年间不断扩张,如今早已经可以称为宫殿群。不过是因为对母星帝王面子上的一些尊崇,这气势磅礴重楼别院的建筑群才屈就于“宅”的名号。 燕阗:这种多余的面子工程,贵胄们一向做得很好。 葳蕤抬头向星槎里道谢。 “麻烦杜叔送我们来了。” 乌霜贵胄们傲气得很,家家讲究个出行排场,公共星槎根本不允许开到乌霜台门口,造访者先要过一遍名为“是否供得起私人星槎”的筛选,星槎型号廉价的不让进,高性能的新款勉强,复古经典款的才值得入眼,如果有专职星槎驾驶员则更好,由多艘星槎构建的出行队列最佳。 葳蕤没接玄印的请柬,没有让玄印安排人接的便利,怎么赴宴就成了问题。 葳蕤:要不是考虑入乡随俗,我就掏马出来骑了。 水间本来是有私人星槎的,就算没有,以水间的身家完全可以现买,买多少都行。 但问题是水间的小型飞行器驾驶并不是在仙舟学的规范课程,而是早年跟随导师在化外做课题时学的野路子。在那些崎岖危险环境养成的驾驶技术,落在高度社会化的仙舟就成了驾驶习惯不好,之前水间一个不小心没忍住,飙星槎被吊销了驾驶执照,一时半会儿考不回来。 后来水间想找朋友们求助,结果一问都很不巧。 浮盈的执照也被吊销了,和水间前后脚,不过水间是危险驾驶,浮盈是没控好速,在高速段慢速了多次,差点引发连环撞船,累计着把分扣完了。 水间:听完我也不是很敢坐你的星槎了。 云苑的执照倒是在手里,不过屏家没有奢侈消费的习惯,买的是比较新的经济款星槎。考虑到家庭的消费习惯,云苑当初也考的是智能辅助档的执照,开不了水间的经典款星槎。 碧君想帮忙,但今年碧家来人了,冬至当天碧君要回家,还带走了另一个可以帮忙的碧风…… 最后问完一圈,能开经典款星槎的只剩下山明了。 但山明前两天上班的时候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没受大伤,但扭到了脚,只能遗憾退场。 至于岚止和宿铭? 他俩的执照都是两百年前的了,没去更新信息,早过期了。 葳蕤:要不我还是掏匹马出来骑吧。 后来解决这个问题的还是燕阗,从碧君那里听到了水间的困境后,这位将军大手一挥,就卖了自己的策士长。 “你找杜松,他之前把星槎送去改装了,这两天正好拿回来。” “别看他现在是策士,当年他不是纵横科的。” “当年的罗浮驭舰第一名给你们当司机,这排面够不够?” 话里的跃跃欲试,让人感觉如果不是燕阗自己和乌霜贵胄水火不容不方便出现,他怕不是要撸袖子自己上。 杜松也知道燕阗不方便出现,还没等到葳蕤讲客套话,就拍板定下了送人的活。 杜松:不然我怕老燕自己冲上去被再刺杀一次。 虽然是主动揽了这个活,一路上杜松也不太说话。 他向来寡言,又和乌霜台的贵胄不对付,进了洞天门口就浑身难受,更不想说话了。 不过等到姐弟俩下了星槎,葳蕤探头道谢,这个身材高大的策士长沉默半晌,还是挤出了一句:“待会儿你们出来了给我发个消息,我在洞天门口等你们。” 葳蕤微愣,旋即露出了称得上乖巧的笑容。 “不用了杜叔,你回去休息吧。” 杜松眉尾微微一动。 葳蕤从那一动中读出了点疑惑的意味,解释道:“景炆他们家要回乌霜台祭祖,到时候我们搭他的便车就行了。” 杜松这下是真的挑了眉梢:“景家小子?” “确定?” 确定他可信吗? “嗯嗯。” 葳蕤学着寻梅哼哼,应和却不敷衍,内里都是坚定。 我确定他可信。 至少现在可信。 第89章 改装,寰宇谐星 杜松没说什么,对着葳蕤微微一点头,星槎的舱门缓缓下旋、关合。 隔着可视化舰窗模块,葳蕤看见杜松按了一个按钮,经典复古款的操作台就从中打开,翻转,换成了另一套葳蕤很眼熟的系统。 在屏家星槎上看见过的那种。 葳蕤想起燕阗的话。 “他之前把星槎送去改装了,这两天正好拿回来。” 葳蕤:加装一套智能驾驶系统的改装是吧。 在葳蕤微妙的眼神里,曾经的罗浮驭舰第一点了点智能面板,这艘披着复古款外壳的改装自动星槎就像热餐刀切黄油一般,丝滑地划入了黑夜。 杜松:自动驾驶,香。 姐弟俩目睹了这某种意义上称得上礼崩乐坏的一幕,双双陷入沉默。 也就是黉学里那些高喊着“手动驾驶是男人的浪漫”的小豆丁们不在场,不然看见他们心中的罗浮最强驭舰士居然还开自动驾驶,怕不是要道心破碎。 明明星槎不存在什么尾气的问题,但葳蕤就是有一种被喷了一脸的萧索感。 葳蕤和水间对视一眼,就知道水间也有这种感觉。 葳蕤:“……” 水间:“……杜策士长真是,不拘一格。” 葳蕤不知道该怎么跟水间解释他那种意外又不意外的感觉。 开学后没几天,葳蕤就在景炆的帮助下充分利用资源(以权谋私)给自己申请了文修三科的免修,通过考试后,不是重要集会和找玄印补习数算,基本不在黉学久待,更多的泡在麒麟台或者将军府的校场。 景炆牌上门家教去麒麟台找葳蕤时,说葳蕤比那些跑去玩乐队的音韵生的出勤率还低。 “也就是黉学有外出培训机制,不查出勤,不然你怕不是要留级。” 景炆还笑:“知道的你在校场练武,不知道的以为你也悄悄出道了。” 葳蕤当时才练完一套剑法,正站在校场边喝水,闻言移开水壶,悠悠地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 景炆愣住了。 半晌才挤出一句:“……啊?” 葳蕤:“昂。” 景炆看了看葳蕤的表情,确定他没开玩笑,发出了一声更大的“啊?!” 我就是说着玩玩,你还真出道了啊?! 葳蕤耸耸肩,接着喝水。 出道了,但没完全出道。 获得将军府和麒麟台军营的门禁权限的时候,葳蕤以为自己在罗浮要走什么深沉的权谋斗争路线了。斗争的急迫感,还逼得葳蕤连夜翻出之前梳理出的罗浮史料复习。葳蕤申请免修,为的也是腾出更多时间去布局谋划。 结果一切苦大仇深的预想,在葳蕤第一次去将军府认门的那天,就被干稀碎了。 那是一个仲秋的清晨,葳蕤专门挑了一套利落而不失庄重的藏剑校服,揣着自己的剑和一颗热血的心就去了将军府。 然后就被燕阗劈头盖脸扔了一句“吃早饭了吗?” 葳蕤还来不及回答,就被燕阗揽着肩膀带出了将军府,塞进了星槎。 葳蕤晕晕乎乎坐定了才想起来拒绝:“我早上吃了来的。” “没事,你这个年纪,多吃一轮问题不大。”燕阗满不在乎。 葳蕤还想再说什么,就看见之前那位弹铜琵琶的壮汉乐师也上了星槎,挤进了和他的身形不太相符的驾驶位,一脚启动就开了好远。 要不是燕阗还揽着葳蕤的肩,勉强充当了一下安全带,葳蕤的脸大概要和前排座椅亲密接触。 然后星槎就停了下来。 葳蕤不知道为什么停下来,但有点想趁这个机会跑路,还没付出行动,副驾驶舱的门就打开了。 上来一个秀气的青年。 黎檀开口就是嫌弃:“搭车还磨磨唧唧的,再有下次竹小五你就自己走。” “黎老三,我明明是帮你写任务报告,你还倒打一耙了!”竹务一瞪眼:“而且我不是叫你走的时候喊我一声吗?” 黎檀没说话,撇了撇嘴就又发动了星槎。 葳蕤:你们将军府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说好的严肃认真苦大仇深呢? 怎么一股社畜风味啊!(恼) 葳蕤正想着,燕阗突然来了一句:“什么报告?” “黎檀你又让别人给你写报告了?” 葳蕤:被上司抓包问责,社畜风味更浓了。 前座的两人都是一僵,半晌黎檀干笑出声:“也没有又……偶尔,就是偶尔让竹小五帮个忙而已。” 燕阗“哦”了一声。 前排两人还以为自己混过去了,谁想到燕阗接着就甩出一句“既然有人帮你写报告,那你应该有空余时间自己改曲子了,就不用我帮忙了吧。” 黎檀大惊失色,差点把星槎开沟里。 还是竹务眼疾手快按了自动驾驶,不然黎檀就要干出贵胄们也没完成的事情。 把罗浮将军以意外的形式刺杀当场。 葳蕤一时竟不知道该先吐“我进将军府该不会算童工吧”的槽,还是先吐“你们是什么中年摇滚番吗怎么还出来一个曲子了”的槽。 最终葳蕤选择抱紧自己的剑,闭上自己的嘴。 然而闭嘴无济于事,下一秒火就烧到了葳蕤身上。 某位“出走半生归来仍是摇滚老登”的将军拍了拍装哑巴的小苗苗,并将他推荐给了推卸工作任务的下属。 “我没那个有人帮忙写报告的福气,没时间帮你们改曲子了。” “不过咱们的新兵笛子吹得不错,”燕阗挤挤眼,“你们可以多交流交流。” 葳蕤:所以你们将军府画风真的不对劲吧! 被带去枕流居吃第二轮早饭的葳蕤,眼睁睁看着包厢门开开合合,不一会儿就坐满了人。 仔细看看全是熟人。 葳蕤:且不说你们在长乐天最好的酒楼吃“早饭”算不算公款吃喝,这个点儿是上班时间吧!看起来怎么将军府的武官全在这儿了啊! 万一这会儿来个豁出去的把这个包厢炸了,罗浮真的立刻就要变成贵胄的天下了啊! 而且你们不上班的吗? 然后葳蕤看了眼最早到的某最高领导人。 葳蕤:懂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葳蕤实在吃不下,端着碗小米粥有一口没一口喝的时候,这群武官们把席面一扫而空,桌面一清碗筷一挪,掏出了一堆家伙什。 什么洞箫月琴琵琶……最离谱的是还有唢呐。 葳蕤捧着粥碗,感觉自己在喝的不是小米粥,是意大利面混42号混凝土。 在燕阗鼓励的眼神里,葳蕤颤巍巍放下了粥碗,掏出了自己的雪凤冰王笛(特效版),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闭上了眼睛。 葳蕤:我以为是权谋剧场,结果你们真的是中年乐队番吗? 进你们将军府不会还要考才艺吧!(震声) 从那一天开始,葳蕤就对将军府众人的严肃性不抱任何期待了。 葳蕤甚至怀疑玄桓进不了将军府,是因为他不够诙谐幽默与民同乐。 毕竟是加入得先来个小曲听听的团体呢。 葳蕤:这边的建议是把希佩撵下去,[同谐]星神换你们来做。 祂哪有你们谐啊! 你们这群谐星! 第90章 乐队,恶客登门 葳蕤在思考的同时,水间也在思考。 她在思考将军府是不是有点问题。 倒不是说将军府不可靠,事实上除了看重天资与灵性,从而更加注重师承的太卜司,和其他有世家盘踞的司部比起来,有着褐夫出身领导人的将军府已经是六御中最可靠的了。 不需要考虑什么世家关系利益分配,一切以实力为准,门槛高的同时行事效率肯定也高。 门槛也不是那种家世背景的门槛,而是纯看个人素质的门槛。 水间思考的是将军府的画风问题。 智能驾驶本身没问题,在不需要开复古款星槎装样的时候,水间自己也更青睐有智能矫正和托管的新款星槎。毕竟工造司花了大力气一代代改良的星槎,就算偶尔有失误走弯路,总体上肯定是越改越好,越改越舒适的。 不然下一期的科研经费都批不到。 但作为驭舰士传奇和将军府高官的杜松策士长,在身具双重标杆意味的情况下还能毫不避讳地使用智能托管系统…… 水间:你们将军府真的是一点包袱都没有是吧。 如果葳蕤知道水间在想什么,会非常肯定地回答“对,一点儿都没有。” 能把刚加入的童工拉去搞乐队的糟糕大人能有什么包袱啊! 你以为的将军府:罗浮的希望,时刻筹谋高深莫测。 实际上的将军府:集体乔装后跑到街头搞乐队快闪。 甚至乔装还穿的兽装。 葳蕤:。 葳蕤默默按了按腕上的手镯,那颗面具形的黑宝石表面流光一闪。 感谢阿哈送来的面具,起码带着这个不至于被认成抽象福瑞控。 欢门——! 葳蕤不知道,燕阗他们选择穿兽装,并不是因为喜欢。 而是因为兽装一穿是真的人畜不分,伪装效果堪称卓绝。 相比之下一群福瑞里唯一一个只戴了面具的个体,就过于显眼了。 新人的笛声很漂亮,半截面具也很漂亮,耳边的雪花流苏耳坠也很漂亮,为了吹笛子而露出的下半张脸也很漂亮,穿着妥帖精美衣服的身姿也很漂亮。 在葳蕤不知道的角落,某小有名气的仙舟风福瑞乐队的粉丝里,漂亮新人的妈妈粉姐姐粉悄悄抱了团。 管理粉丝论坛的黎某人乐见其成,并给妈妈粉姐姐粉们单开了一个板块。 至于为什么只有妈妈粉和姐姐粉…… 大概是因为新人只有一米四,在周遭动辄一米八一米九的兽装大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小可爱吧。 粉丝们:一看就是个小孩儿呢! 一看就是个小孩儿的新人一身端肃的黑衣,站在冬日的微风里和自己姐姐面面相觑。 水间:放我弟去将军府,该不会最后将军府还我一个抽象小伙吧? 水间的表情越发严肃。 葳蕤:接下来进了玄家门,可是一场硬仗。 毕竟葳蕤今天也不完全是来与人为善的。 虽然不确定玄桓急眼了会不会动手,但葳蕤觉得以玄印三叔婆张口就要别人的命的做派,待会儿万一出点什么岔子,打起来的概率很低但绝不为零。 葳蕤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双剑在背包的最前面,方便拿取。 他今天带的甚至是他手里游戏武器中最好的两把,120级橙武,轻剑寄骨,重剑螭尘。 姐弟俩都没说话,面容沉凝还带着点杀气。 打破杀气的是一声细细的问话。 “请问是否是水间小姐当面?” 来人一身靛色缠枝纹琵琶袖短袄配墨色洒金长裙,长发绾成双平髻,系着水色丝带,明明是个小姑娘,却面容老成,点着鲜红的面靥,。 她拎着一盏缃绸宫灯,站在玄宅门口,作侍从状,脊背却挺得笔直。 淡妆瓷白的面容,透着几分鬼气森森。 水间没说话,只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提灯少女,搭在葳蕤臂上的手却微微用力。 少女提着灯往前走了几步,确定水间能看清她的面容后微微躬身行礼,重复了一遍。 “请问是否是水间小姐当面?” “仆名流月,奉茜祖令前来恭迎。” 依旧只是问了水间,罔顾她身边站着的少年。 水间搭着的手一紧,然后胸腔里升起蓬勃的怒气。 她怎么敢?! 或者说,玄家怎么敢?! 明明是玄家邀请我过来的,还特地标注了带上葳蕤。 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一个侍者都敢如此高高在上地无视他! 他们怎么敢当着我的面,侮辱我的亲眷! 水间心头的怒火几乎要冲上头顶,她甚至想着不如现在就回去,回梨花庭院去。 去取一样东西。 那个她从边星带回来的、只需要一点点,就足够面前这个名为流月的仆从,和她背后这座森严大宅里的每个活人,都享受一番蚀骨痛楚的…… 水间用另一只手将散下的鬓发别在耳后,指尖顺势划过了空中流动的风。 而且今日风向正北。 正正好。 一股轻柔的力量抚上了水间紧攥住葳蕤手臂的手,水间回头,看见葳蕤安抚的眼神。 除了安抚,水间还看见葳蕤唇齿微动。 他在无声地说。 “无妨。” “跳梁者耳。” 水间的怒气登时就打了个折,取而代之的是恨铁不成钢。 弟啊!我在为你生气诶! 你怎么还先原谅了啊! 水间:比起当圣人,你还不如跟着将军府当抽象小伙呢! 葳蕤倒也不是当圣人,只是他的确没有那么生气。 水间流落在外多年,一直受到化外的高等教育,但这些教育再尖端,也只是学术类的精英教育,和世家的继承人课程不是一个概念。换言之,水间虽然有着贵胄的身份,但在思想和观念上要更贴近平民。 相反,葳蕤虽然如今是无姓孤子,第二世不用说,哪怕是第一世,父母彻底离开他的生活之前,虽然短暂,葳蕤也是有过一段实打实的继承人生活的。 真要论起姐弟俩谁对世家这种杀人不见血,谈吐有龙泉的作风更熟悉,搞不好还真得是葳蕤。 葳蕤:对付世家我真的是熟练工。 葳蕤看得很清楚。 邀请水间的应该是流月口中的“茜祖”,既然会邀请,便有拉拢的意思,理应亲亲热热引进去,高高兴兴送出来。从请帖上写的是“外嗣孙水间”而非“水间家主”,就可见一斑。 但那是在急眼的玄印给葳蕤送请柬之前。 哪怕知道葳蕤并没有接请柬,也不妨碍“茜祖”冷待可能妄图“攀龙附凤”缠上他们玄家青印的葳蕤。或者说是给了“茜祖”名正言顺打压葳蕤的由头。 即使她本就想这样做。 玄家想拉拢水家,却又不愿意在“破落户”面前丢掉高傲的姿态,自然要想办法另外敲打,才好之后和水间施恩。但水家的仁义恩德,在非战时的确是一座金身,不好针对水家的遗孤。 那就针对她身边的褐夫小子。 不出意外,此时流月的高傲姿态应该已经被传入内宅,等到满心忿怒的水间带着葳蕤进去,想必就会看见流月被大发雷霆的玄家人处罚,理由是“怠慢贵人”。 或者说水间直接拒绝进门,,玄家人闻言,匆匆赶到,在门口和水间表演一番礼遇亲和,顺势再重罚“不知所谓”的流月…… 无论水间进不进门,有两点是确定的。 第一点是,水家与玄家逐渐亲厚的假象,一定会通过一些“道听途说”的渠道,在之后被公之于众。 这本就是玄家这次邀请的目的。 思及此,葳蕤看流月的眼神已经不可遏制地掺杂上一分同情。 从流月讲出那段迎客词开始,她的结局也就注定了。 这也就是第二点。 这位高傲的侍者,一定没什么好下场。 被派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是个牺牲品了。 可惜的是,她的牺牲毫无意义。 玄家舍弃流月也要行的事,注定是没有结果了。 因为今天葳蕤来此,本就是做恶客的。 第91章 流月,小庙妖风 葳蕤打量了一下流月。 流月的长相其实和水间一个风格,是比较柔和秀气的面容。 区别是水间有一股类似地母的坚毅气质,让人亲近信赖。 流月则周身一股养尊处优的气度,即使现在做着侍者的工作,也有一种目下无尘之感。容貌称不上绝色,但也清秀可人,只眉宇间一股骄矜挥之不去,破坏了那股柔和感。 葳蕤看了一眼流月那看似低调实则有几分奢侈的靛色麂皮面短袄,颜色浅淡却有着流淌的珠光的束发丝带,和提着宫灯柔白细嫩的手,就知道了流月的身份。 她应当是作为玄家那位三叔婆,也就是所谓的“茜祖”跟前的得力人,名为仆役,实是家臣。 而且是根基不稳的家臣。 葳蕤其实听见了流月过来的脚步声,看似规整,但仍有几分虚浮和杂乱,和有几分习武经历的身形并不符合,当时葳蕤判断来人构不成什么威胁,也就没有理会。 后来看见了流月倨傲而无知无觉的神态,葳蕤心下了然。 她被娇养,却没有被很好的教养,浪费了资质,养坏了脾气和眼光。 想来她除了家臣,应当还有几分质子的意思。 如今被抛出来做了牺牲,除了水间代表的亲和派世家值得,大概也有质子失去了价值的缘故。 说起来前段时间被山长兑掉的那一子,听命于“茜祖”,干涉了招生审核的三年级经济老师…… 是叫流驹对吧? 葳蕤在心里咋舌,眼里的怜悯更甚。 这怜悯仿佛激怒了流月,她维持着优雅的姿势,侧过头瞪了一眼葳蕤。 倘若只看外貌风格,要在在场的三人中选出那个更像反派的,其实是葳蕤。 偏偏这个精致到几乎称得上盛气凌人的少年,此刻眼里充盈着悲悯。 而被悲悯的清秀女孩儿,满眼怒气,好似受了天大的耻辱。 在流月眼里也的确是耻辱。 流月自幼和兄长一同生长在玄家,兄长在稍大一点后就搬去了别院和桓少爷的部曲同住,但流月被留在主宅,后来更是因为茜祖的看重,几乎是养在茜祖膝下。 名为家臣,实则和正经小姐也不差什么,某些方面甚至比主支的玄玉小姐待遇还要好。 在玄玉小姐还在受风吹日晒磨练筋骨的时候,流月已经代表茜祖处理了不少事务了,见惯了玄家的沸沸扬扬,这家族荣耀也养大了流月的眼,养高了流月的手。 流月自忖除了明缘姐姐外,自己就是茜祖最得力的属下,称得上一声身份贵重。 面前这个名号都不值得一提的无姓孤子,也就是攀附了水家家主,不然连玄家的门都进不了。 又哪来的胆子怜悯她? 甚至要不是茜祖的安排,流月对水间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贵胄又如何,不过是乌霜台都进不来的破落户。 全家都死完了,仓仓皇皇躲到化外好几年,如今回了罗浮,捡了一个褐夫贱骨头,就好意思称一声家主了! 只有一个族人的家主,真是笑死人了。 在流月看来,水间就是仗着姻亲和一丝血脉,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全然忘了是她的茜祖仔仔细细写了请柬,亲自上门托了碧家那位大小姐转交,才邀来了这位“穷亲戚”。 也忘了水间如今是被世家们承认的一家之主,只要水间赴宴,就会有和其他家主平起平坐的一席,而流家至今依附于玄家,玄家摆宴,除了作为桓少爷部曲的哥哥流驹,和为茜祖鞍前马后的流月自己,整个流家无人进得玄家正厅。 葳蕤从流月眼中看见了那一丝并不隐晦的轻蔑,一时竟有些好笑。 这人自己都前途不保,还有余力在这儿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 还是说她真的已经被养废至此,对自己的危情丝毫没有察觉? 葳蕤冷笑了一声,连看流月下场的兴致都没有了。 想了想自己是来当恶客的,与其等着进去了再发作,不如就从登门开始吧。 于是葳蕤摸出了终端,按亮了屏幕就开始“哒哒哒”地发消息。 流月见葳蕤无视了自己,眼里几乎要烧出火来。 水间被葳蕤自如的动作一搅和,本就腰斩的怒气更小了些。 “你给谁发消息呢?” 葳蕤头也不抬。 “给景炆啊!” 水间一想就知道葳蕤有了鬼主意,含笑给他搭戏。 “你俩关系这么好,出来赴宴也要聊天?” “害,那哪儿能啊。”葳蕤夸张了语气,悄悄气运丹田。 前一句还是正常对话,后一句却陡然传扬。 声音也不大,却偏偏传得特别远,保证连玄宅后花园池子里的龟都听见了。 “这不是玄家庙小妖风大,我找景家的大庙避避风嘛!” 葳蕤:世界喊话,你值得拥有。 “你……”流月气急,恨不得揪住葳蕤的衣领给他一拳。 被这混不吝的贱骨头一喊,她的差事算是砸了,让她怎么跟茜祖交代! “我什么我?”葳蕤懒得惯她,眉毛一挑,难得脸上显出一副痞气,“我说错了吗?” “要不是妖风太大吹得你睁不开眼,小爷这么大个人杵这儿你看不见?” 葳蕤和那双烧着火的眼睛对视,直把流月看得狼狈得移开视线,才接着开口。 “还是说你是个瞎的?” 葳蕤好像恍然了什么似的:“对不住对不住,没想到姑娘你这么身残志坚,是我失礼。” 流月:…… 流月几乎要把手里的宫灯抡到葳蕤脸上去。 在她付诸行动之前,一道青光撞破了她手里的宫灯,砸碎了拟造灯火,直奔葳蕤面门而去。 水间惊悚的目光里,葳蕤没有躲开,而是伸手接住了那道青光。 水间松了一口气,却依旧心有余悸,见葳蕤捏着那道青光里的东西不撒手,气得拍了他好几下。 “什么东西就往手里接,也不怕弄伤手。” 葳蕤一边“唉哟唉哟”地假装躲不过,一边笑着把那物什举给水间看。 “这玩意儿还不至于弄伤我。” 水间这才有余力看是什么,一看清,也被逗笑了。 一个青枣。 葳蕤把青枣塞进水间手里,无视面色漆黑的流月,扬声道。 “好吃,爱吃,再来点儿。” 自流月背后大门里那团漆黑中,闪出一道光芒,与之俱来的还有两道脚步声和一道少年声线。 那两道脚步声都坚定沉稳,少年声线倒是有些戏谑。 “妖风的枣,也爱吃?” 光芒渐大,光晕中玄印和玄玉并肩而来。 玄印提着一盏琉璃灯,比流月之前那盏亮得多。 玄玉单手端着一个木盒,看样子原本盒里堆满了青枣。 短发的女孩面无表情,手下却干脆利落,捏着青枣一个接一个往嘴里扔,走出门时木盒已经下去了一小半。 葳蕤笑了:“给枣的哪儿是妖风,那得是活菩萨。” “小菩萨,再来点儿?”他朝玄玉嬉皮笑脸,“一个不够,还有我姐呢。” 玄玉不吃了,几步小跑到葳蕤面前,把剩下的枣连木盒一起塞到葳蕤手里。 玄印没那么急,但也不慢,拎着灯往前走,光晕也逐渐前移,直到把葳蕤和水间也罩进光里。 他没急着和葳蕤寒暄,而是偏头看向提着残骸的流月。 他声音发冷:“怠慢贵客,仗势欺人,流月姑娘真是好大的威风。” “谁给你的胆子,无视我的朋友?” 流月漆黑的脸色陡然变成了惨白。 第92章 丞相,指桑骂槐 “啧啧啧。” 葳蕤把枣盒往水间身边递,被推了回来不说,还被反手塞了一颗枣在嘴里。 他快速咬碎这颗多灾多难的青枣,含着枣核嘎吱嘎吱地磨牙,听见玄印压迫感拉满的问责,舌尖一推,把枣核推到腮帮子里,含糊不清地感叹。 “好威风啊玄公子!” “谁给你的胆子——”葳蕤学了句舌,啧啧称奇,“和前段时间长乐天唱的那出《渔阳鼓》里一样一样的。” “你说是吧玄小玉,”他还找玄玉寻求认同,“你哥好似那个丞相。” 玄玉歪头:“《渔阳鼓》?丞相?” 葳蕤看着玄玉清澈愚蠢(?)的眼神,了然。 “你平时不练武的时候都干嘛?” “睡觉,写信,”玄玉想了想,“偷玄印的糕吃。” 玄印额头青筋暴突。 我说书房里放的糕点怎么消得那么快,感情是有家贼啊! 亏玄印还以为自己操心太多无知无觉吃完了,最近每天早上起来还多跑两圈,生怕长成一个球。 而且葳蕤什么意思? 玄玉没听过那出戏,他可是跟着二爷爷去过水镜楼的。 丞相的确是个大官,可《渔阳鼓》里的丞相可不是个好东西啊! 古国历史上出了名的乱臣贼子,和谋朝篡位也就一线之隔。 怎么?我给葳蕤出头,他蛐蛐我像个奸臣? 玄印想骂人,但扫了一眼旁边面色惨白的流月,硬是把脏话咽了下去。 骂人事小,被三叔婆的耳报神知道自己骂人事大。 三叔婆跟前的人,一个明缘,一个流月,个顶个的讨人厌。 当然最讨厌的还是那个虚情假意的堂叔玄桓。 不能骂人,但…… 玄印咬着后槽牙,转眼想明白了什么,又迅速放开。 他状似不经意地道:“怎么,你常年不去黉学,就是跑去听戏了?” 边说还边用余光看旁边水间的脸色。 你都蛐蛐我是奸丞相了,我不奸一把岂不是很亏? “我不仅听戏,还钓鱼斗鸡呢,”葳蕤浑不在意,好像没看见玄印瞟向旁边的眼神,“你还别说,柳絮池的鱼是真笨啊,一钓一个准。” “我前两天才放了一次鱼篓,改天炸了小鱼干给你分点儿?” “那吃梨花柳叶长大的冷泉小银鱼,炸成鱼干可香了,屏余恨不得连寻梅的份都抢走。” “还有鸡,陶老爷子那鸡养得真好,翅膀有力,一看就适合红烧……” 玄印:“……” 玄印当场表演了一个瞳孔地震。 为什么你能在你姐面前大大咧咧承认不去上学的事儿啊!甚至还有这么多细节,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不是口嗨是真的逃学啊! 玄印:我只是稍微坑你一下,你是自己不想活的啊。 在玄印颤抖的余光中,水间抬起了手臂。 玄印猛地后退了半步。 他怕水间锤葳蕤的时候血溅自己脸上。 然后他看见水间抬手裹了裹披肩,黑紫色的皮草上流淌下一抹弧光。 玄印:“……?” 水间不仅没生气,甚至还笑吟吟地看着葳蕤讲述他和人斗鸡的胜负。 玄印发出不理解的声音。 葳蕤,你姐怎么不生气啊! 你可是真的没去上课诶! 而且听戏钓鱼斗鸡……这不是纨绔子弟堕落第一步吗? 换成是玄印自己,别说逃课去听戏钓鱼斗鸡,就是日常生活里,不是二爷爷带着去应酬见人,他敢靠近水镜楼一步,他爹就敢提着藤条揍得他上蹿下跳。 不仅不骂小孩,还笑着听,这能是正常家长的反应吗? 玄印真想对了。 水间能笑着听,因为她真不是正常家长。 比起看自己弟弟成天窝在家里苦读,水间觉得还不如放他出去玩。 十一二岁的年纪,招猫逗狗才正常。 而且以葳蕤那个雷打不动早起练功的自制力,还能真玩物丧志不成? 或者说葳蕤能玩物丧志当一个纨绔子弟,水间可能更高兴一点。 纨绔子弟怎么了,水家又不是养不起。 成天钓鱼斗鸡,最大的风险也就是被鱼拽塘里,或者被斗鸡啄两下。 总比去腥风血雨里裹一身伤回来好。 当然,这种想法也就是水间心里想想,从来没觉得会成真。 因为水间不是正常家长,葳蕤也不是正常小孩。 自从上次火锅局的谈话后,水间重新审视了自己和水家的处境,也通过葳蕤和岚止,真正了解了一些仙舟的近况。 水家到底还是离开罗浮权力核心太久了,即使水间如今已经成为了默认的下任司鼎,但很多暗中的斗争水间依旧被排除在外,因此对仇人的认知太过片面。 并不是水间下定决心,并干掉几个仇人,水家的仇怨就能结束在水间这里,给葳蕤留下一个干净的未来的。相反,如果水间不能收拾干净局面,那么就算葳蕤和水家并无血脉联系,也一定会继承这纠葛。 即使水间大发神威把一个甚至多个世家连根拔起,也是杯水车薪。以葳蕤的身份,他要面对的不止是部分世家,只要他还和将军府站在一起,迟早要和所有贵胄对上。 关于这一点,水间发现,葳蕤看得比自己更清楚。所以水间在保留了自己打算的前提下,并不打算再干涉葳蕤的行动。 也干涉不了。 水间发现葳蕤这个小孩主意是真的很正。 算了算了。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实在不行让干涉得了的人给葳蕤收拾烂摊子。 比如什么将军府、将军府和将军府。 水间:我只是一个文弱的普通丹士。 水间想着,看着旁边鸦青色短发的小女孩嘴角有可疑的银色闪光。 水间:? 是我想的那个吗? “吸溜——” 小女孩好像也察觉了,吸溜了一下,那闪光不见了。 水间:还真是。 水间不着痕迹地皱了眉。 玄家这么家大业大,小孩还能吃不饱,该不会挨了欺负吧? 葳蕤比水间直接多了,他直接掏出一包小鱼干塞玄玉手里。 然后直接贴脸开大。 “不是吧玄印,”他指着流月的发带,“一个侍从都能裁潋滟纱扎头发,你妹妹一个正经的玄家小姐没饭吃?” “饿得玄玉偷你糕点也就算了,现在连小鱼干都馋?” “你们玄家实在养不起,要不送屏家去?” “我没……” 玄玉拿着纸包刚想解释,却被水间拉了一把,捡了一颗青枣堵住了嘴。 她满脸疑惑地看向玄印,却见被无端指责的玄印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冲一边扬了扬下巴。 玄玉顺着玄印示意的方向抬头,看见葳蕤口中说着玄印的不是,却没有看玄印。 他的目光落点,是一边已经几乎站不稳的流月。 第93章 酥饼,试毒太监 安静的回廊里,一道光晕下,四道脚步声纠缠回荡,逐渐往玄家大宅的腹地行去。 “咔嚓。” “嘣。” “咔嚓。” “嘣。” 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咔嚓”声停了一下。 然后是含糊的问话:“姐,你真不吃吗?” 女子轻柔地推拒:“你浮盈姐的男朋友下午给她送点心来了,我蹭了一点,现在不饿。” “倒是你,从校场回来还没吃东西,待会儿应该也不能立刻吃饭,先垫点儿也好。” “嘣”声也停了。 过了一会儿。 “嗯?” 葳蕤接过油纸包:“给我的?” 玄玉没出声,但玄印听见了一阵琐碎的响声。 是发丝和衣领的摩擦声。 大概是玄玉点了点头。 玄印摩挲了一下没提灯所以空空如也的手。 哗啦的油纸声后,葳蕤“芜湖”了一声。 小小的几块糕饼被包在油纸里,前后各用红印点上了一个福字。 “双福酥?” 玄印:! 这不是我今天下午才找人买的吗? 玄玉你手是不是太快了?! 你在踏白科里学的技艺现在就用来偷你哥的吃的了是吗? 而且你吃就算了,怎么还拿来送人啊! 玄印:我好似一个大冤种。 他闭了闭眼,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芙蓉茯苓酥?”水间好奇:“宣夜大道那家一合记的?” 葳蕤给水间递了一块,话里不太确定:“好像是?” “我今天本来想买了路上吃的,和人切磋晚了,没买着。” 水间看了一眼糕饼上的福字,肯定道:“就是他家的。” “你看这儿,”水间指着那个福字角落的缺口,“他们家这个福字章,九年前被店家的女儿摔了个缺口,本来是要换的,后来有人说‘福满则溢,不如抱缺’,才留了下来。” “不过到底仙舟大部分年节都图圆满,这个‘抱缺福’后来就只用在一些新品上,是进不了一些比较严苛的渠道的。” 所以这双福酥是门店出售的,而非世家特供。 玄家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那个被留在门口的流月姑娘一样……既守旧又傲慢嘛。 还是有几个活泛人的。 葳蕤也没有那么与虎谋皮。 想到这儿,水间眼里盈起一点笑意。 玄印本来还在平复心情,闻言也好奇起来:“水小姐怎么知道的?” 水间笑笑,开口解惑。 “一合记店家的小女儿,是我德学时的同窗。” 葳蕤嘴一撇,小声跟玄玉学舌:“水~小~姐~” 玄印:=皿= 水间拍了葳蕤一下,转而温声对玄印说:“你是我弟弟的朋友,不必那么生疏,跟着他喊姐就行。” “要是不习惯,喊水间姐也可以。” 这是不看世家来往,以私交论了。 玄印了然,喊了一声“水间姐”。 葳蕤看着两人,又啃了一口青枣。 发出清脆的一声。 葳蕤:嚼嚼嚼。 嚼烂的果肉和汁液一起咽下肚去,留下甘甜的同时还藏有一丝不明显的草木味道。 葳蕤瞟了一眼状态栏,顺手点掉一个。 “玄印,你要不也在陶然居订餐吧。” 玄印:? 葳蕤没理会玄印的迷茫,没头没尾地问玄玉:“玉啊,问你个问题。” 玄玉有点心不在焉,闻言抬头:“你问。” “这枣儿,你哪儿来的?” 玄玉回想了一下:“我房间果盘里的。” 玄印的眼神变了。 水间也严肃了起来,想从葳蕤手里拿一个尝尝,被葳蕤躲开了。 没办法,水间从葳蕤手里拿走被他咬了一半的,凑到鼻尖闻了闻。 “郁金?枳实?香附子?”水间越闻越皱眉,“怎么还有芸香味。” 玄印本以为是有毒,可是这一下又听迷糊了:“这好像没什么……?” 水间:“……的确没什么。” “算是古国的偏方吧,”她斟酌了一下,用了比较含蓄的词:“严格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坏药……” “主要是治阳盛的。” 玄印:“啊?” “是我想的那个,”玄印看了眼还在往嘴里塞枣的葳蕤,提灯的手都不太稳了,“阳盛吗?” 水间顺着玄印的眼神看去,也发现了还在炫的馋鬼弟弟。 水间:“……弟啊,要不咱吃点儿饼?” 都知道有药了还吃呢! “不了,这药剂量非常低,应该是想潜移默化,就吃一点儿对我没什么影响,”葳蕤在水间有点心塞的眼神里又塞了一个,“饼留着给玄玉吃吧。” 葳蕤嚼着枣:“我建议玄印你赶紧找人去查查你院里。” “玄玉习武,她有底子,冲着她身体来的起效会慢,之后注意点入口的东西就行了。” “你可不一样,”葳蕤拿枣盒指了指玄印,“你是习文的,要搞你可就是冲脑子去的。” “偏你还这么脆,怕不是一搞一个准。” 玄印沉默了。 他很想反驳说“我没那么脆”,但看了眼葳蕤,他说不出口。 毕竟葳蕤是能把玉界门的地板都捅穿的人。 因为要直面寰宇罡风,玉界门和玉界门前的接驳港口用的几乎是仙舟最坚固的材料了。 但在葳蕤面前跟纸糊的似的。 (葳蕤:其实也没到纸糊的地步……) 可能在葳蕤眼里自己真的很脆吧。 玄玉左看看陷入沉默的自家冤种哥,右看看知道有药还往嘴里塞的屏余家离谱哥,选择牵住了在场看起来唯一可靠的大姐姐的袖子。 “姐姐。” 水间和玄玉对视了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想法,顺势跟着玄玉往一边走去。 “我跟小姑娘去她院里检查一下,你跟玄印他院里看看吧。” 被姐妹抛下的兄弟二人:…… 玄印试探:“要不,你跟我去?” “我去干嘛?”葳蕤摇头,“我又不懂这些。” 开玩笑,葳蕤不学医,能发现枣里有药还是仰仗系统展示出的异常状态,指望葳蕤发现玄印住处被动了什么手脚,那他今天不用回去了,得在玄家留宿一晚,以身试毒才行。 葳蕤:玄印是皇帝吗?睡个觉还得先来个太监试试枕头被褥有没有毒? 葳蕤愣了一下,连忙在心里“呸呸呸”几声。 谁是太监,我才不是太监。 “那怎么办?”玄印也反应过来,摸摸鼻子,“等你姐姐回来,再麻烦她帮我看看?” “那么麻烦干什么?你直接全换了呗。” “又不是换不起。” 玄印:对哦! 玄印抬脚就要走,被葳蕤一把拽住:“去哪儿?” 这里已经离宴会厅很近了,葳蕤几乎能听见传来的乐声。 但玄印去的并不是宴会厅的方向。 “去换摆设啊。” 葳蕤十分嫌弃:“你找个可靠的人去不就行了?” 说完,葳蕤把枣盒往荷包里一塞,推着玄印往宴会厅去。 “玄家小姐被下药,水家家主医者仁心,前去救治,一时顾不上自己弟弟。” “而我这被怠慢的褐夫小子无人约束,偏又不知深浅年轻气盛……” 宴会厅近在眼前,葳蕤停下脚步,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顺手捋了把耳上流苏。 这次流苏乖乖让他摸了。 “这可不就是我甩脸子的绝好由头和时机嘛!” 葳蕤露出一个礼貌的笑,语气却很不礼貌。 阴阳怪气中还带着点跃跃欲试。 “到时候记得‘温和成熟’地劝阻我,并展现一下风度能力,我才好临场和你走到一起。” 葳蕤拍拍玄印的肩膀。 “能不能逼得玄桓狗急跳墙,可就看你的演技了!” 第94章 夜宴,关山难越 玄家煊赫多年,不算依附的家臣、仆役家族,仅仅是在玄家还算说得上几句话的玄姓人,光京畿道就有近四位数,罗浮上下更是有数万。 这也就导致今日这一场夜宴,光现在在厅内的就有数百人。 虽名为“冬至家宴”,但从玄家小辈们除了这一双玉印外,大多不被允许列席这一点,就能看出这“家宴”也没有很家宴。 更多的是家族故旧姻亲联络感情的社交场合。 当然,来参与的贵胄里也不会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名门贵子,大多是次好几级的末流,或者是有些姻亲关系的旁系。 原因很简单,人家其他名门的主支贵子自己家也是要设宴祭祖的,没空来给玄家捧场做脸。 如此细数,整个厅里称得上有几分身份的,居然只剩下那位水家家主的义弟。 那位身量不高的少年人甫一进门,着实引得满场一静。 因为这位小先生的容色也太过了一点,看清那张小脸的时候,静默的厅内,明显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真是“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而且这位姗姗来迟者,竟然是由玄家那位青印子亲自推门引进来的。 虽然引进来后就有人匆匆将青印子叫走了。 但是…… “南少爷不去打个招呼吗?” 二楼栏杆边,有人举觞向倚靠着的紫衫少年示意,见对方只瞟了自己一眼,也不生气,而是将觞内酒液一饮而尽。 “水家也算是你们南家的姻亲吧。” 被称为“南少爷”的紫衫少年南关越约莫十五岁,面色淡淡,只抱胸看着说话的人咳了一声,像是被酒给呛到了。 等人咳完,他才施施然开口。 “和水家姻亲的是南祁连家的那几位,我算什么排面上的人,和人家水家家主的弟弟攀关系?” “欸,话不是这么说的,”那人挤眉弄眼,“要是正经弟弟也就算了。” 那人遥遥一指楼下的白发少年。 “那就是个褐夫小子,被水家主收养前,听说是个星际难民呢!” “也就是走了大运,不然怕是玄家的门都登不了。” “水家主估计也没多待见他,不然这会儿怎么让他一个人待着?” 南关越垂目看了一眼,那个少年人独自坐在一张乌木案几旁,正面无表情捡果子吃。 不知怎的,南关越觉得那普通的果子这会儿看起来怪好吃的。 可能是吃的人好看吧。 有人却和南关越持不同意见。 “进门就知道吃,真是粗鲁低劣。” “和他共处一室,真掉价。” 南关越没附和这句话,反倒眼风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说话的人。 “你有什么价好掉?南祁连给你开的价?” “啊?”那人没想到南关越堵了这么一句,一时噎住了。 “石清,你收了南祁连多少好处,要这么害我?” “啊……我没……” 石清没想到南关越这也知道,当场就卡住了,磕磕巴巴地辩解起来。 “我哪儿……想害你了?” 南关越哼了一声。 “没想害我,那你光说那位是褐夫,不配列席,撺掇我去打压他之前,怎么不说说他还是那个【玉界飞星】啊?” 他是被如今南家掌家人一脉发配来参与外宴,但那不过是一直都有的打压手段。 从他的名字也能看出来,这种打压不是一天两天了。 南关越,什么意思? 不过就是一个“关山难越”! 但石清这傻子怎么就不想想,能给他留下打压迹象的,只剩下名字这种不痛不痒还有点精神胜利法的手段,南祁连他爹除了家主身份外还有什么可依仗的? 南祁连知道的事情,他南关越也知道,还知道得更多。 比如自己要真的被撺掇去讲风凉话,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不只水家,连玄家也得和自己翻脸。 下面那位虽然进门时冷着脸,好像很不屑,但和玄印的关系远比表面上亲善。 而且玄家的翻脸还只是停留在表面的翻脸,毕竟玄家派系林立,现在还不是玄印的一言堂…… 但景家不是啊! 南关越想到邻居家那位同样白发金瞳,日常却笑眯眯的小孩,给自己掬了一把泪。 自己比景炆还大三岁,可从小到大景炆的当可是一点儿都没少上啊! 而且两家是邻居,自己也算是看着景炆长大的,能自称一声哥,景炆为什么能那么自如地骗自己啊! 哥跟你掏心窝子,你跟哥掏心眼子是吧! 本来掏心眼子就掏不过,景炆踏上命途后打也打不过了…… 结果现在景炆还交了新朋友。 能让景家少主引为挚友,还让玄家眼高于顶的青印子主动结盟的,不会是普通人。 南关越:你们队伍怎么还补强啊! 这下前浪真的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南关越在心底咬手绢,面上倒是不动声色。 虽然很想和这位名为“葳蕤”的如月少年交好,但现在并不是接触的好时机。 南祁连自恃是家主长子,以后工造南家的家主,惯常摆一副醉心建筑工巧的姿态,从不看家族产业的府报,觉得都是俗物,会脏了他一双丈量万物的利眼。 但南关越看了。 所以南关越知道,前段时间那份世家第一份的个人基金,正是水间小姐为她这位便宜弟弟办理的。 南关越没有南祁连那么充沛的家族资源倾斜,大部分时候都要自己做预算,所以对很多金钱相关的概念,要比南祁连一脉的很多人都知道得多。 他知道那一份个人基金背后,是多么诚恳的一份长辈对小辈的绸缪之心。 光这一点,南关越就可以断言,葳蕤和时任水家家主的水间小姐关系并不冷漠。 这个前提下,这双格外亲厚的半路姐弟没有一同入场,就十分值得人琢磨了。 南关越冷眼看着有人蠢蠢欲动,渐渐向端坐着的葳蕤走去。 “年幼”和“褐夫”,虽然在贵胄来往中大部分时候不是好事,但在有些时候却再好不过。 “年幼”意味着无需担责。 “褐夫”意味着不用讲理。 而水家两位姗姗来迟,需要顾忌颜面的水家主不知去向,年幼的预备武官独自列席…… 南关越端起了旁边的琉璃杯,饮下一口紫红的液体。 在满溢的浆果芬芳中,他哂笑一声。 这位,来者不善。 前去结交的人,怕是要碰钉子了。 —————————— 1. 南关越:是果汁不是酒。 南关越:未成年喝酒会变傻。 南关越:就跟他一样傻的那种。(指石清) 确信.jpg 2. 葳蕤:“玄印,你家宴会是你三叔婆主办的吗?” 玄印:“你怎么知道?” 葳蕤:“和屏余他奶奶办的宴会一个调性。” 葳蕤:“也难怪,是熟悉的风格,熟悉的辈分,熟悉的年龄。” 3. 景炆:没有出场,胜似出场。 玄印:出场,胜似没出场。 水间:。 第95章 等待,改变契机 正如南关越预料的那样。 前来与葳蕤攀谈的各路选手纷纷铩羽而归。 其中还有个别被葳蕤的脸吸引过去的小女孩,甚至是掉着小珍珠回去的。 葳蕤:我不是故意的。 主要是杀气收不住。 葳蕤在案几边坐得越久,周身寒气就越重。 他已经吃完一整串葡萄了,开始揪旁边的荔枝。 他等的正主还没有出现。 那位刻意推迟了请柬时间,派出了不知所谓的流月姑娘,只为了先打压后施恩,为她的爱子拉拢一位世家家主的“茜祖”,依旧没有现身。 倘若不是玄印与葳蕤早早结盟,在知道门口迎宾的侍者统统被支开,连前院步道的灯都被熄灭后紧急带着玄玉前去引路,葳蕤和水间真的要就那么进入宴会厅了。 在流月手中那盏昏黄宫灯的指引下,姗姗来迟地,无人问津地,被一路冒犯地,进入宴会厅。 虽然。 葳蕤在心里强调了一句。 虽然,这种下马威起不到什么效果。 因为这种“无人问津”的杀伤力,只有在面对抱着所谓“贵胄威严”不肯放的蠢蛋们时才存在。 无论是水间还是葳蕤本人,都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人。 除开水家家主的身份,水间还是罗浮史上最年轻的丹士长,古典派丹士此代的领头人。 葳蕤更是将军府最重视的新秀,技斗派将来的执牛耳者。 他们的一身荣辱,从不与家世挂钩。 葳蕤把荔枝壳丢在桌面上,一口咬掉晶莹的果肉。 甘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葳蕤却没心思品味,只粗略地嚼了嚼就咽下了肚。 都这么半天了,流月就是爬也该爬到那位茜祖跟前了。 水间被玄玉带去了她的院子,一时半会儿也过来不了。 那么那位茜祖想要施恩于水家,就只能找自己。 无论是派出她的爱子,还是她本人亲身上阵,总得有个说法吧。 哪怕她脑子一抽决定不施恩了撕破脸算了,就葳蕤他们几个把流月扔大门口的做法,她也得派个随便谁过来放句狠话吧…… 葳蕤跟着玄印往里走的时候,可是听见背后有几声闷响的。 如果没听错,应该是流月被谁按跪在门口的石板路上了。 声儿不大,葳蕤不知道水间听没听见,但能肯定玄印和玄玉都听见了。 葳蕤看见玄玉还抬了一头,玄印直接笑而不语,就知道按跪流月的肯定是玄印的人。 葳蕤:啧,玄大少爷是真的威风啊。 流月被牺牲只是葳蕤几个身在局中之人的心照不宣,就表面而言,流月可还是玄印三叔婆的亲信呢! 这可是实打实地伤脸面的事情。 甚至还是在外客面前伤自己长辈的脸面。 这事儿一出,就算茜祖想装乌龟,也得从龟壳里探出头咬玄印一口才行。 不然以后在玄家,玄桓一脉说话是真的不作数了。 但…… 无论她要怎么做,现在也未免太慢了吧! 再不来我就要吃水果吃饱了。 葳蕤:别的都好说,但是甩脸子前先去厕所未免太掉气势了。 “真沉得住气啊。” 葳蕤没忍住,叹了口气,觉得荔枝都不甜了。 始作俑者不来,自己怎么唱白脸啊。 自己白脸不唱,玄印的红脸怎么出来救场? 自己和玄印的红白脸不唱完,怎么把水间给玄玉检查院子的恩,施到玉印派头上啊! 施恩给整个玄家,和施恩给玄家一派,效果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前者也就是图一乐,真结盟还得看后者。 葳蕤顿了一下,抬头扫向四周,没发现那个鸦青色的影子。 说到结盟,和他结盟的某个人不是说找点正经吃的去吗? 这么半天还不回,总不能带着吃的唱着歌,半路被麻匪劫了吧? ———————— 玄印带着吃的,没有唱歌。 但玄印真的被麻匪劫了。 玄印看着面前这位“麻匪”,产生了和之前的流月一样的想法。 他也想把手里的东西抡到面前这人脸上。 很可惜,他也和流月一样,不能这么做。 区别是,流月不能做是因为做了就坐实不敬外客,整个流家都会被问责。 玄印不能做是因为抡了吃的就没了,某个坐在宴会厅等吃的白毛猫会联合另一只白毛猫大声蛐蛐他。 玄印:本来绿茶猫就已经在作祟了,我还要自己添绊脚石吗? 这不应当.jpg 但对面这个人真的很碍眼。 玄印翻了个白眼。 “哟,这不是被分配到了剑南道的流驹老师吗?” “怎么还没出发啊?是没买着长途星槎票吗?” “需要我给你赞助一点儿吗?” 刚说完这句,玄印一摇头:“不对不对,你可是我堂叔的好部下,要买票也是他给你买。” 玄印挂起笑眯眯的表情:“您说是吧,流老师。” 满面憔悴的男子看着玄印的笑脸,神色复杂。 这并不是他印象里的玄印的神态和语气。 作为被认定的玄家双子,玄印一直被高高捧起,从来都是俯视所有人的。 无论是仆役、家臣,还是其他玄家人,玄印都平等地瞧不起。 玄印吝于向其他人展露温和的一面,哪怕是为了挖苦而刻意假作的敬意。 他是玄家的骄子,生来不需要屈就任何人。 玄印一直是直率傲慢的性格,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就算在外面一直戴着礼貌温润的假面,但他连假面都戴得敷衍,只要稍微靠近,不需要触碰都能感受到刺骨的锋芒。 一直以来哪怕是同为双子的玄玉,在玄印面前也是更收敛的那一个。 玄桓一派的人在因此受气的同时,也为之庆幸。 因为他们一直觉得,刚过易折,玄印如此张狂不知收敛,迟早是要折掉的。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玄印学会了阴阳怪气,学会了假作尊敬,学会了对看不上的人露出假笑呢? 流驹不知道,但他觉得玄印的笑容和语气都很像另一个人。 那个和玄印一起,坐在山长办公室的…… 那个景家人。 到底在折掉之前,玄印先遇见了改变的契机吗? 流驹满口苦涩,他很想在这位小少爷面前保留一点尊严,但思及来此的目的,还是低下了头颅。 “少爷,求求你,救救我妹妹……” ———————— 1. 景炆:“绿茶猫?谁?我吗?” 葳蕤:“有没有一种可能,没有绿茶猫我也……” 玄印:手动闭麦 玄印:“住口吧,没一句我爱听的。” 2. 流驹:“你的笑容和语气都很像那个景家人。” 玄印:“呸呸呸,真晦气。” 景炆:“哟,这不是说我是绿茶猫的玄大少爷吗?” 景炆:“原来你说绿茶,是自己也想成为绿茶啊!” 玄印:“爬!!!!” 3. 景炆:“(流驹)他说我是你改变的契机诶!” 玄印:“他放屁。” 景炆:“我也这么觉得。” 玄印:狐疑.jpg 景炆:“你改变的契机,明明是葳蕤把剑架你脖子上吧!” 玄印:! 突然被cue的葳蕤:。 第96章 青骢,引颈自囚 玄印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男人。 和妹妹流月长年与三叔婆玄茜同进同出不同,在玄印的印象里,流驹几乎没有在玄家露过面。 所以在流驹拦截玄印的档案之前,玄印甚至不知道流家还有这么一号人。 当然,依附于玄家的家族,流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流家有几号人,玄印本来也不知道,不关心。 若不是此次玄茜用流家兄妹咬了玄印一口,流驹其人就是立刻暴毙在玄印面前,玄印也懒得多看一眼。 不过毕竟这一口是咬下来了。 所以面前这个男人的资料,在数月前就摆上了玄印的桌案。 玄印回忆了一下资料,缓缓开口。 “青骢儿,值得吗?” 为了玄桓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赔上你竭尽全力的一生。 弯腰的男人颤抖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抬头。 他有多久没有听见这声“青骢儿”了? 流驹,流家主支,家主之子。 他的父亲格外爱重这个长子,早早为其起名为“驹”,那个木讷的男人以最简单的方式告知周遭的人—— 此为我家千里驹。 但一切终结于那场星槎事故。 流驹在那一天失去了会慈爱地唤他“青骢儿”的父母,也失去了原本温情脉脉的家族。 流家不是贵胄,而是起家后攀上贵胄玄家的褐夫商贾。 商人重利轻别离。 流家的千里驹只能将自己装作一匹驽马,在冰冷的家族中小心地长大。 以免碍了某些人的眼。 于是“千里驹”成了前任家主过于爱子的笑谈,家族旧人们忘记了流驹幼时的聪颖,说着风凉话的同时,也放下了戒心。 流驹得到了最基础的保障,握着微薄的补贴活成了流家对外的慈善招牌。代价是将所学通通藏匿,不露声色,不显分毫。 流驹需要这笔补贴,因为他还要抚养父母给他留下的最大的遗产,他的同胞妹妹流月。 所以流驹将自己的才学和锋芒一同咽下,活成了灰暗的影子。 不过流驹相信这只是一时的。 万事万物都可能欺骗你,比如曾经许下永远陪伴之言的父母,比如曾经高声赞许的叔伯,比如曾经说不会放弃的家族。 比如地位、恩义、财富。 但你的能力和才学不会。只要你实打实的拥有,就不会轻易失去。 流驹这样想着,一边磨砺自己,一边等待那个时机。 他等到了。 那年玄家来使,使者传达了来意。 主支二十八代幼子走入台前,需要数名优秀的家臣。 流驹听见了家主对他儿子的窃窃私语。 “虽然同为主支辈分还高,但这位玄桓少爷生父早年间在内斗中落败,后来更是不明不白死去……” “与其跟随这位玄桓少爷,不如等过两年二十九代那位更名正言顺的小少爷挑选……” “以我儿资质,定能成为那位小少爷的心腹!” 流驹冷笑。 他们不会等到了。 且不说家主那草包儿子有什么资质可言…… 这位捡了流驹父亲的漏的草包家主没意识到,玄家真正受万分重视的嫡系少爷,是不会在褐夫家族中挑选家臣的。 所以眼下其实就是唯一的机会。 一个脱离流家的泥淖,带妹妹离开的机会。 在那草包父子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流驹站出来自荐。 他们笃定,以流驹平庸的才能,这自荐会变成自取其辱。说不定还会惹怒玄家来使,让流驹命丧当场呢…… 彼时可不是他们容不下人,是流驹自己不知死活。 眼中钉自取灭亡,如何不是一件美事? 但幸灾乐祸很快变成了悚然与愤怒。 他们看见了一柄久磨之剑出鞘的寒光。 锋芒乍现,一鸣惊人。 这声剑鸣甚至高过了其他几家的造势。 流驹入选,在流家家主恐惧的眼神中,带着妹妹离开了流家。 他在第一天就见到了那位幼小的新主,却在一周后才见到那位真正的掌权人。 流驹看见那位温柔妇人翻了翻自己的档案,然后柔柔开口。 “听说你还有个妹妹?” 流驹登时脊背汗毛倒竖。 茜夫人,旧姓不详,在丈夫死后没有改嫁或者归家,而是改了夫姓,独自撑起了一脉门楣。 能狠得下心改夫姓而非冠夫姓,直接令自己的旧时身份归家后“死去”的人,流驹不敢信她只是浅浅一问。 “我见流驹一表人才,想必你妹妹也是人中龙凤,倘若你不嫌弃,便叫你妹妹到我跟前做事,叫我看得也欢喜。” 果然。 哪有什么人中龙凤,任何人只要看了档案,就会知道流月被流驹保护得很好。 甚至是过分好。 流驹不愿意让流月早早陷入父母双亡的孤苦,一肩担起了所有风霜雨雪。 他日夜苦学还要时不时为钱财发愁的时候,流月依旧无忧无虑,只想着春日该去微雨天还是同曦园放风筝。 这样一个小姑娘,又能做什么事呢? 茜夫人能以外妇之身转为玄家人,独自撑起一脉,又怎么会看不出流月的天真烂漫? 这个要求,是套在流驹项上的狗绳。 也许是看出了流驹的犹豫,站在妇人身边的少女开口。 “流先生别担心。”名为明缘的少女指了指身上华美精致的衣衫,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腕上套着浅碧的镯子。“只看我这一身,就知道我们夫人不是苛待下属的人。” 的确,哪怕是流家家主的幼女,也未必能穿上郁芳绸的衣衫,戴上晴阳翠的镯子。 可是仙舟虽然古色古香,到底是巡航的星际文明,女性早已不是古国的更古时代,只能困于后宅。 再华美的衣衫,珍贵的珠宝,倘若是女孩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那也就不过是漂亮的囚服和枷具。 但流驹没得选。 因为囚服枷具的另一边不是梦想和未来,而是更可怕的东西。 比如地狱。 “我们夫人最是心善,也最怜惜女儿家,流月小姐到我们夫人身边,只会有好日子等着她。” “还是说流先生不信我们夫人的好心?” 流驹望着微笑的茜夫人。 这位夫人笑容温柔和煦,却是要流驹引颈自囚。 否则流驹和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妹妹,都将被推入地狱。 比父母死后的流家更深、更黑的地狱。 流驹深深地拜下。 “不敢。” 他不敢不信茜夫人的“好心”,也不敢抬头。 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眼中的恨意。 他只能稳住声线,装出欣喜的样子。 “能得夫人赏识,是家妹的福气。” 在一段安静后,流驹听见了妇人轻轻的笑声。 在笑声里,流驹更深地埋下头去。 第97章 旧梦,蚍蜉逃亡 “我不知道。” 佝偻着脊背的千里驹这样回答。 “你真的不知道吗?” “三叔婆跟前,除了跟来玄家的明缘,就只有流月一个。” 得她另眼相待的也只有流月一个。 但她娇养而不教养,她对你们从来没有善意。 “但我从来没得选,玄印少爷。” 玄印心口的怒气突然消弭了,他放下食盒,向前几步扶起了流驹。 以他现在的身量,去扶流驹一个成年男子着实有些捉襟见肘,但流驹很配合,或者说不敢不配合。 于是玄印对上了流驹的双眼。 那眼沉黑,却又燃着点点希冀祈求的光。 玄印知道流驹在说什么。 流家的千里驹名副其实,那日尘封的剑鸣,的确清越而声震万里。 超过了茜夫人安排好的人。 他是个意外,所以茜夫人才要把他捏在手里。偏偏这意外太过出彩,超过了被拥护的主将。 喧宾夺主。 于是那位以温柔掩盖狠辣的夫人,动手折掉了流驹的羽翼。 茜夫人传信给战战兢兢的流家家主,那位一直担心流驹报复的草包否掉了流驹去军中的实习申请。否则以流驹的才能,如今应当是将军府的策士,而非黉学的教师。 甚至这样还不够。 在发觉流驹的幼妹竟然有不逊色于玄玉的根骨后,茜夫人以一种有毒的温情,养坏了这个自幼丧母的女孩儿。 她将流水似的绸缎裹在女孩的身上,点缀上万千珠翠。 “我们流月长得真漂亮,天生就该养在金玉堆里。” 于是流月再忍受不得还在流家时,兄长从紧巴巴的钱财中为她省出的布衣。 她将珍贵的养颜脂膏抹在女孩的脸上,辅以花朵香粉。 “可不能学那位玄玉小姐,净想着舞刀弄枪的,不像话,脸都吹皴了,哪有个女孩样子。” 于是流月再见不得外界的风沙,只肯行走在这盘缠的宅邸。 她将呼奴喝婢的权力交到女孩的手上,教她高抬下巴。 “可惜流月是褐夫出身,不然我一定要将你养在膝下……” 旁边侍立的少女接话: “流月如今也和养在您膝下没什么差别了!” 妇人闻言轻笑,予以肯定: “是啊,没什么区别,流月就像我的女儿一样。” “谁不给流月脸面,就是打我的脸!” 于是流月越发娇纵,再低不得头,也见不得别人不对她低头。 在这期间,流驹明面上跟着玄桓做事,实则早早离开了京畿道,去了隔着半艘罗浮的淮南道。 从淮南道扬州府江阳县的县黉学,辗转多县升到扬州府州黉学,再凭借优异的教学成绩和经济科的学术水平,流驹最终回到京畿道,进入都黉学任职。 等他再次见到阔别多年的妹妹时,那个单纯可爱,念着“哥哥早些回来,到时候我们去放风筝”的小女孩不见了。 只剩下京畿道许多玄家人都要尊称一声“流月姑娘”的,茜祖的大侍女。 流驹心中的痛恨无以复加。 他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意识到了茜夫人对自己的忌惮,所以后来茜夫人让他明着跟随玄桓,实则远走他乡的决定时,他没有抗拒。 他以为自己离开,茜夫人就没必要再多花精力在流月身上。 以流月来自于父母的、被自己培养过的诚恳、自立的天性,只要那毒辣的注视不停留在她身上,流月就能为自己争取出喘息的余地,等到流驹再次找到机会,带她再一次逃离。 是的,逃离。 流驹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 所以他在淮南道细心经营,甚至已经买下了一座宅院。 那座院子并不多么华丽精致,只是种下了一棵石榴树,是当年父亲会摘下一朵别在母亲鬓边的那种。 那院子的墙上也攀上了一墙忍冬,是当年母亲心疼父亲的喉疾,会在暮春带着流驹一个个掐下花苞,晒制花茶的那种。 流驹很久不回想年少时的那些梦想了,他只回想自己的年少。 淮南道扬州府是流家的祖籍所在,只是发家后为了攀附贵胄,举家迁到了京畿道,再没人谈论扬州往事,除了流驹的父母。 他们会给年幼的流驹讲述扬州的风物,比如烟柳画桥,比如樱桃竹笋,比如三月在孩童欢笑中升起的纸鸢。 流驹想带着妹妹去淮南道,在石榴树和金银花下,给妹妹讲讲父母,讲讲年少,也讲讲她小时候听过哥哥讲述,而心心念念想去放的纸鸢。 但看着如今满面骄矜的妹妹,流驹一瞬间觉得,那座院落未必等得到另一个主人了。 他没想到茜夫人连流月都忌惮,甚至不惜纡尊降贵,亲身上阵扮演了一个溺爱的母亲。 流驹在心中冷笑。 也不知道他没见过几面的那位玄桓少爷,究竟是废物到了什么程度,狭隘到了什么程度,偏激到了什么程度…… 才会让他尊贵的母亲不惜用上这样恶毒的手段,去断绝一个毫无威胁的女孩儿的前途。 是他棋差一招。 流驹想。 但他还没输。 只要他还活着,流月也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他一向很擅长等待。 当流驹接到茜夫人的传信,要求他将玄印少爷排除在山长特邀的尖子班外时,流驹知道他在等的机会来了。 对于流驹和流月来说,茜夫人和玄桓少爷是不可撼动的大树。可对于玄家这座大山而言,茜夫人和玄桓少爷不过是预备木材。 而代表着玄家、将继承玄家的玄印少爷,是山脉的所有人,是挑拣的地主,是执斧的山神。 蚍蜉撼不动的树,会被山脉的主人砍断。 所以一向以滴水不漏着称的流驹,第一次办错了差事,早早泄露了风声。 然后玄印少爷就把自己送进了山长室。 流驹跟着疏微走进山长室时,面上不动声色,心跳却如擂鼓。 他扫过排排坐的几个身影时,看见了自由的颜色。 玄印少爷,景家少主…… 和【玉界飞星】。 流驹有些讶异,但紧接着就是兴奋。 那位叫葳蕤的少年并不在他的计划内,却是命运给他的一根上上签! 他不止可以借玄印少爷的手,带着妹妹脱身,说不定还能看见那两位始作俑者自取灭亡! 于是他迟迟不肯去剑南道,只等着茜夫人放弃流月,松开拴在兄妹俩脖颈上的狗链。 被放弃的流月,无人在意她的下场是死去还是落魄。 被放弃的流驹,无人在意他的去向是远走还是流亡。 剑南道也不错。 流驹同样望着玄印雾灰色的眼睛,心里却燃起了一点火光。 剑南道没有石榴,忍冬,樱桃和竹笋,但剑南道很大,容得下两只逃亡的蚍蜉。 ———————— 流驹和流月:我们在第一层 茜夫人和玄桓:我们在第二层 玄印:我在第三层 景炆和葳蕤:我们在第四层 玄印:你俩不带我玩? 景炆、葳蕤:那你上来嘛(伸手拉他) 玄印:现在我也在第四层了。 流驹:没想到吧,我其实在第五层。 茜夫人和玄桓:…… 景炆、玄印:? 葳蕤(有情报):平静.jpg 流月:……所以只有我还在第一层是吧 第98章 行善,法外狂徒 流驹匆匆离去。 玄印看着流驹仓促但欢悦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应下了流驹的请求。 一方面这不算什么大事。 玄家是启航时代就在仙舟的累世世家,至今保有着家臣制度,流月和流驹是这制度下的产物,但不是唯二的产物。 作为宗孙,玄印虽然还年幼,远没到参与家族内的事务的年纪,手下却已经有不少家臣了。这些家臣比玄桓的手下只强不弱,数量也只多不少。真要对着干,至少在玄家内部,玄桓称得上毫无还手之力。 而今天一过,三叔婆一脉在玄家的地位会受到很大打击,到时候玄茜和玄桓自顾不暇,未必顾得上流驹和流月这两个弃子。 从他们手下保一下这两兄妹,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不定日后还有什么意外惊喜。 毕竟流驹是真的有点东西。 玄印:没有的话就当我日行一善。 另一方面则是玄印自己私心作祟。 他自己暂时没有什么兄妹情,不代表他就对流家兄妹的情谊毫无触动。 流驹为了妹妹能引颈自缚,玄印说一点感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玄印只是高傲,不是坏种。 甚至因为他高傲,所以格外看不上玄茜拿捏着妹妹要挟哥哥的做法,也看不上玄茜要别人做事还把人妹妹刻意养废的行为。 玄印设想了一下,假如被这么对待的是玄玉,哪怕自己对玄玉只有一点儿浅薄的面子情,也是会想弄死养废她的人的。 何况流家兄妹是相依为命的关系,肉眼可见的情谊深厚…… 这不是不知死活吗? 玄印:几条命啊敢惹妹控? 也就是流家兄妹是家臣,破坏程度有限,只是坏了三叔婆的盘算。换成是别的褐夫,逼急了给三叔婆来一刀也不是不可能。 某“别的褐夫”:? 褐夫是弱势不错,但那指的是没有能力和资材的普通褐夫。能力、地位和财富但凡有一样的褐夫,贵胄就没办法完全拿捏了。 世家再厉害,毕竟也还受六御辖制,没有到一手遮天的程度。 三叔婆他们不就被“小小褐夫”摆了好几道,阳谋被褐夫拆穿就算了,执行过程中居然还是被理论上拿捏住的家臣故意泄了密…… 傲慢没问题,傲慢但办不成事儿,可就是废物点心了。 想到这儿,玄印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从看见流月那副被三叔婆调教出来的古不古今不今的做派起,他就很想叹这口气了。 知道的是在玄家大宅,不知道的以为是在什么影视基地…… 三叔婆在玄家待久了,该不会以为现在是封建王朝了吧? 玄家是崇古,但也没复辟啊…… 她想拿捏别人做事没问题,甚至她威逼利诱也行,但怎么还搞起质子那一套了。 严格说起来这犯法了啊! 玄家虽然有家臣制度,但现代社会法治时代,玄家跟家臣们签的早改成正经的聘用合同了。 甚至流家兄妹这种未成年家臣,因为年龄原因没法走聘用,签的是领养协议,统一挂靠在玄家慈幼院里的那种。 不说家臣,连玄家大宅里的仆役们也是签了正经劳动协议的。 他们的劳务关系都不归某一个玄家人管,就更别提生死了! 而且…… 玄印狠狠捂脸。 而且三叔婆这种法外狂徒的做派已经摆在外人面前了。 玄印一想到葳蕤和他姐姐第一次来玄家,就遇见了一波搞复辟的和一波宅斗下药的,还舞到葳蕤脸上,就忍不住两颊发烫。 法外狂徒在预备武官面前舞…… 太丢人了! 这和偷东西偷到将军府有什么区别啊! 旁边甚至还站着一个丹士长! 玄印都不敢回想水家姐弟那会儿是什么表情,也就是回廊太暗,看不清,不然玄印真会找条地缝钻下去。 所以哪怕知道后面有正事,在把葳蕤领到宴会厅后,玄印还是没忍住找了个拿点吃食的由头跑了出来。 这种带朋友回家玩结果一进门发现三姑六姨精神病发作在地上阴暗爬行还扑上来想咬朋友一口的社死感……实在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啊! 朋友甚至还是精神病院主治医师。 这是时年十二岁的我应该面对的事情吗?! 玄印:有的人活着,但死了有一会儿了。 本来玄印借着拿吃食的由头,在厨房挑挑拣拣很久,好不容易麻痹了自己,从社死感里稍微脱身了。 结果一转头就被“麻匪”劫了啊不、堵在了路上。 然后就想起麻匪的妹妹。 当场功亏一篑。 社死从来不是一瞬间的事情,它会在往后的日日夜夜里无数次卷土重来。 这种卷土重来甚至无法招架,因为已经过去很久了,你甚至没法为此做点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土扑你一脸。 玄印就被土扑了一脸。 我好不容易!才忘记了!! 你为什么要出现啊!! 这不是提醒我了吗?!! 玄印:我现在把食盒抡他脸上,当没看见他行不行啊…… 玄家严苛的礼仪教育说不行。 等吃的某白毛猫说不行。 流驹也说不行。 玄印甚至要和流驹打太极。 和被有精神病的亲人迫害的苦主打太极! 苦主甚至还非常谦卑非常低姿态地恳求自己去救另一个苦主! 流驹可能觉得找到了一线生机,但玄印只感觉自己是在还高利贷。 债主甚至在赔笑,生怕他不还一样。 好像他们玄家人是什么欠债不还的老赖。 玄印:。 玄印知道这是错觉,流驹没有这个意思,态度甚至非常尊敬,只想着玄印能浅捞他们兄妹一把,好让他们提桶跑路。 但流驹越尊敬,这种玄家人是老赖的感觉就越深,社死感就越深啊! 因为这种“放兄妹俩一马”的赔偿,和兄妹俩在玄家遭受的迫害并不对等。 换成玄印,要求把玄茜抓走关起来都正常。 甚至不够。 还得付精神损失费才行。 但流驹没有,他只想带妹妹提桶跑路。 什么“虽然我借你那十几万拖垮了我的家,害我爹妈没钱治病去世了,但我现在不要你还十几万了,你借我两百够我买车票去黑煤窑打工活下去就行。”的既视感…… 但凡是个正常人,听见这话良心都会痛吧! 可借十几万的明明不是我啊! 玄印:想死,但感觉该死的另有其人。 第99章 绊子,日月与星 冤有头,债有主。 玄印:凭什么玄桓借钱我还债啊! 玄印决定给玄桓一脉使点绊子。 也不用多做什么,把流家兄妹的事情告诉葳蕤就行了。 甚至都不用添油加醋。 只要传递到葳蕤背后的将军府里,光凭三叔婆这无法无天的做派,将军府就不会放过她,说不准要被将军府拿来给小苗苗磨刀。 到时候以葳蕤那暴脾气,只怕玄印还得拦着点儿他别直接拿刀把玄桓片了扔柳絮池喂鱼。 葳蕤:你以为我什么脏的臭的都拿来喂鱼?那鱼还吃不吃了? 玄印一点都不担心葳蕤被排除在外。 前几天景炆神神秘秘地约玄印在长乐天见面,但死活不说是去干嘛的。 玄印担心景炆要坑他,又觉得说不定是要拉自己加入他们的课外行程,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最后还是悄悄赴约了。 还按景炆的要求穿了不起眼的衣服,戴了墨镜帽子,藏住了颇有标志性的鸦青色长发和雾灰色眼睛。 等玄印到了长乐天,刚踏进广场,正想给人发消息,设备还没掏出来,玄印就感觉衣领一紧—— 被一股巨力拖到了一边的角落。 玄印:??!! 玄印小刀都滑进手里,马上要刺出去了。 然后发现拖他的人猫猫祟祟趴在墙上,探出一个头看着广场的人群,压根没理会刚被拖进来的玄印。 那人带着帽子,还把卫衣的兜帽也戴上了,饶是如此,也没拦住他的长发从两重阻拦中漏出来。 那截发尾是白的。 景炆。 玄印:…… “我记得景家是正经家族,没有什么涉黑项目吧?” 玄印蹲到景炆旁边,也探头看了看,只看见一群人。 玄印没看懂,拿拆信刀柄戳了戳景炆的腰,戳到了景炆的软肉,他下意识一弯,差点没一肘砸到玄印脑门上。 玄印:“……反应这么大,你家真有涉黑项目?” 景炆回头了,满脸嫌弃:“你别诽谤我啊,我们景家根正苗红的,从来不干违法乱纪的事儿。” 玄印“嘁”了一声:“我才不信。” “爱信不信,”景炆斜了玄印一眼,“别你们玄家乱搞就看谁都乱搞。” 玄印张了张口。 景家人口简单,景炆能理直气壮说这话,玄印说不信,但其实是信的。 相反玄家家大业大,人也多,玄印还真不能保证全家没一个孬货。 只能气闷地不说话。 两人对视了一下,齐齐哼了一声,扭开头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排排躲在角落,看着长乐天广场的人逐渐向一个地方聚集。 到底是一头雾水的玄印先开口:“你喊我来,就看这些人?” “不是,”景炆头也不回,“罗浮有个偶尔搞快闪的兽装乐队你知道吗?据说今天他们会来长乐天。” “虽然我很高兴你们终于愿意平时喊我出来玩了,”如果不是觉得不雅观,玄印大概会伸手挠头,“但你确定一上来就要给我展示你的私人爱好吗?” 景炆:“啊?” 玄印:“你啊什么?” 玄印指指人群:“我没有歧视兽装爱好者的意思,但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景炆“……”了一下。 “我是挺喜欢毛茸茸的,”景炆死鱼眼,“但我话还没……” “算了,你待会儿看一眼就知道了。” 玄印:? 这乐队是什么很了不得的寰宇歌姬吗?你确定我看一眼能知道? 玄印不信。 然后光速打脸。 在玄印看见一群兽装大汉中唯一一个没穿兽装的小豆丁的时候。 玄印:“……” 这身高非常眼熟,好像是某天天走在旁边的同学的。 这身形也非常眼熟,好像是某在黉学上蹿下跳的鸡掰猫的。 这耳坠也非常眼熟,好像是某天天在精致的好看和潦草的好看中间左右横跳的盟友突然戴在耳朵上的 这玉笛也非常眼熟,好像是某被翻了个底儿掉写成档案送到他桌面上的朋友吹上了新闻的。 你说是吧,某知名不具寒星君。 景炆看玄印便秘一样的表情,差点没笑破肚皮。 玄印:“你就喊我来分享葳蕤毛茸茸的小秘密?” 这秘密也不毛茸茸啊? 葳蕤可是那一群人里唯一没穿兽装的。 “是小秘密,但不只是葳蕤的。” 景炆含笑:“你把思路打开,联想一下。” 玄印:“哈?” 但玄印还是开始思考。 景炆看玄印若有所思,表情从“?”变为“!”最后再走到“……”,就知道他想明白了。 玄印:“是我想的那个吗?” 这群穿着兽装搞乐队的非主流,不会真的全是罗浮将军府的高级武官吧! 如果是的话,那罗浮的未来真是一眼看得到头啊! 景炆撇撇嘴:“不会吧不会吧,堂堂映月君该不会只看得到表面吧?” 玄印打了个寒颤:“你别叫这个外号!” 也不嫌肉麻。 “外号不就是用来喊的吗?”景炆坏笑。 玄印恶从心头起:“是啊,旭、阳、君!”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个和寒星映月并称的称呼。 大概是玄印和景炆本就是德学的风云人物,而京畿道黉学到底是都黉学,家世显赫者俯拾皆是,葳蕤颇具传奇性的身份来历在几个月内悄悄在黉学传播……同时又有开学的轰动冲突和后续山长的官方认证。 注:官方招安风纪委员的认证。 适逢星际和平公司和罗浮合作的,以启航时代贵胄生活宝贵史料《山野子游》为蓝本拍摄的大型历史情感权谋剧《山野子》热映…… f3派黯然落败,现在登上台前的是仙舟贵公子派! 无论能力、外貌还是性格,都极其优越,极富个性,极具观赏性的三位风纪委员喜提高雅中不失中二,含蓄中暗含奔放,善意中饱含肉麻的外号—— 旭日、映月与寒星。 当事人表示敬谢不敏。 旭日君笑眯眯表示猫猫听不得这个。 映月君黑着脸还以死亡眼神并掏出操行本。 寒星君…… 寒星君直接跳窗跑了。 当事人如此抗拒,到后来已经没有人好意思也不敢当面喊他们这个,只敢暗搓搓在背后喊。 除了他们自己。 青少年是这样的,为了恶心彼此,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哪怕每次都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五。 这次也是。 因为景炆虽然也抖了一下,但显然没有玄印抖得厉害。反倒是玄印因为念了这个名号,恶心得不行。 玄印悄悄干yue了一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握手言和。 主要是某人还在那边吹笛子,没人调停,不言和这天聊不下去了。 “你觉得这群搞不好掺杂着个把将军策士长的乐队成员,是真的因为喜欢兽装才扮成福瑞的吗?” “一个人喜欢兽装就算了,整个将军府都喜欢?” 景炆开口就是对玄印迟钝的嘲笑:“难不成玄桓进不了将军府是因为他不够毛茸茸吗?” 玄印:……别骂了别骂了。 玄印:“知道你智识了,讲讲呗。” “哎呀你真的笨,怪不得要被玄桓遛。” 景炆没忍住又犯了句贱,趁玄印没来得及翻脸之前迅速接话,把玄印的火气憋在了肚子里,差点没把脸憋青。 “兽装多能隐藏啊!头套一戴谁也不爱——” 景炆指指万毛从中一点豆:“明明可以藏得很好,却偏偏要把咱们的小星星露出来……” “你说是为什么呢?” 景炆把设备凑到玄印面前,给他看屏幕。 玄印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论坛,从展露出的文字来看,大概是什么个人向的专题模块。 “我猜,没藏那么严实,是没打算让他一直藏。” “这颗星星,早晚要挂在整个罗浮的天上。” 景炆笑得意味深长,澄金色的眼里深深浅浅,还有些不明显的警告。 “不让星星挂上去的人,那群福瑞怕是不会放过他。” “你说是吧?玄大少爷?” 第100章 枪名,悬星于天 “12级的粉丝账号?” 玄印没和景炆争执,把目光放在了面前的设备上,想找点什么别的话头。 然后就看见角落账号上带着的小标识。 景炆僵了一下,嗖地收回了手。 “我就是看看论坛。” “这论坛粉丝等级挺好涨的。” 是挺好涨的,前提是找得到还进得来这个刚开两个月的子模块。 景炆没想到话都讲到这个程度,玄印还能注意到这一点。 都被自己当面警告别打葳蕤主意了,以玄印的傲气,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哪怕和自己打一架呢? 景炆摸摸卫衣袖子下的皮质臂鞲。 臂鞲上嵌着三块金属片,其中有一个内置了便携式空间装置,放着一柄精钢长枪。 景炆主修纵横科,不像那些纯技斗派的武者早早就定好了兵器种类,还在一点一点尝试磨合。 防止自家技艺不熟练的崽痛击自己,景炆的爹把景炆能接触到的武器全换成了木制的。 甚至不如黉学的戒尺。 景炆:戒尺好歹是铜的! 这次景炆要预备着和玄印动手,在诸多木武器中左挑右选,试到最后景炆都无语了。 景炆:感觉还不如果盘里的水果刀。 想到玄印揣在袖子里片刻不离身的那两柄小刀,景炆看了看满架子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形木棍,一咬牙趁着他爹去书店的空隙,溜进了他爹的小书房。 从小书房的暗室里摸出了这把长枪。 这枪是景炆他爹当年上战场用的武器。景炆还小的时候,曾经见景潜在小书房擦过这杆枪。 当时景潜看见探头探脑的儿子,抱过来指给他看过枪上的纹路,教景炆写过枪名。 枪名“不恤身”。 枪纹如叶,叶叶饮血。 “枪者,抢也。” 景潜将儿子的手放在叶纹的枪杆上。 “与敌抢命,与人抢命,与天抢命。” “丈八内,我强,我胜,我活命。” “如何强?” 小小的景炆思量了一下,答道:“力大则强,技高则强。” 景潜被文绉绉的儿子逗乐了,也一本正经追问:“力均技平,何如?” 景炆沉默了。 景潜笑着敲敲枪。 “这枪是你爷爷当年给我的,给我之前他也这么问过我。” “针锋相对,不能取胜。如何抢?” “我的回答是……” “不恤身。” 景潜也是这么做的,他执“不恤身”,临战不恤身,最后胜了那一战,伤了此一身。 但他不悔。 失他一人,救万千生。 那万千生里,有他的同袍、挚友,和无数人的挚爱亲朋。 代价只此一身。 何况他最后还活着回来了。 血赚。 当时的景炆听完,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小而聪慧的他不懂自己爹感伤下的自豪,只觉得该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他开口: “力均技平,智高者胜。” 景潜愣了一下,旋即笑开了,一把叉着儿子的腋下把他举了起来。 “看来这枪是不用给你了。” “我家小炆,要做智者,不做莽夫!” 那是景炆最后一次听景潜讲到战场与武技,也是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爹拿枪。 但如今的景炆改了主意。 景炆一向游刃有余。 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根骨优秀,连命途都是【智识】,连玄家人借力打力的做派在他眼中也如映弓在壁,一眼看得到底。 显然,光聪慧的头脑就够景炆应付绝大多数情况了。而他身后还有显赫的背景,能将他不能应付的情况解决。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盯上他的朋友的,是和他一样惯用手段的世家子。 景炆是骄傲的,但同样也是谦逊的。他以自己的智慧为傲的同时,也不认为自己已经是天下最聪明的那一个。 他始终相信,总有人会胜自己一筹,也总有一筹自己无法思量到。 所以他始终平视、重视所有人。 然后景炆就发现,他朋友的困局近乎无解,自己毫无再插手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朋友去赴那杀人不见血的战场。 论能力? 葳蕤尚年幼,却已可见得未来是无双的武者。景炆不认为连葳蕤都无法战胜的敌手,能被自己解决。 论技巧? 从初雪那场谈话中,景炆心惊胆战地发现,水家、玄家、海家、丹鼎司、将军府……如今这滩浑水里,已经搅进了太多势力。 罗浮褐夫和贵胄的斗争,已经借着玄家内斗的战场悄悄展开。而这种暗潮涌动,已经不是景炆的个人才智能左右的了。 已是力均技平之时。 万策尽了。 景炆知道此刻权衡利弊,理智的做法应当是抽身离去,隔岸观火,但景炆做不到。 不是帮不帮朋友的问题,而是景炆无法对这斗争视而不见。 阶级斗争,是有人要蒙难的。 而倘若将军府落败,蒙受苦难的绝对不会是那些高高在上、掌握着资源和话语权的贵胄。 景家虽然是世家,但从来不站在贵胄这边。历代景家人中,有为罗浮战死在化外的武官,有为生民疲劳猝死在地衡司的执事,有攀技巅熬干心神死在炉前的工匠…… 唯独没有迫害万民安逸老死的蠹虫。 作为景家人,景炆无法视而不见。 景炆想起了自己的爹笑着说的那句“不恤身”。 于是他带上了“不恤身”。 当然,虽然已经做好了和禄蠹贵胄对着干的准备,景炆也没打算直接莽上去给玄印和玄桓这俩祸头子一人一枪。 景炆:我又不是葳蕤,被搞烦了就掀桌,还能掀得动。 而且光捅这俩没用啊,还得把玄印他三叔婆也捅了才行。 景炆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目前还是太弱了。无论是武力还是地位,都太弱了。 还是聪慧的小脑瓜给了答案。 目前太弱,那就强了再说。 如何能强?时间和努力。 努力自不用说,景炆都开始跟着葳蕤举石锁了。 现在的问题是时间。 景炆在卧室的墙上画满了关系网,盯着这一墙的鬼画符想了好几天。最后他擦掉了绝大多数名字,留下了“玄印”和“葳蕤”两个,以及连接着的“贵胄”和“将军府”。 多方势力目前只是借着玄桓和玄印的内斗交锋,说明他们暂时也没有做好起冲突的准备,只要断掉本体和交锋的触手的联系,这场内斗就只是内斗,而非遥控战场。 那样葳蕤再掀桌都可以说是只是因为被冒犯,而非他在为玄印张目。只是少年意气,而不是将军府暗中扶植势力,干涉贵胄事务。 前提是玄印死心,不再想将葳蕤变成他的家臣和拥趸。 所以景炆带着枪将玄印约出来,点明将军府对葳蕤的重视,告知玄印…… 那是罗浮的星,迟早要高悬于天。 你可以借那星星的辉光。 却不可收入囊中。 你执迷不悟,也可以先试试我的枪。 景炆:而且被刨了墙角的福瑞大汉们不会放过你的! 第101章 滑铲,抽象团体 玄印想起那一群福瑞大汉,就感觉有点牙疼。 倒不是别的,那天快闪结束后,玄印本以为就完了,正准备走人。 结果被景炆拉着一通狂跑。 和加了锻炼量日益牲口的景炆不同,玄印可是个实打实的文修生,差点没噶在半路上。 等玄印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一抬头看见前面一群毛茸茸的身影。 这不是刚刚在人群里四散开的乐队吗? 玄印看着举着设备拍照片的景炆,满脸一言难尽。 所以你的12级粉丝牌是真的而不是看热闹水出来的吧! 演出都结束了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呗! 怎么你还追后台啊! 这倒也是误会景炆了。 因为真的喜欢这支福瑞乐队的不是景炆,而是景炆的亲娘青虹女士。 景炆:拍两张找母后换点零花钱。 青虹女士是职业女强人,除了养崽还要养成天在家里看狗血小说的废物男人(景潜:老婆?!),忙得不行,根本没空发展什么个人爱好。 结果难得喜欢一个乐队,还碰上没有固定演出时间地点,全靠偶遇的,青虹女士实在没时间追现场,只能看着论坛消息咬手绢。 这不就便宜景炆了吗? 废物男人不出门,崽出门啊! 景炆看着设备里的照片,美滋滋。 这几张拍得不错,应该能换不少小钱钱,正好他馋万机堂那套的化外装甲很久了,但上个月刚买了一套金人艺模,还是限时限量发售的罗浮限定版,实在是零用钱超支了。 景炆:好耶!我机甲有啦! 说不定还有余钱,到时候可以去天一阁给老景头带两本新话本~ 嘿嘿~ 玄印不知道为什么景炆拍两张福瑞大汉的背影都这么开心,只能笼统地归结为可能景炆毛绒控晚期了。 玄印:你没救了。 他懒得理会景炆,蹲在旁边四处张望。 然后就看见前面的福瑞大汉们勾肩搭背走着,可能是绊了几脚,彼此不服气,开始互相滑铲起来。 玄印:……你们也没救了。 一开始还是几个落在后面的大汉互相铲,然后误伤,被误伤的人报复性开铲,然后波及到更多人…… 最后所有人都开始铲了。 铲还不说,还动起了手。 玄印眼睁睁看着前面一群毛茸茸走着走着扭打起来。 扭成一团。 但杀伤力为零。 玄印:“……景炆。” 景炆忙着给青虹女士发照片,头也不抬:“怎么啦?” 语气还怪欢欣的。 玄印也没力气计较了,表情微死:“我们罗浮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景炆收了转账,心满意足地抬头:“怎么说……我丢!” 景炆瞳孔地震。 他一抬头就看见,群福瑞里唯一颇具人形的小豆丁抬脚把抱着铜琵琶的一米九大号福瑞铲倒了。 铜琵琶掉了下来,咣叽一下痛击了被铲倒的一个福瑞,砸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这还没完,豆丁好像也是被波及得火气起来了,把笛子往怀里一塞,“哐哐哐”几下,把周围的福瑞全放倒了。 动作之利索,身形对比之明显,力量之反差,场面之戏剧…… 景炆:大概就是亲眼看见小白兔抱摔大黑熊吧。 (葳蕤:……我成小舞了?) 就算知道他们都是在玩,这个画面也依旧冲击感十足。 这回换成玄印拉着景炆跑了。 景炆跑之前还不忘伸手出去拍几张。 “你也想吃滑铲吗?”玄印很崩溃,“这会儿了你还拍?!” 景炆手一缩:“这可是限定!” 两人吵着嘴跑了。 也就没看见那个铲倒一片的小豆丁回头看了他俩一眼。 后来玄印听景炆说他把【小白兔抱摔大黑熊.jpg】发到了论坛上,然后被秒删,还被以“引战\/破坏团体和谐”的理由封了掉论坛号。 玄印:“怎么还控评啊!” 景炆头上冒出个问号:“你怎么这么熟练?” 还控评,用词这么专业? 我也是在粉丝论坛混久了才知道的! 玄印僵了一下:“那个……玄玉有个挺喜欢的演员,我听她说的。” 在攀岩的玄玉打了个喷嚏。 玄玉:? 景炆满面狐疑,但到底没深究,指着论坛继续道。 “控评就说明将军府的确是有意为之,这一下就试出来了。” 玄印:连这个也算计?这就是智识吗? 景炆还有点惋惜他12级的粉丝牌子,刷新了一下就发现论坛号光速解封了。 景炆:?这是控还是没控啊 玄印:?什么情况 葳蕤:=v= 经此一役,玄印感觉已经没办法直视将军府,也没办法直视汲汲营营想进将军府的玄桓。 虽然知道就算玄桓走大运混进去了,也不可能像葳蕤一样被带进将军府核心团体,也就不会跟着他们干各种抽象事情…… 但…… 玄桓你这么执着,是想进去吃滑铲吗? 玄印:还是进去在粉丝论坛控评封号? 玄印一时竟然不知道是执着抽象团体的玄桓更像个笑话,还是差点被这样的玄桓坑到的自己更像个笑话。 哦,甚至帮助自己避免被执着抽象团体的玄桓坑的人,如今已经是抽象团体的一员了。 葳蕤:我说我是被迫的你信吗? 玄印:我时刻因为自己不够抽象,而觉得和你们格格不入。 自己还要被这抽象团体的粉丝以他们威胁! 景·“粉丝”·炆:哈? 他还真威胁到了! 可恶啊!那么好的人才,动不了一点儿! 玄印又不甘心又牙疼。 他还真不敢和将军府抢人。 玄印深深叹了今天的第三口气,用力到几乎把肺挤痛。呼出的白雾翻腾,笼罩了他的面容,覆盖上一层阴郁之色。 但这阴郁一闪而过,玄印很快收拾好情绪和表情。 收服不了,交朋友也行。 总好过玄桓,不知死活地结仇。 他转头去找被他放在一边的食盒。 然后发现食盒前蹲着个大黑耗子,正从开了盖的食盒里捡包子吃。 肉馅的香味飘荡而出。 玄印闻见了蟹黄的鲜香味。 玄印往前走了一步,发现这偷感很强的大黑耗子是他的妹妹玄玉。 玄印“……”了一下:“你真的在家没饭吃吗?” 短发少女嚼嚼嘴里的蟹黄包,“咕咚”一下咽下去:“没,我只是等得无聊。” 玄印:“等?” 玄玉“昂”了一声:“你们不是说让水间姐在我那儿待一会儿吗?我就先过来了。” “你就让客人一个人待着?”玄印不可置信,“算了,这不重要。” 玄玉一直是这么个初通人性的德行,玄印也不是很意外。 现在更重要的是……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玄玉又捡了个糍粑,对着光看了看,凑到嘴边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答: “你问他值不值得的时候吧。” 第102章 眼神,她不在乎 从值不值得开始? 玄印倒了一下带,噎了一下。 那不就是一直在吗?! “……那你怎么不说话?” 玄玉歪头:“说什么?” 玄印定定看着这个妹妹。 他和玄玉说是兄妹,但实际上只是堂兄妹。他一贯傲慢,也不耐烦和小姑娘混在一起玩,和玄玉也就吃饭见一面,偏偏玄玉又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兄妹俩在席上相顾无言,着实谈不上亲厚。 若不是玄桓使坏,他在葳蕤的引导下发现症结,他应该也不会和这个妹妹有什么往来。 即使这样,玄印现在也只能说和玄玉亲近了几分,谈不上什么深厚的兄妹情。 玄印一直是没怎么正眼看过玄玉的。 在他印象里,玄玉不爱说话,也称不上灵透,不和别人来往,只日日泡在练武场,是个有些木讷的武痴。 直到今天玄印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个妹妹,发现她长着一双眼熟的眼睛。 雾灰色眼睛是玄家人的特征之一,这种朦胧的颜色在很大程度上收敛了玄家人的锋芒,将玄家人的意气敛成些别的东西。 放在玄印身上,就是将他的傲慢敛成冷淡。放在玄桓身上,就是将他的阴毒敛成温和。 而放在玄玉身上…… 玄印恍惚了一下。他觉得玄玉的眼神十分熟悉,但又始终想不明白那熟悉从何而来。 直到他抬头看见拟造夜幕上淡色的星光。 星星……寒星……玉界飞星…… 玄印悚然一惊。 是了。 倘若将那雾灰换作澄金,玄玉的眼神,正如葳蕤的眼神。 是那种只要握住手中剑,那便无物不可求,无处不可往的眼神。 玄玉从来不木讷,她只是一直冷着眼。 冷眼看着三叔婆唆使他人打压自己。 冷眼看着玄家人争权夺利。 她不在意,因为她握着核心的权与力。 玄印被这个猜测吓到了,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 他决定和玄玉聊一下,看看这个妹妹究竟是什么性格。 “说点……随便说点。” 玄印走到栏杆边,第一次以一种不太符合礼仪的姿态坐下,朝玄玉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聊聊?” 玄玉有些惊奇地看了看玄印。 在她的印象里,这位玄印堂哥大概是被礼仪老师的课程腌入了味,行为举止跟拿尺子量出来的似的,这种随意大小坐的行为根本不会出现。 玄印:在你逃了的那几节礼仪课上,老师的确是拿尺量的呢。(微笑.jpg) 这副姿势都摆出来了,看起来今天是准备谈谈心了? 也好。 以前是觉得和这哥不是一路人,没有说太多的必要。现在这哥好像在和屏余他哥密谋,以屏余对那位飞星的信服程度,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扯进去。 就算那位飞星没想拉屏余入伙,屏余也会自己贴上去的那种。 等着屏余莽莽撞撞什么也不知道地贴上去坏双方的事,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屏余: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得多,他们密谋时我甚至在现场。) (屏余:我只是嘴很严。) 谈心嘛,谈呗。 谈完了可得给个入伙的机会哦~ 玄玉这样想着,捏着糍粑在玄印旁边坐下。 玄印看着低头吧唧吧唧嚼糍粑的玄玉,盯着她头顶那个旋儿。 本来还想弯弯绕一下,却鬼使神差地开口: “关于流月,你怎么想的?” 话一说完,玄印自己先愣住了 玄玉也愣住了,呆呆地叼着糍粑抬头看向自己的便宜哥。 那双线条柔美的桃花眼瞪得溜圆。 “啊?” 要不是手上还有糍粑油,玄玉就要伸手摸玄印的额头,看看这人是不是今天发烧了。 你还是我那个装腔作势一句话恨不得打八百个死结的哥吗? 你被什么岁阳夺舍了吗? 你问问流驹就算了,他能反咬一口旧主也称得上有些意思。 可你问流月? 她都落到你手里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以你那种傲得要死目下无尘的做派,这种冒犯了你的仆役,不就只有被叉出玄家一个下场吗? 玄印和那双溜圆的桃花眼对视,想从那片雾中找到点端倪。 “我记得以前流月老是在你面前耀武扬威吧?” “我听说之前你换武器的预算被驳回了,她专门拿着一卷潋滟纱去了武场,当着你的面裁了发带,还装模作样送了你一根?” “现在她倒大霉了,你就没点想法?” 玄玉:“……” 看来是没发烧,一开口这熟悉的味儿又回来了。 玄玉无语地低头咬了一口发凉的糍粑,糯米凉后有点淡淡的苦味,她浑不在意,嚼了几下咽了进去。 换成被娇养的流月,怕是根本不会碰这种简陋的小吃,更别说吃凉的。 但玄玉不在乎。 她本就不是因为想吃才吃糍粑的,她只是闲得无聊,咬了一口后不想浪费。 就像她也不是想要才接下那根潋滟纱的,作为玄家的玉书,那根价比千金的潋滟纱对她而言,和她手里这块凉了的糍粑没什么区别。 不是想要才要,只是不想浪费。 装模作样的流月也和这块糍粑没什么区别。 有点苦,但玄玉不在乎。 所以她开口: “没什么想法。” 玄印不是很信。 他见过的上一个有这种锐利眼神的人,现在正坐在宴会厅里磨刀霍霍,随时准备给玄桓一脉来个狠的。 而这种恶意仅仅是因为被冒犯。 在黉学后山玄印也冒犯了葳蕤,收到了看死人的眼神。正是那眼神打碎了玄印的骄傲,让他意识到自己实际上命如蝼蚁。 要不是当时景炆拦下了葳蕤,都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流月屡次给玄玉使绊子,卡她的预算,还总是穿红着绿在玄玉面前晃,口口声声说玄玉不像女孩,怪不得不如她受宠爱,连衣服都灰扑扑的,手也不如她娇嫩,一看就是没人照料。 使绊子和卡预算如果还能说是三叔婆的授意,讲那些耀武扬威的话可基本就是流月自己的行为了。 玄印即使现在看了调查资料,知道流月是被三叔婆故意养废,也觉得流月的做派很讨嫌。 玄玉可没看过那份资料,不知道那些隐秘的细节,被如此冒犯,居然没什么负面情绪? 葳蕤被冒犯时像是雄狮…… 和他有一样眼神的你,再次也该是炸毛猫,难不成还能变异成水豚? ———————— 1. 玄印:“流月的做派很讨人嫌。” 玄玉:看玄印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葳蕤:微笑.jpg 听葳蕤转述过事件经过的景炆:微笑.jpg 玄印:“你们怎么不说话?” 景炆:“有没有一种可能……”(被葳蕤捂嘴) 你平时的做派和她一样讨嫌…… 2. 葳蕤:“雄狮?那种又懒又馋等着老婆们赚钱养家的东西?” 葳蕤不敢置信,葳蕤掏出设备点出余额怼到玄印面前给他看那一串数字。 葳蕤:“我?雄狮?” 玄印:……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这个雄狮的意思。 景炆:笑晕 3. 玄玉:“水豚是什么?” 玄玉:“在水里生活的猪吗?” 玄玉:“好吃吗?” 玄印:。 玄印:“虽然你是武业生,但格物科的课还是要认真听一听。” 第103章 期待,武者天性 玄玉是真的不在乎。 其实玄玉很早就知道流月这个人了。 玄印不练武,所以不知道玄家练武场不是一个私密空间,除了玄家人外,尚有天资的家臣和仆役都会被送来学习。 玄玉是被寄予厚望的小天才,在玄家练武场有自己独立的场馆,但也要途经外面的露天场地。 玄玉就是在那儿第一次看见流月的。 虽然如今的流月神态老成,但她其实也只比玄桓大几岁,被送到武场和玄桓做伴。 说是做伴,但玄桓和玄玉一样有单独的场馆,只是稍小一点而已。流月是进不去场馆的,被留在外面的大练武场。 玄玉经过时,不由自主地盯着流月看了很久。 不仅是因为流月是那一批人里唯一的女孩儿,还因为流月的姿态是那一群人里最挥洒自如的。 “那个小姑娘天资很好,只可惜父母都不在了没个依仗……” “早年打基础的时候资源差了点,有些空耗天资,不过还能补救,如今到了玄家就有好日子了……” 教导玄玉的师父是个笑容温和的褐夫女子。她苦寒出身,早年也吃过资源的亏,不过后来被玄玉的母亲慧眼识珠,得到帮扶后一朝鱼跃,成了罗浮河东道观治所的主官。 后来因伤退役,感念玄玉母亲的恩情,受邀来到玄家,教导恩人“有几分资质”的孩子。 师父笑着摸摸玄玉的头:“说不定那个小姐姐以后还能帮上我们小玉儿的忙呢!” 玄玉抬头,从师父的手掌下朝师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心里却想着。 “不会的。” 她是玄桓的家臣,不会来帮我的。 甚至可能成为我的敌人。 玄玉想到每次家宴上看见的三叔婆的笑脸,和那温柔笑颜后昭然的恶意。 玄玉突然有几分兴奋。 师父曾经和玄玉的母亲说过,玄玉的资质称不上独步天下,但玄玉有一点特别好,她生来有武者的天性。 一种不为膏粱生活腐蚀的,始终求强求胜,争勇斗狠的天性。 玄玉一开始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这么说自己,她没有和人斗过狠,连凶一点的话也没说过。 但看见流月的时候,玄玉突然懂了。 自己的确有争勇斗狠的天性。 资质优异,是我未来的强敌? 那就来! 来看看我们谁更强!谁能赢! 想明白的那一刻,玄玉几乎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玄玉明白了为什么她面对玄印和玄桓这两个家族层面的竞争者时都提不起劲,反而对一个小小的家臣起了竞争心。 因为玄印不学武,他的战场在政事。 而玄桓不过是一个天赋一般、只会躺在父亲的功劳和母亲的谋划上,还没有正面取胜之心的废物! 能成为我的对手的,只有真正的堂皇武者! 先是流月,再是更强,甚至是最强! 不好斗,不求胜,不慕强…… 还算什么武者! 被师父牵着手催促着走向武馆时,玄玉最后一次回头,想看一眼那个未来的敌手。但大练武场人太多了,那个小小的身影淹没在人群。 玄玉有些沮丧,但又很快打起精神。 自己都能看见的资质,是不会被忽视的。 她小声在心中期待着。 “我在这里,我等着你走到我面前。” 但玄玉没想到,她预定的强敌,竟然是这样走到她面前的。 那是一场常规的家宴,按照惯例,主支的众人齐聚在家主二爷爷居住的惠泽园的主厅,餐前在桌上简单交流一下近期工作,再吃一顿流程化的晚餐,然后各自散去。 这种交流是和小孩子们无关的,玄印听得津津有味,玄玉却开始昏昏欲睡。 直到三叔婆带着玄桓姗姗来迟。 妇人一向前呼后拥,但二爷爷不喜这种做派,早早要求过不允许太多仆从进入惠泽园,所以三叔婆平时也只能带着个别心腹进来。 只是这一次,除了一贯跟随的明缘,还多了一个女孩。 玄玉的睡意荡然无存,紧跟着的是浓烈的失望。 是流月。 而且是陌生的流月。 汗水浸湿的棉布练功服不见了,只有绫罗裁剪的长裙。矫健自如的身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轻缓柔雅的步态。 玄玉有想过是不是因为惠泽园规矩严苛,流月被耳提面命过,所以暂时露出这副姿态。 但玄玉看见了流月的手。 一双指甲修剪得宜,洁白柔嫩,气血充足的、好看的手。 没有丝毫训练痕迹的手。 玄玉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 指甲在不影响健康的情况下剪得短短的,是防止训练时挫伤。洗得很干净,没有什么尘土,但还有一股药味。 在长期的练习中,受伤不可避免,即使清理过上过上好的创药,玄玉的手也依旧留了许多痕迹,远称不上无瑕。 但这双手线条流畅,皮肤坚韧,是很有力量感的手。 玄玉心里那个小小的目标,灭掉了。 流月已经不是对手了。 她被从地面拔起、修剪,放入花瓶里,变成了一朵切花。 就算花朵被打理得光鲜亮丽,这根枝条也正在死去。 玄玉不再关注流月了。 哪怕流月无数次在玄玉面前炫耀自己金尊玉贵的生活,甚至得不到回应后动手脚卡玄玉的资源,玄玉也再没正视过她。 而是轻轻地,怜悯地,看她一眼。 玄玉不觉得流月有多嚣张,只觉得流月可悲,她从那些话语里听到的从来不是挑衅,而是空虚和悲鸣。 流月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空虚和悲鸣。 玄玉后来之所以如此沉迷武道,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流月这个人的存在。 流月的悲鸣,每一声都在告诫玄玉不要怠惰,不要放弃向上的机会,选择向下的自由。 流月怠惰的代价是荒废天资,落入求告无门的境地。 那么玄玉呢? 玄玉无法想。 或者说,玄玉早就知道,只是不敢想。 所以当流月犯到便宜哥手里,而便宜哥又像抽风似的问到玄玉脸上时,玄玉只能轻轻说一声: “没什么想法。” 而后玄玉看着玄印挑起来的眉头,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就是觉得她有点可怜。” 被丢掉的切花,有点可怜。 自我切割,沦落为切花的树苗,有点可怜。 第104章 在乎,刮骨疗毒 “有点可怜?” 玄印重复了一遍,眉头皱得死紧。 “你居然还觉得她有点可怜?” 一个经年累月在你面前讲风凉话、卡你的资源的人,如今倒了霉,你不落井下石就算了,你还觉得她可怜? 邪了门了,玄家出了个圣人! 玄印:真“哔——”跟做梦一样。 “不可怜吗?”玄玉没管挂着痛苦面具的玄印,兀自晃了晃小腿,“我师父以前说过流月资质不错的。” “可流月现在这样,就算站到三叔婆面前想捅她,估计也提不动刀了。” “多可怜。” 玄印:“……也是。” 他旋即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你等等……” “嗯?” 玄玉等着玄印梳理思绪,顺手在玄印的衣兜里翻了翻,抽出一块散发着淡淡松木香的手帕,开始擦手上的油。 玄玉:我就知道他肯定带手帕了。 玄印终于理清了思路:“你觉得流月可怜,是可怜在她提不动刀?” 而不是什么孤苦的命运恶毒的主家被利用被抛弃云云? “昂。” 玄玉擦完手,拎着手帕一角甩了甩,又觉得没意思,塞进了旁边的食盒里。 “提不动刀还不可怜吗?” 玄印:“……我也提不动刀。” 以捅三叔婆的标准,能提得动刀的也不多吧! 据说三叔婆身边可是有命途行者的! 玄印盘算了一下,发现他身边的人里现在能给三叔婆来一刀的,居然只剩下葳蕤一个了。 景炆都得等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 照玄玉这个对三叔婆提不动刀就可怜的逻辑,现在这个宅子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可怜。 “我也没说你不可怜啊。” 玄玉理直气壮。 玄印发现今天总是被噎住,觉得待会儿席上最好什么都别吃,不然感觉会进丹鼎司。 玄玉这副打不过我就是弟弟的样子和葳蕤更像了。 玄印:所以你其实是葳蕤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吧。 (宴会厅里剥荔枝的葳蕤:啊秋——) 玄印感觉自己要气笑了。 他,玄印,贵胄公子,世家宗孙。 年轻,健康,富有,位高权重,地位尊崇。 有可靠的家世,优秀的盟友。 堂堂映月君(划掉)玄家青印! 结果落到自己妹妹口里就变成可怜了! 他可怜? 那整个罗浮有几个人不可怜?除了将军府和各道观治所,都可怜。 甚至将军府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打的过那个藏着的命途行者的,那岂不是有的武官也可怜? (将军府众人:虽然但是,现在罗浮将军府核心团体里只有一个人不是命途行者了。 将军府众人:你说是吧,某玉界飞星? 葳蕤:不愿再听.gif) 玄玉看出了玄印的不服气,还补了一刀:“你是很可怜啊——”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哥哥。 钟鸣鼎食的少年公子,娇养出一身翩翩风度,连头发丝都看得出精细打理过,浑身上下唯一不整齐的只有刚刚被自己翻乱的衣兜。 倘若站在一起,大概流月都比自己更像这人的妹妹。他们身上都有一股被充沛物质养出来的骄矜劲儿。 怎么不可怜呢? 丰盈的皮囊下是空虚的内里。 “贵胄子弟,有钱有权。” “可是,钱是你的吗?权是你的吗?” 这个十岁的女孩第一次向外展露了自己的尖锐,她用近乎刻薄的语气戳破了兄长的皮囊。 “技艺和力量是我的,我遇不平,尚能拔刀。” “你呢?” “拿着家族的钱权去宣泄吗?” “这样无力,还不够可怜?” “更可悲的是……” “这样的你,居然已经是个命途行者了。” 玄玉盯着玄印的眼睛,那双同样雾灰色的眼睛,想看到最深处。 虽然她说这话时毫不客气,但并不意味着她真的完全看不上、不在乎玄印这个兄长。 相反,她正是还有一些在乎,才会说出这样的真相。 玄印和流月不一样。 虽然不甚亲密,但玄印毕竟是她的血缘兄长。 这就直接导致了玄玉不同的态度。 玄玉会对流月的堕落感到惋惜,但不会因为这一点惋惜去为流月做点什么。一方面是轻易做不到,另一方面是流月还没有重要到值得玄玉花费代价去救她。 但玄玉会在看见玄印陷入和流月有些类似的困境时,为玄印做些什么。比如出言提醒,比如为玄印的环境引入新的人。 就像那位低调却让人无法忽视的飞星。 从这几个月的接触和屏余孜孜不倦的实况搬运来看,葳蕤哥是一个很独特的人,是一个很纯粹的武者。 或者说,是一个话本中才有的侠客。 他对自己的剑抱有极高的信任。 而相信自己的剑,相信自己的剑术,本质是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自己的未来。 丰沛的财富、可靠的后盾、极高的智慧、惊人的容貌,这些葳蕤哥都具有,但也都不在意。 在他眼中,最可信的莫过于他自己。 这正是玄印缺少的。 玄玉能理解玄印的心态。她知道她的兄长看似骄傲,其实一直有着深深的挫败感。 在葳蕤来之前,始终有着一个景炆牢牢压在玄印头上,容貌家世难分胜负,成绩体能更胜一筹,甚至连命途都更早踏入。 这个时候玄印还勉强撑得住,因为景炆的更胜一筹,是真的只胜一筹。 哪怕这一筹再顽强,到底还可望项背。 但后面葳蕤来了。 葳蕤的强,是不讲道理的强。 他有更盛的容貌,更强势的性格,更锋利的剑。 他早早被发掘,被重视。 年轻而传奇的丹士长接纳他成为家人,位高而权重的将军府为他背书铺路,连一直压在玄印头顶,以温和外表掩盖傲慢内里的景炆,都自然地向葳蕤靠近,引以为挚友。 这简直是什么传奇剧目的开场。 说实话,面对这样的人,哪怕是一向自信的玄玉,也不由自主生出一些自卑来。 更何况是本就空虚的玄印呢? 所以内心空虚的玄印,遇见圆满无漏的葳蕤,势必会露怯,会心生恐惧,会更深地钻回那个权钱搭起的安乐窝里。 可这样是不行的。 玄印会错过很重要的东西。 比如友谊,比如青春,比如快乐。 比如重塑内心的机会。 还会和那权钱一起腐烂。 就像和丝绸珠宝一起腐烂的流月一样。 更可怕的是,在这安乐窝里,真的没有人会提醒玄印照镜子,让他看看腐烂的伤口。 玄玉深深吸了口气。 那就由我来。 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兄长。 由我来戳破你的幻梦,带你看看虚弱的自己。只有看清了真实的自己,才能走向真实的未来。 这过程也许会痛,但却不可省略。 因为不刮骨,不足以疗毒。 ———————— 景炆:“以温和外表掩盖傲慢内里?” 景炆:“谁?我吗?” 玄玉:点头.gif 景炆:“?!” 景炆:“这是毁谤!毁谤!你毁谤我!” 景炆:“我要告到中央!告到中央!” 路过的燕·中央·阗:“有人叫我?” 葳蕤“……”了一下并把人拉走。 葳蕤:“没有,燕叔你年纪大了听错了,要不去做个检查吧,我记得今天我姐值班……” 第105章 真相,武道之极 出乎玄玉意料的,玄印很平静。 “哦,我知道。” 这一下给玄玉整不会了。 “你知道?知道什么?” 好比举起了手术刀准备清创,揭开衣服却发现下面已经包扎好了。 玄玉到底还是吃了没在现场的亏。 玄印的傲慢,在开学那天的后山,就已经被一个眼神打破了。 “知道我的无能。” 玄印剖开自己的时候没有口下留情。 “我也知道你的意思,无非就是离了家族我什么也不是,要不是还有点脑子,大概就会是个被宠坏的纨绔。” “我所引以为傲的谋略,和将他人玩弄于鼓掌的才智,在真正的力量面前毫无胜算。” “甚至说不好连命都保不住。” 玄玉哑然。 你什么都说了,还让她说什么? 只能张着嘴“阿巴阿巴”。 玄印看得好笑,第一次伸手呼噜了一把自己妹妹的头。 “我还知道你是为我好。” “谢谢你,小玉。” 玄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窜起来,涨红了脸:“你你你……” 你真的被岁阳夺舍了吧! 你今天很不对劲啊! 玄玉:感觉身上有一万个玄印在爬。 玄印捡了食盒里最后一个蟹黄包,感觉还有点温度,满意地塞进玄玉手里,换走那块凉糍粑。 “冷了就别吃,玄家不差一块糍粑。” “凉糯米磨的是你的胃,又不是你的技艺。” 玄玉捧着蟹黄包,愣愣地看着玄印提着食盒转身走了。 她几口炫完这个不大的包子,快跑几步追了上去。 “你去哪儿?” “厨房。” “你不是才从厨房来吗?” “是啊,可我是去拿吃的去的。” 玄印冲玄玉扬扬手里的食盒。 “最后一个温包子给你了,现在里面只剩下凉透的糍粑和饼。” “而且……” 他翻看了一下底层:“嚯,芸豆蹄花汤已经变成蹄花冻了。” “不愧是主厨给自己准备的夜宵啊,一看就炖了很久,都炖化了,”玄印看了眼玄玉,“说不定这会儿去还能再蹭一碗灶上的,给你暖暖胃里的冷糍粑。” 玄玉:“你不是给自己拿的?” 在玄玉印象里,小时候玄玉还会摸长辈们下酒的酱鸭信吃,但玄印从来不吃蹄花鸡爪鸭掌等边角料。 他连吃鸡都要去鸡皮,怎么可能喝蹄花汤。 “我给葳蕤带的。” 玄印轻描淡写:“说起来,上一个跟我说的就是葳蕤。” 玄玉理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 玄印说的是戳破他虚假繁荣的人。 “是他吗?”玄玉见玄印自己提及了,大概是没什么不好说的,就继续追问,“他怎么说的?” 玄玉不太能想象葳蕤说尖锐的话,在那段不算长也不短的同行时间里,葳蕤给她的印象是温和风趣,虽然也会开开玩笑,但语言风格一直很克制。 还是说那是因为玄玉和葳蕤隔着屏余这一层,称不上熟悉,所以他戴着社交假面? “准确来说,”玄印回忆了一下,“他没说,他只是看了我一眼。” “只是看了你一眼?” 玄玉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她发现在关于葳蕤的事情上她总是无法预料。 “对,看了我一眼。” 玄印叹了口气。 “在那之前我一直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觉得只要还在仙舟,就没人能在知道我的身份的时候还能向我动手。” “可他看我那一眼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不仅能,而且他对付我还很简单。” “只要拔出他的剑,放在我脖子上,轻轻地一划……” “从那一刻我就开始思考,在真正无双的武者面前,我算什么?我的财富算什么?我的权势算什么?” 玄玉不答,因为这个答案对于贵胄膏粱来说其实称得上残酷,是不该在世家驻地谈论的内容。 玄印没有这个顾忌。 他对于玄家的掌控力比痴迷武学的玄玉要高得多,他不怕这话语传出去……或者他肯定这话语传不出去。 所以他直接说了出来。 “我算是蝼蚁,我的财富是蝼蚁的墓碑材料,我的权势是碑上刻的墓志铭。” 关于这一点,玄玉不想讨论。 因为她更关注另外一点。 “他那么强吗?” 玄玉从师父那里听闻过,在还没有步入星际文明的时期,古国也有过属于武者的时代。 在普通人能借助科技对抗普通武者的热武器时代到来之前,无数武者努力攀爬着武学的巅峰。 其中才惊绝艳者在武道之途上攀至后期,几乎就蜕变为了别的生命。 彼时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会给人带来压迫感,更有甚者一个眼神都足以令人肝胆俱裂,命丧黄泉。 玄玉一度以为那些顶尖的武者大概是踏上了命途,但师父摇摇头,告诉她古国的说法里有命途行者的单独记录,与传奇武者并不混用,也没有交叉。 玄玉本来不信,因为如果连命途行者都不是,却偏偏有这样离谱的表现力,听起来真的很像什么虚构文学作品。 师父倒是说真的有可能,因为极致的武者本质都是极端自信者,他们更相信自己而非执着某一相对单纯的命途概念。 可能哪天寰宇有学派考古出当年有什么“自我”星神,那些武者大概就真是命途行者了吧。 可高强度复合多面化的自我意识,本就和高度抽象纯粹的命途哲学概念背道而驰,“自我”本就不可能成就星神…… 所以这是一个悖论。 到最后玄玉和师父达成了一致,觉得那些传说应该包含了不少虚拟成分,极致武者的实力未必真有那么离谱。 但照玄印的说法,他一个命途行者,在葳蕤面前感受到了非常深的威胁? 一个眼神? 玄玉好像看见什么离谱角色从古国传说里走出来了。 “我不知道,我没有和他真正动过手。” 玄印推开厨房的门,一股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他四下环顾,发现主厨不在,但灶上的汤还在。 玄印看了眼旁边滴漏型的时钟,回想了一下今晚的安排,知道主厨大概是去向管家沟通预备之后上菜了。 “要直接盛吗?”玄玉看见没人,探头看了看瓦罐,“还是把凉了的热一下?” “热一下吧。” 玄印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一个小炉,非常熟练地点起了火,把装着蹄花冻的陶盅一整个放在炉上加热。 虽然玄印理论上不吃外食,但天气冷了之后饭菜凉得也快,玄家给玄印送餐的食盒是银质的,凉得更快了,有的肉菜吃一半油就冻上了,实在是影响胃口。 后来玄印借了葳蕤的炉子却不会点火,还是景炆一边嘲笑他一边帮了忙,那天玄印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确实被养得太娇了,开始学着自己做很多事。 比如生火。 玄印:这不就用上了吗? 等着蹄花冻变回蹄花汤的时间,玄印续上了之前的话题。 “我没和葳蕤认真打过,但开学那天他拦我刀的那一剑,我一点儿也没看清。” 玄玉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也没看清。 甚至玄玉连剑的尾巴都没看见,只瞟见了那道黑金的尾焰。 玄玉闷闷地呼了口气,在蹄花汤的香味里,小声嘟囔。 “我有点嫉妒他了。” 嫉妒他高绝的天资,和风发的意气。 玄印听见了,也叹了口气。 “我也一样,嫉妒他。” 他当真是,越不过去。 ———————— 葳蕤:关于看人一眼能把人弄死的存在,在我的故乡一般有特有的名字。 玄玉:还真有啊? 葳蕤:有啊。我们一般叫她美杜莎:) 葳蕤:或者是隔壁片场赖格宝从公鸡蛋里孵出来的那种。 葳蕤:但无论哪一种都有点不太人。 葳蕤:你睁眼看看,我有哪点不太人? 第106章 泡菜,天降大山 看蹄花汤已经煮得差不多了,玄印摸了摸兜,想起了什么,又翻开了食盒。 他从食盒一角抽出那团被玄玉塞进去的手帕,垫在手上端起了陶盅。 放在了玄玉面前的桌上。 玄玉:“?” 玄印没看玄玉,低头从旁边找出一把调羹,放进盅里,把盅往玄玉面前推了推。 “喝吧,喝完回去招待一下水间姐,今晚没人叫你们就别出来了。” 想了想,补充了一下:“不出意外应该是没人会去叫你们。” 玄玉没动。 玄印:? “快喝啊,待会儿凉了又成冻了。” 玄印见玄玉不动,以为她没胃口,想了想开始翻灶台下面的柜子。 他记得葳蕤说过,有余力的厨师大多会自己腌一些小菜或者酿一些酱料,这些坛坛罐罐都很沉,一般放在低处的角落里。 玄印运气很好,他在灶台旁边的角落找到了主厨腌的酸萝卜,当即掏了两碟出来,放了一盘在玄玉面前。 “闻起来还蛮开胃的,吃不下去可以配一点。” 玄印的心情还挺雀跃。 他是第一次亲自进厨房,也是第一次照顾别人给别人准备吃的。 而且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知识居然真的有用,实践小知识的过程也还挺有意思。 玄印:真是难得的体验。 对玄印是体验,对玄玉是惊吓。 玄玉:有生之年我居然能看见玄印亲自钻到柜子里掏泡菜! 他甚至知道要用无水无油的干净筷子! 他从哪儿知道的! 他都不吃泡菜! 葳·生活小百科·蕤深藏功与名。 玄玉觉得面前这碟泡菜该供起来。 “你不是给葳蕤哥带的吗?”她没夹酸萝卜,迟疑地握上调羹柄,却没有下一步动作,“我喝了他喝什么?” “他不喝。” 玄印看看旁边的滴漏:“他应该没空喝汤了。我待会儿给他带点肉饼什么的。” 玄玉的思想游移了一下:“肉饼可以,福师傅做的香菌双肉饼好吃。” “不过为什么说葳蕤哥没空喝汤啊?” 玄印转身去翻屉笼找肉饼,大概是觉得经此一遭谈心+备饭组合拳,自己和妹妹更亲近了些,玄印说话用词也随意了很多。 “这个时间,玄桓差不多该出场了。” “他要是和三叔婆一起出现还好说,葳蕤的重点肯定放在那老妖婆身上……到时候机锋一打,葳蕤吃进去的枣都恨不得吐出去,哪儿有余地喝汤?” “而他要是自己一个人出现,那可就更坏了。” 玄玉舀了一勺汤,滋溜滋溜地嘬进去,吮着裹在胶状汤汁里的猪骨,聚精会神地听兄长说话。 “咱们这位堂叔,可以说得上一句心比天高,以他的德行,开口就要得罪人。” “你葳蕤哥到时候大概忙着扇他的脸,哪儿有空慢悠悠喝汤?” …… 站在宴会厅门口,玄桓想到接下来要干什么,一时有些踌躇。 他有点不敢进门,在门口停留了许久。 玄桓的运气一向不算好。 他资质不错,却又没那么好。父亲早亡成了遗腹子就算了,却偏偏还是幼子,出生没两年,连下一代的宗孙都定下了,直接在族内争地位的可能性基本被掐灭。 想先向外争再回头争抢族内资源,却一没有卜者的天赋,二争不过向玄印倾斜的地衡司资源,只能往武者的路上走。 武者就武者吧,正好下一代和宗孙玄印一起挑大梁的武者人选是个小姑娘,还是主踏白科的,他玄桓难道还争不赢一个女的吗? 族外的竞争者最有可能的是那个景家小子,可那小子是主修纵横科的,自己纵横不差不说,更是主奔袭科的,搏一个平分秋色应该是没问题了。 何况那小子还比自己小两岁,等那小子出头,自己恐怕早拿了特招名额进了将军府了。 玄桓:不足为惧不足为惧(自信摆手) 等稍加运作我进入将军府,就一定会被家族重视,到时候有这一身才干,还有家族的资源帮扶,仔细经营,光明的未来就在眼前了! 一切尽在掌握! 但一向不给玄桓好脸色的寰宇说:哦? 然后一道金芒,给罗浮送来了玉界飞星。 寰宇:surprise! 玄桓知道葳蕤这个人的存在时,已经是流驹被发现的时候了。 在玄桓和他母亲茜夫人的谋划中,真正奏效的一直是诱导玄玉跳级这件事。经过这一次,玄桓能够真正走入家族重点关注的视线中,以此撬动家族集中在青印玉书身上的资源,借此滚雪球,并最终达成经营的目的。 而让流驹安排玄印不进尖子班只是闲棋,顶多算是从舆论和心境上打压一下玄印,成也可,不成也可。 问题是更加走钢丝的玄玉那条线的确完成了,反倒是本以为十拿九稳的闲棋出了问题,玄印还是去了尖子班。 连流驹都被名为调职实则发配地去了剑南道,算是废了茜夫人在流驹身上的一番谋算。 有什么不对劲。 玄桓火急火燎地去调查,然后发现出现了一个计划外的人。 一个很有可能让玄桓满盘皆输的人。 手撕造翼者,脚踢略卖人,轻剑如惊鸿,重剑似游龙,小小年纪已是卓越的武者。 偏偏还是星际流民,没有世家牵扯,唯一的亲属是以仁心闻名的水家仅剩的遗孤。 身份干净,能力卓越。 据说还长得好看。 罗浮内有传言,武业六科分长短,关系前途命运。 如何分? “二驭踏白为小道,纵横技力方是真。” 擅长驾驶斗舰、操作金人、侦查潜伏三类的人终归有局限,在整个军伍中上升渠道有限,天花板放在那儿。唯有谋略,武技,躯体磨练才是真正的武业坦途,前途不可限量。 这也是玄桓觉得自己能和玄玉一争的原因。因为玄玉的主修是“踏白”,是小道。而玄桓自己主修的可是“奔袭”,是虽然比不过“纵横”和“技斗”,但也远超小道三科的“力”! 可是…… 玄桓看着葳蕤的资料,那歪歪斜斜地每页上都写着“前途不可限量”几个字。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技斗”两个字。 那可是技斗啊! 如果传言不假,还是顶尖的技斗! 这小孩进罗浮都是飞进来的! 肉身飞进来的那种! 玄桓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他低头一看。 哦,原来是我的心啊。 玄桓:哈哈,丸辣,天降大山,还是越不过去的那种。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玄桓和茜夫人母子俩研究了一番这座大山的资料,惊悚地发现,屏余居然是为了跟着葳蕤,才在一众可选的班级中挑中了尖子班。 而屏余又带来了玄玉。 最终一系列连锁反应后,这对本该在他们的操作下隔阂愈深的兄妹,居然在一个班级聚了首。 母子俩面面相觑,饶是以茜夫人对玄桓的溺爱程度,也讲不出玄桓能搬开这座大山的话了。 那就只能让这山自己走,或者至少不拦着玄桓。 经过商议后,茜夫人给水家遗孤下了帖子,邀请他们前来参加玄家的冬至家宴。联络一下水家姻亲,也让玄桓试着拉拢一下葳蕤。 茜夫人很有信心,她觉得玄桓一表人才温和优秀,很有个人魅力,是小孩会喜欢的大哥哥角色,对付一个褐夫小孩绰绰有余。 为此她不惜牺牲还算得用的流月,来给自己儿子铺路。 玄桓本来也很有信心,但这信心在他站在门前时,好似悄悄溜走了。 玄桓想着自己一直称不上好的运气,忍不住在心里发问。 我真的能顺利地和葳蕤结交吗? ———————— 1. 玄桓:我真能顺利和葳蕤结交吗? 葳蕤(剥着荔枝):你猜? 玄印(端着肉饼):你猜? 玄玉(嚼酸萝卜):你猜? 2. 葳蕤:他说能和你平分秋色。 景炆:谁? 葳蕤:玄印……他堂叔。 景炆(跳脚):骂谁呢!你骂谁呢! 3. 和管家交流回来的主厨:! 主厨:谁!是谁动了我的酸萝卜! 主厨:我都藏在灶台角落里了! 第107章 饕餮,衣着审美 虽然玄桓被突如其来的犹豫袭击了,但时间并不留情面给他。他的设备在手腕上微微振动,提醒他是时候进去了。 玄桓抬头看了看宴会厅的檐下,看见了一个探出的青铜色兽头。 兽头羊身人面,目在腋下,尖利的牙齿不能完全咬合,呲出来一排尖尖。 饕餮。 那兽头狰狞可怕,颇为凶戾,玄桓却非常熟悉,甚至感到了安定。 玄家的纹饰是黑色的山,连主宅都以建筑群拟造了山脉的走势,据说是玄家尚在古国时的族地。而青铜色的饕餮则为玄桓母亲独有,是自她嫁给玄桓的父亲时就已经使用的图案。 在三夫人变成茜夫人后,青铜的凶兽悄悄在黑色山脉中穿梭,为主人记录和传达消息。 在茜夫人忙于各项事务,不能时时刻刻陪伴玄桓的时候,也会留下一个饕餮方便随时观察幼子的情况。 在玄桓的记忆里,这个饕餮和母亲是可以画等号的。 不出所料的话,现在这个兽头背后也正是他那位算无遗策的母亲。 母亲正在看着我。 她与我同在。 这个事实鼓励了玄桓。 他对着饕餮挂起了惯常的温和微笑。 饕餮眼中红光一闪,张开了口。 一道夹杂着微不可闻的机械音的女声响起,那声音非常端庄,语气却极其慈爱。 “我儿,今日冬至,是个好日子,不妨笑得更开心一点。” 作为亲儿子,玄桓也瞬间理解了母亲未尽的话语,从善如流地拉高了嘴角。 笑得更真心,如此方可更亲和。 才更好招揽人。 “我听闻江湖儿女多洒脱,天教傲骨爱风流……” 玄桓了然,松了松紧绷的肩背,伸手整理了一下袖口,一股自如感挥洒而出。 见玄桓动作,茜夫人话音一转,言语含笑。 “今日家宴,不必拘礼。” “我儿风姿卓越,定能称心如意。” “去吧。” “是,母亲。” 玄桓不再看那个饕餮了,他看着门,喃喃道: “今日我定能称心如意。” 他伸手,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明亮的灯光与细碎的絮语声夹杂着燃着的巡筵香的芬芳烟气,一同扑面而来。 见门开了,门内的絮语稍稍一停,继而又更热烈地响了片刻。 在这热烈的话语和目光中,玄桓挂着那副笑,走了进去。大门在他身后关上,关住了一切光与声,只留下一片黑暗。 在黑暗里,那饕餮也合上了口,往后一缩,归于寂静。 就好像它从来没动过似的。 只是雪上飞鸿留指爪,到底不是风过无痕。站在二楼窗边的紫衣少年嗤笑一声,给自己续了一杯果汁。 然后端着琉璃杯,冷眼看着进了门的饕餮子直直撞向那轮明月。 葡萄冰凉的香气里,他唇齿间溢出同样冰冷的笑意。 “真有意思。” 原来是你们在作妖啊。 他漫不经心地想,抬手向那轮漆黑的明月遥遥一敬。 “多谢款待。” 今日的戏目应该会算得上精彩。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那少年竟然看见了他的动作,也读懂了他无声的话。 明月微微颔首。 …… 葳蕤关注二楼那个穿紫袍的少年人有一会儿了。 倒不是那人有多鹤立鸡群,事实上那人相当和光同尘,身形散漫,动作随意,看起来和周围的纨绔子没什么区别。 葳蕤最早是被他端着的果汁吸引了,在一群早早饮酒的同龄人里,他径自倒了一杯葡萄汁。 葳蕤觉得这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做派有点意思,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就被他的眼神吸引了。 倒不是说他的眼神多有魅力,在半大小子身上论魅力本就是很搞笑的一件事。 而是他的眼神令葳蕤觉得太熟悉了。是一种十分不甘,却被什么压抑着,只能静静燃烧的眼神。 葳蕤见过的上一个有这种眼神的人,叫莫雨。 “真有意思。” 这个宴会厅里的人大多是贵胄,衣食无忧,生活平淡幸福,称得上是罗浮养尊处优的一群人了。 那么…… 莫雨的不甘来源于力量的缺失,你的不甘来源于什么呢? 压着莫雨的是江湖的善恶恩仇,压着你的是什么呢? 你咬紧牙关,想越过什么呢? 葳蕤吃完了手边的荔枝,饶有兴致地看着紫衣人。 然后看见紫衣人站着的地方楼下的门开了,葳蕤等的人走了进来。 面对着理论上的主家,紫衣人面上居然一闪而过一抹称得上冷峻的讥诮。还举起琉璃杯,遥遥敬了自己一下,张口说了句“多谢款待”。 款待什么呢? 闹剧吗? 葳蕤想到自己今日到此的打算,差点没笑出来。 倒也没错哈。 葳蕤:包款待的。 冲你这句话,小爷今天也给你闹个大的。 他向紫衣人颔首。 才收回目光,转而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人。 这就是玄桓啊。 来人穿着一身楝色的长衫,搭着槿紫色的垂胡袖上袄,蹬着一双雾山色的长靿靴,整体显得有些朴素,却拿比潋滟纱还贵的粹华绢发带束起了一头鸦青色的长发,露出雾灰色的眼睛。 颜色有点杂了。 葳蕤在心里“啧”了一声。 这浑身上下灰扑扑的颜色,偏还要在一些细节上搞出点显示一身很贵的标志…… 葳蕤:这一身好像那个所谓静奢风。 亲身在最雍容的朝代生活过,葳蕤的观念已经相当和大唐人靠拢了。对于这种外国鬼佬炒出来的概念,葳蕤一向敬谢不敏。 他实在无法理解那种想装又不敢明着装的幽暗心态。 中国人的审美里的确有尚素尚雅尚静的部分,但同样也接受大胆的色彩碰撞,这是真正有卓然气度和底蕴的文化才会有的兼爱包容。 一味崇尚低调的所谓静奢风,在葳蕤眼里就是灰扑扑还卖得死贵的丑衣服。 玄桓穿的在葳蕤眼里就是丑衣服。 也不是说真的丑,但人怕就怕对比。 和大胆穿湖蓝雪青丁香色,松绿月白胭脂红的玄印比起来,一身低饱和偏还深浅不一的玄桓,穿着效果真的很一般。 葳蕤:感觉审美不太行的那种。 低饱和不是不能穿,玄玉就穿低饱和。 但玄玉穿得很雅,浑身上下不会超过三个颜色,而且一般是以两种为主色,再点缀以第三种,整体效果就对眼睛友好很多了。 想到这儿,葳蕤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真实情绪。 于是在寒暄中终于走近葳蕤的玄桓,照面就撞上了一双有些嫌弃的澄金色眼睛。 玄桓:? 第108章 艳色,请进敬酒 他在嫌弃什么? 不会是在嫌弃我吧! 玄桓满心讶异,想再看看葳蕤的神色,那抹情绪却转瞬即逝,这散漫坐着的少年面容冷淡,一身肃黑沉郁,却给人玉楼在前的观感。 案上错金博山炉中升起袅袅的烟气,牛乳般的香雾蒸腾缭绕在葳蕤身边,缠上他的眉梢眼角,为他镀上一层倦容。 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在这觥筹交错的宴会一角,他散漫得像一场迷梦。 玄桓心头生出一点不悦。 比起玄印玄玉极有风格、雅致得有些厌世的长相,玄桓的长相随了母亲茜夫人的内敛。 换句话说就是秀气,但寡淡。 这就导致他早年和那双玉印站在一起时,总是会被遮掩下去。那些世交家的长辈总是在盛赞玄印玄玉的风姿后,再叹一句“玄桓类母,内秀守正。” 这种比较直到玄桓改走亲和路线,才逐渐销声匿迹,“内秀”也扭转为了“温润”。 但被比较的感触并不会也一同消失。玄桓不觉得自己在意容貌优劣,但他知道自己一直在意那些话语里的惋惜。 因此他一向不喜欢过于明艳的人。 如今坐在案边的,却称得上他在罗浮见过的第一艳色。 还是个男的。 玄桓看着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几乎要狠狠皱起眉头。 这人恐怕和自己相性极差。 不行,不能这样想。 玄桓在心中否定了这个念头。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过是个长相。 玄桓压住心头那点不安的预感,伸出了手。 “你就是葳蕤吧,在黉学承蒙你照顾玄印和小玉了。” “初次见面,幸会。” 无人应答。 那只右手悬在半空,无人理会。 良久,久到玄桓几乎挂不住面上的笑。 面前的人终于伸手…… 支住了下巴,低头看起了面前的琉璃水盏。 好像从宴会厅的哪里传来一声笑。 这声笑很轻,本该无人听见。 但架不住无论是主家玄桓,还是被青印子引进来的水家家主的义弟葳蕤,都是焦点上的人物。 在场的人们虽然都不是什么特别尊贵的贵胄,但除了个别破落户族内无人,不得已派来自己不成器的嫡系子弟外,其他能混出头代表家族出来参加外宴的旁系,大多是个顶个的人精。 这种人精能力未必出彩,却最是知情识趣通晓人情世故,只把赴宴人名单扫一眼,就知道厅里身份最重的是哪几位。 因此人精们虽然都在自己交际,却也留了一部分精力关注着这两尊大人物。等看到玄桓少爷走向那位独坐的武官时,整个厅里的对话声都小了。 一股莫名的氛围在宴会厅内悄悄弥漫。像是知道有什么将要发生,众人的私语彻底停止了,有人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 厅内安静下来,众人望着那两个称得上年幼的少年—— 真是残酷的事实,许多人穷极一生汲汲营营,才得到了踏入此地的资格……可饶是如此,此地的主角却从来不会是他们。 而是这些年幼的英杰,傲慢的天骄。 可宾客们对此毫无反抗的意志。 因为这里是乌霜台,是贵胄的聚集地,是整个罗浮最阶级森严的地方。在这里,一个人的命运从出生就已经确定,人的价值也早早被称量标注。 不可僭越,不可妄想。 可偏偏有一声笑,就这么落了下来,带着些轻慢和蔑意。 玄桓身形一僵,很想看看是谁笑了这一声,但顾忌自己的亲和形象,硬是没有回头。 只悄悄咬了咬后槽牙。 葳蕤充耳不闻,用另一只手拨了拨水盏,看着其中液体荡漾起一层层涟漪。 瓷白的指尖衬着精美的水盏,紫红的浆液在灯光下曳出点点光彩,给指尖点上了些颜色,竟无端显得有些靡丽。 玄桓的不悦更盛。 他早料到受了慢待,吃了一把下马威的葳蕤态度不会多好。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本就是他们策划的,甚至为此舍了母亲如女儿般养大的流月姐姐。 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他不该不高兴的。 只要经过这一遭,将自己不在意葳蕤冒犯的态度摆出来,再严惩出格的流月,就能自然而然地与这位将军府新秀搭上关系…… 一切都很顺利,不是吗? 除了他没想到葳蕤这么不客气。 居然能真就这么晾着自己! 这人一点对贵胄的敬畏心都没有吗? 化外蛮夷! 玄桓暗骂。 但这是茜夫人张罗的宴会,玄桓作为儿子不能放任气氛卡在这里。 葳蕤又的确重要。 玄桓压着怒火,将这照脸来的无视生生嚼碎了咽下,尔后尽量平和地开口。 “葳蕤同学看起来心情不好,是玄家哪里做得不好吗?” “倘若招待不周,桓在此致歉。” 他对着葳蕤一拱手,微躬着不动了。 玄桓等着葳蕤的反应,无论是暴怒也好讽刺也好,只要接了这句话,他就能顺着往下将流月推出去…… 或者葳蕤继续一言不发,那样他就表示是葳蕤不愿意沟通,从而将母亲请出来…… 玄桓悄悄瞟了一眼香炉旁边的饕餮摆件,又收回了视线。 玄桓什么都没等到,无论是暴怒、讽刺,还是沉默,但他听到了指尖轻敲琉璃盏的清响。 那细微声响很有节奏,平缓规律。 玄桓心里那股不安更盛了,一时间呼吸都停了片刻。更糟糕的是这点气息紊乱好像被听见了,玄桓听见葳蕤笑了一声。 然后在规律的细响里,玄桓听见葳蕤不疾不徐地开口: “在我的家乡,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都讲究一个礼尚往来……” 你讲究的礼尚往来,就是晾着别人的手,还坐着受长辈的礼? 玄桓几乎要翻白眼,但没翻出来。 细响停止了,在后方齐齐的轻呼声中,玄桓面前陡然划过一道金属的冷光。 锋锐之气扑面。 玄桓骇得下意识想退后,却双膝发软寸步难移,几乎绝望地闭起眼睛,等待疼痛降临。 疼痛却迟迟不至。 他试探着睁开一条眼缝,却看见那不知何时出现的锋刃停在了他眼前。 那是一把黑金色的短匕,刀背开出圆月似的缺口,口中镂雕花草,嵌红描金,匕柄缀着红绳,垂下浅碧花草玉珏。 像个精美的工艺品。 但玄桓不怀疑这匕首的锋利。 刚刚还慵懒倦怠如迷梦的少年已经坐直了身体,红绳缠着匕柄,被他细白有力的手一同握住,堪堪停在玄桓眼前。 他抬起了低垂的眼,那双冷厉的金眼睛定定望着玄桓。 玄桓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那实在不像一个人的眼睛,而像什么极其凶戾的兽类,披了美丽的皮混迹在人群,却在被冒犯时没忍住露出了獠牙。 玄桓怀疑哪怕是片朽木,只要葳蕤想,他也能用这种眼神看着,并把朽木捅进自己的眼睛。 何况那短匕上还挑着个切开的果子。 那果子是紫皮的,内里却鲜红,明明是蜜糖的色泽,在玄桓眼里却像是欲滴的血露。 执匕的人形凶兽施施然说着。 “你母亲的侍女请我吃了【有心木】。” “我也回个礼,请你尝尝这【无花果】。” 玄桓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葳蕤的文字游戏。 什么【有心木】? “有心不见充无目”的“有心木”! 那这【无花果】又能是什么果? “无花硬结吞恶果”的“无花果”。 玄桓咽了口唾沫,却觉得喉咙发干。 “瞧我多讲礼数,你们请我喝罚酒,我还的却是一杯敬酒。” 葳蕤将那切开的无花果和刀一起送到玄桓面前,刀刃几乎要刮断玄桓面上的细小汗毛。 “玄桓师兄,请进敬酒。” “可别不给面子啊。” ———————— 有话说发不上去就补在正文里叻 对话时匀速敲击硬物,可以更好地营造压迫感,给对方施加心理压力。算是一种谈判技巧。 匕首是重阳节活动挂件【茱萸长念】,是挂件里相对不太花里胡哨的一个了。 其他的匕首那种张牙舞爪的风格,恐怕真的会给玄桓脸上开个口子。 第109章 恐吓,以眼还眼 张狂! 玄桓心里已经将葳蕤和他不知在哪儿的父母祖宗骂了个遍,但丝毫不敢表露出分毫。 只是空洞的怒火尚且可以掩饰,恐惧的反应却藏不住分毫。 玄桓僵在原地,眼皮都不敢抬一下,生怕又在哪儿惹了面前这个疯子,让他抓住由头真把刀捅进自己的眼睛。 汗水从额头流进玄桓的眼里,引起一阵刺痛,刺激得他眼神都有些恍惚,瞳仁颤抖,直将刀尖上的果实看成了一团血肉。 他却不敢抬手去擦,就像他也不敢退后一步试图脱离险境一样。 玄桓不敢赌。 因为玄桓根本就没看清刚刚葳蕤将刀递到自己面前的动作,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切开了那个无花果。 所以他不敢赌自己能躲过接下来有可能袭来的利刃。 汗水又顺着玄桓的下颌,落在了地上。 一滴,两滴…… 匆匆进门的侍卫被这一幕骇住了。 “你……” 从他们的角度看,坐着的黑衣少年举着匕首,刀尖上挑着一块红彤彤的东西,好像是从桓少爷脸上剜出来的。 看大小,好像是眼睛。 有侍卫惊呼出声,想上前斥责,却在下一秒被同行的上司扯了胳膊示意安静。 那刀还在桓少爷脸前呢! 葳蕤挑挑眉:“这么不给面子吗?” 他抬手要把刀往前送,引起一阵吸气声。站在不远处的侍卫们齐齐往前,却被葳蕤瞟了一眼,克制着退回原地。 侍卫:不是我怂,主要是那点儿工资拼什么命啊。 我又打不过,打得过还在这儿当侍卫? 玄桓几乎感受到了金属冰凉的触感,很想来个人解围,却无人支应,只能自己开口:“没、没有不给面子。” 语气是很明显的强作镇定。 他是玄家主支,辈分又高,还有个颇有权势还给他夹私货的母亲。也许平时能调度的家族力量比不上玄印多,但身边的安保力度从不比玄印差,较之玄玉还多一分。 在这种周密的保护下,玄桓是真没怎么遇到过被人拿刀指着的情况。 刀还这么近。 玄桓:汗流浃背.gif “那师兄倒是尝尝啊?” “虽然是借花献佛,但这果子我尝过,挺好吃的,我还专门挑了个大的。” “包甜。” 确实是包甜,能被玄家挑选来配置果盘的基本都是最顶尖的品种,这无花果的果香已经浓郁到了一个境界。 玄桓恍惚从果香里闻出一股锈气,几欲作呕,却不敢动作,憋得脸色惨白。 和不久前的流月一样的惨白。 葳蕤露出一个如明月拦江的浅笑,衬着他那一头雪白的长发,这个角落好似都被柔柔的月光照亮。 但玄桓的瞳仁颤得更厉害了,在玄桓眼里,这笑和无间恶鬼的狞笑没有区别。 撑着张狂疯批的表象,葳蕤还有闲心在心里对玄桓指指点点。 换我以前朝叶琦菲师姐这么笑,她下一秒就要冲上来盘我。 你还抖? 没品的东西。 葳蕤:怪不得穿丑衣服。 全然无视了自己杵在玄桓眼前的刀。 “还是说玄桓师兄你嫌这果子太大,不好入口?” “好说,我帮你。” 说着客气的话,少年毫不客气地舞起了刀,和之前快得让人看不清的动作不同,这次他慢了很多,好像要刀下人看清自己的皮肉是如何和果子一起被切割似的。 然后割了个空。 玄桓到底还是撑不住,被吓得坐在了地上。 与玄桓一起落下的还有刀尖上的半个无花果。 正中心口。 果实的切面落在玄桓楝紫色的外衫上,粘稠的果浆浸透了布料表面 将这半个果子牢牢贴在了衣服上,几乎融为一体。 玄桓喘着粗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前方传来讥诮的话语。 “哎呀,不好意思,手抖了一下,把果子掉在你身上了。” “理解一下吧师兄,毕竟我是习剑的,刀玩得不好,学艺不精,实在对不住。” “我这就帮你捡起来。” 下一秒黑影就轻巧地越过了桌案向玄桓扑来。 “住手!” 在侍卫们惊悚的高呼声中,葳蕤扬起手中的匕首,直直向玄桓捅了下去—— 穿透了果实和玄桓的外衫,堪堪停留在中衣外。 玄桓一口气差点没出来,险些晕过去,身体也往后瘫软下去。却被面前人抓住了肩膀,止住了瘫软的趋势。 “师兄别怕,我手很稳的。” 玄桓目眦欲裂:你刚刚还说你手抖了! 葳蕤从玄桓的表情看出了他的意思,嗤笑一声,凑到玄桓耳边好似耳语。 “刚刚当然是骗你的啊~” 葳蕤慢条斯理地用刀尖推着那颗果实往上,利刃割开了玄桓的外衫,留下一条被鲜红果浆染红了边缘的裂隙。 他的力道把握得极好,裂隙下露出的中衣依旧是雪白的颜色。 “我故乡讲究礼尚往来,除了要往来,还要礼数对等。” “你给我一个下马威,我就还你一个下马威……” 果子慢慢往上,推离了心口,路过了锁骨,停留在玄桓的肩上。 葳蕤看着玄桓满脸的大汗,笑了一声。 “礼数之外,我们还讲究以眼还眼……” 下一秒黑金色的寒光一闪,擦过玄桓的耳边,割断了他半边鬓发。 在纷扬落下的鸦青色断发中,一道紫光乍现,从侍卫们的空隙中穿过,砸在了斜对着此方的墙上。 一声脆响,有东西破碎落下。 之前想出声的年轻侍卫战战兢兢回头去看,只看见一地沾染着鲜红的青铜色的碎片。侍卫辨认了半天,大概看出本来该是什么兽形的雕塑。 “……以牙还牙。” 葳蕤缓缓说完,顺手将刀上的果浆擦在玄桓干净的右胸上,一下,两下,留下两条鲜红的痕迹。 然后他放开手任由玄桓倒下,起身在玄桓惊悚的目光中,用擦干净的刀捅穿了香炉边的饕餮摆件。 动作轻松自如,仿佛只是拿筷子戳穿了一块豆腐。 刀从饕餮的头自上而下捅入,刀刃完全没入了金属的摆件,连刀柄都进入了半寸,镶着红宝石的刀格露在饕餮头的两侧,像两只滑稽的红眼睛。 刀柄挂着的玉珏撞上了摆件的腹部,发出清脆到刺耳的声响,昭示着刺入力道之大的同时,也让人疑惑这玉珏为什么没撞碎。 众人:明明听起来是玉啊! 葳蕤放开刀柄,玉珏又撞了一下,这次的声音倒是小了很多,不太刺耳,反而有些好听。 葳蕤:好听吗?好听就是好玉。 他没管这好玉,从怀里抽出一条绣帕,一根根擦拭了手指,然后一松手,任绣帕落在了玄桓身前。 “我已经还了眼,师兄觉得怎么样?” “先说好,我的牙可好用得很,吃得了果子,也嚼得碎骨头。” “你要继续朝我呲牙的话,我也奉陪。” 第110章 明缘,伪灯真炉 黑暗安静的游廊上,陡然亮起一道光。这光在黑暗里游走,迅速向宴会厅靠近。 和光一起靠近的,还有一阵脚步声。 明缘改换了一下手势,将灯杆握得更高了些,想让灯光稳定更稳定地照亮前路。 在她身后,华服的妇人拽着裙摆,将厚重的下裙提高了些。 茜夫人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表情,只是眉宇间不可避免的流露出几分焦急,本来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散了几缕在额前,她也顾不上管。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反思自己。 当年丈夫死后,她放心不下腹中幼子,咬牙作做下了一个堪称离经叛道的决定。 她将多年跟随自己的侍女扮作自己,要求她以自己新寡妇人的身份归家,然后暗中传信给父母,求他们将侍女找个由头处死,以此舍弃了自己的身份。 转而改为夫姓,以因故未上族谱的同支族人身份收养了自己的儿子玄桓,作为养母在玄家扎下了根。 玄家家主看到了茜夫人为儿子留在玄家的决心,同时也碍于茜夫人丈夫遗留的力量,默认了这件事,也默许了茜夫人在一定范围内为玄桓打算。 茜夫人能以旁支之身高嫁大世家的嫡系子弟,在丈夫死后狠下心抛弃自己用了数十年的身份,果断将自己由外姓人变为玄家人的同时还抓住了亡夫的势力转为己用,本就说明她极其善于抓住机会,也极其善于筹谋。 这十几年里,茜夫人不断用手中势力蚕食扩大着“一定范畴”,时至今日,茜夫人已经从名不正言不顺的边缘人变为了玄家称得上重要的角色。 一切都太顺利了,以至于茜夫人逐渐飘飘然。 她以为这次不过是给玄桓的一次历练,成了,会收获他第一个亲自招揽的手下;不成,也不过是退回来再作打算。 但她多年高踞云端,忘了不是所有人都是玄家的附庸。即使是,在是附庸之前,也是个独立的人。 而人,是最不可预料、不可控制的存在。 那个叫葳蕤的少年拿刀挑起那颗该死的果子时,透过饕餮雕像注视着爱子的茜夫人汗毛倒竖。 她转头看向明缘,明缘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明缘也没有看清葳蕤的动作。 看都看不清,自然也没有本事拦住。 茜夫人原本以为葳蕤再如何张狂,也不至于在玄家的地盘对玄家人动手。但她看见了葳蕤那个笑。 那个笑的确很好看。 如果不看葳蕤的眼神的话。 极度惊吓的玄桓分不清情绪,隔岸观火的茜夫人和明缘却看的很清楚。 葳蕤的脸有多明艳,眼神就有多寒凉。 而几句话的功夫,玄桓就跌坐在了地上,葳蕤扑了上去,扬起了刀。 茜夫人当即就站了起来。 不过还好,葳蕤没有真的给玄桓捅一个透心凉,只是割开了他的衣服。 茜夫人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有点庆幸。 更悲哀的是,她连庆幸都没有庆幸多久。 一道紫光袭来,那块屏幕就黑了下去。片刻后,拍着葳蕤背影的屏幕也黑掉了。 其余的机位都不太好,要么是角度不对,要么是被人隔绝。除了黑掉的两个机位外最好的是一个二楼向下俯瞰的视角,却不知被哪个宾客放下的琉璃杯挡住了,现在只拍得到被杯子花纹扭曲出的色块,和杯子里的半杯葡萄汁。 茜夫人彻底坐不住了,她没想到葳蕤这么疯,疯到真的有可能在玄家动手弄死玄桓。 而整个宴会厅里,没有能保住玄桓的人。唯一有可能拦住那个疯子的明缘,还在自己身边。 她提起裙子就往宴会厅小跑而去。 雍容的长裙和优雅的发髻是崇古的玄家人所推崇的。玄家人都是那个德行,好美服,好珍饰,行从缓,语从隐。 除了那位【崖下玉书】。玄玉不蓄长发,不穿宽袍,连浓艳的颜色都拒绝上身,言不带笑,语不留情,在人均长袖善舞的玄家,和她那个傲慢的堂哥一起,活得像两个异类。 茜夫人为了融入玄家,这些年也是那么要求自己的。那些琳琅的饰品和繁复的长裙,在此刻成了拖累脚步的枷锁。 可它们已经和茜夫人融为一体。 茜夫人只能拖着这一身沉重,竭尽全力地尽快往宴会厅去,往她的孩子身边去。 杯水车薪。 多年养尊处优,的确养出了她一身气度,也让她失去了少女时期的灵动轻快。 她的速度比快走高不了多少,身边提灯的明缘甚至只是小跑。 茜夫人一狠心,脱下了精美的夹丝绵绣履,站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白绸的足衣根本抵挡不住来自地面的凉意,寒气顺着脚底往上攀升,刺激得茜夫人打了个寒颤。 她咬牙前行,还一推明缘:“你先去!” “务必要保我儿平安,等我到了再做打算!” 明缘迟疑:“小姐……” 小姐这些年动了不少人的利益,主支尚好,有不少旁支对小姐颇有微词……今日玄家设宴,正是不少旁支和外姓人在宅内停留,若是有人此刻对小姐动手…… “去啊!” 见明缘迟疑,茜夫人红了眼:“若没有他,我又何必留在玄家!” 明缘浑身一震,抬脚就往前跑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折返了回来。 “你还在等什么?!” 茜夫人气急,抬手拍在一边的圆柱上,保养得宜的掌心迅速红了起来,染着寇丹的指甲都断了几根,她却全然顾不上,厉声呵斥。 明缘却只将提灯挂在了旁边的栏杆上,确保茜夫人伸手就能够到。 挂完,明缘向茜夫人一礼,小声道:“天寒,小姐还是穿上鞋慢行。” “明缘去了。” 说完,明缘转身,一瞬间便消失了。 随着明缘的离去,整条长廊都好像更黑了一点。茜夫人抖着手想穿上绣履,却屡次失败,出了一身虚汗。 有风吹过长廊,吹得她浑身冰凉,脱力地靠在栏杆上,绣履也从她手中滑脱。 她想在提灯上汲取一丝暖意,却摸不到一点热度,才反应过来提灯里亮着的是拟造火光。 再崇古的家族,终究还是向时代屈服,选择了假造的光焰。 安全,但冰冷。 “寒从脚底起,这位夫人,还是尽早穿上鞋比较好。” 沉稳的女声响起,惊得茜夫人一抖,被她捧在手里的灯随她的动作一颤,地上的火光荡出层层纹路。 黑衣绒裘的女子施施然从黑暗里走出,火光照在她的皮草上,流淌下黑紫色的弧光。 在寒凉的夜里,她捧着银色的手炉,炉盖上是水波似的芙蓉花。 第111章 芙蓉,以心捧火 “多谢提醒。” 看着那一身方胜纹的黑色织锦长裙时,茜夫人就大概猜到了面前这个人是谁。而对方手里的手炉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测。 当年茜夫人为了站稳脚跟,曾花大力气研究各个世家能被查到的家史和徽记由来,不说了如指掌,但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叠浪芙蓉,是仙舟水家惯用的图案。 她眼前这位,就是这次宴会最主要的客人和目的,水家最后的血脉。 水家家主,水间。 但她并不打算说破对方身份。 如今不是在宴上相遇,说破了也不过是交谈两句,然后各自散去。 那不是茜夫人想要的效果。 她大包大揽,接下冬至家宴的筹备工作,劳心劳力,难道真是为了给玄家拉上一块“水家姻亲”的金字招牌吗? 她又不是真的玄家人,对玄家没那么深的归属感。 茜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她的儿子扫清前路的障碍。 她的预想里,水间本该与葳蕤一同进门,自己出面处罚冒犯的侍者后,将水间引入席位寒暄,玄桓则以赔罪为由带葳蕤去别处游玩,在陪同过程中加深好印象,为彻底拉拢葳蕤作铺垫。 并最终为玄桓进入将军府打下基础。 这本该是一个完整而不着痕迹的引导过程,为此茜夫人还找借口早早调走了门口的侍者,关掉了一路的灯光,为流月准备好了表演的舞台。 这一路的铺垫,就为了凸现流月态度的恶劣,反衬玄桓一脉的礼遇,加强前后的差异感,突出对水家姐弟的重视,确立好感产生的基础。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茜夫人没想到玄印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消息,高傲如他,居然还能巴巴地亲自去接。 这下可乱了套了。 毕竟后面补救再好,也赶不上事发当场,贵子提灯亲迎啊! 玄印甚至还带上了玄玉! 这排场也太大了点吧! 茜夫人差点没憋住骂声。 平时也没见你和玄玉有多亲近啊!不一直是“你见玄玉多粗鄙,料玄玉,见你如煞笔”吗? 难不成你们今天突然激活了血脉感应,对上脑电波了? 可你们也不是同胞兄妹,顶天就是个堂兄妹! 而且玄印纡尊降贵给褐夫提灯也就算了,还照面就呵斥了流月,更是让人把流月按住带走,没让她再进主宅的门。 尊重,惩处,礼贤下士。 这一套小连招是不是过于丝滑了? 茜夫人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她这一长串先抑的铺垫,竟成给玄印铺垫的了! 本来茜夫人以为今天要无功而返了,结果踏入宴会厅的只有玄印和葳蕤两人。 茜夫人:! 明缘前去探查,回来告诉茜夫人是有人给玄玉下药的那件事发了,水间跟着玄玉去她的院子检查物件去了。 茜夫人:!! 她一边听明缘的消息,一边看屏幕里玄印把葳蕤带到宴会厅后没说几句话就走了,许久没有折返。 家长不在身边,玄印匆匆离去…… 还有机会! 茜夫人赶紧催促儿子趁虚而入。 茜夫人只觉得玄印到底还是年轻,不懂得作戏做全套。明明已经横刀夺铺垫了,居然不懂要巩固战果。 不过她转念一想,以玄印那眼高于顶的傲慢性子,能忍到把葳蕤引进宴会厅,恐怕都已经是看在水间家主身份的份上了。 现下装不下去也正常。 思及此,茜夫人特地通过监控提醒玄桓千万要亲切随和,不能吃跟玄印一样的亏。 叮嘱完,茜夫人十分欣慰地看着儿子走进宴会厅的挺拔身姿,只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但茜夫人没想到葳蕤是个疯的。 他居然真敢对玄桓下手。 这种不符合常理的情景,让茜夫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难道玄桓始终得不到将军府的青睐,是因为他不够疯吗? 茜夫人不敢细想,只再庆幸了一遍水间被玄玉带走,没有出现在宴会当场。 她只要赶在水家的话事人出现前处理好冲突,就不会演变成世家争端,一切都还能被掩盖下去。 就算事后葳蕤和水间提及,水家只剩两个人,也做不了什么。 然后她半路就遇见了本该在玄玉院子里的水间。 茜夫人:你们这两姐弟是不是克我啊! 茜夫人靠着柱子,心里比夜风还凉。 水间好像也看出了茜夫人的心凉,她往前两步,伸手握住了茜夫人的手。 一股细腻的温热袭来。 她语气关切。 “夫人衣着过于单薄了,当心感染风寒,我这里有团炭火,可以借夫人一用。” “不,不用麻烦了……” 茜夫人下意识把手往回抽。 她是很冷,但她不能接。 倘若没看见,她还能装作没认出来水间,毕竟水间离开仙舟时还是个小孩,认不出来也正常。 但那个手炉上可是刻着“叠浪芙蓉”的,拿了手炉可就没法装傻了。 水间却不想放过她,一把抓紧茜夫人的手摊开。她常年炮制药材,也是有一把手上力气的。 茜夫人常年不沾阳春水,这几十年拿过最重的东西,除了自己的儿子外就是碗筷茶盏,根本抽不动手。 只能快速想着手炉落到手里后该找什么借口当不认识。 光线太暗看不清怎么样? 茜夫人的睫毛迅速颤动着。 但热意迟迟不至。 “叮——” 茜夫人还来不及疑惑,就听见金属敲击石面的声音。 下一秒,剧烈的热度落在她手上,紧跟着是灼烧的痛感。 强烈的刺激使得茜夫人眼前迅速涌起生理性的泪花,她透过泪花向前看去—— 黑衣的女子温和地笑着,皮草披肩柔柔垂下,但她的动作却和温柔毫不相干。 那茜夫人避之不及的、雕着芙蓉纹路的炉盖已经落在地上,水间单手托着炉身,将内里缓慢燃烧的木炭里最大的一块抖在了茜夫人手上。 她还不知足,放下炉身,确定木炭掉不下去后,她缓缓将茜夫人痛到颤抖的手弯成攥拳的姿势。 听着皮肉灼烧的滋滋声,在茜夫人惊悚的视线中,水间轻轻开口,宛如情人耳语: “多年前水家也曾遭受大火,明明是冬天,我却觉得背后真是一片灼热——”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水间牢牢攥住茜夫人想抽走的手。 “夫人如今以手捧火,还觉得冷吗?” 她看着面前妇人带泪的眼。 “我这些年也不冷……” “这几年,我都把那把火捧在心上,真是烧得我不可安寝……” 从缝隙里溅出的火星落在水间手上,灼出点点红痕,她却像没有痛感似的,只含笑发问: “您说,当年那把火是谁放的呢?” “是刚刚您身边那位,戴着晴阳翠镯子的……” “明缘姑娘吗?” ———————— 关于水家徽记的由来和区别: 古国时期,水家以医术闻名,每个水家人医术有成出门行医之前,会被亲长赠予一匣银针。 早年某位水家家主爱重其女,亲手为其在针匣刻下最爱的芙蓉花,雕刻途中划破了手指,血流到芙蓉花蕊,留下点点痕迹。 家主本想将被污染的针匣销毁另作,却被女儿发现,女儿感念父亲的厚爱,执意将带血的针匣带走。 这针匣随着女儿多年,被救治的人们将点红的银芙蓉视为父爱与仁心的象征,引为一段佳话。 知晓其事的水家人笑言自己没有刺血点花的深沉父爱,但赠花还是做得到的,纷纷给赠予小辈的针匣上刻上了芙蓉花,用银红点染花蕊。 这些芙蓉花跟着水家人走遍大江南北,渐渐形成了“芙蓉开处有良医”的俗语,水家人也乐见其成,将红蕊芙蓉花正式作为了水家的徽记。 后来古国皇帝决议求仙,水家嫡系一分为二,其一登舟随行。登舟的水家人在徽记的芙蓉花上增添水波纹,意为“古国为源,仙舟承波”,以表不忘故国。 水家也因此分化两脉,一为古国水家,以红蕊的“仁心芙蓉”为徽记,一为仙舟水家,以水波纹的“叠浪芙蓉”为徽记。 第112章 分野,身份与姓 晴阳翠,来自古国的珍贵玉石品种。 自失去母星坐标,回归无望后,仙舟现有的晴阳翠储量被炒至天价,即使是仙舟的累世世家,上好的晴阳翠饰品也称得上一件难求。 当然,在大世家的掌权人眼里,这晴阳翠也未必特别难得。 毕竟这玉石没有什么特别功效,只不过是沾着“母国玉根”的概念,又有“现存不多”的噱头,兼之“美如晴空”的外观,才被人追捧。 虽然昂贵,但掌权人们还是能随手赏下去一两件的。 比如作为茜夫人身边最得力的贴身侍女兼护卫,明缘就得到了一件水头不错的晴阳翠手镯,不是特别顶尖,但比起价值,更多是她忠心不二的象征。 不少褐夫富商前来拜访茜夫人,发现连明缘腕上都戴着晴阳翠时,总是控制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 每次看到那些惊讶的脸,茜夫人的笑总会更温和几分。 这种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赏的阶级感,正是贵胄与褐夫之间不可逾越的分野。 但茜夫人没想到,这样一件为她长脸的物件,今日却为她招来了灾祸。 “水家主这是何意,我听不懂。” 茜夫人尽量维持语气的平稳,握着炭的手却被水间又攥了一把,登时泪水就流了下来。 “哦?” “夫人不称我外嗣孙了?” 水间一根一根掰开茜夫人的手指,烧灼黏连的皮肉被缓缓撕开,血流如注,浇到木炭上将火光几乎捂灭。 “哎呀,炭火都熄了,夫人真不小心……” “就像忘记检查监控和活口的明缘姑娘一样不小心。” “不过没关系。” 水间探手自发间抽下一股银钗,充作镊子,从手炉中又掏出一块燃得通红的炭,按在了茜夫人血肉模糊的手心。 又一波烧灼声和蛋白质燃烧的气味,徐徐白烟中,水间微笑。 “我还有很多炭,今晚也很长。” “我的弟弟大概能和玄桓少爷相谈甚欢,玄印少爷也有些话和他曾经的老师聊聊……” 茜夫人的心凉了,但她还想再挣扎一下。 “你如此行事,不怕玄家的报复吗?” 水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勾起了唇角。 “夫人,先给我水家下马威的是你,我们不反击恐怕才会招致打压报复吧。” “而且,你确定玄家会为了你而报复我吗?” 水间的视线扫过茜夫人鸦青色发髻下微微展露出的亚麻色发根,落在茜夫人湛蓝色的眼睛上。 “为了一个外姓人,为难一个家主?” 茜夫人悚然:“你怎么知道?” 她改姓后接收了亡夫的人脉,在家主的默许下将当年之事尽数掩埋。关于茜夫人的真实身份,在玄家内部都算隐秘。 水间一个外姓家主,说是姻亲实为破落户,又怎么可能知道这种秘辛! 水间嗤笑:“很难知道吗?” “您瞒得住玄家旁系,却瞒不住嫡系。就算嫡系里其他人不提,也瞒不过你们玄家的青印子。” “您猜,您那位好侄孙,是怎么称呼您的?” “他说您是他的三叔婆呢!” 是叔婆,而非姑婆。 茜夫人咬牙。 她的身份一向瞒得很好,除了家主和两位侄儿,其他玄家人都以为她是走了狗屎运收养了主支嫡子的旁系人,却没想到被玄印搅了局。 没想到他平日里口口声声喊“三奶奶”,出去了居然喊她“三叔婆”! 茜夫人恨不得生嚼了那小崽子,但更想嚼了那小崽子的爹。 那位好侄儿知道她改姓时不声不响,转头居然就让儿子在外面用这种称呼,直接掘她的根。 连水家人都知道了,现在也不知道多少人听过这句“三叔婆”,听过的人又有多少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 今后还不知道要做多少事去善后。 茜夫人几乎尝到了喉口的血腥味。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满手的木炭还在燃烧,面前的女人还微笑着看自己。水间是个文弱丹士,但自己也是个柔弱贵妇,还没有水间年轻,如今更是满手伤,毫无反抗能力。 茜夫人将满口腥气咽下。 得先把这一关过了,不然也别提什么以后了。 “那明缘呢?” “她等不到我,怕是会出来寻找,水家主不怕吗?” “您这么确定她能救您?”水间若有所思:“看来明缘姑娘真的就是您身边那个命途行者了。” 茜夫人从水间的话里得到了些底气。 “你既然知道她是命途行者,就该知道你在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现在放开我,我承诺等她回来我不会多提半句。” 茜夫人看了一眼旁边的提灯:“我会说是明缘出门提错了灯,我不慎被灯火灼伤。” 水间垂目思考,好似在斟酌利害。 茜夫人心头升起一点希望。她已经完全不指望水间能有什么分寸,不做得太过火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水家这姐弟俩都是疯子,一个众目睽睽下就敢动刀动枪,一个更是过分,还在别人家就敢动私刑。 如今的手炉早改成了更稳定持久的清洁热源,水间居然真捧了一炉子木炭,恐怕是早有预谋。 在茜夫人有些期待的目光里,水间笑出了声。 “我一介丹士,在命途行者面前的确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 “需要我还手的前提是,她这会儿回得来。” 茜夫人听着水间的语气,好像确定明缘一去不回似的。一颗心像灌了铅,冷沉沉地往下坠。 “你对明缘做了什么?” “我可没对明缘姑娘做什么。”水间老神在在,“是您对明缘姑娘做了什么。” “我能对她做什么?!我不过是让她去拦着那个小崽子……” 茜夫人的声音陡然停了,瞪大了眼睛。 “对咯,”水间笑了笑,“让明缘姑娘去拦【玉界飞星】,还能叫没做什么吗?” “你们不敢在玄家杀人的。”茜夫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语气有些迟疑。 和流月不同,明缘对茜夫人而言是不可牺牲的…… 水间安了茜夫人的心:“我弟弟不会在玄家杀人。” “我也不会。” 是不会而不是不敢。 茜夫人听懂了,声音艰涩地问:“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你弄这么一出,总不会只是想泄愤吧。” 茜夫人动了动捧着火的手,本已麻木的手指传来钻心的痛。此时这痛竟然给了她一种还有救的庆幸感。 “不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水间把银钗随手插回发间,盖上手炉,裹了裹肩上滑下的披肩。她表情平淡,之前那股执拗疯狂一扫而空,又变回了那个温婉的丹士长。 “从哪儿开始呢?” 水间叩了叩炉盖上的芙蓉花,“笃笃”的闷响在此刻茜夫人的耳中如同雷鸣。 雷鸣中,水间轻轻发问: “不如夫人先告诉我,您的旧姓?” 好叫我知晓,是哪群人命令外嫁女的侍女炮制了当年焚山的大火,逼得我远走星海,不得归乡。 又是否和当年给我爷爷下毒的,是同一批人? ———————— 茜夫人:这年头谁还烧木炭啊! 茜夫人:你肯定是蓄谋已久! 水间:有没有一种可能,请柬是您发的,我没法蓄谋已久。 葳蕤:有没有一种可能,手炉是我点的,不是我姐准备的。 第113章 神犀,恩怨两清 “神犀丹中犀玄参,芩蒲地银板蓝根;翘豉金汁天花粉,紫草合治热毒深……” 黑衣的女子坐在栏杆上,望着远远的灯光,轻轻念着歌诀。夜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她伸手理了理,像是想起什么,快活地笑了起来。 “你回来了?” 在她身后,一点浅橙的荧光浮现,随着呼吸的节律一闪一闪。 一个分不出性别的声音响起。 “我已经将那人送回去了,也在她手边砸碎了一盏灯。不过这里的灯都是假火,能不能瞒过去就不知道了。” “那就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情了。” 水间的小腿晃了晃,难得流露出年轻女孩的神态:“谢谢你啊,神犀。” “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名为神犀的声音哼了一声:“没有我的话,你恐怕根本就不会这么办。” 水间笑而不语。 的确不会。 柔弱无助的人和有所依仗的人,做事的方法自然不一样。 神犀更火大了,连闪烁的频率都加快了:“你就仗着有我能帮你改记忆吧!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该不会忘了我们岁阳在仙舟还是被通缉的吧!” “勾连大敌,威逼他人,滥用私刑。” “怎么,你想进幽囚狱,和你弟弟抓住的那个造翼者当邻居吗?” “不会的,”水间的语气轻快,“只要你不暴露,我就不至于和造翼者关一起。” 神犀:“……你就不能出息点,别进幽囚狱吗?” 水间失笑:“放心吧,在完成和你的约定之前,我不会被抓的。” 橙色荧光凝滞了一会儿,才闷闷吐出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水间的笑淡了点,显出几分幽冷。 “这群贵胄不会把事情闹大的。” “他们不知道被我们套出了多少要命的东西,自然就不敢声张。” “毕竟,打老鼠还怕伤玉瓶不是?” 神犀:“老鼠?什么老鼠?当年在实验室你用的老鼠不都绑起来了吗?” “这就是个比喻,”水间无奈,“都说了让你跟着我弟弟去听几节时文课了……” 好像听见了什么岁阳话,荧光陡然跳动了几下,连语气都变得气急败坏:“是我不想跟着吗?” “那小兔崽子好像身上装了什么岁阳探测器,一靠近二十尺他就看过来,有几次剑都拔出来了!” “他们武者是会有些敏锐的,”水间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你们岁阳不是不吃物理伤害的吗?” 神犀语塞。 岁阳的确不怎么吃物理伤害。但小崽子的物理伤害怎么是个例外啊! 他都不是命途行者! 葳·小崽子·蕤:因为我砍的不是你,是血条。 水间从神犀的沉默里明白了什么。 “不跟着葳蕤,可以跟着屏余的。” 那有区别吗?他俩一个班的。 荧火不耐地晃了一下。 “不一样哦,”相识许久,水间早对神犀的脾性了如指掌,“葳蕤现在长期不上课的,你根本碰不上他。” “……算了,”神犀哼了一声,“屏余的情绪比起葳蕤来太没劲了,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我还是跟着你吧。” 水间笑笑,没拆穿这岁阳的嘴硬心软。 且不说神犀根本没法跟着葳蕤,单说情绪本身,葳蕤和屏余比起来情绪可是稳定多了,究竟谁更没劲恐怕真不好说。 何况就算屏余的情绪真的没劲,不也比早早互惠互利的水间自己有趣? 神犀打算守着水间,不过是担心手无缚鸡之力的水间遭遇不测罢了。 毕竟九年前,要不是神犀,水间也逃不出那场大火。 思及此,水间也没了尚算愉快的心情。 “说起来,你确定明缘就是当年那个放火的人吗?” “当然,”神犀有些不解,“你不是也认出来那个镯子吗?” “我是认出来了……” 水间叹了口气:“可是饰品是可以被转赠的。” “万一东西对了,人错了呢?” 神犀不以为意:“错了就错了呗。” “照你们罗浮的说法,那劳什子晴阳翠不是还挺贵吗?” “是非常贵。”水间纠正。 真的非常贵,前段时间她托司鼎的门路给葳蕤订购了一对晴阳翠的袖扣,那价格司鼎看了都有点肉疼,直言也就是水间这种独苗苗家主才抛费得起。 现在这对袖扣正扣在葳蕤的腕上,希望他别太激动给甩掉一只半只的。 真要甩,可以两只都甩掉,买一套可比补一个省事多了。 “能被转赠这么贵的东西,关系应该不浅,也称不上无辜。” 神犀的语气相当凉薄,但水间无法责备他随意迁怒。且不说岁阳对人不会有什么同类的情面…… 岁阳刚到水家时不知为何,记忆全无,蒙昧无心,若不是水间的爷爷水息细心照料,怕是早早迷失堕入虚无。 这团蒙昧的岁阳在水息身边渐渐重新聚起神智,后来水息说岁阳已经大好,打算找个机会将岁阳放走时,岁阳决定留在水息身边。 多年陪伴到底有了情谊,水息不忍拒绝,从自己背诵的医药歌诀中挑出二字,给岁阳起了名字。 “此方名为【神犀丹】,主治热气,是气血两清方。” “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你为岁阳,却神智早失,新生一世,无碍于仙舟,是以两清。” “以后,便好好生活吧。” 在水家人的默许下,水家不再有迷失的岁阳,而少家主身边多了一个伙伴神犀。 几十年相伴,神犀对水息的感情不比水间少,虽然神犀一直不肯承认,但水间知道,要不是爷爷临终恳求神犀带自己走,焚山那日神犀大概就会和仇人同归于尽。 仇人身死,神犀进炉的那种同归于尽。 “我只是不想伤害无辜的人。” “这水已经很脏了,何必拖别人下来。” 水间不能放任神犀陷入这种迁怒。 当年被神犀带走前,水间看见了爷爷最后的眼神。 不要让自己陷入仇恨,你要好好生活。 不要让神犀陷入仇恨,神犀前尘尽忘,与仙舟恩怨两清,没必要为他这把老骨头一头栽进造化烘炉,永失自由。 爷爷恳求神犀带走的,除了水间,还有神犀自己。 ———————— 神犀:邪了门儿了!在他面前藏又藏不住,照面就打我,居然还真能打我! 神犀:那小崽子是不是克我啊! 神犀:水间该不会想赖账,所以找了这么个人来吧! 水间:。 葳蕤:我其实不是故意的。 葳蕤:主要是我看见个红血条往我这边飘,就下意识…… 第114章 桐生,托孤于你 “不想伤无辜的人?” “这么好心,我该说你还真不愧是水家人吗?” 神犀啧啧两声:“换我现在就去给那个什么明缘一巴掌了。” 水间不接话。 她也没那么好心。 她还在仙舟的时候,也是读的京畿道黉学,同班同学除了各个世家子弟,还有许多是受各个世家资助的学子。 水家是少数几个没有“资助”学子的世家之一,听起来没有善心,但反而是对被资助学子们最温和的世家。 因为说是受资助的学子,但实质上就是家臣侍从,只是资助关系听起来文明现代一点。 水家长辈们秉持着“贵生”的信念,一直对那些贵胄世家的阶级制度嗤之以鼻。水间受家长影响,也对同学们一视同仁,几年下来也交了不少朋友,其中就不乏大世家的“资助对象”。 德学时水间的朋友们中最出挑的,要属一个叫桐生的小男孩。 那个男孩是习武的天才,同时还才思敏捷,性格开朗,一笑脸上会露出一个小酒窝。 问题就在他是家臣的孩子。 桐生不能出挑,不能苦学,跑腿的同时还要当主家少爷的沙包。 水间和桐生相识,就是因为放学时水间看到了落单的桐生身上的青紫。当时的水间抬头看了看来接自己的爷爷,看见爷爷点了头后追了上去,给桐生送了一剂自制的膏药。 “这是玉髓风骨散,”水间用嫩生生地声音告诉面前这个一脸错愕的小男孩,“晴柔角和寒食玉烧炼后磨粉配置的,治肌肉损伤的,我另配了柳白皮和却萱草,贴了不会痛。” 桐生却把药还给水间:“谢谢你。” “但我不能用,少爷不让我用药。” “你别怕!”水间急了,把药塞进桐生手里,“我是水家人,你少爷不敢惹我的!” 可他会报复在我身上…… 桐生看着水间一脸急切和好意,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默默把药收下,放进口袋里。 还是水息老爷子看出来小男孩没有用药的意思,走过来摸了摸桐生的头。 “回去让你家长给你揉揉再贴。” “别怕,我会跟你主家说,你被我孙女看中了,给她试药。” 在桐生哽咽的道谢声里,水息老爷子带水间上了回家的星槎。 桐生的日子自此好过了不少,他那位主家少爷大概是被家里警告了,不再在桐生身上试验他那些蹩脚的招式,而是冷哼一声走开。 后来水间跳级离开了班级,再没和桐生见过面,但水间担心那位主家少爷再找桐生麻烦,托朋友去打听,听闻桐生得了武业老师的赏识,才不再担心。 再后来就是水家惊变,水间远走。等时隔多年水间再回到罗浮,却从那位一合记小老板的口中得知了桐生的后续。 桐生的确得到了武业老师的赏识,却在即将被推荐到山南道观治所实习的前几天,突遭星槎事故,伤了一双腿,落下不可治愈的残疾。 “据说是他主家干的,那位少爷喝完酒跟别人骂桐生不知好歹,不想当狗腿子那就别长腿。” 小老板说话的时候还在给水间打包糕点,圆圆的脸都皱得像颗话梅,“可惜没证据,不然早被将军府的人抓走了。” 桐生的父亲早逝,母亲也在主家做事,靠着主家施舍和丈夫剩下一点情分的余荫将桐生拉扯大,为此反复告诫桐生要知恩。 结果一朝知道正是恩人家的少爷害了儿子一生,当场就疯了,还搞砸了主家一桩差事,要赔一大笔钱。 桐生无力负担债务,答应了和解,拿了一笔赔偿带着母亲去了化外求医,自此杳无音讯。 从知道桐生的事情的那一刻起,水间就知道,贵胄和贵胄的侍从不可一概而论。总有些侍从,比旁的褐夫受到的压迫更深。 不过是些可怜人。 所以水间可以毫不留情地烙茜夫人的手心,逼迫她吐出知道的一切,却不想简单通过一个镯子决定明缘的生死。 “那你不用担心认错人。” 神犀笃定的声音打断了水间的思绪。 “我不是靠镯子认出她的。” 橙色的荧光抖了抖,然后直冲水间心口,一头撞了进去。 水间褐色的眼瞳亮起橙色的光。 木头燃烧的“噼啪”声,被烧灼的石板发出的细微崩裂声…… 亲人最后从喉咙口吐出的气声。 焚山的大火再度降临。 在神犀构建的记忆回廊里,水间又回到了那个痛苦至极的十二岁。 她被神犀拽着,跌跌撞撞地离开爷爷的院落,一头扎进院中的流水里。 本该刺骨的冬日溪水,在这一场大火里竟已经被烤得温热,水间浑浑噩噩,被神犀带着往前游,游经晴雨山堂时她抬头换气,看见了站在梨树下的人。 那人穿着油光水滑的黑绒斗篷,火光在那斗篷上竟映出点点亮色。 水间想抬头看,还只看见那人腕上戴的镯子,就被神犀一把压回水里。 接下来就是呛水了。 水间这么想着。 她记得自己顺着溪流逃出了白山,在柳絮池爬上了岸,在屏家短暂停留后就踏上了流亡的路,世交的长辈们早早被防住,还是黉学的旧友们伸出援手,水间几经辗转最终离开罗浮,去了真理大学投奔了父亲当年的学生。 刚到真理大学,水间就大病一场,肺部严重感染,师姐说水间再迟一步就要留下不可逆的后遗症了。 水间不在乎什么后遗症,只后悔没能抬头,没看见仇人的脸。 但随着水而来的并不是呛水的痛苦。 视角突然腾空,水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神犀的视角。 岁阳将老友的遗孤按下水防止暴露,自己却伪装成一缕火光,死死盯住了那个斗篷人。 斗篷人想将手里的火折子掷到庭院中那棵大梨树上,却几番不得要领,火折子最后只在梨树脚下打了个旋儿,燎焦了几根枝条。 斗篷人嘟哝了几句,放弃了,又觉得面上被烤有些热,转了过来,背对火光揭下了斗篷。 然后神犀看见了她的脸。 素淡矜持,苍白秀致的一张脸。 刚刚被茜夫人赶去救她的爱子的人,就长着这样一张脸。 “原来你看见了啊。” 神犀在水间心中回复:“对,我看见了。” “都看见了。” 看见了仇人的脸,看见了你的挣扎。 还看见了水息的托孤。 将你托孤于我,将我托孤于你。 第115章 对峙,玩得开心 “我看见了,但不多。” 游廊里传来细细的应答。 水间愣了一下,瞳中的橙色倏地暗下去,仿佛星星熄灭。 她回头,看见鸦青色短发的女孩儿抿着唇往前两步,就停在了三米开外。 水间太熟悉人体构造了,以至于只用扫一眼,就能看出玄玉已经绷紧了身躯。 是戒备的姿势。 水间失笑:“偷听别人说话,有些失礼吧。” “他们本来就说我没礼数。” 玄玉的手悄悄摸到了后腰,那里别着一把短刀:“所以这种事情无所谓。” “哦?”水间饶有兴致,“你还挺不拘一格的。” “那么,不拘一格的玄玉小朋友……”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不多,是多少?” 铮然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玄玉手中握住了一泓寒月,她的表情也如利刃般冷峻。 “我看见……” “你身上有一只岁阳。” 玄玉抬手,用那轮寒月指向坐在栏杆上的水间。 “还是说一开始就是岁阳?” “那重要吗?”水间从栏杆上下来,转身直面了玄玉的刀锋,“如果是水间,你要怎么办?” “如果是岁阳,你又怎么办?” 玄玉咬紧了后槽牙。 她和水间姐的交集并不多,根本做不出判断,但单从她听到的那些对话看,水间姐和那个岁阳关系融洽,不像是被挟持或者夺舍。 那就指向一个结论。 从一开始,水间就勾结仙舟大敌,豢养岁阳。 很棘手。 岁阳,生物分类属于灵质生物界·星灵纲·无形目·魂精科·岁阳亚种,在“夺舍之祸”后被仙舟归为孽物行列,属于世外妖魔族类。 灵质生物、星灵、无形、魂精,光从类别名字就能看出,这玩意儿不是很实体。事实上也的确,岁阳是无固定形体的纯能量生物,许多文明记录中称之为「无形者」、「星火之精」。 能量生物,哪是区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能对付得了的? 那得找古国话本里拿桃木剑的道士! 或者去曜青找舍身营的人来。 (神犀:所以说那小崽子能拔剑砍我这件事真的很离谱啊!) 玄玉:汗流浃背.jpg 除了那些专业对口的方法,其他人想要对付这个岁阳,唯一的机会就是对被附身之人下手。 可是被岁阳附身的人,往往能获得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是超自然的,某种意义上更接近一些命途行者的能力。玄玉再怎么有天赋,如今也就是个十岁的小孩。 真不一定打得过。 而且……那是水间姐。 倒不是说玄玉对这位一面之缘的姐姐有什么深厚感情,而是水间身份贵重,实在不好下手。 丹鼎司高官,世家家主,还有一个预备武官弟弟。 甚至最后一个最麻烦。倘若真伤到面前这位姐姐,一定会和葳蕤哥对上。 玄玉想到之前那看不清的一剑,就头皮发麻。 我打【玉界飞星】?真的假的? 玄玉:我是自信,不是失心疯。 想到这里,玄玉有些丧气。 “没有办法,无论你是水间姐还是岁阳,我都没办法。” 没想到听见这么一句话,水间倒是卡了一下,不过紧接着双瞳里的橙色又亮了起来。 她走到玄玉面前,轻轻拨开面前的刀。 “没关系,你不需要有办法。” 然后绕过玄玉,往玄家大门走去。 “至少现在,我对你没有敌意。” “去宴会厅吧,帮我给葳蕤带句话,”水间的背影渐远,落下一句尾音,“就说我先回去了,让他玩得开心。” “您不去吗?” 水间背对着她摆摆手。 “我去了,他就玩不开心了。” 我在,就有被拿捏着威胁他的可能;我不在,他便是刀枪不入金刚琉璃身。 毕竟对我一个文弱丹士而言,这玄家是龙潭虎穴,可对葳蕤来说,这乌霜台没一个能打的,满眼全是废物点心。 就这么走了? 玄玉看着水间的背影消失在游廊转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颓丧。 虽然不用动手这一点是很值得人高兴吧……但水间姐这个毫不在意的态度,真的让人有种被瞧不起了的感觉! 我好歹也是个小有声名的武者,这位明面上没有任何武力值的姐姐真就轻轻巧巧放过我了?不担心我告密,连个威胁的狠话都没放? 甚至不担心我偷袭,背对着我走了? 玄玉:感觉被骂了,又好像没有。 可玄玉又不能追上去问水间是不是瞧不起她,只能站在原地挠了挠自己的短发,直挠出一个鸦青色的鸟窝。 也许这就是强者家属的底气吧。 玄玉这么开解着自己。 然后短刀回鞘,转身往宴会厅走去。 告密是不会告密的,等以后自己够强了,就亲自去找水间姐抓那只岁阳。 不过说到够强…… 玄玉突然脚步顿了一顿。 葳蕤哥那么强,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姐姐身上的岁阳吗? 玄玉:我好像猜到了什么。 自以为想明白其中关窍的玄玉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也就没发现背后本来在远去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停了。 一道橙色的光焰从黑暗中划过。 撞入玄玉的后心。 玄玉雾灰色的双眸失去了神采,橙色的荧光稍纵即逝。 完成了工作的橙光从玄玉背后钻出,钻到一半,收工的岁阳好似看到了什么,竟然从光焰里扒拉开两道眼缝,冲游廊另一边翻了个橙眼。 转头又钻进去了。 这次玄玉不再呆立不动,而是抬起了手,用手指梳了梳炸起的头发。 直到那头鸦青色鸟窝重新变成短发,岁阳才又钻了出来,往游廊另一边飞去。 一路上光芒闪烁,好像在说什么。 语气还挺激烈。 脚步声终于又响起了,这一次是真的消失在了尽头。 许久后,雾灰色才重新亮起。 玄玉拍拍自己的额头,啧了一声。 “我怎么突然站在这儿发呆?” ———————— 1. 玄玉:水间姐勾结大敌,豢养岁阳。 神犀:谁?你说谁养谁? 神犀:我才是监护人!明明是我养她! 2. 玄玉:葳蕤哥那么强,一定早就发现了岁阳! 玄玉:以他的聪明才智,现在应该是在假装不知,避免打草惊蛇。 玄玉:想必之后葳蕤哥一定会以雷霆手段,大义灭亲,从水间姐那里将岁阳捉拿归案! 玄玉:好险,我差点破坏了葳蕤哥的计划! 玄印:?你表情怎么这么扭曲 葳蕤:请不要随便迪化他人,给尴尬癌留一条活路谢谢。 第116章 地气,守株待兔 宴会厅内。 “说笑了。” 玄桓扯着嘴角,哪怕他此刻想生啖葳蕤的肉,到底还是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师弟赏光前来,哪有朝客人呲牙的道理。” 葳蕤“哦?”了一声,转身把果盘往旁边推了推,腾出一块空地,一撩下摆,在桌案上坐下了。 他二郎腿一翘,双手环胸。 “师兄如此说……” “想必门口那位双目有恙的流月姑娘,不是你们玄家的人咯?” 玄桓一咬牙:“师弟也说了,那位是流月姑娘。” 他在“流”字上加重了读音。 她是流家人,纵然在玄家做事,也终究不是玄家人。 代表不了玄家的意思。 葳蕤似笑非笑地看着玄桓,直看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那讥讽和早有预料的眼神,让还半躺在地上的玄桓感觉背后生了刺。 玄桓不是不知道此刻与流月割席不是个好决定。 他没得选。 诚然,流月是早就预备好的牺牲品,甚至是刚刚落到茜夫人手中时,就预备好的牺牲品。 兄长流驹的才能,和流月本人的资质,注定了这对兄妹无法在茜夫人手里出头。这次被舍弃,本身也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但预定好的牺牲场合,应该是当面对质后斥责她的失礼,并以玄家甚至是玄桓一脉的名义处置她。 绝非流月本人不在场,毫无反驳可能的时候与她割席,放任被怠慢的客人私下报复她。 前者是秉公处理,后者是做局放弃。 要知道此刻宴会厅里,并不是只有贵胄世家的主子们在的。无论是穿行在人群中间提供服务的侍者,还是刚刚冲进来想救自己的侍卫,都和流月一样是家臣。 这些家臣某种程度上还不如流月得用,因为在绝大多数时候玄桓是记不住他们名字的,而流月已经是茜夫人跟前的大侍女了。 倘若在他们面前舍去称得上有头有脸的流月…… 一时看来还好,但总有人会反应过来。 你连母亲的大侍女都能拉出来做局,我们这些没名没姓的家臣,谁知道什么时候不会也被牺牲? 兔死狐悲,唇亡齿寒。 届时反应过来的人多了,便是注定人心涣散的结果。 葳蕤这句问话,就是逼玄桓将放弃流月这一不可言说的事情搬到台前。 甚至是逼玄桓本人在公开场合亲自说出口。 这是逼玄桓自掘坟墓。 偏偏玄桓又不能不答。 那把刀还插在桌上的饕餮摆件里,葳蕤把刀插进去那么轻松,想必拔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玄桓不觉得自己比那青铜摆件更坚硬。 不答,就见刀兵。 答,就饮鸩止渴。 好毒的心思! 玄桓坐起身,阴沉地盯着葳蕤。 这个看起来光风霁月的少年人,一点都不像沉迷医术木讷无谋的水家人! 一言不合就拔剑,是实打实的莽夫。 开口轻狂且毒辣,是一等一的毒士。 不能坐以待毙。 “师弟想如何处置流月?” “虽然她冒犯在先,但请师弟看在她年纪尚轻的份上,饶她一次。” 玄桓有些兴奋地等待葳蕤的回答。 葳蕤若要打杀流月,作为预备武官便是他知法犯法。 葳蕤若是轻轻放下,水家的尊严荡然无存,日后也是软柿子,谁都能捏一把。 而葳蕤若是纠结于“年纪尚轻”,要论一个自己更小,不必饶恕…… 那便是将“黄口小儿不足与谋”的标签钉死在了葳蕤身上! 即便这三点都绕过,在主家亲自讨饶的前提下,若葳蕤还纠缠不休,便是落了下乘! 无话可说!无路可退! 玄桓自觉赢回一城,连下巴都扬高了些。 葳蕤看了他一眼。 然后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道正中玄桓的胸膛,将他送回了地上。 玄桓晕头转向,这次连半躺都不是了,他的脊背实实在在贴在了透着些许凉意的地板上。 玄桓:? 他想再次坐起来,却发现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还停在他的胸口。 他缩着下巴,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然后看见了一只靴子。 这靴子圆头微跟,黑面褐底,从面料的反光程度看,应当是优质头层牛皮搭配耐磨的军用合成底,看制式应当是玄桓做梦都馋的将军府武官常服配靴。 将军府武官配靴并不是千篇一律的外形,高级武官一般会在统一制式上自由发挥,标示记号。这些记号往往会透露出武官本人的家境审美,个别骚钱多烧手的包货甚至会在配靴上镶嵌金银珠宝。 据小道消息某燕姓武官年轻时配靴上描过彩绘狮头,配色之大(艳)胆(俗),装饰之纯(粗)朴(糙),一时无人能出其右。后来燕姓武官惨遭好友打击,被隔壁司部的牧某人嘲笑穿起来像三流民间艺术家,才一怒之下换回素面靴。 自此结束了武官配靴私人修改的花里胡哨阶段,害怕被某牧姓人士毒舌,众人纷纷改张扬为内敛,力求隐晦地展示品位。 简言之就是改明骚为闷骚。 玄桓看见的靴子就是典型的闷骚型配靴,靴面整体素黑,只有靴边有一圈描银缠枝莲暗纹,纹路流畅而极富美感,显得高雅的同时不失装饰性。 是只好靴子,如果不踩在他胸口就更好了。 “师弟这是何意?” 起不了身,玄桓只能就地一摆。 但摆解决不了问题。 而且躺久了还有点凉…… 玄桓胡思乱想着,开始想念茜夫人要他加的厚衣服,明缘姐姐给他弄来的披风,流月姐姐给他烧的火炉。 靴子主人笑吟吟的语气打断了玄桓的胡思乱想。 “无他,只是觉得师兄张口就是处置的,实在有点冷漠,有点无情,有点草菅人命。” “所以我帮帮师兄。” 葳蕤好整以暇,甚至把刀拔出来想削个水果,结果在果盘里挑挑拣拣,愣是没挑出想吃的,只能遗憾地把刀收起来。 葳蕤:所以玄印拿个吃的,把自己掉进厨房的哪口锅里了? 玄桓不知道葳蕤在胡思乱想什么,不过见葳蕤收了匕首,以为刀兵的冲突已经结束了,松了口气,说话也放开了些。 “师弟,你的帮就是让师兄躺冷地板?” 葳蕤被唤回了思绪,开口给玄桓解释。 “我想了想,师兄你这么冷漠无情,大概是从来没有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的。” 葳蕤捻了捻鞋尖,逼出玄桓憋着的一口长气,然后从案上拣了个苹果开始啃。 “我给师兄想到个办法。” “师兄这会儿多躺会儿,也算是接了地气。” 玄桓苦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不再想着通过谈话技巧脱困了,开始一心一意等人救。 按逻辑来说,茜夫人最有可能派出明缘来救他。 可明缘姐姐什么时候来啊! 这路也没多远啊! 玄桓往地上一躺,只想等着明缘来捞他。 葳蕤看了眼玄桓死寂里夹杂着兴奋的眼神,也小小期待着。 那位神秘的行者,要怎么从他手里捞走玄桓这块废物点心呢? ———————— 玄印:你踩他! 葳蕤:……昂。 玄印:你居然踩他! 葳蕤:怎么了,我就踩了一脚放句狠话…… 景炆(审视玄印):狐疑.jpg 玄印:你也不怕给玄桓那狗东西踩爽了! 葳蕤:……6 景炆(拉走葳蕤并大声哔哔):你离他远点儿,他xp不对劲…… 第117章 猜测,情报泄露 一片宁静的等待中,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轻而笃定,很有节奏感。 来人了。 还是一个有些身手的人。 躺在地上的玄桓先听见了这个 声音,面上下意识带上了几分兴奋。 葳蕤将玄桓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也有些期待地看向门口,然后又变得怏怏的。 前段时间葳蕤和玄印在黉学你追我逃后,玄印放弃了立刻拉拢葳蕤的打算。 主要是真的追不上。 于是玄印退而求其次,不拉拢就不拉拢吧,不过既然结了盟,起码要把这次宴会糊弄过去。 这次发给水家的邀请,本就是就是玄桓一脉为了和葳蕤接触才张罗出来的,届时玄桓必然要亲自和葳蕤碰面,说不好茜夫人也要亲来。 防止到时候葳蕤对情况不明两眼一抹黑,玄印专门给葳蕤透过一波底。 说是透底,其实核心情报也就一个。 茜夫人之所以能在玄家如此横行无忌,屡出毒计却安然无恙,除了依仗亡夫的势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身边有一个格外得力的命途行者。 虽然在寰宇流传的各种传奇故事中,星神、命途和命途行者始终占据着相当大的比重,各个相关角色好像不是行者都有点拿不出手……但考虑到文学作品的虚构性和寰宇人口总数的庞大,略加思考就能很容易地得出一个结论: 命途行者,其实称得上是一种战略资源。 考虑到能参与到茜夫人的种种谋划中,并一定程度充当茜夫人的威慑武器,除非茜夫人搞空城计,这位行者在命途的深入程度,应当不是玄印和景炆这种行者新丁可以相比的。 战力也不是现在的玄印和景炆能比的。 玄印不知道葳蕤的真实战力究竟是什么程度,和这位行者孰强孰弱,但如果葳蕤要在冬至家宴上公然给玄桓施压,茜夫人身边的这位命途行者都是绕不过去的存在。 甚至可以说,在玄家内部势力有玉印一脉弹压的前提下,这位行者是最大的威胁。 关于这位行者的身份。玄印还给出了自己的一些情报和推测。 茜夫人并不完全信任玄家人,正如玄家主支的高层也不完全信任茜夫人。 所以那位命途行者一定是跟着茜夫人来到玄家的。 这样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不巧的是,茜夫人的娘家应当也是相当古板的家族,这些跟随茜夫人的人,无一例外全是女性。 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虽然轻,却相当硬朗。 倒也不是什么男性气质,而是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硬而脆。 葳蕤有些遗憾。 在同样古板的玄家,唯一会在正式场合公然穿硬底鞋的女性,大概只有玄玉了吧。 所以此刻正在靠近的,不是其他男人,就是玄玉。反正不会是那位行者。 他这副松弛神色落在玄桓眼里,就是十足的愚昧傲慢。 “师弟要不然还是放我起来,”玄桓没忍住冷哼了一声,“免得待会儿不好看。” “瞧这话说的。” 他明知故问:“这会儿在接地气的明明是师兄,我怎么会不好看呢?” 不过葳蕤还是放轻了脚上的力道,让玄桓有挣扎的余地。 玄桓感受到呼吸顺畅了,只以为葳蕤怂了,顺势坐了起来,推开葳蕤的小腿。 “师弟连来人了都听不见,对周遭环境如此不在意,以后上了战场,怕是容易被偷袭吧。” 葳蕤扬手把啃了一半苹果扔进一旁的果皮盘里。 “师兄这么确定,来的是你等的人?” 他放下胳膊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收起焦点插件列表,抬眼再次向门口看去。 若说刚刚看门口,葳蕤眼中燃着的是热切的战意的话,此时他眼中燃着的就是真切的饿意。 大门在这饿意中被推开,随着那硬朗的脚步声进来的,是一个鸦青色长发的少年。 玄桓的眼睛瞪大了。 那少年雅致的脸上流露出一股堪称快活的笑意,这笑意在玄桓眼里格外陌生。 在玄桓印象里,自己这位金贵的堂侄一直是一副骄矜傲慢的死样子,跟他那道貌岸然的爹一个德行,平时对自己这个堂叔连个笑都欠奉。倘若不是自己亲见,哪天来个人告诉玄印还能笑成这个德行,玄桓一定会觉得说这话的人发了热烧昏了头。 现在这位一向自矜自傲的堂侄,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玄桓:我今天真是见了岁阳了,这狗东西还会笑的? 这种冲击甚至盖过了玄桓狠话落空的羞耻感,他微张着嘴,看着玄印进门开始脚步都雀跃了几分。 玄印就迈着这样雀跃的脚步,拎着食盒绕过了地上的玄桓。 还顺势踢了玄桓一脚。 玄桓对玄印怒目而视,玄印微微回头,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冷漠厌弃,是熟悉的风味。 玄桓:“你……!” 话音未落,玄印又踢了玄桓一脚,这次踢在了脊背上,而且动作更明显,丝毫不加掩饰,显然是特地踢的。 不仅把玄桓的怒斥踢了回去,那坚硬的碰撞感更让玄桓白了脸。 他可能知道为什么葳蕤那么肯定,来的不会是自己等的人了。 先不论葳蕤能仅仅从微小的脚步声判断来人……如果仅仅从鞋底的硬度就能判断来人是不是玄桓的人,那么葳蕤至少知道玄桓等的救兵会是个女性。 连性别这种事情都知道了,葳蕤还知道多少? 或者说还有什么不知道? 葳蕤一个边缘世家的义子,勉强搭上贵胄的外姓人都知道了…… 那么罗浮的世家中,又有多少人知道了? 连这种秘辛都广为人知,那么他母亲那么多暗中筹谋,是否也被其他人看在眼里? 寒意好像从地板爬上了全身,玄桓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 1. 玄桓:我今天真是见了岁阳了,玄印这狗东西还会笑的? 玄印:我们是经过训练的,轻易不会笑。 玄印:除非真的忍不住。 玄印:比如我一想到玄桓那个狗东西马上要在葳蕤手上吃大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2. 玄桓:玄印那个狗东西。 玄印:玄桓那个狗东西。 葳蕤:真是感人肺腑的叔侄情啊…… 3. 景炆:嘶…… 葳蕤:你怎么了? 景炆:玄印这个路过顺势踢一脚的操作,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景炆:有种冰冷冷沉甸甸金灿灿的既视感。 景炆:就好像某个下了雪我还被金子砸了一身的日子…… 第118章 遭遇,青铜流屏 那么,被玄桓视为救兵的明缘去哪儿了呢? 答案是,被劫了。 明缘走着走着,吃着果还唱着歌,突然就被麻匪劫了。 虽然吃果儿的是葳蕤,唱歌的是水间,但被劫的是明缘自己。 玄家,一款随机刷新麻匪的神奇地点。 而且你还不能说玄家是麻匪窝,因为每次刷出来的麻匪都不是玄家人。 “明缘姐姐,好久不见啊~” 拦路的少年笑得乖巧,一身紫衣流光潋滟,将他平时不太展示出来的贵气在此刻披露。 明缘认得那昂贵衣料,这种绢缎只有一定程度下的微暗光照下才看得出来偏光的细闪,强光下反而会光华内蕴,变成平常的绸缎。 偏偏这衣料的细闪往往美得让人心醉,被古国诗人赞为“凄如杜鹃夜啼,美似星河倒转”,因此得名“夜啼红”。 “夜啼红”也因为这奇异的特性,成为世家底蕴的检测器。 不只在于当家人是否认得出这少见的材料。更在于布置一场宴会,是否能让身穿“夜啼红”的客人在宴上展露华服的美。 贵胄讲究不动声色地显富显贵,累世贵胄的宴会,也一定不能和毫无底蕴的褐夫富商一样,一味追求灯火辉煌,而要明而不亮,荣而不喧。 这种微妙程度的室内灯光,才能让“夜啼红”展露出星河倒转的内里。 只是…… 明缘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次冬至家宴是由她家小姐一手包揽,在确认与宴宾客的回函后,小姐不觉得有需要玄家展示这种贵胄风度的贵客,又更关注桓少爷的拉拢大计,根本没有精力去对诸如灯光、室温、巡筵香方等细节的调整确认,手一挥直接循了往年惯例。 但今年碧司鼎和水家家主联手重修了水氏历,乌霜台今日有风无月,较之往年更暗,宴会厅的工作人员为此调亮了室内光…… 明缘没想到居然真就这么寸,难得小姐没有关注细节,就碰上这位南二少爷穿了一身夜啼红。 明缘只觉得这征兆极为不祥。 “南二少爷有何贵干?” 虽然心急如焚,但明缘还是停下了脚步,没有直接将面前这位撞开。 南家二少爷,南关越。 虽是旁系,却天资聪颖,技艺了得。在其他贵胄冷眼看来,这位刚刚落到旁系的“半管月”,怕是比那位家主长子南祁连更担得起工造南家的名头。 何况南家家主对南关越的打压早已是贵胄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也就是南祁连还沉浸在所谓的主支荣耀里,不然大概就能发现除了南家本家外,其余工造世家和南关越一家的接触早已和南祁连持平。 比起平庸的继承人,各位眼光毒辣的贵胄们并不介意烧一烧冷灶。 茜夫人也想过烧这冷灶,她觉得儿子和南关越年龄相仿,未必不能交个朋友,为此明缘还和南关越有过接触。 但南祁连一系对茜夫人和南关越的接触十分不满,最终茜夫人碍于姻亲关系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过茜夫人也并不看好南祁连,索性就双方都放弃,与南家维持了一个简单的人情往来。 用茜夫人的话说,就是“南家还有得乱,何必现在就下水呢?” 就是话里相当惋惜。 是啊,南关越的确不凡,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不过如今看来也太不凡了些。 明缘眼神复杂。 涉及到家主权力之争,南家家主的打压必然不遗余力,可就在这不遗余力的打压下,南关越表面上没有还手之力,私底下居然还有余裕购置夜啼红这种昂贵的衣料…… 单为这一点,明缘就不能得罪了这位,为她家小姐和桓少爷树敌。 紫衣的少年笑嘻嘻地靠近,夜啼红的偏色细闪随着光线角度变化,在他身上勾出一条绚烂的光带,如梦似幻。 “来和明缘姐姐打个招呼,”南关越的语气轻快,甚至带着点刻意为之的天真烂漫,“也想请明缘姐姐引荐一下……” 明明是普通的寒暄,明缘却觉得格外违和,往后退了一小步。 冰冷的浆果香气扑面,冷中带着些粘腻和尖锐,正如果实被压榨进杯子里后留存的甘甜和酸涩。 也正如刮过明缘面前的寒光。 南关越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乌木短拐,短拐表面嵌着大片的银,正是这银挥出了刚刚的寒光。 明缘连连后退和南关越拉开了距离,心中警铃大作——要不是她刚刚后退了一步,这拐就要砸在她脖颈上了。 南关越不依不饶,欺身向前继续攻击,次次冲着明缘下颌去。 明缘刚开始还只闪身躲开,瞅着空隙质问突然动手的南关越: “您这是何意?” “在玄家与我动手,是南家的意思吗?” 南关越不答,手中更凌厉了几分,拐尖屡次擦过明缘的鬓发。 一声脆响,南关越一拐击落了明缘发髻上插着的簪子。岫玉的海棠花簪子落在地上,断裂成三截,紧接着就被主人踏得更碎。 糟了! 明缘心下直道不好。 她穿着玄家侍女标配的绣鞋,这一下踩中,软底抓不住地,一脚滑开,当即就失了重心,侧倒下去。 追上来的南关越见明缘摔倒,却毫无停手的意思,抬手就要继续砸下来。 乌木拐挥下,银光切割开空气,几乎扬出一片风声。 明缘看着刚刚还笑容灿烂,现在却满脸冷漠的紫衣少年,一咬牙摸上了腕间的晴阳翠镯子。 淡青的光芒蔓延上了她双手拇指食指中指的关节处,形成了一副手甲。而后是青铜色的细线从手镯中被她抽出,绕在了手甲的缝隙里。 明缘深紫色的瞳孔里亮起了淡青的火焰,将那张苍白的脸点缀得生动起来。 在兜头而来的厉风里,这簇火焰不仅没有熄灭,甚至光芒大盛。 她手腕连抖,用指节扣线,抖出一片青铜色的光网,然后尖尖的手甲前指,光网缠绕上挥下的乌木拐。 下一秒,乌木拐在半空中被切割为碎片、木屑,最终归于齑粉,在劲风中消散无形。 南关越没看自己流血的手,反倒笑了一下。 “果然是你,【青铜流屏】。” 明缘闻言眼神一肃。 她抬手,银青色的利爪穿透木屑的雾,径直向南关越的脖颈抓去。 第119章 迷宫,酒馆小报 明缘抓了个空。 或者说她没有抓到想抓的东西,所以抓了个空。 一声破裂声后,明缘面前的木粉雾荡然无存,眼前如同镜面破碎。 南关越的身影不见了,明缘手中只握着一片坚硬锋利的碎片,而不是南关越的颈骨。 明缘起身,将碎片随手抛在一边。 “既然南少爷知道我是谁,就不该来惹我。” 【青铜流屏】,是一个世家间曾经小有名气的称号,代表着幽暗,痛苦和死亡。 也是明缘曾经的称号。 这个绰号得名于明缘做暗杀者时惯用的武器。那藏身玉镯的青铜丝线有着极高的韧性,同时又极细,在明缘的操纵下既能成为极锋利的刀鞭,也能成为割肉缠骨的陷阱。 这奇型武器有个缠绵悱恻的名字。 “情网”。 坠入“情网”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连死都死得不太体面,无法完完整整来,完完整整走。 而【青铜流屏】得名于罗浮将军燕阗遭遇过的那次刺杀。 那场刺杀中,暗杀者突然出现,在其操纵下,青铜的丝线纠缠反复,舞成一面繁复华美的屏风。屏风将燕阗的苗刀“玉筹”绞碎,夹杂着金属碎屑的表面在日光照耀下宛如流动的铜。 那流动的铜后来洞穿了罗浮将军的躯体,令他至今病痛缠身。 紧随其来的大清洗中,这位暗杀者杳无音讯,只剩【青铜流屏】之名在贵胄之间晦涩地传达。 时隔多年,连明缘都快忘却了往事,却又在南关越的一句话里闻到了当年的腥风。 只是挑起这腥风的人好像有恃无恐。 “错了,是既然我知道明缘姐姐你是谁,那么明缘姐姐就不该继续跟我缠斗。” 饶是冷静下来的明缘,也被这倒反天罡的话哽住,没忍住反唇相讥: “南少爷倒打一耙的本身倒是强得很,明明是您先动的手。” 不知藏身何处的南关越话语带笑:“姐姐真是误会我了。” “我可没有和你动手的意思。” 明缘头上的问号几乎要突破天际。 没有和我动手的意思,但动了手? “我说了,我是想要姐姐为我引荐……” 原本忽远忽近分不清距离的声音陡然靠近,明缘猛地抬手向上挥动了“情网”,却听见了古怪的切割声。 那是一种切进去又卡在半途无以为继的声音。然后是青铜丝线被什么绞起来的拉扯感。 明缘皱了眉,还没等她看清是什么缠住了“情网”,就有一块黑色的阴影扑面而来。 南关越自上而下扑来,一手将一个黑底描金狐面扣在了明缘抬起的脸上。 明缘透过狐面的眼孔,看见南关越含笑的脸,听见他手上的血滴落在狐面上的声音。 然后明缘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失去了意识的明缘不知道,随着狐面被扣在她脸上,黑潮自狐面边缘往下蔓延,包裹住她整个人,再向内收缩。 最后收缩成了一尊小小的描金黑狐雕像。 南关越在空中浅浅翻了个身,轻巧落在地上,捡起了雕像,却被雕像的棱角硌到了手上的伤口,当场“嘶”了一声。 为仙舟变暖做出了一点贡献。 他将雕像揣进怀兜,然后反手摸出了终端,给其中一个联系人拨去了通话。 通话接通后,还不等南关越说话,对方先发了声:“怎么不发消息?” 语气有点不耐烦。 南关越啧了一声:“我知道你不爱接通话,但看在我为你办事伤了手的份上,你就忍忍吧。” 对面来了兴致:“伤手?你还能伤手的啊!” 南关越没好气,“那可是【青铜流屏】!” “我能对付她就不错了好吗?” “受点伤也正常吧!” 对面的人大概是往设备前凑了凑,声音变大的同时也更清晰了一点,终于听得出一些特征了。 传来的声音灵动清越,相当好听,话音还有些俏皮,对面大概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 “那又怎么了,你可是拿着酒馆出品的奇物【缚灵狐面】,还对付不了一个野生行者吗?” “不会吧,南关越,你这么逊的吗?” 南关越露出半月眼:“我一个平平无奇的文弱匠人,能对付野生行者也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吗?” “哪怕早做准备搞个埋伏呢?结果你要我搞突然袭击。我伤了手就算了,还废了一套【镜迷宫】,修不好的那种。” 南关越一想到材料里那贵得要死的罐装游离忆质,就觉得肉痛。 那玩意儿可是进口货啊! 他可还在南祁连一系手下讨生活,一分一厘都浪费不起啊! “海潮生,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不然就给我赔材料吧!” “哎呀,赔材料就见外了不是。” 听见南关越连名带姓地喊自己,潮生也明白这损失的确让南关越肉痛了,连连讨饶。 “主要是机会稍纵即逝啊。” 南关越:“行行好,你是酒馆的人,不是谜语人派系的,能把话说清楚一点吗?” “我还没转正呢……”潮生故作羞涩,听得南关越翻了个白眼,“那个假面愚者姐姐发消息告诉我,前段时间乐子神在仙舟给了个令使。” “她说有可能是我离开罗浮的契机。” 南关越沉默了一会儿。 “我有时候是真的搞不太懂你们欢愉派系的人……” 说你们崇敬常乐天君吧,开口就是乐子神乐子神的。 说你们不崇敬常乐天君吧,又连同事的话都奉为圭臬,得到一点线索就抓着不放。 南关越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新令使戴着黑金色的银杏手镯这条消息,也是你那位愚者姐姐告诉你的?” “这倒不是,”潮生那边传来哒哒地敲屏幕声音,然后很快回答,“有人私底下搞了个酒馆小报来着,小报上写了。” “这么模糊的特征,你就不怕认错吗?”南关越有点无力,“那个叫葳蕤的男孩身上一点虚数能都没有,真的是令使吗?” “关于这一点,小报上也写了的,”潮生肯定,“乐子神说新令使情况特殊,暂时无法使用令使的能力,要等一段时间。” 南关越:“……” 什么都写,还这么详细,你们酒馆小报主编该不会就是乐子神呸、常乐天君吧! 第120章 关联,别家卧底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南关越恨不得顺着终端爬到对面去,掀开海潮生的头壳,看看她的脑沟回是不是都是断的。 不然怎么说话思路也断啊! “你说什么然后?”南关越没好气,“且不说新令使怎么就是你离开罗浮的契机了……” “既然他是契机,你不让我去和他接触,反而让我来绑玄家侍女?” 而且还是个身份有异的侍女。 “绑人和令使有关系吗?” 听见南关越的问话,对面传来“啪”的一声脆响,从紧随其来的一声短促抽气声来看,是海潮生一激动下拍了自己的大腿。 “谁说没关系了?可太有关系了!” 对面又传来敲击屏幕的哒哒声,这次的声音快而密集,像是一场骤雨。然后是文件传输的消息提示,噔噔噔连弹了好几下。 南关越甩了甩手上的血渍,结果甩不掉,仔细看才发现伤口深但细,此时已经止了血,糊成一道道斑驳的红。 但他还没有清理伤口啊! 鬼知道那些丝线干不干净! 一想到回去要把合起来的伤口扒开清洗,南关越就觉得满手发痛,一时语气也不太好。 他连点开那几个文件的意思都没有。 “太长不看。” “诶!你这人怎么……” 南关越懒得和人讲对口相声了,直接开口威胁:“你再不说我就把这破狐狸扔这儿了。” “别别别,哥!真别!” 到底是刚刚被人帮了大忙,海潮生没好意思发脾气,连声制止。 “哎呀,也不是什么很复杂的事儿,就是有点不好说。” “九年前贵胄水家的灭门惨案,你知道吗?” 南关越顿了顿:“我知道,但知道得不多。” 隔着终端,海潮生看不见南关越的脸,也就不会知道,此时他平静的语气背后是震颤的瞳孔。 不是因为震惊,而是因为兴奋。 南关越的母亲是受过水家恩惠的,据说当年要不是现在水家主的母亲伸出援手,现在世上可能就没有南关越了。 所以虽然后来没有什么接触,但九年前水家出事的时候,南关越这一脉是完全不相信水息先生身上的那些恶名的。 只是九年前南关越还太小,没有展露天资,在南家人微言轻,他的不相信根本毫无用处,只能藏在心里。 也正是那时的无助,点燃了南关越的野心,让他从那时起暗中积蓄反抗家主父子的力量。 水家的真相,成了南关越心中的一个标志。只有真正弄明白这件事,他才觉得自己真正争赢了,真正进入到了贵胄的内围,而不再是一个名为“旁系”却时刻可以被抛弃、永远被排除在核心群体外的耗材。 不过九年说着长,实际上用来发展就太短,在贵胄倾轧的地狱级别战场,南关越用了九年才从无到有,让自己勉强上桌。 本以为要等他日后掌权了才有可能得知当年事件中的一二关窍,谁能想到现在就有线索摆在他面前?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于是他冷笑:“九年前你话都说不利索吧?你又能知道什么?” “我是本来不该知道什么,可我又不是傻子和木头,”海潮生嗤之以鼻,“这种事情,稍微查查不就知道了?” 好一个稍微查查。 别人花不知道多少时间精力才能窥见一二的秘辛,落在海潮生口中就是一个稍微查查。 南关越语气愤懑,面上却无丝毫波澜:“所以你是在炫耀你海家嫡系大小姐的身份吗?” “你在跟我抬杠?” 海潮生终于发现了南关越的不对劲:“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想当这个什么嫡系大小姐!” “没看出来,”南关越哼了一声,“我只看到海大小姐一声令下,我就要为您冲锋陷阵。” “手上血还没干呢,还得哄着大小姐施舍一个真相。” “大小姐还不肯直说,要在这儿给我卖关子。” “……没有,我不是卖关子。” 海潮生哑了火,半天才扭扭捏捏续了后半句:“主要是有点不好开口。” 南关越从鼻孔里喷出一个气音,没接话。 半晌没听到南关越的反应,海潮生知道拖不下去了,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 南关越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海潮生深吸一口气,到底大声把话重复了一遍。 “当年给水息老爷子下毒,还放火烧了水家的就是明缘,但她不是奉的玄茜的命令!” “玄茜以前叫海淑茜,明缘是她从海家带出去的,但其实是别家派来的卧底!” 南关越:啊? 南关越:不是,你等会儿? 南关越:你这说的是人话吗?连起来我怎么听不懂呢? 南关越感觉自己cpu烧了。 这会儿他倒是理解海潮生为什么说她讲不出口了。 感情闹到最后还有你们海家的事儿啊! 而且这事儿还不光彩。 暗杀、构陷别家家主、司部高官,问题是还未必全是海家自己的意愿,里面的关键人物居然还是别家的卧底…… 南关越用力捂住了自己下半张脸,哪怕手上伤口迸裂也没松开。 他怕自己一松开就要笑出声。 真……丢人啊! 南关越倒是不觉得海家完全无辜。 因为单从结果看,海家是受益者。 海家也是新兴的医药家族,在本就人丁凋零的水家彻底败落之后,一举替代了水家,成为了和历代盘踞在丹鼎司的碧家并称的医士豪族。 俗语的变迁是最直接的展示。 从“碧水滔天”到“碧海潮生”,也不过是这十几年。 不过南关越更倾向于海家知晓了背后推手的目的,因为对自家无碍甚至有利,就选择了顺水推舟。 这顺水推舟藏在暗处还好,一旦被翻到台面上来后,就变得有几分滑稽了。虽然换作其他世家未必不会也这么选,但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 无论如何,被潜伏进自家的卧底打着名号做了事,就已经够丢人的了。 堂堂贵胄海家,就这么被人当了枪使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关越只差没锤栏杆了。 “……我觉得你在笑。” 终端里传来幽怨的女声。 “咳咳……”南关越清了清嗓子压下笑意,“没有,我怎么会笑呢?这又不好笑。” “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让我逮她之后找葳蕤投诚?” “难道不是应该找那位水家主吗?” 第121章 盟约,不合时宜 “本来该找她的,可是她是水家人,找她也没用啊!” 海潮生语带嫌弃:“水家人都是满脑子救人救人救人的医士,但凡有一个人长了那根权谋的筋,当年就不至于落得个灭门的下场。” “跟你们南家人一样。” “哦,除了你,你是南家一窝笨兔子里变异出的狐狸。” “可别乱说啊,”南关越语气轻松下来 “南祁连的确是笨兔子,他爹可不是。” “他爹还不是啊?”海潮生一点都不客气,完全没在意她话里谈论的是一家家主,“那老头连你都玩不过,到现在还以为他那蠢儿子把你压的死死的呢!” 她语气陡然警觉:“你不会告诉我你还对他有什么对长辈的敬意,事到临头打算跳反吧!” “不会的,潮生。” “这是我们的盟约。” 你将你的能量势力在适当时候借我一用,而我则给你奉献一出亲缘反目、高位跌重的滑稽剧目。 我得助力,你得欢愉。 只不过如今是你在要我的助力啊…… “潮生,我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 因为只有站在你这个叛逆的海大小姐身边,我一个旁系子嗣才能借你的光,攫取一点不该我得的东西,去垒一截我的天梯。 比如这一次,我就可以以帮你的名义,去接触你的目标。 我也对葳蕤很感兴趣啊。 南关越这样想着。 作为一个匠人,自然希望自己打造的兵刃,能落到相配的人手中。 茜夫人希望的玄桓德行不配,玄家人期待的玄玉资质稍欠……而你,潮生,我的盟友,你本来是足够的。 在我见到葳蕤之前。 人就怕比较,因为比较出落差。 而落差生忧惧、生愤懑、生嫉恨。 忧惧成惶恐、愤懑长戾气、嫉恨催恶行。 他吐出一口浊气,朝着终端轻轻道:“我会去见他,然后尽量带回好消息。” 至于是谁的好消息,就不好说了。 毕竟桀骜张狂的人,是无法被摆弄的。 无论是葳蕤,还是潮生,甚至是南关越自己。 他挂掉通话,轻巧地向玄家大门走去。 去守株待“兔”,怀里还揣着给“兔”的礼物。 ———————— 宴会厅里。 “味道怎么样?” 葳蕤咽下一口肉饼,咂摸了一下滋味,答:“还行。” “就只是还行?”玄印坐到葳蕤旁边,捻起一张肉饼咬了一口,“这可是我们福师傅的拿手菜式。” 表皮酥脆,一口掉渣。 内馅菌鲜肉香,还有切成细粒的笋丁丰富口感,嚼起来嘎吱嘎吱的,风味与趣味并存。 是块好饼。 而且葳蕤吃的那块还配了福师傅做的花生辣子,更添一份滋味。 “这饼应该不是今天的菜式吧?”葳蕤眯着眼,“作为配点太浓烈,作为正菜太单薄……出现在宴会上太不合时宜了。” “就像你这位堂叔一样。” “作为主家太失礼,作为敌人太无能。” 葳蕤摇摇头,在一众目光中,给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玄桓下了定义。 “都不太上得了台面。” 玄印沉默了一会儿,从兜里抽出另一块手帕递过去。 葳蕤:“?” 葳蕤一头雾水:“这是干什么?” “待会儿你擦嘴用,”玄印表情沉重,“我怕你吃完饼一舔嘴,给自己毒死了。” 知道你时文好到能免修了,怎么吃个饼还骂人啊! 好好一个人,嘴巴怎么这么毒? 被玄印这么一搅和,葳蕤提起来的气势都散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葳蕤也不好再继续骂玄桓了。 玄桓好歹是玄印的长辈,之前带着气一路骂出来也就算了,技能被打断了还接着骂,就变成葳蕤自己失礼了。 玄印一定不介意葳蕤“对侄骂叔”,但这到底对葳蕤的名声不好。 虽然当众动手的凶徒也没什么名声哈。 葳蕤听见这话饼都噎喉咙里了,捶了胸口好几下才顺下去。 他没好气地推开玄印的手帕:“……你有病吧。” 虽然葳蕤骂了玄印,但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葳蕤没有真生气。和对玄桓的态度比起来,这种不痛不痒的程度只能算是猫猫拌嘴。 其他人看得出来的,玄桓自然也看得出来。 他又不是傻子。 葳蕤:这个真不好说。(嚼嚼嚼) 但玄桓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葳蕤和玄印并肩坐着,吧唧吧唧吃完一块肉饼,然后又拿了一块。 等葳蕤吃完,拿那块手帕擦了嘴扔进空空如也的食盒里,玄印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跟着一起吃了好几张饼,把那一盒子饼都吃完了。 有点撑。 玄印:这就是吃播的威力吗? 玄印很想扶肚子,但又觉得有损形象,只能跟葳蕤说话转移注意力。 “吃饱了?” 葳蕤没有玄印的包袱,摸了摸肚子,感受了一下:“昂。” “七八分吧。” 玄印:……你们武者都是饭桶吗? 他和葳蕤差不多对半分了饼,这会儿他感觉都吃到嗓子眼儿了,葳蕤才吃了七八分? 也就是玄印没注意到葳蕤还吃了大半个果盘,不然他就不会用问句了。 玄印叹了口气:“消气了吗?” 他刚刚进门的时候就想叹这口气了。 本来的计划,是打算让他在葳蕤和玄桓刚刚起冲突的时候就进来打断,然后走善后路线的。 结果半路被流驹拦了,时间就耽搁了。本来以为葳蕤会拖延一会儿,结果又碰上和玄玉突如其来的谈心局,这下彻底迟了。 玄印想着迟都迟了,索性就迟个彻底吧,正好玄桓那狗东西嚣张跋扈的,栽到葳蕤手里吃个亏也好。 谁知道等他一进门,发现一群人的宴会厅里鸦雀无声,一地监控碎片,葳蕤倒是一身干干净净坐桌上啃苹果,玄桓跌坐在地上了,胸口还一片红。 当时玄印心跳就漏了一拍。 什么法外狂徒刀了人还不跑的“凶案现场”啊! 玄印面上挂着笑,实际上心里已经发出了尖锐爆鸣。 玄印:不是吧!你真给他噶了?! 直到玄印走近,看清玄桓的状况才松了口气。 虽然衣服破了小脸惨白,但人还活着。 那片红不是血,是无花果。 玄印悲哀地发现,他对葳蕤的要求已经降低到别当众噶人就行了。 当众噶人不好收场。 可以私下噶,有需要他甚至可以帮忙收场。 葳蕤:? 玄桓:? ———————— 1. 玄印(远看尖锐爆鸣):我靠你真当众把玄桓噶了?!这悠悠众人之口要怎么堵啊!!! 玄印(近看发现端倪):还好还好活着就行活着就行,之后再噶别死这儿了。 玄桓:? 葳蕤:我寻思你也没放过他啊? 2. (宴会结束后) 玄印(霸总脸):现在,立刻,马上,把无花果供应商拉进黑名单。 玄印的家臣:? 玄印(深沉):从今天开始我宣布我对无花果过敏,尤其是紫皮红心无花果。 无花果供应商:6 第122章 副主,刀剑论道 葳蕤没有回话。 玄印顺着他的目光,看见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好笑地招了招手。 看见玄印的动作,沉凝的气氛被打破,厅内众人也顺着目光看去,看着走进来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谁?你见过吗?” 这是相对直肠子的少年人。 “鸦发雾瞳,应该也是玄家人,还是主支。” 这是煞有介事的中年人。 “还用你说?” 这是暴脾气的青年人。 有稍微反应快点的,结合来人的年纪做了判断:“看起来比青印子略小两岁……” “那就该是那位……” “这么小……” 一片私语中,玄玉走到两人跟前,探头看了看食盒,流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玄印有些好笑:“不是让你回院子里去了吗?” “我给水间姐带个话。” 玄玉收回失望的眼神,看向葳蕤:“水间姐先回去了。” “她说让你玩得开心。” 葳蕤愣了一下,重复了一遍。 “玩得开心?” 玄玉应了一声:“嗯。” 在玄印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葳蕤突然笑了一声。 “玄印。” “嗯?” “你刚刚问我消气没有是吧?” 虽然是问句,但葳蕤的语气并没有丝毫不确定的意思,而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得到了玄印肯定的回复后,葳蕤又笑了一声。 “可惜,现在已经不是我消不消气的问题了。” 葳蕤拔出那柄名为“茱萸长念”的匕首,揭开香炉拨了拨里面的香灰。雍容的香气陡然浓烈了起来,以至于浓到了令人有些发昏的地步。 “龙脑,乳香,松蒳……”葳蕤挑了些在刀尖上,辨认着其中的材料,“倒是标准的巡筵香。” “配方没错,只是不合规矩。” 案边的其他三人都是一愣。 玄玉是闻所未闻,她从来不在意这些。 玄印是有些意外,他很少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也对香没有研究,对葳蕤知道这种冷僻东西他也很惊讶,只是不知道葳蕤怎么突然讲起这个。 玄桓皱起了眉,这场宴会是他母亲一手包揽,以前也从未出过问题,他倒要看看这个褐夫小子能讲出个什么子丑寅卯。 “巡筵香的确是宴席常用,但燃时需净水一盏,引烟入水盏内,才可避免烟气扑面致客人失仪。” 玄印听明白了。 在家主水间已经提前离场的情况下,此时葳蕤已经是水家的代言人。 那句“玩得开心”,意味着家族权限的解禁,意为此刻开始葳蕤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水家,他的每个决定都被水家支持。 名为“玩得开心”,实为“便宜行事”。 虽然以姐弟俩的亲厚,恐怕本就如此,但由现任家主发话,由玄家玉书带来的这句话,是将默认的事情提到了明面上,在世家的社交层面认证了葳蕤的身份。 认证他拥有水家相当程度的话语权,是和家主同一层次的话事人。 不止是这一场宴会,此后所有的贵胄活动里,葳蕤都拥有这样的权力。 甚至在水间于公开场合明确限制葳蕤之前,理论上葳蕤拥有等同于水间本人的权力。 这种无限接近家主,与家主本人几乎平分权力的存在,在世家权力集中的现在,有一个尘封许久的名字。 “副家主”。 是比代理人、话事人更高一层的分权。 一位副家主被挑衅冒犯,意味着整个家族被挑衅冒犯。 的确不是某一个人是否消气的问题了。而是玄家要用什么方式,给另一个贵胄世家一个交代。 族人做族人的事,家主做家主的事。 这才是世家交往的规矩。 玄印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他起身,和玄玉站到了一边,正视着葳蕤,慎重地发问: “那么,您想我们怎么做呢?” 或者说,水家希望得到怎样的结果? 葳蕤将香粉抖回炉中,用手擦了擦刀尖,插回腰间的鞘里。 他抬眼看向玄印,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意。 “和你堂叔比,你算个聪明人。” 这个笑落在玄印眼里,实在太过陌生。 在玄印的印象里,葳蕤的表情并不少,和那张虽然绮丽,但本质以冷漠为底色的面容不同,大多数时候他的表情称得上生动,透着嬉笑怒骂的少年气。 但这个笑和那些生动的表情截然不同,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雍容意味,是下属揣摩对了话中隐喻后,上位者会恩赏的一丝笑意。 他在俯视我,俯视我们。 一种被蔑视的不适感爬上玄印的脊背,刺激起一阵烦躁。 这是比之前葳蕤满是杀意的眼神更让玄印不适的感觉。那一次是生命本身对死亡的本能厌惧,这一次是在自己的领域被碾压的不爽。 一向平易近人的人,第一次露出了久握权力的威势和锋芒。 极其迫人,令人喘不过气。 玄印没有发现,玄玉悄悄往前了一步,半隔在了他和葳蕤之间,手放在了腰后,眼睛却前所未有的亮。 他也没有发现,在他和玄玉背后,还跌坐在地上的玄桓已经真真切切地难以呼吸,几乎要翻白眼晕过去。 在玄桓真的晕过去之前,那迫人的气势陡然一松,好像看了什么好戏的少年露出满意的神色,连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简单。” “我姐姐是文雅的丹士,讲究以理服人,倘若她在,大概会与你们理论。” “我不一样,我是个平平无奇不懂礼仪的莽夫。莽夫武人,刀剑论道。” 下一秒,一柄长刀落在了玄玉和玄印面前。 那刀极薄,却极锋锐,落下的瞬间刺穿了厚实坚韧的地毯,水色的刀身整个没入了青石地砖。 只留嵌着青金石的精美刀柄在外。 是柄好刀。 “我也不欺负你一个文人。” “你们玄家人……随便谁。” 葳蕤强调了“玄家人”三个字。 不能是家臣,不能是侍卫。 “只要有人能接我三剑,入得我眼,今日不快就一笔勾销。” “我还将此刀赠予这位英雄,以示两家和睦,如何?” 玄玉将目光从地上的刀柄上拔开,抬头和葳蕤对视。 然后看见葳蕤冲她眨了眨眼。 ———————— 1. 玄玉:水间姐说让你玩得开心。 玄印:什么? 葳蕤:好哦。 封印解除.jpg 2. 葳蕤:我是个平平无奇不懂礼仪的莽夫。 玄桓:确实是莽……(被玄印叉出去) 玄印:你懂个屁,脑子沟回都没几条的蠢货。 玄印:别人跟你玩武力,你躲不过;别人跟你讲规矩,你听不懂…… 玄印:我要是你,我就一头撞死算了。 3. 葳蕤:和你堂叔比,你算个聪明人。 玄印:。 玄印:谢谢,对照组太蠢,并没有感觉被夸到。 玄印:好像在被夸“和猴子比,你用餐礼仪不错”…… 4. 葳蕤眼中的水间:我姐姐文雅讲理,遇事会与人理论。 真实情况的水间:炭火逼供,气急投毒,轻则皮开肉绽,重则满星灭门。 看透一切的神犀:6 老友,你这孙女我是真有点拉不住了啊…… 第123章 指名,神兵无名 玄印也看见了那个眨眼。 他比玄玉更快反应过来葳蕤的意思。 涉及两家来往,肯定只能是主支出人。 只要玄家人,那就不能是家臣和侍卫。 在场能够代表玄家的主支小辈,不就只有玄玉,玄桓和玄印自己? 总不能把玄印和玄玉那文职的爹,或者他们那已经骨质疏松摔一跤都担心把老腿摔断的二爷爷拉出来打架吧…… 葳蕤说不欺负文人,就只剩下玄桓和玄玉两个武者。 而玄桓……且不论以他稀松的技艺接不接得住葳蕤的剑,单说他被吓得现在还坐在地上,怕是连对着葳蕤拔刀的勇气都没有…… 那就只有玄玉了! 葳蕤是要玄玉接剑。 玄印绷紧的脊背也放松了下来。 就算不看玄印自己和葳蕤的盟友关系,单看在屏余那个小胖墩的面子上,葳蕤也不可能对玄玉下狠手嘛! 而且不说别的,“接我三剑,入得我眼”,这剑接不接得住,能不能入他的眼,还不是葳蕤说了算? 要是葳蕤指名要玄桓接剑,玄印还担心一下是不是想当场把玄桓弄死…… 指名玄玉,这不明示他要打假赛吗? 玄印推了玄玉的后背一下。 玄玉如梦初醒,连忙伸手拔刀。 她几乎克制不住脸上的笑。 古国皇帝在上,带个话还有意外收获! 她本身也聪明得很,葳蕤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就明白,这是葳蕤要跟她打教学赛呢! 能和强绝的武者切磋! 还有好刀拿! 玄玉:嘿嘿嘿…… 天上掉馅饼了师父! 玄玉抱着刀,根本不顾那锋锐割破自己的衣襟。 玄玉不在意流月压经费的原因在于,她年纪太小,出于安全考虑,现阶段给她使用的武器都要磨去锋刃,真要是什么神兵利器她才会心疼。 这也导致虽然是世家大族的天之骄子,玄玉目前也的确没用过什么很好的兵器,唯一称得上不错的只有她现在别在腰后的短刀“折羽”。 “折羽”是玄玉母亲寻来给玄玉防身用的,据说是某位工造司匠人的作品,古法打造,精美坚韧。本来也是惹了人眼的,也就是因为是玄玉母亲寻来的而非玄家资源购置,又是随身短刀,攻击性有限,才以工艺品的名头混了过去,没有被磨刃。 但折羽也没法和她手中这柄不知名的刀相比。 玄玉仔细摩挲着手里的刀,爱不释手。 刚刚入手她就发现了,眼前这柄湛如秋水的长刀格外的轻。 玄玉资质在踏白一科,本就走的轻灵迅捷的路子,不以力量见长。常规的制式兵器多依据男子体型力量铸造,在她手中就会有些沉重累赘。 但这把刀不会! 玄玉衡量了一下,发觉这柄刀比大小差不多的制式刀轻了至少四分之一。 没有重量的优势,却能那么轻易地刺穿沉重的毡毯和坚硬的青石地砖,全靠的是兵器本身的锋利! 玄玉抬头看向葳蕤,眼中是层叠的热切。 “这刀叫什么?” 这精美的神兵,该有个极恰当的名字。 收了沉重气势的葳蕤又变回了那个活泛的少年人,他晃了晃膝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在玄玉期待的眼神里,他开口: “不知道。” 玄玉:哈? 玄印明白了葳蕤的用意,也有心思和他开玩笑了。 “这刀叫【不知道】?” 葳蕤摆摆食指:“说的什么话。” “我是真的不知道。” 玄印挑挑眉:“真的假的。” 虽然玄印不懂兵器,自己用两柄拆信刀都心满意足,但看玄玉那个武痴这么激动,这刀恐怕有点了不起。 这么好的刀,你连它名字都不记一下? 葳蕤一勾玄印的肩膀,带着他往宴会厅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招手示意玄玉跟上。 “真的。” “毕竟我还没给它起名字嘛——” “这刀是你打的?”玄印惊讶下脚步一顿。 却一秒都没顿住。 完全被肩膀上的手臂推着走。 玄印:……你小子真是一身牛劲。 “昂。” 葳蕤语气里有点懒气,像是吃饱喝足要睡一觉的小老虎。 玄印听出了这股懒劲背后的不想解释,没再追问,转换了话题。 “这是去哪儿?” “去练武场啊,”葳蕤摇头晃脑,“你该不会想让玄玉在这儿接我的剑吧?” “你家的地比玉界门还硬?” 玄印好笑:“你知道怎么走吗?” “所以要你带路啊!”葳蕤理直气壮。 “这路我带不了,”玄印摸摸鼻子,“我没去过我家的练武场。” 葳蕤:“?” 葳蕤啧了一声,语气里全是恍然。 “怪不得你技艺那么稀松。” “你武场都没去过,还敢和景炆一个正儿八经的武业生打架,真是……” “怎么说?”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少年英雄胆气足?” 玄印额头青筋暴凸:“我谢谢你啊。” 明明可以直接骂我傻大胆,还用个漂亮话粉饰。 “不谢,不谢。”葳蕤像是没听出玄印的讽刺,但玄印确定他装傻。 牙花子都快笑出来了! 玄印:真是熟悉的风味。 在黉学被怼就算了,怎么在自己家也还要被怼啊! 都怪玄桓! 在玄印气吐血之前,跟在后面的玄玉闻言小跑几步,走到前面,在玄印和葳蕤里犹豫了一下,选择拉自己的便宜哥。 “跟我走。” 几人就这么她拽着你,你勾着我,拉拉扯扯地出门去了。 还在厅里的众人彼此看看,经过刚刚那一场大戏,他们遭到的冲击也不小,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 客观来说,是不太该跟去的。 虽然看起来这三位少主关系其实挺好,未必真的有那么生气,去看看也无妨的样子,但说到底这比斗的根源是玄家家臣冒犯了水家副家主,玄家人处理不当导致两家对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今天这热闹凑了,说不准过两天就要遭玄家人报复。 尤其是…… 众人纷纷悄悄瞟一眼被抛下的玄桓。 这一位的养母本就心眼子小,这位今天出了大丑,谁知道会不会明天就有封口的人上门…… 一个人悄悄瞟也许不明显,但一群人一起瞟,再怎么悄悄,也还是十分有分量的。 玄桓只觉得这群人也在拿自己当猴看。 偏偏他还不能发火。 他也不是真的蠢货,从今天那三人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们怕是早勾搭到一起去了! 但明面上的确是自己御下不严做错了事,玄印是在给自己收拾烂摊子,玄玉也是为此才答应比斗。 子侄都在善后,自己还因为一些目光甩脸子的话,对比就更明显了。 所以即使明知他们是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个亏玄桓也得咽下去,还得表现出相应的态度。 玄桓咬着牙回头,一个乖觉的侍从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他一腿虚抬,好像崴伤了脚踝,环视四周对众人开口: “各位不好意思,是在下御下不严,导致了今天的不愉快,倘若各位也遇见相似情况,可以事后将情况告知于我,我们玄家对这种欺客恶仆必定重罚。” 他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摆手称没有。 玄桓松了口气:“如此看来,流月那般行事是个例,却到底是冒犯了水家少主,日后我必然上门致歉。” “不过今日的歉意也不可少,我刚刚不慎受伤,无法亲身应比,所幸有子侄可以应试……” “听闻水家少主也是少年才俊,剑术非凡,诸位若有兴致,可以前去旁观这场比斗,也可以顺便见证我玄家致歉的诚意。” 信不信玄桓的话,见仁见智,但得了玄桓的首肯,确定至少不会因为观斗被报复,众人纷纷鱼贯而出,在玄家侍从的指引下往练武场去了。 片刻后就只留下玄桓站在原地,攥紧了扶着他的侍从的手。 侍从疼得面色发白,却不敢吱声,只听见这位尊贵的桓少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走。” 而后他的手被猛然甩开,桓少爷一挥手掀翻了案上的香炉,大步流星地离开。 全然没有刚刚崴了脚的样子。 第124章 灰湖,正式登场 玄家的武场在宅邸群的后方,是整座黑山中最平整的地方。 因为是唯一没有太多建筑的场地,在整座连绵“山脉”中显得格外凹,青灰的地面与其他地方深黑的屋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倘若自上而下俯瞰整个玄家大宅,会发现那里是唯一一片大大小小的浅色缀连出的湖。 因而玄家武场也得名“灰湖”。 玄玉和两位兄长走过漫长而曲折的游廊,终于站在最大的一片“湖”里时,还有些新奇。 她只远远眺望过,还没有亲身来过这儿。 灰湖广场旁缀了几座小型建筑群,玄玉的母亲为其中那座雅致得像书楼的建筑起名“白鹿馆”。 白鹿送玉书。 白鹿馆是玄玉的武馆。 灰湖旁的建筑群里的主楼,是专供主支子弟习武的场所。旁系的子弟中若有格外出众的,才可以在主楼旁的副楼中选择一座使用。 理论上玄印也该在其它的几座主馆内占用一座,但架不住玄印觉得打熬筋骨不是他的风格,迟迟不来选择…… 或者说不是不来选,是连武场都没进过。 玄印甚至连路都不认识。 差点给葳蕤逗笑了。 葳蕤:怎么会有人连自己家的路都不认识啊!(恼) 别的不好说,梨花庭院里有几个蚂蚁窝,葳蕤可都摸清楚了。 这也就导致了挑选比试场地时,理论上应该去更郑重也更中立的宗孙玄印的武馆,却无处可去的情况。 三人站在“湖”底面面相觑。 没有建筑遮挡,连这里的风都冷肃了几分,直往人脖子里钻。 玄印裹了裹外袍,下意识把脖子往毛茸茸的衣领里拢了拢,反应了一会儿又顶风站直了,端是一副矜贵优雅的做派。 就是表情微微的狰狞,咬着牙关似的。 玄玉没那么多包袱,往自家哥后边一缩,借着人的身形就挡起了风。 玄印觉得玄玉这畏畏缩缩的样子丢人,往旁边挪了一步,想把玄玉让出来。 没让出来。 因为玄玉也挪了一步。 玄印:? 他不信邪,又挪了一步。 玄玉也跟着又挪了一步,这一步甚至比玄印的一步大,玄玉整个人都躲到玄印身后去了。 让不出来一点儿。 玄印这时候是真咬着牙了。 “不就是一点儿风吗?”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玄玉才不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哥放狠话,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揪着玄印的袖子就往自己身前挡。 两人拉拉扯扯起来。 到底是玄印的确比不过自幼习武的玄玉,在这场争端中痛失温暖的毛毛领子。 玄印:我恨可拆卸设计。 不过玄玉也没讨得太多好处,那头短发又一次变成了鸦青色的鸟窝。 玄玉:诶?我为什么要说又? 两败俱伤的兄妹听见了一声小小的气声,像是有人轻轻发笑,又觉得太过失礼,将笑音咽了下去,才只剩下这气声。 玄印:! 玄玉:。 两人木着脸转头,看见了站在几步开外,以手扶剑的少年。 葳蕤一身黑衣,遥遥的灯光下方胜纹堆叠井然,像龙蛇的鳞甲,森严沉毅。 只是那衣袂被风拂起轻盈的弧度,不仅昭示着这身整肃衣衫并不沉重,也昭示了这长袍并不如想象中保暖。 但穿着这衣袍的人好似并没有感受到寒风,他身形舒展,站在那儿像是一棵乌竹,又像是自然生长出的冰钉。 他扶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腰间的长剑。那剑通体乌黑逶迤,有金蛇盘虬其上。 恰如此时一身鳞甲黑衣的葳蕤。 让人一时不知道面前是持剑的人,还是成精的剑。 “要不还是去白鹿馆吧,”玄印打了个寒颤,“室内暖和一些。” 玄玉也赞同地点头。 她平日是熬练筋骨,不是没苦硬吃。 葳蕤摇了摇头,抬手指着与白鹿馆遥遥相对的楼阁,问了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白鹿馆对面的,是什么地方?” 玄玉一头雾水,回头才发现那栋楼馆已不知何时灯火通明。 “鸾声阁。” “那是玄桓的武馆。” 葳蕤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是个好名字。” 玄印也跟着看了一眼鸾声阁,那楼阁二层八面迎风,颇有八方相迎的意思,比起武馆更像会馆。此时那楼内灯火辉煌,更是衬得对面的白鹿馆斯文内敛,朴实无华。 “你该不会想去鸾声阁比试吧?” 葳蕤一脸嫌弃:“免了,我想到玄桓那张脸就烦。” “那你问那儿干什么?” 玄印不解。 葳蕤有些无奈。 “该说不愧是你吗?玄大少爷。” 玄印:又关我什么事? 葳蕤从玄印的表情里看出来他的疑惑,抬抬下巴,示意他回头看。 那条黑暗的长廊里,不知何时燃起了点点灯火,一晃一晃向这边走来。每一盏灯火后,都跟着一个或者数个影子。 “你就没发现,明明你和你妹妹齐名,可玄玉刚刚进宴会厅的时候,却没人认识她么?” “连玄桓这么个隔了辈的堂叔,都比玄玉有名。” 玄印恍然。 是了,明明是齐名的青印玉书,他还会被时常带出去应酬,玄玉却从未去过相应的社交场合。 这是不合理的事情。 仙舟启航已有两千余年,虽然仍有不少世家崇古,或者说越古老的世家越崇古,这些家族往往有一些关于女性的刻板印象。 但继承人和普通族人不一样,是脱离了性别观念的存在。再崇古的家族,也没有将继承人之一藏在族内不让见人的道理。 有人从中作梗。 “所以你才故意要玄玉与你切磋?” 你要借这次切磋,将玄玉正式推到人前? “不然呢?” 葳蕤一挑眉。 要是水间没给那句话,他现在大概也就一刀把玄桓的手筋挑了,让玄桓知道知道什么叫乱伸爪子活该被剁。 还要等玄桓去丹鼎司治手的时候,挑唆丹士们给玄桓开起效慢还超苦的药。 能煎药汤就不搓药丸的那种。 还得用和糖啊蜜饯啊都冲突的药材。 可水间说了那句话,葳蕤也就算是正式登上了贵胄的社交台前,那种简单粗暴的整治方式虽然还是可以,但不再那么合适了。 一个未成年的普通小孩可以一怒之下挑人手筋,但一个副家主不行。 那就来点副家主可以做的事。 比如将玄桓心心念念想借力甚至暗中架空后取而代之的人,正式推到台前来。 那些灯火渐渐停止了移动,在这片湖的边缘,汇成一条明亮的线。 葳蕤取下了腰间无鞘的剑。 闽中有庸岭,其阴生大蛇,好啖童女。 有女名寄,自请往祭。怀剑谒蛇,以蜜食诱之,终斩。入其穴探之,见童女骨九,叱祭而归,其剑不知所踪。 后藏剑山庄偶得一剑,铭曰:寄骨。 斩蛇之女,和饲蛇之骨。 葳蕤抬起这柄沾染着童女和大蛇骨血的剑,在一片目光中指向了对面的女孩。却好似没有指她,而是指了些别的东西。 比如什么逼她暗淡的成见和阴谋。 “来吧,玄玉。” “拔刀。” 这是你的正式登场。 你要从这三剑开始,走到众人面前。 第125章 先手,警钟长鸣 在一片小声的惊呼中,一道冷冽的水光划破夜色,直往站在对面半场的人扑去。 是玄玉执刀出手。 抢先手好像不太体面,显得自己有些急于获胜,但葳蕤让她拔刀,实质上就是让她先手了。 在比斗场上被让先手,在一些武者眼里是相当耻辱的事情,因为战场上先手是真正关乎性命的优势。 同辈武者比斗还被让先手,基本上等同于被指着鼻子骂“菜比”。 在此刻灰湖旁的部分围观群众眼里,就基本上是葳蕤骂玄玉菜比,玄玉居然还真应了的场面。 玄玉倒是没有被骂的感觉。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和葳蕤的差距。 具体差多少不好说,肯定是有。 而且不小。 差出辈分的那种不小。 这种情况下,葳蕤让先手才是他的体面。 葳蕤:我先手,今晚就睡不着觉了。 当然,围观者里也不是每个人都习武,这群文弱贵胄更多是在惊呼这道水色刀芒的迅捷轻灵。 自仙舟启航至今的两千余年里,大多数时候,仙舟的战争并不发生在本土,无论对外战争多么激烈,仙舟上是实实在在的承平日久。 而贵胄们总是占据了仙舟最核心的区域,这些区域承担了更高的功能性的同时,也往往有着更高的安保系数。 这也直接导致了许多贵胄一生都未见识过几次真正的战斗。 未曾见过,也就没有概念。 无知生轻慢。 所以除了重视武官势力和整体态势的顶尖世家,更多的贵胄开始逐渐重文轻武,重权轻军。 他们对武夫不以为意,认为粗鄙不堪,贵胄习武更是自甘堕落。 这种倾向不会放在明面上,但会暗中体现在他们的选择里。 比起亲身习武,他们更愿意去弄权。 再努力的武者,不还是要服从上级指示?不还是要屈服于财富和尊卑?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今日的宴会。 宴会上为何鸦雀无声? 并非因为玄家当真已经在罗浮一手遮天,而是这些养尊处优的贵胄大贾们,久违地开始共情。 那半颗击碎了饕餮的果实,仿佛砸碎的是他们的眼;那被自上而下贯穿的摆件,仿佛藏着他们的骨;那轻描淡写却不可反抗的一脚,好像踩的不是玄桓…… 而是无力的他们。 警钟今日长鸣。 所以他们热切地想要看到这场比试,想要看到玄家的大小姐在比试中有所建树。 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些什么。 好像这样是他们证明了些什么。 于是众客云来。 在灯火中,他们看见那道刀光。 刀芒掠过时,有人轻轻地感叹: “真是漂亮的刀……” 众人纷纷赞和,却有人面色发青。 面色沉重的是出身小世家的家臣,他是以亲卫预备的身份被选中的,相比周围的文人,他看得更清楚。 家臣看见那个身披鳞甲的少年人露出一抹淡笑,然后他手腕微微下沉,压得剑锋缓慢扬起。 电光石火间,金色的叶影席卷而来,轻盈却不可抗拒,直将水色搅碎、消弭。 飞卷的旋风间,水色只剩一点边角料飞起、落下,在灰色的地面碰撞出清脆的一声。 尔后叶影稍歇。 视网膜上残留着那些霸道的光焰,透过那些星星点点的金影,家臣看见玄玉小姐已经站在那个叫葳蕤的少年武官面前,仍旧是举刀的动作,手中却空无一物。 那柄湛如秋水的长刀已经躺在数尺外的地面上,刚刚的碰撞并没有将它怎样,流畅的线条彰显着它的精良。 它毫发无损。 或者只有它毫发无损。 灰湖彻底安静下来了,只剩下各位侍从手中提着的灯火明明灭灭,好似此时整个武场除了那个披甲的少年武官和这些灯火外,俱是无呼无息的阴魂。 观者们用震悚的目光望向那个剑客。 拟造月亮不知何时升起了,冬夜的月光似乎也格外冰冷,洒在剑客身上漾出那些森严的纹路,仿佛洒在了寒潭底休憩的龙蛇身上。 身如龙蛇的少年剑客却连面上的淡笑都没有散去,他依旧擎着那把和他一样宛如龙蛇的剑。 他甚至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评价。 “身法尚可,力道欠佳。” 然后是催促。 “继续。” …… 月上中天。 玄玉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次,她身上除了衣襟上自己割出的裂隙外,已经全是摔打导致的破损。 从玄玉第一次被挑飞手中的刀开始,虽然无人离去,整个灰湖却只剩下中心的一点声响。 刀剑碰撞声,玄玉自己的摔打声。 和葳蕤不紧不慢的点评声。 “什么叫尚可?意思是心存尚且,那就不可。” “踏白从军,不是斥候,便是先锋,踏上的只会是最危险的战场。” “身法轻灵的确重要,但若是跑不过,那便是正面厮杀。” 他的语气有些奚落。 “瞧你,连刀都握不紧,又如何与人厮杀?” 玄印试图打断,却被葳蕤一个眼神逼了回去。葳蕤盯着玄印,玄玉却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 “莫非你以为战场上的人,都像我这样手下留情吗?” 玄印:手下留情!? 玄印满脸写着“你在放什么豚屁”。 你不是打假赛吗?结果玄玉现在已经摔成灰头土脸小乞丐了!这还叫手下留情吗? 玄印张口就想跟葳蕤对骂。 且不说你手下留了什么情,把人家一个小姑娘当众叮里砰啷一顿打,摔成滚地葫芦就算了,你还讥讽人家! 人家玄玉不要面子的吗?! 玄玉:不要。 玄印话还没出口,就看见玄玉爬了起来,走了几步捡起那柄刀,又往葳蕤那边去了。 期间还转头瞥了玄印一眼,硬生生把玄印的话噎回去了。 玄印:…… 算我多事行了吧。 玄印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连玄印都不说了,围观的人更没理由开口了。他们只能看着玄玉一次次冲上去,然后一次次被打回来,等待她何时停止。 或许要等她力竭,或许要等她心死。 玄印离得更近。当他不再试图阻止这无望的进攻后,很快就看到了更多。 他看着始终不曾主动出剑的葳蕤,和他那半步不曾挪动的站位,深深叹了口气。 葳蕤其人,是真的不可越过。 第126章 印象,百折不挠 玄印没有看葳蕤的表情。 也就错过了葳蕤眼中越发浓郁的兴味。 同样是新认识的人,但葳蕤对景炆和玄家兄妹的初始态度是不一样的。 同样的姓氏和如出一辙的长相,标志着景炆和景元具有实打实的血缘关系。 后世鼎鼎大名的神策将军,虽然因为池子太早机制落后落得一个“要剧情有剧情,要强度有剧情”的情况,还是等到某七休星神入池后才得到售后站起来了,但毕竟是开服第一个男性限五角色,官方在刻画上是下了力气和笔墨的。 正直,可靠,智慧而非智慧*。 极富人格魅力。 这就导致葳蕤在看见景炆时,亲切感油然而生。 虽然在后来的相处中,葳蕤很明确地感受到,景炆其实和游戏塑造的景元存在很大的差别,但因为这差别并不影响景炆本身的讨人喜欢,所以葳蕤也就顺其自然地将景炆的“角色代餐”标签去掉,改成了“我的朋友”。 玄家兄妹则不同。 在第一次见面时,葳蕤也嗅到了些许熟悉的气息,只是这种气息并不友好。 是他在现代遇到过的那些自视甚高的二代们的气息,也是他在大唐遇到过的那些高居庙堂的门阀子弟的气息。 玄印一开口也的确印证了这个既视感。 葳蕤意兴阑珊。 没意思。 没意思透了。 若不是盟约背后的斗争还有点看头,后山那一眼后,葳蕤真的一句话都不想和玄印多说。 这种没意思还使得葳蕤连坐了玄玉。 在葳蕤看来,作为出身同一个家族的双子星,玄玉大概和玄印一样,也是那种模板化的世家子弟。 葳蕤知道自己其实也有些傲慢,但他不在意,无论玄玉是不是真的和玄印一样,都和自己无关。 葳蕤不喜欢玄玉,也不厌恶玄玉。 葳蕤只漠视玄玉。 至于这种漠视会不会导致什么不好的后果…… 葳蕤只能说,他不是那种会因为连坐而做什么的人,相反,他是会因为连坐而不做什么的人。 不过…… 葳蕤看着又一次爬起,然后自觉去捡刀,摆出进攻架势的女孩儿。 往日葳蕤更多和景炆绑定,时常和玄印同行,偶尔和屏余同归,但鲜少和玄玉相处。今天是相识数月来,葳蕤第一次认真地注视这个女孩儿。 葳蕤的目光掠过玄玉单薄的身形,落在她握刀的手上。 那双手已经磨破了几处,虎口更是在刚刚数次进攻中被葳蕤格挡的力度震伤,渗着丝丝缕缕的血迹。 但她握着刀的手却越来越紧。 就好像没有痛觉一样。 雪亮的锋刃后面,是玄玉比锋刃更亮的眼睛。 “有意思。” 葳蕤的笑容逐渐变大了。 水色一闪,再次被金光打断。 只是这次葳蕤并没有将玄玉震摔出去,而是腕上一绞,将挥来的刀锋卸开。 盘虬的金蛇咬住了泉色,将其缠在了半途,无可倾泻。 两人隔着刀剑对视。 “玄玉。” 不是懒得叫全的简称,也不是跟着女孩兄长称呼的小名,葳蕤不再用那种轻佻的语气,而是郑重地唤了一声女孩的名字。 玄玉满心的执着被打断,有些浑噩的头脑清醒了下来,她的目光从那柄龙蛇般的剑上移开,落在了龙蛇般的人身上。 她看见一个赞许的笑。 “比起玄印,你可有意思多了。” 与这肯定齐来的,是刀上传来的柔和力道。那劲力柔和却不可抵抗,正如面前这个用笑意粉饰凌厉内在的剑客。 锋刃被推开了,挥下的余势在葳蕤的引导下划出一个向下的弧线,最终停在了身侧。 玄玉不知道葳蕤是什么意思,是继续还是休战。但无论哪种她都是做不了主的,刚刚她和葳蕤对刀了至少盏茶,交锋数次皆未能建功。 她动了动持刀的手臂,一阵酸麻袭来。 绷紧太久,又一直承受着刀上传来的反震,此时她手臂内部已有了些许暗伤的苗头。 “为什么这么说?” 玄玉发问,同时不动声色地活动起手腕。 如果可以,玄玉希望葳蕤多说两句。 不只因为强绝剑客的点评可贵。 玄玉还希望争取一两句话的喘息时间,让她能尽快缓和一些,也恢复一些体力,好有底气要求继续。 她还没有逼出葳蕤的剑。 她想看看那划破玉界门外罡风的飞星。 葳蕤好似没有发现玄玉的意图,他习惯性地震了震剑,好像要甩开剑上的血渍。只是如今在安全的仙舟,他剑上干干净净,只甩得出一剑月光。 这精美的剑器并没有剑鞘,他也没有收剑回鞘的动作,随手将寄骨提在腰间。 “我听玄印说过,你的武师父曾经是河东道观治所的主官。能成为一道主官,想必那位也有相当的武道造诣。” 葳蕤手指敲了敲剑柄。 “她一定也看清了你的武者天性。” “求强,求胜……”葳蕤瞟了一眼远处站着的玄印,撇撇嘴,“而且百折不挠。” “这很好。” “能败,才能胜。” 玄玉想也勾起一个笑,葳蕤这股子又洒脱又高深莫测的劲儿实在太有格调了,她也想要有。只是面上一动,就扯到了刚刚摔出去时擦破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差点眼前一黑。 她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对方甚至头发都没乱。 等疼劲儿过去,她只看见了葳蕤的背影。 玄玉:? “不打了?” “我想看的东西已经看到了,够了。” “不够的!” 葳蕤一顿,回头看她。 “你都这样了,”他隔空点点玄玉满身的狼狈,“还想打?” 玄玉点头:“想。” “我还没看见你的剑。” 葳蕤有些莫名:“什么叫没看见?” 合着我刚刚拿的烧火棍跟你打的? 寄骨都要哭了。 玄玉比划了一下:“你应该还有一柄剑的。” “我想看看那个。” 葳蕤:啊? “你想看重剑?” 看见玄玉点头,葳蕤没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灰扑扑的小姑娘。 好家伙,你哥跟我说过你初通人性,但他没跟我说过你这么虎啊! 轻剑还没应付了呢,就想碰碰重剑了。 路还不会走,就想上110米跨栏了是吧。 葳蕤半晌没说话。 玄玉急了:“一剑也可以!” “我就想看看!” 葳蕤咂咂嘴,思考了一会儿。 “也行。” “不过我不和你打。” 他抬手指指不远处。 “看见那儿了吗?” 玄玉顺着葳蕤指的方向看过去,是那栋八面迎风灯火通明的鸾声阁。 玄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还是点点头。 “看见了。” 但玄玉没听见葳蕤的下一句话,她狐疑地回头。 她看见了升腾而起的浅金色气劲。 晓来闻莺鸣翠柳。 莺鸣柳。 气劲明灭流动,比气劲更灼人的,是葳蕤的澄金色眼眸。 那眼眸亮得骇人,像是熔融的铜。 ———————— 1. 葳蕤:你比你哥有意思多了 玄玉:哦。 玄印:哈? 玄印:不要拉踩谢谢。 2. 葳蕤:求强,求胜…… 葳蕤:百折不挠。 葳蕤:(瞟玄印一眼,撇嘴.jpg) 玄印:? 玄印:你看我干什么?!什么意思啊你?! 第127章 螭尘,风来吴山 饶是以玄玉初通人性的程度,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你想干什么?” 在玄玉警惕的眼神里,葳蕤手中那柄龙蛇般的寄骨消失了,或者说是膨胀了,膨胀成了一把六尺一寸长的重剑。 “你说要看重剑的嘛~” 葳蕤露出一个称得上灿烂的笑。 “它叫【螭尘】,是我所有剑器里都称得上好的一把了。” 他亮了亮手中比他本人还长的剑。 “怎么样,它不错吧?” 葳蕤的语气轻快,好像在炫耀什么心爱的糖果。 玄玉的目光落在这柄重剑上。 平心而论,这把剑真的很漂亮。 金、玄双蛇为柄。 颜色古着,刃如叠鳞。 玄玉并没有使用这种重型武器的经验,她气力有限,更多是使用诸如短刀、匕首的轻型武器,今天使用葳蕤给的这把无名长刀,甚至是她第一次使用正常制式的兵刃。 但这并不妨碍她欣赏这柄重剑。 这剑线条流畅,光华蕴藉,毫无疑问是绝世的神兵! 那柄无名长刀都比不上的神兵! 对武器没有执念的玄印也能看出此剑非凡。 和眼神胶着拔不出来的玄玉不同,玄印虽然也赞叹这剑器的精美,但他更多将注意力放在了葳蕤的意图上。 和之前玄印见过的那柄黑底金叶、明珠缀饰的泰阿不同,也许是用了蛇的元素,这把螭尘在比泰阿显得轻灵许多的同时,也要冰冷肃杀许多。 亮出了这柄肃杀的螭尘,还指了那座矗立的鸾声阁…… 玄印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呛着自己。 你小子,该不会打算拆点什么吧! 想到这里,玄印绷不住了,快步小跑上前,一把抓住了葳蕤持剑的手臂。 葳蕤周身的气劲比看起来凶戾许多,玄印探手的一瞬间汗毛倒竖,感觉在触摸什么刀山剑海,好像下一秒手腕就会断去,血洒当场。 不过这危机感又倏地散去,在锋锐的剑气真的划破玄印的皮肤、斩断他的腕骨之前,陡然偏转了方向,轻巧地从皮肤表面滑了过去。 虽然毫发无损,但玄印看着出现破损的袖口,知道这种逃生感不是错觉。 葳蕤回头看他,面上还挂着那笑,眼里却都是询问。 看见葳蕤回头,玄印就知道那从表面滑开的锋锐,是葳蕤的手笔。掬了一把冷汗的同时,玄印第不知道多少次地怀疑。 你真的不是什么命途行者吗? 葳蕤看着玄印满脸怀疑人生却不说话,有些无奈。 他用空着的左手拂开玄印:“干嘛?” 被问话惊醒的玄印想起自己的目的,又探出手去试图阻止葳蕤。 玄印气结:“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东西?” 葳蕤装傻充愣:“什么东西是我不该想的?” 玄印噎住了。 这话不好说。 虽然觉得葳蕤在演他,但万一葳蕤没往那边想,自己一问“你是不是要拆房”,结果提醒葳蕤了怎么办? 看着玄印一副出恭不顺的表情,葳蕤在心里差点笑破肚皮,不过顾忌到玄妹妹敏感的神经,他到底还是把冲到喉咙口的笑声咽了回去。 他用空着的手拍了拍玄印的肩。 “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没猜错,我的确想那么干来着。” 玄印瞪他。 那你还堵我的话! 你们白毛猫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葳蕤被瞪了也不生气。 他扬起螭尘,剑锋指向了那栋小楼。扬起了剑气的同时也扬起了还粘在剑上的玄玉的目光。 这下两兄妹都和葳蕤一起看向鸾声阁了。 “你就没发现那楼让人很不顺眼吗?” “就和玄桓一样不顺眼。” “都影响到白鹿馆了。” 玄印看着那栋精美的小楼,眉头一皱。 你在说什么? 灰湖的武馆都是工造南家统一设计建造,虽然玄桓占据鸾声阁后进行了进一步的装潢改建,显得精致了很多,但大体上还是统一风格的建筑,怎么会影响到白鹿馆呢? 玄玉倒是淡定很多。 玄玉:鉴定为迁怒。 不知道已经被打上了“迁怒”标签的葳蕤还在逼逼叨。 “鸾声阁明明只是玄桓的馆阁,凭什么和玄家玉书的武馆平起平坐啊~” “哦,不对。” 葳蕤暗戳戳拱火:“连上二楼的露台,比白鹿馆还大了一圈儿呢!” “啧啧啧,雕梁画栋,骄奢淫逸……” “真是僭越!张狂!不知天高地厚!” 葳蕤微微回头,看着玄印,冲鸾声阁方向扬了扬下巴,语气煽动。 “玄玉性子朴淡不在意这些,玄印你怎么忍得住的啊!” “这是打你的脸啊!” 是打你的脸啊! 打你的脸啊! 你的脸啊! 脸啊! 啊! 葳蕤的阴阳怪气仿佛带着回音,在玄印的脑海里不断回荡。 对啊! 这是打我们的脸啊! 我过去那么些年是怎么忍得下去的! 玄印完全忘记了,今天是他第一次来到灰湖,第一次见到这座鸾声阁,只记得这是玄桓的僭越和挑衅。 于是他看那座雕梁画栋的小楼也很不顺眼起来,当即火气一路顶上天灵盖。 被莫名的火气冲昏了头脑的玄印下意识想找点什么发泄一下。 然后他愤愤地摔了手里抓着的东西。 玄印:……等会儿,我抓着什么来着? 葳蕤:诶嘿~ 耳畔狂风骤起。 玄印下意识往旁边看,却来不及捕捉什么,只有余光看见一道黑影闪出,一息后平地腾起。 叶与蛇划破夜空。 葳蕤金叶,螭尘蛇影。 是比玄玉的水色刀光更迅捷,更压迫,更声势浩大的光焰与狂风。 几乎要吹灭灰湖畔明明灭灭的灯火。 死寂的灰湖畔终于再次响起了惊呼声。在呼声中,那颗攀至半空的飞星升势一止。 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向下砸去。 蛇影为先,金叶随后,划出割裂夜空的抛物线,落点正是那栋小楼。 一声巨响中,飞星坠落,没入了鸾声阁的屋顶。 下一秒,被砸开的缺口陡然扩大,金色的风旋自塌了一半的屋顶生出。 瑞云深处碧玲珑, 吴山斜出锦屏风。 风来吴山! 猎猎风声中,响起一声气急败坏的谩骂。 “疯子!” 一道紫色身影从鸾声阁二楼角落跳下,逃也似的离开了。 头也不回。 然后是葳蕤畅快的笑声自风暴中传来。 在玄印震颤的瞳孔中,整个灰湖最大的灯火被更闪耀的金光笼罩,被那道风旋席卷,绞碎。 并最终夷为平地。 等到风暴散去,玄印只看见少年剑客周身纤尘不染,站在仅剩的一点废墟上,执剑含笑,恣意风流。 饶是以玄印和玄桓不对付的程度,也不能不在此刻赞同他,他喃喃重复玄桓的谩骂,心里被忌惮塞满。 “……疯子。” ———————— 玄玉:这重剑是长刀都比不上的神兵! 葳蕤:这不废话吗? 葳蕤:那刀是我打的,这剑可不一样,是两百块陨铁+一块玄晶搓出来的! 葳蕤:什么叫200=1七个月的含金量! 第128章 微雨,睁眼瞎话 和风杨柳岸,微雨杏花天。 遍植杏花、和溶月坞齐名的微雨天洞天却不受那些乌霜贵胄的喜爱。 “桃花轻薄,杏花风流。” 那些端成持重的贵胄如是说。 “非公卿贵胄之花也。” 所以哪怕微雨天的初春称得上京畿道绝景,也鲜少有贵胄来此。 或者说,鲜少有贵胄话事人来此。 今日却有意外。 “所以,你在玄家大闹一通之后,就跑到这儿来躲着了?” 一身太师青道袍的白发少年趴在临水的白石栏杆上,眼睛盯着水面下浮浮沉沉的鱼群。 这些鱼经过一个冬季的消磨,连脊背都显出几分消瘦嶙峋。 猫儿一样的少年想象了一下这瘦巴巴的鱼的滋味,咂了咂嘴,但看见旁边空空的鱼篓就丧失了兴趣,转向旁边的同伴。 “还一躲三个月?” 同伴盘坐在栏杆窄小的面上,动作却松快恣意,显出相当的游刃有余。 他戴着浅青的竹编缀珠斗笠,一身胭脂色的轻薄春衫如云如雾,拥着散在肩头流光似的白发,像是晚霞拥抱着早升的星辉。 春日午后的阳光穿过疏落的杏花和斗笠,洒在他胸口赤金琳琅镶宝璎珞上,泛出些实实在在的珠光宝气来。 真是光风霁月的富贵公子。 只是这富贵公子揣着手,用手腕把着一根乌油黑紫的钓竿,张口就驴唇不对马嘴。 “你怎么知道我昨天一共钓了六斤多的鳜鱼?” 主打一个已读乱回。 景炆:…… 我不知道! 景炆又看了看水里乌压压的鱼背。 而且你坐这儿一下午不是一条都没钓起来吗! 就你这空军佬还能钓鳜鱼? 装! 就硬装! 景炆翻了个白眼,也已读乱回。 “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无论是大闹一场落荒而逃,还是钓不上鱼死犟干坐。 都不像。 初春依旧有些寒意料峭,但午后已经有了些温暖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杏花,合着微风,直催得人醺醺然。 春意醉人。 空军了一下午的少年也不生气,语气懒洋洋的,像是悄悄喝了三大碗桂花酒酿似的,尾音都带着些散漫的甜意。 “那照你说,我该是什么风格啊——” 还用问吗? 以你那又凶戾又散漫、不爽就掀桌的性格,被怠慢了就该把人打成饼饼或者坨坨,再冒犯一点或者有旧怨的话,就细细剁成臊子。 钓不上鱼也该把水抽干把鱼捞上来,然后也细细剁成臊子。 虽然内心妖魔化了一通葳蕤,但卷毛少年没说出口,只又往前趴了趴,扭了扭脖子。 没听到景炆的回答,葳蕤歪了歪头。 随着他的动作,缀下的珍珠短帘碰撞出细碎悦耳的声音,直听得人为这看似朴实素净,实则贵得惊人的饰物肉惊。 他却不以为意,随手扶了扶头上贵重但不太顶用的斗笠,从旁边的食盒里捡了块翠绿的糕点,塞进趴着的友人手里。 景炆盯了一会儿这块祥云似的绿翠,反手扔进嘴里吧唧吧唧嚼了。 一边嚼一边含糊道:“我是白担心你了。” 景炆刻意为之的咀嚼动作其实有些多余,这细腻的糕点在制作时加入了乳制品油,称得上入口即化,一块下去,满口青嫩的蚕豆香和醇厚的乳甜回荡。 翠玉糕。 一合记的春季限定。 而且…… 景炆看了一眼食盒上那个缺了一角的福字。 恐怕还得是糕饼大师傅手制限量版,每天限量十二盒的那种。 他都买不到! 景炆恨恨地磨了磨牙,又抓了一块。 虽然玄家明面上封锁了消息,但架不住乌霜台是世家聚居的贵地,玄家远称不上一手遮天,那道金色风旋又太过声势浩大。 何况玄家又惯爱拉拢姻亲故旧的,冬至家宴上多的是其他世家的旁系或者幼子。 这些来客要么精得像猴,一回家谈笑叹息间就把消息隐晦地传达了出去;要么蠢得像猪,压根不懂什么叫避讳,一路口无遮拦,恨不得叫路过的狗都知道他们今天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一晚上过去,乌霜台大大小小的世家里,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知道;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封不住,根本封不住。 第二天玄家人一出门,发现全洞天都知道他们主支的某位少爷惹上不该惹的人,被堵在家里拆了院子。 玄家人:麻了。 比玄家人更麻的是听闻消息的景炆。 景炆一晚上没睡着,满脑子都是“我丢”和“我嘞个古国皇帝啊”。 第二天一大早景炆就跑去梨花庭院堵人。 扑了个空。 后面的一段时间里,还不止这一个空。 夜宴当天葳蕤拆完楼,和玄印摆摆手,就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施施然背着手溜达走了。 消失在了乌霜台的深夜里。 然后就跟溶于水了一样,一消失就是三个月。 消息不回,人也失踪,要不是水间还在按时上下班,景炆都要怀疑葳蕤是不是被恼羞成怒的玄家悄悄拖到哪个角落里暗杀了。 这几个月里景炆差点把京畿道二号线沿途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葳蕤人在哪儿。最后还是水间看不下去,暗示了一句。 “别找了,大好春日的,该去放放风筝散散心。” 景炆这才恍然,跑来了微雨天。 然后就看见有人面色红润,血气充盈。 甚至还有空钓鱼! 景炆:6。 景炆又打量了一下“有人”。 且不说这“美人酡颜”色的春衫一看就是什么繁琐的定制,春日的微雨天是真的会下雨的,能在猝不及防的丽日正好穿上这么一套合体细致的轻薄春衫,甚至配上了相衬的饰物…… 单说还有心思买一合记新出的时令糕点,葳蕤少爷想必比他以为的还要更游刃有余。 “你其实是不想上课,跑来躲懒了吧?” 葳蕤含笑:“可不敢这么说,玄印听见要扣我的操行分。” 景炆嗤之以鼻。 “你还怕他?” 葳蕤把食盒往景炆旁边推了推,“我可是把人家家里的武馆拆得就剩个底了,怕苦主也很正常吧。” “躲出来说不定就是因为我赔不起他的楼呢?” 景炆闻言,探身找葳蕤斗笠下的眼睛。 余光注意到景炆的动作,葳蕤不再盯着水面,偏头和景炆对视。 “怎么了?” 景炆啧了一声。 “你眼睛不是好好的吗?” 怎么一开口就是瞎话呢? 第129章 垂钓,粉丝论坛 葳蕤反应了一下,乐了。 “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景炆愣了。 “什么意思?” “你之前和我做朋友不是真心的吗?” 白卷发的少年把一双金眸子瞪得滴溜溜圆,眼里写满了戏剧化的不可置信。 连语气都变得有些泫然欲泣。 只差没捧着心口落泪了。 葳蕤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接上友人的戏,反而回头看向水面,伸手去收毫无动静的鱼线。 景炆盯着葳蕤的动作,聚精会神,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 他没有表现得那么难受,但也没那么镇定,毕竟…… 也说不定只是随口一句话呢? 这些男孩子们说话都有些口无遮拦,不是吗? “和景炆做朋友我当然是真心的啊。” 葳蕤收鱼线的方法很独特,他不是拿卷线器将线卷起来,而是抬起鱼竿,伸手去够垂下的线。 说来也怪,葳蕤垂钓了一下午,不仅没有钓起来一条,这会儿连下面那原本挤挤挨挨的鱼群都随他的线靠近而分开,像是在为葳蕤的钩让路。 景炆突然定住了,转头在葳蕤周身看了看。 食盒、斗笠、保温杯。 鱼竿、鱼篓…… 是普通钓客的装备,景炆却越看越心惊,直到起了一身冷汗。 他迅速起身,却被肩膀上突然出现的一股巨力又按了下去。 巨力过后,那触感却并未消失,而是继续停留在景炆肩上,看似温厚,实则不容置疑。 是一只手。 仅仅一放就能控制住他的手。 身后有人,而且是不知何时就有的人。 被按住的人顿时心如擂鼓。 他猛地抬头看向还在拉线的葳蕤,少年人一够一够地扯着线,像是什么小猫在捞天上月。 执着而平静。 好像那落在肩上的手,出现在身后的呼吸不存在似的。 但那些都不是错觉。 而以葳蕤的能力不可能没有发现。 除非他们是一伙的。 终于够到线,葳蕤垂目,话语却冰冷,仿佛春寒倒卷。 “可是,你是景炆吗?” 果然。 最后一点侥幸都破灭了。 这一下午,葳蕤没有钓起来过一条鱼,也就没有起过一次竿。所以来人也就没有发现,葳蕤的一众装备里,没有饵。 “景炆”看着葳蕤从水里扯出一条银光,松了劲,不再试图离场。 那银钩很是锋锐,闪着坚固的光,看起来是能钓百十来斤大鱼的成色。 如果它不直的话。 直钩。 自古以来就不是钓鱼的钩,而是钓人的钩。 葳蕤一扬手,那根乌木鱼竿从他的臂弯滑落,卡在栏杆上。他并起剑指当空划过,金色的气劲一闪,鱼线就从中断开,银光带着一截短短的断线落下。 轻轻悬在了葳蕤掌心。 这时候“景炆”才看清这钓起了他的钩。与其说钩,不如说是一柄细小的、能被夹在两指之间的剑。 他恍然。 难怪水中鱼群避让。 只因坐在这儿的并不是垂纶的钓客,而是悬剑的武者。 越简单的动物,越有趋吉避凶的本能。 葳蕤这个级别的剑客,哪怕拿着玩具,也盖不住那股流溢的锐气。 “什么时候知道的?” “景炆”有些泄气。 “一开始?”葳蕤托着那柄小剑,看着它在掌心随呼吸起伏,“毕竟我们等你很久了。” “等了整整三个月。” “其实你扮得很像了,语气、神态、语言风格……但你调查得不是很仔细。” “真正的景炆早就和我联系上了。” “景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黑了他的终端,你根本就没回他消息!” 葳蕤耸耸肩。 “你可能没有看他终端里有个经常访问的论坛。” 见少年一脸迷茫,葳蕤提醒:“叫【福瑞露脸会被杀头】的那个。” “景炆”:? 说实话,他其实看到了这个抽象中带着戾气,戾气里透着沙雕的名字,甚至还点进去看了一下内容。 结果搓搓手进去,摇摇头出来。 他以为是什么新世界大门,结果仔细一看是个小众乐队的粉丝论坛。当即就溜达两圈满足求知欲后退了出来。 退出来之前还记了一下网址,打算下次蹲个演出尝尝咸淡来着。 结果现在告诉我那就是和我擦肩而过的线索? 有一个人悄悄碎掉了。 碎之前发出了沙哑(?)的呐喊x “那不是个乐队论坛吗?” 本来他还看了眼景炆账号的私信列表,发现景炆给乐队成员账号发了不少询问位置的话,以为是私生粉,还感叹了几句人不可貌相。 结果在论坛溜达了一圈,发现这是个不固定演出时间地点的街头快闪乐队,问定位的一抓一大把。 所以对这最后一点异常的怀疑也消失了。 想到这儿,“景炆”更迷茫了。 “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联系上的?” 葳蕤叹了口气,指指自己。 “不才在下,是乐队现在的笛手。” “景炆”:“……6” 所以,那个他先以为是私生后来以为是乐队特色的问话,真的就是沟通吗? “……我服了。” 他举手投降。 “可以让你的同伴先放开我吗?” 葳蕤偏头看着少年,珍珠短链缀出的帘幕后,是他比珍珠更绚丽也更冷锐的金眼。 “稍等。” 下一秒,银光闪过,落地却是两声细微。 面前一头厚实白发的少年陡然缩水,比葳蕤略高一线的身躯猛地缩到矮半个头。 蓬松的亚麻色长卷发垂落,澄金化为毫无攻击性的浅蓝。原本已经有些棱角的脸也丰盈起来,流露出稚嫩的可爱。 像个什么古早版本的洋娃娃。 葳蕤朝站在女童背后的蓝发青年点点头。 “现在可以了。” “辛苦了,岚哥。” 岚止撤回了手,走到葳蕤旁边坐下。 葳蕤见他落座后自然而然地拿起糕点盒子,一边炫还一边拿糕屑逗鱼玩,全程展现出了极高的自我管理意识,也就不再管他,将目光落回褐发蓝眼的女童身上,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我原本以为,能硬生生等到三个月后才找我,你们是很谨慎的人。” 女孩眉梢一挑,不知是赞同“谨慎”的评价,还是对“原本”一词有异议。 “但现在我又有些不确定了。” “借我姐姐的手,把她的仇人转交到我手里后,却好似把决定权也放在我手里了,没有提示也不发一言。” “硬生生耗了三个月,等玄家内部卷宗封卷才来和我接触。却没再间接接触,而选择了假扮我的友人亲身上阵。” “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这位海家小姐,你到底是谨慎,还是莽撞?” “或者说……” 葳蕤瞟了一眼落地小剑旁边的面具。 “是【欢愉】?” 第130章 小报,星神落笔 被叫破身份的潮生匪夷所思。 虽然神交已久,但潮生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颇具声名的同龄人。 几个月前潮生结束了暑期巡演,打道回府,还没落地就听说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玄印终于倒了大霉,开学第一天就在新同学面前吃了个大亏。 “据说全程毫无还手之力呢……” “好多人都看见了……” 潮生的小姐妹兼表姐神神秘秘地说。 “我就说照玄印那个德行,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只是以前大家都以为要报应在景炆身上,而不是什么突起的异兵。 潮生当即就想来见见“报应”。 结果还没走出星槎海,一张非常眼熟的小报就糊在了脸上。 好嘛,新乐子秒变未来上司。 酒馆人对令使有几分尊敬不好说…… 但和南关越一样,在酒馆内部,愚者们对于突然出现的独一份小报同样有所猜测。 虽然小报形式非常随意,内容非常抽象,看起来像是愚者们基于什么“酒馆里怎么能没有报纸?”或者“八卦是寰宇最优质的佐酒餐点!”的鬼话而搞出来的乐子。 但酒馆存在多年,真正达成在酒馆内部长期广泛流通的报刊仅此一份。 那次奇妙的会面中,愚者姐姐上下打量了一下时年十岁的潮生小朋友,啧了一声,推开了看不清脸的酒保,在酒保“咯咯咯”的笑声里把小报塞进了潮生手里。 “你这个年纪,进酒馆也就能看看报纸了。” 一头粉色羊毛卷的愚者摆摆手:“别看这小报款式老旧,印刷劣质,用词恶俗,看起来像是什么盥洗室读物,但的确算得上是酒馆的官方报刊了。” “毕竟我们也不知道这报刊什么时候、怎么出现的。” 愚者姐姐压低了声音:“我们都猜大概是乐子神的恶趣味。” 众所周知,寰宇真理之一是“解释不清的东西八成与星神有关。” 寰宇真理之二是“在酒馆时,这八成会变成十成。” 小报的堂堂报道,是星神的明示。 对混沌的愚者们来说,令使不算什么,欢愉的令使也不算什么。 但乐子神钦点,还用默认的官方平台广而告之的令使。 他甚至还活着而不是当场爆炸! 愚者们:哇哦~ 某诺布莱斯虫:……凉透了勿cue。 多亏这种事情出现在欢愉派系,愚者们没那么在乎恩主,顶天也就“哇哦”一声。但凡换成存护的恩旨,现在玉界门都要被公司那群琥珀王脑残粉狂信徒的舰船挤宽几寸。 如今虽然没有万船来朝围观的盛况,但事实上葳蕤在仙舟外已经声名显赫了。 一位新晋的、行踪可探的、具备相当高的世俗身份的令使。 潮生没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仙舟虽然尚未获得星神眷顾,但仍旧以体量成为寰宇相当具有份量的势力。 对于这样一个尚未开发的命途信仰蛮荒地,各方派系的态度都相当暧昧,无数化外来客明中暗里登舟,试图为自己的派系拉拢新成员。 事实上,目前仙舟在寰宇最大的合作伙伴——星际和平公司,在早年会和仙舟达成合作,除了开发新市场、构建贸易网络的经济行为外,也未尝没有在仙舟传播琥珀王信仰的企图在。 如今仙舟尚且能保持立场相对独立,一方面是孤航时代方才结束几十年,各势力的影响不深,另一方面则是仙舟人秉持着相当稳定的实用主义,不会轻易在见到实效前付出信仰。 换句话说就是不吃饼。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至今对仙舟的传教尚局限于星神信徒和部分行者中,还未牵扯进寰宇真正的高端力量和顶尖派系。 直到现在。 一位星神,在一个相当敏感的地方,擢选了一位身份相当敏感的令使。 凡人的行为影响不了星神和令使,但星神和令使稍一行为,对凡人的世界就是一次震荡。 在诸多派系注视着的蛮荒之地,【欢愉】的恩主大笑着落下了一笔。 浓墨重彩,无可反抗。 在那个安静的夜晚,仙舟拟造的夜幕依旧宁静平和,夜幕外却有无数人行动了起来。 他们传递信息,改变策略,更有甚者从无数可知与不可知,可观测与不可观测的地方出发,向着这一艘巡游的巨舰赶来。 前来观察,前来审视…… 前来觐见。 寰宇如同镬上重油的热汤,缓慢而隐秘地沸腾了起来。 其中最隐秘的却已经被挑破。 潮生回想着那张不甚清晰的印制品,又看了看葳蕤耳边垂下的冰蓝色流苏。本不相信的事情得到了印证。 小报编者用相当轻松的口吻,宣告了令使晋身的同时,还揭开了【记忆】派系的动向。 “有部分忆者自[善见天]得来讯息,新的珍贵之人已落在那艘游弋的仙舟之上。” “因而其中激进的几位,已经动身前去,追逐游船。” “让我们祝他们此行顺利!” “千万不要掉队啊~” 编者在没有任何一个忆者能看见的报纸上如此祝愿。 潮生却只觉得牙痛。 忆者们以模因的形式穿梭寰宇,按理说只要有忆庭这个概念存在的地方,忆者们就能隐秘到达。 可小报主编不仅挑破忆庭的行踪,还专门提出这句祝愿,总不可能是在讲废话吧! 那真相就只有一个了。 乐子神该不会要限制忆者登船吧! 随意穿梭、攫取他人记忆的忆者们,被迫以凡人的方式走程序访问仙舟。 搞不好还要掉队。 潮生:噗。 她可能知道愚者姐姐说的契机是什么了。 在【存护】占据了部分优势的无主却追寻着【丰饶】的强势新文明属地,出现了一位和【记忆】关系匪浅的【欢愉】令使? 要素已经足够丰富了。 让事态的戏剧性更上一层楼的点在于,这位被多个派系命途环绕的少年人,抛开暂时无法使用的令使权柄不提…… 甚至还不是一个命途行者。 以他周身一点虚数能都无的造型,大概这位还不太明白,他已经处于怎样的风暴当中。 这样想着,潮生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丝怜悯。 被怜悯看着的葳蕤:? 没搞错的话,现在被逮住的是你吧! 第131章 策应,乱中自由 和迷惑但淡定的葳蕤不同,有人对潮生怜悯的眼神反应十分剧烈。 从杏花林外快步走来的青年眉梢一挑,来不及站定,就顺着前进的力道把手里提着的衣料一角荡了出去。 宝相花纹的柔软缎子裹着重物划出一个抛物线,摔到了潮生和葳蕤中间,隔开了那道目光。 重物被地上的面具硌了一下,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呻吟。 也多亏葳蕤眼疾手快,感受到风声的一瞬间招回了地上的小剑,不然这会儿就不是呻吟而是惨叫了。 葳蕤和来人对视一眼,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柄名为[沏春]的银白小剑在葳蕤掌心起起伏伏,下一秒被旁边的岚止拿走。 然后又塞回了葳蕤手里。 葳蕤:? 他看看一脸平静的岚止,低头看看手里叉着一块翠玉糕的剑,又抬头看示意他吃的岚止,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且不说这玩意儿水里泡过地上插过,再拿来碰吃的是不是有点过于干净又卫生了…… 这是柄剑啊! 是能伤人的兵刃啊! 你不能看它小巧精致,就拿来当糕点叉使啊! 就算它是以茶针为灵感打造的也不行! 葳·铸剑师·蕤感觉自己额头青筋暴跳。 今天也是想和他大岚哥打架的一天。 潮生倒是没注意到葳蕤那边的眉眼官司,被遥遥抛来的重物几乎是擦着她的鬓发落下的,着实狠狠吓到了她。 直吓得她心口乱跳,好不容易缓过劲,低头一看差点又背过气去。 那雍容锦簇的多层花瓣锦缎中,露出一张她很熟悉的脸。 南关越。 本该在外面策应她的南关越。 “你……!” 怎么被抓了? 南关越瘫在地上缓了半天,才勉强顺过气来,看见潮生震悚的眼神,没好气哼了一声。 都说了不要让他干这种外勤了。 南关越能理解潮生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要找外人策应,而非调度海家的人员。毕竟相识这么多年,南关越早知道潮生在海家地位微妙。 号称是海家大小姐,嫡系唯一的掌上明珠,看起来千娇百宠,尊贵异常,但实际上“大小姐”这三个字就是她最大的桎梏。 大小姐,只是个被捧着的娇小姐。 哪怕天资非凡,也只能投身艺术,没有任何继承家业,参与正事的可能。 掌上明珠再贵重,只是个赏玩的物件。 不可脱掌心,不可见风霜。 偏偏不幸的是,潮生有一对真的很爱她的父母。他们虽然无法反抗家族,却也愿意尽量为女儿撑开一线向外望的天。 姑且不论让笼中雀看见被囚困的真实到底是好是坏,作为父母他们的确已经做到了他们能做的最好了。 为子女开拓眼界,并提供尽他们所能的助力和自由。 于是清醒的痛苦就这么落到了潮生身上。 她在数次短暂的化外游学途中,窥见了广阔的寰宇,试图飞翔时却发现了足上精致却不容置疑的锁链。 潮生试图挣脱,却一次次失望。 甚至在这一次次尝试的过程中,她的父母失去了陪伴她前往化外的权利。 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天,在母亲悲伤的低泣中,她满怀的期望化为混沌的贪乐与癫狂。 而这癫狂,使一条道路向她敞开了怀抱。 粉发的愚者是个乐于游历与见证的性子,她青睐文明的硕果,也喜爱观赏极具戏剧性的情感,常年游荡在寰宇,追逐各类剧目演出,倘若不是先踏上了乐子神的命途,恐怕迟早有一天会投入忆庭的麾下。 愚者观赏完这来自仙舟的古老戏剧,临到离开时,却听见了母亲悲伤的哀泣,循声而来。 然后发现了踏上命途的小小后辈。 愚者代表酒馆向迷茫的囚鸟递出了邀请。 新的希望,就这么出现了。 潮生迫不及待地想要握住粉发愚者的手。 愚者却摆摆手,向她示意了身后。 潮生回头,看见家族派来代替监护人的“族父”、“族母”正站在不远处,带着微妙的笑容望着她。 愚者隐没了身形,当晚再次出现在了星舰上独属潮生的卧房,确定了海家来人暂时无权入内后,借助邀请函将潮生带入了酒馆。 在酒馆的吧台前,愚者告诉潮生,虽然作为命途行者,她并不畏惧那两位被派来的监护人,但她也没有代表自己派系向一个文明开战的意愿。 “我们只是找乐子,不是找麻烦。” 然后在潮生失望的眼神里,愚者补充了一句。 “但我们可以在麻烦里找乐子。” “放心,这个我们很擅长。” 愚者和潮生约定,她会前往仙舟,或早或晚,但会在最适合的时机。 比如发生一场动荡,一场骚乱的时候。 当海家内忧外患,无力顾及一颗掌珠时,她会将潮生带走。 自此一去,天高海阔。 潮生只需要安静等待。 但潮生不想等待,她决意要亲手搅起风云,催生动乱—— 直至倾覆这华美的囚笼。 想必海家的倒塌,也算得上是符合愚者姐姐期待的时机吧。 她将在那轰然的声响中,逃离这腐朽的仙舟。 为此,她找到了曾助她出逃的盟友。 比如南某人。 南某人:…… 是,颠覆家族的大活儿,当然不能找家族的人,不然乱子就变成乐子了。 倒是蛮欢愉哈。 可是你别找我啊! 上次南关越能对付【青铜流屏】,还是靠改良出来的战争机巧【镜迷宫】,又埋伏又暗算的,才勉强对付住了。 这次光天化日,潮生来见【玉界飞星】,还指望他一个文弱匠人策应,就有点过于离谱了吧! 南关越:我能策应个什么?我顶多帮你报个官。 可【玉界飞星】本来就是将军府的官,在京畿道报官,怕是只会报到本人或者上司那儿去。 自投罗网是吧。 但潮生坚持。 南关越苦中作乐:行吧,到时候我给你表演一个当场自首。 不成功也成乐子,助你命途更进一步哈。 但更坏的场面出现了。 事实上,从潮生被按住的那一刻起南关越就麻了。他可不是南祁连那种连邸报都不看的傻登,自然认得出这个突然出现的蓝发青年。 曜青仙舟赫赫有名的舍身营令。 帝弓岚止。 南关越:这还玩个屁啊! 他刚转身猫着腰要溜,就看见面前洒来一片阴影,一抬头,好嘛,又是熟人。 随帝弓来访罗浮的舍身营副官,宿铭。 南关越:丸辣! 遂被当场拿下。 直到被甩在地上时,南关越都在心里号啕。 我都说了别让文弱匠人干外勤啊! 我谁都打不过,谁都防不住好吗! 清秀青年压根不看被自己扔到地上差点淌出泪来的小崽子,他的目光落在女孩脸上。 “小妹妹,麻烦还请你不要这么看我弟弟。” “虽然我不知道孱弱如你和你的同伴,是如何有勇气对他露出这种眼神的……” 宿铭面上带笑,眼神却冷得像玉界门外的罡风。 “但那是种侮辱。” “既侮辱他,也侮辱我们这些家长。” 换作平时,宿铭并不会用这种相当严厉的语气说话。 舍身营有一个说话噎人的岚止就已经够够的了,总要有些人斡旋,免得对方被自家主官气死当场。 否则容易出外交事故。 宿铭作为副官,往往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个打圆场的角色。 他也因此修炼了一身话术,虽然和亲近的人讲话总是欠欠的,真到了官面上,他能比任何人都圆滑。 但今天不一样,他对海潮生的印象极差。 老牌贵胄世家的子嗣,扣一分。 未成年幼崽,加一分。 迫害过疏微的海家人后代,扣十分。 夜宴后算计他们家葳蕤,扣十分。 现在居然还当面嘲讽他们家葳蕤的缺陷,扣一万分! 潮生:……我觉得我奇冤。 宿铭: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第132章 令使,人之常情 潮生不知道宿铭正因为一些什么离奇条款在心里给她疯狂扣分,但能看见宿铭逐渐不善的眼神。 一口气梗在心口。 拜托,虽然我的确是刻意靠近葳蕤的…… 但现在被按住拆穿的是我,被逮住扔地上的是南关越。 我真的没干成什么好吗?! 顶天就和你们的宝贝蛋说了几句话! 怎么就到侮辱的地步了! 潮生恨不得支个竿子,给宿铭表演一个血溅白练六月飞雪,好自证清白。 就差掏音响了。 当然真掏是掏不出的,而且冤归冤,话还是要说开。 不然就白来一趟了。 说不定还要结仇。 “虽然不知道您说的具体指什么,但请您相信我没有那种意思。” 潮生小心挑选着词句,避开了那个指控的字眼,免得一不小心真把罪名坐实了。 “我和我的同伴的确能力有限,这也是我们今日前来拜访的原因和目的。” 她起身,双手交叠,颔首屈膝,向还举着糕点和旁边人大眼瞪小眼的白发少年稍稍俯身行了个福礼。 “令使。” 她垂目,轻声唤道: “若得垂怜,还请援手。” “咳咳咳……” 葳蕤纠结半天,到底不想浪费,屏息试图去绕着圈啃那块被架着的糕点,闻言当场气息不稳,一口气没憋住,剧烈咳嗽起来。 差点被自己呛死。 插着糕点的沏春没拿稳,从手中跌落,被岚止反应极快地接住,还顺手甩了个小型剑花。 动作流畅自然,极富观赏性。 就是那块糕点也随剑花飞了出去,“咚”的一声掉进水里,引得鱼群争相竞逐,汇成小小的浪潮。 鱼们骂骂咧咧:捏人的,一整天没人打窝就算了,还要被剑气追着走,现在可算是见着点吃的了。 葳蕤顾不得心疼那块限量糕点,按着自己的大腿咳了半晌,眼圈都咳红了,才好歹把气顺了下去。 他沙哑着开口:“你叫我什么?” 潮生不明所以地抬头:“……令使?” 葳蕤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们怎么知道的啊! 命途什么的难道不是个很私人的事情吗?自己不说不用能力别人都不知道的那种? 明明只要不拔刀,连黄泉一个虚无令使,都可以在匹诺康尼装巡海游侠的! 她装了整整一个小版本呢! 那天闹阿哈的时候岚哥全程就坐在旁边,不也到现在没摸清楚是什么命途吗? 为什么你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照面连我的老底都掀了啊! 潮生好像看懂了葳蕤脸上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她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但斟酌了一下,还是给了葳蕤未出口的问题一个回答。 “如果您是对我知道您的身份这一点感到疑惑的话……” 她站直,并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双腿一前一后分立站稳。 是一个防备的姿势。 “您成为令使这件事已经在酒馆的报刊上公示了虽然标注了暂时无法使用权柄也不参与派系活动但其他信息都很充分除了姓名年龄经历身份外还包括三寸证件照和五张生活照!” 潮生一口气迅速说完,然后闭上了眼睛。 并且把步子扎得更稳了些。 她觉得葳蕤可能不太愿意听见这个答案。 正常。 换成是她,她也不愿意。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把底裤晾到公共场合展示给所有同僚看这种事情。 也就是打不过,不然高低得先茬几架。 这是人之常情。 问题是迁怒也是人之常情。 这位新令使并不像一个乐子人,对这种离谱事件的接受度很有可能还没潮生自己高,偏偏从迄今为止的种种事迹来看,就算还无法动用相应的权柄,这位本身的破坏力也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看起来脾气还不太好。 目前确定的受害者已经有很多了。 比如某个现在还挂在幽囚狱里的某造翼者,又比如某个现在看见紫皮红心无花果就打寒战的世家少爷…… 再比如已经完全找不到痕迹的某建筑。 潮生自忖没有长生种皮实,也没有某人的脑沟回那么浅,作为碳基生物也很脆弱,不敢比肩建筑材料造物…… 万一葳蕤气急了迁怒拆人怎么办? 我只是一个文弱的见习戏剧演员啊! 甚至还是唱花旦的。 潮生:该怂还是得怂。 不然预备愚者折在自家令使这儿,可就成大乐子了,得排进酒馆历年笑话集锦前十的那种。 不对。 潮生的思绪顿了一下。 考虑到是她自己送上门的,搞不好这乐子排名还得往前。 大概能排前三吧。 潮生控制不住地走神。 某种意义上,面对未知的威胁还能跑神想七想八,说明即使没有海家笼中鸟这一出,这人也迟早要栽在酒馆手里。 天选乐子人是这样的。 看自己的乐子甚至比看别人的更带劲。 但今天显然没有她设想的乐子了。 那一长串的话后,紧接着的是一段寂静。寂静到能听见水面下鱼群争夺落花,彼此碰撞发出的细小响动。 这位天赋选手猛然回神,睁开眼睛,就再次撞上了珍珠帘幕后那双形状姣好的眼睛。 比起她扮作景炆时看见的柔和散漫不同,这澄金的眸子虽然因为信息的冲击有些颤抖,好像要碎了一样,但更多的是兴致、审视和探究。 好似盯着有趣猎物的大猫。 显然,葳蕤从潮生的神情中发现了她的游离,这游离已经引起了葳蕤的兴趣。 潮生有些恍惚。 从踏上【欢愉】的路途的那一刻起,潮生的精神状态就不是很稳定了。或者说,正是因为她的精神状态不稳定,才使得她踏上了命途。 而潮生又太年轻,缺乏经验和牢固的锚点,没有形成清晰稳定的内核,以至于反而被命途裹挟。 恍惚和游离成了她的常态。 这种迷离状态对她的演艺事业是有帮助的,她能更深地触碰到角色的内核,并更高程度地将内核化入自己的演绎中。 但代价就是她更加在意自己的感性体验,而罔顾了其它。 好比为了自由,她比起等待时机,宁愿谋划掀翻整个海家一样。 此刻为了自己的感受,她也罔顾了自己已经成为强者眼中的乐趣的事实。 比起在意所谓的自尊,潮生更加好奇。 在这场我谋划的会谈中你发现了我的游离,无疑是我的一种怠慢。 可作为显而易见的强者,你没有觉得冒犯,反倒……饶有兴致? 为什么呢? 你为什么不觉得冒犯? 你又在,好奇我的什么呢? ———————— 葳蕤被酒馆小报报道belike: 架起摄像机。 阿哈:瞧,这是阿哈新发现的小猫!(叉腋下凑到镜头前举高高) 阿哈:看看这绒绒的,是它柔顺的皮毛!(rua毛) 阿哈:看这亮亮的,是它漂亮的眼睛!(掰猫头) 阿哈:看这尖尖的,是它锋利的爪子!(按肉垫露出指甲) 阿哈:看这圆圆的,是它健康的oo……(试图把猫屁股对着镜头) 葳·小猫·蕤:!!! 第133章 卷宗,风流蝉鸣 葳蕤好奇的点很简单。 潮生的目的。 从冬至那天晚上回家,水间将那个黑色描金的狐狸坐像交给他,就开始好奇了。 南关越作为不受重视的旁系子弟,没有了解顶尖贵胄才知道的秘辛的机会,只是恰好看过南家点星庐里[玉筹]的维修记录,通过记录里碎片上的痕迹,推测出了暗杀者惯用丝网类奇型兵器的特点。 兼之这次为了抓人向葳蕤投诚,海潮生临时透露出了明缘擅用的武器类型,两厢结合才知道明缘就是那个【青铜流屏】。 这个推论,是没有可靠信息来源的人才需要经历的猜测过程,就算和真相相差无几,但到底还是缺乏了一些更直观的证据,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 葳蕤不一样,他不需要猜测和推论。 作为将军府的明日之星,板上钉钉的高级武官预备役,全将军府共同的重点养成胚子,葳蕤是有权限翻阅绝大部分将军府卷宗的。 当然,虽然有权限,葳蕤也没有拿卷宗当电子榨菜,时不时翻两本出来看的爱好。 就算大部分不太重要的卷宗都封存在地衡司,保密性更高的重要文件才会存在将军府…… 仙舟启航两千余年,这种重要文件早就堆积成不是能随随便便翻看完的体量了。 葳蕤很忙,忙着读书,忙着打铁或者什么别的合金,忙着练武,还忙着教别人练武。 梨花庭院里那个自建起来就几乎没人用过的武馆,如今地板都被几个小崽子磨亮了,比正经抛光步骤就差手动打蜡了。 半年下来,屏余已经开始学些粗浅的入门法找气感了。 景炆更是进步神速,除了偶尔落点不准需要葳蕤捞他一把外,已经能很顺畅地使用萍踪侠影飞来飞去了。 而白山上的梨树也被铸造炉烤蔫了好几株,换来的是武馆逐渐填满的仓库,庭院悄悄翻新的器物,以及水间被塞满的梳妆台。 葳蕤:每天一睁眼就有事儿干,谁有空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是陈枇杷烂西瓜也没空! 直到某天,竹务正在【福瑞露脸会被杀头】论坛上值班,正管(刷)控(粉)舆(丝)情(帖),就看到了一个帖子。 有人拍到葳蕤把一群毛茸茸大汉放倒在地,成了一群滚地葫芦。 他摸了摸肚子,吸着凉气把帖子封了。 他就是那个腹地惨遭铜琵琶痛击的倒霉蛋。 竹务:不利于团结的帖不要发。 被路过的葳蕤看见,顺手就解封了。 竹务:? “发帖的是景炆。” 竹务:?? 竹务盯着那个名为“冰煮羊汤清肉嫩”的账号,头上的问号几乎要突破天际 你怎么认出来的?! 不过见葳蕤没解释的意思,他也没说什么。 或者说,没和葳蕤说什么。 当晚燕阗就找上了门,苦口婆心地告诉葳蕤,和世家子交朋友没问题,但也要留个心眼,很多贵胄真的不是好东西。 还带了一堆卷宗,指着卷宗给葳蕤举例子。 葳蕤看着桩桩件件标着绝密的文件,又环顾了一下四周。 豪华庄园,绝密文件,最高领导人。 庭院外还有吃完晚饭在白山上散步吹风的老头老太太。 葳蕤:坏了,我家成海湖庄园了。 赶紧连连点头,收拾好摊了一地的卷宗交回燕朗普手上,恭恭敬敬送他下了白山。 不过该看到的还是都看到了。 比如那场被标红的刺杀案。 刺杀政治领袖是一种极端的政治暴力形式,往往背后涉及到更加深远的社会制度和政治因素。 仙舟是很特殊的文明,由舰船载携,在银河巡游,远离星体,自然也远离了其它政权。 这种情况下,会导致刺杀这一政治形式出现的就只有内因了。 比如阶级斗争。 因此军方基本可以肯定这一场刺杀是由贵胄方策划的,只是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占,顾忌重伤的领导人,同行的武官没能留下蓄谋已久的杀手。 现在受害者本人把这本卷宗放在了最上面,用来给自家小苗苗做思想教育。 葳蕤:燕叔别眨眼了,我真懂了。 看过卷宗的葳蕤第一眼就认出了“情网”,反手就把刚放出来的明缘关了回去。 然后就玩起了人间蒸发,在京畿道玩起了躲猫猫plus版,筛掉所有心血来潮找场子的人—— 等不肯放弃的人破关斩将,亲自送上门来。 送上这么一份大礼,必然所图不小,区区三个月,肯定能坚持下来吧? 是的,能坚持。 自投罗网的潮生如是说。 “令使,我想……” …… 长乐天。 屏余站在路边,双手拽着卫衣胸前垂下的带子,兜帽被这股往下的力拉得皱了起来,他却无心注意,只低头拿鞋底来回蹭着旁边的花坛。 他在等玄玉。 这是屏余第一次单独和玄玉约在外面,他有点紧张,还有些懊恼。 收到玄玉消息时屏余在白山的武馆,结束了下午的锻炼,正在打扫卫生。 溶月坞不算很市区,玄玉约见面得急,屏余来不及回去打理自己,只能在武馆洗澡换衣服。 换的还是葳蕤的备用衣服。 这半年屏余瘦了许多,还长了点个子,云苑女士错误估计了葳蕤牌减肥班的效率,新衣服还没做出来,旧衣服就已经勉强都勉强不上身了。 屏余:哦豁。 面临屏余当时无衣可穿的窘境,还是葳蕤贡献出了自己的旧衣服—— 没穿过或者只穿过一两次的那种。 水家真的很有钱,水间又很喜欢玩换装游戏,水间的衣品还很不错。而葳蕤身材很好,葳蕤颜值很高,葳蕤有撑得住各种颜色风格衣服的气质。 结果就是奇迹葳蕤环游罗浮x 葳蕤偏好传统形制,化外风格的衣物被大量闲置,屏余却很喜欢。 因为比起需要高仪态才穿得好看的仙舟传统服饰,公司风格的衣服更休闲,更适合运动。 也更适合每天被哥练成一条死狗恨不得爬回去的屏余。 不过休闲的代价就是外观有所欠缺。 屏余隔着袖子捏了捏自己日益粗壮的膀子,终于明白自家哥为什么建议自己买无袖穿了。 他叹了口气。 “你在叹什么?” 女孩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屏余猛地回头,然后愣住了。 玄玉居然也没有穿仙舟传统服饰,而是穿了一件妃色皮夹克,搭配黑色的高领内搭和工装裤,蹬着一双棕色的系带短靴。 鸦青色的短发编出了一圈纹理,向后梳拢露出瓷白的小脸,整个人利落而不失明亮,显得活泼多了。 “小玉…你…我……” 屏余感觉自己的舌头在打结。 这是屏余第一次见玄玉穿化外风格的衣服,也是屏余第一次见玄玉穿粉嫩的颜色。 “很好看。” 他涨红了脸,最后憋出一句夸赞。 玄玉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 “我也觉得。” 这个毫不客气的熟悉做派让屏余找回了平时和玄玉相处的模式。 他挠挠头:“怎么突然想到穿这个风格的衣服了?” “不是突然,是终于。” “啊?” 玄玉没有解释,转身领路。 以前被养在玄家深闺的玉书,怎么会有穿“不合规矩”的衣服的自由呢? 葳蕤在灰湖掀起的风暴,拆掉的可不止是鸾声阁啊。 只是已经过去,就不必和屏余提起了。 玄玉步子很快,屏余摸摸鼻头,小跑两步跟上。 “我们今天要去哪儿?” “去水镜楼,”玄玉微微放慢了脚步,和屏余并肩,“夏天去化外巡演的剧团回来了,今天是新剧目首演,我想和你一起去看。” “顺便看看能不能碰见葳蕤哥。” 屏余歪头:“你找哥干什么?切磋?” “不是,”玄玉语气有些雀跃,“我起好刀名了,想找他刻个刀铭。” “非要找哥吗?玄家应该可以弄吧。” 玄玉摇摇头:“刀名叫[风流蝉]。” 屏余了然。 少年豪杰多风流,直以蝉声叱王侯。 玄家工匠看见这个名字,怕是会气到凿断那柄湛如秋水的长刀。 毕竟那天的蝉声,的确声震朝野。 可是…… 屏余站住了。 “碰不到的。” 在玄玉疑惑的目光里,屏余耸耸肩。 “哥他现在已经不在京畿道了。” ———————— 葳蕤三个月的躲猫猫之旅,倘若玄印看见大概会落下感动的泪水…… 玄印:原来你在黉学躲我的时候真的手下留情了吗?! 葳蕤:……啊?嗯,对!(os:并没有,是你太菜了,我只需要浅躲一下就绰绰有余……) 第134章 杀手,黑绳牢狱 嘀嗒,嘀嗒…… “啊……” “恩主垂怜……” 温暖甚至过于暖的室内,滴滴水声好像能带来一点令人清明的凉意。不知是否故意为之,那水滴一直滴落,却从来不曾垂怜困室内的生命。 隔壁的翼人又在嚎叫了。 明缘曾通过走廊里的积水一窥翼人的面目,他——倘若翼人的性别外在体现和仙舟人一样的话,那么是他——有一双湛青色的眼睛,本该是安定的颜色,此时却盛满了癫狂。 在水声和嚎叫声中,明缘将身体往后缩了缩,避开从天花板上垂落的层层黑色绳索。 她现在看起来有些狼狈。 这种狼狈并不是指明缘真的灰头土脸,相反,她衣襟齐整,面容干净,除了破损的袖口和略有些散乱的发髻外,还称得上一声整洁。 这种狼狈是落在精神上的。 距离被南二少爷捉住那天,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那个面具实在是个诡谲的物什,明缘被困在其中时五感皆无,完全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 中间倒是被放出来过一次,只是还没等明缘看清什么,就又被关了进去。 能从主家的选拔中脱颖而出,明缘不是泛泛之辈,自认为精神算得上强韧,却也在这不知长短的时间内迅速濒临崩溃。 那次短暂的放风更是最后一根稻草。 比永恒的无望更残忍的是,中途还给你看一看希望的影子。 这也是虽然肉体上近乎冻结,理应消耗少之又少,明缘却感觉自己迅速虚弱了下去的原因。 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是对的。 等到封锁终于再次被解开,换进现在的囚室时,她已经完全无法反抗动手的人。 即使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武卒。 新的地方比之前的寂静黑界要好,但也好得不多,因为明缘知道了自己身处何地。 虽然不是惯常认知里青灰冰冷的屋室,反而是带有红棕色的筑材,甚至透着不可忽视的暖意…… 但偶尔会有武卒经过,他们穿着的制服极具标志性。 黑色箭袖圆领长衫,配的却是黑底红边皮质轻甲,胸腹另缀连有数道山文甲片,银光熠熠,坚固无匹。 仙舟承平日久,步卒常着甲者虽有,但常着金铁甲的唯有一处—— 幽囚狱。 明缘不再试图触碰那些会让她感到灼烧的黑绳了。 她原以为这绳索是南家造出的什么新机巧,若是能在身上留下些什么痕迹,等自己身死触发机巧,主家顺着定位寻来,就能以此为要挟让南关越也付出些代价。 只是倘若这里是幽囚狱的话…… 主家怕是寻不进来了。 那么触碰黑绳就没有意义。 明缘只在层层叠叠的黑绳后面数着时日,等待将落到自己头上的未知命运。 一天,两天…… 一旬,两旬…… 一月,两月…… 数到后来,她甚至有些微妙的庆幸。 在这牢狱中,她好歹还能算一算时间。 直到…… “人生见日少。不见日多。善恶之变。不相类。侮父母。犯天子。死入泥犁。” 点点滴滴水声中,有人悠悠念道。 “中有深浅。火泥犁有八。寒泥犁有十。入地半以下火泥犁。天地际者寒泥犁……” 明缘喃喃接道。 “《觉者说十八泥犁经》,”来人笑笑,“像你这样的杀手,也会读这种经文吗?” 明缘不语。 为什么不会呢? 和话本里编排的不同,虽然也是豢养,但主家其实对她们这些死士很好。 充满阳光的庭院,严厉而不失慈爱的管家妈妈,通畅的信息与齐全的书本……甚至延请颇有水平的师者来教导她们。 为了她们的顺手和忠诚,主家对她们堪称溺爱。 抛开被赋予的冰冷命运的话。 明缘从未觉得这样不好,她受了良好的教育,有足够的金钱和主家赋予的权势,除了不得自由外,她比仙舟绝大部分人过得好。 而且当她踏上命途后,过得还要更好。 因为她变得更昂贵了。 昂贵的器物需要良好的保养,和小心的使用。 但有人不赞同。 “人是社会性动物。” 主家为她们开设的私塾中,曾有不知真相的讲师如此说过。 讲师是个有关怀之心的教育家,她说出这句不在教学大纲上的话,目的是鼓励塾生们彼此交流。 她不理解为什么朝夕相对的学生们对彼此如此冰冷,以至于到刺人的地步。 明缘嗤之以鼻。 讲师怎么能指望器物产生些什么呢? 器物仅有的那点柔软,都要留给未来的主人,彼此之间只会刀剑相向。 讲师最终还是摇摇头请辞了,留给满院子的器物一个怅然的背影。 只是明缘没有料到,她居然在如今的状况下,意识到讲师说的是对的。 再怎么被当做器物打磨,她也不是人型的器物,顶多是器物形的人。 而只要是人,就的确是社会性动物,需要和其他人交流。 在这囚室的两月余,明缘没能说上一句话,日夜相伴的只有隔壁翼人夹杂着呓语和祈祷的哀嚎。 以至于明知来者不善,却在对方只起了个头的情况下,没忍住接了下去。 明缘有些懊恼。 泄露教育经历、背景,暴露个人偏好,对于一个要做脏事儿的杀手来说,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这不符合她在私塾受到的教育。 于是她闭了嘴,调动长期监禁里变得有些枯竭的脑子,力图权衡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明缘神情过于凝重,来人被逗乐了,发出低低的笑声。 而后他抬手拨开层层叠叠的黑色帘幕,仿佛是在拨开春日的垂柳。 也是,倘若地上的天光能照破这深深牢狱,此时的确是春日了。 只是修建幽囚狱的大概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没有选择各种明亮的光源,而采用了明暗不定的拟造火把,显得整个囚牢都灰暗得很。 而这黑绳盘缠的囚室更甚,走廊的光已经足够微弱了,再经过黑色绳帘的筛选,剩下的只能说聊胜于无。 明缘早已经适应了这朦胧的程度,来人却有些不习惯,伸手狠狠拨开了垂落的黑绳,归置到了一边去。 于是火光终于撒进了这一方囚室。 摇曳的火光中,来人露出他称得上招牌的、有些孩子气的爽朗笑容。 “好久不见,【青铜流屏】。” 明缘抬抬眼。 “我却一点也不想见你。” “【金枢】将军。” 第135章 金枢,幽囚狱主 尊号【金枢】的将领行走在这重重牢狱间,轻松得仿佛走在自家院子里。 那次刺杀前明缘曾看过燕阗的资料。 资料里极尽详细地记录了这位将军辉煌亨通的官途,能以一介褐夫之身爬上一舟之主的位置,在如今贵胄当道的仙舟几乎是个奇迹。 也许是顶尖世家热衷弄权的原因,当年整理相关资料的文员们也大多将重心放在了燕阗的崛起阶段,武官从关内道观治所走到如今将军府的阶段被反复分析。 然后文员们不由感慨这人大概是天枢入命,否则说不通明明没受过相应政治教育,却还能每一个抉择都极度精微且如刀锋般锐利。 而且明明是没有政治盟友的褐夫小子,却总能获得些或明或暗的助力,好像什么天命主君。 不过就像考虑到母国帝皇的存在,即使是一个文明分支实际上的统治者们,也依旧不能称王而是只封将军一样,“天枢”之名也不是一个将军应该承担的。 世家也不愿意看到一个将军承担。 于是“天枢”退了一步,成为罗浮的【金枢】。明缘曾经好奇在“金枢将军”以前是什么,只是已经几乎无人知晓了。 直到如今身陷囹圄。 “为什么你能碰?” 明缘死死盯着燕阗掀开绳幕的手。 那手上并无隔绝之物,姿态也很轻松。 但不应该。 那绳子明明该像一团烧灼的火! 燕阗诧异:“我又不是囚犯,怎么就不能碰了?” 明缘闻言一怔。 她刚从那狐面禁锢里出来就被扔进囚室,两个多月里除了定点投放收走的食水外基本无人理会,连衣服都还是被葳蕤划破袖口的那一套。 若不是囚室后面有个很小的盥洗池,明缘恐怕连自己的个人卫生都维持不了。 她可以确定自己没有被打上什么标记。 黑绳是怎么区分囚犯和其他人的? 不对…… 那些狱卒也不太来这边,就算偶尔过路,也只有通过机关隔离收束后才能在绳幕下穿行! 根本就不是什么囚犯不囚犯的问题!燕阗是特殊的! 明缘突然瞪大了眼睛。 她明白了。 金枢玉筹,量罪夺谋。 “金枢”是燕阗的尊号,“玉筹”却未必只指那柄被她用情网绞碎的苗刀。 罗浮金枢,定夺谋划。 幽囚玉筹,量罪称罚。 明缘抓住监牢的栏杆,瞠目欲裂。 “是你……” “在成为关内道武官之前,你曾是幽囚狱的狱主!” 所以现在才能随意穿行!所以当年才能以褐夫之身服众! “难怪这里和外界所知的幽囚狱不同。” 与众不同的颜色,闻所未闻的黑绳…… “这根本就是你开辟的私狱!” 燕阗失笑。 “怎么会呢?” 他拈起一根黑绳。 “你既然读过《十八泥犁》,就该知道这是什么。” “第二犁名居卢倅略。居卢倅略一苦。当先就乎二十。如人言绳而斗之。人居此犁者。置大火中。” “绳之斗之,刀斧锯之。” “这居卢倅略,也就是民间常说的黑绳狱,是八热地狱的一部分。” “你所在的,还是幽囚狱的焦热狱。” 可不是什么私狱。 就是位置比较特殊而已。 焦热狱的深处,专关杀生放火之人。 燕阗想道。 “我也不是狱主。” 起码现在不是。 燕阗:早八百年的老黄历了。 “现在的狱主说不定是你的熟人呢。” 幽囚狱的狱主一职很奇怪,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升任标准,回回都是上一任狱主自己任命接班人。 这也导致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并不起眼的职位一直在世家间流传。 燕阗也不知道前前任的狱主为什么明明是贵胄子弟,却会把这个位置交给自己。 他甚至因为得到了这个位置,早年被罗浮的大世家误以为是什么流落在外的子弟,在升职过程中得了便利,闷声发了不少财。 不过都到手的东西,他不可能再拱手让回给贵胄…… 明缘没有应答燕阗的意思。 哪怕燕阗语气轻快随和。 无论是世家侍女和褐夫将军,杀手和被刺人,还是囚犯和来讯问的高官,她都是和燕阗没什么话说的。 燕阗居然也没继续,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似的,手里还盘着那根黑绳。 室内一片沉默。 沉默间,一身乌沉的女子拂开了绳幕。 “燕将军,你走得太快了。” 随着她走入室内,藏在墙壁内、明缘遍寻不得的灯悄然亮起,时隔两月,这间囚牢再次明亮起来。光照到女人身上,照亮了她一身乌沉。 明缘才看清来人乌发高束,凤眼蓝眸,穿着一身蟹壳青,臂鞲上银丝绣的祥云映出暗暗的流光。 沉郁,简洁,干练。 额前却垂下一缕天青色的挑染,十分显眼。 看起来既桀骜又锋利,好像适应不了突来的光明,那双凤眼微微眯起,显得更加不好相处。 偏偏燕阗态度亲热。 或者说他一直对谁都很亲热。 “哎呀,我不会丢,你也不会丢,那走得快或者慢有什么关系呢?” 女子一扬眉头:“关于程序问题,我会和杜策士长沟通的。” 燕阗讪讪笑了一下,转移话题。 “那是之后的事了,先把该做的做了吧。” 女子颔首。 明缘见状悄悄松开了抓着监栏的手,绷紧了身体,做好了躲闪的准备。 虽然这是困兽之斗,未必能起什么作用,但明缘无法放任自己摆烂。 来者身份不明,手段未知,做个心理准备也是好的。 女子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不再靠近。 燕阗:“?” 明缘:“?” “我想我可能要避嫌?”女子耸肩,“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和嫌疑人还是有些联系的。” 直到这时,明缘才又认真端详女子的面容。 那张脸线条秀美,眉宇却英气,水色的眼眸坚定平和,深处却燃着火焰。 既像是映着壁上拟造火光的摇曳,又像是深处自行燃起的凶焱。 平地自生波澜,令人不敢细看。 但明缘只觉得陌生又熟悉,有种隔世的似是而非感。 一时眉头皱得死紧。 “真是意料之中,”女子笑了一声,语气讥讽,“你的确有别的主子。” 明缘猛地抬头,满面震悚和不解。 震悚于对方知道,不解于对方为何知道。 女子拍拍衣摆,看向燕阗:“你来还是我来?” 燕阗作了个“请”的手势。 “真搞不懂你审讯怎么还要让犯人搞清楚情况的……” “这是流程好吗?”燕阗不满,“不然犯人怎么知道该交代哪一件?” “啧。”女子翻了个白眼,才看向明缘。 “我叫疏微,流艳去不息,朝英亦疏微的疏微。曜青户籍,半年前刚到罗浮,按理说你的确不认识我。” “但我和你明面上的主子一样,有个曾用名。” “我以前叫海淑薇。” 明缘瞳孔骤然紧缩。 疏微捕捉到了这个变化,露出了一个满怀恶意的笑。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 “和海淑茜同辈,本该死在化外的海淑薇。” 第136章 走狗,跳梁小丑 海淑薇,孱弱无力的幼女,资质平庸的旁系,家族竞争失败后随长辈一同磨灭的边缘人。 疏微,年轻有为的右曲侯,罗浮都黉学东序的空降山长,新上任的幽囚狱主。 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明缘说不出话来辩驳。 不过同样也是没必要再辩驳了。 那股隔世的似是而非,已经变成了挑破明缘身份的尖刀。 虽然疏微的发色不知为何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柔和的亚麻色,但那比海淑茜更浅的水色虹膜,和极具标志性的五官特点,无不彰显着她海家人的身份。 也是,都是旁系出身,论血缘,疏微其实和如今的海家嫡系更近,特征自然也就更明显。 但明缘没有认出来。 身为积年的海家家臣,却没认出更具有海家人特征的疏微。 那么明缘的“忠诚”被质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将军府还管别人家臣的忠诚吗?” 明缘嗤笑了一声:“原来将军府也是世家的走狗啊。”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这当然是假话。只是明缘试图激怒燕阗和疏微的羞辱之言。 骂得挺脏的其实。 毕竟说将军府和贵胄同流合污,约等于骂造翼者没长翅膀只能在地上爬了。 隔壁嚎叫的狱友:? 狱友早死的妹:? 明缘不愿意继续交谈被套话,不如直接激怒对方,结束对话。 之前听闻这里是焦热狱里的黑绳狱,明缘还有些侥幸—— 黑绳狱关杀生放火人,的确是明缘的罪行,但只有杀生放火却远不足以给明缘定罪。 她杀生,可燕阗还活着,算未遂;她放火,可白山早修缮完了,没证据。 说不定还能死犟着等主家来捞。 希望渺茫,但没定罪就还有得耗。 现在不可能了。 照疏微的说法,她已经回罗浮半年了,明面上的身份甚至是都黉学的山长,不知道和多少贵胄子弟接触过,贵胄的话事人们却无一人知晓“疏微就是海淑薇”。 明缘:虽然贵胄草包多,但也没多到一个也认不出来啊! 肯定刻意遮掩了。 都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换作明缘是疏微,早年被迫害逃出罗浮,如今重游故地,位高权重事业有成,不骑到海家人脸上拉两坨大的,都得念头不通达。 可疏微衣锦不止夜行,还特么戴面具走房梁,知道的是她富贵还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在外面犯了事儿,潜逃回老家种地。 只能说邀请疏微回来当山长的将军府有所图谋,从都黉学和幽囚狱这两块高贵的“地”也能看出来。 教育与刑狱,从来都是重权。 而且说不好就是某些人一生的开端和结束。 毕竟贵胄们倘若用不好各种手套,就很容易渡过“出生—成长—进局子”的一生。 疏微来势汹汹,但这半年里,贵胄受到的最严重的打击居然是水家小少爷占住军招生名额这件事。 这位的到来可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啊! 也就是这颗飞星不偏不倚落到了立场微妙的水家,他的想法再如何偏向将军府,明面上也还是世家的人,还有制衡引诱的余地。 不然以罗浮早乱成一锅粥了。 葳蕤:既然如此,不如趁热喝了吧:) 飞星的到来是纯偶发事件,疏微还没有实质性动作,就只能说将军府还有后谋,且海家必然是重点打击对象,不然没必要把海疏微从曜青找回来。 仙舟虽然同气连枝彼此合作,但在寰宇巡游时不可能完全同步,大多数时候是高度自治状态。 这种前提下跨仙舟调动就不是一件随随便便的事情了,调动对象的位置越高越如此。 而且还是从舍身营调人。 曜青舍身营,可是铁血褐夫派啊! 如今疏微在明缘面前毫不掩饰,肯定没打算再放她出去了。 明缘:完了,溜溜球了。 明缘决定等死。 以她的身份,连处决都不会放在明面上,免得引起贵胄的问责。 只可能是“失踪”,并一直“失踪”下去。 “哪里哪里,我们明明是噬人的恶犬才对。” 燕阗不以为意,慢悠悠地撅了回去。 “论走狗,还得看明缘小姐这种。” “为了给少主铺路,连自己都垫进去,真是可歌可泣,可歌可泣。” 燕阗话讲得气人。 明缘本打算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但大概是缺乏能量补充,脑子转不过来,明缘没忍住顺着燕阗的话往下想了。 确实。 为了给玄桓铺路,小姐殚精竭虑给水家姐弟施压。 结果压没施上一点儿,玄桓被暴揍不说,为了给他救场,自己一个堂堂命途行者,还被南家小崽子偷袭。 一套战争机巧,一件未知奇物。 明缘:我何德何能?! 问题是为了施压得不着痕迹,沿途监控和灯光还关了,这下自己怎么丢的小姐大概是没法知道了。 可不是把自己都垫进去了? 还落到将军手里。 奇耻大辱啊! 明缘一时气得牙痒。 就说那破路有什么好铺的! 玄桓连同龄的自己都打不过,不是铁废物一个吗?! 这下好,为了一个小废物,被将军府抓到由头,这下连整个海家都搭进去了! 明缘对海家倒是没什么感情,可照疏微现在这个嘴脸来看,她们怕是不仅要搞海家,还冲着明缘真正的主家来了。 明缘:服了。 都说了强捧遭天谴啊! 要明缘说捧玄桓还不如捧流驹,起码流驹是真有点本事。 ……等会儿。 流驹? 流驹! 就算抛开疏微海家人的身份不提,曜青舍身营的右曲侯被调来管罗浮都黉学也是大事儿啊! 流驹明明之前在都黉学供职,结果关于疏微的事儿他是一点没透露! 明缘瞳孔地震,猛地抬头看向疏微,想找一个答案。 “流驹……” 该不会跳反了吧! 和玄茜不同,明缘是死士出身,比起家臣甚至更低一线,她根本不会低估一个家臣的破坏性。 这下一切都清楚了。 为什么打压诱导玄印不成功? ——因为流驹跳反,导致意图暴露。 为什么分化玉印兄妹不成功? ——因为流驹跳反,导致玄桓暴露。 为什么施压招揽葳蕤不成功? ——因为流驹跳反,导致玄茜暴露。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流驹在关键时刻跳反,导致玄茜玄桓一脉的所有谋划暴露,全员变成了跳梁小丑。 对上明缘震撼到扭曲的表情,这次连疏微也被逗笑了,囚室里顿时充满快活的空气。 “是啊,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剑南道了,”疏微一手抱胸一手支起,食指点点下颌,姿态轻松,“和他妹妹一起。” “在离开之前,他交给了我们一点很有趣的东西,”燕阗接过话头,“所以关于明缘小姐你真正效忠的对象,我们已经有所猜测了。” “……那你们还问什么?” “直接给我定罪处决就好,不是吗?” 燕阗摇摇头:“明缘小姐还是没听明白我之前的意思。” “这里是焦热狱,而不是幽狱之底。” “不论刺杀政要,只谈杀人放火,这显然是一份宽宥。” “但这宽宥不是对明缘小姐的,而是对水间小姐的。” 燕阗的笑敛去了,他说起那场令自己命悬一线的刺杀时都声音轻快,现在却格外冷厉,周身亲和退散,显露出金枢将军真正的锋芒。 “我们想知道,水息先生是怎么去世的。” “当年白山的那场大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37章 飞瀑,丹州少年 以千年为计的星际孤航,仙舟人总是需要一点关于故乡的锚定,在故国遥遥无力回望的情况下,将故土风貌在仙舟重塑就成了相对合适的选择。 而且塑造不同的环境也有利于一些资源的培育。 丹州府也有这么一处极其具有故土特色的复原景观——位于拍岩洞天的“天河飞瀑”。 拍岩声播两三里,始抚惊心远瀑寒。 复原了古国母亲河途中高悬的巨型瀑布,奔流的水声响彻整个洞天。 整个丹州府的孩子都是在这奔流的水声里长大的,丹州的黄土与河流养成了他们阔朗的性格,雷霆般的水声和干燥的高风,是每个丹州少年最熟悉的风物。 “所以为什么在这儿还能听见飞瀑啊?!” 青年把粗瓷碗“哐啷”一下放在桌上,双手用力搓了搓脸。 “我都三天没睡好了!” “整个丹州就你们牧家人身不定,那瀑都响几千年了,还听得堆栽?” 围着白围裙的老板瞟了眼青年碗里的东西,撇撇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拉了张凳子坐下。 “拜拉话了,一个馍掰半天翻不转。” “还吃不吃了?” 牧家青年一噎,拿起刚刚掷在碗里的半个馍,讪讪地继续掰成小块。 因为不是饭点,店里人不多,除了青年只有两个顾客,还已经吃上了,只有他还在掰馍。姓周的店家和牧岳熟悉,也没有候着他的意思,斜了一眼,自顾自掏出烟袋,开始往烟锅里塞烟草。 青年见状,连连制止:“别抽别抽。” 老周:? “咋?还管我抽烟?” 青年几下把剩下的馍掰完,递向老周:“我待会儿要接人,你等我吃完走了再抽。” “你接人又咋了?” 老周没好气地放下烟袋,接碗去给他打羊汤。 “我怕挨骂。” 老周手一顿:“你接谁?” “还能有谁?”青年苦着脸,“我小叔爷。” 需要牧家新一代领头人的牧岳亲自到星槎站来迎接的,不就只有那位牧家小辈的公共阴影、同姓但别人家孩子、迄今为止牧家内部智商测试记录保持者—— 他那位小叔爷爷,如今罗浮工造司司砧,牧屿。 牧岳一想到这个人就满身不自在,本就有病的肠胃都好像卷了起来。 其实牧屿人挺好的,对小辈没黑过脸,还会给小辈解答问题,理论上应该是个挺好的长辈,但架不住牧屿太优秀又脾气冷淡,看人都像是在看智障。 偏偏牧屿辈分还高,牧岳小时候每次年节都要被领着去见他,全程一边内耗一边战战兢兢,后来简直变成条件反射,一想起来就胃痛。 直到牧屿在京畿道供职,长期定居,好几年回来不了一次,长久见不了面,这种生理性恐惧才淡了。 但还是会胃痛。 老周的手彻底放下了:“小叔爷?” 你那个又洁癖又龟毛还神经质的小叔爷? 老周对牧家人很熟悉。 老周家的这家泡馍店是百年老字号,在丹州做了好几辈人了,味道地道,用料好。 不少牧家人会在工作完的深夜,灰头土脸地从实验室爬出来,爬到老周的店吃一碗泡馍再回去休息。 更多时候这些废寝忘食的牧家人连爬出来都没力气,老周还是小周的时候,就开始跟着自己爹去牧家送餐(x)救人于水火(?)了。 久而久之,老周泡馍也成了牧家人的编外食堂,一碗碗热腾腾的羊汤不知送了多少牧家人外出求学,又迎回了不知多少牧姓的游子。 牧家是丹州的煊赫世家,牧家人的编外食堂,哪怕只有一个不大的店面,也是丹州最不容错过的美食,是丹州老饕们心中的无冕之王。 老周也重视自家和牧家的缘分,牧家人永远是小店的座上宾,不管何时,店里的灶上永远有留给牧家人的一碗热汤。 老周泡馍,是丹州府唯一一家通宵营业的泡馍店。 而在这些来来往往的丹州少年里,牧家人总是突出的,这些突出的牧家人里,牧屿格外突出。 他是唯一一个不吃羊肉泡馍的牧家人。 每次被一群人裹挟而来,他的兄弟姐妹侄子外甥大快朵颐的时候,高高瘦瘦的小伙子永远只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小口喝杯子里的枸杞水。 说实话,有亿点点砸场子。 老周作为店家自然印象深刻。 “他以前不是一闻见羊肉就皱眉?”想到这儿,老周眉毛先皱起来了,“你马上要接他,现在还敢吃泡馍?” 牧岳摆手,催老周打汤。 “没办法,我昨天晚上赶工期熬了大夜,实在爬不起来吃早饭,但胃病又不能饿……没事,我带了鸡舌香和香膏,待会儿吃完处理一下就行……” 牧岳话音未落,续了汤经过的黑发人一顿,没有回到刚刚的位置,而是转而在牧岳对面坐下了。 老周:? 牧岳:? 来人把碗放下,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放在牧岳面前。 “治胃病的,很有效。” 看牧岳没动,黑发人像是明白了什么,解释道:“古典派的丹士配置的,配方安全常规,极具普适性,不用担心不能吃。” 牧岳:“……谢谢?” 但你是不是有点自来熟了啊! 来人没有看出牧岳的腹诽,或者他看出来了,却不想理会,只眉梢一挑,低头继续吃。 牧岳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 他向老周投去求救的眼神,脑海里发出尖锐爆鸣。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我只是吃个泡馍,怎么还遇见社交悍匪了啊! 老周表示爱莫能助,并走过来放下了一碗羊肉泡馍。 牧岳:…… 你也没放过我啊! 牧岳只觉得手边的筷子有千斤重。 哦,旁边的药瓶有万斤。 见牧岳半晌没动,黑发人先抬头地看了牧岳一眼,眼神既疑惑又责怪,好像在问牧岳为什么不把药收好然后吃饭。 牧岳:坏了,现在筷子有万斤重了。 牧岳打量着这个自来熟的赠药人。 他有一张文气苍白的面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是常年熬夜的痕迹,眼尾更有不太显眼的细细纹理,说明了这人并没有乍一眼看起来的年轻。 他已经有些年岁了,但周身的书卷气让他看起来安稳轻盈。 牧岳熬了大夜的脑子有点滞涩地转起来。 很眼熟,这种万事理所应当的高智感,这种有些人机的行为风格…… 打断牧岳思绪的是一句疑问。 “牧叔?” 白发高束的绮丽少年端着自己的碗凑过来,耳边冰蓝的流苏摇曳,华美的金瞳盛满疑惑。 “怎么突然换位置了?” 牧叔? 牧岳才二十出头,在整个牧家都是辈分小的,自认没有一个这么大个儿的便宜侄子。 那么这句“牧叔”,问的就是…… 他再次缓缓将目光放到了对面的人脸上,这一次他从那眉宇间看见了那股熟悉感。 牧岳打了个寒颤,抬头去看老周,在老周眼里看见了和自己同款的不可思议。 牧岳:老周! 你今天的羊汤是不是下菌子了?! 剑南道产的,吃了会见小人的那种。 不然他怎么会看见,他那个目下无尘的叔爷爷吃羊肉泡馍啊! 老周端烟的手也微微颤抖 。 我应该是没有,但我不确定这个没有,是不是喝了菌子汤之后的没有了。 第138章 沏春,牢牧劝饭 虽然牧岳和老周都陷入了自我怀疑,但从事实上来看,纯属白怀疑。 谁家羊肉泡馍里放菌子啊? 只能说是牧屿转性了。 其实非要说,牧屿也好,牧屿身边那个白发金瞳的少年也好,他们吃羊肉泡馍的方式大概是能让泡馍原教旨信徒暴怒的那种。 少年没放辣子,牧屿不吃糖蒜。 他俩碗里的馍丁还都规规整整大小一致,看起来一点儿不像手掰的。 牧岳上下看了看,然后看见了少年拔下一根银簪。 簪子光华内敛,细看去却是一把器型优美颀长的小剑。 牧岳眼睛尖,看见那无格小剑的剑柄处,錾刻着两个小字。 [沏春] 少年持簪一划,银光在他指尖跃动,宛如游鱼。明明看起来只划了一下,面前本就切得不厚的羊肉却纷纷再薄一层,几乎透过了光,缓缓散开如同绽放的牡丹。 老周的羊买得精,上好的羊腿肉,纹理细腻,配着合宜的香料炖煮,煮出了这鲜香霸道的烟火牡丹。 少年掏出手帕擦了擦依旧干净的游鱼,随手插回发间,转头就捡了双没用过的筷子,夹起一团羊肉牡丹放进牧屿的碗里。 牧岳可能知道那些馍丁怎么来的了。 能成为小辈中的领头人,牧岳自然有其不可取代的强项,譬如对材料的精准控制,譬如对数据的极度掌握。 这些强项背后的逻辑是一样的,即牧岳对很多事情都具有一种敏锐的、接近本能的触感。 这触感在此刻也发挥了作用,和正惊叹少年这手“绝活儿”的老周不同,此刻牧岳的脑海里疯狂拉着警报。 那柄[沏春]是极致的利器,而它绮丽稚嫩的主人,纵然有倚仗刀兵之利的嫌疑,但如此轻描淡写肆意挥洒,足以证得他已然是个无双的武人! 他甚至以剑绾发。 这是极端的自信,自信天地间无物锋锐过他,哪怕绕身的是金铁,铸己的是血肉。 一股寒意爬上牧岳的脊背,然后是不可避免的恐惧。 锋锐在侧,觉我孱弱。 而且…… 明明只是在切肉,牧岳却好像嗅到了些似有似无的血腥气,让他食不下咽。 牧岳恍惚得像看见家猫打了个哈欠就当场变成噬元兽一样。 明明是可爱的小毛咪,为什么一张嘴就让人掉san啊! 倘若葳蕤知道牧岳在想些什么,他可能要赞叹一句牧岳的敏锐。 可不得掉san吗? 藏剑山庄的侍女姐姐们多温柔周到,养小叶崽的时候恨不得把饭菜给人喂嘴里; 金银玉石绕身的小少爷多矜贵,但凡桌上有一道筷子夹不起来的菜,都算酒楼厨子没想明白; 各大门派多要面子,江湖以武论道,就算是对面是恶人谷出来的小魔君,一身掩不住的狂气,可一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二来人家上门讨教时有礼有节温和自持,这下不得好好招待衣食住行,论完剑给人好好送出山门? 如此这般,能让叶小少爷亲自动手切肉的场合,除了恶人谷不作他想。 而恶人谷的席上切的什么肉,可就说不太准了…… 米丽古丽点了个赞。 万兽王点了个踩。 所以切出点腥风也很正常,对吧? 不过葳蕤不是很在意牧岳倒竖的汗毛,他忙着给牧屿塞肉。 团团羊肉泡在残汤里,居然有几分出水芙蓉之感。 牧屿眉心一跳:“你不吃?” 这可是他怕不够吃,特地多点了一盘留给小崽子的。结果小崽子一口没动,雕了个花儿反放他碗里了。 咋,吃口泡馍还得来个余兴节目? 老燕也没说这小崽子这么骄奢淫逸啊? “骄奢淫逸”的葳蕤没拿筷子,只端起碗给牧屿表演了个龙吸水,把碗里的底儿喝了个干净。 又抽了一块手帕擦擦嘴,和先前那块攥到一起,消失在掌心。 然后捋了捋发尾和刘海儿,整理了一下衣襟和袖口,才施施然道: “饱了。” 牧屿:“你吃这么少?” 牧屿是匠人,本该对武者的饭量没什么概念,但以他对燕阗有概念。 燕阗在葳蕤这个年纪,如果睡前没吃夜宵,第二天早上饿得能啃半头牛。现在燕阗四十多了,早饭还要吃一个桌呢! 如果只有燕阗一个,还能说是因为燕阗是个饭桶(牧屿:无慈悲.jpg),但之前榴花落荫的那场聚会,牧屿眼睁睁看着曜青的那位舍身营令面不改色炫完了八个肘子,吃了四大块烤里脊和无数素串。 甚至还喝了三大碗莲藕排骨汤。 牧屿:你们技斗派是蛮能吃的哈。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半大技斗派小子,该吃穷叔叔伯伯爷爷爹爹一群老子。 穷文富武,是实在话。 葳蕤也是技斗派,以此推论,葳蕤这一碗泡馍一碟手切羊肉,应该才打个底。 什么?你说他还喝汤了? 汤这东西,不就是水吗? 老周:? 我熬了两个多时辰的汤,你说是水? 捏麻麻的,吐出来! 牧屿不管,牧屿不觉得汤算数。 而且这么多年,就算大部分时候是上演“牧司砧受害实录”,也不能全说牧屿完全是被强迫才和燕阗做朋友的。 他俩还是有一点相似性质的。 比如会劝饭。 区别在于燕阗劝牧屿的饭是纯恶意,只是想搞牧屿一下,而牧屿劝饭就是真担心对方没吃饱了。 “要不要打包一点走?”牧屿提议,“到地方可能没什么别的好吃的。” 他微抬下巴指了指牧岳:“不然他也不至于跑出来吃泡馍。” 被指的牧岳:虽然我是因为要来接人才顺道吃一口的吧…… 牧岳回忆了一下家里的伙食。 土豆子粉条子,搭羊汤面饼子。 土豆子粉条子,搭鸡蛋面饼子。 土豆子粉条子,搭油炸枣泥糜饼子。 砂锅羊汤米鱼子,荞麦团子,飞瀑头苹果酥梨子。 牧岳:。 叔爷爷说得对! 倒不是贬损自己的家乡,主要是被燕阗拽着在各道美食汇聚的京畿道逛吃逛吃好几年,牧屿再对口腹之欲要求不高,也已经养出来了些饮食偏好和品位。 一下子回到丹州府“土豆子、粉条子、蒜泥醋配面饼子”的食谱,牧屿自己都有点犯怵,何况葳蕤这么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小少爷呢? 牧屿一看葳蕤,就觉得他看起来哪怕去淮南道吃樱笋厨,都要挑点毛病出来。 老周泡馍虽好,吃两顿就腻了。 牧家人又痴迷工作,家里提供的基本都是生命延续餐,甚至不如外食。 牧屿面无表情,心里愁得不行。 燕阗把葳蕤交到自己手里,万一饿瘦了,回去怎么给小崽子的家长交代啊! 第139章 话题,烫手山芋 那几朵牡丹还是进了牧屿的肚子。 被片薄的手切羊肉有着很奇妙的口感,裹吸汤汁是一绝,兼着本就炖透了,这下更是入口即化,一口下去肉香四溢。 牧屿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被燕阗第一次劝饭成功的时候,同样满口肉类的丰腴风味,同样饱胀到想yue的体感。 年轻时被燕阗劝饭就算了,年纪大了还要被燕阗的小苗苗劝饭。 牧屿一时竟然不知道是葳蕤被燕阗带坏了,还是说会不会劝饭本就是将军府考核的一部分。 事实上,葳蕤劝饭纯属不得已而为之。 自从免修了三科还不上早读后,葳蕤在溶月坞门口碰见燕阗(吃早饭版)的概率直线上升,后来更是直接演变成了燕阗在门口等葳蕤,吃完早饭由燕阗开星槎去将军府。 过程中会时不时刷新一些同僚,比如什么在旁边花园散步的竹某啊在弹琵琶的黎某啊偶尔来溶月坞吃早饭的杜某啊送小孩搭公共星槎上学的屏某啊…… 然后就变成聚众早饭后一起上班。 得亏燕阗的星槎挺大的,不然还坐不下。 这几个月里,葳蕤是如何被劝饭,又如何被劝得绷不住开始反过来给别人劝饭的,就已经无需多言了。 主要是言不完,真要言的话大概能言出一本《葳蕤受害实录》。 《牧司砧受害实录》的姊妹篇那种。 如今的葳蕤已经能从将军府的群体劝饭里全身而退了,更是开始反向迫害他人,牧屿只是被波及了而已。 这么说来,根源依旧是一开始劝饭的某人呢。 燕·万恶之源·阗。 牧屿:燕阗你是不是妨我啊燕阗!? …… 看见自家叔爷爷招手示意要打包,特地叮嘱要多包几层免得串味,牧岳才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做梦。 这股龟毛劲儿,对了。 可牧岳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和牧屿有几年没见了,早年就没话题,如今想搭话更是不知道从何搭起,战战兢兢之余还怕一个不小心戳到什么,然后被临场抽查知识点。 牧岳快把头挠秃了。 本就饱经风霜的发际线更加岌岌可危。 抽查倒也不是不行,牧岳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但是现场除了知根知底的老周外还有个崽…… 没过的话就有点丢人了…… 牧岳挠头的手一顿。 对啊,还有个崽。 牧岳在店里见到两人,第一时间没往“这就是我要接的人”那边想,除了长期不见牧屿没认出来外,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得到的消息只是接他叔爷爷,没听说还有个同行人。 如今看来,这个同行人小小年纪就形貌昳丽气度不凡,肯定不是普通人,之前片肉的危险感也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 这个崽危险归危险,一看就是技斗派的武人。 肯定不是搞科研的! 是安全话题! 牧岳勇敢发问! “叔爷,这位是……?” 牧屿接打包盒的动作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没有给两人做介绍。 原谅他是个技术人员,社交一般不关他事,罗浮高层有燕阗和碧君两个社交恐怖分子已经够用了。 甚至有点太够用了。 牧屿回想燕阗是如何告知自己的,措了一下辞:“我是回来休假的,至于他……” 牧屿拍了拍葳蕤的肩膀,他并不常和人亲近,这个动作做得有些生疏。 “他叫葳蕤,是将军府派来丹州府观治所实习的武官。” 牧屿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这几个月暂时借住在牧家。” 跟他住。 葳蕤:? “牧叔,小五哥不是这么说的吧?”葳蕤瞪圆了眼,“他说我到丹州直接去观治所宿舍报到啊!” “观治所不强制住宿。” 牧屿摸摸他的头:“而且你才多大,放你一个人住宿舍我不放心。” “燕阗怎么把你交给我的,我就得把你怎么带回去。” 牧屿悠悠叹了口气。 “牧家虽然称不上富丽堂皇,远比不上你们水家的梨花庭院,伙食还一般,但也比那鸽子笼一样的武官宿舍条件好一点。” 而且伙食一般是地域性原因,观治所的伙食也一般,说不定还没有牧家的健康。 “不要没苦硬吃。” 葳蕤挠头。 他倒不是没苦硬吃。 他本来就年纪小了,住宿舍说不定还有利于和同僚拉近关系。 牧屿好像猜到了葳蕤在想什么。 “燕阗只是让你避避风头,不是真的把你流放到关内道了。” “不说这风头都只是表面功夫,意思意思而已。就是你真的把乌霜台的天捅破了,将军府也不至于放弃你。” 岂止是不放弃,简直是想现场打call。 燕阗那猴听说葳蕤拆楼,当天晚上就乐得拉着牧屿多喝了一坛酒。 “你只是来补一补纸面上的实习经历,等你混过这几个月,还是要回京畿道去的。” 牧岳:???这是可以直说的吗? 他吓得四处望了望,确定店里都是自己人,才松了一口气。 京畿道的画风现在已经这么…… 狂野了吗? 葳蕤闻言倒是不意外,这次调动某种程度上是葳蕤为了不参与贵胄内斗,自己主动来的。 将军府也知道这个情况,书面文件上一点要求都没有,调令措辞宽松得像放假通知,只是葳蕤自己有些养望的打算,才想着要不要在丹州做点什么。 不过看牧屿的态度,此次丹州之行大概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那就休个假吧。 来都来了。 …… 丹州府虽然离京畿道有些距离,但远称不上消息闭塞。那位少年武官的相关情报很快在牧家高层中流传开来。 水家的副君,将军府的预备武官,无双的剑客,玉界的飞星。 牧家家主牧岭倒吸一口凉气。 那行行金光闪闪的头衔,在他眼里只汇成一行小字。 烫手的山芋! 牧家是工造世家,虽然因为偏安关内道,人丁不旺又散落在各个方向,在工造司内部没有专精建筑和机巧的南家出名,但也是累世的名门,无可置疑的贵胄。 本来族内佼佼者,如今的工造司司砧牧屿和褐夫将军燕阗走得近,就已经引起了贵胄内部的一些不满。 不过因为牧家人一直都是这种只看人论事不管站位的性子,这点不满也就拿不到明面上。 但现在不一样啊。 虽然将军府和贵胄之间的不和早有苗头,但这么多年来只是苗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可这个名为葳蕤的少年武官,看着白白净净漂漂亮亮,一张小脸冷淡平静的,却是个实打实的狠人。 大闹玄家宴会,殴打了主家少爷,还当面拆了人家的武馆。 据说事后玄家一清点损失,除了楼外还丢了两个侍女。 这是骑脸输出啊! 一边输出一边抽人脸的那种! 如今眼见得是被送到外地实习避风头的,牧屿还把人往家里领! 牧岭痛心疾首。 没说不让你带回家来,让人家一个十二岁小孩儿独自住宿舍,牧岭的良心也会痛的。 但你可以先去宿舍落一下脚,改天再悄悄带回来嘛! 好歹装一下呢? 可牧屿就这么大喇喇带着人回来了! 牧岭痛苦面具。 他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他要收到多少来自其他贵胄世家的信件,接到多少小聚的邀请,应付多少明中暗里的试探了。 牧岭:你们这群搞研究的,人情世故真的一点儿不沾吗? 你是真不知道,自从传言你要回来休假,有多少世家眼线在停泊站蹲你吗? ———————— 牧屿:鸽子笼一样的武官宿舍。 观治所主官:?我们宿舍明明单人单间设备齐全!甚至还有后勤组帮忙管内务! 而且你家鸽子笼一室一厅一卫啊! 牧屿:我家实验用鸽住小别野。 主官:……骄奢淫逸!骄奢淫逸!(恼羞成怒.jpg) 主官:真是跟你们贵胄尿不到一个壶里! 第140章 跟踪,技术官僚 “不止。” 牧屿打了个哈欠,星槎上的小憩不足以消解吃饱后的困倦,他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和牧岭说话。 因为不说不行。 和能与专业杀手对打几招的某“文弱匠人”不同,已经奔五的牧屿是真正的脆皮单位,早就体能衰退,改走科研专精了。 做样机时都要把技术含量不高的重活分发给学徒的那种。 虽然被友人以“带孩子”的名义刨出来,但早早见证了葳蕤被收养始末,牧屿非常确定葳蕤根本不需要自己照顾,是自理能力极强的省心小崽。 说不定比牧屿自己还省心。 所以在出发前牧屿非常放心地又熬了个通宵。 事实也不出所料,葳蕤将自己照顾得非常妥帖,甚至还顺带着把熬得面白眼青的牧屿也照顾得非常妥帖,一路上既尊老又爱幼,压根看不出一言不合拆人家的狠劲儿,也完全没露出平时和燕阗阴阳怪气还不时茶一下的嘴脸。 牧屿若有所思:这崽…… 该不会是见人下菜碟的那种吧! 葳蕤:嗯……怎么不是呢? 见人下菜碟的崽半途突然露出了非常冷冽的眼神,眉梢眼角溢出丝丝缕缕的寒意。 少年人面上不动声色,弯起一个称得上甜美的笑,凑上前来轻轻拉住牧屿的手臂,好像真的只是跟长辈撒娇的天真小孩。 话语却简短干脆。 “有人跟踪。” 牧屿没有问葳蕤是怎么知道的,只抬头看了看星槎内悬挂着的屏幕。 铜绿色的光标缓缓移向了熟悉的字眼。 出京入关内,洞天千万重。 飞舟轻且敏,须臾至丹州。 牧屿小声问:“就一个吗?” 葳蕤微微摇头,幅度很小。 “四个。” “三个刚刚开始,一个还在装。” 牧屿了然。 这是艘到丹州府的直达星槎,中途并不停靠,这四个跟踪者从京畿道开始就跟着上了船,直到刚刚进了关内道地界,才按捺不住露了一丝马脚。 也正是因为这个微妙的转换时间,葳蕤才判断出了这几个蹩脚的角色并不是京畿来客,而是冲着牧屿来的丹州旧人。 否则葳蕤不会告知牧屿,而是会当场给人逮了,随星槎返程直接发配回京畿道。 反正公共星槎的驾驶员也是隶属于天舶司的持证人员,有司部编制的那种,个别甚至本身就是退役的军队飞行士,大概会很乐意卖将军府一个面子,给小同僚行个方便。 这还没完。 下了星槎后葳蕤又报了数。 “站内七个,门口五个,”葳蕤往前走了两步,“门外花坛里还蹲着两个。” “一左一右,跟石狮子似的。” 葳蕤抬头看向牧屿,神色复杂: “牧叔,您在丹州犯过天条吗?” 牧屿叹了口气。 “我没犯天条,但丹州大概快了。” 牧屿心情非常复杂。 燕阗口口声声说什么葳蕤惹了玄家该避风头,应该都是假的。这小崽子身份贵重,实力高绝,横起来什么都敢干,有将军府撑腰不说,还有“未成年”这么个免死金牌,浑然是个沾不得打不过的小凶星,哪有退让的道理。 该是别人对葳蕤退避三舍才对。 就算真的是要葳蕤去补实习经历,除开京畿道外,罗浮各道观治所哪里去不得?实在不行去地衡司治安厅也行啊! 何必千里迢迢跑到一个府观治所来? 除非丹州府有变。 牧屿:燕阗你个狗! 就不能直接说吗?! 虽然牧屿现在的怨气比鬼还重,非立刻飞回京畿道,掏出新机巧给燕阗上一波强度不可解,但到底还是丹州的事情比较重要。 牧屿直接迁怒了还在痛心疾首的牧岭。 “你应该没有蠢到以为这只是普通试探吧。” 牧岭脸色变了。 牧屿看见牧岭惨白的脸色,满脸不耐烦里夹杂着一些“果不其然”。 “丹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希望你尽量简洁地告诉我。” “在事态不可控之前。” 牧岭最终还是颓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在牧屿面前没什么话语权,但他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严重,严重到牧屿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牧屿看着牧岭佝偻的身形,目光划过他有些斑驳的鬓发,发出一声冷哼。 牧岭这人,还是这副德行。 牧家是累世的工造世家,代代都吃技术饭,卷也是卷科研,没有什么其他的竞争。所以比起其他贵胄世家尚富尚贵尚名尚权的偏向,牧家就是纯粹的尚智。 毕竟科研这种事,你做得好就是做得好,做不好也是真做不好,卷到最后都是卷天赋。 在牧家人眼里,一个智商卓绝的天才,可比什么高官显贵难得多了。 难不成真以为牧家人尊崇牧屿,是尊崇他那个狗脾气吗? 对天赋、成果和技术的过于推崇很容易模糊人的善恶,不过牧家人虽然道德感薄弱,但到底还是保有了一些基本的底线,没有真的变成什么疯狂科学家世家。 不过其他的就无法苛求了,牧家人大多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行事风格,除了在意的事情外万事不管,这也成了牧家的家族性格。 如今的家主牧岭是个例外,他天资一般,在满门精英的牧家,他甚至说得上愚笨,单论搞科研的天资,可能连牧岳这个小辈都比不上。 唯独在人情世故上有些才干,成了满门技术官僚里唯一的体面人。这也是他能成为当代家主的最主要原因。 毕竟牧家的家主,其实读作保姆。 不过一桩桩一件件不可替代的成果撑硬了牧家的脊梁,金字招牌下,唯一的体面人也被养出了些称得上天真的乐观。 牧岭太体面了。 却忘了有些事情本身就体面不了。 就像这次,牧屿再醉心研究,也是罗浮六御之一,工造司最高的主官司砧,毋庸置疑的仙舟高层,便是拿到所有仙舟里说,也是最顶尖的那批高官。 他这次回家休假,并没有隐瞒什么的意思,但也是不公开的私人行程。 你可以从旁得知消息,但不能亲自派人来看,否则就是刺探高层行踪。 技术官僚,也是官僚。 那些在停泊站蹲他的,说起来个个都是违法犯罪。 丹州世家们真的不知道吗? 不可能。真这么蠢的贵胄,根本活不到今天。 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还是需要燕阗找由头把牧屿支回来,再配个高规格战斗人员,才能压住的大妖。 都到了这个地步,牧岭居然还想着应付试探,想着周全。 真是……优柔寡断。 第141章 禹工,庸者妒火 牧岭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声音很小,也很含糊,让人怀疑这话并不是讲来让人听的。 但此时这间隔音很好的书房没有第三个人,别说被阻挡得干干净净的瀑布声,连干扰的呼吸声都没有。 牧屿听得很清楚,也正因为很清楚,才完全没有否定的余地。 “你说什么?” 牧屿彻底清醒了。 “什么叫……拍岩洞天,出了问题?” 他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牧岭的话。 “又什么叫,已有伤亡?” 牧岭抹了把脸。 “就是字面意思。” “巡河队伍被耽误了,没及时发现洞天锚点出了问题,”牧岭的声音艰涩,“故障导致一部分基岩崩解,地势改变,天河决堤,等到发现的时候……” 牧岭与牧屿年岁相仿,如今却衰老得厉害,坐在牧屿对面像是两辈人,显然是被愧疚磨灭了精气神,也压弯了腰。 牧岭咬着后槽牙,几乎要掩面而泣。 “禹工镇已尽在水下。” 牧屿靠在了乌木的圈椅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圆润的把手,脑海一片空白。 书房只剩下寂静,和一轻一重两道呼吸声。 轻的那道平缓细微,像是久未煮沸的雪水,重的那道夹杂着泣音断续不定,每一个哽咽背后都是克制不住的羞愧和悲伤。 许久许久,久到旁边白瓷描金折沿炉中的烟雾袅袅行尽,牧屿才缓缓开口。 “伤亡具体如何?” “救回几个?” 虽然回来的路上不甚太平,但牧屿在停泊站下船时,见到的是平静的丹州。 老周的羊汤锅里连个水花都没泛起,自家的小辈还能一边掰馍一边和店家斗嘴,全无伤痛担忧的意思。 也许情况没那么坏? 可牧岭没有说话,只一味低头。 明明书房的门窗关得严实,挡住了一切,牧屿却觉得心口正被丹州早春的寒风吹得刺痛。 他试探地问:“牧河呢?” 牧家长居丹州,是有原因的。 仙舟是星海巡游的文明,早脱离了靠一条河汲水的阶段,但作为古国母亲河在仙舟的复刻版本,天河依旧在仙舟蜿蜒,穿越半数道府。 天河沿途,州府城镇不计其数。 在这些州府城镇中,禹工镇也是个很特殊的镇子,整个小镇无人生产,都靠着丹州府其他城镇供养,甚至在关内道都有专款,只因为镇民都是专理天河的河工。 河工们的头领就是牧河人。 所谓牧河人,就是放牧这条奔腾的天河的人。 而牧河人的牧,也是牧家的牧。 千年镇守,牧河丹州。 丹州历任牧河人,都是牧家最擅长水利建设的子弟,崇山的牧家,也唯有每代牧河人以河为名。 牧屿认识这一代的牧河,那是个很坚韧的人,会一步步亲自丈量河道,也水性极好,躺在湍急的河流里如同躺在温床上。 牧河尚在,禹工不倒。 如今禹工尽在水下,牧河…… 牧岭终于开口了。 “不知道。” 斯文的匠人拍案而起,牧屿上一次如此愤怒,还是十来岁时和燕阗打的那一架。 “什么叫不知道?” “这么大的事情,你隐瞒不报已经是天大的祸事,如今还在装聋作哑?!” “不是我装聋作哑,”牧岭苦笑,“我如今是真的又聋又哑。” 牧岭整个人精气神都抽干了,此刻佝偻皱缩得像个骷髅。 “拍岩洞天已经被封锁了,禹工被淹是我接到的最后一条消息。” 伤亡几何? 不知道,因为洞天锁死,消息不出,外人不入。 救回几何? 不知道,因为有人阻挠,救援无法展开。 牧河何在? 不知道,自拍岩洞天下游崩塌开始,禹工镇就已经杳无音讯,没有任何一条消息传来。牧岭甚至想亲自进去一探究竟,却被拦在洞天门口,无计可施。 牧岭一向知道自己平庸,却以为自己还有些别的可取之处,他相信牧家牧河人的能力,这次洞天崩塌显然不是天灾,而是未知的人祸。 牧岭最开始甚至有点沾沾自喜。 因为人祸,才能彰显出自己存在的价值。 可随着事态发展,牧岭逐渐意识到,仅凭圆滑斡旋出的,从来都是空中楼阁。 牧岭开始痛恨自己的平庸。 因为平庸,他没有足够的话语权得知真相,每次询问都被敷衍。 因为平庸,缺乏知识的他无法辨别那些人的谎言,连谈判都要被欺骗。 因为平庸,他看不懂相关技术,甚至无法破解洞天封锁,派人进去探查真相。 而现在,不平庸的人回来了。 得知牧屿回丹州休假的消息时,焦头烂额的牧岭发现,自己心底升起的居然是烦躁,而不是久旱逢甘霖的庆幸时,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嫉妒。 倘若早是牧屿在此,牧家的问责必然不会如落水石子,那些敷衍牧岭的人,此刻怕是在书房外候了一地,两股战战,如同此刻的自己。 在牧屿面前不值一提的问题,落在牧岭身上就是千斤重。河工伤亡,牧河失踪,若不是那些世家仁慈地封锁了消息,牧岭早和牧家一起千夫所指。 连这仁慈,甚至都是冲着牧屿的面子去的! 因为他们害怕被牧屿秋后算账。 这让他怎么能不嫉妒? 可平庸者连嫉妒都是无力的。 牧岭用对牧屿带人回来的愤怒掩盖自己的无措,却被立刻拆穿,只能暴露自己被敷衍的现状。 那些使牧岭无处使力的世家暗子,却照面就被那少年武官识破,牧屿本来一无所知,也因此迅速发现了丹州府的不对。 两厢对比,如云与泥。 这让人怎么不嫉妒啊? 天命如此不公。 不平庸者身边竟然还有更不平庸者。 不平庸者冷哼一声,转身离场。 只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 “你既然知道跟着我回来的是谁,就不该再抱有侥幸心理。” 书房的桐木门发出铿然的碰撞声,隔开了怒气冲冲的司砧,和汗流浃背的家主。 牧岭连苦笑都挂不出来了。 是啊,不该的。 就算牧屿是六御之一,罗浮工造司的主官,简单的一个回乡休假也远不需要【玉界飞星】随行。 那位少年武官,压根不是真的来避风头,而是被派来掀风头的。 这意味着丹州如今表面上虽然风平浪静,但内里纷争龌龊,恐怕早已被高坐京畿道的那位金枢将军看在眼里。 丹州已如火上瓮罐。 无能者如牧岭也好,遮掩者如其他世家也好,生事者如幕后黑手也好。 俱已是瓮中之鳖。 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