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灾逃荒,杀神出没,请避让》 第1章 救援 日月共天,晴雨无端,天幕黯淡,阴霾沉沉。熔岩倒灌裂谷,飓风辗转扫荡。漫天黄沙吸附腐败血腥的空气,催化着残破星球的溃灭。 草木幽幽,张牙舞爪肆虐蔓延,扭曲着相互厮杀。掠夺彼此生机转化成自身养分,蚕食着仅剩裸露的龟裂土地。 死枯伴随蓬勃,热闹且诡异。 往日高耸的摩天大楼早已沦落为败井颓垣,沧桑斑驳;硕大的鼠虫眼泛红光疯狂啃食残骸。 江河湖海遮掩在重重藻草之下,携裹着各类浮尸;几番变异的凶残生物蛰伏在遮天蔽日的丛林中,虎视眈眈地诱捕猎物。 表面的虚假平静经几重掩饰也还是被冲天恶臭所暴露。 破败植物园,蔓草荒烟。 晦暗中,一道鬼魅的影子极速移动,小心绕过食肉草木,最后在一座被风化侵蚀得面目全非的石碑上落定。 刚死不久的野狼鲜血淋漓,血香随着空气流动散开。半个小时后,远处便传来低沉嘶吼声和沙沙爬行声,楚禾起身隐蔽身形。 密密麻麻的丧尸夹杂着变异动物疾速袭来。周边安眠的植物被惊扰,下一秒舒展的茎叶骤然竖起。 一排排泛光针芒从脆嫩的叶片刺出,像一张张利齿。高频率上下咬合发出骇人怪叫,从四面八方交织缠绕着将踏入领地的丧尸群合围。 没有人类交战时的废话,顷刻间,碎肉乌血和残枝断叶纷纷扬起,好似下了一场腐烂肉泥。 楚禾没有大意,熟练解决侥幸冲出藤蔓绞杀圈的丧尸。剜出脑部晶体,粗略挑拣后收入空间。 残余变异藤蔓花枝凋零,曲卷着光秃秃的藤条蔫蔫伏地。楚禾点地而行,所过之处,地表掀起,深层泥土翻涌起伏,草木根茎被连根拔起。 不等它们再次钻入土层,不知何时汪成小流的汽油爆裂燃起,无力抵抗的变异植物连同尸块瞬间灰飞烟灭。 一个小时后,横亘数载的恶地重归平静。 人类可以居存的地方又多了一处,只要定期防查铲锄,长久居住不成问题。 确定方圆几里寸草不存,楚禾捡起经过烈火煅烧后更显剔透的晶核。 继续向前,去往更凶险的森林。 末世将近20年,从8岁那年起她就失去了一切。但只要活着,杀戮就永无休止。末世,只有死亡才能换来短暂安稳。 虽然未来是望不见头的绝望。 从开始的绝地逃亡,被骗被抢到后来的奋起反抗,再到如今的杀人如饮水。那喷张的血脉和濒死的刺激才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即使她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 几十里外,坐落在南部最高峰顶部的高川官方基地。 高耸的电网铁栏林立,将外界危险隔绝在外。铁网内人员分工明确,秩序井然,虽然也只是堪堪饱腹。但在这里他们能找到做人的尊严,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好像有了盼头。 第五层核心控制室,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会议桌前正与几位高级军官商议事宜的楚远抬手中止会议,出声询问来人。 “探查的如何?” 侦察队长卫民快步走进,一贯严肃的神情此刻多了些许紧张:“刚刚传来情报,毒龙基地和翻天基地内人员正在大规模调动,不少异能者也被启用。” 任务管理总队长闻言惊站而起:“看来他们又要有大动作了,他们奉行顺昌逆亡那套,因为幸存者和资源问题我们与他们多有矛盾,就怕这次是冲我们而来。” “极有可能!南部阵地大小势力众多,但能让这两股势力摒弃前嫌联合出手的,也只有咱们了。”军事指挥员董磊径直走到作战地图前比划标点,冷静分析后转头看向基地长。 “侦察继续,严密监视敌人的实时动向,及时更新情报。四营分队前往乱木丘埋伏,一营二营列兵备战,只要他们敢踏入基地范围,直接开战! ” 必须先抢战机,楚远思索再三后沉声下发作战令,控制室内各负责人当即进入备战状态。 庇护屋内,楚禾中断异能锻炼,凝神细听,是大批人类活动的声音。 起身,上树,身后屋子重新化为泥土。 只见大约一千人的队伍,前后各四百多人围着五十多名异人,穿着作战服正悄悄朝高川基地的方向潜行而来。 “真会惹麻烦。” 看着逐渐逼近的人形轮廓,楚禾麻木想着,思考了三秒,最终还是朝山下走去。 野草杂生的公园遗址,刚费力清理完一批毒虫毒草,两队人马继续向前。 “啊!救命!唔……唔。” 路正前方突然出现两个黑峻峻的洞口,队伍最前面的八人已然跌入其中。一名基地成员战战兢兢地探头望去,一眼便腿软倒地。 只见坑内横七竖八躺着刚才还在自己身侧的同伴,密密麻麻的土锥从他们胸膛和脑袋横贯,死相极其可怖。 队伍躁动,毒龙基地异能队长龙犯用力扒开人群。 一脚踹开地上的人,瞟了一眼坑内后恶声大骂:“一群废物,真是白养你们,是没见过死人吗?要你们何用!” 翻天基地异能队长方兴义不安拧眉,警觉地让人探察四周:“不对劲,我们行踪暴露了?怎么会突然出现陷阱?” “我说,方某,你也太高估那群胆小鬼了,不过是给变异野兽设置的陷阱而已,不然你们基地的人上?”龙犯斜眼嘲笑,他最瞧不上方兴义这一惊一乍的事儿精。 “这……” 未等对方说完,龙犯张着大鼻孔冷哼转身,大手一挥就朝畏缩不前的手下呵道:“你,你,还有你!去,开路!后面几人准备替上!” 方兴义冷冷看着龙犯得意调员指挥,紧了紧拳头,咬牙隐忍。 被点名的几人没有资格违抗,只得认命走出队伍,龟速向前摸索。 “啊!” “啊!” 果不其然,前面大片路面皆有陷阱,两个基地又损失了数十人。剩下的几人愈发谨慎,短短百米竟用了近十分钟。 好不容易过了陷阱区,未等休整,龙犯就急不可耐地连声催促:“加速前行,一群废物,耽搁了这么久,快!误了老子大事看不扒了你们的皮喂阿福!” 想起那头膘肥体壮只挑人大腿肉吃的狮子,所有人连哆嗦都来不及打,条件反射地连滚带爬往前跑。 一路人马行色匆匆,穿越草丛树林,终于来到植物园最深处的丘陵。 “停,小心埋伏。”方兴义打量了下地形,立马抬手叫停,龙犯这回倒没再多话,甚至也站直身体四处查看。 “炼体,金系,土系异能者时刻准备释放异能,其他人注意警……” 此处地势非常适合伏击,加上此次攻打目标是老谋深算的楚远,方兴义更加不敢大意,第一次没到紧要关头就让异能者先行出手。 只不过任他安排得再快也是来不及,只见硕大的土块和石块接连从丘陵高处滚下。两方基地的异能者当即释放异能进行抵挡,而那些普通人则躲避不及被砸倒在地。 霎时间队形大乱,大部分人惊叫着四散而逃。砸压,挤撞,踩踏,丘陵坡下惨状横生。 “妈的,给老子回来!冷静!”龙犯身形暴涨,一边用钢铁手臂击碎砸来的石块,一边怒吼勒令队伍重组。铁爪竟对准自己人,直接刺穿身侧往外跑的几人喉咙。 “炼体保护水系,用水冲!土系正面对抗消耗!对面坚持不了多久的!其余人用手雷轰。”面对突如其来的伏击,方兴义倒是丝毫不慌,灵活躲避的同时沉静指挥自家基地队员。 看来此次行动早已暴露,那也就不怕整出动静惊动楚远那老头了,既然如此,那就放手开杀。 能活到现在的,能有什么孬人,除了狠和杀,就是死。 在龙犯的强硬手段威慑下队伍终于冷静下来。异能者不断移除和分解石块,侥幸跑出的人也积极应战,从空间异人处领到武器就朝丘陵背后发射,局面开始好转。 第2章 丧尸潮 丘陵背面,楚禾就近推着石块往坡下滚。手中异能不断涌动,疏松的泥土瞬间凝聚成土块,加上表面凸起的尖长利刺,一旦刮到,势必得切割下点东西来。 漫天手雷扔来,楚禾也不惧。一边走位躲避一边用土遁护身,时不时再涌起土浪将快要落地的武器冲下坡去。 珍贵的热武器见效甚微,反而是自损八百,敌人毫发无损。随着更加坚硬的刺球加入,局面又一次变糟。 方兴义面色冷峻,语气不禁急了起来,那个杀神竟然明着帮高川基地! “前辈能否出来一叙?我们之间从来没有恩怨,还望您不要插手此事,事后我们翻天和暴龙愿意奉上十颗高阶土系晶核!” 方兴义令手下停了火力,立马让通信兵向各自基地求援,自己则躲在炼体异能者身后喊话,尝试着与楚禾沟通。 “和他废什么话!干就完事了,他就一人,我们耗也能耗死他!”龙犯扛着大炮走了过来,对准瞄头。只要山上的人敢露头,他就立马送人上西天! 方兴义要被这头蠢猪气死,暴龙是没智商正常的人了吗?派来这么个玩意。 还耗死?到时候耗死的怕是他们,更别说这人是赫赫有名的杀神。 十年前就能单枪匹马灭了势头正盛的向达集团,现在异能水平不知精进到何等地步了。 虽说这几年低调很多,只专于清除丧尸,但那场惊骇屠杀留下的震慑力依旧让人闻之色变。 向达集团的旧址至今无人踏足,连丧尸也似通智般绕着走,当年战斗的残忍凶烈可见一斑。 方兴义头皮发麻,一脚踢倒炮筒,在蠢猪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让人捂嘴按住拉到一边。 等了好久,山坡上滚落的石块依旧没停,不过方兴义眼尖地发现这些石块上没有石刺,速度也缓了很多。 心下一喜,方兴义脑子急速运转,思量再三才试探开口:“您若愿意停手,我们愿意出二十颗高阶土系晶核。” 石块依旧砸下。 方兴义咬牙:“三十块!这是我们能接受的极限,不能再多了。” “一百块,高阶,属性不限。”嘶哑难听的声音传来,方兴义欣喜又震惊,饶是再谨慎小心此时也好奇抬眼望去。 短寸头,瘦高个,黑黝的脸上爬满十数道粗长的疤痕。从额头到下巴,下手之人没有留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最具标志的是那双赤红的眼睛,浓稠血色弥漫在眼眶中,将正常人应有的神色掩得一干二净,只余诡异莫测。 不过这些不足以让方兴义震惊。 她竟然是个女人! 即使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样,仔细一点还是能辨别出来。 不过想想也是,末世最先死的就是老少妇孺。不依附强大势力的女人,下场往往都很惨,何况还是极为抢手的女童。 震惊归震惊,方兴义没有忘记眼下最重要的事。眸子闪过前所未有的警惕,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五十颗真的是极限,一百颗我也做不了主啊。” “六十颗,叫人送过来,把你们现在有的都拿出来,不论品阶。”一枚枚泛着幽光的土刺悬空对准坡下众人,难听到让人后背发凉的声音传入每个人耳中。 “妈的!”竟然涂了毒药!方兴义敛下眼中的阴毒,不甘地示意所有人都将自己拥有的晶核扔到坡后。 楚禾眨了下眼睛,确定无诈后麻利将意外收获一一收入空间,这么多人多年的积攒,这趟没白来。 她竟然还是双异能!她空间里肯定有不少东西!可惜了! 方兴义眼中贪婪之色难以抑制,不过想到这人的能耐,再多心思也不得不摁灭,只能遗憾作罢。 见楚禾收了晶核,方兴义总算放下心来。女人还是好忽悠,还想要六十颗高阶的,真是做梦!先解决高川,日后必让她把今日拿去的加倍吐出来! “另外十五颗我们稍后送来,您看您是否先撤离?” 心里贪欲恶念齐涌,方兴义面上却是卑微赔笑,手也迫不及待地指路让楚禾离开。 “咻咻咻!” 只可惜回应他的只有漫天的土刺,原本背身下坡的人陡然转身。手一挥地面泥土被吸到半空,无数尖刺瞬间成型。 “你?你......你!”方兴义脸色铁青,狼狈地躲避到角落。自身异能也不再藏着掖着,躲在用金系属性造出的防御壳中愤怒大叫。 * “四营全力支援土系异人!一营远程战斗,陈谷恺你带二十主力和三百精锐去突袭毒龙和翻天大本营。”接到前方线报,几位上层领导当即调整作战部署。 楚远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拍了板,此次是消灭这两大毒瘤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他们怕是会反扑地更厉害。 他们这边有小禾的加入,分出主力去反袭毫无压力。 “全力协助土系异人,注意!一定要保护好她!”楚远下了命令后再次郑重强调,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也用不着楚远强调,杀神向来独来独往,清理丧尸好像就是他活着的唯一使命,曾多次救基地于危难,是他们的战友。 “是!”各作战队长立正敬礼,异口同声坚定听命。 即使国家不复存在,但他们永远是军人,庇护民众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使命。即使部分士兵生来就不曾见过盛世,即使自己亲人丧命于无人救援的危难之境。 但现在,将来,自己的亲朋好友不会再面临这般孤立无援的绝境了。 众人领命而去,副基地长杨国刚走过来轻拍楚远肩膀:“你们俩呀,一个比一个犟,今天结束就好好谈谈吧,总不能一辈子带着误会和心结。” “是我亏欠了这孩子。”楚远视线透过厚筑墙层,泪光闪烁地望向远处绿意不显的矮山。 丘陵旁,暴龙和翻天基地伤亡惨重,只剩两百活人苦苦支撑。 “妈的,和他们拼了!”龙犯满身暴戾之气,扯着通讯兵大吼大叫,“援军还没来吗,妈的!” “你们给我把所有的手雷聚集在一起!轰,给我轰!” “黑龙!你空间所有武器都给我拿出来,老子和他们拼了!” “可老大说......”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都快没命了还管这么多,老大那边我来说。” “你他娘的是猪吗?有坦克也不早点拿出来,我们白白损失这么多人!” “老大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擅自动用,空龙是怎么被虐死的,我们又不是不知道。” 黑龙呆呆反驳,迟疑再三还是禁不住龙犯的恐吓,最后放出几架大炮和战车,反正拿出来可能会死,但不拿出来肯定活不了。 异能枯竭的几人立马登上坦克战车,智能化操作一时用不了,龙犯几人只能手动装弹发射。 官方基地这边炮车严阵以待,见状将包围圈后撤百米,两方中门对狙,拼火力。 龙犯之辈只是困兽之斗而已,全歼是早晚的事。 局势已定,楚禾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身后爆炸与轰鸣声不绝于耳,浓烟滚滚,灰尘漫天。本就晦暗迷蒙的天空,眼下视物都极为艰难。 “果然是愚蠢的疯子。”在山体角落将自己用金属裹的严严实实的方兴义看着那遍地残肢和楚禾离去的身影,面露悲愤和阴狠,身形渐渐与石壁融为一体。 “吼,吼,吼。” “嘶,嘶,嘶。” 第3章 殊死一战(1) 激战正酣,不远处却传来阵阵诡异动静,对于幸存的人类而言却是再熟悉不过。在密集炮火声的遮掩下,直到那重重叠叠,乌乌压压扭曲爬行的身影奔袭至两百米开外,众人才有所察觉。 所有人皆脸色大变,高川基地副官当机立断:“停战,先清理丧尸!通知各作战小队紧急撤出,由基地长统一调派。坦克战车开路,炮兵枪手做好掩护,务必要让所有人员安全撤离!” “是!” “是! 一接到消息,楚远全副武装,带着近全部兵力赶赴前线。看着密密麻麻的丧尸如流水般从远处汇来,满目是望不见尽头的尸潮,饱经风霜的面容上尽是刚毅冷峻。 “撤回突袭部队,清杀丧尸,找出首脑,杀!” 安排好一切,楚远转头往四周望去,却没发现那一抹身影。随即调整状态,继续调兵遣将,集中精神关注战况。 “吼!嘶!” 随着一声叠一声刺耳的声音传来,正与丧尸拼杀的士兵们大脑一阵阵刺痛。所有人动作迟缓,弱者直接捂胸倒地,七窍渗血。 “是……是东区的那只精神系丧尸王,这……么强,看来吞噬了好多……好多异能者,必须得先消灭它。” 指挥部距离丘陵这么远,就受到如此大影响,那中心区域的士兵所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楚远强忍胸腔中的翻涌,艰难接过定制耳塞戴上。 耳塞也只能减轻干扰,尖利的声波还是透过耳膜与大脑共振。在场人类耳鸣不已,视线迷茫,整个人昏昏沉沉,漫山遍野的丧尸奔驰而来,自己却动弹不得。 西边,和楚禾厮斗的丧尸突然停下动作,僵滞片刻后齐齐暴鸣。接着猛地掉头,目标明确地朝一个方向奔袭而去,竟是一只掉队的也没有。 这是有高阶丧尸在召唤。 远处炮火声骤然而止,楚禾皱眉,战斗没这么快就结束。 思及此,楚禾跑到高处往官方基地方向眺望,原本或光秃秃或绿意盈盈的山上此时布满快速移动的黑点。 “糟了!”楚禾全力奔去…… “支援,求……救,支援!”方兴义依旧钻在山壁死角,手里抓着通讯器一遍一遍联络基地总部求援。 “一群废物,楚远派了大批人手偷袭基地,这么大的事你们是一点都不汇报!第一批赶去支援的人手已经撤回,你们自求多福吧。” 翻天基地的指挥官正焦头烂额应对高川猝不及防的袭击,听得方兴义还有脸求援,气急败坏地发泄怒火。 “不……” “啊!啊!怎么会......嘀......”那头传来一阵骚乱,通信戛然而止。 想到什么,方兴义顿时面如死灰。几只高阶丧尸闻着味迎面扑来,他慌乱又艰难地动用全部异能将自己严密包裹。 “完了,完了,别过来!……啊!啊!” 精神干扰下,处于中心地带的队伍痛苦不已,拼尽全部力气想离开声波范围。 “吼!嗬!嗬!” 一群群肢体扭曲,面目可怖的丧尸手脚并用,伏地而来。闻到活人气息就扑过去抱住脖颈撕咬。 中了毒和受了重伤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散发着恶臭的血盆大口和带着碎肉的利齿朝自己喉咙盖下。那薄弱的防御不堪一击,被低阶丧尸轻易化解。 坚固的坦克也被掀翻,火烧光切,撞拆撕砸。不多时坚不可摧的甲车成了一堆废铁,里面的人自茧其中,逃无可逃。 霎时间,整个丘陵上肠肉遍地。鲜血汇成交织网流,蔓延开来,在最低处聚成一汪血泉。 “先撤出来!”楚远开启声波干扰仪,整个山头更加嘈杂喧嚣。 被精神压制得自控不得的众人却清醒不少,没被咬伤的队员和士兵相互打着配合快速撤离,等待时机和部队汇合。 而那些不慎被丧尸伤着的人员,则笑着无声告别,然后义无反顾地拿起散落的兵器,无所顾忌地炮火猛攻,弹尽就近战肉搏。 第一波遭受感染已经半僵尸化的战士却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埋头冲进丧尸潮争分夺秒地砍杀。 在最后一丝清醒退去前,用只朝向敌人的战刀砍向完全丧尸化的战友。 然后,抱着兄弟用最后一丝力气引颈自刎。 所有人泪目,但无力改变这一切。 这也是最好的结果,换做自己,也是同样选择。 楚禾杀出一条血路,艰难行至树林尽头。远远就看到大波丧尸按着数人来回撕咬,被咬的人微弱抵抗。 往四周望去,就看到丘岭最高处一头丧尸仰首不停嘶鸣。 “精神系丧尸王,它怎么到南边战区来了?” 楚禾想快速赶到最前沿,可眼前的丧尸怎么杀都杀不尽,一只身上爬着一堆,结群从林子里钻出。 只要土刺没有精准击穿脑部晶核,那些丧尸就如永动机般不知疲倦,即使仅剩一颗头颅也还能滚动撕咬。 砍到手都酸了,楚禾勉强从无尽厮杀中抽离,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杀穿到岭下。 催使异能,一个巨大的牢笼从天扣下,数发石刺急射而出,直朝丧尸王脑袋。 丧尸王感应到危险,灵活躲到丧尸壁垒身后。几声急促嘶叫后,数只高阶丧尸抓过普通丧尸抵挡石刺。 “双重控制......”这头精神系丧尸怕是已到九阶,竟然能够控制丧尸操纵其他丧尸,怪不得这些人被打得没有半点招架之力。 凝神静气,楚禾忍着脑中针刺感,一步步往丘陵上爬去。路过楚远,一刀解决掉围在楚远身边的三只丧尸。 “小禾你别逞强,这头丧尸很难对付,当务之急是让大家安全撤离,只要把它的喽啰分而化之,丧尸王就成不了气候。” 压力被分担,楚远这才有时间换武器,见救自己的是楚禾,他想都不想伸手就去阻拦。 无视连楚远自己都不信的鬼话,楚禾从楚远身边掠过,只余冰冷噶哑的声音在空中飘荡:“管好你的兵。” “小禾!”想追上去,可自己一普通人哪能跟上。 眼见越来越多的丧尸狂乱奔来,局势更加严峻,楚远自顾不暇,只得再次下令,“联系岭上还有战斗力的士兵,让他们全力协助楚禾,一定也确保她的安全!切记!” 此次不同往日,小禾再强大也不过是一个人,他不得不私心一点。 第4章 殊死一战(2) 丧尸王残破的鼻头耸动,察觉到有不同寻常的气息逐渐靠近,迅速分出大股精神力捕捉锁敌。 凝出一堵厚厚的墙盾,楚禾砍掉接连扑过来的低阶丧尸。越靠近丘顶,丧尸等阶越高。 手下越来越少,危机感愈发强烈。丧尸王急速怪叫,五只高阶丧尸从不同方爬出,咆哮着朝楚禾围过来。 侧身,楚禾从空间掏出手雷和冲锋枪,火力压制的同时造出土球,土刺,陷阱和牢笼。这些招数对高阶丧尸来说不痛不痒,但能很好的拖延攻势。 炮火猛攻下,五头丧尸无法前进半步,只能在原地焦躁地刨着地面。烦人的烟雾散去,火系丧尸急不可耐,裹着暴烈火团一马当朝楚禾砸来。 “吼!吼!”明明火石碎片已经切割而去,火系丧尸却在原地扑腾,依旧保持着冲刺动作。 四肢好像被束缚一般,即使拼命往前莽劲儿,仍是无法前进分毫。 不单是火系丧尸,另外四头高阶丧尸外加周围小片低阶丧尸都陷进安静无害的地表。越是挣扎下陷得更厉害,不过一分钟,大半个身子就卡进地下。 楚禾击散这些丧尸的临死反扑,运转能量准备最后终结。 单膝跪地,右手凝力展开,褐色光芒肉眼可见地从全身经脉抽调至右掌。 等到手掌血管暴出,整个掌心被撑开数道裂口,剧烈颤抖到快要失控之际,楚禾手腕翻转,右掌猛地朝地面拍下。 下一瞬,瓷实坚固的土地悉数化为流沙,无数丧尸哀嚎着被吸入地下深处。 插入泥沙的手指用力收拢,流沙打着转儿急速翻腾,地底好似有头濒死凶兽得以饱食。 只听得咔嚓一声,惨叫声霎时消散。地面也再次恢复原本面貌,就连躲在石块底部偷生的一丝苔藓也被重新翻出地面,翠绿更甚。 消灭完丧尸王的得力干将,楚禾顾不上休息,趁着局势可控,打算速战速决。 精神系丧尸王见势不妙,短促几声后,一直挡在身前的两头高阶丧尸解封般睁开森白眼球。 在一声接一声震穿人耳膜的怒吼中缓缓直立而起。火系和冰系异能充沛到溢出体表,身形更是暴涨数倍,每踏一步,地面就剧烈抖动一下。 这两头丧尸和其余几只一样,都是盘踞一方的丧尸王,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竟然甘愿受精神系丧尸驱使。 看着异能明显不对劲的两头丧尸,楚禾沉着应对。灵活躲闪之际留心寻找敌人的致命薄弱点。 既守要攻,楚禾渐渐应对乏力。在用地裂将在西区称霸多年的火系丧尸挤压成碎片后,楚禾不得不退出激战范围,用余力竖起壁垒等待力量恢复。 “砰!” “轰!” 土墙在被水淹,火烧,雷击后越来越薄,最后在几只炼体丧尸的猛烈撞击下还是碎裂开来。 强大的气波炸开,楚禾贴地翻滚的同时手腕翻转,三枚土刺炸碎中门大开的丧尸脑袋。 仅剩的异能断断续续,楚禾来回躲闪拖延时间。尽管如此,在异能供应断点的时候,东部之主冰系丧尸王周身携带无数冰箭和冰刃滑地扑咬而来。 楚禾当即变换身形,丧尸的爪牙贴着喉咙而过,坚不可摧的躯体防御层彻底失效。楚禾全身满是冰刃切口,鲜血浸透衣服,雨珠般滴答落地。 * “报告首长,其他几处势力也不同程度受到了丧尸的袭击,我们已至乱木丘,但丧尸太多,我们无法立即突入汇合。”前去偷袭毒龙和翻天基地的精锐撤回,却被丧尸大军拦截在外。 “你们绕回基地,派半数精英驾驶直升机支援前线。其余人去一里外堵截丧尸,不能让它们继续扩大势众。”楚远紧握吱呀乱频的对讲,抓紧时间部署战略。 被困丘陵的人仍在苦苦支撑,枪尽弹绝后就拔出匕首和长刀,再不济还有木棍和石块。只是丧尸太多,他们拼死搏杀也无法靠近楚禾。 丘陵上,唯一的净化系异人不断释放异能,二十几名异能者带着三百人一路杀来,不恋战,只为开路前去支援楚禾。 “拦住它们。”楚禾再一次被打翻在地,用力眨去糊在眼前的浓重红色,右手撑着冰封数尺的地面站起。粗粗扫了眼赶来的队伍,楚禾将后方交给这些能力者。 楚远的眼光和能力她还是信的。 “好,注意安全!” 汗水从睫毛滴进眼睛,冲出一道道血痕,裸露的伤口在盐分刺激下白皮外翻,大量鲜血顺着胳膊流到刀尖。 楚禾手持长刀,跨过一具具尸体,脚步沉重却坚定。 丧尸王左蹿右跳,见冰系丧尸无法奈何楚禾,只得调动紧紧护在身前的剩余两头高阶丧尸将冰系丧尸换下。同时又收回一部分精神力向楚禾精准压去。 脑袋里像被刀子搅动一样,鼻腔和耳朵处溢出了血,喉咙也像被人扼住般呼吸困难。 楚禾用力摇头,握拳用力捶打伤口,微弱的痛感换来短暂的清醒。 一堆堆丧尸癫狂不已地冲出防守圈,拱围在精神系丧尸王身前不计后果地释放全部异能。 一波又一波火水雷电猛烈袭来,楚禾祭出的土盾逐渐破败不堪,不多时还是化为了土块。 没了土盾阻挡,两头高阶丧尸发起更为猛烈的攻击,夹杂着雷电之力的铁拳袭来,楚禾被狠狠砸向远处石壁。 胸腔器官错位,楚禾一口鲜血喷出。 就在此时,蓄力已久的冰系丧尸大吼趴地。 下一刻,气温骤降,雪花飘落,寒冰肉眼可见地蔓延至楚禾脚边。一股股有形寒气从地面钻出,躲避不及的人类和丧尸被冻在原地。 起先还能缓慢挪动,不过三息,冰晶伴随寒气将人完全冰封,中心地带竖起一座座冰雕。 血管里流动的液体是最好的利器,一点点水分便能析出一根冰刺。无数冰锥从被冰冻的血肉中刺出,形状各异的冰雕由里绽开裂纹。 一声声脆响中,细碎裂纹扩大。坚硬的厚冰不堪承压,最终在沉闷响声过后四分五裂。 而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空气有细微变化,楚禾第一时间急速后撤,顺着陡坡狼狈滚落。 即便如此,寒气还是擦过左臂,见缝插针般往骨髓里钻。 左臂冰冻僵硬,冰冻范围逐渐扩大。楚禾没有半点犹豫,拿出斧头挥手将左臂砍断。 待出了让人骨寒僵直,异能缓滞的寒冰地带。没有喘歇,楚禾反手掀起冰层化为利刃回手过去。 能力透支的冰系丧尸轻而易举被击穿脑袋,而刚刚还鲜活的生命却再也无法复原。 楚禾不利,与丧尸搏杀的剩余基地人员迅速集结,顶在身前用火力掩护楚禾撤到安全区。 “你还能坚持住吗?要不要撤?”看着楚禾遍体鳞伤虚弱倒地的样子,郭苦欢忍不住走近开口。不过对上楚禾充血赤红的眼睛后蓦的住嘴,脚步连连后退。 这双眼睛太煞,杀戮,血腥,罪恶。好像世界上的一切恶都被浸入其中,只一眼他的心头就止不住起了虐杀之意。 这一刻,郭苦欢懂了眼前之人为何被称为杀神。 “退不了。”楚禾敛下眼眸,用牙齿扯着布条紧紧勒住血流不止的伤口。说完用刀撑着站起,摇晃着独自走向丧尸王。 第5章 殊死一战(3) 丧尸王急忙召回两头高阶丧尸,撤回所有精神力集中压向楚禾,自己则躲在石头后尖厉嘶吼。 祭出土盾,片刻化为齑粉,再祭出,再碎裂…… 无数巨大石块自动从高处滚落,像散落的珠子弹跳着浮在半空,停顿数秒后坠落炸开。 楚禾卧倒匍匐。烟雾散去,只有极少数丧尸被炸成肉泥,只有一颗脑袋滚动着,张着血盆大口,机械地咬合。 楚禾走到哪儿,身后的士兵就跟到哪儿,替楚禾解决部分丧尸。 一批军人牺牲,下一批立马顶上,半空直升机上源源不断输送着兵力。 将两头高阶丧尸短暂禁锢,郭苦欢会意,立马带着队员围堵上去,用命为楚禾争取时间。 已成血人的楚禾迎着密集的杀招一步步逼近孤立无援的丧尸王。一刀下去,石头碎裂成块。丧尸王急得上蹿下跳,音波尖锐高昂。 楚禾恍若未闻,一边用土刺逼位,一边提刀砍去,可惜只切下来大半胸臂。 丧尸王大怒,咆哮着佯装扑咬而来,在近距离全部精神力的压制下,如有千斤压顶。 楚禾单膝跪地,用仅剩的右臂持刀稳住身体。地面一道裂缝悄无声息直通丧尸王脚下。四根土柱破土而出将丧尸王紧紧卡在原地,接着数不尽的粗壮突刺裹挟着猎猎寒风从天而降。 丧尸王绝望大叫,利爪拼命挖着身侧的泥土试图挣脱,只不过在泰山压顶般的桎梏下也是徒劳。 就在丧尸王即将被裂缝吞噬之际,一直在角落抱膝埋头睡觉的另一头超高阶丧尸终于动了。 小小的一团舒展开来,开至耳郭的猩红裂嘴在青白麻木的脸上显得格外诡怪。嘴角扯起,断续不成调的呀呀声从喉咙嗬出。短截手臂胡乱挥舞,锋利的指甲却悄无声息地探入后脑。 接着,一颗纯白的晶体从血窟窿中飘出,一路七扭八歪,最后从丧尸王眼前跌落碎开。 白色光芒大盛,将整个山丘笼罩其中,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好像停滞了。 待山上人类回过神时,却发现先前战斗力和自己不相上下的丧尸突然直飙能力巅峰,獠牙跟着杀技直冲自己咽喉。 楚禾明显感觉到体内血液快速流失,所剩无几的异能一瞬间被抽空。眼前重影晃动,周遭声音模糊不清,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不过刹那,待楚禾再次看向裂缝尽头时,丧尸王已然逃到安全距离。 楚禾皱眉,铺垫这么久的必杀技能组合都没能将它消灭。照自己目前的状态,再想找时机怕是艰难。 “啊!啊!啊!”险中逃生的丧尸王突然癫狂起来,又像是突然清醒一样,奋不顾身地扑到小丧尸身边,抱起软软的一团竭力呜鸣。 她记起自己发动丧尸潮的初衷了...... 丧尸王残破的脸从小丧尸僵直的躯体上抬起,死白失焦的眼睛猛然转向楚禾。三两下爬到高处,引喉狂叫,一声声尖锐暴鸣从整个山顶荡开。 丘下丧尸群当即放弃嗜血猎食,一个接一个整齐转身,咆哮嘶吼着横冲直撞往山顶赶来。 对人类的趁机进攻也无动于衷,前头大片倒地的同类也无法影响其前进速度。 高阶丧尸也齐齐怒吼,冲破防线听命赶来。越靠近丧尸王,丧尸就越亢奋狂躁,甚至有不少普通丧尸直接转化升阶。 一时间丘陵上爬满丧尸,将楚禾众人重重围在其中,数不尽的异能量朝明晃晃的活靶子接踵而来。 楚禾奋力抵挡不断扑咬而来的失控丧尸。只可惜随着越来越多丧尸的加入,丧尸王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 长时间的厮杀,众人精疲力尽。反常的,楚禾却越战越猛。血珠和汗珠浸透布料,下雨般挥洒半空,血红的眼珠在暗下的天色里亮的渗人。 像永不倦怠的杀人机器,消灭着挡在眼前的一切事物。郭苦欢等人一边砍杀丧尸一边还要谨防被友军误杀,心力交瘁,异能也近乎干涸临界点。 在楚禾一头扎进丧尸群里大开杀戒之时,丧尸王隐藏气息,在所有人不注意地时候悄悄绕后,亮着獠牙直袭楚禾脖子。 察觉到身后空气急速涌动,楚禾怒吼一声,拔刀而起,砍向背后。 刀卡在丧尸王脖子上,大股乌黑恶臭的尸液喷出,四溅楚禾一身。 任由尸液渗进伤口,任由病毒侵袭血液细胞。蓄力,单手压着刀柄,继续往丧尸王脖颈上切割而去。 “吼!”丧尸王声音尖利,似要穿破耳膜,爪子握着什么东西洒向楚禾,随着晶体碎片化为粉末,一阵白色强光炸开。 丧尸王见机往后抽身,带着刀后撤几丈。 方才躁乱的丧尸潮突然静了下来,看到眼前无数新鲜食物后兴奋大吼,却在丧尸王的重新控制下转头对上楚禾。 楚禾稳定心神,抽干所有能量撑起壁垒将众人庇护其中,郭苦欢等人撒出炸弹轰退里层一圈丧尸。 真的坚持不住了,楚禾栽倒在地,脸埋在土里,右臂再也撑不起身子来。 好狼狈啊,无力感让楚禾绝望。 真的就没办法了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白白变成肮脏恶心的丧尸吗? 丧尸王试探着往前爬行几步,它的精神力也是耗损巨大。一边谨慎察看,一边持续召唤高阶丧尸,利爪撕开它们的脑袋吞噬晶体。 看到这一幕,楚禾眼珠动了动。 残败的身体已经无力支撑她站起来,楚禾只能用手肘和肩膀撑地一寸寸爬到掩体背后。 高川基地剩余幸存者从四面八方靠拢而来,极有默契地将楚禾围在中间。 “你已经帮了大忙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我们掩护你撤退!”郭苦欢扶着腿走过来,丧尸暴乱,弟兄们死伤无数 ,用不了多久这些丧尸就会毫无忌惮地冲过来。 保护好楚禾是他们的任务,他们做好了赴死准备。 “走不了了。”楚禾摇头,眼睛依然紧盯丧尸王动向。 是该撤的,如果自己没有被感染的话。 抬起手臂,众人这才看清藏在黝黑皮肤下的斑驳尸青。 “怎么会?” “不!不该是这样。” 所有人目露不忍和绝望,看着前方之人身下蜿蜒拖行的血痕。 “你们撤离,直升机....通知外围人撤退两......两百米。”壁垒已摇摇欲坠,火石和尖刺从几道缝隙中穿射进来。楚禾虚弱开口,艰难抬手指向空中。 “不行!我们绝对不会抛弃战友!” “退!我有办法......撤离。”楚禾转过头来认真扫过眼前二十六人的面孔,语气生硬却不容反驳。 “撤!”郭哭欢猛地仰头,眼泪却止不住滑下。忽略耳麦里急迫呼叫声,挺直胸膛郑重地向楚禾敬礼,随后哽咽下令。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铁骨铮铮的硬汉别过头抖动嘴唇,压抑着不哭出声来。 而女兵们早就哭得不能自抑,同是女人,她们难以想象楚禾一路走来的艰辛。这不该是她的结局,如果可以,她们希望留下的人是自己。 郭哭欢认真注视楚禾,从头到脚,每根头发,每道伤疤,尽力从血迹模糊中猜摹出五官。 英雄值得铭记,不光是名字。 半空中,直升机精准轰炸外围普通丧尸。壁垒轰然倒塌,郭苦欢抓紧时间带着二十五人爬上绳索,在空中火力掩护下顺利登上直升机。 而楚禾手里是一枚土刺也射不出去了。 第6章 陨落 头顶的风终于停了。 楚禾用泛白的眼睛看了眼边指挥边和丧尸搏杀的楚远,看了眼丘陵几处攀着绳索被陆续营救出去的人们。然后一点点撑起上身靠在残壁上。 心有感应般,打斗中的楚远抽空回头,看着不断撤离的士兵,和疾跑而来嘴中张张合合喊着什么的副营长。 这一瞬,他好像也明白了。 “不要......楚禾,不要!”将指挥权交给副基地长,楚远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远处山头,用尽全部力气奔跑。 几只低阶丧尸脱离控制,循着本能扑倒楚禾。尖利的牙齿刺破血管,疯狂撕咬着啃食,楚禾身体被扯得左右晃荡。 越来越多的丧尸焦躁狂吼,连丧尸王也按捺不住,舔着嘴唇试探着爬行几步。 楚禾笑了,还好感官早就失灵了,不然她怕是先要被恶臭熏死。 闭上眼睛,然后从空间倒出褐色晶体,混着泥土大把大把地抓着送进口中。 但不够,透支枯竭的筋脉如同干裂的板田,亟需大量能量灌溉。 五颜六色的晶核成堆散落在地。楚禾一脚蹬开想吃自己右手的丧尸,抓起晶核送入口中,一把又一把。 楚禾机械吞咽,体内主晶核贪婪地吸收着这五花八门的能量,来者不拒。 苍白的脸开始泛红,变紫,最后发青发黑。一条条突起的乌筋和血管虬攀全身,黑血从七窍溢出,楚禾体内力量确是前所未有的充盈。 “不......救她!回去救她!”郭苦欢用力拍打玻璃,首次违反纪律,不管不顾地跑到驾驶舱请求调转。 “来不及了......”驾驶员用力擦去又一次溢出眼眶的泪水。楚禾所做的一切,从头到尾他在空中看得真切,英雄为何如此惨烈。 “为什么她要遭受这一切?为什么我们要遭受这一切......” 所有人泪如泉涌,看着成千上万的丧尸失控般朝中心的涌去,中心那小小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她知道自己转化成丧尸后会带来可怕后果,所以选择了自杀。” “不!不是自杀,而是同归于尽。”郭苦欢颓然地瘫在地上,头抵着玻璃看着乌压压丧尸中央泄露出几道彩光。 异能者只能吸收同质晶体,就算高阶能力者一月最多也只能吸收两颗,而她...... 乌金西坠,透过朦胧苍茫的灰幕,洒下丁点儿亮花。 丧尸还在拼命撕咬,想将猎物撕成碎块然后分食殆尽。不过身下这块食物好像怎么都吃不尽似的,刚啃食掉的小腿没多长时间就又重新长出。 眼前是彤红一片,体内的血多得装不下。血管撑鼓到最大极限,身上各处裂开小口子汩汩冒血。 轰开不停往自己脖子凑的几头丧尸,楚禾站起,迈开臃肿的小腿一步步走出。 暴烈的异能被强制引导着在体内涤荡,所过之处,体表析出巨大能量。从晶核到心脏,血肉一寸寸凝出土系能量核…… 楚禾的脸,脖子,腹部……再到脚,由内到外一点点生出坚硬的土壳。 “不,不要!”楚远目眦欲裂,想要冲过来阻止,却被撤退而来的队员拼命拉住。 “放开我!那是我女儿!”楚远歇斯底里地喊着,挣扎着往前无果,最后跪倒在地,无力摇头。 一个巨大的人形土锥斜插入地,其内晶核分崩离析,转化成大波能量。 能量波动异常,还在观望的丧尸王不安退缩。故技重施,抱着小丧尸伏地钻进重重丧尸群。 没有丝毫停顿,持续蓄势。在剧烈震动到快要失控炸裂之时,土锥利箭般射出。 看不见影子,只好似看见空中有火花闪过。 “轰!”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随着滚滚烟尘四起,灼烧感紧跟地动山摇扑面而来。烟雾阻绝视线,不过所有幸存者身体一瞬轻松。 山下听令匐地的战士从地上爬起,不约而同看向犹如火山爆发后的土丘。所有人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飞尘后面,心怀期待。 过了很久很久,直至烟雾灰尘浓团变薄,山上也没有一丝动静,安静地连风声都似乎消失了。 小丘已然夷为平地,数道裂缝蛛网分布,之前爬满丧尸的山顶凹陷成巨坑,尸骨无存。 树木巨石化为乌有,只有数团未灭的烈火攀着尸体向山下兀自蔓延。 丧尸王连叫声都未来及喊出就烟云消弭,残存丧尸群龙无首,无头苍蝇样循着求生本能四散开逃。 与山底的纷乱鼎沸截然相反,山顶的爆炸中心,巨大的深坑里静静躺着一人。 浑身焦黑,皮开肉绽,难以找出一块完整皮肤。只有一块连着一块的碎肉和一片一片散落的森然骨头残渣 ,连最基本的人形都无法保留。 只剩软软一滩,固执地期盼什么,又在等待什么。 映着将要烧透天边的熊熊烈火,弥天灰烬雪花般洋洋洒洒,一层一层将人掩埋。 逃窜的丧尸让众人从震撼惊骇中回神,基地副官大喊:“丧尸王已死,消灭丧尸,我们南部阵地的人类有救了!杀!” 异能者拼尽全力,而普通众人则捡起刀,枪,炮,甚至石头,不要命的向丧尸冲去! 楚远踉踉跄跄向楚禾冲来,摔倒,却站不起来。一路爬行到楚禾身边,不敢动她的身体,只一遍遍的嘶哑着声音,吼道:“治愈系!治愈系!楚禾,你坚持住!坚持住!” “噗……”快要流尽的血一股一股地从口,眼眶,鼻腔和耳朵中喷涌而出。楚禾痛苦地张大嘴巴,想要抓住喉咙这才发现手臂只剩半截骨头渣。 楚远手忙脚乱,不停按压止血,所有治愈系能力者火速上前,巨大的绿色光晕笼罩着楚禾破碎的身体。 身躯已经不由自己支配,楚禾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嗓子艰难挤出几个音节:“别......靠近我”。 楚远崩溃大哭,将女儿揽入怀中,“是我错了啊!是爸爸对不起你们娘俩!” “但你……从不......后......后悔,对吗?” 楚远一顿,“我这一身终究是由不得自己的。” “那......我帮你......也不后悔。” 想再看一眼楚远已是不能,连闭眼都做不到了,一行行血水从黑洞洞的眼眶漫出。 “砰!” 一袋大米凭空暴出,接着数不尽地物资散落一地。盒饭水桶,米面蔬果,衣物书籍,枪支汽油……山一般堆在二人周围。 “带着他们......活......下去吧。” “阿禾!不要走!” “爸,我......这么丑......妈妈......妈妈认不出我......怎么办......”像是突然想起,原本平静迎接死亡的人剧烈抖动起来。眼睛太过用力导致整个眼眶从皮肤中脱落,脖子挺起上下抽动,乌血喷涌的嘴巴不停张合,大块大块碎肉从胸腔破洞挤压出来。 “阿禾!女儿 !不会的,做母亲的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楚远泪流满面,泪水混着血滴在楚禾脸上,怀中人却早已没了生息。 暮色四合,物资堆成的小山在这夜色笼罩下的荒野里 ,似孤坟,呜咽声夹杂远处的嘶鸣声,苍凉又悲壮。 第7章 异世 明武朝,泰和二十一年。熹宗东里暎南征北战十载,震慑周边异族小国,收复被北虏夺取的阑州,终于完成先帝遗志。 天下安定,熹宗安土息民,思富养民,积极推行休养生息政策,饱受战火的黎民终于得以安稳。 泰和二十九年六月,励精图治,夙兴夜寐的熹宗积劳成疾,加之旧伤复发,几日便病入膏肓。 皇帝病重无力政务,泰和二十九年七月初五,二皇子监国,中书省两位丞相辅佐左右。 朝中变动,各亲王和郡王蠢蠢欲动。同年十月中旬,泒州凉川王,阳州景王,沛州恭和王便集结兵马,号称二十万之众,以合围之势一路朝穆阳府而去。 即使熹宗病后立马未雨绸缪,做了两手准备,但时间太短终是应对仓促。 社稷倾覆在即,而自己身体每况愈下,再不愿,熹宗只得放权,重新启用武将。 熹宗拖着病体下诏,令陇中道卫府,剑南道卫府,淮南道卫府河河东道卫府集结府兵 ,由禁军统领虞衷瑭率六万兵马平叛。 然,自天下安定,熹宗逐渐收缴将军印,裁兵节饷,重文轻武。即使虞衷瑭胸有谋略,但无军威服众,兵马涣散,数次延误军机,导致战斗不利。 眼见叛军又夺数城,凉川王挥兵攻破大小城池,月余便兵临宜州城下。 朝中上下惊慌,众大臣联名奏请锋国将军褚振南挂帅出征。 熹宗迟迟没有下旨,恰逢边境异动不断。南蛮游击骚扰试探底线,北虏甚至直接派军压境,明武朝危机四伏。 内忧外患,迫在眉睫,没有留给熹宗多少纠结的时间。 熹宗一方面运送大批银绢至边境,以示安抚,另一方面下令褚振南为主帅,率领精兵三万,派御史程国扬随军督战。 褚振南曾随熹宗南北征战,虽兵权久释,但数年来未弃兵书,操练亲兵从未松懈。 褚振南接手兵马后,立威服众,赏罚分明,首战告捷后士气大振。 景王幡然悔悟,砍杀妖言惑众的副将后当即撤兵,上书哭诉自己是被奸人蒙蔽 ,才犯下此等大错。 褚振南只管行军作战,随后五道军令急下,用兵如神,局势立马扭转。 凛冬岁寒,叛军被一路逼回,加之粮草不济,终是穷途末路。凉川王,恭和王部下溃逃四散,土崩瓦解。 泰和三十年二月初八,二王自交兵马,上表陈降,赴京告罪。 然,皇恩浩荡,感念亲情,恭和王被贬为庶人,其嫡长子和嫡长女扣京,其余家眷皆发配边陲,终身不得入京。 凉川王身为臣子却谋逆不道,辜负先皇恩惠,乱臣贼子,罪不容诛。待其泒州家眷押解归京,一并打入死牢,择日问斩示众。 景王迷途知返,且主动交代叛军行军布阵,将功赎罪,褫夺亲王封号后令其安守阳州富拜县。 至此,叛王之乱终结。 熹宗自知时日无多,马不停蹄安排后事。 泰和三十年三月十五,熹宗下诏立十九岁的二皇子东里癸为太子,大学士姚敬晖为太子太傅,命左右丞相竭力尽心辅佐新皇。 眼见褚振南班师回朝多日也不曾上交兵符,熹宗怒极。留密诏于左相洪锦极,另颁圣旨于褚振南,命其上归兵权。 然褚振南养伤在家,不宥于行,一再拖延。 又两日后,熹宗深夜密召穆阳府尹迟展绥入宫 ,不料迟展绥出宫后却彻夜未归,不知去向。 直到次日傍晚时分被人发现其尸体卧于城墙臭水沟中 ,似是受尽刑罚,死状极为凄惨。 噩耗传于宫中,熹宗怒火攻心,鲜血滴落床榻。强撑病体又下旨意,令羽林统军黄闾辞率左卫亲兵前去将军府收回兵符,随后昏迷不醒。 泰和三十年三月二十一,熹宗于昏迷中气绝,享年四十六。 太子伤心欲绝,忧思过重,几日成疾。即便太医院尽力医治也是徒然,于同年四月初二追随先帝而去。 皇帝和储君先后薨逝,全国哀恸。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在以左丞相和锋国将军为首的一众大臣谏书下,郦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东里彦顺位继承大统。 新皇继位,恭诣宗庙,昭告天下,大赦亿民,以承正统。号曰桓徽帝,次年改元南真。 新朝伊始,桓徽帝进授锋国将军为辅国大将军。正二品,可持剑上殿,入朝不趋,赞奏不名。 南真朝三年,辅国大将军改封为秦国公,其嫡长子授三品御史中丞。 左丞相兼任吏部尚书,其嫡长子任正五品中书舍人,掌诏皇帝令务。 南真朝七年废除右丞相一职,左丞相凌驾百官之上。 新帝不满十五,朝纲大事皆由重臣议决。自此,洪褚两派把持朝政,相互掣肘,争权夺利,铲除异己。 南真朝十六年,桓徽帝亲近艳妓,宠信小人,搜刮民脂民膏,骄奢荒侈,整日醉生梦死。 奸佞专权,上行下效,官员贪腐成风,与民争利。杂捐杂税繁杂,加之灾害频发,百姓生活苦不聊生。 第8章 新生 阖州丰宁县出鸾镇荨子湾。 山为骨,水为脉,山水相依,这是一处两面环山的小村落。屋舍错落有致,一条溪流顺着山势蜿蜒静淌,从西南面将大半村子包裹其中。 村口山神庙庄严神圣,庇佑着这一方水土,整个村子古朴祥和。 纳福祈祥,削土亮田。刚春祭完,祠堂里香火不息,青烟缭绕,打春泥牛陈摆。 初春二月,天气乍暖还寒,东风挟裹着丝丝寒意,一个劲儿死命往人们的薄袄里钻。 懂事的少女提着篮子在地里摘野菜;汉子们挥锄翻土,半大孩子或坐在田埂上挖小土坑自娱自乐,或跟着稍大点的孩子在河边芦苇荡里捡野鸭蛋。 疯累了,炊烟升起时,便闻着饭香,在各自家人的呼喊声中兜着衣襟一路小跑归家。 一处茅草屋搭着砖瓦房的老旧院落,墙头上的枯草随风飘摇。毛毛细雨落在瓦片上,逐渐凝聚成水珠子跌进屋檐下的水缸,声声清脆。 檐下柱子上挂着几顶草帽,因为下雨,院中的杂物都被收拾了起来,堆放在凉棚里。 头戴老人巾,一身半新复衣的五旬老汉从两棵挨着长的杏树身后拐出。 将泥鞋在门前新枯掺半的野草丛中反复擦磨,随即捆着把水芹菜和藜蒿跨进院门。踏着院中蜿蜒的板石走进茅草凉棚,脱下潮湿的外衣晾挂好这才走到屋檐下。 厨房里雾气蒙蒙,只看得人影来回忙活,陶老汉将东西从厨窗外递了进去。 厨房也是搭的简易茅屋,里面两个半满木水桶,几个装着野菜的篮子和一个带锁的柜子。灶上三四个陶罐,一摞陶碗,靠近门口摆着一张木桌和四条长凳。 “你没等四恩一起回来么?应该也快回来了。”灶上陶罐咕噜咕噜响,崔婆子往锅里添了两瓢水,这才撩起围裙擦着手接过。 “他是个莽的,那齐家和县令关系颇深。听人讲这一家子是犯了大错被贵人不喜,这才来到我们村子躲避风头,你是没看到,那县令都对齐家点头哈腰的。”陶老汉坐在檐下木凳子上,拿木棍刷着鞋子上的泥,闻言皱着眉头摇头。 “你这说得什么话!女儿被人欺负了,当爹的难不成要当缩头乌龟吗?”崔婆子闻言放下手中的菜刀,将头探出窗子,不满地看向陶老汉。 “虽然难听,但这也是实话啊,咱们可惹不起,不能影响了柏宣啊。”陶老汉没有理会老伴儿,而是自顾自地念叨。平民怎么和有权有势的人斗,总不能为了一个孙女儿毁了老陶家的好日子。 “好了好了,说这些干嘛,赶紧炒个菜吧,我去喂鸡鸭去。”不想听婆子没完没了的絮叨,陶老汉进屋手在柜子里摸了一小把谷壳忙走下台阶。 东屋里,二房两口子小声争吵。 “好你个陶三之,儿子也受着伤,你倒好,老母鸡说送就送,你对自己的崽子对没这么上心。”越想越气,徐翠珍起身,一手插着水桶腰,一手下了狠劲儿左右旋拧着。 “哎呀呀呀呀,松开,松开。”陶三之将头扎进媳妇怀里,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嗷嗷乱叫,一边抽空给媳妇儿解释:“不就一只鸡嘛,你忘了小禾是怎么受的伤了?” “哼,那也不能一整只都送,好歹留几口。”徐翠珍哼哼唧唧,声音却慢慢低了下去,揪着耳朵的手也松了几分。 陶三之见状立马拉开距离,小跑到木桌旁倒了碗水,双手捧着端过来:“娘子口渴了吧,润润喉,润润喉。” “我呸,大冷的天喝个什么凉水哟。”徐氏嘴上嫌弃着,手却不自觉地接过往嘴边送。 隔壁偏房里竖起耳朵偷听的姐弟俩撇撇嘴,嘟囔几声就各忙各的事儿。 西屋,身着麻布襦裙的妇人坐在床边绣着帕子,不时给躺在床上的人擦汗喂水。 “吱呀~”门被推开,衣裳破烂,灰头土脸的男人提着药包走了进来,杨花花忙放下绣帕迎上去。 “你这是怎么了,那齐家竟然还打人?” 陶四恩按下杨氏帮自己拍打灰尘的手,牵着人走到桌边坐定,看了眼床上后这才摇头颓然道:“喊了半天门没人应,后来从里面冲出几个拿着棍棒的小厮,二话不说就往我身上敲,还扬言再纠缠就让咱全家坐大牢。还好二哥机灵,拉着我就跑,不然可能真的难囫囵回来。” 杨花花抹了把眼泪,消瘦的脸上满是苦涩:“他们一来咱们村子,不是这家受伤,就是那家赔钱,好好的村子弄得乌烟瘴气的......” 陶四恩揽过妻子,无力垂头:“斗不起啊。” 房门关闭,说话声渐渐远去。床上被严实裹进被子里的人动了下。 楚禾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身上骤然浸出大汗。 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可残留的遗憾和痛苦是那么真切,那个怀抱也温暖地让人忍不住贪恋。 一束光从半开的窗中透进,楚禾转了转眼球。 她的确是死了,但又在另一个陌生空间活了。 她还是没能见到想见的人。 好累,疲累到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泪水一串一串渗进发丝,楚禾呆滞盯着房顶的木椽,没有一丝重活下去的念头和勇气。 “吱呀~” “你这孩子醒了怎么不喊人,看这汗流的,老三媳妇,小禾醒了!赶紧打盆热水过来,厨房温着碗米粥,老三快端过来。” 崔婆子被楚禾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随即欣喜朝院中大喊,小心翼翼把着孙女肩膀想将人扶起。 “哎呦!”崔婆子手刚挨上楚禾胳膊,下一瞬却冷不防被甩到地上,还好楚禾刚醒身体还虚弱,不然依这狠劲儿,骨头总得折上几根。 楚禾按下心里止不住上涌的杀意,撑着床板坐起身,神色警惕又复杂地看向地上呲牙抽气的老人。 其他屋的人听到动静也纷纷赶来,崔婆子忙从地上爬起,几下拍去衣上的土灰,门口就走进一群人。 “小禾,你可算醒了,可担心死娘了。”杨花花匆匆挤到床边,端过桌上热气腾腾的鸡汤。 “让小禾自己吃吧,躺了几天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崔婆子扶着腰缓慢上前,笑着接过陶四恩手里的粥碗放到床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陶老汉神色轻松几分,看着脸色苍白的孙女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楚禾下意识嗅了嗅粥后才小口小口吞咽,不动声色地扫过屋里几人。 “哎呀,就是说嘛,这齐家没一个好东西。这件事也得亏是小禾你帮了雅宸,不然三房这个独苗苗怕是要没了,呜呜呜......” 看着楚禾的惨状,再看看仍然鼻青脸肿的儿子,二房伯娘徐翠珍忍不住哭了起来,如果不是小禾,今日躺着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好了!在这嚎什么,知道有恩就记在心里,三之带着你媳妇儿孩子赶紧吃饭去。”被哭得心烦,陶老汉皱着眉头将人往外赶,自己也率先出了西屋。 “我这不是正感谢人呢嘛。”徐翠珍小声嘀咕,陶三之赶紧扯着媳妇,推着自家俩孩子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喝完粥和鸡汤,接着是汤药,眼前的老婆婆放什么楚禾就吃什么。自动摒除耳边喋喋不休地唉叹絮叨,吃完自顾自躺下。 “娘,小禾这是怎么回事?自打醒来后就没听她说过一句话,神情也呆呆的,是不是伤到脑子里头了?”见女儿又睡下,屋里三人不得不放轻动作离开,关上门后杨花花忍不住担忧开口。 “先等小禾睡醒吧,若还是这样那就再找大夫,唉。”崔婆子眉头紧皱,眼里满是忧虑不安,口上却还是温声安慰儿媳妇。 等所有人离开,房间重新安静下来,楚禾又一次坐起。 绝望和丧气被打断,楚禾茫然地看着空气中不断翻腾的尘埃。妈妈让自己活着,所以她苟活了近三十年,现在又得重头再来了。 那就继续活着吧,反正哪里都一样,日思夜想的人也不会再次出现。 试着动了动全身,有些疼,但不算什么。低头看着完好的手臂,手指有些粗糙,指腹和掌心覆着薄茧,不过被密集的淤青和伤痕遮盖住了。 他们没有惊异,自己现在应当是正常人模样。 也是,自己那副躯体早就报废。 院中碗筷碰撞声渐起,八人边吃饭边低声交谈,楚禾从中得到不少信息。 这具身体的主人叫陶楚禾。前天挖野菜时遇见齐家霸王齐乘鹏带着小厮正在欺负年仅八岁的堂弟陶雅宸,原身气极,上前理论无果反被拳打脚踢。 陶雅宸趁乱逃走报信,等众人赶来时,原身奄奄一息,没等背回家就魂归九天,而自己机缘巧合融入了这副身子。 面对眼前陌生至极的环境和人物,于楚禾而言没有适应与不适应之说,哪里都是一样的。 暂时没有感知到危险,不管是肉体还是灵魂都需休养,楚禾靠在床柱上半眯着入睡。 第9章 初来 第二天清早,鸡鸣犬吠重重叠叠,楚禾努力穿好臃肿肥大的衣服,摸索着下地。 推开门,天色已大亮,大约五点半时就有五人陆续出了院门,这里应当还有三人。 楚禾一边想着一边扫视这处院落的布局,一声脆响,西屋帘子被掀起。 杨花花正端着一盆温水往这边而来,看着独自下地的楚禾,急忙放下水盆小跑过来,低声责怪道:“你这孩子,身子还没好全呢就乱跑,早上这么冷,也不怕冻着。” 楚禾先一步转身,避开女人伸过来的手。 杨花花没有在意,回去又端起水盆跟了进来。 “哪里不舒服小禾你告诉娘,别一直不说话让爹娘担心啊。”女儿还是一言不发,杨花花收了笑容,边说着边伸手探上楚禾额头,楚禾后仰,快速躲过。 杨氏动作僵住,缓缓放下手来,掩去落寞强打着挂上笑意:“看我,饿了吧,我这就端些吃食来,吃完喝药好得快。”说完便低着头快步走出,连房门都没来得及合上。 看着厨房门边露出的半截衣角,楚禾垂眸,陶楚禾已经死了,她是楚禾。 水有些凉,楚禾不在意,只不过有些新奇,她已经有好多年冷暖不知,疼痛无感了。 “阿妹!我回来了。” 三两下洗完脸,厨房没有动静,她也没想着坐等让人伺候。水刚泼到院中,柴门被从外推开,年轻明亮的声音率先传来。 楚禾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头戴方巾的少年面色焦急地大步而来,一身浆洗发白的缊袍被阳光照得绒毛乱飞。 “阿妹,你醒啦?怎么不进屋躺着?郎中是怎么说的?”少年一进院就围着楚禾问个没停。十四五模样,脸被冷风吹得泛红,几缕头发从方巾下伸出,显得有些凌乱。 看着妹妹那布条上还渗着血的额头,陶楚杰红了眼眶,忍不住攥紧拳头,悲愤恨声:“那齐家果真是无法无天了吗?” 也不管楚禾有无回答,陶楚杰自顾自郑重保证:“小禾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让齐乘鹏付出代价的!” “好了,知道你俩关系好,但这事得慢慢来。你这好不容易请假回来,下午还得赶回去呢,赶紧陪你妹妹吃点东西,好好歇歇。”杨花花端着碗从厨房走出,笑着催促二人进屋,神情看不出半点异样。 这是原身兄长,陶楚杰。在镇上私塾上学,平时寄宿在大伯家。除去节假和秋收,只五,十五,二十五放假归家。 “这是大伯父托我给你带的红糖鸡蛋,还有三七伤药丸。一定要按时仔细吃了,一点都不苦的。”带着哄小孩的口吻,直到楚禾点头应下,陶楚杰这才作罢。 地里忙得紧,杨花花叮嘱了陶楚杰几句便拿起锄头出了门。 “小禾你......你怎么不说话?可是累了?”陶楚杰说着说着也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停住话头关切询问。 “嗯。” “那,那阿妹你再歇歇,我就在厨房熬药,有事记得喊我。”妹妹累了,即使再不放心陶楚杰还是退出了房间。 走到墙角,手掌轻轻按在粗糙掉土的墙壁上。淡褐色的光点从指缝溢出,几道年久失修的裂缝肉眼可见地缓慢合拢,连表面也平坦光滑。 异能有所恢复,楚禾撤下手掌,端起鸡汤一饮而尽。孱弱的身体让她极度不适,有异能加持她也能早做打算。 手指再次点上墙壁,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墙皮瞬间开裂,恢复原本面貌。 * 站在石板桥上,水中倒影绰绰,被细雨点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远处山雾蒙蒙,一抹抹绿色被遮掩其中,鸟啼声急,春色不显,春声却未息。 提起篮子,走过平整泛光的石桥,览过斑驳嫩绿的山野田地,听着远处孩童的打闹嬉戏声,感受着微风吹鼓着发丝拂过脸颊带来的些许痒意。 深吸清新纯净的空气,楚禾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与愉悦,这是她曾渴望已久的情景啊,在这方天地,她愿望成真。 不远处,三个十来岁少女正朝她挥手,提起衣摆,楚禾快步走去。 “小禾,你可算好了,这几天你不在,我们几个都没心情捡野菜了。”一个头梳丱发,上着粗布夹襦,下配长裙的圆脸女子接过篮子,拉着楚禾就往人堆里走。 “小禾,你怎么连头发都没梳就出来了?还好不是披头散发,不然让人看去就不好了。”圆脸姑娘走在前面,扭头奇怪问道。 楚禾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散在手臂上的长发。这几日在陶家一直披着头发,没有人说不可以。 “快过来,前几日去镇上刚好学了新发式,好多小姑娘都梳呢,只可惜我及笄了。”另外一姑娘倒开心极了,笑着急切招手,跃跃欲试。 这姑娘身穿暗红色短裳,下身一袭宽松布裙,宽布带紧紧束着腰身。头上木钗把粗粗的辫子盘成发髻,红绳挽成简易流苏垂在发髻根部,另一股头发也编成麻花辫从脑后放在胸前,显得颇为淑婉可人。 女孩把楚禾抢过来拉着坐到石头上,又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枣木梳,动作轻柔地将发丝梳顺,分出发股。 “这几天我也被拘在家里,深怕倒霉遇到那伙人,来兄你每天都去山坡上,你可得小心点儿。” 梳子从脖间滑下,楚禾反射躲闪,却被几个姑娘强硬摁住。 手指灵活地编着辫子。发顶平分两大股,梳成对称发环,用编好的细辫在根部缠上三圈后用发带固定打结。两侧头发密密梳于脑后拧成一股,同其余头发自然垂落。 “嗯,他们一般未正上山,酉初下山,下雨天他们不出门的,我小心着呢。”另一个头上插戴幡胜,穿着交领襦裙的姑娘朝齐家方向努努嘴,愤愤道。 三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抱怨,其中还夹杂几句对梳发手艺的赞叹声。 “哎呀,小禾,你不会真忘记我们仨了吧,我是芸芸,这是来兄,那是芳丫啊,呜呜。”看着楚禾神色淡淡,一言不发,圆脸女孩哭丧着脸,眼泪汪汪地看着楚禾。 “怎么会,有些事是记不太清,但你们是记得的。”看着叫芳丫的女孩子收起了木梳,楚禾站起身来,接过篮子往地里走去。 “那就好,我就说嘛,小禾是不会忘了我们的!”芸芸破涕为笑,叽叽喳喳地炫耀着。 “哎呀,小禾等等,你快到水边看看美不美嘛。”芳丫轻跺了下脚,笑着快步追上去,想要把人拉到水边。 “下雨了,看不清。” 几个姑娘这才发觉雾气深深,雨线斜长了几分,也不再嬉闹,往野地赶去。 摸清基本信息,楚禾便在几个姑娘指点下认真挖着野菜。很久以前,她也是见过野菜的,那时候的野菜也像现在安静温顺,可没几年就变异暴戾,食肉嗜血。 篮中苜蓿嫩叶和苦菜冒起了尖,雨丝也渐渐凝成雨滴,发丝已经一缕一缕,身上袄子已然潮湿,几个姑娘便相互道别,各自家去。 第10章 报仇 未正,酉初么? 楚禾心里对照着换算时间,今日是不成了。 穿过小径,拐进树林,将篮子放进空间。别起裙角,楚禾快速朝山上走去。约摸两刻钟,楚禾站在山顶,俯瞰嵌在山间的村子。 远处重山一叠叠,牧西山和牧南山遥遥相对,一座座茅屋或集中或分散着坐落其间,绿芦河从牧西山背后蜿蜒至牧南山脚,一路向东。 河上搭着几座石板桥,河岸两畔田块连畴接陇,错落有致。人们挥锄劳作田间,芦苇荡里孩童溜着狗子躲猫猫,远处树林里几对情侣互诉着衷肠,自是一派乡野景趣。 仔细打量四周地形,心中有数。折下一段树梢清理好自己的痕迹,留一部分野菜放空间后拿出篮子,抬步往陶家而去。 入门,陶雅宸抱着酸筒杆啃得正欢,见到楚禾立马跑过来帮忙提篮子。徐翠珍歪着身体靠着凉棚柱子,边切着猪草边骂着长女陶雅雯:“都是十一,小禾老早出门干活去了,就你磨磨蹭蹭的,连个猪草都不会切。” “哎呀,我的娘亲啊,我的手指变粗糙了可就绣不成帕子了,镇上陈三娘可不就说了让我多用猪油抹手。”陶雅雯给徐氏使了下眼色,徐氏立马会意,刻意提高声音:“当真?陈三娘都这么说那可得注重了,娘......” “人吃的都没有还抹手?你们歇了这心吧,一个个的人小心眼多。”不见其人,崔婆子声音从厨房里传出。 徐翠珍悻悻,却也不恼:“娘说的对。嘿嘿,就随口一提。” “咦?这谁给你梳的,看着还行,你教教我呗,我用帕子跟你换。”陶雅雯眼睛亮得惊人,凑到楚禾身侧围着打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楚禾头上,巴巴道。 “别人梳的,我也不会。” 走进厨房,杨花花正给崔婆子打下手,看见楚禾忙道:“雨下得大了,你怎么才回来,赶紧回屋暖会儿,一会吃饭。” 雨转小,男人们陆续归来,陶老汉挑着两捆木柴,陶四恩扛着锄头,手里还攥着把野葱。 陶四恩用木瓢从屋檐下水缸中舀出雨水,二人蹲在墙角排水口,轮流洗手。 陶三之自然又跑去镇上和狐朋狗友鬼混去了。 晚饭也很简单,每人一碗糙米稀饭,一大碗野葱煮豆腐,只有楚禾额外分了一颗鸭蛋。 这伙食在荨子湾算得上丰盛。 “明日村里又得补上齐家的佃租和粮食了,还好咱家有柏宣,不然经了小禾这事儿齐家怕是会数着由头找麻烦。”陶老汉刨了一大口饭,抖着胡子庆幸感叹。 “你们就看着吧,佃租这次补齐就完事,这粮食怕是要交到今年秋收去。” 崔婆子想起齐家管事的做派止不住摇头,原本的荨子湾家家户户都有几亩薄田,虽说一年下来能拿到手的百斤不到,但那田地好歹是自家的。 可这齐家来后,起先是几户人家被忽悠得签了什么契书,前脚签完齐家后脚就带着人来收地......后来连装都不装了,看上哪块田直接圈占,现在村里半数人都成了佃户。 “还能怎样呢?齐氏在咱们阖州现在可是大族,我们能不能保全自身都还难说呢。”徐翠珍心有余悸地看向一脸青紫的儿子,她实在是怕了,还好儿子没有大碍。 看看三房的小禾吧,到现在还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整个人呆呆怔怔的,偶尔抬头看人时那眼神里是说不出的阴森恐怖,仿佛下一瞬会扑过来拧断自个人脖子一样。 咦~就是光想想就让人浑身发寒,徐翠珍打了个冷战,猛地摇头不再乱想。 楚禾埋头吃着饭,整理着这几天收集来的杂七杂八信息。 这个朝代,朝廷征税越发密集,田税,丁税,户税,除此之外还有牲畜税,家禽税,山泽税......隔一段时间就多征一项,就没有那些贪官污吏想不到的名头。 稍有权势的人富得流油,老百姓日子越过越苦。 果然不管在哪里,被盘夺的只有底层劳众。 众人不再言语,三两下吃完后便各自忙活。 简单洗漱后,楚禾坐在床上,尝试着释放异能,很顺利,一切都像上辈子一样。不过,空间里面的物资所剩无几,一堆破家具杂货,零星几颗晶核,几把野菜,一把刀。 当务之急是收集物资,有资本,心里才踏实。即使意外降临,她也能从容应对,她不想再经历一回与老鼠野狗夺食的日子了。 翌日,楚禾淋雨发烧头痛得厉害,陶四恩忙又去抓药,几个小姐妹也抽空探望。村民们听说后直摇头:“那姓齐的真是造孽哟!” 天色仍旧灰蒙蒙的,但好在雨停了。这天午后,村子里一阵鸡飞狗跳,陶雅雯打开门缝偷瞄一眼后就赶紧缩了回来:“又不知道谁要遭殃喽。”说完一头扎进屋里继续绣花去了。 牧南山上,一群身着对襟短打的小厮鼻孔朝天地将骑着马的齐乘鹏围拱其中。 “啪,滚开滚开,一群泥腿子,不怕污了我家少爷的眼,要交粮就去打谷场!”狗腿子齐三鼻哼眼瞪,目露厌恶,手持马鞭见人就甩。 “哎,本少爷一向亲民,与民同乐,小三子你莫要吓到乡亲,哈哈!”齐乘鹏头戴灰鼠裘帽,身着藏青团花图纹锦袍,腰间束着青色云纹锦带,脚蹬青缎靴,挺着肚子笑骂。屁股下的马驹被压得蹄子一崴一崴的。 这齐三越来越不懂事了,把人都赶走,本少爷从哪里找乐子,回去得好好收拾一顿。 思及此,齐乘鹏八字眉一皱,配着泛青又深凹的眼眶,本来还算俊秀的脸庞荡然无存,更显得整个人暴戾可怕。 齐三见状心里咯噔,奈何揣摩半天也没想出个二三,复又更卖力地驱赶众人。 就这样,一行人吆五喝六,缓慢地朝深山走去。行至山林深处的水潭旁,不等齐乘鹏手吩咐,一护卫模样的随从跑过来谄媚恭贺:“有野鹿粪便,看来爷您今日又要大获而归了。” 齐乘鹏昂首,伸手,齐三立马上前给拇指套上翡翠扳指,又一小厮拿来镶宝石贝雕木弓。 “想当年小爷我可是在皇家狩猎场纵驹猎射,那可是英姿勃发,捕获了多少闺阁少女的芳心,都怪那该死的程老头,不就抢了十几个女人嘛,真的是小题大做。” 哪是十几个女人那么简单啊,那可都是有头有脸人家的正经媳妇。心里撇嘴啧啧,众人面上却皆愤慨附和,为自家少爷抱屈。 齐乘鹏满眼阴鸷,恶狠狠道:“害本少爷在这穷乡僻壤还得待几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清秀美妇都找不到,等阿姐救我出去,我要程家死无葬身之地!” “就是就是,只可惜六小姐交代我们要低调,否则说出姑爷的名号定要叫全阖州个个赶着来拜请。”齐三也换上愤恨嘴脸,应声而和,一双小眼睛时刻关注着自家少爷,生怕这爷又莫名发火。 “哼!阿姐那么得宠,姐夫很快就能解决的。三儿,箭来!”齐乘鹏倨傲大笑,持弓大踏步走向潭后树丛。 齐三和护卫紧随其后,小厮们四散环卫。 突然远处陡坡背面传来动静,众人屏息,齐乘鹏躬身潜行,待走到坡后却什么都没看到。 “奇怪,方才明明......啊!”话未说完,齐乘鹏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倒,直直倒地。 “少爷!”一众侍从惊慌,以为主子不慎摔倒,急忙胆战心惊地上前搀扶。 “啊!” 待拨开树枝后所有人被眼前骇人情形惊得无法动弹。只见齐乘鹏仰面倒地,坡上一石锥自下而上贯穿齐乘鹏的脑袋,脑浆迸裂,鲜血四溅。 “啊,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齐三如丧考妣,无力瘫地,夫人视九少爷为心肝宝贝,如今少爷死了,他已然知道自己的下场。 第11章 盘问 陶家,楚禾换下沾泥的鞋子,随手清洗。算是给原身一个交代吧,这身体她要了。不会在此久待,自然不会给出任何承诺。 村子突然间又热闹了起来,山上田里忙活的人一听到消息就急忙回家。紧闭家门,深怕被牵怒遭受无妄之灾。 陶老汉和两个儿子也早早赶回,一大家子正聚在一起八卦。 “真是恶人自有天收,终于遭报应了啊。”崔婆子脸上漾起笑来,自己那么乖的一个孙女被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想起这个她就恨得牙根痒痒。 “对,横行霸市,无法无天惯了的人,没成想就这么潦草死了,这口气总算是出了。”陶三之从媳妇手里抢过几粒瓜子,边嗑边插嘴。 “你们在外收敛着点,别太明显,别惹来麻烦。”陶老汉嫌弃地看了眼没个正形的二儿子,特意开口提醒。 “爹哎,这个还用您老说~”徐翠珍笑眯了眼,她儿子差点也遭殃,总算是报仇了。 * 一处青砖黛瓦的三进院。白墙配着墨色福寿门簪如意门,出檐起脊,与整个村子格格不入。 青石板油光发亮,一字影壁将房屋掩于其后。进了垂花门,院中石台上摆满花卉盆景,水缸中几尾小鱼缓缓游动。抄手游廊下笼中鸟雀羽毛鲜艳,啼声悦耳。 中堂墙壁挂大幅腊梅喜上眉梢图,左右各安乐吉祥对联一条;翘头案前摆放着一张榉木裹腿双圈卡子花八仙桌,两旁设两把黑漆嵌螺钿圈椅,左右各放几张座椅。 不显奢华但隐隐流露上阶底蕴。 但现在整个院子挂着白皤,堂中空地案几上一具男尸蒙着白布,仆从满堂却寂静无声。 “打,给我往死里打,看你们嘴硬还是命硬!”一净簪素衣妇人双眼红肿,形容憔悴,被丫鬟搀扶着,厉声喝道。 蒋红婉不信她儿子就这么遭难,定是受到了宵小之辈的暗算,与这群吃里扒外的恶仆脱不了干系。 “夫人,信已送去新京,姑爷和老爷定会派人彻查到底的。”贴身丫鬟翠云低头答复。 “继续,等老爷来了,这些恶民一个个都要给我儿陪葬。”蒋红婉额上青筋暴起,手中的帕子扭曲变形。 牧西山林深处,楚禾正埋头砍竹子挖野菜,她得赶紧让空间充盈起来,不管是什么东西。 将荠菜,冬寒菜,苦菜和其他野菜分门别类堆放好。香椿树矮小,踮起脚拉下树枝,掐下顶端嫩叶。 又用竹筒装满泉水,一起整整齐齐地摆在空间里。 远处灌木丛里野鸡扑棱着翅膀,咯咯咯叫着。楚禾侧弯着身体,一步印着一步悄悄走近,袖子一挥,野鸡叫声戛然而止。 另一侧,一只兔子撒腿往石头后躲去,可惜未蹦跶几步,数枚石刺飞来,灰兔应声倒地。 野鸡野兔难抓,但她的土刺密集,总能扎中几枚。 扭断还在抽搐的野鸡野兔脖子,放进篓子里遮盖好。整理好衣裳后便向山下走去。一路上遇到几个播撒菜种的婶子,楚禾点头应付。 溪边,柳树才抽出嫩条,几个十来岁少年就领着一群留髫梳鹁角的稚童猴爬上树。折下几支粗柳枝,拧上几拧抽出雪白的枝干,留下柳皮。两端用竹片切割齐整,再鼓捣几下,一个哨子便制成了。 听着这清脆的柳哨声,楚禾看得新鲜起劲。 “楚禾楚禾,快过来!” 来人是陶雅雯。因为原身只比她早出生两个月就占了姐姐的名号,所以她死活不叫原身姐姐,私底下直呼大名。 陶雅雯脸蛋红扑扑的,单手扶着膝盖喘粗气,一边压着嗓子着急冲楚禾挥手:“嘘,这边这边!” “什么事?”难得见她这般不顾仪态,楚禾转头开口询问。 “你要遭殃了,咱爷让你先别回家,在山上躲躲。”陶雅雯眨巴着眼睛,话故意说得含含糊糊,得意等着楚禾继续追问。 楚禾心中有所猜想,立马抬步往陶家走去。 “哎哎哎,你作甚,回来!”陶雅雯急了,跳着脚拦在在前面,“齐大领着恶县令在村子里乱抓人,说是要盘问你呢。” 绕过眼前人,楚禾继续向前。 “这可不怪我啊,我可都告诉你了,不许在爷奶面前告状。” “哎哎哎,你听到没有。” “病魔怔了是吧,你......” * 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打谷场,中间坐在长椅上的是官,弯腰低头下站着的是民,有不少村人直接跪在地上。 “大人,这事儿和小人孙女没关系,那天小禾受寒躺了一整天。”听得齐大手中纸卷中有楚禾的名字,陶老汉不得不走上前,垂眉躬身对着一身青色花鸟纹官袍卑微开口。 “对的,我能作证。我还去探望......”刘来兄白着小脸壮着胆子附声,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家里人一把拉了回去。 “我家铁头也整天跟我在地里忙活。”陶家隔壁邻居刘天旺将儿子护在身后,刘铁头也被齐乘鹏欺打过。 “放肆,大人还未发话,岂容你们一群刁民言语。”齐大大喝,拔出刀来逼退众人。冲身后略微扬头,立马有持刀衙役上前将村人围住。 “就是,惹怒了大人,我要你们好看!”镇长胡大桂一脚踹向刘天旺,随即笼着袖子一脸谄媚地凑到冯嗣原身侧:“一群泥腿子,大人可莫和他们一般见识。” 冯嗣原冷睨胡大桂一眼,没有言语。 “找我?”楚禾走到人前,垂目平静反问。 “你就是陶楚禾?齐少爷遇害那天你在哪儿,有无出去?”冯嗣原一身官威,抖着八字胡,沉声问道。 “卧病在家,不曾出去。” 看着眼前身子单薄,还没根葱长的女童,冯嗣原无论如何都难以将凶手与其相联系。 更何况自己官威浩浩,这些农家汉子见着自己抖着胳膊腿连头都不敢抬,这泥娃子更不必说了。 谅他们也不敢说谎诓骗于他。 不过自接到齐家报案,他匆忙从县城赶来,一路上舟车劳顿,定然不能就这样空手而归。 “来人,将这些与齐少爷有瓜葛的汉子都抓回镇上仔细审问。”看了眼紧跟着监督自己的齐大,冯嗣原不自在地咳了声。随后一手背于身后,一手甩袖,扬着下颌施发号令。 语下,打谷场上乱了套。 “爹,阿爹救我!” “大人,冤枉啊!” “放开我儿子!没天理啊!”几个妇人哭着上前拉扯,却被明晃晃的长刀逼退。 事态严重,荨子湾村长刘天德欲开口阻止,却被利刃无情砍伤,在齐大的指认下,一个个少年人被从家中绑出。 一阵兵荒马乱,官差押着十几名少年往村外走去。 儿子被抓的人家哭天抢地,大喊着叫冤,紧跟官兵前去镇上。 第12章 夜行 齐家背景这么强大么? 关上篱笆门,陶老汉瞪了楚禾一眼:“又不听话,还好没有祸事,不然连你也一并抓去!” “爹,你说铁柱铁头他们会不会有事啊?”陶四恩提过女儿手中的篓子,后怕问道。 “不好说啊,以前冯县令也只是贪污受贿,最多是强占土地,逼迫乡亲们缴纳赋税。可自从两年前齐家来了之后,冯嗣原胃口就大了,草菅人命的事儿可没少做啊。”陶老汉微佝着身体走进里屋,关上门后这才敢说话。 “要我说啊,齐祸害这事儿来的的确蹊跷,说不定是哪位游侠为民除害,事后早已飘然而去。”陶三之没个正形,嬉笑着揪着儿子的两个小髻子。 徐翠珍一给了他一胳膊肘,扯过儿子,讨好地挽住婆婆胳膊:“不管如何,这与咱家没得关系。我说娘嘞,我看小禾篓子里有只大肥兔哩,晚上给几个小的补补呗。”还是她眼睛好使,今天是个好日子,怎么说都要好好庆祝一番。 “啥好东西能躲过你的嘴巴,还是咱小禾苦尽甘来,连运气都好了。就这瘦巴巴的,你哪只眼睛看见肥了?呦,还有只野鸡呢!”崔婆子闻言笑骂着将篓子提到窗边,拨开野菜提起灰兔,又看到最底下的野鸡,不禁惊讶出声。 “这是小禾你抓的?这时候野兔可不好抓。”杨花花走近楚禾,想凑近仔细问问身体情况,但一想起女儿生人勿近的抗拒样子,只得远远站停。 “嗯。” 又是半天憋出一个字儿,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杨花花鼻子一酸,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扭过头去。 “唉,你这孩子,爹娘,我打算请个大师给小禾喊喊魂儿,总不见好也不是个事儿。” 陶四恩顺着杨花花后背,看着阴仄仄的女儿还是对着陶老汉和崔婆子说道。这事儿他们两口子想了好久,既然吃药不管用,那肯定是邪风入体,乱了魂魄。 “说什么浑话!请大师这事儿传出去大哥名声有碍不说,小禾怎么在村里与人相处?咱们陶家还要不要男婚女嫁?这事儿莫要再提!” 听到大师二字的陶老汉像是被惹毛的公鸡一样,以往对家里小事放手不管的人竟然直接变色,态度坚决地没有半分商量余地。 “娘!您一向疼爱小禾,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禾这般......娘!”知道大哥在爹心中的分量,陶四恩本就没对陶老汉抱有希望,而是立马转头恳求崔婆子。 “你爹说得对,我看小禾已经大有好转,今日面对那狗县令可比村里好些男娃都强,我看着比以前沉稳了不少。再说朝廷严禁这些巫蛊之事,被人告发可是掉脑袋的事。” 崔婆子也是摇头,她是希望孙女好起来,但不能让整个陶家为代价。六年前官兵抓捕行巫之人,那血淋淋的场景她现在还清晰记得。 直到现在,莫说是巫医神婆,就是连一般僧人也不能过多接触。一旦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揭举,他们一家绝无活路。 “娘!”陶四恩不死心,可崔婆子已然拎着野鸡进了厨房。 陶老汉用力甩臂,大踏步离开。堂里气氛低沉尴尬,陶三之和徐翠珍对上一眼,忙拉着两个儿女回东屋。 而当事人楚禾早就躲屋里琢磨着怎么让异能提升。即使无法重回巅峰,但也不能一直停在打几只野物就消耗掉五分之一异能的状态。 至于其他,不值得让她浪费时间。 * “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崽子能有这等本事?等明个儿回去将他们关上个三五天就放了吧。”胡大桂宅院主屋里,冯嗣原把玩着手中的匏器葫芦,眉头乱成一团。 分明是意外,这让他如何抓凶。 “大人,此事又有何难,齐家要凶手,我们就给他们便是。”短须马主簿站在桌侧,闻言不以为然,反而一脸高深。 “此话何解?思明可有妙计?”见得力下首似是成竹在胸,冯嗣原放下揉着眉头的手,语气欣喜,连声细问。 “这人都在牢里了,这供言如何,还不是大人您说了算。这群刁民这两年愈发猖狂,也算杀鸡儆猴。”马主簿轻笑,身体微微斜侧,手掌于空中缓缓横切而下。 只看了一眼,冯嗣原就收回目光。斜瞥了眼侧立之人,转而半眯着眼继续摩挲文玩,笑而不语。 马主簿不慌不急,静等着上座人发话。 “丽娘温柔可人,与你红袖添香,甚是相配。”半晌,冯嗣原拂袖而起,双手背后,悠然抬步走向里间。 “多谢大人割爱。”马主簿眼睛一亮,忙躬身行揖拜送。 三言两语 ,定人生死。 * 荨子湾,陶家。 在一派冷凝的气氛中,楚禾无视几道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三两口便放下筷子,将空碗放回灶台。 亥时人定,男人们将搓好的麻绳盘挂在墙上,妇人们揉着干涩的眼睛整拢针线,小心吹灭豆灯便上床安寝。 荨子湾彻底沉寂下来,而此时的楚禾早已在山路上疾行。 月亮隐藏在厚厚的云层后,一点光亮都未曾透出。迷雾深深,黑影幢幢,只偶尔几声咕咕鸟鸣。 山路依然泥泞,站在三岔路口,楚禾吹燃火折子,细观在陶三之屋里顺来的地图,重新找好野径,继续赶路。 地图是不能买卖的,就算官府对这些管的越发宽松,这也不是平头百姓能轻易接触到的。 也不知道陶三之是从哪里得来的,还是陶雅雯拿着图舆差点剪了当鞋样子,二房闹了闹她才知道陶三之还藏着这东西。 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程,楚禾半个时辰便到了出鸾镇。 镇子以前不叫出鸾镇,传闻不知某年某代,此镇出一貌美女子,天姿绝色,县令筹谋一番将女子送入宫去。 果然不负所望,一年后,女子终被皇帝临幸,封为才人。县令借此得以升迁,大喜,顺应民意,改镇名为出鸾。 阖州东南与南蛮相接,西面隔着甘州与苟耶部落遥遥相望,既是军事要塞,也是富庶粮所。因此南部边陲小镇多设城池,出鸾镇也高起城墙,不过这些年官兵怠于职守 ,宵禁也形同虚设。 尽管如此,街上仍不见一人。虽不知白天是何等熙攘热闹,但眼前酒肆食坊黢黑空荡,摊位杂乱潮湿,枝叶横躺水洼,确是一派萧瑟冷寂。 第13章 除恶官 趁夜潜行,楚禾穿街走巷,最后停在一处格外阔气的宅院前。 院中,值夜家丁缩在墙根下睡得正欢。路过带起的衣风更是让其缩得更紧实,脑袋直接团进胯中。 找到后堂最大的房间,推门。月洞门罩架子床上两条隆起。走近,未等反应,楚禾直接敲晕二人。 将女子塞进被子里,提起扔进隔壁房间,用帘帐捆绑。 返回,拾起散落的衣带捆实冯嗣原的上臂和双脚,将散落的衣袍塞进其嘴中,楚禾一脚将人踹醒。 “唔唔唔唔!”冯嗣原迷糊地睁开眼,随即瞳孔紧缩,满目惊恐。 “啪!”楚禾将一沓纸丢到地上,一把拽过冯嗣原,刀锋划过,冯嗣原割握着血流不止的手指呜呜大叫。 “写吧,该写什么,你清楚。”楚禾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只是全身萦绕着难以言状的可怕气场,让人心魂颤栗。 冯嗣原摇着脑袋不断挣扎,涕泗横流。 “还没想通?”楚禾拖着刀一步步逼近,半张脸隐在昏暗中,随着烛光跳跃,明明暗暗。 “我能突然到这儿,自然也能去丰宁县找到冯宅,你说......何必还要挣扎呢。” 冯嗣原趴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不过片刻便头破血流。 “你认罪,我让你死的体面些。”时间有限,楚禾挑着屋里值钱物件往空间里面丢,留给冯嗣原的时间越来越少。 冯嗣原看见这一幕,骨寒毛竖,惊恐万状。鼓着喉咙拼命嘶吼,一路翻滚到楚禾脚下,用还能活动的双手抱住楚禾双脚。 一脚将人踹远,楚禾收东西的动作不停。 “看来你想好了。”转眼间,原本满满当当的房间空无一物。楚禾也不欲多言,拿出刀利索架在地上之人脖颈处。 “唔唔唔唔!!!”冯嗣原扑向纸张,面若死灰,用手指沾着鲜血疾写。 “莫要隐瞒,否则后果自负。”幽幽之声传来,冯嗣原忍不住哆嗦,将手指伤口咬得更大,整张纸溅上了血点。 两刻钟后,楚禾皱着眉头努力辨别着这沓罪状中的文字,有几个字是熟识。 可以,够死好几回了。 屋内唔唔声止,楚禾推门而出。 从后罩房到厢房在到厨房,一路过,一路搜刮。密室里,房梁上,柱子里,家具,古董,一枚铜板也没漏掉。 胡大桂果然视财如命,这么多年搜刮颇丰。 走到东厢房,楚禾顺便清理了烂醉如泥的马主簿。 此行目的已达到,东西也收的差不多了。楚禾乘着夜色来,也踏着暗夜归去。 只可惜了,冯府太远。 天亮,胡宅。 丫鬟早起,一路上所见皆是空荡荡的,心中纳闷但也没有多想,也许是主子连夜命人搬走的。 反正这也不是头一回,每当有宾客上门,老爷总会让人将贵重摆件收藏都收起来,不过这次搬的也太干净了吧? 直到厨房,丫鬟看着连一片菜叶子的空荡灶台这才如梦方醒,慌忙打开旁边几处房间查看。 霎时间尖叫声四起,一群丫鬟小厮,慌里慌张去回胡大桂。 拍门半天无人回应,众人当即撞断门栓,破门而入。屋内家具和摆件同别处一样荡然无存。只见胡大桂只着内袍蜷缩于地,走近一看,却是依旧昏睡。 下人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主人摇醒。胡大桂摸着生疼的后脑勺,听着下人叽叽喳喳地禀报,脑子嗡嗡作响。 来不及思考,挂着鼻涕慌忙套起衣物匆匆赶往正房。 房门半掩,不祥之感愈浓。胡大桂抖着手推门而入,入目便对上冯嗣原那死不瞑目的充血眼球。 “啊!”在一声声惊惧大叫中胡大桂翻着白眼后仰砸地,不等昏过去又立马清醒过来,眼前的这一切不是做梦。 “老爷,不好了,老爷......”又一奴仆神色慌张地连滚带爬跑进来。 “说......”胡大桂万念俱灭,行尸走肉般呆滞。 “马主簿死......死了。” “扑通。”刚被丫鬟七手八脚扶起的胡大桂身体瘫软,这次是彻底昏死过去了。 气候回暖的春日清早,街上行人来往络绎,摊贩们卖力吆喝,小镇子和昨日一般热闹。 “咦,老薛,你识字,这告示墙上贴的这是啥啊,咋还血渍呼啦的。”早食摊边,搬工呼啦啦喝着稀饭,边吃边好奇询问摊主。 “有吗?我瞧瞧,早上太忙还没注意,啊,这是......这......” 今日镇上比往日更加热闹。 卯时,荨子湾渐渐苏醒过来。妇人们已经喂过牲畜家禽,勤劳的汉子已经挑过一担粪土到田间。 陶家,院内崔婆子正在嘬嘴唤着鸡鸭吃食,厨房里面也有动静,应是徐氏在做早食。楚禾悄然越过篱笆,翻过石头垒起的半面墙壁,滑入房间。 换下裙摆带有血渍的衣物,塞进空间。整理好首尾,楚禾打散头发,脱去外衣,躺于床上闭目养神。 木门轻叩,杨花花声音轻柔:“小禾,你起了吗?” “起了。”楚禾翻身下床,打开房门。 杨花花依旧一身半旧襦裙,身段纤细,头上未着钗饰,只用布条包着发髻。头发有些许毛躁,逆着光能看到簇簇发丝断叉蓬飞。脸型椭圆,一个冬天的休养,皮肤还算白皙,眉毛细细,眼睛稍弯。 三十岁的妇人,温婉清秀的脸上虽然还没有染上岁月,但眼神里却布满辛累。 “气色看着还是不好,洗漱完吃点东西就再躺躺,田地里有我和你二伯母呢。”杨花花语气柔和,带着笑站在一旁,认真目视楚禾的一言一行。 “不用,就在山坡上再捡点野菜。”楚禾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默默挽袖洗漱,将整个手掌反复搓洗干净。 “行,你自己看着来,别累着了。”笑意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杨花花抬手理了理发丝,转身继续叮嘱,听着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切疼爱。 此时睡意全无,楚禾不想白白耗费时光,提起竹筐准备出门。 “哟,你这大早上的是要做什么去?”做糊糊的徐氏一抬头就看见楚禾晃悠着往门口走,看清侄女手里,心下不禁感叹。 看看人家楚禾,即使变了性子,但骨子里的勤快懂事却丝毫未变。 “挖野菜。”对于徐翠珍,楚禾没有过多相处,也不曾关注。不过从平时的言语举止中可以看出是一个精明地恰到好处的利索女人。 “啧啧啧,你这姑娘,家里野菜都快堆成山了,还挖啊?这天气晒干菜都费劲儿,起码也得吃了早食再去吧。”见楚禾说完三个字儿后还往外走,没有办法,徐翠珍连忙拿起两块刚烙好的饼子追上去。 早食是按份按量做的,今日轮到她做饭,可别让人以为她苛待侄女。 “谢谢。”楚禾低声道谢。 “嗨!”楚禾突然这么有礼客气,徐翠珍倒有些不自在,想到刚才自己的小心思,脸上不禁有些发臊。 饼子很薄,楚禾将其叠成好几层,路边地里还有别人掐剩的老葱叶子。随手摘下,在河水中涮涮后裹进饼里,咬上一口,分外满足。 第14章 三杀 苜蓿头一日一个样,野豌豆藤蔓也朝天攀爬,叶子片片长出。走走停停,才走到山脚筐子已经半满,压紧实,楚禾继续挖采。 竹林里,竹节拔高,竹叶含着水滴,苍翠欲滴。春色肉眼可见的蜕变,春笋虽未冒尖,但在楚禾眼里无所遁形。 带着泥土,浓缩着春天的气息和味道,一颗又一颗。 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老鼠也苏醒过来,在林子里打了好多个土洞。 楚禾砍下几节竹干,劈条削尖。找到几处老鼠活动痕迹明显的洞口,将竹签密集半插在洞口周围。两根带叉木棍松松埋在竹签两侧,叉上搭上横木,横木下再吊起一块石头。 只要有老鼠撞上木棍,棍倒石落,那一根根竹签将会将其钉在洞内。 运气好的话每天能抓上三五只,不管是炖着吃还是烤着吃都很香,不放调料也香。 只可惜,后来的自己有自保能力了,却再也找不到田鼠了。 在各处布下陷阱,楚禾将挖好的春笋送入空间,满筐野菜分出大半储存好。 拍拍手上快发干的泥土,楚禾爬上牧西山山顶。这里可以将荨子湾每处院子都收入眼底。 有些人,有些事已经留的够久了。 * 齐宅,门檐上白皤随风颤抖,门口护院仔细扫视院内,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院中景色正好,迎春花伏在条条褐色枝条上,金黄点点。塘中鱼儿开始打转儿,春兰傍着池塘丛丛簇簇,素洁幽雅。 春意明媚,却无人在意,一众仆从战战兢兢,似乎连阳光都无法驱散笼罩在宅子中的阴郁雾霾。 “啪!”又是一声杯盏落地的声响。威惧瞬间蔓延开来,奴仆们俯身跪地,瓷片刺进皮肤也不敢动弹分毫。 只听得含怒女声从堂内传出:“一群玩意儿生的玩意儿还敢肖想我儿的地位!” 蒋红婉嘴角噙着冷笑,眼中满是憎恨和怨毒。往日精细保养的容颜狰狞不堪,贵妇形象荡然无存。 “夫......夫人......”一小厮汗洽股栗,硬着头皮从门口挪了进来。 夫人下令,全府观刑,齐三死前叫声凄厉,死无全尸。 “说!可是老爷派的人到了?”唯一嫡子亡故,身为父亲却只让族中长辈前来打理。 想到此处,蒋红婉将一茶杯掷向下站之人:“说!” 小厮头破血流却一动不敢动,冷汗直流,伏地而答:“回......回夫人,镇上传来消息,说是,说是冯大人惨死房中,还亲手写下了悔罪血书,其中还透露了少爷的罪行还有和府上钱权往来......” “什么?”蒋红婉拍桌而起,面色发青,胸脯急速起伏。 “何人所为?认罪书可有及时处理掉?”蒋红婉极力克制满腔的怒火和紧张,慌乱前走几步,疾声问小厮。 “悔罪书是在告示墙上被发现的,满镇的人都看到了......”小厮硬着头皮说完。 “蠢货......不,来人,快去传信,让姑爷派人处理。”事情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她一介妇人已然束手无策。蒋红婉强作镇定,急忙喝令。 护卫得命而去,蒋红婉瘫在椅子里,双手紧抓扶手。倏地站起,紧咬牙关,面目扭曲地一字一顿:“果然,我儿是被人害死的!来人!给我将人找出来,挫!骨!扬!灰!” “夫人,依老奴看,这事情有点麻烦,老爷是指望不住了,还是早做打算回京吧。”陪伴多年的奶娘方妈妈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苦啊,老爷偏宠妾室,本来还有少爷依傍,现在又...... “不,我要替鹏儿报仇!我要将他碎尸万段!”蒋红婉双目斥血,神若癫狂地抚摸儿子的贴身玉佩,闻言歇斯底里地冲方妈妈大吼大叫。 “留的青山在,咱们先避避风头,等事情平息,我们还不是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害了少爷的人定然是不能放过的。眼下那歹徒说不定还在我们周围。”方妈妈没有放弃,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 蒋红婉置若罔闻,叫人拿来笔墨,连写数封,墨迹未干就送了出去。 “唉。”方妈妈无奈摇头,自家小姐就是太犟了,这才导致夫妻离心。 那个天杀的要对九少爷下此等狠手,鹏儿是骄纵了些,但富贵人家的孩子那个不这样? 是夜,天上几粒星点,月色无暇。正屋灯火复明几回,最终还是归于沉寂。 树影婆娑,人影在月色下也显得鬼魅。 “吱呀~”声音在黑夜中略显诡异刺耳。 “谁?”蒋红婉无法入眠,此时被这声响惊动,顿时毛骨悚然。 房门大开,一道人影蔓延入内,越拉越长,渐渐逼近。 蒋红婉冷汗直流,“来......” 房门自合,连人影都不见,但屋内却传来呜咽声,仿佛被扼住喉咙般,声音渐弱,几息不闻。 * 又是新的一天,楚禾自然而醒。昨晚忘记拉下草帘,阳光照在窗柩上,院中柿子树枝投下阴影,雀儿娇俏的影子映在窗扉上,分明是一幅鸟雀栖枝图。 陌生至极,楚禾恍然,一时不知是何岁月。 推开房门,雀儿受惊腾飞,只有旧燕仍不慌不忙地衔取湿泥枯枝来回筑巢。今日杨氏似乎也出门了,各房也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想来村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洗漱完,正要去厨房找点吃的,便听见篱笆外传来议论声。 “此事蹊跷是蹊跷,但也正应了那句恶有恶报啊。”这是隔壁邻居刘天旺的声音。 “没错,今早我儿从镇上赶来,说那冯县令也死了。身上没有捆绑痕迹,但就是满脸是血,听说死的很惨。”声音粗犷,还带着点儿得意,没错的话,是村中唯一屠户刘来福。 “果真?那可太好了!那狗官和齐家没了,你们说霸占咱们的田地能不能要回来?” “还有我那苦命的儿媳妇啊,终于可以回家了,唉。” 一阵寂静,院外几人心中苦楚大过欣喜,田地能回来,可人呢? “说起来这冯县令和齐夫人都是被人一刀封喉,家财也是一夜之间被扫荡空空,这应是一人所为。”许久又有人挑起话头,语气佯装轻松,日子总归要往前看。 “这明眼人都知道,要我说啊,这是他们作恶多端,被老天给收了,不然怎会出现这么荒唐离奇的事。”边说还抽空呸呸吐着瓜子皮,是徐翠珍没错了。 “对的,听说就差茅房没被偷,其他的都没了,连齐夫人肚兜都没了嘞。”说到这里汉子压低声音,只因自家婆娘在侧。贱兮兮的声音,吊儿郎当的,是陶三之。 声音到了门口,听着他们相互热情地招呼对方去自家吃早食,楚禾转身回了房间。 不过片刻,陶老头一群人推开柴门走了进来。 被吵醒的陶雅雯和陶雅宸也从各自房间跑了出来,冲进爹娘怀里撒娇卖痴,问东问西。 楚禾扶着门框,久久没有收回眼神。 第15章 齐氏来人 十日后,阖州镇昌府来了人。 据说是礼部主事,正六品的大官。 本来是要运侄子棺椁回祖宅的,眼下又得捎上他那不怎么重要的弟妹。 胡大桂眼下穷得只剩下空宅子了,不,房契地契全都被人顺走了,他现在就是个穷光蛋。 本来还想着过段时间再狠狠搜刮一番,但齐家人来得快。加上冯县令那事儿在整个县里闹得沸沸扬扬,他只能先低调做人。 可贵人不能怠慢,胡大桂求爷爷告奶奶,威逼利诱,动用毕生才能才说动全镇的乡绅富户出资赠物,这才体面给贵人办了接风宴。 “大人当心!咱们乡下就是树多路窄,您受累了!” “大人可要休息休息,小人给您倒杯热茶?” “去去去!再看剜了你的眼睛!” 日出时分,荨子湾村众正在地里忙活。远远就看见一堆人围着一顶轿子慢悠悠进了村子,从河边小路上晃荡而来。 “胡大桂?他咋还活着?” “那不是曹员外和赵地主吗?那轿子里是啥人,竟然让这些肥头鬼一个个上赶着巴结?” “我的娘嘞,轿子旁边的那人莫不是县里的杜大善人?怎么连他老人家也跟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眼看着轿子越来越近。 “欸!我问你们,你们村长何在?”一个手握佩刀,护卫打扮的男人冷声朝边上村民问话。 “唔唔唔......唔唔!”刘天喜见这人好巧不巧地冲自己问话,他还不知道这些人底细呢,急中生智只能装哑巴。 “真晦气,你说!”男人又朝刘铁头的爹刘天旺扬了扬下巴。 “砰!”刘天旺白眼一翻,直接晕倒。 “他娘的!你们耍我是吧?”这人恼羞成怒,立马抽刀,气势汹汹地举刀而来。 “哎呀!十五兄弟莫要动怒,他们就是一群没见识的刁民,何必和他们计较。我知道村长家,我这就让人喊来。” 就在两边皆蓄势待发之际,胡大桂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嘴里大喊着冲上前将刀拦了下来。 见齐十五不悦地看着自己,胡大桂立马赔笑,小心翼翼上前擦拭掉齐十五身上的泥土,边走边回头将人引向前。 “哼!”齐十五嫌弃地避让开,不耐烦地跟上。 “马屁精,瞧他那样。” “行了,好歹大家没出事,赶紧回家去吧,管好自家娃,别冲撞了贵人。”村长爹刘回信让众人放下手中紧握的锄头,早在那齐十五开口时他就让孙子回家报信,让儿子去儿媳娘家躲一阵。 楚禾又翻了几下土,这才被陶三之赶着回了家。 关上门,一家子站在院子里听村里动静。 “齐家那俩死了也要祸祸人,爹,您说他们会不会迁怒咱们村子?”陶三之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啥动静,索性靠着门坐在地上,仰头问陶老汉。 “难说,就看齐家来人是怎么想的了。如果他们一个劲儿认定凶手在咱们村的话,那咱们荨子湾怕是难逃一劫。” “哎呀,这可怎么办,活着害人,死了害全村人。真是造孽哟,当初怎么就到咱们村了!”徐翠珍一听急的团团转,脑子里想了无数躲藏法子,最终还是被一一否决。 民怎么和官斗啊,他们想让人死,跑到哪里都活不了。 “想这么多作甚?就算他们想让咱们死,也不能明晃晃屠村,怎么都得有个由头。再者胡大桂不会让这事儿发生的,别看他贪财的紧,但从来没有闹出过人命来。” 陶雅雯姐弟回了家就跑到崔婆子跟前抢着说,三两句后崔婆子对村里发生的事就知道了个大概。 推开还在叽叽喳喳的二人,崔婆子从厨房走出,不疾不徐地开口。 “娘说的对!赶紧开饭吧,我要饿死了!”陶三之翻身坐起,安抚地拉过媳妇的手,两人拉着手率先冲进厨房。 崔婆子无奈失笑。 杨花花羡慕地看着,回头默默看向陶四恩。陶四恩自然是反应过来了,忙大步跑过去,杨花花这才眉目舒展。 齐家那边,下人禀报齐宅到了,被晃得昏昏欲睡的齐家庶出三老爷齐钧梧这才睁眼。 这老五媳妇也不知怎么想的,带着人藏这么远,害得自己大老远跑到这鬼地方。 女人死了就死了,反正也不得宠,就是怕六小姐回头问起亲娘和兄弟不好交代。 随便转转走个过场得了,那丰宁县令刚死,家里怕是有大笔钱财,得赶紧去一趟,免得被不长眼的抢到前头。 虽说最后还是会落自己手里,但他可懒得在这破地方久待。 “听说我这弟妹这两年置办了不少田产?可怜我那侄子啊,田契何在?老五远在府城,我这个做兄长的只好帮忙清点归置。” 原本还对这趟苦差多有怨言,但看到修建的还算过眼的宅院,又记起出发前儿子让人递来的消息,齐钧梧收了先前的嗤之以鼻。 不管如何,蚊子腿也是肉,自己也算多了一处进项不是? 思及此,齐钧梧随手招来一个跪地哀丧的下人,“你家主子的田契房契可有找到?现下由谁保管?” 小厮眼睛揉得红肿,听到贵人喊自己忙起身。可累死自己了,这银钱可真不好赚。昨夜连夜跑到此处,跪到现在不说,就是连眼泪都挤不出一滴了。 看到这奴才只顾得起身跺脚揉腿,丝毫没将自己放进眼里,齐钧梧竖眉,当即就要发落这没规矩的恶仆。 “大人,我问过了,院中这些人都是胡大桂,就是那个镇长找来帮忙的。原本的下人都......都跑了。”齐十五慌张从远处跑来,心里七上八下的极其不安稳。 “跑了!岂有此理!竟有此等事?你还不让那镇长派人将人捉拿回来!” “大人......五夫人保管的地契不见了,那些下人抢了自己的卖身契没了影踪,所以......” “没了!?怎么回事?”齐钧梧只听见地契没了,声音忍不住拔高,连声问道。 “您,您进去一瞧就知道了。”齐十五咽了口唾沫,不停往身后回看,话语支吾。 齐钧梧按下心中的不悦,狐疑往院内看了一眼。 齐宅大门大开,偌大的院子摆放着数具棺木,是乡绅赞助的。 齐十五双手奉上备下帕子,齐钧梧捂嘴小心迈过门槛。 只一眼,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觉得院子这么不对劲了。 空,实在是太空了。院子里不见盆景,连廊下的水缸,石桌石凳也消失不见,只剩满地杂乱。 齐钧梧两三步跑进主屋,看清后总算是死了心,看来那歹人连此处都没有放过。 到底是什么人有这等神通?两次作案竟无一人看到,齐钧梧头皮发麻,只觉这院子莫名森寒。 也不再过问,急忙挥手,一众侍从这才缓缓打开中央的两口棺材。 过了许久,齐钧梧这才探着脑袋飞快朝里瞧了一眼,然后华丽丽地蹲到一旁干呕。 那是齐乘鹏的棺材。齐乘鹏脑袋被穿碎,再怎么收敛,额头中央的大窟窿还是没法修补。 “回!那村长怎么还没来?”待胃里好受些,齐钧梧搭着伸到眼前的手臂站起来,扭头直接往院外走。 又忍不住回身往身后看去,总觉得有东西跟着他。 “回大人的话,荨子湾村长不在,说是陪媳妇找大夫去了,今早刚出门,怕得一两日才能回来。” “这般巧?莫不是在哄我?” “那刘天德经常四处寻医是实情,给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糊弄大人您啊。”胡大桂候在大门口侧着耳朵偷听,见这齐钧梧另派了小厮去村里查探,当下慌忙跳出来插话。 “哼!回镇上,明日一大早就走。可怜我那侄儿年纪轻轻就横遭不测,定是这附近有匪徒作患,谋财害命才使弟妹枉死,待我回府城上禀后立马派人剿灭。” 齐钧梧连正眼都没赏胡大桂一个,对那些个乡绅富户也没了心思。看了眼阴风阵阵的院子,打了个哆嗦后快速钻进轿子,催促手下赶紧出发。 一群人就这么扬长而来,夹腿而去。 第16章 夜扫冯府 等这帮人走远了,村里人才敢端着碗出来溜达,聚在一起议论。 “可算走了,吓得我是连门都不敢出。” “我看这齐夫人和那齐霸王在家里也就那么回事,这伙人进去瞧了一眼,问都没问就走了。” “话说你们就没想过是谁那啥了他们的么?”刘大富刨了口饭,然后鬼鬼祟祟地比了剪刀咔嚓手势,朝齐家院子努了努嘴。 作为村里唯一的屠户,他碗里也不见半点荤腥。 “齐家怕不是犯了天怒,上天降罚,不然怎么一夜之间所有东西都被搬空?” “子不语......那个啥,青天白日的,肯定是结伙作案。”刘氏族中唯二的童生刘天成咳了咳,挺起胸膛摇头晃脑不赞同地反驳。 “管他怎么死的,你们说冯贪官死了后我们是不是就不用交走路税那些混账税啦?我家的地也能不能还给我?”佟拐放舔了舔碗底,又嗦了嗦筷子,摸着没什么饱腹感的肚子脑子突的灵光。 他是第一个被齐管家诓骗上当的,现在种的地没一亩是自家的,彻底成了齐家旁户。 “难说哟,现在那个当官的不贪?一个个恨不得扒下我们的一层皮,只能希望有点良心给咱们老百姓留一口吃的。” 陶家男人因为煮了肉汤就没出去,几个人也在胡乱猜测。 楚禾夹了半碗菜在凉棚里吃,天也暖和起来了,午间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 放下碗筷,男人们略歇了会儿就拿上农具下地去了。崔婆子和两个儿媳洗锅刷碗,喂猪崽,放出鸡鸭后也马不停蹄地出了门。 出了房间,陶雅雯坐在房檐下穿针引线,陶雅宸手里拿着两个柳条笼子低着头在院子里找昆虫。 “三姐,你醒啦!看!这是双强哥带着我们编的,给你!”看见楚禾出来,陶雅宸扬着笼子,喜笑颜开地跑了过来。 “不值钱的样儿!”陶雅雯小声骂道,然后扭着屁股转了个方向,眼不见为净。 楚禾拿在手里认真玩了会儿,直到玩扁了才拿进屋摆在小桌上。 提起篮子,楚禾往山上转了圈。 她晚上得出去一趟,但一整晚的时间太赶,明早应该是赶不回来。 但她不想放过冯家的财产。 * 晚食过后,楚禾进了厨房。 “怎么不去歇着?没吃饱吗?”崔婆子往火灶中添了两根柴禾,等锅里泡着碎皂角的水烧热了后又一瓢一瓢倒进木盆里。转身之际又抽空从木篮中拿了块饼子递给楚禾。 全家的衣服都堆在背篓里,再不洗的话就没得换了。 “没,我明日想去镇上逛逛。”楚禾将被硬塞在手里的面饼放到案板上。顺手提起木桶帮忙将水倒进锅里,锅底的余热也能让水温起来。 “行啊,的确好久没出门了,明日让你二伯带你去,镇上可乱的很,到处都是拍花子。”崔婆子头都没抬,端着木盆坐在房檐台阶上,拿过衣服就开揉。 “我自己可以。” “这怎么成?问过你娘了吗?” “没。” “也是,你身子刚好,一个人出门你娘肯定不放心。你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做吗?还非得一个人,你才十一岁,不会就相中小郎君了吧?” 听到楚禾没问杨氏先来找自己,崔婆子停下手中动作,疑惑地抬头,随即开口打趣。 “就是想去散散心,家里太闷。” 虽然就算不同意,她还是会出去。 如果直接开口,杨氏肯定是不会同意的,甚至还会哭着阻拦自己。 “ 成,你娘那边我去说。不过你得给我安全回来,不然就没下次了。”略一思忖,崔婆子就应了下来,只不过该叮嘱的还是要叮嘱。 “好,谢谢。” “哎呦,我是你阿奶,谢啥呀。对了,你等着。”崔婆子皱着脸嫌弃地看了眼楚禾,随后想起什么似的,捞起湿淋淋的手,胡乱在身上擦了几下,起身进了里屋。 楚禾站在院子里静静的等着。陶家汉子出门唠嗑去了,趁着天没黑,徐氏和杨氏在地窖里清理烂叶子。 “这是二十文,你遇上喜欢的小玩意就买上,别舍不得。”不过多时,崔婆子左顾右盼地走了回来,塞给楚禾一小包东西。 “我山上......” “去去去,捂严实点,别让人顺走了!”崔婆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将人赶了出去。 进了房间,楚禾打开柜子找了好久也没找见黑衣服,连深色的也一件没有。 戌时三刻,闲聊的人都各自回家。等了两刻钟,村子里恢复平静,连犬吠都不可闻,乔装后的楚禾这才打开屋门,翻墙而出。 天已完全黑透,今晚云层很密,半点月光不见,还好去镇上的这半截路楚禾已经熟悉。 虫声渐起,楚禾快步在山路上穿梭。 不到一个时辰,楚禾就进了出鸾镇。熟门熟路地从车马行挑了一匹健马,又在成衣铺子换上男子衣服,楚禾顺着官道驾马离去。 没去过县城,每当遇到分岔路口时,楚禾不得下马对照简易地图。从戊时到寅时末,快马近五个时辰,楚禾终于到了丰宁县城门。 城门还没开,但门口已经等候了众多挑担拉车的老百姓。时间已经不早了,楚禾将马牵到里城一里外的路边林中,搭了个土圈围住。 野菜和水盆都备足,若还是嘶鸣让人发现,想要破墙牵出也得费一番功夫。 楚禾远远围着城墙观察了下,转到人少处,悄然翻入城内。 小县城墙不过一丈八尺,对楚禾而言,翻越轻而易举。 天还黑着,楚禾径直奔向城中心位置,整座衙署坐北朝南,对称布局,左文右武,前朝后寝。 围着墙行至三堂处,楚禾越墙潜入。 此时大约卯时三刻(5:45),冯嗣原死了,冯夫人带着儿女回了娘家,这些丫鬟小厮散漫松懈,就只有小厨房里偶有奴仆出进,内宅寥寥丫鬟走动。 楚禾照旧先上树观察地形,然后蒙面出动。 遇见人就打晕放倒,没有多余动作。 楚禾直接开收,所过之处,片瓦不留。正房,客房,东梢间的卧室和西梢间的书房,这几处放在明面上的好东西不多。看来冯嗣原死了,其家人成惊弓之鸟,提前转移走了财物。 但这才几天时间,偷偷摸摸运不走多少。 楚禾再次认真查探了遍内宅布局,最后在后花园假山下找到了几处窑洞。 窑洞外层有十人看守。石桌上酒坛酒碗凌乱,酒菜撒了满桌,一众人睡得跟死猪一样。保险起见,楚禾还是给了他们一下。 冯嗣原久任,平日假公济私,横征暴敛,想方设法地明占暗抢,利用各种名头搜刮民脂民膏,大饱私囊。 金银珠宝和大米白面满满放了两大窖,第三处土窖半满状态。里面脚印斑驳,看来冯家转移速度并不慢。 几处密室里藏的物件更是珍贵无比,楚禾虽然不认识,但也知道价值不菲。 暗格里是一沓沓契书,有身契,房契和地契,楚禾一股脑全卷走。 正房后面有栋两层阁楼,装潢得富丽堂皇,里面的一花一草,一桌一椅,一物一器都是珍品。毛毡铺地,金樽玉碗,珠宝为饰,绢绸为帘,就是脂粉味过重。 楚禾犹入无人之地,从上至下,腿酸手累,楚禾终于收了个一干二净。 粮厅,税库和银局三处摆在明面上的银粮少的可怜,楚禾略过,直奔军备库,卷走所有刀枪。 天已大亮,晨鼓击声未绝,角门外传来响声,应该是门子准备开锁。 楚禾只得作罢,快速躲避,翻墙离开,混进逐渐热闹的长街。 还好出城不用户籍,不过冯嗣原虽死,但他定的苛捐杂税还在继续,交了三文出城费,楚禾顺利从东门而出。 马还在土圈里悠然吃草,楚禾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第17章 回程 回去的路就好走许多,楚禾顺着官道,能走林间小道就走小道,一路快马加鞭。 路程过半,楚禾在官道不远处的树林中暂歇。长时间跋涉,人和马都吃不消。 约莫未时,远处马车隆隆声,马蹄踢踏,听动静人数还不少。 楚禾俯身钻出林子,藏身外沿树后。 车马行至跟前,楚禾抬手,细小的突刺射进马匹臀部。 马儿吃痛,嘶鸣着左突右跳,将背上的人狠狠甩了出去。 车内枕榻歇眠的齐钧梧在车壁中间撞来撞去,桌上的杯盏兜头盖下,齐钧梧连滚带爬地拼命抓住车窗。下一瞬,拉车的马突然跳起,然后撒蹄往前直冲。 “保护大人!”护卫一脚踢起地上哀嚎的手下和仆从,暴力制服住一匹乱窜的马,翻身鞭笞着去追失控的马车。 “那这些箱子怎么办?”小厮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散落满地的箱子在身后喊着询问。 侍卫已尽数追去拦截狂乱的马车,余下奴仆面面相觑。 “你!还有你!看好箱子,其他人赶快去救大人!” 听到这话,一群夜随日行的苦命家丁拖着浮肿的腿也追了上去。 大人若有闪失,他们也不用活了。 等人走远,楚禾这才扔出两块石头砸晕仍手忙脚乱搬箱子的留守二人。 目标明确,收了几十口箱子后,楚禾快速隐进树林,飞身上马,劈枝砍木,在林间穿梭。 申时五刻(下午4:15),楚禾终于赶回出鸾镇,马匹也累得半死。 离镇二里时楚禾换下男衣,散开头发随意挽了个发髻,这才走入镇口。 走到混乱不已的车马行,楚禾裹着银块往里扔进写着马匹位置的纸团,这才安心闲逛起来。 她没有大肆采买,镇上说不定会遇上原身熟人,到时候要浪费时间圆场。 吃几个热包子垫了肚子,买了两串糖葫芦和小点心。 正准备离开,楚禾瞥见路边摊位上的各种头花银钗。 挑了一对银耳环,一支银簪,想了想,顺手又买了一支珠花。 老王头的牛车早就回村了,楚禾雇了一辆牛车,快到荨子湾时就下车步行。 村口,一老一小正翘首以盼。 “小宸,你看看远处走来的是不是你阿姐啊?” “三姐!”听到奶奶询问,陶雅宸急忙踮起脚伸着脖子瞧,看见人了,撒开腿跑去迎人。 “哎!你这孩子!”崔婆子无奈骂着,也紧赶慢赶走过来。 “姐你可算回来了,婶娘早上得知你跑镇上去了,在家哭了一整天,你回去多哄哄。”陶雅宸跑到楚禾跟前,以手掩嘴,悄咪咪地通风报信。 “你这娃子,怎么非得自己走路,省这几文钱作甚?”崔婆子小声埋怨,但看着一脸疲态的孙女,当即住了嘴。 “算了,赶紧回吧,家里都闹翻天了。” 楚禾被两人夹在中间,陶雅宸抢过包袱甩在背上,舔着冰糖葫芦,一蹦一跳。 走到陶家门口,一颗脑袋从门缝探了出来。 “你完了,西屋。”陶雅雯嘬嘴坏笑,大眼睛抽抽着朝院中西处飘。 楚禾推开西屋和捂着帕子抽泣的杨花花对上视线。 “我是管不了了,我的话是没人听。”杨花花转过头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还边捶打站在床边的陶四恩。 “小禾!还不赶紧过来给你娘认个错,你怎么突然这么不听话?” “是我思虑不周,让你们担心了。”楚禾点头,缓步走到床头,虽是认错但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 “做娘的是外人不成,说走就走,如果不是你奶奶说,我还以为你......你不见了呢。”杨花花背着身子带着哭腔继续说着,陶四恩连忙低声哄,一边皱着眉头怒气冲冲地瞪着楚禾 。 “这个给您。”楚禾转到陶四恩身侧,拿出银簪递到杨氏面前。 “你哪里的银钱?你莫不是背着我藏了私房钱?”杨花花停下哭声,霍的站起身,眼睛死死盯着楚禾。 “阿奶给的,昨日打的野兔换了些钱。”楚禾不耐烦地拧眉解释,将簪子放到床上,转身推门而出。 “陶四恩,你看看你的好女儿!呜呜......” “不生气啊,对身体不好。” “饿了吧?赶紧过来吃饭,你娘有你爹哄呢。”崔婆子将饭菜一一端到凉棚中,杨氏对丈夫和儿女是会使些小性子,不过哄哄也就没事了。 陶雅雯扒拉开包袱,双手轻轻抚着珠花,眼睛都要粘在上面了。见楚禾走过来,这才不自在的松开手,略显尴尬地咳了声,仰着头寻了凳子坐在桌边。 “想要就拿走。” “啥?给我?”擦了擦嘴角的点心屑子,正想从怨种弟弟手里抢几粒糖葫芦的陶雅雯睁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说话的楚禾。 见的确是对着自己说的,陶雅雯踢掉凳子,尖叫着扑向方桌,生怕楚禾反悔。 “大呼小叫干什么?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徐翠珍瞪着毫无形象的女儿,忍不住训斥。 “这样多天真可爱,女孩子不能非得文静乖巧。”陶三之笑呵呵地看着,拉着媳妇坐下,盛了碗豆饭放在面前。 “你就惯着吧,以后说不上人家你就养她一辈子吧” “一辈子就一辈子呗,咱家又不缺这碗饭。” “滚滚滚,一边去!” 楚禾听着这两口子拌嘴,连吃了两碗饭,崔婆子看在眼里,心疼地不停给她夹菜。 “赶紧吃饭,一会儿我还得洗碗呢!”饭都要凉了,孙女还没出来,崔婆子朝陶雅雯房间内扬声催促。 “你们先吃,我洗碗!”陶雅雯抽空回了声,然后继续对着镜子将珠花放在发间不停比划,感觉戴在哪里都好看呢。 饭后,楚禾在厨房找到崔婆子。 碗是崔婆子洗的,陶雅雯还在屋里钻研发式。 “累了一天了怎么还不去睡?你看看你这小脸憔悴的。” “这是给您的。”楚禾递出包着耳环的帕子。 “给我的?我看看我的乖孙女给我带了啥好东西?”崔婆子满脸惊喜,将手擦了又擦,这才小心打开帕子。 “哟!你这孩子,你买这么贵重的作甚?你是不是为了省钱一整天没吃饭?是了,我说晚上你怎么饿成那样。”崔婆子看着躺在帕子上的银耳环,感动,生气又心疼,让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泪眼朦胧。 “没,我用野兔换了些钱,够用的。” “唉,给你娘带了没?” “带了。” “那就好,你娘就是爱老管着你们三个,这回她是真生气。明早你早点过去帮着梳个头,气儿也就消得差不多了。”崔婆子想了想,替楚禾出谋划策。 “嗯。” 忙了一天一夜,楚禾躺下,没过多久就沉睡过去。 第18章 安宁 村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自在舒适,三月也转瞬过了大半。 中间陶楚杰又回来了一趟,匆匆来,匆匆回。 晨曦初现,山色渐明。山峦连绵起伏,云雾缭绕变幻无穷。农夫笑谈间,耕犁希望。 黄鹂声脆,野间油菜花香艳入瞳。仿若金色绸缎 ,蝶舞蜂鸣其中,阡陌交通,稚童追逐嬉戏。 溪水猛涨,绕篱而过,漫过石堤,压过水草野萍,将卵石打磨得圆润剔透。溪边野花东一团西一簇,星星点点,争奇斗艳。 坐在门前,石墙夹缝中野草疯长,青苔一寸寸染上重色,篱笆架上藤蔓开始抽尖儿。迎春叶细花肥,欺梅压柳,嫩黄的枝条簇拥绽放。野花烂漫飘摇,缤纷的花颜娇艳动人。 收集了大半月的野菜,山上都快被薅秃了,先缓缓。 楚禾抱臂倚在枣树枝干上,仔细回想着自己有无赚钱法子。钱,是有的,但不能拿到明面上,得走个明路。 想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没什么特长,杀人除外。 突然想到了什么,从空间破烂中仔细翻找,《新华字典》《四五快读》...... 最终扒拉出一团发黑卷边儿的书本。仔细瞧了瞧:《天工开物》。 上辈子是半文盲,还好末世为了生存自学了点儿才不至于被人坑骗,这辈子却是实打实的睁眼瞎。 翻开书本,嗯,大部分都很多笔画,是文言文和繁体字。 硬着头皮挑着认识的字跳着读,楚禾还真看出点门道来,生财有望。 脚步声传来,来人半旧薄衫,草鞋换成了麻布鞋,嘴里还叼着一根顺手拔来的茅草,整个人随意散漫,是陶三之。 陶三之双脚打着绊儿向楚禾撞来,“咦,咋有野猴子下山了,嗝......” “啪”话音刚落,脚底好像被什么东西拦了一下,陶三之直接狗趴倒地。 “我是晚辈,受不起这般大礼。”楚禾转开眼,往旁边挪了几步。 陶三之摸了摸胸膛后若无其事地爬了起来,笑着从怀里摸出几颗糖递过来:“是小禾啊,看岔眼不是。来,甜甜嘴,啧,看身形真像只小猴子。” “我看你更需要。”楚禾转身就走,几步又停下,回去把糖抢了过来,“温馨提示,你要完了。” “区区小妇,不足为惧,这点儿她早就下地了。”醉酒之人挺胸昂首,不屑一顾。 “呵呵。” 陶三之鬼鬼祟祟地推开房门,刚探出脑袋,便被人揪着耳朵拖了进去。 “胆子肥了哈,敢彻夜不归,还有钱喝酒是吧?说,钱藏哪儿了!” “娘子手下留情,啊,我的头发,别咬了,错了......” 东屋传来噼里啪啦声,叫骂声混杂着求饶声,不绝于耳。 楚禾乱翻着书,要想来钱快,还得做生意。但目前明面上自己是没有起始资金的,得找个无本买卖。 丝绵丹青,作盐造糖,冶铸陶石,舟车武器。技术含量过高,等钻研出来怕是要个三五年。 造纸,染料,倒是可以试试。不过这两种耗时太长,是长久营生,楚禾不想把时间都用在做生意上。 比起挣钱,她更喜欢抢钱。 大不了往深山跑几趟,钱就有了。 她懒得编谎应付,爱信不信。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对钱没有明确概念,看来得找个时间去镇上看看。 耕田开始放水,大人们在田间忙活,孩子们提前半个时辰回去生火做饭。陶雅雯保养双手从不沾锅灶,陶雅宸倒是抱柴点火,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忙的不亦乐乎。 凉拌马兰头,猪油炒笋片,萝卜豆腐汤加上豆子苞谷饭。 前些日子打的野兔被陶老汉偷偷提到镇上陶柏宣家去了,对陶老汉这行为陶家人早就习以为常,没人说些什么。 这里是有玉米的,但产量低的离谱,一根棒子上平均就十来粒瘪瘪的米粒,因此很少有人种植。 “好香啊!不过放这么多油阿奶肯定会念叨的。”陶雅宸抬起花脸扒在灶台边盯着几大盆饭菜流哈喇子,油汪汪的看着就知道好吃。 崔婆子不舍得放油,平日做饭只用稻杆蘸点油刷在锅里就下菜。日子长了就挖点猪油解解馋,这么一对比楚禾做菜的确太奢侈。 不过她不是将就之人,也没必要将就。即使在末世,她也只在最初三年流浪苟喘,食不果腹。 后来,偷摸拐抢,摸爬滚打,再后来就有了能力,看不惯就杀。走到哪儿抢到哪儿,也就没人敢招惹自己了。 人一闲就无聊,无聊就找不长眼的人和丧尸解闷,再做做饭。也不知道自己空间里那成万盒饭菜出了空间几天会变质,那剩下的晶体不知便宜了谁。 “唉。”看着忙完就坐在石阶上闭眼晒太阳的楚禾,陶雅宸苦着脸叹气,三姐姐不亲近自己了。 没人搭理自己,陶雅宸只好轻手轻脚骑在门槛上,头靠着门框学着楚禾的样子单手托腮。 正午,陶四恩一众人陆续回来,崔婆子洗完手就接手厨房,陶老汉从后柴棚翻出一条麻鞭。 “陶三之,出来!” 房门推开,陶三之蓬着头发,肿着脸,扭扭捏捏蹭了出来,身后跟着满面春色的徐氏。 陶雅宸没心没肺地捧着一把三月婆猪啃,陶雅雯倒是捏着帕子一眼担忧地望着父亲。 陶老汉二话没说就往陶三之身上甩鞭子,后者被打的嗷嗷叫,满院子跑。 “我错了,爹啊,疼,疼!” “能耐啊,夜不归宿,还敢醉酒,正事没见你做过一件,就知道厮混。”陶老汉累得气喘吁吁,但下手不留余力。 “爹,三之他也知道错了......”徐氏摸着头上的银簪,有那么一点点愧疚。自家男人还成,她也有了新发簪。 “行了,老头子,收拾收拾就吃饭吧。三之应是吃饱回来的,正好省点口粮。”摆好碗筷,崔婆子唤道,先吃饭,打孩子有的是时间。 “娘......”刚逃过一劫的陶三之挎下脸来,认命地蹲在一旁看着其他人大快朵颐。 “以后还是我回来煮饭吧,小禾这一顿饭能放三日的油量和一整日的粮食。”一个个吃的都香,崔婆子却是心疼坏了,想用筷子另分出些饭菜留着晚上吃,就去了趟厨房的功夫,盆底就剩些汤汤水水了。 “小禾的厨艺好像也变好了好多,果然是长大了。”杨花花抿了口米饭,先看向陶四恩,不过后者正埋头猛吃,她只得收回目光欣慰笑着开口。 “什么厨艺好,放这么多油能不好吃么?”崔婆子将几个盆里的剩余饭菜都倒在一起,拌上干饭这才开始吃,听杨花花这么说不以为然地反驳。 “这倒是,这孩子去了一趟镇上倒是做什么都大手大脚起来了。”杨花花顺着婆婆的话继续说着,明面上是嗔怪,但听着让人觉得怪怪的。 “弟妹今个儿去找杨来子啦?倒是罕见。”吃个饭这么多废话,徐翠珍听不下去了,她这妯娌是咋个意思,怎么阴阳怪气的。 “嗯,换了几张鞋样子。”杨花花脸一僵,然后自若地温声回答。 男人们也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忙放下碗筷各自回屋去了,女人家就是莫名其妙的很。 崔婆子将碗里干饭吃的干干净净,盆里也被擦得一点油花都看不见,人都走光了才抬起头看着西屋方向发呆。 第19章 深山打猎 午后,几个丫头来陶家喊着楚禾去山谷玩儿,陶雅雯也破天荒的一起出了门。 走过板桥,正好碰到在田埂边向婶子们炫耀簪子的徐翠珍,打了声招呼,几人沿着河畔往山脚走去。 大地披锦绣、溪水映流云,桃花殷殷深浅,似匀深浅妆。春天的美,俯拾皆是。 几个姑娘都换上了薄衣,芳丫头上还簪着朵藿香蓟,正是好议亲的年龄,也正爱美。 “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可以随便漫山遍野随意跑了,”圆脸姑娘刘芸芸双丫上挂着青色小穗子,上着青色短衫,下着粉色百迭裙,娇俏可爱。 “齐氏一族现在只不过是暂避风头,说不定过段日子又要不太平。”刘来兄衣服上补丁贴着补丁,受伤冻疮依旧红肿未消,出来玩也提着篮子。 “怕啥,官府都查不出,那得是何等能人,与我们这些平民有何干系?”陶雅雯撑起手帕挡着阳光,踮着脚提着裙摆生怕被土沾染。 这裙布可是她求了一晚上娘才松口给的,忙了一早上这才赶制成,配新珠花刚刚好。 山坡上野花点点,刘芸芸走一路扯着揪一路,遇到漂亮的就摘下拿在手里。女孩子们热烈议论着时兴的衣物首饰,虽不会买,但还是想知道。 楚禾安静的听着,五人一路行至山谷中。 陶雅雯用帕子拂了拂石头,坐着歇息。刘芸芸也拿出攒了一大把的野花开始编花环。刘来兄则单独寻了一处,蹲在地上捡地衣菜。 半个月不曾下雨了,地衣都被晒干了,沾在枯枝杂草上,着实不好捡。 “等下了雨再捡呗,去年这附近的三月婆结果早,我们去看看。”刘芸芸将花环往楚禾脑袋上套:“突然变得这么老成,我都不习惯了。” 个子低,没躲过,楚禾便任由她鼓捣。 灌丛中红色点点,果然有一大片三月婆鲜掩映在枝叶间。表面光泽靓丽,颜色通红诱人,小巧玲珑,吃起来酸甜可口。 几人忙活起来,陶雅雯也摘了包在手帕里,说是带给弟弟。 采完了果子,帮着刘来兄捡了满满一篮子地衣,姑娘们便商量着回去。 “你们先回,我前几天在山上做了陷阱,我去看看,我一个人可以。” 话都说到了这儿了,刘芸芸从雀跃到哀怨,只能撅着嘴巴嘱咐注意安全,不情不愿地和小姐妹往回走。 陶雅雯也挥手表示明白,自己会带话回去,自从收了珠花,这小姑娘好说话的很。 山林边缘是没有多少野物的,爬上山后楚禾往深林走。 大半时辰后,脚下的新草已经完全覆盖了枯叶。灌木上的刺逐渐坚硬,树叶舒展开来,层层叠叠。虽遮不住阳光,但也制造出幽暗阴凉。 怪石嶙峋,被山风雨水塑造得千奇百怪;低洼处被雨水汇聚成一处处水潭,幽绿不见底;杂草丛生不见路,其上洒落着些许动物粪便。只听得流水潺潺,戴胜鸟,黄鹂,百灵,鸟啼不绝。 三月正是野鸡大量进食的时候。雄鸡色彩艳丽,尾羽纤长,雌鸡羽色暗淡,草丛倾倒凌乱处,三三两两几只觅食刨窝。 春天的野兔干瘪瘪的,毛色灰黄,没有二两肉,但楚禾不嫌弃。春秋野兔繁殖旺盛,一年通常四五胎,一窝五六只,甚至更多。 野鸡扑腾,灰兔逃窜,一路走,一路收。 但还不够,得猎头大的。 楚禾继续往深处走,乘着夕阳,一群麻羊从林间缓缓走出。中等个头,背腰宽平,四肢粗壮,被毛深褐、腹下浅褐色,两颊各具一条浅灰色条纹。 头羊警惕地观察周围,确定没有危险后才走到水潭边低头饮水,其余羊群陆续上前。 楚禾耐心等待。 待喝完水,群羊离去,只留五只脱离了队伍的麻羊还在水边悠悠吃草。 看准时机,楚禾伸手,黄土离地浮空,自动凝成土箭,直突目标。 破空之声传来,野羊警觉,撒蹄四窜,不过三丈便重声倒地。 其余羊只继续逃窜,可惜眼前突然凭空出现一堵墙,拦住前路,收刹不及,或直撞墙上,或相互挤压踩踏。 等墙被撞塌,羊群散去,或死亡或苟延残喘,血色在土地上蔓延,血腥味充斥着空气。 数了下,一共十三只,楚禾利索结果后全部收入空间,遮掉血迹然后快速离开现场。 暮色四合,乌云半遮着月亮,视野开始模糊,没有风声,但整个山林似乎真正活了过来。树影张牙舞爪,老鸹和夜枭声凄厉诡异,远处传来低沉狼嚎声,时不时有阴影闪过,草丛沙沙作响。 走到山顶,只见山坡上灯火点点,喊叫声声,楚禾快步下山。走近一点,只听得熟悉的声音正一遍遍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小禾,你在哪儿?” “楚禾!” 脚步莫名有些停滞,拿出一只羊,拖在地上,楚禾从阴影中走出。 “我在这儿。” 听到回应,崔婆子举着火把急跑过来,见到人,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人安然无恙,心里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你怎么又乱跑,知不知道你娘有多担心!”陶四恩头发被汗水打湿,看着楚禾责怪道。 “碰到了一只撞死的野羊,有点重,一路缓着拖回来的。” “回来就好,下次进山记得说一声,让你爹和你二伯陪着。”陶老汉一众人从不远处聚了过来,看见地上的麻羊倒是没有再多说。 “今晚真是麻烦大家了,家里饭做好了,正好请大家吃个饭。”陶三之打着火把给前来帮忙寻人的村人道谢。 刘芸芸也围了过来,一个劲的吐槽:“你说说,要我跟着还能给你搭把手不是,我给你说啊,下次可要带上我。” 楚禾点了点头,耳边喋喋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最终大家也是各回各家,陶家俩汉子将地上的猎物抬回,陶老汉提着野鸡跟在后面。 陶家门前,杨氏和徐氏几人焦急地朝河畔方向张望,远远看见人影就急忙迎了上来:“人找回来了没?哎呀,你这孩子大半夜的老往山里跑做什么!” 崔婆子用袖子擦着眼睛,闻言生气地瞪向杨花花:“这是你当娘的应该说的话吗?为什么冒着危险去山里,还不都是穷闹得啊!是阿奶错了,是阿奶一直叫穷才让这孩子上了心。”崔婆子怜爱地看向瘦弱的小姑娘,难过又自责。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小禾也是为了咱们陶家好,既然回来了就不说这些了,先吃饭。”陶老汉带着俩儿子从院子里折返出来,见人还在门口磨蹭就出声催促。 “不是因为您,套子是我几日前下的。”见老人家还是愧疚落泪,楚禾想了下开口安慰。 “就是,这和娘有什么干系,娘您就别多想了,饭菜怕是都凉透了。”徐翠珍这才笑着上前扶住崔婆子,接过女儿递过来的帕子塞到婆婆手里,带着人往院里走。 “哎!都是好孩子啊,小雯你扶着点小禾。我看小禾裙子破了好大块,说不得腿也受了伤。”崔婆子胡乱擦拭着眼泪,一边跟着儿媳往里走,一边不放心地嘱咐陶雅雯。 “知道啦!”陶雅雯响亮回应,绕到后头还没伸手呢,陶雅宸就屁颠屁颠搀着人从自己面前走过。 “切~”陶雅雯扬头不屑,随后加快速度跑到二人前头用力跺了跺脚,这才算解气。 杨花花垂眼在原地待了好久,陶四恩老实站在一旁陪着,直到院里响起碗筷声时才跟着媳妇一同进门。 第20章 去镇上 潦草擦洗后饭也热了,匆匆扒完饭,几个汉子在院子里围着野羊抓摸谈论,轮流提着估摸斤数。 楚禾刚换好衣服,房门被敲响。打开门后崔婆子不由分说地拉着人走到床边,掀开楚禾裙子就要查看伤情。 “都是女人别害羞,我是你奶奶。”按住楚禾挣扎的双腿,崔婆子头也不抬地坚持说道。 低头看着老态尽显的老人半蹲在固执又小心脱掉自己鞋子,楚禾松了力气,由着崔婆子挽起裤腿。 “还好没有大伤口,不过就是这些小口子看着也怪吓人的,老三媳妇你端的水呢?快些!” “来了。”门推开,杨花花端着水盆走进,身后跟着徐翠珍和陶雅雯,两人手里皆拿着布条和帕子。 杨花花将水盆放在地上就站开去,崔婆子蹙眉瞥了一眼没有说话,拿过新帕子沾水拧干后小心擦干净楚禾伤口里外的脏污。 “还好伤口浅,擦药就好,倒不用包扎。不过睡觉时记得把腿放被子外面,别把药蹭花了。” 徐翠珍也跟着蹲下看了一眼,费劲起身后好心叮嘱一句。见妯娌好像还在闹别扭,自己也不好多说惹人眼,便独自回了东屋。 “身上其他地方可有伤口?别藏着不说。咱们乡下姑娘虽说没有大户人家闺女金贵,但咱家有这个条件,没必要硬扛着。”用布条固定好裤腿,崔婆子扶着腰起身,盯着楚禾裸露在外的皮肤查看。 “没有了。”楚禾将手往后背藏了藏,摇头应话。 “那就行,就这么着吧,晚上睡觉别乱蹬被子,以后可别一个人往山里跑了。” 崔婆子疲累站起,僵着腰就要收拾。陶雅雯忙上前抢过木盆,风风火火端起就泼到院中,返回后三两下将药瓶塞好,一手拎着木盆一手扶着崔婆子就着急往外走。 “哎呀,你这孩子,我还有好些个话还没说呢。” “时候不早了,油灯都要快灭了,咱们有事明早说啊,奶。”陶雅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泪眼朦胧地含糊说着。手上的力气没变小,拉着崔婆子几步就出了房门。 见人走了,一直当木头桩子的杨花花也提起裙子跨门而出,一句话也没说。 楚禾浑不在意,只是低头望着被涂得红白一片的双腿。半晌打开药瓶熟练给手掌上药,扯着裙子下地关门,默默上床。 翌日,天还未亮,楚禾就被院中动静吵醒。 难得所有人都没有出门,劈柴的劈柴,烧水的烧水。陶老汉拿下别在墙缝中的尖刀,腮帮子鼓鼓的,不时往磨刀石上喷水。 “足足有九十斤,这头羊挺肥。”陶三之拿着从村长家里借来的杆秤,和陶四恩两人合力称了一遍又一遍。 “小禾起来啊?这羊我打算留一半卖一半,割几斤让你奶多做些肉菜给昨日帮忙的人端去,剩下的让你二伯找门路卖。”用拇指在刀刃上刮了刮,陶老汉这才满意点头,见楚禾过来了象征性地随口一说。 “爹,这个你们放心,我这就去托人。”陶三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整个人神采发扬,身板挺得都要背过去了,连早饭也顾不上,立马跑屋里换衣服去。 徐翠珍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后不满地小声嘟囔,但不公平的事多了,这么多年再气愤也不顶用。 楚禾不在意,这头羊就是打来给陶家改善伙食的,其余人没有意见就成。 不过,这陶家内里问题还挺多的,再进趟山她就离开这儿。 没多久陶三之背着小包袱兴冲冲就要出门,楚禾赶紧跟了上去。 杨花花张口欲言,被崔婆子拦住:“小禾心里有数的,由她去吧。” 见三弟也没发言,陶三之笑呵呵地掏出两张饼递给楚禾,“不错,女孩子就得多出去看看,别总捂在家里。” 牛车很颠簸,但很省力。沿路景色秀丽,阳光也不蜇人。树叶拂过脸颊,迎着微风,算得上惬意。 临近镇上,路越发好走,人声愈发嘈杂。 房屋更加井然有序些,茅草屋少了,更多的是青砖瓦房;芳草田径少了,但花树巷道多了。 城门门洞低矮,马车稍高些就能碰到顶端。两侧歪歪扭扭各站一名守城人,没有统一穿着,连乡兵都不是。 看到牛车过来,其中一人打着哈欠指了指脚边的钱篓子。车上几人自觉下车各交两文钱,而老王头苦着脸多交了两文。 钱数无错,另一人赶苍蝇般挥手:“走走走!” 冯县令出了事,大家都人心惶惶的,是连半点油水都不敢捞了,真没劲儿。 竟然没有刁难,老王头心里啧啧称奇,拉着老牛赶紧进了镇子。 店铺酒楼不算多,但足以满足人们的衣食住行和寻欢作乐;街道两旁摆满了小摊,杂耍没见到,说书的倒有三四个。 “小禾你就在附近逛着,千万别乱跑,我去绣坊一趟。”见侄女对集市很有兴趣,陶三之就让楚禾逛着,自己则拿着媳妇儿和闺女这个月的绣品去西边针线铺子交活。 镇上比以往应该更热闹了,食客议论着不久前的县令之死,也猜测着上任新县令的来历。 捏着被陶三之硬塞到手里的五枚铜板,楚禾听着路过行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子虚乌有的揣测,费力辨认左右商铺招牌上的字。 迎风翩飞的坊布上绣着书肆二字,牌坊也没有在正中间。而是支起一木板,上面刻着“聚贤堂”三字,再用墨色描摹,立于门口。 书肆不大,入门一副对联贴于墙壁两侧,内里书架五座,有四层,手抄书本和笔墨纸砚分门别类摆放。两侧用柜台围拦,柜台上摆放着时下流行话本,手抄中榜考卷等等,客人并不能进去挑选。 没有书童小厮,只有掌柜一人,见走进的的是个姑娘,也没有拜高踩低,只是态度平平。 楚禾要了几本史传书籍,虽不知历朝史记是否有三分真,但对于当朝皇帝尽是些溢美之词,楚禾翻了几页便没了兴致。 纸张种类不多,麻纸和皮纸放在明面上,宣纸则被放在里间。掌柜的打量了楚禾几眼,抽出一小张宣纸小心放到柜台。 白麻纸正面洁白光滑,背面粗糙,有草秆,纸屑粘附。入潢便是黄麻纸,稍厚,更粗糙。由黄蘖染色,为藏经纸,加腊砑光后可以摹写佛经。 宣纸质地纯白细密,纹理清晰,绵软坚韧。不过手中的宣纸应是用楮树皮或沉香木制造,纸质略差。想来青檀皮宣纸技术青涩,产量低且专供皇室和世家贵族。 白麻纸每张二十五文,黄麻纸二十文,而普通宣纸一百文。 没人问也没人讲解,楚禾看完一样掌柜的就收起一样。直到楚禾空手出铺,掌柜依旧神色如常。 第21章 找买家 路上吃的两张饼子早就消化了。楚禾站在蒸汽缭绕的摊子前正考虑是吃面还是包子时,就见陶三之在街道中央来回张望,找着人了就小跑过来高声叫嚷:“走,二伯带你吃肉包子去。” 大手一挥,也不管楚禾反抗,扯着侄女袖子熟门熟路拐到一处偏僻小摊前。 “大宝哥,四个肉包子!” 坐在木墩上吃杂粮饼子的摊贩听到声音忙抬起头来:“小鼠啊,你这脖子咋了,又被陶大叔揍了?”被称为大宝的汉子扬着短须爽朗打趣。 “哎呀,我侄女面前多少留点面子~”破天荒的,陶三之红了脸,挠着腮帮子不自在地咳嗽。 楚禾:之之,吱吱,小鼠。 啧啧。 胡大宝将兄弟递来铜板的胳膊推了回去:“今个儿可是有正事?难为你顶着花脸跑这么远。” “小禾,这是你胡伯。”陶三之也没客气,分给楚禾一个肉包,大咧咧介绍道。 喊了一声,胡大宝笑着应下,又挑了个大肉包给楚禾。楚禾坦然接过,坐在唯一的板桌旁吃着包子听他们谈话。 “这个好办,你去碧香楼。马小五和我有些交情,你直接提我名,他自然会给掌柜的说些好话,这买卖必然就成了。” “如此极好,那事不宜迟,我和小禾这就去碧香楼,改天再和兄弟们聚聚。” “哎!成,你们去忙!” 送走二人,胡大宝拿起抹布擦桌子,挪开水碗,就看到碗下压着十文钱。 胡大宝笑着摇摇头,收起铜板回到摊后揉面。却发现擀面杖后又静静躺着十枚铜板,抬步往前追了几步,人早已没了影。 碧香楼只有两层,一楼大堂和二楼包厢。正是饭点末尾,大堂内食客还算多,无一例外各个锦衣绣袍,最不济也是上等麻布,二人身上青灰粗布的确有点扎眼。 跑堂迎了过来,眼中带着惊讶,但面上仍然带着笑容:“二位吃饭还是找人?” “兄弟好眼力,可否帮忙叫下小五兄弟?”陶三之头一遭进镇上最大的酒楼也没杵,拱手客气作揖,口气却熟稔询问。 “哈哈,我就是马小五,不知大哥找我何事?”年轻跑堂闻言笑开,这才走近几步仔细打量二人。 “我说怎的一见兄弟就亲近,果然是有缘分在的!我是大宝哥介绍过来的,想与酒楼卖点新鲜野味,还望小五兄弟帮忙引荐一番。”见眼前小伙子就是马小五,陶三之也不拘着了,笑容真了几分,再次拱手。 “客气!宝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这个好说,李掌柜这会正有空,我去去就回,你们先找处空桌坐下。” 买卖大概率有戏,陶三之带着楚禾在大门口旁的角落站等。待掌柜出来,陶三之迎上去与人有说有笑地交谈,楚禾帮不上忙索性出了酒楼。 不过一炷香时间,陶三之满面红光从里走出,成了! “羊肉就是贵,明日我和你爹再过来一趟。”陶三之喜色上脸藏都藏不住,说着用手指比了个四,楚禾了然。 楚禾记得猪肉肥的十五文一斤,瘦的十二文,猪下水六文。 牛马不得随意宰杀,鸡肉猪肉低贱,海鲜也只有沿海一带才有。因此羊肉颇受贵族青睐,野味更受欢迎。 心情好,陶三之摸了摸钱袋子,一咬牙,心一横:“走!二伯带你吃好的!” 炒菜费油,即使是做生意一般摊贩也舍不得。举目望去,大多数都是面食:包子馒头,馄饨毕罗,馎饦面条。 找到一处摊面,“两碗阳春面。” 见楚禾望过来,陶三之讪笑:“是清淡了点,但好吃还饱腹啊。” 嗯,便宜实惠是重点。 楚禾没搭理,自顾走到桌旁坐下,摸出十四文铜板放在桌上,“两碗鸡丝面。” “看不出啊,以前那么抠搜的人今日竟如此大方,看来瞒着你娘藏了不少私房钱啊!”陶三之惊奇打趣,却也没拦着,他还真付不起这顿饭钱。 面有些发黄,磨好后只粗粗筛了一两遍,一会功夫就泡得软烂,不过汤尤其鲜,钱没白花。 吃完饭二人不再耽搁,赶到镇口牛车旁。牛车上已经有两人,面生,应当是顺路的邻村人。 牛车晃晃悠悠,回到家已经近酉时。徐翠珍坐在村口树下做针线活,手上绣棚花团完成了大半,陶雅宸和陶雅雯争着抢着跳起拽树枝,脚下是光秃秃的柳条,小片儿柳叶撒了一地。 陶三之大踏步上前抱起跑着迎过来的儿子,想起什么又赶紧将人放下。从怀里掏出压扁渗出油的纸包,将包子分给姐弟二人。 “哇!包子!”陶雅宸眼睛倏地瞪圆,嘴里忍不住分泌出大量口水,捧着包子开心地原地蹦跳。 “好了好了,赶紧吃,待会儿掉地上了有你哭的。”陶三之将不安分的儿子重新抱起,陶雅宸咯咯笑着,自己咬一口就将包子喂到自己爹嘴边。 “爹早就吃过了,你吃。”陶三之笑眯了眼,将包子推了回去,这小子没白疼。 “那我三姐嘞?也有包子吃吗?” “那可不?哪能让你姐一人空着肚子,赶紧吃吧你!” 陶雅宸这才小口开啃,冲着一旁的亲姐挤眉弄眼。陶雅雯懒得理会,小心掰开包子,递给徐氏一半。 徐翠珍满眼是笑,摇头推了回去,难得温柔地给女儿整理被风吹进嘴边的发丝。 楚禾缀在后面,不近不远。河水不息,花瓣打着圈儿随着溪流前进,在消残前夕仍释放着生机。 “小禾,快来,河水有啥看得,等回去二伯给你们做羊尿泡踢着玩~”陶三之突然扭头,招手高喊。 “爹,我俩都十一了,怎么还当八岁小孩。”陶雅雯嫌弃地埋怨,自己早就不玩羊尿泡了好不,爹怎么老记得自己幼时抢尿泡打架的事儿。 “哼,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骂我,为老不尊。”陶雅宸龇着油嘴冲姐姐哼哼。 “明年九岁,正好适龄,得赶紧送你去上私塾,听听你瞎说什么呢。” 陶三之弯腰在儿子肉嘟嘟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好好学学你三堂姐,收点心,别一天到晚在泥里打滚。” “奥~这话好耳熟啊,我怎么听爷爷对爹你说过嘞~”陶雅宸拉着语调挤眉弄眼,说完捂着屁股一溜烟儿往家跑,边跑还边回头望,生怕自家老爹追上来。 “哎,你这小崽子,好的是一点也不学啊。”陶三之瞥了媳妇一眼,也捂着耳朵佯装追着跑了出去。 徐翠珍无语,大的小的没一个能让人省心。 第22章 争执 陶家院子里,陶老汉一遍又一遍地称肉分肉。厨房里崔婆子正在炖肉,肉香浮在半空经久不散,村里的狗结队流着哈喇子堵在大门口,陶雅宸拿着小棍子赶走没一会儿就又围过来。 儿子回来了,陶老汉收敛了下笑容,但那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可找好买家了?” “儿子做事,爹你放心,四十文一斤,明日等着数钱就是了。”陶三之嘿嘿一笑,拍着胸膛得意保证,他已经迫不及待等着天亮了。 “还算有点用。”陶老汉翘着胡子满意点头,背着手又朝屋后喊道:“老四送菜去!送完赶紧回来。” 陶四恩赶忙应声,放下手中的木活,拍着身上的木屑从院后头的木头堆里走了出来。 崔婆子将五碗肉菜放进篮子里,找了块旧布遮严实,陶四恩提起篮子就出了门,回来时饭正好上桌。 “爹,我看要不咱们把羊肉都卖了,还是换成银钱值钱啊!”陶三之给儿子夹了筷子肉,眼睛飞快眨了又眨,最后鼓起勇气开玩笑般看向陶老头嬉笑说道。 “也成,你大哥上次托关系找的差事黄了,再送羊肉过去怕也是白搭,还是多攒些银钱再找门路。”想起儿子的仕途路陶老汉就忧心地食不下咽,他是做梦都想老陶家出个当官的。 对此所有人都没有太大意见,毕竟家里有个有出息的自己一房也能沾上光不是。 只要行事别过分偏颇,他们自是支持。 崔婆子看向楚禾,见孙女低头认真嗦着骨头没言语,老头子也丝毫不提小禾的功劳,她只得开口提醒:“这羊可是小禾费劲打回来的,卖了钱得给小禾分一部分。” “她还小,用不上这么多银子,咱家目前还是以柏宣为重。这样吧,到时候给她扯匹布做身新衣服就行。” 陶老汉不赞同的摇头,不在意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些。 “那就做两身吧,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张口要过新衣首饰。哪有姑娘家不爱打扮的,孩子懂事我们大人也不能理所应当。” 陶老汉皱眉看了老妻一眼,不好在小辈面前争吵,便忍着没再说话。 楚禾意外地抬头看向崔婆子,她没想到崔婆子这时候会开口,为她争取好处。 崔婆子眼神慈爱,没有说话,只又夹了一大块肉放进楚禾碗里。 小禾这闷性子,在家里不声不响的,她要不护着,怕是要被老头子当成苦力随便指使。 这么多年这还是婆婆第一次驳公爹面子,徐翠珍暗自咋舌,心下有了计较。 陶雅雯姐弟抢着挑肉吃,只听到新衣服首饰时陶雅雯才霍的竖起耳。听清没自己的份儿后羡慕地从陶雅宸碗里连抢三大块肉,看到弟弟瘪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这才好受了好多。 杨花花不着痕迹地在崔婆子和楚禾之间扫视,没好气地将碗中拨在一旁的肉一股脑倒进吃得邋里邋遢的陶四恩碗里,没打招呼径直回了西屋。 “老四媳妇是怎么回事?这几天活也不干,拉着脸就往外面跑,老四你得管管了。”见儿媳这般不知礼,陶老汉不悦地放下碗筷,提点这个榆木儿子。 “爹,你别怪花花,还不是小禾不省心气得,花花最知礼数了。”见爹好像真有些生气,陶四恩放下碗来急急给媳妇说好话。爹什么都不知道,花花的苦衷和委屈也只有自己心疼。 “哼!”他这儿子不随他,陶老汉心生厌恶,也不再理会陶四恩。起身打算去厨房守肉,大晚上的说不得有猫猫狗狗和狐子从门缝挤进去糟蹋肉。 陶三之和徐翠珍努力降低存在感,见陶老汉走远,这才敢大嚼出声。一时间凉棚里只剩碗筷叮当作响。 深夜,正屋争吵声传来。 “谁让你乱做主的!柏宣赶考和打点关系得花费不少银两呢!”陶老汉一进门便随手丢下外衣,坐在床头带着怒气不悦质问崔婆子。 “这野物是小禾一人冒着危险打来的,她全拿也是应当的。孩子心善孝顺,可咱们不能仗着长辈就昧下。再说你攒了这么多年公中的钱不都是留给柏宣的吗?” 崔婆子转身合上房门,捡起地上的衣服拍打几下后搭在床头箱子上,虽然看不惯老头子做派不过还是好性子开口解释。 “这银子是小禾赚来的不假,但她是陶家孙女,吃着陶家饭就得帮着陶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柏宣有多出息,这钱用在柏宣身上以后还会少了咱们银子吗?还有,我还没死呢,你就作上主了!” 见老婆子不似以往那般顺着自己,陶老汉停下脱鞋动作,起身指着崔婆子的鼻子就骂。说完尤不解气,爬到床里侧翻开老妻陪嫁箱底,拿出仅剩的一只银镯子揣到怀里。 “都是你儿子孙子孙女,你看看你心都偏到哪里去了?你三天两头地往镇上跑,说话也是句句不离柏宣,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惦记着镇上的孙子孙女,家里的孩子们该有多难受啊?” 崔婆子冷眼瞧着,这些年来一缺钱就来这出,她早就习惯了。她在意的是几个孩子。 原本生活不宽裕,老头子就算有心偏颇也不会闹出风波来。但孙女本事越来越大,性格越来越古怪,她有预感,若是一直这么下去,家里怕有大乱。 “你你你!你翻了天了!柏宣就是有出息,我偏爱理所当然!算了,不过两身衣服,花就花了,以后不许你擅自做主!”好人做了,补偿也拿到了,气也撒的差不多了,陶老汉不想浪费口舌,爬上床拉开被子躺下。 崔婆子想要再劝几句,装睡的人翻身背对,她只得无力叹气。 东西两屋油灯灭了又燃起,最后随着静夜归于黑暗。 楚禾坐在窗边,手心土锥不断变换形态,待陶家完全陷入沉睡才和衣而眠。 次日,两个壮汉乘着夜色早早出发去了镇上,没有坐牛车,而是轮流挑着扁担。 楚禾将田鼠串挂在凉棚口,带上水囊和干粮,拿起柴刀就往外走。看到孙女这架势,崔婆子知道小禾这是打算又要进山,心里自是万般不放心。 上前就要阻止,但对上楚禾那双幽深如点漆的眼睛,崔婆子心头猛地一颤,不自觉地让出路。 楚禾忙低下头,拎起背篓打开篱笆匆匆往河边走去。 第23章 采药 山羊兔子野鸡空间里储存的够多了,楚禾此行目的是采草药,越贵越好。 草药楚禾是见过的,只不过是狂暴状态下的。 山窝浅处有几处陷阱,想来是村中猎户所设。越往深,树木灌丛就越茂密,路也越发难走。时不时有动物从草丛窜出,连冬眠的蛇也从洞穴和石缝中缓慢爬出。 人迹罕至之处,树木的种类也更多。杂草丛生的山坡上长着很多不知名的树木和野果,楚禾凭着前世的经验,把感觉能吃的都塞进了空间。 正是出菇的好时节。村子周边和山脚的田头菇,竹荪这些好认的蘑菇已经被村人采得差不多了。而在这无人打扰的深山里,各种菌菇都冒出了头,楚禾挑着认识的都薅进了空间。 山谷中气候温暖潮湿,土地潮湿疏松,野草疯长。地下泉水密布,树枝藤蔓错综交杂,在腐朽枯树桩上,灵芝也才从菌丝生长成芝蕾,还未开叶。 灵芝是一年生,这时药效最好,时间过长则会硬化,遭虫蛀。 虽然没有遇上成熟灵芝,但楚禾也挖到不少野山参。古代没有滥砍乱伐和大兴土木,野山参可以在多个地区和地势生长,不似后世只躲藏在东北深山。 人参量少,但山林深处的党参和丹参随处可见,楚禾见到药草就开采。连翘,何首乌,黄芪,虽说有些还未到最佳采摘时节,楚禾也没有放过。 还有一些不认识,但看起来像药材的植株,楚禾也一并挖出几株。 穿过丛林,一路向上爬。从开始的轻松到不得不拿出刀砍林劈路,最后楚禾开始动用异能。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是到了哪里,楚禾终于来到了一处山壁前。 这里和荨子湾的地貌完全不一样,山壁耸立,山峦叠嶂。一山连着一山,但不是连绵起伏,而是单独林立。 浮云缥缈,奇峰异石在云中时隐时现。 岩石陡峭,正面不长高大树木,而是青苔草蔓密布。从远处看却是只有零星几点绿色嵌在山壁上,越往上绿植越少,只有在山顶才有灌木高林。 休整片刻,楚禾整装待发:九大仙草之首,铁皮石斛。 拿出准备好的绳子,绑好后丢下山壁,楚禾一手攀着绳索,一手采摘草药。 在湿润的土壤里,铁皮石斛叶子苍翠欲滴。茎干粗壮有力,一部分根系裸露在外,吸收着空气中的水分。大部分花苞将开未开,点点色彩在这略显荒芜的山壁上格外醒目。 小心挖出,再仔细回填土壤,过上四五年新的石斛就又能收获了。 脸色稍微有些发白,异能一下子用多了,稍作歇息后楚禾快速下山。晚霞已经映在山边,过不了过久暮色便会笼罩山林,大型食肉山兽将会出没狩猎。 运转全身异能,感知周围动静尽量避过岩石溪流和野群猛兽。一路疾驰,终于在虫鸣之时看到了荨子湾。 快步下山,在溪边清洗了下脸和手,整理了下头发衣服,将药材挑出一些放在背篓里就向陶家走去。 家家户户都冒起了炊烟,有几户家还传出了肉香。几个汉子端着碗在门口边闲聊边大口刨着饭;稚儿咿咿呀呀,稍大点的孩子忙着追逐打闹,连饭都没顾上,想来在山野中摘野果饱腹了。 陶家也点起了豆灯,昏黄的光晕从屋里照射出,里面人影倒映在窗柩上。 楚禾擦了擦汗,平复了下呼吸,刚打开篱笆却被里面的人影惊了惊。 是崔婆子。老人坐在门口摸黑用镰刀刮着着用来编篮子的荆条,不时往篱笆外望。 见到来人,崔婆子忙丢下镰刀上前。走近看到楚禾面色发白,衣服有些破损,脸上还有些划伤,崔婆子大惊,赶紧上手扶住:“孩子你这又是怎么了?赶紧进来!” 搀着楚禾走进正堂,烛光下,楚禾汗水涔涔,脸上有蚊虫咬的红包还有划痕。再一看地上背篓中的药草和山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崔婆子流着眼泪狠狠朝楚禾身上拍了一巴掌:“就哪能让你这小姑娘养家呢,这一家子汉子是吃闲饭的不成。”说着便泣不成声。 陶家其他人被崔婆子的哭喊声惊出,陶三之满眼心疼,就连徐翠珍也捏着帕子擦拭眼睛。只有杨花花,满脸复杂之色,踌躇着躲在人后。 陶老汉冷着脸,想要斥责几句这个不听管教的孙女,但眼下不是时候。望了眼地上筐子,陶老汉绷着脸走了过去。 “这是最后一次进山了。”楚禾被强按在长凳上,面对泪水涟涟的老人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开口安抚。 “四儿媳妇还不赶紧找套衣服来?三儿媳妇打点水过来让小禾擦洗下好上药。奶这就给你端碗羊肉汤,先暖暖胃一会咱一起吃饭。”崔婆子一向温声细语,这是楚禾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强势,不容置喙。 不过还没等崔婆子说完,陶雅雯拿着药瓶和布带走进,身后陶雅宸端着一盆水晃晃洒洒。 “诺,上次剩下的,就知道还会用得上。”陶雅雯将东西丢在桌上,看着楚禾的惨状啧啧摇头,同时也不忘得意邀功。 即使扎紧了裤腿袖口,但还是有不少毒虫钻了进去。楚禾死活不让崔婆子帮忙,所以上药这事还是得陶雅雯来。 一切顺利,就是陶雅雯太闹腾,龇牙咧嘴的比楚禾本人还能叫唤。 楚禾也着实佩服。 一上完药陶雅雯就撒腿飞奔到饭桌,崔婆子帮着楚禾收拾齐整后也走进凉棚。徐翠珍往灶火里添了把柴,等饭重新热了这才端了出来。 “今天羊肉卖了近三两银子呢,快赶上一年收入了,这可全靠了小禾!”见楚禾没有大碍,崔婆子情绪也恢复平静,陶三之迫不及待分享好消息。 “嗯,小禾是咱家大功臣,过几日有集了就让你娘带你扯布去。”儿子提起这话,陶老汉便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子。 先是在里面挑了块碎的不能再碎的银角子,想了会儿又将碎银重新放回袋子,在袋子里摸啊摸捏出一摞铜板放在饭桌上。 陶家其余人面面相觑,这点铜板连一匹布都扯不上吧。 “咳,还有这些。”一家子饭都不吃就死盯着自己,陶老汉多少有些难堪。趁着老伴儿还没开口,陶老汉只得撩起下襟从裤腰带上解下钱串,又数了二十枚出来与先前铜板放在一起。 得,徐翠珍撇着嘴嫌弃地看了抠搜公爹一眼,这些钱颜色稍鲜亮些的棉布都扯不了几尺。 崔婆子见状也是一言难尽,上手要抢钱袋子,不过陶老汉麻利又揣回怀里,连那沉甸甸的一吊钱也重新拴到腰带上。 楚禾先一步掬起小堆铜板随意放在腿上,无视杨花花半举空中的手。 杨花花脸僵了又僵,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和楚禾争抢。只得咬着牙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捋了捋头发,给陶四恩夹了筷子菜后顺势坐下。 “等身体缓好了,改天你自己去镇上逛逛,可别像上次一样省着钱了,有喜欢的就买下。”崔婆子从自个儿帕子里分了一半铜板放到楚禾裙子上,今年就不添买鸡仔鸭仔了。 第24章 心思 腿上又重了几分。楚禾顺着这双皱巴巴的手抬眼看过去,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细看这个家里最年长的女人。 半白头发尽数裹在发布中,只有一截简陋木簪露在发包外。因着头发梳理得过于一丝不苟,就显得额上皱纹更加深刻,不怎么饱满的脸颊也更加消瘦。 眉毛淡淡的,松垮的眼皮让原本形状好看的眼睛左大右小,不说话时看着有些严肃。不过此时笑起来眼睛眯成一个缝,配上露出的半缺门牙只让人觉得慈祥亲近。 “谢谢您。”笑容太晃眼,楚禾率先收回眼神,小声道谢。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赶紧吃饭,以后不许再进山了啊!”崔婆子笑着剜了楚禾一眼,不过也没忘记再次勒令。 “好。” 铜板叮当作响,徐翠珍艳羡地看着楚禾用裙摆包成一大包,她活这么多年也没摸过这么多钱,婆婆对小禾是真大方。 不过羡慕归羡慕,她可不想让自己一房冒危险遭这罪。 陶雅雯倒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她这便宜堂姐本事是越来越大了,进深山嘞!连村里乔家人都不敢贸然进去,她竟然敢孤身一人。 虽然众人好奇楚禾采的这一大背篓草是啥,不过看着楚禾一脸疲态的样子大家也都默契没开口。 饭后陶老汉端来豆灯放在正堂桌上,对灯看清背篓里的东西后不禁喜上心来。忙将背篓提进自己屋锁好,强装镇定忙活。 陶三之搓着麻绳,陶四恩抱来荆条,用镰子整理枝岔,清理好递给陶老汉编筐子。崔婆子几人另点一豆灯放在厨房,围坐着绣花缝补。陶雅宸坐在一旁看了没一会儿就打着瞌睡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日,楚禾一觉自然醒,查看了下异能恢复情况就出了房门。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太阳还未露脸,但东方彩霞已经铺满天际,薄云后有金团闪闪。金光透过缝隙散射开来。 院子里摆放着几把木凳,竹竿上已经晾着刚洗的衣服,水滴沿着衣摆落在土地上,打出一个个小土窝。 公鸡挺胸迈着步子溜达,仅有的两只母鸡也开始下蛋,窝在栅栏里咯咯叫;篱笆旁圈起的菜园子菠菜和小葱长势喜人,豌豆苗还没爬上竹架,但也绿油油一片,随风摆动,生机勃勃。 “咳......小禾啊,你这......” 听到说话声楚禾这才看到西屋房檐下坐了几人,陶家众人竟然都在,连爱赖床的陶雅雯姐弟也托着下巴坐在凉棚口昏昏欲睡。 “水烧好了,小禾来厨房。”陶老汉话没问完,厨房里就传来崔婆子的喊话声。楚禾也就没管院里的几人,而是径直走进厨房。 “赶紧进来,糟老头子认出了篓子里的几根山参,这不就等着问你其他药草是什么好东西。记住奶的话,这次可不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要,这药草只能你去卖。你也知道你爷,但凡是值点钱的巴不得全部都给你大伯家拿去,若是知道这篓子东西的真正价钱怕是一文钱都分不到你手上。” 楚禾刚踏进,崔婆子就快步走来将人拉到墙壁下,往窗外看了看这才语重心长低声叮嘱。 羊肉几两银子她就没再管,这次老头子那般激动失态,怕是这山参能值不少钱。她要再不提点下,自己这单纯的孙女怕是要吃大亏。 “好,我记住了。”原以为自己一颗心早已如同朽木,却在此时有些发堵,楚禾低头眨了眨眼睛,低哑回答。 “那就好,快把这碗蛋羹吃了,一会儿该吃早食了。”见孙女乖巧应下,崔婆子这才满意,揭开锅盖用抹布垫着端出个小碗来。 在崔婆子殷切目光下楚禾拿起勺子挖出块尝了一口,是鸭蛋羹。有点咸,蒸之前放了盐,上面还点缀着些许葱花,挺好吃的。 盯着楚禾吃完蛋羹,崔婆子这才喊众人吃饭。饭菜相对丰盛,野菜饼子,香椿拌豆腐,还有两个煮蛋。 “来,吃个鸡蛋补补,洗漱的时候没让伤口沾水吧?”崔婆子没事人一样拿了个鸡蛋放在楚禾碗边,随后又拿起最后一个鸡蛋剥着。 “没有,小伤口都快结痂了。” “那就好,一会儿记得再上下药,好的更快些。”崔婆子边说着将鸡蛋小心掰开放在陶雅雯姐弟碗里。 “小禾,你这筐子里都是些什么药草啊,我看里面有几根山参嘞。”打饭菜上桌,陶老汉嘴巴张了又张,连筷子都不曾拿起。老婆子总算消停了,他这才找到机会问楚禾。 话问出,饭桌上的碗筷和咀嚼声顿停,所有人悄悄竖起耳朵等着楚禾的答案。 真的是穷怕了啊,即使这些银钱进不了自己口袋,但有了钱,家里情况好了自己肯定能沾光享上福。 陶三之也不例外,他不觊觎侄女东西,但心里也期盼着这些草药能卖上大价钱。 杨花花看着公爹喜色洋溢的模样,飞快看了楚禾一眼,停下咀嚼,若有所思。 “是么?我乱采的就怕药铺不收。”楚禾记着崔婆子的话,随便扯了几句话敷衍。 “你还是年纪小见识少,我年轻时走南闯北可见了不少好东西,虽说根须都裹在泥里,但我瞧着品相十分不错。不说别的,单单这几棵山参少说能赚百两。”陶老汉摇头,一手抓着筐子,一手捋着胡须扬声慢语,颇有些得意。 “嘁,药草岂是说采就能采到的,我看都是野草才是真的。”陶雅雯咬着筷子,歪着头嘲笑。 陶三之一筷子打在女儿手上,“怎么说话呢,吃饭也没个正形。” “也不是小雯乱讲,能挖到山参是小禾运气好,她一小姑娘能识得几株药草呢。”崔婆子用筷子刮着蛋壳上残留的鸡蛋,闻言头也没抬随口搭话。 陶老汉笑容微凝,不过能有百两已是不错,说不得远超这个数呢,想着眉头再次舒展开来:“一会儿我去镇上药铺看看,顺便去柏宣家一趟,晚上不用给我留饭了。” 老头子一脸理所应当,崔婆子可看不下去,不过不等她说话,有的人比她更急。 “爹,这事儿还是让四恩去吧,再怎么说这药草是我们三房采到的,我们去卖也是应当的。” 见陶老汉连饭不吃就准备收拾出门的样子,杨花花再也坐不住了。不过心里再急,面上却是一点都不显,看着再诚恳老实不过。 “啧啧,这时候装大尾巴狼了,小禾受伤时倒不见得你当娘的嘘寒问暖,包扎上药。”徐翠珍心直口快,见妯娌这般惺惺作态忍不住出言怼道。 “他伯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眼热我们三房有了大机遇,可你不能这样挑拨我们母女......”杨花花一脸受伤无措,伤心地低头抹泪,看得徐翠珍愈发恼火。 陶三之顿觉不妙,在媳妇破口大骂之前赶紧将人拦住。 “也是,此事你们三房有大功劳,那就让四恩跟我一起吧。”四恩愚笨老实,让他一起也无妨,陶老汉勉为其难松了口。让四恩独自去镇上卖药那绝无可能。 “爹!”杨花花声音拔高,手上动作太用力打翻了菜碗。 “就这样定了,四恩赶紧随我出门。”打断试图说服自己的杨氏,陶老汉提起脚边的筐子就要出门。 第25章 面目 嗯? 还没有人敢这么理所当然地将她的东西占为己有。 楚禾仔细回想了下,活着的的确没有。 楚禾兴奋挑眉,放下手里的的饼子,几步走到陶老汉跟前。在陶老汉疑惑之际一把夺过竹筐,不客气冷声,“不用你们费心,我的东西我做主。” “胡闹!你一小姑娘提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做买卖也不怕被人诓骗!这样,阿爷答应你,阿爷回来给你带好看的钗子行了吧。” 见孙女还要缠着自己无理取闹,陶老汉不免头疼,为了拿回筐子他只得许下承诺稳住楚禾。 “让小禾去!他进深山时你们倒不说她年纪小,现在却借口一个个抢果子吃,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崔婆子冷笑,上前隔开老头,使眼色让楚禾尽管走。 “娘,这是我们三房自己的事,您还是让我们自个儿解决吧。前几日小禾和我闹了别扭这才负气乱说,她总归是我女儿,小禾你别闹了。”杨花花也拉着陶四恩趁机走过来,站位巧妙地堵住门口,转头苦口婆心地劝说楚禾。 “什么二房三房的!这是老陶家!还没分家呢,这个家我做主!”陶老汉被堵的严严实实,听着几人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怒火中烧用力拍打着桌面。 眼见陶老汉发了火,还在卖力声泪俱下劝说崔婆子和楚禾的杨花花见势只得收了眼泪,害怕地半躲在陶四恩身后。 “将筐子拿来!”见屋里吵闹总算消停,陶老汉厉声朝楚禾大喝,一手伸着准备接过筐子。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什么?”陶老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左右看到所有人见了鬼般的神情,立马怒不可遏地瞪向楚禾,手也高高扬起,大步朝楚禾走来。 “我说,是不是给你脸了,让你觉得我好拿捏。”楚禾抬手挡住拍下的巴掌,轻轻一推,陶老汉就趔趄着连连后退。 将人推远,楚禾抖了抖衣袖,抬眼盯着扶着凳腿喘气的陶老汉一字一顿说道。 “你!你!大逆不道!”陶老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手指颤抖地指着楚禾。 众人被楚禾猝不及防的话语和行径惊得半天缓不过神来。等定眼再瞧,就见陶老汉抱着板凳艰难往上爬,陶三之几人赶忙上前将人扶起。 “小禾,你?唉!”徐翠珍欲说些什么,但瞧着楚禾无动于衷一脸坦然的模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唉声叹气走到一边。 “楚禾!你这是做什么!这是你爷爷!”陶四恩被媳妇推上前,当下也是气从心来,怒目圆睁地质问楚禾。 “嗯?”楚禾扭头看向原身这个蠢笨而不自知的便宜的爹,眼神却落在捂着帕子躲老远的杨花花身上。眼里的杀意翻腾浪涌,怎么压都压不住,眼睛也布上血丝,眼球逐渐变红。 “若不是你们依着长辈身份逼迫,小禾能被气得口不择言?三之,你护着小禾去镇上,赶紧去!” 站在一侧的崔婆子突然大声呵斥着将楚禾拉到身后,眼神炯炯让陶四恩几人忍不住缩着脖子低下头去。 被点名的陶三之只好松开老爹苦唧唧走过来,他是真不想掺和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楚禾被这拉扯猛地清醒过来。听得崔婆子的话后却也没有动作,脑子里杀与不杀的念头来回拉扯。 “小禾,你冷静点,这里有阿奶在,谁也欺负不得你。趁着村里牛车还没走,你赶紧去镇上吧。”崔婆子急忙跑过来,拉着楚禾的胳膊苦苦劝阻,眼神里满是哀求。 “别惹我,这是忠告。”楚禾皱眉,含了冷箭般的目光在屋里几人身上扫射,扯出袖子,拎着竹筐往外走。 路过挡路的杨花花也没停脚,直接冲撞挤了过去。 “你敢!你给我回来!”陶老汉被楚禾的眼神吓了一跳,想起她不过是个没及笄的丫头片子,是又气又羞又急,忙从凳子上坐起不管不顾往外追。 “爹!娘!你让四恩去吧!”看样子公公也不死心,杨花花抓住机会边喊着边急急将陶四恩往门外推。 追上人也好,拦下人也罢,这银钱绝对不能在楚禾手里或者在二房手里! “爷您别气,楚禾脑子被打坏了,这会儿正疯癫着,等清醒了定然后悔不已。卖药这事有我爹看着也不会出岔子,您就在家等着楚禾回来乖乖认错就行。”陶雅雯被大喜过望的徐翠珍掐的不胜其烦,只好收回盯着楚禾潇洒离去的视线。 怔然的脸上换上敷衍笑容,上前搀住陶老汉手上用力将人往回扽。等陶三之挤出门去后就和徐翠珍和陶雅宸将门口再次堵严实。知道她这爷爷在意的是草药,只好先想着好话安抚人。 “哼!若你爹带不回银子来看我怎么收拾他!”见人都跑没影了,陶老汉只得作罢,只不过语气还是强硬,看起来倒是气势十足。 “她这般无法无天都是崔氏你惯得!杨氏你也管好楚禾,旧伤还没好就拘着养伤,别疯疯癫癫的传出去让人笑话!” 陶四恩想冲出去,但眼前是嫂子的大胸脯实在是无法下手。这半会儿二哥怕是早就跑远了,陶四恩只好垂头丧气回到媳妇身边。 杨花花见自己男人这般无用本就生气,又听得公公又装腔作势找面子,心中更气。面上功夫也撑不住,铁青着脸将陶雅宸拨到一边。想着丈夫如此蠢笨,甩开身后的人怒气冲冲回了西屋。 “你!反了天了!”听着被摔得砰砰作响的门板,陶老汉刚平复地怒火再次引燃,手拍的桌子啪啪作响。 可此时已经无人在意,方才乖巧的小孙女此时也跑回徐氏身边,三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门口。 “天色不早了,该下地了。”人都走光了,崔婆子走到桌边收拾碗筷,无视老头子的无力怒吼。 侄女一直往前走,渐渐连陶三之都跟不上了,也不知道那小短腿怎么就能走这么快,“小禾你等等我啊!不然我回去没法跟娘交差。” 听到身后汉子有气无力地怪叫,楚禾被吵得头都大了,只好放缓脚步,陶三之这才吭哧吭哧跟上。 楚禾没说话,陶三之也不知道说什么。主要不敢说,连爹都敢顶撞,他这侄女胆大的让人心惊。 楚禾提着篓子匀步向前,健硕的汉子跟个鹌鹑样挠头紧跟,两人一前一后往村口走。 第26章 济善房 还是老王头的牛车,车上已经有两个妇人,楚禾挤在她们身侧,陶三之则坐在对面。 空气依旧清新,林郁葱葱,鸟语花香。风一吹,路两道的桃花瓣簌簌落下.飘进牛车,沾在发髻衣服上,恍若世外仙境。 霞云散开,金轮初升。阳光温温柔柔地落在身上,驱散早间湿意。牛车晃晃悠悠,车上几人昏昏欲睡。 待楚禾再睁开眼,已经奔驰在官道上。牛鞭轻轻落在牛身上,喊喝声悠扬顿挫,飘散在山野林间。 镇上人少了些。今日不是赶集日,街两边很多摊位空着。商贩依旧高声吆喝着,茶馆食肆前小童跑前跑后卖力拉着食客。 几个乞丐衣衫褴褛,蓬头污脸缩在角落,哑着嗓子颤颤巍巍地捧着双手乞讨。 穿过人群,二人径直来到镇上最大药铺,济善房。 换季时节,药铺人满为患。大部分人都是粗布麻衣,只说完病情抓了药包便匆匆离去,只有少数人被请进隔间细诊。 药童迎了上来:“二位看病还是抓药,看病排队,抓药这边来。” “我们手上有些药草,不知贵铺可否需要。”陶三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人拉至角落,附耳轻语。 闻言,药童了然,也小声问道:“不知是哪些草药?” 环顾四周,陶三之将篓子上的布掀开一角:“麻烦小兄弟请下掌柜的,咱们细细详谈。” 药童眼睛一亮,示意二人稍等,转身去了药柜后。 “二位请随我来。”不过片刻,药童复回,领着二人走入后堂房,还亲自上了茶水。 房内不见药材,但鼻间药香悠悠,大概是院内晾晒的药材香味太过浓烈。 房门推开,一大约耳顺,身材略显干瘦的老者拿着拐杖走了进来。那拐杖被轻飘飘地夹在两指间,老者面色红润,步履轻快,是个极为康健之人。 楚禾跟着陶三之起身。 “二位可是有什么好药材?让老夫瞧瞧。”老人一进门就直奔篓子,开门见山,没有多余问话。 陶三之望向楚禾,楚禾微微点头。见状老者倒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楚禾一眼。 掀开药篓,里面情形一览无余。 “哐当!” 扔掉拐杖,老者快步上前,一把捞起面饼扔了出去。“暴殄天物啊,你们就这么对待这些宝贝!” “还好挖药之人聪慧,不知挖取方法就带着土挖出,没伤着根茎。但这有些花瓣都快折了,造孽啊!”老者红润的脸色顿时爆红,抖着胡须对着陶三之大骂。手上却是放轻力度将药草一株株捧出放到铺上厚布的平坦地面。 “还算有脑子,杜仲放在下面,没毁了植株。” 看到野山参,老药师瞪大双眼,确认无误后呼吸急促。叫过药童,耳语一番,后者点头,匆匆离开。 艰难平复心情,老药师连话也不说了,拔下头上木簪在几个大土块上扒拉。 陶三之看着还没谈拢就着急清理药草根茎的老者,知道这筐杂七杂八的药草有了买主。 唯一的主事蹲在地上忙活,楚禾和陶三之也就静静等着。 过了大半时辰,老人放下摸了七八遍的何首乌和野山参,这才正色自我介绍:“老夫人称徐药疯,你们喊我徐老就好,你们这草药打算怎么卖?我们收了。” “我们都是老实庄稼人,实在不懂行价,还请徐老给个公道价。”陶三之躬身向老者请教,摸不准这些药草的价值,不敢贸然报价,也没想着玩小心思。 “这是自然,不过老夫在此之前还有一问题,还望如实告知。” “徐老请讲。” “不知这药草是何人所采?” “这......”陶三之犹豫。 “是我。”楚禾无聊地看杯中茶叶浮沉,听言随口应话。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和本事,不知师从何人?”徐药疯见果然如此,不禁更加好奇。 “没有师承,看见药草就乱采了回来。” 徐药疯:…… 知道对方不愿透露,徐药疯也不强人所难,看着陶三之急切的眼神,当下开始报价。 “实不相瞒,这些药草年份很久。尤其这几株野山参和何首乌,多的有两百年之久,低的也大几十年。这铁皮石斛也是珍贵非常啊。” “那就是说这些都是草药,还都很珍稀?”陶三之愕然又惊喜。 “然也,这已然达到天灵地宝的程度,岂非珍稀可比。单说这野参,皮老纹深,珠点明显,芦,纹,体,皮色,须皆属上乘。”徐药冯点头,说着外行人听不懂的话。 “那这价钱?”陶三之可不管什么皮纹,能卖上好价就是好东西。 “这价钱可是我这一小小药师可做不了主,我已经告知东家,还请再稍等片刻。”徐老扶着胡子摇头,然后也不管二人,拿起一株野参快步走到窗前,迎光端详。 楚禾颔首,和陶三之静候,另一小童又换了清茶走进。 有了底气,陶三之也放下心来,将茶点推到楚禾手边。不过他自己是滴水不沾,双眼紧紧盯着院中。 不过一刻钟,院中传来了动静。 门推开,一位身穿缂丝泥金云纹缎裳,脚蹬高底靛青菊花月牙缎鞋的男子背着手被人围拥着进来。一皮制小冠正束于顶,再用一玉簪贯其髻,脸型方正,浓眉大眼,竟不似商人,更像武将。 来人眼风稍转,手下便有序退出房门,守在窗下门口。 “这是我们东家,褚二爷。”药铺掌柜挤上前来向陶三之介绍道。 连徐老都说珍贵的药草,褚辉藩好奇得紧,不过话还没问出口,他眼睛就死死粘在桌几草药上。 稀缺珍贵药材他也不是没见到过,但是这么多带着新鲜泥土的药草同时充盈在自己眼中,这种冲击力让褚辉藩头昏目眩。 “果然是好药材,这些我都要了,不知你们要价几何?”果然是商人,头脑转的极快。 “唉,听说这小姑娘随便挖回来的,这里面的确掺杂着许多野草。”徐老声音悠悠从左侧传出。 “果真如此?我去!那甚是可惜。”褚辉藩摇头晃脑,说话半俗半雅,不伦不类。 “还请老爷给个好价,我和侄女还要归家,不然夜路不好走。”陶三之拱手上前。 “放心,爷是带足了银两来的,徐老你仔细查验估价,是多少就是多少,这些草药爷都收了。”又打量了几遍药草,褚辉藩消了先前念头。净手后品了一口新换上来的茶水,皱了皱眉头,随即放下。 “请稍等!”眼看着老者摇头晃脑就要报价,陶三之急忙喊停。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走到楚禾身边:“我先出去,后续你接手便好,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再喊我。” 陶三之眼神清明,楚禾点头:“好。” 陶三之朝屋里的褚二爷和徐老一一拱手告歉,伸手让交易继续,自己则转身出了门。 第27章 采买 褚辉藩饶有兴趣地挑眉,大人避嫌小姑娘做主,这倒少见。不过这是他人之事,与自己无关,只要不影响买卖就成。 东家抬手示意,徐老应声:“老夫早就看了千八百遍了,咳咳,嗯,这些铁皮石斛只茎干入药,三百一十六两。上品两百年野山参一株,八百两;百年两株,五百三十两。近百年何首乌一块,三七头数少,年份已有六七年,较为珍稀,党参贵在量多......杜仲皮......共计......” 药童早就准备好算盘,噼里啪啦作响,徐老话音刚落,便接口唱道:“一千七百八十六两!” 楚禾听着这一长串数字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大意了。 早知如此就不用累死累活爬山壁,只采山参和何首乌就好,看来书本也误人。 这倒不怪楚禾,铁皮石斛是珍贵,但后世它的名头基本上是炒起来的,在这朝代它的价格还算正常。 不过对于这价格楚禾还是很满意。在这一文钱可掰成两半的年代,一两银子已够贫苦人家一年嚼头,而跑堂做工的一年下来也不过三四两银子。 “实不相瞒,这个价格在这小镇已是高价,我褚某做生意向来公道,你们可以打听打听。” 楚禾佯装思考,半晌后才轻轻点头:“成交。” 褚辉藩脸上浮上笑意:“看你们也没驾车,想来是要换成银票?” “嗯,一千七百两换成多张银,其余都换成碎银。” 门口心腹立即掏出几张银票递给褚辉藩,掌柜的也马上安排人去称碎银。 不过半盏茶功夫,银两到手。 “告辞。”楚禾微微颔首,将沉甸甸的银子哗啦啦倒进方布里。门口的小厮很有眼力见地将门打开,楚禾跨门而出。 见楚禾出来了,院子里的陶三之也快步走上来。 “姑娘且慢!” “还有何事?”楚禾顿住脚步,未等她开口,陶三之快速展臂挡在侄女前头,警惕问道。 “莫要担心,不知姑娘能否与我济善房长期合作,只要姑娘采的草药,我们济善房全收。”见人多想了,褚辉藩急忙解释,他看着也不像是奸商小人吧。 “此次多为运气,以后如何,不敢答应。”楚禾按下挡住自己眼睛的胳膊,说完话就拉着人朝后门而走。 褚辉藩探究地望向楚禾,想瞧出点什么来,却只得一脸的面无表情。 不过褚辉藩也不强求,这些野山参或收藏或供上去,自己此番可有的赚!说不定上面一高兴还能赏自己一个小官当当,自己也能脱离这三十来年商籍枷锁,真正跻身富贵一流。 出了药铺来到后街,楚禾没说陶三之也没好奇追问。 待走到闹市街中,陶三之还是装不住了。知道楚禾得了大笔银子,他也不客气拉着楚禾走向熟食摊棚。“走走走,小禾你得请二伯好好吃上一顿。” 不料楚禾却扭头朝另一方向走去。陶三之大惊,咬着牙根唔唔乱叫:“小禾这可就不地道了啊,我命怎么这么......” “莫嚎,去食肆。” 闻言陶三之垮脸一收,咧着嘴屁颠屁颠地跟在楚禾身后。 他们去的不是上次卖野味儿的那家。这藏雅阁有三层,装潢稍次,来往食客也是平民居多。 长条木桌,长条凳,桌上竹筒插着竹筷,很简单。 听跑堂背完菜谱,楚禾捡了几道,还点了一壶黄酒,她馋了。 等菜间歇,陶三之喋喋不休:“小禾真是时来运转,你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倒了一碗酒,陶三之正要接过夸声侄女贴心,没成想那碗直接端在楚禾嘴边,被一口饮尽。 “小,小禾,你喝酒?你一小姑娘家家的谁教你的?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是你啊,上次你一身酒味,闻着怪香的,不过喝起来却一般。” “你,你这无法无天了,我告诉你爹!”陶三之吓唬。 “没人能管得住我的。” “行行行,不过你悠着点,不然回去你奶要打断我的腿。” 陶三之话虽这样说着,但手还是诚实地伸向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 咂了一口,陶三之眯着眼舒服得后仰,差点翻倒。 说话间,饭菜上齐。肉油饼,润鸡,酱猪头肉,酿豆腐,外加两碗大米。 一口酒,一口菜,两人吃的欢实,闷着头不发一言。 酒足饭饱,楚禾摸出一块碎银结账就走,陶三之还在后面拉着跑堂仔细对账。 午后阳光正盛,照的人不禁眯起了眼,见人跟了上来,楚禾转向往闹市:“买点东西再回吧。” “可以,不过下次结账的时候可要仔细啊,刚刚要不是我拉着再称了下,这六文钱可就白给出去了。”陶三之一脸自豪,手里躺着几枚铜板。 两人先去了盐铺,盐铺由官府授权并管控,一斤四十文,还要限量,只买了三斤。 布坊布料品种很多,颜色也杂,麻布八文一尺,棉布十二文,细棉布十五文,各买十尺,可惜小镇没卖成衣。 粮铺里人很少。春天能吃的东西有很多,平民能省下口粮则省。粮价没降,黑面四文,粗面六文,细面十文, 糙米八文,粟米八文,精米十三文。 细面和精米各十斗,她向来不会亏待自己。 陶三之张大嘴巴,眼睛亮亮地盯着。反正钱又不是自己的,但吃的肯定会有自己一份,嘿嘿。想着想着,嘴角湿了。 楚禾嫌弃地瞥了一眼,将东西都堆在陶三之怀里,自己悠闲离去。 牛车依旧停在镇口树荫下,几个妇人靠在车边闲聊,也没有瓜子儿啥的,就干聊,说的嘴角泛起了白沫也没息了兴致。 “哟,逛了这么久才回来啊,肯定买了不少东西吧。”一婶子边说边往篓子里瞧,就差上手掀布了。 “哪里,本来想着看看有啥东西会降价,谁知一文钱都没降,反而还暗涨了不少。”用身体挡了挡,陶三之贯是会说的,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谁说不是呢。”信你个鬼哦,那背篓鼓鼓囊囊的,看着还挺沉。 人齐了,老王头便灌一口打来的浊酒,又吆喝起来,老牛从青草中抬起头来,颠颠前进。 吃的有点饱,酒意随着老王头兴起的悠扬小曲儿,盈盈蛊惑着楚禾,楚禾犯起困来。 陶三之苦兮兮地搂着背篓,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乌金自有流霞簇拥着,慵懒地埋进连绵青山,惬意地翻了个身,隐没于层层云盖。 风云变幻,夕鸟晚归,虫声渐起,树木开始隐隐幢幢。没等被聒噪的闲聊声吵醒,席卷着暮色的晚风便唤醒了楚禾。 突如其来的良心作祟:“你眯会儿吧。”实在是对面之人过于凄惨,头发被篓子蹭得四散,眼睛耷拉着,连胳膊都僵硬得变形。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远处灯火处就是咱们村子,一刻钟后就能到家了。”陶三之人有点麻。 “哦。” “哦!!?”他宁可被娘追着打,也绝不陪着这个闷葫芦出门了!果然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第28章 平息 今晚是崔婆子牵着陶雅宸守在村口。 牛车停下,陶三之瘸着腿爬下,倒是又唬了崔婆子一大跳。但见人还能抱起儿子抛飞,遂放下心来。 虚扶楚禾下车,靠近,一阵风过,崔婆子鼻子微不可见地翕动,但也未发一言。 “我们走后他没再难为您吧?” “什么他不他的,那是你爷爷,老夫老妻一辈子了他还能怎样?”崔婆子嗔怪的瞪了楚禾一眼,语气平淡地笑说。 楚禾默默打量崔婆子,见人精神也好,行动自若,不像是受伤的样子这才暂时放下心。 谅他也不敢找死。 几人穿过村子,所过之处,引得犬吠不止。银盘低垂之时,四人借着朦胧月光,终于推开了陶家篱笆。 院子里饭菜已经摆好,未点灯盏,依稀也能视物。 “钱拿过来!” 楚禾刚踏进院门,陶老汉就冷着声音朝楚禾伸手,桌子上明晃晃放着一根麻鞭。 原本想看在崔婆子的份给一百两让这老头消停,就当是她借住陶家的费用,自己早先也有打算在离开之前给陶家留些钱财。 不过面对陶老汉咄咄逼人,气势凌人的模样,楚禾反悔了。 因着这里秩序还没崩坏,楚禾这段时日一直压抑着性子。放到末世,有人让自己不耐生厌,她早就送人见阎王了。 “钱呢!” 见楚禾像没听到一样顾自舀水洗手,陶老汉耐着性子等,却不想她洗漱后竟然径直坐到饭桌前端碗吃饭。 “混账东西!你是聋了还是哑了!”陶老汉里外都挂不住,怒不可遏地拍桌而起。手里的鞭子啪啪打在桌面,碗筷震落一地。 徐翠珍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和儿女趴在门后偷看,陶四恩带着杨花花踏出西屋,冷眼瞧着。 “爹,我们没卖几个钱,那些药草不值钱。”见老爹脸色涨红,拿着鞭子乱甩乱砸,陶三之心里暗自不妙,忙走上前开口,试图平息怒火。 “滚开!哼!一个个合伙起来诓我啊,我还没老糊涂呢!今儿若是拿不出一百两银子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不说还好,陶三之这一搭口让陶老汉怒气更盛。一鞭子扬到儿子身上,手上没有留力,打得陶三之痛苦蹲地。 “三之!三之有什么错让您这样鞭打?他是您儿子,不是任您随意撒气的死物!” 丈夫被打,徐翠珍一脚踹开门板,急吼吼冲了出来。看到男人脸上的血痕徐翠珍不管不顾地扑到公爹面前胡乱推搡,指甲下了死劲儿朝陶老汉脸上抓挠。 “疯了!你们要翻天了!”干瘦老汉哪是一百五十多斤儿媳的对手,不过几息脸上就满是抓痕。陶老汉吃痛,不得不再次扬鞭。 “啊!啊!”眼见鞭子抡圆朝娘身上劈下,陶雅宸挤开刚站起来的老爹,跟牛犊一般莽着头冲陶老汉顶过去,陶雅雯和陶三之急忙跟上。 “哎呦!”陶老汉被顶翻在地,抬头看着一群不孝子孙气得直翻白眼,抓起落在地上的鞭子顺手朝一旁的崔婆子甩去。 都是她惯得! 陶三之刚跑到媳妇身边,听到动静一回头便又看见这一幕,大叫着跑回。 “唰!” “啊!啊!啊!” 在鞭尾将要扫上崔婆子腰腹之际,鞭子毫无征兆突然拐飞了出去,院子除了陶老汉撕心裂肺地痛叫声外安静得可怕。 前一刻还攥在楚禾手里夹菜的筷子此时大喇喇插在陶老汉手腕正中。下一瞬陶老汉哭喊声戛然而止,盖因喉咙上抵着一块陶瓷碎片。 “你......你想干嘛?我是你爷爷!”陶老汉眼睛紧盯陶瓷尖端,喉咙不停吞咽,底气不足地试图以身份威胁楚禾。 楚禾打量死人般的目光从老头涕泗横流的脸上扫过。在陶老汉以为孙女被自己吓退的时候,楚禾突然出手,锋利的碎片划过脖颈,带出一串血花。 “小禾住手!” 楚禾眸子半掩,手上继续用力,碎片划破皮肤,挤压着血肉往喉管切割。陶老汉心胆俱裂,两股战战往后退,可那尖锐之感却阴魂不散缠着自己。 “小禾不可!他好歹是你爷爷,杀人是要偿命的!”崔婆子放下挡脸的胳膊,看到这大逆不道的一幕如遭雷击。当即跑过来死死拉住楚禾的手,在还未酿成大错之前竭力阻止。 “他死了,你们就不会再遭受不公了,不是吗?今日他动手开了头,以后说不准会变本加厉。他死了,永无后患,不好吗?” 楚禾面露不解,面朝崔婆子歪头低问。不过手中瓷片又压深了几分,陶老汉捂着脖子唔唔叫唤,痛苦地瞪眼让老妻将人拉开。 崔婆子没有管陶老汉,手一点点松开,下一刻双手握上楚禾肩膀,将楚禾身体转正。 “哪家哪户汉子不都是这样?做父母的难免会有失偏颇,你爷已经很不错了。不能也不值当啊,你得学会忍耐,学会控制自己。外面人心险恶,多得是以势压人,拳头不能解决一切啊。” 崔婆子固执地对上楚禾清醒后就一直不曾抬起的眼睛,看着孙女眼底的那抹红色再也说不下去,心疼地将人搂在怀里默默流泪。 楚禾从未想过会有人抱自己,八岁之前有妈妈,之后三年的确有不少人想要亲近自己,不过都是不怀好意的肮脏之徒。 后来敢接近自己的人都成了一具具尸体,再后来就没人敢靠近了。她成了人们口中的杀神,人人敬重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这个怀抱和妈妈的不一样,和临死前父亲给的怀抱也不一样。很奇怪,奇怪到让她心底生出了委屈,眼睛也有些发痒。 感觉喉咙一松,陶老汉逃命似的挣脱后退,满身是血地冲远远站在一旁的陶四恩大吼大叫:“一个个死了吗!找车送我看大夫!我要报官!要让她付出代价!” 陶四恩木讷点头,着急慌忙就往外跑。 “站住!” 崔婆子摁住又要发作的孙女,转身喝止住陶四恩,一步步走到色厉内荏的老头子面前。 “你不会觉得被小辈打伤很光彩吧?但凡小禾沾染了牢狱,柏宣想更进一步这辈子将绝无可能!老头子你可得考虑清楚了。” 陶老汉蓦的住嘴,崔婆子又转向二房,“三之陪着你爹一起去镇上,多给老王头些铜板,毕竟大晚上的麻烦人家。遇上官差放机灵些,你爹天黑摔得这一跤有些严重,可不能耽搁。” “啊?奥!好!”陶三之心情复杂地接过钱袋,拉着弟弟出了院门,门外听见动静出来看热闹的邻人慌乱回家。 崔婆子一脸疲态,卸了力般佝身独自进了正屋。 徐翠珍早就被侄女的凶悍吓傻,清醒过后忙不迭拉着一儿一女躲进东屋。杨花花泪流满面,咬牙切齿含恨盯着楚禾,最后强忍悲痛跑进西屋。 楚禾和依旧躺在地上的陶老汉目光相对,后者埋头狼狈往外爬,楚禾无趣离开。 第29章 深夜倾诉 “吱呀~” 楚禾推开正屋房门,独坐黑暗中的崔婆子胡乱抹了把眼睛,急忙起身摸索着点油灯。 “小禾还没睡啊!是不是饿了?阿奶年纪大了觉也少了,过来正好陪阿奶聊聊天儿。”崔婆子端着灯盏放到桌子上,伸手招呼楚禾过去,自己则打开屋门抹黑去厨房拿了几张饼子过来。 将饼子放到楚禾面前,崔婆子边往碗里倒水边絮叨,“你爷心不坏,就是一心想着成为官籍,这是他的执念,所以才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你大伯身上。看着贪财又抠门,其实所有的银钱都用来打点走人情了。” “是个可怜人,若没希望还好,但你大伯实打实是有才学的,奈何世道太黑,我们这些穷门小户难有出头之日,唉。” “你二伯和你爹小的时候就被你爷打压,早早辍学帮着家里供你大伯上私塾。你爷是明着偏心,我又何尝不是帮手呢?这么些年几个孩子受的委屈我都知道,却只能冷眼旁观,三之和四恩心里怕是怨恨死我了吧。” 崔婆子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自言自语般哽咽说着,仿佛要将这些年无人倾诉的话一次说尽。 “没有。” “嗯?” “我在二伯眼里看到的都是对您的心疼,别无其他。”语气平淡,楚禾却说的认真。 一句话,崔婆子直接泪崩,双手掩面痛哭。 楚禾掏出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可宣泄苦楚的老人沉浸在自责懊悔中不可自拔,齐整的发丝散落垂下。 楚禾静静陪着,能哭会哭是件好事,她好多年不曾哭过了。 灯火黯淡,屋里哭声也渐低。平静下来的崔婆子用衣袖擦去眼泪,看着沉静的小姑娘忽的有些不好意思。“让小禾你看笑话了。好些年不曾痛痛快快哭一场了,你别说还挺舒畅。” “没有。”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不要这般老成,怎么说话还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得学其他小姑娘。” 楚禾没有回应这个话头,只从身上掏出两张银票,“这是两百两银票,给您的,若您拿着不方便可以存到钱行。” “赶紧收起来,这是你辛苦赚来的,我们陶家不能要,阿奶也不能收。”崔婆子侧耳听了下院中动静,立马将银票推回,红肿的眼睛笑意盈盈,语气强硬执拗。 楚禾瞳孔一缩。一次两次是偶然,这回已经是明说了。抬眸看向眼前人,对上的却是什么不曾发生,自若如同往常的慈祥目光。 “好了,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明日怕是又有的闹,还是穷了好,事情少。”崔婆子却是不欲多说,打着哈欠推着楚禾就往外赶。 东西房静悄悄的,仿佛睡了般。 月亮挂在枝头,好像冬日雪地里的一盏灯笼,冷冷清清,却有那么点光晕照着来路。 楚禾疑惑,连请巫医都避讳不及,知晓自己并非陶楚禾,崔婆子为何还要当做不知。 不应该当众戳穿然后赶出陶家吗?或者是报官让人抓起来当做妖孽烧死。 楚禾想不通,但本能的危机感让她急切想逃离这里。 是时候该离开了,希望老人家别伤心,她的孙女彻底没了。 次日,陶家一家老小几乎都是挂着黑眼圈在院中晃悠。陶老汉包扎好伤口后连夜赶了回来,脖子被厚厚的布条缠得无法动弹,说话也不敢扭头。 本来是想着在大儿子家养好了伤再回来,不过大儿媳说今日一早她娘家舅婆要来,就一间空屋他也不好留宿。 不过也无妨,儿媳给自己支了招,报官不行,那也得让不孝妮子将银子吐出来。那些草药绝对不止百两,他说的可是白银。 “游魂一样作甚呢?本来想着家里富裕了就分每房十两,其余的公中,不过现在......”陶老汉目光意味不明又有所指地盯着楚禾,遗憾的话却是对着二房和三房说道。 “哟,那可真是公允极了。儿媳却是困惑,一百两银子我们两房分得二十两,却不知剩下的八十两如何分配?不要说是留公中供家里花销,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这钱最后进来谁的袋子不用多说。” 她可不是傻子,想言语挑拨他们一房对付小禾,好逼迫小禾主动拿出银子,做梦吧!虽说现在是一文钱都见不着,没必要无谓的口舌之争,不过她就是看不过以前抠门偏心,现在又多了心黑的公爹。 “老二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家里是少你吃了还是喝了?这就将老大的恩情忘光了,雅宸还要不要读书了?”陶老汉脸上的假笑挂不住,嘴角猛地抽搐,铁青着脸望向这个一向不服管教的二儿媳。 “恩情?别怪儿媳妇说话难听,他大伯也就时不时带点酒水糕点,大部分也进了您老的肚子,银子我可是一个铜板儿也没见着。我们二房也没沾他的光去书院读书。您也别拿雅宸入学的事威胁我,说得好像有他大伯帮衬我儿子能在书院横着走一般。我记得小杰进书院还是山长看中了资质这才招收的吧?” 徐翠珍越说越气,一把甩开不停拽着自己衣袖的陶三之,快步上前正面开怼,说的是唾沫横飞。 “哼!果然是个贪心的,老四,你们三房也是这么想的吗?”陶老汉不屑和儿媳妇费口舌,冷哼一声横眉看向躲在后面的陶四恩两口子。 “儿子……儿子一切都听爹的 。”陶四恩其实也对陶老汉多有怨言,但媳妇频频朝自己摇头。他也明白,儿子以后想要考童生秀才少不得大哥指点照顾,所以他不能逆了老爹,现在不能。 陶老汉这才满意。别想着银钱握在楚禾手里就想着私吞。只要小杰还想好好念书,只要他还当家做主,三房就得乖乖听话! “爹,您放心,小禾不过是旧伤还没好,等她气消了我好好劝劝,小姑娘拿着大笔银子确实让人不放心。”杨花花走到楚禾身边,亲昵地睨了楚禾一眼,笑着温顺开口,哄得陶老汉更是眉目舒展。 “看来您还是不知道疼啊,需不需要让我帮您重温一下?”楚禾俯身从地上拾起一节木棍,作势朝着陶老汉另一只完好地手腕瞄去。 “你敢!哼!”急忙将手臂背到身后,就这轻微动作扯得伤口钻心的疼,陶老汉强装镇定,僵着脖子同手同脚开溜。 看他养好身子怎么处置三房这个不孝孙女! 楚禾轻笑,回头对上杨花花那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带有厌恶,疑惑,惧怕,跟打量。 “小禾啊……你……”杨花花措手不及,想换上亲和表情,却怎么尝试都做不到,只好尴尬地拉起嘴角。 楚禾没给一丝表情,不带停留地从一旁走过。 杨氏死死盯着,手指攥着裙子布料松了又紧,似是想到什么又垂下眼快速抖动眼皮,半晌才仰头深呼吸。 不太早的早食还是崔婆子做的,她神色如常,甚至心情还算得上不错,给每人盛了满满一碗干饭。 “小禾记得把鸡蛋吃了。身体还没将养好就又添伤的,瘦瘦弱弱的,看着让人心疼。”崔婆子依旧将鸭蛋分给三个小的,一切都未发生似地张罗饭菜。 三房两口子端了饭菜去主屋,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好。”楚禾细细咀嚼,今日的饭菜和以往好像不一样,具体如何,她也说不上来。 “聚在一起又在商量怎么让人心甘情愿上交银子吧?真的是做梦嘞,还以为楚禾好欺负呢?”陶雅雯将半个鸭蛋塞进嘴里,边吃边嘟囔,撇嘴朝主屋冷哼。 “叽里咕噜些什么啊?赶紧吃饭,今日记得把帕子绣好,明日开始绣芍药蝴蝶。”徐翠珍听得真切,生怕陶三之听到又生出事来就赶紧打岔。 “命苦哟,我们几文几文挣,别人几百几百的赚,唉。”想起这个陶雅雯就酸的不行,奈何自己没本事也没那胆量,只得发发牢骚开解自己。 “羡慕可以,但不能嫉妒生恨,都是陶家女儿,一定要心齐。想要的爹会给你挣,不许你生歪心思。记住了吗!”陶三之放下碗筷,当着楚禾和崔婆子的面直言不讳,既是教育女儿也是在表明他们二房的立场。 小禾挣了银子的事瞒不住,既然如此就说开,让自家一房歇了不该有的心思。 “记住了……”自家爹唬着脸也挺吓人的,陶雅雯先是悄摸瞥了眼徐氏,见娘神情自若,毫无异议,她只好恹恹应下。 以往还能哄着楚禾给自己买好吃的,现在的楚禾冷漠的很,连亲近都难,别说其他了。 唉,刚刚还想着好好巴结巴结,现在想想还是算了,让陶雅宸去! 嘿嘿!她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想着想着陶雅雯就嘿笑出声,那不怀好意地笑容让埋头吃饭的陶雅宸后背发凉。 “姐姐,你看我干嘛?我还没吃饱呢!”陶雅宸下意识地护住碗,端过碗侧身挡着吃。 “……”得,看来是真没戏了,瞧他这傻样儿,就算有了好东西也分不到她手里。 第30章 清明 家里愈发忙碌,楚禾却愈发清闲。或提着篮子摘榆钱,摘槐米,或躺在苜蓿地里看草虫跳跶,有时也会捧着书本靠在桃树下研读。 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厮杀掠夺的日子遥远得像只是一场噩梦。 这种日子还算不错,等吃上崔奶奶做的青团她必须得离开。 不能再拖着了。 陶老汉借口卧床养病,没与崔婆子纠缠,也没出门下地。其余两房人也没有闹腾,楚禾乐得自在。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柳条油绿开花,桃花半谢,桃叶开始招展着从枝干钻出;梨花吐蕊,招蜂引蝶,与桃花争芳,胜之不武。 清明雨落,陶家忙着祭祖,楚禾笠帽蓑衣,独入竹林。雨入潇湘,比雨打芭蕉更牵人心弦。清明时节的雨缠绵多情,寄托着思念与泪珠,飘然于天地间,零落在地,归于尘埃。 远处孩童不知思愁,混在村里人里与同伴嬉笑玩闹。眼神紧缠着菜饼果点,只等着祭祀结束后大快朵颐。 突然觉得索然,楚禾回身离去。 陶家,这次是真的安静,几个妇人也不知何去。家鸡脑袋缩在翅膀里抱团取暖;野雀儿在湿地上谨慎地啄着被雨打落的花瓣与果实。这世间仿佛只有雨水在凄婉独舞,散去肉身,化为丝丝缕缕,造化万物。 昨日不动烟火,前日崔婆子便备好寒食粥,清明果和团饼也盖在冷灶里。 镇上私塾也放假了,那个楚禾从未见过的大伯也带着长子回乡祭祖。 大伯陶大滴,不过考上秀才后就改名陶柏宣。头戴儒巾,穿着对襟直领素白襕衫。身材削瘦,眼神清朗,唇上留髭,气度儒雅。和两位意气少年走出马车时引得一众乡亲围观。 人声渐近,陶老汉带着小辈祭祀结束回家。 陶老汉的高兴是不掩于形的,眉目张扬,身板挺直,供出一个秀才老爷的确可以光耀祖宗。 在清明节前几日,陶老汉就没事人一样下床招呼着全家打扫房间,陶雅雯和陶雅宸腾出了房间。 本来是打算像往年一样征用楚禾房间,不过楚禾现在手握巨款,得好好供着,等拿回银子后再说。 徐翠珍破天荒没有吵闹,不知被许了什么好处。 陶老汉领着引以为豪的大儿子,笑着主动和左邻右舍打招呼,总算扬眉吐气,面子十足。 陶鸿承作为长房长子,文质彬彬,舞象之年却行事有条不紊,极有章法。仅游村半日便引得几数少女含羞带怯,暗送秋波。 “小禾,快出来!”少年微哑的嗓音从院中传来。 打开门,陶楚杰眉目带笑,招呼着楚禾。 “你现在是愈发沉静了,果然是长大了么?”陶楚杰说着便有些落寞,但随即想起什么,从怀中摸索了半天。 “看看兄长给你带了什么?”少年扬起明媚的笑容,连身后的雨丝都慢了些。 是支珠花,银珠海棠纱绢头花,花蕊中心镶嵌着一颗玉珠,精巧别致,想来是抄书数月才攒钱买来的。 “上次回来见你都没带之前送你的珠花,想来小禾大了,那些不合适了,这珠花听同窗说府城正时兴呢。” “小禾你快试试!”陶楚杰催促着,双手捧着珠花,满脸期待。 似乎是被眼前之人的热情感染,楚禾接过珠花,走到水缸前,照水扶钗。 墨发拢起,于顶用红头须紧扎成侧鬟,额前碎发绒绒,耳侧两股小辫虚虚将其余发丝束于脑后,散披后背。消瘦的脸颊已显丰润白皙,弯眉如玄月;狐眼狭长,本有的一丝媚却被沉寂无波的淡漠冲散。 少女脑袋微侧,动作间,海棠花蕊颤动,平添几分灵韵。 “真好看,以后就得这么打扮起来!”陶楚杰咧起嘴傻笑,那原来的书香气质荡然无存,少年的纯真蓬勃冲破了伪装的老气。 “三妹气质淡雅独特,与世家贵女无二,更有甚者。”陶鸿承缓步走来,亦笑道。 “多谢。” 陶鸿承和陶楚杰相视,无奈摇头,妹妹变化属实太大。 陶雅雯站在凉棚下,面露羡慕,可惜她没一个亲兄长。回头瞪了一眼啃着糕点的弟弟,这还是大兄带回来的,更气了。 “小杰!”杨花花一进门看见儿子和楚禾有说有笑,慌忙走了过来,紧紧抓住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不多陪陪爹娘,这回去可就难得再有长假了。” 看着儿子不解地看着自己,杨花花艰难地扯出话来。 “嗯,那儿子就多陪陪阿娘。”陶楚杰内疚,自从上了私塾,和爹娘小妹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看着母子二人说着话走进西屋,楚禾蓦的笑了一下。 楚禾和杨氏之间的别扭气氛,众人都看得出来,但这是人家三房的事,他们不好过问。 晚饭格外丰盛,陶柏宣给老爷子敬着酒,听着县里的闲闻轶事,陶老汉皱纹都舒展开来。陶三之和陶四恩也吃着酒菜,时不时与陶鸿承谈论几句。杨花花将陶楚杰的碗堆得满满的,目光紧紧盯着儿子,生怕飞了似的。 崔婆子着实看不下去:“杨氏,你让小杰好好吃饭成不成?小杰又不是三岁稚儿!” 杨花花紧张地瞟了一眼楚禾,而后飞速收回,有些讪讪:“娘说的对。” 崔婆子给两个孙女夹了满满一筷子肉,桌上继续热闹。 饭后,楚禾躺在凉棚上的短榻上。陶楚杰走了过来,拿着薄被盖在楚禾身上:“晚上有点凉,小心受寒。” 嗯了一声,气氛又冷了下来。 “直说吧。”楚禾没有起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见人还不走便主动开口。 “妹妹,你和娘之间是怎么了,我问爹,爹也不说。” “我丢了点记忆,对周围人亲近不起来,他们疏离自是应该。又或许他们以为我是孤魂野鬼上身吧。”假假真真,楚禾戏谑道。 “别胡说,你是变化挺大,可能爹娘一时难以适应,过段时间肯定会想通的。”陶楚杰焦急走到竹榻另一侧,与楚禾目光对上,满眼心疼:“小禾受罪了。” “这样挺好的,说实话。”楚禾不得不坐起来,拿开薄被,起身仰头正色,“想不通是他们的事,我......” “小杰!”正说着,杨花花突然从正堂冲了出来,看见亲近交谈的两人后勃然变色,如惊弓之鸟般上前用力扯过陶楚杰。 “你为何不听为娘的话?娘怎么会害你!”杨花花生气地拍了陶楚杰一巴掌,说着怒目切齿地仇视楚禾:“别再打扰小杰!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楚禾跳下凉榻,一步步靠近,杨花花竭力抑制住心中恐慌,拉着儿子疾步后退。 楚禾走近,看着困惑迷茫或色厉内荏的两人,嗤笑,“那就寸步不离地守好你儿子吧。”话毕手遮着雨点抬步离开。 “小禾!”陶楚杰想要追上妹妹,但被杨花花紧紧抱着无法跨出半步。看着那清冷离去的身影和在自己怀里痛哭的人,少年突觉无力。 雨下得大了点,男人们也散了酒席,各房奢侈地都点上了豆灯,声音私私窃窃。 坐在窗前,用木棍支起竹窗,凉风灌了进来,吹乱楚禾发丝。院子里积起了水,雨滴打在水面,水花四溅,水纹一圈又一圈。 收回目光,从发间拿下珠花,放进木屉,楚禾听着雨声入眠。 第31章 杨氏爆发 天光大亮,风和日暖,院子里动静很大。大家忙着种菜育苗,耕田插秧。妇人们准备着饼子凉水,陶柏宣几人也换上粗布短褐,脚踩麻履,扛着农具下田。 没人给楚禾分配活计,她也清净。 村子周边山上的树木不可随意砍伐,楚禾便又往山林深处走了半个时辰。眼前的树木粗壮,应该已有三十年以上,楚禾拿起砍刀挥了几下,树干纹丝未动,只树皮上有数道沟壑。 不想这么辛苦,楚禾丢下刀直接走向山壁,挑了几块巨石,开始用异能凿刻。 不用打磨形状,直接凿空中部,楚禾全神贯注,控制着异能游走挖凿。异能消耗极快,休息了三回,两个时辰后,庞大的装水石皿终于制成。 收入空间,找到一处山泉。泉水清澈透亮,清冽甘甜,里面还有几只青蛙在水草间游动,泉壁叶下隐约可以瞧见几尾小鱼。 放出石皿,将泉水引入,泉水水线肉眼可见的下降。囤满后再催收入空间,继续找石头凿刻,再找水源,往返重复。待到戌时林鸟归巢,楚禾这才停下手来。 下了山坡,远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河畔树下,身前还立着一位青年。 “天哥,我爹娘已经商议我的亲事了......” 芳丫面带惆怅,愁眉不展,殷切望着眼前男子。 “芳儿,别担心,我这边已经在想办法说服我娘了,过不了多久我就来提亲。”陈天风慌乱一瞬,随即上前一步握住芳丫的手,深情款款。 “可是,你娘那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她一直想给你寻镇上的姑娘。”芳丫并没有安心,眼眶泛红低下头来,显得有些局促自卑。 “可我的心里只有你,我只会娶你一人。 ”陈天风直接抱住芳丫双臂,将人揽入怀中。 轻轻依偎在温暖有力的怀抱中,芳丫闭上眼睛:“我自是相信天哥的。” 楚禾拿着砍刀从二人身边经过。 听到动静,芳丫急忙直起身来整理头发看到来人不禁红了脸:“小禾......” “劝你最好离他远点儿,他和其他姑娘也抱过。” “我亲眼所见。”想了一下,楚禾又补了句。还是把话说清楚,至于听不听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上次看到的几对小情侣,这个男的就在其中。 楚禾没有再言,避开身后不可置信的质问和争执声,朝陶家而去。 陶家门前桑树枝叶繁茂,小小的青果团簇着缀在叶下,不过一月果子便会转红变紫,直至黑紫。 崔婆子和杨花花已经提早回来做饭。 “你这孩子拿着砍刀作甚,家里现在也不缺啥了,你可别再犯险。”崔婆子炒着菜,脸氤氲在烟气里,只声音传来。 “心野了,谁管得住,倒似那深山野林才是她的家呢。”杨花花依旧打扮温婉,坐在板凳上择着菜,闻言幽幽出声,带着浓浓讽意。 “杨氏!不会说就闭嘴。”崔婆子头大,但二人之间的嫌隙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化解,只能一次次喝止。 楚禾到柴房放下砍刀,进屋就敏锐察觉到屋内的翻动痕迹,不止一次。 即使又原封不动地将东西细致放回,但动了就是动了,再也不是原本的面貌。 东西没有丢失,是何人她也用不着猜,看来真是得寸进尺了。 饭间众人言笑晏晏,每个人神情极为自然,楚禾倒是对那二人高看了几分。 隔日,镇上车马行的人赶着马车而来,陶柏宣三人早食后乘着晨光出发,陶老汉领着众人在村口送别。陶老汉倒还冷静,只杨氏追着马车喊叫着,后又在陶四恩怀里流着眼泪。 陶楚杰掀着帘子挥手,也不管众人能否看见。 “小禾,爹娘,你们照顾好自己!”声音渐渐远去,待看不清马车众人便相继回家。 这一句仿佛打开闸门般,压抑已久的杨花花突然爆发。嘴里叫喊着,疯魔一般冲向楚禾:“害死我女儿还要害我杰儿!你怎么不去死!” 众人被这始料未及的一幕震惊,陶四恩上前拉住媳妇:“花花,你冷静点,这是在外面。” 杨氏恍若未闻,沉浸在自己的怨恨里,撕扯不停:“你个妖孽,你还我禾儿!” “还不拉住杨氏,杵着干嘛!”陶老汉有些难过的心情顿时火冒三丈,指着狂躁狰狞的杨氏暴吼。 陶三之两口子这才手忙脚乱地上前帮着拉开杨花花。 “放开我!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你们合伙害死了我的禾儿。”杨花花反而变本加厉,指甲挥舞抓挠着,张着嘴准备上嘴撕咬,那形容不似正常人。 “啪!” “你给我消停点!”崔婆子不知何时也走到跟前,极为熟练地扬手箍掌,冷厉地盯着杨花花。 “娘!你又何必动手!”陶四恩自责又怜爱地护住媳妇,心中对崔婆子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都给我闭嘴,有事回去再说。”陶老汉目光逡巡,听得村中各家柴门响动,便压低嗓子怒声,率先朝村内走去。 知道公爹好面,杨花花不敢过于放肆,当即擦了眼泪,哭唧唧地倚着陶四恩软脚跟上。 陶家正堂,悄然无声,众人心思各异。 “说吧,这般做是什么意思?”陶老汉开口,看着中间站着的三人。 “爹,她不是我的小禾,她是妖孽。”杨花花怒目切齿,泣涕如雨,颤抖着身子,手指直指楚禾。 她不怕,她一定要戳破这精怪的面目,她要报仇! “老四,你说。”见杨氏依旧不清醒,陶老汉疲惫又一头雾水,转而看陶四恩。 陶四恩先是瞄了楚禾一眼,吞声忍泪般为难开口:“自从她被齐乘鹏伤了之后就性情大变,不亲父母,行事怪异,这大家都感受得到吧。” “哪有女孩子不爱绣工,专往深山钻。以往那样乖巧懂事,现在却能狠心伤害长辈,这难道不能说明一切吗?”陶四恩面带犹豫,但嘴上未歇,在媳妇的悄悄鼓舞下语句顺畅,诉苦不停。 “还我女儿!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杨花花见机又蹦了上去,想抓着楚禾扑打。 “小禾,你说!”崔婆子沉默良久,走到楚禾身侧,目光柔和又坚定。 略一抬手,杨花花就跌坐在地。楚禾抱胸立于门边,无所谓地开口:“如你们所见,我是楚禾,至于是不是那个陶楚禾,你们不认便就不是。” 神情泰然自若,楚禾继续开口,“既然不受欢迎,那这所谓的亲情不要也罢。你们想除族还是断亲随便,考虑好了告知我便好,五日后正午在此做个了断吧。” 说完话,楚禾对着崔婆子抱歉一笑,转身打开门脚步不停地跨出院门。 第32章 离开陶家 “小禾,你别鲁莽!爹!四恩!”陶三之焦急万分,恳切地希望爹和弟弟能出声叫住小禾,可好久二人也没有给出反应。陶三之心下微凉,也不再耽搁,立马拔腿就往外追去。 徐翠珍紧紧拽住男人衣角,纠结了片刻又默默松了手。 顾不上安抚媳妇,陶三之看向三房两人:“小禾受伤丢了记忆,却还是冒着危险上山入林,这都是为了谁啊?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不是小禾,那又如何。她一没害人二没惹祸,甚至一心想着帮扶家里,我有心,做不出忘恩负义的事来!” 说完也不看屋里众人,急忙往门外跑去。 “小禾不是你们闺女,却是我亲孙女!”崔婆子定定看向三房两口子,扔下话也小跑追了出去。 “银子!银子!公爹,不能让她带走银子!”杨花花见楚禾就这样轻易离开,立马焦急叫喊,手忙脚乱地推搡着陶四恩。 陶四恩会意,也撒腿冲出。 “小禾!等等我!”陶三之一路小跑,终于在河岸小路上看见了楚禾的背影。 楚禾驻足,等着陶三之气喘吁吁地赶来。 “没成想你是接受最快的那个。”楚禾笑了笑,倚着树气定神闲地眯眼欣赏明媚天色。 “你这孩子,赶紧跟我回去,有我和你奶做主呢。” “我叫楚禾。”朝熙绚丽,注视久了刺目的很,楚禾合上眼睛食指轻揉,闲聊般突然开口。 她不屑顶着他人身份活着,穿着这副身躯也并非她愿。 还要劝说的陶三之蓦的住口,他自然知道楚禾这话何意。 “怎么,终于害怕了?”半晌没听到回应,楚禾睁眼就看见眼前人呆若木鸡的傻样,不禁扯起嘴角。 “不曾害怕,只是心中的长久猜测被证实,一时反应不过来。”陶三之神色如常,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咧咧道:“你丝毫不曾遮掩,是个人都看得出,再说你想害人的话,我们还能活这么久吗?” 楚禾支起身体,垂眸认真望向这个看似不靠谱的男人。 “陶家是不会回去的,你也别劝,五日后我会回来做个了断。行了,我走了,别跟着。” 说完也不等回答,楚禾拍了拍身上的花瓣,背身挥手,继续踏上小路。 人影远去,渐渐不见。陶三之怔怔坐着,手上无意识地拔出一大堆野花杂草,直到头上投下一道阴影。 抬头,却是崔婆子。 “小禾走了?”虽是问句,却是极肯定的语气。 “嗯,我没留住这孩子。”陶三之低着头揪着花草,手上沾满鲜绿色草汁。 “她向你坦白了?” “是啊,这孩子......啊,娘你......”反应过来的陶三之紧紧捂住自己嘴巴,死命摇头。 崔婆子给了傻儿子一脑瓜子:“行了,瞧你这傻样,你好歹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还能瞒过我。没想到,这个家就你能和小禾说到一块去。” “娘,那小禾怎么办?我们真就不管了吗?”陶三之放下手,嘴里呸呸吐出几粒土块,忙不迭询问自家娘。 “你还看不出吗,这孩子从来不属于陶家,如果他们三房父慈母爱,和和睦睦的兴许还能留住小禾。但现在么,家不成家的,还是随小禾去吧。以后能帮衬就帮衬,只希望还能认我这个奶奶......” 说完踢了一脚仍然瘫在上的儿子,眺望空无一人的远处山路,叹息着缓步离去。 “娘啊,你等等我!” 楚禾依旧行走在山路间,一身轻松。只不过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心不起来了。 “早知如此,应该晚点走的,还能坐个牛车。” 不过楚禾从来不亏待自己,找了棵柳树,三两下上树,躺在枝干上假寐。 约莫两刻钟,远处车声哐当,楚禾下树,站在路边挥手示意。 牛车停下,老王头开心坏了,总算又拉了一人,不然白跑这一趟。 车上只有一汉子,着褐色小袖大褶衣,打着绑腿,打扮利落。脚边还放着几只野兔野鸡,是个猎户。 看见楚禾望过来,那人笑着将猎物往后挪了挪,怕吓着陶家小姑娘。 “今日你二伯怎么没一同来?小姑娘家家的,还走了那么远。”老王头赶着车,抽空转头问道。 “田里忙,这路我也熟。” “这倒也是,田里可不就忙着吗。山里野物是不是多起来了,我看野味不少哩。”老王头转头又与旁边汉子闲聊起来。 楚禾趴在木栏板上,低头看着路面的野花野草张扬勃发,树荫依次后退远去,楚禾怡然自乐。 到了镇上,付了车钱并告知老王头晚上不用等她,便走向闹市。 人越发少了,连摊贩也偷懒有一搭没一搭地吆喝,见到有人路过才打起精神来。 楚禾径直走向客栈,订了间上等房,又点了一桌好菜,外加一壶酒。 花了银子,饭菜就是不错,连酒的纯度也高了些。 酒足饭饱,又饱睡一顿,再起床,已是未正。起身收拾齐整,楚禾关门下楼。 没有去官府所管的租赁所,打听几番走到一所牙行。本来想买一处住宅,可惜没有户籍,退而求其次,只能寓居。 牙行门前小童迎客,房内牙人坐着闲聊,见到来人立马起身。不过看只是个小丫头,大多数人兴致缺缺,继续喝茶吃瓜子。只有少数几个牙人依旧热情地包围着楚禾,询问需求,极力推荐。 “小姐,我手里正好有几套要出租的宅院,这里有图纸,您可以看看。”杨喜来手里拿着一沓图纸,将人请到桌边。赶走霸着桌子的人,拿出干净的杯子,极有眼力地沏了一盏茶。 楚禾抓起一把瓜子儿仔细扒着壳,边听介绍边翻着图纸。从众多图纸中抽出一张,这是一处一进院子,仅有三间屋子,正屋,厢房,书房,外加一凉棚。 但让楚禾看重的是,这院子带着一小花园,里面还种着数棵树木,不远处还标着一处池塘。就这小小一方池塘上还修着一座拱桥。 “说说这处院子。”楚禾轻点图纸,推至杨来喜面前。 “小姐,您真是好眼力,这处院子是咱们镇有名的儒者葛老的住所,不过年前被儿女就接到阖州城养老去了,这宅院也就空了下来。”杨喜来一看有戏,更加卖力介绍。 “价格几何?” “每月二两,三月一结。” 住客栈普通房间一晚三十二文,还只是一间房。 “方便去看看这处宅院吗?” “自是可以,您有空的话,随时可以。”杨喜来喜不自胜,满口应下,麻利卷起图纸,笑吟吟等客人发话。 “那就出发吧。”楚禾拍拍手上的渣子,干瘪瘪的,不好吃。 “得嘞!”杨喜来急忙找出钥匙,故意高声应着,躬身将楚禾请出牙行。 第33章 葛宅与黑店 出了主街,杨喜来在前面带路,两人走街穿巷,绕过七八个胡同才来到一片居民区。再钻进小巷,数过两户便在一处宅院前停下。 “这便是葛宅。”杨喜来说着,待楚禾打量地差不多了这才上前开锁推门。 首先入目的是影壁,上面雕刻着祥云纹,几只蝙蝠栩栩如生,拱围着正中“福”字。 跨过屏门,眼前豁然开朗。西侧树木葳蕤,花香盈盈,池塘实际上占地也不小。塘边杂草丛丛,半映于水中,更显幽静。拱桥弯弯,上面还盖着一棚顶,桥上设有栏杆板榻,是个听雨赏花的好去处。 东北角应是茅房,屋子较矮,高开大窗。门口放着一缸水,一个木盆供洗手。 书房建在东南角,两侧种着不知名的花草,被打理的极好,周遭无一杂草,想来有人经常前来照料。屋后种着几丛绿竹,竹干从墙后探出,影子绰绰映在窗扉上。 书房空空如也,书籍字画一卷无存,只留书架。书案后摆着一把扶手椅,椅子对面放着禅凳。书窗很大,井字格上用毛头纸密密贴补,上面的桐油掉了大半。 书房一侧专门开辟出一个小茶室,茶几上都篮空空,茶具已被主人带走,只留炉龛和碳篮。 甬道两旁青草稍疏,青石缝中藤蔓交杂,蜿蜒着爬到凉棚边缘,只等个半月就会彻底占领棚子。凉棚里一榻一小桌,极为简单。 南墙下石头砌着井台,石板盖得极为严实,三面用木栏杆半围着。石上苔青,连木头都泛青发黑。 推开正屋,家具倒皆在,上面覆着厚厚一层灰尘,好在墙角不曾结蛛网。博古架上基本被腾空,花瓶里的枯花犹存,卧榻摇椅,是个会享受的。 这处宅院很合楚禾眼缘,她不想再寻他处。 “没有户籍可能租?” “无妨,只是租赁而已。”有了!杨喜来眼睛发亮,看财神一般热切注视楚禾,猛猛点头。 回到牙行,杨喜来拟定契约,葛老好友的儿子也匆匆赶来,他爹受葛老委托受理宅院出租事宜,此行便为此事。 双方皆无异议,三方签字打手模,一式两份,骑缝处标注“同”字。契成,楚禾交了三个月租金。 杨喜来在同行艳羡的目光下登记入册,事毕热络地送楚禾离开,美滋滋得准备拿自己的佣金。 天色已暗,商贩收摊回家,路上行人提菜提肉,步履匆匆。 走进酒楼打包几样菜色,客栈晚上的饭菜可不敢随便吃。 客栈已经打起了灯笼,投下长长的影子,见到楚禾走进,小二立马上前问好。见楚禾自带了饭菜,和掌柜的目光相视一下即分。 “可是藏雅阁的饭菜,这可缺不得酒水啊,佳肴配美酒,这才圆满。”掌柜扬声笑道。 “对啊,咱们客栈可专门从酒坊进来了玉壶春,可是独一份,姑娘可要一试?” “晚上有事,不用。”说完抬步上楼。 小二还要继续推荐,却被掌柜制止。 今晚菜色简单,野笋炒肉,如意卷红油鸭子,酥炸金糕。调料少,少了点滋味儿,但也极大程度保留了食材原本的鲜。 “叩叩叩”门被敲响。 “这是咱们客栈给每位住客的茶点,是上好的黄山毛峰,姑娘可以好好品鉴一番。”是店小二。 “多谢,放桌上吧。”没有拒绝,小二见收下了,便笑着关门退出。 子时,整个小镇陷入沉睡中。房间并不隔音,隔壁大汉的鼾声震耳欲聋,楚禾被吵得根本无法入睡。 正好,也不用睡了。 夜正浓,鼾声震天响。 窗纸破开,竹管探入,缕缕白烟飘进房间。半晌,特制薄铁片从门缝伸进,上下左右捣鼓几番,门栓被轻松拨开。 隔壁打鼾声息,整个客栈安静了下来。门外黑影团团,两个黑影猫着身子溜了进来,没有多余动作,二人手握匕首径直走向床边。 为首一人摸摸索索,住店时没见到楚禾带有包袱,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衣服。心中纳闷,怎么会有人和衣睡觉,手继续向床上人的身上摸去。 “啊!!”痛叫出声,黑影扶着手掌痛叫。 “你他娘的闭嘴,想把人惊醒不成?”从桌上翻找一无所获得另一黑影低声呵斥。 “掌柜的,她,她有暗器,我的手要废了!” 不似作伪,掌柜的掏出上前一照,面上大惊。只见小二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黑洞,血从洞口渗出,沾满双手,顺着手臂流进衣袖,再滴到地面。 “把灯都点亮,让他们都进来仔细搜,搜不到就直接绑了她,看她嘴硬还是弟兄们手中的刀子硬。”耐心耗尽,陈掌柜直接命令。 灯被点亮,适应光亮后,众人拿刀戳向床榻。察觉触感不对,定眼一瞧,床上哪有什么人。 心中大惊,陈掌柜带人查找各个角落。 “是在找我吗?”幽幽之声突然响起,荡在夜晚的房间,着实有些渗人。 众人受惊,循着声音往头顶望去。只见那个小姑娘坐在房梁上,一只手臂杵在蜷起的一条腿上,撑着下巴。另一条腿自然垂落,在空中一荡一荡的。 “上!”陈济忠大喊,众人应声而上。只不过刚走出几步,几人便瞳孔放大,面带惊恐转身往门口逃去。 “咻咻!”破空声传来,几人脚步顿停,旋即直直倒地。 陈济忠呆立在众尸间,两股战战,腿软跪地,既想上前磕头求饶,但本能却让身体往墙角躲去。 双脚轻巧落地,跨过尸体,楚禾慢条斯理迈着步子。 夺命脚步声渐渐逼近,陈济忠避无可避,膝行上前,以头抢地。 “饶了我吧,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奶奶放过我吧,我有很多钱财的,对!都给您,只求您放过小的。” “可还有其他人?你们经营了多久?钱财藏在哪里?” “我说我说,就我们几个,来镇上堪堪四年,银子都在酒窖后的暗室内,小的可带姑奶奶去。” 没有戳穿这小伎俩,楚禾一脚将人踹晕在墙上,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找到酒窖,楚禾弯身走进。酒窖里酒香浅淡,空气十分浑浊。点燃简易火把,楚禾四处打量几番,最终在墙角酒坛阴影处找到暗扣。摁下,墙壁缓缓打开,几阶楼梯显露出来。 缓步而下,刚踏上地面,只听得一声脆响,暗室墙壁打开几处洞口,利箭从中射出。 楚禾当即手臂一挥,一堵土墙立现。箭支扎在墙壁,再也未能前进分毫。 待到暗器射尽,楚禾走出, 眼前是一排排箱子,地上还堆放着名贵家具古玩。打开箱子,是一锭锭银元宝,有两箱还都是金子。往后走,陆续打开箱子,无一不是金银珠宝。 连酒坛也没留下,全部收入空间。楚禾抹掉脚印,快速离开酒窖。 第34章 凉川王 返回房间,楚禾一脚踹醒陈掌柜。 陈忠济睁开眼便看到楚禾手里把玩着一件镶满宝石的匕首。 “你......你去过暗室了,你竟然没死?” “让你失望了,是你主动说实话,还是我用这把匕首撬开你的嘴?”楚禾抽出匕首,指腹在刀刃上拨弄,俯下身来靠近缩在角落的人。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我小命都在奶奶手里了,怎敢有半分欺瞒。”陈济忠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停求饶,那神情态度还真像回事儿。 不过楚禾没有那么好糊弄。 “一个普通黑店会设有精密机关,整箱整箱的锭子不说,还能劫到家具古玩,你可别告诉我有人背着家具来住宿。” 楚禾不耐,匕首直直扎扎进陈济忠胸膛,在人张嘴呼叫瞬间立马用脚堵上,手中刀柄转动:“看来你真是不想活了。” 陈济忠疼的满地打滚,脸色涨红,汗水打湿头发,顺着脸廓洇在地面。 “最后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楚禾拔出刀,陈济忠刚缓过神,下一瞬匕首又猛地扎进大腿。脚尖虚虚踩在刀柄上 ,楚禾看死人般望向脚边之人。 “唔唔唔。”陈济忠忍着疼痛手脚并用爬上前,满脸土灰,不停磕着头。 “你最好小点声,否则我也不确定下一刀会在哪儿,说吧。” “我,我们是为凉川王敛财做事,我们只负责打家劫舍,兑换成钱财,其他一概不知。” “凉川王?他不是早就被处死了吗?活着的话怕是七十多岁了吧,你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人还不老实,楚禾脚上用力,陈济忠痛的嘴巴大张,不断求饶。 “是凉川王没错,上头的人是打着这个名号行事的,小的真不敢说谎。” “你胸膛的刺青便是你们组织的标识?”松开脚,楚禾也没说信没信,指着陈济忠的胸膛发问。 陈济忠低头看了下被豁开的衣服,认命点头:“是的。” “接头人是谁?多久来一次?你们这些财宝搜罗了多久?”没耽搁时间,楚禾挑重点问。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以往他们一年来一次,但从去年开始,他们催的很急,半年就要来运一次。” “这么说,半年不到你们就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积累了这么多?”楚禾凛了眼神,慢慢蹲下身来。 “奶奶别怒,我们之前仅仅只是运营黑店。但上面催得越来越急,需要的也越来越多,我们不得已之下只得......这大头我们是打劫山匪得来的。” “嗯,你们忍辱负重,还为民除害呢,说吧,还有什么隐瞒的?” “没,知道的我都讲了,其他的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不知道那你就去陪陪你好兄弟吧!”说完不等陈济忠反应,楚禾摸上陈济忠大腿,拔出匕首,一刀刺进心脏。 拿出布帕擦拭净喷溅在脸上的血渍,确定无一活口后楚禾立马下楼离开现场。 天还未亮,举目望去一点灯火都无,街道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不见。除了刚租的院子,楚禾也无处可去。 沿着街道一直走。多年前的那场叛乱她听崔婆子模糊讲过,要不是凉川王没死,那就是有人顶着名头想造反。 此人大肆敛财,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大动作。 凉川王这样,那其他亲王呢? 不过这些与自己无关。楚禾没想着阻止,她能做的只有囤好物资,寻一处安身之地。 两刻钟后,楚禾站在葛宅前,旁边宅院里已有声响。推门进入,院子里黑黢黢的,摸黑到书房,掏出一张木床稍微垫了垫,楚禾闭目歇息。 再睁眼,天色已大亮。起身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楚禾摇了摇头,两个月的安稳时间就让自己松懈至此吗? 简单洗漱,上街买点早食。 大批持棍之人步履匆匆,往主街道赶去,是客栈方向。 “听说了吗?祥钦客栈死人啦!” “当真?你可有可靠消息,说来听听!” “我女儿手帕交的未婚夫就在镇长手下做活,据说客栈掌柜的和店小二都死了,死的可惨了。不过此事极为蹊跷,已经上报了......”说者语调顿挫,说着便卖了个关子。 “哎呀,这时候磨磨蹭蹭地做甚?快说快说!” “对啊,快说快说!”四周的路人被妇人的声音吸引,纷纷聚集过来起哄道。 见气氛到了,妇人清了清嗓子,左右看看了才开口。 “听说这是家黑店,给整个客栈的住客都下了迷药,尸身旁都是散落的财宝呢。那银锭子金锭子的,可多呢!” “你这也不对啊,照你这么说,那这掌柜的一众人怎么死的?” “这......这,他们死有余辜嘛,哪有好人大晚上一身黑衣手持利刃的,乡亲们我说的对吧?” “这倒也是!” “话说,那房间的住客多半是遭遇不测了。” “我猜也是,可惜了啊,” 见众人不再追问死因,妇人松了口气。死了就死了嘛,怎么死的她怎么知道。 妇人又一脸高深莫测地和众人八卦起来,楚禾也继续走向早点摊子。 下午入住没人看到,晚上归来也只遇到掌柜的和店小二。只有隔壁汉子可能知道死了人的房间住的是位姑娘而已。 买了份三鲜面和三个肉包,在路边摊座上吃完,楚禾继续闲逛。 买了锅碗瓢盆,虽说这些空间里有,但是别人用过的,有条件的情况下也就没必要将就。 买了两斤糕点,栗子糕和红豆糕,尝了一块,没有想象中的甜,凑合。 再回到大街上,人群已经散开。但大多数人还是交头接耳,互相交换着最新传闻,兴致丝毫未减,极为火热。 一时间,之前让全县百姓津津乐道的县衙被搬空的乐子,成了旧闻。 巷子曲折幽深,石板缝里草色青青,门前石榴树早已成阴。传统的墙垣式大门,小门楼低调朴素,只在门楣上部砌有雕砖,清水脊覆仰俯瓦,整齐有序。 隔壁人家妇人织布声响起,孩童也叫嚷着要让爹爹抱,连鸡鸭也拍打着翅膀等待投喂。 闲来无事,看着院中凌乱景象,楚禾拿出锄头和铲子。 池塘周围的野草就留着让其疯长,只这院中青石板和墙头的野花杂草很难清理,得费一番功夫锄除。 穿过竹丛,墙角花叶招展,将较长的杂草拔掉。又舀来一瓢水,均匀浇灌,院子就算整理好了。 室内灰尘很大,那就再慢慢收拾。让楚禾稍烦的是院中没有厨房,也不知房屋主人是怎么解决三餐的。 稍作考虑,楚禾便开始行动。在凉棚偏左处直接筑起四面土墙。再拿出几块木板,拼搭作顶,翻出油纸贴在屋顶,用茅草自下而上铺好固定,简易厨房就成了。 开好两面窗户,把地面清理干净,垒高门槛。再挑几张桌椅厨柜,将厨具整齐摆好,造一个火炉够用就行。 忙完已是午中,隔壁饭香飘进来,楚禾肚子不禁作响。 第35章 买粮囤饭 依旧是藏雅阁,点了几道未曾尝过的菜品,专门叫了玉壶春,味道着实不错。 大堂里人正多,大多都聊着早上发生的案子,扯七扯八,众说纷纭,越说越离谱。 不过有一点应该是真的,这黑店与近几年的几桩杀人抢劫案都有关系。这么说来那陈济忠还是撒了谎,那假凉川王早就谋划敛财了。 结账时,街道上人潮攒动,都往一个地方涌去。食客好奇地往外望去,一锦衣男子见状开口:“我来时就看见黄家小儿跪在户宅门口,硬是要跪等新县令来。那林家遗孀也挺着个大肚子匆匆赶去,应是受害者知道县令要来都去堵人了。” “都是可怜人呐,不过县令大人最早也是明天到,今天只能是白等。” “他们苦熬这么久,就这一两天的时间他们也是等得起的!” “狗娘养的!三月前我刚置办的两担布匹在镇口被人劫去,莫不就是这伙人!” “我家几头骡子也被人偷去,我看也是他们没跑!” “八成是!大家还不赶紧问问县令大人,说不定还能归还呢。” 在旁人提醒下,这几年丢了东西的人连饭也不吃,急忙往外跑。 一个带动一个,原本挤挤攘攘的酒楼竟是走了近三分之二的人。 这出鸾镇的治安是有多混乱啊。 剩下的食客也没闲着,悠然品着美味,嘴上也说得热闹。 “那祥钦客栈的人真的是死有余辜,你们是不知那黄老爷一家外出经商惨死,独留八岁的小娃一人四处流浪,大冬天的就缩在角落和乞儿争食。” “不是说他寄住在他叔叔家么?” “唉,财帛动人心啊,那小儿因借住叔叔家才免于一难,也正是如此,家人罹难后家宅直接被叔叔一家霸占。” “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啊。” “谁说不是呢。” “这有啥,给你们说,那窦家更惨呢......” 听得差不多,楚禾结账返回。 路过胡宅,门前跪满了人,残弱老少,有二三十人。有人痛哭悲怆,有人怒目愤恨,有人决然坚毅,纵使日头高照,但没有一人离去。 胡大桂带着一众人嘴皮都要磨出皮来,仍未劝动跪着的人,就连围观民众也驱散不了。 派人搬出数把椅子好说歹说终于是让老弱坐在阴凉处休息。反倒是那几个孩子倔强地挺跪着,春末的阳光虽不毒辣,但长时间晒着皮肤也会有灼烧感。 “孩子,你们要等也坐在树荫下去等吧,听说新来的县令大人是个好官,他一定会替你们做主的。”提着菜篮子的婆子上前劝说,欲拉起他们。 “谢谢阿婆,我们苟活着为的就是伸冤报仇,这点苦算不了什么的。”为首的少年嘴唇干皱, 脸颊通红,身体还算稳当。几个孩童也跟着跪在身后,其中年纪最小的应是黄氏孤儿。 “好小子,来,喝口水!”旁边卖茶的大叔提了壶茶放在地上,有穿着讲究的妇人打发着丫鬟送来了些饭菜和糕点 。 飞来横祸,家破人亡,着实令人唏嘘同情。 但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形形色色的各种可怜人。 * 日长人闲,那就多囤点粮吧,银子放着也是放着。 去粮铺买了一千斤白面,一千斤新米,让他们直接运到住处。只要银钱给的足够,其他事都是小事,有人自会替她摆平。 也不怕有心之人觊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杀几个人玩玩也挺好。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楚禾让他们晚上再送货。 掌柜的笑眯了眼,直接联系其他铺子调粮食过来,效率还挺快,在各家炊烟尽灭时就便足斤运到葛宅。 只有不到两千斤 ,比起上辈子,还远远不够。但这个小镇子粮食储备不够,倒也不必太过注目平白惹麻烦 。还得过几日到其他镇上去转转。 到济善堂花了大价钱买了常见疾病的药包,又拉了一整车药材到葛宅。是老熟人,徐药疯见楚禾是来买药的还哀怨很久。 去布坊挑了些棉布和细麻布,包圆了所有棉被和棉衣。量多,也是让布坊运送,楚禾正好搭顺车回葛宅。 用石块砌起两座大炉灶,用黄泥堵上缝隙。黄泥中加入了少许稻草和沙子,能更加保障泥土的韧性和稳定性,很丑,但却很实用。 正屋已经清理干净,架子床宽敞 ,细棉褥子柔软,连幛子都是碧色细纱。 躺在床上,微风穿过开着的窗户,透过床帏吹散热气。院子里虫声此起彼伏,听着不觉烦躁,相反让这暮春夜晚更静谧安逸。 此刻,楚禾才感觉到真正的轻松舒适,这才是自己梦寐的生活,就自己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存在,没有悲欢,也没有牵扯。 一夜无眠。早起天还未亮,星星已经隐在天幕下,缺月也浅浅显显印在云端,早霞还在躲懒。 草草洗漱,到厨房看了下石灶,没有开裂,悠着点就能用了。用干草助燃后放入干柴,缓慢升温,以避免开裂。 煮了两个鸡蛋,倒出面粉,加入猪油和鸡蛋,加水和成光滑柔软面团,醒发一刻钟后擀成薄薄面饼。 锅上抹油,将面饼摊平煎炙,用不了一会儿即可出锅。放凉后,死面饼子酥香脆口,夹上过了水的菜叶,放两张煎蛋,算得上美味。 端着东西走上凉亭,沏一壶热茶,赏景就食。小小荷叶从水中仰面浮出,圆叶半展半舒,稀疏平铺开来,嫩绿的叶子上分布着淡黄色的斑点,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芦根在水中飘荡,和水草交织着共舞,鱼儿慵懒地穿梭其中,掐一丁儿饼屑丢入塘中,鱼儿结群抢食,尾巴激起阵阵水花,好生热闹。 吃完早食,楚禾继续忙活。拿出几大袋白米,一袋有九十多斤,楚禾打算这几天都要蒸完。还好顺来的锅有大有小,随便拿出一口就能蒸,楚禾还翻出几个饭甑,能煮五斤到十五斤不等。 甑盖中心热乎乎的,甑口被凝结的蒸汽打湿,饭也就好了。米饭均匀熟透,饱满软糯,用收集的竹筒打包好一一放进空间,便开始下一锅。 另一大铁锅也同时蒸饭,烧锅淋油,倒入冷水烧开,将淘干净的大米倒入锅中,用铲子搅拌几下以防黏连。三十斤米,量多得用开水,冷水会夹生。盖上盖子,上覆一层纱布,扣上大盆以防漏气。 约莫五分熟时抽出柴火,用余温焖会儿就熟了,米饭依旧分装。 做了十几年的饭菜,烹饪技艺说不上精湛,但手法还算得上熟练。前世的楚禾照着菜谱也捣鼓出不少吃食来,打发了不少时间。 第36章 这小女娃好欺负 腾腾蒸汽笼罩了整个小院,米饭香甜的气息也逸出墙院,引得门外一群人聚着说闲话。 “阿奶,我要吃,我要吃!”一个小孩撒娇卖痴不成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缠着自家亲奶嚷嚷。家中顿顿都是杂粮干饭,要不就是稀饭,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小碗白米。想起那口感滋味,男孩不禁舔了舔嘴巴,滚得更欢实了。 “哎呀,你这孩子怎的就这么馋?”老婆子嗔怒地数落孙子,看着是生气又无奈,但步子却踏上了葛宅门口的一阶石板。 她老婆子没事就坐在巷口,那来来往往的人穿甚提啥她可一清二楚。这宅子中就住着一女娃子,看着都没及笄,应该挺好说话。 “叩叩叩”。门被敲响,楚禾正忙着煮下一锅饭,想来找上门也没什么好事,就装作没听见。 但门外之人敲得越发起劲,边敲还边高喊:“姑娘,开开门呗,你这厨艺是真的好,看把孩子馋的!这不大伙儿都要找你讨教呢!” 见院中动静仍没停,却不见人出门来,林婆子有些恼怒,但还是带上笑意高声叫道:“你这一小姑娘哪来的这大白米饭,可是有啥营生不成?让咱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老婆子见识一番就好了。” 话里话外满是不怀好意,手下用劲儿更大了几分,那木门都有些颤颤巍巍。 这老太婆,自家孙儿馋,拉扯自己作甚。身后一群没事干的老头和婆子媳妇暗暗翻着白眼,但嘴上也未言语。毕竟自己也想知道这姑娘哪来的粮食,说不定还能白得一些呢。 林婆子敲得胳膊发酸,躺在地上的小男孩也等的不耐烦了,终于放出了大招。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张开嘴巴就开始嚎啕大哭,声音尖锐刺耳,音调高昂顿挫,还拖着长长的尾音。 哼!以往他一哭闹,连严厉的爹爹都会依他呢,更别说一向疼自己的阿奶,想着声音更大。 “哎呦,我的乖孙儿哟,莫要哭了,仔细眼睛。”林婆子急忙走下阶,心疼的用袖子给孙子擦眼泪鼻涕,“宝儿莫哭,奶奶这就给你要来。”从怀中掏出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糖块,拿出一块喂到孙子嘴里。 齐壮儿急忙含住,眯着眼睛吮吸。林婆子见孙子乖巧了些,抬眼打量了下周围,走到隔壁门前踮着脚折下一截树枝,气势汹汹地走回来,直接用树枝抽打木门。 “年纪轻轻不学好,净学了些冷石心肠,白瞎了副好样貌。你家里人是怎么教你的,没叫你尊老爱幼吗?”一手叉着腰,一副说教姿态,却没发现身后众人啧着嘴一脸嫌弃地退开好几步。 这老太婆越发不成体统,一家老少没一个好的。 不过这热闹该看还得看啊。 撤出烧火柴,让米饭再焖一会儿。楚禾放下木铲,擦干手,抽出木栓打开门。 骂的正起劲,门突然从里面拉开,倚着门的林婆子直接噗通栽倒在地。 “哎呦,我的老腰!要遭雷劈呦!”林婆子咒骂着从地上艰难爬起来。正要破口大骂,但看见眼前之人,林婆子立马转变口风,换上了笑脸:“你这姑娘,出来怎么不知道说一声呢!” “何事?”扫过门前的一堆人,楚禾挡在门口冷冷开口。 见这无赖还真把人喊了出来,众人好整以暇正要嗑瓜子看热闹。冷不防被这眼风一扫,顿觉后背发凉,脚步不自觉地又退了两步。 林婆子爬起来就后悔了,懊恼地想着怎么就直接起来了呢,说不定还能讹上几两银子呢,这小娘皮看着挺有钱。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这孤身一人少说不会有啥麻烦找上咱们,都是邻居,可不就得互相帮助嘛。”浑浊的眼珠子乱转着,林婆子一脸正色,一副这是为你好的样子。 “没事我就关门了。”楚禾作势就要关门。 “哎呀,你这小娘......姑娘,我这可是为了你好!”见楚禾转身就要关上门,林婆子急了,慌忙上前用脚抵住门。 “一看你就是心善的好姑娘,这不你这饭香惹得我这孙儿闹腾不已,老婆子我就腆着脸想讨上一碗哄哄他。”林婆子透过门缝拼命往里瞧,但视线却被正前方一堵墙隔绝。 小娘皮!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果然是个有钱的! 马上就有好吃的了!齐壮儿见势滚近了些,扯着嗓子继续嚎。 “可以啊,一两饭,一两银子,拿钱来。”楚禾环手抱胸,闻言点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笑容还没上脸,一听这话,林婆子阴下脸来。吊着眼睛,耷拉着嘴角气笑了:“你怎么不去抢啊,我呸,还一两银子,一小姑娘心眼也忒黑了,这以后谁还敢要。”眼见楚禾态度强硬,看着不像是个好拿捏的,林婆子也不装了。 她就不信还收拾不了一个女娃子,只要她还想在这青门巷住,今天就必须乖乖拿出好处来! “谁知道这米干不干净,我怕还脏了我孙儿,我呸!”林婆子骂的不过瘾,说着还吐了口痰在门上。 “擦了。”楚禾直起身,盯着这人,眼里闪过杀意。 “啥?”林婆子没听清,还蠢得又问。 “我说,擦干净。”楚禾是真烦了,本想做个正常人,但正常人太麻烦了。 “哈哈,大伙儿听听,这小娘皮在牛什么呢?老婆子就把话放这儿了,你今儿个不拿出个十斤八斤大白米的,以后就别想着让我们帮忙。”林婆子咧着缺了颗牙的皱巴嘴,脑袋颠颠的,嗤笑着出声。 也不和这脑瘫废话,楚禾转身走进院子。那林婆子以为楚禾怕了自己,当即就挤开门缝往走。刚迈进左脚,下一瞬就被当胯一脚,直接飞了出去。 “哎呦,杀人了,杀人了!” “啪,哇!呜呜,哇!”齐壮儿捂着脸直接哭起来,这次是真哭,被吓的。 他第一次看见飞人。 “砰砰!”闷响声传来,一大一小滚在地上鬼哭狼嚎。楚禾举着木棍一下一下敲在这无耻老少身上。 “你这小娼妇,敢打我孙子,你给我去死!”林婆子疼得受不了,敢打自己?这附近几个巷子还没人敢这么对自己!林婆子又怒目圆睁,生挨了几棍子后才爬起,大骂着就扑了过来。 实在是勇气可嘉,楚禾挑眉,手上可丝毫不留情,一棍子结结实实敲断伸到自己面前的一只爪子。 “救命啊,杀人了,杀人啦!”林婆子抱着手蜷缩在地,过了好久,等痛感散去又尖着嗓子怪叫。 楚禾继续添了两棍,呜咽声和闷喊声渐低,这才收起木棍。瞥了眼抱头痛哭的二人,楚禾上前几步望向远远躲着的众人。 “可还有人想吃白饭?” 缩成一团的邻人们看了眼那杵在地上的棍子,再看了眼在地上打滚的林婆子,一个个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第37章 棍打恶婆子 “各位可都是人证,这婆子口出恶言,强闯民宅欲要抢劫粮食。按我朝律令,无故入人家者,杀之无罪。 也就是单独这一项,我杀了你,任谁也挑不出一点错来,更别说还有污人清白和意图抢劫这二罪。” 楚禾略微夸大了些,其实律令说的是深夜擅闯民宅和白天擅闯且有犯罪行为者,杀之无罪。但这些只知说三道四的碎嘴子们又能懂多少呢? “听说今日县令大人会来镇上,我这就拦路状告。也要让大家知道,一群人围堵一弱小女子,意图不轨。”楚禾说着就关上门,往巷口外走去。 众人被这操作惊呆: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好得放下手上的粗棍再说自己弱吧。 心里这么想着,但动作可不慢,一众人慌忙上前:“这都是那林婆子无理闹事,可与我们没半分瓜葛啊。” “对啊对啊,这林婆子无赖惯了。平时到处耍赖骗吃骗喝,惯会欺负孤儿寡母的,大家都看不顺眼好久了,就怕被她赖上。” “你!你们这些白眼......”林婆子刚想骂,但又想到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稳住这小娘皮,可坚决不能让她去状告官府。她对自己的言行可一清二楚,就怕到时候人证跪满整个大堂。 “姑娘啊,你就饶过我这糟老太婆吧 ,我是真不敢了。”林婆子忍着疼痛喏喏开口,一手还捂着孙子的嘴巴,可怜巴巴地恳求。 “放过?凭什么放过你。今日要是换任何一人,你绝对会闯进院中抢上几袋粮食吧?这牢饭你非吃不可!” 心下大慌,林婆子直接跪在地上,匍匐着上前。她是真怕了,她抢了那么多东西,她这一把老骨头下了牢狱还能囫囵出来吗。 眼前之人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滚满脸土灰,竟然真的砰砰嗑起头来。楚禾真好奇起来,这老太婆是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这么怕见官。 “不见官也行,你拿十两银子出来私了。别跟我讨价还价,二选一,一盏茶功夫容你考虑。” 本还想拉扯一番,但自己这么狼狈凄惨,这小娘皮眼睛也都不曾眨一下,林婆子知道自己非得做个选择不可。 儿子在酒楼做工,一年也就七八两左右。儿媳也就绣绣花攒点,她抠了这么多年,这一下子十两真的是要了她的老命啊。 周围看戏之人神色各异,这糟老婆子也有所怕之事,他们当初怎么就没想到报官呢。 “看来是舍不得银子啊,这好说。”楚禾拍了拍衣摆上的泥土,继续向外走。 “我给,我给还不成吗,但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银子,我得回家一趟。”林婆子起身,又追不上人,只得扯着嗓子在原地吼道。 “可以啊,不过你这乖孙儿可得留下,何时银钱到了,何时走人。”楚禾脚步一转,直直走到齐壮儿身边。 林婆子咬牙,这小娘皮竟堵住了自己最后一条路。又气又不甘心,林婆子心里想着其他应对之策,铁青着脸推开人群,一瘸一拐往自家走去。 齐壮儿想跟上去,却被木棍拦住了去路。看见木棍,齐壮儿觉得身上更疼了,直接腿软摔在地上,连哭都不敢哭,只小声抽噎着。 不过多时,林婆子远远走来,身后还跟着一麻衣妇女。一脸苦相,年龄不大却一脸老态,应是被婆婆磋磨的没了脾性。 林婆子用完好的一只手肉疼地递过一大包铜板,叮叮作响。楚禾一把夺过,大体数了数,差的不多。 “壮儿~”妇女懦懦开口,但齐壮儿眼风都没给一个,直梗梗地冲进林婆子怀里,哭着拍打着。 “银钱给你了,我们之间了了,若你还敢去报官,我老婆子也不怕拼个鱼死网破。” “还文绉绉的呢,我向来说话算话。”楚禾颠着银钱,走到门边,忽地回头盯着远处人群看。 “各位看热闹可看够了? ”楚禾拾起落在地上的木棍,笑着问越来越多的邻人。 被一女娃这样看着,众人面红耳赤,个个羞愧不堪。 林婆子积攒多年的银子落入他人手中,心里仿佛在出血。恨恨看了眼楚禾和远躲的人,用力掐了儿媳一把:“看什么看!还不滚回去做绣活,家里白养你不成。” “是,娘。” “站住,把门擦干净。”看着三人要走,楚禾不紧不慢开口叫住人。 “娃子,你可别得寸进尺.....哎,我擦,我擦还不行吗!”刚挺起腰板反驳两句,就见得楚禾抄起了粗棍,吓得林婆子立马改口。 “你去擦,赶紧的!回去给壮儿做顿好的,对不对啊?我的乖孙儿~”几瞬时间就换了三副嘴脸,楚禾叹为观止。 林婆子儿媳唯唯诺诺应了,忙上前撩起袖子仔细擦干净,小跑着追上远远离去的祖孙二人。 众人散去,楚禾也回到院子关上了门。 饭香愈浓,火星转黑,时间刚好。 待到天完全黑透,楚禾才收拾好厨房。木柴不够了,今日用的还是前段时间顺来的木柴木板,明天得去附近山上偷偷砍些。 随便炒了个手撕白菜和竹笋炒肉,就着白米饭,吃了个八分饱。 又是新日,清早,楚禾换了身褌衣外系青色长裙,简单半盘了头发,关好门窗就出了门。 几个老婆子老早就坐在巷口低头交耳说着闲话,看到楚禾过来,几人不约而同地撇开目光。低头择菜的择菜,绣花的绣花,有人还抬头望天。 待到楚禾走过,絮絮的声音又从身后传出。 昨夜有风,石板上柳叶和花瓣零落,迈步,裙摆扬起一片飞花。 出了巷子,穿过住宅区,走过几片菜地稻田,再沿着小路下坡。一个时辰后,楚禾终于爬上了山腰。 暮春时节,山上郁郁葱葱,花红色褪,树叶舒展,重重叠叠。山上时有人走动,小径被踩踏的坚实油亮,两侧探出的树枝和草尖已经被人砍去,一路畅通。 继续往深处走,竹林幽幽,竹笋拔节而起,竹干粗壮劲挺,丛丛斜斜。没有公德心,楚禾砍了大片做成竹筒,看着较嫩的竹笋也收入空间。 干柴已经被樵夫和附近的村民拾捡的差不多了,楚禾挑了几棵老树朽木,就地粗粗分节后再找下一片树林。 蕨菜长得老高,野葱和蘑菇也随处可见。顺手采了大片,埋好土坑,来年仍能长出嫩芽来。野果子长势喜人,红红紫紫,分外诱人。楚禾雁过拔毛,成熟的自是一粒不留。 不知不觉已过午时,拿出一筒米饭,依旧热气腾腾,就着野葱吃得很香。饭后找了个树杈稍微歇息了会,树叶还遮不住阳光,白亮刺眼,睡得很不舒坦。 只得下树返回,换个方向,绕了条小路,一路拾拾捡捡。爬上缓坡,拐到主道,楚禾一路向街市。 第38章 再下暗室 大贪官没了,好不容易安生了几日,镇上又发生了此等大案。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只有不怕事和胆大的人还在街上逛悠。 当然,忙于生计的穷苦人家除外。 穿着得体的婆子站在肉摊前也为二两肉讨价还价;山路崎岖,家途遥远,一些散摊已经打包收拾急着赶路;一群老汉围在告示前负手侃侃,即使识不得几个大字儿。 “新来的县令大人着实胆大,那姓冯的都横死胡宅了,竟还敢住在胡宅。” “此言差矣,冯嗣原那叫认罪伏诛,死不足惜。咱们这新上任的大人身正不怕影子歪,怕啥?” “老王说的对,这新来的涂大人日一到咱们镇就雷厉风行传唤查访,足以见得勤政爱民。” “不过那案子是怎么了结的,查出凶手了吗,那受害者是怎么安置的?”有人急性子,半天也没听到命案的处理结果,忙插话急问。 “老李头你是真老了,昨日那动静声势浩大,闹得沸沸扬扬,你竟半分不知?”可算是等到了人问,矮胖老人背着手歪着嘴啧啧。 “瞧把你得意的,赶紧说事!我昨日不是带着闺女走亲去了嘛。”这老耙头就爱卖弄,老李头看不顺眼,只能不耐烦地连声催促。 “这案子虽说没有查明,但已经确定祥钦客栈里的掌柜的都是一群强盗。目前推测说是黑吃黑,这伙人被别的势力灭了。可惜那赃物早就被转移,不过涂县令说是会一直追查下去。” “这么说来,这涂县令还真是个好官啊。只是这人死物灭,看来也查不出什么了。” “那也总比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得好,对还存活的人多少是些慰藉啊。” 老头们摇头叹息,飞溅着唾沫星子又转移阵地,寻了处荫凉地继续说是谈是说非。 走到胡宅,聚集的人群早已散开,路人也是远远绕行,生怕冒犯了贵人。门口带刀护卫严防死守,偶尔有人出入也是严格盘查。 楚禾等了近半个时辰才看到一群人拱围着一青衣便服男子出来。 是一个极为年轻的青年,眉目舒淡,脸部线条流畅。身姿挺拔如松,步伐从容稳健,看不出半分官威。 青年边走边认真听身后人的回复,不时还会回应一二,看他们离去的方向应是祥钦客栈。 思量片刻,楚禾加快脚步,身体微微前倾,贴墙而行。 绕到客栈后院墙下,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楚禾这才蹬墙借力利落越入后院。 院中自是有卫士巡走察视,趁着走位空档,楚禾巧妙借助阴影和阻挡物的掩护,猫腰灵活摸到柴房后。 酒窖被查封,洞口还有四人把守。还好酒窖不是垂直挖掘,楚禾围着酒窖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处土层薄弱处。 划开一扇门,楚禾走进,倒退着扫掉脚印后打开暗室。没过多久外面传来行礼问候声,纷杂的脚步往楼上走去。 将之前拿走的小半财物放回原处,自己忙碌这么久,总得拿些报酬。刚挑着东西放好,脚步声渐近,楚禾在墙上开了一扇门,团起身体躲了进去。 “大人,其他地方都查探过了,只有这处不太寻常。” “仔细说说。” “大人请看。这酒窖一坛酒都没有,但这地上分明还有酒坛底部的印记。但更为奇怪的是,我们第一次进入时地面上竟然一枚脚印都无,总不是小二拿个酒都要打扫一回酒窖吧。” “的确蹊跷,你们顺着地面和墙角再细查一番,不能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是!” “这么说,目前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作案之人其中有一女子?”衙役散开,涂松宁这才详细询问作案凶手的线索。 “的确不假,据房客所说,案发的房间内住着的便是一名女子,事后这女子也不知所踪。” “可还有其他证据佐证?” “那掌柜的身上明晃晃的脚印分明是女子所有,除非是凶手故意引导我们。” “不愧是大人您的人,这查案能力绝非寻常人可比!” 被一名护卫死死看守的胡大桂挣扎着挤上前,正拍马屁拍得起兴呢,地面轰的一声突然塌陷。 众人慌乱,忙抱头紧贴墙壁。 “发生了何事?”涂松宁推开护在身前的护卫,走上前查探。挥散灰尘后地下情形一目了然。 “下去看看。” 立马就有下属拿来麻绳,系在腰上后顺着塌陷口跳进地下。不一会儿略带兴奋的声音传出:“大人,有发现!赃物都在这里!” “你看看有无可疑之处,找找密室机关。” 两刻钟又过去了,那人找的满头大汗也没找出机关。 真是服了这人,眼睛纯属是摆设。楚禾擦着汗暗骂着,往暗口处扔了颗土块。 声音太大,幸好瞎眼护卫耳朵还健在,好一阵咚咚????敲打后,雄浑的声音吼起:“天助我也!大人,我找到了!” 涂松宁挥手,众人往后退开几步。只听得几声咔嚓声响,石门缓缓打开,涂松宁接过火把带头走下台阶。 看到眼前成堆的金银珠宝,一行人张嘴惊叹,胡大桂流着口水就要往宝贝堆上扑,却被人扯着衣领拖出了酒窖。 涂松宁神色未变,反而还皱起了眉头。打着火把走遍暗室的各个角落,这才仔细翻看这些金银锦帛:“先叫人清点登记入册。” 又有十几人走进,灯盏和火把将昏黑的地窖照得亮如白昼。涂松宁撩着袍子蹲在地上,嘴里还喃喃自语:“真是巧合吗?失踪住客,孤身女子,消失的酒坛,莫名的塌陷......” “大人,我们从赃物中发现了去岁被劫的官银。” “大人!这些武器刻有县衙印记!” “大人……” 不断有手下高声急禀,涂松宁知道其中利害,忙赶过去亲自细查。 这些刀具不是楚禾从县衙库房顺走的那批,而是这暗室里原本就存放的。 小小的出鸾镇精彩的很,涂松宁可有的忙。 暗室里灯火通明,两衙役唱和,两衙役登记核对,其余劳役抬着一口口大箱子往外搬。涂松宁站在斑驳光影下,指着长枪和属下说着什么。 事情办妥,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楚禾破墙而出。远离客栈后这才长吐一口浊气,差点要被闷死。 街上灯火点点却不见行人。远处秦楼楚馆人影攒动,有钱人的夜生活才真正开始。 对于他们,宵禁形同虚设。 不再耽搁,楚禾往葛宅赶去。大门没有被开过的痕迹,希望这些邻居能消停一段时日。 引燃石灶,火苗升腾,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了。简单做了个野葱炒鸡蛋和肉末炒毛豆,伴着清风明月,楚禾吃得尽兴。 依旧是一次性炒上满满一大锅,多余的装好储存。 第39章 陶老汉和杨氏的心思 忙了几天,早上起来浑身舒爽。推开窗,绿色闯入眼帘,藤蔓一日比一日爬的高。池塘下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拍打着翅膀,急急从水面掠过,水波带着荷叶水草顺势轻荡。 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稍作拉伸,楚禾推门而出。 积攒几日的脏衣该洗了,烧了锅温水,将皂荚捣碎和衣物泡在水中。又摊了几张蛋饼,煮了碗小米粥,楚禾吃得眯起了眼。 衣服洗完随意搭在横竹上,楚禾出门上街。 街口牛车很多,找了辆包车去荨子湾。几日没来,沿途景色都陌生了许多,荨子湾渐近,远远看到几人守在在村口。 “来了,来了。” 崔婆子看到人影激动地念叨,陶三之也一并担忧地望来。只有陶雅雯跟在身后无聊地掐着野花玩。 楚禾跳下车,交代车夫在原地等待。 “崔奶奶,陶叔,走吧。” 听到这称呼,两人心下一凉,果然是无法挽回了吗。 一个称呼而已,既然与陶家断了关系,那就随意。 自己去意已决,劝阻自是无用。楚禾快步走在前面,崔婆子愁眉不展地远远跟着。 打开篱笆,陶家院子里一切如旧,离开前晾在屋顶的野菜快晒成了渣也没人收。正堂里不时有交谈声传出,徐翠珍带着儿子站在屋檐下偷听。 “在商量着让你掏银子呢!”见楚禾最先走进,徐翠珍往正堂瞄了一眼,在和楚禾擦肩路过时忙使眼色提醒。确定人听见了,这才牵着陶雅宸去找陶三之。 正堂门大开,楚禾径直走了进去,屋里人早就收了声。见到来人,没有动作,只不过脸上神色各异。 “您没请来村长吗?”楚禾环视,屋里没有外人。 “什么?”陶老汉觉得楚禾离家几日后就会消气,今日也是准备好好劝说一番。商议个差不多的条件就让三房和好,毕竟姑娘长大要嫁人,没有娘家可是不行的。 但看楚禾这油盐不进的神情和态度,陶老汉气得压根儿痒痒。 拳头紧握 ,胸脯鼓起,陶老汉强忍怒意再次说道:“你爹娘知道错了,你们互相请个罪,这事儿就揭过了,大家还是一家人。” “这话您信吗?”楚禾轻笑,还把自己当往日那个楚禾呢。 “老三两口子,过来!”见楚禾不肯相信,陶老汉只得冲不远处站的的两人呼喊。 也不知这几日陶老汉是怎么说教的,那二人磨蹭了会儿还真走了过来。 不等他们说话,楚禾先开口:“维持这虚假的父慈子孝不觉得累吗?行了,我今日回来就是想拿走我的户籍的。” “胡闹,哪有姑娘家就分出去单过的!你这女户都立不上!出去了几日,你这气性怎得越发大了。”憋了这般久,陶老汉还是破了功,横眉竖眼地训斥。 “阿禾,你莫要冲动,你难道不要奶奶了吗?”尽管知道留不住楚禾,可心里还是舍不得啊。崔婆子拉住楚禾的手,泪眼婆娑地尝试挽留。 “是啊,以后可就没人陪着你闹着玩儿了,阿禾你再想想吧。”干着急的陶三之终于挤上前插话 ,小禾没得可惜,但阿禾也是个好孩子。 避开灼热的视线,楚禾侧身走了几步,抬头看向远处层层山峦,语气轻轻却极为坚定:“即使断了关系,崔奶奶和陶叔我自然还是认得,其余不用多说。 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天色正好,麻烦陶爷爷叫上村长一起去镇上尽早把事情了断了吧。” “家和万事兴,陶楚禾,你真要六亲不认做那寡心寡情之人吗?这个家还是我在做主,没我松口你休想踏出家门!我看你是得了银子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见几人劝说都没能让楚禾收了这叛逆不道的心思,陶老汉大怒,狠狠拍着桌子喝声。 这些话说得可就有些重了,不过孝道可压不住楚禾。 转头对上桌旁气得发抖的老人,楚禾摇头轻笑。 “这家我离开才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待到楚杰回来,一不小心又闹出大动静来,莫说您的脸面,怕还会影响到家里几位读书人的名声前途。”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瞬间静默下来。 看吧,这就是虚伪的感情,一触及到真正在意的人和事,不重要的人也就更可有可无了。 “我看谁敢,谁敢出去胡说八道,谁就给我滚出陶家!”崔婆子沉声喝道,目光重重扫在堂下几人身上。 “分就分!把这妖女分出去,你休想再害我儿一根毫毛。”一直没出声的杨花花突然大叫着冲了过来,不管不顾地猛跪于地,声音尖利又急切。 “杨氏你别再胡闹,老四,你就不能硬气起来,管好你这婆娘吗!” 陶四恩刚走上前就媳妇被推开,继而紧贴着跪于杨氏身侧,垂着头默不作声。 陶老汉气得差点昏厥过去,这一个个的!方才一起说好的呢?这时候又反悔拖后腿! “公爹,今日若不把这妖女赶出去,我……我……”话还没说完,杨花花突然身子一歪,软软倒地,还好陶四恩及时将人抱在怀里。 “爹娘!你就算不为小杰他们考量,也要为花花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陶四恩紧张地查看媳妇情况,见人醒了这才愠怒地看向自家爹娘。 “当真?还不赶紧起来,有了身子还胡闹。”陶老汉先被这消息一惊,后而恢复平静,低头长久沉思。 他倒不是真心为了三儿媳,杨氏这般惨都没能让楚禾回心转意,看来利用杨氏有身孕让楚禾心甘情愿留下是行不通的。 难不成真要将分银子的事提到明面上?这怕是不好看…… “老头子,你......”崔婆子先前还想着只要老头子不松口,阿禾定然会歇了心思。但看老伴儿眼下这模样,她忍不住焦急出声。 陶老汉抬手止住话,撑着桌子缓慢起身,瞄了杨氏一眼这才继续说道:“事已至此,那就如楚禾所愿,四恩去把村长请来。” 崔婆子被陶三之扶着走到楚禾面前,看着这个容貌分明就是自己亲孙女的姑娘,心中复杂。 也好,这里本就不是这姑娘的家,要走也是理所应当,她这么拦着算什么。 又是半个多时辰,村长赶来,路上把情况了解了个大概。一进门就把陶老汉叫到一旁谈话。半晌后又叫进楚禾,还是那番话,不过楚禾态度实在坚决,刘天德见状也便歇了想法。 “杨氏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毕竟母女一场,闹到如此地步的确让人心寒。” 陶老汉磨蹭了好久还是没有等到杨花花开口。楚禾和村长又催促得紧,他不得不出声。 明白公爹的暗示,杨花花眼里划过鄙夷和隐忍,随后扶着肚子追上来:“天德哥,您先到里屋坐坐,我还有几句话没说清楚。”杨花花打起敷衍的笑脸喊住人,刘天德瞥了一眼,随即继续往外走去。 “我在院外等着。” 众人望向杨氏。自是没抱这人要回心转意的想法,却不知她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第40章 要财还是要命? “赶她出去自是不用多说,但我们陶家也不能白白养她十一年。要走可以,但这么多年的养育费用得留下!” 卖药钱都在这妖孽手里,本来还想勉强留着她继续挖草药赚银钱。可她还想霍霍小杰,既然这么不识好歹,那就净身滚吧! “杨氏,你在胡说什么!那药草是阿禾一个人挖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崔婆子快步走上前,指着杨花花鼻子就骂,老头子不好说儿媳,那她这个婆婆就来教训。 “婆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用不着您插手。我也不多要,两百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杨花花毫不顾忌地顶撞崔婆子。只要有了银子,她何必看他人眼色过活,要不是顾着杰儿,分家过日子最好。 前日四恩去镇上各个药铺转悠,虽说没打探出什么来。但她直觉楚禾定是赚了大额银两,只要这两百两怕是还有余的。 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看到这般嘴脸的杨氏,连徐翠珍也惊讶之极。 原来她这个妯娌这么能装。 崔婆子被气笑了,怪她当初没细细打听就着急点头让杨氏进门。她不信一个人性子转变会有这般大,除非也是换了芯子。 她这个平日里不争不抢,低调懂事的儿媳妇藏的这么深。 “杨氏你莫要得寸进尺,还张口就要两百两,你也配?”崔婆子按捺住想上手给眼前人的这厚脸皮子俩耳刮子的冲动,冷笑着质问。 杨花花也不说话,只捂着肚子叫唤,胳膊不小心捅了捅陶四恩。一旁的陶四恩不解又认真地开口,“花销是没这么多,但生恩养恩难用金银衡量,就算要两千两都不为过。” “老四你看看你这窝囊样,你这一辈子都要被女人拿捏吗?”崔婆子恨铁不成钢,拔下门栓就朝陶四恩身上狠狠敲下。 “娘!我是您亲儿子,您当真为了一个来历不明,连人都不是的玩意要打我吗?”陶四恩咬牙切齿,红着眼睛满是委屈,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娘打。 “住手!闹什么闹,也不怕丢人!”陶老汉隔窗往院外瞄了一眼,这才看向当事人楚禾。 “小禾,你怎么说?你娘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咱们陶家也养育了你十一年。”本来想借着杨氏之口把银钱讨回来的陶老汉不得不出面,打破这僵持的局面,又添了把柴。 “老头子?你竟然也存了这心思?霸占孙女的钱,你可真好意思!”崔婆子被气的头昏眼花,看着一个个陌生不已的亲人,失望之极。 “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是妖孽么?按你们的说法,我也不过来这儿个把月而已,难不成你们承认自己生了个妖孽女儿?”楚禾讽刺地看向那个温婉不再,逐渐癫狂的女人。 “牙尖嘴利的妖女,你霸占了我女儿的身子,你就得赔钱!”杨花花被噎得哑口无言,随即又开口讨价。 事已至此,自己的禾儿已经没了,但该讨的还是不能白白便宜了旁人。 “啪!” 崔婆子推开陶三之,强撑着上前,拼尽力气给了杨花花一巴掌。 杨花花被这一巴掌扇愣了,随即扑进陶四恩怀里,捂着肚子痛哭。 “娘!你干嘛要打花花,她还怀着身子呢!”陶四恩小心揉着媳妇肚子,见哭声减小,这才抬起怒不可遏地冲崔婆子大吼,差点没忍住就要上手推搡。 “啪!” “你也是个没良心的,早知你长大会成这副鬼样子,我还不如送人算了!”崔婆子也赏给陶四恩一巴掌,他这个儿子被杨氏调教成了乌龟,她也没想着能一巴掌扇醒。 同样是儿子,他怎么就这么窝囊。蠢笨就算了,还这么好拿捏,崔婆子自责又后悔。 若不是她这三儿子过于愚钝,长相清秀的姑娘压根儿就瞧不上他,她也不会立马成全据说当初是一见钟情的两人。 “妖孽果然会惑乱人心!娘,你这是被她迷惑了!”陶四恩丝毫没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极力解释,说着楚禾的危害。 “啪!” 这一巴掌,是陶三之给弟弟的。 “赶走小禾你们能有什么好?知道你没脑子,但也没想到你们这么自私贪财!”陶三之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个弟弟是养废了。除了杨氏的话外,是谁的话是听不进去。平时就算了,现在竟然也这般是非不分。 楚禾坐在椅子上看着杨氏拙劣又真实的小丑戏,直到崔婆子和陶三之出面,这才起身。将人扶坐在椅子上,手轻拍几下对方手背以示安抚。 还是速战速决吧,崔奶奶的身体经受不住轮番打击。自己也没必要再过多试探了,老人家能为自己做到此等地步,她不能置身看着。 “想要钱可以,就看你们有没有命拿。”楚禾脸上风轻云淡,悠闲地好像是来听曲儿的。不过下一刻左手上却是多了一支发簪,尖头直对披头散发的杨花花喉咙。 想起楚禾的狠劲,杨花花顾不上脸上的火辣辣,麻利从地上坐起,转眼就躲在陶四恩身后。泣如雨下般乞求地看向公爹,希望陶老汉能出面扣下银子。 “村长在门外呢,难不成你还想着动手不成?”陶老汉神情变幻不定,警惕地盯着楚禾的手上动作,生怕一个没留意就向自己刺过来。 这个孽障是个疯子。 “嗯,您还真猜对了,您若觉得自己活腻歪了就说一声,我立马送您去投胎。”楚禾说笑着,眸子一凛,身体微微向前,语气低沉提醒:“只有一炷香时间,考虑好了就出发。你们应当清楚,即便不能立时要了你们的命,半身不遂还是能轻易办到的。” 依稀带着稚嫩的声音不疾不徐说出如此恐怖的话来,众人只觉头皮发麻,危险的气息蔓延开来。 陶老汉回想起那日濒死之际的绝望窒息感,手上的窟窿到现在还没完全长好,喉咙上的疤痕也没有掉痂。 陶老汉低着头,眼皮控制不住地跳动,在恐惧与大额银子之间拉扯衡量。 杨花花紧紧按着小腹,大脑急速运转,权衡楚禾这番话的真实性。 那日若不是婆婆拦住,楚禾那般架势,就是奔着公爹性命去的。杨花花在楚禾和陶老汉之间来回扫视,视线最终落在自己小腹上。 她不能冒险,为了腹中孩儿,她不能冒险! “爹,妖孽只懂作恶,哪能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我们不与她计较,她要走就让她走吧!” 来日方长,只要知道她的去处,有的是法子对付,实在没必要和妖孽硬碰硬。 再不济还有小杰呢?他可什么都不知道,对这妖孽可是真真儿好。她就不信儿子开口借,这妖女还能不给。 第41章 断离 “不成!”一声苍老,急促到破音的声音打断杨花花。 陶家众人被这突然的大喝声吓了一跳,纷纷循着声音看去。 “咳,陶家好歹养育你数年,楚禾你可不能不孝啊。” 一群人都盯着自己,陶老汉不自然地咳了咳,随后抖了抖胡须,板着脸,摆出一家之主的样子开口教训楚禾。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拿到银子,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柏宣走仕途就差一步,这世道,银子可以无所不能,只要他们老陶家换上官籍,他也能光彩地去见祖宗了! “怎么?您老也来讨银子?”楚禾还是低估了这老头的脸皮,看来这人还真是要财不要命啊。 “什么叫讨?你在我陶家白吃白住十一年,要点费用合情合理,任何人也挑不出错来!”楚禾话都说到这份上,陶老汉也没什么可掩饰的,索性撕破脸挑明了说。 “你一姑娘家拿那么多银钱也不安全,想花也没地方花,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外人。还不如把钱给你大伯,你大伯考中后也好给你说门好亲事,到时候让你风光出嫁,这钱就当是借给你大伯的。” 陶老汉从来没有怀疑过楚禾换了芯子,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地步,那就顺势而为,反正他孙女多。 “太无耻了!你还配当长辈吗?”崔婆子赫然而怒 ,眼前黑了又黑,强忍着泪水指着陶老汉大骂。 “真不要脸!”陶雅雯听着陶老头这骗鬼的话,忍不住佩服出声。 “回自己屋去!”徐翠珍拍了女儿一下,将人推出门外。 虽然女儿说的一点都没错,自己也瞧不上公爹的小人行径,但这话可不是她们晚辈能说的。 楚禾快步扶住崔婆子,手中发簪毫无预兆地射出,划过陶老汉的颧骨和额头,擦着头皮而过,带着大片头皮钉在墙壁。 “你!你这个不孝的,你还想不想分出去了?”陶老汉痛苦大叫,伸手一探却是满手是血。心里生出退意却还是不甘就此放手,忍着疼痛出言威胁。 “呀!不分好啊!我就待在陶家,吃你们的喝你们的,还有地方白住,我求之不得。”楚禾冷笑着就朝一个劲儿找死的陶老汉而去,衣袖却被人紧紧扯住。 “你休想!爹,你让她走!”杨氏一听这话吓了一跳,感觉肚子都开始发疼,急忙拦住公爹。 留这祸害在家,她是片刻都无法安宁,小宝不能再让她害了去。 陶老汉怎么甘心,但看见杨氏冲自己不停打眼色,虽是纳闷,但还是止住了噎在喉咙里的话。 难不成三儿媳还有后手?这杨氏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不曾想是最厉害的。 陶老汉心思百转,他是真舍不得银子就这样飞走,他明明是陶家的一家之主啊!再说自己也不能白挨这几顿打啊! 门外传来木棍敲打声,是村长在催促。知道一时半会儿难以要回银子,看那楚禾的强势模样,改天处理怕是更难。可现下又没有好办法,只能等以后找机会再要。 反正老伴儿离不开他老陶家,她们奶孙情深,不怕拿不到银子。 思及此,陶老汉心不甘情不愿但又不得不开口了解此事。 “哼!你娘心软,你也不懂爷爷的苦心。既然你这般倔强,那就随你去吧。只一点,一定要保管好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别被人诳走了。” 顿了顿,陶老汉又不死心地说道:“若是没地方放,你可将银钱交给你阿奶保管,没钱了就回家来拿.....” “阿禾的钱我保管什么?阿禾你拿好!”崔婆子直接打断老头子的虚伪作态,然后舍不得地看着孙女。 她知道,阿禾这一走就很难再见了,可自己不能自私将人拴在身边。不过,自己好像没有道理,更没有资格将人留下。 事情了解,楚禾率先走出院子,陶三之和崔婆子跟了出来。 “阿禾,你要保重啊,这是一些吃食,阿奶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安顿下来就让人捎信告诉阿奶啊!”崔婆子将手上的包袱交给楚禾,说着便哽咽起来。 这几日她一直不停地做吃食,她有预感,小禾要离开她了。 楚禾没有推拒,接过来。 “小禾,你若遇到什么难事就去上次我们去的那家包子摊找你胡伯,他是个可信的,万事别自己扛着啊。” “再不济也可以找你大伯,他住在南街麻橦巷第五家,门口有石榴树的那家就是。别拉不下脸,保护好自己最重要。”陶三之说完又赶忙补了一句。 楚禾点头,最后还是忍不住抬手擦去崔婆子脸上的泪水,垂下眼睛轻声开口:“我住西街青门巷第三户,这些银票你们拿着,有空就到镇上吃点好的。奶奶您将养好身体,不要过于劳累,别舍不得吃喝。” 崔婆子哭得更凶,楚禾将四百两塞给陶三之,不等他们拒绝,快步走出院门。 崔奶奶人很好,可她必须离开。 门外村长刘天德正等得不耐烦,见人出来了立马走了过来。 崔婆子和陶三之心中百感交集,还有好些话没说,此时不得不急忙将银票收好。 不多时陶老汉和陶四恩走了出来,几人到村口上了牛车。 “三姐!你不要走!呜呜呜!” 陶雅宸起先还能忍住,此时看到人都坐上牛车了,哭着挣脱徐氏的手,大喊着朝楚禾跑来。 “小宸!”徐翠珍想追,但还是停了脚,身旁的陶雅雯小跑跟了过来。 “那个,那个你注意安全啊,小心别被拍花子拍了!还有,有什么时兴的头花记得帮我留意着,下次遇着你给讲给我呗~” 陶雅雯手脚并用地将弟弟牢牢禁锢住,看着车上的楚禾她心里也有些难受,可话到嘴边却又是一片胡言乱语。 “别哭了!走了。”楚禾拿出一个包袱,挎到被摁住手脚的花脸猫陶雅宸身上,随后轻拍了下牛身,牛车缓缓前行。 崔婆子虚靠在陶三之身上,抹着眼泪,目送着几人离开。 车载沉重,老牛哼哧哼哧地莽着劲儿前行,赶牛人心疼得都不敢扬鞭。 紧赶慢赶,临近傍晚终于到了镇上,敲开镇长宅门,说明来意,几人走进。 胡大桂正衣缓步走出,怕惊动县令大人还将人领到前院处理。 听完事情原由,自是先调解一番,只不过几人态度坚决,胡大桂这才作罢。 这段时日要应付县令大人,自己身心俱疲,得赶紧打发了这些人。 “你非陶家亲生,生身父母也不知何人,堪堪算得上孤女吧。破例给你另开户籍,正好县丞大人也在镇上,我明日报上去,三天后就过来拿户籍吧。” 事情异常顺利,几人感恩戴德,告谢退出。 “天色已晚,你们今晚暂住客栈三日后麻烦再跑一趟。” 留下房钱,楚禾抬步离开。 一身轻松,连脚步都轻快了些。回到宅院,扑倒床上歇了会儿,待冷静下来才发觉饥肠辘辘。 随后几日,楚禾忙着囤货。专门去车行租了两辆牛车,去药铺香料铺搜罗调料,菜蔬蛋类,鸡鸭鹅肉,油盐酱醋,能买多少都买下。 又去了趟书铺,买了几本启蒙书,笔墨纸砚多得是,倒不用买。 路边还有农人用篮子装着采来的各种野果,果子被叶子半掩遮着,保护的极好。农人顶着骄阳,顾不上汗水滴落,仍用力吆喝着,半日过去也没卖出多少。 楚禾上前拿起几颗,“整篮都给我吧,多少钱?” “两文一斤,加上篮子,算您四十文。” 将篮子放到牛车上,楚禾继续采购,逛了足足半日才停下。 盐糖还是太少,又雇人买来几十斤盐糖,薄暮时分才满载而归。 第42章 重归自由 时间一晃而过,第三日巳时正,楚禾准时候在胡宅转街处。不过一会儿,几抹熟悉的身影就从街头走来。 没有寒暄,楚禾直接敲门向门童禀明来意,这次在外院等了很久。 过了有两刻钟,一群人拥着涂松宁姗姗而来。 “大人,这就是前日我上报的要求分户的养女,这三人是村里人。”胡大桂跟在一侧,殷勤地向涂松宁介绍。 “未及笄的姑娘想要单独立户倒是少见,没地没房以后打算以何为生?”涂松宁跨进厢房,坐在上首,手里翻阅着已经拟好的户籍,不曾抬头。 “劳大人费心,民女偶得几株草药,倒也攒了些银钱。以后做点小本买卖,足以生活。”几月下来,楚禾早就清楚官与民的区别,该伏低做小的时候绝不逞能,她一向适应极快。 “按理说,你这立户是绝对不成的,要不是我多问一句,还真被胡镇长胡乱了结了。”放下手中纸张,涂松宁端起清茶浅饮,抬眼看向堂下跪着的几人。 胡大桂一听这话顿感不妙,但县令大人办公哪有他说话的份儿,只得将头垂的更低,站在一众衙役身后。 “大人此言差矣,民女生来抱错,和养父母不和,又不知亲生父母,孤身一人和孤儿又有何区别。不想草草嫁人,又不想成为隐户,单独立户也是无奈之举。”楚禾依旧跪在地上,但腰背挺直,目视前方,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识字?看着倒和一般农女不一样。”涂松宁这才正眼瞧了瞧面前的这名少女,从容淡定,条理清晰,是个不俗的。 “不曾。”察觉到打量的目光,楚禾略微低头,简短应声。 “你养父母是如何得知你乃错抱?另一女子可已认回?你来说。”涂松宁轻笑,虽说在问楚禾,却转头看向一进门就畏畏缩缩的陶四恩。 “回......回大人,草民,草民不知,对!是我,是草民老父发现的!”面对一县之长,即使眼前之人不曾露出威压,但陶四恩还是被吓得战战兢兢,一时忘记了先前商议好的说辞。 见状,陶老汉上前:“回大人,的确如此。草民见孙女越长越和她爹娘不像,加之她正好是在集市上出生,人多眼杂的,一时不慎被人抱错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么说只是猜测而无实证?” “并非如此,据我阿奶说,我养母醒来时发现我已在襁褓里,身边还放着一枚发钗。当时以为是谁不慎遗落,如今想来应是我生身父母所留。大人请看。”楚禾接过话,从怀里拿出一枚款式老旧的的银簪,双手递于头顶。 扯谎,她驾轻就熟。何况杨氏的确是在闹市发动,过了十年了,谁还记得什么? 涂松宁伸手,早有吏从从楚禾手中接过捧上前去。涂松宁扫了一眼,的确是多年前的款式,很普通。 “都起来吧,可要本官为你找寻亲生父母?”涂松宁起身,走到几人中间,低头看向楚禾。 “多谢大人,不过没有必要。已过多年,还是各自安好吧。”楚禾提裙而起,依旧目不斜视。 涂松宁也只是随口一问,他桌上堆积的陈年旧案还有的忙呢,就是单单客栈杀人案件也还未结案。 只是立户而已,说大不大,这女子也是可怜,他就破例做主允了 。耽搁了许久,还得再去酒窖查探一番。 颔首,对身侧县丞稍作交代便匆匆离去。 有县令大人亲口发话,县丞效率极快,不过一个时辰,两张户籍新鲜出炉。 “劳烦大家了,大家午食后再走吧。”出了胡家院子,楚禾拍了拍裙上的土灰,开口邀请身后三人。 陶老汉没有推托 ,冷着脸点头,退开一步伸手邀身后的刘天德。 “这顿我来请,虽然没有亲情缘分,但以后也要时常走动来往啊,你阿奶一直惦记着你呢。”关系不能闹太僵,行了几步,陶老汉又生硬补充。 楚禾没有回应,“藏雅阁酒菜很是不错,大家可以好好尝尝。”说着就上前带路,没有理会脸色愈发铁青的父子二人。 家宅不宁,陶老汉脸上无光。刘天德虽是村长却也是晚辈,也不好开口,只得提步跟上楚禾。陶四恩见状追上欲开口,陶老汉冷冷开口:“闭嘴!” 陶四恩悻悻缩回,在这个家中他是越发不受待见了,看来花花说得对,这祸害不能留。 藏雅阁大堂,两三食客,四人围桌而坐。一盘盘饭菜上桌,楚禾照例点了一壶酒。 陶老汉有些拘谨,多年前外出经商他也不曾上过酒楼,最多不过是大儿请去食肆而已。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他们都不知道如何下筷子。 楚禾给两位长者各倒了碗酒:“这是有名的玉壶春,难得来一回,刘伯和陶爷爷好好尝尝吧。” 陶四恩尴尬地舔了舔嘴唇,但大家都像没看见一样,他只好一个劲儿地夹菜。一顿饭,除了这对伪父女吃的尽兴,其余二人有些畏手畏脚。 还好最后其他食客吃完离开,小二也倚在门口打瞌睡,陶老汉两人才真正放开大吃特吃,到最后一点汤汁也都没剩下。 期间陶老汉明着询问,暗着套话,但都被楚禾一一无视。次数多了,即使怒火中烧,陶老汉也只能强行按下。 送走三人,楚禾顺便去作坊买了批陶罐瓦罐,大大小小,各买了十来个。看到角落正好堆放着几个浴桶,就都买了。 肉摊猪肉看着新鲜,那屠户早早收摊,高兴之余赠送给了楚禾一堆猪肝。 回家途中自是惹人注目,引得巷子一众邻人眼热不已,不停交头接耳,观眉说眼。有几人还想赶着套近乎,楚禾清凌凌的目光扫过来,便又记起楚禾那日棍打恶婆子的英姿来,一个个就又说着酸话灰溜溜回大部队去了。 将东西搬下车,打发走车夫,楚禾开始处理猪肉。骨肉分开,肥油煎炼,肥瘦别类,还留了大部分肥瘦相间的。 挽起头发,用布帕细细裹严实,缚好衣袖,围上襜衣准备忙活。 五花肉洗净切块,凉水下锅,放入姜片黄酒,焯水。起锅,不用倒油,五花肉切块尽量平铺贴锅底,小火煸炒至微黄后铲出备用。 在小炖的同时又忙不迭做把子肉,楚禾还专门炸了鸡蛋和豆腐搭配,软烂入味,肥而不腻。 做完后都装好放进空间,烧了一锅热水,终于泡了个澡,原身十一年来的第一次。 是可以彻夜把活忙完的,但楚禾怕邻居们被香的睡不着,只好作罢,明日继续。 早上起来随便对付几口,楚禾又开始准备吃食。红烧排骨,糖醋排骨,干锅排骨,芹菜炒肉,韭菜炒肉,鱼香肉丝,回锅肉,嫩炒猪肝。 锅都要烧废了,之前的木柴也彻底告罄了,得先把空间里的木头劈好晒干。 整整一天,肉香就没有断过,四周的小孩子闹腾个不停,但这回没有人找上门儿来。 第二天劈了点木柴。用昨日起好的老面引子做了包子和煎饼,刚买来的鸡鸭鹅也拔毛破肚都炒成了菜。 一切做完,楚禾彻底累瘫在床榻上。不过却很满足,准备充分,她才略微心安。 第43章 土匪? 日头越发的亮了,也更加长了。楚禾懒散地伏在栏杆上,看着鱼儿自由自在地打转儿。荷花也露出了尖尖,蜻蜓未曾到访,但有几只斑斓蝴蝶上下翩飞,偶尔还有几只蜜蜂路过。 对于爱囤的的楚禾来说,牛车是绝对必要的。到牛市口找到伢商花了五两银子买了头驴车。是想买牛的,但自己户籍刚办,要等半年后才可凭户籍登记购买。 赶着小毛驴,楚禾不停往板车上放东西,米粮,鸡鸭鹅肉,蔬菜瓜果,油布毛皮,看见什么就买什么。 暮色四合,路上行人寥寥。楚禾将驴车拉出主街停在路边树下,刚拴好,身后就传来杂乱而沉重的脚步。 回头,是一群拿着刀棍的男人。年龄在二十到五十岁不等,多数彪悍壮硕,混着几个干瘦猥琐的,有几人甚至断臂瘸腿。 “我们也不为难你这小姑娘,将东西和银钱也留下,你就可以离开了。”十一人散开,呈包围状向楚禾合拢。为首的汉子立于两丈开外,盯着驴车上的东西开口。此人膀大腰圆,下颌溜须,看着不像是土匪。 “大哥莫要浪费口舌,依我看还是连人带车一起带走为好。”鼠目獐头,搂眼刮瘦的另一男子眼神黏腻地来回打量楚禾,“新来的?这出鸾镇可没如此标志的小娘子。” “麻子,我们不抢女的!”为首大汉知道小弟是何意,眼下绝对不能节外生枝。 “大哥莫要开玩笑了,你院中那两个娇娘是怎么来的,大家也不是不知道。总不能大哥坐享齐人之福,咱们却孤家寡人一个吧!弟兄们说是不是!” 麻子一边朝楚禾靠近一边不满喊道,当真有几人也附和起来。 “别磨叽了,一会儿来人了可就不好办了,兄弟们给我上!”不知是哪个人出声打断众人,率先举棍冲向驴车。 那老大也只是犹豫一瞬,也挥臂向前,其余人纷纷出动。 小毛驴受惊,扬起蹄子胡乱逃窜。可惜被绳子桎梏着,刨起一阵阵尘土,扯得小树摇晃不止。 楚禾眼睛大亮,期待地看人冲过来。 赤手空拳,迎面而上。楚禾歪头躲过劈脸而来的长刀,一拳猛地砸向对方头颅。只一击,那人便闷声倒地抽搐。脚下轻碾,咔嚓骨裂声起,地上之人脑袋一歪,气断声绝。 其余匪徒见状胆战心惊,丝毫不敢大意。眼神交汇,带了些警惕,有序散开,寻找进攻时机。 楚禾瞟了眼,不慌不忙撩起裙摆束于腰间,将胸前散落的头发揽于脑后。 有人按捺不住,怒吼一声,扛刀砍来。楚禾快步上前,后仰滑铲,拳头裹挟劲风,呼啸而出,连人带刀瞬间飞出。快步跟进,将人压在地上,硬拳出击,打出一道道残影,直至身下之人气断。 身后风至,楚禾起身猛地回旋,手肘震胸,提膝顶腹,武器哐当落地。 楚禾穿梭在人群中,砍瓜切菜般,不过片刻众匪徒惨叫倒地,蜷缩着满地打滚。没有给这些人喘息机会,楚禾再次利落上前,双手攀上对方脖颈,猛地扭动,恶人重归地狱。 剩余苟活之人见状纷纷丢下武器,连滚带爬地抱头鼠窜。 楚禾足尖盈动,纵跃如飞,几步追上。 “姑奶奶放过我吧,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放过小人吧!”逃跑无路,几人面如土色,恛惶惊惧,只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楚禾没有言语,捡起一把大刀,径直上前,利落砍下那个叫麻子的脑袋。 “你来说,你们是哪里的匪徒,盘踞在何处,可还有其他人?”收拾了恶心东西,楚禾这才走回,刀尖悠悠指向匪首脖颈。 鲜血顺着刀身滴答,匪首抖着嗓子开口:“我们是隔壁苍庄镇刺儿山的土匪,两年来其他山头的兄弟莫名被杀,我们惶惶难安。前几日听说是出鸾镇的匪徒所为,我们这才敢下山探查消息。寨子里就留了十来人看守,没其他人了。” “你们谁再来补充补充,只要谁说的最多,我便饶他一条命。”楚禾没说信不信,只看向地上瑟缩的几人。 “女侠当真?”有人听言猛的抬头开口询问,不过问完就颓然低头,现在这地步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说!他撒谎!我们是前来运送银钱来的!”很快就有人按捺不住了,有关自己生死,即使允诺真假未明,但自有人愿意赌。 “住口!”匪首怒目而视,即使刀锋又一次割破脖子也熟视无睹,“胆小鼠辈,叛徒!” “呵,叛徒?也没见得你马勇有多忠心。你还不是整日和女人厮混在一起,这才耽误了接头时日,让款物被那涂氏小儿搜获!”到这时候了,那手下也豁出去了,直接硬怼大哥。 “你们是凉川王的手下?”楚禾听言便联想起了一切,直接开口问那匪首。 “你!你如何得知?你到底是谁?”马勇大惊,后仰着看向楚禾,拼命从脑海里回想。 “他说了实话,所以抱歉,你们得死了。”楚禾边说着,边提刀走向其余人。 “慢!慢着,我还知道一个秘密,他们都不知道!”趴在地上一直没动静的一独臂汉子突然出声。 “说来听听。”楚禾停下,示意那人继续。 “上面来人时,我听得那人让王勇大肆囤粮,还让人去深山找寻矿山,这几年镇山失踪的人口都是被抓去挖矿了。”独臂汉子仔细回想了下,这才斟酌着继续说。 “矿山在何处?” “这个小人不知,我们只负责抓壮汉和运送银钱给上面,其他都不知。” “你们通常是在何处和来人交接的?” “刺儿山寨中。” 楚禾点着头,提刀缓步逼近,刀尖在地上划出长长带血深痕,众人慌乱倒退。 楚禾走过,几人捂着脖子抽搐。 马勇和独臂汉子惊骇地伏地后退,楚禾走到二人跟前蹲下身:“马勇是么?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说出矿山具体位置,我便留你一命。” “莫要把人当傻子,你这把戏是老子玩剩了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马勇别过脑袋,鼻孔冷哼,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好啊,那就成全你!”刀光闪过,马勇死不瞑目。 为何!这人不按规矩出牌,自己知道的消息最多,总得抬高筹码拉扯几番吧...... “你瞧,你大哥还睁眼深情望着你呢,要不你去陪陪他吧!”楚禾转过头,嫌弃地扇着鼻尖的尿骚味儿。 “不不!你答应过我......唔!” 整理好衣服,搜翻出几十两碎银,将刀剑收入空间,楚禾解开小毛驴,牵起绳来,悠哉离去。 独留一地血污。 点开厢房烛盏,楚禾这才发现衣摆上还是沾染上了大片血迹。只好换下,趁着血迹还没凝固泡在水盆里。 换了身深色紧身衣服,楚禾关上院门。 在马行顺走一匹看着还算矫健的黑马,翻身而上,直奔苍庄镇而去。 第44章 刺儿山匪寨 两个时辰后,楚禾便已身处刺儿山山脚。仰头望去,暗夜中并无丁点儿灯火,将马拴在树林后的高大灌木后,楚禾徒步上山。 山上草木茂密,瞧不见村民脚印,这群匪徒倒也聪明,制造诡异传闻来吓退附近村民。 爬到山顶,往山背面望去,尽管山林遮掩,到底还是有几处灯火泻出。 黑山连绵,被掳去的人也不知在哪处山洞不分昼夜地挖凿。 夜鸟拍打着翅膀,不安地啼叫着,蟋蟀也被惊动暂停亢鸣。鬼魅影子一闪而过,带起阵阵山风。 楚禾于高树上打量了下这处隐藏山间的匪寨,二十来间土墙茅屋,只有几间屋子亮着灯盏。 寨门燃着火盆,树上了台空无一人。楚禾攀着树枝跳进院子,大门左侧火把燃得正旺,几个汉子划拳吃酒正尽兴。 “今儿个终于能放松下了,这段时间风声紧,老大连酒都不让喝。” “就是,好久没下山找婆娘了,憋死个人。老七老六,你们好了没啊,老大要回来了,要不一起算了,又不是没有过!” “真带劲儿,怪不得老大离不开这娘们儿。”一汉子提着裤子,一脸舒坦地从一屋走出。“啧啧,老六你悠着点,可别把人玩坏了,这声音真他娘的勾人。”在旁边屋子贴耳偷听了会儿,汉子笑骂道。 方才喊话那人见状立马放下酒碗,摇摇晃晃地往屋里冲去,边走边撕扯着衣服。 “瞧这猴急的样子。”众人哄笑着。 下一瞬,笑声顿停,接着手中酒碗跌落,山匪们仰面倒地。 遮住面容,楚禾从阴影中走出,走到还发出不堪声响的屋子前,一脚踹开。那土匪转头欲骂,寒光划过,整个人倒在床上。 一脚踢开尸体,床上女子已然人事不醒。随便给人盖了件衣服,楚禾出了房间。 另一房间的人发觉不对,躲在门边从窗口往外查探。 “轰!”门板轰然倒下,那人被砸在木门下,楚禾一刀劈开门板,待要彻底了结时才发现地上的人早已身首异处。 找到最大的库房,抬手,土刺直接刺向埋伏在树后的两个土匪。 沿着墙根转了一周,确定寨子再无其他活人,楚禾开始搜罗。 成堆的麻袋堆叠到了屋顶,楚禾抽出几袋打开看了眼,都是黍米大豆,杂面米粮,甚至还有百袋精米细面。墙角还堆放着几百把利刃,将粮食收了大半,武器全收。 打开稍小一点的库房,里面放置的是一台台上锁的箱子。劈开,皆是铜钱碎银和珠宝首饰,还有成箱的锦罗绸缎。 留下一小部分,这是楚禾末世生存的习惯,唯一还能证明她还是个人。 返回重新搜房间,将院子里面的木板木棍,只要是木质的一律拆走,她很需要柴。 手指蘸水泼醒那两名女子,丢下一包碎银,在人转醒时楚禾走出房间。 简单清理了下痕迹,沿着来路下山,楚禾策马而去。 黑夜将尽时,楚禾回到出鸾镇。悄无声息将马牵入马厩,只嘶鸣一阵便回归平静。 院中冷冷清清,隔壁老头咳嗽声不时响起,楚禾换了身宽松衣服,这才爬上床榻。 日上竿头,楚禾从睡梦中醒来,睡眼惺忪,怔怔然发了会呆。 “笃笃,笃笃”。 敲门声拉回思绪,楚禾穿鞋下榻。 拉开横闩,是一个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楚禾在一堆孩子中见过几面。 看着局促不安的小孩,楚禾皱眉:“何事?” “姐姐,我,我的纸鸢飞进院子里了,能帮我捡一下吗?”男孩双手绞着,低着头小声请求。 转头,院中枣树上的确挂着一物,楚禾走近拿起,是蝴蝶纸鸢。竹篾上贴着粗纸,很简陋,递给男孩。 “谢谢姐姐!”接过纸鸢,男孩欣喜地弯腰感谢。 楚禾点头,转身合上院门。 今日做果酱。 先做树莓果酱。清洗杂质,沥干水分把树莓和擀碎的糖一起搅碎并静置两刻钟。放入无油无水的锅中大火熬沸后转中小火,用铲子不停搅拌,以免粘锅煮糊锅。熬煮到果酱变粘稠时挤入黎朦子,搅拌一会儿即可趁热装进烫过的密封瓦罐中保存。 同法炮制,又做了桑葚酱,枇杷酱,青枣酱稍微复杂些,得先煮烂。 酱汁浓郁醇厚,果香四溢,甜腻味萦绕在这一方院中。 亭午,门外人影晃晃,楚禾悄然摸过去,猛地打开门。 还是那个小屁孩。 楚禾放下手中木棍,疑惑看向男童:“还有何事?” “我阿奶让我给你送角黍。”男孩吮着手指,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用粽叶包着的粽子。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粽子?原来今日是端午节么? 上辈子的腥风血雨好像很遥远,好像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脏兮兮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楚禾抬眼,那个小男孩一直举着粽子。 “奶奶说你一直一个人,很不容易,这里面放了肉呢,可好吃了。”稚嫩的声音,无忧无虑的年纪,小男孩眼睛清澈,歪着头看着这个奇怪的姐姐。 “你叫什么名字?”犹豫片刻,楚禾还是接过了粽子。解开扎藤,剥开粽叶,从中掰开,分一半给门外孩童。 对方咽着口水纠结再三,最后还是没忍住。 小男孩捧着,起先还小口吃着,后来没忍住两三口就入了肚。 楚禾这才跟着小咬了一口,粽叶清香,黄米甜润,很好吃。 不过她以前吃过最好吃的粽子。 “韩泽霖,我阿奶叫我安儿。”男孩仰着头,看着楚禾吃的香甜笑的也很开心。 “进来吧,把门带上。”摇头挥去过往,楚禾走回院内。 坐在树下秋千上,脚撑在地上一晃一荡,咬到一口肉,咸香咸香的。 半天没听见声响,转头看去,只见那小屁孩眼巴巴地望着秋千。 无奈,楚禾只得让位置:“自己玩吧。” 韩安儿扒着木板,抬起小短腿,笨拙地往上爬,试了几次都没能上去。 擦干净手指,楚禾提起人放到秋千上:“抓紧绳子,跌下来可别哭嚎。” “才不会呢!”小男孩眯着眼睛笑,小短腿悬在空中用力蹦跶。 楚禾轻推秋千,绳索晃荡,小男孩儿咯咯笑了起来。 直到家家户户炊烟飘起,小男孩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等下。”楚禾叫住人,拿了罐枇杷酱给韩安儿,“冲水喝,也可以抹在饼上。” 韩安儿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跑。 楚禾一把薅住对方小辫子,将果酱强硬塞进小男孩怀里,这才将人推出门。 胡家院子。天未亮,涂松宁来到书房,拂袖,挑了支狼毫。 翻开被自己都要翻烂的案卷,突然,一张纸条从中掉落。 涂松宁疑惑捡起,对着蜡烛细看。 苍庄镇刺儿山,山背一匪寨,附近矿山藏有失踪人口。 字体歪歪扭扭,反复识别了好久才拼凑出大意。 涂松宁震惊起身,思量几瞬后忙喊来属下。 第45章 青团 下午,楚禾在凉亭小憩,门外孩童追逐嬉闹,相互炫耀着娘亲做的角黍,团子和青饼。 “我家今日吃了五黄,黄鳝肉可嫩可香了。” “我家吃了五毒饼和煎堆!” “这些谁家没有呢!韩安儿,你吃了什么啊?” “我吃了粽子。” “切~就没吃其他的吗?” 韩安儿低下头,其实他还想说自己吃了很甜很甜的枇杷酱,可他阿奶不让说。 “问他做啥,他家就只有一个奶奶,没人给他做的。” “虎子!”旁边的年轻妇人轻喝,略带歉意地摸摸韩安儿,揪着儿子的耳朵扯回家。 其余孩子也一哄而散。 门外终于清静了,楚禾背起背篓出门。 锁上门,没走两步就看到小小的一团正蹲在地上抹眼泪。 楚禾咳了声,韩安儿闻声抬起头看了一眼又垂下头。 “没出息。” “才没有,我只是想我爹娘了。”小男儿倔强地反驳,下一瞬神色落寞,又开始酝酿眼泪。 “哦。”楚禾没空理会,踏上青石板巷子。 “你干嘛去?”小屁孩不知何时又跟了上来,擦着眼睛巴巴问。 “挖点艾草和鼠曲草。” “你要做青团?” “还不笨,我做着试试。” “我知道哪里有,不用跑山上,我带你去。”韩安儿说着也顾不上哭了,兴冲冲地跑到前面,笑着挥臂催促。 果然是孩子,哭和笑如云烟,散的快。 一路走过,家家户户门上都插着艾蒿和菖蒲,个别人家门上还贴着黄纸五毒,空气中艾草香浓烈。 “你胸前挂的是鸭蛋?” “嗯,”韩安儿抬手摸了摸,手腕上五色线露出。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向巷子深处走,走过十来户人家,来到一处矮坡。下了坡,就是几片田地和草地。远处树林中几个顽童正捡着树叶,几个孩子忙着斗草。 二人找了片艾草多的草地,蹲下身掐嫩叶。韩安儿直接连根拔起,楚禾也懒得说他。 “今天太阳出来后是不能采的。”韩安儿煞有其事的说着,一边还用袖子小心遮着篮子上方的阳光。 “我不信这些。” “哦,好吧。” 只采了艾草,意思意思就好了,她也不是特别想吃。 路过几棵旱柳时,韩安儿学人轻吐了口唾沫,搓着手三两下便爬上了树干。小小的人踩在树杈上,踮着脚去够叶片最肥大翠绿的枝条。 刚走到门前,楚禾的衣袖被小屁孩拉住。 “想进来就进来,扭扭捏捏作甚?” “我够不着门楣,姐姐你来挂吧。”韩安儿递过艾草和柳条,呲着牙床傻乐。 楚禾看向那带着泥的艾蒿和连着粗杈子的柳枝,接过稍作整理,踮脚随手放在门上。 “可惜没有采到菖蒲。”韩安儿站远了点仔细端详着,唉声叹气,颇为遗憾。 “关门!” “哦。” 艾叶加面粉漂洗干净,开水焯水捞出,剁碎后加入糯米粉和白糖,倒入艾叶水揉成光滑面团。 “下一步呢?”楚禾擦掉手上的水,盯着面团皱眉沉思,她依稀觉得没这么简单。 韩安儿摇摇头,两人大眼瞪小眼。 “我记得我奶有用到石磨诶,而且里面还有馅……我去问问我阿奶。”韩安儿一拍大腿,说完噔噔噔推门而出。 半晌,咚咚脚步声由远及近,韩安儿风风火火折回,手里还攥着把粽叶。 “阿奶说这样也成,把小面团放在粽叶上,架上蒸屉,冷水开蒸,水开一刻钟就好了。” 小小的人,条理清晰,口齿伶俐,很难得。 楚禾按照韩安儿所言在案板上忙活,韩安儿也没闲着,从屋檐下抱来柴火点灶。 两刻钟后,楚禾揭开锅盖,一个个圆润油亮的团子冒着热气端坐蒸屉。 “诺,你先吃。”从筷子夹了一个递给韩安儿,静待反馈。 “谢谢姐姐。”韩安儿用一根筷子挑着,待吹凉了这才迫不及待地猛咬一大口,接着小脸皱成一团。 “怎么怪怪的,甜甜苦苦的,姐姐你尝尝。”韩安儿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还是强咽了下去。 “哦,我还不饿,一会儿再吃。”楚禾神态自若地放下手上的青团,将锅盖得严实。 “哦。”筷子悄悄放下,韩安儿吐了吐舌头,可惜那么多糖了。 “我要家去了,不然奶奶该担心了。”韩安儿还是皱着脸,不停嘬着嘴,半天没等来水,只得挥挥手,咚咚离去。 待人离去,楚禾不甘心地又挑了一个卖相好的团子,小小口尝,还没嚼就立马吐出。 后半夜还是有点凉,楚禾抱了床褥和被子到凉亭板榻上,赏着峨眉月和漫天星,枕臂而眠。 早起锻炼了半个时辰,吃了早食后就拿出书看。 嗯,三字经。 这古文半生不熟的,又得从头再来,可是这个时代没有系统的字典,楚禾有点无从下手。 扔下书,楚禾去花圃摘花去。她也不认得是什么花,拣好看的剪下几枝,又走到塘边,够了几朵半开荷花,学着插花,放在厢房。 忙活完,韩安儿叫门儿。 打开门,眼前之人端着个碗,献宝似的在眼前晃了下:“让你尝尝我阿奶做的青团,我阿奶一大早摘得呢。” 楚禾接过,叼起一个,的确和自己做的不一样。和崔奶奶做的也有些区别,崔奶奶更舍得放糖。 崔奶奶......突然想起了那个慈祥又和蔼的老人,她清明刚吃过老人做的青团呢。 小孩儿已经自觉爬到秋千上去了,已经学会了助跑跳坐。 楚禾咬着青团翻看书本,韩安儿安静地瘫在秋千上晃啊晃。 柳絮飘进,楚禾不禁打了个喷嚏,合上书。 “走,带你去上街。” “行啊,我阿奶也去街上帮人浆洗衣服去了,我也好久都没转了。” 从茅房侧面拉出小毛驴,套上板车。将韩安儿丢进车里,楚禾上前牵着毛驴。 来到街上,楚禾嘱咐:“拉着我的袖子,丢了我可不找。” 街上又又又很热闹,一堆堆人凑在一起谈论着。 “咱们这县令大人可真是个好官啊,一来就死一帮土匪,这不昨天又去隔壁镇的山头子上拉了一堆土匪尸体回来。” “葛花娘说得对,听说又搜出成山的粮食和金子银子嘞。” “不过涂大人昨日回来后又领兵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这不能够,听说咱们这大人很有来头呢,那手下一个比一个厉害哩。” “果真?来,大牛爹,咱们到我家茶摊仔细说道说道,放心,我请你喝。” 听得正起劲的众人被打断,撇撇嘴扫兴离开,但也有不少人跟在那两人身后来到茶摊,叫了壶茶继续听。 第46章 韩安儿和吴婆子 楚禾牵着毛驴继续走,不曾想遇到了荨子湾的人。 芳丫的情郎,但和他并肩而行的却是另一个女子。 “天风哥,我都十六了,我娘给我看了好几个人家,我都没同意。” “我知道的,娟儿,我娘也很看好咱俩的婚事,只不过你爹那边......” “有我娘在,我爹迟早会同意的。他成日忙着教他的一群宝贝学生哪有空管我的亲事,这个倒不用担心。只要天风哥你愿意,一切都不成问题。” “好,我回去就让我娘偷偷去法圆寺找大师算个好日子,也好上门提亲。”陈天风嘴唇凑到女子耳边亲昵低语,手也不安分地划过臀部搂上少女细腰,唐娟娇羞地瞪了一眼,倒也没推开。 “只不过,唉!”两人正甜蜜呢,陈天风突然推开女子,愁眉苦脸地叹息。 “天风哥怎么啦,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心上人这般,唐娟忧心不已,立马关切询问。 “此事事关女子清誉,不知该如何开口啊。”陈天风一脸苦楚,纠结万分,面露不忍。 “连我都不能说吗?”唐娟声音低了下去,负气扭头。 “娟儿莫气,那告诉你便是,不过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啊。”见女子转过身来,陈天风眼中闪过笑意,顿了顿接着说:“你也知道,我是我们村算得上拔尖的,时常引得女子拦路诉情。可你知道的,我心中只有你一人,我坚决拒绝后大部分女子都不再纠缠,但只有一女子不知廉耻,死缠烂打......” “是谁?她怎敢?”唐娟顾不上吃醋,此时怒气上涌,抓着陈天风就想问个清楚。 “是啊,鲜有女子这般……这般不知羞。开始我没放在心上,谁知就让她讹谣赖上了,我就怕她会阻拦咱俩的婚事。” “真是世风日下啊,她叫什么名字,看我不收拾她!她也敢和我抢风哥!”唐娟横眉竖眼,方才的温婉不再,隐下眼底的怨怒,当下就问询女子姓名。 “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啊,这怎么能说出名字呢。啊,行吧,你啊~我告诉你,她叫刘芳丫。也忙着看人家,这不就赖上我了嘛。”陈天风无奈至极,笑着抹了抹唐娟的鼻子,只得“如实告诉”。 “刘芳丫,一听就土里土气的,好,我记下了。”唐娟嘴里念着名字,止不住冷笑着。 “哎呀,今日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咱们不聊不相干的人,这个发簪好适合娟儿,可惜我目前......” “这有啥,这还是一对呢,老板,给我包上。” 摊老板撇撇嘴,就摊上的便宜货色,十几文而已,还包什么包。 楚禾也听得恶寒,赶紧换了个方向继续逛。 刚到葛宅,就看到阶上蹲着一个人。 走近,是陶三之。 “陶叔,你怎么来了,等了很久吗?”楚禾快步走到门前,打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没有,昨日不是端午嘛,娘做了粽子和青团,本来想昨日送来的。但楚杰回来一直在闹,一时走不开,这不今日赶忙给你送来。” 楚禾沉默,“这些到处都有卖的,何必大老远的跑这一趟。” “到底是不一样的。”陶三之笑着说道,多日不见,阿禾变了很多,眉间不再时时微蹙,话也多了。 “进来坐吧。” 使唤韩安儿栓驴,楚禾将人请到书房,倒了杯凉茶,端出瓜果点心。知道人应是还未吃饭,便又到院中厨房点火烧水。 “这小孩子是?”陶三之真渴了,也没有客气,边牛饮边四处打量这处院落。 “隔壁家的,还挺好玩的。” “阿禾新交了朋友了啊,挺好的。” “哎呦,你不用忙活了,就是看看你过得咋样。一会还得走呢,不然赶不上牛车了。”看着楚禾忙前忙后,陶三之连忙制止,咋还做上饭了呢! “不急这一时。”楚禾洗米倒锅,韩安儿熟练地抱柴烧火。 知道阿禾性子犟,陶三之也没办法,总不能拔腿就跑吧。 “阿奶还好吧,我离开后有人欺负么?”鲜肉煎在热锅上滋滋冒油,趁着炒菜间隙楚禾轻声问道。 “你奶挺好的,就是时不时念叨你,等闲了我就带她一起来找你!”明明声音轻的风一吹就会散,可院里劈柴的男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好。” 一顿饭陶三之吃得一直打饱嗝,连韩安儿也小肚子微鼓。日头偏了,陶三之苦着脸匆匆就要离开。 “老王头怕是又要逮着我数落一路了。” 楚禾不禁失笑,将一些给老人的零碎和几罐果酱挂在陶三之手臂上,这才将人送到门口。 “叔,麻烦你给芳丫捎句话,就说陈天风在和镇上教书先生之女商量婚娶,让她远离陈天风。还有,若是可以,就让她出去避一避,那女子可能会寻事。” “成,我记得了。”村里年轻男女的事儿他也有耳闻,这对少男少女不是感情很好吗?这陈天风怎么突然要和别人议亲事了? 按下心中疑惑,陶三之保证,然后挥手让二人赶紧回去。 “他对你还挺好的。”韩安儿看着陶三之远去,冷不丁开口。 “小孩子懂什么。”知道韩安儿好奇自己为什么离家在外,但楚禾没打算将自己过往告诉任何人。 何况还是一个小孩。 “你也大不了我几岁,以后我肯定会比姐姐你长得高,嘿嘿。”韩安儿跳起来比高,手够到楚禾肩膀,最后却比划到自己腰部。 “那我也比你大。” “比你高!” “比你大!” “高!” 打开油纸,里面装着十来个粽子和青团。分给韩安儿两个,楚禾自己拿起一个认真品尝。 是熟悉的味道,清香软糯。 “是比我阿奶做的好吃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韩安儿一边吃,一边点头比划。 楚禾没给眼神。 “安儿,你在吗?回家了。”木门发出轻响,有人在呼唤韩安儿名字。 “奶奶!我在呢!姐,我阿奶找我嘞!”听到声音,韩安儿欢喜雀跃,和楚禾告别后这才小跑出门。 门外是个老妇,五十来岁。头发半白,脸上满是沟壑,只有此时的浓浓笑意才将眉宇间的愁苦冲淡几分,显得整个人慈眉善目的。灰扑扑的衣服,上面还密密缝着补丁,全身上下也就手腕上黑漆漆的银镯子值点钱。 “这就是楚姑娘吧,这小子给你添麻烦了。”老婆子拉过孙子,不好意思中又带着感激冲楚禾笑。 “没有,谢谢婆婆的青团,很好吃。” “这有啥,都是邻居嘛,你送的果酱可贵多了。”吴婆子笑着摆手,见小姑娘不欲多言的模样,礼貌寒暄几句后就牵着孙子归家。 送走奶孙二人,院子里又冷清下来,楚禾剥了个粽子,里面裹着红枣红糖,很甜。 第47章 失踪人口 接连几日,韩安儿没来,楚禾倒有点不适应了,这小子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在第四天下午,葛宅又被敲响。 “怎么又哭了,谁惹你了,又是你说的那个狗子?”楚禾打开门就看到眼前的小人儿肿着个水泡眼萎靡不振地垂头抹眼泪。 “他叫虎子。”韩安儿说话还带着浓浓鼻音,但好歹搭了话,情况不是太糟。 楚禾转身走入凉亭,扶着栏杆边拉筋边询问:“男子汉别动不动就哭鼻子,说吧,这几日是怎么了?” 韩安儿关上院门,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前日镇上发生了件大事,县令大人在隔壁镇的山里救出了这几年失踪的人。” “然后呢?” “可是里面没有我爹娘……阿……阿奶就带着我上镇上找……找县令大人,却被告知我爹娘……早就死了,呜呜!”小男孩语调颤抖,话语逐渐破碎,最后不堪重负般坐在地上捂脸痛哭。 楚禾动作一滞,她没想到韩安儿的父母也在其中。 “有证据证明……遇难了吗?”小孩儿哭得太惨,楚禾沉默片刻还是蹲下身来,伸手拍了拍韩安儿不断耸动的肩膀。 “山里看守的人都说了,活着回来的人也这样说……呜呜……他们说我娘自杀了,我爹被活活打死了......我真成孤儿了,我没有爹娘了!”韩安儿彻底崩溃,情绪激动地嚎啕出声,嘎哑的嗓子绝望又无助。 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胳膊不停流泪的小人儿,楚禾默然。 内情不是他所能探知的,知道了也是无济于事。背后势力纵横如乱茧,寻常百姓难以抗衡。 “那土匪呢?”将挂在胳膊上的人拎坐到凉榻上,楚禾并排而坐,好一会儿哭声才渐低。 “没,听官府说那些土匪好似知道官兵要来,土匪头子带着一众人销毁了什么东西提前跑了。”韩安儿眼泪依旧汹涌,抬头恨恨望向远处大山,眼睛里是与年龄不符的悲愤和仇恨。 “哭有用吗?能让你爹娘回来还是能让你手刃仇人?” 没等楚禾完全说明白,韩安儿就霍地挺起歪歪扭扭的身体,狠狠擦了把眼泪,然后垂下眼沉思。 楚禾没有打扰,静步走出凉亭,许久将几碟糕点摆在凉凳上。 “吃吧,明日来可就没了。” “呜呜,你都不可怜我吗,我这么惨,嗝,你......嗝。”韩安儿吸着鼻子走了过来,好不容易平复眼眶又含满泪水。虽是如此,小手却诚实地往嘴里塞着点心,噎的直翻白眼。 “你爹娘什么时候失踪的?” “两年前,我爹和我娘外出做生意,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官府也查不出什么来,嗝!” “确定死了也挺好的,不然一直空期盼着,也是折磨人。”楚禾斟酌半天挤出安慰的话来。 “哇!你这个坏人!哇!” 楚禾满头雾水,这又是怎么了,她也没说错啊? “行啦,你起码有爹有娘,我可比你惨多了。”给陶四恩两口子泼脏水,她毫无负担。 “真的吗?那你是挺惨的。”好受了点,但想想却有些愧疚,韩安儿悄悄瞄了楚禾一眼,见她神情未变才放下心来。 “那你爹娘真坏,这么好的女儿都不要。” “谁说不是呢,你奶奶身体还好吧?” “昨夜咳嗽了整宿,喝了点姐姐送的枇杷酱好多了,今日又早早起床上工去了。唉,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这样我就可以帮我阿奶了。” “很快的。”楚禾没有告诉他,长大了,奶奶就老了的残酷事实。 “阿禾姐姐,我想报仇,我想变强!可是怎么样才能变厉害啊?”吃饱喝足的韩安儿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头等大事儿,仰着脖子急切地寻求楚禾帮助。 “这个简单,好好吃饭,强身健体,过几年再读书识字。从明日起你跟着我早起练武,等以后我再给咱俩找个武功师父。能做到吗?” “好!我一定努力用功,早日报仇。”韩安儿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刚毅与坚定,与楚禾目光相接,重重点头。 “再吃点儿?” “方才吃撑了……” * 天一天比一天热,楚禾已经换上了薄衣,自己独自在家时就用玉簪把头发全部挽起,清新淡雅,主要是凉快。 涂县令妥善安置了大批受害者,将案子上报了朝廷后就匆匆回了丰宁县府衙。 当然,离开之前顺便也撸了胡大桂的镇长之位,塞进牢狱,据说判了三年。 这天楚禾刚洗完锅,安儿就屁颠儿屁颠儿地敲门。 “进来吧,今日怎么才来?菜给你留好了。” “阿奶说不让我在这儿吃,我家没有银钱给你。再说我也吃了面条呢,吃得饱饱的了。” “等你长大加倍还给我就好了。我账簿上可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得还我一座两进大宅院,一辆马车。”楚禾扬了扬手中的一沓纸,上面是两种字体,不过都是爬虫蠕动过的痕迹般,混乱无序。 “好吧,等我长大赚了钱,一定给你和奶奶买大大的房子,吃最好的东西!” 也是!自己绝不赖账,以后赚的钱都给阿奶和姐姐! “行!”楚禾挑眉,摊开纸张,执笔又添上一座院落,坐等小孩儿签字。 “哎呀,我忘记带来了,有好东西给姐姐看。”韩安儿懊恼跺脚,说着又跑出门去,好一会儿才背着小手探头探脑的进来。 “你猜猜,哎呀!怎么叫起来了,这是我昨夜抓的蛐蛐!” 一个用干草编织的小笼子,里面有两只蛐蛐蹦跶着。 “姐姐你先拿着,过几日我再抓几只螳螂来,晚上还可以抓萤火虫呢。” “行。” 把饭饭菜往前推了推,韩安儿这才坐上凳子,慢慢吃起来。楚禾就坐在一旁用草尖儿逗弄蛐蛐。 吃完饭稍作歇息,楚禾就教导韩安儿打拳。 她自己都没有系统学习过招式,她会的都是摸爬滚打在一次次搏杀中被迫学会的,已经深入骨髓,刻在灵魂中。 招招致命,适合自己,他人就是想学也领悟不到。 楚禾不知道如何教人,只能循规蹈矩地锻炼体魄。 韩安儿围着院子跑了五十圈,跟着楚禾打了一套拳法,又蹲了半个小时马步,早上的锻炼才算结束。 晚上让韩安儿自觉再练习下拳法就成。 训练结束后的韩安儿整个人脸色发白,急促地喘着粗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看来是练狠了,过几天就适应了。 “还要继续下去吗?以后说不定还会更累呢。” “我不累!我要变强!”韩安儿一脸倔强地仰头说道,即使现下的自己像癞皮狗一样被阿禾姐姐提着慢慢走。 韩安儿本来是瘫在地上的,被楚禾用棍子在屁股后面撵也没力气起来。楚禾没法,只得上手拎起,扶着人龟行。 “不错。”楚禾难得的开口表扬。 等韩安儿呼吸平缓,楚禾便松开手。二人在池塘前面看鱼戏莲叶,韩安儿小手放在水中拨弄着,累了就趴在池边石头上,头上顶着荷叶,睡得口水直流。 蝉鸣声阵阵,楚禾也昏昏欲睡,强打精神提起小破孩儿放进凉亭,自己也钻进凉棚中的榻上休息。 醒来后,就给花草浇水,除除杂草,修理爬的到处都是的藤蔓。韩安儿就扑在花丛里抓蝴蝶,一会儿又爬上树头用网子捕知了,忙的不亦乐乎。 偶尔也带着这小子上山挖挖草药,摘摘野果,到河里摸鱼。引得其他小孩子眼羡不已,时常有半大皮孩子加入,楚禾游玩队伍越来越壮大,不过那些父母竟也放心让他们野。 第48章 打发时间 打发走几个小屁孩,楚禾在山间灵活穿梭,韩安儿捣腾着小短腿艰难跟在身后跑。一路避着人,两人一口气跑到山沟才停下。 将战利品一股脑倒进清可见底的河水,楚禾仰面躺在一旁的大青石上,手随意一伸便能捞起一颗黄澄澄的大甜杏。果肉软烂,汁水在口中爆开,让人忍不住一颗接一颗往嘴里塞。 这赵财主人不怎么样,名下产业却不计其数,连庄子上的杏树结的果子也比旁的大。 “咱们一直这样疯玩是不是不太好?你说要不找个事情做呢?”碧空如洗,流水潺潺。连凉风也分外钟爱此处,卷着花果芳香蘸染山野。吐出杏核,楚禾惬意地闭目深嗅。 这些天她过得很快乐,混在孩子堆里,看着他们纯真无忧的脸庞,楚禾仿佛也重回童年。 这种日子平凡又美好得让人恍惚,上瘾般想要沉溺其中,楚禾不安。 “啊!好啊好啊!我们要做啥?”一下午走到哪儿吃到哪儿,韩安儿抚着溜圆的小肚子小声打嗝,闻言直挺坐起,搓着小手兴奋连声问。 “不是我们,是我。你阿奶在家吗?”记起那个比崔奶奶小不了几岁的老人,楚禾当下有了主意。 “午后就出门帮活去了,天黑才回来呢。” “那晚上让你奶奶来这儿一趟,说有生意要谈,看能成不。”头顶的密叶挡不住阳光了,楚禾跳下渐渐发烫的石头,思忖着叮嘱韩安儿。 她知道自己的性子,做生意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像寻常商贩般起早贪黑上街忙活她做不到,也没必要。拉人入伙,偶尔自己做个甩手掌柜也挺好。 “那自然没问题,我和阿奶都听你的。”韩安儿不知姐姐打算,但也晓得这是件好事,立马听话点头。 “成,那走吧!赵福恩再敢欺负你,下次就不会是这般小打小闹了。” “好嘞!我现在可是会武功的人,下次我要自己动手,把他打得落花流水!”韩安儿解气地咧嘴大笑,跟在楚禾身后捏着拳头左右比划。 想起赵福恩炫耀又得意的样子,这下最大最好的果子都进了他们肚子,看他爹拿什么上奉孝敬大官! 不到暮夕,吴婆子就牵着孙子找了过来,看来是刚下工就急急而来。 “听安儿说,你要和老婆子我做什么生意,我就过来看看。”这还是吴婆子第一次踏进葛家,拘束地跟在熟门熟路的孙子身后。 “吴奶奶先坐下喝口水,咱们慢慢聊。”楚禾将人迎了进来,倒好水请坐。 “这天气一日比一日热,我准备支个茶摊儿,不管是花茶,果汁儿还是甜饮,多少都能挣点儿钱。我初来镇上,认识的人不多,也就和安儿合得来,所以第一时间想起了您,看您有没有这个意愿。”楚禾不疾不徐说着自己的打算,想让人入伙,得先表明诚意。 “甜水的材料可是那些果酱?”吴婆子没有马上作出决定,想起家中的几罐果酱,猜测问道。 “对。” “那这生意可成,有那些果酱就不愁没客人。我老婆子也没多少见识,阿禾不嫌弃我年老笨拙便好。”吴婆子略一思索就笑呵呵应下,看样子阿禾这姑娘不是瞎胡闹,是个有成算的。 “那我明天就把家里的银钱拿过来 ,你嫌辛苦的话,甜水我来做。咱们签一个保密契书,就不怕方子泄露了。”吴婆子怕小姑娘担心自己会起贪念,便主动开口提议。 “本钱我来出,您就负责做果酱,明日我教您。至于契书就不用了,我自是信您的。”楚禾喝了口凉茶,暑气顿时消退大半,整个人也精神许多。 方子什么的她从不担心,做错事都要付出代价的。 “行!那赚的银钱你八我二。”吴婆子利索开口,阿禾熬得果酱她尝过,冲成甜水 ,必定很受欢迎。 比自己到处找活计,到人家家里浆洗衣服强的多。 “三七吧,明日午后找人写个契,后日咱们就开卖。”楚禾摆摆手,一锤定音。 “哎,老婆子都听你的。”吴婆子感激地点头,没有逞强拂了阿禾的好意,她得攒钱供孙子上私塾。 阿禾的好她牢记在心。 送走了祖孙二人,整理了现有的瓜果,明日还得找点儿硝石制冰。她也就只上到三年级,根本没接触过化学,硝石制冰也是照猫画虎偷学的。 末世,很多享乐的东西都消失了。当然,那些有权有势的大佬们从来不会缺少消遣的玩意儿。他们追求的是极致的刺激,社会秩序的崩塌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占地扩势,人命最是不值钱。 翌日,找中人立契,到牙行处买棚摊,另付了十五文摊位管理费。 涂松宁早就下令废除了先前的苛捐杂税,只保留了基本正税。官差也没有太过刁难,收了五倍价钱后没一会功夫就办妥了。 楚禾采买许多时令水果,便宜的,贵的,家种的,野生的,看见就买。 吴婆子也提着一摞碗和其他用得上的零碎。 硝石不太好买,楚禾描述了许久,才在药铺和杂货铺找到一点儿。 她不打算制冰饮。这个时代,冰是个稀罕物,她贸然拿出,给吴婆子带来的不是财富,很大可能是祸端。 自己制冰消暑就行了,其他的以后再看吧。 将凉棚中的东西挪开,又垒砌几个土灶。果酱很容易熬制,亲自给吴婆子演示一番,剩下的就都交给她了。 楚禾和韩安儿就负责清洗果子和烧水,前期没有雇人打算。 等熬好果酱,祖孙二人回去后,楚禾才将果酱放在冰里冷藏一宿。 一大早,几人将所有东西架在板车上。 板车吱呀作响,吴婆子牵着驴走在前面,楚禾和韩安儿在后面看着物件,遇到陡坡就推一把。 吴婆子人缘很好,走到哪儿都有人笑着打招呼,听说要做茶水生意,也都嚷着说抽空一定光顾。 她们的摊位稍微有些不起眼,在将要拐角的墙根下 ,简单一个茅草棚,里面什么都没有。 楚禾学着吴婆子用方布从脖后发根向前包起所有头发。上身着抹胸和交襟短衫,下穿里裈,外面合围青色褶裙,腰间也围了块粗布。 吴婆子从附近借了把扫帚简单清理了一下地面,洒了点儿水压尘。将东西搬下马车,摆放到棚里,一块儿旧布隔离出食区和后厨,便开始正式营业。 第49章 开门红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但没有一个人上前问询。 “不急的,现在大家都在忙呢,正午人就多了。”吴婆子看着孙子站在门口焦急张望,便将人拉进来笑着安慰。 镇上可不安宁,小孩子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拐走。 没人来,楚禾就入定般坐在板凳上,韩安儿则蹲在楚禾脚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果然,中午时分街上人更多了,下工的,消食的,刚从酒楼食肆出来的 。见状韩安儿和吴奶奶就吆喝起来,楚禾也起身站在棚前。 “这是茶摊吗?有什么茶?”一人用竹签儿剔着牙,看着这新开的棚子问道。 “我们不卖茶,这是果饮。”有人搭话,吴婆子立马上前笑着回答。 “果饮?倒也没听说过。”来人往里望了一眼,但什么都没看到。 “没听说过这才正常,这是新京流行的甜饮。我一远方亲戚在新京待了大半年才学了八成回来,他们去别处开了,我就在咱镇上开,好让大伙儿都尝尝。” 这是楚禾和吴婆子事先编好的话,是个吸引人噱头。反正新京那么大,肯定各种甜饮都有。 “那你们这儿有啥?说来听听。”男人有了兴趣,脚也不由自主地迈进了棚子。 “枣子蜜茶,枇杷糖浆,桑果甜水,这三样每碗四文。覆盆子酱汁儿每碗三文。” “那就来碗枇杷糖浆吧,听着甜些。”听着一连串蜜啊,糖啊,甜啊的,男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嘴巴比脑子先行一步,当即就叫了一碗。 楚禾立马走到后厨,打开陶罐,挖出一大勺放在碗中。用凉白开冲开,搅拌一下就成了。 她们定价算高,所以料就放的很足。 “甜而不腻,果香浓郁,一口下去解渴消暑,不错不错。”小饮一口,此人眼睛放亮,眉眼舒展,不吝赞叹。 “真有那么好喝?”摊前聚集了几人,看到这老饕餮捧着一碗水不住夸赞,忍不住出声问道。 “还能骗你不成?我也是这附近出了名的嘴刁。什么甜水果茶也都喝过,但真比不过这碗,重要的是价格还不贵。” 他带头这么一说,周围好些人还真好奇起来了。 当然大部分人都是凑热闹和观望,但也有一小部分人走进茶棚点了几种口味儿。 “酸酸甜甜的还真不错。” “那就给我一碗枇杷那啥甜水吧。” “好的,马上给你端来。”吴婆子利索的跑到后厨准备,楚禾盯着客人准备收钱。 “今年天气热哟!没到六七月就这么热,那盛夏就难捱了啊,下几场大雨就好了。”一身绸缎的富态商人包了整桌,小口品着边喟叹,旁边的年轻女人不停地为他擦着汗。 “这位兄台真是不知民生疾苦啊,五月宜旱不宜雨,六月连阴吃饱饭,庄稼最要紧。”有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闻言放下碗,不赞同地摆手。 “家里几代都不曾下地了,清闲日子过惯了,哎呀哎呀,说这些干嘛。要我说酷暑喝上这一碗真的是美滋滋啊,下午我也要带上儿子也来尝尝。”被人驳了也不恼,富商轻轻弹了下绸缎袖子上的褶皱,手指勾了勾女人下巴,颇为得意地挪了挪肥硕的屁股。 棚子里面的其他人嘁声不断,背着小声暗骂。可富商转头寻求赞同时,众人又换上笑脸一个劲儿地附声恭维。 “好喝那您就常来喝,不过我们这小摊儿到申正就收摊了,要喝可得早点儿来。”棚子里气氛正热烈,吴婆子找准时机告知客人经营时间。 “这倒有点奇怪,看情况,你们这生意应该还不错,怎么不趁着时间多卖?”不少客人纳闷,不免可惜地好奇询问。 “我们这果酱是现做的,得早早回去准备,再说也要给各位同行一点余地不是,这年头大家也都不容易。” “老妇人大义,让人钦佩。”众食客不禁肃然起敬,没想到这小摊小贩竟又此般胸怀,好感顿生,想着有时间得多光顾光顾。 这也是楚禾和吴婆子商量好的。他们提早吃好午饭,临近中午到镇上,就忙两个多时辰,生意不好就再延长一会儿。 主要是他们这老的老,小的小,懒的懒,挣几个钱儿就行了。 吴婆子也挺知足的,往日她给人浆洗大半日衣服也只得几文钱,这甜水卖上几碗也就回本儿了,总归是亏不了的。 三张桌子,六条长凳,挤一挤也能坐二十人,还好这冲水容易,费不了多大功夫,堪堪忙的过来。 不到两个时辰,两桶水就告罄。吴婆子歉意笑着收摊,几个没喝上的只能遗憾离去。 收好碗,擦好桌子,三人坐在凳子上歇息。 “吴奶奶辛苦了。”楚禾拿出家里带来的茶水点心,给忙个没停的吴婆子倒了碗茶。 “辛苦说不上,就是人一多,我这笨手跟不上。”吴婆子润了润喉咙,年纪大了,忙起来手脚和脑子各干各的。 “今天是第一日人肯定多一些,过几日人应该就少了很多。”楚禾说的也是事实,大多数人也就图一个新鲜。这小镇上有钱的人毕竟是少数,不过进入暑期后生意大概率又会好起来。 见吴婆子准备往车上搬桌椅,楚禾制止,径直朝隔壁院门走去。敲开门交谈几句,付了几文钱,院门中就走出两个妇人美滋滋地帮着把桌椅搬了进去。 “还是你们孩子脑子转的快,这可不就省了功夫和时间嘛。”吴婆子不住点头,乐呵呵上前帮忙。 拉着木桶,三人坐上驴车一路晃悠悠地回到葛宅。 “哗啦。”一枚枚铜板落在桌上,声音清脆悦耳。 吴婆子和韩安儿仔细数着,“一百五十四,一百五十五,今天赚了一百五十五文!”吴婆子有些激动,这是两年来她挣得最多的钱数。 年轻的时候家境还算不错,出了嫁也没吃过苦。离了老头子后,有儿子儿媳孝顺,日子过的还算宽裕。 但自打儿子儿媳失踪,她为了找人散尽家财,最后不得不一把年纪找活养孙子。若不是阿禾,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那就按说好的,这四十七文是您的。”数了四十七文递给吴婆子。 “哎!”没有客气推辞,吴婆子接过铜板包在帕子里,折叠包严实才小心放进怀里。 楚禾又数了十个铜板放进韩安儿手里,“这是给安儿的工钱,奶奶您别推辞。安儿招揽客人,擦桌端碗一直没歇着,不能让他白辛苦。” “这可不成,他一个小孩子能帮上多大的忙,再说哪值得上十个铜板。”吴婆子不赞同地连连摆手,上前就要拿回铜板还给楚禾。 “不用推辞,以后这摊子还得靠你们,天再热些我就不跟着出摊了。就这么定了,您和安儿先去做饭吧,戌时有空就过来一起熬点酱。”不想掰扯这几文钱,楚禾直接将韩安儿推出屋子。 “哎,哎,你这孩子......”吴婆子看看楚禾又看看孙子,无奈只得跟着出来。转头又捏了下孙子的肉脸,“你啊,刚刚怎么装哑巴了,你阿禾姐姐也不容易啊。” “我不管,我不听,反正阿禾姐姐没错,她定有自己的道理。”韩安儿头摇成了拨浪鼓,甩了几下才摆脱亲奶奶的魔爪,捂着脸颊故意大声叫唤。 第50章 跟风? 第二日,吴婆子又从家里提了两个木桶放到板车上。昨日洗碗时木桶太少,好几次都要让客人等,今日再添两个看看情况。 出乎楚禾意料,今日客人不减反增。 衣着讲究的食客从酒楼走出,叫了一碗顺顺管;刚下工汗流浃背的汉子摸着怀中的铜板儿,咬咬牙点上一份桑果汁儿倒入装水竹筒里,匆匆往家赶去;小儿拉着身边人的衣襟,流着口水盯着棚内人吸溜喝着,家人无奈只得上前问价;还有几个妇人拿着自家的碗过来盛。一时间,小茶棚人满为患。 人太多,楚禾就让韩安儿待在厨房洗碗,自己在人群中穿梭。有时还有喝了一半的人喊着加水,楚禾就舀上半瓢水添上。遇到喝不够的小孩子就多赠半碗,回头客多了,即使天气转凉每日也有稳定收入。 四桶水也没能支撑一个时辰,楚禾三人还是早早收了摊儿回家。 路过其他茶摊儿,有眼红的,有憎恨的,有看不出神情的,但更多的都是松了一口气。 几人无视,自顾自的逛街采购。 收了大半果子,吴婆子去粮铺买杂米,小屁孩儿就坐在驴车里舔着糖葫芦。有时还故意往过路小孩子面前晃晃,只惹得小孩子哇哇大哭。 终于有点儿小孩子的样子了,不过这样做可不太好。楚禾上前揪了一把韩安儿的朝天辫:“消停点儿。” 韩安儿脸一下噌红:“哦。” 正闹呢,一道声音传来。 “小禾?” 来人神情激动,快走几步后索性撩起袍子飞跑过来,待走近确认了便又急切开口:“小禾,我终于找到你了!” 是陶楚杰。 “吴奶奶你们先回吧,我稍后就回。” 吴婆子有些不放心,但还是点头,赶着驴车出了街。 “这个时间,你不是正在上学吗?” “我,我请了假,小禾,你回家好不好,我会说服爹娘的……”陶楚杰不自然地顿了一下,随后保证般劝说,希望妹妹能回心转意。 楚禾没听下去的欲望,直接打断:“没必要,也不可能,我已经分了户籍,和陶家没有关系了。” “小禾!你,你不要兄长了吗?你和爹娘之间的误会我会想办法开解的,你给我时间,你相信我。”陶楚杰急得脸红,生怕妹妹再次走掉,直接上手就要拉住楚禾胳膊。 “学业最重要,你回私塾吧,我不是你妹妹,你们在我心里也根本无关紧要。” 楚禾避开,平静的口吻却说着残忍的话,说完就走,毫不停留。 “小禾!这不是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不自觉地眼泪盈眶,陶楚杰在身后吼道。 只可惜,那道身影已经拐出了街道。 楚禾心中有些复杂,陶楚杰的确无辜,但那又怎样呢? 她楚禾只注重自己,任何人都是将就和应付,她生来无情无义。 吴婆子将自家东西搬进院子,韩安儿牵着驴车乖巧地候在葛宅前,看到楚禾回来展颜笑开跟进院子。 “这么快就回来啦?”吴婆子出了家门,望见楚禾回来了就远远喊了一声。 “嗯。” 见状,吴婆子也就没再多问。 往后几日生意都不错,不过第六日这天,却没有多少人来,只有几个常客。 “我过来时看到有几处茶棚也都改卖甜水了,昨天连夜改的。”嘴刁食客严昊桐抹了抹嘴角,往不远处扬了扬头。 吴婆子忙走出棚子,往前走了数十步,拐过角,就看见往日生意惨淡的茶棚前面围着十几人。 “咱们这附近就有两处卖甜水了,这可咋办?”吴婆子走回来,又焦虑地跑过去远观,来回几趟跑,一时想不出应对法子,只得寄希望于楚禾。 “无妨,这生意也不是没人做过,这么好做的话也轮不到我们,过几日且再看。” 也只是起先慌乱,冷静下来的吴婆子仔细算了算,她们熬的果酱可是放足了料,一般人可舍不得。 早早收了摊,楚禾又买了一车粮食回去。 “你就一个人买这么多粮食,可别放坏了。” “知道的。” 见楚禾不欲多聊,吴婆子也习惯了,阿禾是个有主意的。 又是新的一天,几人照例赶着驴车走到棚前。今日晚了点儿,刚摆好桌椅,就有人来到摊前。 “你们可算来了,两日没喝你家甜茶,真有点馋。” “您何不去别家先喝点儿,都是甜甜的。”韩安儿冒出个脑袋,一脸天真的问道。 此人面上浮过尴尬,摸着鼻子笑着应答:“还说呢,昨日去他们家点了一碗,就捣碎的果子加水。既无果子清香也尝不出甜味,甚至还带了点儿苦,真不该图便宜了一文钱就去遭这罪。” 这个时候黎朦子,也就是柠檬,只是用作入药,还未用到烹饪方面。没有加柠檬,舍不得放糖,如果熬制时再火候把控不好,口感自是不佳。 说着又有几个人走进:“都给你说了这家正宗你不听,昨日喝的那是什么玩意儿?”边数落着边高声喊道:“老板,我给你们拉了客来。” “哎,来了,几位请进,不知道喝点儿什么?你们来的巧,今儿个新添了荆桃酱,酸浆汁儿。”吴婆子将手在襜裙上擦干净,热情地将人迎了进来。 “那感情好!那就上两碗。就这个荆桃酱和酸浆汁儿。” 客人话音刚落,楚禾就已经用盘子端着几碗从后厨走出。 “还是你家做的好喝,酸酸甜甜的。” 老客,新客接踵而至,甜水生意蒸蒸日上。 实在是忙不过来,做生意不能太累。楚禾就让崔婆子做主雇了两个婆子,让她们午时到摊子帮忙洗碗端碗。 楚禾自此撒手不管,有时中午来一趟,待上半个时辰就回,有事到葛宅喊她就行。 期间也有几位酒楼食肆的主事前来买方子,被拒后也就歇了心思。镇上几个茶棚也停了果酱甜水生意,只有一家还苦苦支撑着,半价卖完那罐果酱后也专心钻营茶水门道去了。 第51章 不同寻常的天气 做生意的新鲜劲儿一过,也就那样,反倒觉得累。 体能训练后,依旧是躺在亭下凉榻上,楚禾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蒲扇。 院中树木苍郁,团花锦簇,竹林拔节而起,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塘子里荷叶拥挤地招摇着,荷花亭亭玉立,蜂蝶上下翩飞。 蝉声嘶咧,拼尽全力,燃烧青春绽放生机。啄木鸟垂直立在树身上,敲敲击击,鼓点合奏。 阳光西偏北渐渐爬上脚边,整个亭子霎时晒透,楚禾不得不起身溜到竹林下。 竹丛边静立着石桌石凳,桌上放着壶花茶,陶碗倒扣于木盘中,在一侧花瓶中还插着几支荷花。 两株粗壮的竹竿中间紧紧系着一块儿厚实的布匹,上面还撑着竹席。楚禾只着云袜爬上吊床,以扇遮面,在声声响叶鸣虫中酣然入睡。 临近傍晚,反倒越来越闷热,在鸟声啼啼中,楚禾睁眼。额上细汗渗出,身上黏黏腻腻,走到塘前,挽起袖子捧了几捧水撒在脸上,顿时清醒几分。 门被推开,吴婆子和韩安儿回来了。刚解开板车,小毛驴就呲牙咧嘴咴咴出声 ,尾巴一甩一甩,耳朵也上下扇动。 韩安儿上前正要细观,却被奶奶一把拉过:“小心点,驴打滚儿了。” 果不其然,只见驴子后腿朝天掀起,倒地平躺,用力摩擦着地面。一会儿又舒展四肢,来回几次滚动身躯,滚舒坦了,头部和前腿配合着撑着站立,那刺耳的嘶鸣声才停止。 “今天驴打滚了两次啦!”韩安儿拍着手新奇的叫着。 “你也不嫌被着土扬着,小心给你撅一蹄子。”吴婆子见驴子消停了才牵起绳子往圈里走去。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楚禾挽起袖子往车下搬桶子。 “姐姐,今天人好多好多,桶里没水了我们要回来,但被一群还没喝上的客人拦住。附近的人从自家又提了桶水过来,我和阿奶只得忙活到了现在。” “是啊,这生意可真红火。”吴婆子顺便在荷塘里掬了把水,甩着手上的水珠走了过来。 “连续忙了快一个月了,也该休息一下了,明天咱们停一日。” “我看也行,明早给我那俩老姐妹说一声就行。”吴婆子捶着腰,但满脸都是笑容。 楚禾挑起韩安儿的衣角,一脸嫌弃:“你学驴打滚儿了?” “没……没有!”韩安儿矢口否认,但又不放心地觑了一眼奶奶。 嘿,吴婆子眼神抓了个正着,二话没说,上前抓过孙子,托起屁股。掌风如约而至,韩安儿哇哇嚎叫。 楚禾笑出声来,煽风点火:“这衣服还是月前新换的呢。” 惨叫声起,小孩夹紧了屁股,罕见乖巧。 隔日,大早上的就闷热异常,楚禾潦草收拾一番就跟着崔婆子出摊。 树下阴影缩点,巷口空无一人,几个老婆子坐在自家檐下搓着麻。看见几人过来,有人酸道:“又要上街啊,这段时间挣了不少钱吧,忙不过来可以请我们街坊邻居帮忙啊。” “每天累死累活也就几个辛苦钱儿,入秋也就休了,倒也还能照转过来。”吴婆子依旧一副极好说话的样子,温声笑道。 我呸!糊弄谁呢,每天午时过去,不到晚上就乐呵呵回来了 ,没挣到钱能早早收摊? 几个婆子嫉妒的都要骂人了,但面上却友好亲近。谁让有楚禾这个不好惹的在呢,不然还能从这老小手里撬点银钱花花。 驴车悠然远去,几个婆子苦哈哈地继续劈麻咬麻。 “今年这天气真热,怪不得这生意好做。”吴婆子抬起胳膊擦了擦汗,给孙子头上扣了片荷叶,又递出一张给楚禾。 “的确有些不同寻常。”楚禾接过,拿在手里扇风,出来的急,忘记拿蒲扇了。 吴婆子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空,低头叹息:“瓦块云,晒死人。也是奇怪,这都六月了,一场雨都没下过,不会是旱灾吧?”吴婆子蹙眉,自家没种地,万一有个旱灾什么的,粮价会飞涨,到时候遭罪的还是他们。 楚禾跟着抬眼,云体成团块,排列有序,像素色白瓦,更像是奶油透过筛子漏到湛蓝色油布上。 是漏光高积云,通常情况下预兆长时间天晴。 但是,这云层却一直在变化增厚,逐渐融合成层,并呈层分布。 很容易成雨。 街上卖花的小童来回穿梭,两边摊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扇子,有老农拿出自个儿编的竹席,竹帘摆在路边;年轻的姑娘穿着各色薄裙,抱着东西四处张望;富家娘子头戴幕遮,身后跟着丫鬟仆从从银楼走出;门前树下,两名老者相对而坐玩陆博,你来我往,旁边围着一群老头指点谈论。 到了摊位,搬桌凳,摆碗勺。 为图方便,楚禾直接找了六个大桶,将果酱倒入其中搅拌均匀,客人点那种口味就直接在对应桶里舀上一碗,楚禾就负责这项活计。 木桶渐空,客人也三三两两,楚禾得了空就在后厨指点韩安儿招式。 这小孩儿热衷习武,再苦再累也没能磨灭其锻炼热情,基本上有时间就默默温习。 “谁是掌柜的?可否商议一事?”茶棚里人少,女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哎呀,这不是徐员外次女身旁的青红姐儿吗?今儿个怎么亲自过来了,快快请坐。”吴婆子看清楚来人赶紧擦了擦板凳和桌子,热情将人往里迎。 “是吴婆子啊,那这事儿倒还好办些。我们小姐特别喜欢喝荆桃甜饮,这不我就过来来问问,看可否方便将方子卖出?”青红和身后的一个小丫鬟先是打量了眼茶棚内里,这才缓缓走进,堪堪坐在凳子边缘。还好这身量轻,不然说不得要翻。 “这……不瞒姑娘说,看着种类多,但实际上做法都差不多……这一卖,我这老婆子就没有营生了。就算只卖给姑娘一人,但这徐府人多眼杂的,保不齐被其他有心人透露出去……” 方子绝对是不能卖的,徐二小姐向来知书达礼,应当不会做出强买强卖之事。思及此,吴婆子便为难直言。 “说的也是,那有无果酱,每一种都来一罐吧。”青红并未刁难崔婆子,略一思索就求次问道,想来知道此行可能拿不到方子。 “那姑娘先等等,我去后面看还有没有。”这是桩好买卖,吴婆子心中欣喜,忙躬身屈膝,掀帘走进后厨。 楚禾已经听的一清二楚,未等吴婆子开口,便点头应允:“让她明天过来拿,价格一罐五钱以上皆可。” “行。”吴婆子点头应下,没有耽搁匆匆走出。 “真是不巧,这几罐子都用的差不多了。等晚上做了新鲜的,明日一早我亲自送到府上。” “打搅你们生意倒是我的不是,还是明日午时我前来拿吧,一两一罐可行?”这丫鬟也没考虑多久,两三息就给出了价。 “可!”吴婆子自是同意,忙不迭点头。 “我看你们这口味有七种,麻烦都准备一罐,我们小姐爱喝的话可以长久买卖。这是二两定钱。”青红随意放了一块儿碎银子在桌子上,徐员外家果然富裕,连丫鬟都这么财大气粗。 “姑娘客气,能和徐府打交道是我老婆子的福气。” 青红抿嘴微微颔首,转身登车离去。 “姑娘慢走!” 第52章 旱还是涝 目送车马远离,吴婆子这才喜不自胜拿着银子走进后厨给楚禾看:“这可是个大买卖!抵过我们好些天的出摊了。” 被老人的喜悦感染,楚禾不禁笑着点头:“可惜这镇上富贵人家并不热衷饮甜水,殷实人家能一罐一罐买的人也不多。” “我这一开心就没顾得上问阿禾,阿禾没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不会。”楚禾摇头,将堆放的十来个空碗放进水桶里冲洗。 “哎呦,你们俩在后厨做啥呢这是!看这尘土飞扬的,可别弄脏了果酱。”吴婆子和楚禾说完话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低头一看,好么!就看见韩安儿蹬着短腿在地上扑腾,土面上已经刨出了一个小土窝,满屋子乱尘纷飞的。 “啊!阿奶您别打扰我练武,我还差三百下呢!姐姐救我!”韩安儿灰头土脸地被奶奶从地上揪起,努力蹦跶也没能挣脱开来。看着奶奶愈发阴沉的脸色,小屁孩立马捂住屁股向楚禾求援。 “我去收拾桌子!”给了韩安儿一个自求多福地眼神,楚禾起身另拿抹布赶紧溜了出去。 收摊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韩安儿眼睛红红嗦着糖葫芦,楚禾则在前头默默驾车 走到街角,就看到十几个衣衫褴褛又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少从街口走来,精疲力竭般就近倒在墙根阴凉处大口喘息。旁边过路人好奇指指点点,围着这些人问东问西。 “好心人,可否施舍一二,我们也是正经人家,只是逃难到此。” 有人围聚是好事,希望自己能讨得几文过路盘缠。 “逃难?你们是哪里人士?遭了什么灾?这边怎么没听说过?” “我们是流川县莲子镇的。一月前阴雨连绵,起初大家都没当回事,可是雨势越来越大,没几天房子都塌了。全村人就都躲在村长家的砖瓦房里等着雨停,后来雨是停了,可是村长却扣住人要银子。”为首的汉子还算精神,听到有人问就倒豆子般哭诉着这些日子的冤屈和苦楚。 “等等,流川县离我们这儿也不远,你说你们镇子大雨滂沱,可我们这儿怎么点雨未降?”有人打断男人的悲惨诉苦,狐疑地盯着这帮人,不会是结伙行骗吧?不过也不像啊,看着是真惨。 “哎呀呀,你这就孤陋寡闻了吧,回家问问你老爹去,别打扰人家,继续讲,继续讲。”围观的人哄笑着将少见多怪的人挤出内围,让那汉子继续讲。 “可是,我们房子塌的突然,家里牲口都没来的拉出来,连人都压了几个,身上仅有的一点银钱还要修房子,哪里还有余钱啊。” “你们那么多人还怕他们一家?一人一拳头他们就老实了。”有人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嫌弃,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怎被人欺压至此。 男人只苦笑着摇头,身后弱弱传来声音,“村长舅舅是镇长,镇长儿媳妇的远房表叔是县令家的管家,我们不敢惹啊……” “果然如此,怪不得要全家背井离乡讨生活呢,可怜见的。”妇人婆子心肠软,看到那躲在母亲怀里饿的直嗦手指头的幼童,不禁湿了眼睛。 “村长一家平时横行霸市,他收了钱后就翻脸不饶人,还哄着一些人签了啥贷,我们一家人见势不对,就找机会逃了出来。” “咦?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前不久是说哪里下雨塌了房屋,但后来不是说这是谣传吗?” “谣传?呵呵,谣传......”原本痛苦抱头的男人突然狂笑起来,众人吓得连忙后退,但离开前还是有人留了几个铜板和一点食物。 路过他们时,吴婆子上前放了五个铜板,韩安儿也把手中的糖葫芦给了人群中的一个同龄小男孩。 路上,吴婆子看着远处的垄垄稻田,忧心不已。 “你们不知道,年轻时我就听得老人家说咱们这里也闹过大水灾。仔细算算,也有两百年了,听他们的描述,那情形真的是惨不忍睹。咱们这儿眼下倒不怕水灾,可旱起来更要人命啊!” 两百年前吗?楚禾突然想起来之前采到草药,最高也是两百年,这是巧合吗? 仔细又看了看天空,是瓦片云,但云层很厚。 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晚上没有待在院子里,只因夏夜蚊子太多。即使用蒿草条熏了好久,但不到一刻钟,那些晕了的蚊子又嗡嗡乱飞,着实烦人。 明日得去药铺转转,配些驱蚊药粉囤着。 地上两盆冰块快速消融,冒着丝丝凉气,屋里温度也没比室外低多少。 躲在幛子里,楚禾只穿了件背心,靠在被褥上仔细回想着前世书上看到的一切,再对比最近的天气情况。 至于末世天气,诡谲多变,已经毫无规律可言。 这天气绝对有问题,一个月内肯定有雨,就是不知道是多大的雨,会持续多久。 又想起了崔婆子,那个不会重男轻女,甚至会格外偏爱自己的老人。 有些想念,但又不想与陶家有太深牵扯。 这时,楚禾才发现自己变了很多。也许是被这个还算正常的人间同化了吧。若不是末世,自己也会拥有完整的亲情,有着安稳生活,过完平凡一生。会成为那个即使遭遇不公或其他,内心还是留有温暖与善良的女孩子。 现在的生活算得上充实,白天忙碌热闹。 热闹过后的平静更为空虚,她觉得这世间很大,很空,不真实。她无欲无求,什么都不在乎,却永远都是一抹异世魂,永远都无法真正融入。 活着,是她的执念,两辈子都是。 这是她最在乎的人的夙愿。 越想越纠结焦躁,楚禾披着衣裳推门而出。 残娥眉月,屑金细撒碧落,千凝尽隐。院中没有灯笼,只几点萤虫流光,夜风难灭,露水不熄,却助日月增辉。 池塘蛙声如鼓如雷,似近若远,此起彼伏;草虫抱密丛,唱赋断续,唧唧切切;远处山林中野禽深困,找找寻寻,凄厉绝望。 幽声更衬夜寂,心潮涌动,愈发不得平复。 走到池边,将脸埋进水里,半晌后猛地拔起。水珠顺着脸颊回归池中,搅乱了一池破碎的的星辰。 真矫情,楚禾厌弃自己,活着就已经赚足了本儿,何来资格伤春悲秋。 回身进屋,点了盏灯,拿出枯燥乏味又晦涩难懂的书籍。读了有两行,困意袭来,楚禾倒头就睡。 第53章 大肆囤货 剩下五两银子到手,楚禾分了吴婆子二两。 街上又多了不少乞丐,此时已经无人上前打听,破碗里只有吃剩下的菜根果核。 打完拳,将一大捆竹板扔到院中,楚禾盘腿而坐,拿起砍刀就削竹签子。“明日我出门一趟,驴车留给你们,不用特意等我回来。” “啊?姐姐你要去哪儿,我也要去!”听到姐姐要出门,韩安儿兴奋又不舍地请求。这段时间一直围着楚禾转,突然之间姐姐撇下自己要一个人出门,多少有些不适应。 随手一掷,那挂在院中的破烂锅盖就被扎穿,勉强达标。“你得留下照顾你奶奶,别惹事,有事儿我回来处理。”楚禾没有理会苦着脸不停央求的人。 “行吧,那下次一定要带我去哦。”阿姐态度坚决,察觉到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韩安儿只得乖乖听话。 “嗯。” 月亮被薄雾笼罩,星星也躲埋厚云,丙夜时分,楚禾锁院出巷。 照例先去了马行,原先的老伙计应是被人买走了,楚禾便随意挑了一匹。 骑马两个多时辰,在晨曦初照时,楚禾牵着马踏入萝川镇。 萝川镇比出鸾镇大上很多,长河宽阔无垠,沿岸建了不少码头。穿着单褂的汉子早早来到码头上工,大小商船满载货物,在平静无波的河面上穿梭。 时间尚早,粮铺还没开门做生意。楚禾就近要了两碗肉汤面,叼着酥油饼填肚。 闷热的紧,一碗热汤下肚,人身上就起了密密一层汗。红日浮于波澜,粮铺大门正好敞开,帮工走出,将木牌挂在门口。 “买粮?”掌柜的懒懒打了个哈欠,斜着眼打量楚禾,倒也不寒酸,但瞧不出丁点儿富贵。 “不然?” “要什么?”掌柜的嗤笑,胖乎乎的手指极为生疏地拨弄算筹,兴致缺缺地问道。 楚禾却是没了耐心,直接转身出门,抬头张望几下,走进斜对面的另一家粮铺。 “哼,穷鬼一个。”掌柜的在身后嘲讽,等着楚禾被人再赶出来。 过了一刻钟,楚禾空手出来了。这掌柜的站在自家门前正要得意开口,却见他那死对头跟在这少年身后,点头哈腰,笑得牙豁口大喇喇露在外面。 正奇怪呢,只见又有一帮子人扛着麻袋从铺门鱼贯而出。就连死老头那一直在后院温书的柔弱儿子也拖着一袋粮食艰难迈出门槛。 “粮食保管送到地方,我这就派人给您看着,您且随意逛。”掌柜的嘴巴就没有合拢过,做成了这么一大笔买卖,东家再扒皮也挑不出毛病来,终于能有个好年过了! 一袋袋粮食搬出,楚禾随口一问,“你们粮铺多久就能补齐粮食?” “爷放心,我们立马送信给县里总铺,约莫三五日粮食就会送来,您下次来要多少就有多少。” 楚禾点头,没有再言,抬步转向闹市。 米面熟食,蔬菜瓜果,药丸药草,棉衣棉布,油布油纸,楚禾一路扫荡。 寻人打听了当地有名的酒坊,各类酒各要了十大坛。 之前收的都是些劣酒,名贵酒没多少。 专门去了镇上最大的手工坊,包圆了所有的麻袋和木桶。艾草,熏蒿,积存的全部石灰都被楚禾收了,几乎搬空了整个铺子。 想了下还需采购的物资,楚禾还是去了镇上最大的车船店。 大船需要提前定做,只有几只小船摆放在地上。 “就这几只?” “那哪成?好船都在货库呢,您要多少就有多少!我家船的质量没的说,远近闻名,没有一架侧斜漏水的!”店主见楚禾上手按压检查着船体,坦然又自豪地竖起大拇哥,一再向楚禾保证。 “要三架乌篷船,两架独木舟。麻烦掌柜的请人拖到镇口,最好在一个时辰内到位,工钱我出。” “得嘞!您放心,保证不磕不碰,安稳送达。”店主眯眯眼倏地睁大,笑得越发真切。萝川镇会造船手艺的人不少,请工用料价格不菲,能自己动手的绝不会花冤枉钱,像眼前这少年这般开口就要五艘的难得遇到。 楚禾学着讨价还价,但没经验,最终掏了近千两才算完结。 傍晚时分,楚禾才不紧不慢地回到镇外野林旁。 “镖局的人马上就来,你们回去吃点好的吧。”给了为首之人一钱银子,楚禾目送他们离去。 从树下解下牵绳,楚禾往路边走了几步。土坡下,草丛中传来几声闷哼,片刻又回归宁静。 货物收进空间,楚禾驾马离去。 萝川镇镇长得知有人大肆收购粮食,匆匆带人在镇上询查,一整日没有找到人,也就歇了动作。 听说有镖局押送,很可能只是行商之人吧,这年纪轻轻的就跑江湖,不容易啊。 不到深夜回到出鸾镇。将马送回马行,留下一两银子,楚禾往葛宅走去。 夜很静,一路行来,也就惊得几声犬吠。 感觉刚刚睡着,门外就传来密集拍门声,楚禾不得不下床。 “姐姐?姐姐!你在家吗?” “你声音小点儿,阿禾应该还在睡觉呢。” 听到院子里传来趿拉声,韩安儿放下拍红了的手:“姐姐!” 楚禾打开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还不是安儿不放心你,昨晚就拍了几回门。见你还没回来,一晚上都没睡好,这不一大早就又过来了。”吴婆子指着不好意思地低头往楚禾身边蹭的孙子,笑着解释。 揪了揪韩安儿的辫子,楚禾难得笑了。 吴婆子忙着打水烧水去了,韩安儿就缠着楚禾问昨日去向和所见所闻。 “萝川镇真有那么好玩吗?我还没有见过商船呢!”韩安儿叼着糕点,即使姐姐拢共就两三句也听得极为入迷。 “只是比咱们镇大一点而已,也算不上什么。” “那我以后一定带着你和奶奶四处走走,转遍所有好看的地方。”韩安儿眼睛里满是向往,想着以后的好日子不禁嘿嘿傻笑起来。 “行啊,车马费食宿费你包。” “那是自然!”小小一屁孩儿胸膛拍得啪啪响。 “明日带你山里去转转?”楚禾从桌上成堆的包裹中划拉出部分推到韩安儿面前。也拉出一条凳子坐下,撕开纸包咬了口豌豆黄,据说是什么地方的特色。 “去哪儿?要去!”韩安儿想都不想连声应下,生怕楚禾反悔。这段日子忙着上街做生意,他好久没去和伙伴玩了,更别说去山里。 “行,明日鸡鸣时分出发,过时不候。” “知道了!”韩安儿乐得蹦起来,激动地手舞足蹈,围着楚禾转了两圈就又找吴婆子“告假”。 第54章 邻村取水 次日一大早,公鸡还未打鸣,葛门又被拍得砰砰响。 楚禾人麻了,早上总算凉快些,正准备舒坦睡会儿就被这崽子打断了。 “这才什么时候,你不困的? ”楚禾迷瞪着眼打开门,倚着墙强睁着一只眼审视眼前打扮齐整,精神十足的小屁孩。 “早上不热,咱们早去早回,午时我还要陪阿奶呢。”韩安儿不解又骄傲地眨巴着眼睛,摇头晃脑求夸奖。 “得了,自己找地方蹲会儿,半刻钟出门。”将人丢在院子里,楚禾草草洗脸梳发,拿出肉饼和米粥,将韩安儿提溜出门槛。 “姐姐,我们是要去哪座山?毛桐山?野猫岭子?”韩安儿咬着比自己脸盘还要大几圈的厚厚肉饼,说着自己仅知道的两座山。 “清潭沟,你认路吗?” “没去过,不过听白保墩说在他们白家渠后面。” 白家渠,镇子外的一处村落,不远。 天还早,空气还算凉爽,耳畔都是叽叽喳喳地鸟鸣声。二人挑着小路走,楚禾气定神闲地在前面信步带路,韩安儿则不安分地左跑右逛拣鲜艳的花儿采。 麦子成熟在即,田间地里到处都是盼收的农人。全家人轮番上阵在地里守着,怕鸟兽糟蹋,也怕人坏心眼。 楚禾还想看看风吹麦田,细观这麦穗的模样,但一有动静,田农们就警惕地盯着来人。无法,她只得拉着韩安儿快步走过李下瓜田。 白家渠不大,屋舍依着宽河狭长分布,河流上游掩在一片深翠中。 进了村子,不少村人好奇地打量着楚禾和韩安儿,不过见是两个孩子也就没有过问。二人沿着河边小路顺利地进了山谷。 山很缓,但体积庞大,山上还有不少的茅草屋,那汪潭水就在山背后。 气温攀升,韩安儿远远落在后面,手里的花早就散落成光杆。 走了有些时间了,楚禾找了棵槐树坐下等着,拿出水筒。韩安儿这才哎呦哎呦地提步晃了过来,刚走进荫阴处就支撑不住般倒地。艰难摸到地上的水筒,对着嘴就咕嘟咕嘟牛饮。 “姐姐,我们回去时可怎么办?”韩安儿打了个水嗝儿,哭丧着脸看着已经收拾东西继续赶路的楚禾。 “后悔了?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回来?” “不不不,我还能走!”想起那些人盯着自己的眼神,韩安儿一个激灵,打了鸡血般爬起来小步跑起来跟上。 楚禾放慢了脚步,扯了把藤条编了个很丑的凉帽戴在头上,韩安儿见状也学着扯藤子。 进了深处林子,路是难走了,但暑气却消失殆尽。韩安儿也不累了,将包裹挂在胸前,摘着野果往里面塞。他也不乱跑,就在楚禾走过的地方猛猛装。 包裹渐鼓,楚禾手上也多了三条蛇和两只兔子,泉水欢悦叮咚声清晰起来。 说是潭,实则是一处活泉,不过比寻常山泉更深。泉边里外被打理得很干净,虽然依旧水草杂杂,但水面没有飘零的枯枝乱叶。 捧了一捧,入喉清新甘甜,韩安儿撅着屁股直接将头埋在水,楚禾皱眉,抓着衣领将人提了出来。 “不怕淹死呛死?” “阿姐在,我不怕!”这小子到现在还没心没肺地傻笑着。 “我不会无时无刻在你身侧,自己的命你自己浪吧。”说完没再管小屁孩,楚禾寻了处高地查探周围。 “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见姐姐冷着脸说了一句话就不管了,韩安儿心下慌乱,忙跟上去嗫嚅着认错。 “记着就好。”楚禾从石头上跃下,走到韩安儿身边。 “累了吧?” “不,我不累了。”韩安儿闻言拍了拍身上的土,忙扬起笑脸摇头。他哪有胆子敢累,累也要坚持,不能让阿禾姐姐觉得他是累赘。 “不,你累了,赶紧歇会儿。” “啊?我累了吗?”韩安儿抓着脑袋,有些迷糊,但还没想明白时他头重脚轻就看见了林叶间的蓝色。 楚禾扶住韩安儿的后脖,铺开毯子将人轻轻放平。 侧耳听了听周遭声音,闭眼感知一番,确定没有第三人在场这才放出大大小小的木桶和浴桶。 在树木掩映下,楚禾舀出一桶桶泉水,满一桶收一桶。待五十木桶和三十浴桶全部装满时,楚禾这才甩着发酸的手臂躺在光滑的青石上。 储蓄好水源,不管是旱灾还是水灾,起码不用担心水源问题了。 看日头已有巳正,楚禾看了眼还在酣睡的韩安儿,毫不犹豫地将人摇醒,“走了!” 韩安儿美梦被打断,闭着眼睛哼唧哼唧地就是不起来,楚禾直接拖着毯子将人拉着走。 “啊嗷嗷!我的屁股啊,我自己走!”韩安儿被碎石硌地哇哇叫,他总算是明白了,阿禾姐姐就是在明晃晃地惩罚他呢。 但没办法,他还小,打不过。也不敢惹,只能认命地爬起来。 “咦?姐姐你还带了毯子?不对!我怎么就睡着了?”韩安儿满脑子都是疑惑,想寻求解答,但看姐姐那样指定是不会说的。刚想回头就被扯回,还被带着加速快走几步。 “阿姐?我们就这样回了?我跑这么远就只睡一觉?”韩安儿下意识地抓了抓胸前的包裹,鼓鼓的,也不是梦啊。 “对啊,睡得不好吗?”韩安儿觉得他和姐姐之间绝对有一个人不正常,看姐姐一脸淡定和理应如此,他在错乱中茫然了。 回去的路更难捱,凉帽一点用都没有,烈日晒得人走一步都是煎熬。 刚走出白家渠,韩安儿就动弹不得了。楚禾也怕他真的累倒或中暑,寻了处树荫让人暂歇。她则去了山路拐弯处,拿出一辆独轮手推车出来。 “上来吧,问就是我借的。” 韩安儿挣扎起身,踩在木轮上费力地爬了上去,车身很小,躺是躺不下的。 待人坐稳,楚禾推着车继续走。韩安儿也没闲着,一会儿给楚禾喂水,一会儿将果子放竹筒里洗净捞出喂到楚禾嘴边,觉得楚禾累了就乖巧地跳下车走路。 遇到下坡路,车子速度加快,暖风吹过也带了些许凉意。路程忽的缩短,没过半个时辰,两人就到了青门巷。 吴婆子在巷口坐着纳鞋底,见到孩子回来了这才上前搭手。 “瞧你们这小脸晒得,赶紧回屋用忍冬泡水洗洗脸,别晒伤了。”吴婆子接过推车,将两个孩子赶到屋檐阴凉处,待葛宅门开,放下推车就急匆匆回家取来金银花。 忙活了好一会儿,直到盯着二人细细洗完这才放心。 “行了,我去摆饭,安儿赶紧带着你阿禾姐姐过来吃饭。”饭还在锅里呢,吴婆子嗅了嗅空气,头也不回地捣着小碎步往家赶。 韩安儿大声应着好,帮着楚禾将采来的野花插到花瓶里摆好,就催着阿姐回家吃饭。 楚禾拿出一只野鸡,用碗装了些新鲜水果,这才锁门。 第55章 骤雨至 转眼间六月到来。六月六日这天,到了摊子,吴婆子就将自家钥匙给了楚禾,赶着二人回家。 “摊子有我们几个照看着就够了,今天日头也不错,你俩回去赶紧晒晒被子和衣服。” 六月六乡间是有晒衣服的习俗的,据说这日如果雨淋湿了棉衣的话,这雨就会一直下到七月七。 “行,有事就找人回来喊我。”楚禾应了,带着韩安儿往回走。顺手再买点吃食备下,这几个月来都是如此。 楚禾从房间抱出厚被褥和厚棉衣,放在用竹干搭建的晒衣杆上,用小竹干轻轻拍打出灰尘。 韩家院子外形倒和楚禾家相似,但里面布局却中规中矩。院中也种着花草,石榴花热烈而招摇地燃在浓绿枝头,艳丽灿烂。耳房连着正堂,左右厢房修的宽敞大气,连厨房和茅房也都是砖瓦房,看得出以前家底殷实。 只不过屋内基本上没剩几样大件儿物品,架子上都空荡荡的,窗纸上的窟窿也只是用茅草密密缝住。 厚实的棉衣只有四件儿,其中三件还都是小孩子的,还好新做了几件薄衫。 “姐姐你快帮我把竹竿拿过来!我腾不开手。”棉衣很重,两件就压得韩安儿只得用膝盖撑着,以免垂在地上。 “你们是出鸾镇本地人吗?” “啊,我不知道啊?应该是吧。”韩安儿一脸茫然。 “不过我听奶奶说我们家还有啥亲戚啥的,我也不懂。” 这一家人的确有些蹊跷,儿子儿媳出事,不求救亲戚,只当卖东西独力找寻;老婆子有点见识,就连饮食也偏北方一些。 不过这是人家私事,楚禾也就没有多作过问。 晚上吴婆子还驴时还在不停念叨:“清明过后就滴雨未下,这都六月了怎么还不见一点儿雨?” “我看最近应该有雨,这云层变化太快,一天比一天厚了。”云层越堆越厚,今日更加明显。楚禾心中的猜测已有六分真,是时候让吴奶奶早做防备了。 “当真?这可是好事儿,田里正缺水呢!”吴婆子无条件信楚禾的话,听到说可能有雨,不禁高兴地再次确认。 好事?楚禾倒不这么认为。 末世,江河湖海都被丧尸和变异生物污染,加上人类各个势力为争抢物资和地盘,不惜动用生化武器。自此,一系列的蝴蝶效应接踵而来。 时晴时雨,冰雹酸雨,这些已是常态。 “阿禾,你怎么一脸凝重,这天气是有何不妥之处吗?”和楚禾相处这么久,吴婆子知道楚禾是个有见识的,少女眉头一皱,她便知道事情不简单。 “是有些不对劲,我怀疑不久之后有大雨,但目前还不能确定,总之吴奶奶您多买点粮食和衣物备着是好的。” 只是大雨的话阿禾肯定不会特意说,看来这场雨非同一般。见楚禾话语带疑但语气却笃定,吴婆子思索了会儿就做出决定。 “行,我明天就去买粮食和衣物去,阿禾你也要多买点儿啊。” “嗯。” 前世天气系统凌乱前,也是几月没下雨,接着就是晴空乱云四起,奔涌流窜 ,毁世暴雨瞬息而至。还好她躲在家里,和将自己反锁在卧室的妈妈待了一整个月。 后来,嗜血难耐的妈妈破窗坠入楼下雨水中。 再后来,雨停了,家里彻底没吃的了,不怀好意的邻居时常上门诱哄着开门,她只得离家寻找食物。 也怪不得她小题大做,那场风雨给年幼的楚禾带来的只有永无止境的苦难,惊弓之鸟的遭遇只有自己知道。 楚远......他应该还活着吧。 第二日,吴婆子停了生意,一大早拉着板车火急火燎地跑去集市。 楚禾拾笔写了封信托人给陶三之送去,思虑好久,她还是又写了张纸条。 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专门去镇子周围的几座山上转了一圈。这些山都不高,山上的林木都被冯嗣原下令砍了开荒租佃,眼下种着各种作物。 退而求其次,只能在自家屋舍上下功夫。 请来老师傅修缮砖瓦,加强梁柱和墙体支撑。拆掉原本老旧平缓的屋顶,改为高屋脊,大坡度的悬山顶。 这种屋檐能利用陡坡使水急下,再因惯性冲出檐外。不过这里的砖吸水性很强,很容易造成渗漏,暂时也没有其他好办法。 对院内也进行修整,让北高南低的地势更加明显,排水渠也特意凿大了两倍。 这也只能挡挡大雨,若是持续暴雨,一旦镇子排水系统瘫痪,那也无济于事。 她没想着告知左邻右舍通河疏浚,信不信是一回事,能不能同心高效率完工是一回事。 没有人会为了不一定发生的事出力出资。 天气越来越热,积云碎片还在天际累积。楚禾早上陪着韩安儿一同锻炼,偶尔去周边村里收收新鲜的果蔬,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在院子里种种菜,浇花除草。 很可惜,没有经验,楚禾养死了好几株花,据说是葛老精心培育的名品,吴婆子惋惜了很久。 看来她得赔不少银子了。 一晃眼,十天过去了,云朵还是一层一层积压在天边。天这边还好些,但山头隐住的那边有乌色深深,不时还闪过亮光。 “山那头看样子是正在下雨,咱们这边说不定也快了!”田间除草的农人抬头望天,脸上的皱纹都少了很多。 “还真被县令大人说准了!不会真的会下灾雨吧?粮食可都在地里呢!”有人突然想起前日县令大人派人到各个村镇张贴告示,说是天象不对,恐有暴雨。让大家赶收粮食,加固房子,囤粮别远出。 有一人提起,压在大家心里的担忧不禁又重新跳了出来。 毕竟新来的县令大人行事还算靠谱,一来就废除了杂税,原本匪事频发的状况也有了好转。 “他一个坐公堂的知道什么!听说还是官宦世家的娃,怕是连粟米都认不得吧?说得容易,现在收割我们老百姓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也不过只是猜测,说不定只是一场小雨呢!”有一老汉从自家田里钻出,闻言生气地出口反驳,手中木棍不停捶着埂边杂草。 “也是,我们一辈子看天吃饭的人还能比不上一个黄毛小子,我怎么就看不出有什么大暴雨。” “行了,大伙儿赶紧去忙吧,现在地里可少不得人。” 话虽如此,除了个别几个死心眼犟到底的,大部分人还是挤出点时间来连夜糊泥砌墙。 不管怎样,自家人的命最重要。 直到六月二十号,早起就闷热异常,空气粘稠,一点风都没有。久违的紧张焦躁感从楚禾心中爬出,下意识地查看了下空间和异能,楚禾才心下稍定。 拦住要出摊的吴婆子:“今日有雨,别出门。” “也成,我看着天气也不对劲,还想着早去早回呢。 ” 午后,人们都外出劳作,下地的下地,出摊的出摊,游乐的游乐。有经验的老人抬头看了看天,忙嘱咐儿女记得带伞或背上蓑衣,但大多人都没太在意。 下雨还不好吗? 就在人们或毫无防备或满心期待之时,云层急速聚集,黑云从天边蔓延开来 。不过半盏茶功夫,整个天都暗了下来,云越累越重,似乎要将这天地蒙头盖下。 “哗!” 一瞬间的事儿,豌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在地上,在干燥的土地上晕染开来。 眨眼间,黄色的地面就变成了深黑色。 雨水狠狠砸在瓦片上,蹦起的碎珠交织成白花花的雨幕,檐水成帘,冲出一个个水窝。 一阵兵荒马乱,妇人们忙收拾着院子里摆放的杂物,老人们也拄着拐杖站在屋檐下看雨,小孩子们被这热烈地气氛感染,拍着手大声喊笑着。 第56章 韩家避雨 又是片刻,雨势依旧,闪电叱咤,雷声轰隆。 女人们开始担心还未归家的丈夫,披着蓑衣在门口不停张望,不时还和对门或隔壁也在等人归的妇人大声交谈几句。 凉亭是挡不住雨的,楚禾坐在书房案旁,隔窗看着这来势迅猛的夏雨。 噼啪声极响,天地间除了雨声好似别无他声,荷叶被雨打得上下扇动,叶上水珠滚了又滚。树叶和花瓣在地面水中栽倒又浮起,打着转儿飘零。 水渐渐漫上台阶,狂风卷了不少东西飞进院子,连劲雨都压不住,水面上都是断折的绿枝。楚禾不得不披着油布打着油纸伞去疏通被堵住的排水口。 油纸伞被打得噼啪作响,几根伞骨松动断裂,油纸凹陷进了大块。即使楚禾足够小心,躬身放低伞身,但不到半晌,伞盖整个直接翻过,继而破裂散落在水面。 密集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来,一瞬间连发根都完全湿透。将身上的油布拉到头顶,楚禾急忙跑进屋内。 楚禾的心情算得上糟糕,吃了点东西,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等雨停。睡是无法入睡的,即使没有炸雷和霹雳,那被狂风吹得砰砰作响的门窗也让人心跟着惊跳。 很可惜,这雨到第二天下午也没有停。 黑云沉沉,直压头顶,天更黑了。白天也是一片昏暗,只有密集的闪电才带来片刻光亮。凉棚和厨房半泡在雨水中,还好楚禾提前收了东西。 院中水位只高不低,两处排水口已经起不了多少作用,积水靠五寸高的松木门槛挡着才没有进屋。就是房顶边缘有雨水渗出,不过漏的不厉害。 第三日未时,这场急雨终于停了, “阿禾,阿禾!家里还好吗?我看有几户人背着家当去山上避难了,你看咱们要不要也收拾收拾?”吴婆子背着韩安儿,扶着墙蹚水过来,隔着门急声询问。 楚禾开门将人迎了进来,“还好,他们打算去哪里的山避雨?” “还不是附近的毛桐山,野猫岭子。下了雨路难走,就是想去远处高一点的山,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到。” “云没散,反倒刮起了东风,这雨还得下,镇子周边的山也不安全。”楚禾看着头顶纹丝未动的乌云团,摇着头否决。 “唉,那就听你的,咱不走!希望别再下了,稻田要遭殃了,还好麦子都收割大半了,不然就霉在地里了。” 这个时代,作物都是一年一季,没有冬小麦和春小麦之分,没有早稻中稻晚稻之分。 田农本本分分地劳作,用祖祖辈辈传下来经验种植,轮作换茬。偶尔发现的新法子技术也都传家般藏着掖着。 六月,各种作物要么都在地里,要么还没播种。一旦有灾,农户们面临的只能是颗粒无收。 “人活着就好。”楚禾喃喃,也不知道崔奶奶那边情况如何。 “那阿禾晚上你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吧,多少有个照应。”吴婆子提着裤腿站在院口,现在屋里屋外怕是一个样。 阿禾一个人住着这么大的宅子,平日里做生意又赚了不少银子。以往倒安然无事,但万一这雨没完没了地下下去,人心难测,就说不定了。 “……成。”楚禾倒不在意,这是这一老一小…… “好好好!”见楚禾答应了,吴婆子这才眉头松下,将孙子留下,顺手将驴车也拉到自家。 葛宅院中更是乱的不成样子,还不知道雨会不会接着下。楚禾扫出房内淤水,将堵塞的沟渠清理出来,让院子里的积水缓慢排着。 “阿禾你怎么拿这么多这么多油布过来,你也不怕惹眼。”看着这一大捆油布,吴婆子嗔了楚禾一眼,这左邻右舍的几个婆子眼皮子浅,脸皮子又厚,看到了说不得上门借。 “没事的,还得麻烦您这几日帮忙用油布缝制几件长衣出来。” 蓑衣虽好,就是太笨重了,楚禾只能拜托吴婆子,看能不能试着做出雨衣来。 “用油布缝制?这我倒不曾听说过,不过我见过有人披着油布遮雨。”吴婆子一脸新奇,接过油布展开轻轻摩挲,手中的油布柔软轻薄,是绸子油布,不是寻常的棉布油布。 “好,待会儿我找纸画个大概样子来,您不用怕做坏了浪费油布,我那儿还有些。” “行,咱们先吃饭,吃了饭再说。”吴婆子小心收拢好,洗了手就去厨房做菜,闲在家里没事,她就热衷于喂孩子。 “吴奶奶,今日做顿好的吧。”楚禾提着几只鸡鸭和一小袋白面走进厨房,得赶紧把这些鸡鸭吃掉,不然迟早也是被淹死的命。 “行,你要吃什么咱就做!”楚禾好不容易主动开口,吴婆子自是满口应下。 “炖个汤,炒个肉就好了。” “红烧肉!”韩安儿一听有肉吃立马点菜。 “那要用猪肉。” “那蘑菇炖小鸡!” “这个可以有。” “还有荷叶鸡,清蒸鸡,卤煮咸鸭,烧子鸭......” “天还没黑呢,你怎么就做起梦来了?” “哎呀,想想嘛~” 这边气氛其乐融融,陶家那边愁容满面。 “刚刚去田里转了转,全村的稻子都被砸倒在地。淹了的好歹还留了苗,但大部分都被冲出田埂,连个影子都见不着,这可咋办?”陶老汉膝盖以下的裤管都是淤泥,颓废地坐在门槛上,眉头拧成一团,显得皱纹更深几分。 “今年算是要饿肚子了,稻子都分穗子了,白忙活一场。”陶四恩心里最难过,家里这几亩田他出力最多,自己的心血就这么毁于一旦,他痛恨老天爷。 “现下怎么过还难说呢,家里房子到处都是窟窿,再来这么一场我们就只能住山洞去了。”徐翠珍烦躁的很,这三日谁都睡不好,全家人齐上阵轮番往院子里泼水,现在屋里地上都是淤泥,院子里面的积水还没退呢。 “不知阿禾咋样?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出点事情也没个人帮忙。”崔婆子抹了抹眼泪,“三之,等雨彻底停了你就去镇上看看小禾。” “好,不过娘你暂且宽心,小禾能传信过来,应是做好了准备的。”陶三之宽慰自己亲娘,其实他觉得小禾肯定过得比在家里舒坦自在。 陶四恩面色难堪,到底也没说些什么。 那个妖孽走后,他在家更不受待见了,老娘就没给过自己一个好脸色。二哥也疏远了自己,就连阿杰也跟自己和花花有了隔阂。 花花说得没错,果然是妖孽!因为她,整个家宅不宁,只可怜了他的女儿,不知道是否还活在世间。 “不知阿杰怎样?镇上雨大不大?”杨花花拧着手中的帕子,坐在垫着厚厚褥子的木凳上,神色焦急难掩。 两个多月时间,杨氏头上插着两根银簪,连衣服也换上了颜色鲜亮的细棉布。 “花花你别急,镇上不管是地势还是房屋都是咱们乡下不能比的,再说还有他大伯呢。”陶四恩急忙上前安慰。 “哼!”崔婆子冷哼出声,抬步进了里屋,眼不见为净。 “也是,还有你大哥二姐小妹三个呢,还好他们出息,先等水退吧,若再下雨我们就投奔你大哥去。”想起引以为傲的大儿子,陶老汉倒也没有那么难过了,有儿女帮衬,日子再难也能过得去。 杨花花撑着腰,陶四恩当下就小心扶起。 陶老汉看了眼关的严严实实东西厢房,将手中的木棍扔到院中积水中,朝着陶三之重重哼了声也回了屋子。 陶三之无所谓的模样,噘了噘嘴,拿了把锄头蹚着水出了院子。 第57章 借粮 果不其然,不过停了两个时辰,伴着雷电,雨又急促而下。 一连又是四日,人们彻底坐不住了。屋顶已经漏成了筛子,或被风掀飞,或直接塌陷。墙壁被雨水侵蚀地坑坑洼洼,有些房子严重倾斜。 可是雨还是在下,打开门就是雨水,抬眼望去的都是洪流。 有几户人家背着着家里值钱的东西,抱着鸡鸭鹅的小孩子被放在木盆里漂着走,大人则牵着牲口在水中艰难行走。 大雨滂沱,他们也不知道何去何从。附近几座山接连滑坡下泥河,几日前他们还暗自庆幸,现在自己的处境又能强到哪里呢。 无法,只能哭着喊着希望邻居摒弃前嫌好心收留。敲过一扇扇门,却无人应声,只有平时与人为善的人家幸运地被交好邻居接纳。 已经分不清院子和屋子里了,门不敢关,关了就再也开不了。 “她婶儿,她婶儿!你在家吗?有人吗?”大门被拍的哗哗作响,吴婆子想装作没听到,但听声音那人竟要撬门。 楚禾抄起棍子要出门,被吴婆子拦下。 “没事,是隔壁王婆子,我出去看看,别闹大动静引人出来。” “是她王婶子啊,这么大的雨怎么就过来了,家里都快被水淹了,就不请你进来了。” “哎呀,我不进去不进去。”这婆子往门内站了站,甩了下衣服上的水,讪笑着说出自己目的。 “这不是家里断粮好几日了,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只能舔着脸来找老姐姐你借点粮食,不多,十来斤就行。老姐姐可别拿没粮这种话搪塞我,我可是看见你家多日前用车拉了好些东西。” 楚禾拿起棍子靠近,吴婆子也冷下脸来:“家里粮食是还剩点,但都被雨水泡坏了,一袋儿都没避免。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我这就给你拿来些。” 王婆子怀疑地瞧着吴婆子,刚要质疑逼迫,却听得吴婆子继续说道: “阿禾,赶紧拿上两斤过来给你王奶奶。” 回到屋里,楚禾挑了一斤泡的黏糊糊黑乎乎的糙米,“这是稍微好些的,其他的都有臭味儿。” 王婆子不满地颠了颠,却颠出粘稠的水来。皱着眉头又迫不及待地当面打开瞧了瞧。 “我的天爷哟,咋就糟蹋成这样了,这还能吃吗?你家粮食果真都被水泡了?” 没有说话,吴婆子直叹气。 王婆子压下扬起的嘴角,也跟着摇头骂天。 “我知道老妹子是嫌弃了,可这也没得办法,我们家也都将就着吃呢,你不要的话就给我吧。”看这人还不走,吴婆子伸出手作势要拿回袋子。 “哎呀,虽说这的确泡的发软发臭,但总比挨饿强,多谢老姐姐了哈。哟!这天气怪凉的,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用送哈。”王婆子忙攥紧袋子拿着转身就走,生怕身后的人反悔。 见人小跑着进了自家院子,楚禾才关上门跟着进了屋子。 “这人气度小,见不得人好,又是个碎嘴子,让她宣扬宣扬咱家惨状也是好的。”吴婆子没有在意,和王婆子打交道这么多年,应付起来容易的很。见楚禾满脸不虞,手里的棍子还没松开,吴婆子只得笑着给楚禾解释。 “我知道了。” “我买了就一车就这么惹人眼,阿禾你刚开始可一大车一大车地买。虽说是晚上运过来的,我能知道,少不得其他人也看到了。得每日转一回,就是晚上看顾不过来,得想个办法藏好。” 楚禾看向人影走动的门外,手中的棍棒早就急不可耐地在地上反复滚磨,“没事的,他们不怕死就拿吧。” 知道财帛动人心,她最近行事已经足够低调了。 “你这孩子,什么死不死的,不过藏好了就行,万一没了就算了,咱家粮食还多着呢,保护好自个儿最重要。” “嗯。” 床榻已经彻底被水淹没,高点的柜子上堆满了东西,楚禾三人直接在浴桶里睡觉。说是睡觉,但没有人真能睡着,连韩安儿都忐忑地靠在阿奶身边,一遍一遍地问楚禾雨什么时候停。 楚禾回答不了,回答的只有无声地摇头。 吴婆子养的几只鸡鸭鹅也占了一个浴桶,只可怜了那小毛驴,站在房间角落,泡在水里瑟瑟发抖。 深夜门栓时常隐隐作响,即使这几日没有怎么合过眼,但吴婆子依旧警醒。那个平日里最温柔不过的婆子也被这雨搅得烦躁,站在院中大喝几声,院外这才消停。 “咱们这屋顶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吴婆子看着墙壁上冲刷而下的水流和屋里被水打湿的物件儿,忧虑开口。 家里彻底没法住人了,靠院墙的两间屋子半塌下去,里面的东西是真的被淹在水里了。 “现在出去也无处躲避,先就这样吧,收拾好东西有情况我们直接跑。”楚禾宽慰吴婆子,眼下出门与送死无异。 自己的异能还没开始动用。 长衣也做了有十来件了,反正下雨天也没事做。加长雨靴比较难做,吴婆子只做了一双,但避水效果不佳。 黑夜漫长,所有人都睁着眼睛等着天亮,等着雨停。 只可惜天黑了又黑,大雨却依旧。 韩宅来了一波又一波借宿的人,一老一小,好说话嘛。 他们叫门没应就直接掀开了门板,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大多数人见屋里几人安然无恙,百般恳求仍是被拒绝后就失望离去。 有少部分人想强行霸占,鸠占鹊巢,只不过无一不被楚禾用木棍敲晕,头栽在水里差点被淹死。还好有门外候着的妇人见状不对,急忙凫水进来将人救走。 就这样,韩宅连门都没了。 葛宅不用想,肯定被人霸占了,不过只是处破败的空壳子,楚禾暂时没空处理。 这天,楚禾正往浴桶上盖新油布,就听得不远处轰隆一声。 “阿奶,这是什么声音?”韩安儿迷迷糊糊中被惊醒,抚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忍着害怕紧紧搂住奶奶。 “听着好像是哪里山塌了,听着还挺近的。”吴婆子轻声哄着,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孙儿后背。 楚禾第一反应就是荨子湾,但后面又清醒,应当不是。 荨子湾离镇上一个时辰的路程。 “这还给老百姓留不留活口啊,咱们家还好,听阿禾你的早早就买了粮食囤着。可这镇上其他人从哪里找吃的啊,再这么下去就要大乱了啊。”待韩安儿平稳下来,吴婆子将身体探出盆外侧耳细听,忧心叹气。 一连几天大雨如瀑,雨势丝毫未减,就在所有人以为还要苦苦煎熬时,这场灾雨毫无预兆地突然终止。 雨停,风吹云开雾散,阔别多日的太阳一跃而出,柔和灿烂的阳光洒满天地间。 灰色褪去,天空一点点露出湛蓝色,一道道色彩斑斓的彩虹交相辉映,整个世界梦幻又安宁。如果不是所望之处布满大小积洼的地面,一处处断墙残壁以及沟壑斑驳的山峦,这一切美好的不真实。 第58章 雨停? “天晴了!老天爷保佑!” “孩子他爹,你在哪儿啊?你快回来!” “根为!你听到的话就回娘一声啊!根为!” 天晴了,待在屋里的和在外面躲雨的人都跑了出来。有人欣喜若狂地拜天求佛,有人忙着四处打捞水里的漂浮物,而更多的人则是跳进水里寻找失散的家人。 楚禾三人也走出院门,用木叉挑着水渠的杂物,希望院子里面的水能流出,虽然到处都是水,想排也没处排。 但还是得做点什么,雨后要做的事太多了。 有几户人家划着小船在水面明着打捞,船上堆满了家具和各种物件,看来收获颇丰。 “这是我家的!你不准拿走,还给我!” “这是我辛苦捞上来的,再说你说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啊?想要可以,用银钱买!” “你不是人!大家都是邻居,你何必要将事情做得这么绝? ” “别跟我说这些,今天你要不......” “轰!咔嚓!” 远处传来震耳巨响,水面波荡,房屋都跟着晃动。 争论的人群也停下了口舌拳脚,纷纷循着巨响声音看去。 “好像麻田村的,不过前几日塌了好几座山。” “葫芦村,下河村,上阳坡,靠山靠水的村子指定都没了。” 都塌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有些慌。 她承认,自己一边害怕与人牵扯太深,一边又贪图人情温暖。 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在天和地之间,一切都微不足道。 没有意外的话,她这一辈子还是会遇到各种人,然后分别,各自死亡。 自己应当已经习惯了才是。 “人命贱如草啊。”吴婆子摸了摸楚禾的头发,虽然不知道阿禾经历了什么才一人生活,但看这孩子方才的模样,分明还是有惦念的人的。 “水很快就会退的,说不定后日就能露出地面,到时候有官府救济,我们建屋重新过日子。”吴婆子很乐观,已经开始畅想着灾后生活。 “也许吧。”楚禾沉默许久,她可以干涉一些人的死亡,却无法让一些人安然活着,强求不得。 雨停了,楚禾回了葛宅,进了门就和里面往外走的十几人碰了个对面。 “这是你们家院子?”眼底闪过杀意,楚禾往前走了几步,从水里捞出一截木头,堵住几人去路。 “不,不是。您就算是可怜可怜我们一家老小吧,我们实在是没地方躲雨了。”当中的壮年汉子看见院子主人回来了,慌乱一瞬后当即走到楚禾跟前请求原谅。 楚禾眼神已经爬上了男人喉咙,脚步不自觉上前两步,“所以你们就强拆院门,擅闯民宅?” “没有,不是,我们......房子塌了......” 汉子急了,想再解释几句,心急嘴笨却说不流畅。他娘子见状将孩子抱给男人,下意识的想跪下道歉,但被及腰雨水劝回。 “姑娘,这事是我家做的鲁莽不厚道,但家里屋子简陋早就塌了。我公公婆婆年迈多病,小儿还不满两岁,当家的也是心急这才挨家挨户借住。 我们也是敲了好久的门,见里面没有动静,这才破门而入。又见屋里空荡荡的,以为无人居住这才安住了几日,没成想......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我们愿意出钱补偿。”说到这儿,妇人有些羞愧,但还是语气诚恳地说完了事情原由。 楚禾看了眼妇人,眼神清明,不卑不亢,那汉子则小鸡啄米点着头。两位老人牵着稍大点的男童抓着浮木在后面等着事情结果。 “你们走吧。”审视六人一番,楚禾没意思地拍掉手上脏污,侧身让开路来。 “啊?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您的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敢问姑娘姓名,若有缘我温盛丁自当报答。”妇人见状重新抱回小儿,那汉子满脸感激地又抱拳颔首。 “不必。” 见楚禾的确不像需要回报的人,温氏一家人千恩万谢,缓慢地走到门外。 全家人弯腰俯首又行了一礼这才匆匆离去。 楚禾着手清理,房间和先前离开时一样。这温家人没有乱翻,当然也没有东西可翻。 天色快要暗下来之时,无所居处的人家才带着所有家当,携老带幼地离开自家已成废墟的屋舍,去寻找地势稍高的空地过夜。 一无所有的人依旧不死心地到处转悠打捞,希望能捡到碗具衣物,运气好再捡上一两块碎银。 相处融洽的邻居也前来邀着吴婆子一家结伴过夜,吴婆子只得推了他们的好意。 吴婆子在主屋点着一盏油灯,照亮周围小小一圈,映着屋外缓缓起伏的淤水,除了水声,一片寂静。 桌子上,煮茶小火炉上瓦罐咕嘟咕嘟冒着泡,炉膛里火苗燃得正旺,柴火劈啪作响。 木柴都被泡在水里,只能进屋挑干一点的桌椅板凳烧。 “多喝点儿米粥暖暖,前段时间热得很,这晚上又凉的不行。”吴婆子划着木盆上前,给楚禾盛了满满一碗肉粥。 胳膊般撑在方桌上,楚禾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心情不好,吃什么都没有滋味。 镇长方新乐组织镇上民众连夜搜救幸存者,将受伤的镇民送到医馆。家里死了人则每天围堵在方家门口讨救济,方新乐只得分发县令大人半个月前就让人运来的粮食。 依照惯例,方新乐让手下通知各村各户晚上都去高处过夜,等过几天再重新回家。 没有意外,镇长被人喷了个狗血临头,有说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有说他盼不得人好,是乌鸦嘴的。 方新乐让步了。 翌日一大早,方新乐又马不停蹄地号召挖渠疏道,让洪水退了才是顶顶要事。 像吴婆子和楚禾这种家里没有成年男丁的自是不用出人,有人就嚷着自家吃亏,不能自家出力别人享福云云。 方新乐被吵的头大,只得让不出人的住户出钱,可谁会愿意白白掏钱呢。又是吵着说欺负自家没男人,撒泼打滚不成,就抽出腰带上吊威胁。 没有办法,嘴巴说出火星子也没效果。方新乐直接发飙,将只想着坐享其成的几户登记,以后的利民政策将他们剔除在外。 这招将人治的服服帖帖,没有胡搅蛮缠的,除洪工作得以顺利进行。 将堵塞在水渠里的砖块木椽搬开,开渠引水,即使人多力量大,忙活了四天地面才隐隐裸露出来。 没有人睡觉,也没有地方睡。所有人都在忙,忙着在一片废墟中寻找家的轮廓,忙着在厚泥层中再找到一些实用物件。 没有灯盏,连火把也很难得,就摸着黑一趟一趟来回搬运。 第59章 荨子湾灾情 韩家院子里,楚禾三人清理泥水。 “好多泥啊,我们什么时候能全部扫完?”韩安儿踩着小雨靴子费力地将瓦片木棍往篓子里扔,累极了,俯趴在篓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桌上有温水,累了歇会儿再继续。”吴婆子用竹扫把一遍又一遍地清除淤泥,嫌不彻底,又打了两桶清水冲洗。孙子卖力帮了一下午,虽然心疼但也没有让他闲着。 楚禾将墙根一圈清理了出来,剩下的只得慢慢来,一老一少一幼,属实精力有限。 葛宅情况更糟糕。影壁半塌,上面的图文被雨水和杂物毁了个一干二净。荷塘里的泥被冲了出来,水退了,大小杂物插在厚厚的泥层里,脏乱不堪。 一天根本清理不完,楚禾三人在邻居孟平安一家的帮忙下,花了两天半才算彻底清理干净。 不过墙根被泡了这么久,现在就住人那肯定是不成的,得等墙体干了后看情况。 七月初三午时,楚禾在院子空旷的油布棚子里炒豆子,吴婆子搭了数根横木,晾晒着重新洗净的衣物。 韩安蹲在地上晾着被水打湿的书籍。 这是爹爹留下的 。 外面又是一阵吵嚷,吴婆子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几日附近村子的村民逃难到镇上,一群一群地到处乞讨。 胆小怕事的被驱赶后就转到其他地方,仗着人多想强行讨粮的则不可避免地和镇民起了冲突,每天都要打几次群架。 县令涂松宁几日前就让各镇镇长组织粥棚,但官府救济粮被堵在官道上一时半会还难以到达。为了受灾群众不被饿死,方新乐便只得组织乡绅地主募捐粮食钱款。 可他才上任多久,原本大家是见他性子软好说话才推举的人,有点财富地位的根本就不把这新镇长放在眼里。即使方新乐放低姿态亲自上门请求,几日下来也只募集不到两百斤。 对于富商们而言,灾后的粮食比真金白银更值钱,放自家粮铺里才是正理,即使是一升,一斗也能翻番的回利。 全镇上下万余人,辖下村子更是受灾严重,这点粮食,无异于杯水车薪。即使方新乐掏出全部身家买粮,所购粮食也不过支撑了三日。 今早粥棚断了粮,方新乐被受灾群众堵在自家院门前寸步难行。有人大骂方新乐见死不救,铁石心肠,不配为人。有人指责方新乐昧下了救灾粮,以次充好给他们吃糙米。有人要不是有家丁拦着,方宅早就被灾民冲破闯入。 事情不知是如何解决的,反正最后结果就是灾民彻底在镇上游荡开来。抢夺不敢,但小偷小摸,骚扰孤寡老人事发频频。 听到外面动静,吴婆子怕被人看见家里老少,连忙走到院门口想将孙子带进帐篷。 “啊!你是谁?你要干嘛?我们没吃的。” 吴婆子刚探出头,就瞧见一个头发和胡子遮住面容,浑身都是脏污泥巴的人扶着断墙朝这边张望,看样子是个大个儿男人。 “大娘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问一下阿禾在您这儿吗?”男人声音干哑,抬起头时,吴婆子才发现这人脸上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连眼里都是红血丝。 “陶叔?” 未等吴婆子回话,楚禾已经走了出来。 早在吴婆子高声喊话时她就拿起竹竿躲在了帐口,只不过这人声音嘶哑嘲哳,她一时没有听出。 “阿禾!”终于找到楚禾,陶三之扶着墙往前快步走,但没几下就猛地栽倒在地。 “陶叔,你这是?”楚禾忙将人扶起,走近陶三之身上到现在还不断渗血的伤口清晰入眼。 “先进来,进来慢慢说。”见是阿禾认识的人,吴婆子搀起陶三之另一边胳膊,把人往棚子里引。 韩安儿早就跑进,将地上的席子摊开,又跑到帐口掀开帐布。 三人合力将陶三之扶坐在凉席上,韩安儿还特意在人身后放了两个枕头。 “你没事就好,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还要去大哥家。咳咳!”陶三之喝水太急呛住了,身体前俯后仰,身上的血又在湿衣上晕染开来。 “安儿,柜子里的小盒子里有伤药,快去拿。”楚禾皱着眉头看着陶三之身上的密集擦伤,转头吩咐韩安儿。 吴婆子看着这可怜孩子,也将煎饼锅子撤下换上水壶,端来一盆水准备帮忙清理伤口。 “荨子湾情况怎么样?崔奶奶还好吧?”楚禾将湿帕子递给陶三之让他自己擦擦,胡茬头发被泥巴裹在一起,让人不忍直视。 “你奶奶……你奶奶她没有大碍,就是,就是咱们村子的房子都没了。”陶三之擦脸动作一滞,面露悲戚,低头用手掌卷着帕子,语气痛楚地艰涩开口。 “没有大碍?那阿奶现在住在哪儿?”陶三之话语含糊,楚禾语气有些急,下意识地追问。 镇上都这般境况,那村里自是难逃此灾。 “路太难走了,我和村里壮年先送受伤的人到医馆 ,看看你和阿杰情况后再返村接人。嘶!” 温水流进伤口,陶三之堂堂一汉子也忍不住呼疼,身体往后躲了躲。 “忍一忍,上了药就好受了。”吴婆子抓过躲开的胳膊,清理完就挖出一块膏药,配着药粉往伤口上抹。 “还好听你的提前买了点粮食,虽说被水泡了但也不妨事。就是这住处,屋子都下塌了,村里人都去了打谷场,挤在放粮的窑洞里躲雨。” “窑洞也不是能久待的地方,眼下村子住不了了,还是尽早搬离,再看看县令大人怎么安排。”吴婆子摇头叹息,乡下那土房子怕是都塌了。 “没办法,村子发大水了,路都断了,像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是能想办法出来,可村里的老人小孩实在是难行一步。 不过我出来时村长和村里人正想办法呢,再说雨已经停了,倒也不怕。”陶三之笑着说道,安慰楚禾也安慰自己。 “我还行,既然你们安好,那我这就去麻橦巷看看。”吃了东西,陶三之恢复了气力,伤口也不再渗血。扶着桌子起身,陶三之挣扎着给吴婆子躬身行了一礼。 “你这衣服穿不了了,这是我那早亡儿子的衣服,若不嫌弃你就将就着穿吧。”吴婆子也没有说什么劝留的话,转身从屋后竹竿上挑了男衣拿给陶三之。 “多谢大娘都来不及呢,何来嫌弃。” 楚禾和吴婆子出了棚子,将地方留给陶三之。 “回村时来这边一趟,我给你准备点吃食带回去,回去劝劝崔奶奶,搬离村子最要紧。”楚禾将人送出土墙口, 顿了下,还是出言提醒。 “好,你和大娘赶紧回去吧,有事就去找你大伯。” 陶三之点头,也没有客气,现在村里什么都缺。嘱咐完就拄着从楚禾手里抢来的竹竿瘸着腿缓慢离去。 第60章 回村 “唉,这天晴了几天怎么又阴沉起来了,让人心里怪不踏实的。”吴婆子不懂天气,但从前天起乌云一点点蚕食碧空,围得苍穹密不透风。静静地,没有一丝流动,始终让人安心不了。 收回目光,楚禾抬眼望天,心下微沉。 半夜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众人跪在地上虔诚地乞求老天爷莫要在下雨了,他们真的承受不住了。 说不定神仙真能听到他们的祈祷。 陶三之一大早就找到楚禾,他得赶紧回荨子湾。 楚禾拿出一大袋子干饼和糙米,又打包了几件自制雨衣。 “一起吧。”楚禾改了主意,早起她就将吴婆子和韩安儿连同毛驴一起送到了孟平安家。 陶三之这副病容,雨天独自回去,危险极大。 她也放心不下崔婆子,崔奶奶身体肯定不好,还让陶叔特意瞒着自己。 “阿禾别闹,你在家好好待着,等我们回来。”陶三之扯了下嘴角,却扯不出笑来,只好轻轻摇头。 “一起。”拿出几套雨衣,给了陶三之一套,楚禾径直走进雨里。 “墙上有绳子,里面有铁锸,记得带上。” 见状,陶三之知道劝说不了,也就学着穿上雨衣,找到东西,背着走出院门。 吴婆子一直留意着这边,听到动静,立马牵着韩安儿从隔壁棚子走出。担忧地不停张口,最终还是递过一个包袱。 “阿禾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受伤了。记得走在草上,看着泛光的地方千万不能走,你拿个棍子探探路,有的地方下面早就被水冲空了,别蒙着头一脚踩下去......”相处这么久,吴婆子对眼前姑娘多少有些了解,也就没想着劝阻,只一个劲儿的叮嘱。 “好,我晓得了。”耐心听完,楚禾点头回答。摸了摸韩安儿的小揪揪,转身离开。 吴婆子和韩安儿眼泪汪汪地在身后挥手:“注意安全啊!” 楚禾二人走出巷口。 “阿奶,你说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荨子湾远吗?”韩安儿不舍地看着楚禾的背影远去,嘴里喃喃问道。 “很快会回来的,你阿禾姐姐主意大着呢。”吴婆子偷偷抹了下眼泪,望着那身影模糊的小小姑娘,紧紧牵着孙儿的手,坚定地说道。 楚禾有想过雨会下大,但这来势着实让人猝不及防。走了不到三刻钟,雨丝陡然变成了雨注,又一次狠狠从空中砸下。 视野模糊,压根儿睁不开眼睛,凉风混着冷雨从领口灌进内衫,不一会儿内里湿淋淋的。 雨声轰鸣,近距离说话也听不真切,只得集中精神看路况默默赶路。 出了镇子,路就难走起来了。 路上都是之前逃难人们的脚印,泥泞不堪。雨水砸在地上,顺着陡坡沟渠汇聚着朝各个方向奔流而去。路面坑洼不堪,隔几步就有不停往里灌着水的窟窿,甚至有巨大裂缝横亘着整个路面。楚禾二人不得不攀着草根,拄着木棍赶路。 前几日蓄积的洪流还没完全退去,新的洪水已经蓄势待发。 长时间的下雨,本就舒松的山地被泡的发涨。一脚踩进去,淤泥便漫过脚踝,拔出来又得费一番功夫。几处淤泥能埋到大腿根,楚禾只能抓着目及的一切东西,用胳膊撑着,一点点脱离泥窝。 异能悄无声息运转,她既要留意脚下,还要分神去关注陶三之,去夯实他脚下或松动或中空的地面。 陶三之在前面拼命认着来时的路,可之前的安全地带早已与旁处无异,他只能重新探路。木棍已经起不了多大作用,一次次陷入和滑倒只能换得几步前进距离。 拦住滚落的石块,楚禾一手抓着草根一手薅起陶三之。 靠近河水的路更难走,以往安静的小河汇聚多股水流,暴涨侵占岸边小路和田地。桥墩岌岌可危,但楚禾二人还是把着凸起的石块行走。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水流一波波拍打而来,二人身形随波晃荡,相互搀扶着艰难前进。 尽管十分小心,还是摔了好几跤,喝了好几口泥水,身上脏了又脏。 路过几个村子,出村的路被冲断,村民从小路绕出。冒雨赶路的人成群结伙,只不过都是离开村子,往大路上走,只有他们二人逆着人群往山沟深处走去。 灌木丛被雨水袭倒,顺着流水在低处拦出一汪水来。茂密的树木也没能阻挡住如瀑雨水,树木被从中折断,露出锋利的树茬子,枝梢冲在地上七零八落。 小山滑坡,一堆堆土块石块堆在路中央。时不时有滚石从山上脱落,咕噜噜地往低处砸去,那被雨水侵蚀到脆弱不堪一击的土路立马陷进去,形成一个又一个大窟窿...... 一路跌倒再起来,再跌到。雨衣最终还是没能遮住雨水,全身上下湿淋淋的,里面的衣服沉甸甸的垂着。 翻过几座山,跨过几道河,远远望见荨子湾。和前几个村子一样,灰蒙蒙的雨雾笼着被冲刷得愈发苍翠的树,却露出褐色破败的墙垣。 以往的桃李光秃秃的,零落的花瓣也不知所踪。河水猛涨,漫上两岸河畔田地。浑浊不堪又来势汹汹地裹挟着树木,石块,还有茅草屋顶,隐隐还看到两三个人形物漂浮着。 原本的石桥荡然无存,整个路面直接断裂,水浪呼啸着飞瀑而下,比之前几波洪流更加危险。 洪水浩浩汤汤,冲击和速度,外物碰触就会被卷入其中。凫水和木筏根本不可行。 拿出麻绳,一头牢牢系在树上,一头绑上石块,用力往对岸树上抛去。没中,拉回来继续抛,十几次后石块终于围上了粗树根。 拉扯几番,丝毫未动。 “我先过去,你在这边看好绳子。”楚禾对着陶三之喊了声就准备攀爬。 “不行,让跟着来这一趟就已经很不对了,再让你冒险我还是人吗?这回你必须得听我的。”陶三之不由分说地夺过绳子,往腰间一拴,抓着绳索就要爬。 “等一下。” 楚禾在陶三之不容多言的眼神下走上前,打了道安全绳。陶三之琢磨了下,手脚悬空垂在绳索上,缓慢爬行。 雨水依旧凶猛,陶三之倒挂在河面,艰难地攀爬在摇摇晃晃的麻绳上。底下是张着血盆大嘴等着不知死活的渺小人类自寻死路的凶兽。即使有那细绳的保障,一旦跌落,整个人将会被卷在势如千钧的水中。不消片刻,那翻滚的石头就会让人尸骨无存。 陶三之感觉自己五官都失灵了,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冷风冷雨拍在身上也都毫无知觉,只凭意志和本能动作。 直至爬到尽头,陶三之尝试着放下双腿,着地后整个人才精疲力尽地卧在淤泥中喘着粗气,任凭雨水砸脸而下也无动于衷。 休息片刻,陶三之才软着腿脚重新检查绳子,向对岸那头的楚禾招手。 收到示意,楚禾吊在绳上,十来下就到了对岸,毫不费力。 陶三之目瞪口呆,即使知道阿禾不凡,也是久久难以平静。 楚禾不管其他,过了河便加快速度往村里赶。 牧西山的确塌了,西边屋子都被压在里面,其他房屋也只剩下残垣断壁。到处都是奔腾的溪流,通往村子的路也断了,路面都是卷着水流的大窟窿,二人只好扛了几棵树交叉架在路面充当板桥。 一路左拐右绕,终于走到了打谷场。 第61章 窑洞 窑洞口的几个汉子时刻留意着雨势和水势,见到二人立马出来帮忙。 “三之哥,这么大的雨你们还赶路,快进来!陶伯,三之哥回来了!”汉子说完高声往洞里喊去。 “三之,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其他去镇上的人呢?” “对啊,你守义叔和红斌叔几个怎么样了,医馆大夫怎么说?” 二人刚走进,一堆人就挤着过来将陶三之围了起来。 刘天德忙高声维护秩序,以防发生踩踏。 楚禾则往洞内查看。 窑洞嵌在墙壁上,洞口用石头和泥垒起门槛挡着冲进来的雨水。洞里面挤满了人,再多几个人怕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有。有些人还抱着自家鸡鸭鹅,甚至还有两头牛在角落拴着。 气味儿着实难闻。 “三之,小禾?”徐翠珍挤开众人找陶三之,看到跟着的楚禾,不禁疑惑开口。 “小禾听说家里遭了难,不放心娘就过来看看。”陶三之给众人说明情况后就着急往自家地方走,碰着自家媳妇询问当即解释。 “小禾?”崔婆子听到楚禾也回来了,催着陶雅雯扶着,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崔奶奶,您病了?” 眼前的婆子苍老了很多,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被搀扶着依旧走得极不稳当。 “年纪大了,淋了点雨就不中用了,小禾你没事吧?”崔婆子无所谓地笑笑,招手让人走近,抓着楚禾的手不放。 “看着也没长肉,是吃的不好吗?住的可还习惯?” “我一切都好,您吃药了吗?” “吃了吃了,你赶紧到帘子后面换身衣服,小心也别染上风寒。雅雯,去找一身干净衣裳来让你姐换上。” 知道老人在撒谎,楚禾没有说什么,只接过衣服到墙角布后换上。 “这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啊,一直待在这洞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你们好歹有亲戚投奔,我们一大家子都不知道要去哪儿。” 说话之人是村里的刘大富,父母早亡,不过媳妇争气,一连生了五个孩子。 “诶?小禾不是分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人家姑娘有情有义呗,老陶家这事做的。”一群村民闲坐着无聊,又开始扯起了闲。 楚禾起身沿着土壁转了一周,纯挖凿而成的山洞,也就宽敞平坦了些。因为下雨,村民找了几棵粗树支撑着洞顶。 刚刚进来时,那矮壁被冲刷的沟壑凹凸,雨水带着泥块翻滚着脱落,整个洞口都要裸露出来了。 “崔奶奶,这雨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停,这窑洞坚持不了多久的,等雨小点儿就赶紧回镇上吧。” “可是娘还病着……”陶三之忧虑,娘这些时日是吃不好,睡不稳,这不一场雨就激出急病来。 “我没事,都听阿禾的。”给了儿子一个放心的眼神,崔婆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楚禾笑得和蔼,只不过时不时会捂嘴咳嗽。 人多,山洞里不冷,正好可以省着木柴。 “煮点姜水给奶奶喝。”楚禾翻出一包野姜递给陶三之。 雨声依旧很大,大家说话都是看嘴型半听半猜的。 为了省粮食,都是中午吃一顿,晚上就早早闭上眼睛睡觉,即使满心烦忧,饥饿难耐。 晚上,崔婆子拉着楚禾的手 和陶雅宸,陶雅雯靠在发霉的被子上互相依偎着睡,徐氏和杨氏则在稍远的地方歇息。 即使距离不近,楚禾依旧能感受到杨氏那恨恨的目光。 洞里只燃着一火把,堪堪照明。下雨的晚上很冷,但没有办法,柴火根本不够。白天村里几个汉子冒雨捡了点湿柴,得晾几天才能用。 崔婆子压抑着咳嗽声,生怕吵醒了几个孩子。楚禾拿出一块夹心馒头,放凉后塞给崔婆子。 “小禾,这,你吃吧,奶奶不饿。”看到手中的是馒头,崔婆子瞬间红了眼眶,连忙推了回去。 “我还有,您身体早好了我们也能轻松。” “好,奶奶不给你们拖后腿。”崔婆子小连声应着,小口嚼着香软的馒头,感觉浑身都是劲儿,连冷意都散了几分。 在墙角杂物中摸索出一个碗,往洞口去了一趟,实则从空间倒了碗凉白开。 “喝点水吧。”吃完馒头,楚禾又摸出几粒药丸,看着崔婆子服用才一起躺下。 崔婆子什么都没问,心中熨帖,背着身紧贴孙女,缓缓入眠。 又过了一日,镇上几个汉子也冒着大雨赶了回来。只不过有几人瘸着腿,听说还有一人被冲进了河水中,不知所踪。 这个消息让洞中骚乱起来,村长组织了几个壮力出去沿着河边寻找,只可惜大半日过去,几人一无所获。 洞里气氛沉重,妇人婆子啜泣着,孩童也时不时闹腾。 崔婆子病情开始好转,大家粮食将尽,也就靠镇上回来的人给的粮食才吃个两分饱。 又一日,楚禾被远处的倒塌声惊醒,这是这几日的第三回了。洞内没有一丝光亮,应该卯时不到。 巨大声响让所有人不安地起身谈论,洞里躁动起来。 “老天爷啊,我求求您了,再下我们就没活路了。” “难道我们就这么等死吗?即使不被埋了,迟早也会被淹死。” “前些日子雨停时为什么不跟着离开啊?都怪你爹,呜呜呜,我不想死......” 骂声渐起,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三两下妇人汉子头破血流。 “闭嘴!”刘天德怒喝,举起扁担冲进混乱的人群,将还扭打在一起的人强行分开。 “佟拐放!刘荷花!你们给我住手!你们是木头吗?干站着做什么,这是看热闹的时候吗!”刘天德气极,都什么时候了,他要被急死了,这些人还有心思起哄看热闹。 其他人这才手忙脚乱地上前将人拉开,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家地方,生怕被村长逮着说教,太丢人了。 刘天德盯着还不服气的夫妇二人好一阵,只将二人盯得低头躲闪这才转身走开。 楚禾点起火把跑到洞口查看,外面的水早就漫了进来,洞口的石块也塌了大半。涌起的浪头不断拍打墙根,窑洞下端直接被水流冲凿凹陷,踩在发软的地面,能清晰感觉到脚下的震动。 “不能继续再等下去了,陶叔可以告知村长,愿意走的就一同离开。”泼天大雨依旧猛烈冲刷,崔奶奶身体也有了力气,楚禾当即找到陶三之。 “谁不想走啊,可这雨是一点儿停的势头都没啊,现在出去和送死有什么两样。” “再待下去,这洞,或者说周围的山都要塌了,没有考虑余地。赶紧捡要紧的东西带上,我们趁早出发。”楚禾没管旁人如何争论,说完就回到崔婆子身边,摊开破布,将摆在地上的东西一股脑往里裹。 “好!”见娘没有意见,陶三之立马应声。没有废话,也没有等陶老汉发话,而是和徐翠珍麻利打包行李。 第62章 冒雨出村 “爹,花花还怀着孩子呢,这怎么赶路?”陶四恩护着杨花花走了过来,一脸不满地看向楚禾。 又是她,每次她来总没好事。 “是啊,爹,我这大着肚子也走不动啊,路又这么难走,万一……万一摔上一跤……就不能等雨停吗?”杨花花靠在陶四恩怀里,摸着肚子哀哀请求。 “抱着走不成吗?窑洞不安全了!”陶老汉还在纠结,但看着二儿子一家已经清点打包好了,连老婆子也叠着被子。那还犹豫什么?没好气吼了陶四恩一声,陶老汉忙走回自己的地铺。 不是妥协,总不能让他们去大儿子那儿享福,撇下自己待在这破窑洞里等死。 “爹!谁说就一定……” 陶老汉听也不听,卷起铺盖就往袋子里装。 杨花花被无视,心下恼火,咬着嘴唇瞪了楚禾一眼,又掐了自家汉子一把。 陶四恩忙安抚,小心翼翼地将人扶着坐在被子上。 崔婆子冷眼瞧着,三房将这一胎看得极重。杨氏自怀孕后就再也没干过活,有汉子护着,每日坐着牛车往在镇上闲逛,花钱大手大脚。甚至还想让楚杰休学归家,就连儿子的生活费用也断了。 “再瞪,我挖了你的眼珠子。”楚禾不耐,从竹筒里摸出一双筷子,快步走到对着她嘀咕的两人身前,筷尖直对杨花花眼睛。 “不……没有没有……不看了不看了。”杨花花瑟缩一团,泪花闪烁,吓得直往自家汉子身后躲。 “啊!” “啊!” 这副模样给谁看呢?楚禾嗤笑,手中筷子毫不留情地擦过两人脸颊,带出深深血痕扎进耳朵。 楚禾走回崔婆子身边,身后两人捂着耳朵惨叫。长长的筷子贯穿耳廓,疼痛难忍,可他们动都不敢动。 对于楚禾的突然动手,崔婆子没言语,这孩子出手必出血,这算轻的。 只是吓了周围其他人好大一跳,个个好奇又疑惑地偷看楚禾。 楚禾的疯病这般严重? 没一会儿陶三之返回,听到惨叫声也未理会:“村长那边同意离开,不过还有一些村民分散在其他地方得通知,一时半会儿还聚不齐人。” 楚禾皱眉。 这时村长刘天德也敲着自家铁锅让村民安静,不过讲明情况后整个洞里更加乱糟糟。 “雨这么大,这老老少少的怎么走啊?还有这么多东西呢,我们也都带不走啊。” “前几日雨停时咱们又不是没试着出村,但发大水了,你们年轻人可以,但我们这把老骨头怎么过河啊?” “去镇上住哪儿啊,我家也没个亲戚啥的。” “万一没有这么严重,这洞里比路上更安全呢?” 大家喋喋不休,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担忧,有些人还聚在一起说着村长的不是。 “乡亲们,听我说!” 刘天德直接爬到自家牛背上,气喘吁吁地安慰众人。 “想来这几日大家也都听到了接连的崩塌声,再待下去说不定牧南山也没了。即使山没塌,但路肯定都冲没了,到时候大家想走都走不了。 逃命要紧,大家捡重要的带,别舍不得自家那几只鸡,能杀得赶紧杀,带不走的赶紧吃了。 至于住的地方,大家先到镇上,能投奔亲戚的就去。我家发良能收留一部分,各家亲戚好说话能招待的就分几人过去,再不济住客栈,总归先熬过这几日。” 外姓村人听到这话才稍微平复了些,只要有住处他们也乐意走,当即行动起来。 反正村长都发话了,有他带着,总不可能让自家睡大街去。 陶三之想起镇上那倒塌的房子,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一个时辰后,洞里飘起了肉香,除了牛不能宰也舍不得宰,其他的带不走的都被煮了吃。饿了好几日的人家总算是美美饱餐一顿,只馋的周围人不停吞咽口水。 楚禾又给了崔婆子几粒药丸,崔奶奶病情好转了很多,只是身体还是有些发虚。 刘氏族里派出几组人分别去通知还待在其他地方的人家,一个时辰后,所有人才陆续回来。身后还跟着五十几人,无一不是拖儿带女,大包摞小包。 “怎就这些人?其他人呢?”刘天德粗略点了下人数,皱着眉焦急拉住回来的人。 “有几户不愿意下山,还有几户人家要等雨停才走,我怎么劝说都听不进去。” “唉,这些老古板啊,不管了,我们得走了。你们也赶紧回去收拾吧,一刻钟后咱们出发。”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该做的他做了,不愿离开的就听天由命吧。 总不能让全村人耗在这儿等着。 刘天德顾不上去自家,直接找到陶三之。 “三之,你们几个是怎么进的村子?方才石磨叔也没说错,咱们还好,可村里老人小孩可怎么办啊?” “我们是爬绳索过来的......” “绳索?你是说你在河两边搭了绳索?”刘天德听到有绳索就急忙打断,待看到陶三之不解点头时更是惊喜不已。 出村有了法子! “你们走了没多久桥面就彻底被冲断了,我和村里人商量了好多过河法子,现在有了绳索就能实行了。不行,不能耽搁了,我得再去催催,绳子要是被卷走就坏事了。” “下了这么久的雨,那绳索怕是被水冲走了。”陶三之追在刘天德身后高声喊着,村长怕是高兴的太早了,出村之法得好好商量商量。 刘天德充耳未闻,挤过人群急吼吼地督促洞里人抓紧时间,又跑到洞外去安抚淋着雨等着出发的村民。 “但愿绳索还完好吧,也不知道前几日得易哥几个是怎么进的村,唉。”陶三之说着抬腿走向乔猎户一家所在的角落,他得问清楚。 吃完早食后楚禾给崔婆子套上雨衣,收拾妥当后坐等出发。 一刻钟后,近两百人缓缓走出窑洞。 洞里还留了几家人,都是舍不得自家田产房屋,或舍不得家禽牲口的。 这时候坚持留下的,往往都是在村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族老,刘天德作为小辈什么话都说尽了也没说动。 “你们如果后悔了就赶紧离开吧,钱财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啊,命最重要!”刘天德含泪最后说了句,然后组织大家有序踏上泥路。 楚禾带的雨衣不多,也就四件,除了三个人,陶家每人都披了一件。 大部分人家蓑衣就一两件,都紧着自家老人和小孩,其他人一进雨里瞬间湿透。此时少女们也顾不上清誉大防,皆紧紧牵着自家弟弟,吃力地跟着队伍。 来时还有路,但此时,路几乎都被冲断。放眼望去,所视之处都是一片汪洋。远处白茫茫,近处也睁不开眼,看清路况已是艰难。 走了没有几步,就有几人摔跤,小孩子也开始哭闹,大人此时也顾不上哄,绷着脸呵斥。 两户一组,每组抽一青壮年单独组成队伍前面开路。 每人手里拿着锄头或铁锸,遇到光滑之处就铲来草垫上,坑洼处用土填上,陡坡凿出台阶来。虽然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会被水流冲刷地更严重。 陶家就两个壮年,是组队的另一家出人前去开路。陶三之背着崔婆子,楚禾在旁帮忙;徐翠珍牵着陶雅宸,陶雅雯不情不愿地搀扶着陶老汉。 除了陶四恩和杨氏,每个人胸前背后都带着包裹和篓子。 好不容易走到河边,之前还自信满满的刘天德傻眼了,说好的绳索呢?别告诉他是横穿在水里来回甩的细绳。 第63章 过河 只能说,水位涨的太快了。 队伍停下,一群人顶着雨才开始想办法过河。 “人可以爬绳索,但这东西怎么运过去啊?” “要不做个竹筏?” “不成,水流湍急,一放进去就会被卷跑。” “那怎么办?这连村子都出不去,这么长的路该怎么走。” 所有人长吁短叹,皱着眉头拼命想着法儿,只可惜越急越难想到好办法。 “我就说还不如待在洞里,下这么大雨乱跑什么啊?村长也不是我说你,你这么草率地听一个丫头片子,要是出了事,是她担还是你负责啊?”马月娥心疼地看着在露天地里白白淋雨的儿子,不禁开始后悔跟着村长出来。 就是陶家那丫头怂恿着陶老汉找的村长,不然他们也不用遭这罪。 “就是啊,村长,你撺掇我们大伙儿离开,大家信了你,可现在呢?连个村口都出不去,依我看,我们还是回打谷场吧!”王锁赖头顶着一口锅大声喊着。他就是见不得刘天德那股神气劲儿,平时自己干个什么都要管教,这下看他怎么办! “对!我们回!”众人知道刘锁赖也不是个好的,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一些人开始动摇,吵着要返回。 “都给我闭嘴!”关键时刻还是刘氏族长站了出来。 “怎么?天德还做错了不成?谁要是不想走就赶紧给我滚回去!一个个不知道想办法过河就只知道当白眼狼,回啊?你们还站着干嘛!”族长刘崇林推开搀扶自己的儿孙,手指点着刚才叫嚷的人,面色严厉。 “族长您老消消气,我们也就是随口一说。” “对,我们只是被这雨下烦了,太着急了。” 眼见族长发怒了,一群人只得讪笑着低头认错。 “天德,你这村长得强硬起来。谁要是不听管教安排,那你就没必要管了,咱们荨子湾,咱们刘氏一族不要这些只会当乌龟的。” “是,天德记住了!”刘天德站出来应是,将这些人记下,全都安排到前面开路。 没人闹事了,刘天德和族里几个长辈继续商讨过河方法。 洪水又大了很多,之前的树根早就被冲的无影无踪,连带着绳子也没了。 楚禾看了眼洪水,水位暴涨,颜色更加浑浊,携带的泥沙也越来越多。 走上前:“固定绳索,坐篮子过河,得尽快出山。” 楚禾话一出,刘天德立马跑过来详问,实在是大半天了也没人说话。 “这个我也想过,可河边的树都被冲走了,那栽倒的树根怕是不安全,再说河那头咱们也绑不到啊。” “仔细找找总有牢固的点,麻烦您挑几个人拿上结实点儿的绳子跟我到河边。”楚禾拉紧衣帽,轻轻安抚满目忧色的崔婆子,率先踏上洪流边缘。 “好好好,好孩子,叔信你,咱们全村人的命就靠你了。”刘天德也顾不上楚禾的年龄和性别,反正他实在是想不出更好地法子了,只能让楚禾试试看。 “好,不过就这几天会有泥石流。”楚禾想了想,转过头又补了一句。 “泥石流?你是说走龙 ?孩子你确定?” “嗯。” 闻言,刘天德沉着的心死了。也不管是真是假,急忙派出五人去窑洞喊人,其他人抓紧时间收集绳索,清减行李。 “各家赶紧把绳子拿出来,挑结实点的筐子放到河边!这时候就不要舍不得了,再藏着全部人都要没命了!” 见村长说得这么严重,各家各户这才纷纷拿出自家的木桶和绳子。 大多数人还是不信楚禾说的走龙,但这时候也不敢找骂。不管怎样,现下最要紧的是过河。 还好树木不用砍,随便走走就能扛上一棵,一个时辰就扎好了两个木筏。 为了抓紧时间过河,直接搭了两条绳索,一条运包袱,一条运人。 村里现有的绳子承重不够,只能将几根拧在一起,但这么一来摩擦力太大,筐子可能滑动不了。 村里人合计了下,先运一个半大少年过去,然后让其在对岸拉动筐子上的绳子,以此提高效率。 “你们谁来打这个头?”刘天德看向村里的少年。只不过每当他目光扫过时,那些男孩子无一不低头躲闪目光,或者被大人用力拉了回去,竟然没一个站出来的。 “唉。”刘天德说不上失望,也在预料之中,是人都会害怕,何况是这些孩子。 “爹,我来!”一道略显浑厚的声音响起,带着坚定和无悔。 “好!”刘天德没有半分迟疑,一口应下,即使那是他的儿子。 “有康......我的儿啊。”村长妻子杜氏紧紧抱着二儿子,忍不住哽咽出声。 “娘,放心,不会有事的。”刘有康用湿透的袖子笨拙地给娘亲擦眼泪,说完便轻轻推开杜氏,拉着绳子爬进悬在半空的篮子里。 紧紧把着篮边,村里人轻轻一推,篮子把手就擦着绳子晃悠悠滑出。 绳索是楚禾指导陶三之和几个汉子抛的,但固定点是楚禾选的。没有异能加持,河边那摇摇欲坠的石块和树木一推就倒,更不要说撑着绳子让这么多人过河。 等刘有康平安落地,刘天德也没有问其他人,直接安排自家其他人先过。 有刘有康在彼岸分力,即使是一个成人带着孩子也能轻松渡过。其余观望的人这才踌躇着上前排队。 小孩和妇人在篮子里瑟瑟发抖,低头瞥见底下汹涌奔腾的洪水,不禁放声尖叫起来,还好在篮子里倒也影响不了进程。 将腿软无力的人从中拖出来,篮子荡回去,接下一户。 运到一半时,返回村叫人的几人和几户人家匆匆赶来。 刘天德扫了一眼,满眼失望,还是有人仍旧不肯走。 刘回信拍了拍儿子肩膀,叹了口气:“你该做的都做了,生死有命,这是他们的选择,结果他们只能接受。” “我知道的。”刘天德望了眼村子,拖着沉重的步子去和族老商量接下来的赶路事宜。 渡河用了近两个时辰,在水舌将要舔上筐底时,全部人总算是安然出了村。 此时早已过了未时。 舍不得离开也要走啊,只可惜了那些带不走的家产物件儿,只能等着雨停再回来了。 到处都是积水,雨水将陡坡刷的光滑,劲雨迎面砸下,众人寸步难行,几乎是走一步退三步。全靠前面的的人开路,进度一点点慢了下来。 路断了搭建简易木桥,或者直接穿过灌木绕路而行,渐渐地众人体力不支。老人小孩接连摔倒,几个汉子也滚到了山坡下,救人又得花费时间。 楚禾看了眼陶三之,他完全全靠意志力了,背上的负重让他每走一步极为艰难。身上的热汗被冷雨洗了又起,脑子昏昏沉沉的挨着前人后跟走。 崔婆子面色泛红,静静伏在陶三之的背上。 终于爬到了山头上,后面的村人叫苦连天,刘天德自己也坚持不住了,只得让众人原地休息。 “只能休息一刻,抓紧自家孩子,别滚下山了!” 第64章 村毁人亡 出了村,泡在水里连续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一刻也不敢停。众人毫无形象的缩着身子躺在地上,树下墙根不能坐,也没有个挡雨的地方。索性就不管了,管他水坑泥坑,直接大剌剌地躺在雨地里。 楚禾看了崔婆子一眼,雨帽遮的还算严实,雨水没淋进衣服里。但整个人还是迷糊,身子不自觉的打着冷颤。 接过崔婆子,楚禾将人抱到小山坡后,倒出一碗红糖姜茶,喂了点热粥,又塞了几颗药丸。 问徐氏找了件厚实衣服,拿来给崔婆子套在雨衣下。忙完一切,老人挺不住沉沉睡去,村长也催着众人继续上路。 “陶叔,你背包裹吧,咱俩换着背阿奶。” “好。”陶三之知道阿禾这是在为他着想,也没有逞强,当下接过包裹跟在崔婆子身侧。 将人轻轻托到背上,楚禾踏着前人脚印前进。 “轰!”地面震动,巨响传来。众人倏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啊!”荨子湾所有人无一不捂嘴痛哭,为了自己的家,也为了还留在村里的人。 是牧南山,雨幕也遮不住弥漫的浓烟,一条奔腾的黑色泥流从早已塌陷的山体中冲出,咆哮着以万钧之势卷袭村庄。 众人站的高,听的真切,也看得清楚。 泥流如恶龙出江,如暴怒的野兽,裹挟着泥浆土块,巨石翻滚轰鸣,摧枯拉朽般破坏着所过一切事物,吞噬着所剩无几的田地庄稼。冲过村口,从村子中间霸道横行,转瞬间,房屋化为乌有。只看得到石流壮大几分,势头不减,继续往东涌去。 山上的人呆若木鸡,眼睁睁地看着村里留下的人听到声响四散逃开,拼命往高处爬去。但还未跑上几步就跌倒,没来得及爬起就被粘稠的泥浆吞没…… “啊!”几个老头哀声长喝,继而身子重重砸进水坑。 “爹!” “爷爷!” 除了几家忙着救人,其他人都张着嘴,无声泪流,他们亲眼目睹着这惨象。 “没了,一切都没了……”家没了,彻底没了。 刘天德往前走了几步,双手用力抓着树干,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村子,怔怔地,喃喃:“就应该打晕了也要带出来的啊,是我的错,我的错。”说着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杜氏和儿女急忙走过去试图将人拉起,几个堂爷爷也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劝说:“都是命啊,谁也救不了。” 背上传来动静:“小禾,我们又没有家了……” 崔婆子哑着嗓子,艰涩开口。 “活着就好。” “是啊,我们还都活着……” “啊!还让不让人活啊,放过我们吧,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啊?”缓过神来,众人忍不住哭出声来。 “扬民叔一家子还在村子啊!为什么好人就落了个这么个结果?” “我们回不去了!什么都没了,都没了......” “行了,逝者已去,我们还要继续苟活啊。赶路吧,等雨停了我们再回村给乡亲们收尸立棺。”刘回信也强忍泪水,狠狠给了儿子一巴掌。刘天德这才清醒过来,用力磕了几个响头后擦着眼睛爬了起来。 “给我走!我们不会忘了荨子湾,不会忘了死去的族人的!”刘天德手中棍子狠狠拍向脚下水坑,拼尽全力嘶喊出声。 “走!”有人也怒喊,扶起家人,扛起包袱就冲在最前面。 村里人悲愤又无助,只能将心中的不甘愤慨化为前行动力。 众人一言不发地埋头赶路,连不懂事的孩童也乖乖缩在自家爹的背上。 大雨滂沱,众人行尸走肉般爬着山路,摔跤的,掉到窟窿中的,滚到泥坡的,队伍一片混乱。 “我走不动了,你们走吧,我也活够了。”有老人尽力赶路也追不上队伍,深陷在泥里,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 “我家狗子实在是走不动了,要不歇会儿吧,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夏婆子实在是背不动孙子了,刘狗蛋吃力地在泥水里走了两步就哭着喊累,她实在是心疼。 “大伙儿万幸逃了出来,不想走的麻溜回去,别拖了其他人的行程,让别人陪你们一起送死!” 刘天德指着颓废的众人骂道,也不管亲疏,是否是长辈。 “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镇上,落队的一律不管,自行跟上,出发!”说完铁青着脸走到队伍前。 一听这话,众人也顾不上悲伤,打起精神来努力赶路,拼命将脑海中的惨状摒除在外。 走了两步,刘天德又转身走了回去,扶起还在泥里挣扎的老汉,一把将人背在背上。 “孩子,我自己慢慢走吧,我能跟上。”刘平鹿挣扎着想下来自己走,但双腿被刘天德紧紧架着。 他鳏夫一个,无儿无女,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叔,我刚刚话重了点,您别在意,实在是赶路要紧啊。”刘天德头也不回,小声说着,脚步不停。 “我都知道的,你也不容易啊,一村子的人呢。” 刘有康回头看了眼自家爹,然后继续背着爷爷走在妹妹身边。 路过的几个村庄情况更加惨烈,整个村子都被周围倒塌的大山掩埋,连一砖一瓦都不曾露出,一丝活人迹象都没有。 到处都是土块石块堆在泥水中,路边的树木都被砸倒在地,不时还有凸起的石头从悬着的山上滚落。 “抓紧时间赶紧通过,不能停留,别被埋了。”刘天德仰头看着翘起悬在半空的石块,神色严峻,站在土堆一边挥手催赶着村人。 楚禾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其余人时不时一脚踏进淤泥里,费好大功夫才拔出腿来,另一只脚却又深陷进去。 好几户人家只得丢掉大件东西,只留贵重和必要东西。更糟的是,有老人孩子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 村里人自顾不暇,这时候谁还会帮忙呢?刘天德也没办法,只得自己来回跑。 整整一个时辰,全村人总算通过山坳。所有人再次瘫在地,第一次觉得这段山路是如此的绵延无尽。 急着赶路倒还不觉得,现在一休息,冷风混着冰雨让单薄的衣物毫无用处。虽是夏天,嘴里却能呵出淡薄白气,每个人都牙关打颤。地上的人受不住,艰难爬起紧贴着自家人抱团取暖。 楚禾还好,雨衣进水不多,不过手指泡的发白,连老茧都泡涨了。崔婆子精神尚可,也没在发热,楚禾心下稍安。 陶三之左边挨着陶老汉,右边搂着自家婆娘孩子,陶雅雯的帕子拧了又拧,不停擦着溅在脸上的雨水。陶雅宸开始还闹,现在也蔫着脑袋静静钻在徐氏怀里,目光呆呆的。 陶老汉只上身穿着蓑衣,虽然重了些。但没漏进一点雨水。 杨氏白着一张脸,脸侧用棉布密密遮着,耳朵上只用布条草草包扎,血水转眼就被雨水打散。媳妇弓着身子捂着肚子,陶四恩一脸焦急却束手无策,跑去求村长多歇一会儿也是垂头而回。 “花花,你再坚持会儿,马上就到镇上了啊。”陶四恩披着蓑衣将杨氏抱着走了一路,脸上的伤口被雨水冲开泡涨,摔倒了也将人护得紧紧的。即使现在累得腿僵手软,还是没能闲下来。将所有衣服都抖开裹在媳妇身上,从怀里拿出一块硬邦邦的饼子偷偷塞给杨氏。 “太冷了,村长,咱们赶紧走吧。” “是啊,我得赶紧送儿子去医馆。” “出发!”休息够了,难得大家要主动赶路,刘天德自是起身发令。 第65章 收留 路过镇子周边的几处村庄,房屋成片倒塌,只有几间砖瓦房的轮廓依稀可见,哭声和呼喊声透过哗哗雨声隐隐传出。 屹立百年的柳树倒伏在河滩上,片叶未存,伤痕累累的树枝被一波波洪水推着往前漂。 河边上有一妇人形容狼狈,大雨将发髻完全冲散,任凭水流泼进眼睛也全然不顾。跪在河边淤泥里来回不停地呼喊找寻,身边有一汉子苦苦劝阻。 岸上有现成的竹筏,应是前人所留。船少人多,村人争先过河,刘天德不得不守到筏子旁一户一户安排。 “旭儿,旭儿,你快回来。” 凄厉的呼唤声一声紧着一声,岸边坐等过河的众人不禁转头看去。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旭儿!” 是方才的那对年轻夫妻。妇人从头到脚裹满泥水,跌跌撞撞地沿着水流嘶哑呼喊,汉子伸着手在身后紧追。 “孩子他娘,旭儿……旭儿他已经没了,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妇人栽倒在泥里,男人抓住时机扑上前将人抱住,哭着劝解妻子。 “我要我的旭儿,旭儿!”妇人形若癫狂,沉浸在巨大的绝望和迷茫中,哑着嗓子奋力挣扎。 趁着男人不备,妇人狠狠的咬上男人手臂,踉跄着冲向翻涌的洪水。嘴里依旧念着小儿名字,身体转瞬间却被洪水吞没,和众多杂物一同被卷着往远处漂去。 男人痛不欲生,抓着河边枯枝急声喊叫,看到河边众人忙跪下磕头。 “求各位好心人救救我媳妇吧,我……我不会凫水,求求大家了!” 脑袋严严实实埋在泥坑里,抬起头来满脸是泥,配上绝望的神情,的确很让人动容。 但河边没一个人上前,天灾和生死面前,谁的命不是命,没有人会当这个英雄。 刘天德硬着心肠恍若未见,催促着村民轮流上岸,踏上泥地后直奔出鸾镇。 身后悲痛哭声远去。楚禾回头望了一 眼,那男人被一个老婆子搀扶着缓慢朝村子走去。 只余洪水依旧滔滔。 戌时时分,天地间的分界线隐入暗色,人们眼前糊上了一层黑纱。镇上路面坑洼不断,好几处直接断裂塌陷,还好大路一侧被人铲出一条小径来。 暮色昏沉,狼藉一片的街道成了无家可归之人的避难所。只剩两堵墙的破庙是最抢手的避雨之处,市集里几间严重侧斜的残缺铺面前挤满了人。掌柜的冷着脸赶都赶不走,看着天色已晚,索性锁门关铺。 荨子湾一帮人拖家带口,面露疲色踏入街上,挤作一团的灾民也只是麻木地转动眼球,然后继续在大雨中发呆。 一路走,积水里泡着不少人,树上墙下,每一处都有人为了争抢地盘而打得头破血流。 几个小乞丐被人从避雨的地方赶出,跌进水里微弱求救,手里的破碗转瞬被人夺走。 “镇上已是这番光景了吗?”荨子湾村民胆怯,看着眼前乱象是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踩着水匆忙走出街口。 总算是安全到了镇上,可如何安置村里人又是一大难题。 “咱们总共二百一十三人,能投奔亲戚的就抓紧。若是自家亲戚还能多收留的就说一声,大家乡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 刘天德愁得眉毛凑成一团,可是他将人带出村的,话也说出去了,他必须得妥善安置。 “我家亲戚收不收留我们这一大家子都难说……” “我看镇上的房子也毁了大半,说不定我大哥家也没地方去住呢。” “我侄儿家能收留五六人,瓜娃儿家跟着我们走吧。”关键时刻自然先帮关系亲近的。 “天德,我得先去他姑家看看情况,还有住的地方的话,我就来发良家找你。” 刘发良,是刘天德的大儿子,在镇上租有院子。 “我家柏宣家里也能住十来人,麦芒和麦穗你们过来。若是没有好去处,乔大哥你们一家子也过来住吧。”陶老汉考虑了片刻也开口叫人,他和早亡的刘古樟交好,对他的子孙能照顾就照顾。 刘天德一脸感激,陶家是外姓人,没想到陶老汉此时竟能出手帮忙。 “陶大叔的恩情,我们刘氏一族永远铭记!” 猎户乔勇生有些意外,他们这一大家子可十多人呢,平日里和陶家鲜有往来,怎么突然就想起自家来了? 疑惑归疑惑,但他们也没处去,这情他们乔家承下了。 “都是一村人,什么恩情不恩情的,那我就先带人走了。” 陶老汉笑着摇头,说完就准备带人往外走。走了有几步,似是突然记起什么,又停下脚来回头:“小禾,你要不要……?” 话语蓦的顿住,陶老汉脸上浮出窘色,只因他才记起老婆子和二儿子还在楚禾那边。 “芳丫,你家无处去可随我来。”眼里划过讽意,楚禾没有理会陶老汉,而是转头对着人群说道。 刘芳丫一家子大喜过望,自是感恩戴德地收拾行囊。倒是芳丫迟疑了一瞬,可爷奶和爹娘激动走向楚禾,她只得不舍收回目光。 刘芸芸是刘天德的小女儿,刚刚跑到楚禾身边商量了一番,她带着刘来兄一家。 在楚禾不在的这段时日,村里发生了不少事,芳丫和陈天风的事不知怎得被宣扬出来。若单单如此,乡里乡亲的,算得上知根知底,结个儿女亲家也未尝不可。 就是刘天风的娘李葫圆坚决反对,陈天风也支支吾吾不肯表态,芳丫爹娘一看这情形也就歇了结亲心思。 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时,有一日村里突然来了几个人。就站在打谷场明嘲暗讽地骂芳丫不知廉耻,上赶着找男人云云。虽说被村里人打了出去,但芳丫的名声还是坏了。 陈家更是暗自庆幸,只陈天风心里门清。 村即使知道芳丫是个好的,但终归是无风不起浪,或是惹了镇上的有钱人,荨子湾大半数人都对刘芳丫一家退避三舍。 “那行,老婆子,那咱们回吧,天都快黑透了。”陶老汉神色变幻,盯着楚禾看了好久才对着崔婆子不耐喊话。 “不用管我,我留下来陪着阿禾。她小姑娘家家的,我不放心。”崔婆子挣扎下地,挽着楚禾的胳膊虚弱出声,语气却是坚定。 “那我也陪娘吧,总要有个壮力照顾。”陶三之安抚妻女几句,也走到楚禾身边。 青门巷和麻橦巷相距不算远,他来回跑应当看顾得过来。 “你……!”心中气极,徐翠珍欲骂,但全村人都在这儿,好歹要给自家男人留点面子,只能压下怒意红了眼圈。 自家汉子是个孝顺亲娘的,她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由你们!有事就过来找你大哥。”陶老汉无所谓,他们想跟着楚禾就跟着吧,正好柏宣家还能宽敞些。 这边说完,村长那边也都安排好了,最后实在无处可去的人家都被刘天德领走了。 众人分成几股,朝各个方向散开。 第66章 刘芳丫一家 雨天黑得早也黑得快,此时已是漆黑一片。远处只有零星几点灯火,楚禾带路,陶三之背着崔婆子领着九人走在身后。 刘芳丫也垂头静静跟着。 晚饭时分,各家各户却皆无炊烟饭香,只有嘈杂雨声,偶有几声争吵逸出。 让十一人在葛宅前稍作等待,楚禾前去孟平安家。 “谁啊?” 好半会儿,孟平安媳妇苏氏在破损的院中高声询问,带着些警惕。 “是我,楚禾。” 话音刚落,苏氏便往屋里喊了一声,没过多久吴婆子穿着雨衣焦急走了出来。 “阿禾,真的是你?你这几天是去哪了啊?担心死个人哟!”吴婆子边说着边将人往院中拉,“安儿,你姐姐回来了!” 不等吴婆子说,韩安儿连衣服都顾不上穿,拖着鞋踩着雨水嗒嗒跑来。 “姐姐!”带着哭音,韩安儿一头扎进楚禾怀里,撞得楚禾身体晃了晃。 “你和安儿还好吧?”楚禾拉开雨衣遮在韩安儿头顶,继续看向吴婆子。 “我们挺好的,你孟叔一家挺照顾我们的。”吴婆子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二人脸上的确没有苦色。 楚禾推开小孩乱糟糟的脑袋,“雨大,回屋。明日再过来找你,家里来了人,我得赶紧回去。” “成 ,那你赶紧回去招待,有什么缺的就过来拿,我和安儿明天再过去。对了,你等下,你那院里黑灯瞎火的,我给你拿个火折子。”吴婆子叫住楚禾,大声说着匆匆走进屋里。 接过火折子,将紧扒自己衣角的韩安儿推回孟家院子,楚禾离开。 一群人站在齐大腿高的深水里,躲在檐下瑟瑟发抖,衣服上的水拧了又拧。 “进来吧。” 葛宅院门重新被安上,看着完好。门是打不开的,楚禾直接将门板卸了下来,待水流平静后才进入院子。 书房塌得彻底,正堂漏水严重但还稳固。楚禾走进房间,趁着无人也趁着天黑无法视物,赶紧将桌椅和一些物件从空间里挪出。 刘天喜和刘天宝没有跟着楚禾进来,拨开院角排水口堵塞的杂物后就拿着棍子去疏通门前的排水渠。 “多谢小禾了,要不是你,我们这一家老少连个遮身的地方都没有。”刘家老爷子刘回逵放下包袱,即使脸冻得铁青还是先对着楚禾弯腰道谢。 “没事,今晚男人们就在正堂将就,女人们随我在厢房住。” “一切听小禾安排便是。”刘家女人们抹着脸上的雨水,将凌乱的头发全都顺到脑后。衣服是穿不成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出一件稍干的衣服换。 刘回逵的老伴儿罗婆子牙齿嗒嗒响,也顾不上渐渐昏沉的脑子,打开一口小箱子急忙检查。 刘天喜媳妇林梅花摸了摸两个儿子的额头,这才小心将人放坐在长凳上。刘天宝的媳妇马荞子从包袱里掏出湿淋淋的被子,铺在桌上抓着被角拧水。晚上这么冷,没盖的怕是要冻病了。 陶三之则背着崔婆子走进楚禾的卧房,将人轻轻放到木床上。房间还没打扫,水快要漫上床榻,水里的人走路动作稍大些,溅起的大片水花就能将床边缘打湿。 正堂里,刘家人稍作歇息就拿着盆子往院子里泼水。 虽然雨依旧很急,但院内水走得还算通畅,按这个速度,水位会降下去大半截。 芳丫一家九口。爷爷刘回逵,奶奶罗氏,大伯刘天喜,大伯娘林梅花,生有二子刘有佐和刘有佑;二房刘天宝,马荞子,只有芳丫一女。 桌椅上都是盛水的盆子,刚刚换过,水滴打在空盆中,砰砰作响,溅的到处都是水。 推着木桶走到房前,楚禾拿出几床旧褥子棉被:“这是宅子主人留下的,大家将就着用。” “谢谢小禾啊!”林梅花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道谢。儿子从小体弱多病,淋了一整日雨,若是晚上再着了凉,这时候可是要命的事啊。 其余人皆红着眼眶,没说话,干活却更加卖力。 芳丫这时才低着头走上前来:“多谢你,小禾,真的麻烦你了。” “都是乡亲,不必客气的,我还记得你给我梳过头发呢。” “小禾,还好有你和芸芸,来兄也不和我来往了……”芳丫本来还强忍着委屈,此刻听楚禾说起数月前的舒适自在,不由地语带哽咽。 “也能理解,只是你和那男的别再纠缠了。”看样子这姑娘还是执迷不悟,楚禾好心再一次提醒。 “其实你们都误会天风了……”看了埋头干活的其他人一眼,芳丫低声急急解释。 闻言楚禾直接走出房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上赶着自贱的人不能管。 房间里的积水退了一些,楚禾抱来几件旧衣服,让挤作一团的刘家人换上。 “我们穿了用了,人家会不会嫌弃,找你麻烦啊?”马荞子接过衣服抖开,说是旧衣服但看着有七分新,是他们庄稼人穿不起的布料和款式。 “无妨,放心用就行。” “那成,不连累了你就好。”听言,刘回逵这才让每人各领几件,各自找地方换下沾满泥巴的破烂旧衣。 几人极有默契地只换了上衣,下身还是穿着脏衣。 地上都是水,根本无法生火,更别说一时也找不到干柴。楚禾翻出两个泥炉子来放在桌子上。 “这可太好了!这天气能喝上一口热水可不容易。天喜,你赶紧到附近找一找看有没有还能烧的柴火,点上火多少能驱驱寒。” 这泥炉子还能用!只要生起火来,眼前的困难就解决了大半。刘回逵打起精神,忙吩咐儿子找木柴,自己则从装满杂物的篓子里找出柴刀去刮些木屑当引子。 喜悦会传染,刘家众人心中又多了些希望,忙应承着忙活起来。 擦干木床,仔细铺上油布和竹席,上面再放上一床厚厚的褥子。 拿出干燥崭新的全套衣物,帮着崔婆子褪下湿衣服,换好后再次将人抱起放到床上。 看着楚禾忙前忙后,崔婆子没有说话,只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儿女子孙一大群,没想到困难时刻还能真心对自己的是阿禾这孩子。 三之是亲儿子,赡养老母理应如此。但她和阿禾不过才相处个把月,却能得她如此相待,崔婆子是说不出的感动与暖心。 “奶奶您先睡会儿,等吃食做好了我唤您起来。” “好,都听你的。”崔婆子乐呵呵应下,乖乖合眼。 楚禾转身走出,门合上,一行泪水顺着眼纹流进床上之人的鬓发中。 第67章 涨价 棚子和厨房斜倒在水里,楚禾从塌成一堆的书房上拆下几根木椽,扔给刘天喜劈了当柴烧。 看见楚禾就要走,刘回逵忙喊住人。 “小禾,我们家穷,留了二两傍身,这三两银子你收下。荨子湾没了,这雨也不知道几时才停,我们这一大家子怕是要打扰你一段时日。这些银钱小禾你暂且收下,等以后有了余钱爷爷再补上。” 没有半点犹豫,楚禾接过收下:“好。” 见楚禾接了,刘回逵这才安了心。 过了很久晚饭才熟,一个锅里煮着粗粮菜粥,另一个锅里慢熬着驱寒草药。 碗筷自是不够的,但屋后有现成的竹子,随便砍上几节,竹筒和筷子就有了。 每人一碗稀饭,虽吃不饱,但却极大抚慰了劫后余生的惊吓和迷茫。 正堂,刘回逵躺在最宽的桌子上歇息,陶三之和刘氏俩兄弟拣干处拼着桌子板凳,铺上褥子对付一晚,等明日找几块儿木板做个床板。 厢房里,除了崔婆子平躺,其余人都是靠着床柱拢腿坐着入睡。 林梅花哄着不停惊恐大喊说梦话的两个儿子,两位老人发着汗不停咳嗽,楚禾和马荞子一同守在一旁。 夜渐渐深了,崔婆子和罗婆子终于昏昏睡去。奔波劳碌一天,所有人暂时放下担忧,不安入梦。 楚禾也有点乏,但始终留神关注着周围,浅浅入眠。 夜晚很快过去,今日和昨日也并无区别,一样的瓢泼大雨。 正堂里的几人掀开蒙头盖着的油布陆续起床,盆子的水早已换了一盆。罗婆子精神大好,一早起来就生火煮汤,几个汉子依旧是疏水晾柴。 刘回逵盯着雨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碗里的几粒米,楚禾皱眉:“不必这样省粮,先将身子养好再说,米粮家里还有些。” 罗婆子迟疑了好久,但还是应下了。 为了避雨,他们从家里只带了两袋粮到窑洞,撑了近一个月,现在所剩无几。虽然给了银子,但还是不好意思多吃小禾家的粮食。 饭后,吴婆子牵着韩安儿过来了,见到这么多人还惊讶了一瞬。 楚禾简单解释了下,着重给两位奶奶介绍了彼此。 崔婆子和吴婆子都是良善大方之人,不用楚禾中间沟通,二人就拉起手老姐姐妹妹的喊上了。 气氛正好,三个婆子闲聊着,芳丫和楚禾牵着韩安儿坐上门板,划到凉亭边上看雨。 凉亭一侧漏了个大洞,雨水灌了进来,地面上的水聚成了小河,从栏杆中间的空隙流出,汇入院中水流。 “这亭子快要塌了。”韩安儿盯着顶棚,不安道。 “是啊,塌了可恐怖了,你怕不怕?”芳丫故作恐慌逗韩安儿。 “不怕!有阿禾姐姐在呢!”头一扬,小胸脯一挺,韩安儿颇为自豪。 “好,你阿禾姐姐天下无敌!” “那可不,阿禾姐姐无所不能!” “瞧把你能的~” 院中的玩笑声惹得刘家俩孙子不住地探头张望。孙儿脸上总算有了孩童该有的神色,见状刘回逵忙问:“有佐和有佑也要去玩吗?” 两个男孩是双生子,不满六岁。怯怯的,也不说话,只吮着指头点头。 “那就让你爹抱你们去找姐姐,好不好?”刘回逵心疼地抚摸孙子发顶,暗自叹息。 这俩孩子本来就话少,昨日那么一吓,怕是要出问题。 忙碌的刘天喜抽空过来,将儿子盖在蓑衣下,一手一个抱起冲进雨里,放到凉亭里后对楚禾笑了笑,便又扛着锄头出了门。 韩安儿倒是不怕生,直接开口询问名字。可能同龄孩子间就是有莫名亲近感,三个小孩子也慢慢玩在一起。 晚上几个婆子闲聊时,楚禾才知道镇子后面的几处山头塌了大半,昨晚天黑众人没有注意。 “你们是不知道,听说有好些人砸门翻墙霸占了镇上的空宅子,还时不时地骚扰讨粮,但现在哪家还有闲粮啊?”吴婆子摇着头苦笑。“多亏你孟叔一天到晚地在几家门前转悠,不然咱们房子早早就被人给抢了。” “待会儿我去谢谢孟叔。” 虽说孟平安护着葛宅是借了吴奶奶的光,但楚禾得利是实打实的。 “这是应该的,记得带点东西去。”崔婆子欣慰地看着楚禾,怕楚禾不谙世事还小声提点。 “遭天谴的没命玩意啊,这让人怎么活啊!”罗婆子咬掉线头,抖了抖手上半干的衣服,气得直咒骂。 几个汉子没有搭话,默契地出了屋子,坐在屋檐下盯着墙头院门。 第三日,陶三之实在担忧媳妇孩子,冒雨去了趟麻橦巷。早上去晚上归,来时还提了一袋陈米。 “粮价各涨了五文,你大伯让大家赶紧多囤点粮食,说是雨停粮价怕是会涨更多。” 转头又诚恳劝说刘回逵:“刘叔,你们也趁早多买点杂粮,价高不可怕,就怕有钱都买不到粮食。” 今日他塞了粮铺伙计一把铜板,这才探听到过几日镇上几大粮商就要囤粮限卖,准备趁机大赚一笔。 刘回逵稍一思索便想通其中厉害:“可行,这事得抓紧,明日一早天喜你去粮铺看看,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妇人们忧心如焚,三之的言下之意她们明白。粮价又涨了,这些年一有小灾物价就乱了,看来这次也是一样。 又是一日,老天爷更加狂怒。 黑云翻滚,电闪雷鸣,狂风怒号,暴雨如注。 仿佛是要把积攒几年的雨水一股脑都倒完,中午时分天就完全黑透,只有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劈开黑幕,带来短暂光亮。 整个世界好像都沸腾起来了,时不时有震动感传来,轰鸣声一整天就没停过,谁也不知道是雷声雨声还是山崩声。 闪电霹雳,拖着尾巴划下,伴随着火光降入人间。只一下午,楚禾就看见了远处三处迎雨而起的天火。 男人们挽着裤腿赤脚站在水中,拿着木盆不停往外泼水,感觉身上冷了就停下,好些了再继续。除了吃饭就没有闲下来,连晚上睡觉也是轮流着来。 天水倒倾,风云怒号,泼天暴雨蒙头倒了一天后总算是停了。天上的云也慢慢四散开来,亮光隐隐从云层射出。 原本成群外出躲雨的人也蹒跚而回,不过离时数众,归来三五,无一不身染寒疾。 镇上还有几处房屋坚挺,不过院内寂静无声,只有几具尸体顺着水流漂出。各家各户,院里院外爆发出阵阵痛哭声,幸运活下来的人警惕地打开家门,拖着干瘦的身体做贼似的凫水上街采买。 菜园子里的果蔬吃得一干二净,饿的实在捱不住了,不管男女老少,只留几人看家,其余人都到周围林子里捡野菜。再也没有八卦闲聊之心,每个人面黄肌瘦又愁云惨淡。 这一去才知道,野菜都被镇上无处可去的人挖的差不多了,还未成熟的果子连树枝都被人折下带走了。 这些平日里没怎么挨饿的镇上人只得在泥里抢吃的,那被泥水冲到坑里的野菜,洗一洗也能吃。 凉亭彻底塌了,顶部木板被水流吹得不知所踪。院子里的水暴涨几分,积水淹过了床铺。前夜起,屋里就没了立足之处,还是楚禾拿出几只浴桶出来对付着睡觉。 刘回逵惴惴不安,屋子这般漏水,连墙体都薄了几分。可楚禾一脸淡定,连崔婆子也仿若视同不见,刘回逵只能认命看运气。 还好他们运势还成。 雨停了,所有人用水桶舀着院子里的水一趟趟往巷子外的土埂子下倒。远处有处水旋不停吸进周围的水和杂物,没人敢靠近。 刘天喜想上街买粮食,可举目都是齐腰的积水,稍有不慎就会踩空,只好先作罢。 第68章 清淤 雨停不过半日,陶三之和刘天宝被镇长喊去疏通水渠。 眼下镇上最不缺的就是人,没有人想一直泡在水里,为了自己,积水早退早好。 过了两日,待水流渐小,刘天喜和陶三之这才准备去粮铺。 刘芳丫扭扭捏捏地请求罗婆子:“阿奶,我刚好也要买些东西,就让我也跟着去吧。” “不行!水还没退,你又不是不知道街上有多少人,你还是老实待在家里,有啥要买的就让你大伯帮你买。” 罗婆子冷着脸直接驳回,都什么时候了,她这孙女还添乱。 “都是女儿家的贴己物件……阿奶,娘!就让我去吧!”见罗氏这儿行不通,芳丫就走到马荞子身边恳求。 “你奶奶说的对,咱们也不知惹了什么人……你绝对不能上街去。还有,你这么着急忙慌的,不会对那陈天风还没死心吧?”马荞子也没同意,说着说着便狐疑盯着自家女儿,语气带上了气恼。 “没,没有,我们没有再单独见过面。” 天风哥受了流言影响,也躲着自己,平时见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分明知道自己只跟他好的。 到底是谁要这么恶毒得要毁了自己啊…… 芳丫情绪低落,越想越委屈,不自觉地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 自己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又遭了这番事,看着女儿低着头哭,马荞子心里也难受。 纠结好久,马荞子叹了口气,狠狠瞪了芳丫一眼,转头看向婆母笑着为女儿说话:“要不让芳丫跟着她伯去一趟吧,这么长时间一直窝在家里,前几日还受了惊吓,出去散散心也好。” “不是不让她去,但街上都是人,一个不留神出啥意外怎么办?还有她自己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还不避避风头,出去抛头露面地作甚?生怕大家记不起那杆子丑事是么?”罗婆子一提起这事就来气,死活不松口。 好好一孩子硬是被人耍得团团转,那陈天风就不是个好的,可惜她这孙女还看不清。 “阿奶!我和天风哥一起长大,心中都有彼此,我也不知道是谁要这么害我……”芳丫跪在泥水里呜呜痛哭,伏在马氏腿上不停哭得抽搐。 “行吧行吧,别逗留太久,转一会儿就赶紧回来!现在哭哭唧唧地有什么用。” 实在是看不起孙女这窝囊样,罗婆子挥手将人赶出去,眼不见为净。 想去就去吧,亲眼看见了就能彻底死心了。 “谢谢阿奶。”刘芳丫胡乱擦了下眼泪,提起裙子就去找回屋收拾。 刘芳丫兴高采烈地跑到镜前仔细梳了个齐整发式,又不好意思地跟楚禾借棉布衣服。 “你想去找那个男的?”楚禾低头捣蒜,闻言打量这个还没醒悟过来的人。 “嘘!”左右看了看,刘芳丫将人拉到一旁:“天风哥在芸芸家,我想见见他,跟他解释清楚。” “你解释?跟他?”楚禾被蠢笑了,分明平日里那样清醒精明的人,沾上情爱就是这般昏头。 “小禾,你误会了,天风哥早就和我说清楚了,那是其他姑娘爱慕于他,他已经拒绝了。”见楚禾还是这般对天风哥哥有成见,刘芳丫急忙开口澄清。 “呵呵。” “小禾,你不要这么误解天风哥,我希望你能祝福我们。” “你就没想过你身上的脏水是谁泼的?你那情郎哥哥知不知情?”看在以往相处的份儿上,楚禾还是多了一言。这姑娘是个好的,能拉回来就拉回来。 “小禾你这话是何意?”芳丫脸色霎时变白,猛的抬头:“小禾你知道什么对不对,我是清白的!你知道什么?” “陈天风和镇上一女子在你出事前就在商量婚事,那两家人都知道。陈天风会让你搅和他的好事吗?那女子能不介意你的存在吗?” “不!你胡说!天风不是这样的人!你怎么还这样抹黑风哥!我不信!”似是被人捅破了最后一层纱窗纸,芳丫神情慌乱,情绪激动地抓着楚禾的胳膊喊道。 将人推开,楚禾端起蒜罐去了院中,只留刘芳丫蹲在地上哭泣。 看来前些日让陶叔带的话还是没能让她上心。 芳丫还是去了街上。 留家的人自然是清除污水,打扫屋子,一会儿还得去韩家帮忙。 楚禾围着正堂转了一圈,墙根都泡烂了,大片大片的墙皮脱落,墙上坑坑洼洼的。 陶三之和刘家俩兄弟连夜用十几根木椽撑着墙体,墙壁这才没有侧歪。 楚禾给崔婆子说了一声就去了韩家。孟平安人好,但水还没全退,他们自家都忙不过来。 韩家,吴婆子正拿着锄头凿水渠,院子里的水成股引向门外。韩安儿则一趟又一趟地将被褥抱出来放在房檐下的凳子上晾晒。 小毛驴蔫头耷脑卧趴在地,面前的草料是一口没动。 “姐姐!”韩安儿一直留意着院外呢,一看见熟悉的身影忙丢下被子,喊着跑了过来。 “阿禾过来了啊!你那边收拾得怎么样了?”吴婆子直起腰笑呵呵地问,天要放晴了,总算不用一直提心吊胆了。 “那边有崔奶奶看着呢,我先过来看看。”楚禾放下手里的大包东西,从吴婆子手里接过锄头继续挖,韩安儿也忙找了个瓦片把水往水渠里泼。 “行,那我正好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搬出来,一股霉味儿,再不管就要长毛了。” 韩家院子平整简单,没有葛宅整得那么花,水退速度肉眼可见。 还好方新乐组织人疏通了水渠,不然内涝得怕是更严重。 晚上,陶三之几人扛着个小袋在夜色遮掩下匆匆而回,浑身都是稀泥,刘有喜袖子直接没了。 “这,这是出什么事了?没受伤吧?”罗婆子在围裙上擦着手,踩着浅水开门就看见三人这般模样。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到咱们镇上避难,听说还有其他镇上的人也来抢粮食。各类粮食都涨了五六文,这还都不够卖的。我们从粮铺出来时一群流民冲过来要抢,我们费了半天功夫才回来。”刘有喜擦了擦汗水,揭开油布,将粮食从车上扛下。 “已经这么乱了?就没人管吗?镇长没派人?”林梅花上前帮忙,开口打听自家以后的着落。 “嗨,还说呢,咱们这新镇长刚上任,说话没分量,乡绅地主巴不得乱起来哄抬物价呢。不过我听有人说朝廷会派人下来救粮赈灾,县令大人安排的两趟粮车正陆续往镇上赶来呢,也乱不了多久了。” 刘天喜颇为乐观,盼望着朝廷接济,听说县令大人给县城周边地几个村镇发过救济粮了,可惜出鸾镇偏远,粮车还没运到就被大雨堵在了路上。 “我们就只买了一百斤黑面,这算多的了,其他人挤都挤不进去。” “一百斤就一百斤吧,咱们省着点吃,还能坚持好久呢。咦?这是麦麸吧,哪里是黑面!” 罗婆子打开袋子,抓出一把看了一眼,顿时气愤不已。 “这起码还能看的到面粉,那麦麸里面都能见到草秆,就那还多的是人抢着要呢。”陶三之在水坑里洗着手,闻言无奈开口,好些人已经开始捞淹死的老鼠和蛇吃。 第69章 杀菌除湿 马荞子早就打了温水备着,见人进了屋连忙拿来帕子递给两人。刘天宝也没闲着,倒了几碗热水后就拿出自己昨日刚洗净的衣服出来让两人换上。 实在是三之哥和大哥衣服脏乱得不成样子。 “芳丫这是又受惊吓了?怎么魂不守舍的?”看着无精打采呆坐一旁的女儿,兴冲冲地出门却垂头丧气的回来,马荞子不禁问道。 “还好这丫头跑去西街枸黄巷找芸芸那丫头去了,倒是没遇上这糟心事,可能和芸丫头闹矛盾吧。” 侄女遭了那事儿一直不肯见人,原本活泼的姑娘也不和人说话了。刘天喜忙着护粮食,实在是一无所知,只猜测着答道。 “你这孩子!人家是村长女儿,雨停后我们这些人都要求着人家帮忙呢,你可得跟芸丫头亲近些。” 罗婆子一听,立马怒瞪孙女,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刘芳丫,张口就骂。 “没有,我没有!我去烧水!”冲着几人回了声,刘芳丫跑着出了房门。 “这死丫头,着急忙慌的干啥,别又出去给我惹事了。”罗婆子骂了两句也就没再管,这么大的人了,得懂事了。 看来那陈天风应当是有了去处,连骗都懒得骗她这傻孙女了 罗婆子敛下眼皮,心中暗自叹息。 “有个遮雨的地方就很不错了,瞧瞧那街上躺着的人啊,我看有好些人半天都没动弹呢。”陶三之目露怜悯悲戚,几个孩子在场,他也就没有说的太明显。 “别说街上,就是咱们这附近邻居,多得是被淹死饿死的。”刘回逵倒没顾忌这么多,只是不停唉声叹息。 “就是说啊,咱们都活得艰难,今日我们几个人也就堪堪抢到一篮野菜,就别操闲心了。”马荞子端来一盆水,洗着沾满泥土的野菜。 这野菜,干净的是一点泥都没有,绿油油的,脏的是整棵裹在泥里,三盆水都洗不净。 “这些野菜吃不得。”马荞子舀着水缸里的雨水洗得用心,冷不防就听得楚禾来了这么一句。 “啊?这是为何?这些可都是我从林子里拾得,烂叶子我都挑出去了,这些还很鲜嫩。” “是啊,我也看着这些野菜没啥问题啊。” “你们别吵,还是听听小禾是怎么说的吧,老婆子你先别洗了。”刘回逵止住老伴儿和小儿媳,将视线转向楚禾,等着楚禾解惑。 这几日的相处,他无法将楚禾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女娃来看了。 “连日大雨,洪水里不知泡烂多少动物尸体和枯枝烂叶,这水太脏。野菜泡了这么些天,洗是洗不净的,煮熟了也很大可能让人腹痛腹泻,严重些的会昏厥死亡。”楚禾只浅浅解释,不说细菌,就是那浊黑的泥水也足够让人生怕。 “我的娘嘞,这么吓人!”听到还会要人命,马荞子也不可惜这篮子野菜了,吓得急忙端起盆子连水带菜一同泼了出去。 “不仅如此,若非必要尽量少碰脏水,接触了尽快用清水冲洗。家里有些艾草,待会儿大家拿上一些,记得每天都熏一遍,尤其是被水泡过的各个角落。” 既然提起了,楚禾索性一次性将注意事项说清楚,该安排的也顺便安排下去。他们现在是群居,若是一人不慎染病,那其余人也难以幸免。 “好!那就听小禾的!宁可少吃一些也别乱吃,咱们还没到穷尽时候。”刘回逵知道楚禾未言之意,水灾算是小灾,紧随的瘟病那是真的要人命。 刘家众人皆是点头,每个人都回想着自己今日有没有碰洪水,不放心之下又打了盆水仔细搓洗。 * 芳丫也没有去烧水,而是回了房间。 崔婆子正给楚禾量身量准备裁布做衣,楚禾抬头瞥了眼来人,继续展着双臂。 “还是自己做的合身,你之前买的衣服都大了许多。等过段时间奶奶再给你做双鞋子。”崔婆子用麻绳量着,大拇指和食指比划着。 “那麻烦奶奶了。” “不麻烦不麻烦,给阿禾做衣服,奶奶开心。阿禾终于开始长个儿了,身上也有肉了。” 芳丫勉强笑着跟崔婆子二人打了个招呼,坐在一旁发呆。 量好尺寸,崔婆子去找刘家女人一起做针线,刘芳丫这才抹着眼泪嗫嚅开口。 “我去村长家找了天风哥,芸芸说早在几日天他们一家就离开了,说是镇上找亲戚去了。 可是我从来就没听说他家镇上还有亲戚,他们一开始不去,非待在村长家几日才……阿禾,他们是不是找那个女的去了?” 刘芳丫眼泪唰得糊满脸,哽咽地问着,心中绝望不已。 “这不明摆着的,你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天风哥找了条件好的,我也能理解,但那个女的又为何要毁我名誉?”刘芳丫用袖子胡乱擦了下眼睛,吸着鼻子,疑惑又希冀地望向楚禾。 一听这话,楚禾起身就走,知道真相还执迷不悟的人不值得浪费口舌。 将艾草分发下去,楚禾指点着陶三之熏艾,特意拿出几坛烈酒让刘天喜兄弟二人想办法均匀喷洒在房间内外。 驱疫消毒步入正轨,楚禾拿出两份去了韩家。 韩家破损的墙壁豁口用几棵小树横拦着,大门重新修复,就连矮墙上都插满了削尖儿木棍。 “阿禾快进来!”楚禾刚敲响门,吴婆子就探出条胳膊来将人拉进院子,然后迅速将门闩插好,另有两根柱子左右抵着门板。 “平安方才来了一趟,听他说这几日街上大乱,还是保险一些为好。正好还有一些用剩下的竹签子,阿禾你拿回家去连夜插好,晚上也警醒些,别睡得太死。”做好一切,吴婆子这才拉着楚禾嘱咐,两人快步走进依旧湿冷的屋子。 韩安儿挥出最后一拳,收了招式这才跑过来。 楚禾拉起韩安儿的胳膊,调整成正确姿势后转头看向吴婆子:“要不您和安儿过去将就一晚,等明日我跟崔奶奶说一声,以后晚上我就过来陪你们。” 吴婆子神情轻松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般摇头婉拒,“你家那么小的地儿也住不开,我们就不过去了。你平安叔晚上也留心着这边,倒也出不了事。就是你阿奶几个能过来可再好不过了,想过来住就随时过来,家里还有空屋呢。” “那好,明晚我们就过来。”吴婆子不想过去,楚禾也就没再坚持。葛宅太拥挤,崔奶奶过来韩家,两个老人正好也能做伴儿。有自己和陶叔看着,有事儿也能立刻解决。 “哎!好!”吴婆子紧绷的筋弦悄然松懈,这几日虽说有平安不时巡视,但她和孙儿还是难以睡得安稳。 还是人多好啊,想起亡故的儿子儿媳,吴婆子心中心酸又凄苦。 “吴奶奶,这是些艾草和烈酒。地面快没水了,今天熏一晚上艾草,明日点起火堆烧一天,这屋子就能恢复干燥了。”止住开心到飞起的韩安儿,楚禾打断吴婆子的低落情绪。 “好,怎么做阿禾你说我听着!”吴婆子吸了下鼻子,匆匆抹了一把脸后打开袋子,打起精神准备忙活。 第70章 土匪和流民 回到葛宅已是夜阑。见人回来了,刘家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崔婆子这才解了外裳小心躺下。 楚禾关上木门,摸黑在围墙上插上竹签,给守夜的刘天喜留了把大刀。 中夜人静,万物沉寂之时,葛宅大门外传来踏水声和低语声。 “放心,咱哥几个前几日都踩好点了,情况也摸透了。这院子就住着一个小姑娘,这几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咱们趁早下手,把这院子抢过来,就算她回来了又能奈何!” “白幺说的对,赶紧先占了。待会儿再去那老太婆家,将人赶出去,说不定还能搜出粮食来呢,山上兄弟可等着下山呢。” “成,那还废话什么,这院子是我的了,哈哈哈哈!”粗里粗气的声音响起,接着传来几下屁股被踢踹的闷响声。 闹了一阵,黑夜又蛰伏下来。 门锁声轻响几下,接着木门吱呀开合,踩水声渐渐靠近。就在这时只听得又有杂乱的脚步声朝着门口而来。 “大哥,我瞧得真切,那人牵着驴车就是进了这处院子,肯定有余粮!” “咦?不对!门是虚掩着的,不会有人抢先一步占了吧?” “小心点,拿棍子的进去看看再说。” “怕啥,咱们这么多爷们儿,我张大牛去了!”这人不耐烦地推开还要说话的人,暗喝一声率先冲进了院中。 “啊!我的腿!啊!爷爷饶命!” 杀猪般的嘶喊声划过暗夜,不用刘天喜示警,睡着的人纷纷被惊醒。 “是谁?不好,有人来抢粮了!”陶三之压低声音提醒,麻利跳下门板床。夹起两个小孩翻过窗子,在竹林的遮掩下摸黑绕到女人住的厢房窗后。 拍了拍窗棂,低声:“是我!” 听到陶三之地声音,早就被楚禾叫醒的妇人们立马打开窗子接过孩子。刘家父子三人也赶了上来,女人们合力将人拉进屋子。 “来了两拨人,都是成年壮汉,不知道人数,但听声音不止四十人。”刘天喜脸色有些发白,眼睛时刻关注着院中情形,大刀紧握不松。 屋内所有人心下一沉,刘家众人极力压制心中的惊慌,寄希望于刘回逵。 “三之,我们该怎么办?”崔婆子已经穿戴整齐,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眉上染了浓浓不安。 “他们人太多了,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只能见势行事。娘,你和罗婶子保护好几个孩子,拿上银钱能逃就逃。” 陶三之从窗缝里窥着院中情形,运气不好,竟然来了两波人。直接对上不是明智之举,依他看来,能跑几人就是几人。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要不给点银钱打发出去?”马荞子向来胆小,她只想大伙儿能安全逃过此难,性命最重要啊。 “此法不通!他们就是冲着房子和粮食来的,银子喂不饱他们胃口。”刘回逵强自镇定,虚浮着脚步走到窗缝前,听到小儿媳的话当即否决。 “那可怎么办呀,老头子你想想办法啊,咱们这一大家子可不能都折了,老头子!” 罗婆子激动地叫起来,马荞子和女儿缩在一起捂嘴小哭。那两个小男孩倒是镇定,安静地在自家娘亲怀里一声不发。 “你消停点,这不是正想办法了吗,别将人引来了。”刘回逵被哭得烦躁,赶忙冷着声音喝止。 “依我看,咱们先出去稳住他们,不能一味被动地待在屋里。”一向寡言的刘天宝举着木棒守在门边,只要门口有动静,他就立刻动手。 “也只能如此了。我们拖住他们,其余人带着孩子们分开逃,能保一个就一个!”等死是不可能的,陶三之从怀里掏出菜刀,眼神决绝,当即安排好一切。 “好!你们去吧!”崔婆子没有犹豫,紧紧握着孙女的手,背过身低低应声。 几个汉子黑暗中对视一眼,当即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棍子砍刀,打开窗子摸了出去。 楚禾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等他们商定好了走出去,这才上前推开房门。 “阿奶,你们就待着别出来,我去看看情况。” “不行!太危险了,阿禾,这回你得听阿奶的,这是要命的事,可不能逞强!”外面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崔婆子怎能放心让楚禾一人出去,拦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让出去。 “阿奶,你应该相信我的,我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抽出手来,将人扶到一旁,楚禾神情极为认真。 明目张胆地打起火把,在崔婆子几人担忧的神色下,楚禾提步,稳健跨过门槛。 院子里,三伙人在暗色里对峙着,地上还有一人抱着腿呻吟,被身边两个人用棍子压着脖子。 “爹,救我!” “放开大牛!有话好说!” “你们是何人,想干什么!” “看来咱们都是同道中人,这样吧,你放了大牛。咱们先将这几人处理了,再慢慢解决着分配问题,这位大哥意下何如?” 先是见院中还有一帮土匪,不多会儿竹林里冲出三个汉子和一老头,流民中主事之人大惊,略一思索就想好对策。 “哼,咱们人多势众的用的着跟你们合作?这院子我们看上了,识相的就麻溜滚,否则和你们一起杀!” 土匪头子压根儿没将几人放在眼里,一群流民而已,量他们没胆量杀人。 “我们手里的家伙式可不是摆设,劝各位还是仔细考虑考虑吧!”见这伙人态度高傲又强势,流民主事人也上了脾性。威胁的话音刚落,身后众人唰唰齐齐亮出棍子,甚至还有几把大刀。 “也不是不可,但我们要这院子……”土匪头子眼神不动声色地在这些衣着破烂的流民身上转了一圈,心中好笑,但面上却是假意妥协。 不能闹出大动静惊动周围人,先将这院子拿下,这些泥腿子还不好处理? “各位真当我们死了不成?”见两伙人在院中就谈起分赃事宜来,陶三之几人怒从心来忍不住出言,奈何人数悬殊,只能尽力拖延时间。 “弟兄们,上,将尸体先扔这塘子里,别脏了咱们的院子。”土匪头子没将陶三之当回事儿,虽然情报有误,但也不过几人而已,顺手收拾的事。 老大发了话,土匪中分出十人朝着房间而去,生怕被这群流民抢占。剩余土匪则拿着刀棍冲着陶三之四人而来,企图速战速决。 流民再也耐不住,不等老大指令便急吼吼追赶土匪而去,屋子里的好东西都可不能都便宜了这些强盗。 “砰!砰!砰!” 坐在门口等了好久,这些恶徒总算是行动了,楚禾展了展胳膊,手腕一动,地上便倒下一片人。 “啊,你这个臭娘们……臭丫头,行!等先收拾了你再说。”跌倒在地的几人大怒,往棍子飞来方向看去,看见只是个小姑娘顿时乐了。 几人吹了吹血泚拉乎的手掌,一瘸一拐地狞笑着朝楚禾包了过来。 火光映在楚禾侧脸上,漂亮是漂亮,但太过镇定冷静。土匪头子眯了眯眼睛,自己脚步稍退,指挥却不停:“小心有诈,先处理掉这个小娘们。” 偏头,跨步,身形移动,电光火石间楚禾就来到匪首身后。 第71章 了结 “别动,我手中的匕首可没长眼睛,让他们离开。”匕首贴着肉皮来回翻转,似是在琢磨着角度和力度。楚禾声音中不含一丝情绪,却恶鬼低语般让人不寒而栗。 喉咙被刀刃反复切磨,土匪头子瞬时呆若木鸡,一动都不敢动。瞳孔紧缩,余光竭力看向刀尖,僵着脖子慌乱抬手:“撤,赶紧撤出院子!” 土匪们不敢耽搁,只得不甘心地缓慢后退,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刀下的老大。 “啊!”就在大半人撤出院外时,有一个大聪明举着大刀朝刘天喜冲了过去。 “小心!”陶三之一把扯过刘天喜,在地上翻滚一圈艰难躲远。 “你他娘的想要老子的命吗?给我滚!”土匪头子要被这猪头气死了,要不是脖子紧紧被刀子箍着,他定然要上去送这傻子上西天。 “砰!” 这人本想着抓住一个人来威胁楚禾,说不得还会被老大奖赏,可惜还没走几步就被飞来的扫把打飞了出去。 “你的人不老实啊。”楚禾轻飘飘声音如同地狱勾魂使者,冷汗打湿土匪头子的头发胡须,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滑落。 楚禾手指动了动,匕首刺进土匪脖颈,鲜血顺着刀尖瞬间染湿大片前襟。 “你他娘找死,说了撤!”用手想捂住伤口却被刀刃死挡着,土匪头子目含杀意,喉间阴沉发声,暴怒低吼。 其他土匪立马小跑进来拖着那人退出院门。院中流民看到楚禾瞬息之间就拿住那匪徒命门,心下早就生了退却之意。见此也顺势收回进屋的脚,弯腰降低存在感混在土匪群中退出院外。 “听你的已经都出去了,你可以拿开刀了吧。”土匪头子强装镇定,一手还试探地推了推刀背,没想到却轻易推开了。 “滚!”楚禾收了刀,将人踢皮球一般踢到院墙边。 这么轻易就放了自己?匪首心下不安,本能地往外连滚带爬。 “阿禾,你没事吧,下次不能这么冒险了,吓死阿奶了。”见那些强盗都跑了,崔婆子这才带着众人出来。上前搂住楚禾,心疼地上下查看。 “没事的。我去看看他们走了没。” “让天喜去看!一直帮不上什么忙,总不能一直让你一小姑娘出头。”刘回逵歉意出声,虽然惊讶楚禾怎么会有功夫在身,但他知分寸地没有询问。 小禾厉害但这不是将什么事都推给她的理由。 “不用,他们怕的是我。”楚禾给了崔婆子一个心定眼神,拿着火把跨过方才被撞塌大块的土墙,循着嘈杂声音跟上。 往前走了几步,在巷口第一家刚搭起的茅草屋前,楚禾看到了重重人影。 “大哥,我们不能白来一趟,趁那女魔头没追上来干脆把这家抢了。” “真是晦气,怎么就遇上这么诡异一娘们!也不像是正经武林功法,娘的!大哥,干不干?” “闭嘴,赶紧动手!”半晌,土匪头子阴恻恻的声音从后面传出。 有楚禾在前,这回没人敢大意,小心翼翼走向茅草屋。 “呜!” 在手下各自分工找点埋伏时,土匪头子则快速抽刀砍向地上如死狗倒地的一人。 事情太过突然,地上的人只急速闷哼一声就睁着不解的眼睛没了动静。 “大哥!”有人不忍,想为弟兄求情,还是晚了一步。 “违抗命令者,就是这般下场!”土匪头子没有理会,提刀走到角落,扯下一片衣角给自己脖子包扎。 其余人立马噤声,只撬门声窸窸窣窣。 “谁?”放风之人听见脚步声,警惕出声。 没有躲避,楚禾站在巷口空旷处。 “是你?你,你来干嘛?这事与你可无半点干系。”土匪头子霍然站起,防备地看着楚禾,大刀悄然握紧转了个方向。 楚禾没有说话,走了几步,寻了一处避风土窝,将火把斜插在墙间缝隙。 在众人惊疑退缩之时,楚禾跳闪而至,大刀精准剁向土匪头子。脚尖同时挑起尸体手里的刀,直刺鬼鬼祟祟打算绕后的土匪。 呼吸之间,两人毙命。 眼看真.女土匪要大开杀戒了,其余土匪连看都不敢看,二话不说拔腿就逃。 拔出刀,横握双刀,上前侧划,惨叫声起。 想要逃,楚禾堵在巷口,只得反方向跑,即使那边的尽头是塌陷的死胡同。就算这样,身后的刀一把接着一把,呼啸着从身后追了上来,根本逃不掉。 刀掷出,正中最后一人脖颈。那人前脚还跨在半空,身体却陡然停住,接着脑袋掉下,身躯轰然倒地。 四周静的可怕,只一个个圆形物骨碌着向水坑滚去。 这帮人身上拢共也就三十来两银子,楚禾捡起丢进空间。 拔下火把,楚禾也没有回葛宅,而是出了巷子。 “吱呀~”许久,茅屋门被打开,一人探头张望,只一眼栽倒在地。 距镇一里地,那群流民还在骂骂咧咧相互争吵,这一趟空手归,家里的老婆孩子还等着粮食呢。 上次抢的粮食撑不过两天了。 楚禾跨步追上,手中匕首射出,嘴里还在咒骂的几人瞬间倒地。有人战战兢兢地想上前查看,一刀从右侧突地横来,泥泞的路面喷溅上大片血红。 “是……是你!”余下人想跑,心中又不甘,想报仇却不敢,只得仇视地用目光剜着楚禾。 “杀人要偿命的,我……我告诉你,识相的就赶紧走,不然我们报官……” 刀过,颅掉。 助跑几步,纵身跳跃穿梭,鬼魂般紧跟逃跑的众人,穿梭间,地上躺满尸体。 没有几两银子,楚禾搜了几人就懒得搜,打道回府。 上次进山采完草药,楚禾就发现体内异能消耗后恢复极其缓慢,没有晶石的补充,能省就省。 处理这些人用不着浪费异能。 院子里崔婆子几人焦急等待着,即使外面人声鼎沸,众人也没出去。 路过巷口,那户人家门前围满了人。汉子们一具一具地将尸体搬远,妇人们则面色发白地朝众人说着当时的险况。 楚禾丢掉火把,穿过人群回了葛宅。 “阿禾,你可算回来了,听说外面死人了,你没事吧?”崔婆子悄悄将人拉进屋子,看到楚禾面色无常才松了口气。 “嗯,好像就是那些人,我去时就死了,我躲起来看了会儿。” “死了!死得好!” “就是,干点啥不好尽学人打劫,还祸祸到咱们了。”刘天喜媳妇林梅花哄着两个儿子,甚觉大快人心。 天也快亮了,大家也没了睡意。几个爷们儿出门凑热闹去了,不然太过反常倒惹人怀疑,虽说这死人和自己无关。 第72章 神仙 “阿禾,陪阿奶在院子里坐会儿吧。” 楚禾刚要进屋,却被崔婆子叫住。 “好。” 楚禾将人扶到屋檐下,坐在晾晒的木头上,两人相对而坐。 见院子里没有了其他人,崔婆子站起身拉着楚禾到角落,侧着身体悄悄问:“阿禾,你果真没有受伤啥的吗?有事儿别自己硬扛,阿奶几个都在呢。” “真没事。” “别一直浪费法力了,你告诉阿奶,帮我们会被上面的人抓住受罚吗?” 她知道这个孙女儿换了芯子,眼前的小姑娘肯定是神仙下凡历劫来了,可不能因为他们几人凡人俗事影响阿禾的仙途。 楚禾有些好笑和无奈,不想透露太多,只顺着话摇头:“不会有影响的,阿奶放心。” 果然!阿禾是神仙! 崔婆子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强忍着没有给楚禾下跪拜见。 “好好好,阿奶知道了,那我以后就不瞎掺和了,你放心,阿奶绝对保密,谁都不说。”崔婆子四下张望,声音越发低弱,弓着身,一手捂着嘴小偷似的贴着楚禾耳畔说话。 “我不是什么神仙,只是稍异于常人,一切和往常一样就好。” “阿奶知道,知道!我去给你做饭去!” 崔婆子一脸我都懂,但我不说。拍拍楚禾的手,美滋滋地扭着老腰颠颠走进了房间,完全没有一点儿生病的样子。 嗯...... 这样也好,以后也不用再解释什么了。 楚禾由着崔婆子乱想,刚出院门就看见吴婆子牵着韩安儿朝这边走来。 “阿禾?你们这边没事吧,听说有土匪下山抢东西来了。”吴婆子气喘吁吁跑过来,也是一把拉过人来急急打量。 “是遇到了一群流民,但被我们吓跑了。”楚禾任由身体被吴婆子转来转去,许久之后才重获自由。 “啊?你阿奶他们可还好?镇上各处都是流民,咱们巷子还好些,那些有钱人家可是被流民围得连门都出不去。” 吴婆子说着话,脚步不停地走进厢房去找崔婆子。 “官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派人来帮忙修缮房子,各家也都没有粮食了,流民又这么多,都敢闯进院子抢粮了。” “不仅咱们这儿,前几日其他镇子早就出现流民结伙打砸粮铺和宅院的事儿了。刚刚听说附近古磨巷的好几户人家被抢了,那些流民将里面的人都赶了出来,自家一大堆亲戚却住了进去。” 陶三之几个从外面走进,听见这话就顺嘴搭话。 “真的不将律法放在眼里了吗?他们就不怕大伙儿报官,官府来人抓吗?”罗婆子捶着板凳,满脸恨意。 “县令大人去了灾情更严重的破锣镇,带着人手搜救幸存者。前几日咱们镇周边的几个村子也都彻底被埋了,这不县令大人又马不停蹄地往咱们镇子赶。应该这两日也就到了,这群流民也猖狂不了几日了。” 吴婆子给众人说着打听来的消息,孟平安每日都会上街打听情况,她知道的也最全乎。 “现在来有什么用?我娘家村子整个村子被山埋了,我那侄儿一大家子......”马荞子说着就泣不成声,知道怪不得旁人,但她总不能怨老天爷吧。 “谁说不是呢,不过来了也好,正好整治下这疯涨的粮价。其他杂粮抢不到,还能买到的黑面都十五文了!”刘天喜想起昨日买到的那袋子黑面,心里更加苦涩。再这么下去,不等饿死,镇上大部分人早晚都会死于非命。 “就吴奶奶和安儿守着院子,太容易让人惦记了。这里住着也拥挤,崔奶奶和陶叔要不同我一起搬到韩家暂住几日?” 人都在,楚禾便开口询问崔婆子的想法。其实也不用问,去韩家住再好不过。 果然,崔婆子乐意至极,当下就走到妹子身边握着手说着亲热话。 有她孙女在,阿禾说啥就是啥,自己住哪里都一样。 陶三之自是没有意见,先行收拾起包袱来。 刘家一大家子都没说话,也没他们说话的资格。 楚禾拿出几袋粗面和陈粮,其他东西看着放了些,就让陶三之几人一趟一趟往韩家运。 东西还挺多,花了大半时辰才算运完。 留给刘家人一袋粮食,将大门钥匙交给刘回逵,楚禾牵着韩安儿出了葛宅。 “小禾,你的恩情爷爷记得,以后你们的事便是我们刘家的事。” 面对楚禾的信任和帮助,刘老汉忍不住红了眼眶,感动难以自抑,俯身就要给小辈行礼。 楚禾连忙将人扶起,“也不是特意腾出房子来的,这处院子还靠你们看守呢。” 见小禾还这般宽慰自己,刘回逵热泪盈眶,感动得更是溢于言表。 楚禾不知如何应对,头大得连连摆手,拉着韩安儿快步离开。 刘回逵领着儿孙站在门口久久目送,他们一家子何其有幸,遇上了小禾这么敦厚良善的孩子。 * “三之,要不你回老大家去吧,你媳妇看顾雅雯雅宸也不容易。刘家汉子也都是老实的,有他们照看着就够了。” 陶三之这段时日连话都少了,没事总往门外看。崔婆子看在眼里,眼下这边安定下来,也该让儿子回去照顾媳妇儿女去了。 “娘,我不走,那边我隔几天过去转转就行,相隔也不太远。”陶三之坚决摇头,娘和阿禾在这儿,他只能先对不起翠珍和孩子了。 不管怎么说刘家始终是外人,他得帮阿禾看好院子。 “你这孩子!那就缓几日,媳妇孩子是最最要紧的,别让他们凉了心。”知道三之孝顺,但她不能太过自私。崔婆子疼爱地摸了摸胡子拉碴的儿子,想要再说些体贴话,但吴婆子还在一旁,不能平白勾起老妹子的伤痛。 “说起雅雯他们,也不知你姐姐和妹妹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他们渡骡县临着两条大河呢,若是决堤了想跑都跑不了。” 稍微安定下来,崔婆子不禁担忧起嫁出去的两个女儿。 陶二水,年轻时容貌极好,被邻县富商看中娶回家,日子过得倒还顺心。只不过五年前丈夫得了什么肺病,这病来势汹汹,没半年人就没了,只留老母林氏和陶二水和两个儿子。 富商,也就是李广志。生前倒是护着妻儿,因此陶二水时常回家探望二老。有女儿的接济,陶家日子才越过越宽裕。只不过李广志死了后,陶二水被婆婆林氏管制。陶二水忙着照顾两个儿子,也忙着和林氏斗法,就渐渐不回来了,只托人时不时带点银子和书信。 陶五涌,也嫁去了渡骡县,这亲事还是陶二水拉的线,嫁给了一个秀才,有空了倒是时常回娘家。 “这个我有想过,前几日去大哥那边时也商量了,明日我们就去渡骡县找大姐和五妹。不过我想着他们应该也会往大哥这边赶,我们沿路找,看能不能碰到。” “好好!好孩子!”看着这几个孩子团结友爱,崔婆子欣慰地潸然泪下。 吴婆子静静坐在一旁,抱着韩安儿,眼神看着远处出神。 第73章 接人 次日天还灰蒙,陶三之就已经换上旧衣服,背着小包袱走出韩家。 “娘,我去找大哥和三弟去了。你们照顾好自己,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明日就能回来。”陶三之轻声安慰,推掉崔婆子准备的大包吃食,只接过楚禾递上来的匕首。 “娘就交给你了,有事就去你大伯家喊人,颜面不值钱。” 楚禾点头,陶三之这才大跨步出了巷子。 “不用担心的,总归是在县里。我那几个姐妹都住在山沟里,也不知道她们情况咋样了,我几个兄弟几个已是没了......”马荞子抑住心中悲痛,带着哭声看向自家男人,随后认命地低头。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公婆和自家男人再有良心,此时也不会帮忙找寻。 娘家那些人啊,只能看命了。 林梅花也抹着眼泪,都是几个村子间相互通婚,她娘家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下午时分,门外传来叫门声,崔婆子欣喜迎了出去。 是陶楚杰。 想来找到人也没这么容易,崔婆子压下忧愁,笑着将孙子拉了进来。 “杰儿怎么就一个人过来了?外面这么乱,你也是个莽的。”嘴里不停念叨着,但手却紧紧拉着人不松。 “阿奶,我们都好,就是爷爷不放心您和小禾,让我过来帮忙照看。”陶楚杰扶着崔婆子,眼神只往屋里瞟。 “阿禾跟我住呢,应当是在锻......那个锻炼呢。”看得出孙子心不在焉,崔婆子便松开手,指着里屋笑着说。 陶楚杰却是踌躇着不敢往里屋走,其实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楚禾。只得低着头,蚊蝇出声,“小禾……她还好吗?” “好着呢,把我这老婆子养得白白胖胖的。”崔婆子目光爱怜地看着她这孙儿,三房闹到如此地步,只苦了楚杰。 楚禾早就听到了来人声音,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汗喝水,忙完才掀开门帘。 迎头撞上,“小禾,我……我来看看你们,你们有什么缺的没?”好久没见妹妹,又想起爹娘的态度,陶楚杰不自在地结结巴巴。 “不缺,进来吧。” 坐定,崔婆子给吴婆子打了个眼神,吴婆子拉着韩安儿一起出了院子。 “我很好,我对你没什么意见,劝我和陶四恩他们和好如初这些话就没必要说了。”不想听陶楚杰说那些自己不愿意听的话,楚禾直截了当地说明白。 “我......我知道了。”咽下一路想好的那些话语,陶楚杰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认你,以后会像和阿奶相处般和你来往。兄长就不叫了,你也没必要拘谨,这些和你无关,没必要有压力,也无需自责。我忙去了,你随意。” 楚禾说完就走。 陶楚杰目瞪口呆,张着嘴一个字都来不及说,楚禾就跨过门槛没了影子。 摇头苦笑,是啊,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下去吧,只要大家觉得好就行。 想着,心下郁气稍歇。 下午刘家汉子拉着驴车去远一点儿的地方找结实的木料和茅草,这天也没有彻底放晴,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大雨。安全起见,还是在院子里搭几间茅草屋,毕竟原来的房子被水泡了那么久,说塌就塌了。 孟平安家里早就搭好了草屋,房子周围也密密围上了一圈篱笆,闲下来了,就上韩家帮忙。 有了孟平安的加入,没有两天功夫,韩家和葛宅院里就各建起了两间茅草屋。 为了感谢孟家人,楚禾专门上门给了一袋糙米作答谢。 这两日流民消停了不少,因为县里的救济粮终于到了。 “这陈米可不比粮铺的精米差,咱们这县令是个好的。”吴婆子抓了把刚刚领来的救济粮,忍不住感叹。 “可别说了,那粮铺里的精米碎的不行不说,还都发黑了。”罗婆子总算是松了口气,连带着对刘芳丫都和蔼了很多。 虽说救济粮发放了,粥棚也每日午时开着,但镇上流民却越来越多。无处可去,不分白天黑夜地到处晃荡。 县丞在各个村子里连轴跑,忙的焦头烂额。搜救工作仍在继续,山洞里,各种旮旯里等着救援的人不少。 虽然镇上死的人一日比一日多。 之后两日,韩家院子里又搭起了两间屋子,不然陶三之带着人回来了也住不开。 非常时期,再说有阿禾在,吴婆子自然不会介意,只希望是些好相与的。 崔婆子一日比一日担忧,没事就站在巷口张望。 “阿奶,放宽心,陶叔他们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不忍崔婆子整日食欲不振,夜不能寐的模样。楚禾走到身侧,轻声安慰。 “我都是知道的,只是不见着人,我这心里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崔婆子勉强笑了笑,转过头又盯着远处看。 楚禾静静陪着。 县令大人并没有来,据说陪着钦差大人去了流川县,也就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钦差大人聚集众县令讨论灾情,商量对策,只交代县丞暂时抢险救灾。 见县令大人不在,镇上的官兵也没有多少,那些流民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巷子里的流民越来越多,隔壁宅子还是被抢了。一院子人哭天抢地,怒骂声,求饶声,痛哭声传来。 楚禾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她没地儿管,也管不着,不久之后会更惨,反正都是要死的。 楚禾不在意,因为这些人里没有她在乎的人。 又是一日,刘天喜上街一趟还是空手而回,看得到的野菜也越来越少。晚上哭嚎声,打斗声却一阵接着一阵。 每个人都无法安然入睡。刘天宝拿着镰刀和锄头直接站在韩家檐下,戒备地盯着院墙和大门,一有动静就招呼。 而崔婆子几人都待在一个屋子里,没有人说话,只紧张地听着周遭的叫喊声。 过了很久很久,外面哭叫声才渐停,只有更弱的叫骂声传来。 县丞大人来了镇上,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霸占房屋,但抢粮食银钱还是可行的。反正县丞也就只带了那么些人,天那么黑,流民那么多,谁知道是谁抢的呢? “也不知道你大伯家咋样,住的那几人能不能守住粮食?已经四日了,按理来说他们也该回来了。”崔婆子愈发忐忑焦急,几天时间,嘴上冒出好几个燎泡。 “老姐姐莫要急,我看三之小子是个机灵的,即使没有找到人,但自保绝对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吴婆子拍了拍崔婆子的手背,也为人母亲,她都懂。 第74章 陶二水和陶五涌 打斗声持续好久才消停,两个婆子忐忑不安地拾起针线活,不然这时间太难捱。 刘家女人待在葛宅也没闲着,白白待在别人家也是过意不去,楚禾就扔给她们十几匹布,让她们没事就做衣服。先给自身做一套,剩下的就裁做成不同身量的衣服。 楚禾已经收到了十来套衣裙长裤。 刘天喜黑着眼圈走了进来,今日轮到他看护韩家院子。 “今日是隔壁遭殃,明日说不得就到我们了,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唬得住。” 其实这个时候,大家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才是最明智的。但这镇上的人自私惯了,巴不得看人笑话,竟无一人提出互相帮助。 “大伯家也被人闯进了三次,只不过家里借住的乔家都是能打的猎户,弓箭一亮出,轻易就将人吓了出去。”陶楚杰听到奶奶的的担忧,就开口说道。 “还是老头子精明,一开始就想到这些了吧。”崔婆子喃喃出口,老头子还是这般,无利不起早。 “那行,我明日就做几把弓箭,管他有没有用,吓吓他们总是好的。”刘天喜眼睛一亮,跃跃欲试。 他手工活还行,小的时候老玩弓箭,多少年没碰了,如今想想就热血沸腾。 “我看行,明日就麻烦你多做几把。你给那边也说下,妇人们就别出门了。生死面前,那些官爷也就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了。”崔婆子多说了几句,这时候外面可都是饿疯了的流民,一旦被盯上,不死上个把人是无法收场的。 “死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啊,有冻死的,饿死的,但更多的都是病死的,实在是惨啊。”仅是回想,刘天喜就反胃,身体一阵颤抖。 刘天喜继续在院中巡逻,天边有了光亮,两位奶奶这才打着哈欠归整针线,靠着枕头眯觉。 天大亮了,隔壁被抢的人家又开始哭喊,敲着各家各户的门,试图要点吃的先熬过几日。 只可惜,一家都没敲开,有交好的妇人于心不忍,想出门给几把野菜,却被自家男人制止。 哭声和骂声一片,当家汉子只得拿出没被搜走的几两银子,结伴儿去粮铺碰碰运气,哪怕是糠皮也是好的。 又是夜晚,院外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楚禾下地,悄悄绕开打鼾的刘天宝,翻墙出去。 衣袖翻飞,利刃明灭。转眼间,想破门的流民一命呜呼。 拎起尸体,扔到巷口土坑中。来回七八次,楚禾颠了颠手上的零星碎银和铜板,悠悠回到院子。 刘天宝睡得正香,即使冻得瑟瑟发抖也不妨碍梦中丰衣足食。 后半夜,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楚禾皱眉,又仔细听了下,有板车声。 轻轻摇醒崔婆子, “我听到陶叔声音了,就在门口。” “啊,回来了!去看看!”崔婆子忙穿上鞋子,也顾不得会吵醒其他人,连声叫着陶三之的名字,蓬着头发就往门外赶。 篱笆门外站着一堆人,崔婆子远远就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女儿。 打开篱笆,陶三之还未开口,陶五涌就打开扑到了自家娘怀里哭了起来。 陶五涌是家中老幺,从小都是被爹娘兄长和姐姐疼着长大的。即使嫁了人,也有自家丈夫宠着,何时受过这些委屈和磨难。 “好了,先进去说吧。”陶三之见二人哭个不停就将二人隔开,搀着老母进了院门。 “对!咱们娘几个有的是时间,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崔婆子笑着,在儿女的拥卫下进了房间。 点上油灯,大家才看清楚这一群人的模样,衣衫脏乱,脸上也糊满了泥巴,和乞丐也差不了多少。 “涌儿,水儿,你们这是怎么了,路上出什么事儿了?”崔婆子小心擦去幺女脸上的脏污,心疼又迫切地急问。 “娘,我们没有受伤,就是遇到几波想打劫的流民,舍弃了一些财物才得以回来。” 陶五涌用帕子胡乱擦着泪水,伏在崔婆子膝盖上小声抱怨着。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有镖局和大哥几个护着,能出什么事?别吓着娘了。” 冷冷的声音传来,楚禾抬头看去。 这应该就是陶二水了,不同于自己妹妹的活泼外向,陶二水内敛克制。看着三十来岁,虽然一身粗布麻衣,但言行中无一不透露出与旁人不同的富贵气派。 就很端。给楚禾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 “你们都是娘的孩子,哪能不担心啊,安然回来就好。阿禾,快来见见你二位姑姑,别老躲着不见人哩。” 楚禾停下往外走的脚步,闻言迟疑一瞬,在崔婆子的热切催促下只得上前点头问好。 陶五涌倒是随意,客气夸赞几句就罢。只陶二水神情淡淡,疏远地点了下头,让两个儿子见过外祖母。 楚禾无所谓,只不过是宽崔奶奶的心而已。 李明启年十五,李明安年十岁,都在学院上学。因着雨灾,不得不返家,接着又逃灾。 “孙儿给外祖母请安,您受苦了。”李明启一板一眼地躬身行礼,虽是逃灾,却也是一身细棉布。不同于其他人的衣服脏乱,身上整洁,看来一路上被护的极好。 “祖母,可算找到你们了,您是不知道我们这一路上遭了多少罪。”李明安敷衍地行了个礼,撅着嘴抱怨着路上艰辛。 外祖母是乡下人,不会在意这些虚礼的。 到底是大户人家,礼数就是周到,这么多年,崔婆子也算适应了。忙让二人过来,拉着手就是一阵嘘寒问暖。 楚禾不喜欢这种场景,想起身离开,不料这聊得火热的小老太婆却腾出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再叙,明启明安,这是阿禾。阿杰,你也过来见见你表哥表弟。” 陶楚杰这才从楚禾身后走出,这二人看起来颇为熟稔,拱手作揖后就约着明日探讨学业。 行完礼,李明安这才转过身来。三人很有默契地打量了一番,才相互问好。 李明启嘴角虽带着笑意,喊着表妹,动作却只是浅浅作罢。 路上已经听三舅舅说了,这楚禾目无尊长,离经叛道,所作所为更是冷血冷情。 楚禾也做不来什么屈膝行礼方式,也只点了点头。 李明启见状,连那假笑都维持不住。但不管怎样,在外人看来还是一派彬彬有礼,兄友妹恭的样子。 李明安仗着年纪还小,撒娇卖痴,打着哈哈钻进崔婆子怀里胡闹。崔婆子拉着脸说教也无济于事。 陶二水也笑骂着儿子顽皮,轻轻将事情带过。 崔婆子看在眼里,忍住没有多言,阿禾的好,他们会看得见的。 第75章 教导 疲惫不堪的丫鬟顾不上收拾自己,在院中摸索一周,便打了水端进来,陶二水神态自若地挽袖清洗。 “你大哥几人回去了?也不进来见一下我这老娘?”打量了一周,也不见大儿子,连女婿也不在,崔婆子拉下脸来。 “娘,你别错怪了大哥。这不是我那婆婆一路作妖,说什么也不来这小......这儿。大哥和妹夫几个就护送着她和姎儿回去了。”听出娘语气不悦,陶二水忙走过来为兄长说好话。还是大哥有先见之明,这小院子实在是过于破烂拥挤,难为娘住了这么久。 郭姎儿,六岁,是陶五涌的女儿。 “哼,不来这边也好,咱们也供不起这尊大佛。”崔婆子有些生气,自己住这儿这么久也不见大儿子过来看望。这也就罢了,她也不强求。今日倒好,绕一点路就能到青门巷,她那两个儿子也能这样无视。 他们难道不惦念自己的亲娘吗? “娘,我看大姐他们一路奔波,赶紧让他们歇息吧。”见气氛不对,陶三之上前,终于说上话了。 崔婆子这才看清这儿子,衣服破破烂烂,面容凹陷,头发也打了结,走路还瘸着条腿。 心下焦急,崔婆子也顾不上生气,忙心疼上前查看:“三之,你这是怎么了?你这腿怎么跛着?有没有上药?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的,赶紧坐下,让娘好好看看你的腿。” 陶三之心下暖和,看着亲娘这般关心在乎自己,之前心中的那些醋意和委屈也都一荡而空。 “娘,你别急,我这腿就是跟人打架挨了一棍子,休养两天就好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有吃的吗?我们快要饿坏了。”陶三之着实饿坏了,这一路上要避着人,有吃的也不敢拿出。 “是啊,外祖母,我们原本坐着马车好好的,却被流民围堵,不得不弃了马车,那车上的粮食都没了。后来雨太大了我们就找了间客栈住了几日,那破客栈,要吃的没吃的,连水都不给,房价还死贵死贵的。 好不容易买了些粮食,一路上也不敢明着吃。连火都不敢点,就拿着干饼子啃。外祖母,你的亲外孙儿可遭了罪了......” 李明安开始还是做戏,到后面越说越惨,情真意切,不禁带着哽咽,眼眶都红了。 “明安,说这些作甚,平白让你外祖母担忧,一切过去了就好。”陶二水摇头,一脸不赞同地喝止儿子。 “对啊,还是兄长们好,我们没赶几日路就遇上了。娘,赶紧给我们收拾几间屋子住吧,对了,也要给那些镖局的人准备好干粮和行囊,听说他们连夜就要赶回。” 陶五涌打着哈欠,嘟嘟囔囔地小步挪到崔婆子身边,拉起一只胳膊倒头靠着就睡。 “行了,都做娘的人了,还没个正形。”崔婆子笑着骂道,还是将人推开,去自己房间找来伤药,亲自去给陶三之上药。 楚禾这才出来房间,找到吴婆子说了几句,吴婆子倒也不在意,人越多她们祖孙二人就更安全。 她信阿禾的。 躺下浅睡没多久,陶三之下床出门。拿着粮食前去葛宅找刘家妇人帮忙做些饼子,又备下其他物资,在天明时分打发了行镖人离开。 楚禾带着吴婆子住了一间屋子,其余几座茅草屋就交由陶三之分配安顿。 第二日,直到午时,连日奔波的几人陆续起床。 陶二水带的马夫和一个小丫鬟早在院子里帮忙。吴婆子和往常一样,时不时地望天看看云层情况,还是摇着头叹气。 又来了这么多人,韩安儿是不愿意的,将楚禾拉到门外附耳诉苦。 “你这些亲戚不像陶叔叔,一个个用鼻孔看人,我不喜欢。”韩安儿有话就说,他实在不喜欢那个叫李明安的,在别人家也耀武扬威的。 “我也不喜欢,这样,让他们去另找个院落吧,反正他们有钱。”楚禾摸着韩安儿的脑袋,低头思索。这小屁孩这段时间话很少,除了和刘家那两个小孩玩,就整日小尾巴似的跟着她。不闹人,就静静跟在身后。 “真的么?姐姐你不觉得我自私小气吗?”听到姐姐这么说,韩安儿小心扬起脸,有些难为情。 “别乱想,这是你自己的家。你想谁住就谁住,不痛快了就直说,没必要委屈自己。”楚禾拿出一颗龙须糖,塞进韩安儿嘴里。 “姐姐,你真好!” “知道我的好了?” “啊?这糖可真甜呐。” 晚上,崔婆子满脸是笑地张罗了一大锅米粥,特意加了个凉菜。 其他人吃的很香,只那陶二水一帮人挑挑拣拣,皱着眉头吃了两口就停下了筷子。 “大家早就断粮了,还好咱家听了阿禾的提前多备了些粮食。这个时候了,就别嫌弃了,一天就这么一顿,不吃就没了。”崔婆子知道饭菜不合女儿和外孙的口味,心中不悦,淡淡出声提醒。 她心里明白,大女儿有钱日子过惯了,瞧不起这些饭食,也瞧不起这些乡下人。 全然忘记自己出嫁前也是乡下人。 饭毕,陶二水几人放下筷子径直回了房间,理所当然般。 楚禾直接找到崔婆子,开门见山:“崔奶奶,我看他们自己吃不惯也住不惯这里,我们也不自在。反正他们有钱,就让他们重新找一处院落吧。” 她不想每日对着这么一大家子,她不痛快了,就要解决源头。 她是在乎崔婆子,但她更在乎自己。 一堆话说完,楚禾抬头看着崔婆子,等着她的回答。 崔婆子见孙女拉着自己说悄悄话,却不料听到这一番话来,脸上漾起的笑意凝固,旋即红着脸低头沉思。 “是奶奶错了,一大家子团圆,高兴地冲昏了脑子,没有和你吴奶奶打招呼,也没顾忌你们的感受。这事是阿奶做的不对,我会给他们说清楚的,让他们自己在老大宅子旁边找个住处,看他们吃啥喝啥由着他们去,我老婆子也懒得伺候他们。” 崔婆子片刻功夫就想好了一切,说完瞪了楚禾一眼,嗔怪着继续道:“你这也太不会说话了,咋就这么直接,冷着脸我还以为什么不得了的事呢。你以后也要学着拐弯抹角地说话,啥旁敲侧击,指桑骂槐,再不济也不能自己出面。跟奶奶说倒没啥,要是那些小心肠的,记恨在心了,说不得以后暗暗报复。 虽说你也不怕,但总是有人时不时地暗算你也是麻烦,以后这种得罪人的事你告诉阿奶,我让你爹你几个叔伯去干。” 崔婆子一路走,一路说教,楚禾没来由的有些愧疚和歉意,红着脸仔细听着。 末世那一套的确不太适合和这一大家子使用。 崔婆子效率极高,和楚禾聊完后,又找了几个人闲聊几句,然后慢慢晃悠到两个女儿面前。 可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和阿禾聊完后才做出这番决定的,她老婆子可不傻。 第76章 好姐姐 下午时分,陶二水带着儿子和妹妹过来拜别。 陶二水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各人面上扫过,一瞬间就收回。 “娘,你要不也跟着我们走吧,多久没见了,我还想和你多说说话呢。”陶五涌依依不舍,上前缠着崔婆子央求道。 “你们先过去安置好,过几日我让三之送我过去转转也行。”崔婆子哄着小女儿,她这小女儿性子单纯,没心眼。就是因着亲事是姐姐牵的线,平日里对二水言听计从,不过还好有女婿管着,倒也没生出事儿来。 “好吧,那二哥,阿杰,阿禾,你们可要照顾好娘。”陶五涌细细叮嘱,她对楚禾倒没什么意见。这几日相处下来,没有三哥说的那样不堪,她倒觉得这孩子老实乖巧,文文静静的。 这三哥三嫂真的是被猪油糊了心吧,怎么张嘴就诋毁自家女儿。不过大家都长大了,即使小时候再亲,她一个外嫁女也不好多说。 韩家院子清静下来了,楚禾终于可以一人一间房,韩安儿和吴婆子也轻松了很多。崔婆子看在眼里,心下更是歉疚,忙拉着老妹妹的手一个劲儿道歉。 翌日,楚禾揪着韩安儿去土坡上转去了,这么长时间憋在家里,浑身都难受。 前几日旁边的小土坡也塌了,二人只好绕着走。 各家各户都静悄悄的,妇人们都远一点的地方挖野菜找果子,运气好点儿还能找到几只被淹死的鸟兽。汉子们白日补觉,晚上还得守夜。 野地里多了无数个新坟头,林中野草和树木郁郁苍苍,只是那些能吃的野菜被挖的一干二净。 至于河边,大家自是不敢去的,胆大的几个过去捞鱼,下去了就再也没有上来,众人更加畏惧。 山林里都是人,密密麻麻。从一开始的争抢打斗,到现在的疲乏无力,抓到同一棵菜也默契地一人一半,然后拖着脚步继续找寻。 出来寻食的都是身体还算健壮的汉子,只不过大多数咳嗽着,捂着肚子,打着冷战。 这些人大多老实本分,楚禾和韩安儿牵着手走过,也只是木木地抬了下眼皮,随即低头找吃的。 不是抢自己野菜的就好,别人如何和自己有什么干系呢,自家老小还等着自己带着吃的回去呢。 径直走进了林子深处,有个婆子还好心劝阻二人:“看你们也不像是缺吃的人,没必要冒险进林子。不少人进去找吃的,运气好的提着几只鸟雀,更多的人却没能走出来。” 谢过那婆子,楚禾还是继续深入。韩安儿牵着楚禾的袖子紧紧跟着,不时双脚陷进淤泥,楚禾没有帮忙,就站在前面默默等着。 韩安儿也没开口求助,尝试着自救,逐渐有了法子,速度快了些。 “姐姐给你打些野味吃,馋肉了没?” “嗯!馋了。” “行,跟好,丢了我可不管。” “哦。” 下雨了,鸟也没地躲雨,山洞,草丛,墙缝,一走过就惊起一片。鸟雀翅膀湿漉漉的,也飞不起来,只怪叫着扑腾跑远。 这些活着的鸟类倒也没瘦,雨滴打落了不少果粒。 前面的鸟窝都空空的,更深些,那些跌落的鸟巢里躺着几枚鸟蛋,老鸟在一旁焦急地叫着。楚禾让韩安儿上前捡起鸟蛋,自己捡起石子儿敲晕老鸟,扭断脖子让它们一家团聚。 林子里雾气深深,楚禾手牵韩安儿,仔细分辨着方向。 韩安儿也不怕了,美滋滋地搂着鸟蛋跟着。 途中难免会遇到几个迷失方向,生生被冻死的人,楚禾也没避着,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 韩安儿惊叫,脸色发白地看向楚禾。却发现姐姐神色平静,倒显得自己大惊小怪,胆小如鼠了。 小孩儿只好尽力平复心绪,竭力自我开解。 运气好,泥坑里有两头野猪。一大一小,看样子是小猪被陷进泥里,大猪救崽子也被困住了。 周围还有其他动物的杂乱脚印,看样子这野猪没有困上多久,那猪崽子还有力气挣扎嘶鸣。 随手扯下龙须草,搓出一根绳子。一端绑上木棍,抡上几圈抛出去,精准卡住大猪小腿,用力一拉,整头猪就被拖着出了泥坑。 野猪吃痛,尖叫往前扑。重获自由后就莽着头朝楚禾顶了过来。 楚禾不慌不忙捡起一块大石头,下一刻,野猪倒地。同样的方法拉出野猪崽子,随手拍死。 “提好野鸡,抓紧我的衣摆,走丢了可就真找不到了。” 韩安儿忙不迭点头。 楚禾一手一只猪腿,拖着开路。 想了下,觉得麻烦。转头温柔地看着韩安儿:“累了吧,阿姐背你睡觉吧。” 韩安儿直觉不对劲,摇着头拒绝,下一刻软软倒在楚禾怀里。 将野物收进空间,只可惜鸟蛋刚刚落在了地上,摔碎了三颗。 楚禾背起韩安儿,一路上遇到鸟窝就开掏,不一会儿,鸟蛋就收了几十个。 出了林子,挖野菜的人见这两个娃子竟然毫发无伤地走出,一个畏惧后退。即使知道二人身上可能有吃食,也没有人不长眼地上前打劫。 路过之前的那个婆子,几颗鸟蛋悄然跌进菜篮子,连那婆子都没有注意。 走到门口,拿出猪崽野鸡,拍醒韩安儿。 “到家了,赶紧揣好你的鸟蛋开门。” 韩安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又迷迷糊糊的被塞了一堆鸟蛋,迷茫地推开门。 草屋前,两位奶奶依旧做衣服纳鞋底,陶楚杰拿着书本临窗阅读。 见到这二人站在一堆野物中,众人惊得接连起身。 “阿禾,你们这是干啥去了?赶紧进来。” 崔婆子出门左右看了眼,赶忙关紧院门。 “咋进林子了?多危险啊,一路上有遇上人吗?”吴婆子担忧地不停念叨,可别被人盯上了。 “没有遇上人,我们避着人走的。”随手脱下雨衣,楚禾站在院中笑着摇头。 “那就成。快,咱们几个赶紧藏好这些东西!”崔婆子神经紧绷,慌忙上手就要拖猪。奈何力气太小,便小声招呼众人,陶楚杰听到声音也小跑出来帮忙。 这俩小的胆子咋就这么大,主要是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又冒险。 “阿奶们别怪姐姐,是我太馋肉了,阿姐才为我打的。” 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这头庞然大物遮掩好,吴婆子揪着孙子耳朵反复说教,却被已经冷静下来的崔婆子摁下:“阿禾心里有数的,咱们这老婆子也就别瞎操心了。” 吴婆子看着这老姐姐笑得都露出了豁牙,联想不久前阿禾打土匪的身手,只得不停自我安慰。 “晚上就吃肉吧,别怕被人知道,来一个打跑一个便是。”楚禾专门找到吴婆子,还没到吃个东西还偷偷摸摸的地步,没必要怕惹祸事就白水煮肉。 “好!听你的!”吴婆子不知道楚禾哪里来的底气,但阿禾都说了,那肯定是有办法解决麻烦。 韩安儿到现在还晕乎乎的,阿禾姐姐对自己可真好,给自己打肉,还那么温柔地对自己笑。 看着孙子还待在院子里傻笑,吴婆子没眼看。嫌弃地将人推进屋子,扒下外衣,胡乱塞进了被子里。 第77章 砍树与领救济粮 稍晚一些,吴婆子炖了大锅鸡,五人吃肉喝汤总算饱餐了一顿。 陶三之护着陶二水几人去了麻橦巷,身上还带着伤,这几日肯定是回不来。 深夜时分,崔婆子让陶楚杰偷偷叫来刘家众人。 惊诧过后,刘回逵抓紧时间指挥儿子儿媳麻利干活。 沸水早就烧了几大桶,汉子们将野猪抬到石槽里,用瓦片刮着猪毛。不一会儿,那黑皮膘肥光溜的野猪就被倒挂在了柱子上等着分解。 几个小子新奇地看热闹,楚禾躲房间运转异能。 韩安儿也奇怪怎么少了一头猪,但阿禾姐姐没开口,他也就闭紧了嘴巴。 肯定是姐姐为了背自己回来,这才忍痛舍弃了猎物。 姐姐对自己可真好! 天将亮,刘回逵带着儿子回了葛宅,院子被收拾地干干净净,只有空气里还有残余的腥味。 “阿禾醒啦?”吴婆子搬来小木墩儿坐在厢房门口缝补,身后的屋里地上摆满了肉块。 “嗯,您怎么不多睡会?”昨晚两个奶奶也忙了几个时辰,加上这几日一直睡不安稳,这么下去身体怕是受不住。 “年纪大了,觉也少了,放这么一屋子肉我也睡不着啊!天气这么热,肉要是不熏不腌,怕是放不了两天,你崔奶奶正在研磨粗盐呢。”吴婆子是又喜又愁,他们就这么些人,就是一天三顿的吃肉,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 “不要紧,我一会儿出去砍树枝,大部分做成熏肉就是。” 气温又恢复了夏日高温,鲜肉的确难以保存,做成熏肉是个不错的方法。 “咣!咣!咣!” 大早上的,巷子里突然响起了敲锣声,接着各家院中传来细微响动。 “县令大人有令!凡家中有壮丁二人者则出一人,四人以上者出二人。于未时三刻到镇口集合,帮助屋舍被毁者重建家园。偷奸耍滑违令者由镇长登记,不得领救济粮,不得受官府恩惠!” “看来咱们很快就能安稳下来了!”崔婆子从墙边离开,激动地不住拍打着手掌,笑着笑着忍不住流下泪水。 可算是等来了官府的救济,要不然镇子还要继续乱下去,她们还要提心吊胆地躲在院子里。 官差的声音远去,周围传来喜悦笑喊声,苦恼埋怨声以及不甘谩骂声。吴婆子合上门缝,“咱们的县令是个好官啊!” “这几日要更加警醒,不能让人钻了空子。”看着喜不自胜的几人,楚禾不由提醒。有些人巴不得乱起来,若是重新恢复秩序,他们可就不能继续圈好处了。 “诶!是这么个理儿!”吴婆子冷静下来,想了一下便赞同应声,不能守了这么久,临了却被歹人祸害。 趁着人少,楚禾抓紧时间去林子。 这次没带韩安儿,不过刘天宝听闻自己要出门,二话没说拿着棍子就跟上。 路上不少人趴在在废墟里,用手刨着干泥,挖出木椽来就上手争抢。 林子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有人拿着砍刀劈砍,有一两人守着三五棵树等着砍。更有甚者,一大帮子人将一大片范围圈起来,蛮横地不让他人靠近。 争执升级,免不得爆发几场打斗,楚禾远远避开人,往偏僻处寻找。 没有耽搁,挑了几棵桃树和柏树,楚禾和刘天宝拖着树梢回了韩宅。 一整日,韩家院子里烟雾浓浓,期间有人找各种理由上门,但都被院里人无视。 想爬墙,但墙上都是尖刺。好不容易拔出个豁口来,脑袋刚探上墙头,还没抬眼呢,下一刻闷棍呼呼挥来。 墙外扑通一声,接着就是就是杂乱脚步慌张离去的动静。 刘天宝将棍子立于墙下,踩着凳子一根一根将竹签插回。 楚禾看了眼这个外表老实的汉子,有狠劲儿。 晚上陶三之也没有回来,倒是筑房动工声喧沸,比白日更为热闹。 “阿禾,明日你随我去领一回救济粮。一直不领别让人以为咱们不缺粮食呢。对了,记得带上你的户帖。”临睡,崔婆子隔着茅草窗口小声喊着,这几天忙着没想起这回事,方才听得楚杰说起这才反应过来。 “好。” 既然老人不放心那就去一趟吧。 敲打声彻夜未息,一直延续到了白天也没停歇。 天蒙蒙亮,崔婆子精神不振地拿着小布袋,简单吃了早食就在楚禾陪同下去镇长家。 街上依旧萧条脏乱,垃圾还是成堆挡在路中,苍蝇嗡嗡着乱飞。即使县丞强制帮扶贫弱搭建草屋,但好些旧址都被塌山掩埋,另找地方别人可不依,没有银钱什么都做不了。 何况家里人都死光了,一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重新建起的不是家。 街角墙根下躺着无数人,泡胀的腿脚在阳光下暴晒,反正无家无亲无粮,等死就是了。路面大小水坑里趴满了人,死状各异,专门有人一具具往外抬着尸体。 有官府救济粮,粮铺生意稍微惨淡了些,药铺也没见得多少人,只有棺材铺的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 她们走的不晚,但到了地方才知道其他人到的更早,怕是大半夜就候在这儿了。 队伍已经排出了主街,楚禾所站的位置连方家宅子的影子都看不见。楚禾没耐心排队,但被崔婆子强硬扣下,说是演戏要演全套。 领粮的基本上都是妇人姑娘,还有不少捧着破碗拼命往前挤的孩子,虽然越挤越后。 “再加点!再加点!碗还没满呢!” “前面的人都是平平一碗,到我这儿怎么是凹进去的?” “哎呀!我自己来!”有一老婆子觉得发粮人针对她,气极之下一把夺过碗来,插进粮堆里,装了满满一碗,装完连同碗一同塞进布袋里,转身就跑。 旁边的几个官兵和镇长组织的护队立马上前拦截,场面乱起来了。有不安分的人趁机跑出来,扑到粮堆使劲往自己衣服里装粮食。 有一个就有两个,不过片刻功夫,粮摊一片狼藉,摊子上不见粮食,可地上撒的到处都是。 有胆大的见场面混乱,偷偷摸摸溜到堆起的粮袋旁,扛起一袋就要跑。 “快!快跑!” “大人!有人抢了一整袋粮!”队尾老实排队的人不干了,粮食被抢一点,说不定轮到自己时就没得粮食了。 脑子转的快的人立马跑上前帮着官兵抓作乱的人,有了百姓加入,被抢的粮食很快被追回。帮忙的人优先领到了粮,惹事的人也被绑起来鞭笞二十下。 两刻钟左右,镇长家门口又重新恢复了秩序,就连地上的粮食也被一一拾起。 第78章 预兆 “大......人,地上的粮食我能捡吗?” 今日是第二回发生抢粮事件了,兵丁周板豆手握大刀一刻不移地守在粮袋旁,正想着回去该怎么和大人请罪时,脚下响起干哑却稚嫩的声音来。 低头,是一个年幼的孩童,脸上脏乱不已,看身形五岁左右。 小辫子散开,胡乱搭在额头,头发和脸上糊满了泥水,有干了的,也有新溅上的。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身上裹着他人不要的破布,大半截腿露外面,就这么赤着脚跪在地上。 袁福宝屏着呼吸一动不敢动,眼睛下垂,时刻留意着眼前的一双靴子。只要脚尖抬起,他马上就躲。 小孩子双脚皱巴巴的,不知道是怎么伤的,大拇指都缺了一截,身上可见之处都布满了红疹。 搜刮百姓钱财的事周板豆没少做,他也自知自己不是好人,但看到眼前的幼童,男人心中还是有些发堵。 “你家里人呢?” “回......回大人,我爹被砸死了,我娘为了救我被水冲走了,爷爷也病死了。”听到声音袁福宝下意识地后缩了一下,见人并未有其他动作,这才战战兢兢小声回答。 这个大人没打骂自己,也没赶自己,那他这次是不是就能拿到粮食了? 袁福宝不知道这个人为何要问自己这些,他只想拿到粮食,他害怕明日自己就没力气过来了。 “地上就三五粒,不用捡了。条东,去给这孩子装两碗,另外找件孩子衣服来。”周板豆将缩成一团的孩子扶起,走到一名护院旁边低声吩咐。 袁福宝依旧一动不敢动,只有眼前人影子晃过时才飞快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立马低下头来。 大部分人只叹这小孩子走了好运,嚷嚷不公的几日立马被棍棒镇压了下去。 楚禾看了眼身后一直被踢球似的从队首赶到末尾的几个孩子,忍了几忍,还是出手将欺负弱小的几个人钉在地上。 再一次被人抓着头发拖出队伍,瓜娃子和几个同伴心灰意冷,看来今日还是领不到赈济粮。 瓜娃子抱着头,忍着皮肤硌上地面石块传来的痛感,没有发出一丝喊叫。 反抗是没用的,越是哭着求饶,他们就折磨得更起劲。 忍忍就好了,说不定自己也会有好运气。 瓜娃子睁着眼睛呆呆想着,突然耳边响起了几声鬼哭狼嚎般的尖叫。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停下了,因为方才插进腿里的瓦片只划到了小腿就不动了。 木讷地转动眼球,就看见欺负他们的几个人都抱着脚在地上打滚。抬脚间隙就看见这几人脚掌中心各有两根木刺,从脚底斜穿着刺进小腿。 “瓜娃,你没事吧,我们回吧,明日再来。”稍大一点的孩子将地上的弟弟妹妹们一个个扶起,这些临时组团的半大孩子,相互搀扶着缓慢离开。 “造孽啊,这些孩子比安儿也大不了几岁,就遭受这些,若是他们父母在天有知,不知是何等的心疼啊!”崔婆子不停擦拭眼泪,想帮上一把,但街上到处都是这般,想救也是有心无力。 “我们回吧,照这速度,今日轮不到我们。”楚禾看了眼不曾缩短的队伍,又看了眼那些孩童离开方向,往右挪开一步。 “这才等了多久?唉,那就回吧!”本来还想劝劝楚禾,但后面的空处立马就被人占了。无法,崔婆子动了动麻肿的小腿,小步走出了队伍。 小小的身影避着人走,楚禾扶着崔婆子一路跟着来到了一处窝棚。 崔婆子早就知道孙女走的路不对,略微一想便明白了,没有说话,只紧紧跟着楚禾。 说是窝棚,其实就是土埂子上搭了两根木头,木头上面搭了几片干枯腐烂的阔叶。几个小孩一回到地方就查看干草上睡的两个婴孩。 “奶奶,您在这儿休息一下,我马上回来。” “好!你放心去就是!” 不过眨眼的功夫,楚禾就再次返回:“走吧!” 崔婆子知道她这孙女是个有神通的,这几个可怜的孩子又能多撑几日了。 韩家依旧是烟熏火燎,独特的香气飘起,楚禾拿起棍子就守在门口。 又过了两日,镇上的茅草屋搭建的差不多了,帮工的汉子各自归家,陶三之也匆匆赶回。 “家里出人是你去的?”崔婆子心中气得紧,家里那么多人,三之还受着伤,他们怎么就忍心! “没,我和得易一起去的,也不累,就是晒得慌!”陶三之笑着安慰娘,不过一咧嘴在黝黑皮肤衬托下那口大白牙更晃人,崔婆子心里更加难受。 “肯定是吃不好又睡不好,还好家里有肉,得好好补补。” “那感情好!我猜肯定是阿禾打的野味吧?别说我还真馋肉了。” 儿子依旧没心没肺地乐呵点头,崔婆子没好气地点了一下陶三之地额头,“你啊,迟早要被欺负死!” 相对而言,出鸾镇受灾不算特别严重。有了官府救济,再等路边的人彻底死亡,也用不了几个月,镇子又会恢复生机与热闹。 但偏远山村却救无可救,山塌了,地没了,家没了,人也十不存三。 镇子周围滞留的村人去留问题成了一大难题。只能在野外建起数座茅屋,待在里面苟延残喘地活着,等着县丞划分安置。 知道刘家众人心中焦虑不安,楚禾陪着吴婆子便去了一趟葛宅,日渐憔悴的罗婆子心下稍定,对楚禾自是千恩万谢。 救济粮还在供应,粮价也没有再飙升,就连躲避的蛇虫也重新冒出草丛。 刘回逵去找了一趟刘天德,说是荨子湾被打散安置到各个村子。 尽管心中不舍,但好歹有了去处,很快便又有了家。 刘回逵白日带着家人去怀古村选址搭建屋子,晚上还是暂住葛宅。不日就能安定下来重新生活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欣喜与喜悦。 _ 早起闷热的紧,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崔婆子胸闷不已,手里的蒲团手柄都摇松动了。 闻着空气里的潮气,楚禾眉头无意识拧作一团,心下莫名不安。 可天空依旧晴空万里,一丝云彩都看不到。 这水汽是自哪里来的呢? “姐姐,你盯着远处看了好久了,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啊?”韩安儿将小脸伸到楚禾面前,眨着眼睛好奇问道。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没啊,就只有烂叶子的臭味和土味儿。”韩安儿用力长吸一口,闭着眼睛回味一会后还是摇头。 “土味儿?”楚禾立马抓住重点,看到小孩再次迟疑着点头,楚禾拔腿就往外跑。 “姐姐你要去哪儿?等等我!”韩安儿被楚禾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马跟着跑。 一口气跑上出鸾镇现存的最高土丘,楚禾拿着棍子在草丛里拨打。 “嗖!嗖!”一团五颜六色的大蛇缠绕着游蹿出来,三两下就下了土坡往大路上爬去。 “姐姐!这么多长虫!”韩安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颤着声音指着擦着脚边爬过的又一群粗蛇。 楚禾没有理会,往里走了数十步,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树干。 树上没结果子,没有鸟类,只有密密麻麻的青蛙和癞蛤蟆。一片又一片,蹦跳着往更高处藏。 “快回家!”楚禾瞳孔微缩,扫去心头的一丝慌乱,提着韩安儿急速往家赶。 第79章 还是来不及 路上已显端倪,聒噪的蝉鸣销声匿迹,蛛网不见,蚂蚁却从洞口爬出,在地面铺出长长的黑苔。 韩安儿知道将有大事发生,紧张地绷着脸,跑得满头大汗也没落远。 “砰!” “哎呦!你们这俩孩子,风风火火干嘛呢,吓了我一跳!”巨大的甩门声让吴婆子手猛地一抖,纳鞋底的粗针都刺进了指腹。 “奶奶,暴雨将至,赶紧让大家收拾包袱!安儿,你去通知孟叔,我去趟葛宅,如果时间来得及,我们立马找高山!” 来不及细说,楚禾冲进院子,急声告知后立马又出了门。 “啊?好!”吴婆子又吓又惊,听清话语内容后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下大太阳。但看见楚禾异常凝重的神色,当即也不纠结,忙丢下活儿边喊边往几处茅草屋跑。 楚禾加快速度去找刘家人,希望这雨能慢点来,留两天时间来让大伙儿做准备。 一天也行。 有板车,一天时间,运气好的话,自己这群人应该能找到安全之处。 镇上的房屋是禁不住又一轮大雨的,这些茅草屋风一吹就跑。 “什么!暴雨!小禾你可确定?”刘回逵听到还有暴雨,神色唰的大变,手中绳子掉地上都不知。也不管男女大防,拉着楚禾的胳膊失声急问。 “九成把握,赶紧收拾东西吧。”楚禾点头,下一瞬却愣住。 墙角各处钻出了无数老鼠,吱吱尖叫着四处乱跑。有咬着尾巴疯狂转圈的,有不要命往墙上撞的,还有一部分顺着墙跳进水缸活活被淹死。 刘回逵张着嘴呆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院中异象,下一刻,院里院内爆发出阵阵尖叫。 “啊!耗子!怎么会有这么多耗子!” “娘!蛇!我怕,娘!” “你这死狗怎么还咬主人!” 整个巷子,整个出鸾镇再一次陷入恐慌。 “老婆子快收拾!天喜快去告诉村长!算了,没必要了,这么大动静,大家应当都知道。”刘回逵扯着嗓子大喊,想问问楚禾有何打算时,楚禾早就离开了。 此时,没有人还敢抱有侥幸心理,这么大动静,不是地动就是大雨。不管是什么,一旦发生,他们几乎没有活路。 鸡鸣犬吠声不休,嗓子哑了也没有停歇。各家都乱作一团,有板车的就急忙往车上架东西,牲口挣脱缰绳在巷子里乱跑,惊恐地四蹄刨地。 回到韩家,孟平安已经带着家人候在院子里,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陶三之蹲在地上,手里抓着一大把泥土,捏了又捏,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陶楚杰守在门口,见妹妹回来了当即跑过去,松下心来后又高高揪起,数次为难地欲言又止。 两家东西已经码在板车上,用麻绳缠了一圈又一圈,毛驴不停伸脖嘶鸣,韩安儿一下一下顺着毛发。 “走吧!去甲墨山!”现在是和时间赛跑,一呼一吸关乎性命。扶着崔婆子和吴婆子上了板车,一切就绪,楚禾牵着缰绳往外走。 崔婆子神色担忧地看着站在一旁不作声的陶三之,儿子前脚回来,后脚就遇上这种要命急灾。如果不是自己在这儿,三之肯定想都不想地转头回麻橦巷。 可是异象惊心,老头子他们应当立马有了准备,现在去怕是两相错过,到时候只有三之一人留在镇上。 老头子那么精明,刘氏一大族应当会有更好的主意吧? 刘回逵一家子拎着大包小包赶来,几步路就汗流浃背,两个小孩子也跑得脸色涨红。 “让你们久等了,咱们快走吧!” 来不及寒暄,楚禾略一点头就扬起着鞭子。刘天喜卸了门槛,驴车驶出,一行人出了院门。 巷子里,各家拖出快散架的板车,将所剩不多的物件都摞在车上,窄窄的巷子被堵得水泄不通。 “剩子,赶紧去巷口看看,你爹怎么还没回来?” “还要柜子作甚?我们这是逃命,赶紧扔了!” “哇!我不走!我怕!” 四周乱成一团,哭叫声,打骂声和各种动物的怪叫声混在一起,楚禾仿佛又一次回到了末世来临的那一天。 还好韩家离巷口不远,陶三之随手拿起扫帚驱赶着蛇蚁,楚禾牵着驴子七扭八歪跟上,没用多久一行人就出了青门巷。 “娘!我还是不能丢下翠珍,我得回去接他们!”在拐角上街道之际,陶三之蓦的停住脚步,脸上闪过挣扎,迟疑片刻后还是坚定开口。 阿禾是个有本事的,自己留下可有可无。可翠珍和孩子却无人依靠,出了事大哥几个怕是指望不上。 “好!一定要注意安全,若是来得及就赶上我们。若是......若是来不及,一定要护好自己和翠珍他们!只要活着,我们总会相聚!”崔婆子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地坚持将话说完,然后松开手,扭头不再去看儿子。 “小禾.....我......”有了二伯在前,陶楚杰终于鼓足勇气朝向楚禾。 “你同陶叔一同回去吧,阿奶这边不用担心。”陶楚杰的心思都摆在脸上,楚禾早有察觉,此时有陶叔陪同,她也能放心。 “小禾,我会说服爷爷让他们来找你和阿奶的!” 楚禾没有理会这仍然天真的少年,目光一直留意着变幻的风云。 “娘!”陶三之哭喊,跪地狠狠磕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另一方向跑去。 陶楚杰慢了一拍,急急磕了头后也快步跟上。 “跟紧了!我们得尽快出镇,人越来越多了!”时间不等人,楚禾没留给众人伤悲时间,高喊一声后再次赶路。 话音刚落,楚禾猛地抽打驴屁股,整个板车急速向前弹射,除了老人小孩,所有人都追着马车小跑起来。 往前跑,一边抬头望天,好似刹那间,风云突变。 不知何时,天边已有漏斗云状爬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攻城掠地,所过之处蓝色殆尽,随之覆上的是厚厚的云层。 似是犹嫌速度不够快,龙尾巴云遍地开花。将所剩无几的湛蓝天空割裂得七零八落,交融汇聚,极速扩张。 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好似眼睛被蒙了一层黑布,所视之处,忽地变暗。云团已完全占据天幕,乌云翻滚着叠加颜色,一层又一层往人们头上盖下。 再一眨眼,便听得云层内里时东时西响起闷雷,远山连天处电闪四射。 “来不及了......”楚禾停下脚步,喃喃出声。 孟平安也停下了鞭子,瞪着眼睛无措看着昏暗的天际。 “老天成心不让我们活啊......”刘回逵软着腿爬下孟家板车,朽木死灰般坐在地上,万念俱灭。 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灾难,几个女人抱头痛哭,连吴婆子也抱着韩安儿徒然流泪。 看来还是躲不掉也逃不开啊! “回!” 楚禾大喝一声,将地上的刘回逵一把扔进板车,扯过驴头就往回折。 暴雨说下就下,现在赶路只会被困在半路。既然老天要收人,那就看看这一局孰输孰赢吧! 车轮滚动,辗过各类爬虫和折翅坠落的鸟雀,摇晃着无奈回头。 路上所有人皆停了忙碌动作,望着昏天暗地面色晦暗地缓缓跌坐在地,继而捶胸顿足地大喊大叫。 所过之处,无人不哭,无人不喊天骂地。 “回吧,只希望茅草屋还挺得住。” 再次返回青门巷,刘回逵颓然神伤,勉强对楚禾说了几句便扶着墙步履蹒跚地打开葛宅。 孟平安拉着板车上面如死灰的老爹和妻儿,一声不吭地回了家。 第80章 真正的天灾 乌云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吴婆子也没有心情收拾整饬院子,解下行李后便聚到老屋厢房。 房间里静悄悄的,两对祖孙沉默地相对而坐。 等着这场恶雨到来。 “呼!”窗外树影疯狂摆动,院中哐当作响,接着鬼哭狼嚎声大作。 狂风呼啸,如同万千脱缰野马奔驰于旷野,如同觉醒的猛兽狂暴着发泄怒火,卷起千堆烟沙,不毁天灭地誓不罢休。 凉风带着湿气扑面而来,屋里四人顿觉空气骤凉,韩安儿猛地打了一串喷嚏。 “嘭!”紧关的窗户劲风从外撞开,竹帘子被粗暴掀起,杂乱无节奏地一下下拍打在门上。 起身关上窗,嗅着萦绕鼻间的土腥味,楚禾轻轻叹息:“来了。” “咔嚓!” 随着火舌霹雳绽放,沉入混沌的万象被炽光点亮,如一现昙花。 “哗!”滂沱大雨如天河决口,朝着渺小万物当头兜下,每一滴重如锤击,密集鼓点响彻天地。 狂风怒号,闪电开道,雷声助威,天水倒泻。霎时间房屋震动,灯盏被冷风吹灭,整个房间完全陷入昏暗。 “叮叮当当!哗啦啦~” 清脆如滚珠般的声响传来,两个老人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后脸色大变,崔婆子跌撞上前推开窗子。 院内,白茫茫一片。 透过檐下的汹涌瀑布,空中是密集的雨幕,如注雨水穿着水花悬空高挂。饱满的雨滴混着冰珠子,弹跳着舞动,在瓦片上叮当作响。地面似是长满无数白色藤蔓,伸着触手拼命往上攀爬,企图让天地完全沾染上自己的气息。根部堆砌着厚厚冰晶,点缀在随波逐流的树枝上,好似一株株长满晶钻的玲珑宝树。 冰珠和水珠源源不断从天而降,地面愈发糜烂炫目。 似是受到鼓舞,又似不满当前的筵席布置,屋顶上的即兴歌舞热烈更甚,繁闹非凡。 瓦片奉献出最后一丝力量,在这场盛大的演奏中添上自己的声音,然后四分五裂坠落在地。 青砖瓦房尚且如此,院中孤独挣扎的茅屋自不用多讲。 顶盖早就被掀得不知所踪,剩余茅草七零八落散得到处都是,浅浅一层窟窿,雨水被筛进千疮百孔的屋内。 “没了,彻底没了.......”崔婆子的心脏随着铺天盖地的噼里啪啦声急速颤抖,仅是这场冰雹,老百姓便没了活路。 又持续了一刻钟,乱珠入盘声不再,只雨声轰鸣,欲与雷霆一决高下。 “嘭嘭嘭!” “姐姐,有敲门声!”韩安儿霍的竖起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这才对着推门欲出的楚禾肯定说道。 “嗯。”楚禾轻答,披着雨衣走进院中。 门外之人锲而不舍地拍打着木门,隐隐约约能听到喊话声,不过声音越来越弱。 楚禾打开门,两道人影摔了进来。 “陶叔?楚杰?”楚禾不禁喊出声,屋门口张望的崔婆子清院口清醒后顿时眼前天旋地转,咬着牙死命忍住,摇晃着还是赶了过来。 “安儿关门!崔奶奶扶住楚杰,吴奶奶去拿药!”楚禾将满脸是血的陶三之扛到背上,三两步跨上台阶。 “奶奶,我没事。”陶楚杰挤出笑来想安慰奶奶,可下一刻身体不受控地滑下,扑通一声下身栽进积水中。 “小杰!”崔婆子惊喊,忙将人扶起,在韩安儿的帮忙下将人也搀进厢房。 吴婆子点炉生火,崔婆子泪眼迷蒙地给儿子和孙子换下湿衣。纵使竭力忍着,但看见两人身上的大片青紫,还有这满脸血水,崔婆子还是难以抑制地哽咽。 这俩傻孩子啊! 水温了,崔婆子忙打湿帕子轻轻擦拭陶三之额头的伤口,接过药瓶小心翼翼上着药粉。 楚禾查看了下陶楚杰的情况,头部无伤,只是严重脱力。 包扎好后,崔婆子片刻不离地守在床前,实在撑不住了,就趴在床头浅睡。 楚禾用干帕子擦干崔婆子额前湿发,小心将昏睡的人抱起,放到里屋床上。 崔奶奶身体虚弱,这段时间惊惧忧虑,又经这一遭,怕是忧思神伤,伤了精血。 “三之这孩子脑袋上这么个大口子,也不知道伤没伤内里。”走出里屋,吴婆子这才压低声音担心询问,伤了头可是大事啊。 “等醒来吧,若有事就去找大夫,无碍的话等雨停再去检查。”寻常的跌打损伤她还能帮忙看治,其他病可就一窍不通,更何况有关脑部。 “也只能如此了,唉。”吴婆子摇着头走到一旁,洗手准备做些汤水,给家里这几个老弱病少都补补。这雨暴烈不休,得有个好身体才能慢慢熬。 大雨瓢泼,楚禾将窗缝用布条塞严实,确定二人没有发烧后这才走到门外,拿出几个药包后对灯细看说明。 沉睡两个时辰,陶楚杰最先清醒。 “小禾,二伯他没事吧?都怪我,二伯是为了拉我去遮雨这才让冰雹砸到了额头。”刚睁开眼睛,陶楚杰干哑着嗓子就问询陶三之病情,看到依旧闭目不醒的人后不禁自责地红了眼睛。 “没人会责怪你,陶叔更不会。” 天黑时分,崔婆子睡醒没多久,陶三之也睁开了眼睛。 “三之!你觉得哪里难受?头疼吗?”崔婆子紧张地连声问,眼睛紧盯儿子反应,生怕儿子不认人了。 “娘,我没事,就是伤口疼。还有就是渴得厉害,有水吗?”看着五双大眼睛死盯自己,陶三之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指着水杯。 “没事好!没事就好!啊?要喝水是吧,娘这就给你倒!” 看着娘手忙脚乱地关切自己,陶三之暂时忘掉担忧与不安,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二伯,是我不听话才让您冒险相救,这才......”见陶三之没有大碍,陶楚杰悄悄长舒一口气,接着挣扎着起身,羞愧难当地躬身嗫嚅道歉。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作甚?我是你长辈,保护你是应当的!”陶三之不在意地大手一挥,不小心扯动身上淤伤,忍不住龇牙咧嘴大呼小叫起来。 见陶三之还能这般精力旺盛地活蹦乱跳,屋里几人总算是放心下来。这才重新将陶楚杰扶上床榻,勒令二人不得动弹,韩安儿自告奋勇揽下监督工作。 吴婆子端了一大锅鸡蛋汤大杂烩过来,给每个人都盛了满满一小盆。楚禾打着饱嗝在成堆药包里挑了一副温补草药,上述症状基本和陶三之吻合,先喝了看看情况,不行就换下一副。 那么多包草药,总有能对症的。 楚禾撑着下巴想着。 陶三之看着眼泛幽光的侄女,汗毛不自觉竖了起来。 第81章 灭世暴雨 没了瓦片的保护,不多时雨水就渗透草泥,在屋里开启了又一场小雨。 桌上地下摆满了各种容器,就连陶三之枕头边也放着一个木盆。咚咚嘭嘭,水珠四溅,韩安儿不得不将雨衣盖到病患脸上。 厚厚的窗纸在猛烈地风吹雨打之下逐渐化为一摊纸浆。窗缝里的布条吸饱了水,末端聚起水流蜿蜒爬下,在墙根积攒出大片水洼。 毛驴粗噶着嗓子狂躁嚎叫,声音透过轰鸣暴响声传入众人耳朵,楚禾不得不顶着风雨去了驴圈一趟。 将驴圈底部垒高,三面用土墙围起,希望争点气,别被淹死。 不然小孩儿怕是要闹腾。 灯盏点了又灭,几次过后也懒得点了,反正大家现在也没心思干活。 众人静静地等着黑夜过去,没有人敢睡,也睡不着。 横闩紧锁木门,从里抵着一张桌子,但也敌不过劲风撞击。门板砰砰作响,门窝不堪承重,嘎吱着摇摇欲坠。 屋顶瓦片尽数被扫卷砸落,高空中大小影子漫天飞。不时有东西坠落,激起巨响和水花,混入院中逐渐堆满的杂物中。侥幸从上次大雨中留存的几棵小树也被拔根而起,根部被洗刷地不染毫尘,连褐色裂皮也被剥得一干二净,只剩白生生的木色。 夜如浓墨又亮如白昼,昼夜颠倒,世间秩序好似乱了套,让人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轰轰声不绝,数道闪电此起彼伏,带着火花劈到树上,水泽中火光四起。远处好几处地方火光冲天,偶尔有几声惨叫在雷声空歇之际传入。 暴雨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也不见势头放缓。 “爹他们肯定也没走成,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人照顾翠珍和孩子......”心中的担忧越来越浓烈,陶三之拿开雨衣,睁着眼睛难受出声。 “你大哥家里一大帮子人,收拾起来得费不少时间,怕是连门都没来得及出。只要有个遮身的地方,再困难也能捱过去。”崔婆子微不可闻地叹息,湿润的眼眶和劳杂愁容隐没在黑暗中无人知晓。 陶三之没有继续开口,没有见到人,说什么都是枉然。 雨赶紧停了吧! 夜越来越深,雨越来越大,电闪雷鸣声鼓动人的耳膜,心脏也跟着一紧一颤。 韩安儿苍白着脸从床上惊起,大口大口急喘,身上也被冷汗打湿。 吴婆子摸黑过去将人抱在怀里轻声哄着,手掌一下下顺着胸膛。楚禾摸了一下额头,这小孩儿有些发热。 也不用麻烦楚禾,吴婆子也发觉出不对劲儿来,点燃豆灯后手忙脚乱开始熬药。 门板已经挡不住漫上门槛的积水,门缝越开越大,桌子被推开数尺,水流争前恐后爬进地面。 按住闲不住的陶三之,楚禾披上雨衣准备出门,排水口应该被堵住了。手刚碰到木闩,下一刻,木门轰然倒塌,斜雨凉风盈满屋内。 “没受伤吧?”听到声响的崔婆子忙跑过来,吴婆子也停下扇火动作,关切地看向门边。 “没,就是水漫进来了,若不疏通,屋子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去。阿禾你可别劝阿奶,奶奶是实打实的庄稼人,一辈子和老天爷打交道。咱们村每隔几年都会遇上几场大雨,怎么排水我可比你们几个小的要懂。”崔婆子抬手阻住楚禾的话语,回身披上雨衣,看了老妹子一眼,蹚着水就出了屋子。 吴婆子将坐起准备下地的二人重新推回床上,说什么也不让两人出门。 站在院中,各种声音听得更真切,轰雷好似就在耳边炸响,闪电尾梢擦着头顶劈到不远处。楚禾搀着崔婆子,借着闪电的光点看清院中,顿觉头大。 明明院中的树只有碗口粗,可眼下院子里堆满了洗脸盆圆粗的木头。漂在水面的,砸入房间的,还有撞毁泥墙横亘在屋顶的。 围墙被雨水冲刷成薄薄一层,细小的树枝划过就带下一大片土块。院门不知何时也塌了,门墙连同门扇被风雨卷得一丝痕迹都没留下,仿佛这处院子本来就如此。 崔婆子扯着嗓子指点,用锄头将堆在排水口的树枝杂物勾出,楚禾抱起扔出院门。一部分就塞在空屋子里,堆进几根粗木夹缝中。 反正院墙都快没了,崔婆子也不用顾忌什么,扬起锄头将排水口凿得更大,院中的水奔腾着往外涌。 门外狭窄的小巷成了蓄水池,楚禾将崔婆子劝会,自己接过锄头往前面巷口走去。 异能运转,巷子左边石头垒砌的石墙塌陷,高涨的积水流势变宽变缓。分出一支顺着石壁流向主路,剩下的部分依旧翻滚下坡,冲进深不见底的窟窿。 “我看水缓了好多,不用再挖了,快回来吧!”崔婆子没有进屋,站在门槛边上心急如焚地张望,半天不见人回来,就高声呼唤。 “来了。”楚禾应了声,这才提着破损的雨衣走进。 “这雨砸得人真疼,赶紧喝了姜汤,驱驱寒。”崔婆子几下扒下楚禾身上的雨衣,拿起干衣服就帮忙擦脸上的雨水,崔婆子端着热汤走过来,臂弯上还搭着几件干衣。 楚禾端起一饮而尽,重新拿了雨靴来让崔婆子换上,院里遍地尖锐碎片,油布靴子肯定划破了。 见楚禾安全回来,陶三之抵不住困意,昏沉睡去。 地面积水并没有消退,还是小幅度慢慢涨着,换了衣服,楚禾盘腿坐在凳子上,闭目伏桌。 崔婆子和吴婆子也放轻动作,靠在床头等天亮。 白天总会到来,可黑暗很难退去。 六人食不下咽,心不在焉地胡乱忙活着,一早上却什么都没做成。 屋里水又涨了几分,床上三个男的涨红着脸请求出屋。 依着崔婆子的想法,反正屋里屋外都是水,尿哪里都一样。不过想到还有阿禾这个姑娘家在,也就只好松口,强硬地在三人头上裹上厚厚的几层帕,套了一件又一件衣服后这才让人出了门。 第82章 刘家人离开 午后,楚禾帮着崔婆子煎肉饼,现在空气中什么味道都有,也不怕被人闻见。 其他房间都被乱飞的巨木砸倒了,唯独这间得以幸免。 若不是楚禾提前发现墙根的水流波动异常,他们怕得被房顶砸伤。再糟糕些,丧命也是有可能的。 六人在驴圈待了好久,确定里屋格外结实,这才在在楚禾的劝说下大着胆子住了进来。 一直待在臭烘烘的驴圈里也不是个事儿 。 虽然这驴圈出奇的牢固。 吴婆子心中是奇怪又疑惑,她怎么不记得这些天家里有人修缮过驴圈? 罢了,果然是老了。 外面的世界听不清也看不清,不管心下多急,六人也只能安静地与喧嚣隔绝。 “刘爷爷?”哺时,里屋门口传来蹚水声,楚禾划着浴桶往门外探去,就看见刘回逵领着一家人蹚水而来。 “这,怎么伤成这般?”听到刘回逵找来,崔婆连擀杖都没来得及放下,拉住绳子就往屋外靠。下这么大的雨还赶过来,怕是葛宅也支撑不住了。 果然,待凑近些,刘家人的惨状映入眼中。 刘回逵拄着木棍站在齐腿根儿深的积水里,裤腿高高挽起,身体被湍急的流水打得摇摇晃晃。雨水顺着斗笠边檐倾泻而下,将视线阻得严严实实,颔下紧紧绑着系带,斗笠还是被风刮得挂在脑后。花白的头发紧贴在眼睛上,脸上的雨水成股流下,滚落蓑衣与洪流汇聚。 刘天喜和林梅花用衣服将儿子缚在胸前,即使自己浑身湿得不能再湿,怀里的孩子却滴雨未沾。尽管如此,儿子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两人症状相似,皆双眼紧闭,身子微微颤抖,手脚无意识地在空中抓挠,遮雨的油布也在蹬飞的边缘。 罗婆子和刘天宝脸上几处划痕,身上也沾染了斑驳血迹,看得出走的慌乱,连简单包扎都没来得及。 马荞子和刘芳丫穿着雨衣,情况看着倒还好。就是人太瘦,时不时会被水流绊倒,后仰着漂一段才能站起。 “那边房子全塌了,两个娃儿也病了,我们打算去找村长,看看他们有什么好去处。就过来问问你们要不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你们这屋子是不行的!”怕众人听不见,刘回逵又走近几步,双手聚拢于嘴边,憋着气高喊。 刘回逵早就防着,房塌瞬间就招呼众人拿起紧要东西跑,罗婆子身上的伤是被飘在半空的树杈子划伤的。 “现在还有什么好去处,还不如原地待着等雨停。你这是怎么想的,大雨天赶路还要不要命了?”崔婆子急红了脸,索性抓着桶边跳进水里,将还站在雨里的女人们拉进屋子,直接将人扣下。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着想。可眼下待在这里与等死无异,还不如赌一赌运气,说不得能找到条活路来。”刘回逵吸着鼻子苦笑,若有选择,他也不会带着一家老小冒险。 “淑妮妹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孙子病死啊,这两个孩子是老大媳妇好不容易盼来的,还这般小。”罗婆子嘴唇颤抖,泪水混着雨水大颗大颗落在油布上,连再看孙子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天喜,天宝,你们是怎么想的?两个孩子可还病着呢,不说路况难走,就是这大风你们都顶不住!”陶三之双手划水漂近,听清回逵叔的糊涂主意后,没管其他人而是转头看向从小长到大的两个弟弟,希望能让两人回心转意。 “今日两个孩子病得更厉害了......” 刘天喜只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将发紫的手伸进里衣,等手上有了温度后这才掀开刘有佐脸上的油布。手背轻轻覆上儿子额头,手底依旧滚烫,刘天喜无奈又涩然。 男人憔悴了很多,眼底的乌青在雨水的浸湿下更加厚重,大冷的天,嘴巴却干裂出血。 他不想走的,三之哥走了没多少路就伤成这般,他们此行怕是凶多吉少啊。 可是没有办法,儿子的病情耽搁不得。去不去天德哥家另说,但药铺非去不可。 “我这里有药,你们可以再考虑下。”相处多日,楚禾不想看着刘家人去送死,既然缘由在病,那就想办法治病就是。 “小禾,你的好意奶奶心领了,可是没用啊!孩子喝的就是你给的药包,他们的病在心里,在脑子,寻常草药是不管用的。”罗婆子颤巍着拉住楚禾的手,话语哽咽着断断续续,浑浊的眼泪并行落下。 “呜......哇!”刘有佑奋力挣扎,拳头一下下砸在林梅花脸上。梦呓着突然呕吐起来,吐着吐着便僵直着眼睛剧烈抽搐起来。 “佑儿!”林梅花慌了神,连忙将儿子抱起,手忙脚乱地擦拭,对突然加重的病情束手无策。 “天喜!孩子这是怎么了?”林梅花一边轻拍儿子后背一边慌乱地看向自家男人,就在此时刘有佐也开始哭闹起来,场面乱成一团。 “不能再耽搁了,将娃儿放进背篓,咱们这就走!”最后一丝犹豫在此时化为坚定,刘回逵脸色凝重,急声吩咐儿子。 走了两步,刘回逵回身,“你们保重,若是有了好去处,我们马上回来叫你们。” “保重!”崔婆子也好,陶三之也罢,此时没了借口挽留刘家人。只能担忧地点头,希望能安全到达。 “阿禾,我走了,我们雨停再见。”因着楚禾不满陈天风,刘芳丫这些天一直憋着生闷气,也没来找过楚禾。此时要走了,姑娘还是忍不住走上前,瘪着嘴巴哭着抱住楚禾告别。 “好。”楚禾点头,说罢打开桌上箱子,抱出几套雨衣雨靴:“都换上吧能丢的包袱就丢了,轻装上路。这里有多余的浴盆和浴桶,绳子也绑好了,你们划着走,尽量别泡在水里。” 也没有什么可劝的了,崔婆子回身包了大包肉饼,一并放进木盆。 刘回逵湿着眼睛感动得俯首行礼,身后几人大喜过望,脸上也有几分生机,跟着躬身后便坐进浴桶, “唉。”刘家人顺水渐渐漂远,吴婆子忍不住用嘴唇试了试孙子额头温度,想起刘家两个小娃儿的病态,忧心又难受。 “雨快些停吧!”陶三之眼眶红红,双手合十放于额前,诚心祈求。 翠珍和孩子千万不能有事啊! 第83章 孟平安一家离开 屋顶已经不是漏雨,而是直接往进灌水,地上的水已经和桌面齐平。 沉默着,远处又是一声巨响,透过破碎的木窗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又塌了什么。 “现在下着雨,咱们也没地方去,这屋子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吧。”吴婆子身上挂满包袱,准备一有情况就逃命。 “只好如此了。”崔婆子心乱如麻,她谁都担心,但又没有办法。 小小的里间蓄满了水,水面上漂着大小盆子和桶子,里面装着这几日做好的熟食。 “哗!砰!” 没过几个时辰,强烈的震感传来,脆弱的屋子猛晃着咔嚓作响,下一瞬又悄然复原。看着依旧破烂危险,却挺过一波又一波风吹雨打,孤独又倔强地傲立在一众废墟间。 “也不知这房子是怎么盖得,能坚持到现在。刚刚我瞧了一眼,连驴圈也都还好好的呢。” “咦?地上的水怎么自己往外流?”陶楚杰又惊叫出声,一惊一乍的。陶楚杰实在惊奇,这房屋到底是什么构造,若是百姓都能住上这样的屋舍,也就不怕地动和水患了。 只可惜任他好奇疑惑,其余人就像没听见一样,老神在在各忙各的。 “屋子漏的小了很多,是不是雨小了?”吴婆子忙上前查看,只不过院中雨下如瀑,只雷声减弱。 楚禾将手伸出屋外,只一瞬,手上的泥土就被洗刷干净。 风从四处漏水的窟窿吹进,泥炉里的柴火半死不活地摇头摆尾,煎的饼子也死气烘烘的。 床榻无法睡人,楚禾就拿出一口大铁锅,将木柴堆在里面点起火堆。房梁上垂下铁钩和绳索,火堆上方悬起另一口铁锅用来煮汤。 陶楚杰淡定得麻木,反正小禾无所不能。 不过他也确定了,眼前的小禾不是自己那个温柔娴静的小妹。小妹可能已经死在齐乘鹏手下了。 齐乘鹏死的太容易了,不过......他突然猛地抬头看向楚禾,他好像知道了自家妹妹的仇是怎么报的了。 楚禾有所觉,抬眼看了陶楚杰一眼,又继续闭目养神。 陶楚杰心中唏嘘复杂,但他相信,这个楚禾她不屑强行夺取妹妹的身子,她是为妹妹报了仇的好人。 妹妹已经没了,现在阿禾就是自己妹妹!爹娘不认,他认。 一切想明白,心中积压已久的不解和为难一扫而空,手里的饼子也更加香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依旧黑压压的,近处时不时有惨叫声传来,天火不断落下,仿佛灭世来临。 临近傍晚,天已经完全黑透。吴婆子煮着菜汤,楚禾依旧枕着韩安儿浅眠。 “阿禾,你这都睡了一天了,身体生病了?”吴婆子伸手试了试楚禾额头,“也没发热啊,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怕不是着凉了?先喝了蛋汤,待会儿再煮碗姜汤。”崔婆子舀出四碗野蛋汤,端来一碗放到楚禾身侧。 崔婆子强忍着不哭出来,她就知道,哪有这么好的事,所有屋子都塌了,就这间屋子还存着。 “没事,歇会儿就好了。”楚禾睁开眼,端起汤慢慢喝着。 几人虽是担忧却毫无办法,只能又抱来床被子仔细盖在楚禾几人身上,内心虔诚祈祷着。 晚上也是睡不着,虽是整日整夜的电闪雷鸣,但还是适应不了。 韩安儿恢复精神气儿,身下的木盆紧挨着浴桶,乖巧地伸着胳膊让姐姐靠着。 天又亮了,雨自顾下着。 “这样下去,不用说这房子和周围的山,就是附近的河水也会漫过来,到时候这镇上的人谁都跑不掉。”雨夜湿冷,吴婆子搓了搓冰凉的双手,伸手够着木柴往火堆里丢。 雨不能再大了,出鸾镇被群山围绕,几条大河自八文江支干分出,依山横穿。 暴雨涉及范围极广,若是八文江暴涨决堤,这些下游的百姓就是会飞也逃不过滔天洪流。 “这个我有想过,八文江途经西泽县,每年都有加固修筑,想来不会有事的吧。”陶三之嘴上说着,心中也惶惶不定。 “那就再等等吧,雨停了再做打算。” 众人默然不语,随着木桶晃荡。 翌日,孟平安一家也坚持不住了。孟平安冒雨前来叫吴婆子一起到山上避雨。 “吴大娘,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我们准备去山上躲躲,大娘你们也赶紧收拾收拾一起走吧!”孟平安赤着膀子凫水过来,身上冻得青紫一片,和大小伤口混在一起看着极为吓人。身后漂在水面的门板上坐着一家老小,手上死死抓着着油布,举在头顶遮雨。 “镇子旁边的山丘不是早就冲塌了吗?这么大的雨你们是要去哪座山?”吴婆子解开绳子,木桶顺水漂出院子,朝孟平安的妻子苏桂丹等人招手,“暴雨出行太危险,你们要不在这儿避一避,这屋子应该还能坚持几天。” “大娘,我们家屋子都塌了,你们这房子又能牢固到哪里去。听我一句劝,还是赶紧撤离吧。”大雨成灾,情况十万火急,见吴婆子还打算一直待在家里,孟平安语气都带上了恳求。 他没说的是,周围的邻人死伤无数,门外水面漂满了人。能避雨的巷子墙上和树上挤不出一丝空隙。 去山上也是无奈之举。 “是啊,大娘你就跟我们走吧,大家也都有个照应。”苏朵丹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扶着虚弱无力的公爹,还要时刻留心着幼子的安危。实在是腾不开手,否则早就跑过来拉人了。 “平安,听大娘的就在屋子里挤一挤吧!山上早就不安全了,你们是知道的啊!”吴婆子也不好信誓旦旦保证自家屋子肯定不会有事,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几座矮山都被冲毁了,地势高不到哪里去。 “行,我和我爹商量一下。”吴婆子这般坚持,孟平安还是迟疑了,没把握大娘不会这般坚持。喊了句就重新游回人群,在孟老爷子耳畔说着什么。几人摇头点头一番,没过一会儿孟平安再次返回。 “大娘,我们还是决定去野猫岭子,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外面房屋尽数倒塌,砸死了不知多少人,您......” “怎么就这么犟呢!”自知劝不动孟家人,吴婆子拍着大腿无奈哀叹,“既然决定了那你们保重吧,一定要好好的啊!” 吴婆子擦着眼泪,她早就把孟平安当成半个儿子,这么多年的相处,一朝分别,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 吴婆子心里难受,含泪再次送走一众人。 第84章 趁火打劫 孟家人也离开了,众人情绪低落,这几日尽力闭口不提的字眼儿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又死人了。 不敢想没了多少人,也不敢想家里其他人过得如何。 楚禾没工夫伤春悲秋,转了转手腕,拿起长刀利索跳进水里。 “就是这家!她家吃食可是整屋整屋的堆,就是人太小气,上次下雨就给了我一把发霉的糠皮!” 尖利的声音传来,接着从院子里进来了十来人。 “王婆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我家,我老婆子还没死!”吴婆子先是一惊,反应过来就知道这些人是打了什么主意,忙跨出浴桶,拉着绳子走出屋子。 “看看看看!老天不公啊,我们挨饿受冻,她们却坐在屋里吃香的喝辣的。眼睁睁看着大伙儿饿死连屁股都不抬一下,亏我们邻居多年,往日也对他们老少多有接济,真的是白眼狼啊!” 王婆子抱着大木头,一边漂着一边破口大骂,好像吴婆子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哼!让这吴唤雪平日里嚣张张扬,赚了几个臭钱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拿一小袋烂米就想糊弄自己,切,做梦吧! “王婶儿说的没错!这种无情无义之人不配浪费粮食,大伙儿赶紧将东西搬走!”一个豁嘴男人从水里钻出,吐了口水后,不等身体站稳,眼睛就急急往屋子里看。虽然还没看到吃的,但有这间屋子和这么些木桶也算没跑这一趟。 “哎呦!瞧瞧她孙子的面色,一看就是不缺吃食的!可怜我的壮儿啊,为什么死的是你啊!”林婆子痛哭流涕,边哭边不停吐着流进嘴里的雨水,同时也不忘挤开旁边的妇人,冲着巷子里的唯一一间屋子跑。 “快抢!六子你快去叫你娘来进屋躲雨,我去抢吃的!”来不及捋开湿淋淋的头发,男人头也不回大喊,说完大跨步冲着吴婆子而来。 “你们......你们竟是这样的人!蛮丘,你怎么也成这样了!”吴婆子气得脸色发白,盯着其中的一个汉子怒不可遏地质问。周蛮丘从小孤苦无依,儿子在世前对其多有照顾,哪怕是自家穷困贫寒之时,她也会省出些口粮替儿子继续接济。 不过听说年后周蛮生有了稳定营生,自己这才断了帮扶。 她是真没想到人可以恩将仇报到这种地步。 似是雨声太大没有听到吴婆子的话,男人脚步未停,只是头略微垂下。 “好好好!是我看错了人......” “阿奶,不要伤心,这是好事。”韩安儿费劲儿划了过来,握住奶奶的手轻轻晃了下,小声安慰。 转眼间人就冲到跟前,吴婆子擦了眼泪,用力将孙子推回房间。顺手捡起地上的木棍,上前一步和楚禾并排站定。 这是她的家,哪怕只剩一间屋子,她也要护好。 陶楚杰和陶三之早就候在一旁,见老妹子也冲在前面,崔婆子也跟着扛起锄头。 楚禾没有阻止,这是他们应当做的。 “吓唬谁呢!老娘可不是吓大的!你也就只能欺负欺负老人,皮伟,先收拾这个小妮子,她会打人!”林婆子指着楚禾大喊,身体往后稍微躲了下。 叫皮伟的男人一声不吭,抡起木头就朝楚禾面门砸去。 王婆子趁乱蒙头往里扎,闹吧闹吧!好东西都是她的!一脚踏进屋子,手还没摸到门框呢,下一瞬就觉得脖子一紧。顿时翻着白眼在空中划过,力道太大的缘故,整个身体倒插在水里。 “救命!救......咕噜噜......” 躲过迎面而来的梁木,也不用楚禾多做什么,只高旋腿侧踢,那男人便后仰砸入水面,手中的木椽也成了催命符。 “啊!杀人了!” 原本以为这二人只是栽倒在了水里,想着一会儿就能自己站起来。可他们挨了好久的揍却等来了两具上浮的尸体。 杀人? 听到惊呼的崔婆子几人连忙停下手中的木棍锄头,顺着几个年青人大吼大叫的方向看去。 只见楚禾两只手各抓着一个人,正弯着腰将人按在水中,没有戏耍,而是满脸认真地等着水中的人不再挣扎。 “阿禾?”吴婆子脸一下子唰白,小禾怎么这般胆大?这些人是心术不正,但也罪不至死,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啊! 崔婆子起先神色大变,不过随后垂下眼皮大脑急速运转。 此事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反正这场大雨已经死了不少人,那多上几个也无所谓,他们罪有应得! “三之!”想着,崔婆子眼神微凝,快速对着儿子大喊一声。 陶三之愣了一瞬,然后重重点头,接过崔婆子手中的锄头就朝着剩余几人走去。 “你......你们想干嘛?你们犯了死罪,若是你们识相点交出屋子,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就当这事没发生。”一个汉子看着陶三之肃着脸朝自己走过来,顿感不妙下意识就想跑。就是这个男人,打人老疼了! 陶楚杰一脸懵,下一刻就看着二伯高高扬起锄头,连阿奶也抱着林婆子倒在水里撕打。 楚禾挺意外,崔奶奶竟然有此魄力和胆量。 这么做是对的,这次就让他们过渡下,以后有的是机会练手。 崔婆子还在水中扭打,吴婆子不知何时也走了过去,坐在林婆子的身上将人往水里压。 陶三之大吼着壮胆,锄头敲下又扬起,追着死命往外跑的人捶。 楚禾叹气,松手,小小的院子里多了两件漂浮物。 起身上前,将崔婆子从水中捞起,楚禾一把拎起林婆子。 “你个疯婆子!我要报官!我要让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长发泡了水后密不透风地盖在脸上,加上喉咙里呛了水,林婆子呼吸困难地咳嗽。就算到了这般处境,也依旧不忘叫嚷谩骂。 实在是太聒噪,楚禾将抓着对方前襟的手移到喉咙,略微收紧,林婆子便软软垂头。 “行了陶叔,回来吧。”将人丢入水里,楚禾叫住越跑越慢,像是跟人嬉戏打闹的陶三之。 扫了一眼,十三人跑了六个人,死了三个,一个在院子里转圈,剩下的三个被陶楚杰和韩安儿死死扯着裤腿。 楚禾将还在与人死死纠缠的二人拉开,落水狗般的几人借机就往外逃。 “以后别上嘴咬。”楚禾嫌弃地瞥了韩安儿一眼,看向那个被小孩如此憎恨的汉子。 是那个叫蛮丘的,忘恩负义之徒。 伸手,刀飞旋掷出,一声惨叫过后,水面大片血水荡开。 “清理完院子就赶紧回屋吧,这是他们自找的。”每个人都湿淋淋的,雨衣烂得起不到一点作用。崔婆子咳嗽地眼睛都红了,看到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人软塌塌倒下,一时震惊地在原地发呆。吴婆子瘫软在水里,想爬起却使不出一点力气,楚禾只好走过去将人抱进屋子。 “噢!好好......好”陶三之同手同脚地蹚水过来,头上的连体帽被人扯掉了都没有察觉。虽然身上没有伤口,但整个人看起来比崔婆子还要狼狈。 第85章 迎接乱世 等楚禾收拾完院子再次进屋,众人已经换好了衣服,一个个裹着被子在浴桶里打着冷颤。泥炉里的火星子已经黯淡,溅进水后连滋滋声都不曾发出,只有一缕缕灰白的烟雾腾起。 “你们可以出门看看,外面可比方才残酷多了。雨停了,只会出现遍野饿殍,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是,你们得提前准备。”说实话,崔婆子几人的表现很让楚禾意外,今日受了惊,所以楚禾尽力收着说话。 “准......准备什么?”陶三之身体猛地一晃没有说话,陶楚杰却白着脸颤声问出口,阿禾在说什么?为何自己听不懂? “准备面对杀戮和相残。” 听到回答,陶三之颓然松了身体,后靠在浴桶上望着屋顶垂下的雨帘怔怔出神。陶楚杰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楚禾,书本上皆是富强盛世和礼义廉耻,最凄惨的诗句不过是诗人怀才不遇而遗憾终身。 杀戮?这不是只存于牢狱和战争吗? “朝廷......朝廷不会不管我们的吧?” 楚禾摇头,没有理会少年这般天真的话,而是走到一旁舀清水洗手。将炉子挪了个地方,倒掉灰烬后重新点火,在锅中丢入生姜,葱白和大蒜熬水。 “阿奶不要害怕,安儿会一直陪着您的。”韩安儿抱住神魂不定的奶奶,用小手一点一点擦去对方脸上的泪水。 院中发生的一切他全程目睹,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急切想要变强。他强大了,阿奶就不会再受人欺负了,阿禾姐姐也不用事事都冲到前面。 吴婆子心里更加难受,将脸埋在孙子瘦小的肩膀上哽咽出声,眼眶湿润,泪水却不再轻易落下。 “阿禾说的对,我们一直待在屋里与外界隔绝许久,是时候改变了。这些人敢明目张胆抢劫,就说明外面彻底乱了,我们心是得狠起来。” 一碗温水被洒出大半,崔婆子索性不喝了。低头定定看着水面,半晌叹了口气,神色却逐渐决绝坚定。 不能一直让阿禾护着,她会累的。 也不知道阿禾曾经经历过什么,下手这般狠厉果断,谈及死亡和即将到来的惨世这般平静。 没有多留时间给众人慢慢缓神适应,雨无穷无尽,而雨停才是真正的死亡开端。 楚禾拿出几块油布,尝试着穿针缝补,缝的是挺快,就是线脚歪歪扭扭,稍微一扯就撕开个大口子。 吴婆子往另一口锅里添了水,听楚禾的再放入苍术,金银花和马齿苋。泥炉是放在浴桶里的,防水又防风,很是方便。就是屋顶漏水更严重,得有两个人站起撑开油布,不然雨水还是会飘进火里。 “要怎么缝?你说我来做,你就别糟蹋这么珍贵的东西了。”吴婆子紧挨着火炉取暖,身上刚暖和些,正要问楚禾怎样冲洗身上时,就看见楚禾正在织渔网。崔婆子心疼地拿过油布,搓了搓手就开始用剪刀拆线。 “缝在一起就行,不渗水最好。”针线活的确不适合自己,她就不掺和了。 崔婆子穿针引线很快便缝好油布 ,再在四角和中央系上布条。陶三之在墙上钉好木桩,不过一会儿屋内就搭起了简陋帐顶。 喝完驱寒保暖的药汤,热水已经装了满满一桶,药水也积攒了大半盆。 拉起帘子,男人守门,女人们则围着浴桶用葫芦瓢舀上清水冲洗身体,清洁后再用泡过药水的干净细棉布擦拭。 等崔婆子三人换洗齐整,陶三之这才带着两个孩子进去接着洗。 崔婆子身上有一些小伤口,保险起见楚禾又用擀杖捣了一碗生蒜汁外敷。 在破烂的窗口和门口挂上竹帘,楚禾又拿出几口大锅架在木盆上摞柴点火,屋里终于不再湿寒透骨。 听楚禾说了雨后的可怕和危险后,之前的恐慌也就算不了什么。崔婆子几人强自振作,准备干粮的准备干粮,缝制香草袋的缝补。 两位老人手脚麻利地裁剪细布,因着不用做的多精细,喝口水的功夫布袋子便完成大半。韩安儿和陶楚杰用石头研磨着羌活、大黄、柴胡、苍术、细辛和吴茱萸,呛得喷嚏眼泪不断。 几样药草粉碎成细末后便可装袋封口,将辟瘟囊分发给五人,剩余的由楚禾保管。 共处这般久,吴婆子自是发现楚禾与一般人不同,但和其他人一样装作不知。 又是过了两日,一场冰雹过后雷声霹雳倒是停了,但暴雨如故。 异能没了作用,在积水线淹过高桌时,楚禾不得不找了借口,不顾奶奶们阻拦,划着浴盆回了葛宅一趟。 雨声哗哗,压下了所有声音,连风声也败下阵来。 穿着雨衣能遮雨,却挡不住砸在身上的痛感。楚禾蹲坐在木盆里,用水瓢不停往外泼水,稍微慢点,雨水就涨了上来。 出了门才知道外面已经惨到何种地步。半塌的屋顶坐满了人,无数人争前恐后地游向高一点的树干,伸着手期盼着有人能拉自己上去。 水里都是人,活人和死人,无一不是血肉模糊。 水面上满满当当都是杂物,楚禾不得不用木棍拨着缓行。 门板上放着仅剩的家当还有昏睡不醒的小孩,头破血流的青壮咬着牙奋力往前推;男人倔强地背着身体逐渐僵硬的老人,妇人们也顾不上男女大防,背着伤病的公公叔侄在水中跌倒又爬起;而被家人抛弃的,慌乱冲散的人则绝望地在水里浮浮沉沉,拼命抓住身边的一切东西,濒死的时候才知道活着多珍贵。 一路划过来,楚禾感受到了高处和周围各种打量和欲念。 虽然放平时是个再平凡不过的盆子,但眼下却能承载自家两个孩子,自己也能腾出手多拿点东西。 没有人说话,只是默契地往这边靠拢,谁拿到就是谁的,心里暂时是这么想的。 从水里提起用来拨开杂物的木棍,楚禾见人靠近就往头上敲。 上一眼,这些人势在必得地游过来,下一瞬,水里多了十几个闭着眼往水底沉的人。 水性好的在水底憋气潜到楚禾身后,手刚搭上盆边,未等用力掀翻,就见上边的人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像看死人一样垂下眼睛。紧接着,脖子一痛,喀嚓声响起,身体朝后重重砸向水面。 周围或冷眼旁观或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人被这意料不到的残忍结局吓得尖叫不已,即使距离楚禾很远,身体也不自觉地瑟缩后退。 “还有人想要木盆吗?”楚禾大方地露出了这些时日来的第一个笑容,终于微微动了下筋骨,浑身舒坦了不少。 众人看到这笑只觉得恐怖,后退着挪动,接着无数人被从高处挤下。前面的人掉进水里,还没站稳背上就被踩上几双脚,然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听着身后一声接一声的惨叫,楚禾拨着杂物继续前进。 第86章 船与驴 葛宅状况比附近好不了多少,光秃秃的竹杆被淹了大半,两间屋子尽数塌陷,仅剩的两堵墙也是坑坑洼洼。趴在上面的人见楚禾过来,想都没想直接下墙跳入水中。 楚禾躲避着水里横冲直撞的树干木椽和屋盖,艰难进入院子。 转到书房残垣后背,在竹叶的遮掩下,楚禾从空间拖出两只乌篷船。 将两只船连在一起,拿出几袋粮食放进船篷,楚禾尝试着控制方向。虽然水中杂物不停撞击船身,但行驶还算顺利。 惊魂未定的众人看见两艘船划了过来,正艳羡纠结时,冷不防瞥见了那船内坐着的人,吓得脸色惨白,立马消了心思。 不是他们胆子小,实在是狠人不敢惹。 “是船!”一直往门外翘首以盼的韩安儿最先看到行进的船只,惊喜又好奇地拉着吴婆子小声喊着。 “怎么会有船到咱们家这边来?”吴婆子想得多些,但更多的是疑惑和谨慎。 “是我。”知道可能会吓到几人,楚禾靠近韩家时就钻出船篷,高声喊道。 “阿禾?” 水位太高,船进不去门洞,楚禾将船划到墙侧,船头轻触,土墙似纸张一般溶在水里。 “阿禾?家里怎么会有船这么贵重的东西?”陶三之捂着嘴低声询问,他在阿禾家走了不知多少回,怎么就没看见,看船还是崭新的。 “前主人留下的,一直用油布盖着,护养的好。”楚禾随口一说。 “这倒是,葛老的确喜欢游湖赏景,有船不奇怪,不奇怪。”吴婆子点头,嘴里一直重复着,尔后又用力晃了晃头,用木板刨着水划了过来。 韩安儿人小手短,够不着水面,急得连忙招手。 “姐姐姐姐!”韩安儿气音喊着。 划过去,楚禾将人提起放到船上。 “有定篷可以放东西避雨,坐四五人不成问题,这船来的及时!”崔婆子爱不释手地摸着乌黑的竹篾篷子,极为淡定地说着。 韩安儿坐在船板上的草席上,头探进船篷里,好奇地打量船舱内部。 有了这两艘船,六人就不用再挤在潮湿逼仄的水房里了。陶三之眉头都舒展了几分,和陶楚杰一趟趟地将吃食衣物,大锅碗瓢,能搬的都堆在船篷里。 屋子里是不敢再待了,积水涨势肉眼可见,用不了半天,整个房间怕都要泡在水里。 “坏了!”楚禾身体一顿,难怪这几日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待楚禾划船到驴圈,驴圈棚顶整个砸下,毛驴被压着淹在水里。四只蹄子拼命在水中刨着往上游,奈何体力渐渐不支,最后只能艰难地将鼻孔冒出水面。 “算了,我们回吧。”都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楚禾懒得再费力气,钻进船篷就要离开。 “姐姐......” 衣角被拉住,楚禾低头,就看见韩安儿可怜巴巴地哀求。 “安儿别胡闹!眼下人活着都难,这么大一头驴子怎么救?你来救吗?” 驴子一直由她喂养,每日牵着上街做生意,就这么死了吴婆子也不忍心。但为了一头牲口就让大家犯险太不值得,吴婆子第一次生气地训斥孙子。 “可是我不想小秃死......阿禾姐姐你救救它吧” 韩安儿焦急地低声请求。听着驴子渐不可闻的哀鸣,小孩儿哭着跑到船头,直接跪在地上尝试着去抓毛驴脖子。 楚禾知道韩安儿的意思,无非就是让毛驴上船。 说实话,着实没必要,但这小屁孩哭得实在是太凶。 “哭什么?眼泪只会让它死的更快。” “不哭不哭,呜呜,我不哭了。”韩安儿一边摇着头,一边不停抬起胳膊擦眼泪,可脸上越来越湿。 嫌弃地将挡住舱口的人提到一边,楚禾束起衣服跳下船。陶三之见状忙丢下木盆跟着下水,这事自己来就行,可惜阿禾速度太快。 “你啊,真不让人省心!什么时候能懂事儿啊!”吴婆子气得直拧韩安儿的耳朵,直接丢下孙子去前头帮忙。 崔婆子轻叹一口气,小心揩去小孩儿糊在脸上的鼻涕眼泪。 毛驴感觉到有人朝自己游来,身体微动,四蹄蹬了蹬,不过这番挣扎反而更下沉了几分。 楚禾靠近,一手扶起驴头,让它别被水呛死。一手摸到缰绳,借着浮力拉动着往前游。 毛驴仿佛知道这是来救自己的,费力睁开眼睛,自觉地高扬起脑袋,用仅剩的力气曲腿迈着跟游。下一瞬,屁股被抓着尾巴提起,整个身体轻飘飘浮出水面。 有水的浮力,小毛驴轻易就被抬到船边。陶三之将两只前蹄拢起抓住搭到船边,陶楚杰及时拉住。毛驴脑袋拼命往船中伸,后腿也尝试用力往前送身体。 陶三之和楚禾在水中合力抬起驴身,一齐用力。 “砰!”沉闷砸击声传来,楚禾松开扶着船身的手。抬眼看去,那毛驴已经躺在船中了,水花大片溅起混入流水里。 韩安儿松开压着另一侧船边的手,绕行到楚禾面前,伸手抓住楚禾胳膊。 “姐姐,你快上来!”韩安儿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愧疚和心疼,抿着往下垂的嘴巴,想哭又不敢哭。 楚禾握住吴婆子的手,抬腿翻上船。站定后抬手随意碰了下韩安儿依旧伸着的小手。 “我以后一定听姐姐和阿奶的话,你们不要生气了。”是自己多事才让陶伯伯和阿禾姐姐这么辛累,韩安儿自责地小声嗫嚅。他后悔了,都是他的错。 楚禾蹲下身查看躺在船里死活不知的毛驴,“嗯,不听话的确错了。” 也说不上错没错,小孩子就是心软善良,想起她小的时候踩死一只蚂蚁都要哭半天呢。 她希望韩安儿能在强大的同时保留良心。 不要像现在的自己。 听到姐姐这般说,韩安儿脸色发白,耳根却通红一片。小手不安地揪着衣角,头低的快要埋进衣领里。 “救驴子不是坏事,只是以后别轻易掉眼泪。”看着眼睛又汪起泪水的小孩儿,楚禾扶正韩安儿头上的斗笠,正色说道。 救驴子是麻烦,但也只是一件小事。对她而言最难忍受的是遇事动不动就哭的人,仿佛哭就能解决问题一样。 “嗯嗯!姐姐我知道了。”确定姐姐没有生气,韩安儿这才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忙收了眼泪,乖巧点头。 有楚禾出面,吴婆子就没再说什么。 “记住了就好,你心爱的小毛驴再不管就要挂了。” 韩安儿抬起驴头,楚禾死驴当活驴医。让毛驴侧躺来了套心肺复苏,还好毛驴命不该绝,猛吐几口浑水后精神了许多。只不过饿了几天,又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身体冰冷僵直的很,还能活着都算是个奇迹。 “活了就成,阿禾你赶紧进船冲洗烤火,别染了风寒。”毛驴有了生息,崔婆子走过来推着楚禾就往船篷走。 见阿姐要换衣服,韩安儿蹲下身一下又一下地捋着驴毛,撅着屁股往船外舀水。陶楚杰往毛驴身上披了几件破旧衣服,最上面又盖了一张油布。 不过还是吴婆子靠谱,抱了一捆干草喂到驴嘴边,毛驴吃劲儿张嘴嚼着,好歹没当即饿死。 陶三之默默爬上另一只船,苦唧唧地钻进船篷找衣服。 就这样六人一驴就住在船上避雨。 第87章 怎一个惨字了得 毛驴还是病恹恹的,交由韩安儿全天候伺候。小小的人隔上一时半会儿就跑出来查看毛驴鼻息,生怕一不注意就没气儿了。就是大半夜睡着睡着也会惊起,披上油布去给毛驴喂豆子,顺便清理船上的积水。 楚禾也是操碎了心,强掰开驴嘴喂药粉,还给搭了个简易两面帐篷。 淋了雨的大米一部分蒸熟,和上野菜揉成团子慢慢吃。一部分则贴在锅上煎成锅巴当零嘴吃。 韩家的菜蔬早就吃完了,现在做饭都是楚禾现拿现做,好在没有人好奇多问。 晚上六人就靠在船舱里对付着睡,闪电雷声止了又响,卷风缓了又疾,折磨的人寝食难安。 天气一下子从酷夏跳到凉秋,院内不时漂过几具高度腐臭的尸体,有男有女,更多的是老人。 下着暴雨,远处却传来浓重的烧焦味,黑烟也穿过雨幕弥散开来。耳畔除了雨声就是偶尔一声炸雷,间或轰隆山塌声。 不止楚禾他们,泡在水里艰难求生的全镇人都在苦熬。挨饿受冻,身无居处,即使困到极致也睡不着。 矮树早就被淹没,人们不得不寻找更高更难爬的高树;土砖房成了一堆烂泥,只有零星砖瓦墙还算完整。一堆人手挽手站在墙上以及漂浮的屋顶上,绝望地看着水越爬越高。 也有不少人家不愿坐以待毙,带着少许口粮,赌命般歇歇停停,游出巷子,寻找地势高的地方。 搏一搏,自家说不定还能留几口人,家族才能继续绵延下去。 虽然还没出巷子就折损了三人。 更多的人则自欺欺人地想着明日一早雨会停,睁着眼睛不分昼夜的紧抱树干。宁愿忍受着风吹雨打也不愿像周围的亲朋邻居般,遭受着病痛折磨,泡在水里昏睡过去,然后身体变得和雨水一般冰凉。 每天都会有人从高处落下。明明睡前精神还好,最后却连告别的话都说不了,听见动静望去时只能看到越漂越远的身影。 明明只是被几颗冰雹砸了几下,连疼痛都未感受到,更别说头昏发热。可为什么人好端端的身子就僵了? 明明之前水面还离自己很远,可刚睁眼,下一瞬浪头扑来,孩子连同家当一齐被卷入急流中。急忙伸手想抓住,可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水浪,哪还有孩子的身影? 连哭都无法好好哭,眼睛长时间进水,红肿蛰痛,强睁视物已是勉强。只能凄厉地嘶声大吼,仇怨地质问身侧家人为何不看好孩子。 有人痛惜,有人惋惜。 惋惜那老不死带着家里唯一的一张油布被洪水卷跑,这是自己男人好不容易抢来的。惋惜前边的几户人怎么还没死,自己还要等多久才能挤上去,低处洪水已经漫到脚边了。 病死的屡见不鲜,饿死的比比皆是。 没有油布的人家米面全部被泡湿,饿了就挖出一坨黏糊糊的米团面团,放进碗里。捂住碗口往天上一接,雨水就顺着手缝流满碗里,搅拌搅拌就倒进嘴里,这就是一整天的伙食。 更惨的人家只能吃树叶,喝雨水。可惜原本茂盛的树枝被狂风如同折秸秆般吹断,幸存枝干上的叶子残破稀疏,早被冰雹打得稀烂。 抢不到叶子,好吃些的树皮也被人扒了个干净。 那就喝雨水吧,起码肚子是鼓胀的。 这种时候,即使同胞兄弟都不会轻易借粮。 所有人就这么等着熬着,一批批人死了,一批批人占上空处,又一批批人眼巴巴等着高处的人腾出位置。 可能是死的人够多了,也可能天水泻尽,雨终有停歇的那天。 从刚开始蚂蚁般黑压压地坠在树枝上,到现在的稀疏几人分散地伏在树冠。 活着的人不足十之三四。 * “小了!雨......小了!”迟钝地发觉雨变小了,有人嘴巴艰难张合,虚弱又激动地重复叫着。其余人这才后知后觉,麻木地强睁眼睛,看清后又急切地爬起来跟着呼喊。 “神仙终于显灵了!雨要停了!” 所有人就地跪着磕头,依旧虔诚地祈告还愿。 暴雨,大雨,到淅淅沥沥的小雨。人们咳嗽着,面色涨红,打着摆子挣扎着动动麻痹无力的腿脚,争先恐后地往下爬。争着挤着,最终纷纷跌落进水,庇护他们多日的树枝再也支撑不住,断裂下坠到水里。 亲人在旁的还能相互搭把手,捞起从脚下冲过来的木椽,慢慢抱住木头顺着水漂。家人或死尽或失散的,就只能一个人面对蹲身垂手就能碰到的水面。 被紧紧绑在树上的孩童仿佛才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举目皆是茫茫水面,大声呼喊爹娘却无果。这才反应过来,爹娘几日前早就被人挤下树,卷在水里冲得不知所踪。 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紧抓树枝惊惶痛哭求救。吃食耗尽,待在树上是等死,但他们没有勇气下树。 四周嘈杂,树上的,水下的,他们的求救声几不可闻。树上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呼救的同伴破布般被流水卷涌着撞来撞去,翻滚的水流殷红色越来越重又越来越淡;水中的人拼命挥舞双手,双脚在水中胡乱蹬踹,最后只能绝望地看着人影忽明忽暗。张嘴已经发不出声音,肚子里已经灌不进水了。 天上没有太阳。 没有人好心多管,他们的亲人,累积的家业正等着抢救。 到处都是撕心裂肺地哭喊,找人的,找到人的,没人找的。 有人紧紧抱着几具尸体又哭又笑地自言自语,有人欣喜若狂地抱着家当往家里游,下一刻闷棍敲来,水底多了一人。 以往的巷子胡同消失在一片汪洋中,洪积死寂,明渠暗沟被堵塞,镇上灌满洪流,疏无可疏。 活着的人就在这堆满杂物和各种尸体的浑浊水里漂着往外游,不会凫水就攀着尸体走。多日来看惯了草芥样脆弱的生命,死人没什么可怕的。 他们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家毁了,人没了,粮食殆尽,能不能活过明天还难说。 人们大声呼唤着失散亲人的名字,即使已经找了好几回,即使存活希望不大;为人父母的高高将幼儿托举出水面,自己的口鼻却在水里浮浮沉沉;将死之人拖着一口气,颤抖着僵直的手指从怀里掏出所有银子,苦苦哀求旁边游过的人能照顾孩子几日。可银钱刚露面就被人一把抢过,理都没理已经死不瞑目的人,自顾自逃命。 水被搅得更加浑浊。 第88章 死亡常伴 韩家院子里,大家心情低落。这几日每天都会有凄惨绝望的喊叫声传进院子,专往耳朵里钻,想忽略都难。 砸在篷子上的雨声小了很多。楚禾揉了揉僵硬地脖子,无意间瞥过龇牙咧嘴揉着大腿的韩安儿。良心回归,默默往外挪了挪,丢给小孩儿一堆糖。 闻着空气中的臭味,楚禾走到船头解开船绳。 “我们得赶紧离开,尽量别碰脏水。”云层依旧没有散开,趁着天还亮着,水浪稍缓,得赶紧离开死人堆。 虽然暂时还没想到躲雨的好去处。山路泥泞,想上去得费些功夫,再者山上树木茂密,若是再有雷电怕是更危险。 上辈子天气是紊乱,但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持续时间不长,大面积造成直接死亡的情况不常见。 没出去,但楚禾能想象到此时外边的惨状,因为那臭味儿隔着口罩还是刺鼻熏人。 “我们还能去哪里?到处都是水。”吴婆子因着雨停稍微好些的心情沉了下来,离开院子庇护,人生地不熟的,怕更是危险。 “阿禾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先保命,趁着有船,积水也还没退,我们尽早离开为好。”崔婆子心事重重,听到阿禾开口不自觉地附和。 她知道家毁田失的痛苦,但人活着才最重要。也不知道柏宣那边情况如何,希望人都好好的吧。 “去镇外人少的地方,起码不能和尸体待在一起。辟瘟囊记得贴身收好,若是丢失了就找我重拿。” “行!那就听你的。”纠结了好久,吴婆子艰难开口,她是舍不得住了好些年的院子,但她也懂大量死尸堆积的后果。 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所有家当都在船上。 陶三之在另一艘船上也踩动船桨,船头破水缓缓驶出。 刚走到隔壁废墟前,身后小屋轰然倒塌,步入原本的归宿。 众人心有戚戚,五味杂陈,只能感激地看向楚禾。 虽然舍不得生活到现在的家,但能离开这处危险的地方总归是好的。 韩安儿心情难得放松,兴致勃勃地趴在船边,眼疾手快地用葫芦瓢从水里捞出来了一枚铜钱,眼睛发亮地送到给楚禾面前。 “假的。”楚禾看都没看。 “啊,阿禾姐姐真厉害,一眼就看出真假来!”韩安儿丝毫没有质疑楚禾说的话,反正阿禾姐姐说假的就是假的。 “你试试。”楚禾从怀里拿出一枚铜钱给韩安儿。 韩安儿不解地掂了掂,依次将两枚铜板放入水里。果然,真的那枚沉到了水底,而先前那枚依旧浮在水面上。 “好神奇,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姐姐,我们浪费了一文钱!”兴奋过后,韩安儿又惋惜起来,他做过生意,知道每一文都来之不易。 “铜内部构成特殊,铁块也会沉,这一文钱就当是做了善事。”楚禾将仅有的点物理知识抖完,文化有限,说多误导小孩子就不好了。 “哇!那……” “安儿去帮奶奶搬开挡在前面的杂物。”见这小屁孩不依不饶,求知若渴地张嘴还要问,楚禾赶紧让他忙起来。 出了巷子,远远就看见水面上盖满密密麻麻的东西,走近一看,所有人脸唰的惨白。 不是没见过死人,但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浮肿腐烂的尸体,家禽牲畜和人尸混在一起。 白生生的肥胖蛆虫在肉里钻来钻去,水里密集游动的蛆虫也肉眼可见。雨渐渐停了,各种蚊蝇循着味飞来,聚在一起黑压压地在腐肉边上飞旋。 而那些幸存者,还在水里打捞。 满眼废墟,砖块木椽被水冲得到处都是,碎叶将水色遮得严严实实;没有一棵树是完好的,或连根拔起,或从中断裂,露出尖锐的茬子;空中都是土腥味和树叶的涩苦味,混着其他莫名味道,令人作呕。 这些人都是附近住户,吴婆子还经常和他们打交道,没想到现在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呕!”两位奶奶还能强忍住,韩安儿掀起棉布直接猛吐。 “捂好口鼻,不行的话就闭上眼睛。”楚禾从远处收回视线,看着脸色难看的二人开口。 “好......呕!”一张嘴,韩安儿又忍不住俯身面向水里干呕,记起阿姐的话又直起身转过头来,隔着布手死死按住嘴,将涌上来的呕意咽下。 “呕!”身侧不断传来呕吐声,陶楚杰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 楚禾看得无奈,让船上两人进了船篷,拿起船桨用手划,加快前进速度。陶三之也让陶楚杰闭上眼拨水面上的漂浮物,不能让他闲着。 只可惜水中杂物太多,尸体倒还好,轻轻一顶就漂开了。但横亘的木头,堆积的树枝堵在一起将前路堵得死死的,绕都绕不开。 缓过劲儿来的崔婆子也过来帮忙用棍子挑,走走停停,两刻钟才划了不到半里路。 这回倒没有不长眼的人找上来,吴婆子大为意外,叹道自己将人想的太坏。 看见船只驶来,抱着亲人尸首的人停下痛哭,眼神恨恨地盯着楚禾她们。 凭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死的是自己的儿子媳妇,这些人还好端端的,甚至脸色健康,还有能力救下驴子!而自己只能面对着冷冰冰的尸体和洪水,多病缠身,离死不远。 为什么不来救人!这样儿子就不会死了。 大多数人绕开楚禾,但眼睛死死盯着船只和毛驴,有几人左右找寻有相同心思的人。她再厉害也是一个人,只要人够多,一人一拳也能将她砸成肉饼。 她只是有股狠劲而已,先前的确震慑到了他们。但现在么,和他们这些能存活下来,还能站起来的人比狠? 可笑。 水里的人一有动作,楚禾便有察觉,她就没想着顺利离开这片居民区。 看着包围过来的人群,楚禾无聊至极,又来这招,没有新意。 “阿禾,我看这些人来者不善,怕是冲着咱们得船来的,要不我们赶紧往回划?”吴婆子将孙子护在身后,走到楚禾身边,压着声音有些慌乱。 “奶奶您护好安儿,别出来。”没空安慰和解释,楚禾将人推进船篷。 “阿禾,那你呢?这么多人,我们现在往回走还来得及。”刚转身,楚禾的手就被抓住,吴婆子强压住惊慌,焦急地出口劝说。 “阿禾可以的,妹子你别担心。”崔婆子急忙将人重新拉回船蓬,要紧时候,可不能影响到阿禾发挥。 没有管身后的叫喊,楚禾和上次一样,抽出船桨,先发制人。 不等这帮人开口,楚禾将驴子踢着赶到身后,抡起船桨舞地密不透风。 见人就敲,这些饿了多日的人根本不是对手,三两下,脑袋爆浆地沉入水里。 “呕!”这次吐的是吴婆子,她不放心阿禾,时刻关注着前方情况,没成想却目睹了血腥残暴的一幕。 阿禾到底是什么人?心软又心狠,绝对不是普通农家女。 惊吓是有,但没有恐惧,是这些人心怀不轨,只是死状惨了些。 崔婆子一下一下抚着老妹子的后背,慢慢就能适应了,是这些人先要动手的。 没有说话,楚禾摆动船桨洗去上面沾染的脏污,然后继续开路。 “老婆子我什么没见过,这些人该死,阿禾你可莫要小瞧奶奶。”吴婆子缓了缓,拍拍老姐姐的手,端了盆储存的雨水走了出来,泼去船头四溅的血迹,故作轻松地开口。 “我也不怕了。”韩安儿虽然没能看见,但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就能想象几分。 “希望天黑之前能找到地方吧。”能快速适应就好,毕竟以后这种事不会少,她也不会花费时间一次次去安抚。 后面的路很清静,但很忙碌。吃喝不便,六人挑着水深平坦的地方,朝着麻橦巷行进。 崔婆子忍不住红了眼,还是阿禾懂自己,处处想着自己。没了自己这个拖累,阿禾早就能远离尸堆。 陶三之擦了擦眼睛,脚上更加用力,他终于要见到妻儿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他不敢想,他不想看到亲人也像这些人一样孤零零漂在水面。 途中目睹了各种悲惨景象,没有说话,更没有出手,只是驾着船远远绕开。 遇到缓坡船上没法走的,众人只能在前头步行,将船拖进水里再继续。 第89章 寻觅 走走停停,五刻钟后六人赶到了麻橦巷。 这里的情况也很糟糕,不过水线比青门巷稍低,起码还能看到不少屋顶。水里不时有死尸漂过,不过大多数人不是溺水而亡,而是被人活活打死的,看着死了有些时日了。 “翠珍!雅雯雅宸!”行至陶柏宣家院子附近,看着残破不堪的物资,陶三之焦急呼喊。 “爹!娘!”陶楚杰也四处寻找,船头船尾来回跑。 “翠珍!你们去哪儿了啊?我来找你们了。” 眼看着陶三之不顾一切地就往水里跳,楚禾纵身跳过去一把拉住,“别急,没看见尸体就说明暂时没事,他们应该去别处躲雨去了,我们往前面寻寻。” “呜,对!对!他们肯定还活着,去找......”这个汉子急出哭音,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哭。 吴婆子也帮忙喊着名字,六人在几道巷子里穿来穿去,各处角落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人。 “阿禾,你说他们跑到哪里去了,过来的路上也没见到他们啊。”找了大半天没见人的陶三之愈发急躁,看着茫茫水面和浮尸忍不住崩溃痛哭。想到什么,他一把拉住楚禾的袖子,一脸希冀地望向楚禾。 阿禾一定会有办法找到人的!对!阿禾说人还活着那就一定还活着! “这边没有那就再往远处找,他们应该去高处躲雨去了。” “东边豆腐坊不远处有一片槐树林,那边地势高些,说不定老头子带着人去了那边。”在韩宅时崔婆子就想到过陶老汉的避雨去处,此时大儿子家周围寻不见人,崔婆子立马说出最有可能的去处。 “那就赶紧走吧,陶叔带路。” “好好!”陶三之眼中迸发出希望,忙松开楚禾的衣袖,拿起船桨用手划。 楚禾跳回船上,驾着船紧紧跟上。 起初路平水深船好走,但出了居民区到了郊外,山路多了起来,净是上下陡坡。 “弃船吧,把板车组装起来,让驴拉着走。”水太浅了,有些地方地面裸露出来,更别说前头的山路。 “那船怎么处置?这可是贵重东西。”知道船是走不了,吴婆子心疼地看着这两艘救了大伙儿命的乌篷船。 “没事,我去藏起来,等以后再过来拿。” “只能这样了,那阿禾你得藏严实点儿,可别让人发现了。” “好。” 从船篷里拿出板车,将粮食衣物等杂物都放上去,陶三之拿出绳子捆绑好,楚禾这才拖起一只往旁边草丛走。 几人想前来帮忙,但被崔婆子一一拦住,“阿禾力气大着呢,我们抓紧时间找人,阿禾你赶紧跟上了啊。” “好。” 吴婆子不放心地频频往后看,但见阿禾的确不太吃力,这才牵着孙子踏上泥路。 楚禾追上,和两位奶奶推着板车走。几大股水流奔腾着冲毁着路面,一个个大窟窿吞噬着流水。路两边的树被水连根拔起,一棵棵栽倒在路中间,能绕就绕,绕不了的只能先搬除。 楚禾用棍子拨开挡着路面的树叶,因为这些树叶下很大可能都是窟窿,稍有不慎就会踩空。车辕时不时会被水中树枝杂草卡住,毛驴吃力地往前拉。 还好是陡坡,路虽难走,但水不深,走走停停总会爬上去的。 越往前走,遇见的死人更多,有被砸死的,还有的被劈得焦黑。横七竖八地横亘在泥流杂物中,连尸身都来不及收整,看得出其他人逃命仓惶。 走出一大截,这才有人陆陆续续从藏身之所中走出。每个人都形容枯槁,行尸走肉般麻木行走着,只有见到外人,眼里才会生出防备。 田梗子下的水塘中被水卷进了十来人,无力挣扎,没有屋顶可供他们躲。塘边仅剩的几棵树也被雷电劈得焦黑,周围都是直挺挺飘着的人形黑炭。 也有成群的汉子组成的队伍,趁着这个时候打劫行人。 前面几家人求着那些人留下一点吃的,他们一家人这段时日每天就只吃一口麦麸,饿死了几个老人这才省下这么丁点儿粮食。可不能被这些人全都抢走啊,他还有几个孙子啊。 打劫之人当然无动于衷,一脚将老头脑袋踩进水里,熟练地往后面几个妇女走去。一把扯过被她们护在怀中的孩童,夹在腋下就撤。 孩子的爹叔倒仰在水里无法动弹,那些妇人们拼命爬起来上前想夺回孩子,可长时间未进米粮,怎么可能追得上那些喝酒食肉的恶人。 那些人抢完刚要离开,却又看到楚禾这一群老少妇孺,领头人扬了下手,手下直接拿刀大跨步蹚水冲了过来。 没有说话,楚禾给了陶三之一个眼神,提起棍子迎了上去。陶三之会意,拉着崔婆子他们往后退了几丈。 一人坏笑着正要嘲讽不自量力的几人,下一瞬头破血流,狠狠砸进水里。 收回木棍,又随手敲向另外一个脑袋,可惜那人有了防备,躲避开去,只折了一条胳膊。 拾起跌落砍刀,楚禾撤步拉开距离,又迅速跨到侧面,一刀劈下。在其余人没反应过来时,疾步上前,一片片散开的头发接连掉入水中。 又换了一处地方,楚禾捞起数枚带尖头的石头和树枝,运力袭向其余几人脑袋。弯腰捡拾,射出,再捡拾,不过片刻,大部分人额头被利物贯穿,倒在楚禾五步之外,溅起大片水花。 血花染红整片水域,慢慢向远处蔓延开。 那领头之人在楚禾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就想跑路,不过楚禾第一枚石子收的就是他的命。 又拿起棍子,追上散逃的余人,几棍子下去脑浆迸裂。 丢下断成两截的棍子,楚禾弯腰检查是否还有活口。 水中作战要更耗费力气,解决完人后楚禾不得原地缓了会儿。陶三之驱散围着的人,软着腿退了回来。 钱财和粮食楚禾没拿,这些她不缺。她拿走只不过是多了一点点自己都不会吃的食物,留下,却能暂时续下不少人性命。 妇人早在打斗开始之际就趁乱救走了自家孩子,其他被抢粮食的人也跟着上来捡起泡在水里的粮袋。 见恶人死了,楚禾也不像是个滥杀之徒。又一番打斗后,终于抢回些粮食的人这才记起救命恩人,抬头找去时却没了楚禾身影。只得朝楚禾离去的方向躬身致谢,然后就带着家人匆匆离去。 将收来的刀具分给陶三之和陶楚杰,换陶三之牵着驴在前面开路,这路他熟些。楚禾则腰上左右各别一把砍刀跟在车后,谁敢靠近就直接砍。 崔婆子极力说服着自己,阿禾是神仙,神仙当然厉害,不就是杀几个恶人嘛,对!这叫为民除害! 陶楚杰冷汗直流,不停呕吐着,他何时见过死人,而且还是被自家妹妹那么......那么随意又血腥地......呕......呕。 陶楚杰不敢说也不敢问,就那么静静地在心里默默消化和自我解释。 路上当然会遇上不少不怀好意的人,但看见陶三之手上那沾血的大刀,不得不歇了心思。 第90章 寒心 路过镇长家,方新乐站在漂满茅草的水里,颓然看着周围惨状。想伸手,想张口,对上的却是一张张冷漠又麻木的脸。 “爹,不是您的错,您已经尽力了,连县令大人都不管,仅凭您一己之力又能改变什么呢。”大儿子方永利让下人装好马车,这才带着媳妇程绣前来劝说自家爹一同离开。 “是啊爹,就算您再舍不得,再不甘心,但人都走光了,您守着没有意义了。咱们还是先躲难,等上一年半载水灾彻底平复,再回来也不晚。” “爷爷,要发大水了,我怕。”五岁的大孙子在程绣怀里挣扎要爷爷抱,声音孱弱,方新乐那呆滞的眼睛终于动了动。 他不甘心啊,老天为何这般捉弄人。 他组织开渠挖沟,前段时间刚刚让众人搭建了一间间茅草屋,只要等到天大晴,朝廷下拨款银,重建出鸾镇不是问题。 可是,现在都没了。 八文江大坝如何他不知道,他不想镇民走,但又怕突然流传在县内外的八文江传言是真的。 那就走吧,都走吧。 “轻装上阵吧,去你大姨家住一阵。”摸着孙子发黄的脸蛋儿,方新乐还是妥协了。 “哎,就等您发话了。”方永利得了准话 ,给自己夫人略使眼色,急忙忙又监督装车去了。 “方镇长是好人,可惜了。”吴婆子有些惋惜,方新乐虽然性子软,但却是个心里有乡亲的。 “独木难支,此事对于他算得上是好事。”楚禾却不这么想,这个朝廷由上到下溃败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但凡想写方子治病的人无一不死得更快。 “这是何意?我不懂。”陶楚杰眉头紧蹙,不解问道。 “自己想。” “......” * 缓坡高地上挤满了不怀好意地灾民流民,非但不让路,甚至有人还会暗戳戳地往这边扔树枝。 陶三之拿出大刀左右挥着才强行开出条路来。但坡上既陡又有滚滚泥流,不仅车轮打滑深陷,就连驴子也栽了好几个跟头。 无法,楚禾接过缰绳替着开路,陶三之和陶楚杰几人在后面推着板车。就在那些流民按捺不住想动手时,板车终于爬上了山坡,走出了人群。 远远走出那些人视野后,楚禾几人才敢停下脚原地休息。驴子累得张着嘴喷着鼻息,蹄子不时一崴一崴,整个身躯摇摇晃晃。 拿出盆混着豆子的干草喂了驴子,休息了两刻钟这才继续赶路。 雨停了,但路上的水流却奔腾不息。好不容易前行几步,混着木头和石块的泥流撞过来,为了躲避也好,不慎被打倒也罢,总归是又后退了大半截。 “上了这处山台子,绕到前边的稻田就能看见槐树林了。”崔婆子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累得说话都断断续续的。衣裙上裹满了泥浆,走一步都极为沉重。 韩安儿身量轻,水花一起,小孩儿就被卷着跟水跑。为了不拖后腿只能乖乖坐在在板车上。吴婆子直接将裙子束在腰间,弯腰拄着木棍,抓着草根一步步往前爬。听到距离林子不远了这才又鼓起力来加快速度。 山路难走,就是来的这大半截路都走得极为艰难,更别说眼前的大陡坡。 板车轮子直接陷进淤泥里,单凭毛驴的力气是没法拉出的,几人只好将车上的几个包袱分出来背在身上。前拉后推,等过了最难走的路段六人才停下来缓劲儿。 “也不知道爹他们在不在这里,可别白来这一趟了。”陶三之打开竹筒含了口清水,呸呸吐出嘴里的泥水,越近他就越紧张。 “镇子周围就这么几处能躲雨的地方,这里离麻橦巷又近,若是你爹他们不在的话我真就没了头绪。”崔婆子拧着泥水起身,即使努力克制,但神情还是难掩忧色。 楚禾拍了下蔫头耷脑卧在泥地里毛驴,“走吧!” 又是大半时辰地挖凿开路,不知摔了多少次,楚禾六人终于是爬上了山台子。台子上到处都是大小水坑,此时还有不少人还滞留在林子里,抢着往包袱和衣服里塞树叶。 楚禾用木棍在最前面探着水深,听得远处一阵水声和咳嗽声,抬眼望去就看见林子里乌泱泱走出一群人。陶三之握紧长刀警惕戒备,扫过人群却看见了几张熟悉脸庞。 “翠珍!” 陶三之激动地挥手想喊住人,不料人群却绕过积满淤泥的稻田地,径直朝另一头的大路上而去。 “真的是你大哥他们吗?他们没受伤吧?有没有少人?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听到陶三之的叫喊,崔婆子和陶楚杰急忙蹚水过来。看着蓦的停住脚的儿子,崔婆子疑惑问道,不过下一刻她便知道了。 “要走你们走,我要去找三之和娘去!”行进的人群里突然传来愤怒的女声,接着跌跌撞撞冲出三人。背着大包小包,相互搀扶着,头也不抬地往反方向走。 “你们给我回来!不是都给你们说清楚了吗?镇上的惨状你又不是没看见,死的人那么多,我们是提前跑出来的这才没事。你娘那边的低矮房子肯定没了。” 苍老的声音传来,虚弱又强撑着出声。 “是啊,多亏了秀才他爹带着我们提前躲到石洞,这才捡了一条命来。” “爹!回去找找娘他们吧!大哥!大姐!三哥!你们真就这么狼心狗肺吗?你们枉为人子!爹!当初我和相言苦苦哀求您先去通知娘和小禾她们,您非但没同意还阻拦嫂子。您到底居心何在?您是非要娘死吗?” 陶五涌内心挣扎,看着倔强拖着儿女往深水走的嫂子不禁动容,忍不住恳求陶老汉。想起这些时日爹的所作所为,陶五涌心中不满更甚,口吻不免带了几分质问。 “住口!陶五涌你是怎么和爹说话的?”陶老汉没露面,气得在车厢里咳嗽不止,陶二水掀开车帘板着脸怒斥小妹。 “我......”陶五涌不服气地想回嘴几句,可对上大姐阴沉的脸色顿时气势消减,目光闪躲地低下头。 “村长,我公爹他们还没回来,就再等等吧!路上都是水,现在赶路也走不了,我求求你了!”林梅花和马荞子也从人群最后面跑出来,拉着刘天德的胳膊苦苦哀求。 “唉,你们这……陶叔,十八叔公,要不我们还是回去找一找人吧。虽说生还机会不大,但万一能活一两人也是好的。”刘天德按下女儿那不停掐自己的手,放下身上的包袱对着族长和陶家马车无奈开口。 撤离时没能通知到所有人,他已经很愧疚了。即使后来他自知不妥又派人分头寻人通知,但还是没能等回一户。 就连主动请求前去报信的刘天喜也没能回来。 第91章 汇合 “是啊,当时情况紧急实在是来不及叫人,我们也是刚好来找村长这才逃过一命。现在雨停了,我们能帮他们收收尸也是好的,总不能让他们成为孤魂野鬼。” “放你娘的狗屁!你给你自个儿收尸吧!谁再说我男人死了我撕烂他的嘴!”徐翠珍帮忙拔着儿子陷在在泥里的脚,一听这话直接扭头对着说话的男人破口大骂。 “不说就不说,不识好人心。” “行了,你少说两句,也怪不了她,可怜人啊。” 村里人也没有再和徐翠珍逞口舌,都是朝不保夕的,还是留着体力逃命要紧。 “爹,您不能一味为了顾全大局而委屈自己,就听天德的吧,不能让娘和二弟孤零零......”正说着,抬眼就看见徐翠珍那要吃人眼神,陶柏宣立马住了口。 “既然柏儿这般请求,那就全了我儿的一片孝心吧。麻烦大家在此等上一等,我们找到......人就马上回来。”陶柏宣话音都没落下,陶老汉立马就应声同意。在大女儿的搀扶下颤巍巍爬下车厢,向荨子湾村人作揖请求。 “那就一起回一趟镇子,顺便看看能不能买点粮食。”族长刘崇林不满地看了刘天德一眼,明眼人都看得出陶金牛都不想管自家人,他们又何必多管闲事。 不过应下来也好,好歹也是同村人,能帮就帮一把。 徐翠珍听着身后的最终结果,心下稍松,抹了抹眼眶,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过水坑。 “三之?娘?” “爹!” 闷头走了几步,察觉到远处的灼灼目光,徐翠珍猛地抬头,下一瞬脚步顿住,泪如泉涌。 “娘?”听到嫂子的喊声,陶五涌迫不及待跳下板车,待看清不远处的几人,激动地大喊着小跑。 “娘,太好了!你们还活着!我们还以为……” 陶五涌撇下女儿和丈夫,嘴里呜呜哭着跳进水里,没几步就越过徐翠珍三人,游到崔婆子跟前哭诉。 崔婆子避过身躲开,不复先前的热络和关切,眼神冷冷扫过呆在原地的陶家众人。 “啪!” 这边徐翠珍双眼通红地给跑过来的陶三之一耳刮子。 “你怎么没去死!你还知道回来!”徐氏哭着不停地捶打陶三之的胸膛,嚎啕不停。又猛地扎进男人怀里,在自家儿女中间拱出了一点地方。 “是我对不住你们,以后我走哪儿一定要带着你们,绝对不能再分开。”陶三之紧紧回抱妻儿,滚烫的泪水一颗颗砸在陶雅雯脸上,这么多时日的担忧和思念总算抚平消散。 徐翠珍瘦了一大圈,双下巴没了,腰身明显。身上的旧衣服沾满湿了又干的泥巴,头发乱糟糟的,发间不见银簪。 “爹娘,这些时日你们可还好?” 陶楚杰也是心急火燎地走到爹娘跟前,确定两人身体安好,陶楚杰心里不禁涌起委屈,幼鸟恋巢般情不自禁往自家爹娘身边靠。 陶四恩没说话,只神色复杂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分了几个包袱。 杨花花更是奇怪,多日未见儿子,竟然没有上前嘘寒问暖。依旧靠在板车上没有动弹,掀起眼皮瞥了陶楚杰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抚摸小腹。 这转变够大的。 “婶子?小禾?你们回来了?怎么就只有你们,天喜他们呢?”楚禾和祖孙二人拉着驴车缓缓跟过来,刚将缰绳系在树根上,几道人影迎面扑了过来。 林梅花不住地往驴车后面张望,马荞子直接跑到山台子边上往下边看边喊。没看见人也没人应声,马荞子心中崩溃,抓着泥埂子失声痛哭起来。 林梅花见妯娌这般模样心头一跳,眼前一瞬花白,勉强稳住身形,不死心地抓着崔婆子的胳膊急切询问:“天喜他们是不是在后面?还是说他们在其他地方等着我们会合?” 崔婆子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心中也有几分猜想。看着年轻妇人眼中那倔强又无助的希冀,崔婆子再不忍也只能缓缓摇头。 “不!你们别骗我!你们回来了,怎么会不知道我男人在哪儿?不……”林梅花指甲狠狠抠进崔婆子胳膊,崔婆子怜悯又自责地看着和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妇人,无措地看向楚禾。 “你是说天喜叔他们去找我们了?”楚禾上前,轻轻拿开林梅花的手,握着肩膀将人摇醒。 “他去找你们了!为什么没回来!”林梅花神情恍惚,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楚禾的问话,只嘴里不断重复着。 “阿禾,我阿奶没了。大伯去找你们没回来,我爷和我爹出去找大伯也没了音信……” 刘芳丫牵着一个小孩,背上背着一个小孩,到平台边缘扶着悲痛欲绝的马荞子走了过来。知道楚禾想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一切,便压抑着心中的痛楚,哑着嗓子替伯娘回答。 “他们何时走的?走的哪条路?”看着趴在刘芳丫背上流着口水傻笑的刘有佑,楚禾眉头轻微皱起,收回眼神继续问道。 “我大伯五日前离开的,我爹是前日,他们走的都是林子上面的大路。”刘芳丫脸颊深凹,原先一头水亮的长发干枯毛躁,不过情绪还算镇定,能说出有用信息。 “崔奶奶……”了解完状况,楚禾拿起刀看向崔婆子。 “你放心去吧,我和你吴奶奶有你叔照看着呢,不过万事以自己安危为先,知道吗?”知道事情的紧迫性,楚禾一开口崔婆子便急忙叮咛。 “好。” 吴婆子拿着包袱走过来挂在楚禾身上,“别受伤,尽力就好。” “娘,还是我去吧!”陶三之带着徐翠珍和儿女匆匆赶来,听到楚禾又要涉险,第一反应就想抢过包袱。 只不过刚迈了一步,手臂和大腿就被人死死拉住,回头看去却是眼穿心死的徐氏和呜依不舍的儿子。 徐翠珍没说话,也没哭,一脸决绝地盯着丈夫。陶三之心脏猛地一抽,腿脚仿佛有千斤重,再也抬不起半分。 楚禾推开紧紧挨着自己的韩安儿,径直往林子走去。 “阿禾?你一个人危险啊!”刘芳丫抱着哭闹的堂弟追了过来。她当然希望家人能赶快回来,可阿禾去了也没有用啊,还可能将自己也搭进去。 “没事,若有难处可以去找吴奶奶她们。”家里男人失踪,伯娘和娘沉浸在悲痛里无法拿事,两个堂弟又是那般,芳丫一个人怕是照料不过来。 崔婆子轻声安抚忧心不已的刘芳丫,将哭昏过去的马荞子和其余刘家人一并带到板车旁。 崔婆子无视陶家众人,而是跟着陶三之径直走进林子,勘察地形后挑了一处地方准备安扎。 第92章 宜州 崔婆子几人竟然还活着,那还要不要再回镇子?荨子湾百十号人争论不休,刘天德也同族中长辈商议。 “娘......”陶二水踌躇着走了过来,畏畏缩缩地喏喏开口。她是自私了,娘怕是对自己失望了。 看都没看这个自小宠到大的女儿,推开泪水愈发汹涌的陶五涌,崔婆子冷眼看着结伴走来的陶家其余人。 “娘,您没事就好。”仪态端方,衣袍洁净的陶柏宣从容走了过来,站定后笑着便要伸手搀扶崔婆子。 “啪!”崔婆子一巴掌打在那刺目的笑脸上。 “娘,是儿子错了。”陶柏宣偏着脸,神情未变,缓缓俯身请罪。 “老婆子你这是作甚?是我不让柏儿去找你的,怪不到儿子身上!”只剩一把干瘦骨架的陶老汉七歪八扭的跑过来挡在陶柏宣身前,双眼好似两团烈火燃烧,呼拉着破风嗓子怒喝崔婆子。 “好一个父慈子孝,好一个君子小人,以后别叫我娘,我没有你这个好大儿。”崔婆子没有心思争吵,只冷笑看着眼前的一儿两女,挪了一处地方背身而坐,不再理会身后的哀求喊声。 得,楚禾那孩子又跑了。 见陶家的家务事也算是了结了,刘天德在刘崇林的示意下轻咳几声,拄着木棍开口:“本来想着雨停了咱们重回村子,但眼下情形不容乐观,万一八文江水漫,咱们想跑就跑不了。” “我们真的要沦落成流民了吗?” “要不再等几日吧,说不定朝廷马上就派人来帮我们了。” “你还没听懂吗?眼下最重要的是八文江要决堤,我们先得逃命!”有明白的人开口,让还抱有幻想的村民不得不面对现实。 “谁说的会决堤?别听人说风就是雨的,我看八文江这么多年都好好的 ,这次保准儿也没事。”王锁赖不以为意,不就下了一场暴雨,用得着小题大做吗?坐等救济粮不美吗?正好死了那么多人,自己也能多领一些。 “我虽然是一村之长,但有不愿意一起走的我也不会强求,想留下的现在就可以出队伍自谋生路。” 见众人质疑,不解,埋怨,刘天德也没有再过多解释。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看各人选择了。 方才还七嘴八舌争论不休的人顿时住了嘴,留下?村子里其他人都走了,就自家留下有什么意义? “不能走啊!走了我男人他们回来找不着我们怎么办!” 林梅花焦急万分,抱着两个儿子噗通跪在地上,马荞子也由刘芳丫扶着跪在泥坑里虚弱央求。 “你们起来,同宗同族的我们定然不会不管你们。依族里意思,我们先行出发去县城补给粮食,到时在东城门口等他们即可。”刘天德赶紧让媳妇和女儿扶起地上的妇孺,若是回逵叔和天喜天宝回不来,那回逵叔一家就只剩孤儿寡母了。 若不是当初雷厉雨骤,外面危险重重,实在是没人敢冒雨出去救人,回逵叔他们也不会就只两人冒险外出。 “真的吗?你们不能撇下他们不管啊,呜呜呜……” “天德的为人你们还不放心吗?他都应允了,你们就放心吧。”杜氏叹息着给狼狈不堪的林梅花整理形容,刘芸芸帮着刘芳丫安抚哭闹的两个男孩。 好好的一家人如今成了这副光景,刘芸芸忍不住剜了村里人一眼。 就是他们,那日爹让每户出一人结队去通知分散各处的村里人。可除了天喜叔,这些人只在附近转悠了一炷香功夫就借口说雨大过不去,纷纷返了回来。 荨子湾一些人心中凄凄又羞愧,看着刘芳丫一家的惨状默默低下头退到人群后面。 “村长,那咱们是打算去哪儿?”队伍一时没人说话,沉默了好久后,终于有人耐不住开口。 “ 我们这是逃难,走不远的 。这几日族里也一直在商议,最后还是敲定去宜州。南边去不得,萝州靠海,甘州和泒州又与外族相邻,权衡利弊之下还是去离新京更近的宜州!” “天德说的没错,宜州虽小,但位置得天独厚,加上这些年风调雨顺,隐隐有成为下一个陪都的势头。” 听得村长开口,站在一旁的陶柏宣点头,起身走到人群前头扬声解释。 “秀才公都这么说了,那去宜州自是没有问题。” “那就去吧,反正荨子湾已经没法生活了。” 见没人意见,刘天德拿起木棍往石头上敲了敲:“安静!去往宜州的路上肯定艰苦,大家管好自家老人小孩,别惹事,敢闹事的一律离队! 出村二百一十三人,走的走,死的死,现在咱们就剩一百一十五人,再加上你们的亲戚,拢共一百七十九人。只要大家团结一致起来,我会尽力将大家全乎带到宜州。” 顿了下,刘天德冷目灼灼看向村里几个爱闹事的人,语气严厉:“逃难不是儿戏,个别人都收起那些小心思,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之前在发良家闹出的那些事我不想再看到了。” 被盯着的几家人羞得无地自容,之前困在村长家,实在太饿了,没办法就想着抢村长家的口粮…… “那赶紧走吧,万一决堤了我们可是都跑不了!” “对啊,还等什么呢?我可不想等死!” 见村长说归说却没有一点动作,大部分人开始着急,催促着赶紧出发。 “爹,不能走,阿禾还没回来……”刘芸芸生怕自家爹受不了村里人压力,应允立时上路。 阿禾比自己都小,一个人肯定走不了多远,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只要再等上一等,到时候大家一起出发也不晚。 “村长,要不我们等水退一些再走吧!稍缓的地方都是齐胸高的水,更别说低洼处了。” 到处都是汪洋,刚走出林子没几步,大半个身子就泡在水里。家里还有点粮食,实在没有必要凫水赶路,就算没被摔死迟早也会被冻死。 “那我们就挑陡坡走啊,我看我们脚下不就没有多少积水吗?” “说得轻巧,这里没水全靠全村人每天及时挖掘疏通,其他地方可没这里这么安全!” “知道你家丫头跟陶家那女娃关系好,村长你可不能为了一个丫头片子就不顾大家的安危啊?万一出了事,这责任怕是没人能承担得住!” 刘芸芸话刚说出口,荨子湾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又开始议论开来。愤愤说着就围上去让刘天德表态。 “你们这是何意!刚下完雨现在走也是对你们的安危不负责任啊!” “村长你可莫要唬我们,陶家婆子这不好端端找了过来吗?难不成我们还比不上弱老?” “这……” “族长!您老看大伙儿走还是留?”有人见说不动刘天德,直接扭头跑去找族长。 “想要现在就走的往前一步。”刘崇林围着厚厚的棉衣被子女搀扶过来,沉着嗓子对依旧吵闹的族人说道。 荨子湾众人不知族长是何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纷纷迈了出去。 反正他们人多,再说他们也没错啊。 见村子大半数人家都急着赶路,刘崇林眼神凝向刘天德。 刘天德微不可闻地叹息,随后抬手,“一刻钟后出发!” 大部分人这才满意地回到自家队伍,按他们来说直接走就是了,反正家伙什儿老早收拾妥了。小部分人愁眉不展地看着病重的家人,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身伤能不能坚持的住。也有几户人趁着此时返回林中,和长眠于此的亲人做最后的告别。 第93章 劝说 一刻钟对于心急赶路的众人来说很是漫长,正好无聊,便看笑话般看着陶三之几人在林子里往往返返。 自己巴不得离开这鬼地方,他们倒好,竟然搭起了窝棚。 陶柏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妻子柳映云便前来劝说。 “娘,您这是做什么?一会儿就该赶路了,这样耽搁下去相公的面子怕也是不好使了。” 崔婆子手上翻飞,一条结实的草绳很快结成,越过挡在面前的人,将绳子递到陶三之手边。 “娘,儿媳知道您心里还有气,但真的怨不得相公啊,全村人还指望着他呢,他不能有闪失。要怪就怪媳妇吧,是我不让相公去找您的。”柳映云提着衣裙踮脚走近,掩下眼中的气恼和埋怨,低声下气地央求婆母。 吴婆子走过来,拿出裁剪缝好的油布,和崔婆子各扯住一头比划着搭多大木架子。 “娘!”还是没人理自己,看着不时瞥向自己的村民,柳映云不自在地低头整理衣摆。咬牙恼怒低喊一声,随后强装镇定转身离开。 陶柏宣远远看着,见娘还在气头上也没在意,过几天他再去道个歉,到时候娘就消气儿了。 此时不同以往,现在是全村要去逃难,没有村子庇护,她们老老少少是走不远的。 因此他觉得娘肯定会跟着自己一起走的。一个孙女和几个儿女,孰轻孰重,娘是分得清的。 刘天德脱离人群,一瘸一拐找到陶三之。 “三之,你们还是要留下吗?”其实也不用问,看着眼前人砍木头搭架子的忙碌样就知道是何想法了。 “嗯,我们要等阿禾回来。”陶三之挥着锄头,将木头桩子结结实实钉在地里,人过来也依旧没停了动作。 刘天德扭捏难言,有些不敢面对这个自小长大的兄弟,毕竟自己所作所为太不地道,“三之,我……” “你不必为难,你是村长,自是要照顾大多数人的意思。”陶三之压着心中郁气,扬起一抹笑来。想要伸手拍拍眼前人的肩膀,但手上都是霉污,只好作罢。 “我们会在县城东门口停留些时间,你们最好能抓紧跟上来,大伙儿有个照应。”劝说无用,刘天德暗自叹息,最后再叮嘱几句便拄着拐杖走开。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宜出行,全村大半数人身上都有伤,更别说受寒发热的老人和孩童了。 不过他也能理解,这些天大家都挤在山洞里,好些人家都是饿了吃野菜树叶,渴了喝雨水。吃喝拉撒都在一起,每天还要担忧新挖的窑洞会不会坍塌,过得实在艰苦,不怪他们这么着急。 崔婆子刚打发走柳映云,陶老汉又在一众儿孙的拱围下走了过来。 “老婆子,村里人还等着呢!有什么气,有什么话待路上我们再慢慢解决,成不?” “我和二房走,有缘自会遇着。”知道老头子的来意,崔婆子依旧连头都未抬,阿禾还没回来她绝对不会离开。 “娘,你真不要我们了吗?”陶五涌一直哭到现在,眼睛都肿成了一条缝,见娘对自己视若不见,忍不住哀戚哭出声。 “呵。”听到这话崔婆子直接气笑了,甚至心头涌上几分恶心来,厌烦不耐地就想远离。 “你不要反悔!”被老婆子赶着走,陶老汉恼羞成怒,气冲冲转身欲走,不过两三步后又猛然停住。 眼睛闭了又睁开,过了良久,陶老汉松开紧攥的拳头,转过身压着嗓子开口:“小禾……小禾的东西你在保管吗?” “滚,半天就憋出这狗屁来,你也好意思为人长辈!”原本想各走各的,大家各自安好的崔婆子顿时气涌上头,抓起一把稀泥就往陶老汉脸上扔,连带着陶家其他人也慌忙躲避。 “你,你越发疯了,我才是陶家一家之主!” “我知道你还没死,带着你那孝子孝孙赶紧滚蛋!”尤嫌不解气,崔婆子拾起手边的树枝对着这些惺惺作态之人胡乱挥舞。 “陶三之!你也铁了心要留下吗!”陶老汉狼狈后退,捂着不慎被树梢扫到的眼睛对着陶三之大声吼道。 他这个儿子从小被自己打怕了,是最没有脾性,又最听自己话的了。若是连唯一的壮劳力都没了,老婆子必然寸步难行,看她还犟不犟! “娘在哪儿我在哪儿,娘从小就疼爱我们,我可做不出舍弃她老人家的事。” 陶三之手里木棒子敲得咚咚响,轻飘飘一句话就怼得陶柏宣几人面红耳赤。但娘硬是要脱离村子自己走,明知是死路,他们总不能陪着送死吧。 这不是愚孝吗? “好好好,那你们自生自灭吧,咳咳咳......柏宣回来,我......我们走!”等着二儿子乖乖回来请罪陶老汉闻得此言气得咳嗽不止,额上青筋暴起,瞪大的眼睛布满血丝,手指点着二人差点后仰倒地。 该说的都说了,老婆子如此好赖不分,谅谁都挑不出他的不是来。 “娘,儿子求您了,就随儿子走吧。只要您点头,我这就再劝劝大伙儿再等等小禾。”陶老汉怒气冲冲想喊回儿子,不料陶柏宣却撩开长衫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崔婆子。 “柏宣,你这是作甚!赶紧起来!” “相公!” “爹!” 柳映云和儿女们呼啦啦跑过去拉人,陶柏宣依旧跪地不起,柳氏带着一众人只好也跟着跪地。 “你……你这是干什么?”大儿子那么清贵的读书人,此时执拗地跪在泥水里,任崔婆子心有多冷硬,此时还是有所动摇。 崔婆子眼中闪过挣扎,但随后使劲儿摇了摇头。她不能再对这几个儿女抱有期望了,能被抛弃一次,那也会被数次选择舍弃。 不过…… “若你们还有良心,那就在丰宁县等上两日,若是我们赶上了那就一起走。”崔婆子别过眼,藏住朦胧泪眼,硬着声音开口。 “好,儿子等您。”娘松了口,陶柏宣不顾陶老汉的拉扯,领着妻儿磕头拜别后这才慢慢离开树林。 “不愧是秀才公,看看人家,多孝顺啊!” “这气度!这礼数!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看热闹的人看到这幕对陶柏宣是赞不绝口,这位秀才公在荨子湾的威信声望又拔高了一大截。 人群最后面,杨花花拉着陶楚杰的手不舍告别,陶四恩也站在一旁不时附和。 “杰儿,你要留就留吧,只是小禾年纪小不懂事,你帮忙照顾着些。对了,小禾身上有些银子,你作为哥哥提点着帮忙管一部分,别被人给诓走。” “儿子知道。娘,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过两日我们一定追上你们!”陶楚杰用袖子擦着眼泪,娘果然还是放心不下阿禾,他会看顾好妹妹的。 “嗯,好孩子,去吧,到时候县城里咱们碰面。” 见儿子依依不舍地走远,杨花花和陶四恩对视一眼,然后又悄悄退回陶家队伍里。 陶五涌在人群里一步三回头,边走边不死心地喊着,希望崔婆子能回心转意,直到看不见林子这才被郭相言拉上板车。 第94章 蹚水上路 出了山台子,待看清路上的情形,即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荨子湾众人也是傻了眼。 树木倒伏,田野荒芜。在水流冲刷下,厚厚的泥堆混着枯枝残叶将路封的严严实实。 积水只进不出,一眼望过去是没有尽头的汪洋。水深不见底,浑黄的泥水翻腾,碗口粗树和石块随着水流浮沉。 明明林子周围的积水很浅,水流也是缓的很,为何外面成了这般? 好些人心生退意,停下脚不肯往前走,队伍长龙被分成了好几部分。 “别挡路啊!后面一堆人呢,你走不走啊?” “都是水,这怎么走啊?你走你走!” “我们大人还将就,但老人孩子怎么办?还有我们的家当不能泡水啊!” 所有人愁眉不展,劫后余生的喜悦一扫而空,除了几户胆大的蹚着水继续走,大部分人都后退回来找上刘天德。 手里的木棍戳进水里,顶端完全没过水面也没能试出水深来,望着路面奔涌的洪流刘天德眉头沟壑深深。他也没想到外面情况这般糟糕,水又深又急,赶路不是明智之举,依他看还是回林子等水退为好。 “洪水没有个三五日是退不了的,可时间紧迫,八文江说决堤就决堤。”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几个村人围着陶柏宣走上前来。陶柏宣对着刘天德有礼一笑,随后清了清嗓子,冲着底下众人正色扬声。 “有这么严重吗?八文江每年都有修缮加固,应该不会有事的。” “以往的灾情都是小打小闹,和这次的水灾能比吗?” “这可怎么办?秀才公你倒是拿个主意啊,大伙儿可不想死啊!” 越说越慌,荨子湾村众六神无主,只能寄希望于读书人。 “事关性命,大家万万不可心存侥幸。路是难行,可好在并非所有路段皆是如此。每户出一人坐在木板上用木棍探路,待做好标记后大家再跟上。每户或者两户都用布条或者麻绳串在一起,这样就不怕有人被冲散了。”看得出村长也是无计可施,陶柏宣负手而立,适时的开口,极大地安抚了众人的焦躁忧虑。 “我看行,天德你马上安排下去,趁着天亮我们多走些路。”刘崇林急于带族里人离开灾区,听得陶柏宣的提议没有什么疏漏,当时就吩咐刘天德。 族长发了话,刘天德自是不好多说什么,点了十几人就先行探路。 门板上的人腰间系上绳子,拿着长长的竹竿到处试水,浅处就用布条做好标记。 原地等待的人这才将孩子和包袱放在浮木上,下入水里推着木头慢慢往前走。 起先人们还疑虑谨慎,但走了大老远都没发生什么事,渐渐的也都松懈下来,紧紧跟在木板后头。 看来探路的人还挺靠谱。 水底的泥沙还未沉淀下来,因此倒不必担心陷入泥潭,只要防着别被水中石头砸着就好。 家当少的人家一身轻,可有板车和牲口的人家却犯了难。 车轮完全泡在水里,不时就有枯枝杂物绞进车轴里,即使几人合力推拉,板车还是纹丝未动。瘦骨嶙峋的牲口跪卧在泥水里,任凭棍打脚踢就是不起身,只仰着脖子哀鸣。 板车可以拆卸,再不行就忍痛舍弃,可牲口可不行。 无法,只能拿出几把树叶喂到牲口嘴边,耗时一番后总算得以继续前行。 陶家这边,骡子累得口吐白沫了,陶老汉和陶二水几人依旧坐在车厢里没下来。水中杂物冲落而来,砸在车厢和骡身上发出沉闷声响。 车夫武孔力心疼地甩着鞭子,骡子嘶鸣一声,蹄子打滑着奋力向前。 平坦处可以坐木板凫水,可陡坡就全凭自身力气了。 草根早就被洪水冲得不见踪影,所有人双手扣进泥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上皮肤冻得通红发紫,指腹早就被泡的白烂起皱,身体几乎与泥坡垂直平贴,一步一步往前挪。 随着水浪和不时迎面砸来的杂物的拍打撞击,坡上的人犹如风雨中飘摇欲坠的枯叶,即使额上被棱角尖锐的石头划伤也一声不吭。眼睛被脏水激得生疼,所有人咬着牙攀爬,因为一张口泥水就会往嘴里灌。 脚下的石块被水流冲得松动,一个不留神踩空,整个人就被水流冲落。 “啊!” 一声尖叫连着一声,坡上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纷纷滚落,还好大家身上都连着绳子,最先摔落的人这才没有被洪水卷跑。 侥幸捡的一条命回来的人自是对陶柏宣感恩戴德,而那些好不容易爬了大半却被拖累的人心中自是埋怨不停,好些人偷偷松了绳子。 “爹!你在坚持会儿,上了坡就能歇息了!啊~”背上好久没有动静,稳住身形后男人忧心地转头,可背上之人依旧双眼紧闭。 “爹!醒醒啊!不能睡!千万不能睡!”男人什么都顾不得,忙解下老人,将人抱在怀里使劲摇晃。 爹之前身体发颤,但好歹还能说出话,现在是不发抖了,但手脚冰凉,完全陷入了昏迷。 这不是个例,大多数人连路都走不稳当了,一切全靠毅力和本能跟着前人走。 “豆角!你别吓娘啊!娃儿他爹,你看看娃儿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爬上缓坡,妇人来不及喘口气就急忙查看孩子,实在是孩子好久都没哭闹了。 背篓上的薄布一打开就看见幼童双目紧闭,嘴唇和指甲也变得青紫。妇人失声大叫,跪爬上前将儿子抱在怀里摇晃,揉搓。可儿子还是没有一丝动静,皮肤上的青灰色逐渐扩大。 “谁能救救我的孩子啊!我求求大家了!村长!族长!我们不走了,我要去镇上!”感受着孩子冷下去的身体,女人哭得声嘶力竭,没管其他人,掉头跳进水里就往回走。 “赶紧将人拉住!”刘天德冻得牙齿直打架,爹也开始神志不清起来,自家都乱成了一团。 可他是村长,他必须先管别人。 “孩子没救了......”待将人拉回,刘天德没摸脉搏就知道孩子已经没了。 “不!出发前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没了呢!”女人神色颓败,不可置信地摇头嘶喊。旁边的男人也是伤心欲绝,抱着妻儿呜呜痛哭。 “冷......热......” “老头子,你冷脱啥衣服啊,赶紧穿上,老头子?” “......” 余下各户慌忙查看自家情况,这才发现家人状况也是不容乐观,一声又一声惊呼接连响起。 第95章 水漩 看着外面的惨状,杨花花倚着车厢不禁庆幸,还好自己有身孕这才能坐骡车,不然怕就得和他们一样了。 “吵死了!还走不走了啊!”陶二水的婆婆林氏身上裹着大棉袄不耐烦地说道。自家走不好吗?非得和这些泥腿子一起,平白让人占了便宜。 “祖母,这般说不妥。”李明启不赞同地看向自家祖母。 “好好好,那不说便是!”察觉大孙子不悦,林氏赶忙住口,扯过杨花花身上的被子往李明安腿上盖了盖。 杨花花眼中划过阴沉,她又不是白坐。没有四恩在外面帮忙推车清理轮子,他们有车也走不远。 陶二水用帕子捂着嘴咳嗽几声,待呼吸平缓后再次闭目歇息。 陶五涌家的板车上也是挤满了人,骡子实在是累得走不动道了,郭相言和陶柏宣几个男人就轮流下车拉缰绳带路。 “叔公!我们不走了!我们要回去!” “先前是你嚷着要赶路,现在又要回去,你们这是要闹哪般!” “是啊,好不容易走到了这儿,就算是咬碎牙都要坚持下去啊,不然大家岂不是白遭了这些罪。” “前面是平路,过了这片水域咱们就找地方生火歇息 。” 是啊,除了继续走还能如何呢。 众人在焦心和悲痛中再次跳下水,一路拖行的门板也再次派上用场。 平坦处水是深了些,但水流相对较缓,除了泡在水里推行的人,实在好走太多。 所有人心急如焚地赶路,没人发现水面波纹划着圈旋转,原本随着水流乱蹿的漂浮物诡异地也原地打转起来。 “快跑!”一片安静中,刘天耕突然急声高喊,随后竟然舍弃了门板,跳进水里就往远处游。 “又是怎么了?” “快跑!”待看清水面情况后众人魂飞魄散,拉着家人就往外跑。 只见方才还算平缓的水面突然裂开了道口子,好似被人凭空撕开一般,水面急速凹陷,形成了一个幽深的旋涡。旋涡高速旋转,发出令人胆寒的沉吟声,一股无形的吸力疯狂拉扯,巨口眨眼间就咬上来不及逃开的人们。 来不及呼喊,来不及挣扎,一具具身体被旋涡卷着下沉,被无情拖入黑暗。 逃离危险的人们回头望去,哪还有亲人的身影,只有那不断缩小着涟漪,逐渐回归平静的水面。 “爹!” “娘!” “娃儿爹!” 撕心裂肺的哭喊再度响起,十几人不要命般跳进水里就往方才的漩涡处游。 最先逃出的人无一不扒着路边的土块大口喘息,等缓过劲儿才缓缓游回。 漩涡闭合,刘天德点了几家男人在依旧奔腾的水面搜寻,“尽力找吧,能活下一人也是好的啊!” 过了很久,十几名相继无功而返,只有最后回来的汉子湿淋淋趴在地上连连咳嗽,红着眼睛将残破的衣服放到地上,“找......找不见人,只在很远的一处坳子里发......发现了散落的几件衣服,咳咳咳!” “唉!”虽是在意料之中,刘天德还是泪水盈眶。就不应该冒险赶路的,自己就应该态度坚决一点,村里死了这么多人,都是他害的啊! “你可别把什么过错都往自个儿身上揽,是大家拼死拼活就要上路的,你只是个小破村长而已。”村长媳妇杜氏察觉丈夫神色不对,将受伤的衣服交给大儿子,自己则下了牛车。 “我知道,可是我这心里难受啊。唉!回吧,不走了,不走了......”刘天德擦了把泪水,转身颤巍巍站到牛车上:“前路险峻,蹚水赶路着实要人命啊!两刻钟后我们折回!” “不成啊!孩子他爹还没回来,好歹也要找到尸首啊!” “我不走!我要去找家荷儿......” “都怪你们!是你们鼓动族长让大家水还没退就走的!你们不得好死!” “这话说的可就没道理了啊!你不想走也没人架着刀赶你跟着啊,要怪就怪自己命数不好,可别赖在别人身上!”趴在老娘身上的王锁赖听到这话可就不依了,骂就骂吧,只冲着自己作甚!是自己和几户人商量着去找族长的没错,但自己又没错,谁知道路上这么危险呢! “唉,又能怪得了谁呢?得易,让孩子们抓紧时间歇息,回去的路怕是也不好走啊!” “这秀才公也不靠谱啊……” “你们说崔婆子他们是如何从镇上过来的?咋就人家有办法呢?” 哭喊着焦急寻人的人被强行摁住,大部分人忙着整理包袱,恢复体力,也有一小部分人交头接耳,盯着陶柏宣喋喋不休。 “吵什么!我家柏宣也是好心想办法,不愿听的自便就好,我们也没求着你们听。”陶老汉不知何时也拄着木棍晃歪歪地从车厢爬下,铁着脸冲着众人斥声。 “就是说说而已嘛,秀才公不会介意的。” “实话还不能说么……” 有人还是不屑地碎碎念,他怎么突然觉得这读书人也就那样。 * 槐树林子里,陶雅雯和刘芳丫手忙脚乱地哄孩子外加看守行李。 哭不是个办法,自己还有孩子要保护。林梅花和马荞子竭力将焦急和忐忑埋在心底,跟着徐翠珍几人在林子里找树枝,树叶和藤条。 陶三之踩在简易木梯上,先将油布平整铺钉在屋顶,再将简单修整后的树枝自下而上重叠铺设固定。接过吴婆子抛上来地几包树叶,均匀厚铺在树枝上。 崔婆子将手里的最后一根树枝交叉编进木架,用不着多细密,稍微能挡风就成,自家还有多余的油布。 早在棚子成型时陶雅雯便带着行李钻了进来,实在是外面打量而来的目光让人很是不适。帮忙清理好地面的枯枝土块,将水坑填埋平整,刘家俩妇人也成功点燃了火堆。 谨记楚禾的话,煮艾叶擦拭棚体和物件,燃烧苍术,撒石灰,一个步骤都不能落下。 “车上干柴不多,我们得省着点用,等过几日就有干柴烧了。”陶三之找吴婆子借了几身衣服给妻儿,徐翠珍一言不发地在火堆旁烤着换下来的湿衣。 “也不知道阿禾走到哪儿了。”吴婆子从火堆上抽出一根燃烧得正旺的火棍放进泥炉壁内,韩安儿麻利从板车底摸出一把短木枝添上。待火苗慢慢蹿起,吴婆子这才忧心说道。 “希望阿禾找着人赶紧回来吧。”林氏和马氏在旁边,情绪还不稳定,崔婆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乞求人早些回来。 陶三之洗了几块姜用竹片削成块扔进陶罐里,忍不住觑了眼还冷着脸的媳妇,暗自叹气。 第96章 找人 离开荨子湾众人,楚禾避开来来往往的难民,特地钻进难走的泥泞小路,从草丛拖出船只。 到处都是滚滚起伏的浑水,想要游过去是痴人说梦。 孤身一人又有船只,自是又招来了不少人贪图。楚禾赶时间,也就没有废话,几刀下去就没人再有念头了。 有水的地方划船,水浅的地方楚禾就拉着纤绳,若是可以,楚禾是真的不想和死尸泡在一起。 之前从镇上一路而来没有碰着刘天喜他们,不在麻橦巷或青门巷附近,那大概率就在高处避难,久久没来肯定是遇上了麻烦。 早上离开韩家时她闹得动静还算大,希望他们能听到消息,沿路找过去。 划过积水,楚禾坐等不长眼的人找上来,不负所望,有一帮人蠢蠢欲动,潜水爬上船来。 楚禾利索解决,提起染满鲜血的刀刃插在横亘船中的木桨上。待难民大叫着退去,楚禾这才舍船徒步到丘地高坡处寻人。 这里聚集着等水退再回家的镇民,楚禾蒙上口鼻站在人群边缘高声喊着刘天喜几人名字,不过还是没能得到回应。 问那些人,不是麻木摇头就是不耐烦赶人,停留了好久,楚禾才不得不下山。 船还孤零零在水边漂着,几丈开外不见人影,楚禾上船,将尸首拨下水去,拔刀洗净后踩动船橹。 麻橦巷,巷子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只有少数人依旧坐在门板和木头上到处漂。楚禾划船过去,还没开口那些人就惊惧大叫着跳进水里。 无法,楚禾只能一处处找。 居民区水深但水静波浪小,水面上有什么人一览无余,楚禾着重往树上和一些角落找。 至于水上漂着的,死人就不用浪费功夫了。 “刘天喜!听到回应!”楚禾直接喊名字,在麻橦巷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这才扩大范围往外继续找去。 天慢慢黑透,楚禾嗓子也有些发哑,不得不暂时停下来,划到还算干净的水域过夜。 摘掉简易口罩,在船周围撒上生石灰,烈酒洗手,酸醋熏衣后才和衣而眠。 次日天还黑着,楚禾打起灯笼挂在船头继续寻人,这时候时间最宝贵,希望人能撑住。 备好衣服食物,楚禾站在船头继续喊,已经接连找了好几片水域,周边的林子楚禾也是一一找遍。只要有人路过楚禾就试着开口问,可还是一无所获。 他们能去哪里呢?出鸾镇就巴掌大点地方,楚禾闭上眼睛一遍遍筛选,下午再找不着她就得回去了。 刘家人能冒险找她们,她也尽力了。 楚禾想着想着突然睁开眼,划船往更远处的山头上找去。 野猫岭。刘天宝从地上水洼边打着冷颤艰难爬到几根木头搭成的角落,手里树叶里盛的水洒落大半。 “爹,您醒醒啊,不能再睡了。”以往那个刚强沉稳的汉子红着眼睛鼻子,爬到昏睡不醒的刘回逵旁边,撑起身子一手扶起自家爹的头,一手将所剩无几的水倒进那泛白开裂却紧闭不开的嘴里。 “爹,喝点吧,捱过今晚,明日我就去找人来救您。”刘天宝自顾自说着,眼泪大颗大颗滴在怀中人那干枯杂乱的发间。 “呜呜呜……”看着周围一样瘫倒等死的人,刘天宝绝望透顶,用力揉烂树叶,将头埋在父亲怀里崩溃痛哭。 “娘,哥!求你们保佑爹能好起来吧,求你们了!”狠狠擦了把眼泪,刘天宝放平刘老汉,将衣服严严实实捂好这才又爬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包前跪下不停磕头。 “省点力气吧,等你爹闭了气趁着还有劲儿赶紧下山逃命去吧。”不远处微弱的声音响起,刘天宝充耳不闻,依旧虔诚地祷告。 天又一次完全黑透,楚禾藏好船提起灯笼仰头看着这座矮山。 毛桐山已经找过了,若是这儿没有,那就只有最后一处了。 山路都不好走,更何况这里水土严重流失,到处都是沟沟壑壑,即使楚禾再小心还是栽了好几个跟头。 膝盖以下完全陷在淤泥里,楚禾费力拔出,靠在路边等着体力恢复。 水流再一次冲开楚禾紧束的裙摆,休息够了,在水里洗净沉甸甸的脏泥,拧干后束起再次赶路。 楚禾喊着名字,遇到倒地的人就照着灯笼辨认,她觉得这是她两世以来做的最善良的事了。 夜风透心凉,刘天宝曲起身体抱成一团,感受着身边人微弱的气息和慢慢流失的体温。 突然,他强忍住咳嗽,抓着木头起身,侧着耳朵细听。 是幻听了吗? 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不!是真的!刘天宝眼睛越来越亮,他不仅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还听见了爹和大哥的名字。 “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刘天宝急切地不停大声回应,他好似看见了远处有光亮闪烁。 楚禾路过一堆堆伸手乞求口粮的难民,她听见不远处有不一样的动静。 跨过路上的木头桩子,楚禾循声找去,直到前路被人挡住。 地上的人光着上身,披头散发,全身上下都是泥污,嘴里不知道呜呀喊着什么。 楚禾打灯上前,仔细端详片刻才认出人来:“天宝叔?” 眼前这个狼狈至极的男人是刘天宝。 “是我……”刘天宝眼看着光亮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自己面前。 是小禾,他没想到前来救自己的是小禾。 她还活着么。 那就好。 只可惜大哥了。 “能坚持住吗?还有其他人吗?”楚禾快步上前,扶着人问道。 “我爹……爹”刘天宝头无力地靠在楚禾手臂上,手指微动,指着不远处焦急开口。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泄力倒下。 将人放倒在地,楚禾沿着刘天宝方才指的方向寻找,很快就在一堆烂叶子里找到了不成人形的濒死刘回逵。 快速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刘家其他人,楚禾这才拿出药丸,只不过刘老汉已经完全深度昏迷。 强硬掰开刘回逵的嘴巴,楚禾拿出参片让他含着暂时续命。 刘老头的情况太糟糕了,楚禾扛起人快速下山,为了不再出意外,楚禾再次借用异能赶路。 回到船舱,扒下潮湿发霉的破烂衣服,将人塞进两床厚棉被里。 待刘回逵情况有所好转,楚禾马不停蹄折回山上。没有急着救刘天宝,而是在山上又仔细搜寻了一遍,还是没能找到孟平安一家。 刘天宝还在原地躺着,楚禾拍了好久还是没能将人唤醒,无奈再次扛起人。路过旁边的一座土坟,鞠躬后做了记号这才离开。 第97章 赶回 晚上静悄悄的,只有唰唰水流声不绝,楚禾悄悄来回,只惊动了几人而已。 费力将人拖下山,看着并排躺的父子二人,楚禾总算是能好好休息会儿了。 人找到了也就没有再滞留的意义,点燃火炉,楚禾摇着橹往槐树林赶。 比起昨天,好些地方的水位低了很多。途经几处路段,楚禾不得不下船,一边夹着一个汉子蹚水而过。夜色遮掩下,楚禾行事极为方便,路远又难行,楚禾花了两个时辰才算赶回。 估摸着已有丑时,这里地势高,楚禾老早收了船,再次夹起人往上爬。 水声惊动了附近过夜的难民,前面人影幢幢,还有不少将灭的火堆隐隐发亮。 两个成年男人,即使现在瘦得不行但还是极有重量。楚禾全身浸出汗来,走走停停,一趟又一趟来回折腾。 以后不做好人了,太累。 楚禾倚在土墙边上擦着汗喘气儿,马上就到了。 “阿禾?是你吗?”隐隐绰绰中,前面脚步声凌乱。 “是我。”听出是陶三之他们,楚禾这才站起来小声回应。 “唰唰唰。”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人走到面前,楚禾这才看清来人是陶三之,刘有康和刘天旺。 林梅花和马荞子也跟在后面。 “天喜?” “天宝!” 楚禾还没开口,看见地上躺着的两团人影,林梅花和马荞子激动又慌乱地冲了过去。 “你没受伤吧?”刘有康两人跟了过去,陶三之则跑过来围着楚禾反复察看。 “我没事,不过……”楚禾神情复杂地看着地上,下一刻,欣喜若狂的叫喊声和心急如焚的惊疑声传入耳中。 “娃儿他爹?你这是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天喜呢?为什么天喜不在?” “回逵叔!” “小禾,其他人呢?你天喜叔呢?”林梅花六神无主,慌乱地跑了过来,双手摇着楚禾急不可耐地问道。 楚禾拉开距离,如实回答,“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不!我不信!娃儿他爹你快回来啊,孩子还等着你呢……呜呜呜……”听到回答,林梅花心似掉进冰窖,万念俱灰地跌坐在地,捂着嘴连连摇头。 这边动静渐大,好些人不得不叫骂着围过来,但看见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们也不好说什么。 火把闪烁,刘天德带着一众人赶了过来。听着悲痛欲绝的哭声,所有人心中悲凉,明日的自己还能活着吗。 也有不少人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当初自己没跟着去寻人,不然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 “先救人吧,活着的人才重要。”刘有康默默背起刘回逵,荨子湾的人这才知道人还活着,纷纷跑过去帮忙。 马荞子暂时也顾不上妯娌,擦着眼泪和刘芳丫焦急地跟着人群跑。 “小禾,你天喜叔……”刘天德找到队伍后面的楚禾,还是不死心地确认。 “死了,具体情况等人醒了您再问吧。”楚禾对刘天德还是客客气气的,他这村长当的一般般,但做事还算公允。 “你辛苦了,回去赶紧好好歇息吧,等水退的差不多了我们就该走了。”其实他还想问问楚禾是如何往返救人的,不过眼下不合时宜。 “嗯。” “你可算是回来了,看你脸色多难看。” 刘天德跟着村里人离开,崔婆子这才带着人走上前。 “肯定是没怎么睡,怕是都没时间吃东西。”吴婆子怜爱地来回打量楚禾发黄的小脸,皱着眉头心疼说道。 “他们被洪水挡住去路了?”楚禾微微摇头,询问她走后的情况。 “是啊,本来是要走的,不过死了九个村里人,就没人再提蹚水上路了。”崔婆子叹了口气,还没出镇子,就接二连三的死人,以后可怎么办啊。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让阿禾赶紧好好睡上一觉。”吴婆子没想这么多,她只觉得阿禾太辛苦,连忙扶住楚禾胳膊将人往棚子里引。 陶楚杰带着几个小的守在门口,见到楚禾纷纷跑过来迎接。 “呜呜……阿姐!”韩安儿瘪着嘴最先跑过来,眼睛红红,嘴里呜呜,不过这次总算没有掉眼泪珠子。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担心。”楚禾忍着没上手掐小屁孩那仍然肉嘟嘟的脸蛋。 看来还是吃的太好了,得瘦下来,不然太打眼了。 “行了,先让你阿姐进去清洗下,换好衣服再说。”吴婆子拉着孙子走开,其余人也跟着到远处等着。 楚禾正有此意,搬出浴桶,就在门口从里到外洗涮了好久。 重新清理好地面,在棚子各个角落点燃艾草,楚禾这才神清气爽地走出去喊人进来。 “阿奶,麻烦您将这些药交给芳丫吧,多少有点用。” 楚禾拣了几包治疗外伤和调理身体的药包放到草席上,毕竟是为了找她们受的伤,尽快好起来崔奶奶她们也能心安些。 “诶!好好好!阿奶这就去!”接过药,崔婆子着急忙慌地往旁边嘈杂处走去。 陶楚杰也跟了上去,他瞧见了药包上密密麻麻的字儿,自己终于也能帮上点忙了。 床褥早就收拾妥当,楚禾在吴婆子几人的监督下喝完肉粥,没多久就在烟雾缭绕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天已大亮,崔婆子教着一屋子大大小小编草鞋,接下来用得着。 “醒啦?粥还热着呢,现在喝刚刚好。”吴婆子放下手中缝制的雨衣,从炉上陶罐中盛了碗粥端了过来。韩安儿笨拙地将砂锅放上火炉,添了柴用扇子扇着风,陶雅雯想接过手都没能成功。 “你天宝叔醒了,就是他爹不容乐观,不过相较之前好多了。”吴婆子不停往楚禾碗里添粥,一边说着刘回逵那边的情况。 “只可怜了梅花和两个孩子,唉,这叫什么事儿啊。”崔婆子拆掉郭姎儿乱编的草窝,不停叹息,不管怎么说,这人情她得承。 “你罗奶奶在和我们分开的当日就没了,天喜冒着雷雨找我们也没了。天宝父子被洪水耽搁了,也算运气好在水面上找到了天喜尸首,不过两人也被水冲走了。 可能是放心不下吧,你罗奶奶和天喜死后也还护佑着家人,天宝父子这才抓着尸首安全漂到了野猫岭,等到了你。” 一起生活了不少时日,她和罗婆子也相处的来。人说没就没了,吴婆子心里堵得慌,不禁湿了眼眶。也为人父母,她能感同身受。 楚禾沉默地喝着粥,碗底埋的两颗鸡蛋一口没剩。 刘天喜能出去找她们,这是楚禾不曾想到的。 刘家人不过是借住了几日,吃食基本上也是他们自家的。原以为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自顾不暇还能记起她们,这份真心,难能可贵。 不过她救了人,也赠了药,算扯平了。 第98章 感谢 下午时分,楚禾百无聊奈地躺在褥子上看地上的众人忙个不停。她也很无奈,她现在是重点看顾对象,就连如厕也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 “醒了!刘叔醒了!”将脚探出被窝,晾着依旧泛白发皱的双脚。就在楚禾仰头盯着棚顶发呆时,帘子被掀开,徐翠珍站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 “醒了就好!可终于醒了!”崔婆子眉目舒展,下意识跟着众人往外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阿禾你躺着,等晚上再过去瞧瞧。” “……好。”本来也就没想着去凑热闹,她只想出去透口气儿,看来还不行。 “觉得无聊就在附近转转,安儿你陪着。”吴婆子留下来看东西,见楚禾蔫蔫儿的,还是心软松了口。 “好!”楚禾麻利跳下地,披上衣服撩开帘子钻了出去。 “哎,慢点儿走!你这孩子!”吴婆子心疼又无奈地起身,还没开口,棚子里哪还有楚禾人影。 今日云层散的更开,林子里到处都是土腥味和枯叶腐败味,楚禾站在山台子边缘俯视低处的状况,韩安儿惴惴不安地拉着楚禾袖子往后扯。 水肉眼可见的退了很多,有不少人尝试着凫水离开,远处水里密麻黑点缓慢移动。 “回吧。”看来明日就要赶路了,也不知道崔奶奶她们是否要跟着荨子湾人走。 晚上没等楚禾去看望,刘天宝就被马氏母女扶着找了过来。 “身体还没好全怎么就过来了?你这孩子,赶紧坐着别累着。”崔婆子见到来人连忙让陶雅雯收拾出一块草席子,和村里男人出去探路累了一天的陶三之也赶紧帮忙扶人。 “伯娘别担心,天宝他心里有数,应该早点过来感谢的,就是公爹还没醒……”马荞子状态好多了,脸上带了少许喜色,不过想起眼下自家情形,神情还是暗了下去。 “这是什么话?什么感谢不感谢的,你们原本就是为了找我们才遭了这罪,该是我们告歉道谢才是。”崔婆子不赞同地摆手,语气带了内疚。 “咳......咳......一码归一码,总归是小禾救了我们,若是没有小禾,我和爹……咳......怕是只能慢慢等死了,再说你们还......给了那么宝贵的药。”在众人搭手下,刘天宝艰难倚着小桌斜躺靠定,见状忍不住开口安抚崔婆子,只不过身体虚弱,连话都说不完整。 “欸,你们能全乎回来就好,都是好孩子。你们多劝解着些你嫂子和你爹,人死不能复生,好歹有个坟头庇护,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回来安置他们。”崔婆子擦着泪水,连连应声,又反过去安慰刘天宝。 “我们晓得,小禾身体可好些了?难为你跑那么远,冒着这么深的水救我们。”刘天宝笑着点头,目光搜寻到楚禾后挣扎着起身,却被崔婆子和陶三之强按住。 “我没事,休息了一天好多了。”楚禾坐直身子,回了一句,想起崔婆子的叮嘱,便又加了句。 “那就好,我们也就放心了。”看楚禾脸色是有些发白,但精神还好,行动也正常。想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刘天宝和马荞子这才放下心来。 “家里不剩什么了,这半袋碎米和两颗鸡蛋小禾你别推辞也别嫌少。公爹那边离不得人,我们就先回去了。”待几人话说的差不多了,时间也不早了,马荞子扶起刘天宝就要离开,刘芳丫放下手中的袋子跟在后面。 刘芳丫憔悴了很多,眼下青影很重,眼睛也肿得厉害。 “你们家里也难过,怎么好意思再收你们的粮食,赶紧拿回去!三之你去送送!”崔婆子肃着脸连连摆手,陶三之赶紧跑过去,拎起袋子就往外走。 “这怎么行!再说也不用麻烦三之哥,你们帮忙搭的棚子就在旁边,几步就到了。”刘天宝急得咳嗽不断,但陶三之已经走出老远。刘天宝红了眼圈,起身对着崔婆子和楚禾正正经经行了一礼,这才在妻女搀扶下辞别。 “难为这孩子没有就此怨恨上咱们,还心存感激,以后能帮就帮帮吧。”看着本来健壮的青年汉子这般瘦弱,崔婆子心下杂陈。 “最晚后日就要启程了,我们也要去宜州吗?” 送走三人,等到陶三之回来,犹豫好久吴婆子还是斟酌开口。 她和孙子自然是要跟着阿禾走的,但阿禾定然是要带上老姐姐他们,还是提前商量好。 “阿禾你看呢?我们就等你拿主意呢。”陶三之率先开口,徐翠珍等着药汤放温好喂儿子,没有言语。 “崔奶奶呢?”楚禾抬头看崔婆子,之前陶家人的行为是让崔奶奶心寒,却不是心死。就怕目前只是在气头上而已,以后会后悔。 “我自然都听你的!”崔婆子长呼了口气,满不在乎地轻松说道。 吴婆子敛下眼皮,微不可察地摇头。 楚禾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宜州吗?她大致了解过这个王朝领土,宜州于西南紧贴新京,还算是个好地方。 “那就先跟着村子走吧,等过了八文江我们再视情况而定。” 现下当务之急是绕开八文江,至于最要到哪儿去,她只能做自己的主。 “那成,就先这么着吧。”众人纷纷点头,崔婆子也悄悄松了手掌。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在探望过刘回逵后,族长刘崇林就和一众族老商议着出发日程。 待到午时,刘天德就挨家挨户通知,再停留一晚,明日一早就出发。 没有人反对,刘回逵一家也没有意见,耽搁太久,看着周围的人接连离开他们也心焦。 所有人开始行动起来,为赶路做准备。菜饼子,菜干,草鞋,草绳,反正不能闲下来。 崔婆子几人烙着薄饼,不易坏也好存放,或着肉末和野菜,装了整整一大袋子。 陶三之从远处枯木树顶盛来了满满一缸水,捡来了几张荷叶盖在水面,提前搬上驴车。 所有人紧锣密鼓地做准备,水里的青蛙抓的差不多了,胆大的人瞄上了蚯蚓,好歹都是肉。 老陶家陶五涌带着陶鸿承找了崔婆子一回,崔婆子依旧没给好脸色,几句话就让二人低着头回了。 不过陶五涌临走将女儿留了下来,崔婆子看着在自己怀里乖巧玩手指的外孙女,到底还是没狠心赶出去。 没多久,陶柏宣也带着陶四恩过来,听到崔婆子几人会跟着村子走,陶柏宣这才放心离开。 第99章 启程 “阿禾,你看能不能让你回逵爷爷上驴车养几日身体?他们一家都是女人小孩的,两个男人都是那个样子......我跟着走就成,不占多余地方!” 每个人都在忙,郭姎儿只待了片刻,崔婆子就让陶雅雯将人送回老陶家那边。想起白日里林梅花一蹶不振和马荞子愁眉不展的模样,崔婆子还是不忍心地小心开口请求。 “三日。”楚禾蹙眉,让了一步 。 “哎哎!那就好,可怜见的。”崔婆子眉头舒展,连连点头,手上加快了炒米的速度。 一旁的吴婆子也没闲着,从自家袋子里挖了碗面,倒进铁锅里也来回翻炒。粗盐用旧布包着用石头轻轻敲打,待碎成小小颗粒就抓一点撒进锅里调味儿。 徐翠珍母女依着楚禾的要求做口罩,样子是有些奇怪,但省布料,口鼻也能包裹得更严实。 徐翠珍现在没脾气,反正和老陶家那边闹僵了,自家以后指定是要跟着楚禾走,现在楚禾说啥就是啥吧。 陶雅雯心里别扭,同样的年岁,楚禾咋就本事这么大呢?嘀咕归嘀咕,但人暂时在屋檐下,不服不行。 哎,能让她搭上车就好了,不过目前来看没戏。 心里乱想着,陶雅雯手上针线来回速度可没停,明天就得用。 夜幕降临,所有人早早歇下,但鲜少有人能入眠,都在为未知的路程担忧。 翌日,天还黑着,楚禾就被周围的说话声和搬动声吵醒。崔婆子也睡不着了,爬起来下地点炉子。 吃了早食,楚禾套上板车,陶三之也拆下棚顶的油布,检查有无遗漏。时间差不多了,刘天宝一家七口人相互搀扶着过来。 “真是太麻烦你们了,小禾......”刘回逵身上穿着一层一层衣服,看见楚禾后撒开儿子的手,急急走了过来。 知道凡事都是楚禾在做主,他打心里感激楚禾。返回去找人这是自家人共同商定的主意,遭遇不测只能说命不好,他们认了,怨不得旁人。 “还是抓紧时间上车吧,待会儿要出发了。”楚禾扶住摇摇欲坠的老人,轻轻摇头。 “好,好。”刘回逵撇过脸,喉咙哽咽,刘天宝将干瘦的老人抱起,小心放上板车。 林梅花牵着两个孩子走了过来,冲着楚禾一行人微微点头,看起来振作了好多。 “将孩子放进车里吧。”楚禾走到前头稳住毛驴,扭头对后面的一众人说道。 林梅花低头,看着怀里扑腾的痴儿,泪水又一次涌出红肿不堪的眼眶。 陶楚杰早就被陶四恩叫了回去,这几天也没怎么见到人。要赶路了,杨花花肯定不会放人。 天放亮了,所有人全部到齐,清点人数后,队伍缓缓出发。 浅处的水没过小腿,深一点的还是齐腰深,还好前几日刘天德让人稍微填了下路,疏通水渠,深水区也做了记号。 有车的倒还好,只要前面的人牵好牲口,后面的人推着走,只要不翻车,家当自是安稳无恙。 大多数人是连板车都没有的,推着独轮车,背上还挎着包袱,一个跟头栽下去得费半天功夫收拾。 陶二水和陶五涌每家一辆骡车,车厢里面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坐不了几人。陶二水,陶老汉和李明安挤一辆,郭姎儿和陶五涌捎着陶蓁一辆。 杨花花躺在板车上由陶四恩照看着,前些时日小腹疼的厉害,休养了几日总算好了许多。 车厢是舒服,但自家男人不方便照顾。 怕被嗑着碰着,陶四恩在板车四周堆满了轻软的包袱,杨花花躺在粮食袋子上挪了挪身体,转头又不放心地交代:“小杰你留心些,几个包袱里都是吃食和时常要用的东西,可别丢了。” 陶楚杰调整胸前大包小包的动作一滞,无可奈何地点头:“知道了。” 他越发觉得爹娘陌生了,时而对自己和颜悦色,时而又换了副面孔一样漠然视之。 是有了弟弟的原因还是因为阿禾?或者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也没时间胡思乱想,陶楚杰定了定心神,稳住差点摔倒的脚步,快步跟上前面人。 牲口费力地在水里仰着脖子前进,大多数人家都是汉子背着老少蹚水。很多半大孩子大人顾不上,只能抱着木头漂或抓着身边人的衣服走。 水深人和车不好走,水退过后的淤泥处更难走。走上一段时间车轮就被泥满满堵住,只得用木棍清除干净再继续。 鞋子都是不合脚的,人在前面走,鞋子裹在稀泥里没了影踪。找鞋子,捡包袱,走走停停,进程非常缓慢。 路过村庄,荨子湾汉子们拿上镰刀农具将老弱妇孺护在中间,吓退扑过来的饿民。 族里有长者和刘天德交谈了几句,接着刘天德就让众人用布捂住了口鼻。众人虽然不懂,但村长丢下的防疫二字让人心颤。 路上到处都是爬着和躺着的人,一半在水中泡着一动不动,一半蜷缩在高处的角角落落。神色恍惚,嘴里喃喃,被逃命的人和车碾过去,便栽在泥水里再也爬不起了。 即使过了好几日,哭喊声仍然不曾停歇。有孩童从废墟中爬出,张着嘴却哭不出声来,焦急又无措地看着人流匆匆;受伤倒地的人被抛下,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耗着时间;有的老人依着断垣凄惨地笑着挥手,目送儿孙出逃;更多的人抱着孩童在淹没在水中的废墟里翻翻找找。 荨子湾的人看着这一幕幕,悲从心来,他们也只是现在还活着而已。 这个镇子,已被遗弃忘记,县令不知所踪,乡绅乘着马车,携着钱财带一家老小趁早离开。 没有人敢惹手持大刀的帮群,随处都有上前讨食的人,但这时没有人敢有恻隐之心,不作恶就是最大的善。 云层彻底散开,日头飘在半空,让步履匆匆的人脚步更为沉重。 水洼低处车比人就更难走,所有人不得不下车推着车走。幸好一些路段平整很多,因为那些富人为了马车行走让奴仆填坑修了路,连积水都少了许多。 三个时辰只走了几里地,路上人渐少,刘天德才敢让大伙儿歇息。 就直接坐在泥泞的地上,反正浑身都是泥巴,讲究的妇人和姑娘用木棍刮着鞋上的泥。 路边那被暴雨和洪水摧残后仅剩野菜早就被来往难民挖的一干二净。村里见识多的老人指挥着几个年轻人在杂木中找到几株被薅走大部分叶子的植物根茎,让妇人架起锅煮成汤给发热咳嗽的众人饮下。 中午没人烧火做饭,都是拿出干粮对付几口,待会儿还得继续赶路。 水中瓦砾石块太多了,薄底鞋子很快被磨透,更别说大多数人都穿着草鞋。 小孩子忍不了疼吵着嚷着呼疼,却被大人厉声训斥,妇人媳妇聚在一起相互遮掩着脱下鞋子费劲地穿针引线,再不缝补鞋子怕是会破的更厉害。 短短半个时辰很快过去,队伍在刘天德的催促下再次挪动。 第100章 第一天 下午更难捱,泡涨的脚底磕上尖锐的石块,稍一使劲儿就能磨下一大一块皮来。 “这段路好走,安儿拉一把你崔奶奶。”过了凹凸不平的起伏沟壑,路平水也不太深,楚禾拉住缰绳停车。 “我还行,让你吴奶奶先坐。”崔婆子推拒着,将旁边的吴婆子往车上托。 板车不大,半躺着刘回逵后也不剩多少空地儿。刘有佐,陶雅宸和韩安儿又占了一部分,挤一挤也就只能再坐一人了。 “还客气什么,好歹我比你小几岁,你先坐,我累了就喊你。” “那你身子坚持不住了就说啊,别强挺着。”一直推让不是个事儿,崔婆子再三叮咛着爬上车,抱着三个小孩在角落坐定。 刘回逵愧疚地缩了缩腿,只希望自己身体赶快好起来。 浅水区的各个角落搁浅着好多死尸,有人的也有动物的,散发着浓浓恶臭。 只有这一条路,能踩着边上走的就绕一下,实在避不开的就只能尽量用棍子拨着快速通过。 “呕!” 身量小的孩童难免灌入几口脏水,反胃呕吐着,大人这才慌了神,将手指扣进嗓子眼催吐。 考量下,还是再咬咬牙,想办法再多背个男孩吧,也只能这样了。 因此,老人和男童被人背着走,而那些女娃子则只能拼命在水里游。也不敢做的太过分,走上一段距离前头的大人就回头看看情况,不忍心的汉子放下儿子返回去帮上一把。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总不能真撒手不管。 只要不是太出格,刘天德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在大部分人眼里男娃就是比女娃重要。 他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家,他的孩子个个都珍贵。 田地变成一片片积水沼泽,即将收获的庄稼完全不见了踪影。路两边堆满了泥土,镇上有钱人家的奴仆正卖力挖掘着,主家嫌进度太慢,吩咐管家拿出两袋快要发霉的粮食雇过路的难民帮忙。 太瘦没力气的不要,干完就给一捧,多的是人争着抢着做。 那些下人彻底闲了,就站在一旁闲聊。 前路堵住了,难民队伍排成长龙站在浑浊的水里等着路开,刘天德让荨子湾村里的人看好各家东西不要乱动。 “阿禾你去歇会儿吧,前头有我看着。” 脚程停了,荨子湾前去探路的男人们暂时解散了队伍,陶三之一身是泥地拄着锄头过来,接过楚禾手中的缰绳。 “好,你走时就喊我。”楚禾双脚冰冷的厉害,她打算先擦干净再换一双雨靴。 “姐姐快上来!”韩安儿连忙爬到车边伸手招呼,吴婆子也将手探出,楚禾一人一只手,稍一用力就蹬上了车中央。 “你们怎么不拿个枕头靠着?”吴婆子伸着发麻的腿脚,不停捶着腰背。楚禾揭开盖在车上的油布,拿了两个枕头和包袱出来塞在车上几人腰后。 “我就说坐车还不如走路呢,我就坐了一小会儿就腰酸背疼的不行!”崔婆子微微展了展肩膀,骨头咯吱咯吱轻响。 眼看队伍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刘天宝将刘回逵抱下车围着车小转了会儿。 还算运气好,等了没多久,堵了快一天的路就通了,所有人暗暗争着抢先走。 “都别挤!一户一户地走!”刘天德跑上前扯着喉咙大喊着维持秩序,自家牛车还堵在后面呢。 一行人混在一片又一片的难民队伍里赶路,还好荨子湾人多势众,没有人敢惹上来。 天半黑,大半儿难民都停了脚步去寻地方过夜。刘天德叫停队伍,在前头寻摸了一处还算空阔的地方,全村挤一挤也能对付一晚。 连月下雨,土层湿的透彻,找不到干草,有油布的就垫着铺上发潮的褥子。没油布的,就扛来几棵树干,用刀随意刮去树皮,搭上褥子。也不嫌膈,总比睡湿地上强。 身上的汗水被晾干,夜风吹过还是有点凉,众人赶紧就近捡了点树枝木头,拿出带着的干柴引燃煮汤。 褥子围着火堆铺,木柴潮湿,烟大火小,但烤上这么一晚上,也能稍微干点。 “阿姐,明日我要跟着你一起走。”楚禾正低头挖土坑呢,韩安儿凑过来认真说着。 “不坐车啦?” “嗯,走路强身锻体,练武的事不能荒废!” “好,记得跟阿奶说一声。” 还不错,挺自觉的。 各家各户都架锅烧水,猎户乔勇生带领着几个胆大的汉子到远处树木茂盛处寻找猎物。 “他爹,这……”烧水的妇人看着自家汉子手中的野物,不禁惊喜开口。 “多亏了乔叔,林子里树木都倒了,跌落了不少鸟。那些鸟雀儿没地方去,就都躲在了草丛土壁下,一捉一个准儿。只可惜那些泡在臭水沟里的乔叔不让拿,说吃了会肚子疼。”汉子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脸上总算露出来这些时日来的第一个笑来。 “啊,不能吃?不过听乔叔的总没错,这些也够了。”妇人接过还在扑腾的野鸡,在其他人艳羡的目光下打理。 光吃肉也不行,几家人用肉换了些米粮下锅,总算是吃上了顿好的。 吴婆子也换了些肉,毕竟自家肉干一大包,拿出来得有个出处,不能太打眼。 这边饭刚好,陶五涌就给崔婆子端来了碗米汤,碰上楚禾,还有些许尴尬。 “娘,你和小禾先喝点,不够了我再端。” 她也难做,自家粮食被抢了,现在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她和大姐一家也靠大哥二哥接济呢。 连骡车都是从牙子刀下买来的,就这还是费了一番口舌和大笔银两人家才肯卖。 “不用。”崔婆子依旧没给好脸色,将面前的粥碗推开,起身就走到一旁。 “娘,女儿都认错了,您就原谅女儿吧。娘!”陶五涌放下碗,还打算像小时候一样死缠烂打撒娇卖痴,不过崔婆子还是没给机会,直接走到吴婆子身边。 任陶五涌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跟过去,只好起身告辞:“娘,那您早些休息,明日我再过来看您。” 也不管有无人应声,陶五涌快步离开。 “三之,篷子搭好了就过来吃饭吧!”崔婆子朝吴婆子笑笑,朝旁边忙活的陶三之喊话。 “马上就好!你们先吃,不用等我!”这次陶三之搭的篷子很简易,跟后世的帐篷大差不差,这还是楚禾教的。 陶五涌回来,陶家众人抬头瞄了眼便又各忙各的。 陶老汉没什么表情,他压根儿就没将之前的事放在心上。自己的老伴儿他还不了解吗?儿孙都在这边,气消了,想通了肯定都会回来。 陶柏宣倒是一直皱着眉头,五涌垂头丧气的,看来娘还是没原谅。 陶四恩给杨花花喂着米汤。快六个月了,孕反还是很严重,对于吃食也挑的很。 “花花,你先将就着,我换了些肉,等晚上我给你煮肉汤。得会儿我看路上有野果子没,给你解解馋。” 杨花花这才眉开眼舒,慈爱地盯着小腹,“大师说了,这胎定是男孩。对了,你将符一定要收好,等安定了就找个机会放她床下。” 杨花花悄悄看了眼陶家众人,再转头望了眼远处捧着碗喝汤的陶楚杰,这才扬头瞟了眼陶四恩袖子,意有所指地说道。 “好,听你的,趁今日有胃口多吃点儿。”陶四恩自是应下,又舀了一木勺肉汤送到杨花花嘴边。 第101章 绕路 次日天还未亮,四周难民就开始来回走动。刘天德也从自家地铺爬起将木棍敲得吧嗒响,催促着村里人赶紧收拾。 刘天宝收了帐篷带着家人赶了过来,现在吃食紧张,早上能省一顿是一顿。 流民从各个路口走出,渐渐地,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人。有其他村镇,其他县的人,幽魂似的在水中行进,搅得黄水发黑。 “你们干什么!啊!” “啊!救命啊,抢粮了!” “娘!娘!哇!” “叶儿!叶儿!放开我的孩子!” 那三三两两,无群无队的人自然成为有心之人的下手对象,抢的人肆无忌惮,被抢的人束手无措,周遭的人熟视无睹。 追上去想抢回财物和孩子的人,得到的只有刀棍和鲜血。 权衡利弊,当家人只能舍弃,拉着哭的肝肠寸断的人赶忙离开这个地方。 荨子湾打头的汉子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只要有人敢主动靠近就举起威吓。 楚禾也默默将两把长刀交叉束在后腰。 大路上后人踩着前人的脚后跟,只要不慎摔倒,那就是人叠人了。摔倒了,第一时间爬不起来,那下一瞬就是多少双大脚毫不留情地踩过,以及包裹被一抢而空的结果。 “爹,我们可以绕一下路。这半截路人太多了,我们这车马太打眼,万一被人盯上就不好了。”刘有良忍受不了前后左右若有似无或明晃晃的觊觎目光,低头思量片刻还是走到队伍中间找到自家爹。 “绕路?哪里还有路?你能确定那路还通着吗?我们有不少板车牲口,小路怕是不成。”大儿子是个靠谱的没错,但事关全村人,刘天德还是不敢贸然决定。 “再走二里路有一片桃树地,绕过去就能上到另一条路。那里人肯定少些,比起这条主路也远不了多少,主要的是安全得很。”刘有良在镇上杂货铺做工,每年都要跑好几趟县城,次数多了,对这些路再熟悉不过。 “那成,你先带五个人前去看看,到时候在桃树地旁等我们,我这去找你几个叔伯叔公商量。” 刘天德是同意的,荨子湾,尤其是陶家那些车马实在是太打眼。现在还有不少人眼巴巴地紧跟着,甩开这些人也是好的,能避则避。 楚禾脚上套着雨靴,虽然一只早就被尖锐的东西划破。此时里面灌满了水,走路咣当作响,也只能先将就。 耽误了几天,部分地面上的水也就只过小腿肚子。路两旁的泥土已经被水卷得差不多了,水底的淤泥被往来行人搅起,蹚泥水总比踩淤泥的强。 地面平坦了,楚禾也坐在车杆前沿上歇息。不过平坦处很少,大部分是缓坡和坎坷曲路,楚禾被颠簸得反胃。 她早就看到刘有良带着四个人轻装跑远了,刘天德和几个老头子并排走着,嘴里还争论着什么。 有什么事待会儿就知道了。 没有多等,走了有两里多地时,刘有良归了队,刘天德就将村里人引到了路边。 又过了小半时辰,同行的那些难民走得差不多了,荨子湾众人也不耐地开吵,刘天德这才打手势开口。 “绕路了,跟上!” 大部分村民一头雾水,但见村长罕见的一脸严肃,看样子那些族老好像也都知道。 行吧,还有什么可说的,跟着走呗。 刘有良在前头带路,刘家众亲房汉子大包小包紧跟其后,再后面就是妇孺老弱,剩下的青壮年半围着走在最后面。 老陶家人在中间偏后,两架骡车在前,武孔力和郭相言牵着车头,李家丫鬟瓜儿随车而走。 陶四恩拉着一辆新做的板车,陶楚杰在旁搭手。陶柏宣也不知是从哪里搞来一辆板车,和长子陶鸿承龇牙咧嘴卖力推着,陶夭和陶蓁两姐妹抱着包袱坐在上面。 吴婆子和崔婆子轮流坐着驴车,刘家两个小孩也能和陶雅宸换着歇息。 就陶雅雯背着篓子和徐翠珍苦哈哈缀在车后,不过看到韩安儿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楚禾,没有喊哭喊累,陶雅雯有气也撒不出来。 她现在是看谁都不顺眼,这些人都一样可憎。 凭什么她爹为大家忙前忙后,她和娘就只能吃苦。陶蓁都十三岁了,李明安也就比自己小一岁,为什么他们就能心安理得地坐骡车?骡车是他们的不假,但他们吃的粮食大部分是自家出的,什么好的都紧着他们,凭什么? 尤其是陶蓁,和她那个娘一样,端的很,瞧不起乡下人还假模假样的。还有这个楚禾,硬是霸占着爹爹,也是讨厌。 越想越委屈,陶雅雯恶狠狠瞪了楚禾一眼,加快步子拉开了些距离。 本应硕果累累的桃树此时光秃一片,树叶残破,树皮开裂泛黑 。别说桃子了,树下水面周围连一粒桃核都找不着。 想捡漏的人鼓着口气跑进林子,转悠一圈后又丧气地赶了上来。 难民的确是少了很多,但路也是更为难走。 起初倒还好,引水填坑,走得还算顺畅。但有半截路被山沟子里冲出来的大股水流覆盖,洪水源源不断,依旧肆意奔腾。 洪流霸占了道路,人们不得不踩着路旁的草梗子走,但牲口和板车是无法通行的。平坦水浅的地方,还能勉强在水里深深浅浅前进,但这下坡路水流湍急,只要被水中土块石块绊倒,家当和人怕是会被流水冲走。 “村长,水太急了,板车走不了啊!”走在最前面的人死死拉着车把手不让板车顺着流水冲落。旁边的家人也帮忙护着车上的东西,尽管如此,水浪已经打湿了大半包袱。 “村长,这路压根儿走不了啊,路埂子旁边连扶手的树都没有,我已经摔了三跤了。” “哎呦,赶紧扶我一把,啊,锅,我的锅!”有个媳妇脚底打滑直接栽进了水里,人还在扑腾呢,就看见自家唯一的那口大铁锅被水卷着跑远了,只得推开要扶自己的人,焦急指着远处大喊。 队伍又乱了,帮忙的帮忙,剩下的人又聚在一起找上刘天德。 第102章 修路 “有良,这处缓坡车马难过,你想一想还有其他路可绕吗?”刘天德将背上的东西放到路边,走到洪流边缘查,半晌唉声叹气地走回。 “爹,这条路也就这段比较陡,整体和大路差不了多少,再说通往县城的宽路也就这两条了。” “绕什么绕,咱们这么多人,锄头和铲子是摆设吗?路不好走就通路,右侧不还有空地吗,用土填填也就将就着过了。” “咱们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以往下了大雨路又不是没断过,这点小阻碍算得了什么。天德啊,不是堂叔说你,你们一家太依赖有良了,对庄稼人的活计太过生疏了。” 十三叔公刘崇茂可算逮住了刘天德的错处,在儿子的搀扶下摸着胡须走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就是一顿数落。 “天德知错了。”被几个长辈轮番说教,刘天德黝黑的脸涨红,好多年没被人这么批评了,虽然委婉,但还是难为情的很。 这几年他家日子好过了,儿子也顶事,他的确对农事松懈了。 “知道就好,赶紧安排汉子挖沟填路去。”刘回信见儿子手足无措地低头喏喏,忙将人打发走了,再被说下去,儿子这村长还怎么做。 “哎!哎!”还是自己亲爹好啊,救星来了,刘天德忙声应着,点了几十个青壮力带上农具去勘察路况。 “你们别有什么事都麻烦天德,你们是不会动脑子吗?一个个的遇到一点点事就着急慌张的。”刘崇林也借着这个机会教训村里人,前路还远,村里人不能遇事都等天德解决。 “知道了,这不是一时没记起嘛。” “您老人家就放心吧,叔公们就是不说我们也会想到法子的,哪能真就忘了手里靠着吃饭的伙计呢。” 村里人悻悻,随即嬉皮笑脸地回着。 “哼,最好是!”刘崇林看不惯这一副副不靠谱的嘴脸,索性转头,由着晚辈扶到一旁等着路通。 陶三之本来没想着过去,但陶家那边竟是无一人前去,他只好拿起锄头。 徐翠珍想拦没拦住,只能跺着脚看着人走了,心中不免又对其他几房人多了怨怼。 修路这些事儿对于农家汉子而言属实驾轻就熟,上面的水被高高的土堆截住,其余水流被挖渠引到了窟窿里。没有半个时辰,原本积水腾涌的路就被修填出条小道来。 没有车的人家早早就在前头等着,楚禾和一众人这才赶着驴车小心下了缓坡。 果然,过了这截后剩下的的路都较为平缓,除了几个大水坑耗了点功夫,一路算得上畅通。 背负较轻的妇人边走边采着被人薅剩的野菜野果,逃难情形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女人们不免担忧起娘家人来。 柳映云娘家是镇上的富户,逃难时也找过嫁出去的女儿。只不过陶柏宣不可能抛下爹娘和岳父走,柳氏也舍不得丈夫孩子,只得含泪和父兄离别。 徐翠珍一改往日那张扬开朗的性子,一言不发,只一个劲儿地埋头挖野菜。她娘家在邻镇村子,这么些天了也没想着找她。她在街上碰到过娘家村子里的人,说她娘家人在第一次雨停时就举家离开了村子。 也是,她那一些精贼的家人,惜命得很。她那堂伯是个会看天的,准是看出些眉头来,一早就收拾离开了。 别人她不在乎,可是她的老母亲也没来找她,连个口信儿也没带,就那么一声不响地走了。 杨花花娘家在荨子湾附近村子,村子没了,想来人也凶多吉少。 妇女人们低声交谈着,交换着打听来的消息,越听越忧心忡忡。 一行人一直走到戌初,寻了一处高地,刘天德才让大伙儿停下歇息。 “这几天还得加把劲儿赶路,等过了西泽县咱们才算脱离了水淹危险。赶紧生火做饭,汉子们警醒些,别睡死了!” 刘天德说完就回了自家人群,众人散开抢占地方,拾柴起锅。 离了大队人群,野外晚上也不是那么寂静。到处都是扑腾的鸟雀,在林子里乱哇叫着,听着有些渗人,还好人仗胆。 累了一天,楚禾让崔婆子多放点米,米汤味儿很香,不过村里有几户人家也煮了杂米汤,倒也不打眼。 “只希望晚上别再下雨了,这荒郊野外的,也没个地方躲。”吴婆子就着干饼,吸溜着米汤,身上只穿了件长袖褂子。 “谁说不是呢,三之,你刘家太爷爷咋说的?”崔婆子翻了件薄袄子披在身上,年纪大了,总觉得骨头缝里凉飕飕的。 刘家这太爷爷年岁高,一辈子和土地庄稼打交道,最会看气象了。之前也说过估计有雨,只不过那时候云层不寻常,的确难预料到是场灾雨。 “太爷爷说明早上怕是有点小雨,说不得半夜就得起,让大家吃完就赶紧睡呢。”陶三之将徐氏带的粮食一股脑塞给自家老娘,拉着媳妇儿孩子拿着碗就喊着饿。 “得赶紧把菜饼子和米团吃完,白日里还是热,我闻着味道有点不对了。”崔婆子又给每人多分了两个米团,气温慢慢回上来了,好事也是坏事啊。 “嗯嗯!”陶三之应着声,将碗中的米汤倒出一大半儿给了媳妇儿。记起什么,就又从怀里掏啊掏,摸出一把果子来,献宝似的放在几个孩子跟前。“我找柴时摘的,我尝了,还挺甜的!娘,你们也尝尝~” “别给我这儿使怪,我还能亏待他们娘仨不成,赶紧吃你的,锅里还有呢!”崔婆子看眼伤痕累累快要腐烂的果子,瞪了眼儿子。这死孩子,怕媳妇儿吃不饱,在这儿讨好自己呢。 “三儿是放心不下我这老婆子,这些天三儿顾着这头冷了你们,心里有气这是正常。这事儿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你带着雅雯雅宸就跟着我们锅吃。” 崔婆子放下碗,对着埋头吃饭的徐氏几人说道。前些日子徐氏一人护着俩孩子实在不容易,做婆婆的不能太自私。 “娘,我心里是有些不舒坦,但也怨不上您,我就是气他,也不跟我商量,就把我们仨丢下......”徐翠珍闻言也不再憋着气了,冷哼着,直接倒豆子似的抱怨,说到最后有破口大骂的趋向。 “错了,是我错了,我该事先给你说的,我以后绝对绝对不丢下你们,我再次保证!”情况不对,陶三之赶紧放下碗筷去哄媳妇儿,没成想说着说着徐翠珍竟然哭了起来。 陶三之慌了神,忙搂起袖子给徐翠珍擦眼泪,将脸怼在媳妇儿面前小声求饶。 “哼!”众人面前,徐翠珍到底是有些面薄,一把将人推远,端起碗坐到陶雅宸身边。 “行了,有话饭后再说,饭都冷了。”崔婆子将火架上的锅端下来,拨拉了下火堆,又添了两根柴进去。 明早还得赶路,陶三之就搭了一个帐篷,妇人孩子挤一挤将就着睡,他在火堆旁看驴车。 陶雅宸和韩安儿缩在被子里,分着吃果子,陶雅雯不说话,只瞪着楚禾冷哼。 楚禾没理她,几天没见,这人就只学会翻白眼了。 欠收拾。 第103章 抢野菜 匆匆填了肚子,刘天德安排几人轮流巡夜,各家各户相互挤着睡觉。 夜越深,咳嗽声和呻吟声不间断响起,吵的人根本无法入睡。 大多数人因为淋雨而感染了风寒,断断续续拖了很长时间,算得上严重了。虽说也喝了些汤药,但一味两味的,作用甚微。白天不显,一到晚上就开始发热,辗转难眠。 一些人纯属是身上痒的睡不着,从脚底到脖子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红疹子。不挠是蚂蚁咬心的痒,挠了是钻心的疼,黑黑的指甲缝里不是泥就是皮屑。 下半夜,果然下起了毛毛小雨。露天而睡的人家不得不起来,用斗篷和树枝草叶将家当盖好。关系好的几户人家将各家东西都堆在一处,腾出几张雨布遮盖。 “村长,这雨也就这么大,要不咱们还是赶路吧,这么硬等也怪冷的。”油布不是每家都有,好些人纯纯坐在雨里,时间长了,实在是被冻得受不了了。 “我看大伙儿也是睡不着,天也蒙黑,赶路不妨事,天德我们还是出发吧!” 催着赶路的人不在少数,刘天德倒没着急答应。在整个营地转了一圈,见几个帐篷内也有动静,这才点头。“那就收拾东西,两刻钟后出发,午间也能早点休息。” 刘有康到处跑着喊话,楚禾翻身而起,帮陶三之拆帐篷。 走起路来就不冷了,天放亮后没多久雨也停了。深一脚浅一脚缓慢走了十来里地,荨子湾众人还是碰上了几支赶路队伍。 大家相互警惕着,心照不宣地相隔而行,首尾都由青壮年护着。 人多了,野菜就更不够了,即使是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抢着挖。早上还相安无事,中午歇脚时矛盾突然爆发。 荨子湾有弓箭砍刀,暂时还没人敢招惹,吵起来的是另外两支队伍。 “这株野果子是我最先找到的,你凭什么上手抢?” “这果子天生地长的,又不是你家的,我为什么就不能摘?废话少说,你走开还是不走开?” “和他争论什么?要打架老子奉陪!大哥二哥,有人惹事!” “打就打!怕你?” 口舌之争解不了气,两队人马中有人率先抄起手木棍和锄头走向对方。 气氛紧张,只要有人稍动一下,打斗就一触即发。 “都给我住手!”一声略显苍老的喝来,人群开出道路来,一个六旬老人被人搀着走了出来。 村长发话了,兔窝村的人都住了手,只余石坎村的众人骂骂咧咧,不依不饶地讨要说法。 “老头子是兔窝村的村长,几颗野果子的事,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还望给老头子几分面子,果子平分,这事就过了吧。”老人虚弱地连说话都要大喘粗气,即便这样也还是挤出笑来谦卑地开口言和。 “村长!分明是他们......”村里青壮哪受得了这气,梗着脖子就要理论。 “别说了!赶紧把果子拿出来。” “哼,还是你这小老头识相。”话虽这么说着,石坎村那抢果子的人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抬头望向自家队里的一人。 那是一个而立左右的汉子,头发没有束于顶,而是松垮地在脑后团了个团子。配着汉子满身的虬勃肌肉,显得极为别扭。 “仓子,还愣着作甚,人家村长都同意对半分了,可别辜负了人家的心意。哈哈哈哈!”壮汉放下二郎腿,抬手抹了抹油光的嘴,边剔牙边笑着走了过来。 那个叫仓子的汉子这才得意地抓过带着果子的枝干,扯下一颗丢进嘴里,嚼了两下就嫌弃地吐了出来。“呸,这是什么玩意,这么难吃!” 犹闲不解气,那人竟然将剩下的果子直接丢在地上,一脚踩上去碾了又碾。 兔窝村的人怒目而视,捏着拳头就要冲上去。 “仓子!过了哈,给我滚下去。” 壮汉好似也看不下去,不悦地睨了仓子一眼。 见人乖乖退了回来,壮汉努力收了笑容,面露歉意,略一抱拳:“鄙人是这石坎村的领头人,人称石刀子。是我管教村人不力,还望大叔莫要计较。” “老夫洪图,逃难路上,人多事多,的确不好管理,村长难当啊!”人家都这般放低态度,他这当村长的自是不能咄咄逼人,洪图摇头叹息。 石刀子笑而不语,又一抱拳,眼风扫过村里人,转身便回了火堆旁。 “村长!何必要这么低声下气,咱们村又不是没有男人!”兔窝村的人愤愤出声,满是不服地质问村长。 “几颗果子而已,给就给了。逃难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洪图急咳几声,抬手止住还要说话的人,示意两个儿子回去。 “村长! “唉。” 兔窝村众人不甘,愤怒,却又无奈。 石坎村那头,仓子和石刀子对视一眼,石刀子咧嘴笑了笑,仓子就朝各家汉子比划了几下。 大家懂了,乐呵呵地掏干粮放进锅里熬糊糊。 荨子湾人皱着眉头看完了这一幕,被欺负的一方忍让退步,这做法属实让人不解。 刘天德看得清楚,这石坎村怕是没这么容易打发,思及此忙吩咐刘有康,“这几日怕是消停不了,给村里人说一下,少往那几个队群那边去。” “好!”刘有康知道轻重,等石坎村人走远这才挨家挨户小声提醒。 “你看着安排,那个叫石刀子的看着不是个好惹的。”刘家几个辈分高的叔伯拍了拍刘天德的肩膀,这孩子年岁不大,但做事还算稳妥周到,村子交到他手里总归没什么大祸事。 陶三之将刘回逵送到旁边空地,牵着毛驴去周围喂草时也看到了,回来就悄悄对楚禾摇头:“咱们拾柴别往那边跑,快上大道了,到时候就能分开走了。” “没了石坎村也会有其他队伍,不见得会好一些。”崔婆子没有那么乐观,人多了,冲突难以避免,人心最难估摸。 “反正大家警醒些,别乱跑。”吴婆子早早从车上爬下来,鼓着腮帮子吹火炉,半天火苗才蹿起来。 有些头晕眼花,吴婆子扶着膝盖慢慢起身,“趁人还不算太多,明后两天多挖些野菜,干柴也备上些,不然天一下雨就没得烧。” 野菜自家暂时不吃,但备下也好,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救命。 楚禾忙将人扶稳,“以后生火的事儿交给我。” “唉,不中用了。”吴婆子咳嗽着点头,这两年身体亏空太多,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宜州。 楚禾伸手轻轻帮忙顺气,眼里闪过忧色。 几个村子的人都明着暗着抢挖裸露的野菜,所过之处,片叶不留。 第104章 石坎村 临近晚上,矛盾再次爆发。 “你们石坎村别太得寸进尺!中午的野果子让给你们了,下午我们走到哪儿你们是跟到哪儿,我们找到什么东西你们都要上手抢,还真以为我们是好欺负不成?” “咋的?这野菜你家种的不成?还是你翘起腿撒了尿?”石坎村一人出声回道,身后其他人咧嘴哄笑。 “你!你他娘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兔窝村众人气极,顾不上其他,拿起锄头就往对方身上敲。 石坎村的人更不是吃素的,见状纷纷抄起家伙,两村人就激战起来。 洪图赶来劝阻也无济于事,只能去找石刀子商量对策。 “我又不是村长族长啥的,说话没人听得,晚辈真是爱莫能助啊。”石刀子拉直嘴角假笑,两手一摊,一脸无可奈何。说完便慢悠悠躺在村子唯一的驴车上,翘着二郎腿看起热闹来。 “你!这!这可怎么办是好啊?桶子,赶紧把铁把儿拉回来,小心别受伤了!”洪图急得直拍大腿,眼下只能试着拉住双方带头打架的人,看能不能劝着停战。 事情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了呢。 “爹,这事怪不得铁把哥,实在是他们欺人太甚!再忍让下去,我看咱们只能等着被抢光东西后活活饿死了。”洪村长的二儿子洪磨子看着还在打斗的两帮人,脚步没有挪动,反倒劝说自家爹来。 “我这么忍着让着,到头来还是免不了这结果,我这村长窝囊啊。” “爹,没人怪您,您也是为了大家好,这不过一味忍让不适合对而恶人,这只会让他们胃口更大。” “果然是老了啊,做事瞻前顾后,没了果决。唉,这事儿你去解决吧。”村里妇人婆子和半大小子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带上了埋怨,洪图颓然地弓起身子,由着儿子扶着走。 “咱们退远点。”老远瞅见前面乱起来了,刘天德忙叫停队伍。在超到前面还是在躲后面避祸之间考虑了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原地休息。 荨子湾在几个村子后面,想要越到前面去可得花上不短时间。只怕稍有磕磕撞撞,那些成心惹事的人就又赖了上来。 两个村子的斗争最终以石坎村胜利终结,主要是后期那些婆子加入了群架中,打的兔窝村毫无招架之力。 石坎村几个汉子耀武扬威地冲进兔窝村。扛起一堆半空粮袋,大摇大摆地放到自家村子的板车上。 也不休息,大笑着呼着喊着上了路。 其他几个未被祸害的村子更加小心,尽量和蛮横的石坎村拉开距离。 兔窝村的人还留在原地,哭着吵着。年迈的老人被围在中间,几个婆娘跑过去上手扑打。 洪老头的儿子儿媳挡在前面,一家人成了众矢之的。 “姐姐!走啦!”韩安儿扯了扯阿姐袖子,楚禾收回目光,扬鞭跟上队伍。 刘天德没让歇息,石坎村倒是缓了两刻钟,两个村子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兔窝村还是跟了上来,队伍分成了两拨人,一个个皆灰头土脸。不过人多的那拨带头人是个年轻人。 荨子湾远远落在最后,即使躲不过石坎村,也不能留给其他村子可乘之机。 那石坎村霸道的很,一直走在前头抢挖吃食,兔窝村被针对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刘天德看得分明,刚刚有村子想趁机远离是非之地,带头的人刚靠近石坎村地界,为首之人就被石坎的几个汉子伸脚绊倒在地。 “前面的路可不好走,瞧瞧,还是让我们在前面开路为好,你们说是吧!”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石刀子带着村子的几个婆子和剩下的汉子,拿着粗棍围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呻吟的人。 那些婆子一个个膀大腰圆,大咧咧露出臂膀,无视旁人目光,甩着横肉斜眼笑着。 心中怒气冲天,但看着远处头破血流的场景,再看看堵在前方凶神恶煞的人,只能憋屈让步。 “我们回去!将人背回来。”村长压下心中的不甘,让村子调转回去。 石坎村他听说过,民风彪悍,别看他们村大部分壮汉在干架,但这些婆子才是主力。 她们可没有礼义廉耻,那是怎么脏怎么来,牙咬,头顶,抓挠,踢踹......想想就后怕。 楚禾安抚两位奶奶,自己抽出刀来走到前面去凑热闹。 以恶治恶,她最拿手。 她不是荨子湾的打手,她可不想自己拼命,这一大帮子人在后面等着捡便宜。 “这石坎村怕是另有所图,按理来说,这时候趁火打劫才是正常,只得那点粮食怕是难以满足。”郭相言走到陶柏宣身边,低声说出心中的疑虑。 “好,我这就去找天德!”听得妹夫这般说,陶柏宣也反应过来,忙丢下妻儿跑到前头。 “我也看出来了,这石坎村心思太多,咱们这骡车驴车的,说不得他们已经打上我们主意了。”刘天德面色冷峻,听到陶柏宣来意不自觉地来回踱步。 可有什么好办法能避免呢?两人思量许久还是没能想出应对之法,陶柏宣背着手回了自家。 没过多久,石刀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起初还以为几个村子是临近晚上要停脚,但过了大半时辰那些人步子还是慢腾腾的。 石刀子摸着下巴想了会,冷笑出声,发令下去让众人也放慢了脚程,压着其他几个村子不得不停了下来。 “柏宣,这可怎么办?还得你拿个主意,叔公那边说是让咱们退几里,但我觉得这法子不可行。”刘天德心急如焚,让村里人原地休息,自己则十万火急地跑到陶家找读书人想法子。 “不能退,那兔窝村的例子在先,后退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相言,你怎么看?”陶柏宣强装镇定,沉思片刻后询问妹夫的想法。 “咱们得事先做好应对之策,别被打得措手不及。依我看,晚上全村人聚在一起,将老弱物资围在中央,青壮年轮流在外巡视。只要敢来,咱们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当然,圈内也要管理好,看好各家东西,别到时候自己人又闹起来。” 郭相言掷地有声,头脑清晰,有勇有谋。没有读书人的迂腐,倒让楚禾高看一眼。 “万一打起来,留一小队人,偷他老窝去!”刘有康冷不丁出声,说出的话让众人更是震惊。 “这怎么成?康子你别瞎说!”明哲保身不及,怎么还能再去惹事呢?刘天德不赞同地呵责儿子。 “我看可行,不过得看晚上情形而定。”郭相言赞许地朝刘有康点头,是个好苗子。 “那......先就这么定下,我这就安排下去,说不定咱们布置好了,他们不会来呢。”秀才公都这么说了,那只能这样。刘天德故作轻松,但离开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陶三之找木棍撑起帐篷,没过一会儿,韩安儿带着陶雅宸就钻了进来。 楚禾眼睛都没睁开,掏出几颗糖就扔了过去。 二人乐颠颠地捡起来,躲在角落,剥开糖纸就小心含着。安安静静吃完,两个小屁孩儿就又一拱一拱地爬了出去。 第105章 治病 安顿好了,刘天德换了根棍子,用力敲在木盆上,哐哐乱响。 荨子湾每户出了一人围了上去。 “这两晚每户都要有一人巡夜,尤其是有板车牲口的,万万不能睡死!有动静就喊人,该帮就帮,别只顾着自家看别人热闹。” “村长,你的意思是?” “别嚷嚷,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明日就要上大路了,如果他们起了歹意,也就今晚有所动作。总归防着点是没错的,你们回去转告家里人,别不当一回事,听清楚了就赶紧回去。” 村长和族老都这么说了,还能是儿戏不成,所有人急急忙忙跑回叮嘱家人。 陶三之回来,细细给楚禾他们交代一番。 “晚上别睡死了,有动静就喊我,石坎村怕是有动作。我待会儿给天宝家说一声,让他们也警醒着些。” 自己男人都这么紧张,徐翠珍心也提了起来,慌乱点头。 徐翠珍带着人出去捡木枝去了,楚禾将崔婆子二人喊进帐篷,拿出四份盖饭摆在地上。 吴婆子和崔婆子不明所以地揭开覆在木筒口的叶子,看着那白花花还冒着热气的米粒,二人不禁惊讶出声。 “阿禾,这......” “吃吧,不能饿了安儿。” “哎,好好。”两位老人压下心中困惑,她们应该习惯才是。 她们不问,赶紧吃。 “肉~”韩安儿嚼了口冒油的大肥肉,美得眯起了眼睛,摇头晃脑的。 这几日汤里混着肉片,但没什么滋味,还腥得很,还是阿禾姐姐做的好吃。 将洗净的空筒塞进空间,监督着韩安儿用柳条刷了牙,楚禾这才出了帐篷。 不给陶叔,是因为她不放心徐氏几人。 晚饭陶雅雯终于吃了个肚饱,不过睡觉时不情不愿地被自家爹赶到了楚禾旁边。 她真的纳了闷了,阿奶和爹跟下了降头一样向着楚禾,连自己亲弟弟现在也跟在那个韩安儿身后。 谁家正常人是八岁的围着六岁的小屁孩转啊,她真的是服了! 知道晚上可能会有大麻烦,荨子湾所有人焦躁心慌地翻来覆去。后来索性点起大火堆,妇人婆子在内里烤火作伴,打发时间。 “阿禾,你说晚上真不会打起来吧?我有点怕。”刘芸芸抱着楚禾胳膊不撒手,眼睛一直不停张望远处黑漆漆的树林。 “说不定,不过很大可能会。”楚禾拆下绑在小腿的布条,掀开韩安儿裤腿看情况。有些浮肿,还是走的时间过于长了。 “啊?那不会......不会再死人了吧?”刘芸芸忧愁不已,村子里一直死人,她不想往日疼爱自己的叔伯公婆一个个离开。 “不会的!大家都要好好的。”刘来兄飞快地看了刘芳丫一眼,提高声音强调着。爷爷病得厉害,若是......若是真没了,那她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嗯!我们还要一去宜州,在那里安家,过安生日子。”刘芳丫没有在意,反而紧紧拉住两人双手。大伯娘撑了起来,有爹娘和自己帮着,以后会好起来的。 村里姑娘挺多,各有几个抱团说着悄悄话,火烧的正旺,没一会儿就被各自娘叫回身边。 几天时间脚就被磨得不成样子,主要是双脚整天泡在水里,发胀后太容易磨伤了。女人们在火光照映下互相清理伤口,细细包扎着。 吴婆子刚给楚禾挑完水泡,陶雅雯就伸着脚臭丫子凑了过来,一脚蹭上了楚禾膝盖。 楚禾鼻子耸了耸,一鞋底拍开:“这么大味儿你是一点都闻不到啊,缺你水了?” “你管我?吴奶奶都没说什么,你管的真多!” “熏到我眼睛了,你洗是不洗?”楚禾倒没放在心上,一边出言威吓着陶雅雯一边拿过针。在火上烤了烤,小心解下吴婆子的袜子,捧着脚凑近火堆细挑。 她们穿着油布靴子,偶尔也能上车缓着,脚上血泡不多。 “我就不洗,你能把我怎么着?”陶雅雯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吼道,被人说脚臭,这怎么能忍! “行了,盆子里有水,我陪着你出去冲一冲,多大点事儿。”徐翠珍拉开陶雅雯,自家女儿的脚的确得洗一下了,人家陶蓁几个一天一洗呢。 “我就不!人家脚肯定是香的啊,待在车上不下来,那臭了才奇了怪了。”陶雅雯擦了把眼泪,带着哭腔冲徐氏吼道。 “雯儿,不许胡说!”徐翠珍朝众人歉意笑了笑,匆匆套上鞋子,端起水盆拉着女儿走出人堆。 驴车是楚禾的,她怎么分配那是她的事。不过大房那边吃着他们二房的粮食也不说让雅雯雅宸上车缓脚,的确不地道。 “哼,就知道她眼馋的紧,乡下泥腿子。”陶蓁靠在被子上,指挥着李家丫鬟用帕子擦绣花鞋。 出来的急,就带了两双鞋子,可得仔细着点儿穿。 “这鬼天气,这么大的火,闷死了,瓜儿扇扇。”靠火堆太近,火气熏得出了汗,陶蓁又使唤起丫鬟来。 陶夭无奈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有长辈在,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低头整理衣物。 “蓁儿,女孩子家家的注意些言行。”柳映云悠悠开口,她没觉得女儿说的有问题。自家条件是富裕些,惹得这些乡下小女儿嫉妒也正常。但作为大家闺秀,和这些人争长短就失了气度。 楚禾冷眼瞧着这母女二人高人一等的姿态。 “看什么看?你也一样,泥腿子一个。不是很能耐,分出我们陶家了吗?怎么又灰溜溜回来了?蹭吃蹭喝,脸皮可真够厚的。” 陶蓁傲慢地瞥了楚禾一眼,她就看不惯这些乡下人。所以长这么大,她们就没回过陶家,有时间就回外祖家。 “嗯?你说什么?”楚禾笑了,赶着找死的人不少啊。陶家蠢货这么多,再不修理修理,崔奶奶也得被他们牵连殃及。 将针插回线团,还用得上,不能丢了。 “怎么?你......啊!啊!” 脸上的奚落之色还没褪下,陶蓁便捂着嘴大叫起来。柳映云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急忙从褥子上起身,沉着脸欲要上前制止。 楚禾手上没停,对着陶蓁的嘴巴精准又迅速地扇了两鞋底,打得人满地打滚这才作罢。 “嘴臭是种病,鞋底刚好对症。”将鞋丢在地上,踏着脚后跟松松穿上,说不定一会儿还得用呢。 “陶楚禾!你给我住手!看来蓁儿说的没错,你果然粗鄙不堪,无法无天!”柳映云挡在趴在地上的陶蓁身前,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女儿嘴上揩着泥土,引得陶蓁一阵阵刺耳地厉叫,身体不住地后躲。 “怎么?你也有病?”楚禾眼睛一亮,兴奋地再次弯腰,将鞋子拿在手上颠了颠,一步步逼近。 今晚没有星辰,适合揍人。 第106章 抽啊抽 “放肆!我可是你长辈!你敢!”柳映云面皮抖动,扯着帕子不停后退,一面又色厉内荏地呵责。 “你也配?”楚禾笑着反问,眼神一凛,下一刻手高高扬起。 “啪!”鞋子拍下,只不过被一道身子挡了下来。 “阿禾,冷静些,不值当的。”吴婆子忍着疼紧紧拉住楚禾胳膊。 阿禾还小,很多世事不懂,这一鞋底抽上去,传出去只会让人诟病。 “吴奶奶,我现在心情还成,您可别逼我杀人。” 眼神直直和吴婆子对上,楚禾毫不留情面地拿开袖子上的手,然后一步步走向看热闹的众人,眼神睥睨又张狂,“奉劝一句,管好自己的破嘴。” 吴婆子呆怔在原地,随后佝偻着身子默默挪开。 穿上鞋子,就在大家以为楚禾只是打嘴仗过过瘾的时候,楚禾突然起身。 动作快得都看不清手上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只听得呼啸声破空爆开,然后又有更为凄惨的叫声响彻黑夜。 柳映云惊恐,忍着剧痛仓皇躲避,可那细木条子长了眼睛般狠命往自个儿上抽。 “疯了!你是真疯了!啊!” “救命!啊!啊!” 一张嘴就是一抽,专往脸上瞄。生生挨了九鞭子后柳映云才学乖了,死命咬着嘴唇呜呜痛哭。 身后的人也抖得跟个筛子一样,母女二人被逼得靠在身后树上,带的整个树身都晃了晃,枯黄的叶片应景地洒落。 木条断了,楚禾也没了兴致。拉开痛哭流涕的柳映云,一鞭子打掉陶蓁死命护着脸的胳膊,冲着红肿一片的鲶鱼嘴又是狠狠一抽。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有人闯进来了?”崔婆子小跑过来,鞋子也没穿好。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众人,持着火把和棍棒。 “没事,有人嘴臭求着让我治。”轻飘飘丢下话,楚禾拨开众人去洗手,留下一堆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啊!怎么有只猪头!”洗完脚的陶雅雯刚坐下就惊呼出声,只不过那幸灾乐祸的语气藏都藏不住。 柳氏母女像死耗子一样缩在一起,陶蓁下半部分脸肿的老高,躲在角落阴影处,乍一看还真的像猪头,怪吓人的。 “陶楚禾她疯了!她,她竟然打我们!”见到来人,柳映云忙整理了下形容,眼泪哗哗直淌,爬到陶柏宣脚边哭诉。 陶蓁没有想的那么多,直接推开柳氏,披头散发地朝自家爹扑了过去。“爹,你要给我和娘做主啊,楚禾她目无尊长,打了我不说,还动手打娘!”陶蓁鼻涕眼泪糊在脸上,脸上肿胀凸起一大块,看起来凄惨极了。 “你们赶紧起来,成何体统!这是怎么回事?夭儿你说。”陶柏宣头疼,怎么又是楚禾!公允起见他没听妻子和小女儿的话,而是去问一向乖巧的陶夭。 “爹,这......我......”陶夭低着头不敢对视,结结巴巴地不知道如何作答。 “照实说,支支吾吾作甚?”陶柏宣沉下脸来,书生气退去,倒有几分震人气势。 “蓁儿说了些话,阿禾妹妹可能误会了,一生气就......就......”陶夭犹豫了好久,脸上闪过挣扎,最后还是组织了下语言开口。 “呵,误会?你这小姑娘看着老实,其实也是个黑芯子啊! 还有,你这读书人做事也偏颇的很啊。屋里可不止你妻女,你怎么就不问问我这老婆子呢?” 吴婆子在孙子的搀扶下,一脸嘲意地站到陶柏宣面前。陶三之虽然没有开口,但和陶楚杰默默上前护在吴婆子左右。 “吴婶子误会了,晚辈只是怕冒昧询问惹您不快,没有别的意思。”陶柏宣敛下眼中神色,忙作揖行礼,急急解释道。 “不是要听事实吗?事实就是你那好妻女瞧不起咱们乡下人,一口一个泥腿子。哦,对了,我们蹭吃蹭喝?这怕是老婆子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笑话了。” 吴婆子鄙夷看了眼抱头痛哭的母女,不动声色地按住气得有些站不稳的崔婆子。 “吴婶子说的是实话吗?柳氏你说!”陶柏宣神色变幻,只几息功夫,又扭过头来当着全村人的面质问妻子。 “蓁儿是有些骄纵,但她教养是极好的,是断断说不出这些话的。就算不信蓁儿,夭儿的话总是能信的吧,她从来不会撒谎的。难道你就为了一个外人的胡言乱语就要责罚妻女吗?” 柳映云泣不成声,连手帕也都不用,仰着头倔强地直视陶柏宣,声泪俱下,看起来像是蒙了天大的冤屈。 见父亲正眼也不瞧自己,陶夭还是慌了神。“爹,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哎呀,秀才公,这事儿怎么能怪夭夭这孩子呢?你也别冤枉了这么好的一闺女。刚刚我们就在旁边,具体内情我们看得真切,分明就是那楚禾说着话就突然动手,唬了我们一跳呢。” 夏婆子眼珠子飞快转动,清了清嗓子,哎呦大叫着跑上前扶起陶夭,满脸心疼。 “是啊,你不相信别人还能不信小夭吗?这孩子善良有礼,见到谁都是和和气气的,秀才公不能偏听而寒了自家人的心啊。” “我也看到是楚禾先动的手哎,我就说小夭这孩子怎么会那啥......包庇。” “这陶楚禾怕不是真如杨氏说的那样......灾星转世,不然性子怎么这么暴虐呢,一言不合就动手,这谁家敢要啊。” 有夏婆子带头,还真有不少人纷纷出来为陶夭作证。至于柳映云和陶蓁,她们往日从不正眼瞧人,懒得管。 “你们......”饶是吴婆子再住这么多人的口舌,吴婆子气得脸涨红,一时却无应对之策。 “阿禾从来不会主动打人,定是你们出言招惹了她!”崔婆子满腔怒火再也压不住了,推开吴婆子,上手给了柳映云一巴掌。 柳映云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向崔婆子,她竟然敢打自己?这么些年,没有自己娘家人帮忙,夫君连官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我说你这做奶奶的也太偏心了吧?大家亲眼看到的都不信,那楚禾有什么好的?”夏婆子又开始阴阳怪气,嘴里夸张地啧啧出声。 “夏奶奶和各位伯娘婶娘看到了,我倒不巧,正好听得一清二楚。”刘芳丫用力挣脱杜氏紧扯的衣袖,一脸天真地跑过来,明确地走到人群中间大声喊。 “我也没听错啊,我怎么听到是陶蓁先说我们荨子湾的人都是泥腿子,都不要脸,说楚禾蹭吃蹭喝这话我也听见了。然后就是柳伯娘冲过去指着楚禾鼻子骂......之后我就被娘拉走了,对吧,娘?” 刘芸芸眨着眼睛回头喊着杜氏,杜氏神情僵笑了下,最终还是点头,“我听着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但距离太远......” “呀,原来不是我听错啊!陶大伯,您可别冤枉了好人,我和娘是不会撒谎的啊。”刘芸芸当即打断自己娘的话,一脸担忧地冲陶柏宣说道。 楚禾碰上独自一人在路边水坑洗衣服的刘来兄,顺便给了瓶药。 听刘芸芸讲,刘来兄爷爷对孙女不错。 洗完手回到人群,听了几句,原来还在为方才的事争执不休。 真的烦。 楚禾将路边斜躺的树苗连根拔起,提在手里就要冲进去,徐翠珍眼疾手快忙抱住楚禾双腿。 “事情就要解决了,小祖宗你可别去添乱,别浪费了芸丫头的心意。” 第107章 夜半来袭 “啊这!我老眼昏花的,天又黑,指不定还真看错了。总归听是不会听错的,唉,乡下人招谁惹谁了啊!”夏婆子眼珠子一转,手一松,暗自垂泪的陶夭冷不防跌落在地。 “是啊,天太黑了,怕不是真看错了,我们也是好心,这叫什么事儿啊。”龚氏懊恼地拍了下大腿,然后讪笑着退到火堆旁。 刚才说话的其他人跟没事人一样,反正自己只是胡乱起哄,人那么多,就算有事能咋的。 “你们怕什么?不就仗着自家是村长家吗?小小村长而已,连个官品都没有,她瞎说你们也信!”见局势逆转,陶蓁也不哭了,跑出来就指着刘芸芸和杜氏骂。 这下连杜氏脸色都不好看了,“这就是秀才家的教养吗?今日真是长见识了。” “住嘴!”陶柏宣一声暴喝,手高高扬起,但看着女儿那惨不忍睹的脸还是没挥下。 “你真的是被你娘惯得无法无天了,这顿打是你该得的!”陶柏宣气得胸脯急促起伏,外人面前多少要给柳氏留点颜面,但教训女儿是他的责任。 “爹!”陶蓁被父亲生气的模样吓住了,想反驳但不敢,只小声地喊着。 “回去给你堂妹道歉!” “爹!” “回去!” 陶蓁抹着泪不甘不愿地扭身往自家地方跑,柳氏见状也一瘸一拐跟上,陶柏宣装作没看见。 “婶子,娘,是我没管好她们,以后我会严加管教。弟妹,方才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我这小女儿就是嘴上爱乱说,心里倒没什么坏主意。” 不管事情内情如何,看来蓁儿口无遮拦是真的。今晚还有更要紧的事儿,小女儿间的争执打闹笑笑就过了,改日互相道个歉便好。 “我知道的,都是孩子嘛,气急了什么话都乱说,我家芸芸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杜氏见台阶就下,这是秀才公,以后的路都要仰仗他呢,可得罪不得。 “以后好自为之吧。我这个当娘的好心劝告你们一句,管好家里人,别再招惹阿禾了。再有下次,也用不着阿禾动手,我第一个收拾你们! 还有,阿禾从来不欠陶家什么,反而你们吃的米是她好心提醒才提前备下的。” 崔婆子抓过这个曾经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强硬地扭过陶柏宣的脸,一个严肃恳切,一个敷衍点头,目光留意周围村民的态度变化。 “唉,回吧。”双手垂下,崔婆子失望转身。儿子大了,陌生得当娘的都看不透了。 她管不了了,无力感将老人身躯又压弯几分。 “那几个逼逼赖赖的人是谁?”楚禾看着骑在小树苗上的妇人,朝围在杜氏身边讨好恭维的几人扬了扬下巴。 “啥?噢,你是说夏婆子啊。她就是个搅事儿精,她说的话就当放屁,不用管。”徐翠珍伸着脖子瞧了一眼,见事情了结了,这才跳下被踩折的树干,大咧咧坐在地上擦着手随口说道。 楚禾又瞥向火堆,记住了几人模样。 看来下手还是轻了,得一次性处理到位,不然还要扯皮。 没过多久,两位老人掀开帐帘局促地走了进来。面对楚禾多少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崔婆子率先开口,“蓁儿被她娘惯坏了,是该教训。” “我可懒得替人管孩子,只要别惹我,她们捅破天都随便。崔奶奶,您知道的,我没心没肺,我可不能保证有一天我不会捏死他们。” 楚禾盘腿而坐,对着帐篷里的所有人直截了当地坦然而言。崔婆子对自己好不假,但她从来不是忍让的人。 苍蝇嗡嗡恶心人,灭了最好。 提前说好,有个心理准备。能接受便好,万一到了那天,就算心有不舍,她也会决然舍弃。 “阿奶……阿奶晓得。”崔婆子心底发凉,不是失望,而是悲哀与为难。 她知道阿禾脾性,眼里揉不得沙子,有仇就报,不似他们这些俗人有那么多顾忌。 可……子孙再不孝,她也看不得落个死伤下场,还是阿禾动的手。 楚禾没言语,更没安慰。 底线问题绝对不能退让,大不了继续孤影独行,她也绝不容许失去自我地委曲求全。 夜深了,哭声也止了。 巡夜的人却丝毫不敢松懈,关乎粮食性命,打盹儿都不敢。 夜鸟吼地正欢,夜色浓重,雾气腾腾,几步开外连影子都瞧不见。 听到细微又不同寻常的动静,树上放哨的人立马下树通知全村人。楚禾对帐篷外的人扬手,陶三之当即去提醒刘回逵一大家子。 因为事先告知过,没有人发出声响,小孩子的嘴巴也被紧紧捂住。 “他们真的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真要打吗?” “打不过怎么办?他们不过是要粮食而已,要不我们凑一凑给他们点打发走了算了!” 刚听到从村长那儿带回的消息时,大部分人也只心惊了一瞬,毕竟只是猜测而已。但现在不远处那么大的动静,生死安危在前,他们不可避免的恐惧。 “呜呜呜......娘我怕......” “别哭了,现在不能哭......”一个不留神孩子就哭了起来,妇人怕坏了男人们的大事,立马手忙脚乱地紧紧抱住儿子,低声哄着。 “别说话!看好自家!还在外面的赶紧聚过来,动作小点!”杜氏弯着腰从前面绕过来,听到女人们还在叽叽喳喳的说话,压着火气低声呵斥。 杜氏过来肯定是村长的意思,妇人们只好腿脚打颤地拉着家里其余人往人多处蹲着挪了过来。 “别拖后腿,否则别怪族长不留情面!”杜氏指挥着远处的人家移动,抽空又扭头警告方才絮絮叨叨的人。 这般模样,前头情形莫不是紧迫严重的很?没心思乱想了,所有人心里默默给在外面防守的自家男人祈祷。 “阿奶,您带着大家躲好。陶雅雯你去叫一下陶楚......算了,你们别出来,麻烦刘叔和我一起守门口。”楚禾仔细嘱咐众人,抱着刀就出了帐篷。 “好,阿禾你当心!”人一多帐篷就显得拥挤了,崔婆子和吴婆子帮着刘家人堆叠包袱,闻言异口同声应下。 刘天宝左右动了动肩头,两眼炯炯地接过递过来的砍刀,在帐口附近找了个地方猫了起来。 他们家就他一个壮力,村长就没让他去前面应敌。坐在女人堆里怪难受的,现在总算有事干了。 “哼!”陶雅雯将弟弟推给徐氏,刚站起来就听到又没自己的事了,没好气地原地坐下,鼓着腮帮子面朝篷布生闷气去了。 从收到消息后村里汉子就快速集合,按之前商量好的,分成几个小队悄摸散开。 第108章 闹着玩呢 远处脚步声错乱复杂,轻轻重重。踩水声和泥声,偶尔还有树枝踩断声,在寂静的野地里极为清晰。 打头的人脚步一顿,身后一帮人也急急停住。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惊动人,这才继续往前。 看不清情况,几个人先摸向最外围的牲口和板车。 靠近,别说粮食,连牲口也没有半分影子。 “大哥,没找着。” “嗯?那就直接动手!” “哗!”没等通知其余人,火把四起,整个平地被照的亮堂堂的。 眼睛被刺激,大部分人捂住眼睛,只有石刀子身体反应利索,举着大刀朝前边砍去。 只是前边哪有人?石刀子恼怒,抬眼看去,只见那些婆娘连同着板车东西都被男人紧紧护在中间。 再往远扫去,人群身后又有手持棍棒的轮廓。石刀子心下大骇,猛地转身,不曾想来路也被人堵住了。 这是被包夹了,这些人提前做了防备! “娘的,被阴了,给老子杀!杀了他们,这些牲口和粮食就是咱们的了!”石刀子挥刀呐喊壮威,跟着而来的汉子婆娘打了鸡血般莽着头冲了出去。 情况紧急,此时也顾不上紧张害怕。刘天德硬着头皮跑上前,破木盆的敲击声在一片杂乱中依旧清晰无比。 收到信号,刘有康带着村里汉子也大喊着迎了上去。 两个村子的人混战在一起,打的是难舍难分,被护着的人也看得着急。 陶老汉带着自家人也待在女人孩子堆里,刘有康冲上去时,脚尖带起的泥溅了他一脸。 “娘,你们待着别动,我上去帮忙。”陶鸿承听着耳边的喊喝和刀棍交接声,看着刀棍数度落在叔伯身上,他实在无法安坐。 “不行,太危险了,你还小。再说有村里人在前面顶着呢,你上去也是添乱。”柳映云听到一直安静坐着的儿子竟然有这想法,不顾身上的疼痛,慌忙拉住儿子, 死活不松手。 “对方人多,我看二叔他们应付不来。娘,你就让我去吧!”陶鸿承急急恳求,就这会功夫他又看见有人挨了几刀。 “不行,娘说什么都不能让你去!我和你爹就你这一个儿子,再说,再说,他们很多是女人,不顶事的!”柳映云拔高了声音,眉毛飞竖,口吻异常坚决冷厉。 “娘!你抬头看看,那些婆子是正常人吗?”陶鸿承见说不动母亲,红着眼睛用手指着远处。 灯火下,那些婆子闭着眼睛莽着头,抱住男人就撕咬,抓挠,揪头发,踹裤裆,荨子湾男人根本招架不住。 石刀子等人抓住机会,拿着刀棍在人群里四处穿梭。这儿一棍那儿一耙子,荨子村受伤惨重。 陶蓁姐妹和李明安几个都躲在李家车厢里,陶老汉为了有事快速跑就让马夫套上了骡子。外面喊叫声太大,这畜生也不安分了,蹄子来回刨动,带着车身也前后左右乱晃。 “鸿承你别胡闹,你看你把你娘急成什么样子了!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一介书生逞什么能!”陶柏宣不赞同地呵责儿子,关键时候添乱,真的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哎呀,别挤了!”就探头看了眼爹娘,这林老太婆就趁机挤出一大块地给李明安。陶蓁护住被挤到角落的陶夭,愤怒大吼。 “你这姑娘也忒自私了,就这么点儿地方,我还没说你挤我呢!”林婆子斜着眼睛冷哼,屁股一撞,陶蓁直接被顶翻。 外面乱,里面也吵。 “不行,你今天要想出去就踩着我的尸体去吧。”柳映云也不劝了,放开儿子,从身下拿出一把小刀抵在脖子上,看着陶鸿承无声流泪。 “娘,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不去,不去总成了吧!”陶鸿承无可无奈,垂头退回,眼睛依旧不放心紧跟战况。 柳氏这才收了眼泪,笑着收起刀子,拉着儿子的袖子等着打斗结束。 陶四恩和陶楚杰将杨氏严实护在身后,神色紧张地留意左右,以防被人偷袭。 时间慢慢过去,荨子湾的包围圈被撕开了几处口子,石坎村有零散几人冲了进来。 没有将女人放在眼里,来人直接朝东西堆放处走去,毕竟大部分婆娘都是软弱不堪的。 荨子湾女人们惊叫,拿着手边的东西疯狂乱砸。只不过是白费力而已,人被狠狠推倒,只能眼睁着自家袋子被抱走。 楚禾看了眼以一敌二的陶三之和被两个女人抱着手脚无法动弹的刘天旺。石坎村又有几人跑了进来,拿了外边几户人家的东西仍不满足,急吼吼往帐篷这边而来。 “叔,看好他们,我出去一趟。” “小禾,外面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知道楚禾有几分本事,可眼下情况危急,石坎村这群人看架势是真要杀人的。 楚禾摆手,径直朝外走去。 “脚边不是有木棍嘛,他们靠近就朝头上敲。”踢了踢木棍,楚禾朝尖叫着瑟缩在一起的女人喊道。 “我,我们不敢。” “不敢?不敢那就等死吧。” “你厉害,你倒是上啊,装什么大尾巴狼。”看着楚禾走远,夏婆子哆哆嗦嗦的脚软跪地,但还是忍不住嘴道。 “少说几句吧!”夏婆子的儿子刘贵儿焦躁开口,夏婆子这才撇嘴往里缩了缩,儿媳胡氏和孙女刘狗笨被推了出来。 楚禾还没走到打斗之处,就听得身后尖叫声忽地拔高,原地待着的人哭喊着四散而逃。 楚禾不得不回头退回帐口,抽出刀来见人就砍,几息间,地上死狗般倒下几人。 更为刺耳尖叫声仿佛要刺穿天灵盖。 刘天宝也不含糊,对着冲过来的人乱戳。 见楚禾动真格的,石坎村不少人吓得退了回去。楚禾也不追,懒懒坐在地上,等着人上门。 冲过来一个,用棍子扫过下盘,等人倒地,就慢悠悠开瓢;来两个也一样,敲断腿,再一个接一个开瓢。 半天也等不来一个,楚禾无聊站起,看了眼快成血葫芦的陶三之,将尸体踢到一旁,楚禾还是走了出去。 剩下的刘天宝能应付。 劈开黏在陶三之身上的一个婆子,楚禾将陶三之从地上拔出来。 “阿禾?你怎么过来了,你奶奶她们呢?”陶三之擦了擦脸上的血,动作扭捏地拐了两步。 “她们没事,先处理掉这些人再说吧。” 不等答话,楚禾去解救其余人。 两个村子也就石刀子一个狠人,其他人都是菜鸡互啄,打了半天也没死几个人。你打我,他打你,我救他,耍猴似的窜来窜去。 看不下去,楚禾直接剁掉和刘天德躲猫猫的一人。 头颅砰地落地,咕噜噜地滚到刘天德脚下。 第109章 杀神降世 “啊……” 刘天德被吓得跌坐在地,周围斗舞的众人动作僵滞 。见鬼似的抖着手指抖着腿,抖着嘴巴抖着心脏,蛆虫般在地上爬行。 “杀人了……她,她……她杀人了!” 荨子湾留守后方的老弱面色惨白地盯着楚禾手中不断淌血的大刀,一时没有动作。 “啊~” 嗓子破裂的一声尖叫声在死寂的荒野上空响起,然后是土匪进村般的惊骇慌乱。 整个营地乱成了麻团。 “格老子的,杀啊!”弟兄们就这么没了,石刀子气得黑脸涨紫。肌肉勃起,暴喝一声,将刘有康击退,蛮牛样向楚禾冲来。 是该舒展筋骨了。 楚禾目光大盛,浑身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地提刀迎上,两人从两端气势凌人地相向而来。 恶战在即,就在两刀相击之际,楚禾突然滚地左撤。 石刀子没收住力,依旧直直向前。 迅速翻身,楚禾灵活影随上去,举刀在对方腿弯处果断劈下。 “啊!”石刀子不受控地跪在地上,继而俯趴在地,借势滚了一周。 又一刀飞来,落空后深深陷在土里。 拔出刀,躲过自后侧方划来的木棍。楚禾上身纹丝未动,右腿后踢,一脚将木棍震成两截。接着手腕横转,大刀卡着偷袭之人的脖子抽出,带着身躯在空中翻飞。 拔刀,鲜血喷射一地。 脚步没有停留,楚禾走向连滚带爬往土堆后藏的石刀子。 宛如杀神降临,没有闪避和防护,楚禾径直向前,顺手灭掉举着木棍犹豫不前的石坎村人。 近处交战的二人见楚禾朝这边走来,吓得双双丢掉武器。 停下脚步,楚禾稍作犹豫。 “我是刘酒鬼,你小的时候还给过你一把毛桃。他……他才是石坎村的。” 刘酒鬼两股战战,咽着唾沫指向另一人。 还好今日带着脑子,赶紧自报身份,别被误杀了。 楚禾垂着眼睛想了想,没印象。 不过那人都吓尿了,荨子湾应该没有这么孬的人上前线。 寒光闪过,不过又空了。 那人跪地,涕泗横流。 “饶过我吧,我上有小下有老,我还不想死。”汉子语无伦次,跪在地砰砰磕头。 楚禾没有心软,刀光闪过,汉子捂着血流不止手腕卧倒在地。 “杀了他。” 给刘酒鬼扔下话,楚禾继续走向蠕动的石刀子。 在楚禾这里,没有放过和饶命。乱世,弱肉强食,既然存了杀人之心,他弱就得死。 “先杀了她!杀了她,其他人不足为惧!”石刀子死到临头仍鼓动着残余众人,只要杀了这个疯女人,他们石坎村必赢! “杀了她!给仓子他们报仇!”一个婆子放开被撕咬得不成人样的荨子湾村人,喘着粗气吼叫着疯魔般撞了过来。 “拦住她!愣着干什么!拿起刀,砍掉这些孙子,连个女娃子都不如吗!”村里人还在地上趴着,刘天德急了,看准时机,大喝一声。 “杀!”刘有康捡起刀,带头将刀捅进一人心脏。 “杀啊!”打了鸡血般,先前被打得还手不得的荨子湾男人拾起武器,挥舞着朝石坎村人的脑瓜子而去。 楚禾这才利落解决石刀子,转头回帐篷。 刚安定下来的女人们见楚禾一身是血地走来,心脏在嗓子眼急速蹦跶,眼神躲闪着,身体也不自觉地后退。 楚禾视若不见,解下外衣随手丢弃,和刘天宝汇合后走进帐篷。 李天宝见过楚禾动手,心里倒还受得住,不过小禾是哪里学的本事,太厉害了吧! “姐姐!”楚禾刚进去,韩安儿就冲了过来,仰着发白小脸担忧地看着姐姐。 他什么时候能帮上忙啊,他不想一直受阿姐庇护,让阿姐一个人在前面冒险拼命。 “我没事,外面很快就结束,你们先烧炉子备好热水和干净布条吧,我看叔受了点伤。” “啊!那个叔?三之吗?严重不严重?哪儿受伤了?”听到受伤,徐翠珍立马惊坐而起,跑过来抓住楚禾急忙问。 她说她怎么半天没看到人,肯定是跑到最外面最危险的地方去了。 “不行,我也要前去杀了这些狗东西!”徐翠珍哽咽着,猛地一擦眼泪,转身就要走。 “你急什么!让阿禾说完话。”看阿禾神情三之肯定没有大问题,崔婆子喊住儿媳,马荞子忙将人拉了回来。 “都是些皮外伤,不过人咬的伤口可比动物咬伤的更严重。箱子里里有药瓶和药包,端出来等陶叔回来后清理上药吧。” “还不赶紧?三之马上就回来了。”崔婆子开口,徐翠珍这才慌乱去翻韩安儿平日保管的小箱子。 石刀子死了,石坎村剩下的人都是些乱兵散将。 若是连这些人都处理不了,还是趁早洗净脖子等死,去什么宜州。 崔婆子端着木盆从帐篷里走出,吴婆子拿着皂子和帕子跟着。 “赶紧洗洗,还好灰堆上还有半罐温水,你看你这身上脏的。”崔婆子朝微灭的火把上淋了一点豆油,火舌冒起,亮了一小圈。 “洗完进去再换身衣服,衣服给你放被子上了。待会儿三之他们也就回来了,到时候乱的很。” 楚禾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位婆子一眼,二人神色和往常一样,反而更加平静了。 “还躲着干嘛?一群窝囊的。这可是阿禾救了你们的命,要是我再听到有人敢背地里嚼舌根当白眼狼,我老婆子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不让你们好过!” 确定孙女没有受伤,崔婆子紧绷着脸走到人群前面。一把拔起插在地上的火把,怼在神色各异的众人脸上,吓得瑟瑟发抖的妇孺老弱又是挤撞着后仰躲避,一个个慌忙点头附和。 “怎么会?这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对,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呢,是小禾这孩子扭转了局势,不然大伙儿定然今晚难熬过去。” “我就说楚禾是个好孩子,平日里就瞧不惯你们这些说三道四的。” “你这人,说得好像你没说过人家坏话过一样。”有人看不惯身旁人的嘴脸,忍不住讽刺说道。 “行了行了,记得小禾的好就别做白眼狼。赶紧烧水备下干净衣物,难道让你们家汉子受着伤赶路吗?” 杜氏打断还在拌嘴的婆娘,让自家几房姑娘小子搬来柴火点火烧水。其他人也不敢耽搁,觑着崔婆子脸色小心从地上爬起。 “谁要跟我一起去石坎村那边一趟?”看着崔婆子走回,楚禾缓慢又认真地搓着手上的血渍,然后冲急里慌忙烧水剪布条的荨子湾众人幽幽出声。 第110章 大获而归 “啊?啥?”吴婆子还以为是自己年纪大,听岔劈了。 “他们敢上门抢,就得承受一切后果,你们敢不敢?”楚禾看向还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的众人,她还是希望能有几个有种的。 “打打杀杀的事情还是交给男人们吧,女人家家的怕不是去送死?这老的老,小的小的。”有个妇人无力地伏倒,偷瞄着楚禾楚脸色,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婆娘怎么就不行了?人家石坎村的女人孩子可以,阿禾也可以,咱们怎么就只能绣花做饭?我去!”刘芸芸将幼弟塞给奶奶,拾起地上的大刀,双手吃力拖着,缓慢又坚定站到楚禾身后。 “阿禾,你太厉害了,不愧是我姐妹!”刘芸芸星星眼眨巴着望向楚禾,也就是腾不开手,不然肯定双手托腮。 略微扬了扬嘴角,楚禾看向黑暗中的人群,“没人了吗?晚一点,就算我们不去,其他几个村子可就捷足先登了。” “这可不行!咱们汉子拼死拼活,这果子可不能便宜了别的人!我去!”一听好东西有可能让别的村子抢去,就有人不乐意了。 “行,算我一个!” “我......我也去!”刘来兄看了眼爹娘,小声说着向前走了一步。 “去什么去!草鞋编好了吗?水烧好了吗?还不跟你姐捡柴去!不然等你爹回来看你乱逛又少不了一顿好打!”刘来兄的娘魏氏揪起女儿的耳朵扯到自己身边,刘来兄连话都不敢说,只能低着头咬牙忍疼。 刘来兄过得竟是如此艰难吗? 魏氏母女远远退开,不过又有两人站了出来。 “可是,咱们抢了东西,石坎村的那些老人孩子可就活不了了。”就在楚禾清点人数准备发放装备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李明启又来刷存在感了。 “你不抢,别人也会抢,他们村汉子没了,她们也只能等死,再说她们一个个可不无辜,可憎的很呢。”不用楚禾开口,一个壮硕婆子一胳膊肘将李明启顶到一边,不屑地翻白眼。 这不谙世事的读书人又瞎起了怜悯,她最看不惯这些肩不能扛的读书人了。还是自家儿子好,能吃肯干。 “就是,读书人就别捣乱了,等你们顶事,咱们早就死透透了。” 李明启被说的面红耳赤,陶二水想要为儿子说话,也被几人故意推开。 “十岁以下的和五十岁以上的留下,其他愿意走的就拿上武器跟上!” 不能再耽搁了,楚禾点了点人,二十三人。半老不老的汉子六人,妇人婆子九名,孩子八名。 给崔婆子和吴婆子交代几句,楚禾在韩安儿黯然又不甘的目送下带人摸黑绕后。 果不其然,另外几个村子里火光晃动,人声嘈杂。 石坎村留守的人踮着脚尖张望:“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五个壮汉和六个婆子来回巡视,其他人在火堆旁吊着铁锅煮东西。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这又不是头一遭,咱们哪回失手过?” “也是,蛋子,你再往兔窝村那边看看情况。就怕时间久了,那几个村子不安分了。” 叫蛋子的人应了声,查探了下周围,随后悄悄走了出来。 楚禾让众人隐蔽身形,待人完全走出,划刀利索抹掉脖子,刘晓晚和刘芸芸极有眼力地将人往草丛拖。 “是不是有什么动静?”有人停了手中动作,侧耳细听。 “别一惊一乍的了,有事儿蛋子早就喊了。” “可能是我太紧张了,炕子他们这趟去的太久了。”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异常,这人才放下心来,继续忧心念叨家人。 楚禾打了手势,身侧的刘芸芸接收到后又传递给下一人。 五息过后,楚禾动了。 猫着身体,楚禾绕到石坎村营地前方的草丛。手中竹签射出,接着上前快速补刀。 身后众人也呼啦啦冲了出来,混进人群开始激战。 刘芸芸闭着眼睛尖叫着挥舞着刀,和空气斗智斗勇。其余人也强不到哪里去,棍子早就丢到了地上,直接上手撕扯。 “行了,去拿粮食,有人拦着就出手,砍晕也行。” 刘芸芸睁开眼,才看到前面的人早就死了,僵硬地点点头,一步踩着一步向前。 石坎村的人疯狂回击,楚禾帮几个只会叫喊壮胆的孩子和婆子解决掉对手,怒喝一声,“不想死就给我上!” 说完不再管。敲晕扑过来的老头,抓起粮食袋子扔到外围,守在外面的人扛起就跑。 扔完野菜和粮食袋子,楚禾循着声音找到牲口。割断缰绳,牵着驴子骡子和老黄牛穿过打斗越发激烈的人群。 “楚禾,从东边来了一群人,不是咱们村的!”乔高山从远处跑来,低声喊道。 楚禾抬头张望,是石窝村方向。 “撤!”楚禾下令,乔田喜和几个堂兄堂姐手忙脚乱的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到板车上,推着板车开跑。 石坎村还清醒的几人抱着刘晓晚的腿不松手,小孩子也嗷嗷哭着。楚禾强硬将人分开,“快走!” 火光渐近,一群汉子大跨步从山坡上涌来。 楚禾帮着乔田喜和刘大富媳妇王梨梨将板车套在两头骡子上。给了一刀背后,自己则拉着三头牲口赶上前面扛着粮袋的几人。 将粮食放上板车,直到跑了两里多地,和火光错开后众人才敢停下脚。 “我看其他几个村子也绕了过来,石坎村怕是彻底没了。”刘芸芸满头大汗,仰面躺在背着的大锅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话。 回头看去,只见石坎村营地周围被无数火把围着,打斗声再次响起。 “赶紧走。” 将刘芸芸提溜到板车上,刘天旺的媳妇孙可将躺在地上的孩子拉起,“再坚持坚持,就几步路。” “快点走!你们是不要大骡子和满车的粮食了吗?”乔田喜一个劲儿地拍打着骡子屁股,即使累到极致也不撒开缰绳,几乎是被骡子拖着滑行。 楚禾拉着老黄牛紧跟,不过这回速度慢了些。 走了半柱香功夫,前头又有火把闪烁,二十来人的样子。 “是我爹!肯定我爹他们来接我们了。”刘芸芸开心地小跳,不过记着楚禾的话没有妄动,而是先看向楚禾。 “是村里人。”楚禾定眼看了一瞬才开口。 众人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扔下东西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爹!我们在这儿!” 第111章 分配 听到声音,众人忙拄着木棍一瘸一拐跑上前。 “你们怎么样?没受伤吧?小禾呢?”刘天德先是查看女儿,放下心来后这才询问楚禾,眼神也往黑暗处看去。 这群孩子胆子也太大了。 “后头呢,还有好多东西!”刘芸芸彻底累瘫,有气无力地动着胳膊朝后指。 听到回答,陶三之急匆匆去接人。跑了数十步总算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阿禾……” “回去再说。”楚禾看了眼灰头土脸满身伤口的陶三之,拉着人马不停蹄继续跑。 其余人沿着路走了半截,拾起掉落的东西后这才返回。 营地上,清理现场的,烧水的,巡逻的,还算井然有序。 见自家汉子,媳妇和孩子都安全回来了,留守的人激动地扑上前抱着人大哭。 “姐姐!”韩安儿站在火光边缘,看见阿姐后急忙迎上前来。 “身上脏。”推了几下也没将人推开,韩安儿抱着楚禾的腰不撒手。 脏手轻轻拍上韩安儿后背,楚禾安静等着。 “赶紧洗漱吧,看你累的。”时间不早了,一旁的吴婆子扒开孙子。拉过楚禾从头到脚将人查看一番,又掏出帕子擦去楚禾脸上的汗水。 “我没事,村里怎么样?”楚禾将吴婆子的手握在手中,牵着韩安儿边走边问。 “没了五人,其余人多少也受了伤,你乔叔带人到林子里找草药去了。” “崔奶奶呢?”楚禾点头,眼神寻找崔婆子,以往她总是第一个来接自己。 “在帐子里呢。三之受了伤,她和翠珍看着煮草药,这不就出来了。”吴婆子往不远处扬了扬头,脸上带着慈爱笑容。 “可算是回来了,没受伤吧?”听到声音的崔婆子忙走了出来,对着楚禾又是一番摸索。 “没有,石坎村主力都在这边。” 紧提的心脏总算落了地,崔婆子掀起帘子将人往进赶。“瞧你这一身的汗,快躺下歇口气,待会儿还要听天德安排。” 等楚禾收拾好出来,整个营地灯火通明,妇人们来来回回忙个不停。 天快亮时,采药的人回来了,乔猎户指挥着几个妇人捣碎。 乔高山,乔高木和乔田喜都是乔猎户的孙子。 徐翠珍一边包扎自家汉子胳膊上的长口子,一边红着眼眶数落,“你说说你,总冲那么前干什么,又不缺你一个。” “谁让你相公我厉害呢,能者多劳嘛。”陶三之嬉皮笑脸,用指腹擦了擦媳妇脸庞。 “显着你了还。”徐翠珍嫌弃地后仰,手上用力大了些。 “哎呦,轻点轻点,勒到伤口了。” “我看你还不知道疼。”徐翠珍满眼心疼,这些婆子太厉害了,自家男人身上都是指甲抓痕和咬痕。伤口大大小小,有些地方还渗着血。 刘芸芸正心有余悸地和自家爷爷讲述着惊险状况呢,刘天德就打断女儿,站到中央地带发话。 “听芸芸几个说,兔窝村和另外几个村子也去了石坎村那边,今晚是肯定没空过来,咱们暂时是安全的。 不过这才走了多少路,以后这种情况只多不少。全村不论男女老少都得学着自保,别有事都让别人出头。 明天要上官道了,收拾好了抓紧休息,明早晚些出发!一来好好修整下,二来和其他几个村子错开。 最后就是这物资分配,小禾出力最多,她拿大头。让小禾先挑,剩下的去了的人再分。想丢人现眼有意见的也给我憋着,就这样!” 一口气讲完,刘天德背着手走到楚禾跟前:“今晚多亏了你,你对咱们村子的恩情我都替他们记着呢。以后你有困难就尽管来找叔,现在就快去挑东西去吧。对了,这是八两银子 ,有从尸体上搜出来的,还有高山几个在抢来的包袱中找到的,你拿着吧。” “好。”没有推辞,接过碎银,楚禾抬步走向中央堆放的物资。 两头骡子,三辆板车,两头毛驴和一头黄牛,另有锅具粮袋野菜筐子若干。 楚禾牵了辆骡车和一头毛驴,挑了袋扎的严实的麻袋就走了回来。 想了想,楚禾掏出三两银子放到地上,又拖了一架板车过来。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不过楚禾充耳不闻。 见楚禾挑完了,刘天德这才开始分东西。 楚禾牵着骡车径直走到了陶三之面前,“给你的。” “啊,这怎么成?我不能要。”陶三之摆着左手,急忙拒绝。这是阿禾拼命得来的,他哪有脸拿。 “我有一辆,多了无用,你随便处置。”将缰绳塞给徐氏,楚禾又将粮袋放上驴背,牵着毛驴走向刘天宝。 “哎呀呀,咱家终于有骡车了,不用再挤来挤去抢着坐啦,你可算没白白流血。”徐翠珍紧拽缰绳,笑的合不拢嘴,陶雅宸急吼吼地爬上了板车,平躺着舒展身体。 陶雅雯咬着嘴唇羡慕地看向楚禾,再转头看向喜滋滋的刘芸芸几人。 她后悔了。 其实她也想去,就因为这破脸面退缩了。 “你们要记得阿禾的好,以后多护着点儿。”陶三之无奈,只得重复叮咛。 “知道了,知道了!都是一家人,还能不护着?”徐氏胡乱点头,爱不释手地摸着瘦骨嶙峋的秃毛骡子。 陶三之看了眼没心没肺地妻儿和耷拉着脑袋的女儿,摇着头回了帐篷。 “叔,这是给您的。”楚禾将毛驴牵到刘回逵家。 “不不不......这,这我不能要。”刘天宝结巴着摇头,看到楚禾朝自家走来时他就有预感。 但面对这么珍贵的毛驴和板车,还有这袋粮食,他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搁往日都是稀罕东西,何况是当下。 “好孩子,这板车我们就收了,但这驴子我们万万不能收。”刘回逵由林梅花和刘芳丫搀扶着走过来,面带感激,却也是摆手拒绝。 他知道小禾这孩子是在还情,可她不欠自家的。 天喜返回找她们是在还借住多日的情,儿子只是命不好,不能以此就赖上人家。 论恩,他们才欠了小禾的恩情。 “您一直挤在板车上不利于养伤,我们都有牲口,您安心收着就好。” 这是实话。这几日刘回逵在板车上缩手缩脚的,崔奶奶她们也不自在。 “好孩子,爷爷谢谢你了。”刘回逵忍不住落泪,弯着腰就要给楚禾鞠躬,身后刘家众人也跟着行礼。 楚禾摇头微避,随后走回。 “是我自个儿找罪受,天喜啊,你没做错!”林梅花看着驴车和鼓鼓囊囊的袋子,蹲下身抱着两个儿子再次失声痛哭。 一番争论后,各户人家分了刀具和搜来的银子。那些跟着楚禾搬粮食的妇人孩子也乐呵呵抱着吃的用的回到自家地方,得意地朝爷们儿炫耀。 大多数人眼红的看着刘回逵一家,啥都没干就得了这么多好东西。 不过想了想,再怎么样自家人还是全全乎乎的,心里也就平衡了。 第112章 难民 天亮了,男人们累到极致鼾声四起,绝大多数人还是提心吊胆地睡不着。 一是恐惧楚禾,二是心中不宁。 可眼下谁敢说楚禾的闲话,只能议论起石坎村来。 “这可不怪咱们,是他们先打过来的,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就是可怜了那些孩子,我看着最小的连路都还不会走呢。” “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没有我们,他们也活不了,几个村子都盯着石坎村呢,谁让他们行事太霸道。” “明早看看情况吧,那些孩子还活着的话就捎上他们,路上有好人家就放下,不然我这良心真的难安。”孙可怜爱地摸着刘铁头发黄的脸蛋,对着一样睡不着的几个妇人说道。 “唉,也不知道县里放粮救济了没,县令大人也没个音儿。” “可别指望官府了,要救命的话我们还用得着跑这么远?”刘双宁冷哼着插话,她爹没了,被飓风吹得撞到一棵迎面砸来的树上,等查看时已经没气了。 “唉。” 逃过一劫的喜悦一扫而空,每个人心情沉重地低头各忙各的。 迷雾散尽,天光大亮,荨子湾的人依旧迷迷糊糊昏睡着补眠。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不远处人声杂乱,刘天德赶紧叫醒大伙儿查看情况。 “村长叔,是他们要上路了。”刘晓晨从树上跳下来,跑到刘天德边上报告。 “抓紧时间做早食,有牲口的赶紧牵到旁边草丛喂饱,巳时准时启程。” 早食时,陶家气氛冷凝。陶蓁脸上挂着一方帕子,饭也吃不下,露在外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楚禾,有人望过去时就又换上一副凄惨可怜相。 楚禾啧啧,心情大好地痛快喝粥。 就是说嘛,病哪有一下子治好的。多来几次就好了,再不成就送她脱离这人间苦海。 柳映云眼睛肿的发红,整张脸遮得严实,看不出神色。 陶夭目光躲闪,死活不敢和楚禾对视,连头都不敢朝这边转一下。 这一家子,还真挺有趣的。 巳时,刘天德敲着破罐子催促赶路。 “这骡车真不错!”徐翠珍爱不释手地摸着骡子斑驳毛发,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陶三之催了好几遍才上车。 “好宽敞!如果路平坦就好了。”陶雅宸躺着舒展手脚,不过骡车走动后就躺不住了。 他家这板车大,东西没放满,路稍陡或骡子一提速,车上的东西就弹跳着哗啦啦盖下,没握住车身就只能颠簸着从车尾摔到车头。 堂姐家驴车虽然挤,但铺垫的舒服啊。 陶雅宸疼的龇牙咧嘴,一扭头就看到自家姐姐正偷偷拽出铺盖往自己身下垫呢。 这可能不成!陶雅宸嘿笑着扑上前开抢。 “你们俩消停点,有的躺就不错了!看看安儿这孩子,这么小还跟着大人走,不哭累喊疼,多让人省心!” 徐翠珍从两人手中抢过床褥,小心拍打灰土,叠好后放到自己身侧。 这铺盖要是给了这俩兔崽子,她敢保证,不出两日里面的棉絮就垮成团了。 天气快转凉了,她得长久打算。 “都怪你!”姐弟俩谁都没落好,互相不顺眼地各占一边 ,直起身看向路旁荒凉景色。 看到吭哧吭哧跟着队伍走的柳氏母女几人,二人不自觉地将胸脯挺得更直,连头也高高扬起。 “哼!狗腿子而已,不要脸舔来的东西,白给我我也不要!”没走几步路就扶着膝盖停下休息,这鬼天气怎么变化这么大!抬头擦汗瞟到车上招摇的姐弟两人,陶蓁气恼地说着酸话。 都怪陶楚禾!不,她现在不是陶家人了!都怪楚禾!都是她自己才成这副模样,父亲这才责罚她们走路! “走不走啊!不走别当道!”后面的人被堵了半天,实在忍不了了才不耐烦地催促。 “催什么催!”陶蓁看了眼吃力走在前头的姐姐,没好气地怼了句。幽怨地看了眼坐车走出老远的爹爹,苦着脸继续走。 另一辆骡车归了乔猎户家,他们家这次全家老小上了六人,出力不少。 整理行装出发,路经坎子村营地时,刘天德停下脚步让人过去查看。 没过多久,前去的人返回,目露不忍地开口,“石坎村……没一个活口。” “那些老人孩子呢?难道都没了?” “都死了,一点东西都没留下,连衣服都被扒了,实在是太惨了。” 众人静默,最后还是刘天德发话,“有康你带几个人将他们就地掩埋了吧,我们就不过去了。” 村里大部分汉子自发拿着锄头和大刀。 “这只是开端,也给大家一个警醒。昨日若不是小禾出手帮忙,咱们的下场只会更惨,以后我们行事要更加谨慎。”刘天德扬声,怕村里人心里的疙瘩消不掉,但更怕他们心里松懈而导致日后轻易丧命。 又等了一个时辰,汉子们才灰头土脸地返回。 没有休息,队伍继续上路。 今日就上官道了,每个人都抢着把能吃的野菜往篓子和袋子里装。粮食少的几户直接在水里打捞野菜,只要没烂透,拣一拣就好,干不干净已经不重要了。 陶二水也下了车,陶五涌待不住,指导着女儿辨别野菜。 陶二水和陶五涌两家粮食少,全靠三兄弟分摊吃食,徐翠珍隔几日就要挖一碗杂粮给陶家那边。 多挖点野菜自家也能少给些粮食。徐翠珍自是拉不下脸面的,就派了陶雅雯过去帮忙收拢野菜。 任林婆子脸皮再厚,此时也是无法安坐。只好装模作样在土里扒拉,但她养尊处优惯了,何曾碰过土,不一会儿就弄得鸡飞狗跳。 “哎呀,这菜上怎么这么多泥,挖的时候顺手清掉啊。” “你这半天只得了两把,一把半是野草,半把是散乱的菜叶子,这怎么搞嘛。” 陶雅雯一看林婆子这副鬼样子,气得不行,不停吐槽着。 “老娘不干了!”林婆子挂不住脸面,索性破罐子破摔,扔下野菜,爬车上躺着去了。 “娘,你看她!”陶雅雯扭头朝在不远处挖着菜的徐氏告状。 “算了,别管她。” 今日又有不少人从分叉小路上汇入这条小道,无一不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见到这些村子里的大包小包,眼睛亮的吓人。 幸好有大刀威慑,这些人留了几分理智,没有上手开抢。 各个路口又汇聚了一批又一批的难民,老人已经很少见了,只有年轻人带着一脸病态的孩子夹杂在人群中。 再走近些,就能看到一具具尸体七仰八叉地倒在路边。 “所有人一律捂好口鼻,除了吃饭不准取下。”这种状况刘天德早就预想到了,此时忙严令村里人。 荨子湾人赶紧拿出布条蒙住口鼻,一路避着死尸。 一开始还会捂着自家小孩子的眼睛,渐渐地,未走几步就会遇到尸体,大家也都麻木了。 第113章 慧莲 天气又恢复了炎热, 大雨后的天空异常湛蓝。高阳暴晒下,地面上泡过水的树叶皱巴着卷了起来。 赶路的人算不上拥挤,但土坡和杂木处长出了数座土包。 路再长也还是会有尽头的。日央,荨子湾众人终于踏上了官道。 又走了两个时辰,路上的驴车骡车就多了起来,连马车也有不少。 飞驰而过,马夫鞭子狠狠甩下,躲闪不及的人只能自认倒霉。 没有人叫骂喊冤,更没人敢拦车,只能抱着受伤或死去的亲人,眼睁睁看着马车扬尘而去。 痛哭过后就是一言不发地跪地挖坑掩埋,然后带着为数不多的亲人,像以往一样,继续逃命。 再往前,尸体已经不是囫囵个儿了,或腐败或被动物啃食得残缺不堪。路上到处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布条也难以隔绝。 “再走两里路!不能在路岔口歇脚。”离开小路,刘天德更加谨慎,围在前后的汉子握着大刀,眼睛留意着其他流民动向,时刻准备战斗。 按理来说日暮凉快正是赶路的好时候,不过荨子湾众人早就累得迈不动步子了。早起一直赶路,也就中途歇了一次,所有人都撑不住了。 “终于有风了。”队伍放缓了速度,韩安儿坐在车杆上,一手扶着车头一手扇动着散热。 韩安儿头发湿津津的,脸上白一道黑一道,脸蛋晒得通红。 “嗯,一会儿好好歇歇。”韩安儿是个能吃苦的,每日断断续续徒行两个多时辰,即使烈日高照也照旧咬牙紧跟。 是个心性坚定的,以后吴奶奶也能少操心了。 不敢明着煮饭,各自在角落和树下半遮着生火。全家人就只放一把小米,野菜倒是大把大把地放,天气热,泡过水的菜太容易腐烂了。 也不敢多熬煮,在米香快要冒出时就赶紧舀出来,匆匆下肚。 楚禾看着眼前那绿的恶毒的菜汤,实在无法下咽,端着碗拉着韩安儿就进了帐篷。 拿出两竹筒米饭和溜肉段,当即就和韩安儿埋头吃了起来。 等到崔婆子和吴婆子进来收碗时才将二人留下,她和韩安儿饱餐后在外把守。 那绿油油的菜汤连三分肚都填不满,一肚子汤汤水水,多往野地里跑几趟也就没了。 陶三之知道阿禾和娘有事避着自己,却也不多问。 收拾完毕,楚禾给几人教了如何放松肌肉,互相揉按了会后倒头就睡。 日旦,明暗交替之际,荨子湾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途经几个村子,却还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入目的只有断壁残垣勾勒出的村子轮廓和岌岌可危的山崖。 “这里雨灾比我们村子还要严重啊。那山像翻过来了似的,一点绿色都见不着。” “也不知道逃出来的人有多少。” 这话问出,却无一人应声,只平添了几多悲怆。 第一批先行逃难的富人不停填坑修路,路程渐渐拉下,后边的人慢慢追了上来。 一时间, 整个官道上挤满了难民。 “爹!娘!” “女儿!喜儿!” “庆儿!” “让让路啊,别挤了!” “求求您给我们留一点吧,这是我们全家的全部口粮了。我给您磕头了!” “啊,杀人了!孩儿他爹!”一条窄窄的路上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惨剧,被抢了的就抢回去,杀人抢粮,哪怕只是几棵野菜。 都是为了活着。 狭小的空隙让空气更加闷热,一呼一吸间都是难言恶臭,病重的人伸着脖子拼命喘着气。 河道离官道有些距离,因此每一个水洼和水塘极为珍贵。 水洼很多,但都只剩厚厚的泥底,运气好的还能有薄薄一层,很浑浊。但舀回去沉淀一晚上,第二天也不至于没水润嘴。 “哈哈,让他们喝喝老子的尿!” 有人盛完水后也不离开,而是叉开腿来,大喇喇地半脱裤子朝水坑撒尿。 女人们忙扭过头捂住女儿的眼睛,其他人忍不住破口大骂。 “老天爷啊,这么糟蹋水迟早会有报应的!” “看什么看,想大爷的大鸟?走走走,小娘子咱们去那边细细观摩一番。”这人丝毫不觉羞耻,反而抖了抖,挺着胯就朝独行的姑娘队伍里闯。 “放开我,救命啊。”被扯住的姑娘拼命地挣扎,但力气实在太小,两三下就被扯进路边草丛。 另外三个姑娘急忙上前救人,却被汉子的几个同伙推倒在地,顺手抢走了包袱。 “造孽啊,世道怎么就成这样了,好好的一姑娘......唉”女人们实在是看不下去,别开脸只当是看不见。 是怜悯愤怒,可是现下自身都难保,只能有心无力。 “你们先走,我待会儿就追上。”楚禾跳下车,往草丛边儿上瞧了一眼,那姑娘还在扑腾挣扎着。 从车底拿出刀,人群不自觉地让开了道。 “怎么?你也想投怀送抱?”路边看守的几个汉子歪着嘴,摸着下巴贱兮兮地冲楚禾淫笑。 有些犯恶心,这是最该杀的人。 短短几步路,楚禾想起来很多想起了一张张令人作呕的脸,想起了前世亲手被自己毁掉的脸。 这种肮脏之人,不配活着。 没有让他们继续污染空气,楚禾手起刀落,一刀刀劈砍,差点将人剁成肉泥。 直到四周一片惊声楚禾才清醒过来,捞起插在肉滩里的大刀,转脚走向路边。 “啊!” 没等楚禾走近,草丛里就传来一声尖叫。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方才被拉进草里的姑娘脸色惨白,满手是血地爬了过来。 草丛掩盖下,男人脖子上血色浓重,早已气绝身亡。 “慧莲姐,你没事吧!”躺在地上满心绝望的三名女子这才慌忙上前查看。 “我杀人了!芳菲,我......杀人了!”那女子似是被吓得神志不清,沉浸在恐慌里听不见外音,只一个劲地重复话句。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姑娘出手,我们姐妹怕是难逃此劫了。”身穿青衣的女子给楚禾福了一礼,挂着泪珠的脸上满是感激。 “小女子香浓,承蒙姑娘援救家姐,敢问姑娘名姓?”另一年轻姑娘更加稳重,最先捡起散落在地的包袱,仔细给叫慧莲的女子擦拭手掌,见状也开口道谢。 “不必,没有我出手,你们应当也无事。”女子依旧惊慌不已,楚禾神色冷淡,已没了耐心。。 “不知姑娘是要去何处逃难?”香浓似是感觉不到楚禾的冷淡,仍然继续询问。 荨子湾众人已经隐入人流,楚禾利落转身,快步离去。 “哎!姑娘!姑娘!” “行了,别喊了。” 神情恍惚的姑娘早已面色平静,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见人走得没影了,这才叫停。 第114章 路堵 “我知道,这不是演戏演全套嘛。可惜了,没问出这小姑娘是何许人。”香浓笑着换下焦急神态,用棍子在一团血肉模糊中扒拉着。 “搭把手啊,这几人身上铜板还真不少,说不得那畜生身上更多呢。啧啧,下手可真狠……” “看身量不超过十三岁,这般年纪就有这等心性和身手,不招揽过来真是可惜。”芳菲从草丛中走出,将搜来的几两碎银扔给鸣翠。 “就这点儿?还不够我买件衣服呢,下次得挑头肥羊来补偿补偿人家受得这些委屈苦难!” 看向随处可见的死尸,香浓心中浮上不安,手掌轻轻掩鼻,“别贫了,等回去还能少了金银财宝不成?多给几条帕子来,咱们也掩上口鼻。” “哎呀,应该早点想到这法子的,这样咱们就不用脏泥敷面扮丑了。”鸣翠夸张地抚摸自个儿脸庞,干掉的泥渣随着动作簌簌掉落。 “继续赶路,不然追不上了。” “芳菲姐,你的意思是?”鸣翠爱惜地掏出宝贝镜子,左看右照地小心擦着脸上脏污。听到大姐竟然还惦记着那位姑娘,不免有些困惑。 楼里人都是自小训练,难不成这小姑娘还有其他过人之处? “爷等着咱们回京复命呢……”芳菲也有顾虑,是个好苗子不假,但为了一人而误了主子大事倒得不偿失了。 三人交谈之际,慧莲信步立于路中央。手中木棍精准插进行驶的车轮,待车厢里的人叫骂着慌乱爬出,下一瞬尖利的木头碴子划过喉咙。 “我心里有数,你们有异议?” 女人提着裙摆踩着还温热的尸体蹬上马车,撑车窗看向三人。语气含笑,声线却沉沉。 三人忙起身肃然垂首。 扮流民逃了几天难,果真是松懈了,眼前之人可不是温柔可亲的长姐。 “属下不敢。” * “姐姐,谁惹你不开心了?”韩安儿跟在楚禾身后,眼睛不时担忧地瞟着。这么久了,阿姐还是一言不发,小孩儿忍不住开口。 楚禾回过头,“嗯?有吗?” “姐姐你回来就沉着脸,太吓人了,你没看见陶雅宸的姐姐被吓得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朝后望去,往这边偷瞄的陶雅雯立刻如同惊弓之鸟般缩头,躲在自家弟弟身后,欲盖弥彰。 “没事,就是见不得一些渣滓。你得上车了,路上人太多,不安全。”楚禾目视前方,余光留意着周围争夺不休的人潮,拉住缰绳放缓速度。 “听你姐的,赶紧上来,看都乱成什么样了!”吴婆子赶紧伸手,这孩子硬是要自己走,这回阿禾发话了,总该能听进去。 “好吧!”韩安儿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踩上车辕,一使劲就翻进车框。 被泡涨的土壁经过几日风吹日晒,接连倒塌堵在路中。有人见不得他人好,为了不让车马过路,就特意挖出深坑来。 有钱人家的马车停在路当中,指挥着人填路。自个儿一时走不了,其他人也别想越到前头,渐渐的,流民越聚越多。 走走又停停,前边儿彻底堵了,刘天德索性让全村人停到路旁野地里 。 “有康,你带几个人去前头看看是怎么回事,看明天几时能出发。” 今天肯定是走不成,陶三之借了把锄头,将地面棱棱坎坎垒平,熟练搭起帐篷。楚禾铺好油布,和韩安儿将两位奶奶扶进歇息。 “天气太热,别中暑了。”拿出几筒绿豆汤给三人,楚禾蹲下放松肌肉。 “舒坦~”韩安儿鼓着腮帮子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打着水嗝后躺喟叹。 “唉,咱们有阿禾照顾尚且艰难,其他人怕是连口水都没得,我听见好几户都断粮了。” “没水还好,多走些路,总归还能找到,可这吃的实在是难寻啊。”吴婆子将沉在筒底的绿豆倒给楚禾,听着帐篷外叫嚷和哭声,眉头皱得紧紧。 没多久,陶三之夫妇俩抱着几根木柴走进。陶雅宸姐弟也扛着一捆干草去喂小毛驴。 “有康几个去前头看了,说是山塌堵了路,明天能不能通还难说。前头的富人发了话,说是要让有车马的人家自觉出人清路。但这时候谁还听得了谁的话,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听说死了几十人,更没人清路了。” “这可怎么办?再这么耗下去,大家得饿死在半路上了,连半路还都算不上。”崔婆子不担心这边,但几个儿女带的粮食怕是不多了。 心寒是心寒,生气归生气,可毕竟是自己生的,为娘的哪能说割舍就割舍。 楚禾眼中杀意闪现,然后又飞速平息。 还不到时候。 有些人得死得恰到好处,不然会让活的人一直惦念。 不过那帮子人挺能作的,应该快了。 “村长说先休息,看看情况再定。”陶三之自是不曾注意,手上抓着死命往帐篷里钻的儿子。这崽子,一天到晚吵着要和韩安儿玩儿。 “那我们正好歇上一晚,照这个情况,后面的路怕是更难走。”崔婆子打掉儿子手掌,将孙子接了过来。陶雅宸在奶奶怀里蹭了一会儿,两个小孩子便又头对头说悄悄话去了。 天黑透了,陶五涌照旧端着汤水找崔婆子。 “粮食你们留着自己吃,以后不用来回跑了。让你那好兄嫂看着了怕是又会扯出是非来。”看着眼前这碗稀得都看不见米粒的杂粮粥,崔婆子心里堵的难受,嘴上还是没有缓了语气。 “不过就是明嘲暗讽两句,比起娘受得委屈不算什么。娘,你快喝了,我得赶紧回去。”知道娘还在生气,可待的时间有些长。陶五涌来不及难过,忙焦急催促,眼睛也一直往外面瞧。 女儿看望老娘还要像做贼一般偷摸,崔婆子心中悲凉。 果然,老大几个怨上了自己。 忍着没有落泪,崔婆子将粥水喝了个一干二净,“你和相言也难,娘这里拾了些野菜,也能垫几分肚子。” 她不知道小女儿是真心悔过,还是受人指使过来打探阿禾这边的底细,不得不防。 和女儿还要如此防备,看得吴婆子几人也是摇头叹息。陶三之直接背过身去,徐翠珍轻轻挽上胳膊。 娘终于吃了,陶五涌流着眼泪,憔悴的脸上却有了笑容。连话都来不及说,掀开帐帘探头看了下,弯着腰小跑着离开。 楚禾自始至终没有动,连眼神都不曾望来。 第115章 女儿如草根 哭声彻夜未止,荨子湾所有人都是坐着硬熬,压根儿不敢闭眼。 不敢吃也不敢喝,看着流民闹哄哄地扭打抢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紧护着家人。 黑夜未褪,帐篷外突然传来阵阵躁动,悲鸣声撕心裂肺,和以往压抑的哭喊不同。 陶三之惊坐而起,忙叫上刘天宝前去打听。 “可怜啊!野菜被吃光了,一些人就开始吃不认识的野菜和山菇。这不就出事了。” 好奇心重的人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怕地告知等消息的乡亲。早上他也想采些蘑菇来着,就是没抢着。 刘天德愁眉苦脸,嘴边的几根短须快要被自个儿拔光了,闻言赶紧将村民聚在一起,“你们谁也采了不认识的东西?赶紧扔了,别为了饱腹反而丢了命!” “丢了我们吃什么啊?万一没毒呢?”几家人又叫嚷开了,为首之人是夏婆子和王锁赖,一路上就数他们爱作妖惹事。 “得了吧,你们家能有剩余野菜?你们的心思谁不知道? ” 这几人的德行众人心里明镜似的,都逃难了,谁还惯着谁?早就不顺眼了,有人不留情面地直接戳穿。 “你们胡咧咧什么呢?我家就是有!我不管,你们必须赔我们!”王锁赖跳起脚将手指头捅到围观之人脸上,死猪不怕开水样。 “行啊。”村里乱糟糟,刘天德突然开口。 “你同意了?乡里乡亲的,我们也不多要,一斤杂粮就行。”夏婆子大喜过望,翘着一根手指,说着就欢喜转身,急吼吼准备去找杜氏装粮食。 跟在夏婆子身后的其余人跃跃欲试,也想捞上几分便宜。 “不急。我是说,既然舍不得丢那就留着吧,说不定最多只是毒的半身不遂,要不得人命。散了吧,一会儿有的忙呢。” 刘天德无所谓般开口,爱吃就吃。一了百了,自己也能少掉几根头发。 “你!没人性啊!你这村长就是这么当得吗?”夏婆子瞪眼,随即拍着大腿干嚎。村里人鄙夷地散开,连王锁赖也擦着脸嫌弃走开。 见没人了,夏婆子这才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捶着腰背缓慢走回。 “还不赶紧将家里的那几朵菇子扔了!放着想毒死我们吗?”夏婆子对着缩在地上睡觉的孙女刘狗笨踢了一脚,将人吼醒。 “娘,笨儿发了高热......”儿媳胡氏放下针线,挠着泛白又发红的手掌不安地替女儿说话。 “咳咳......”刘狗笨动了动胳膊,咳嗽着吃力撑起身体,挣扎着起身。 “我看就是躲懒装病!这不是能动弹吗!好你个胡氏,你也敢诌骗我,看我不打死你!”夏婆子刚狐疑打量胡氏,然后就见那赔钱货自个儿就生龙活虎地站起来了。 好么!寻着错处当即发作,夏婆子扬着胳膊就去抓胡氏。 “娘,笨儿是真生病了,媳妇没有说谎。”胡氏也不敢躲,忍受着身上被来回拧掐的疼痛,反复示弱求饶。 “奶奶......”刘狗笨知道自己帮了倒忙,焦急开口解释,不过说着眼前就天旋地转起来。 “行了!要打到远处打去,别吵着老子睡觉!”刘贵儿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将一旁熟睡的儿子提溜到一旁,将唯一的被子垫到自己身下后重新闭眼。 “滚去做饭!”夏婆子这才咒骂着撒开手,心疼又着急地走到孙子旁边,搂着刘狗蛋哄觉。 胡氏顾不上自个儿,连忙跑到女儿身边。怕又惹婆婆生气,只好艰难抱起刘笨狗走到另一旁。 匆匆给女儿额头蒙上湿帕子,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去烧火。 “真是作孽啊,可怜狗笨着孩子了。” “有什么可怜的,女娃子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也是,都是这么过来的,有啥可怜的。”有妇人看了眼就没了兴趣,急忙将面饼子撕碎放进沸水里,一大家子等着吃饭呢,管旁人作甚。 小打小闹般习以为常,看完热闹后一群汉子结伙到前面查看情况,不过无一不摇着头回来。 “这远比咱们想得严重啊,整个路都被土掩埋了。连旁边的野地都没地下脚,能过一人已是极限,就别想着车马牲口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才几日,以后几千里路总不能就这么走着去啊。” “哟,不是平日里靠着这些个畜生得意的很吗?看你们怎么过去。”王锁赖摸着瘪瘪的肚子,一把抢过孩童手里的甜草根,嚼完吐着渣子幸灾乐祸。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再煽风点火,惹是生非就给我滚出村子。”前村长刘回信,也就是刘天德的老爹直接拿起拐杖结结实实给了王锁赖一下,打得这赖子嗷嗷乱叫,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爹,我看有十几人拿着刀剑在劈旁边的山壁,半夜就在敲敲打打,说不定还真能开出条道来。”终于消停了,刘有康又一次跑过来说着前方的最新情况。 “他们看着不是一般人呐,定是比我们还要着急呢,我看我们就等着他们给我们开道就行了。”有人躲在人群中含糊地喊着,倒引起了不少人点头。 “就算刀刃卷了都劈不出几寸来,这样吧, 有锄头斧头的就去帮忙,咱们也能早日出发。”刘天德认真思量片刻,耗时间等着坐享其成也不是个法子。自家村子有人手有工具,帮帮忙,早日通行利人利己。 “我们可不去,累了一天还要上赶着挖地,这不是找罪受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王锁赖索性躺平,嚷嚷着抗议。 还别说,真有不少人闪躲着眼神附和。 知道大家都累了,可身为村长也不能一味压着大伙儿勉强行事,再说这事的确更利于有板车的人家。“那有板车的几户拿上锄头跟我走。” 刘有康率先跟了上去,陶三之和刘天宝也各自拿了锄头过来,乔猎户也派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孙子。 剩下的几户人家也自觉拿上农具,一些家里没有车的汉子也不顾家里人劝阻匆匆跟上。 “爹,您看咱家让谁去?”陶柏宣背着手看着村中汉子结队离去,隔着距离高声问陶老汉的意思。 “三之不是替咱们去了吗?安心等着便是。”陶老汉精神萎靡,闻言睁开眼睛叫回拿起柴刀准备跟上的文弱儿子。 “这……”陶柏宣为难地不知如何是好,在妻子的拉扯下无奈走回。 郭相言眉头轻皱,对着陶五涌略一点头,和刘天旺一同匆匆赶去。 陶鸿承再次尝试前去帮忙,可还没开口就被柳映云强势制止。 第116章 等死 前方塌陷处。 “再加把劲儿,午时之前必须离开。”迟珥刀尖剜出一块石头,低声下令。 “是!”即使任务艰巨,但十三人齐齐应声。就连劈砍动作也干净利落,整齐有序,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缝隙很窄,十多人围在一起,旁的人就算是想挤出去也没有办法。 “你们让开!你们有车的人走不了凭啥挡着路不让我们走!”那些没有多少东西,穷的叮当响的人聚集在一起,举着棍子威胁着让路。 “马上就能开辟出路来,到时大家一起走。这么多人,一个一个地走,几天也出不去几个人。拖延久了,只能等着渴死饿死,或者被山石砸死。”迟珥停手,面无表情地走到动乱的流民前,耐着性子开口解释。 “谁管别人死活,我现在就要出去!” “对!出去!让开!” “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迟珥没有再劝,利剑轻搭在闹得最欢腾的一人肩上,静静看着人群。 “怎么?想杀人不成?你能杀光我们所有人吗?”那人声厉内荏,脖子动都不敢动,强装镇定。 迟珥手腕微动,血点飞溅,尸体倒地,人群顿时尖叫大乱。 “不想死的,就前来帮忙。”剑尖直指众人,血滴划过剑身渗在泥里,男人声音冷得让人心慌。 没人敢不从,麻利地将包袱扔给家里女人。慌手慌脚地爬上石壁一侧的土堆,搬移土块石块。 荨子湾的人刚走到前面就看到这一幕,各个吓得魂飞魄散。 好在人多,刘天德正好让众人混在其中挖掘开凿。 楚禾远远打量手握利器的十四人。底盘稳当,身姿健壮, 训练有素,是练家子。 迟珥抬头扫视后过来的十几个汉子,全部用布条紧裹口鼻,在一众难民中异常瞩目。 有了流民的加入,不到两个时辰,一条能行车的小道便疏通了出来。 而那些挖出来的腐烂尸体就被随意摞在土堆上。 迟珥给手下耳语两句,那人应声离开,不多时,一辆马车低调地从远处缓缓驶来。 用料普通,车身却极大,车门关闭着,车窗垂着着几层青绢。马车擦身而过,不见人影,只闻得压抑不休的咳嗽声。 是位老者。 那位杀人震慑流民的汉子毕恭毕敬地朝车窗内言语几句,随即和其他十三人翻身上马,围着马车离去。 收回目光,让韩安儿扶好车上杂物,楚禾牵着驴子晃晃悠悠出了缺口。 塌方那头也躺满了人,一动不动地躺着。蝇子成团地打着转儿乱飞,路过随意一瞟,就见白花花的蛆虫在血肉里面翻滚。 除了见到这恶心一幕的人呕吐,躺地的大半人都在捂着腹部干呕,吐着吐着一口污血喷出,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其余人精神还尚可,可全身都是红疙瘩,有被蚊虫叮咬的,更多的是湿疹。 脸上稍微好些,但裸露在外的皮肤红斑点点。上面布满抓挠痕迹,各种新旧伤疤累叠,看着就让人浑身发痒。 有路了,在此地盘桓好几日的难民连滚带爬地起身。可人太多了,那边人刚过去,这边的人就疯了般往里冲。只要能挤过去,说不定就有吃的,有水喝,至于脚底踩踏的那些人,死了就死了吧。 逃水灾的人最忌沿着河流走,所以这一路上饮用水还是不宽裕。本来大雨过后水塘很多,但前人装好水后就会捣毁水塘,泄愤般自己不好过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人心都坏了。 日头晒,闷热的空气让无数人嘴唇干裂,面色发红,翻着白眼抽搐。等到连汗都不出了,人也就彻底完了。 实在没办法,就只能绕远路去找水源,或者改道隔着河流不远不近地行进。有风险,但起码用水方便,也凉快些。 “捂好口鼻,赶紧离开!”跟着马车清理出来的路,楚禾加快前行速度。 “好心人给点吃的吧,求求你们了。”和其他人一样,楚禾的腿被人拉住。 低头,是那些趴在地上起不来等死的人。 但死亡过程太漫长,这种绝望让他们又想苟活着。只要活着,说不定官府会派人来救自己,自己的儿女会良心发现,幡然醒悟回头找自己。 没有人会乱发善心给出自家的救命口粮,没有人会停下脚步。被抱住腿的人恐慌地用力踢着,后边的人见状纷纷避而远之。 见楚禾还会施舍目光给自己,地上蓬头垢面的人心里生出希望来。死死抓着楚禾的腿不撒手,连周围原本躺着不知生死的人也艰难睁开眼。 “你在这儿呆了几天了?”楚禾垂眼看向脚边的年轻男人。 “五,五天。” “哦。” 楚禾将人一脚踢开,牵着毛驴继续往前走。 “救我啊……你,你见死不救,不会有好下场的!” “阿奶,前边水灾恐怕更严重。那人说自己在这儿等了五天了,看他这状态像是赶了很久的路才被人丢下的,所以说……”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阿禾你还真想救他呢。哎呀,不成,我让三之给天德说说去,好早做打算。” 崔婆子说着就朝后找人,楚禾一把将人按住,“让陶雅雯去吧,一整天窝在车上不好。” 陶雅雯待在自家骡车上正竖着耳朵偷听呢,没成想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气的面红耳赤。 “凭什么我去,我就不,我偏不!” 陶雅雯也顾不上这些时日的躲避装乖,甩着脑袋瞪。 “去不去?”楚禾将脚抬起,作势脱鞋。 “你干什么!我……我正好要找我爹,对!顺便带个话!”陶雅雯还是怂了,实在是楚禾她不讲道理,想打人就动手,关键是也没人敢说教她。 尤其是昨日,她可时刻关注着楚禾呢。那面无表情抽刀下车,一步步走向那些流氓的样子太煞人了。 她没看清过程,但却看见了楚禾一刀刀的劈砍动作。 敢惹楚禾?找死吧? 跳下板车,等跑远了,陶雅雯才出气似地跺着脚,咚咚地跑向队伍后面。 “你啊,雅雯总算是被你死死拿捏了。”崔婆子笑着摇着头,然后面色一急,夺过陶雅宸手中的竹签子,“拿这么危险的东西作甚?路这么难走,不小心扎到自己怎么吧?” 陶雅宸知道跟着韩安儿混就有吃的,所以早上就撒泼打滚求着徐氏应允他到这边车上来。 “奶,我错了!”偷偷瞥了眼楚禾,见她看了过来,陶雅宸连忙咽下撒娇装可怜的话,小鸡啄米般点头。 当然,还是少不了徐翠珍的一顿热情问候。 第117章 卖粮 没过多久,陶雅雯就扬着头,故意踏着响亮脚步,叉着腰从旁边扭过。 看见便宜弟弟就翻着白眼小声骂:“白眼狼,胆小鬼,软骨头,几口吃的就被收买了。” “闭嘴!这个时候有人给吃的不知道感谢还发什么牢骚!让你爹听到了有你好果子吃!家里粮食不多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徐翠珍揪着耳朵将人扯过,疼得陶雅雯哇哇大叫。 她早就对楚禾服气的彻彻底底,她算看出来了,楚禾这丫头不能惹。对上楚禾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不过好在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人。 自家闺女这几日乖巧了不少,她也省了心。 “那怎么办?我不想和他们一样吃树皮。”陶雅雯慌了神,一路来她就看到很多人锅里煮的都是树皮,有的人饿极直接抱着树干啃。 “娘,我们什么时候到啊,我不想走了,我想回家。”过了有骡车的新鲜期,陶雅雯被毒日下的连番赶路折磨的黑瘦,她不想过这种吃不饱还睡不好的颠沛日子了。 “我们家没了,回不去了。总会有办法的,爹和娘会护着你们找到好地方。”徐翠珍看了眼瘪瘪的粮袋和篓子里干枯野菜,小声呢喃着。 放以往她早就和其他几房闹腾开来,但现在是逃难路上,自己还要靠着村子和陶家。 即使他们自私冷情,但还是不能撕破脸,只能继续忍。 又走了几里地,直到看不见跌跌撞撞往前追的枯瘦流民,陶三之这才找上村长。 不一会儿,荨子湾队伍停了。刘有康带着几人分别问了好几个流民后垂头丧气而归,刘天德愁眉苦脸地和几个族老商议。 “叮叮当当!”就在流民准备停脚过夜时,三辆驴车迎面疾驰而来。 看到此地流民众多,车上一以发遮面的狼藉男人急忙抬手。 一车蒙着油布看不见里面,后面却是满满两车持棍持刀健壮汉子。 路上的流民下意识慌乱躲避,不想车马却急急停在面前。 “各位父老乡亲,鄙人不才,手里倒有些干菜米粮。看到大家困苦潦倒,委实不忍。感念乡情,我们哥几个舍痛低价售卖吃食,只愿稍解大家困境。”天色渐晚,衣着破烂的男人也不寒暄,开门见山直接高喊。 “骗人的吧?哪有这样的好事?” “我胡……鄙人行商但问良心,大家一看便知。”一扬手,身后众汉子便揭开油布,一板车树叶和干枯的野菜逐渐露出。 “都是些树叶啊,害,我还以为是正儿八经的粮食呢!” “怎么卖?我要!” 有人嫌弃,有人却是迫不及待。 孩子饿了好几日,路上只剩枯草,荒郊野外就算有银子也无处可买吃食。 有人饿得头昏眼花,忙拄着木棍小跑过来,一把将摔在地上的女娃推到身前,“我用娃子跟你换成不?不多要,就一麻袋叶子。” 男人闻言却是收了笑意,板着脸摇头,“我胡某人可做不出此等丧良心的事,这种话大爷还是休要再说。” 老汉骂骂咧咧一棍敲向孙女,企图引起男人同情。可女娃都疼得倒地不起还是没人喊住自己。 老汉骂的更凶,却无人在意。 知道老人心软,楚禾提前叮嘱了两位奶奶,连陶三之也严肃给妻女说了利害。 崔婆子只得转过身体,当做没有看到。 荨子湾大半数人也掏出铜板抢着上前买。 “咦,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刘天旺疑惑地望向不断吆喝的男人,背上扛着轻飘飘的一袋椿树叶。虽然难吃,可是便宜啊。 媳妇儿子欢喜地迎了上来,刘天旺忙带着人回了自家瓦罐旁。 算了,不去想了!管他是谁! 有人不想出钱,结伙打算上手开抢。可还没动作,站在板车上的男人就眼尖地指着人群大喊,“他们!” 身后那些个汉子也不说话,又准又狠地敲断心怀不轨之人的手脚,然后重新站回马车两旁。 “乡亲们莫怕,我们继续。”仿佛无事发生,男人依旧笑呵呵地招揽生意。流民畏惧,可还是抵不过胃里叫嚣的灼烧感,没过一会儿,一车烂叶子售卖一空。 卖完了,这些人也不逗留,调转车头往回赶。 晚食时,楚禾几人只烧了锅野菜汤。这时候,面对着那些虎视眈眈的流民,没人敢煮纯粮汤。 “村里人都没吃的了,连你们村长家都去买树叶去了,唉。”吴婆子身子也不太好,浑身无力,吃了几口就软软躺着。 “我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就要到县城了,说不定县令大人已经开仓放粮了……”崔婆子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这话自己都不信。若是开济了,这儿就不会有这么开逃的难民了。 楚禾也很疑惑,按理来说官府再迟也会有所动作了。朝廷也早早来了钦差,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那个涂松宁不像是个尸位素餐的,这么久了,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无,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咚咚咚。”破锅声又响了起来。 “乡亲们,听那人说,我们明日就能到县城了!”原本一两日还宽松的路程,硬是走了快七日。 荨子湾众人闻言喜极而泣。丰宁县那么大,有县衙坐镇,粮铺里肯定会有粮食的。 “不过,大家先别高兴的太早啊,县里情况可能也不太妙。” 刘天德一盆冷水浇下,村民垮下笑脸急忙询问,“到底怎么回事,村长你就说吧!” 给个痛快。 “丰宁县近在咫尺,难民却还是纷纷从县里逃出。方才我们打听了,县令大人已有一个多月未曾露面。县丞大人苦苦支撑着了半月,但无印无权,最后也弃城而逃。眼下整个丰宁县无人管治,城里怕是乱了。” “那粮食呢?粮铺还开着没?”即使这样,所有人第一反应还是关心粮食,有了粮食一切困难就都不是事儿了。 “万幸的是粮铺还开了几家,不过价格翻了几番……” “有粮食!太好了!咱们多少还能买点儿。” 刘天德看到开心地手舞足蹈的村人,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将话完全说完。 留点希望也好,只希望粮价不要再涨了。 村长的神色还是落在了不少人眼里,和家人绝望苦笑,然后拖着沉重的腿脚守着空荡荡的粮袋睡觉。 还是省着点气力,睡着了就不饿了,不用想前路了。 “哎呦,明日就能到县里了,王家嫂嫂能不能借点粮食我们啊!天可怜的,我那小孙孙啃了两天树皮了,一粒米都没见着。她嫂嫂你就行行好吧,明日我们买了粮就立马还你。 “对啊,她马婶子说的对,刘三伯你也借给我点儿吧,明日指定还你!” “拉倒吧,就你二赖子兜里能有几个铜板,骗骗别人还成,我可不是傻子。” “我真有钱,我现在买你粮食成不?多给你点!” 营地乱糟糟,刘天德起先还劝了几句,但愿买愿卖,他也难管。那就随他们去,总归粮食也是实打实进了肚子。 有些人还真或借或买,得了些粮食,乐滋滋地当下就开煮。大晚上的飘起了米香来,引得不远处瘫睡的人起身乱转悠,时不时地往这边看来,蠢蠢欲动。 刘有康不得不带着人拿着大刀绕着营地巡视。 今晚月色朦胧,不过气温依旧很高,只点了小小一堆火照明。 楚禾躺在帐篷里,帘子一放,隔绝了一切眼热的视线。 第118章 小儿打斗 难得吃饱喝足,无所事事的一堆妇人婆子就坐在一起编草鞋,看明日能不能在县城换几个铜板。 开始还好,说着娘家人,邻村和县城,不过说着说着就开始说三道四起来。 “你说陶家那位哪里学的那本事,杀起人来比杀鸡还容易,简直不像个人,太吓人了。”有妇人压低嗓子,朝帐篷这边努了努嘴,即使害怕也忍不住问。 “我也觉得怪,在咱们这土窝子里哪里去学功夫?莫不是山野成精附了身?” “去去去,你们别忘了,陶老汉早些年可是走了不少地方,说不得得了什么书本子啥的也不好说。”王梨梨折了半截树枝,用菜刀刮着树皮,听到给人家小姑娘安这名头,皱着眉不悦驳道。 “你这也说不通啊,有这好东西陶伯怎么可能不让几个儿子学,反给了平日里不怎么宠的三房孙女?” “诶,楚禾不是和你家来兄玩的好吗?来兄就没提起楚禾会功夫的事儿?”黄寡妇也用小刀做了支木簪,吹了吹上面的木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胡氏。 “我家来兄每日忙里忙外的,不过只是偶尔一起挖个野菜而已,哪能知道这些。”胡氏手里忙个不停,听到有人扯上自己女儿这才抬头忙撇清关系。 这死丫头平日和楚禾走那么近干嘛?得回去好好说说,以后远着些陶家人。 “真是没教养,怪不得被花花那么温柔的人抛弃。”语调阴阳怪气,是个年轻妇人的声音。 楚禾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好像是杨家村嫁过来的。 杨来子,平日和杨花花关系极好。 “少说两句吧,我看这孩子是个好的,要不是她出手,我们能从石坎村那伙人手里平安过来吗?”有人听不下去,出声为楚禾说话。 “好的?好的能被赶出家去?好的能动不动打人?”杨来子声音故意拔高,生怕大伙儿听不到。 “她没脸没皮,都敢打我大舅母呢,她压根儿就不是……”李明安解手后经过,听到都在议论楚禾,也得意地插话。 “住嘴!”陶二水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冷着脸训斥,“你听谁瞎说的?” “唔唔……舅母跟你哭诉时我都听到了,你们说……唔唔。” 陶二水彻底沉下了脸,她本来就不想理杨花花的。是杨氏哭啼啼找来,她也就耐着性子听她胡言乱语,没想到这些鬼话都被小儿子听去了。 心下不免埋怨起来杨花花,不过她更气李明安。 小小年纪不学好,还帮着乡野村妇诋毁自家人,和嚼舌根的妇人又有何异! 是的,她就没觉得楚禾真能和陶家断了。不说别的,有娘和三之在,这关系就疏不了。 “我就说!我偏要说!你们说陶楚禾是妖孽!”李明安被自家娘唬了一跳,心下委屈,用力挣开后便扯着嗓子大喊。 话语落下,周遭静了一瞬,不过立马又哄笑起来。 “妖孽?那她会不会吃人呀,好怕怕哟~” “这孩子真是,你们大人跟孩子瞎讲什么啊,倒是吓到我了。” “说起妖孽,小的时候我奶奶给我讲了个故事,你们要不要听?” “行了行了,大晚上说这些干嘛,赶紧睡了睡了。”胆小的人忙捂着自家孩子的耳朵,让那准备大讲特讲的婆子赶紧闭嘴。 在不远处站了好久的崔婆子往帐篷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捡起根棍子就朝李明安走去。 “外祖母......”见崔婆子神情不对,李明安害怕地躲了一下。 “娘,您怎么过来了?”陶二水见到来人心立马提起,娘听了多少?会不会怪自己没制止这些妇人嚼舌根?还有明安方才说的话...... “啪!”崔婆子快步走来,没有理会陶二水,直接朝李明安身上敲了一棍。 “你们都是坏人!外祖母偏心!你为什么要帮那个妖孽……” “砰!” “啊!” 李明安吃痛叫起来,崔婆子看着手上还没举起来的棍子,再抬头,就看见韩安儿抿着嘴拿着细枝条站在李明安面前。 “你敢打我,我要杀了你!”李明安见面前是个比自己矮的,也不哭了,冲过去就想抢过枝条。 陶二水忙上前去拦,但被儿子从脚边溜了过去。吴婆子倒是及时抱走了韩安儿,但下一刻却被小牛犊一样的李明安顶翻在地。 吴婆子哎呦出声,韩安儿滚落在地。 李明安见状扑上去压在韩安儿身上,韩安儿力气不够,就用牙齿撕咬,两个孩子瞬间扭打起来。 崔婆子和吴婆子急忙上前拉架,陶二水也在旁边大喊,众人也不好干坐着,纷纷上去帮忙。 这会儿功夫,李明安和韩安儿脸上都已经挂了伤。 “明安, 你伤哪儿了?” “安儿!赶紧过来。” 陶二水心疼地拍打着儿子身上的土,仔细检查着伤处。 本来想兴师问罪,让那吴婆子给明安个说法的,但看了眼伤得更严重的韩安儿,陶二水暂压火气未发作。 “奶奶,我没事,他骂姐姐。”韩安儿推开奶奶,抬起袖子擦掉鼻血,眼睛死盯着李明安,捏起拳头再找机会。 孙子受伤,吴婆子哪能坐得住,“阿奶知道,除了脸上还有哪里疼 ,给奶说。” “吴奶奶进去上药,这里交给我。”帐帘掀开,楚禾从里走出。 吴婆子被崔婆子扶坐一旁仔细查看伤情,还好只是膝盖和手掌轻微擦伤。 “阿禾,你悠着点儿。”两位婆子点头,站起来往帐篷里走。走了几步,吴婆子不放心地回头叮嘱。 “嗯。” “韩安儿,过来。”等人走了,楚禾敛了表情,扫向还在场的几人。 磨蹭了好久,韩安儿才扭捏着蜗牛一样走了过来。“姐姐,我错了。” “那你说说, 错哪了?” “我没打过他,等我再大些就能打过他了。” 楚禾气笑了,“过来敷药,跟个大花猫一样。” 楚禾用帕子擦掉韩安儿脸上的灰土和汗水,拿出药膏轻轻涂抹。 “忍着点,别打架没哭,上药哭。” “才不会,哎哟~” 楚禾旁若无人地就地上药,不远处有脚步走近,三五下涂好,楚禾起身,“你是错了,明知打不过就想其他办法,行事多动脑筋。” “可他骂姐姐。”韩安儿执拗摇头,眼里的恨意还未消退。 “骂就骂了,你姐我是能忍受欺负的人吗?”楚禾将人拉起,顾自走向火光照不到的暗处。 “哦。”韩安儿敷衍应声,怒视还在不停哭闹的李明安,不甘不愿地垂首。 “走吧。” “去哪儿?” “教你揍人。” “哦~嗷!好!”萎靡不振的小孩突然亢奋起来,身上的伤顿时痊愈一般,咧开嘴来紧跟阿姐。 第119章 不知死活 “看到没,要不找结实的木棍,要不就找这种细软长条,抽人最得劲儿。” “好。” 楚禾走到周边,弯腰捡起一根不知什么树种的枝条,耐心给韩安儿讲解。 “谁!谁打了我孙儿,给我出来!”楚禾正说着话呢,就听见林婆子怒气冲冲地在人群中大喊大叫。 “婆婆,这事儿已经解决了,你就别再插手了。”陶二水怕事情闹大,那楚禾就是个疯子,能不惹还是别惹。 “解决了?明安脸上伤的这么严重,就这么算了?我非扒了那崽子的皮不可。” “奶奶,我疼。” 李明安窝在林婆子怀里抽泣着,悄悄抬起头来,眼神中都是得意和挑衅。 楚禾挑眉,扔掉手里的枝条,不紧不慢又翻找了几下,没多长时间手里拿着结实的木棍返回。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楚禾走来走去,直到看见楚禾手里的木棍才算明白了,不过想清楚了心下却是一惊。 应该......不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细条打人疼,但还是棍子好使。”木棍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掌心,楚禾闲庭信步般走向火堆。 韩安儿还没来得及点头,在众人没反应过来时,楚禾一把将李明安从林婆子怀里掏出来。 像扔废物般随手丢到地上,一脚踩住惊慌挣扎的身体,随即木棍从空中抡圆。 “啪!” “啊,贱人!妖孽!我要杀了你!”李明安奋力挣扎,痛叫着往前爬。 “啪!” “啊,贱人!阿奶救我!” “啪!” “我要杀了你!啊,娘,娘,救我!阿奶救我!” 只几息功夫,木棍便雨滴般密集砸下。起先还能破口大骂,可几棍下去,李明安便痛地发不出声来。 “你这贱蹄子给我住手!”林婆子趔趄一下,刚站稳就见自己疼爱的小孙子被人这般毒打。急得大跨步冲来,摸起手边的石头就朝楚禾砸去。 楚禾手上不停,只轻轻一脚,林婆子就在地上翻滚不停。 “啪!” “要想过手瘾,就往肉多的地方打,手感好。但记得不能甩的太急,得一下一下来。 如果想真废了他,那学问就大了。手腕脚腕腰背,骨节交接处,得稳准狠,一打一个不吱声。打的多了你就知道了,先不急。 不过想要取命,这更容易。你身量小,就先攻下盘将人放倒,膝盖顶住脖子,再将这棍子往脖子一套,往后一勒,等他腿不蹬了就可以走了。 没有工具也没事,衣服勒人更保险,起码不会断。记住了吗?” “嗯嗯!记住了!”韩安儿眼睛亮晶晶的,求知若渴地竖起耳朵听着。 “啊!” 楚禾嘴里指点着,木棍挥得更急。 陶二水让人去叫陶柏宣,自己跑上前护住李明安。 “陶楚禾!出出气也够了,不要得寸进尺!娘,明安快要被她打死了!”陶二水将儿子护在身下,抬起头恨恨瞪着楚禾,继而转头看向依旧站在不远处的崔婆子。 “子不教,父之过。孩子没教好,我这不替你管教了么?”楚禾没有停手,木棍砸下,两道惨叫声响起,一声微弱,一声尖利。 崔婆子泪水涟涟,但还是咬着拳头没有阻止,阿禾有分寸的。 明安这性子是得改改了,今时不同往日,若一直这样任性刁蛮,以后定会遭大跟头。 “小禾!行了,住手吧。”陶柏宣匆匆赶来,看到地上哼哼的林婆子和趴在地上的陶二水母子,心中无力。 楚禾没有理会,敲木鱼一般在地上三人身上轮番敲打。木棍断了也无妨,烧火棍也趁手。 “翻了天了,你一人还想和全村对抗不成?大哥!将她赶出去!”陶二水气若游丝,用力翻身,冲着陶柏宣大吼。 一小小女子竟然这般嚣张跋扈,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留在村里! “次次都是她惹事,逃难也不安生。”添油加火的人有不少,又是那杨来子。 嗯,这杨花花就不正在旁边站着呢么。 “噢,差点把你给忘了~”楚禾停下手,扭头看向这个瘦瘦弱弱的妇人。 “怎么,你还要打我不成?大家都看着呢,你……啊!” “啪啪!”楚禾没听完她的请求,直接赏了杨来子两抽,两道黑乎乎的长痕印在还算白生的脸上,滑稽又凄惨。 “楚禾!”刘天德赶来,忙上手抢过木棍 ,“楚禾你冷静些!” 楚禾推开刘天德,抢回棍子又狠狠砸向杨来子胳膊。只听得咔嚓一声,杨来子尖叫倒下。 众人被这一抽给吓懵了,这陶楚禾,她真敢! 看了眼地上弓着身体疼得喊不出声音的李明安,楚禾慢悠悠俯身,望向装死的杨来子。 “你......你要做什么?我不过......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而已......”杨花花护着小腹悄悄挪开,杨来子如芒在背,只得睁开眼抽着冷气不停摇头后缩。 “砰!砰!砰!”楚禾没回答,又是几棍子下去,杨来子僵直倒地,杨花花失声尖叫。 从远处跑来几人,想上前却没敢。 拿起棍子,楚禾一步步路过方才说闲话的妇人婆子。 人群骤然往后退了好几步,楚禾站在中央,眼中带霜:“说过了,别惹我,再有下次,可就不是皮肉伤这么简单了。安儿,走吧。” 韩安儿忍着疼在后面一瘸一拐,但满脸雀跃。 狂,太狂了,荨子湾的人心中只有这么一个想法。眼睛觑了陶家人一眼,尤其是那陶二水一家,啧,太惨了。 “赶紧起来吧,说了别惹楚禾,怎么就是不听呢!”看着人大摇大摆离开,陶柏宣这才开口。 他是真不想管这些破事,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把这些事都扔给了自己,说是自己该当家了。 “哥,你也责怪我!她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一个个地偏袒她。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吗?”陶二水面白如纸,胳膊软软耷拉着,忍着剧痛,缓过劲儿了才痛哭出声。也顾不上这时才哭得快喘不上气的李明安,埋怨地看向大哥。 “没天理啊,广志啊,你怎么这么早就死了。丢下老娘让人家欺负,你带走我吧,我也不活了。这个小娼妇,烂了心肺的臭……啊!” 林婆子抱着腿正嚎得起劲儿呢,头上冷不丁砸下一大块石头。扑通一声,林婆子又如鸡般卧在地上,生死不知。 “呀,这是咋了?这地方不会真有鬼怪吧?” “我觉得真有可能,怪不得今晚总觉得阴森森的。”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陶夭上前扶起陶二水,小心替姑母整理好头发衣裙。 陶蓁往帐篷处探头看了眼,这才敢冒头出来,紧贴着柳氏站在人群后。 崔婆子和吴婆子站在帐篷口,见楚禾进来,二人也不知道说啥,只局促地欲言又止。 实在是阿禾这孩子太另类了,说错吧也没错,说对吧,她们又觉得不对劲。 将韩安儿推到吴婆子身边,楚禾躺到崔婆子身边。 她从来不是个好人,还睚眦必报。 其实她有些烦陶家这一大家子人,但转念一想,不安分,那就多揍几次。她就不信没有武力收拾不了的人。 或者,得想个法子,让崔奶奶心甘情愿地离开荨子湾。 远处突然响起哭声,有脚步朝帐篷走来,不过半路又返了回去。 第120章 丰宁县 次日一早,村里人难得自发早起,烧火煮了不算稀的杂粮粥,半饱后抖擞地赶路。 一村子人,就只有刘回逵一家跟着楚禾,其余人家都不约而同地远远与楚禾一行人拉开距离。 林婆子昨夜没了,好端端的天上砸下一块石头,好巧不巧刚好砸到太阳穴上。待李明安几人察觉不对折身返回时,人早就凉透了。 人是被石头砸死的,就算诡异至极,却也挨不到楚禾身上。 陶二水和李明安躲在车厢里没露头,连半点声音都没传出。陶家十几人大半数都挤在车里,两头骡子累得后蹄都站不起来。 不过除了队伍里偶尔几声哭咽声,今日荨子湾格外安静,即使内心激动也强捺住,安分地行进。 只不过越接近城门,众人心中越凉。 到处都是死人,各种死状。污水沟里泡的发涨的,砸死的,饿死的,病死的,还有满脸是血,遍身伤痕的。 尸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有些力气的活人就坐在死人堆里翻找着,扒着衣服。残破布料还没披上身,下一刻一大群人爬过来,相互力推搡,最终两败俱伤,布料成了缕缕断线。 更多的难民成群结队地靠墙坐着,身上的伤口发臭发烂,引得蚊蝇成团聚集。 到处都是呕吐物和排泄物,生病了的人动弹不得,就那样躺在脏污里,边咳嗽边呕吐,将养出的一点力气早就在疼得打滚中消磨光了。 荨子湾所有人,不,是进城的所有人惨白着脸,软着脚,想寻一处墙壁扶着呕吐都没有,只能捂着嘴强忍着。 城门口没有士兵士卒把守,城墙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流民,躺着趴着,撕扯着,打斗着。 一瞬间,楚禾似是回到了末世。 这些人和丧尸没有多少区别。 城门里面又是另一番光景,很热闹。 是真的热闹。 “换粮了!换粮了!男童粮食一袋,女童粮食半袋!”贩子嘴里只喊着这一句,连这一句也没必要说,因为生意实在太好,卖家主动找上排着队。 “半袋太少了,我这孙女什么活都能干,长得也算齐整,起码值一袋,老板您……” “半袋加三把,爱卖不卖,别挡我生意。”那贩子眼睛都不抬一下,吩咐手下装粮食,眼睛只在那些孩童身上打量。 “行!那就加三把,满满的。”老汉咬了咬牙,还是应下,接过粮袋欣喜打开看了眼转头就走。 打手过来拖着女孩塞进木笼,不大的笼子里早就挤满了孩童,但她还是那样被强硬地塞了进去。 “老板,你这杂粮里都是石子怎么吃嘛?你得给我补上。”有人抓出一把塞进嘴里咀嚼,但几口就吐着牙齿和石子不满叫唤。 “不卖了?那你把粮食还回来,还有刚刚进了你嘴里的那一把。”人贩子沉下脸,半眯着眼睛伸手夺过粮袋。几个打手熟练地上前,棍棒密集地砸在那人身上,待打个半死才抬着死活不知的人丢到一旁。 “咱们做生意就讲究个两厢情愿,想好了就来,别他娘的寻晦气。”等着卖儿卖女的人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但想到自家孙子儿子还等着自己拿粮食回去呢。 心一横,将娃子推出去,“半袋。” “不成,你这娃瘦不吧唧的,带回去还得我们将养,减三把。” “行。”竟是没有迟疑,一桩生意就这么成了。 又一个孩童被塞进笼子,女孩哭着喊着却连父亲的一个回头都没换来。 笼子被粗木棍用力敲着,里面的人惊慌失措,尖叫着挤成一团,那些打手看了得意地哈哈大笑。 原本的酒楼茶肆被难民霸占,门口挂着几顶破损褪色的灯笼。各种衣着破烂的汉子缩着背护着胸口鬼祟地走了进去,又接连几人从门口神色满足地走出,间或着被几个壮硕汉子抬着丢出来的。 “没带粮食就敢进,找死呢!呸!”扔完人,壮汉又斜眼看着陆续走进的人,在鼓鼓囊囊的胸口看了几眼脸色才好转几分,挤出笑来迎人进入。 集市摊子早就被拆成木柴烧了,原来的摊位上摆满了东西,用干草虚虚掩着,只露出一角供过路人买卖。 摊子很多,但几乎无人问津。 “要肉吗?新鲜的,要吗?” “一把粮换两斤肉......” 一旦有人走过,商贩们便争抢着走上前,弓着腰,指着地上的东西偷偷摸摸招揽生意。 “姐姐,这时候怎么有卖鸡鸭的?”韩安儿虽小,但还是知道这买卖不同寻常。 “不是鸡鸭,你以后可别再乱跑了。” 荨子湾所有人都紧紧抱着自家儿孙,但又忍不住地干呕,早上刚进肚的米粮全都进了泥。 “他们有米粮!他们有吃的!”横卧在地的难民看着那一滩滩黏糊中带着白色的呕物,破锣嗓子喊着,癫狂般爬上前低头舔舐。 一语激起千层浪,听到米粮二字的难民纷纷抬起脑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荨子湾一众人,有的人已经悄然起身,摸着棍子往这边走来。 “凭什么我们就要被饿死,他们还能有大米吃!杀了他们,抢过来!”一人躲在难民身后,大声地喊道。 那些或坐或躺的人里面目露凶光,手指深深抓着土地,喊叫着冲了过来。 “大家听我说,我们也是难民,早就没有粮……”刘天德还想着解释几句,但话语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杂乱喊叫声中。 荨子湾包括一起进城的人都被包围了,听到有米粮的人源源不断地从远处涌来,像蚂蚁,更像丧尸。 嘶吼着,踩踏着尸体,毫无理智,眼中只有荨子湾这些带着粮食的人。 “村长,怎么办?怎么办!”村人连声询问刘天德,却见刘天德也一脸死寂地瘫坐在地上。 “爹!你要振作起来,全村人都在指望你呢。”刘有康一把提起老爹,看人还是怔怔的,也就顾不上什么,一巴掌呼在了老爹脸上,刘天德这才清醒过来。 “所有带刀拿棍的汉子开路!护好车马口粮,妇人们看好老人小孩,死也要开出路来,赶紧原路出城!”刘天德当下反应过来,厉声下令。 不用他说,陶三之早就带着众人持刀对上冲过来的人流。 “安儿看好奶奶,扶好车沿。”话音落下,楚禾跳下板车,抓起驴嘴套猛的一扯,驴子吃痛,忙转头,带着车子也调了个方向。 楚禾这边还好,但徐翠珍慌乱下根本就拉不住骡子。骡子受到惊吓鸣叫着扬起蹄子打着圈儿乱跑,陶雅雯尖叫着在车上撞来撞去,不是楚禾及时按住,早就被甩出车了。 “撒手,去牵好驴车!” 楚禾几步上前扯住骡子鬃毛,见还是四处乱窜,楚禾迎面一拳,骡子被打地晕晕乎乎,楚禾乘机将骡头扯正。 又看了陶家其他人一眼,都在车上玩跳床呢。 陶柏宣拉着板车紧跟,郭相言竭力控制着骡车,陶五涌死死护着女儿,扒着木板来回猛撞。 李明启也帮着车夫将缰绳扛在肩上,莽着头往前走,骡子露着黄牙叫着,沫子甩了几人一脸。李明启屁股挨了几踢才将骡子稳住,陶老汉这才呕着爬下车来,帮着一起护着骡车。 陶楚杰一人拉着板车,杨花花被陶四恩打横抱着,被前后人潮挤撞地磕磕碰碰,陶四恩硬是咬着牙稳当地往前跑。 第121章 出城 汉子们殊死搏斗着,刀棍齐舞,将难民死死拦在圈外 。棍子断了就抢对方的,拿手边的任何东西胡乱挥舞。 时间一瞬一瞬,难民虽是体弱无力,但架不住人数太多。荨子湾的汉子终是体力不支,而城门就在二十来丈处。 荨子湾一个汉子倒了,不过多时旁边的汉子也倒下了。难民不断从缺口闯进,直奔包袱和板车而来。 妇人小孩哭喊着叫救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粮食袋子被抢走。 队伍彻底被冲乱,寸步难行。 “丢东西,让他们自乱,分散人力。”郭相言扯着嗓子喊着,但过于秀气的声音就连身旁的人都听不清。只能推开挤在前面的人,一步一步艰难地往村长那边走去。 刘天宝牵着驴车往来赶,刘家众人都挤在板车上,暂时没有事。 楚禾赶到缺口处,砍翻不停往进涌的流民,一刀捅进将头埋在粮袋里乱啃之人的心脏。 将人扔到一旁,抓起粮袋扔到远处难民群众。 “粮食在哪儿!”楚禾站在板车上,指着粮袋的方向大声喊。 无脑往前冲的人察觉到周围人的奔向不一样,停下停下脚步一看,只见无数人朝着一处奔去,转头也想去分一杯羹。 但前面的急停导致后面继续往前冲的人没能刹住脚,直接被一波波人潮踩倒在地。 就这样,前面的人往后挤,后面的人往前挤,难民乱做一团。 楚禾不停扔着东西,将装着棉被的包袱一扔,嘴里不忘高喊,“粮食在那边!” 荨子湾众人这才有样学样,不停地扔着粮食野菜,将人引到另一侧。 汉子们抓紧时机,默契配合,将地上成堆的尸体搬开腾路,板车缓缓行进。 出了城门口,不少难民还在后面追着,没人敢松懈。壮力背着老人孩子拼了命地跟着板车奔跑,被追上的后果他们清楚。 荨子湾老老少少咬牙狂奔,一些过路流民也不明就里地跟着跑。长长的队伍死命跑了有两里多地,彻底看不到身后追赶的人群才停了脚步。 所有人就地瘫躺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累得手指都动弹不得。不少体弱的老人被颠簸地直接晕过去。 孩童哭得打着嗝抽搐,做母亲的只得爬起来轻哄,掏出水囊小口喂孩子。 “庆儿,庆儿呢!”刘赵氏从儿子背上落了地,转头就找自己孙子。但找了几回都没看到人,不禁又气又急地质问儿媳。 “娘,庆儿不是由公爹背着的吗?”年轻妇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被抽空,颤着声音看向公公。 “霞娘 ......我早把庆儿放你怀里了,我……一直是护着粮食的。” 老汉神色慌张了一瞬,然后猛地抬头反驳。 “啊!啊!我的孙子,庆儿!你这个杀千刀的,我的孙子!你还我庆儿!”刘赵氏彻底崩溃,猛扑过去,揪着女人的头发撕扯。 “娘,我真的不知道公爹什么时候把庆儿推过来的,我一路都是护着梅花。”罗霞娘被扯的跌落在地,忍着疼左右爬行躲避。 “你们怎么不去死!护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你们这两个扫把星!”不说还好,这下刘赵氏更是怒不可遏,扔下罗霞娘,一把抓过瑟瑟发抖的孙女,上手就是两巴掌。 “娘!爹!”小姑娘的脸立马肿了起来,爬着想躲在自家爹身后。 “霞娘,你,你怎么这么没用?连个孩子都看不住,谁轻谁重还分不清吗!”刘天顶气愤地避开女儿,指着媳妇失望大骂。 “孩子他爹,我,我真的不知道啊。”罗霞娘哭着跪行上前拉着自己男人的胳膊,但却被无情推开。 “扫把星!当初怎么就娶你进门了,我的庆儿啊!”刘赵氏哭喊着冲过去将罗霞娘踢翻,骑在身上用指甲划着罗霞娘裸露在外的皮肤。 见有人丢了,其余每家也都开始清点自己人数和家当。 “阿奶她不见了,呜呜呜.....” “我要姐姐,她被推倒了,我要去找姐姐!” “我的儿子啊,他就那么被活活踩死了......” “你们谁家还有药啊,我爹胳膊断了......” “我家行李都被抢了,这可怎么办?” 压抑着嗓子口腔中的腥甜,刘天德爬了几下才站起,旋即又杵着膝盖倒在地上。 看着这乱象烦躁大吼,“先闭嘴,吵闹有什么用!各家赶紧看看还少了什么人,赶紧报上来,有康你点上二十个汉子再进去找找。” “不准你去!好不容易逃出来,现在进去不是送死吗?我们凭什么要为他人的过错负责!”杜氏急忙拉住刘有康,孩子丢了是他们没看住,紧急时候不护着孩子,守着破粮袋干嘛。 她的孩子不是孩子吗? “对!谁家丢的谁家自己去找,我反正是没有力气了。”佟拐放躺在地上有气无力,村里好些人也是应声附和。 “我求求你们了,父老乡亲的,求大伙了帮帮忙吧!”丢了人的几家人直接跪在地上磕头,看得人唏嘘不已。 “只要你们帮忙找我娘,我家所有粮食都分给你们!”众人神色动摇但还是没有动作,见状刘天季毫不犹豫地说道。 他自幼父亲早亡,是娘一手辛苦拉扯成人,娘为了不成为累赘,主动撒开手。 他就大意了那么一瞬,就那么一瞬娘就被冲散了,连人影都找不到了。 “当真?”有利诱,不少人心动,家里实在没吃食了,看县城这情况怕是买不上多少粮食了。 “我家所有吃食都在这儿了,只要你们愿意进城寻找,不论结果,这些吃食都分给你们。”刘天季返回,从自家媳妇手里拿过粮袋,直接放在地上。 “行!我帮你找,粮食我就不要了!”见刘天季这般舍得,好歹是一个宗族的,总不能真见死不救,有汉子还是动容了。 “成,算我一个,咱们刘家人不能分了心,别听外姓人挑拨了。”刘天旺瞪了一眼佟拐放,安抚妻儿后,拿起锄头就走到刘天季跟前将人扶起。 “好!守义和天旺好样的!至于看热闹甚至煽风点火的人,再有下次,直接赶出村子!”族长刘崇林等了这么久总算是没有太过失望,扫了佟拐旺和另外几人一眼后向刘天德示意。 刘天德这才接话开口:“不想留在队伍里的,想以后自家遇到困难也求助无援的可以原地躺着.是刘家族人的,是男人的,就给我拿起家伙来!” “走!我休息好了!”男人们情绪激昂,不管是不是自愿,刘有康挑了二十人又悄悄混在人群中进了城。 杜氏自知劝阻不得,只好流着眼泪看着儿子重新回了他们刚刚逃离的县城。 刘天德没时间安慰媳妇,带了几人查看情况,又去寻找合适的歇脚地方。 第122章 震惊! 寻了处角落拴好毛驴,楚禾帮着两位奶奶清点东西。 韩安儿脸上和身上被磕碰得青紫一片,额头上鼓起两个大包,跟长了犄角一样。不过陶雅宸更惨,原本就不牢固的门牙直接飞了出去,现在说话还漏着风。 看着众人脸上汗水混着泥土血迹,脏兮兮的样子,楚禾忍不住也揩了一把脸。 很好,原本浅灰色袖子彻底变成黑色的了。 看着楚禾无语呆愣的模样,蓬着头发陶雅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再厉害的人还不是和自己一样狼狈,前几日有些自卑的人突然重拾信心。 “雅宸的姐姐你笑什么,你的脸就像从灶火中扒拉出的烤苞米一样。对不?雅宸。”韩安儿歪着头认真地指着陶雅雯的黑脸,还转过头来专门问陶雅宸。 “就四!太张了,大发猫一样,哈哈哈哈!”陶雅宸贱兮兮地捂嘴偷笑,接着笑声戛然而止。 恼羞成怒的陶雅雯泰山压顶,将便宜弟弟夹在胳肢窝下勒回自家骡车。“你能好到哪里去?连牙齿都没得了,惨哟~” 是一点都没记起这是她的亲弟弟。 韩安儿这才眨巴着眼睛甜甜地冲着楚禾笑。 楚禾竖起大拇指,然后拉着人一起铲土搭帐篷。 吴婆子揉着快要散架的骨头小声咳嗽,看着两人背影笑容慈爱。 “别哭了,再哭我的伤也不能立时见好。”陶三之哄着盯着自己伤口哭得不停的媳妇儿,看见娘过来不好意思地推了推徐翠珍。 “得赶紧把伤口清洗干净,这天气太容易发脓了。”崔婆子心疼地看着全身上下都是细碎伤口的儿子,衣服虽得稀烂,先前打架留下的抓痕,咬痕和刀伤极为扎眼。 陶三之乖乖躺在板车上,看着娘和妻子担忧地给自己包扎。原本是笑着的,可笑着笑着就湿了眼眶。 “娘,我没事,休息几日就好了,就是水清哥他们几个……”陶三之说着就哽咽难言,他们这一趟进城死的死伤的伤。若不是自己手里有刀,怕是不会仅仅受些外伤这样简单。 “都是苦命的娃儿啊......”崔婆子心里也堵得慌,几个孩子比三之也大不了几岁,天豪家的两个奶娃子可怎么活啊。 受了伤的人家到处借药寻药,只会浅显治伤的乔猎户被拉来扯去地累了一身汗。 “我真不会治啊,我就会常见的跌打扭伤和包扎伤口,再说没药材,就算神仙来了也没办法啊。” 乔猎户看到那血滋啦糊的伤口直摇头,只让烧水擦洗,自己挤开围着的人去了村长那边。 “天德,村民的伤势太严重了,没有药伤口肯定会恶化,到时候性命就难保了。” “我也正在考虑此事呢,有良你去叫你柏宣伯。”到处都是抱着伤患痛哭的村人,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看看读书人有什么应对法子。 “把你爹扶进来!”搭好帐篷,楚禾站在帐口冲陶雅雯喊了一声。 陶雅雯想装着没听见,但转眼一想,帐子里肯定舒坦啊,不然楚禾老窝在里面作甚,所以二话不说叉起自家爹就往车下拉。 奈何力气太小,陶雅雯一头栽在地上,额头顿时多了几道血痕。 “爹肿么还莫来啊?”陶雅宸捂着嘴从帐篷里钻出来,含含糊糊问着情况。 陶雅雯疼得龇牙咧嘴,看到扭着屁股颠颠跑过来的弟弟更是气恼,“你走开,还知道这边才是你家啊?” “窝没肥来啊,窝就是问哈,不棱让阿好姐姐等急了~”陶雅宸不解挠头,留着口水说完后又毫不犹豫地往回跑。 “你!爹,你看看他!”陶雅雯气得跳脚,可那叛徒早就躲在楚禾背后傻乐,她又干不过楚禾。 “行了,我自己走,你赶紧擦点药去。”忍着疼好不容易睡着的陶三之迷迷糊糊被扯醒,“你娘呢?” “和村里几个婶婶去附近找止血野草去了,刚走没一会儿。”生气归生气,陶雅雯还是乖乖回话。又吃力扶起陶三之胳膊,两人缓慢走向帐篷。 一进去,陶雅雯的眼睛就睁地溜圆。好一个楚禾,怪不得白眼狼弟弟不回家! 瞧瞧瞧瞧!那宽大光滑的油布铺在平整的地上,上面铺着竹席,放着几个柔软的枕头。 楚禾跟个老大爷一样悠闲躺在上面,自家弟弟和另一个小屁孩手里拿着把蒲扇殷勤地扇着风。 最重要的是!谁告诉她,那旁边碗里一颗颗圆溜溜,色泽诱人的东西是什么!别告诉她那是蜜饯! 还有那一筒筒里面装的是什么?她为什么闻到了桂花香?还有她那狗腿子弟弟嘴边的渣子都还没擦干净,缺牙的嘴里还在鼓捣! “三叔坐吧,雅宸去在左边第一个箱子里拿个小匣子,巴掌大的。”见人进来了,楚禾也不好意思继续躺了,让陶三之坐在油布边边上,顺手指挥着陶雅宸。 不是她小气,实在是陶三之身上太脏了。 “你把你爹外衣扒了,拿套干净的过来。怎么,没有吗?”看着陶雅雯半天没说话,楚禾皱眉,不会就只带了一套衣服吧。 “啊?哦!奥奥!啊?”陶雅雯这才反应过来楚禾在问她,可方才的话可是丝毫没入耳。 悻悻地摸着鼻子,陶雅雯求助地看向自家正翘着屁股,头戳在箱子里猛翻的便宜弟弟。 “雅雯去帮爹找一件干净外衣来。”陶三之失笑,拍着女儿胳膊提醒。 “啊?好,我这就去!”陶雅雯落荒而逃,太丢人了!她才不羡慕,她有志气! “这是药膏?”陶三之看着摆放在面前的小圆盒,一打开药香就飘了出来。 “安儿,去找你崔奶奶过来。”楚禾点头,“上面有说明,待会你给崔奶奶说说,让她帮忙上药。” 见陶雅雯眼睛一个劲儿地往果子上瞧,楚禾给两个小屁孩使了个眼神。 “姐姐快次,阿哈姐姐给你的~”陶雅宸得到指令,忙抓了一大把塞进自家姐姐手里,同时不忘留了几颗揣进自己兜里。 “我不要!我才不馋呢!”陶雅雯脸涨红,手却是紧紧攥着果子。口水含在嘴里,一说话就流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哼!笑什么!吃就吃!就不给你们留!”陶雅雯摸了把口水,当着众人的面负气般塞了几颗到嘴里,用力嚼了几下,然后慌乱地跑了出去。 再不走,她怕口水就又收不住了。 小姑娘而已,楚禾懒得理会。接过扇子,楚禾走到外面四处查看,身后两只小孩鸭寸步跟着。 第123章 作孽 营地里哭闹不止,尽管村里族老也出面安抚人心,可村长家还是围满了人。 “天德,你找我们来可是为了药草和粮食的事?”陶柏宣安顿好陶家一众人后和郭相言挤了过来。慌忙逃命间丢了不少东西,家里又是大吵一场。 柳氏和蓁儿的伤势愈发严重,二水母子好像也是疼得一直叫唤,再拖下去怕是会落下毛病。 “快坐下说话。唉,大伙儿身上都带了些伤,再耽搁下去天达几个得没命。粮食被抢被扔,好几户人家是丁点儿吃的都没了,还得靠你们想法子救命啊!” 刘天德刚调解完纷争矛盾回来,还差点被夏婆子一群人挠花了脸。见到陶柏宣和郭相言过来,忙将人拉着坐下,杜氏端了几碗水过来。 虽然还没能消气,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自己的村长丈夫留一点面子。 “此事我和相言刚刚也有浅谈,现下无非就是再次进城采买和组织村里人去林子里采挖。” 陶柏宣道了声谢却没有端碗,知道村长叫自己和妹夫的来意,也就没藏着掖着。 “我们撤的匆忙,也没来得及看清城里的具体情况。只能等人回来问清楚后再做打算,眼下只能进林子里找点吃的,先对付过今晚。” 郭相言点头,其实他心中早有对策。不过却是不能说,一来怕众人说自己心狠,二来荨子湾人心不齐。 “只能如此了,也没一户备着药的,唉。”也没硬缠着二人,刘天德目送人离开,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安排人手找吃食和药草。 看着呻吟哀嚎的村人,楚禾熟视无睹,悠闲迈步走过。 药么,她有的是,可她不打算拿出来,即使用钱买也不行。 虽说有几户人还不错,但还不配。 午时早过,进城的汉子依旧未归,留守的各家担忧难安。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不会被认出来了吧?” “谁说不是呢,都小半天了,这么点路,该说应该回来了啊!不会真出什么事儿了吧?” “别自己吓唬自己,他们蒙着脸,再说身上也没带粮食,人又那么多,怎么可能会被发现呢?” “那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呢?” “这......” 说的话连自己都骗不了,荨子湾所有人心脏揪紧,巴巴站在路口不停眺望。 刘天德怕去的人真又被难民堵住,急忙又派出几人前去接应。 直到傍晚时分,两拨汉子或抬或背,神色凝重地返回营地。 焦急等待自家汉子归来的人忙迎了上去,丢了亲人的几户人家更是焦急地拨开人群,跑到前头去接人。 “庆儿,庆儿呢?”刘赵氏撞开挡在前面的人,扑到地上慌张地扒拉找寻。 回来的汉子们没有说话,筋疲力尽地由妻儿扶着。看着一拥而上的几家人,默默别开眼。 “啊!孩子他爹!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啊!” “我的庆儿呢!你们把他藏哪儿了?人呢?” “啊!娣草儿,你,你怎么回来了!” “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相公,他肯定还活着!” 刘赵氏高呼着孙儿名字,半晌也没听到回应。心灰下又去翻找孙儿尸首,可还是没有找着。 撒泼打滚,胡搅蛮缠地抓着进城找寻人的刘有康不放。刘有康忍无可忍,直接将人推得老脸砸地。 “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扫把星,你还我庆儿来!”老太婆清醒过来,又扭过头撕打罗霞娘。 “娘,我真不知道庆儿什么时候丢的,是您让我只看管包袱就行的啊!”她是真的不知道啊,庆儿一直是由公爹看管着的! “还敢狡辩!看我不打死你!” “爹!你说话啊?相公!相公你相信我!”罗霞娘被打得在地上爬来爬去,疼痛难忍,只好恳求公爹和相公能开口给自己求情。 “爹,救救娘吧~”刘冬花也不管不顾地跑出来跪在地上求刘天顶。 眼见刘天顶走来,罗霞娘心中迸发出的希望却被当胸的一脚踢灭。不可置信地抬头,半晌回过神来又看向公爹。 “呵呵,我懂了!”罗霞娘低下头趴在地上,任由刘赵氏骑坐抓挠。看懂相公眼里的冷心冷情和公爹始终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神,她还有什么不懂呢。 “都怪你!为什么好巧不巧地吐了一地米,今日你为什么要吃米粮?害人精!你不得好死!” 死了亲人的人家不顾村人阻拦想再返回找人收尸,或厉声谩骂着直接引起事端的人,而绝大数人则是抱着人尸体仰天痛哭。 “为什么死的是我男人而不是你们?你们该死!”有一妇人肿着水泡眼,恶狠狠仇视周围人。 趁人不备,快速抢过旁边人手里的柴刀,疯狂左右挥舞,吓得众人惊叫着散开。 “按住她,把刀下了!你们都死了不成!给我拉开!”刘天德头疼欲裂,几乎在发狂临界,糟心啊! 惊吓过后,大部分人总算镇定了下来,刘有康和几个叔伯上前夺过刀。从腰上解下绳子,将还在不停谩骂挣扎的妇人捆了个结实。 “将张氏拉下去!死了人,村里人也不好受。但这不是你们撒泼,仇怨甚至伤人的借口! 村里已经尽力去救人了,救回来的赶紧检查伤情,尸体也带不了,天黑之前赶紧找地方埋了!至于还没有找到的人,明早村里再派出去几人最后再找找。尽人事,听天命,谁要是再惹事就全家给我滚出去!” 刘天德脸上阴霾密布,气得嗓子都破了音。机会他给了,这次亲人伤亡,算是情有可原。若有下次,他不得不杀鸡儆猴了。 “十二伯,救救我吧!”就在人群准备散开的时候,一个微弱沙哑的女童声传出。紧接着一个灰扑扑的小身影滚了出来,一双快要泡烂了的小手紧紧抓住了刘天德衣摆。 “娣草儿!你这个死丫头作死呢?赶紧给我滚回来!”刘天德的堂伯娘薛氏恶声喊着,一把抓住娣草儿的胳膊就往自家方向拽。 “十二伯救我,我不是走失的,而是被奶奶故意推倒的。” 哗,小姑娘这话一出,整个村子又哄然议论开来。 第124章 除队 “娘的,这薛婆子还是人吗!总归是自己亲孙女,这么狠心!” “早上好像就是娣草儿的堂弟说谁被推了还是啥的,我还以为是小孩子瞎说呢,没想到是真的……” “平日里薛婆子是动辄打骂几个孙女媳妇,但也不至于......” “天德侄儿嘞,你可别听这丫头胡咧咧,她就是受了惊吓,乱说呢!看什么看,赶紧都散了!”薛婆子见势不对,忙跑上前对着刘天德赔笑解释,说完又叉着腰试图挥退看热闹的人群。 婶娘的脾性自己是知道的,这般做贼心虚的模样反倒坐实了娣草丫头的话。 “娣草别怕,有你太爷爷和爷爷伯伯们给你做主呢,你如实说就行。”将小姑娘搂到身前,刘天德柔声安抚。 这是大事,绝对不能轻轻揭过。 “你个死丫头想好了再说,要敢再......唔唔。”薛婆子大跨步过来,恶狠狠张嘴欲骂,几个族老让儿子将人堵嘴拉到一旁。 “家里粮食不多了,阿奶一直嫌我和姐姐吃的多。阿奶打算偷溜出去卖我换粮,但突然乱了起来,阿奶忙着逃命,就……就将我推倒了。”九岁的小姑娘,即使惊惧不安,但还算清晰流畅地将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 “娘!你,你不是说娣草是被冲散了的吗?”薛婆子的大儿子刘天度红着眼睛质问薛婆子。 “唔唔唔,她胡说的,我没有!你这个黑了心的赔钱货……唔唔唔”薛婆子刚被松开,一旁看押的人立马又用布团塞住嘴。 “小阳,你告诉伯伯,你姐姐是怎么受的伤?”刘天德走到十伯公一家人跟前,俯下身摸着刘有阳的脑袋,温和地询问。 “阿奶推的,我看见了。”小男孩一脸坚定,虽然娘说了好多次不让自己对别人说 。可娣草姐姐平日里那么疼自己,他要帮姐姐! “你这孩子,唉。”肖氏见儿子还是开了口,只得无奈叹息。算了,得罪就得罪了吧,反正婆媳关系已经够糟的了。 “九伯公,十叔,这事怎么解决?”事情问清楚了,刘天德看向站在一旁一直没表态的父子,一个是公公,一个是男人,理应过问二人意思。 “她往日里是打骂几个丫头,是我放任不管,才让她敢做出这等恶事。你也不必顾忌我的面子,该怎样做就怎么处置,我没有二话。” 刘崇堂颜面无光,匆匆丢下话便推开儿孙,拄着拐棍独自一人出了人群,大儿子刘回照不放心跟上。 “十叔,你的意思呢?”刘天德看向眼前瘦弱不堪,头几乎要低到地里去的老人。 “按照族规吧,她变成这样,我有大错,我自请除族。以后我盯着薛氏,只天度天成两房无辜,就让他们跟着大伙儿吧。”刘回存艰难地说完,已然老泪纵横。 老婆子犯了大错啊。 营地乱糟糟的,所有人都在等处置结果呢。毕竟这是村子里第一例想卖孙女的,众人都想看看族长是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族老们聚在一起商量了许久才摇着头散开,刘崇林沉着脸走到村民中央。 “小打小闹可以容忍,但这种害人性命之事决不能姑息!虽然未能有恶果,但歹心已生,恶行已为。按族规,除族囚禁至饿死!” “我们刘氏一族有两绝对不,一是求富贵决不做人妾,二是多穷苦决不卖儿女。既然薛氏犯了族规,那她必然是要受到严惩。无论是谁,只要还在我荨子湾一日,就别想着行凶作恶!”刘崇林嗓音沧桑沙哑却掷地有声,目光炯炯地扫视众人。 所有人惶惶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原本心中也生了一些歪心思的人也赶紧歇了念头。 “将薛氏绑起来,我做主将此妇休弃,逐出我荨子湾队伍!” 九哥是管家不严,但这事儿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一大把年纪了,除族就太过了。 话毕,一片哗然。 “眼下赶出村和直接要了薛婆子的命有什么区别,太狠了!” “要我说,娣草再怎么也是活着回来了。本来就是个女娃子,薛婆子这么做也能理解。” “理解个屁!你不会也存了卖孙女的心思吧?” “呸呸呸,别胡说。”口里骂着,老汉眼睛不住地心虚乱瞟,见没几人注意这边,忙小跑回了自家地方。 “切,薛婆子罪有应得!每个新媳妇入村时,村长都会告诫。族长也三番五次地让族里各家各户谨记,她还有胆子做,可冤不了一点儿。” “族长爷爷,我娘她......”即使闺女差点回不来,但见亲娘被人压在地上捆绑着,做儿子的心里实在是不好受,刘天度忍不住开口求情。 “你们一家子若是想陪你娘也可,和你爹商量下,想好退族就来找我。还有不要我发现你们泄愤虐待娣草,时候不早了,大家散了吧。”刘崇林说完也回了自家帐篷,早上被颠得发疼的脑袋更难受了。 刘天季抱着身体僵硬的老母,一言不发地随着众人离开,身后媳妇和儿子小声哭着。 自此,这个家就只剩三口人了。 “进城的人留下,柏宣和相言也留下商量一下,其他人赶紧该忙忙去。”刘天德想到什么,趁人还没走远赶紧叫住人。 待人坐定,刘天德开口询问城中光景。 “药铺开了一家,就一个坐堂大夫,铺子里人多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而且草药和诊费不低,坐堂大夫还得比高价才能请出,普通人都是药童看诊。” “粮铺也开了两家,但,但价格翻了几番,糙米二十三文,粗面二十六文,黑面十八文,麦麸十一文。”刘有康几个汉子将分工打探来的消息一一道出。 “怎么一下子这么贵?我们手里的这些银钱,买不了多少啊!”刘天德用木棍在地上记着,越听眉头拧的越紧。 “除了粮食,当务之急是救治伤患。不说皮肉伤,发热咳嗽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陶柏宣开口补充,现在村子里大部分人都拖着病体赶路,这导致每日赶路里程短的离谱。 “明日赶早送人进城医治,另外让大家多留意些,找找流民里有没有擅医的。医馆药童医术浅薄,怕是药不对症,白白浪费了草药。 剩下的所有人组队出动找吃食,银钱有限,买了草药,粮食上就少了。明日可能得耽搁一天。” “相言兄弟说的在理,有个好身体,我们也能早日到西泽县。”刘天旺点头,给郭相言竖了个大拇指,还是郭老弟靠谱。 郭相言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礼貌微笑。 “那就这样定了,晚上我琢磨出个章程来,明早好做安排。这事儿多谢大伙儿出谋划策了。” “哪里,都是应该的。” “对啊,都是一村人,天德哥你就别搞这些客气话了。” “好好好。” 第125章 姐姐 最后的最后,只有薛婆子被强制捆了起来,只等上路后再解开撵走。 楚禾嗤笑,荨子湾这些族老不过都是些道貌岸然的老东西而已。 扼腕叹息自责的刘崇堂和刘回存父子还不是躲在自家妇人堆里,连一把野菜都没留下。 有些事得提前了。 * 帐篷里油灯亮堂,吴婆子吃了几服药身体已大好,现下正和崔婆子在灯盏下做针线活。 陶雅宸饭后也早早跑来找韩安儿,两人在竹席上打着滚,四脚朝天,嬉笑着吹牛皮。 至于楚禾,她正用铜板打夜鸟呢。 提着三只麻雀回来时,帐篷里正热闹,见楚禾回来了,两个小崽子才消停。 “说了你们阿禾姐姐没事吧,你俩就安分躺着吧。”放开想要冲出门的韩安儿和陶雅宸,崔婆子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孩子真不好管。 “姐姐!”两小只叫喊着扑了过来,看到楚禾手里昏死过去的麻雀一脸新奇。 麻雀很难抓的,阿姐真厉害! “我不在,你们得听奶奶的话,不可胡闹。” “哦,好吧。” “知道了。” “走,带你们烤麻雀。”见两人垂头耷脑,楚禾大手一挥,拿了火折子带头出了帐篷。 “太好啦!哇!”二人连忙穿上鞋子,急忙追了出去。 “这三个孩子哟!不过也挺好的。” “是啊。” 崔婆子和吴婆子笑着看着急吼吼跑出去的娃儿,继续边做活边闲聊。 营地边,楚禾用火折子点燃松针,依次放上小木枝和木棍柴禾。等火旺起来了,这才将清理后穿好的麻雀架上木枝慢烤。 “玩火小心点,别受伤了,一会儿赶紧回去睡觉去,家里人该担心了。”巡夜的人好奇看着树枝上的一团黑乎乎,上前好心提醒。 “好嘞,谢谢大叔!”韩安儿扬起笑脸甜甜回道,陶雅宸也豁着个宽牙缝傻兮兮笑着。 麻雀太小了,一不留神就烤焦了。等到外面焦黑,从里面滋滋冒油时轻微的肉香味儿就开始飘了。 韩安儿一时大意没管住“小弟”,陶雅宸那夸张的呜哇声吸引了一大群还没睡的小孩子过来。 “哇!雅宸哥可真厉害!”小孩子们围了上来,边吞口水边讨好。麻雀虽小,那也是肉啊。 “嘿嘿嘿嘿嘿。”陶雅宸依旧傻乐,将烧焦的麻雀翻过来翻过去。从左手换到右手,再换到左手,那个得意骄傲劲儿啊,楚禾和韩安儿真没眼看。 “咳!” 哦,是陶雅雯,就说谁能连个咳嗽都这么做作刻意呢。 “咳!咳!” “咦,姐姐,你肿么来辣?”想装没听见,可人都站到自个儿跟前了。一个又细又长的影子直接盖下,陶雅宸只好装作欢喜抬头。 “咳咳咳!” “姐姐你次不?”陶雅宸哭丧着脸,在亲姐的威压下不情不愿地蚊子嗡嗡。 “啊?给我的吗?不愧是我的好弟弟。”陶雅雯故作惊讶,但手比嘴更快,一把夺过自家弟弟辛苦烤了半天的成果。 吹了吹,小心翼翼撕开外边焦黑的一层,扯下一条带着嫩肉的小腿,放嘴里美滋滋地砸吧着,拿着整个树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楚禾也撕下一块尝了尝,说实话没啥滋味。 转头看见陶雅宸瘪着嘴,眼里汪着一泡眼泪,吓得楚禾赶紧将自己的那串塞了过去。 “哇~诶?”施法被打断,陶雅宸一脸感动地看向楚禾。 他决定了!楚禾就是她唯一的姐! 楚禾拍了拍沾染黑渍的手准备离开,但一抬头,嘿,没路了。 举目望去,一堆小萝卜头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盯着大快朵颐的两只。 真惨啊,楚禾啧啧。 算了,就算是她大发善心吧。毕竟这些小孩儿也算刚劫后余生,就当安抚他们幼小的心灵。 “想要吃肉跟紧我,你们也都别闲着,捡捡地上的木柴。” “哇!阿禾姐姐威武!”一群小孩子反应过来,欢喜跳跃着跟在楚禾屁股后面。 阿禾姐姐开口了,那肯定就有肉吃了!阿禾姐姐武功高强,无人能敌! 那些孩子的家里人也没有劝阻,主要是楚禾昨日和今日的那表现,让人不叹服,不放心不行。 也有人是纯纯想着占便宜的,反正就算吃不上肉自家娃儿也不亏不是。 因此,大人们远远就听到一群小孩子高声喊着: “哇!阿禾姐姐真厉害!” “阿禾姐姐天下无敌!” “阿禾姐姐天神下凡!” ...... 在一堆小破孩一声叠一声的赞叹鼓舞下,楚禾一时没收住,将惊得乱飞的麻雀一锅端了。 本来还想着打只野鸡的,但小孩子声音尖利穿透力十足,别说野鸡了,是个能动弹的都被吓跑了。 没法,楚禾偷偷从空间里拿出一只野鸡丢在草丛里,然后假装是刚刚打中的,演的很是辛苦。 就这么一次吧。 陶雅宸也跟着其他小孩子欢呼,跳着拍掌。扭头想和韩安儿分享喜悦,冷不防却看见韩安儿那要吃人的眼神。 神经再大条,他也知道大哥生气了。 但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么振奋人心的欢乐时刻,大哥在生气什么。 “嘿嘿嘿嘿嘿,泥肿么辣?赛惹你辣?” “哼!” “嗯?是窝!?” “你个猪头。”韩安儿看陶雅宸一脸无辜样,气得牙疼。但人多他又不好明说,索性转头,眼不见心不烦。 “咦?窝又桌戳森么辣?”陶雅宸像只苍蝇一样,韩安儿身子转到哪个方向,他就忙不迭跟到哪儿。 韩安儿屁股要磨出火花了,一看陶雅宸转着玩上瘾了,怒火更甚。 “你个傻子,阿禾姐姐现在有这么多弟弟妹妹了,你懂了吗?” “啊?介不好吗?”陶雅宸噘着嘴,皱着眉头,斗鸡眼眨巴眨巴。 “啊!不行!阿禾姐姐是我们的!”陶雅宸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斗鸡眼恢复正常,一拍大腿,大声喊道。 楚禾被这小子突如其来的一下子震惊住了,这憨憨什么时候患上的疯病? “啊啊啊啊啊!窝给你们嗦,阿禾姐姐是我和安儿的!你们不准妄想,不然别想分肉吃!知道吗!”陶雅宸想明白了,立马跑到小孩子中央,扯着嗓子吼。 别说,连说话都不漏风了。 “啊?阿禾姐姐本来就是你们的姐姐啊!” “哥,你放心,阿禾姐姐当然只是你们的亲姐姐。我们是尊称,比不上你们的亲近。大家说是吧?”刘铁头和陶雅宸一同长大,立马懂了这憨憨的心思,立马安抚,招呼其他人保证。 笑死,这顿到嘴的肉可不能跑了,至于阿禾姐姐,都叫姐姐了,嘿嘿嘿。 “是啊是啊,阿禾姐姐自是和你们是一家人,我们对她老人家只有尊敬。” 楚禾:...... “肿么样?现在你总算阔以放心了吧!”听到众人附和保证,陶雅宸扭着屁股跑到韩安儿跟前得意请功。 “哼,这还差不多。”韩安儿毕竟还小,听到众人保证这才放下心来,马上换了笑脸,黏在楚禾身边帮忙提猎物。 其他小孩子见状也笑着跑过来帮忙,将楚禾围了个严严实实。 第126章 买药买粮 大人们见孩子们果真打来了不少鸟雀,自发地上前帮忙打理,穿好后放到火堆旁就去忙自己的事儿。 他们虽然也馋肉,但孩子们的东西他们可没脸吃。 楚禾扯了几片阔叶将野鸡包裹好,又在外裹了厚厚一层泥巴这才放进火星堆里焖烤。 剩下的小麻雀也分给近二十个小孩子,让他们盘腿坐着慢慢烤。 渐渐地肉香浓郁起来,香得大人忍不住小声抱怨。 等吃完小麻雀,没过多久野鸡也差不多了。又闷了会儿,楚禾才刨开火堆将泥疙瘩挖了出来。 敲开泥壳,肉香立马溢了出来。小孩子们小狗狗一样嗅着空气中的香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鲜美的烤鸡。 刚出窝的叫花鸡太烫,楚禾用油纸垫着将整个鸡平均分成了二十块,虽少但也算解了馋。 看着吃的欢实的孩童,不少孩子将那一小块肉又分成好几块,捧着跑到自己人群里和家人们分食。 分完肉,楚禾带着还在啃骨头的韩安儿两人回了帐篷,营地又热闹了一阵才算平静下来。 将陶雅宸送回,漱了口,楚禾轻轻躺在崔婆子身侧。 韩安儿依旧兴奋地翻来覆去,嘿嘿傻乐了好久,过了一个时辰才缓缓睡去。 翌日,又是天还未亮,刘天德就敲着破锅等人集合。 听到刘天德说完粮价和药费后一个个愁眉苦脸地吵开了。 “他们怎么不去抢啊,造孽啊,一帮天杀的!” “麦麸十一文?家里就这么点铜板,连麦麸都吃不起啊。” “算了,我这腿就不治了,留下钱买口粮吧。”刘天幺捶打着自己发黑发臭的的左腿,虚弱地看向饿的走路腿打颤的老母和瘦的面颊凹陷的大哥。 他已然成为了拖累,他不能让全家为他陪葬。 “不行,家里的粮食还能坚持几日,医治你的腿最要紧!”刘天壮拉住弟弟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人放到小小的手推车上,等着村长说接下来的安排。 他就这么一个弟弟,不论怎样,一家人都要整整齐齐的。 刘天德静静等着,等到众人情绪发泄地差不多了这才又敲起破锅。 “现下救人买粮最重要,全村有板车的人家赶紧把板车腾出来,有康你带些人送伤情严重的人去药铺。 前进带几人去粮铺,想要买的,就把钱给前进。切记,低调行事,采买好了就赶紧出城。” “天德,我家是真困难,拢共一两银子都不到,连药钱都付不起,更别说买粮食了。”开口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旁边倚靠而坐了一位年轻姑娘。不过那姑娘双目紧闭,脸色黑红,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 “别说是黄寡妇家了,就是家里稍微宽裕的人家也付不起这飞涨的粮价和天价药费啊。” “村长,您可要想法子救救我儿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还没成家留后呢!” “是啊,村长,族长!都是同宗同族的,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夏婆子躲在人群中趁机也高声大喊,只不过她声音尖利,一出声就让刘有康逮了个正着。 “你们别吵了,我爹既然有了安排那自然是都考虑好了,你们再闹就自己想办法去!”刘有康暴脾气上来了,他爹那慢吞吞柔巴巴的性子把这些人惯得没边儿了。 “好好好,听村长的,听村长的。”被一个晚辈训斥了,夏婆子余人脸色有些难看。但这小子现在可不能得罪,谁让人家是村长儿子呢。 只得按下心头的不屑和怨怒,强颜欢笑地连连点头。 “大伙儿担心地问题昨晚我们也商讨过了,这事还是让族长和族老们统一宣布吧,族长爷爷您请。”事关族里,刘天德不敢拿大,说完忙站到一边给族老们让出道。 “遇到困难先自己解决,别动不动成群结队地跑到天德面前哭诉。有年纪的也别仗着自己是长辈就有恃无恐,今时不同往日,犯了错,离开村里怕是寸步难行。” 顿了顿,刘崇林见村里人还算安分便又接着道:“各家情况我们也都基本清楚,伤情严重的,家里着实困难的,族里出一部分钱。外来户也一样,不过安定下来后得如数奉还。这件事情天德你做主拿捏,登记好后拿着簿子找我和你几个爷爷。 记住,敢滥竽充数,浑水摸鱼占名额的也一并记下来,以后休想得到族里的援助。” “好。”刘天德应下,忙找来村里的童生刘天成和刘有灵,让要借款的村里人排队登记。 当前困难暂时得以解决,荨子湾众人总算愁云散开,忙算着自家的银钱的采买分配。 一切安排妥当,刘有康和乔前进带着两拨人前后脚离开,整个营地瞬间空了大半。 其余人也没有闲着,或被安排跟着乔猎户去找草药,或结队去林子稍深处挖野菜。 周围的流民见荨子湾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敢晃悠悠走出来。在林子里反复穿梭找寻吃食,近处低点的树皮都被扒干净了,几个汉子和少年就爬到树上剥着。 他们没有庞大的队伍依靠,既不敢靠近人群,更不敢孤身进入深林。虽然这片丘陵并不深广,但里面还是有不少猛兽。 乔猎户带着几个人走深了点,看看能不能找上几株止血补气血的草药,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抓几只野味儿。 徐翠珍扶着陶三之到楚禾面前道谢:“多谢小禾了,要不是你,你叔怕是还得休养好几日。” 是她以前太自私,事不关己就看热闹,在楚禾被三房孤立冷落时没说话帮忙。 她算是看清楚了,也想通了,以后就跟着小禾走吧。那些兄嫂妯娌和姑子一个都指望不上。 三之保护大家受了伤,那边也只有五涌偷偷来来看望。 大哥几个忙着商议进城事宜,其他人只像以往一样只伸手要粮食做饭。 “再用几次药,过几天就痊愈了。”楚禾摆手,带着小屁孩也进了林子。 徐翠珍没阻拦,这段时间的相处,楚禾的狠劲和厉害她看在眼里。认真起来,只怕没人能伤得了她。 走了几步,楚禾就察觉身后还有个尾巴跟着,不远不近地跟着,那动静再大点聋子都能听见了。 “是雅宸的姐姐。”韩安儿在前面一蹦一跳,然后猛地回头,朝树后挤眉弄眼。 “姐姐你肿么也粗来辣?”陶雅宸没想那么多,直接跑出去,扯住自家姐姐搭在矮木岔上的裙摆,将人拉了出来。 “我没跟着你们!我出了透透气,对,透透气。”陶雅雯边说着边从袖口掏出一块洗的发破的帕子,在脸上扇着。脸侧朝着,就是没往楚禾那边看。 “走了。”楚禾没空理她,继续带路。 第127章 陶老汉 楚禾打头,用棍子敲打灌木丛,一方面惊跑打盘的蛇虫,一方面打掉那会割伤人的草尖。 陶雅宸笑嘻嘻地朝自家姐姐挥手告别,然后扭头跟上。 “没良心,没眼力见儿,哼。”陶雅雯瞪了白眼狼弟弟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后又停脚往回退。 转身抬头再看时,那三人早已走出老远。没人管自己,陶雅雯垂下脑袋沮丧地回了营地。 “你这是怎么了?没跟着小禾去吗?”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又蔫头耷脑,徐翠珍疑惑问着。 “唉,没人和你女儿玩了。娘,您说我真这么讨人嫌吗?” 陶雅雯抓了把湿泥放手里烦躁地来回捏,越说越难过,头也埋得更低。 “害,这事儿简单,你给小禾低头服个软呗。你俩又没什么大纠葛,堂姐堂妹的,有啥闹别扭的。” 徐翠珍伸手打向陶雅雯那脏兮兮的泥手,这闺女没个女孩正形,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这么下去可不好说人家。 “你娘说的对,阿禾压根就没把这些小女儿争吵放在眼里,她的心胸和眼界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企及的。”陶三之躺在板车上,听到媳妇儿这话专门坐起,严肃叮嘱女儿。 “知道了知道了,越说越玄乎,敢情她是神仙不成?”陶雅雯盘腿坐在地上,低头数着地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几只蚂蚁,闻言装作不在意地应下。 命可真硬。 “要不你去找双宁去?你们平日里不是走得近么?”女儿还是闷闷不乐,徐翠珍看着也烦,想赶紧把人打发出去。 “不去!他哥受着伤呢,再说一见面就拐着弯借粮,前几次的都还没还呢。” “这倒说的是,以后往那边少来往,咱们和她们不是一路人。穷是穷,但给人当受气包的事儿咱可不干。”徐氏往大房那边努了努嘴,小声嘱咐。 “人家可不缺交好的人,村里有的是姑娘婆子上赶着听使唤呢。就见不得她们那目中无人,理所当然差使人的样儿。”陶雅雯冷嗤一声,她们比楚禾讨厌千万倍呢。起码楚禾是平等地蔑视所有人,不会捧高踩低。 “以后可别招惹你姐了。阿禾救了咱们一次又一次,没有她的照顾,我们不会这么有惊无险地走到这儿。” 陶三之再次告诫女儿,阿禾的性子他多少了解。若是雅雯真闯了祸,他那点面子可求不来阿禾的手下留情。 “我又不傻,知道了,知道了。”陶雅雯纠结地绕着胸前的小辫子,不时往林子里面张望。 陶老汉盯着大儿一家子收拾好东西,小眼睛又朝楚禾的帐篷瞄啊瞄,确定人不在这才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三儿啊,你们这边还有多少粮食?你大哥那儿就剩半袋子了,你们托前进买了多少粮啊?也不知够不够一家子到下个镇子。” 徐翠珍听到这话蹭地站起身,却又被身边之人一把拉下,只得狠狠拧了陶三之大腿几下。 “三儿啊,这一路上你可得留点儿。你大哥妹婿文弱书生,四恩也无暇分心出来,咱家可都要靠你了。” 人还没走过来,陶老汉的嘴里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听到这些,就是菩萨脾性也忍不了了。 徐翠珍一胳膊肘顶开紧紧抱着自己手臂的陶三之。 也不站起来,只忍着怒气冷笑:“哟,我还以为爹是过来关心您儿子伤情的,您老一口一个大房和粮食的,外人听着还以为三之是您雇来的下人呢。” “徐氏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陶老汉气得木棍在地上点来点去,捂着胸口不停咳嗽。 陶三之想扶人,可想起爹对娘和自家的态度,最终还是狠心没动。 “你听听你媳妇说的是什么话?不就是怪我没让柏宣寻你们么?当时情况紧急,我这么决定也是顾全大局。 还有,我知道三之你是劳累辛苦了些,但你大哥他们从小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再说总不能让他一读书人冲到最前面吧? 你得多体谅体谅你大哥,咱们老陶家的未来可都指望着你大哥和侄子呢。” 陶老汉脸上挂不住,止了咳嗽便冲着二儿两口子又是苦口婆心又是泪流不止。 “是啊,大哥是秀才了不起,但三之也是您儿子啊,他也有媳妇孩子,他的命也只有一条啊。 我们二房供着粮食,拼着命在前头厮杀,可结果呢?这一切都成了理所应当,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爹您有见过其他人来这边问候吗?哪怕是一句! ” “三之,这也是你的意思吗?”陶老汉不屑跟徐氏争口角,只看向自己儿子。 “我只想问问您,娘在你眼里算什么?我们在您眼里又算什么?”陶三之涩然,抬起眼来看向自家爹,奢求地想从对方眼中找出几丝关切和慈爱。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压榨和利益。 “这么说你也是这么想的了?你大哥照看两个侄儿读书的好处你不是不知道,就掏点粮食把你们心疼成这样了!果然,人还是读书好,明事理。” 陶老汉气愤不已,自己在那边说话没人听。现在连最听话的儿子都被挑唆地敢顶嘴了,怒火冲天,陶老汉作势转头。 陶三之却没有追上去解释。 爹自有人照顾。他已经愧对媳妇孩子了,不能再让翠珍对自己失望了。 “好好,好的很,果然有了媳妇忘了爹娘。”陶老汉气得直接扔掉拐杖,左脚绊着右脚走得还挺快。 “三之,咱们停了那边粮食吧。还等着我们供着呢?他们又不是没有银钱。”徐翠珍哭着笑了,靠着丈夫的肩膀小声说道。 “爹,您若敢把我们丢给楚禾,自己上赶着替大伯他们忙活,那我宁愿没有这个爹!” 陶雅雯在树后听的是一清二楚,压抑着火气等陶老汉走了这才从树后冲了出来。 要不是从小被教导大人之间的事小辈不能掺和,她定会让那偏心的便宜爷爷老脸扫地! “三之,你若还想妻女,就和那边断了吧。娘那么好的性子都被一次又一次的抛弃和冷心冷情消磨得铁石心肠。你还要继续愚孝下去吗?” 徐翠珍捂着眼睛哭得难以自抑,今日必须要让丈夫做个了断,她不想和孩子处于随时可弃又吃力不讨好的境地。 既然选择了和小禾一起,那就不能优柔寡断。小禾起码不会背刺,不会想方设法榨干自家最后一点值钱东西。 甚至会看在娘的面子上照顾自家一二。 第128章 进山 “爹,该做出抉择了。您是孝顺儿子和有情有义的兄弟不假,可您知道吗?您不在的日子里,屋子漏雨没人管,提前准备的粮食却要分给一大群人。娘生病更是没人探望,是念着您硬熬过来的,这些您知道吗?” “雯儿,别说了。”看着女儿越说越激动,眼睛红的都泛起了血丝,徐氏心疼地止住陶雅雯。 “你生病了?怪不得见你时瘦了那么多,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是我错了,疏忽了你们。” 陶三之愕然,自责后悔交织。认真览过妻子面庞,骤然发现自己那个泼辣生动的妻子早就变得沉稳压抑。 看着愈发消瘦的妻子和女儿,再想着这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大房那边的无视,陶三之红了眼圈。 “好,爹答应你们,爹不管了。我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愧对你们娘仨啊……”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做不了所有事。那就自私一点吧,守着妻儿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至于其他人念不念自己的付出,这些都不重要了。 “当真?娘你听到了吗?爹你可得保证!”陶雅雯红着鼻子瘪着嘴,不可置信地问徐氏。 “爹保证!”陶三之重重点头。他不是爹唯一的儿子,却是徐氏唯一的丈夫,一双儿女唯一的父亲。 “听到了听到了!你爹何时说话不作数过 ,这下你可放心了吧。”徐翠珍落了泪,自家死鬼男人终于想开了,自己也就不用一直紧绷着了。 “哼!”陶雅雯这才拿出脏手帕往脸上胡乱擦了两下,扬着脑袋继续坐树下当石头去了。 营地这边的事楚禾不清楚,她正带着两个跟班四处找野物呢。 “姐姐,我们还要往里面走吗?” “嗯。” “这两条长虫够煮一锅了吧?”陶雅宸左右手里各提着一条青绿色的无头蛇抡圆甩着,他走得有些累了。 “那可不层,眨姐姐亲自出嗖,不打几只大的肯定不肥。”韩安儿用细木条百无聊赖地霍霍着飞蓬草,所过之处草断乱飞。 还好林子深处进来的流民不多,野菜挖了大半,就是低处残存的野果子都被摘光了。 三人继续深入,走过丘陵尽头,进了大山外围这才终于停了。 “野果子!姐!终于看到野果子了!”走了这么久才看到整树的野果子,陶雅宸激动地丢掉蛇,撩起衣服蹭蹭往树上爬。 “阿禾姐姐是我的姐姐,你的姐姐刚刚被你气跑了。”韩安儿听到有人要抢自己的姐姐立马不干了,气的嗷嗷乱叫。 “姐!快来尝尝,看着好甜!”无视韩安儿,陶雅宸将衣摆塞进腰带。嗖嗖三两下上树,站在树枝上晃了几下,那枝头没几个的果子簌簌跌落在地。 跳下树,黑乎乎的手往地上草里搓了几下。陶雅宸这才喜滋滋地捡起果子,抖着脸上的肉,颠颠捧着几颗红的发紫的果子跑了过来。 接过一颗,顺手在陶雅宸袖臂上擦了擦,“还不错,安儿尝尝。” “哼,我自己摘!他要跟我抢阿姐,我不和他一起玩了。”韩安儿看都不看果子一眼,抱着楚禾的胳膊告状。 “哎呀,就算阿禾姐姐现在不和我们过日子了,但安儿弟弟夹俩关系可亲如兄弟,你姐姐不就系我姐姐嘛。” 陶雅宸咕噜几下眼睛,将手里的果子一股脑塞到韩安儿怀里,右臂搭到韩安儿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说的也是,那你暂且先喊着吧。”韩安儿毛毛虫眉毛扭啊扭,最后还是为难地点头。 “来来来,安儿弟弟赶紧藏藏,介个肯定没虫。”陶雅宸挑了一颗晃了晃,见韩安儿总算是不计较了,悄悄舒了口气。 楚禾坐在旁边看着热闹,丢下没啃几口果子起身打量了番四周。 “呸!有虫子!” “系吗?我再给你挑一颗!” “这颗是没虫子,但蔫不拉几的,死气哄哄的,酸死了。”韩安儿被酸的眯着一只眼睛哇哇叫。 “那肿么办?肿不能应了吧?好不云易找到的。” “雅宸找个竿子站树上打果子,安儿在地上捡。麻溜点,我在周围转转,有事就喊。”楚禾从不远处走过来,拿出两个布袋子扔地上,分工好了后就去了左边。 “好嘞!”两个小屁孩听言立刻丢掉手中果子,站得笔直,异口同声应下。 仔细分辨了下地上的足印,楚禾挑了个方向,循着足迹往一处地方慢慢走去。 好久没吃新鲜的肉了,她想吃鹿肉了。 可惜镇子旁边的山不太大,林子里没什么大型猛兽,就是有几头野猪,几匹豺狼。 但也不能空手而归,来都来了,退而求其次,那就打头野猪吧。 走了许久,楚禾才找到一处山洞。 拿起个石块,哐哐掷入洞内,几息过后,洞内就传来哼哧哼哧的鼻息声。 身贴山壁耐心地守在洞口,等到一头黑猪顶着獠牙冲出来后,楚禾这才抬手封住山洞。 “额……”楚禾是想打头猪,可是这头野猪实在是太大了点,五百斤只少不多。 野猪抵着头就直撞过来,楚禾闪身躲开,抛出刀刺了出去,很不巧,野猪皮糙肉厚,就是扎中后脖颈也没有奈何它几分。 野猪吃痛,嚎叫声响彻林间,四蹄刨了刨地面,横冲直撞,狂暴般再次顶了回来。 楚禾依旧不和它正面刚,等到野猪快要到面前时右撤到树后。野猪失去目标,没收住力气,前腿跪在地上直接滑出老远。 停下来后野猪立马调头,转了两圈硬是没找到人,野猪终于发癫了。无头苍蝇般到处拱来拱去,没几下那些扎根不牢的树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见那猪头原地打转好久,最后对准了自己面前的这棵树莽撞地又顶了过来,楚禾这才又拿出自己的刀冲了出去。 野猪掀翻了树,正撅着屁股直哼哼呢,楚禾的刀再次砍来。 “嗷嗷!哇!” 野猪气得鼻子一张一张的,不过楚禾没有多余动作,左手拔下还在野猪脖子上的刀,左右执刀,连续朝猪身劈砍。 霎时间,野猪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疼得野猪嗷嗷直叫。 想忍痛将眼前的人踩死捅死,但那刀子雨点半密集地砍来,它连呼吸都顾不上了。最后就想着落荒而逃,后退几步,带着满身的伤就想进洞找帮手。 好不容易绕开了这可恶的人类,却一头撞上了一堵墙,野猪头昏脑涨,懵逼地看着自家老窝。 楚禾看了一眼那从里面被撞地咚咚作响的洞口,肉眼可见的又多了几条裂口。 不再浪费时间,楚禾快步上前,那野猪见势不对,呜咽着转身想逃。 只不过没跑几步,刀风阵阵,脖子上的厚皮还是被砍破。最后一刀劈下,野猪终于短暂地哀嚎一声,四蹄倒地,喘了几下就彻底没了动静。 洞口的墙壁摇摇欲坠,楚禾不再耽搁,收起野猪尸体就走。 这一头就费了她不少力气,再来几头她怕是要交代在这儿。 异能还没完全恢复,得省着点用。没了异能加持,她也就是个有些身手把式的普通人而已。 第129章 孝顺 匆匆回到果树那边,那两个小孩老早就捡完了周围的野果,正坐在地上玩斗草呢。 也是,树根半拉子都被泡腐朽了,果子没熟时就被狂风暴雨打落进泥里,现在还能剩多少呢。 走到跟前,放出野猪尸体,拖着走过去。 “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啊啊啊啊!”陶雅宸担忧姐姐安危,一开始没注意地上的那一大坨。见楚禾没有受伤这才四处打量,一看差点把魂吓飘了。 “猪!野......猪!”陶雅宸结结巴巴,直接吓得一个屁股墩四脚朝天倒地后退。 “死的,别怕,提上袋子赶紧走。”楚禾没有过多解释,拎着条野猪后腿拖着走在前头。 “肘,快!”陶雅宸见楚禾一脸平静,自己好像是太胆小了。当即立马翻身爬起来麻溜地提起蛇身,挑了轻一点袋子放在韩安儿肩上,抓起剩下的大袋子催促着大哥快走。 没过多时,数声野猪的嚎叫就从远处传来,三人没有说话,一个劲儿埋头赶路。 直到嚎叫声停了,楚禾才寻了一处休息。 “太阔怕了,野猪发轰了?” “姐姐,这头猪不会是他们亲戚吧?”韩安儿冷静下来脑子就回归了,后知后觉地指着这庞然大物问。 “嗯,嫡亲嫡亲的。” “啊!那窝们还不赶紧跑,被最上来就完完了!” “追不上来,放心吧。”楚禾侧耳听了听,山林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回去的路上顺手拔了几棵幸存的药草,她见识不多,没错的话,应当是柴胡和当归。 回到营地时,外出的人回来的差不多了,一个个惊讶又惊喜地盯着楚禾手里的野猪。 “小禾啊,这头野猪咋来的?” “小禾运气真好,这得有五百斤了吧。” “我看可不止,这可能吃好些天了。” “这老陶家咋就这么会养孩子,男娃子会读书,连女娃子也比一般大人强。” “这和老陶家有什么关系,不是说小禾分出来了吗?” “这话说的,我看这孩子就是和杨氏闹了别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去合起来过日子了,毕竟是一家人呐。” “去去去,走开些!”村子里几个汉子上前轰散远远围在野猪后的流民。 “可算是回来了,瞧瞧这满头的汗,赶紧歇歇。”崔婆子已见怪不怪,只要孩子没受伤就行,吴婆子赶忙倒了几碗水。 “奶奶,这都是果子,可甜……有的可甜呢!”陶雅宸和韩安儿抬起一袋,朝两位奶奶献殷勤请功劳。 “你们俩摘的?” “那可不!” “好好好!好孩子!”两位婆子笑成了两朵大菊花,乐呵呵地捡了一颗擦了擦就送进嘴里。 然后,菊花残。 “阿奶,好吃吗?”陶雅宸和韩安儿扑闪着大眼睛,期待地等着夸奖。 “嘶,真不错,真解渴。” “啊,对对对!”崔婆子嘬了嘬嘴,忙不迭地点头。 见果子颇受好评,俩人又乐此不疲地抬着袋子去给眼巴巴等着的陶三之三人分发。 陶三之夫妇没有防备,大口咬下。然后眼睛猛睁,悄悄吐出来掰开,将有虫的一半扔到草丛,一小口一小口地囫囵咽下。 “好吃,不过再闷几天,等彻底熟了就更好了。”陶三之不停吞咽着口水,和媳妇对视一眼,然后煞有其事地说道。 陶雅宸喜笑颜开,这才转头盯着自家姐姐。 陶雅雯努力将眼神从野猪和楚禾身上分离,便宜弟弟罕见的懂事,大好的心情更是愉悦。 拿出了那方黑乎乎,线头乱飘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几下,这才自认为小口地咬下。 “噗~呸呸!这是什么果子,小就不说了,还又苦又涩,难吃死了。” 一进口,陶雅雯就吐着舌头龇牙咧嘴,想扔但又舍不得 ,转头就塞给徐氏。 “娘,您爱吃就多吃几个吧,我看这袋子里挺多果子的,我就不信找不到一颗甜的。” 陶雅雯出手果子后就打开口袋挑拣起来,烂的烂,半天也挑不出个完整的来。 徐翠珍嘴唇抽搐着,看着孝顺女儿放在手里的蔫果。转手硬塞进陶三之嘴里,还使劲按了按,贤妻良母般温声开口:“还是相公你吃吧,我去再收拾收拾!” “不……”挣扎无用,陶三之认命地嚼着,还别说,习惯了还真嚼出了几丝甜味来。 “咳咳咳!咳咳咳!”见这一大家子放着头大野猪不管,对着两袋子看着就酸涩的果子说说笑笑,有人就按捺不住了 。 赶紧说说这野猪的分配啊,这么大的一头,他们一家肯定吃不完,乡里乡亲的,多少也能分点儿吧。 “让让让让,村长来了!”有人高声喊,荨子湾众人这才分出条道来。 “你们围着三之一家作甚?是闲着没事干了?人家就算打了熊瞎子和大虫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村长,话可不能这么说,天气这么热肉可放不久,大伙儿这不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么。” “行了吧,你心里怎么想的我还能不知道。小禾,这野猪打理起来也麻烦,需要人手的话你就请几个叔伯帮忙,莫要管这些想占便宜的。” 刘天德说完看了眼还眼巴巴围着野猪打转的村里人,小禾怎么这时候扛来头野猪回来?旁人饿的头昏眼花,她家吃肉,这不惹人眼红吗? 这娃子也是个厉害的,不说这野猪是不是她打的,就说能一个人就这么拖回来,就算是乔猎户也不行吧。 “成,她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也就运气好碰到了头撞死的野猪。这事还得麻烦天德你找几个过来搭把手清理了,可不能影响咱们的路程。” 崔婆子笑呵呵开口,她家阿禾的便宜可不是谁都能占的。不过还是得尽快解决了这头野猪,不然引得旁边的流民起了心思就不好了。 “行,来福,乔叔,你们有经验,处理野物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了。”刘天德转头看向乔猎户,主要是崔婆子刚一开口,乔得易和乔发力这俩汉子就戳着自己后背。 唉,一起玩着长大的,没得威信。 “得嘞!你就放心吧!有爹和大哥跟我,准收拾地妥妥当当!”乔发力看了眼还蹲在野猪前上摸下抚的老爹和得了准信儿飞跑过去并排坐的大哥,然后,也蹦了过去。 刘来富没有言语,只默默掏出擦得锃亮的杀猪刀,用小块磨刀石磨着刀刃。 刘天宝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帮忙,自家受小禾恩惠不少。他不图猪肉,只是不想村里人背地里编排自家。 “天宝来的正好,正缺人手呢,总算不用另叫人了。”崔婆子笑着招手,指着地上的大野猪一脸无奈。 “哎,哎!”刘天宝连连点头,忙不迭地跑到汉子中搭手。 第130章 算计与被算计 以往几人吃用的水都是由楚禾负责,但今日要清理这么一头野猪,水肯定不够用。 还好今日大多数人家都补充了水,崔婆子和吴婆子便先借来应急,等下午打了水再还。 陶三之和徐翠珍也借了好几口锅,专门垒了个土灶生火烧水。陶雅宸和陶雅雯被自家爹娘指使地团团转。 陶家众人没有过来,就远远看着全村老小热闹地围在楚禾帐篷前。 只是一群人心思复杂,只等着瞧陶老汉态度。 如果是以往,他们早就跑过去帮忙了。可如今楚禾另出,二房也叛逆不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分上肉。 “楚禾运气可真好啊,爷爷,今日您可有口福了!”等了半天,陶老汉也不说话,陶蓁耐不住了,咕噜着眼睛小跑到陶老汉身旁一脸开心地仰头说道。 是其他人还好,她还可以仗着秀才女儿的身份要来几斤,可这人偏偏是楚禾。 她的脸刚消肿没多久,可不想明着对上那泼妇。 先就让她得意几天吧,等重新落了户,看她怎么收拾只会动武的粗鄙泥腿子。 “蓁儿说的也没错,咱们是该吃点肉补补了。看看咱爹消瘦成什么样子了,我们做子女的怎能忍心。只不过依楚禾现在这六亲不认的性子,怕是连块骨头都不会给。” 柳映云胳膊用布条吊着,接收到小女儿的眼神示意。也担忧看向自家公爹那瘦弱的身体,为难开口。 “舅母此言差矣,为子女者孝敬尊长乃天经地义。眼下流离奔难更是要消除芥蒂,团结一心。纵使楚禾再怎么狂妄顽劣,也不能没了人伦礼法。” 李明启挺着单薄的身板绕到陶老汉另一边,收回不屑的目光,拱手侃侃,看着的确像模像样。 “我可没脸去二房那边了,之前让他们拿点粮食都嫌自己吃亏,现在让拿肉更是心疼死了吧。行了,都回去吧。” 陶老汉气还没消,但也没有把话说死。他吃不吃肉倒无所谓,但几个读书人可金贵着呢。 他们老陶家以后就全靠他们了,不能有半点闪失。 “那么一头野猪呢?总不能便宜了村里那些外人吧?”见死老头说完真的就转身离开,陶蓁急了。 可父兄不赞同地看着自己,柳氏也微不可察地摇头,陶蓁才不情不愿地跺着脚走了回来。 “娘,我想吃肉!”李明安鄙夷地冲陶蓁哼了声,果然是个没用的。 随即调整了下表情,声音惨兮兮地哀求起陶二水来。 如果阿奶在就好了,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给自己要来肉的,可惜就那么死了。 “住嘴!你真是记吃不记打!” 楚禾太邪乎了,她见的人多,什么人的便宜能占她拿捏的极准,这楚禾不好对付。 “娘?我不管!我就要吃肉!我想奶奶了!”李明安不可置信地看着以往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娘亲,楚禾是厉害,但他多久没吃肉了,就不能为了自己牺牲一下吗? “肉 !”郭姎儿眼见自己没得肉吃,着急又不舍地眼巴巴恳求郭相言。 “姎儿听话,爹会想办法买点肉的,那野猪是你小禾表姐打的,我们不能坐享其成。” “好吧,不过城里不是有肉卖吗,爹爹怎么不买?”郭姎儿乖巧应下,然后又想起昨日城里见到的肉摊,不解地询问。 稚嫩的童言童语却是让众人脸色难看起来,想起昨日那一幕幕,忍不住反胃。 “那肉不能吃,那是人肉。姎儿以后不可乱跑,知道吗?”郭相言并没有因为女儿年幼而将她护养在安全天真的保护圈里,之前作罢,现下却不能了。 “哇!”郭姎儿被吓坏了,哭着扎进陶五涌的怀里,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 “姎儿莫怕,有爹娘护着你呢,不怕不怕~”郭相言手掌抚着女儿后背,轻声细语地安抚。 郭相言不再说话,和妻子带着抽泣的女儿回了板车。 陶二水看着三人背影,低头看向自己吊着的双臂,脸上阴晴不定。没理会小儿的哭闹,在长子的搀扶下,拖着瘸腿缓缓离开。 杨花花等了这么久,见还是没人敢向那妖孽开口要肉,冷嗤一声,靠着陶四恩走到一旁歇着去了。 一群孬种。看来得自己想办法了,她倒是无所谓,肚子里的宝儿可不能怠慢。 等人走了,柳氏带着两个女儿走到另一边等陶柏宣从城里回来。那刘天德也是个厚颜的,非得让柏宣跟着前去,说是有读书人坐镇不会吃暗亏。 搞笑呢,自家夫君姓陶不姓刘。 “娘,我们真就这么算了?一整头猪呢!”陶蓁还没打消对猪肉的垂涎,没外人了就急不可耐地让柳氏支招儿。 “不急,想吃肉的人不止我们。”柳氏没理不争气的小女儿,坐在横木上,用完好的一只手轻轻摇着凉扇。 出来的急,这还是村里哪个找夭儿说话的丫头送的。 “也是,我去偷偷听一听。”听到娘亲回答,陶蓁心下一喜,急吼吼地就想偷摸过去听耳朵。 “行了,你一大家闺秀,等你爹做了官你就是官宦家的女儿了,以后千万不能做这些乡野女子的小门小户模样,记住了没?” 柳映云不满地止住女儿,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是这么不动脑子,万一被人看见,失了名声就坏了。 “哦,女儿明白,请母亲放心。”见柳氏有些愠怒,陶蓁收回脚步,讨好地福了一礼,模样乖巧地小步走过来给柳氏捏肩膀。 柳映云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娘,您和妹妹这般怕是不妥吧,本就是楚禾得来的猎物,怎样分配她自有主张,爹常教导我和妹妹苟非吾之所有......” “怎么,你学了几句酸腐文句就想来说教娘不成?你懂什么啊,楚杰受了咱们这么多恩惠,吃点肉怎么了?” 刚装模作样的陶蓁儿忍不住开口怼姐姐,爹都任由楚禾打自己和娘了,还爹爹爹呢。 “可是......” “咱爹是秀才,以前全村沾爹的光,以后更不用说了,她楚禾再厉害,以后还不得靠咱们陶家,对吧娘?” “眼下什么情形?前面路还长着呢。有个好身子最要紧,颜面和道义那是读书人的事,与我们女子有什么关系?我们就安心吃肉,大不了以后多帮扶他们就是。” 柳映云没好气的瞪了陶夭一眼,她这个大女儿就是太死心眼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仁义德行的,以后嫁了人怕不是要被夫家欺负死。 心下发愁,待安定后一定要请人好好寻摸几户好人家 。唉,还是待相公做官了后再相看吧。 第131章 逼迫 陶家众人心思各异,楚禾自是乐见其成。 闹吧闹吧。 她向来卑鄙,向来自私。 有崔奶奶陪伴,便会有人时常惦念自己,行事便不会轻易拿性命作赌注。 这次,让阿奶决绝离开势在必行。 野地里围了不少人,楚禾当作什么都不知,饶有兴趣地看刘来富解猪。 野猪后腿处穿着粗绳被几个汉子抬起悬空挂在搭起的架子上。 锋利的刀刃轻轻划过猪皮,野猪被一层层划开,一点点分解。 分了前来帮忙几人二斤肉,给刘来富留了三斤肥肉,猪血和肝脏另给了乔屠户。 乔屠户将儿孙教养得不错,她感观还成。 村里的半大小子个个钦慕地看着楚禾,楚禾一转头他们就慌乱地假装忙活。 女中豪杰啊!说动手就动手,主要是打了人也无没人敢吭声。 羡慕啊!佩服啊! 视线炽热,楚禾想忽略都难。有些烦,睨着眸子扫了过去,围作一团的少年顿时鸟兽散开。 有人帮忙,肉块迅速分割完毕。楚禾给了村长家三斤,她没想那么多,谁出力多就分的多。 端起满满一盆肉,陶三之也没客气。阿禾向来说一不二,他不敢多话。 “孩子他娘,看你是熏肉还是熬油,赶紧把肉处理了,明日上路也便宜,我去担水去。” “哎!”徐翠珍笑着扬声应下,终于可以吃上肉了! “水我们都挑好了,再说小禾送来了肉,那还能让你们再挑水呢!”几户人家的汉子媳妇紧赶慢赶地跑过来,远远看见陶三之挑起往外走,急忙喊住人。 是阿禾能做出来的事,这傻孩子。 陶三之笑着摇摇头,停下脚来等着众人走近。徐翠珍早就听见了,忙带着儿女将借来的木桶提过来。 “那也行,大家今晚是有口福了。” “谁说不是呢,还是小禾这孩子好心,就几桶水,那值得上那足斤的肉呢。”刘天旺媳妇孙氏笑眯了眼,还好自家素来和楚禾交好。 老陶家也不知怎么想的,硬生生把这么好一孩子抛弃了。依她看,以后怕是有他们后悔的。 “那成,各家的桶子和盆子都在这儿了,可别拿混了。我趁着天没黑得赶紧挑几桶水来,家里用水的地方多着呢。” “哎,你赶紧去吧,我们也得赶紧回去呢,家里几个孩子眼巴巴等着呢。”杜氏笑盈盈地开口,和徐翠珍打了个招呼就接过自家木桶,一路带笑地小跑回去了。 陶楚杰带着陶雅雯从不远处拖来柏树枝,韩安儿带着小弟抱着一大堆干柴,一趟趟不知疲惫地来回搬运。 闻见肉香味儿,陶雅雯忙丢下树枝,留着哈喇子往自家地儿跑。 “姐!等,等窝!”陶雅宸上气不接下气地追着丢下自己跑的亲姐,跑了两步又记起自己大哥。忙回头找人,谁知韩安儿早就没影儿了。 “他回家了。”陶楚杰远远喊了声,陶雅宸听见了便放了心,马不停蹄地继续往前奔。 陶楚杰看着人跑进帐篷,听着里面传来的阵阵争抢笑骂声,神色黯然。 其实他不该出来的。回去面对的肯定又是自家娘的一番冷嘲热讽,可在那个气氛压抑的家里他实在是多待不了一刻。 苦笑,陶楚杰转身朝着营地外围走去。 “香吧?”崔婆子从油锅里夹出几片炸成干的肥肉片放进韩安儿张得老大的嘴巴。 “好吃!”瘦肉炸干硬硬的,嚼不烂,肥肉就不一样了,一口下去脆脆的,还滋滋往外溢油,又香又酥。 “你又吃独食,赶紧给你姐姐端点儿过去!”吴婆子笑着点了下孙子额头,从油锅里挑了满满一碗端给韩安儿。 “好哒!”护着碗,攥了把筷子,韩安儿小短腿捣拾着跑开。 楚禾尝了几片就停了,前几口尝着是还不错,但凉了后腻的慌。 “少吃点,待会儿让阿奶做炖肉。”韩安儿往嘴里一放就是满筷子,楚禾还是好心提醒。 “知道了~”嘴上应着,但口里没闲着,不出一会儿一碗肉就见了底。 楚禾抢过碗,眼神却透过帐篷望向别处。 该有所动作了吧,可别叫她失望。 天黑了,陶楚杰不得不回了家。 “哟,怎么回来了?像个下人般忙前忙后,怎么就没留你吃饭呢?”走到板车旁,杨花花抱腹后仰而坐,一双眼睛在昏黑中闪着暗光,声音幽幽。 “你就这么回来了?肉呢?”妻子身体不便,陶四恩就走上前,见陶楚杰两手空空地回来,不禁皱起眉。 “什么?没肉?!”杨花花气急,敢情还真是白忙活啊,她等肉等到现在,连菜汤都没喝,结果什么都没有。 “你是不是吃过回来的?”陶四恩给妻子顺着气,一边怀疑地盯着儿子,甚至还凑近仔细察看陶楚杰嘴角。 “阿禾是我妹妹,兄长给妹妹帮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陶楚杰无力地开口解释,果然和自己预想的情形一模一样。 “你妹妹?你妹妹早死了!你这么向着她,那你还回来干嘛?给我滚出去,你今天要是拿不到十斤肉你就别给我回来!” 杨花花气得站起身来,手指直戳陶楚杰。说着不解气,拿起板车上压布的土块就朝陶楚杰砸去。 陶楚杰忍着眼中异物的不适,俯身一礼,一言不发地掀起帐帘出了帐子。 “还是别等了,吃些菜饼子咱们休息吧,明早得赶路呢。”陶四恩知道儿子性子,他肯定不会朝楚禾张口的。 “你莫不是还想着认回那个妖孽吧?我告诉你,没门儿!但凡敢私下和她来往你就和你亲亲儿女过去吧!我的禾儿没有这样的爹。” 方才声音大了些,引得不少人往这边张望,杨氏只得压低嗓子用气音怒气冲冲地对陶四恩发火。 “谁说我要认她,杀害咱女儿,带坏儿子的妖孽我躲远还不急呢。你消消气,气坏咱儿子就不好了。” “这还差不多,你平日注意着点,看能不能抓住那妖孽的把柄,到时候咱们也好报官。”杨花花轻轻擦拭泪水,缓缓放平身体,想起什么又提醒陶四恩。 “知道,赶紧吃点儿吧,还软乎着。” “晚些时候时候还拿不来肉,你就去一趟,我这身子可不能缺肉。” 杨花花不得不再次支起身来,就着水嚼着苦涩粗糙的饼子,一边还不忘叮嘱丈夫。 “都听你的。” 第132章 可怜的侄儿 柳氏朝这边盯了半天,见陶楚杰空手而归。杨氏和陶四恩又在小声争吵着什么,柳氏不禁紧皱眉头。 楚禾竟是这般小气? “有驴车不给自家人就算了,有肉宁可给大方分给不相干的村里人也丁点儿没想着长辈。连往日疼自己的兄长也抛之脑后,真的是,真的是......” 看到连陶楚杰都没有分到肉,陶蓁拔高声音嘲讽出声。 想好好辱骂一番,但奈何自小到大接触的都是些富家姑娘,积累的粗语没几句。 “我还以为会做熟给爹端过来呢,没成想......这小禾怎么......”柳氏望着陶老汉欲言又止,陶老汉听得怒火中烧。 “让四恩给我把那个不孝女叫过来!银钱一文不给家里,连好东西也是藏着自个儿吃,简直岂有此理!” 陶老汉气血上涌,怒气上头是丝毫没记起楚禾这几日的彪悍做派。 也许是想到了,不过作为一家之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他架着不得不开口。 “小禾自打分出去就没拿过家里一针一线,家里也没贴补过她。这野猪是她辛苦打来的,如何处置是她的自由,我们没有资格强迫她拿肉出来。” 有父亲在前,在逃难路上一直低调懂事的陶鸿承突然说话,让刚发完火的陶老汉瞬间脸色涨紫。 “你说的有几分理,不过咱们陶家好歹养育她多年。她这么做合理却不合情,还是太过薄情了。” 陶柏宣合上书籍,吹灭油灯,起身负手走了过来,温声指点儿子。 “爹!连您都这么想吗?”陶鸿承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爹,从槐树林躲雨爷爷不去告知奶奶和二叔他们时他就看不懂爹了。 明明面对村子里的人谦逊有礼,讲情知。为何对奶奶,对小禾却毫不在意,偏见到让他觉得爹虚伪自私。 “不是为父苛责,而是楚禾太过另类。你想想看,这些天她的行为,桩桩件件都是跋扈嚣张,让人难以启齿。” “你们看到的是她不尊长辈,出手打人,而我看到的是她不想无辜受人说道而出手惩治。 我看到的是她在一直在救人,救天宝叔一家到救全村人!你们选择性地只看自己想看的!断章取义,偏听偏信,是你们!唯利是图,自私冷漠也是你们!” 陶鸿承红着眼突然爆发,这些天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小禾是有脾性,但却是个有大义,善良的姑娘,依旧是他那个堂妹。 变了,又似乎没变。 “住嘴!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陶柏宣被儿子这么说了一通,脸色难看至极,沉着声音反问。 “儿子自认无......” “鸿儿你瞎说什么呢!是不是这几日赶路累了?明日娘换你,你上车好好休养休养。” 看着丈夫明显生了气,儿子却还犟嘴,柳氏急忙上前拉过陶鸿承的手,用劲儿紧握暗示。 “也许是我错了吧,错在和这个家,和你们格格不入。”陶鸿承轻轻拨开柳氏的手,嘲弄开口。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柳氏焦急喊叫也没能将人留住。 大哥家父子矛盾,陶二水和陶五涌一家远远躲开。作为外嫁女她们不好说什么,家里能收留她们已是难得,这在别人家是想都不敢想的。 陶五涌是想为楚禾说几句话的,但被郭相言数次制止。她也明白,此时不合时宜还会火上浇油。 小禾没有大哥和嫂子说的这么不堪,替他们这些儿女孝顺娘不说,就几次救人这点,谁都没资格说楚禾薄情。 被大儿子和孙子打了岔,陶老汉也冷静下来了。楚禾连自己都敢动手,定然也没将二水和柳氏看在眼里。 为了几口人倒不值得和那疯子对上。 “咳,孩子还小不懂事,多教教就好了。抓紧时间歇息吧,明日还得赶路。”陶老汉放下话,爬到油布另一侧躺下。 陶家其余人再不甘也只能该去车厢的去车厢,该去板车的去板车。 一大盆炖肉端了上来,楚禾给了配菜和调料,所以炖肉色香俱全。 “这碗黄豆炖猪蹄是给阿禾的,这可是我最拿手的。”吴婆子献宝似的将猪蹄摆到楚禾眼前,一脸期待地等着楚禾品尝。 “吴奶奶的厨艺我自是知道的,肯定好吃。” 说着楚禾用勺子挖了块软烂的蹄花,尝了口眼睛发亮,止不住地点头。 吴婆子见状得意地笑了,一般人她还不给做呢。 楚禾将蹄花一分为四,“吃多了也腻。” “你这孩子啊。”崔婆子笑着摇头,夹了筷子后才知这蹄花多好吃,忙又给楚禾夹了一大块。 韩安儿将头埋在碗里,闷头猛吃。那小肚子挺能装的,吃了猪蹄还往肉盆里伸筷。 “再吃就积食了,这么猛吃,胃可受不了。”吴婆子强制地扣下筷子,舀了碗萝卜野菜汤。 “平日里少你肉了?明日再吃。”楚禾一个眼神瞟过去,撅着嘴巴的韩安儿立马乖乖端起汤小口喝。 楚禾吃了几口就陪着崔婆子出去看肉。灶子都在外面,木桶里都是肉,柏树枝燃起浓浓白烟,熏肉应当冒油了。 陶三之搭的小棚子就在旁边,因此里面动静极为清楚。 “孩子他爹,楚杰这孩子是怎么了?怎么灰头土脸的?哎呀,别用手揉了,打几个哈欠冲一冲。可怜见的,鸿承你怎么也跑过来了?家里知道吗?” “我到外面正捡柴呢,就见这俩小子躲在角落里,黑黢黢的还吓了我一跳。怎么,今晚打算就那么睡?” “我,我没事,我这就回去。”陶楚杰窘迫地躲闪,站起来就想跑。 “你骗鬼呢?是你那娘让你找小禾要肉来的吧?”徐氏哪能让人跑掉?她那妯娌原本好好一人突然就癫魔起来了。 自从小禾分出去后她也看不懂这杨花花了,每天好吃懒做,除了花钱就是到处求神拜佛。 “鸿承也别傻站着了,赶紧过来洗手,咱们边吃边说。”陶雅雯将水盆放在地上,陶三之便招呼着人过来。 “我娘只是一时想不开……” “别骗自己了,莫说是小禾,就是你她也不当回事了。现在她心里眼里都是肚子里的宝贝疙瘩,看看你这一路过来过得什么日子,好好一孩子瘦得像干巴巴一老头子。” 徐翠珍盛了一大碗肉摆在小凳子上,各分了块饼子给两个侄子,楚杰是个好孩子,落到这般境地她也心疼。 “先吃吧,吃完我去找你爹去,以后你觉得待不下去就来这边。粮食再少也比你爹娘留的猫食多。鸿承你是怎么回事?不会也是过来找阿禾的吧?” 徐翠珍皱眉,却是没开口阻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自己再自私也无法看着侄子被这么磋磨。 “我真无妨,让二伯担忧了。” “我也没事,不过就是和我爹吵了几句,您也不好帮忙。” 帐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崔婆子早已泪眼朦胧,气得身子直发抖。 第133章 是时候了 崔奶奶的心痛与气愤,楚禾看在眼里。 心疼是心疼的,但长痛不如短痛。 有些人,着实没必要再留着着了,解决破事不如解决烂人。 今晚注定不安宁。 只希望阿奶待会儿的选择别让自己失望。 左右看了看,一棵伤痕累累的藤蔓攀附着泛黑发枯的树枝长得张狂。弯腰连根拔起,折上几折,长度适中又柔韧。 走动间,将腰后的大刀转到身前,楚禾大步流星走向人群密集处。 “阿禾!”看到楚禾又是这般架势,崔婆子顾不上生气与痛心,追在后面急声低喊。 她是看不上杨氏那行为做派,可毕竟失了女儿,再说现在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 “敢觊觎我的东西,那就得有挨打的自觉。还有,阿奶,您心里应当明白,您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残酷的事实被毫不留情地撕破,楚禾神色认真又疏离,冷的没有一丝人气。 她可以为了独占崔奶奶用心算计,可也不是离了她老人家就活不了。 聚是习惯,散自然也能习惯。 崔婆子泪眼看着掩在夜色里的小姑娘,想解释什么,劝说什么,可嘴巴张合,却发不出声来。 她知道,自己再这般阻拦,再这般优柔寡断下去肯定会让阿禾失望。一旦到那般境地,离了心,再想挽回是不能够了。 可她不是一个人,她有儿女孙儿,她没有阿禾洒脱。 这些时日她刻意不去想大儿几个,希望时间能让他们醒悟,也让自己的幻想与奢望能多维持几日。 老人在踌躇,在等待。 少女却觉得无趣至极,手中的藤条随手扔在地上,面无表情地走到板车边拿起一个小包袱。 “阿禾?阿禾!你不要离开奶奶!”崔婆子神色巨变,泪水糊了眼睛,摸索着捡起藤条朝走远的少女急忙追去。 “是阿奶太贪,有了你和三之一房却还想要更多。果然,万事不可强求,人也是一样。”跑得太急,崔婆子一条腿坐在地上,手却紧扯楚禾衣袖,急迫又低声下气地恳求。 “您可以舍弃我的,就如我这般欲舍弃您一般。”楚禾捞起老人,眼中依旧看不出情绪,声音也更冷,只是握着满是斑点和皱纹的手没有放下。 “阿奶舍不得啊!起先是可怜你也可怜那孩子,后来是怜惜和心疼,慢慢就再也分割不开了。” 崔婆子泪水簌簌而下,痛楚地哽咽着。然后缓慢又艰难地将藤蔓塞到楚禾手中,别过脸,“做你想做的事儿吧,阿奶该认清了。” 陶三之几人远远站着,不停地抬袖子擦脸,难过又轻松。 娘她不再自欺欺人,终于想通了。 “您心里有数就好。我突然想起,不论离开与否,可不能便宜那些蚊蝇,毕竟恶心了这么久。”没说信没信,只嘴角轻轻勾起。身上的包袱也没解,捋直藤条,楚禾目标明确。 陶楚杰感动又惶恐,整个人被情绪和理智拉扯,最终还是追在后面尝试阻止,“阿禾,你莫要冲动,那是爹娘!” 手臂轻甩,陶楚杰就后仰着打滚摔向一旁草堆。 “阿禾!” “有热闹看了!”楚禾不走就好!陶雅雯悄然松气,嘿嘿笑着跑到最前头,有意无意带路。 三叔三婶也不是个好的,吃的喝的半点不往外拿,有事就当缩头乌龟。杂七杂八的东西却毫不客气地扔给大房和姑姑家的车上,还经常厚颜朝几家借东借西。 有人敢说几句不满的话,那杨氏就敢抱着肚子哼哼。 连那刁蛮的陶蓁也怕惹得一身骚,渐渐地陶家众人就疏远孤立了这两人。就这样杨氏还让三叔隔三差五地空手串门揣白食。 哎呀,恶人自有更恶的人治啊! 这边杨花花正催促着陶四恩替陶楚杰朝楚禾讨肉呢。 “赶紧早去早回,拿了肉得连夜腌制好。也不对,说不定那肉早就腌制好了,你尽管去拿好了。 咱们占理,就算说出去大伙儿也向着我们。若是那妖女敢不给,你就找村长去。我早就和来子她们说好了,到时候大伙儿一起声讨,谅她再能耐也不敢和全村人对着干!” 杨花花出谋划策,人还躺坐着,各种威逼手段是一招接一招。 “知道了,若是我两刻钟还没回来你再去找。不过一整头猪咱们也就要十斤而已,想来她会应允的。”陶四恩摸黑穿着鞋子,窸窸窣窣下了板车。 “我听着外面怎么这么乱?该不会是白眼狼真拿肉回来了?”杨花花也不困了,忙从车上爬起来,好整以暇地半靠着等人过来。 若是缺斤少两看她不打死这个孽障!若是足斤足两,那倒可以让人再去要些过来。 “我去瞧瞧。”陶四恩纳闷又抱怨,拿个肉这样大张旗鼓,生怕其他人是不知道,果然这书白读了。 还好逃难不用继续供着了,以后赶紧让他学门手艺挣银子,可不能让他白吃白喝下去。 边想着边往远处看,不过夜色模糊,只听得乱糟糟的脚步声。 待快到板车,远远就看到一人张望着走来。陶雅雯看清人后刻意咳嗽了声就偷偷遁身。 楚禾靠近,确定后立马扬着藤条直冲面门。 “啊!谁!来人啊!”刚过来就挨了一鞭子,陶四恩还以为有流民来抢东西,忙躲闪着边扯着嗓子喊叫。 谁知喊了几句后竟得来的是阵阵哄笑,他还听见了村里大嗓门龚氏那尖利的声音。 “丢死人喽,被自己养大的女儿这样撵着打~” 听到这话陶四恩才睁开眼睛看清眼前情形,只见那妖女面无表情地继续扬手,他忙大喊着叫刘天德。 “村长!救命啊!杀人了!” “想吃肉?想逼迫我给你们?”楚禾声音平静无波,只那藤条一下比一下急,打得陶四恩直往车里钻。 “楚禾!住手!” 营地就这么大点地方,这边的吵闹引得刘天德带着一众人匆匆赶来。 看见这女儿反打爹的糟糕一幕,眼前直发黑。 刘家族老也冷着脸直摇头。 这,这楚禾太无法无天了,虽然分了出去,可那好歹也是养育自己十来年的人。竟如此不记旧情,不顾纲常! “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打人啊!”刘天德在两人中间上蹿下跳,近月野蛮生长的胡须一抖一抖。 “天德哥救命啊!这妖孽疯了,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人,天德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陶四恩忍受着身上和脸上那火辣辣的痛感,上手摸去,就摸到隆起肿胀的条条疤痕。 “还有没有天理啊,要不连我和腹中孩儿也一并杀了算了,被自己生的这样对待,我们还有什么颜面活着啊。” 见村长等人到了,躲在板车里面瑟瑟发抖的杨氏这才哭着爬了出来。从陶四恩身后走出,绕到刘天德面前跪下,声泪俱下地哭诉。 第134章 赶出去? “楚禾!你这般又是为何?”刘天德头疼,方才还跟妻子夸楚禾大方懂事,现在就来这一出。 “我的东西你们也敢肖想?”楚禾说着这话,眼睛却淡漠地扫视围观众人一圈,看的荨子湾众人心里发凉。 哎呀,糟了!怎么就忘记楚禾这杀神了,回想起楚禾这几次杀人如麻,刀起人头乱飞的情形,众人面白腿软,冷汗涔涔。 因着当时情况紧急,楚禾混在汉子里厮杀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又是自己受益也就没有过多思想。 现在想来,这楚禾不能招惹啊。 好歹救了村子这么多回,自己果真是被肉馋疯了,怎么就敢对楚禾的野猪肉起心思。 偷偷看了眼其他人,见大多和自己一样心惊胆战地默默后退,便知他们也是知道利害了。 当然了,也有那将别人救命当做理所当然,丝毫不放在心上,甚至想着有便宜就占的人。 “怎么是肖想呢?儿子帮了人一下午忙,当爹的想要报酬这不是正常?再说即便没有这层,都是姓陶的,有了好东西不想着孝敬长辈,这还是人吗?大伙儿说是吧?” 杨来子和杨花花等几个妇人商量了一下午,这时见缝插针跳了出来。见说好一起讨伐楚禾的几人不吭声,一个个跑人堆外面去了,她虽奇怪却也不在意。 这样也好,等花花得了肉,自己分得更多,那些走了便宜了自己。 花花说了,这次她们在理。只要楚禾敢再碰自己,看她不将上次遭的罪连本带利讨回来! “说的没错啊!那么一头野猪呢,也不想着见者有份,回馈村里,真真一白眼狼!” 见杨来子出了头,夏婆子也从人群走出,指着楚禾阴阳怪气。 “我命苦啊,生的女儿不认我,儿子也被带坏了......呜呜呜,我们睡得好好的就被人打上门来。还污蔑我们肖想她的野猪......都怪我,没有把女儿教好......” 杨花花已经从地上起来了,换着陶四恩跪着,她负责哭诉。见自己大着肚子这般凄惨,只引得寥寥几人附和,杨花花皱了下眉头,按下心中不安,哭得更加卖力。 果然没脑子,自己还没行动这妖孽就自动送把柄上来,不要来半扇猪肉这事必定没完。 “这么说你们没想着替儿子要肉了?”刘天德听了一圈,也没让人起来,开口问道。 “兄妹相帮,我们做爹娘的欣慰不及,怎么会想着以此要好处呢?即使小禾不孝,我们也不能不慈啊!”杨花花擦着眼泪,身体摇晃,夏婆子眼尖地上前殷勤扶住。 见自己娘倒打一耙,反倒告起阿禾的状来,陶楚杰在人群里喃喃:“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他要怎么做?出来作证爹娘果真逼迫自己要肉不成后准备亲自讨要吗?一边是爹娘,一边是阿禾,不论他怎么做只会让事情闹大,阿禾和爹娘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 “那杨来子怎么说你们打算替儿子要报酬呢?” “没有的事!来子只是见我被欺负,为我打抱不平,我从没有这般心思,四恩也不会。” 陶楚杰更加坐立难安,杨来子的脸却直接黑了。 这杨花花!这不是告诉大家她是乱说吗?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行吧,多分点肉就好。 “哎呀,村长见谅,是我见不得花花这般柔弱的人被女儿毫不遮掩地当众抹黑,我也是好心想给花要些赔偿而已,是好心。” 杨来子见数双眼睛都看着自己,村长目光也在自己和杨花花之间来回扫视,急忙赔笑辩解。 “楚禾,你平白无故出手打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刘天德还要再仔细问问这二人之间的猫腻呢,族里爱拿乔作大的十三叔公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我想打就打,怎么,打人还要看日子,还是说得提前通知?” “你,你真是冥顽不灵,荨子湾怎么会有你这种败类!”他早就听过楚禾肆意妄为,目无尊长,离经叛道,今日看来,传言并无所虚。 “你又是那根葱?”楚禾不耐烦地一把将人推开,这人又是哪里钻出来的。 “你,你,你......” “十三叔公消消气,楚禾你还不前来道歉!”刘天德赶紧跑过来将差点与地面亲密接触的老人扶住,一边自知徒劳地呵责楚禾。 我的姑奶奶啊,十三叔公是古板爱管闲事,但罪不至死。莫将人风轻云淡地活活气死啊,荨子湾高寿的这就几棵老苗苗了。 “赶出去!将这不孝不悌之人赶出村子去!十八!”老人被气得咳嗽不止,干瘦的脸涨红,指着族长刘崇林发话。 “这......”刘崇林一脸为难,楚禾的作用他可看在眼里。过河,打石坎村,逃出城门,一件件事若没有楚禾帮忙,村子里怕是要折损大半了。 若是将人赶出去,怕是路上不会这样顺利了。 “对!赶出去!留这种人在村子里只会败坏名声,以后村子里的儿女还怎么婚嫁!” “赶出去!她手段狠辣,留着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她手里得刀就砍向我们了!” “对!不过野猪和她的帐篷都要留下,也算我们庇护她的利。” “不可啊!村长!”崔婆子不去看凄惨的二人,慌忙挤开人群站到楚禾身侧。 现在事情闹大了,她再不出面,怕是阿禾真会让人赶出村子。 “爹,阿禾帮了大家这么多,现下刚出县城你们就着急过河拆桥吗?”刘芸芸跑过来恳求自己爹,阿禾遇事冲在前面,对村子里的孩童也多有帮携。 “是啊,祖爷爷,阿禾姐姐是好人,不能赶!”十来个半大孩子从自家爹娘怀里挣开,围着几位祖爷爷叫嚷着求情。 大人们也没有上前阻拦儿女,那是族老,他们人微言轻不敢言语,但他们是记得楚禾的好的。 若不是她拼命帮忙,自家人指定会受伤丧命,家当肯定会被其他流民一抢而空,更别说自家还因着楚禾得了不少东西。 楚禾拉住崔婆子,附耳低语几句,崔婆子心情复杂地艰难点头。 “陶大叔,楚禾是你孙女,你看这事怎么收场?”总不能真将人赶出去吧 ,楚禾那边是行不通了,刘天德将希望放在陶老汉身上。 只能陶老爷子开口,反正是陶家自己的事,小事……咳,大事化了就行了。 第135章 乱!乱!乱! “楚禾说了,她姓楚,也不是陶家人,村长你问我祖父作甚!”陶蓁好戏看得正起劲,可不能让爷爷轻拿轻放,轻轻揭过,楚禾今日不死也要脱层皮! “楚禾早就分出去了,是吧爹?我们陶家可没有这样德行败坏的子孙,我们可是耕读之家。”柳映云急忙开口,将“读”字咬得极重。 果然,柳氏话一出,陶老汉动摇的神情一改,下了决定般颓然开口:“楚禾这孩子早就分出去了,她户籍姓楚,她原本也不是陶家血缘,只是混乱抱错而已。 此事也是我疏忽,只让官府分了户籍,没有作断亲文书。今日还麻烦众乡亲做个见证,我老陶家和楚禾无半分瓜葛。 老大写份断亲书,让大伙儿签个字,待日后安定去官府备案。” 顿了顿,陶老汉继续开口:“至于如何处置,还请村长秉公处理就好,她户籍不在村里。” “爹!” “老头子!” 几道声音焦急传来,陶三之和崔婆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陶老汉。 “你们也赶紧搬回来,一家子被一个人闹得四分五裂的,以后少去楚禾那边!”话既然开了口,陶老汉也就把想说的都说完,除去一个楚禾,换得家宅安宁,他做的没错。 “娘,你就别执迷不悟了,因为楚禾我们受了多大的委屈!这下好了,只要您回来,等到了宜州咱们还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柳映云见一家之主发了话也就有了底气,自恃自己长媳身份,劝说着走上前想扶着婆婆。 “有你什么说话的份?老头子,你当真要写断亲书?”崔婆子嫌恶地甩开柳氏,只看着相处多年却陌生至极的丈夫。 “对!既然要断就断个干净,她这般无法无天,迟早是要惹出大麻烦的,我总不能让整个陶家为她陪葬。” “当真是为了陶家好吗?你就没有私心和偏心吗?” “老大,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找纸笔过来!”陶老汉不敢对视,也没回答崔婆子,只扭头对陶柏宣吩咐。 “爹,何苦到这一步,小禾与三房的事我们并不晓内情,三弟妹说的事更是无稽之谈。即使小禾行为不端,但我们也不能罔顾亲情,离了我们,她一小姑娘如何在这乱世生存啊!” 陶柏宣是瞧不上楚禾的做派,但也犯不着针对一个小姑娘,不管怎样她将娘照顾的很好。 “柏宣,爹也是为了大家好,我说了,楚禾不是陶家血脉,你到底写不写!鸿承,你去写!” “爷爷,小禾是我妹妹,即使不是一起长大,但她的品性我是了解的。突然被疼爱的父母放弃,她心中有怨是无可厚非,不能冲动之下寒了小禾的心,也寒了奶奶的心啊!” 陶鸿承见爹说话都于事无补,知道自己也是白费口舌,但他绝对不会写劳什子断亲书的。 “好得很,你们一个个的,你们都不写是吧,这个亲我是非断不可了!” “陶大叔,咱们有话好......” 见事态愈发严重,刘天德终于插上嘴。他本意可不是如此啊,如果真让陶家和楚禾断亲,那他可真成罪人了。 “这是陶家家事,村长还是让我们自己处理吧,有劳你做个见证就好。”陶老汉态度坚决,直接堵住刘天德的嘴。 这叫什么事啊,现在正逃难呢,这陶老头拿不清的。 虽然陶老汉发话了,但陶家却无一人想前去动笔写断亲书。陶老汉面色黑沉,只觉得众人都在嘲笑自己这一家之主没有威望。 周围的人是在交头接耳,几个贪图野猪的人还不死心,借机在人群里搅浑水,“户籍都不在咱村里了,还跟着我们村作甚?受大伙儿庇护这么久了,可不得好好割上些猪肉来答谢我们?” “割上一点点那能够?就算是把整头猪都分了那也不算什么。毕竟他们老的老小的小的,不是我们,他们早就被人抢了。”夏婆子朝吴婆子那边努努嘴语气激昂地鼓动大家。 虽说小部分人也跟着起哄,但绝大多数人可不买账。 “我说夏婆子你也别和王锁赖一唱一和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俩有啥不为人知的小默契呢?” “说来说去还不是想将人赶出去,然后霸占人家的野猪。呸,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真是个眼瞎心黑的,一路上谁庇护谁都不知道?我看要赶也是赶你们,屁事不做,就只惦记着别人的东西,脸怎么就这么大呢!” “老赖子,老太婆,羞羞羞!” 乔屠户一家老小齐上阵,孙氏,连应该中立的杜氏也开口戳破这几人的小九九。 刘芸芸也没闲着,前后跑了几趟,然后荨子湾大半数孩子就跑出来对着夏婆子几人做鬼脸奚落。 “你们,你们别胳膊肘往外拐,谁图肉了,我还不是为了大伙儿!” “嘴里胡嚼什么呢!看我不撕了你们这些小娃子的嘴!” 夏婆子,龚氏以及王锁赖恼羞成怒。尤其是夏婆子,见大伙儿编排自己,大人她打不过,毛头小娃娃她还是能治住的。 “你敢打我家娃!你这老不死的!” “冲啊!为阿禾姐姐报仇!” 一时间,全村大半妇女和孩子叫喊着冲到夏婆子几人跟前。 妇女们基本上都去揍夏婆子去了,那些半大小子纷纷拿出藏好的棍子鞭子,学着楚禾的模样抡圆跳起来往人身上砸。 “你们住手!赶紧拉住他们!”刘天德人麻了,他在前面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劝阻陶老汉呢,村里就反了天了。 他急的拍着大腿跺脚,手舞足蹈地让那些目瞪口呆的汉子拉住人。 “天德,快!快拉开他们!”刘崇林眼前明明灭灭,左脚绊着右脚,软面条似的被子女扶着走了过来,远远催着刘天德。 娘的!祖宗啊!他是不想吗?他快疯了! 见那些汉子还是呆呆地盯着自家婆娘儿女的“英勇”姿态,刘天德风中凌乱。 哎呀哎呀叫着,随即脑子一灵光,转头就去找自己媳妇。 杜氏作为村长媳妇在一众村妇里向来很有话语权的,若她出马,事半功倍。 可是刘天德找了几圈都没找到人,她不会走远的,刚刚恍惚间他还听到媳妇声音了呢。 啊!刚刚?刚刚!!! 第136章 决裂 刘天德僵硬地转过头,心如死灰地在那乱成一锅粥的人堆里找到了人。 看着骑在夏婆子脖子上,拽着身下嗷嗷叫的人头发使劲往后倒的媳妇,刘天德觉得自己被骗婚了。 自己一向温柔贤惠,将孩子管教得乖巧懂事的妻子呢? 孩子?孩子! 刘天德不敢想那个可怕的猜想,嘴唇上下颤动,木偶人一般僵直地转到更混乱的一边。 啊!啊!啊!啊! 那披头散发和人滚在地上,四肢乱舞的姑娘是他乖巧可爱的女儿吗?双手握着棍子怪叫着跳起脚在空中劈叉的几个小子好像是他侄子? 还有,是不是他眼睛被气花了?那嘴里咿呀,闭着眼睛抡着棍子和空气转圈圈的小团子是他那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外甥吗? “停下!停下!”刘天德一时不知道跑向哪边去拉架,急得抓耳挠腮之际,他又听见了什么! “姥爷,我帮你写!”之见趁着人群混乱,李家那幼子李明安捧着纸笔跑到了陶金牛身边。 这小子!他娘的! 再看看楚禾,竟然局外人一般点头晃脑看热闹! 心中不安剧增,这女娃肯定在憋大的!不然倚她性子,早在夏婆子和王锁赖指手画脚时就出手了。 老天爷啊! 唉,算了,他不管陶家这破事儿了,还是将村里人搞定了再说。 他脑袋晕晕,嗓子喊哑了也没人听,打斗局势更是一边倒。 那王锁赖身上一条一条的,脸上都是抓挠印和手掌印,现在正被人从地上挖出来练拳头呢。 这帮娘们儿下手没个轻重,可别出了人命! 刘天德跌跌撞撞地就近抄起一个铁锅,夺过还在转圈圈外甥手里的棍子,用力十成的劲儿敲得铁锅砰砰作响。 这招果然有效,清脆的砰砰声响起,这些时日每天被破锅支配的恐慌回归,激战中的人理智回归。 “啊啊啊啊!”见自己手里被扯断的带血头发,那些动手的妇人比地上不知死活的受害人更像受害人。 见这些婆娘停手了,刘天德忙带着汉子将自我震惊的妇人拉了出来,又忙不停地跑到还闷头揍人的娃子那边。 刘天德忙的团团转,陶家这边倒是风波不断。 “明安!”李明启欲夺过纸笔,楚禾再不堪那也是陶家家事,他们外人瞎掺和作甚。 “啪!” “有你说话的份儿?老二,你再不管教好儿子,你就带着他回你李家去!”崔婆子给了李明安一耳刮,冲着陶二水毫不客气地说道。 “姥姥!你干嘛又打我?” “娘,明安他也是好心,爹做的也没错啊,你看看因为她一人,村子都乱成什么样了!”陶二水轻轻查看儿子的脸,语带埋怨委屈大吼。 她娘是真的被楚禾灌了迷魂汤了,抛儿弃孙地一心向着楚禾,连自己外孙都舍得打。 “好外孙儿,快过来,姥爷念,你仔细写。今儿个我做定这个恶人,只有除了恶瘤,咱们陶家和亲戚才能安好。”陶老汉无视崔婆子,欣慰地朝外孙招手。 没想到关键时候这个淘气的外孙竟是最顶事的。 “嗯!”李明安推开娘,捡起纸笔快步跑到陶老汉身边,得意地看了眼崔婆子。 又小心地偷看了眼悠闲坐在一旁托腮看着荨子湾混乱局面的楚禾。 在楚禾要看过来之际忙转头,一脸乖巧地抬头看陶老汉。 “阿爷!这事阿禾没有错,是爹娘逼迫我过来要猪肉的。我也没帮上阿禾什么忙,哪有什么报酬可要,更何况我做什么都是自愿的。还望爷爷不要偏听偏信,一时冲动而悔恨终身啊!” 眼看断亲书写了一行又一行,陶楚杰推开眼前人群,扑到陶金牛面前,跪着请求。 不复往日清俊儒雅,少年头发枯黄凌乱,眼眶深凹,皮包骨的脸上挂满泪水。 陶楚杰见陶老汉依旧无动于衷,膝行上前抢过写了一半的断亲书,抓在手里揉成一团。 “爷爷,不要写了,你们为何就容不下阿禾呢?”陶楚杰环视陶家众人,一意孤行的爷爷,被大伯娘拼命阻拦的大伯和堂哥,拉着表兄躲得远远的大姑姑,被姑父拉着不让开口的小姑。 以及躲在爷爷身后面露憎恶死死盯着自己的爹娘。 他知道,事情到这一步,他说出讨肉真相已然于事无补。爹娘也明白这一点,因此连出来和自己对峙都不曾。 他果然无用至极,优柔寡断是他,懦弱窝囊是他。 “你不看着你娘,在这儿胡闹作甚?”陶老汉头也未抬,随意答话,根本没有将陶楚杰放在眼里。 崔婆子连连后退,步子不稳地半倒在地上,绝望地看着那两人一说一写。 楚禾眸子一凛,快步上前将人拉进怀里,却也没有开口。 这火还没旺,戏也正精彩。 “娘,没用了,爹这是铁了心了,他断不会让大哥染上半点污名的。”陶三之冲了过来,担忧地看着崔婆子,面露悲凉。 他什么都懂,之前就是太懂了才那般浑噩顽劣。 在爹心里,只有大哥撑得起陶家门楣,只有大哥才是好儿子。 换句话说,让他有面子,长风光的才是有用的儿子。 李明安吹干墨迹,将纸张递给陶老汉。陶老汉拿过去也没看,缓慢笨拙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写完让外孙将断亲书拿给楚禾。 “既然要写,那就一并写份分家文书吧,我二房想分出去。”陶三之紧握徐翠珍的手,见妻子眼里并无反对之意便放下心来,跪在地上磕头。 “你,你这个不孝子,反了你了,我还没死呢!”陶老汉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气得是手抖啊抖,一副中风样子。 “父母在,不分家,老三你也跟着胡闹!”陶柏宣斥责道,他这个弟弟惯是爱惹事嫌事情不够大,也不看看现在什么状况。 “不分家也好,那就给我一纸休书吧。我老婆子德行有亏,虽是生育了五个孩子,但只生不教。 除了三之,其余四个冷心冷肺,自私无情,休了我你们正好和美过日子。三之就赡养我这个年老无用的老婆子,这点情面你陶金牛总不会不给吧?” “崔氏,你......” “娘!” “娘!” 陶柏宣和陶二水,陶五涌惶恐地跪在地上,柳氏和其余人也一并跟着跪地。 “娘,您这般说让儿子无地自容啊,是儿子不孝,请娘收回成念。”陶柏宣含泪,被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抵在地上,急声请求。 “娘......”陶二水喏喏,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只是被迁怒而已,娘糊涂了,但此时劝说娘打消念头最要紧。 “是女儿不孝,我自私胆小,只顾着丈夫女儿,疏忽了娘。我知道阿禾是个好孩子,虽然沉默寡言,但一路上对女儿一家多有照拂。 是我怕惹得爹生气......娘,我错了,您不能不要女儿啊!” 郭相言手一松,陶五涌撞开人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跪在崔婆子脚下,后悔自责地哀声痛哭。 “姥姥!我要姥姥!”郭姎儿呜哇出声,挣扎着要崔婆子抱。 第137章 清理苍蝇 崔婆子轻轻推开楚禾,别过头不去看脚边两人,不再流泪,只问陶老汉。“事情到这种地步,给休书还是分家,做个决定吧。” “你,你这是在逼我啊!”陶金牛无法理解这老婆子,恼火又委屈地流了一滴眼泪。 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陶家啊! 只有陶家好了,大家才会好啊,为什么就没人理解他呢? 刘天德押着人回来,看到的就是这诡异的一幕。 除了抽泣和呻吟声四下安静,连被族老训得乖乖低头的众人也好奇陶老汉的决定。 “我......” “爹,可不能休娘啊,柏宣还要继续考功名,不能名声有污啊!”生怕公爹想岔做出错误选择,柳映云急忙赶在陶老汉前面开口。 “爹……不可啊……” 陶柏宣嘴上低语,身体却虚弱地滑坐倒地。由着儿女扶到一边,想劝阻转圜也是有心无力。 起码荨子湾大多数人是这般想的。 这就是她的好儿子好儿媳啊,崔婆子苦笑,也对这个家失望透顶。 “闭嘴!”陶金牛不满地瞪了大儿媳一眼,也没考虑多久,“那就分家吧,只二房分出去。你娘由你们赡养,别的钱财和年节礼品想给就给,只公中不再分银子给你们,三之你可有异议?” “没有。”陶三之对着媳妇摇头,安抚住想要开口的徐翠珍,冷声回答。 本来是想张口再朝楚禾要一半银钱的,但眼下写的是分家文书,和楚禾扯不上干系,陶老汉只得不甘作罢。 “爹。”陶柏宣挣扎起身,然后又无力躺下。最终还是颤着手接过李明安递过来的笔墨,含着泪,一笔一划地写完文书。 崔婆子眼中最后的一丝希冀和温度霎时熄灭。 陶老汉签了十字,摁了手印,陶三之毫不犹豫地接过笔墨添了名字。 刘天德自知自己逃不掉,也苦哈哈地上前。 这什么事啊,原本不是商量着要和楚禾断亲的事吗? 文书写了三份,陶老汉拿了两份,只等日后去官府分出户籍。 分家的事情结束,陶老汉朝李明安示意。 李明安苦着脸,硬着头皮拿着东西跑过去,远远丢在楚禾身边就跑路了。 楚禾捻起纸扫了眼,勾着嘴角一步步靠近陶老汉,一把将辛苦写成的断亲书拍在病歪歪的老头身上。 手指动作间,一张纸轻飘飘落地,另一张泛黄的纸悄然滑入袖中。 “啧,忘记给你说了,户籍已分,我自是和陶家无半分干系。瞧把您老吓得,火急火燎多此一举。” 转身走了几步,楚禾忽地掉头,戏谑地冲着跌坐在地的老头说道。 “你,你耍我!”陶老汉面红耳赤,面上挂不住,怒视楚禾。 “是的呢,不过今日热闹也该结束了。”拍了拍手掌,少女脸上的笑容和被风吹灭的火堆一般,转瞬即逝。 将紧跟自己的韩安儿和陶雅宸推至一旁,抱起崔婆子交给陶三之,“送奶奶先回。” 安排好一切,也不管人到底有没回帐篷,楚禾提着藤蔓缓步走到被汉子们抬着丢在地上的夏婆子等人身边。 “我还没怎么动手呢,你们怎么就一副快要咽气的样子?嗯?”少女弯腰,脚尖踩上满是血污的一人脸上,上扬的音调比用力辗过嘴巴的脚更让人恐惧。 “呜呜呜……唔唔唔……”杨来子无望地拼命摇头,嘴角被踩变形,掉落的牙齿也卡在了喉咙,可眼前的人仍然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 “果然嘴臭。”楚禾嫌恶皱眉,将鞋子在土里蹭了蹭,而杨来子脸色已经涨紫。 “楚禾!出了气就够了,你还想怎样!”再不管,人都要被磋磨死了,那乱七八糟的几个老头儿壮着胆子颤声叱问。 闻言,楚禾转头,没有说话,只眼神挑衅又嚣张地对上刘崇林几人。 特意绕到地上瑟瑟发抖的伤残几人身后,眼神依旧望着荨子湾众人,可手也同时高抬。 “啪!”韧劲十足的藤蔓在空中抡圆,一鞭子下去就是三四人。 “啊,族长救命!”刚刚还动弹不得的几人再次哭爹喊娘,抱头鼠窜直接往那什么叔公身边爬。 楚禾可不管谁是谁,追着打上去,将抱成团的几人拽出来,一鞭子接着一鞭子。 “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村长!儿子!儿子!救娘啊!”夏婆子哇哇乱叫,看来还有精神啊,楚禾自是加大了力度。 “啊!你这妖孽不得好......啊啊啊!”杨来子本就瘸腿跑不远,被人挤着推到前面,迎面接了一鞭子,伸手往脸上一摸,一手的血。 楚禾下了狠手,没有留力,将几人拖出来扔到空地上,一个个轮流又打了个遍。 还想继续呢,被刘天德催命似的叫着前来拉架的村民壮着胆子溜达了过来。 “我的鞭子不长眼睛,你们上赶着找打,误伤也是自找。”血迹斑斑的藤蔓破空,狠狠打在地面,地面立刻出现一道深陷开裂的痕迹。 本不情愿的汉子见状直接扭头退了回去,这可不是他们不听话,实在是楚禾太厉害! 夏婆子几人更加绝望,咬着牙闭眼又挨了一轮抽,直到听到骨头脆响声楚禾才停手。 甩了甩发酸的胳膊,楚禾抬眼四扫,最终走进那晃动的车厢边上,将躲着的二人拉了出来。 “还想吃肉吗?”轻笑着俯视瘫躺地面的二人,楚禾扯了扯藤蔓,叶子掉光了,仅剩的半截也快断了。 “楚禾你不能这样,我怀着孩子,啊啊!” 杨花花尖叫着躲避密集的鞭打,没等自己装晕,陶四恩就翻身严严实实挡在身前。 “别急,有你的,跑不掉。”楚禾缓缓说道,扔下藤蔓,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单手左右开弓,狠狠砸在陶四恩后背。 几棍下去,眼前之人的衣服开烂,鲜血渗出。 她楚禾就是瞧不顺这些人,就是想揍,没有道理。 她烦了,那就谁都别想着好过。 想起以前有人背后地里说她丑,她都毫不手软送他们重新投胎。 她已经收敛太多了。 “妖孽......”陶四恩狼狈地趴在杨花花身上,吐着血还不忘骂出口。 “砰!”楚禾直接给了一闷棍,结结实实,鲜血瞬间开花似的爬满陶四恩的脸。 “相公!四恩!”一直不吭声的杨花花这才惊惧呼喊,爬起来摇着自家汉子大哭。 “楚禾!你要杀人不成?”陶老汉见儿子被打的脑袋开花,人事不省,生怕陶四恩有性命之忧。 即使心中害怕,还是鼓足气势暴喝。 看死人般瞥向不知死活还敢蹦跶的干瘦老头,楚禾侧身背对着崔婆子,嗜血眼睛眯起,又被生生压下。 不急,不在这一时半会儿,恶心的玩意最好还是见阎王。 “哎呀,您老也别急,这不就轮到你们了吗?”楚禾无辜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木棍在掌心灵巧地转了一圈。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陶老汉一群人中。 “啊!”含糊不清的惨叫响起,陶老汉吐出一口含着鲜血的碎牙,接着便抱着断腿跪在地上。 众人抽着冷气惊愕,孙女……揍爷爷? 可还没完,连阻拦都不及,只见瘦小的女孩儿在人群中穿梭。 看不清动作,看不清神情,几息之间,地上又多了嗷嗷叫喊的人。 连那端正儒雅的秀才公也彻底翻着白眼抽搐。 终于结束了!地上死狗躺着的几人如释重负,呻吟着蜷缩身体。 夏婆子几人更是缩起身体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万一这杀神一个回头又看到自己就不好了。 可下一刻,周围人群突然躁动起来,不同寻常的动静陌生又熟悉。 夏婆子慌乱睁眼查看,可迎面而来的只有闪着寒光的刀锋,下一刻,血花四溅。 王锁赖,杨来子和夏婆子和方才骂得最欢的几人齐齐殒命。 “啊!” “杀人啦!” “阿禾!?” 此起彼伏的尖叫呼喊声响彻黑夜。 荨子湾众人以及周围难民不可置信地盯着缓步而来的持刀少女,无一不惊恐万状。 有人魂飞胆破地逃散,有人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双腿已不由身体控制,瘫软跌坐在地。 刀身顺手在地上几人身上擦净,楚禾面无波澜地跨过尸首。 本来想打个半身不遂,想来其他流民很乐意替自己动手。 可是嘛,她突然觉得自己群居后就变得仁慈了。这人一仁慈,可不就有人想骑到头上撒野了。 这是不对的,既然捏死人不会犯法,也无人能奈何自己,那又何必留着苍蝇。 楚禾彻悟,所过之处,人踩人纷纷避让,自觉让出宽得能容十人通过的路来。 “爹……死了……夏奶奶他们都死了……”有个孩童战战兢兢指着地上躺着的人,荨子湾几个老头这才如梦方醒。 死了?死了! “陶楚禾!你今日必须给个说法!我荨子湾的人岂是你说杀就能杀的!” 过了好久好久,楚禾快要走没影儿了,刘崇林才带着几个老头子气势汹汹地走追在身后大喝。 第138章 杀人偿命? “阿禾!” 呼啦啦又围过来一群人,陶三之带着家人跑过来,不由分说将楚禾挡在身后,“是夏婆子嘴贱,我们处理家务事与他们有何干系?这都是自找的!” “对!我家楚禾救了你们几次,谁知你们都是一群白眼狼,眼下只不过是收回他们早该被杀的命而已,我看谁敢多言!” 徐翠珍理不直气也壮,虽然后背早就被汗水打透,可此时绝对不能输了气势! “我看今日谁敢动阿禾?杀个人又怎样?若不是阿禾在,你们早就被石坎村的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崔婆子和吴婆子相互搀扶着推开挡在最前头的两口子,无所畏惧地和刘崇林目光相撞。 陶雅雯没有言语,只悄悄从板车上抱来一捆砍刀。刘天宝看了一眼自家爹,然后默不作声地拾起一把,高大的身子将楚禾遮得严严实实。 “刘天宝!你给我过来!刘回逵!你也是这般放任不管吗?”大晚上的,十三叔公刘崇茂气得眼冒金星,冲着刘回逵唾沫横飞。 “我和天宝的命是小禾救的,也只有小禾来救,我们做不来恩将仇报,反目成仇的事。”刘回逵拄着拐杖走过来,没有半分犹豫,坚决地站在刘崇林对立面。 楚禾视线受阻。 刘回逵带着儿子顶在最前方,两位奶奶挺着瘦小身躯护着子女儿孙。还有紧握砍刀陶三之和徐翠珍,以及和陶楚杰带着一群孩童准备迎战的陶雅雯。 陶老汉脸结实杵在土里,吐着血忙让没受伤的陶鸿承抱自己离开。 脑海中满是挨揍时楚禾那诡异的笑容,感觉身后总有人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越来越紧。 “杀了她!杀了她们!”陶柏宣靠在逃过一难的李明启身上,颤着手指歇斯底里地冲着楚禾和崔婆子大吼。 崔婆子难以自抑地仰头,可一串泪水还是滑过脸庞,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陶雅雯恨恨看向逐渐远去的一众身影,最后一丝亲情彻底断绝。 自己的目的差不多已经达到,可看着崔奶奶几人难过的模样,楚禾心里却生不出喜悦来。 从今日起,崔奶奶必然会与自己相伴同行,陶叔分了家亦是如此。 自己也是有家人的人了,她也不知道这算计来的亲情能不能长久。 自私就自私一点吧,尝到了蜂蜜的香甜,没有人还会抱着白水狂饮。 “娘,我来陪您!女儿不会再丢下您了!” 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失望和痛苦,一声暗哑的女声传来,打破了僵凝的气氛。 陶五涌和郭相言从黑暗中走出来,火把将两人照得毫发可见。 陶无涌这次没有哭,坚决地一步步走到崔婆子身侧,“娘,您不能不要女儿。” “你们应该跟着离开的。”崔婆子吐出口浊气,反应过来后也没有欣喜应声,而是苦笑着说道。 一颗心伤得麻木,可还是不想再经历一次失望了。 陶五涌看向混在孩子堆里的女儿,心中更是愧疚自责。不能继续自我麻痹了,娘在哪儿哪儿就是娘家。 神清气明,陶五涌冷静又坚决,侧身和郭相言挡在最前方,嘴唇张合,眼睛却警惕防备。 “女儿很清楚,连姎儿都知提着木棍护姥姥,我这个做女儿的若还一味只求自保,那我也不配为人子,为人母。” “莫要叫娘失望了。”崔婆子还是没有说话,一向偏宠妹妹的陶三之肃着脸提醒。 荨子湾刘家族人开始自发聚集,就地取材,手里拿着短棍慢慢靠拢过来。 刘天德不想和陶三之对上,可眼下的他别无选择。 王锁赖不是刘姓人,可杨来子和夏婆子却是刘家媳妇,他身为村长,必须要给她们两家人给个交代。 “一命偿一命,人是楚禾杀的,只要交出楚禾,你们自便,我们依旧可以同行。” 一层又一层人挤了过来,连楚禾的衣角都看不着。刘崇林也不想村子内部打起来,退而求其次,只得软下声音来劝说。 按他说,一个女娃子有必要这么护着吗?虽然楚禾的确有些本事在身。 “休想!我老婆子的命就在这里,想拿你们便拿去吧。”崔婆子扬手止住刘崇林还未出口的话,展臂将众子女护住。 阿禾出手是狠了些,若非得有个结果,那她替孙女还债。 吴婆子飞快看了孙子一眼,然后也默默张开胳膊。 苍老的声音坚定又固执,楚禾眼睛有些不适。 眼皮急速抖动,楚禾呼出口气,后退着出了严密的包围圈,从右侧绕到人前。 “想要我的命?你们可以来试试!”没有过多废话,楚禾抬臂,双刀灵活滑到掌心。 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不加掩饰的眼神从喉咙滑到心脏位置,脚尖轻微晃动,准备随时收割。 就是这般动作!她就是这样砍木头似的轻易砍下好些人的脑袋! 荨子湾众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看到楚禾手中染血双刃后霎时轰然崩塌。 真的要硬碰硬吗?明知不是对手还要继续送死吗? 杨来子三人虽说罪不至死,但的确是多管闲事而惹祸上身,倒也不能全怪楚禾。 “不值得啊,王锁赖那样贪生怕死又爱占便宜的人早晚也不会有个好下场,为了这样的人拼命,实在是不值得啊!” “这不是替大伙儿除害吗?与其放纵夏婆子惹祸,还不如眼下这结果,一了百了,省的拉全村人陪葬!” 诸如此类的话语私私切切从人群中传来,不仅是族人,就连刘崇林也开始深思。 刘贵儿原本是打算替老娘讨个说法,总得要些好处来抵了这命债。 可眼下情形怕是不将自己搭进去就算好的,刘贵儿忙抱起儿子灰溜溜地躲进人群,胡氏带着女儿紧跟着离开。 杨来子的婆婆本就不喜这个长舌儿媳,现在果真应了验,就是搬弄是非丧了命。哪还敢要求楚禾这个杀神赔命,杨来子的丈夫眼疾手快,也麻利带着老母和孩子躲开。 至于王锁赖,老母刚死,孤家寡人一个。也是外姓人,自是无人愿意替他出这个头。 绝大多数人心生退意,脚软的都站不稳。何况连受害者家属都不愿出面,就算刘崇茂再看不惯楚禾,想让楚禾掉一层皮来也是徒然。 “你们好自为之吧。”刘崇林紧攥的双拳悄悄松开,一股股汗水顺着额头落进胡须。 紧绷的弦松开,可族长的颜面和威严还要维持,刘崇林硬着语气丢下话,然后甩袖率先转身。 楚禾转腕收刀,冷着声音扬声,“各走阳关最好,莫要有事没事找过来。” “放心,我们不会!”十三叔公刘崇茂总算找回了颜面,见楚禾还是让了步,心里舒坦了,得意回嘴。 崔婆子和陶三之没有开口,既然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听阿禾的便好。 再者,荨子湾决计是待不下去的,分道扬镳最好。 “阿禾……”刘芸芸不舍地喊着,杜氏和兄长强硬将人拉走。热闹的地方瞬间安静下来,原本在周围铺被草窝准备过夜的人也慌忙换了地方。 “回吧。”人都走光了,连刘回逵父子带着持棍的刘芳丫也回了自家帐篷。 楚禾扶起腿软的两位奶奶,和冷汗直流的陶三之两口子一齐回身。 崔婆子停了脚,望向远处人影攒动之处,扭头拍了拍楚禾的手背,然后松开胳膊向前走去,“我马上就回来,你们回帐篷等我!” 楚禾不知崔婆子是何意,但也没有跟上前去,而是和其余几人一同原地等待。 第139章 以绝后患 过了许久,崔婆子才蓬着头发迟迟归来。不过手里大包小包,身后还跟着畏畏缩缩的陶楚杰。 “我以后就跟着你和三之过了,这是我应得的东西,公中的钱我也要来了一小半。”崔婆子故作轻松,偷偷拍了下怀中鼓起,笑着开口。 “嗯!我们会过得更好!”陶雅雯殷勤附和,手一扬,几个孩子忙跑上前,抢着接过包袱。 “我把楚杰也带过来了,这孩子在那边更难过了。”将孙子拉到人前,崔婆子有些难为情。 虽然知道阿禾应该会同意,但毕竟是自己自作主张。 “阿禾......”陶楚杰垂着头,羞愧地不敢抬眼,小声喊了人后就局促地在原地搓衣角。 楚禾围着人缓步打转,身上的兵器碰击声适时响起,少年脑袋几乎要埋进地缝。 “别在我眼前晃悠,胆敢和那些人牵扯,你会后悔留下。” 审视良久,崔婆子等人愈发忐忑不安,楚禾才收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不过不会有麻烦了。 “我错了,我不回去!”少年急切摇头,哽咽着落寞说道。 他没有家了,他被抛弃了,从此便没有爹娘了。 崔婆子怜惜地将孙子搂在怀里,手掌轻轻擦掉少年脸上的泪痕,“我过去时,楚杰正被杨氏当着全村人的面辱骂殴打......唉,不说了,这孩子命苦啊。” 陶楚杰扑进奶奶怀里,发泄般呜呜哭了起来。 见状陶三之带着几人离开,只留崔婆子默默陪着。 良久,陶楚杰才红着鼻尖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却坚毅许多。 他读了书,知道百顺孝为先,但他不愚孝。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么多天,他该说的该做的都做了,忍让的结果是理所当然和变本加厉。 他该早点明白,早点醒悟。他们除了自己和阿禾还有孩子,自己除了父母也还有很多亲人。 崔婆子脸上带着欣慰笑容,一路无言。在孙子的搀扶下,两人朝着营地最亮处走去。 将几个小孩送进帐篷,楚禾找了借口,孤身一人出了营地。 今晚没有月色,正适合外出散心。 有些人,还是彻底消失在世上最省心,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出来蹦跶。 她可不想留不确定因素来扰乱自己的生活。 没有去难民扎堆处,悄然远离人群,楚禾攀上杂草丛生的高坡。 身体与干草丛平贴,隐在浓墨里,用胳膊肘撑着一点点匍匐前行。 因着方才的事情,整个营地依旧嘈杂。大部分流民避着楚禾的帐篷远远聚堆,荨子湾众人倒安分地回到自家地方,不时二三窃窃。 时间不多了,这个位置大差不差。 伸手,翻腕,从地底凭空生出数枚带着褐色幽光的土刺。 细若牛毫,连最纤细的绣花针都难以企及。 闭目,楚禾调动全部精神力查探。 杨花花和陶四恩被陶家其余人孤立。一人躺在露天板车上,情绪激动地小声谩骂。一人跛着腿晃晃悠悠地端着水帮忙清洗伤口。 两道心跳,一强一弱,极为明显。 不是三道。 还好男女有别,另一头被疼痛折磨得难眠的陶老汉没有厚颜留在车厢。 脸色迅速苍白,楚禾猛地睁眼,数道针芒带着咻咻声急速飞射出手。 细不可闻的声音没入呻吟哀哭和喧杂交谈声中,微风过后,一切如故。 伏在地上缓了缓,甩去脸上的汗水,楚禾再次闭目确定。 很好,世上又会清净不少。 “外面乱的很,下次让小雯陪你去!”回到帐篷,油灯已经灭了两盏,崔婆子开始铺被子准备睡觉,见楚禾回来不放心地叮嘱。 现在可是什么人都有,如厕时得小心点,别被占了便宜。 “好。”楚禾心情舒畅,难得扬起笑来,乖巧应声。 “那今晚你们挤一挤,我们几个大老爷们睡!”陶三之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众人没意见,便抱着铺盖,亲热地拉着陶楚杰在驴车旁铺竹席和油布。 崔婆子眼睛红肿地望向摆动的帐帘,她极力掩饰,努力说服自己,但还是忍不住难过。 她已经接受了,看来还得习惯一段时日。 吴婆子拿着浸了水的帕子小心覆在老姐姐眼睛上:“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我们这些凡人能有一两个个品行端正,孝顺有担当的子女也该知足啦。 至于其余的,只要不做大恶,就算教子有方了。” “分开好,!崔阿奶,您来这边这么久,除了郭姎儿的娘偶尔来,都没人过来过问您嘞。”韩安儿伸出手摇了摇崔婆子的胳膊,小嘴镶了刀一样直戳人心窝子。 “是啊,孩子长大了怎么就变了呢?”两行浊泪从轻盖的帕子下涌出,崔婆子哽咽。 楚禾给了韩安儿一颗爆栗子,装模作样的小屁孩。 夜晚就这么在一场闹剧中飞速度过,刘天德没有给众人歇息时间,天蒙蒙亮时就敲着快要碎成铁片的破锅催促。 “爹,该上路了,村长催呢。” 往常最先醒来转悠的陶老汉这个点儿了还没有起床。夭儿喊了好几次,大伙儿都打包好行李了,不能再耽搁了。 陶柏宣心中焦急,不得不忍着遍体疼痛亲自过来喊人。 “爹?爹!”还是没有回应,陶柏宣疑惑地掀开被子,下一刻就与面色铁青,眼珠暴起的陶老汉正正相视。 “爹!您这是怎么了?”陶柏宣惊叫出声,柳映云和陶二水闻声赶来,看到自己爹这副模样也是吓了一跳。 几人七手八脚地将人扶起,顺气的顺气,喂水的喂水,可陶老汉已然进气少出气多了。 “这两人还赖着不起,怕不是想装病蹭咱家的骡车吧?”前头慌作一团,李明安却是啃着饼子嫌恶地指着破烂板车。 这都什么时候了,明安还不嫌事大! 陶二水忙的不可开交,抬头准备训斥儿子。眼神瞥向俯面栽倒在板车上的二人,这才发现陶四恩和杨氏也没起身。 “大哥……四恩他们……”陶二水颤着声音,眼睛紧紧盯着没有半点起伏的两人,抖着手拉住陶柏宣。 陶柏宣将满是涎水的布帕丢到地上,头也不回地烦躁回道,“四恩又怎么了?还不叫过来帮忙!” 陶二水没有回答,鼓起勇气一步步走近板车。 “啊!”咬着嘴唇,屏住呼吸,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探到弟弟鼻下,随后尖叫声响起。 “这是怎么了?外面怎么这么乱?”崔婆子被吵醒,揉着发慌的心口疑惑问帐子外面的陶三之。 没有听到儿子的声音,崔婆子更是纳闷,忙穿上鞋子出去打探。 楚禾翻了个身,将被子扯过头顶,睡得无比香甜。 哭闹声越来越大,吴婆子也躺不住。习惯性地摸摸孙子额头,这才下地出了帐篷。 第140章 分道扬镳 日头渐起,两位奶奶也没有回来。 韩安儿打了个滚后翻身坐起,拉起睁着眼睛沉默不语的姐姐也出去看热闹。 流民成群踏上官道,这处平地更加空阔。除了三三两两等死的人,几乎都是荨子湾村人。 帐篷不远处的荒地边上整整齐齐卷着三张席子,看不见容貌,只有三双脚露在外面。 陶鸿承换上了淡色长衣,跪在尸首旁垂泪不止。 家彻底散了,自己连和阿奶二叔他们告别都不能。 装糊涂浑噩这么久,那就继续吧。 陶三之和荨子湾的几个汉子在地里挥着锄头,三个大坑已经成型。 崔婆子悲难自抑,身子摇摇欲坠,由陶五涌和吴婆子搀扶着靠近大儿子,“你爹他……” 陶柏宣仿若没有看到,转过头去和柳氏继续争执,“户籍”二字顺风传进楚禾耳朵。 “阿禾!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刘芸芸被杜氏拦着没到前头去,正和刘芳丫商量着去找楚禾呢,转眼就看见了楚禾,当即拉着刘芳丫小跑了过来。 “嗯,这是发生了何事?”楚禾不想聊去留问题,便随口一问。 看来阿禾还不知晓。刘芸芸和刘芳丫对视一眼,这才觑着楚禾神情小心翼翼开口,“阿禾你别过于哀痛,那个……你爹娘和爷爷没了。” “噢,怎么没的?” “还说呢,我爹跑了好久才在流民堆里找了个郎中,说是被毒虫咬了。已经见怪不怪了,喏,那边也有好些人要下葬。” 见楚禾并没有显露悲痛,反倒是兴致缺缺,刘芸芸对陶家内部关系有了更深了解。 能让一向重情的阿禾这般无动于衷,杨氏到底做了什么缺德事! 也不再提及陶老汉三人,刘芸芸不舍地拉起楚禾胳膊。 “阿禾,我爹其实也不想你们离开,但九太爷爷是族里辈分最长的老人,他发了话,连族长太爷爷都不好反驳。 我爹带着村里几个叔伯和爷爷昨晚一直求情,奈何九太爷爷还是没能松口......” “你们就不远不近地跟着,等过一两日,太爷爷气消了,我们再求求情,到时候就请你们回村。”芳丫也上前安慰,于公于私她都舍不得和楚禾分开。 爹其实是想跟着阿禾一同离开的,但一来他们是姓刘,无法轻易脱离家族。二来爷爷也不想成为累赘,阿禾对自家帮助颇多,他们不能就此赖上。 考虑良久,爷爷还是决定跟着村子走,虽然他们一家肯定会遭到排挤。 楚禾杵着下巴好奇偏头,这姑娘只要不涉及陈天风,倒算得上头脑清明。 “你们不必浪费功夫,是我不想待在村子里,离开对大家都好。”哭声渐起,前头传来铲子扬土声,楚禾寻了处清净地才开口拒绝。 “为什么?阿禾你不想和我们在一起吗?到处都是流民,势单力薄着实太危险。”两个姑娘紧跟了出来,刘芸芸不解,即使阿禾再厉害也敌不过万千流民啊。 “外面的人,看不惯可杀,但村人爱口舌,杀了太过,不杀又难为自己。” 远离尘嚣,楚禾在木头上坐定,捡起木枝指正韩安儿的比划动作,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实话实说。 “啊?这?”两个姑娘被楚禾随意的话语堵得语塞,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五十两银票留给你们三人,关键时刻再动用。芸芸你交给你爹保管,不可透露给其他人,你们娘也不行。” 楚禾将卷成一团的银票丢到刘芸芸怀里,刘天德人品尚可,她希望陶楚禾的姐妹能活得长久些。 “阿禾......这,这……”震惊接连,两个小姑娘目瞪口呆又手忙脚乱地接住沉甸甸的纸团。 “你们该出发了,不送。” 已经有汉子扛着锄头返回,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楚禾起身,拍打着身上的脏污,郑重辞别。 “阿禾,你别意气用事啊,最多三五日,我让我爹一定说服几位太爷爷!”刘芸芸攥着银票急忙往楚禾手里塞,这么大额的银票,她们绝对不能收! “有缘会再见的。”侧身躲过,楚禾挥手,转身走向帐篷。 不说还好,一说这俩姑娘唰地眼泪涟涟,哭得不能自抑。可妇人焦急喊声渐近,时间紧急,她们只能含泪叮嘱。 “姐姐不伤心,你还有奶奶们和安儿!”韩安儿停了动作,小跑跟进帐篷,扬起笑脸安慰情绪低落的的姐姐。 “嗯。”楚禾摸摸韩安儿的发顶,伤心说不上,毕竟生死和别离再寻常不过。 她只是突然回想起来数月前和她们的相处时日罢了。 外面哭声一浪高过一浪,人群散开又聚集,叮当声作响不止。 过了许久,陶五涌和陶三之扶着崔婆子,脚步虚浮地走回。 陶五涌哭得喘不上气,将人送回后便由郭相言扶着,跌跌撞撞回了自家骡车。 “娘,节哀顺变吧,爹他们也算少遭些罪。”陶三之又累又哀,强打起精神安慰崔婆子。 爹几个走得突然,他到现在还接受不了,可人是他亲手埋的。 以后没有人会偏心偏颇 ,他也没了爹。四恩愚笨得让人气愤,可他再也无法见到人了。 “怎么就没了呢?昨晚还精神着……”崔婆子眼睛已经睁不开,只觉天旋地转,顺势坐在地上缓神。 老头子和儿子儿媳的所作所为是让她完全死心,可各自安好就行,她从未想过三人就这么死了。 陶三之蹲下身紧紧抱住崔婆子,哑着声音,“湿处毒虫多,爹他们运气不好……” 陶楚杰眼睛红肿却面如死灰,整个人被悲伤和绝望反复撕扯。 娘腹中胎儿早就没了,她宁可对着布包慈爱做戏,也吝啬地对自己不施颜色。 怨,已无处可怨。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或许是娘病了。 一定是这样的。 “阿禾,你都知道了吧?”帐篷里安静无声。良久,崔婆子艰难起身,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孙女。 “嗯。” 崔婆子眼皮肿的不成样子,想到什么,用力睁开条缝看向楚禾。 可少女神情自若,半点破绽都瞧不出。 崔婆子苦笑,用力甩了甩脑袋。 看她又想到哪里去了,肯定不是阿禾,都要分开了,自是没有必要下此狠手。 再说昨晚阿禾已经狠狠教训过老头子和三房了,无需多此一举。 命啊! “收拾行李吧,吃了早食,我们也该出发了。” 帐外刘天德大声吆喝,崔婆子也无眼泪可流。人已经死了,前事如云烟,好的坏的都过去了。 “好。”陶三之带着浓重鼻音应声,抬起袖子揩了把脸,低着头匆匆整理包袱。 徐翠珍心有戚戚,有些对世事无常的叹惋和如释重负的愧疚。 可能是她冷漠无情吧,对于陶老汉的死亡,她还真没有半分悲痛。 陶雅雯不时偷看楚禾,自以为不着痕迹,实则明晃晃又大喇喇。 楚禾一个眼神扫过去,陶雅雯便如刚进门的小媳妇般,缩着脖子,躲闪着目光回避。 日头升的老高,刘天德望向没有动静的帐篷,心下了然,不禁怅然叹气。 “不管你们受没受伤,路程不能落下。路面干的差不多了,我们六日内得赶到石鸣县,受伤的自己想办法。” 刘天德脸上笼上阴霾,他好脸色给多了就不值钱了。想好好活着到宜州的就得听话,自己找死的他也不管了! 刘天德话一出,队伍里又是一阵谩骂。 基本上都是昨晚受伤的人家。 看来要好好管束下家里人了,楚禾能杀三人就能顺手再了结几人。眼下和楚禾是分开了,可保不齐再遇上更恶的人。 若还多舌惹事,自家怕也落不到个好下场。 第141章 幡然醒悟 “出发!”荨子湾村人一刻都等不及,刘天德叹息,背着家当领路。 “小禾!你们保重啊!”刘回逵把着车身不舍喊道,车上妇人哭着去拦往帐篷方向伸手爬的孩子。 可惜没能和小禾他们好好告个别。 刘天宝从快要见底的粮袋中舀出两碗杂粮,拎起袋子小心放进停着的驴车。 杜氏摸出两枚鸭蛋交给女儿,刘芳丫抹着眼泪也上前放好。然后是刘天旺,刘来福,乔得易…… 没有村子的庇护,崔婆子他们可如何赶路啊?可惜族长还是态度强硬。 凌乱脚步声来来往往,毛驴安静,想来无事。 听到刘回逵的喊声,埋头卷铺盖的崔婆子手上一顿,轻轻拍向楚禾后背。 “保重!”楚禾没有多大感觉,但崔婆子整个人被厚重悲伤所淹没,她只好出声回应。 “走吧。”刘回逵那浑浊无神的眼睛微微舒展,这才转头专心看路。 小禾会过得更好。 车辆和人群走远,整个营地安静下来,只有零散流民哀鸣如故。 陶三之和陶楚杰开始撤油布,众人钻出帐篷后才发现外面还停着一辆骡车。 “娘!”人出来了,静静等候的陶五涌大步跑来,却在离崔婆子几步之外停下。 她满心羞愧,不知如何开口去祈求娘和二哥的原谅。 “你们不走么?现在赶还来得及……”熟悉的声音传来,崔婆子没有抬头,可眼泪唰地涌出眼眶。 大儿子和大女儿虽未明说,但还是将老头子的死归在了自己身上。心死了,但还是会痛啊。 “娘,女儿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抛下女儿。”陶五涌跪地,拉住崔婆子的衣袖抽噎着哀求。 郭相言跟着跪地,“娘,是女婿自私又怕事,数次拦着涌儿,您不要埋怨涌儿……” “你们起来吧,从来不是娘要抛弃你们。”崔婆子摇头,颤着手拍了拍小女儿肩膀,然后缓慢朝锅灶边走去。 楚禾目不斜视,脚步平稳地路过地上三人。 “娘!”见娘真的铁了心地要赶自己走,陶五涌彻底慌了。 从小到大娘最疼自己和二哥,可是现在,娘真的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她真的知道错了,也是真心想留下照顾娘。 “岳母怕是被我们伤透了心,慢慢来吧,我们现在弥补还来得及。”郭相言起身扶起哭得不能自已的陶五涌,低头细声安慰。 “我要娘!我要陪着娘!”陶五涌甩开丈夫,固执地跪地不起,一个劲地流泪自喃。 郭姎儿则哭着,跌跌撞撞去找姥姥。 陶三之掀开油布,零零碎碎又满满当当的大小袋子映入眼中。 还是没忍住,汉子捂着眼睛定在原地,胸膛急促起伏,好久才算平复。 崔婆子和吴婆子感慨万千,脸上干了又湿,抚摸着这些干菜米粮,许久没有言语。 楚禾只怔了那么一瞬。 她没义务帮扶荨子湾,阿奶好不容易摆脱,绝对不能再有牵扯。 周围的大队伍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零零散散的流民在林子里穿梭着找吃的。 野菜和树皮被扒的一干二净,低处的树叶子被摘的光秃秃。有人不死心地抱着树干摇晃,那残破的几片叶子不能放过。 楚禾拿着砍刀在周边晃悠,再次回来时剩下的肉经腌制,熏干和炼油,已所剩无几。 趁着人少,吴婆子赶紧烙了几十张粗面饼子,菜的的和肉的各半。 “跟紧了!” 陶雅雯带着一串小孩鸭大摇大摆地晃了过来,冲着路边骡车冷眼哼哼。 “这么乱,你少带着他们在外面疯。”崔婆子没好气地看着陶雅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和之前三之简直一模一样。 果然是父女,如今三之是变好了,这娃儿是彻底暴露本性了。 “哪能走远?我们四个就在帐子后面坐了会儿,对不?”陶雅雯挤眉弄眼地看向三只仔仔。 “嗯嗯!”郭姎儿就等着上场呢,看到表姐眨眼睛,忙捣蒜点头。 “才不似呢,你眼馋阿禾姐姐的大野猪,想夫悠我们进山。还好韩老二机灵,拉着窝们往回走,阿姐这才不得不跟回来的!” “雅宸说得可是真的?”不等崔婆子开口,装死的徐翠珍就跳了过来,见女儿怒目瞪着小儿的样子就明白了。 “你胆子这会儿倒大了?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生出这心思?你还敢不敢了!” 徐翠珍气极,寻了半天也没找到趁手的。灵机一动,弯腰拔下露大拇哥的鞋子一下一下往陶雅雯身上招呼。 “陶雅宸你这个叛徒!啊!爹爹救命!不敢了!我错了!” 空地里一阵鬼哭狼嚎,陶三之苦着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来,眼角不自觉渗出湿意。 “我看雅雯知道错了,绝对没有下次了,赶快过来一起盛饭,大伙儿都饿了。”吴婆子见这母女跟蚂蚱一样跳来跳去的,雷声大雨点小,那鞋底子也就一开始打了三四下。 “哼!”徐翠珍见好就收,冷哼一声穿上破鞋,整理了下头发,连手都没洗就端碗。 吓得众人又将人按下,一个个排队自己舀汤。 小插曲过了,三两口下肚,陶三之接替陶楚杰巡视。 陶雅雯则哀戚戚地也端着碗蹲坐在角落。不过还好,有雅宸陪着,心里稍微好受了。 是的,陶雅宸因为不敬长姐也被徐翠珍发配到墙角了。 吃饱喝足,也该赶路了。 如今脱离了荨子湾,他们人少东西多,落在他人眼里,妥妥的大肥羊。 陶三之拿着带血大刀走在车前护着妻儿。陶雅雯也讨了把长刀,砍人她不敢,唬唬人可以。 就算有不长眼地起了心思也要掂量掂量。 这么安排自是有道理的,两辆车,只有楚禾这边老老小小的最好下手。 到时候陶楚杰看好吴婆子,楚禾好收拾人。 就看有谁想不开了。 车马开动,远远围着的流民也动了起来,依旧是不近不远地跟着。 他们是不敢有动作,可万一有胆大的人呢,到时候他们趁乱捡点儿什么,说不定就能活下去了。 这些人不必驱赶,因为赶了一波还会有下一波。刀明晃晃地握着,胆敢靠近再杀鸡也不迟。 郭相言驱动骡子,紧跟着驴车。 崔婆子虚弱躺在板车上,闭目不语。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已经分不出力气和精气去强求母女情。 想跟就跟着吧。 “ 慧莲姐,他们终于出发了!” “大姐果然好眼光,连爹娘都能舍弃的冷心冷清之人,可不就和我们是同类么。” “不,她心还不够硬。出发!” 楚禾让陶楚杰学着驾车,自己则跟着车尾留意周围。 纵使四人伪装得极好,但也难逃楚禾眼睛。昨晚这四人就躲在流民中看热闹,早上也是等着自己出发后才远远缀在身后。 四个年轻女子,几日未见就能坐上马车,可不是弱女子。 没感受到恶意,但一直被人这么跟踪监视,楚禾也烦。 得处理了。 第142章 打劫? 空气闷热的粘稠,地面厚厚的一层淤泥干裂翘起,脚踩过咯嘣咯嘣响。 每个路口都有流民源源不断地汇集,都是一个方向。 阖州位于西南角,急于赶路的话,去其他任何州府都得穿过石鸣县和西泽县。 继续走了十里地,官道上又是另一番景象。流民人挤人,每辆车上必须得有人下车牵行,狭窄破烂的官道上混乱不堪,抢夺,争吵,动手时时发生。 又饿又累,可在丁点儿食物或利益面前不算什么。 死一个,活一大家子也值了。 “阿禾,我看情况好像有些不对,这一路上都没看见几个单独上路的人。” 陶三之疲色难掩,戒备地看向来来往往的难民,往前快走几步到楚禾身边不安地低声说道。 “正常,这时候掉队和零散走的人就是恶徒好下手的目标,这情况倒是比想象的更糟糕。”楚禾拉紧缰绳,她早就将驴车赶到前面,若是流民有所动作也能第一时间应对。 “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我看这些人一直盯着咱们看,前面这群人不停回头,离咱们是越来越近了。”吴婆子神色紧张地不停往前张望,闻言也探出身体靠近楚禾耳语。 “不急,我们先加快速度看能不能越过他们,陶叔你们跟紧我。”楚禾脸稍侧回答吴婆子,然后又提醒陶三之。 “好,希望能顺利过去,赶紧离开这儿。”陶三之凝重点头,扭头对徐氏几人低语几句。 徐氏脸色发白捂嘴应下,紧紧抓住陶雅雯和陶雅宸。 崔婆子也顾不上伤悲,爬起身来和吴婆子紧紧护住韩安儿。 安排好妻女,陶三之又往后面跑了一趟。 “如此甚好,能不对上就尽力避免。”郭相言听闻陶三之来意心中倒是稍安,看来楚禾不是只知用武力解决事情的人,不然他都不知如何开口劝阻。 “啪!”都准备好了,楚禾猛地用刀背拍打驴屁股,毛驴吃痛撒开蹄子往前冲,前面的人群受惊往左右散。 “大哥,他们要跑。” 后面动静很大,时刻监视楚禾一行人的两名汉子快步跑到牛车旁,俯身对闭眼睡觉的魁梧大汉小声回禀。 “嗯?跑?他们能跑到哪里去?通知兄弟们,开动!” “得嘞!就等大哥这句话呢!总算又有大肥羊到手了!” 愈近,楚禾神色愈发冷峻,看来这场恶战是避免不了了。 “准备战斗!”楚禾无奈叹气,在离前方乌泱泱拦在路中央的人群六丈远时降下速度,缓缓停车。 “逃灾求生,大家皆为苦难人,还望各位大哥放一条生路,小弟在此谢过各位。”陶三之率先跳下车头,隔着些距离朝不怀好意逐渐拢过来的数名汉子抱拳。 “行啊!牲口和物资留下,三个娃子也留下,你们就可以走了。”魁梧壮汉很好说话的模样,笑着点头,指尖却点着骡子和板车,清点物资。 “大哥!还有姑娘媳妇呢!”旁边的人急了,忙开口提醒。 “什么时候还惦记这些,赶紧让弟兄们动手,有了车马咱们也能早日到新京。到时候给你娶个婆姨,你也不用成天想着。” “好嘞!多谢大哥!” 两人就当着陶三之几人的面毫无顾忌地商议,陶三之越听脸越黑,手里的大刀越握越紧。“阿禾,看来不杀不行了。” “嗯,叔你去车尾以防被人趁乱偷袭,我在前面顶着。楚杰看好奶奶们,陶雅雯你保护好自家,别让人靠近。” 安顿好,楚禾跳下板车,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三十来人。 “......好。”陶楚杰面色发白,半蹲在车上,将崔婆子三人护在身后。看到自己纤细无力的手腕,想了想还是从车底拖出长刀,双手紧握,紧张地盯着前方, “娘,你躲好。”陶雅雯对徐氏叮嘱了句后小心爬到板车中间,转动腿脚,将刀刃对准侧边靠过来的人。 “阿禾,还有多余的刀吗?” 护着陶雅宸靠到女儿身边,看着强装镇定的女儿徐翠珍眼眶发红,忙转头对握刀立于车前的楚禾小声喊道。 楚禾闻言连头都没有回,径直将手中的砍刀丢了过去。 “娘和你一起!”徐翠珍用力拔下插在车身上的长刀,将陶雅宸放到车板和自己中间,紧挨着女儿跪坐,护着另一侧。 “娘?”虽然担忧徐氏的安危,但有娘的陪伴,陶雅雯心中的紧张与慌乱却是消退了不少。 “他们哪来这么多刀?你们小心点,先杀男人。 ”看到这些人竟有刀护身,为首的大汉皱起眉头,当即提醒手下。 “明白!” 自己人这么多,一路走来都极为不易,这些妇孺老少能毫发无伤走到这儿能是什么简单货色。 三十七个男人收了先前的轻视,警惕地一步步逼近。 “啊!”蓄势良久,有人耐不住举起短棍就朝空手暴露在路中的楚禾冲过去,想着解决一个是一个。 起势,等人冲到面前时,右肘蓄力击中来人持棍手腕。接住掉下的木棍,楚禾反手朝对方喉咙狠狠戳下。 当胸踹倒另一人,身体紧跟压上,双手扶住挣扎抬起的脑袋。 轻轻一转,清脆声起,楚禾利落起身再战。 侧翻躲开刀芒,迅速撑地出腿横扫,撞过来的三人接连倒地。 趁身形不稳之际,楚禾灵巧扑上前,夺刀插进三人心脏。 “先解决这个小娘们儿!”在一旁观战的领头这才看清这些人的主力竟是楚禾,急忙指着楚禾召集手下。 陶三之正吃力应敌,突然发觉压力骤减,抬头环顾这才发现原本围着自己的一帮人都转去前面。 “阿禾!”陶三之心下发急,但陶五涌这边还是有不少人跑来。 看着郭相言弱不禁风的身板,陶三之左右为难。 “没事,我能应付。”偏头躲过自脑后劈来的砍刀,下一刻耳边风声呼啸,楚禾着地翻滚,站定后回应陶三之。 “猖狂!那就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上!” 近二十个汉子大喊着再次冲来,楚禾撒腿就跑。 “小娘皮,不是挺能赖的吗,跑什么?大哥,堵住她!” 一众人边追边嗤笑,见楚禾慌不择路竟然往大哥那边跑,不禁放缓脚步嬉笑着慢赶过去。 领头汉子狐疑,看着没有停脚依旧朝自己而来的人并未大意。反而直起身体,握刀摆正姿态,严阵以待。 “大哥莫慌,她逃不掉的!” 第143章 长痛不如短痛 一路小跑,即将与那领头接近时,楚禾突然大跨步右拐拉开距离。 挥出去的大刀落空,男人随即急速转身。还好有所防备,贴地翻滚两圈后险险避开不知什么时候直逼自己咽喉的刀刃。 楚禾神色自依旧,也没想着一击即中。脚尖轻挑,地上的另一把长刀听话地跳上手心,楚禾提步再次砍了过去。 得趁着其余人没赶过来时解决掉这几人。 见状,魁梧汉子也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两刀相接,火花迸溅,二人皆被震退。 就是此刻! 在领头还未缓劲儿之际,楚禾忍着麻痹的手臂,后蹬借力,身影快速前移,刀尖直对对方喉咙。 “大哥小心!” 泥土飞扬,领头男人连连后退,狼狈伸手,欲捡起掉落一旁的武器。 只不过下一刻脚步猛滞,男人垂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胸膛滴血的刀刃,随后轰然倒地。 “杀了她!给大哥报仇!” 无视周围的暴怒和激愤,楚禾拔出直插心脏的另一把大刀。鲜血喷溅,楚禾面不改色地又一次捅穿对方心肺。 确定人死了,楚禾这才掀开眼皮看向围过来的十来人。 也懒得动嘴皮子,避身,抬手劈砍,刀刀直中要害。 缓步走到尸体跟前,弯腰如拈花般轻轻抽刀。楚禾转身堵住迎面赶来的其余散众,气息平稳地扫视过去。 有人激愤更甚,有人却悄悄往后退。 陶三之那边的打斗也住了手,三四个汉子慌忙退散回去,陶三之这才得空赶过来,“大家不过都是为活着,我们也并非赶尽杀绝之人,天色不早,还是早些安顿为好。” “好的好听!我们弟兄死伤众多,大哥也被你们杀害,想轻轻揭过?没门!” 话虽这么说着,汉子中的一人眼睛却警惕地留意楚禾动作,同时往周围查看而去。 果然附近聚集了不少人,有些正盯着这边交头接耳,而站在不远处的那个杀神已经不耐地握刀挪步。 剩余歹人早就心生退意,只有方才说话的那人还摇摆不定。 “对啊,连你们大哥都没了,你们怎么还想不通?”稚嫩的童音传来,众人寻声看去。 韩安儿也不惧,偏着头状似疑惑地看着这群大人。 “哼!你毛没长齐的小毛孩懂什么?这次放过你们,我们走!”汉子眼神明灭,随即冷哼转身,不少人也随着离去。 留于原地的人犹豫不决,纠结半天还是跑到队尾。远远站着的另一汉子这才歪着嘴得意大笑,带着余下从另一边大摇大摆离开。 “阿禾你伤的重不重?”吴婆子和崔婆子下车匆匆跑来,扶住楚禾后背,小心察看楚禾胳膊。 那么个大块头都被震得半天缓不过神,阿禾这身架怕是内里受伤严重。 “我没事......咳咳。”待周围流民散的差不多了,楚禾这才卸了气力,小声咳嗽开来。 不用异能应付起来是有些艰难,看来这副身体还得好好锻炼下体魄,往后情形会更糟糕。 “还说没事?赶紧上车休息休息。” “不急,先离开这里再说。”楚禾和陶三之对视一眼,陶三之立马走到驴车前。 待众人坐定,楚禾翻身坐上骡车,一行人继续前行。 “相公,你说我们要不要上前慰问慰问?这回又得亏了小禾。”惊魂未定的陶五涌抱着女儿,探头过去问赶车的郭相言。 “我们是得好好感谢小禾和三之,找个时间再过去,眼下不是好时机。我记得匣子里置着几瓶药,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待会儿让姎儿送过去。” “好好好,都听你的。”只落寞片刻陶五涌又打起精神。方才若不是有相公和二哥前后护着,说不定姎儿真会被抢走。 不管如何,该感谢的要感谢,不管是打还是骂,自己也该受着。 “姐姐你头晕不晕?”韩安儿死活不上驴车,执拗地也爬上了骡车,看着面无血色的姐姐眼含担忧。 “还好。”楚禾睁开眼,轻轻摇头。 “那姐姐泥能不冷?我看你在不停打can诶。”陶雅宸睁着大眼睛也挤了进来,指着楚禾微微颤抖的右手好奇询问。 徐翠珍扶额,他这傻儿子嘞,这是八岁孩童能问出来的话吗!怕不是脑子真有问题?看来以后不能点他脑瓜子了,找机会得好好看看大夫。 徐翠珍乱想着,一时忘记自己要干什么,端着水原地不动。 “咳......喝水不?”远远缩在另一角的陶雅雯左看看右看看,像贼一样快速从徐氏手中端过碗。悄悄挪了过去,手一伸,满不在乎地将碗递到楚禾面前。 楚禾左手正按着右臂,闻言抬眼。 “看我作甚?我可不喂你!” 楚禾轻笑,左手端过水碗小口分饮。 哼,以前怎么没发现楚禾笑起来这般好看,模样分明也没变。 陶雅雯暗自腹诽,忍不住一下又一下偷瞄。碗要见底了这才慌忙退回角落,抱着发呆的徐氏闭目养神。 方才自己虽然没有对上坏人,但挥舞那么重的刀也很累的,她也得好好缓缓。 韩安儿小心翼翼拭去楚禾额上的汗珠,随手将帕子递给陶雅宸,及时接过水碗放到一边。 “阿姐再休息会儿。” “嗯。” 陶三之驾车将速度放得极缓,擦黑时才寻了处人不算太多的空地停车。 陶三之拖着疲乏的身子就近找了几根木棍,不挑粗细能撑起油布,能简单遮挡过夜即可。 人多眼杂,自家已经够招人眼了,徐氏也不敢煮汤,拿出早前备好的菜团和干饼,就着水下咽。 陶五涌带的吃食不多,一家三口紧挨着帐篷休息,靠着板车分吃两个菜团子和一小撮炒米。 “让你和女儿受苦了,是为夫无能,连口粮也要娘子准备,果真百无一用是书生。” “相公你莫要这么说,等到下一个县城我们就进城采买,到时候我们就不用省吃俭用了。” “希望如此吧。”郭相言将手中炒米全都喂给郭姎儿,侧身望着昏黑一片的远山微不可闻地叹声,眼中的忧虑却越来越浓。 “奶奶,车上有布料,有时间的话劳烦您多做几个暗袋缝到内襟吧。”火光照映下,楚禾几人沉默地快速解决手中晚饭。 刚刚这一遭让楚禾不得不为今后做打算,抢劫,动乱,算计,以后面临的情况会更严峻复杂。 说不得哪天她护不了奶奶们周全,万一失散也能各自活下去。 “现在我们就是时间多,要缝哪儿,阿禾你说我们这就做。”吴婆子想都没想一口应下,能帮上一点忙她们再乐意不过了。 不然大小事情都由阿禾和三之扛着,她们只会觉得自个儿是个拖累。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不能缝太大,能装三把米即可,就缝在胸前和腰间不打眼但拿取方便的地方。” “成,我这就去拿针线。” 知道劝不了吴奶奶,楚禾就由她去了。 “老姐姐,我记得还有几尺青布,你放到哪里来着?”吴婆子在板车上翻找,片刻后疑惑问崔婆子。 “啊......你说什么?”崔婆子猛地抬头,茫然看向吴婆子。 “我记得还有裁剪剩余的青布,阿禾说要缝几个布袋子,我想着找出来现在就做。” “噢,我这就去拿。”崔婆子这才从席子上坐起,走到板车前帮忙寻找。 楚禾抿了抿嘴,会好起来的,长痛不如短痛。 自己做的对。 第144章 不时之需 “还得是姑娘家眼亮手稳,一暗我这眼睛就不中用了。走线还行,穿针费劲的紧。”吴婆子看着陶雅雯手指灵活,一下就对准穿孔,不禁感叹。 “这算啥,我的绣活也不错呢,镇上的吴三娘可是也夸赞过呢。唉,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有没有安全安全跑出。”陶雅雯说着说着就耷拉下嘴角,怅然地唉声叹气。 陶雅雯一语惹得帐篷里寂静。 陶三之想起了他镇上的兄弟,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处何方。 吴婆子也想起了孟平安一家。丰宁县城乱成那样,平安一家定然不会逗留,只能希望石鸣县能遇上。 崔婆子低头不语,徐翠珍倒是潇洒。手指灵活来回翻飞,针尖不时擦着头皮,连头都不抬一下。 “你们也别累着,晚会儿就歇吧,我去外面看看。”陶三之脱下上衣放到崔婆子身边,只着短褂走出帐篷,陶楚杰也默默跟了出去。 夜深了,帐篷里火苗渐小。韩安儿靠着楚禾睡得正香,连徐氏也搂着两个孩子打着呼噜。吴婆子和崔婆子凑近火堆,一针一线赶制最后几针。 帐篷外,陶三之倚着拴牲口的木桩浅眠,陶楚杰垂着脑袋打盹儿。 只有郭相言在一旁警惕地观望四周,板车上妻女不安地来回翻身。 楚禾睡了两个时辰就悄悄起身,给一旁的韩安儿盖上衣服。看了眼熟睡的奶奶,这才轻脚出门。 “阿禾?你怎么出来了?”听到动静,陶三之忙睁开眼睛,看到是楚禾这才放下手中大刀。 “你们都去睡吧,这里我看着。” “你身体撑得住吗?这才睡了多久。”陶三之扶着发麻的左腿站起,看了看天穹和四周,知道楚禾不会逞强,但还是担忧。 “没事的。” 一听到楚禾这简短的回答,陶三之便不再废话。乖巧地走到熟睡的陶楚杰身侧睡下,郭相言也朝楚禾微微颔首,借着暗淡月光回了自家板车。 月光隐退,天幕被墨色笼罩。乘夜赶路的流民这才停下来短暂休息,与此同时却有不少人正早起收拾行囊。 帐篷里传来细碎声响,崔婆子吹燃火星子,续上火堆。 过了许久,徐翠珍几人陆续醒来。早食已经备好,吴婆子赶忙叫楚禾进去。 “怪不自在的。”陶雅雯穿上改良后的短衣,难受地摸着胸口。 “你别一直管它,适应了就好了,还是阿禾脑瓜子灵活。”徐氏打掉女儿的手嗔怪。 崔婆子给韩安儿和陶楚杰的另一个暗袋里装了几块碎银和一张小额银票。 韩安儿乖巧穿上,陶楚杰推辞不过后也红着眼睛小声道谢。 除了救命口粮和银钱,楚禾还另外分了几粒药丸以备不时之需。 陶三之有样学样,连忙给妻儿分了银钱。 将银子交给傻儿子保管徐翠珍是有一万个不放心。但到底是亲儿子,说不定这些钱真能派上用场,这么一想倒释然了。 临近出发,陶五涌抱着女儿来了一趟,不好意思地一个劲儿感激楚禾。 楚禾停留片刻就带着韩安儿一众割草喂牲口,将帐篷留给崔婆子母女。 野菜和一些阔叶野草早已挖尽,但叶子尖韧的劲草仍然生机勃勃,不断扩张领地,一大片一大片地长势惊人。 这种草根茎深埋土底,拔是拔不出来的。叶子细长边缘带有齿锯状,手极其容易受伤。 楚禾用刀割下结成捆,陶雅雯四个这才各扛一捆往毛驴骡子边跑。 陶三之在帐篷周围遮埋石灰和雄黄痕迹,楚禾则动手拆帐篷。 陶五涌紧挨着崔婆子一个劲儿说话,无视对方的冷脸,竭尽全力地讨好逗乐。 见楚禾走进,崔婆子不自然地和小女儿拉开了点距离。 “可是要启程了?”吴婆子抱着铺盖走了过来,见楚禾手里拿着绳子就知道要撤油布了。 “嗯,喂完牲口就走。” “那可不能再耽搁了,老姐姐咱们快些收拾。” “好好好。”崔婆子连忙点头,搬起炉子往车上放,陶五涌也借此离开。 天越亮,路上流民越多,也越乱。 人少的队伍被抢了一轮又一轮,直至每个人都被打得昏倒在地,全身上下被搜刮干净,片布不留。 慢慢等死。 机灵点的,被抢过一次一次后就和其余几支人少的队伍合并同行,伺机去抢其他弱势队伍。 那就抢吧,不能只有自己被抢,不能怪他们,只能怪这世道。 楚禾已经尽可能地绕着人多的祸事处走,但还是未能避免地被人盯上。 流民队伍中,几个男人对视一眼。留了部分人看护村里老幼,其余人默契地慢慢靠近车辆。 先收拾了车上那看起来没什么危险的男丁,其他人不足为虑。 几人靠近驴车后迅速抽棍朝车上打去,落棍点是陶楚杰的脑袋。 “躲好。”楚禾丢下话,跳车下地。 闻言两位婆子立马藏在水缸背后,将韩安儿紧紧护在怀里。 陶楚杰慢了点,刚爬到木箱旁边就听得耳边劲风扑来,下一瞬热意溅到脸上。 抽刀,楚禾冷眼看着站在不远处踌躇不前的余人。 不等他们反应,安抚好驴子后,楚禾快步冲进人群。 没有废话,近面就劈砍。 不消片刻,方才鬼祟摸过来的人都没了生息。 用刀尖翻找了下,一无所获。用脚将尸体踢到路边,楚禾将刀尖转向周围惊恐万状的流民。 无人敢与楚禾对视,那一村子老弱丢下村中汉子的尸首,慌忙跟着流民往前逃。 众人四散,楚禾抹去溅到脸上的血点,迈着步子极为畅通地回到车前。 牵过毛驴,楚禾蓦然回头,对上一双兴味十足的眼睛。 见人发现了自己,慧莲也不慌,极其淡定地倚在马车窗口对着楚禾含笑颔首。 楚禾平静收回目光,下一瞬,手中的利刃毫无征兆地袭向对方。 慧莲一愣,脑子没想明白,身体已本能反应,急速后仰伏倒。 车身剧烈晃动,车前的马匹也受惊撂起蹶子,嘶鸣不已,带着整个马车向前蹿了两丈有余。 “大姐!你可有事?” 驾车的芳菲差点儿被甩到地上,死死拽住牵绳这才稳住身形,马儿吃痛不得不止住。 “我无碍,她们两个受了点伤。”慧莲摸了摸发疼的后脑勺,身体紧靠车壁,只露出只眼睛查看外边情形。 车窗完好,但车帘子从中破开,半面布料连同长刀深深扎在车厢。 而楚禾,早已跳上板车走出老远。 “真是个疯子,连话都不带说的。”鸣翠轻轻咳嗽着,感觉嘴里都有血味儿。这突如其来的一震,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位了。 “此女子不容小觑,之前小看了。”香浓也没好到哪里去,揉着额头大包一脸叹服。 见大姐半晌没动静,仍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便也探头出去。 “不过这么厉害的一号人物我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传出去我们猎风一派怕是要被那帮男人笑话死。” 芳菲将车大喇喇停在路中间,自个儿也钻进车内,周遭流民也是避如蛇蝎般远远绕开。 “正常,看她家人都是庄稼人,目光短浅,平日里定是压着这小姑娘不让显露。不过这会儿也不迟,到了家里定然让她大放异彩。” 鸣翠受了伤也没有生气,甚至有些兴奋,已经想着如何培养这根好苗子了。 “撤吧,回京,她恼了。”收回视线,慧莲拔下车壁上带血的长刀,轻声下令。 露了面,可就再也藏不住了。 其余三人不知道大姐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容不得她们质疑,肃了神色立马应是。 “小姑娘,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145章 钦佩 楚禾一言不发地继续赶车,崔婆子递上早就备好的湿帕子。 那几个姑娘定然不是普通人,谁家好人的马车周围没一人敢靠近。 当然......她家除外。 陶雅雯眼冒星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楚禾,这次她可是完完全全,从头至尾地见识到了楚禾的厉害。 她的个娘啊,她之前是有多想不开敢顶撞这女杀神?! 还好她聪慧机灵识时务,见势不对就缩头,没给大魔头揍她的机会。 她说怎么自己爹娘还有那个疑似非亲生的弟弟也“叛变了”。也不知道早些“指点”自己,不然她早就死皮赖脸地傍上这条粗腿不撒嘴了! 回想之前的所做所为,自己可真是在挨打边缘反复横跳啊,还好命大! 可怜的陶雅宸煎熬地忍受着亲姐那刀剜般的眼风,一头雾水,他今日也没惹她啊。 “你们看见了吗!这是真的吗?可算是看真切了!阿禾!阿禾!” 陶五涌激动地捶打着自家相公,见郭相言努力敷衍着应和自己,明显不懂自己。便又抱过郭姎儿,晃着女儿小小的身子压不住声音地夸赞楚禾,一大一小皆哇哇连连惊叹。 果然是自己生的,就是懂自己啊。 上回情形太过紧急,护着女儿自顾不暇,这次总算没错过。 郭相言无语地拉住妻子,要不是他劝着,陶五涌早就爬上楚禾的板车上去了。 可惜现在还不能。 陶五涌神色蓦的黯然,她也想到了眼下自己的处境。 身后动静这般大,楚禾自是听到了,不过她依旧驾车,连身形都没动。 楚禾他们动身晚,但也没有太急于赶路,到了午间照旧停在路边空地啃饼子。 路面坎坷,车上太过颠簸,两位老人身体受不了。 这片空地还算干净,没有死尸。 楚禾拿出小茶炉烧开水,往竹筒里加点盐和糖,就着饼子吸溜着喝。 楚禾原本只想着给两位阿奶和韩安儿,奈何陶雅雯姐弟殷勤,讨好,还有崇拜地盯着自己。 那炽热的目光比听杨氏哭唧唧还要折磨人,无奈,楚禾也给几人塞了一筒。 实在是那目光太过于热烈,仿佛等着帝王宠幸的妃子一样。 额......楚禾没见过,依稀记得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都是这样演的。 陶雅雯几人受宠若惊,双手捧着小口啜饮。 只一口,众人便睁圆了眼睛,竟然是糖水(盐水)! 尤其是徐翠珍,发红的眼圈挂着泪水,满是感激地看向楚禾。 多么细心的好孩子啊,知道自己今日不方便就专门倒了红糖水。她可看见了,雅雯筒子里的水寡淡的很。 瞥了一眼眯着眼喝得没心没肺的女儿,徐翠珍是看楚禾哪哪都好。 垫了肚子后,崔婆子几人相互依靠着歇息,而此时的楚禾突然起身。 走到骡车旁,楚禾身体微侧,手悄然摸上刀柄,等着远处的马车渐渐靠近。 马车速度未缓,驾车的女子目不斜视。车帘子依旧破损,但木窗紧闭,车内没有声响,只有车轱辘声咣当作响。 车子驶离,等看不见了车影,楚禾这才收刀走回。 “阿禾,这些是什么人?她们这是走了?”陶三之不安,他总觉得这几个女子心怀不轨。出现的蹊跷,离开的也诡异。 “我也不知,不过应当是走了,暂时没事。” “那就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赶路要紧。”吴婆子松了口气,阿禾虽然有些能力,但招惹的人太多,万一什么时候被人放冷箭就不好了。 陶雅雯顿时也不觉得累了,利索从地上蹦起,心里对楚禾的钦佩又上了一个新高度。 我去,不愧是楚禾! 一刀劈过去,这些人就乖乖地夹着尾巴跑了,连狠话也不敢讲一句。 这可是能坐上马车的人啊! 不过她也确定了。眼前的楚禾绝对不是和自己从小长到大的老好人陶楚禾,说不定她真名真的就叫楚禾。 那真正的堂姐呢?不会是...... 不会不会,陶雅雯摇头。眼前之人傲的很,不会平白欠下人情,更不会做出杀人霸占身体之事。 堂姐是被那个恶霸害死的吧,齐乘鹏死有余辜。 死的那么容易,肯定是楚禾帮忙报仇的。 只可惜连自己都看得清,叔叔婶婶却想不明白。 那楚禾到底是什么人呢?她来自哪里?她突然而来,会不会突然离去? 陶雅雯小小的脑袋满是疑问,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噘嘴。 徐翠珍越看越觉得自己生的这两个都傻兮兮的,唉,怎么就不随自己呢? 收拾好行囊,拐到官道上涌进人流。楚禾发现,还有一些竟然是往丰宁县城方向走的。 前方是出了什么事吗? 陶三之还没上前,就有不少人询问,“老兄,你们怎么往回走啊?回去是等死啊!” “我怎会不知?可前面......没有族群村子护佑的,我劝还是不要往前走了。” “前方到底什么个情况啊?老兄你到底是说啊?大妹子你给我们说说呗!” 那男人舔了舔嘴唇,又往周围人的行囊上来回扫视,众人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 所有人立马警惕地抱紧包袱默默退开,惴惴不安地继续赶路。 已经这么乱了,前面还能如何?还不是杀人打劫? 哪里都一样,丰宁县也好不到哪里去。 都是找死,那也比等着死强。已经努力活着了,若还是躲不过去......那就认命吧。 “阿禾,前面应当有恶人挡道,不知道人数有多少,多少人被祸害了。”陶三之哀叹不已,但没有生出丝毫退缩之意。 谁又比谁好过到哪里?都是飘零在外,生路未明。 板车沿着前人车辙印行进,路好走了些,毛驴便撒开腿往前蹦跶。 不过才走了七八里地,路就又被拥挤如潮的流民堵住。 天色不早,大多数流民就地准备过夜,狭窄的道路难通一人。 有想过直接硬闯,可人群太乱,到处都是杀人与抢夺。所有声音都被巨大又烦杂的吵闹吸收容纳,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楚禾索性牵着毛驴后退,避开流民大部队。 起锅是不敢的,一锅菜汤就能引得流民躁动。 郭相言挤过人群,周围都是虎视眈眈伺机出手的流民,连用食都只能偷着。 无法,他只能再次腆着脸将骡子赶到驴车旁。实在是后面恶意环伺,盯得他头皮发麻。 陶三之暗暗觑了楚禾一眼,见楚禾神情未变这才松了口气,小妹一家脱离队伍和送死无异。 第146章 求救 打斗彻夜未息,直到天明,流民大队再次迁徙。 只留遍地鲜血和无法动弹的伤残。 越走越远,伏地的尸首也越来越多。成堆成堆的,是部群激战后的牺牲品,也是彰显胜利的印记。 除开村子大队伍,几乎见不到妇孺,只有一些精神算好的老人跟着汉子走。 一路而来,所有的村子都被洪水夷为平地。原来的土墙和淤泥融为一体,只见得几摞石壁,依稀能分辨出屋舍痕迹。 一群又一群流民涌进残破的村庄,在废墟里挖翻找寻。 外表方干的土地被翻了个底朝天,底下的黑绿色的淤泥又淋露出来,那刺鼻的恶臭混着尸臭,令人作呕。 分明离丰宁县还不远,城里只是混乱无序,官道上却称得上惨绝人寰。 跟着家人艰难行走的小姑娘猛地被人扛到肩上,父兄惊而欲抢回,对上的却是数具冰冷的刀棍。 思量再三,只能流着泪转身加快步伐离开。 能做的就只能是看好其他孩子,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一处安身之处,闺女跟着这些人走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会的吧? 有刚烈的人家齐心拼强,运气好的能夺回孩子。运气不好遇上心狠手辣的,全家就此殒命。 不再是之前的恐吓,都是动真格的。看上了,估摸着可抢的就上手,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拼一拼才能活的久。 两天时间,楚禾一行人被盯上了五回,楚禾砍撅了一把刀。 一直杀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们想找死无妨,就是太影响赶路,也烦人。 索性,楚禾剁下球状物,绑着头发串在车杆两边和车尾,三辆车无一遗漏。 不仅是路上流民,就连陶三之这个胆大勇猛汉子头一回吓白了脸,更别说陶五涌几个了。 “不怕不怕,只是不得已而为。神仙莫怪,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崔婆子擦了把汗,朝四面八方拜了拜,嘴里不停念叨着。 “相公,这这这,我怕……呕!” “没事的,小禾行事是狠决了些,但这是眼下最有效的方法了。” “姎儿不怕,坏人该死!”一家子中,只有郭姎儿还算镇定。其实算不上镇定,只不过小姑娘对死人没有概念。 只是血淋淋,怪脏的。 “我滴个亲娘嘞,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事吗?” “娘!你说什么呢!” “娘!阿禾姐姐赶走坏人,窝们要感激!” 见自家娘竟然说楚禾,俩姐弟不干了。连害怕也丢到一边,一左一右瞪着徐翠珍,横眉冷对。 “哎呀,娘说错话了!自然是要感激的阿禾的,娘就是一时难以接受。这不,这会儿就想通了。”徐翠珍自知失言,拍着自个儿嘴巴讪讪道歉,还好阿禾没在意。 “赶紧上车赶路,还有功夫咧咧!这些人死有余辜,这也是他们最后一点用处了。咱们不惹事,但别人犯上来了,绝不能心慈手软,知道吗!”崔婆子在坐车上不动如山,朝战战兢兢的几人说道。 她也怕,但得支棱起来。 “知道了。” “知道了。” 见儿孙应下,崔婆子这才悄然松开汗津津的手掌,身子仰靠在水缸上。 此法最有效。自此后,楚禾几人行进速度比以往更加通畅,第二天午时不到就赶上了荨子湾众人。 荨子湾村人肉眼可见的少了一些人和车,同时多了不少受伤的青壮年。 刘天德走在队伍后面,听到身后流民脚步紊乱,急于避让的动静。立时大喊着让前边人都靠边站,然后才转身瞧具体情况。 “楚禾?”最先进入眼帘的是那一排排,一晃一晃的惨白人头,然后才看见驾车之人。 楚禾视若无睹,轻扬了下木条,毛驴小跑向前。 不到三日,柳映云头上包扎得严实,血色都渗出布条。要不是躺在盖骡车里,崔婆子几乎都认不出浑身上下只露着眼睛的怪异妇人。 陶柏宣也换下了长袍,穿着普通短衫,先前的板车不见了踪影,随着骡车狼狈徒行。 “阿奶!你救救娘吧!娘滚下山林,受伤严重,再不救治就晚了!”驴车越来越近,陶蓁空洞的眼神有了光彩,顶着满脸青紫大喊着跑上前。 见楚禾没有停车的趋势,便又拖着受伤的身体跑到路中间展臂阻拦,丝毫是没看见车头的可怖。 “快躲开!你不要命了?我也没有办法!”崔婆子看着不管不顾冲过来的陶蓁,心下大惊,身体前倾,挥着手让人躲开。 陶鸿承整个人压在沉重包袱下,拖着瘸了的右腿缓缓走了过来。 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跪在妹妹身旁。 他无颜面对奶奶他们,可娘需要药。 “你们俩给我起来!让他们走!我们不认识!”陶柏宣不复往日儒雅有礼,扯着粗哑的嗓子暴躁大吼。 眼中淬了怨毒和恨意,神魂失智般指着崔婆子恶狠狠咒骂,“滚!恶妇!妖孽!” 若不是楚禾,自己怎会显得一无是处!是她们闹得家宅不宁才让自己做出错误决策,不能怪自己! 他有大才!他前途无量!这些人必须听自己的! “鸿承……怎么会这样……” 自动屏蔽伤人的话,看着几日不见就沦落得如此凄惨的陶家其他人,崔婆子难以置信地摇头,手不自觉拉上楚禾胳膊。 “楚禾!楚禾一定有药!阿奶你去要些,她肯定会给你的!”对自己爹的话置若罔闻,见崔婆子不似作假,陶蓁又指着楚禾大喊。 “你也配?”楚禾扬起木条,结结实实地给眼前之人一鞭子。临近时一脚将人踹到路旁,然后驴车驶离。 “阿禾......阿禾,要不……他们如今......”崔婆子慌忙转身看着车后趴在地上的陶蓁,颤着声哀求。 “阿禾……”陶三之也酸涩开口。 “你们想好了?”楚禾无动于衷,目视前方,只不过手中缰绳越来越紧。 “只给他们药就好,阿奶答应过的,自不会再回去。”看向自顾前行的大儿子和待在车里不露面的女儿,虽然泪流成河,崔婆子坚定摇头。 留下只有无尽的伤心,但陶家不能死伤散尽。 “阿奶!楚禾!陶楚杰!啊啊!”陶蓁恩慌了神,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追车。 冷不防看见拖在地上的头颅,惊吓之下又跌落在地,绝望的看着车子离去。 陶夭这才提着裙摆轻巧下车,走到妹妹身旁柔声安慰,“没用的,她不会给的。” “滚开!”陶蓁避如蛇蝎地推开亲近多年的姐姐,恶狠狠怒目而视,随后卸了气般无助痛哭。 “啪!” 两个瓶子摔落在地,一个瓶子碎裂开来,十几粒圆滚滚的药丸躺在陶片上。 第147章 后悔与齐心 柳暗花明,陶蓁欣喜若狂,手忙脚乱地捧起药,忍着疼痛回到车里。 小心翼翼扶起昏迷的柳氏,也不管用量,倒了几粒就往嘴里塞。 “哎!小禾!小禾!” 刘天德带着浑身血迹,瘸着腿慌忙呼喊追赶,可楚禾几人早就混入人潮,毫影不现。 “命啊……事实证明,需要庇护的从来都不是小禾。”摔倒在地,刘天德面露茫然,心生绝望。 可后悔无用啊。 “这可怎么办?接下来……” “死伤这么多,再有人来抢,我们怕是护不住啊。” “我说叔公伯公们,人是你们赶走的,你们倒是拿出个法子来啊!” 看到楚禾轻松无恙,荨子湾少部分人再也忍受不了,对着几个萎靡孱弱的老头愤怒发泄。 刘崇林垂头伏在儿子背上,涕泗满面。 他实在是没想到,不过几日流民反差就这般大。原以为石坎村是个例,不曾想前面的流民更凶残,更丧心病狂。 老人们死伤惨重,几个孩子也差点被抢走,还是乔猎户带着儿子们追过去抢了回来。 后悔不迭,那时候众人才明白先前楚禾出了多少力。 可他们已然将人逼出了村子。 刘回逵越发消瘦,护着孙儿待在破损严重的板车上,艰难掀开眼皮看着楚禾远去。 他有预感,自己怕是到不了宜州了,可他放心不下家里人啊。 “爹,您说如果我们选择留下和小禾同行,是不是就会轻松好多……”刘天宝顶替了毛驴的位置,肩上拉着绳子一步步前行。 他后悔了,这几日太苦,几个孩子遭不住了,爹也开始嗜睡。 他怕了。 “小禾凭什么护着我们一大家子?她不欠咱们……以后……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说了。”骨头散架般生疼,刘回逵麻木地躺着,声音断续又飘忽。 林梅花和马荞子看着失了生气的公爹忍不住呜咽出声。 这几日接连有老人亡故,刘芳丫心里清楚,拼命擦着眼泪不让爷爷看到。 陶柏宣收回怨毒的目光,冷眼看着陶蓁和陶鸿承在将死之人身上浪费药物。 “爹,女儿换您,您……咳咳……上车歇会儿吧。”陶夭虚弱倚在窗口处,手帕轻轻拭去泪珠,倔强地撑着车身下地。 盯着死活不知的柳映云,陶柏宣眼神晦暗不明,“夭儿你身子弱,安心待着便是,为父自有位置。” 李明安满身伤痕地躺着,即便如此也憋不住话:“这下有药了,有些人总不能死乞白赖地躺车上不下去了吧。” 本来赶走了楚禾那瘟神,他躺靠在车厢里悠闲快哉。可突然有两波人拦路挡车,二话不说就动手。 他被一群又脏又臭的男人粗鲁地扯下车,拖在地上差点就要被掳走,还好那姓乔的泥腿子一家懂事。 这下好了,不说骡车破了,就是修好了也还要让着受伤严重的。 “安儿,不要浪费口舌,我们水和粮食损失大半,节省点气力为好。”陶二水由李明启扶着,用没腐烂的另一只手擦了擦止不住的汗珠。 即使逃难,她也没有怎么走过路。 这两日她算是吃了大苦头,被几伙不怀好意的流民追着赶着,还好有武孔力和瓜儿拼死护着。 走远了,楚禾这才拉住缰绳停下车。 走到车尾,拦住郭家三口,“你们还要跟着么?” “小禾,我们不想回去,也回不去了......”陶五涌下了车,拉着楚禾苦苦哀求。 楚禾半晌不语,陶五涌和郭相言如坐针毡,硬着头皮耗着时间。 手中衣袖滑走,脚步声远去,紧接着车轮转动。 陶五涌喜不自胜,抱着女儿喜极而泣。郭相言长舒口气,忙牵着骡车过来。 徐翠珍和陶雅雯可是大气都不敢喘,陶雅雯甚至已经想好痛哭流涕求楚禾带上自己的话。 虽然舍不得姎儿,但楚禾厉害啊!跟着她有肉吃! 陶三之也彻底松下心弦,他真怕阿禾撇下他们独自离开。 蹄声哒哒踩在石块,本来是铺着青砖的,但年久失修,现在路面砖块凌乱。 路上哀叫声不断,但驴车上安静地都能听到寥寥风声。 驴车继续向前,太阳半躲在云后。空气愈发闷热,腐臭味浓烈的有些熏眼睛。 楚禾用力抽打驴子,提速往前奔去,还好那一颗颗头颅足够可怖,一路还算畅通。 晚上寻了一处林子,将那些头颅深埋,烈酒洗完手后在地面撒上石灰。最后点上艾蒿条驱蚊,楚禾这才钻进帐篷里。 板车搬进,牲口就拴在帐篷边上,一有动静就能听见。 她们尽量选了人少的地方过夜,就这还是有人盯上了她们。 可能是想抢这顶帐篷,也有可能是驴车,或者是为了韩安儿,不过可能三者皆有。 楚禾听到深夜窸窣声后就立马起身,拿起大刀就钻出帐篷。 趁着夜色,没等几帮人靠近,楚禾直接冲出去,见人就砍,没有废话。 动作间,人头骨碌接连滚下缓坡,几波流民刚露头眼睛就猩红一片。手一摸,指缝一片黏腻,浓重血腥味直钻鼻腔。 “啊!啊!” “啊!啊!啊!” 一堆人压着嗓子惊呼。本来这倒没啥,但脚下一颗颗球形物滚动,绊倒在地后直接和那东西脸对脸嘴对嘴。 待看清后不自觉瞳孔放大,尖着嗓子翘起手指疯狂乱颤。 楚禾快步追向前,这些人看见人影立即如惊弓之鸟一样尖叫着四散逃开,落后的被楚禾一刀砍下。 直到惨叫声远去,楚禾这才退了回来,不能离帐篷太远。 脱下满是血迹的外裳,团成一团丢弃后走进帐篷。 看清走来之人,陶三之这才端着油灯带着一众人走近。 “以后的路怕是更难了。”从早就备下的水盆中洗净双手,楚禾接过递上来的帕子。 “朝廷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硬是让这么多无家可归灾民沦为流民,四处作乱。” 吴婆子脸上的皱纹多了几条,即使不短吃食。但数日奔波,整个人灰扑扑的,全无往日精神。 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每次阿禾一个人冲在前头时她总是胆战心惊。生怕哪天了受伤,或者......或者回不来。 可是官道这么宽,阖州这么大,她们却寸步难行。 “尸臭味越发浓了,我们得赶紧过八文江。然后找个山林躲一阵,等情况好些再出来。”楚禾在火炉上放了一碗醋,醋汽逐渐挥发开来。 “那我们还去不去宜州?”徐氏闻言开口问,她心里也是不想去什么劳什子宜州。大老远的,天气要变冷了,别冻死在半路。 “不去了。”沉默许久,楚禾才轻声出口。 “唉,阿禾去哪儿我们祖孙俩就去哪儿。”吴婆子怜爱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小姑娘,上前轻轻摸了摸楚禾乱糟糟的发髻,摇着头拉过孙子到一边躺下。 也不知道阿禾过去经历了什么,为何这般警惕,不安,又敏感。 这孩子心里是渴望被爱的,只是还没学会如何爱人和接受他人的爱。希望日子太平了,阿禾能早日像同龄女孩般快乐无忧地成人。 也希望老姐姐也能早些想开,万事难两全。 毕竟还有这么多孝顺的儿孙陪伴,可别到头来什么都没落好。 阿禾这孩子对情感理智又洒脱,是当断就断的个性。 万一错过,怕是一辈子的遗憾了。 第148章 避让 “阿禾说得对,现在哪里都是流民,还不如先进山避一避。说不定过些时候皇上就让人来救助咱,那时再出来岂不是更好。” 帐篷里气氛别扭到诡异,徐翠珍受不了了,直接敞开表明自己态度。 孩子大伯他们是惨,她是同情,可决计不能再回去和他们搅和不清。 冤大头她不当了! “除了跟着阿禾,我已别无去处。”陶楚杰短短一句话,听得人心酸不已。 “我也不去宜州!雅宸也不去!”陶雅雯没有那么多顾虑,娘都开口了那还等什么。强拉着弟弟站到自个儿娘身边,神情分外认真。 “对!窝要跟阿禾姐姐肘!我也要学本事保护奶奶!我不肘!”陶雅宸挣脱姐姐,哭着跑到崔婆子跟前,冲进奶奶怀里哭得不能自抑。 “好孩子,奶奶不跟着你们还能去哪儿,奶奶不走。”崔婆子闻言眼泪夺眶,抚摸着陶雅宸的后背小声哄着。 “当真?阿奶可莫要骗我。”陶雅宸抽噎着抬头,小脸上涕泗横流。 “不骗,奶奶有你们就够了。”崔婆子嚅动嘴唇,除了跟着阿禾自己还能去哪儿?用的上自己时就是娘和阿奶,嫌拖累就不闻不问。 以前是怨,现在怕是恨了。 还是离开的好。 “树大分枝,咱们陶家也是时候分炉生灶了。”陶三之这才上前轻声安慰。 他心里的难过不亚于娘,手足之情怎能说割舍就割舍。 只不过难过劲儿早就过了,在他们抛下娘独自随村长避难时,在万事都推自己上前时,在娘和大哥名声之间毫不犹豫抛弃娘和自己这房时。 没有阿禾,他觉得自己迟早也会为了妻儿提出分家,阿禾只是让事情提前而已。 或死亡或离心,碎镜难重圆。 “我晓得的。”崔婆子弯腰紧抱孙子,下巴抵在陶雅宸的发顶上,眼神终于实实在在地落在楚禾身上。 不该优柔寡断让阿禾为难。 但凡几个儿女心中有她这个娘,自己也不会跟着阿禾离开荨子湾。 就这样吧。 吴婆子小声打起了呼噜,韩安儿也模糊呓语,夜已深,众人这才各自歇下。 陶楚杰一声不吭地抱着席子出去守夜,陶三之拿了刀具随后出帐。 黑暗中,楚禾坐起,轻声开口,“对不起阿奶,再不走,我怕自己真忍不住给他们个痛快。” 窸窣动静顿住,过了好久,一只苍老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稳稳握住楚禾手掌,“阿奶都知道,阿奶让你失望了。” “是我没有考虑您的为难和感受 。” “好孩子,当断则断,是我太贪心。” 话语几不可闻,崔婆子手上略微用力,楚禾顺势倒下,一老一小紧握着手安睡。 今年露水来的格外早,刚入秋,地面草上就凝出点点早露。 崔婆子披着衣服燃炉做汤,吴婆子打着哈欠打下手,“今早凉了好多。” “入秋天气反复无常,别看这会儿凉,太阳一出来照样晒得慌。”崔婆子含笑摇头,如今已进九月,这暑气至少还得一个月才能消退。 众人接连醒来,简单漱口后就自发收拾行李。 “喝完热粥吧,再往前怕不能轻易做纯米粥了。” 楚禾一大早就抱着刀坐在帐前用小块儿磨刀石反复磋磨。睡前还睡在附近的其他流民如今躲得远远的,连看都不敢往这边看。 崔婆子无奈,掀起帘子小声叫人。 “好,马上来。”楚禾磨完最后一把刀这才起身,吓得远处人群中惊呼一片。 陶五涌草草挖了个坑灶,拿出铁锅烧了个菜汤。他们一家不比小禾,那些个难民眼睛可一直没离自家骡车。 吃完早食,将油布擦干净卷好塞进板车,车驾乘着暗淡晓光再次踏上大路。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官道上的流民从未减少。不过今日路上格外诡异,所有人不停地回头查看,一有牲口蹄响声就惊恐回头。 “来了!她来了!快跑!” 楚禾赶着驴车刚上官道,就看到前方几人缩头回去,低声急促地和人传达着什么,接着就是一阵慌乱躲避。 待到驴车走到跟前时,四周空无一人,不过官道六七丈远的树丛旁都是剧烈颤动的黑影。 “这些人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前头发生了什么事?”吴婆子坐在车上看的真切,不安地探头往更远处看。 “阿奶,我看他们怕的是我们诶。”韩安儿撅着小嘴得意地摇头晃脑,眼睛不受控般崇拜又敬仰地望向神态自若赶着车的楚禾。 “这......”还好阿禾遮了面容,不然以后被人认出来怕是麻烦,吴婆子只能这般想。 今日一路畅通,所过之处,所有人连滚带爬地躲避。来不及跑的人直接跪地磕头,嘴里大喊着女侠饶命。 楚禾倒也不是嗜杀之人,勒住缰绳等人爬走后才继续赶车。 趁着路好走,楚禾三人一路未停,三个时辰后车速才又慢了起来。 放眼望去树木悉数光秃,仅存的榆树被几个村子的人圈起来挖倒,用小刀割着根部。 大多数人拿起带着土的树根,随意在脏的看不清颜色的袖子上擦擦就往嘴里塞,看得远处的其他人眼热不已。 极少数人偷偷摸摸在路边的沟渠里翻找着那些口感好的。 挑着还没被鸦雀啄食殆尽的,拖到自家营地旁。稍微用水冲冲,用打磨得锋利的瓦片切磨下来,丢进破瓦罐里就开煮。 这是家当被人抢走或者没能带出来的人家,他们势单力薄,野菜树根压根没有他们的份儿。 为了活着,他们不得不忍着恶心,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们知道不能吃,所以捡到的全部的野菜叶子和老树皮都留给孩子。没有到最后一步,他们尽力让后代还保持正常。 酸臭味冲天,楚禾三人待了不到一刻就立马上车。看着有人不怀好意地靠近,楚禾果断劈下,杜绝一切危险。 一连两日,除了方便,驴车几乎不停,过夜也是绕远路寻偏僻地方。说是偏僻但人还是不少,楚禾一行人也只能圈出一小块地方,连帐篷也没地方搭。 第149章 肥锦镇 一路走来,村镇荒废无人,不见活人踪影,渐渐的连流民也都不屑光顾。 直至逃难第十四天,驴车终于赶到了石鸣县辖下的肥锦镇。 据吴婆子说,肥锦镇以布匹贸易出名,是个富裕镇子,她儿子在世时就是在此进货。 肥锦镇。 即使遭遇严重水灾,但还是有不少商贾和劳工留了下来,在原本的集市口建起了幢幢茅屋。 集市早停了,连工坊都停了工,但这些女人和汉子依旧坐在屋口等着。即便囤粮见底,每日不过两口清汤渡命。 数座茅草屋紧挨,男人们刚血战结束,艰难地打退又一波意图抢占吃食的难民。 已经不会有人再作无用哭泣,少年们仔细挑拣方才反抢来的东西,妇人们则用清水帮受伤的人清洗伤口。 “唉,流民越来越多,我们怕是扛不了几波了。” 覃远松又累又饿,地上躺了好久才缓过劲来。费力坐起,用嘴撕下一块衣摆,单手绑着血流不止的胳膊边叹息。 他早就想走了,他没有宋大哥那么死心眼。但三弟看上了宋家姑娘,连亲都定了,他也不好抛下宋家不管。 这个话题再一次被提起,众人忙碌的动作稍停。然后依旧,无人接话。 “宋哥,覃哥,我们一家要离开了。” 一片沉默中,一个算得上健壮的中年汉子从茅屋走出。纵然狼狈不堪,可面容仍然刚毅,口吻也异常坚决。 “宽子?不是说好大家一起等灾粮的吗?你怎么......”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朝廷早就放弃我们了,即使有粮食也运不了这犄角旮旯,留下就是等死!”抬手止住话,男人摇头,紧抿的嘴唇让脸上的新疤格外狰狞。 其余人不禁思量开来,渐渐吵开。 “各位叔伯还是早做打算吧。邻里邻居又一起上工多年,侄儿我再劝各位叔伯婶娘一句,再不走想走怕来不及了。” 陆宽的儿子陆小阔见状走上前来,对着态度松动的众人恳切劝告。 连宽子都要走了…… 走还是不走呢?不走吃食渐尽,流民不断骚扰。走的话爹娘爷奶怎么办?哪里有活路呢? 为人子女者犹豫迟疑,来往这么多流民,老人无一不是个凄惨下场…… “我跟陆小弟走!我爹病死了,弟弟也被流民打死了,这里没什么值得可守着的了。” 沉默坐在一旁的任保成突然开口。 一个月来未曾打理,胡子和头发在年轻男人的脸上肆意打结纠缠。形容落魄的与乞丐无异,好在声音还带有几丝中气。 “带上我们一家吧,互相有个照应。”卫厚中生怕撇下自己一家,赶忙让媳妇带上家里仅有的小包袱,麻溜跑到陆小阔身边。 这行径看得让大伙儿无语。 打架的时候不见他,这时候又比谁都勤快。 “那就走吧,都走吧!” 僵持不决时,虚弱又斩钉截铁的声音传来。老人身躯如同冬日里的残枝,双脚拖沓着迈出门槛。 “高爷爷......” “幼时随爹娘逃难至此,好不容易安稳了,没成想老了还要再来这一遭。老天爷这是不让人安生啊!” 高老汉将手上的一段新布丢在地上仰天悲凄大喊。力竭摔在地上,枯瘦的手指抚在地面,浊泪滴滴砸落。 “爹,再来一次又何妨,我们偏要活着,活的好好的!”就近的家人急忙跑过去将人扶起,看着瘦得不成人样的爹,高童强忍悲苦安慰。 “是啊,再来一次又能怎样!儿,让芬儿她们收拾东西吧,我这老骨头就再领你们走一回!” 高老汉用力抹去泪痕,望了眼关切看着自己的小辈们。精神陡然斐烁,语调也高昂了几分。 “不用顾及我们,孩子,你们早就应该离开的。” 不知何时,几步之遥的几幢茅屋门口都站上了老人。虽然直立都极为艰难,手脚不受控地颤抖,眼中含着泪,可依旧慈祥怜爱。 “爹?” “娘?” …… 最终,所有人总算都同意逃难。 陆宽心情暂时轻松几分,告知集合时间和地点后让所有人尽快收拾。 一个时辰后,众人带着不多的家当在布坊内集合,坊里能带的就都带走。 “人怎么还没到齐?各家赶紧回去催催。” 数了数人,三十六人,还差九人。得早些出发多赶点路。陆宽心急,开口赶忙催促众人。 “马上马上!我爹娘说他们再准备些东西。” “娘真是的,这时候还要如厕。” “阿奶说给我去后山摘桃子去了,嘻嘻,有甜甜的桃子吃喽!” “这傻娃子哦,这时节哪还有桃子,你奶是哄......”有妇人开始还嬉笑着逗弄小孩,可说着说着就变了色。 去后山...... “爹!娘!” “爷!奶!” 众人这才意识到什么,丢下东西急忙往家赶去。 “奶!奶说她要和覃家奶奶作伴!爹?”陆小阔猛地扭头望向自家爹,心中的那个念头压不住地往上冒。 “娘!”陆宽闻言只觉眼前昏黑一片,耳鸣不断,顾不上妻儿,凭着感觉跌撞往前跑。 覃远松兄弟三人早就折返而去。 茅草屋前空无一人,屋内悲恸声声,屋外的人脚步怯跄。 “娘!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啊!” “爹!娘!是孩儿不孝!我该死啊!为什么就信了!”覃远松用力抽打着自己,身后妻儿跪了一地。 陆宽轻轻抚摸娘的脸,这张脸好像和记忆中的模样不一样。 娘爱笑,也爱美,爹隔三差五的都会买来珠花让娘换着戴。可眼前的人脸上沟壑深深,白发苍苍,连支木钗都不见。 好像是从爹和弟弟接连没了后开始的吧,那会儿自己还埋怨娘不让自己上私塾。 论不孝,谁能比得过自己呢? 陆宽不由恨自己,是他提议逃难娘才寻了短见。 “爹,将奶奶体面安葬吧。她老人家一直念叨着小叔呢,他们终于团聚了。”陆小阔跪行,压抑悲痛提醒父亲。 后山寻人的众人也结队回来,男人背上的老妇气息早绝。 “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啊!嗬......” 听着一声接一声的悲哭,高老汉脸色灰败,喉咙急促抽动,直挺挺后仰。 “爹!” 第150章 兄长 “这镇上都大变样了,连座完整的土房子都看不到。你们是不知道,这里以前是真的繁华热闹。 我记得这个地方以前是个点心铺子,那边是个酒楼,辉儿在的时候常带着我们去尝他们家的肘子,我炖肘子的手艺也是照着样子自己琢磨着做的。” 吴婆子指的远处的土堆给车上几人讲解,眼睛里都是怀恋和惋惜。 “怪不得吴奶奶手艺那么好。”陶雅雯手扒在后车车沿上,适时探头捧场。 虽然她没吃过吴奶奶炖的肘子,但只要打好关系,以后就说不定了,嘿嘿! “这才哪跟哪儿,你是没见过厨艺真正好的。唉,也不知道勤勤一家还在不,八成是出去逃难了吧?” “您和她关系要好?” 楚禾盘着腿坐在车前赶车,听着老人那带着沮意越发低颓的声音,随口一问。 “辉儿和工头,也就是勤勤男人因为生意来往密切,一来二去的两家女人就交好。 虽说自打辉儿失踪后两家走动少了,但勤勤每年大年初六都会过来探望我这老婆子,往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提起宋勤勤,吴婆子眼睛都亮了不少,一改往日的沉默,笑着滔滔不绝。 “那就顺道过去看一眼吧,我看镇上滞留的人挺多的。” 崔奶奶有人陪伴照顾,吴奶奶是有些孤独了。 顺道瞧一眼,好安了奶奶的心。 “会不会耽误了大家的行程?”吴婆子想推辞,但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不好意思地问其他人。 “这是什么话?你能碰上相识的友人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见了人你可得介绍给我好好认识认识。”崔婆子不以为然地摆手,嗔怪说道。 “这两日紧赶慢赶的,今日可算借了吴婶子的光能好好歇歇了!吴婶儿你指路,咱们这就去!”陶三之不等吴婆子问当即开口,看着比吴婆子都急。 陶五涌一家竖着耳朵听,没人问他们,他们也不敢有意见。 “那成!他们和一大帮子人住在镇上最大的织布坊旁边,他们若是还没走那肯定还待在织布坊周围。”吴婆子不由喜色上脸,往车边挪了挪,这样更好找地方。 镇上还是有不少新茅草屋,中心位置还有正在施工的砖瓦房,穿着得体的人对着赤膊搬砖块和木椽的工人吆五喝六 兜兜转转,找了近一个时辰,驴车在一处茅草屋群前停下。 “吴婶儿确定是这儿吗?这人数和样子感觉不太像久住在这儿的。”陶三之看着乱哄哄的人群有些怀疑,手也不自觉握紧了砍刀。 不怪他有此疑问,实在是这漏顶茅草屋前有流民不断涌来,一些人冲进去不一会儿又被另一伙人打出来抢占。 数幢草屋,你争我抢,打得是头破血流。 这分明是无主之屋。 “不应该啊……他们该不会?”看着这一幕吴婆子心沉了下去,方才的欢喜褪的一干二净,慌乱看向楚禾。 “别急,问清情况再说。” “不对!这是大飞他们家没错!那是织布坊的纺织车架!”吴婆子突然激动起来,反手握住楚禾的手,指着一人急呼。 楚禾顺着方向看去,就看见一人抱着一大截木头喜滋滋从一所茅屋跑出。身后又接连跑出拿着破扫帚,茅草,或残料的人。 “这里面原住之人应该刚走不久,不然这些东西不会留到现在才被难民抢夺。三之叔,麻烦你去打听打听,有事就喊。” “好!”陶三之没有多话,下了车趁乱混进杂乱人流,慢慢靠近茅草屋。 “妹子莫急,等三之回来咱们就知道是怎么个事儿了。”崔婆子心中也急,不过还是拍着老妹子的手帮着宽慰。 “好好。”吴婆子心不在焉地点头,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陶三之离开的方向。 也没等多久,不多时陶三之就从车后绕了过来,对焦急等待的众人低声说道:“阿禾想的没错。这里面的人是早上刚走的,听说有四十人的样子。” “可是真的?”吴婆子又喜又急,人活着就好,只可惜正好错过了。 “我分别找了几伙人问的,想来是真的没跑。” “那就好!”吴婆子挺直的腰背瞬时倒靠在车框上,心跳平稳后才赧然开口:“让你们担心了,实在是这世上与我相熟的人没有多少了。” “吴婶子别这么想,您这不是还有阿禾和我们呢吗?以后我们就是您儿孙,我们当您是亲娘亲奶!” 徐翠珍有些动容,多少了解一点这对奶孙过往,一路来相帮相扶,她心里早就亲近这个老人了。 “好孩子!”一向坚强的老人突然哽咽,慌忙用苍老手掩面,泪滴一下下砸在衣服上。 徐翠珍不知所措,和陶三之大眼瞪小眼一瞬,然后笨手笨脚地一起温声安抚。 楚禾安静站在一旁,崔婆子悄悄捏上孙女那粗糙的手,慈爱看着儿子儿媳急得团团转。 “太好喽!窝有两个奶奶了!安儿弟弟闸们现在可是一家人喽!以后你就叫窝宸哥吧,哈哈哈!” 气氛正好,连周围流民都识趣地远离,只有大舌头嘎声怪气地不适时吼起。 “你!”韩安儿恼了,噌噌跳下车爬上骡车,两个小孩打成一团。 “这俩孩子……”众人忍笑,见两人闹着玩也就特意等着。 他们俩之间的排序得重新排。 最后的最后,就是韩安儿鼻青眼肿又不情不愿地蚊子低喊:“宸哥……” 陶雅宸自此总算是翻身农奴把歌唱,每日总是没事就叫韩安儿。 “那咱们就走吧,运气好还能遇上大飞哥呢。”此地停留太久,已经引得不少人频频往这边打量,得出发了。 “抓稳,走了!”扬起缰绳,歇好的毛驴撒开蹄子跑。 官道绕山而修,明明还没到万物凋零的时候,山色却灰蒙一片,渐渐往深远处蔓延。 “前头怎么又堵住了?”又打跑一帮人,赶了一个多小时安稳路后毛驴不得不再次停下。 “我去看看!”见阿禾没有异议,陶三之跳下车到前面打探。 “一个一个走!拿来吧你!”刚挤进去,陶三之就看到一个老人被踢翻滚落在地,一个极为邋遢又极为嚣张的络腮大汉手里攥着一个破布袋。 陶三之皱眉,扫过周边,这才看清前路被人用石块树枝挡住了,这络腮汉后面还站着十七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好汉,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村子九十多人,每人拿半斤吃食就得近五十斤,我们从哪里凑五十斤给您啊!”一个村长模样的中年男人拉着络腮胡的袖子低三下四地苦苦哀求。 “没粮食?没粮食就一边儿去,别耽误大伙儿过路不是!”络腮胡戏弄地戳着这村长的胸膛,最后猛地当胸一脚,那人同样打着滚翻身。 “不让过就不让过,你动手作甚!”后面等着村人忍不下去,当即冲上去就想干架。 “咋的?想跟哥几个试试谁手里的家伙更硬?你们可没有上一伙儿人好运!” 一个跛着腿的彪型男人扛着钢刀横眉竖目走过来,声音震耳,光听着就让人生了退意。 “长志!赶紧带着人回去!大爷误会,小的哪敢自不量力和您比,我们这就离开。”方才还趴地哀嚎男人忙爬起喝退村里人,忍着疼换了笑脸弯腰上前告罪。 “还算识相,看你顺眼,三十斤总有吧?交了赶紧过,别耽误爷发财!” 中年男人面露难色,但对上络腮胡不虞的脸色只好咬牙垂首。极为勉强地回到村里凑了些野菜,草根和麦麸。 “这都是些什么货色!走走走!”络腮胡打开麻袋看了看,一脸嫌弃,不过还是挥手让人搬开阻障。 “多谢爷!多谢爷!”中年男人依旧卑贱地点头哈腰,等全部走过后这才回到自家。 陶三之躲在人群中,又看了两个村子过路情况才匆匆返回。 第151章 过路粮 “前面有十八人在拦路收过路粮,不过可以用银钱抵,一个人半斤粮或一钱。” “看来这些人不知道阿……不知道咱们的厉害,十八个人倒不多。”听到自个儿男人带来的消息,徐翠珍倒是不慌。一路来又不是没见过血,大不了照旧。 “没有这么简单,这些人个个身强体壮,周身血腥味比路上的尸体还要浓,怕是不好对付。阿禾,你看怎么办?” 见得事儿多了,陶三之一眼就瞧出不对劲来。是柔是刚,他还是习惯性地问向楚禾。 “嗯……给他们粮食,就看有没有命拿。”又有几群流民被赶了出来,楚禾眼中罕见带上杀意,指尖也不安分地搓着。 “叮~” 脚步微动,随身携带的两把大刀叮当相击,清脆的声音倒使枯燥的楚禾暂时清醒了过来。 楚禾安静退到车头,接着扭头,抬眼看向抱着砍刀乖乖等着自己发话的陶雅雯。 “嗯?嗯!”只见陶雅雯一愣,偏着脑袋想了一瞬,然后立马重重点头。 “该如何安排?先给粮稳住他们?”陶三之看得疑惑也听得云里雾里,皱眉在两个孩子之间扫来扫去。 这次阿禾好像没打算直接出手。 “爹,你好笨!赶紧拿粮食!”陶雅雯故作高深,神秘又嘚瑟地挥手,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连声催促。 “我家有些麦麸,估摸着就两斤多点儿,里面混再点杂粮,凑一凑应付过去不算难事。” 郭相言听了个大概,垂目思量片刻,忙让妻女守车,自己则提着一个布袋子走过来。 “相言,你们自己都饥一顿半饱一顿的。赶紧收起来,别让人看见。”陶三之赶紧用车上的草帽将袋子盖住,警惕地打量周围一圈后这才不赞同地开口。 郭相言不语,若有所思地瞧了楚禾一眼,固执地将袋子推进车内,随即扶着腰回了骡车。 “我们十二人,麦麸加上野菜,车上还有些没筛的糠皮,绰绰有余。”陶三之知道妹妹一家也是想出力帮忙,也没再推拒。粗略算了下不打眼的吃食,眼下的难题能过。 “浑两把碎米,咱们有车有牲口的,吃的尽是些糠皮也没人信。最好多备几斤,分两袋装。” 楚禾不觉得这些人能轻易放过她们,对于恶人的心理她最清楚不过了。 “这是为何?交六斤就够了啊。”陶雅宸办着手指头数了又数,最后挠着脑袋问自家爹。 “阿禾这是怕这伙人看人下菜碟,五斤怕是喂不饱他们的胃口。” 崔婆子马上明白了楚禾的用意,不过还是没看懂两个孙女的打算......阿禾可不是愿意吃亏的性子。 “这叫有备无患,多学着点儿!” 看来阿禾心中有数,陶三之也不再执着。拍了下儿子脏兮兮的发顶,拎起粮袋就坐到驴车车头。 一行人赶车混进人群排队。 好些人是拿不出粮食的,只能徘徊在原地,等着这些土匪松懈下来好找机会冲过去。 “停!停!” 排队的人不多,轮到陶三之过时,驴车还没拉停就被一把沾血长把大刀拦住。 “每人一斤粮,纯粮食,别拿野菜草根敷衍!”还是络腮胡,刀尖随着手上动作小幅度偏移,男人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开口。 身后的七八个大汉扛着刀阔步绕到郭相言家骡车后,对着骡子评头论足,俨然是当成了他们的所有物。 忍着数道令人不适的目光,楚禾不耐地闭上眼睛,握上刀柄的手掌松了又紧。 可是暂时不能,某种意义上,流民与丧尸无异。 她一人是杀不尽的。 “一斤?不是半斤吗?为什么到我们这儿就变了?”果然,看来这些人不掏干所有东西是不会罢休的。见楚禾没有表示,陶三之怒气上涌,指着堵过来的几个汉子大吼。 “哪来那么多废话!老子说多少便是多少,不给就滚开点儿!”络腮胡没了性子,脸上的肌肉因兴奋而极度扭曲,令人胆寒的恶意藏也藏不住。暴露大喝后,身后同伙紧随逼近。 “大家活得这么艰难你们还要趁火打劫,你这和要大伙儿的命有什么区别?” 气氛紧张,就在此时带着一丝稚嫩的女声传来。 楚禾捂着胸口跳下车,绊着腿脚走到陶三之身侧,摇摇晃晃地对着彪型汉子虚弱斥道。 “我们家老老少少不好走路这才用尽积蓄置办了这这几架车,你们这都要夺走那就先从老婆子我身上踏过吧。” 崔婆子孱弱地从车上挣扎起身,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流着眼泪绝望大哭。 虽然不知道阿禾此番何意,但阿禾肯定自有她的道理,不能让她一个人冲在前头。 楚禾一行人耽搁了不少时间,后面聚集的流民是越来越多。 本来是怀着仇富心理看好戏,但看到崔婆子凄苦哭诉后不禁想到自己目前处境,悲从心来,也跟着哭了起来。 家里仅剩的口粮也将给这些恶人,但面对明晃晃的大刀,流民敢怒不敢言。 “你这小娘皮胆子倒是大,不过有你说话的份吗?眼睛倒挺勾人 ,可惜老子不好这口。”络腮胡嫌弃地与崔婆子拉开了点距离,然后斜眼打量了几圈楚禾,摇着头咂嘴可惜。 “你鞋拔子脸也配?信不信我让我叔弄死你?”楚禾勃然大怒,指着一旁的陶三之无所畏惧地嚣张恐吓。 “啊?”陶三之懵了,大张着嘴,手指指着自己颤声确定。 “呵,你她娘的真来劲儿了哈!兄弟们给我砍来这帮不知死活的!” 络腮胡噗的一声笑出声来,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有傻子。正好,这三辆车他们收了。 “杀人啦,杀人啦!他们不光要吃的,还要把这里的人全部杀光!” 络腮胡好笑地招呼弟兄,大手还没碰到楚禾呢,那骡车上突然有人大喊。 “怎么都是死还不如跟他们拼了!” “冲啊,墙角堆积的粮食就是咱们的了!” 若是前面的话还不足以让流民加入进来,可最后这句对于饿了近月的人们不得不疯狂起来。 “粮食!女人们护好孩子,男人们随我上!” “谁说我们要杀……啊!”络腮胡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措手不及,扯着嗓子大喊却淹没在呐喊呼叫声中。 下一刻,成百上千的流民不管不顾奔了过来,连大刀也威吓不了。 “格老子的,杀!” 看着兄弟奋力厮杀然后摇晃着倒地,疯了的流民成群踩过后再也没了猛子的身影。有一跛腿汉子怒吼,挥着刀就向陶雅雯砍去。 刚才就属这小娘皮喊得最欢! “啊!楚禾救我!”陶雅雯正躲着看好戏呢,就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这人竟然是冲自己来的。 !!! 忙将徐翠珍和弟弟推到车另一边,陶雅雯撑着车板一个飞跳下车,连滚带爬地跑到驴车旁,躲在身后楚禾身后哇哇大叫。 “闭嘴!” “啊?噢噢噢!” 楚禾将人提放到驴车上,顺手在人手里塞了一把刀,起势等着对方过来。 也不急,人快到面前时楚禾才不慌不忙闪避下蹲。接着大刀劈扫,正正当当地直中腿弯。 “啊!” 瘸腿大汉惨叫,大刀插地才艰难维持身形。 看着缓步而来的丫头片子,男人更是怒火冲天。忍不住再次大喊大叫,拼尽所有力气拔出刀对着楚禾乱砍。 可惜双腿已然瘫软,再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楚禾走近,一刀抹脖。 抬头看去,远处的杀抢还在继续。流民死伤过半,那些恶匪也只剩两三人还在苦苦支撑。 第152章 夸奖 不多时,流民大获全胜,活着的人怀里或多或少都抱着粮食。 有了这些粮,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总能好过些。 生怕被别人看见,返回队伍后立马急忙离开。死了亲人的草草将人就地掩埋,也匆匆离开是非之地。 一时间原本挤挤攘攘的陡坡空无一人,原本打算过来的人也被这阵阵厮杀声吓退。 “嗬……咳咳……啊!” 楚禾走到尸首堆里,将还没气绝的土匪彻底解决。 十八人,一个不少。 这伙人绝不是第一天在此地拦路收粮,附近肯定还有同伙,不能留下祸患。 陶楚杰和陶三之过来查看,看着一地死尸已经面不改色。 “走!”不再耽搁,楚禾快速蹬上驴车。 陶楚杰看着霸占自己位置不走的陶雅雯,只好和陶三之一同上了骡车。郭相言也护着妻女从车底爬出,晃晃悠悠地上车跟上。 车轮滚动,楚禾一行人将枝条甩的噼啪作响。 跑了三个时辰,直到远远将方才那批流民撇在身后,楚禾才将车驾离官道,缓行一刻钟后才在一片野地停车。 吴婆子和崔婆子相互扶着下车,路不平车颠簸得厉害,现在双脚踏在地面也觉得天旋地转的。 “太晃了……呕!”陶雅雯一把扯掉口罩蹲在土堆边弯腰干呕,以前特意学的那些闺秀做派是半点都看不见。 “做的不错,口罩先别拿下。” “啊?啊!啊!好好好好好好!” 陶雅雯起先还没注意听,等反应过来楚禾是在跟她说话时受宠若惊到嘴都合不拢。见楚禾还指着口罩,陶雅雯这才忙不迭地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重新往脸上扒拉口罩。 楚禾夸了自己! 这可是楚禾啊! “娘,楚禾刚刚是不是夸我做得好!娘!”像是做梦般难以置信,陶雅雯晕晕乎乎地跑到徐氏旁边急切询问。 “是~是夸你了,说你做的不错!”徐翠珍也开心,虽然女儿做法太危险了,不过有阿禾在身边那就另说。 “哼!我当然做的不错,谁让我聪明伶俐,那个啥心有灵犀。”陶雅雯飘飘然,不过还是傲娇地装作浑不在意。 “行了行了!别晃了,本来就晕,你这转来转去的更晕了。”崔婆子看着一脸痴笑的陶雅雯实在是看不下去,赶紧将人拉到身边紧紧箍住。 三个男人没有歇息,在简单用烈酒洗手后就出去捡木棍搭棚子,不然一会儿没处做饭。 陶五涌远远抱着女儿坐着,看到娘和其他人有说有笑不禁心下落寞。 不过这一切都是自己造的因,想怨也没的怨。想这些徒增烦恼,还不如干点实事儿让大家早些接纳自家。 于是,陶五涌一家自觉捡木柴,崔婆子看见了也立马撇过头装作不知。 徐翠珍叹气,拍了下陶雅雯,然后陶五涌屁股后就多了一串小屁孩。 楚禾照旧在周围巡视一圈,流民还是不少,不过这块荒地够大。 棚子搭起来了,楚禾先进去熏艾,撒石灰。 徐翠珍和崔婆子烧火做饭,吴婆子将小火炉搬到帐口带着口罩醋熏众人换下的外衣。 都是浓烈的味道,引得周围难民不时吸着鼻子闻。不过陶三之拖着刀就坐在帐子右边用烈酒清洗一大堆刀具,好奇归好奇,却无一人敢靠近。 崔婆子从永远都是半缸的水缸里舀出水来倒进锅中,不时往帐子外看去。 粮食又还给相言了,大人还可以将就,可小孩子可不能一直吃麦麸。 知道阿禾是在考验小女儿一家,崔婆子便由着楚禾。 还是浓粥,烫好的野菜,水煮蛋。 即使帐帘放下,米香混合着艾草和醋味儿味道杂乱,离帐篷近的郭相言一家还是再一次被若有似无的米香勾得肚子叫个不停。 “爹爹,我饿。”郭姎儿瘪着嘴要哭不哭。 可爹爹说过在外不能轻易哭,尤其是在车上走时。 “后天就到石鸣县了,姎儿乖,再吃块儿饼子就不饿了。”郭相言颤着手轻轻抚摸女儿眼睛,以往只会执笔把书的手布满伤口,经烈酒清洗后越发生疼。 “姎儿听话,再坚持几天,娘给你买糖吃。” “不,我不要,呜呜。”一向乖巧的女儿执拗起来谁也也哄不好。 楚禾吃饭的动作一顿,抬头就看到帐子里的所有人此刻都停了筷子,神色复杂地看隔壁三人映在帐篷上的身影。 楚禾熟视无睹,继续夹菜。 哭声渐小,郭姎儿打着哭嗝睡着。周边流民里不时传出吵闹声,衬得夜晚的野地更加寂寥。 天还是亮的很早,夜鸟还在鸣啼时楚禾十二人已经混在流民中走了半个时辰。 官道被损坏的厉害,砖块或碎裂或被流民扣下来带走,有几处直接被人蓄意挖断,车马根本过不去。 “这条河怎么还这么急?都这么些天了水看着也没退。”崔婆子看着车侧翻涌的河流蹙起了眉。 这里发过大水,水流将河里的泥沙裹挟到两岸,慢慢堆积起了一片沙滩。靠水边缘是淤泥,远端却是细沙,粗沙砾都被埋在深处。 “这里的泥沙好细软,这块地晚上睡觉肯定很舒服。”虽然不能下车抓一把,仅仅车轮碾过就觉得柔软舒服,陶雅雯惋惜地感慨。 “还想着睡呢,这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陶三之跟着车走,不时拿刀驱赶伸手过来的人。 太多流民携家带口地在河边搭起了棚子。女人抱着孩子躲在里面,男人们则腰里系着草绳三五成群在浑浊的水里来回摸索,希望能抓上几条鱼。 早前岸边还能拾到蹦跳的小鱼,再不济也能有青蛙蚯蚓果腹。但人多了,连地面都被挖了个底朝天,蚯蚓都找不着了。 没被洪水冲走芡实和莲藕早就被人捞走,芦苇嫩茎也抢不到。 楚禾没有说话,只将鞭子扬得更高,路两旁的人只能骂骂咧咧地慌忙爬滚闪开。 除了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所有人脸色冷峻。希望是流民蹚水摸鱼才将水搅得这么浑的,不然,不然上游怕是情况不妙。 “婶儿,您别担心,他们脚程没那么快,说不得就在附近。”徐翠珍小声安慰吴婆子,自己也稍微坐起在人群里找人。 “尽力找就好,莫要强求。”吴婆子笑着摇头,知道大飞一家是跟着大队伍走的,她便放心许多。 想来他们汉子不少,遇上事情也好解决。 第153章 相遇 河流不远处,三十来人相互搀扶着往前走。 “宽哥,我们什么时候歇啊,从昨天起我们就正经缓了一回,娃儿实在是扛不住了!” 卫厚中枯黄的面容皱巴巴团在一起,癞皮狗一样吐着舌头不停擦汗,哭唧唧地缠着领头陆宽哀求。 他后悔跟出来一起逃难了。 昨日刚走没多久就遇上拦路土匪,陆宽这些莽汉不听自己的硬是直接闯了过来,害得就独独自家白白交了过路粮。 “离河远点再说。”又是这人,陆宽脸都没转一下,拿着木棍径直前头开路。 “陆哥!”卫厚中不死心,硬是提起气来小跑上前继续诉苦。 陆宽不耐凛眉,长疤让原本严肃的脸上多了凶相,语气也不客气,沉着声音直接低叱,“那你家留下!” “宽哥你开玩笑不是,不歇了,不歇了!”被吓得一哆嗦,卫厚中悻悻地摸着鼻子退到一边等媳妇孩子过来。 其余人不屑看了眼自私又怯懦的这一家,接着便急急赶路。 他们昨日不仅闯过来了,几个男人还顺手抢了土匪两袋粮,万一被追上他们可要遭殃了。 “二十……二十六……三十……三十六。奶奶,前面的人三十几个,和陶伯说的人数对的上诶。” 小脑袋伸出车框,韩安儿点着指头细数,随后再一次指着车前缓慢行走的群人对吴婆子惊喜喊道。 “应该不是……” 这两日来安儿一直站在车上帮忙找人。听说是三十来人,路过人群就数人,不过不是人数对不上就是找错了。 次数太多,吴婆子都不抱希望了。 只不过这次吴婆子犹豫了,“勤勤?” 吴婆子身体急急前倾,把着车沿仔细辨认这些披头散发到看不出面容的人。 “是他们!阿禾是他们!”从队首看到队尾,半天终于认出了熟悉面孔。压下心里想要喊人的冲动,吴婆子激动地看向楚禾。 “啊?真找到了?”吴奶奶欣喜不似作假,楚禾倒惊讶了。 这都能遇到? 不过她也替吴婆子开心,碰到了那就看看吴奶奶惦念的这几人如何,不行只能拜拜。 “宽子,后面有人直奔我们而来,不过看着不像是土匪之流。” 听着身后动静,覃远松忍不住回头。见情况不对,让两个弟弟在队尾继续观察,自己则跑前面找陆宽商讨对策。 陆宽没急着回答,垫脚往后看了眼才询问,“确定是对着我们的?对方多少人?” “就三辆板车,人数不到十人。” “这就奇怪,十人不到怎么会想不开找我们麻烦?这样,远松你让大伙儿先别动手,看看情况再说。” 陆宽疑惑,十人不小心守好牲口板车,怎么还主动惹事? 事情反常,逃难路上可不能大意。大家跟随自己出来,他定然要拼命相护。 “成。” “安奇你赶紧回去照顾你娘她们,这边有小梦和小玲呢。”队伍没有预兆地停下,许勤勤知道怕是又遇上麻烦了,于是让一直背着自己的覃安齐先回去保护自家人。 “伯娘不用担心,我娘那边有我二叔三叔和婶子呢,您就让我留下吧,不然我就算在那边也放心不下您。” 和宋家父子一起护着许勤勤母女的覃安奇坚定摇头,不过对上宋家人忍笑的眼神,这个一向老成的青年黝黑的脸上还是泛出了红。 “娘,他愿意留就让他留下吧,多一个人爹在前头也安心不是。”宋小玲见自己未婚夫窘地不行只好出来解围。 “那行吧,又得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一家人。”覃安奇连连摆手,不过这话一出让宋小玲也羞恼地背过身去。 若不是此时时机不对,一向和这个拱了妹妹的黑脸不对付的宋梦肯定要怼上几句的。 “我去找宽子问问是个啥情况,我瞧着这些人手上也没拿武器。” 宋大飞离开茅草屋后好似解脱了身上无形的束缚一样。整个人一改之前的颓废无望,人还是越发消瘦,但精神却振奋。 楚禾没有直接靠近警戒地盯着她们的人群,而是在几丈开外勒停了毛驴。 “你们在这里等,我过去看看。”楚禾将缰绳递给陶雅雯,自个儿径直走过去。 陶三之和陶楚杰不约而同地下车远远跟在楚禾身后。虽然为了避免发生冲突没有带刀,但若情况稍有不对他们也能最先反应。 他们理解楚禾的谨慎,人心易变,亲人尚且如此何况只是吴婶子的熟人。 在两队人的注视下,楚禾缓慢走到陆宽几步远外,“请问你们当中有无叫宋大飞和许勤勤的人?如若方便可上前一叙。” “奇怪,这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宋大哥和许嫂的名字?” “大飞你可认识这个姑娘?”陆宽疑惑问一旁的宋大飞,即使这小姑娘看着没什么威胁陆宽还是没有大意。 “不记得,不过车上的一人倒像是熟人,那娃子年龄也对的上。就是看不到样貌,我过去看看。” 宋大飞心里有猜想,但一时确定不了,思忖了下还是决定上去问问清楚。 “当心些。” “知道。” “吴婶婶?是你吗吴婶婶?” 宋大飞和陆宽才商量好,人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自家婆娘扯着嗓子朝着驴车喊,若不是儿子拉着怕早就不管不顾跑过去了。 “我是勤勤啊!”见驴车上的人动了一下就又坐了回去,许勤勤急了,急忙推开儿子向驴车挥手。 心里迫切,但还是谨记陆宽的事先提醒。听得楚禾说也要找自己,许勤勤急忙跟上宋大飞。 “姑娘找我们夫妇二人可是有事?”宋大飞先开口,话是对着楚禾问眼睛却一直看向驴车。 “吴奶奶可以过来了。”楚禾不动声色地从三十来人身上收回眼神,和面前夫妇互相打量一番后直接对陶三之挥手。 “勤勤!”听得楚禾发话,吴婆子这才爬下车跌跌撞撞往前跑去。 “婶子?婶子!”许勤勤顿时泪如泉涌,像个小孩子一样扑进老人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待情绪稳定少许,两人抹着眼泪拉着手絮叨。对面的人都没有意见,楚禾便将车赶到路边。 陶三之主动和看着就像领头人的陆宽交谈。热闹的气氛连郭姎儿也忘记和爹娘继续负气,忍不住好奇打量这些陌生人。 “我们还以为……哎,活着就好,实在是死太多人了。” “看到你们一家好好的我也放心了,你家大飞是个犟的,我生怕他死活不愿离开。” “还真被您说中了,不过也得亏他拖着不走,不然也遇不上您。这小姑娘胆子大,稳重又能主事,是个好孩子。”许勤勤既气恼又庆幸,话余对着楚禾更是赞不绝口。 “是吧?这是我认的孙女儿,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阿禾过来见见你勤勤伯娘。”吴婆子一听这话自是笑眯了眼,当即就招呼楚禾过来见人。 “伯娘。”楚禾将大刀往后藏了藏,走上前乖巧喊人。 “哎~好孩子,不错不错。这是安儿吧,小孩子就是长得快,这才多久没见就蹿这么高了。” 许勤勤拉着楚禾的手没松,转头瞧见跟过来的韩安儿又是一番亲热夸赞。 “伯娘,小梦哥,小玲姐。”韩安儿也像模像样地见过宋家人。 休息时间有些长了,有人见不得宋家这边其乐融融,不由催促着众人赶路。 “我说卫厚中,说要歇息的是你,急着赶路的也是你,你是脑子有问题吗?” 卫厚中什么人大家心里清楚,大多数人就当他放屁。马雷却是个火爆脾气,不留情面地怼着人大骂。 “成,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们随。,继续歇着吧,歇到天黑也无妨。”卫厚中不敢和马雷对着干,一边飞快跑一边阴阳怪气。 第154章 老鼠屎 “这一说就止不住话头了,你们去盛京也是同路,咱们坐车上边走边聊。”此时的确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吴婆子不好意思地朝附近人家点头致歉。 “婶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驴车也坐不下几人。我也烦有些人说酸话,等晚上歇息后咱们再好好唠唠。”许勤勤往自家队伍某处嫌恶地努嘴,推辞着就要走。 “吴奶奶您放心好了,我娘不是个逞强的,等真累了再坐车也不迟。”宋小玲看着娘眉间郁气和病气一扫而光,走路也利索了,心里高兴脸上也露出笑意来。 “你们娘俩啊。”吴婆子无奈,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是想压都压不住。 宋家人离开,没多久陶三之也走了回来。陆宽领着肥锦镇人继续上路,楚禾也赶车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照眼下这行程,新京没有个一年半载的可到不了。不管吃喝,就是寒冬如何度过也是难事。” 闻得肥锦镇人要去盛京,陶三之不免替他们担忧。他们的想法是没错,可问题是大多数灾民也都是奔着天子脚下而去。 “我最多也就劝劝大飞一家,当务之急还是先避难。”吴婆子叹了口气,重逢的喜悦淡了下去。照这速度,不知几时才能过八文江。 又走了近三个时辰,肥锦镇人停脚扎堆休息。陶三之照旧搭起帐篷,不过和众人隔了好大段距离。 “看来这些人过得不错,这时候了还熏这熏那的,果然只有我们命苦啊。” 卫厚中嘴里嚼着苦的要命的草根。这破东西,要不没滋没味和吃硬树皮没区别,要不就味道冲人,这就这玩意寻常人想吃也没有。 “那可不,只有你命贱。”旁边不得不和卫家挨在一起的马雷咽下草渣子,嘲讽地顶了回去。 “你!”卫厚中媳妇姚美丽想回嘴,可人家身子一转,只一个大屁股怼过来,理都不理人的。 宋勤勤和吴婆子聊的正欢,徐翠珍和崔婆子也不时说上一两句,帐篷里难得热闹。 “娘,我想去找姥姥,我想吃好吃的。”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你姥姥家也是饿着肚子,哪还有吃的。” 陶五涌一把捂住女儿的嘴,慌忙抬头往左右看,见附近大多流民还是躺着没动这才松开手责怪。 “可是姥姥早上给了我……唔唔……哇!”见郭姎儿还口无遮拦,陶五涌彻底生气。重新捂住女儿嘴巴,一手直接拧上耳朵。 “郭姎儿,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你不是三岁小儿了,也该懂事了。”郭相言没一味惯着,见郭姎儿这般不分轻重也冷了脸,语气严厉地斥责。 “呜呜呜……” 郭姎儿依旧哭个不停,陶五涌夫妻将人晾在一边各忙各的。 楚禾带着三人在外溜达时就看见了这幕。 郭姎儿独自坐在露天板车上抽搭,陶五涌忍着浑身的瘙痒偷偷摸摸地抓耳挠腮,郭相言蹲在车轮旁边用木枝在地上划着什么。 “明早就让人也过来一起住吧。” 这一家三口的确是回不去陶家了,除了跟着自己也没有去处,即使是被她刻意孤立。 往后路还长,仅凭她护着这老老少少是不可能的。她都有考量是否招纳宋家人的想法,何必又在意多本来就割舍不下的这三个人。 “过来一起住?谁?”陶雅雯生怕会错了意,急忙又重复问,不过楚禾已经往更边缘处走去。 “傻,肯定是小姑他们啊!”陶雅宸推着亲姐的胳膊左右摇晃,陶雅雯这才嘿笑着飞奔回帐篷告诉奶奶这个好消息。 “哎呀,没一个靠谱的,看来为兄要担起责任了。安儿弟弟,走,兄长护你回去。” 一时间原地只剩两个小孩儿,陶雅宸慌了一瞬后立马强装镇定,假模假样一番后不等韩安儿说话就拉着新认的弟弟撒腿就往回跑。 韩安儿力气小,无可奈何地被一路生拉硬拽,速度快的连气都喘不匀。 翌日,陶五涌惶惶不安被崔婆子喊过来,听得自家终于能住帐篷时简直都要喜极而泣。 “是阿禾念着姎儿还小,也念着我这个奶奶的份上才再次信任你们。你们要感念她的好,以后莫做让大家失望的事情了。” 在即将出发时,崔婆子专门将陶五涌一家喊到跟前,特意板着脸叮嘱。 “知道了,娘。谢谢你阿禾,姎儿赶紧谢过你阿禾姐姐。” 终于等到此刻,这些日吃不饱,睡不好,连个讲话的人都没有。委屈不禁涌上心头,陶五涌哽咽着点头,流着泪走到楚禾面前感谢。 “谢谢阿禾姐姐,我以后不会再任性哭闹了。”郭姎儿摇摇晃晃走上前,低着头朝楚禾道谢。 “以前是我过分自私,万分感激你还能不计前嫌接纳我们。以后只要我能帮上忙的小禾你尽管开口。 君子一诺值千金,我郭某虽不是君子却也算不上小人,今日再此定诺,若再只顾私利也枉为读书人了。” 郭相言最后上前,放下读书人的身段直接对楚禾拱手作揖,郑重其事地承诺。 “照顾好奶奶,再有下次,别怪我心狠。”楚禾大大方方受了这一礼,其实他们也没错,自私是人的本性,只不过他们的自私让奶奶伤了心。 但凡他们敢反复无常不做人,那可别怪她心狠手辣。 “不会不会!” “绝对不会……” “可算又是和和睦睦一家人了,逃难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只有大家一条心才能走的安稳。” 吴婆子这才笑逐颜开走过来打圆场。老姐姐没说,昨晚可是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后来还是阿禾安慰几句后才红着眼睛躺下。 “出发了!” 这十来人的队伍总算全部齐心,正郑重道歉承诺时,远处传来宋大飞的声音 。许勤勤也在朝这边张望,整顿车驾后楚禾一行人跟着上路。 除了休息的时候许勤勤一家过来坐着聊会儿天,十二人基本上和其他人没有接触。 陆宽也默认让楚禾他们跟在自家队伍后面,有事也能护的上。 其余人也没有微词,不过借着气势好吓退觊觎板车的人而已。大家都不易,能帮则帮。 路上气味刺鼻,肥锦镇众人也学着楚禾他们扯下布来捂住口鼻。虽然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 “宽哥,我家实在是没吃的了,前日大家不是从土匪手里抢了几袋粮食吗?是时候分给大伙了吧?” 一连几日地赶路,卫厚中饿得是头昏眼花,藏在腰带里的草根一根不剩。在媳妇地百般催促念叨下卫厚中只好厚着脸皮再次找上陆宽。 “你也知道是大家抢来的啊,你家没出力所以我不打算分给你。”陆宽越发不苟言笑,沉稳内敛地让人害怕。 “宽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都是兄弟!”卫厚中一听粮食没自家的份儿,当下就急了,声音蓦的拔高,引埋头赶路的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你再大喊大叫怕是连涮锅水都吃不到!”陆宽眼神锐利环顾几步开外的流民,将人吓退后又猛地转身到卫厚中身边,虎目怒对,声带威胁。 “陆哥,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皮娃饿的受不住了。” 虽然对现在的陆宽怕的要死,但同一个染织坊的。卫厚中拿准了陆宽真不会铁石心肠看着自家饿死,于是摆出更加惨兮兮的模样哀求。 “粮食是大家的,我做不了主,等晚上再商议。” 果然,气归气,陆宽还是松了口,卫厚中这才不情不愿缩着脖子用脚在地上踢找,顺便等媳妇儿过来。 第155章 县衙救济? “这太阳还是毒,我脖子一圈都晒掉皮了。”将水囊里的水倒在手上,徐翠珍小心地往脖子上拍抹。想起什么又拉开陶雅宸的衣领查看,还好只是黑了些。 “路上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皮开肉绽的,我看好些人手脚都烂了。”崔婆子怜悯地看着路两边光脚走的流民,走一步,脸上就狰狞一分。 这些人已经没有男女之分了,女人们做的不比男人少。白日里背着病重的亲人和大小包袱,晚上又和男人一起巡夜,遇到人数多的歹徒也得豁着命拼杀。 泡烂的脚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痂却永远好不了,身上的衣服越来越短,人也越来越没生气。 “我们祖孙上辈子不知修了多少的德才能遇上阿禾,不然......唉。”吴婆子摸着韩安儿长出来的发茬低声感叹。 她也就罢了,但安儿还小,儿子儿媳没了。她若是不看着孙子长大成人,就是下了九泉也没脸见他们。 “可是,这些人上辈子是都遭了孽吗?为什么都活得这么难呢?”韩安儿认真沉思,口里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没人说话,连旁边贴着骡车走的流民也步子顿了。随后腰更弯,步子更重,想要抬手擦泪却腾不出手来。 “苦的都是百姓啊。” “唉。” 身后动静不断,坐在车头削着竹签的楚禾冷不防抬头,“奶,给她们说一声,衣服尽量少穿束腰齐胸的。” 衣衫破烂的枯槁流民不断从路两旁的枯木林里钻出,结伙混进官道。仔细看去,男多女少,其中不少是几十个汉子聚集的。 “晓得,待会儿休息我去提醒,他们那边年轻女人是不少。” 吴婆子连忙点头,人这么多,保不齐就有人吃饱了就想那档子事。 “陶叔,前面怕是有事,先靠边停车。”吴婆子应下,楚禾这才喊住埋头赶驴的陶三之,扬头点向急匆匆开始小跑起来的人群。 新汇入的难民脚步虚浮但眼神可与别的人明显不同,少了灰败,多了几丝光彩。 人数和神色都不对劲,面带喜色,连路边看都不看一眼。目的却很明确,怕是前面有事。 “前面是石鸣县,莫不是县衙开始救济了?”陶三之倒没发觉,将驴赶到路边后偷偷观察起来。随即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捂着嘴悄悄询问楚禾。 “八成是,大人们还能假装无事发生,孩童可是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 “那我们得赶紧走,官府在就说明城里那些富商粮铺就在,我们总算可以补给了。” 两位老人闻言忍不住泄出了笑意,徐翠珍高兴地手舞足蹈。实在憋不住了就给了自己男人邦邦两拳,在陶三之龇牙咧嘴中许久才冷静下来。 “呲,你别高兴太早,等我出去打听打听。”陶三之揉着胳膊从车上跳下,得到楚禾的点头后这才若无其事地往左后方流民群里靠。 不多久肥锦镇队伍也停了下来,本来是想询问陶三之情况的,可没走两步陆宽就发现了不对劲。 “远松哥你让大伙儿停下,我去后面转一圈,马上就回。” 覃远松和两个弟弟护着妻儿和其余人一同移动到路侧,“好,那你当心。” 不过不等陶三之和陆宽实际行动,前头人群一阵骚乱。 “好你们这些自私鬼!城里施粥这种好事也藏着掖着不告诉大伙儿!要不是你家娃子说漏了嘴,你们怕不是要连夜赶路抢粥去!” 一个瘦条汉子一脚踩在大石头上,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几人得意骂道。 他们有吃的还要跟自己抢粥,让这吴干见以前老跟自己作对!这下遭大家恨了吧,看你这回怎么应对大家的怒火! “施粥?石鸣县真的放粥了吗!” “有吃的了!我们能活下去了!” “赶紧走!快!” “啊!别挤啊!不成!是我告诉大家的,我家得先走!” 冯大利正得意洋洋等着大家吹捧呢,不成想自己话音刚落方才还一声不吭赶路的人疯了般往前面涌来。转眼间自家人就被冲散,自己也被撞翻在地,想起身却被一双双脚又踩趴下。 “三之怎么还不回来!哎呀!” 后面的流民不要命地往前挤,往前望去密密麻麻都是人头,徐氏一边焦急地找陶三之一边还要和陶楚杰护着车上东西。 半天也不见自家男人,徐氏一刀劈掉偷摸伸进车上的爪子,急得忍不住在车上来回转。 崔婆子一把将人拉下,“你站这么高作甚?当心骡子受惊把你甩出来。三之才刚走不远,应当马上就能回来。” “我没事,我就是怕他找不见咱们。”徐翠珍固执地站高,往陶三之离开的方向高喊。 “陶叔要回来了,准备出发。”楚禾踏在车辕上,看见陶三之穿越人群赶来,立马拉正驴头。 “在哪儿呢?我咋没看着?” “吴婶娘,我们要加快脚程赶往石鸣县了,你们跟紧可别走散了!三之呢?不能再耽搁了。” 在徐氏几人焦灼等待时宋大飞独自穿过人群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告知吴婆子。 “阿禾,我们得赶到其他人前头去,不然到时候堵在城门口,我们想进城怕就难了。大飞哥?你们也准备加快脚程了?”陶三之挤过来飞快开口,说完这才发现宋大飞也在这里。 “宽子也是这么说的,人齐了那咱们就走吧,你们也别隔这么远。” 事不宜迟,宋大飞跳上郭家骡车,趁着灾民还没有大量涌来,立时去追陆宽等人。 “婶娘你们总算是过来了,快!快到这边来!”见着吴婆子,缀在队尾左顾右盼等得望眼欲穿的许勤勤跳着脚招手。 “还是要麻烦你们了。”车停,宋大飞跳下和妻儿会合,吴婆子还是不好意思说道。 “婶娘跟我还说什么见外话,时间紧,咱们边走边说。”就这点功夫,宋家就和大队伍拉开了大截距离。许勤勤浑不在意地止住吴婆子,自己和儿女也跟着一路小跑。 “哎呀,快上车!板车有地方!”陶雅雯疾声低喊,手握大刀已进入备战状态。情况紧急,一旦被冲散,那结果可想而知。 “那成,小玲小梦小奇快!” 儿子身体比自己还要虚弱,此时的确没有必要硬撑。看着三个孩子安全坐上骡车,许勤勤这才安心坐定。 大家铆足了劲儿往前赶,有些人就趁乱偷行李。一不留神整个包袱就被扯走,回过头,流民皆是一派匆忙神色,转眼间就被人流裹挟远去。 “杀千刀的......啊!”男人欲骂,可堵在身后的灾民可不依。 一把将人推开,一脚跨过,仿佛脚下踩踏的是最命贱枯草。 第156章 抢先 三头牲口铆足了劲儿才和花混乱的人群拉开距离,片刻功夫就追上肥锦镇大队。 “来了,来了,大飞他们赶来了!”陆小广坐在马雷肩上不时朝远处眺望,看到三架板车飞驰而来,登时大幅度挥舞手臂。 “快回来!继续赶路!”既然人齐了,那接下来得不停歇赶路了。陆宽叫回人,清点人数后带头领路。 “我就说不用等吧,人家肯定能搭上车。”在大家都急于赶路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满是嘲讽和嫉妒。 “别冲着我说,滂臭!”马雷恶心地将卫厚中一脚踢到一旁。队伍后面的几家人看都没看地上哎呦喊疼的赖子,拉着家人急忙跟上。 官道上到处都是跌跌撞撞往前跑的灾民,鞋子跑掉了没事,唯一的口粮被人顺走了没事,和亲人冲散了也没事。 反正就要到石鸣县了,进了城就有粥喝了,不会饿死了。 就算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尚有力气的人拖家带口紧跟蜿蜒无尽头的人潮,连站立都不能的人只能趴在地上用双手撑着身体向前挪。 手烂出骨头没事,还有胳膊,还有额头。动用所有能发力的地方,挪也好,蹭也罢,眼前只有一个方向。 地面的泥土早就变了色,褐色成了黑色,眼下又成了黑红。 驴车已经不好走了,因为路上都是伏尸。 有活生生饿死的,踩死的,大多却是累死的。多日不进食物又恶病缠身,在喜讯鼓舞下振奋疾行十几里,神经还在沸腾,躯体却早已僵化。 好些人保持着往前跑的姿势,手里的木棍依旧杵着,可后面流民踩起的一阵飞土轻飘飘落下,人便硬挺挺朝地面扣下。 “爷爷!爷爷!你醒醒......”路中央的幼童茫然无措地摇晃着跪地不动的老人。爷爷眼睛明明是睁着的,可为什么就是叫不醒呢? 哭声小了又大,忽而惊惧嚎啕。 下一瞬,地面上哪还有什么活人呢?浩荡天地不过又添了一抹纯净的灵魂罢了。 韩安儿拉下奶奶故意遮拦的袖子,眼睛定定望着犹如风中落叶般滚落路边水沟抽搐的小孩,木讷转眼,地上的老人已然被践踏得没了人形。 楚禾目视前方,只将短鞭扬得更高。 白日转黑昼,连续五个时辰的赶路,人和牲口早就疲累不堪。 “歇半个时辰,我们得抢先进城!”陆宽汗拄着木棍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都到路边,这才哑着嗓子朝后招手。 咬牙硬抗的其余人如听天籁,将所有重量倚在手中木棍上,努力支配早就不听使唤的双腿一步一步往路边走去。 “咣当!”棍子落地,三十来人纷纷卸力倒地,放肆地仰天喘着粗气,全身是半点力气都挤不出了。 驴车停下,依旧和肥锦镇人拉开一段距离。 楚禾一行人自是心安理得,宋大飞和许勤勤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同是一起出来逃难,宽子他们这般辛苦,就自己一家子坐车,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就怕大家心里生了怨。 “你们就安心坐吧,我看你们那帮子人都是些厚道大气之人,不会计较这些的。”许勤勤一直往路边望,吴婆子早就注意到了,当下就按着人安慰。 “婶子,你不知道,其他人倒好,就是总有那几颗老鼠屎,什么事儿到他们嘴里都就成了恶心话。” 许勤勤厌恶朝躺着也不安分,一个劲儿往板车这边蹭的三团人影扬颌。 “莫要理会便是。” “唉,婶子说的也是。” 找出腰捶给韩安儿,韩安儿怔愣好久才接过,熟练地给两位奶奶捶腿捶腰。 从麻袋里掏出几捆干草,拎起水桶一并放到卧地哼哧的毛驴嘴边,楚禾这才去后头找陶三之。 三个少年帮忙喂骡子,后面的板车上也跳下两人走来。 “三之,你怎么看石鸣县施粥这事儿?”楚禾也在,郭相言也不再耽搁时间,凑近便一脸凝重地问陶三之。 “你是说?”陶三之皱眉,迟疑开口。 “嗯。此前施粥怕是不假,但现在怕是不好说。有这等好事,方圆几十里的灾民能不蜂拥而至? 此刻石鸣县城怕是早已人满为患,粥不粥的另说,就怕我们进城都难啊。” 夜色太深,看不清郭相言神色,但语气里却是压不住的担忧焦虑。 “周边几个县的县令同钦差去了流川县,那城内是何人在赈济?”楚禾心中疑虑,知道几人大概也不知晓,但还是问了出来。 “这就是我的疑问之处,听闻丰宁县的涂大人是个勤政爱民的,按理说是不会弃百姓于不顾的。 可丰宁县荒芜苍凉,县衙也是人去楼空,依我猜测,几个县令连同钦差大人怕是遭遇了什么意外。”郭相言点头,想到这一层更是忧心不已。 “不错,自打赵大人去了流川县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也没有传出过什么消息来。可惜了,他勉强算得上是个好官。” 宋大飞附和,肥锦镇归石鸣县管辖,县里情形他多少知道一点儿。 “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就怕城中有诈,决不能贸然进城。”郭相言摇头,抬头朝暗色中的楚禾看去。 “这可怎么办?不行,我得去给宽子说一声!”听着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宋大飞知道事情的严峻性,当下就急急跑向人群。 “先去城门探明情况再说,不管怎样,不能在此地滞留太久。”情况不明,不过石鸣县她是非过不可。 “只能如此,只希望......”郭相言焦躁不宁,难民聚众,一旦乱起来可不是轻易就能够平息的。 走回驴车边,一脚踹飞攀着车轮偷偷摸摸往板车上爬的人。崔婆子几人靠着板车休息,听到动静赶忙起身将楚禾拉上车。 “这人是谁啊?我倒没注意,差点让他爬上来了。不管他,赶快吃两口,一会儿就得赶路了。” 吴婆子对越来越远的惨叫声无动于衷,反而压低声音,揭开篓子上包扎严实的油纸,悄悄递了过来。 “你们吃了吗?” “吃了吃了!”崔婆子叠声回着,将篓子往楚禾身边又推了推。 净手夹起饭团送入口中,楚禾边咀嚼边留意四周。陆宽几人直奔骡车,正在和陶三之紧急商讨。 往前再走个把时辰,一切自会分晓。 第157章 余绯柔 再次赶路,楚禾已经换了装扮。只留肩长的头发用布带裹成团子紧扎脑后,短襟宽裤,一身男子打扮。 因着年纪不大,倒真雌雄难辨。 深夜赶路更是耗时耗力,但停是绝对不敢停的。 尽管有微弱月光照明,驴车走得还是碰碰撞撞。侧翻几次后,众人索性下车徒行,两支队伍渐渐合在了一起。 “你们几个抓稳了,一不留神甩下车可就找不着了。”吴婆子叮嘱挤在一架板车里的三个孩子,颠簸了一整天,此时脚踏在地面还有些晕。 “好!阿奶您放心,有我看着呢,有事我就喊!”陶雅宸护在弟弟身前,就差没拍胸脯保证,对着吴婆子一口一个阿奶叫得那叫一个亲热。 “哼!”韩安儿抗拒得很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无能冷哼。 就在捏紧拳头准备来一下子时,驴车突然加快速度,小小身体差点飞了出去。 果不其然,又被这个便宜兄长逮住机会教训了一顿。 “消停点!”楚禾踢飞挡在路中间的条形物,轻飘飘的声音传出,板车上瞬时噤声。 一路未歇,紧赶慢赶,四十八终于在荒鸡时分抵达石鸣县城。 “开城门!放粮!” “开城门!放粮!” 月色朦胧,隔着大片人群什么都看不清晰,只听得无数灾民彻夜未息的叫喊声。 “果然是没粮了......”虽然没抱太大希望,可现实还是让郭相言有些气馁。 前方人头攒动如潮流,个个灾民仿佛将积攒的力气都留在了此刻。叫骂声,砸门声不绝。 “ 还是来晚了,也不知道城门会不会按时开。”陶三之微不可闻地叹息,虽是这般说,可心里却也明白,城门怕是难开。 “三之兄弟!此事可怎么办?我问了好些个人,说是打前日起就停止发放救济粥了。 城中人满为患,无法容纳更多灾民,说是让我们绕城而行!” 陆宽带着一众人挤了过来,一路镇定稳重的汉子此时还是显露出了焦急。 陶三之迎上去,却也是无奈,“都到这儿了我们绝对不能急!不知陆兄可有问得城中是何人主事?” “问了,说是县令夫人余绯柔。听闻从雨停起就开仓放粥,眼下怕是真的无粮可施了。”心中急得不行,可提起这位县令夫人,陆宽语气中却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敬重。 “我呸!什么无粮可施!我看她就是不想管大家的死活了!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女人就没安什么好心,给的粥一日比一日敷衍,就差没给洗碗水喝了。” 浑身散发着酸臭味的枯瘦汉子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跟着人群呼喊。听到陆宽的话不禁冷哼,好似那余夫人成了杀父仇人,恨不得饮血啖肉。 楚禾看向这个翻着白眼咒骂不止的软脚男人,推开想要阻拦的陶三之,几步就走到男人身前,“你是如何得知这粥是一日不如一日的?” “我喝了大半月怎会不知?你们是不知道,最后一次给的粥里全都是树根渣子,连磨都没磨,真他娘的拉嗓子!”见有人问,男人倒苦水般滔滔不绝,看似真受了很大的罪。 “原来是这样啊。”楚禾点头,惋惜轻叹,随后对着陶三之抬手,“去路边吧。” 陶三之不明所以,陆宽也是疑惑。不过门也开不了,坐哪里都一样,索性也就跟着一起到了一旁。 “苦猴?猴子?你这是怎么了?” “啊!” 还没走远,惨叫声便从身后传来,随后洇灭在越发高涨的叫嚷声中。 * 石鸣县内,原本气势宏伟的县衙被十几幢茅草屋所替代。只是与别处不同,这些茅屋被四堵高高的围墙圈起。 院角最不起眼的的一处草屋,屋内除了一桌一塌别无其他。 “咚咚!” 木门轻敲,伏桌浅眠的人惊坐而起,脱口询问挂念之事,“粮商可是妥协了?城门聚集的难民有无疏减?” 看着眼下青黑一片的夫人,丫鬟卫海愧疚又难过地再一次摇头,“都没有......夫人,您已经尽力了,我们是时候离开了,小姐......” 女子却抬手止住,沧桑黯淡的脸上满是固执,“我一直规劝夫君爱民如子,他早已改邪归正。若是夫君在,也必定不会弃城而逃。” 顿了好久,女人才接着说道,“看来粮铺是真的调不出粮食了。也罢,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将罪状簿子当着他们的面烧了吧。” “夫人......” “去吧,君子理应信守承诺,他们只是普通商人,是我难为人了。”余绯柔苦笑,干裂的嘴唇血迹斑斑,直到丫鬟不甘离去这才扶着桌子缓缓起身。 尽管多加小心,可熟悉的失重感照旧袭来。头晕目眩后,女子无力倒在冰凉的地面。 “天这都大亮了,城楼上怎么还没人露面?不会是里面的人偷偷跑了吧?” “娘的!她敢!” “哎呀!这姓余的女人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天天拿粮吊着我们,我们这才耽搁了这么久!真他娘的该死!” “对!都怪她!果然是蛇蝎毒妇!” 一语激起千层浪,城墙下的难民气涌上头,各种难听的话从排泄口喷出。 更有甚者拿起石块对着守卫砸,人群中数人悄然而视,旋即分散到各个地方继续宣扬煽动。 不知从何而来的民愤越积越深,有几十人已经按耐不住怒气,拿起自家砍刀就往远处林子走。 气势汹汹的人接二连三往城楼下挤,赶来的流民越来越多,而人群中却是有不少壮汉悄无声息地朝各个边缘靠拢。 “我们该走了。”混杂的难民群里暗流涌动,楚禾凝眉,牵起缰绳准备启程。 “啊?阿禾你是说绕城?不再等等吗?” “嗯,现在就走,这里要生乱了。” “快!翠珍快带孩子上车,妹子你快去喊勤勤一家。三之你也别愣着了,去通知宽子他们。”听得楚禾的话,崔婆子当机立断,赶忙催促众人安排。 看来这场动乱不小。 第158章 杀 再次醒来,余绯柔已经躺在铺着棉被的竹席上了,鼻尖是药苦味,耳侧是悲哭声。 睁开眼,依旧是破茅屋。大门外难民的拍门声清晰入耳,院中兵荒马乱,护卫和丫鬟惊慌上前抵门。 卫海哭着扶起形同老妪的夫人,随后跪地伏首不起。 “娘!我们回老家吧,不等爹了,女儿求您了!”赵采文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紧紧握着娘亲的手不撒手。 “咳咳......傻孩子,你早就......该离开了,卫灵......”女儿能想通,余绯柔自是欣慰,当即朝屋外喊人。 “不,我要娘和我一同走!您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粮食,您留在这儿也是无用啊。就算是为了女儿,我们走吧......” 女人只慈爱地看着女儿不说话,良久看向窗外晃眼的日光,“眼下几时?” “回夫人,刚过辰时。” 又是许久,榻上的人挣扎下地。费力挪动身子和哭泣不止的女儿相对而坐,“好,娘答应你。你去收拾东西吧,娘最后出一次城,安抚好百姓就回来。” 余绯柔干瘦的手指轻轻拭去女儿脸庞上的泪水,声音轻柔地比春日阳光还要温暖。眼神一遍又一遍勾勒着眼前像极了夫君的稚嫩面容,贪恋地一寸寸烙印进心底。 “娘!”赵采文大哭,颤抖着嘴唇,哽咽着伸出手,似呵护珍贵藏品般小心又认真地抚上娘亲陡然苍老的面颊。 “好,我等着娘同我一起走!”泪水决堤,赵采文猛地抱住眼前人的单薄身体,迟迟不肯松开。 屋里哭声压抑,为地上的情难断离的一对母女。 “好孩子,快去吧。” 从温暖的怀里抬起头,刚及笄的青葱少女胡乱擦掉眼泪,冲宠溺看向自己的娘亲露出甜甜的笑来。 俯身,用自己瘦弱的双臂将已然摇摇欲坠的人抱到床上。掖好被子后这才提起裙子,欢喜地转身跑出屋子。 人影不见,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余绯柔这才收回目光,扶着胸剧烈咳嗽起来。 “开仓,施粥。”又是好久,掀开被子,余绯柔扶着床榻下地,将匣子里的钥匙再次交给卫海。 “是!”卫海别过头,尽量让自己不要语带哭腔。 抹去嘴边的血迹,像是最寻常不过的新日清早,熟练地梳上自己最喜欢的发髻,余绯柔推门而出。 * “好兄弟,麻烦借个道!”陆宽带着一众人焦急地前面开路,可任凭好话说尽,这些灾民任是一条缝隙都没开开。 “咋滴?你想当逃兵?你们是不是收了那姓余的什么好处?好么,瞧瞧瞧瞧,看着驴车骡车的,定然是如此!” 流民非但没有让开,反而有几人不怀好意地堵在车前。恶声恶气又刻意扬声,一时间越来越多的流民虎视眈眈地涌了过来。 “让开!”脱身要紧,即使流民如蜂如潮,陆宽并未退缩。脸颊鼓起,手中木棒也左右挥舞,可惜寻事的人退了半步便原地不动。 见流民面色不善,有几人握着打磨锋利的骨刀悄摸靠近牲口。见状不妙,陆宽和身旁十数汉子不禁焦急。 一旦打起来,他们怕是用不着多久就会被撕成碎片,碰拳头不是明智之举。 武器对外,陆宽和陶三之却被逼得不停后退,想分杯羹的人也越来越多。牲口焦躁不安,嘈杂不堪的城门口突然安静下来了。 只有无数双眼睛紧盯着牲口和板车,满是贪婪和势在必得。 包围圈不断缩小,陆宽等人撞上板车,已然退无可退。 将孩子交付妻子,肥锦镇所有男人自发在逼仄的空间围起壁垒,连同楚禾一行一起。 “叔,护阿奶她们离开,我稍后就来。” 又一场搏命之斗将要爆发,楚禾望向陶三之一家,随即抽刀破开肥锦镇人群。 眼中的杀意失控翻涌,双刀在手,楚禾在或着急担忧或轻蔑嘲弄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向直朝板车而来的流民。 “好!”陶三之当即应声 ,顾不上安慰忧心如焚的两位老人,一把抓开举着木棍往楚禾边上跑的陆宽。陶雅雯催着宋大飞麻利将队伍里的老人孩童拎到三辆板车里。 阿禾出手,说明还有应对之法。 肥锦镇人心中有一万个不放心,可陶三之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此时除了信任别无选择,尚能腾出手的人纷纷举起棍棒开路。 “咋的,小子你还要......唔唔,嗬……” 见只是一个冷面矮子,而三驾车马竟想逃跑。方才吵得最凶的男人也不欲和楚禾纠缠,嘴里嘲讽着,脚步调转直奔不怎么瘪的板车。 可下一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随着刀光闪射,血液大片喷溅。轰然重响后,男人身首异处。 方才还一条心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吓得惊叫四散,藏身于普通流民中的百十人再次行动起来。 “怕什么!不过一个毛头小子而已,杀了他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 本能想逃,可还算壮实的牲口唾手可得,慢慢的,恶红眼的饥民再次聚拢。 又砍倒两人,抽出直插心口的两把大刀。楚禾皱眉,寻声,抬手,飞刀旋转掷向叫得最欢的那人。 解决掉几只蚂蚱,毫无理智可言的流民压压一片,楚禾就被重重围在中央。 谁冲上来楚禾就解决谁,刀上血如注。 杀人放火习以为常,可这般如疯如狂,走火入魔样杀人不眨眼的人实属少见。 没有一会儿,前一刻还杀志昂扬的饥民惊慌失色,鬼哭狼嚎着奔逃,连共患难的亲人也抛之不顾。 杀意正浓,楚禾尤嫌不过瘾,直接追着狼狈逃窜的人砍。双刀舞得虎虎生风,刀不走空,一下一涂血色。 不止陆宽,在场所有人面色惨白。不过此刻也顾不上,流民是退了,但却是慌不择路,不少人朝这边挤压着滚过来。 “这位少年倒是不凡,就是戾气太重。开城门吧,再不制止,人都要被他杀光了。”迎风站在城墙上,抑住喉中痒意,看着英勇矫健的楚禾,余绯柔感慨万千。 “是!” 门轴转动,沉闷而厚重的嘎吱声响起,城门徐徐开启。 精神萎靡的守城士兵列队把守唯一的出入口,余绯柔挺步而出,目光清明坚定,缓缓扫过躁乱的人群。 “今岁艰难,大雨成灾。赈济已有旬余,城中仓廪空虚,还望各位父老乡亲不要滞留,领了粥尽快赶路吧。” 牛皮鼓响了又止,女声温柔又不缺乏力量感,生生将充斥着血雾和杀气的厮杀战场净化得安宁平和。 拼命逃离屠宰场的人,拖着残肢爬行的人骤然停下。然后不可置信地扭头,泪水四流,想都没想再次返回。 即使杀人狂魔还在大杀四方。 第159章 展露身手 “粮?有粮了!又有粥了!” “县令夫人又放粥了!” “奇怪,她哪里来的粮?” 一大段话,只听得粥字,至于其他,自动忽略。 有人激动呢喃,有人喜极而泣,也有人气急败坏地瞪眼思索。 灾民所求不过几碗粥饭,有了吃食,谁管是非死活。没等楚禾尽兴,灾民大队一窝蜂涌向大开的城门。 带着崔婆子一行人好不容易冲出包围,局势又瞬息转变,陶三之忙折身去寻楚禾。 “阿禾!快住手!该进城了!” 少年打扮的人一身黏稠,鲜血沾染了大半张脸。可比起那眼底的浓重,还是逊色几分。 刀把已经撅折,就那样握着刀刃划拉,精准割喉。 “你奶她们都等你呢!能进城了,不用杀了啊!”被挥倒在地,陶三之一边吐着嘴里的土一边爬起,奋力去拉追着人砍的楚禾。 解决一人,想再次挥刀,可脚步却迈不出去。低头,眨了下眼睛,楚禾僵直又笨拙地放下胳膊。 还好眼球还未被红色完全晕染。 “好。”猛喘几大口气,楚禾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刀,踩着一具具柔软朝城门而去。 几行血水从刀尖和衣襟处滴落,凝成鲜艳亮丽的红玛瑙,极有规律地落进新出现的脚印里。 血腥气在夜风里发酵,混着汗臭与骨头碎裂声,比肝髓流野的古战场还要阴寒诡异。 死亡的气息蒙在众人心头,人人避之如猛兽。陶三之扶着楚禾,在这宽敞空阔的道路缓慢行走。 “饶命!英雄饶命!” “我……我错了……” 躲远的人心魂未定,而道路两侧的流民则腿软倒地。本能地跪趴俯首求饶,然后心惊肉跳地等待最终命运。 在砰砰磕头和泄出的呜咽声中,楚禾旁若无人地路过如惊弓之鸟的瑟瑟灾民。 “阿禾……” “孩子,你辛苦了。” 等待多时的吴婆子几人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将煞气未褪的楚禾纳入怀里。在一片抽气声中照旧检查伤情,先脱掉外衣,后擦洗血渍。 一向乖巧低调的人突然撕开伪装,肥锦镇的男女老少被大杀四方的楚禾震惊得目瞪口呆。人都走到跟前了,还是久久没能回神。 “这……这是小禾姑娘?”陆宽眼中惊疑不定,死死按住不停哆嗦的手臂。 “是……是的吧?她……她她……” 马雷那黝黑的肤色可算是白了几个度,听得大哥疑问,汉子喉结滚动,下意识地挪步想远离危险。 男人们惊魂未定,女人们却是差点被这血腥残暴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许勤勤忍着呕意和畏惧,带着女儿慌乱回到丈夫身旁,至于其他女人,早就吓得口不能言。 “进城吧!”由着崔婆子几人拾掇,重获自由后,楚禾若无其事地牵驴 。 起先还等着官兵来捉拿这杀人如麻的杀神,许久还是无事发生,流民彻底死心。 又见楚禾没有动作,方才死里逃生的饥民开始试探性地往粥桶处跑。 城门口逐渐沸腾。 余绯柔好似什么都没看见,只安静站在门洞前方,轻声吩咐着士兵。 “放粥!”局面安定,一切安排妥当,余绯柔下令。 粥车推出,领粥的左侧排队,进城的右侧等待。 楚禾牵着毛驴在右边排队,自然是没人敢跟楚禾抢的。 陶三之跟着陆宽去领粥,借了楚禾的威,顺利地排在最前头。每人两勺薄粥,没碗的用竹筒,油布,瓦片或者衣襟。 “今日的粥还算不错,稀粥配野菜,这才像话嘛,前几日喝的那是啥玩意儿~对了,方才那婆娘哼唧啥呢?我没留意听。” “说是这是最后一次施粥,让我们喝了快赶路呢!” “切!又来这套,一直这么说,可这粥还不是照样给,我才不走呢!” 粥桶满了又空,灾民队伍却越排越长,排队的人不免小声嘀咕起来。 陶三之领来的半碗黑乎乎绿哇哇的菜粥放在车头。没人喝,板车晃动,粥水撒出去大半。 米粒落地,地面瞬间干净,一点汤水没留下。 “这......”看着爬在地上不停舔舐泥地的老人,陶三之心口堵得慌,迟疑好久还是将碗稳稳放进老人手里。 老人狼吞虎咽,周围流民眼冒绿光地盯着米粒。陶三之就站老人身旁,等人将碗舔的干干净净才走回板车。 “阿禾,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崔婆子泪水滚落,眼神看向最偏的一处角落。 为父母的将碗里的米粒尽数捞给饿得将要昏厥的孩子们,自己连汤都舍不得喝,挑几片叶子送入嘴里细细咀嚼。 就算吃过米粥了吧。 子女捧着碗欣喜赶回,可年迈的妇人早就枕着行李长眠,还是没能喝上一口粥。 她娘啊,种了一辈子稻子,可至死都不知道大米的滋味。 抢砸,欺凌,领的粥走出护卫视线范围可就不是你的了。有人喝得肚子滚圆,有人饿死在跌落的碎碗前。 “谁知道呢,也许很快就结束,又或许,一切还没开始呢......”楚禾扫过车上失神望着周围乱象的几个孩子,是时候让他们立起来了。 她没有义务充当他们的打手。一味躲在自己身后,与其被他人杀戮,还不如死在她手里,起码不会遭罪。 三两口米粥下肚,陆宽和宋大飞各领两队汉子护在首尾,将老弱妇孺安全送回。楚禾扬鞭,驴车行进。 “凭什么不让我过!说什么起码身上得有三十文或者厚实棉衣。我呸,势利眼,假惺惺施粥,骨子里还不是一样的嫌贫爱富!” “没有钱就退后,绕城去!” 人群推推攘攘,一阵骚乱过后,前头的近半数人哭爹骂娘地调头。有人不服气,闯城无果,被一众守卫用戟叉了出来。 陆宽将空了的钱袋子抖了抖,手里也就八十文。自家是能过,可其他人呢。 “各家数一数还剩多少铜板,有棉衣的赶紧拿出来,想要进城就不要藏着掖着!”其他人他自是放心,就这卫家,实在让人头大。 “我家最穷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还有什么余钱啊,棉花那精贵东西,我们一团都买不起,可别说做棉衣了。” 卫厚中鼻青脸肿,脸上都是地面的摩擦痕迹,虽是一说话就疼,但还是不妨碍卫厚中哭穷。 原本还不知道是谁昨晚趁黑算计的自己,看了方才那一出,他确定了,就是那小娘们儿。 可惜了,现在还不能报复回去。她们的好东西还多着呢,得找机会巴结巴结。 “是啊,宽哥,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呜呜呜,宽哥,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我知道什么!拿不出你们就绕城走吧,一两日的时间而已。” 最见不得姚美丽这副轻浮模样,陆宽没好气地瞪眼。不过心下打定了主意,决不能在让这家人得寸进尺。 卫厚中还要死皮赖脸纠缠,陆宽直接绕开,两人一孩子直接扑空在地。 此人不错,楚禾暗自点头。 “钱呢?”驴车被拦下,守卫照例让人出示钱财。 楚禾掏出一把铜板,护卫当即放一车人进城。 “不收钱,也不是每人三十文,看一下就放行。这余夫人到底是何意?”郭相言走在骡车旁喃喃自语,车里都是半大孩子。 高阳当空,余绯柔依旧站在粥桶旁亲自打粥。齐整的发髻早就凌乱不已,汗水滴滴跌落在地,大热的天竟然打起了冷颤。 可女子依旧面带笑容,眼神坚定如炬,身姿挺拔如劲松。孤傲如寒梅,身单力薄,胜男子数筹。 驴车擦肩而过,楚禾忍不住看了这位女子一眼,心中不免泛起惋惜。 人无尽,粮将绝,她所面临,不单单是灾民。 或许她早已做好准备了吧。 第160章 起火 走过门洞,城内也是挤满了人。有在街道往返穿梭的行人,有躺在地上将死未死的伤病者。 零散摊子照旧摆着,药铺粮铺前熙熙攘攘。 进城的灾民目标明确直奔粮铺,趁着有粮可买得抓紧机会,丰宁县的遭遇他们不想再过一回。 “阿禾,我们去排队吧,再晚今日就没粮了。”陶三之将缰绳交给陶楚杰,陶雅雯终于松了心弦,探头探脑地好奇张望。 “好。” 陆宽一行人虽是囊中羞涩,但还是想去粮铺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粮价不高的话买上一升。 这次没有久等,因为许多涌进去的人又垂头丧气被赶了出来,只有少许人拎着瘪瘪的粮袋一脸肉疼。 粮铺里,伙计将木尺在粮斗上刮了又刮。直到凹进去一个小窝,掌柜的这才算满意。 升子比正常的浅了很多,一升连一斤都不到,一个个趾高气昂,却得罪不得。 “黑面三十文,粗面三十五文,糙米四十五文,要买的抓紧,每日限售两百斤!买不起的就别进来占地方了!” 伙计捂着鼻子挤出门口,嫌弃地冲不管有钱没钱都往这边跑的灾民大喊。 “三十文!你怎么不去抢呢,黑了心肝的!”合着自己七凑八凑跑进来就只能买一升黑面,家里这么多人,这点粮食怎么够啊!还不如就留在城外等着救济呢。 伙计早已司空见惯,理都没理一下。只朝院内喊了一声,登时就有两名彪形大汉持棍立于铺门两侧。 不管是黑面还是粗面,其实都是一个样,无非一个糠皮土块掺的少些而已 。 楚禾只买了两斗黑面,倒是陶三之和郭相言各买了五斗糙米。 陶楚杰翻空了整个包袱也没掏出一个子儿,赤红着脸局促地无地自容。 “我的乖侄儿,你这是被虱子咬伤了?赶紧跟上,你伯我有钱,养一个你不成问题!往后怕没安生日子了,这几个娃子可都要靠你和相言启蒙识字呢,你可逃不脱!” 陶三之一把搂上少年的肩,捂着嘴凑近小声说着,直接将人连拉带拖地带出粮铺。 “侄子再次谢过二伯。”陶楚杰脸红又红,不好意思地将甩到额头的发布丢到脑后。 他明白二伯这是在顾全他的自尊,可他眼下身无一物,唯有浅薄学识尚能报答一二。 “行了,别跟我扯这些,赶紧上车,咱们出城喽!”出了石鸣县,西泽县就不远了,等过了八文江,也能松口气了。 身后两位奶奶难得声音里带上些许笑意,韩安儿坐在车杆上晃悠着小短腿。 忽略巡街将一具具裹上席子的尸首拉上板车的场景,倒算得上安宁和谐。 “二哥,这是哪里?怎么与别处不同?”陶雅宸指着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的院子疑惑问陶楚杰,实在是木门太过简陋,围墙修的又太高,十分不搭。 “县衙,这两个字读县衙。” “哦。” “快跑!”四十人小声交谈着,总算有片刻安稳时光。而就在此时,楚禾耳朵微动,突然翻身上车,接着猛抽驴身。 闻言,陶三之拉着骡子就往前跑。陆宽一头雾水,但镇上的几个娃子还在人家车里,只能也跟着跑。 没跑几步,杂乱脚步声伴随叫喊声远远传来。回头,只见街口黑压压一片,无数灾民举着棍子涌来。 见东西就抢,一部分径直冲向粮铺药铺,大部分举着木棒气势汹汹挥开堵在县衙门口的人群。 几人合力抱着大木桩撞向木,只一下,木门碎裂成条,里面艰难抵挡的人滚作一团。 “随我进去,抢了这县衙,看看这毒妇还有什么好说的!” 为首的男人气势高昂,腿脚猛踢。刀尖直对县衙内里,义正言辞地振臂高呼。 陆宽等人这才发现,原来地面还躺着一人。不过被紧实捆住手脚,胡乱丢在地面,不见一丝动静。 持刀男人先行踏进院子,蒙着口鼻,只眼神不停逡巡。手边几人当即高喊,“杀官安民,抢富济灾!” “劫富济贫!” “谁抢的归谁!” 一呼百应,灾民神情癫狂,争先恐后闯进各个茅草屋,急着去找米缸粮袋。 随着一间间屋子被打开,拎着篓子和麻袋准备扛白米的流民却呆滞顿住。 里面情形一览无余,小小空间里只有石块支起的简陋床板。有些甚至连床榻都无,只有零散几根枯草铺地。 无法接受这结果,难民摇着头冲进去,疯狂地刨地翻找。 “什么都没有!为什么?” “空的,空的......怎么还是空的?粮食呢?” “我找到了!粮仓!里面绝对有数不尽的粮食,哈哈哈哈,我们不用饿死啦!” 有识字的人瞧见钉在门上的木牌,狂喜着破门而入,下一刻却不敢相信地喃喃,“不!这怎么可能!去……下一处……” 无数流民无头苍蝇般在数座茅草屋里反复翻寻。从围墙根到茅屋角落,地面都挖下去几尺,可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饿得几乎要泯灭人性的难民抱着脑袋绝望大哭,只有几人还在空荡荡的房间翻找,刀剑刺进屋顶,一寸一寸搜寻。 “不应该啊?粮食呢?粮食呢?” “我们错了?......错了啊!” 大喜又大悲,有人彻底疯了,大哭大笑地在拆成一堆废柴的茅屋里狂奔。 费了一番功夫得来的战利品也不过几片树皮。 “粮食在哪里?粮食在你们这些畜生肚子里啊!夫人!夫人!” 留在县衙不肯离去的丫鬟和护卫挣脱束缚,哭着跑到门口,急忙给昏迷不醒的人解开绳子。 “你们满意了?夫人为了你们殚精竭虑,与粮商交涉数次,威逼利诱才换得米粮十石,不然你们能苟活至今? 你们吃饱了骂娘,可我家夫人却生生熬垮了身体,一群畜生!” 看着气息几乎断绝的夫人,舒阑怒火攻心,对着这些狼心狗肺之徒破口大骂。 “夫人,您坚持住,奴婢这就带您寻医……”舒珂如珍如宝地将脆弱的妇人抱进怀里,不管不顾地挥刀劈开挡路之人,直朝破碎不堪的门口。 “不......不是这样的,是他!是他说赵县令暗地里 .......人呢?” 后悔,此时只有无尽后悔。有人涕泗横流,猛地抬起头来,急急去寻带他们而来的为首之人。 人未见,映入眼帘的只有蹿起的艳丽火光。 “着火了,着火了......” “着火了!” 人群大乱,顾不得悲伤,所有人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 可院中都是伤病缠身的难民和堆起的杂物枯草,连转身都难。 又是踩踏,凄厉惨叫,低矮的门口挤着数人。都想先逃出生天,你推我搡,你挤我别,将唯一出口严实封住。 可火势不等人,自西边墙角开始,浓烟滚滚,火光突起。草屋一座连着一座,瞬间化为火海。 第161章 饿民还是恶民 密密麻麻的流民如同蚂蚁一般叠堆叠散向各处,街上烧杀抢掠不绝,惨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见人就打就杀,见屋舍就破门而入。打砸强拆,抢完东西就放火,然后寻下一处。 而粮铺则彻底沦陷。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掌柜连同伙计被数人抓着头发丢出铺外。想冲进去阻止,可四肢瘫软,连抬头都艰难。 眼睁睁看着流民在粮食堆里疯抢,粮食瞬间一扫而光。可这些怎能满足饥肠辘辘的灾民,有人便强行砸开带锁的厚木双层后院大门。 “都是我的!有救了!终于有吃的了!” 不多时,就有人扛着麻袋跑出。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只嘴里不停重复着,面容因极度兴奋而有些扭曲。 “我的粮!恶民!” “给我放下!一群贱民!” 随着越来越多的流民闯进后院,大掌柜急火攻心。费力挪动肥胖的身躯,一点点爬向狼藉一片的铺子。 这是他的全部身家啊!是他的心血!他还没发财呢! 骂声未起,又一大波流民闻声而来。一脚又一脚,粮铺成了无主之地。 抢到粮的人还未来得及激动,刚迈出几步便听得布料撕破声。 想要护住袋子,可转身功夫,方才鼓鼓囊囊的粮袋急速瘪下去。手中只剩麻袋碎片,然后连破布都被抢走。 大股杂粮洒落,有人光着身体用衣服去兜。而更多的人则是趴在地上,展臂连粮带土地划拨。 如同刚放出笼的鸡鸭,争抢着跑到食料堆上啄食。 有人弯着腰顺着墙壁偷摸离开,有人抖着手捏起一嘬带砂麦麸直接塞进嘴里大嚼。更多的人则再次挑选目标,再怎样都要抢回来,总能抢到一点。 一番抢赃过后终于大获而归,兴冲冲转身,然后笑容消失殆尽。 妻儿呢?村子里的人呢? 还有这气味儿和灼烧感,以及不远处如遭酷刑的绝望哭嚎。 血液涌上脑穴,烟灰扬洒,铺天大火随风高涨。可各个角落都是奔蹿和撕打的人和遍地尸首,那个是亲人呢? 谩骂声顿歇,尖叫声不绝于耳,最后演变为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悲鸣。 “再跑快些,和这些人拉开距离!” 陶三之用力抽打骡子,打杀远去,可有不少人携儿带女地跟在身后,还有不少车马。 这些人幸运地能险险撤离,其实也并不安全,因为有几伙不死心的流民也紧追不舍。 “宽哥!快跟上!” 马雷跟着车跑,护着车里的几个娃子。未闻大哥声音,不放心地往后看,这才发现陆宽却越来越落后。 陆宽不停回首,面露难色,脚步也渐缓。纠结再三,还是过不了心中这关。 “你们先走,我得去救她!” 拿起木棒,陆宽朝已然接近城门口的众人大喊,随后毅然转身。 “宽子?唉!你……” “宽哥,一人危险,你等我!” 有人担心,可劝阻的话却是说不出口。只有马雷,想都没想,将包袱塞给身旁人,大步往回跑。 “那是?烟雾?” 车马急停,还未商量眼下情形,陶五涌突然指着一处大喊。 她坐在稍高一些的板车上,闻到不同寻常的气味后便四处查找。只是略微起身,便瞧见了几处逐渐升腾的黑烟。 如果只是零散小火倒不会这般大惊小怪,可浓烟四起,几息之间就有冲天之势。 “糟了!”郭相言大惊,忙攀上车框。果不其然,橘红的火焰在天盖样的黑雾中依稀可见,且越来越艳。 “你们城门附近休整!”时间紧迫,寥寥一句话,陆宽扭头就跑。 “你们先出城!寻一处安全地方,我去帮宽子!”简单交代妻儿,宋大飞丢下负重,紧跟马雷。 只瞧了一眼媳妇儿,覃远松便带着二弟覃远端脱离人群。 “拿着!”余夫人有大义,陶三之走不开,只能拿起手边的几把大刀抛给几人。“我们城外汇合!” “等下!”自显露身手后就一直安静赶路的楚禾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是连跑出老远的陆宽都停了脚。 “阿禾姑娘,余夫人不比他人,她不能这样死。”以为楚禾要阻止,覃远松忍着胆颤,硬着头皮解释。 陶三之摇头,还未替楚禾说话,就听得车上咣当作响。 剩了半缸水的大缸打转儿溜到车边缘,刺啦一声,撕成几块的布料就浸泡其中。楚禾不语,只指了指水瓢。 陶雅雯眨了几下眼睛,麻溜捡起来,舀上水就往几人身上泼。见楚禾没有制止,泼得越发卖力。 “这......多谢!”覃远松瞬间就明白过来,道谢之后连忙捞起湿哒哒的布块。 陆宽跑过来接过水瓢,舀了满瓢水从头浇下,剩余几人有样学样。 浓烟翻涌,向天空攀爬,火光所到之处,茅草杆发出噼里啪啦的暴响。火星溅落,转眼间新的火簇蹿起,微风托送一枚枚燃烧的火苗,飞起四散于周边建筑。 火光从县城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 “夫人您一定要坚持住啊,卫海姐姐和小姐在城外等着您呢。”身侧流民尖叫着奔走逃命,小小的门框拥挤不堪,一众丫鬟护卫抱着余绯柔来到墙下。 地面开始滚烫,热浪扑面而来,头发的烧焦味儿清晰可闻。所有人毫不犹豫趴在地上,搭起一架人梯,“快走!带夫人走!咳咳!” 没有推让,能逃出一人是一人,夫人定要安然活着! 舒轲和舒阑踩着肉梯率先爬上墙顶,没有急着跳出院外,而是俯身趴在炙热的墙面。 墙下众人默契地将昏迷不醒的人一点一点举起,直到夫人被安然接住,终于一个个力竭倒地。 而火舌,已经顺着衣服爬上了头发。 “宽哥!咳咳咳......火势太大,我们怎么进去啊?” 狂奔而来,可茅草县衙完全化为火海。火焰高涨,临近大片摊铺转瞬之间就被吞噬殆尽。 到处都是惨叫声,无数人在地上打滚哀嚎。一个个火人在街上奔走,好些人姿势怪异地趴在地上,任熊熊烈火焚烧也不发声息。 第162章 救人 鼻腔和喉咙呛满烟灰,隔着鞋子都能感受到强烈的灼烧感。头发曲卷,面色通红,即使远隔火区,却还是难以踏出一步。 盯着黑漆漆的高墙看了片刻,陆宽左右寻觅,然后眼中大亮,急急开口,“远端,你去找根木头来,其他人退后!” “好!”不知陆宽打算,覃远端还是听话点头。 附近的木质物品要么化为黑炭,要么高温炙热,覃远端不得不在背火方向找寻。 “宽哥,那人是不是余夫人?” 陆宽撕下已经恢复干燥的衣料,紧紧裹住起来无数大小燎泡的手掌。正准备去拆门板,便听得覃远端激动高呼。 心中疑惑,陆宽还是走过去查看。看着尸体最上方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子,陆宽嗓子发堵,“余夫人?余夫人!” “下面还有人!” 马雷用刀拨着,这才发现三具尸体中间还夹着一人,尚有气息。 “余夫人!” 待身体翻转,陆宽这才看清这人面孔,是余绯柔。 脸上被刻意涂黑,被一女子紧紧搂在怀里。若不是尸首被逃亡的人踢倒,绝计不会有人发现尸体下还有活人。 “将人抱走好生安葬了吧。”陆宽哀叹,女子后背烤得黑糊一片,裸露的皮肤皱巴巴。 伤势比最上方的那具女尸还要严重。 正要转身,宋大飞突然停了脚步,随后向另一处走去。 看身形,那是名年轻男子。已经被烧得蜷缩一团,面朝这边,手依旧保持着前推状。 宋大飞脱衣外衣将火扑灭,小心将人包进衣服,“该回了。” 五人情绪低沉,流着泪无声赶路。 余夫人情况不妙,可眼下哪还有药铺,举目望去都是乱跑的火和人。 “来了来了,他们回来了!” 许勤勤和覃远松媳妇沈桂香守在城门两侧,焦急看着大波流民逃出。近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熟悉身影。 将余夫人和另外三人放进腾出的板车,陆宽抬手止住众人的问询,“先离开这里。” 放下手中削到一半的竹签,看了眼气息微弱的妇人,楚禾几步跳上骡车。 挥开凑上来看热闹的人,楚禾摸了摸余绯柔脉搏,轻得几乎快要消失。 掐人中没用,做心肺复苏也没起作用。将苏合香丸强行塞入嘴里,又朝吴婆子找了针,挨个针刺十宣穴放血。 陆宽也不急着出发了,一个个屏着呼吸看着楚禾动作,只心里默默祈祷。 “咳咳.......”好久好久,昏迷的人猛地吸了口气,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人醒了,楚禾跳下车牵过毛驴。 “余夫人,您感觉哪里不适?水,拿水过来!”徐翠珍将人扶起,马上就有人端水过来。 余绯柔摇头,轻轻推开嘴边的水碗,“多谢......咳咳,多谢诸位救命之恩。你们......你们可知县衙中的丫鬟护卫可有......逃出?” 众人没想到余夫人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下人,想到那三具面容痛苦又狰狞的尸首,一时之间竟无人回答。 “就是他们将您救出来的,可惜又被流民冲散了,不然大家一起走多好!” 气氛不对,郭相言将自家马车上的两具尸体遮了遮,微不可见地摇头。陶五涌知意,当即走过来扬起笑来惋惜感叹。 “那就好,那就好,咳咳咳.....噗!我……我没事……” 余绯柔似是信了,嘴里鲜血滴落,还是轻轻柔柔露出笑来。安慰担忧的众人,在徐翠珍和许勤勤的帮扶下坐起。 “余夫人!” “无妨,可惜脏了你们的车。我记得你们......你们与旁人......不同。”虚弱靠在板车头,余绯柔艰难偏头,涣散的眼神虚虚落在楚禾身上。 崔婆子和吴婆子忙转过眼去,老了,眼泪多,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陶雅雯瘪着嘴呜呜哭着,被徐翠珍掐了好几把后哭得更难自抑。 楚禾没说话,心里也没有多大感觉。既然选了路,那什么结果都得认。 余绯柔的做法弊端很多,但灾民实打实得了利。比起丰宁县,石鸣县情况好了太多。 只是差了点运气,让人钻了空子生事,不过对于余绯柔来说应当是值的。 “夫人,您别说话,养点力气,等城里情况好些我们就送您看大夫。” 板车向前,陆宽带着几个汉子紧随着板车小跑。知道眼前人已经油尽灯枯,心里难受,只能拣出话来宽慰自己。 楚禾没有理自己,余绯柔也没在意。 压下嗓子里的腥甜,轻轻吐出一口气。余绯柔缓缓抬头望向娇艳彩霞,“不用为我浪费钱财精力,我的身子我......清楚.....”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耗磨,车上之人的生命也即将抵达终点。 实在看不得如此有大义的女子这般恬静平淡地等待死亡,陆宽干哑着嗓子艰难开口,“您可有......可有未了之事?” 妇人面如纸色,闻言眼珠稍转,连皱纹里都带了温柔笑意,“有啊,我有一女,年十五,名采言......若有余力还请帮扶一......” 话未完,车上的人已然安静阖上双眼。 “余夫人!” 众人悲呼,痛哭声四起,不止是这四十几人,还有一旁随行的流民。 骡车停下,周围流民也停了脚步,跪在地上自责忏悔。 是他们害死了恩人,他们不该听信别有用心之人的怂恿鼓动,是他们亲手害死了如此难得的大好人。 齐夫人怕是后悔施粥救他们了吧? 驴车再次疾驰,四十八人直奔城外树林。 成百上千的流民用双手挖出了一座坟墓,有人编草席,有人砍木头做棺材。陆宽选了一块平整光滑的石头,请郭相言题了墓志铭后,一笔一划地用刀尖磨刻。 崔婆子和妇人婆子们为三位逝者敛容换装,陶雅雯嚎啕大哭,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用小梳子给余夫人梳好看的发髻。 扬土填埋,粗糙纸钱纷飞,众人对着三座土包拜了又拜,“一路好走。” 前头嘈杂,楚禾靠着光秃秃的树桩对着阳光细观刀身。砍刀钝了好多,得打磨打磨,接下来的路,说不定没有时间磨刀了。 “姐姐,余夫人好可怜,她不该死的。”韩安儿带着几个孩子哭着走过来,围在楚禾身边抹着眼泪抽噎。 指腹试了试刀刃,还不算锋利,楚禾头也没抬,“可该死的人可都活得好好的。” “那怎么能不让好人死呢?” “不知道,有能力了你可以尝试去保护他们。不过前提是你足够强大,足够自信。” 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楚禾抱起一大捆长刀回到板车,只留几个孩童懵懂苦思。 第1章 救援 日月共天,晴雨无端,天幕黯淡,阴霾沉沉。熔岩倒灌裂谷,飓风辗转扫荡。漫天黄沙吸附腐败血腥的空气,催化着残破星球的溃灭。 草木幽幽,张牙舞爪肆虐蔓延,扭曲着相互厮杀。掠夺彼此生机转化成自身养分,蚕食着仅剩裸露的龟裂土地。 死枯伴随蓬勃,热闹且诡异。 往日高耸的摩天大楼早已沦落为败井颓垣,沧桑斑驳;硕大的鼠虫眼泛红光疯狂啃食残骸。 江河湖海遮掩在重重藻草之下,携裹着各类浮尸;几番变异的凶残生物蛰伏在遮天蔽日的丛林中,虎视眈眈地诱捕猎物。 表面的虚假平静经几重掩饰也还是被冲天恶臭所暴露。 破败植物园,蔓草荒烟。 晦暗中,一道鬼魅的影子极速移动,小心绕过食肉草木,最后在一座被风化侵蚀得面目全非的石碑上落定。 刚死不久的野狼鲜血淋漓,血香随着空气流动散开。半个小时后,远处便传来低沉嘶吼声和沙沙爬行声,楚禾起身隐蔽身形。 密密麻麻的丧尸夹杂着变异动物疾速袭来。周边安眠的植物被惊扰,下一秒舒展的茎叶骤然竖起。 一排排泛光针芒从脆嫩的叶片刺出,像一张张利齿。高频率上下咬合发出骇人怪叫,从四面八方交织缠绕着将踏入领地的丧尸群合围。 没有人类交战时的废话,顷刻间,碎肉乌血和残枝断叶纷纷扬起,好似下了一场腐烂肉泥。 楚禾没有大意,熟练解决侥幸冲出藤蔓绞杀圈的丧尸。剜出脑部晶体,粗略挑拣后收入空间。 残余变异藤蔓花枝凋零,曲卷着光秃秃的藤条蔫蔫伏地。楚禾点地而行,所过之处,地表掀起,深层泥土翻涌起伏,草木根茎被连根拔起。 不等它们再次钻入土层,不知何时汪成小流的汽油爆裂燃起,无力抵抗的变异植物连同尸块瞬间灰飞烟灭。 一个小时后,横亘数载的恶地重归平静。 人类可以居存的地方又多了一处,只要定期防查铲锄,长久居住不成问题。 确定方圆几里寸草不存,楚禾捡起经过烈火煅烧后更显剔透的晶核。 继续向前,去往更凶险的森林。 末世将近20年,从8岁那年起她就失去了一切。但只要活着,杀戮就永无休止。末世,只有死亡才能换来短暂安稳。 虽然未来是望不见头的绝望。 从开始的绝地逃亡,被骗被抢到后来的奋起反抗,再到如今的杀人如饮水。那喷张的血脉和濒死的刺激才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即使她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 几十里外,坐落在南部最高峰顶部的高川官方基地。 高耸的电网铁栏林立,将外界危险隔绝在外。铁网内人员分工明确,秩序井然,虽然也只是堪堪饱腹。但在这里他们能找到做人的尊严,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好像有了盼头。 第五层核心控制室,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会议桌前正与几位高级军官商议事宜的楚远抬手中止会议,出声询问来人。 “探查的如何?” 侦察队长卫民快步走进,一贯严肃的神情此刻多了些许紧张:“刚刚传来情报,毒龙基地和翻天基地内人员正在大规模调动,不少异能者也被启用。” 任务管理总队长闻言惊站而起:“看来他们又要有大动作了,他们奉行顺昌逆亡那套,因为幸存者和资源问题我们与他们多有矛盾,就怕这次是冲我们而来。” “极有可能!南部阵地大小势力众多,但能让这两股势力摒弃前嫌联合出手的,也只有咱们了。”军事指挥员董磊径直走到作战地图前比划标点,冷静分析后转头看向基地长。 “侦察继续,严密监视敌人的实时动向,及时更新情报。四营分队前往乱木丘埋伏,一营二营列兵备战,只要他们敢踏入基地范围,直接开战! ” 必须先抢战机,楚远思索再三后沉声下发作战令,控制室内各负责人当即进入备战状态。 庇护屋内,楚禾中断异能锻炼,凝神细听,是大批人类活动的声音。 起身,上树,身后屋子重新化为泥土。 只见大约一千人的队伍,前后各四百多人围着五十多名异人,穿着作战服正悄悄朝高川基地的方向潜行而来。 “真会惹麻烦。” 看着逐渐逼近的人形轮廓,楚禾麻木想着,思考了三秒,最终还是朝山下走去。 野草杂生的公园遗址,刚费力清理完一批毒虫毒草,两队人马继续向前。 “啊!救命!唔……唔。” 路正前方突然出现两个黑峻峻的洞口,队伍最前面的八人已然跌入其中。一名基地成员战战兢兢地探头望去,一眼便腿软倒地。 只见坑内横七竖八躺着刚才还在自己身侧的同伴,密密麻麻的土锥从他们胸膛和脑袋横贯,死相极其可怖。 队伍躁动,毒龙基地异能队长龙犯用力扒开人群。 一脚踹开地上的人,瞟了一眼坑内后恶声大骂:“一群废物,真是白养你们,是没见过死人吗?要你们何用!” 翻天基地异能队长方兴义不安拧眉,警觉地让人探察四周:“不对劲,我们行踪暴露了?怎么会突然出现陷阱?” “我说,方某,你也太高估那群胆小鬼了,不过是给变异野兽设置的陷阱而已,不然你们基地的人上?”龙犯斜眼嘲笑,他最瞧不上方兴义这一惊一乍的事儿精。 “这……” 未等对方说完,龙犯张着大鼻孔冷哼转身,大手一挥就朝畏缩不前的手下呵道:“你,你,还有你!去,开路!后面几人准备替上!” 方兴义冷冷看着龙犯得意调员指挥,紧了紧拳头,咬牙隐忍。 被点名的几人没有资格违抗,只得认命走出队伍,龟速向前摸索。 “啊!” “啊!” 果不其然,前面大片路面皆有陷阱,两个基地又损失了数十人。剩下的几人愈发谨慎,短短百米竟用了近十分钟。 好不容易过了陷阱区,未等休整,龙犯就急不可耐地连声催促:“加速前行,一群废物,耽搁了这么久,快!误了老子大事看不扒了你们的皮喂阿福!” 想起那头膘肥体壮只挑人大腿肉吃的狮子,所有人连哆嗦都来不及打,条件反射地连滚带爬往前跑。 一路人马行色匆匆,穿越草丛树林,终于来到植物园最深处的丘陵。 “停,小心埋伏。”方兴义打量了下地形,立马抬手叫停,龙犯这回倒没再多话,甚至也站直身体四处查看。 “炼体,金系,土系异能者时刻准备释放异能,其他人注意警……” 此处地势非常适合伏击,加上此次攻打目标是老谋深算的楚远,方兴义更加不敢大意,第一次没到紧要关头就让异能者先行出手。 只不过任他安排得再快也是来不及,只见硕大的土块和石块接连从丘陵高处滚下。两方基地的异能者当即释放异能进行抵挡,而那些普通人则躲避不及被砸倒在地。 霎时间队形大乱,大部分人惊叫着四散而逃。砸压,挤撞,踩踏,丘陵坡下惨状横生。 “妈的,给老子回来!冷静!”龙犯身形暴涨,一边用钢铁手臂击碎砸来的石块,一边怒吼勒令队伍重组。铁爪竟对准自己人,直接刺穿身侧往外跑的几人喉咙。 “炼体保护水系,用水冲!土系正面对抗消耗!对面坚持不了多久的!其余人用手雷轰。”面对突如其来的伏击,方兴义倒是丝毫不慌,灵活躲避的同时沉静指挥自家基地队员。 看来此次行动早已暴露,那也就不怕整出动静惊动楚远那老头了,既然如此,那就放手开杀。 能活到现在的,能有什么孬人,除了狠和杀,就是死。 在龙犯的强硬手段威慑下队伍终于冷静下来。异能者不断移除和分解石块,侥幸跑出的人也积极应战,从空间异人处领到武器就朝丘陵背后发射,局面开始好转。 第2章 丧尸潮 丘陵背面,楚禾就近推着石块往坡下滚。手中异能不断涌动,疏松的泥土瞬间凝聚成土块,加上表面凸起的尖长利刺,一旦刮到,势必得切割下点东西来。 漫天手雷扔来,楚禾也不惧。一边走位躲避一边用土遁护身,时不时再涌起土浪将快要落地的武器冲下坡去。 珍贵的热武器见效甚微,反而是自损八百,敌人毫发无损。随着更加坚硬的刺球加入,局面又一次变糟。 方兴义面色冷峻,语气不禁急了起来,那个杀神竟然明着帮高川基地! “前辈能否出来一叙?我们之间从来没有恩怨,还望您不要插手此事,事后我们翻天和暴龙愿意奉上十颗高阶土系晶核!” 方兴义令手下停了火力,立马让通信兵向各自基地求援,自己则躲在炼体异能者身后喊话,尝试着与楚禾沟通。 “和他废什么话!干就完事了,他就一人,我们耗也能耗死他!”龙犯扛着大炮走了过来,对准瞄头。只要山上的人敢露头,他就立马送人上西天! 方兴义要被这头蠢猪气死,暴龙是没智商正常的人了吗?派来这么个玩意。 还耗死?到时候耗死的怕是他们,更别说这人是赫赫有名的杀神。 十年前就能单枪匹马灭了势头正盛的向达集团,现在异能水平不知精进到何等地步了。 虽说这几年低调很多,只专于清除丧尸,但那场惊骇屠杀留下的震慑力依旧让人闻之色变。 向达集团的旧址至今无人踏足,连丧尸也似通智般绕着走,当年战斗的残忍凶烈可见一斑。 方兴义头皮发麻,一脚踢倒炮筒,在蠢猪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让人捂嘴按住拉到一边。 等了好久,山坡上滚落的石块依旧没停,不过方兴义眼尖地发现这些石块上没有石刺,速度也缓了很多。 心下一喜,方兴义脑子急速运转,思量再三才试探开口:“您若愿意停手,我们愿意出二十颗高阶土系晶核。” 石块依旧砸下。 方兴义咬牙:“三十块!这是我们能接受的极限,不能再多了。” “一百块,高阶,属性不限。”嘶哑难听的声音传来,方兴义欣喜又震惊,饶是再谨慎小心此时也好奇抬眼望去。 短寸头,瘦高个,黑黝的脸上爬满十数道粗长的疤痕。从额头到下巴,下手之人没有留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最具标志的是那双赤红的眼睛,浓稠血色弥漫在眼眶中,将正常人应有的神色掩得一干二净,只余诡异莫测。 不过这些不足以让方兴义震惊。 她竟然是个女人! 即使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样,仔细一点还是能辨别出来。 不过想想也是,末世最先死的就是老少妇孺。不依附强大势力的女人,下场往往都很惨,何况还是极为抢手的女童。 震惊归震惊,方兴义没有忘记眼下最重要的事。眸子闪过前所未有的警惕,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五十颗真的是极限,一百颗我也做不了主啊。” “六十颗,叫人送过来,把你们现在有的都拿出来,不论品阶。”一枚枚泛着幽光的土刺悬空对准坡下众人,难听到让人后背发凉的声音传入每个人耳中。 “妈的!”竟然涂了毒药!方兴义敛下眼中的阴毒,不甘地示意所有人都将自己拥有的晶核扔到坡后。 楚禾眨了下眼睛,确定无诈后麻利将意外收获一一收入空间,这么多人多年的积攒,这趟没白来。 她竟然还是双异能!她空间里肯定有不少东西!可惜了! 方兴义眼中贪婪之色难以抑制,不过想到这人的能耐,再多心思也不得不摁灭,只能遗憾作罢。 见楚禾收了晶核,方兴义总算放下心来。女人还是好忽悠,还想要六十颗高阶的,真是做梦!先解决高川,日后必让她把今日拿去的加倍吐出来! “另外十五颗我们稍后送来,您看您是否先撤离?” 心里贪欲恶念齐涌,方兴义面上却是卑微赔笑,手也迫不及待地指路让楚禾离开。 “咻咻咻!” 只可惜回应他的只有漫天的土刺,原本背身下坡的人陡然转身。手一挥地面泥土被吸到半空,无数尖刺瞬间成型。 “你?你......你!”方兴义脸色铁青,狼狈地躲避到角落。自身异能也不再藏着掖着,躲在用金系属性造出的防御壳中愤怒大叫。 * “四营全力支援土系异人!一营远程战斗,陈谷恺你带二十主力和三百精锐去突袭毒龙和翻天大本营。”接到前方线报,几位上层领导当即调整作战部署。 楚远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拍了板,此次是消灭这两大毒瘤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他们怕是会反扑地更厉害。 他们这边有小禾的加入,分出主力去反袭毫无压力。 “全力协助土系异人,注意!一定要保护好她!”楚远下了命令后再次郑重强调,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也用不着楚远强调,杀神向来独来独往,清理丧尸好像就是他活着的唯一使命,曾多次救基地于危难,是他们的战友。 “是!”各作战队长立正敬礼,异口同声坚定听命。 即使国家不复存在,但他们永远是军人,庇护民众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使命。即使部分士兵生来就不曾见过盛世,即使自己亲人丧命于无人救援的危难之境。 但现在,将来,自己的亲朋好友不会再面临这般孤立无援的绝境了。 众人领命而去,副基地长杨国刚走过来轻拍楚远肩膀:“你们俩呀,一个比一个犟,今天结束就好好谈谈吧,总不能一辈子带着误会和心结。” “是我亏欠了这孩子。”楚远视线透过厚筑墙层,泪光闪烁地望向远处绿意不显的矮山。 丘陵旁,暴龙和翻天基地伤亡惨重,只剩两百活人苦苦支撑。 “妈的,和他们拼了!”龙犯满身暴戾之气,扯着通讯兵大吼大叫,“援军还没来吗,妈的!” “你们给我把所有的手雷聚集在一起!轰,给我轰!” “黑龙!你空间所有武器都给我拿出来,老子和他们拼了!” “可老大说......”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都快没命了还管这么多,老大那边我来说。” “你他娘的是猪吗?有坦克也不早点拿出来,我们白白损失这么多人!” “老大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擅自动用,空龙是怎么被虐死的,我们又不是不知道。” 黑龙呆呆反驳,迟疑再三还是禁不住龙犯的恐吓,最后放出几架大炮和战车,反正拿出来可能会死,但不拿出来肯定活不了。 异能枯竭的几人立马登上坦克战车,智能化操作一时用不了,龙犯几人只能手动装弹发射。 官方基地这边炮车严阵以待,见状将包围圈后撤百米,两方中门对狙,拼火力。 龙犯之辈只是困兽之斗而已,全歼是早晚的事。 局势已定,楚禾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身后爆炸与轰鸣声不绝于耳,浓烟滚滚,灰尘漫天。本就晦暗迷蒙的天空,眼下视物都极为艰难。 “果然是愚蠢的疯子。”在山体角落将自己用金属裹的严严实实的方兴义看着那遍地残肢和楚禾离去的身影,面露悲愤和阴狠,身形渐渐与石壁融为一体。 “吼,吼,吼。” “嘶,嘶,嘶。” 第3章 殊死一战(1) 激战正酣,不远处却传来阵阵诡异动静,对于幸存的人类而言却是再熟悉不过。在密集炮火声的遮掩下,直到那重重叠叠,乌乌压压扭曲爬行的身影奔袭至两百米开外,众人才有所察觉。 所有人皆脸色大变,高川基地副官当机立断:“停战,先清理丧尸!通知各作战小队紧急撤出,由基地长统一调派。坦克战车开路,炮兵枪手做好掩护,务必要让所有人员安全撤离!” “是!” “是! 一接到消息,楚远全副武装,带着近全部兵力赶赴前线。看着密密麻麻的丧尸如流水般从远处汇来,满目是望不见尽头的尸潮,饱经风霜的面容上尽是刚毅冷峻。 “撤回突袭部队,清杀丧尸,找出首脑,杀!” 安排好一切,楚远转头往四周望去,却没发现那一抹身影。随即调整状态,继续调兵遣将,集中精神关注战况。 “吼!嘶!” 随着一声叠一声刺耳的声音传来,正与丧尸拼杀的士兵们大脑一阵阵刺痛。所有人动作迟缓,弱者直接捂胸倒地,七窍渗血。 “是……是东区的那只精神系丧尸王,这……么强,看来吞噬了好多……好多异能者,必须得先消灭它。” 指挥部距离丘陵这么远,就受到如此大影响,那中心区域的士兵所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楚远强忍胸腔中的翻涌,艰难接过定制耳塞戴上。 耳塞也只能减轻干扰,尖利的声波还是透过耳膜与大脑共振。在场人类耳鸣不已,视线迷茫,整个人昏昏沉沉,漫山遍野的丧尸奔驰而来,自己却动弹不得。 西边,和楚禾厮斗的丧尸突然停下动作,僵滞片刻后齐齐暴鸣。接着猛地掉头,目标明确地朝一个方向奔袭而去,竟是一只掉队的也没有。 这是有高阶丧尸在召唤。 远处炮火声骤然而止,楚禾皱眉,战斗没这么快就结束。 思及此,楚禾跑到高处往官方基地方向眺望,原本或光秃秃或绿意盈盈的山上此时布满快速移动的黑点。 “糟了!”楚禾全力奔去…… “支援,求……救,支援!”方兴义依旧钻在山壁死角,手里抓着通讯器一遍一遍联络基地总部求援。 “一群废物,楚远派了大批人手偷袭基地,这么大的事你们是一点都不汇报!第一批赶去支援的人手已经撤回,你们自求多福吧。” 翻天基地的指挥官正焦头烂额应对高川猝不及防的袭击,听得方兴义还有脸求援,气急败坏地发泄怒火。 “不……” “啊!啊!怎么会......嘀......”那头传来一阵骚乱,通信戛然而止。 想到什么,方兴义顿时面如死灰。几只高阶丧尸闻着味迎面扑来,他慌乱又艰难地动用全部异能将自己严密包裹。 “完了,完了,别过来!……啊!啊!” 精神干扰下,处于中心地带的队伍痛苦不已,拼尽全部力气想离开声波范围。 “吼!嗬!嗬!” 一群群肢体扭曲,面目可怖的丧尸手脚并用,伏地而来。闻到活人气息就扑过去抱住脖颈撕咬。 中了毒和受了重伤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散发着恶臭的血盆大口和带着碎肉的利齿朝自己喉咙盖下。那薄弱的防御不堪一击,被低阶丧尸轻易化解。 坚固的坦克也被掀翻,火烧光切,撞拆撕砸。不多时坚不可摧的甲车成了一堆废铁,里面的人自茧其中,逃无可逃。 霎时间,整个丘陵上肠肉遍地。鲜血汇成交织网流,蔓延开来,在最低处聚成一汪血泉。 “先撤出来!”楚远开启声波干扰仪,整个山头更加嘈杂喧嚣。 被精神压制得自控不得的众人却清醒不少,没被咬伤的队员和士兵相互打着配合快速撤离,等待时机和部队汇合。 而那些不慎被丧尸伤着的人员,则笑着无声告别,然后义无反顾地拿起散落的兵器,无所顾忌地炮火猛攻,弹尽就近战肉搏。 第一波遭受感染已经半僵尸化的战士却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埋头冲进丧尸潮争分夺秒地砍杀。 在最后一丝清醒退去前,用只朝向敌人的战刀砍向完全丧尸化的战友。 然后,抱着兄弟用最后一丝力气引颈自刎。 所有人泪目,但无力改变这一切。 这也是最好的结果,换做自己,也是同样选择。 楚禾杀出一条血路,艰难行至树林尽头。远远就看到大波丧尸按着数人来回撕咬,被咬的人微弱抵抗。 往四周望去,就看到丘岭最高处一头丧尸仰首不停嘶鸣。 “精神系丧尸王,它怎么到南边战区来了?” 楚禾想快速赶到最前沿,可眼前的丧尸怎么杀都杀不尽,一只身上爬着一堆,结群从林子里钻出。 只要土刺没有精准击穿脑部晶核,那些丧尸就如永动机般不知疲倦,即使仅剩一颗头颅也还能滚动撕咬。 砍到手都酸了,楚禾勉强从无尽厮杀中抽离,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杀穿到岭下。 催使异能,一个巨大的牢笼从天扣下,数发石刺急射而出,直朝丧尸王脑袋。 丧尸王感应到危险,灵活躲到丧尸壁垒身后。几声急促嘶叫后,数只高阶丧尸抓过普通丧尸抵挡石刺。 “双重控制......”这头精神系丧尸怕是已到九阶,竟然能够控制丧尸操纵其他丧尸,怪不得这些人被打得没有半点招架之力。 凝神静气,楚禾忍着脑中针刺感,一步步往丘陵上爬去。路过楚远,一刀解决掉围在楚远身边的三只丧尸。 “小禾你别逞强,这头丧尸很难对付,当务之急是让大家安全撤离,只要把它的喽啰分而化之,丧尸王就成不了气候。” 压力被分担,楚远这才有时间换武器,见救自己的是楚禾,他想都不想伸手就去阻拦。 无视连楚远自己都不信的鬼话,楚禾从楚远身边掠过,只余冰冷噶哑的声音在空中飘荡:“管好你的兵。” “小禾!”想追上去,可自己一普通人哪能跟上。 眼见越来越多的丧尸狂乱奔来,局势更加严峻,楚远自顾不暇,只得再次下令,“联系岭上还有战斗力的士兵,让他们全力协助楚禾,一定也确保她的安全!切记!” 此次不同往日,小禾再强大也不过是一个人,他不得不私心一点。 第4章 殊死一战(2) 丧尸王残破的鼻头耸动,察觉到有不同寻常的气息逐渐靠近,迅速分出大股精神力捕捉锁敌。 凝出一堵厚厚的墙盾,楚禾砍掉接连扑过来的低阶丧尸。越靠近丘顶,丧尸等阶越高。 手下越来越少,危机感愈发强烈。丧尸王急速怪叫,五只高阶丧尸从不同方爬出,咆哮着朝楚禾围过来。 侧身,楚禾从空间掏出手雷和冲锋枪,火力压制的同时造出土球,土刺,陷阱和牢笼。这些招数对高阶丧尸来说不痛不痒,但能很好的拖延攻势。 炮火猛攻下,五头丧尸无法前进半步,只能在原地焦躁地刨着地面。烦人的烟雾散去,火系丧尸急不可耐,裹着暴烈火团一马当朝楚禾砸来。 “吼!吼!”明明火石碎片已经切割而去,火系丧尸却在原地扑腾,依旧保持着冲刺动作。 四肢好像被束缚一般,即使拼命往前莽劲儿,仍是无法前进分毫。 不单是火系丧尸,另外四头高阶丧尸外加周围小片低阶丧尸都陷进安静无害的地表。越是挣扎下陷得更厉害,不过一分钟,大半个身子就卡进地下。 楚禾击散这些丧尸的临死反扑,运转能量准备最后终结。 单膝跪地,右手凝力展开,褐色光芒肉眼可见地从全身经脉抽调至右掌。 等到手掌血管暴出,整个掌心被撑开数道裂口,剧烈颤抖到快要失控之际,楚禾手腕翻转,右掌猛地朝地面拍下。 下一瞬,瓷实坚固的土地悉数化为流沙,无数丧尸哀嚎着被吸入地下深处。 插入泥沙的手指用力收拢,流沙打着转儿急速翻腾,地底好似有头濒死凶兽得以饱食。 只听得咔嚓一声,惨叫声霎时消散。地面也再次恢复原本面貌,就连躲在石块底部偷生的一丝苔藓也被重新翻出地面,翠绿更甚。 消灭完丧尸王的得力干将,楚禾顾不上休息,趁着局势可控,打算速战速决。 精神系丧尸王见势不妙,短促几声后,一直挡在身前的两头高阶丧尸解封般睁开森白眼球。 在一声接一声震穿人耳膜的怒吼中缓缓直立而起。火系和冰系异能充沛到溢出体表,身形更是暴涨数倍,每踏一步,地面就剧烈抖动一下。 这两头丧尸和其余几只一样,都是盘踞一方的丧尸王,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竟然甘愿受精神系丧尸驱使。 看着异能明显不对劲的两头丧尸,楚禾沉着应对。灵活躲闪之际留心寻找敌人的致命薄弱点。 既守要攻,楚禾渐渐应对乏力。在用地裂将在西区称霸多年的火系丧尸挤压成碎片后,楚禾不得不退出激战范围,用余力竖起壁垒等待力量恢复。 “砰!” “轰!” 土墙在被水淹,火烧,雷击后越来越薄,最后在几只炼体丧尸的猛烈撞击下还是碎裂开来。 强大的气波炸开,楚禾贴地翻滚的同时手腕翻转,三枚土刺炸碎中门大开的丧尸脑袋。 仅剩的异能断断续续,楚禾来回躲闪拖延时间。尽管如此,在异能供应断点的时候,东部之主冰系丧尸王周身携带无数冰箭和冰刃滑地扑咬而来。 楚禾当即变换身形,丧尸的爪牙贴着喉咙而过,坚不可摧的躯体防御层彻底失效。楚禾全身满是冰刃切口,鲜血浸透衣服,雨珠般滴答落地。 * “报告首长,其他几处势力也不同程度受到了丧尸的袭击,我们已至乱木丘,但丧尸太多,我们无法立即突入汇合。”前去偷袭毒龙和翻天基地的精锐撤回,却被丧尸大军拦截在外。 “你们绕回基地,派半数精英驾驶直升机支援前线。其余人去一里外堵截丧尸,不能让它们继续扩大势众。”楚远紧握吱呀乱频的对讲,抓紧时间部署战略。 被困丘陵的人仍在苦苦支撑,枪尽弹绝后就拔出匕首和长刀,再不济还有木棍和石块。只是丧尸太多,他们拼死搏杀也无法靠近楚禾。 丘陵上,唯一的净化系异人不断释放异能,二十几名异能者带着三百人一路杀来,不恋战,只为开路前去支援楚禾。 “拦住它们。”楚禾再一次被打翻在地,用力眨去糊在眼前的浓重红色,右手撑着冰封数尺的地面站起。粗粗扫了眼赶来的队伍,楚禾将后方交给这些能力者。 楚远的眼光和能力她还是信的。 “好,注意安全!” 汗水从睫毛滴进眼睛,冲出一道道血痕,裸露的伤口在盐分刺激下白皮外翻,大量鲜血顺着胳膊流到刀尖。 楚禾手持长刀,跨过一具具尸体,脚步沉重却坚定。 丧尸王左蹿右跳,见冰系丧尸无法奈何楚禾,只得调动紧紧护在身前的剩余两头高阶丧尸将冰系丧尸换下。同时又收回一部分精神力向楚禾精准压去。 脑袋里像被刀子搅动一样,鼻腔和耳朵处溢出了血,喉咙也像被人扼住般呼吸困难。 楚禾用力摇头,握拳用力捶打伤口,微弱的痛感换来短暂的清醒。 一堆堆丧尸癫狂不已地冲出防守圈,拱围在精神系丧尸王身前不计后果地释放全部异能。 一波又一波火水雷电猛烈袭来,楚禾祭出的土盾逐渐破败不堪,不多时还是化为了土块。 没了土盾阻挡,两头高阶丧尸发起更为猛烈的攻击,夹杂着雷电之力的铁拳袭来,楚禾被狠狠砸向远处石壁。 胸腔器官错位,楚禾一口鲜血喷出。 就在此时,蓄力已久的冰系丧尸大吼趴地。 下一刻,气温骤降,雪花飘落,寒冰肉眼可见地蔓延至楚禾脚边。一股股有形寒气从地面钻出,躲避不及的人类和丧尸被冻在原地。 起先还能缓慢挪动,不过三息,冰晶伴随寒气将人完全冰封,中心地带竖起一座座冰雕。 血管里流动的液体是最好的利器,一点点水分便能析出一根冰刺。无数冰锥从被冰冻的血肉中刺出,形状各异的冰雕由里绽开裂纹。 一声声脆响中,细碎裂纹扩大。坚硬的厚冰不堪承压,最终在沉闷响声过后四分五裂。 而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空气有细微变化,楚禾第一时间急速后撤,顺着陡坡狼狈滚落。 即便如此,寒气还是擦过左臂,见缝插针般往骨髓里钻。 左臂冰冻僵硬,冰冻范围逐渐扩大。楚禾没有半点犹豫,拿出斧头挥手将左臂砍断。 待出了让人骨寒僵直,异能缓滞的寒冰地带。没有喘歇,楚禾反手掀起冰层化为利刃回手过去。 能力透支的冰系丧尸轻而易举被击穿脑袋,而刚刚还鲜活的生命却再也无法复原。 楚禾不利,与丧尸搏杀的剩余基地人员迅速集结,顶在身前用火力掩护楚禾撤到安全区。 “你还能坚持住吗?要不要撤?”看着楚禾遍体鳞伤虚弱倒地的样子,郭苦欢忍不住走近开口。不过对上楚禾充血赤红的眼睛后蓦的住嘴,脚步连连后退。 这双眼睛太煞,杀戮,血腥,罪恶。好像世界上的一切恶都被浸入其中,只一眼他的心头就止不住起了虐杀之意。 这一刻,郭苦欢懂了眼前之人为何被称为杀神。 “退不了。”楚禾敛下眼眸,用牙齿扯着布条紧紧勒住血流不止的伤口。说完用刀撑着站起,摇晃着独自走向丧尸王。 第5章 殊死一战(3) 丧尸王急忙召回两头高阶丧尸,撤回所有精神力集中压向楚禾,自己则躲在石头后尖厉嘶吼。 祭出土盾,片刻化为齑粉,再祭出,再碎裂…… 无数巨大石块自动从高处滚落,像散落的珠子弹跳着浮在半空,停顿数秒后坠落炸开。 楚禾卧倒匍匐。烟雾散去,只有极少数丧尸被炸成肉泥,只有一颗脑袋滚动着,张着血盆大口,机械地咬合。 楚禾走到哪儿,身后的士兵就跟到哪儿,替楚禾解决部分丧尸。 一批军人牺牲,下一批立马顶上,半空直升机上源源不断输送着兵力。 将两头高阶丧尸短暂禁锢,郭苦欢会意,立马带着队员围堵上去,用命为楚禾争取时间。 已成血人的楚禾迎着密集的杀招一步步逼近孤立无援的丧尸王。一刀下去,石头碎裂成块。丧尸王急得上蹿下跳,音波尖锐高昂。 楚禾恍若未闻,一边用土刺逼位,一边提刀砍去,可惜只切下来大半胸臂。 丧尸王大怒,咆哮着佯装扑咬而来,在近距离全部精神力的压制下,如有千斤压顶。 楚禾单膝跪地,用仅剩的右臂持刀稳住身体。地面一道裂缝悄无声息直通丧尸王脚下。四根土柱破土而出将丧尸王紧紧卡在原地,接着数不尽的粗壮突刺裹挟着猎猎寒风从天而降。 丧尸王绝望大叫,利爪拼命挖着身侧的泥土试图挣脱,只不过在泰山压顶般的桎梏下也是徒劳。 就在丧尸王即将被裂缝吞噬之际,一直在角落抱膝埋头睡觉的另一头超高阶丧尸终于动了。 小小的一团舒展开来,开至耳郭的猩红裂嘴在青白麻木的脸上显得格外诡怪。嘴角扯起,断续不成调的呀呀声从喉咙嗬出。短截手臂胡乱挥舞,锋利的指甲却悄无声息地探入后脑。 接着,一颗纯白的晶体从血窟窿中飘出,一路七扭八歪,最后从丧尸王眼前跌落碎开。 白色光芒大盛,将整个山丘笼罩其中,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好像停滞了。 待山上人类回过神时,却发现先前战斗力和自己不相上下的丧尸突然直飙能力巅峰,獠牙跟着杀技直冲自己咽喉。 楚禾明显感觉到体内血液快速流失,所剩无几的异能一瞬间被抽空。眼前重影晃动,周遭声音模糊不清,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不过刹那,待楚禾再次看向裂缝尽头时,丧尸王已然逃到安全距离。 楚禾皱眉,铺垫这么久的必杀技能组合都没能将它消灭。照自己目前的状态,再想找时机怕是艰难。 “啊!啊!啊!”险中逃生的丧尸王突然癫狂起来,又像是突然清醒一样,奋不顾身地扑到小丧尸身边,抱起软软的一团竭力呜鸣。 她记起自己发动丧尸潮的初衷了...... 丧尸王残破的脸从小丧尸僵直的躯体上抬起,死白失焦的眼睛猛然转向楚禾。三两下爬到高处,引喉狂叫,一声声尖锐暴鸣从整个山顶荡开。 丘下丧尸群当即放弃嗜血猎食,一个接一个整齐转身,咆哮嘶吼着横冲直撞往山顶赶来。 对人类的趁机进攻也无动于衷,前头大片倒地的同类也无法影响其前进速度。 高阶丧尸也齐齐怒吼,冲破防线听命赶来。越靠近丧尸王,丧尸就越亢奋狂躁,甚至有不少普通丧尸直接转化升阶。 一时间丘陵上爬满丧尸,将楚禾众人重重围在其中,数不尽的异能量朝明晃晃的活靶子接踵而来。 楚禾奋力抵挡不断扑咬而来的失控丧尸。只可惜随着越来越多丧尸的加入,丧尸王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 长时间的厮杀,众人精疲力尽。反常的,楚禾却越战越猛。血珠和汗珠浸透布料,下雨般挥洒半空,血红的眼珠在暗下的天色里亮的渗人。 像永不倦怠的杀人机器,消灭着挡在眼前的一切事物。郭苦欢等人一边砍杀丧尸一边还要谨防被友军误杀,心力交瘁,异能也近乎干涸临界点。 在楚禾一头扎进丧尸群里大开杀戒之时,丧尸王隐藏气息,在所有人不注意地时候悄悄绕后,亮着獠牙直袭楚禾脖子。 察觉到身后空气急速涌动,楚禾怒吼一声,拔刀而起,砍向背后。 刀卡在丧尸王脖子上,大股乌黑恶臭的尸液喷出,四溅楚禾一身。 任由尸液渗进伤口,任由病毒侵袭血液细胞。蓄力,单手压着刀柄,继续往丧尸王脖颈上切割而去。 “吼!”丧尸王声音尖利,似要穿破耳膜,爪子握着什么东西洒向楚禾,随着晶体碎片化为粉末,一阵白色强光炸开。 丧尸王见机往后抽身,带着刀后撤几丈。 方才躁乱的丧尸潮突然静了下来,看到眼前无数新鲜食物后兴奋大吼,却在丧尸王的重新控制下转头对上楚禾。 楚禾稳定心神,抽干所有能量撑起壁垒将众人庇护其中,郭苦欢等人撒出炸弹轰退里层一圈丧尸。 真的坚持不住了,楚禾栽倒在地,脸埋在土里,右臂再也撑不起身子来。 好狼狈啊,无力感让楚禾绝望。 真的就没办法了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白白变成肮脏恶心的丧尸吗? 丧尸王试探着往前爬行几步,它的精神力也是耗损巨大。一边谨慎察看,一边持续召唤高阶丧尸,利爪撕开它们的脑袋吞噬晶体。 看到这一幕,楚禾眼珠动了动。 残败的身体已经无力支撑她站起来,楚禾只能用手肘和肩膀撑地一寸寸爬到掩体背后。 高川基地剩余幸存者从四面八方靠拢而来,极有默契地将楚禾围在中间。 “你已经帮了大忙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我们掩护你撤退!”郭苦欢扶着腿走过来,丧尸暴乱,弟兄们死伤无数 ,用不了多久这些丧尸就会毫无忌惮地冲过来。 保护好楚禾是他们的任务,他们做好了赴死准备。 “走不了了。”楚禾摇头,眼睛依然紧盯丧尸王动向。 是该撤的,如果自己没有被感染的话。 抬起手臂,众人这才看清藏在黝黑皮肤下的斑驳尸青。 “怎么会?” “不!不该是这样。” 所有人目露不忍和绝望,看着前方之人身下蜿蜒拖行的血痕。 “你们撤离,直升机....通知外围人撤退两......两百米。”壁垒已摇摇欲坠,火石和尖刺从几道缝隙中穿射进来。楚禾虚弱开口,艰难抬手指向空中。 “不行!我们绝对不会抛弃战友!” “退!我有办法......撤离。”楚禾转过头来认真扫过眼前二十六人的面孔,语气生硬却不容反驳。 “撤!”郭哭欢猛地仰头,眼泪却止不住滑下。忽略耳麦里急迫呼叫声,挺直胸膛郑重地向楚禾敬礼,随后哽咽下令。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铁骨铮铮的硬汉别过头抖动嘴唇,压抑着不哭出声来。 而女兵们早就哭得不能自抑,同是女人,她们难以想象楚禾一路走来的艰辛。这不该是她的结局,如果可以,她们希望留下的人是自己。 郭哭欢认真注视楚禾,从头到脚,每根头发,每道伤疤,尽力从血迹模糊中猜摹出五官。 英雄值得铭记,不光是名字。 半空中,直升机精准轰炸外围普通丧尸。壁垒轰然倒塌,郭苦欢抓紧时间带着二十五人爬上绳索,在空中火力掩护下顺利登上直升机。 而楚禾手里是一枚土刺也射不出去了。 第6章 陨落 头顶的风终于停了。 楚禾用泛白的眼睛看了眼边指挥边和丧尸搏杀的楚远,看了眼丘陵几处攀着绳索被陆续营救出去的人们。然后一点点撑起上身靠在残壁上。 心有感应般,打斗中的楚远抽空回头,看着不断撤离的士兵,和疾跑而来嘴中张张合合喊着什么的副营长。 这一瞬,他好像也明白了。 “不要......楚禾,不要!”将指挥权交给副基地长,楚远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远处山头,用尽全部力气奔跑。 几只低阶丧尸脱离控制,循着本能扑倒楚禾。尖利的牙齿刺破血管,疯狂撕咬着啃食,楚禾身体被扯得左右晃荡。 越来越多的丧尸焦躁狂吼,连丧尸王也按捺不住,舔着嘴唇试探着爬行几步。 楚禾笑了,还好感官早就失灵了,不然她怕是先要被恶臭熏死。 闭上眼睛,然后从空间倒出褐色晶体,混着泥土大把大把地抓着送进口中。 但不够,透支枯竭的筋脉如同干裂的板田,亟需大量能量灌溉。 五颜六色的晶核成堆散落在地。楚禾一脚蹬开想吃自己右手的丧尸,抓起晶核送入口中,一把又一把。 楚禾机械吞咽,体内主晶核贪婪地吸收着这五花八门的能量,来者不拒。 苍白的脸开始泛红,变紫,最后发青发黑。一条条突起的乌筋和血管虬攀全身,黑血从七窍溢出,楚禾体内力量确是前所未有的充盈。 “不......救她!回去救她!”郭苦欢用力拍打玻璃,首次违反纪律,不管不顾地跑到驾驶舱请求调转。 “来不及了......”驾驶员用力擦去又一次溢出眼眶的泪水。楚禾所做的一切,从头到尾他在空中看得真切,英雄为何如此惨烈。 “为什么她要遭受这一切?为什么我们要遭受这一切......” 所有人泪如泉涌,看着成千上万的丧尸失控般朝中心的涌去,中心那小小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她知道自己转化成丧尸后会带来可怕后果,所以选择了自杀。” “不!不是自杀,而是同归于尽。”郭苦欢颓然地瘫在地上,头抵着玻璃看着乌压压丧尸中央泄露出几道彩光。 异能者只能吸收同质晶体,就算高阶能力者一月最多也只能吸收两颗,而她...... 乌金西坠,透过朦胧苍茫的灰幕,洒下丁点儿亮花。 丧尸还在拼命撕咬,想将猎物撕成碎块然后分食殆尽。不过身下这块食物好像怎么都吃不尽似的,刚啃食掉的小腿没多长时间就又重新长出。 眼前是彤红一片,体内的血多得装不下。血管撑鼓到最大极限,身上各处裂开小口子汩汩冒血。 轰开不停往自己脖子凑的几头丧尸,楚禾站起,迈开臃肿的小腿一步步走出。 暴烈的异能被强制引导着在体内涤荡,所过之处,体表析出巨大能量。从晶核到心脏,血肉一寸寸凝出土系能量核…… 楚禾的脸,脖子,腹部……再到脚,由内到外一点点生出坚硬的土壳。 “不,不要!”楚远目眦欲裂,想要冲过来阻止,却被撤退而来的队员拼命拉住。 “放开我!那是我女儿!”楚远歇斯底里地喊着,挣扎着往前无果,最后跪倒在地,无力摇头。 一个巨大的人形土锥斜插入地,其内晶核分崩离析,转化成大波能量。 能量波动异常,还在观望的丧尸王不安退缩。故技重施,抱着小丧尸伏地钻进重重丧尸群。 没有丝毫停顿,持续蓄势。在剧烈震动到快要失控炸裂之时,土锥利箭般射出。 看不见影子,只好似看见空中有火花闪过。 “轰!”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随着滚滚烟尘四起,灼烧感紧跟地动山摇扑面而来。烟雾阻绝视线,不过所有幸存者身体一瞬轻松。 山下听令匐地的战士从地上爬起,不约而同看向犹如火山爆发后的土丘。所有人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飞尘后面,心怀期待。 过了很久很久,直至烟雾灰尘浓团变薄,山上也没有一丝动静,安静地连风声都似乎消失了。 小丘已然夷为平地,数道裂缝蛛网分布,之前爬满丧尸的山顶凹陷成巨坑,尸骨无存。 树木巨石化为乌有,只有数团未灭的烈火攀着尸体向山下兀自蔓延。 丧尸王连叫声都未来及喊出就烟云消弭,残存丧尸群龙无首,无头苍蝇样循着求生本能四散开逃。 与山底的纷乱鼎沸截然相反,山顶的爆炸中心,巨大的深坑里静静躺着一人。 浑身焦黑,皮开肉绽,难以找出一块完整皮肤。只有一块连着一块的碎肉和一片一片散落的森然骨头残渣 ,连最基本的人形都无法保留。 只剩软软一滩,固执地期盼什么,又在等待什么。 映着将要烧透天边的熊熊烈火,弥天灰烬雪花般洋洋洒洒,一层一层将人掩埋。 逃窜的丧尸让众人从震撼惊骇中回神,基地副官大喊:“丧尸王已死,消灭丧尸,我们南部阵地的人类有救了!杀!” 异能者拼尽全力,而普通众人则捡起刀,枪,炮,甚至石头,不要命的向丧尸冲去! 楚远踉踉跄跄向楚禾冲来,摔倒,却站不起来。一路爬行到楚禾身边,不敢动她的身体,只一遍遍的嘶哑着声音,吼道:“治愈系!治愈系!楚禾,你坚持住!坚持住!” “噗……”快要流尽的血一股一股地从口,眼眶,鼻腔和耳朵中喷涌而出。楚禾痛苦地张大嘴巴,想要抓住喉咙这才发现手臂只剩半截骨头渣。 楚远手忙脚乱,不停按压止血,所有治愈系能力者火速上前,巨大的绿色光晕笼罩着楚禾破碎的身体。 身躯已经不由自己支配,楚禾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嗓子艰难挤出几个音节:“别......靠近我”。 楚远崩溃大哭,将女儿揽入怀中,“是我错了啊!是爸爸对不起你们娘俩!” “但你……从不......后......后悔,对吗?” 楚远一顿,“我这一身终究是由不得自己的。” “那......我帮你......也不后悔。” 想再看一眼楚远已是不能,连闭眼都做不到了,一行行血水从黑洞洞的眼眶漫出。 “砰!” 一袋大米凭空暴出,接着数不尽地物资散落一地。盒饭水桶,米面蔬果,衣物书籍,枪支汽油……山一般堆在二人周围。 “带着他们......活......下去吧。” “阿禾!不要走!” “爸,我......这么丑......妈妈......妈妈认不出我......怎么办......”像是突然想起,原本平静迎接死亡的人剧烈抖动起来。眼睛太过用力导致整个眼眶从皮肤中脱落,脖子挺起上下抽动,乌血喷涌的嘴巴不停张合,大块大块碎肉从胸腔破洞挤压出来。 “阿禾!女儿 !不会的,做母亲的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楚远泪流满面,泪水混着血滴在楚禾脸上,怀中人却早已没了生息。 暮色四合,物资堆成的小山在这夜色笼罩下的荒野里 ,似孤坟,呜咽声夹杂远处的嘶鸣声,苍凉又悲壮。 第7章 异世 明武朝,泰和二十一年。熹宗东里暎南征北战十载,震慑周边异族小国,收复被北虏夺取的阑州,终于完成先帝遗志。 天下安定,熹宗安土息民,思富养民,积极推行休养生息政策,饱受战火的黎民终于得以安稳。 泰和二十九年六月,励精图治,夙兴夜寐的熹宗积劳成疾,加之旧伤复发,几日便病入膏肓。 皇帝病重无力政务,泰和二十九年七月初五,二皇子监国,中书省两位丞相辅佐左右。 朝中变动,各亲王和郡王蠢蠢欲动。同年十月中旬,泒州凉川王,阳州景王,沛州恭和王便集结兵马,号称二十万之众,以合围之势一路朝穆阳府而去。 即使熹宗病后立马未雨绸缪,做了两手准备,但时间太短终是应对仓促。 社稷倾覆在即,而自己身体每况愈下,再不愿,熹宗只得放权,重新启用武将。 熹宗拖着病体下诏,令陇中道卫府,剑南道卫府,淮南道卫府河河东道卫府集结府兵 ,由禁军统领虞衷瑭率六万兵马平叛。 然,自天下安定,熹宗逐渐收缴将军印,裁兵节饷,重文轻武。即使虞衷瑭胸有谋略,但无军威服众,兵马涣散,数次延误军机,导致战斗不利。 眼见叛军又夺数城,凉川王挥兵攻破大小城池,月余便兵临宜州城下。 朝中上下惊慌,众大臣联名奏请锋国将军褚振南挂帅出征。 熹宗迟迟没有下旨,恰逢边境异动不断。南蛮游击骚扰试探底线,北虏甚至直接派军压境,明武朝危机四伏。 内忧外患,迫在眉睫,没有留给熹宗多少纠结的时间。 熹宗一方面运送大批银绢至边境,以示安抚,另一方面下令褚振南为主帅,率领精兵三万,派御史程国扬随军督战。 褚振南曾随熹宗南北征战,虽兵权久释,但数年来未弃兵书,操练亲兵从未松懈。 褚振南接手兵马后,立威服众,赏罚分明,首战告捷后士气大振。 景王幡然悔悟,砍杀妖言惑众的副将后当即撤兵,上书哭诉自己是被奸人蒙蔽 ,才犯下此等大错。 褚振南只管行军作战,随后五道军令急下,用兵如神,局势立马扭转。 凛冬岁寒,叛军被一路逼回,加之粮草不济,终是穷途末路。凉川王,恭和王部下溃逃四散,土崩瓦解。 泰和三十年二月初八,二王自交兵马,上表陈降,赴京告罪。 然,皇恩浩荡,感念亲情,恭和王被贬为庶人,其嫡长子和嫡长女扣京,其余家眷皆发配边陲,终身不得入京。 凉川王身为臣子却谋逆不道,辜负先皇恩惠,乱臣贼子,罪不容诛。待其泒州家眷押解归京,一并打入死牢,择日问斩示众。 景王迷途知返,且主动交代叛军行军布阵,将功赎罪,褫夺亲王封号后令其安守阳州富拜县。 至此,叛王之乱终结。 熹宗自知时日无多,马不停蹄安排后事。 泰和三十年三月十五,熹宗下诏立十九岁的二皇子东里癸为太子,大学士姚敬晖为太子太傅,命左右丞相竭力尽心辅佐新皇。 眼见褚振南班师回朝多日也不曾上交兵符,熹宗怒极。留密诏于左相洪锦极,另颁圣旨于褚振南,命其上归兵权。 然褚振南养伤在家,不宥于行,一再拖延。 又两日后,熹宗深夜密召穆阳府尹迟展绥入宫 ,不料迟展绥出宫后却彻夜未归,不知去向。 直到次日傍晚时分被人发现其尸体卧于城墙臭水沟中 ,似是受尽刑罚,死状极为凄惨。 噩耗传于宫中,熹宗怒火攻心,鲜血滴落床榻。强撑病体又下旨意,令羽林统军黄闾辞率左卫亲兵前去将军府收回兵符,随后昏迷不醒。 泰和三十年三月二十一,熹宗于昏迷中气绝,享年四十六。 太子伤心欲绝,忧思过重,几日成疾。即便太医院尽力医治也是徒然,于同年四月初二追随先帝而去。 皇帝和储君先后薨逝,全国哀恸。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在以左丞相和锋国将军为首的一众大臣谏书下,郦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东里彦顺位继承大统。 新皇继位,恭诣宗庙,昭告天下,大赦亿民,以承正统。号曰桓徽帝,次年改元南真。 新朝伊始,桓徽帝进授锋国将军为辅国大将军。正二品,可持剑上殿,入朝不趋,赞奏不名。 南真朝三年,辅国大将军改封为秦国公,其嫡长子授三品御史中丞。 左丞相兼任吏部尚书,其嫡长子任正五品中书舍人,掌诏皇帝令务。 南真朝七年废除右丞相一职,左丞相凌驾百官之上。 新帝不满十五,朝纲大事皆由重臣议决。自此,洪褚两派把持朝政,相互掣肘,争权夺利,铲除异己。 南真朝十六年,桓徽帝亲近艳妓,宠信小人,搜刮民脂民膏,骄奢荒侈,整日醉生梦死。 奸佞专权,上行下效,官员贪腐成风,与民争利。杂捐杂税繁杂,加之灾害频发,百姓生活苦不聊生。 第8章 新生 阖州丰宁县出鸾镇荨子湾。 山为骨,水为脉,山水相依,这是一处两面环山的小村落。屋舍错落有致,一条溪流顺着山势蜿蜒静淌,从西南面将大半村子包裹其中。 村口山神庙庄严神圣,庇佑着这一方水土,整个村子古朴祥和。 纳福祈祥,削土亮田。刚春祭完,祠堂里香火不息,青烟缭绕,打春泥牛陈摆。 初春二月,天气乍暖还寒,东风挟裹着丝丝寒意,一个劲儿死命往人们的薄袄里钻。 懂事的少女提着篮子在地里摘野菜;汉子们挥锄翻土,半大孩子或坐在田埂上挖小土坑自娱自乐,或跟着稍大点的孩子在河边芦苇荡里捡野鸭蛋。 疯累了,炊烟升起时,便闻着饭香,在各自家人的呼喊声中兜着衣襟一路小跑归家。 一处茅草屋搭着砖瓦房的老旧院落,墙头上的枯草随风飘摇。毛毛细雨落在瓦片上,逐渐凝聚成水珠子跌进屋檐下的水缸,声声清脆。 檐下柱子上挂着几顶草帽,因为下雨,院中的杂物都被收拾了起来,堆放在凉棚里。 头戴老人巾,一身半新复衣的五旬老汉从两棵挨着长的杏树身后拐出。 将泥鞋在门前新枯掺半的野草丛中反复擦磨,随即捆着把水芹菜和藜蒿跨进院门。踏着院中蜿蜒的板石走进茅草凉棚,脱下潮湿的外衣晾挂好这才走到屋檐下。 厨房里雾气蒙蒙,只看得人影来回忙活,陶老汉将东西从厨窗外递了进去。 厨房也是搭的简易茅屋,里面两个半满木水桶,几个装着野菜的篮子和一个带锁的柜子。灶上三四个陶罐,一摞陶碗,靠近门口摆着一张木桌和四条长凳。 “你没等四恩一起回来么?应该也快回来了。”灶上陶罐咕噜咕噜响,崔婆子往锅里添了两瓢水,这才撩起围裙擦着手接过。 “他是个莽的,那齐家和县令关系颇深。听人讲这一家子是犯了大错被贵人不喜,这才来到我们村子躲避风头,你是没看到,那县令都对齐家点头哈腰的。”陶老汉坐在檐下木凳子上,拿木棍刷着鞋子上的泥,闻言皱着眉头摇头。 “你这说得什么话!女儿被人欺负了,当爹的难不成要当缩头乌龟吗?”崔婆子闻言放下手中的菜刀,将头探出窗子,不满地看向陶老汉。 “虽然难听,但这也是实话啊,咱们可惹不起,不能影响了柏宣啊。”陶老汉没有理会老伴儿,而是自顾自地念叨。平民怎么和有权有势的人斗,总不能为了一个孙女儿毁了老陶家的好日子。 “好了好了,说这些干嘛,赶紧炒个菜吧,我去喂鸡鸭去。”不想听婆子没完没了的絮叨,陶老汉进屋手在柜子里摸了一小把谷壳忙走下台阶。 东屋里,二房两口子小声争吵。 “好你个陶三之,儿子也受着伤,你倒好,老母鸡说送就送,你对自己的崽子对没这么上心。”越想越气,徐翠珍起身,一手插着水桶腰,一手下了狠劲儿左右旋拧着。 “哎呀呀呀呀,松开,松开。”陶三之将头扎进媳妇怀里,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嗷嗷乱叫,一边抽空给媳妇儿解释:“不就一只鸡嘛,你忘了小禾是怎么受的伤了?” “哼,那也不能一整只都送,好歹留几口。”徐翠珍哼哼唧唧,声音却慢慢低了下去,揪着耳朵的手也松了几分。 陶三之见状立马拉开距离,小跑到木桌旁倒了碗水,双手捧着端过来:“娘子口渴了吧,润润喉,润润喉。” “我呸,大冷的天喝个什么凉水哟。”徐氏嘴上嫌弃着,手却不自觉地接过往嘴边送。 隔壁偏房里竖起耳朵偷听的姐弟俩撇撇嘴,嘟囔几声就各忙各的事儿。 西屋,身着麻布襦裙的妇人坐在床边绣着帕子,不时给躺在床上的人擦汗喂水。 “吱呀~”门被推开,衣裳破烂,灰头土脸的男人提着药包走了进来,杨花花忙放下绣帕迎上去。 “你这是怎么了,那齐家竟然还打人?” 陶四恩按下杨氏帮自己拍打灰尘的手,牵着人走到桌边坐定,看了眼床上后这才摇头颓然道:“喊了半天门没人应,后来从里面冲出几个拿着棍棒的小厮,二话不说就往我身上敲,还扬言再纠缠就让咱全家坐大牢。还好二哥机灵,拉着我就跑,不然可能真的难囫囵回来。” 杨花花抹了把眼泪,消瘦的脸上满是苦涩:“他们一来咱们村子,不是这家受伤,就是那家赔钱,好好的村子弄得乌烟瘴气的......” 陶四恩揽过妻子,无力垂头:“斗不起啊。” 房门关闭,说话声渐渐远去。床上被严实裹进被子里的人动了下。 楚禾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身上骤然浸出大汗。 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可残留的遗憾和痛苦是那么真切,那个怀抱也温暖地让人忍不住贪恋。 一束光从半开的窗中透进,楚禾转了转眼球。 她的确是死了,但又在另一个陌生空间活了。 她还是没能见到想见的人。 好累,疲累到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泪水一串一串渗进发丝,楚禾呆滞盯着房顶的木椽,没有一丝重活下去的念头和勇气。 “吱呀~” “你这孩子醒了怎么不喊人,看这汗流的,老三媳妇,小禾醒了!赶紧打盆热水过来,厨房温着碗米粥,老三快端过来。” 崔婆子被楚禾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随即欣喜朝院中大喊,小心翼翼把着孙女肩膀想将人扶起。 “哎呦!”崔婆子手刚挨上楚禾胳膊,下一瞬却冷不防被甩到地上,还好楚禾刚醒身体还虚弱,不然依这狠劲儿,骨头总得折上几根。 楚禾按下心里止不住上涌的杀意,撑着床板坐起身,神色警惕又复杂地看向地上呲牙抽气的老人。 其他屋的人听到动静也纷纷赶来,崔婆子忙从地上爬起,几下拍去衣上的土灰,门口就走进一群人。 “小禾,你可算醒了,可担心死娘了。”杨花花匆匆挤到床边,端过桌上热气腾腾的鸡汤。 “让小禾自己吃吧,躺了几天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崔婆子扶着腰缓慢上前,笑着接过陶四恩手里的粥碗放到床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陶老汉神色轻松几分,看着脸色苍白的孙女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楚禾下意识嗅了嗅粥后才小口小口吞咽,不动声色地扫过屋里几人。 “哎呀,就是说嘛,这齐家没一个好东西。这件事也得亏是小禾你帮了雅宸,不然三房这个独苗苗怕是要没了,呜呜呜......” 看着楚禾的惨状,再看看仍然鼻青脸肿的儿子,二房伯娘徐翠珍忍不住哭了起来,如果不是小禾,今日躺着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好了!在这嚎什么,知道有恩就记在心里,三之带着你媳妇儿孩子赶紧吃饭去。”被哭得心烦,陶老汉皱着眉头将人往外赶,自己也率先出了西屋。 “我这不是正感谢人呢嘛。”徐翠珍小声嘀咕,陶三之赶紧扯着媳妇,推着自家俩孩子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喝完粥和鸡汤,接着是汤药,眼前的老婆婆放什么楚禾就吃什么。自动摒除耳边喋喋不休地唉叹絮叨,吃完自顾自躺下。 “娘,小禾这是怎么回事?自打醒来后就没听她说过一句话,神情也呆呆的,是不是伤到脑子里头了?”见女儿又睡下,屋里三人不得不放轻动作离开,关上门后杨花花忍不住担忧开口。 “先等小禾睡醒吧,若还是这样那就再找大夫,唉。”崔婆子眉头紧皱,眼里满是忧虑不安,口上却还是温声安慰儿媳妇。 等所有人离开,房间重新安静下来,楚禾又一次坐起。 绝望和丧气被打断,楚禾茫然地看着空气中不断翻腾的尘埃。妈妈让自己活着,所以她苟活了近三十年,现在又得重头再来了。 那就继续活着吧,反正哪里都一样,日思夜想的人也不会再次出现。 试着动了动全身,有些疼,但不算什么。低头看着完好的手臂,手指有些粗糙,指腹和掌心覆着薄茧,不过被密集的淤青和伤痕遮盖住了。 他们没有惊异,自己现在应当是正常人模样。 也是,自己那副躯体早就报废。 院中碗筷碰撞声渐起,八人边吃饭边低声交谈,楚禾从中得到不少信息。 这具身体的主人叫陶楚禾。前天挖野菜时遇见齐家霸王齐乘鹏带着小厮正在欺负年仅八岁的堂弟陶雅宸,原身气极,上前理论无果反被拳打脚踢。 陶雅宸趁乱逃走报信,等众人赶来时,原身奄奄一息,没等背回家就魂归九天,而自己机缘巧合融入了这副身子。 面对眼前陌生至极的环境和人物,于楚禾而言没有适应与不适应之说,哪里都是一样的。 暂时没有感知到危险,不管是肉体还是灵魂都需休养,楚禾靠在床柱上半眯着入睡。 第9章 初来 第二天清早,鸡鸣犬吠重重叠叠,楚禾努力穿好臃肿肥大的衣服,摸索着下地。 推开门,天色已大亮,大约五点半时就有五人陆续出了院门,这里应当还有三人。 楚禾一边想着一边扫视这处院落的布局,一声脆响,西屋帘子被掀起。 杨花花正端着一盆温水往这边而来,看着独自下地的楚禾,急忙放下水盆小跑过来,低声责怪道:“你这孩子,身子还没好全呢就乱跑,早上这么冷,也不怕冻着。” 楚禾先一步转身,避开女人伸过来的手。 杨花花没有在意,回去又端起水盆跟了进来。 “哪里不舒服小禾你告诉娘,别一直不说话让爹娘担心啊。”女儿还是一言不发,杨花花收了笑容,边说着边伸手探上楚禾额头,楚禾后仰,快速躲过。 杨氏动作僵住,缓缓放下手来,掩去落寞强打着挂上笑意:“看我,饿了吧,我这就端些吃食来,吃完喝药好得快。”说完便低着头快步走出,连房门都没来得及合上。 看着厨房门边露出的半截衣角,楚禾垂眸,陶楚禾已经死了,她是楚禾。 水有些凉,楚禾不在意,只不过有些新奇,她已经有好多年冷暖不知,疼痛无感了。 “阿妹!我回来了。” 三两下洗完脸,厨房没有动静,她也没想着坐等让人伺候。水刚泼到院中,柴门被从外推开,年轻明亮的声音率先传来。 楚禾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头戴方巾的少年面色焦急地大步而来,一身浆洗发白的缊袍被阳光照得绒毛乱飞。 “阿妹,你醒啦?怎么不进屋躺着?郎中是怎么说的?”少年一进院就围着楚禾问个没停。十四五模样,脸被冷风吹得泛红,几缕头发从方巾下伸出,显得有些凌乱。 看着妹妹那布条上还渗着血的额头,陶楚杰红了眼眶,忍不住攥紧拳头,悲愤恨声:“那齐家果真是无法无天了吗?” 也不管楚禾有无回答,陶楚杰自顾自郑重保证:“小禾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让齐乘鹏付出代价的!” “好了,知道你俩关系好,但这事得慢慢来。你这好不容易请假回来,下午还得赶回去呢,赶紧陪你妹妹吃点东西,好好歇歇。”杨花花端着碗从厨房走出,笑着催促二人进屋,神情看不出半点异样。 这是原身兄长,陶楚杰。在镇上私塾上学,平时寄宿在大伯家。除去节假和秋收,只五,十五,二十五放假归家。 “这是大伯父托我给你带的红糖鸡蛋,还有三七伤药丸。一定要按时仔细吃了,一点都不苦的。”带着哄小孩的口吻,直到楚禾点头应下,陶楚杰这才作罢。 地里忙得紧,杨花花叮嘱了陶楚杰几句便拿起锄头出了门。 “小禾你......你怎么不说话?可是累了?”陶楚杰说着说着也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停住话头关切询问。 “嗯。” “那,那阿妹你再歇歇,我就在厨房熬药,有事记得喊我。”妹妹累了,即使再不放心陶楚杰还是退出了房间。 走到墙角,手掌轻轻按在粗糙掉土的墙壁上。淡褐色的光点从指缝溢出,几道年久失修的裂缝肉眼可见地缓慢合拢,连表面也平坦光滑。 异能有所恢复,楚禾撤下手掌,端起鸡汤一饮而尽。孱弱的身体让她极度不适,有异能加持她也能早做打算。 手指再次点上墙壁,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墙皮瞬间开裂,恢复原本面貌。 * 站在石板桥上,水中倒影绰绰,被细雨点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远处山雾蒙蒙,一抹抹绿色被遮掩其中,鸟啼声急,春色不显,春声却未息。 提起篮子,走过平整泛光的石桥,览过斑驳嫩绿的山野田地,听着远处孩童的打闹嬉戏声,感受着微风吹鼓着发丝拂过脸颊带来的些许痒意。 深吸清新纯净的空气,楚禾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与愉悦,这是她曾渴望已久的情景啊,在这方天地,她愿望成真。 不远处,三个十来岁少女正朝她挥手,提起衣摆,楚禾快步走去。 “小禾,你可算好了,这几天你不在,我们几个都没心情捡野菜了。”一个头梳丱发,上着粗布夹襦,下配长裙的圆脸女子接过篮子,拉着楚禾就往人堆里走。 “小禾,你怎么连头发都没梳就出来了?还好不是披头散发,不然让人看去就不好了。”圆脸姑娘走在前面,扭头奇怪问道。 楚禾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散在手臂上的长发。这几日在陶家一直披着头发,没有人说不可以。 “快过来,前几日去镇上刚好学了新发式,好多小姑娘都梳呢,只可惜我及笄了。”另外一姑娘倒开心极了,笑着急切招手,跃跃欲试。 这姑娘身穿暗红色短裳,下身一袭宽松布裙,宽布带紧紧束着腰身。头上木钗把粗粗的辫子盘成发髻,红绳挽成简易流苏垂在发髻根部,另一股头发也编成麻花辫从脑后放在胸前,显得颇为淑婉可人。 女孩把楚禾抢过来拉着坐到石头上,又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枣木梳,动作轻柔地将发丝梳顺,分出发股。 “这几天我也被拘在家里,深怕倒霉遇到那伙人,来兄你每天都去山坡上,你可得小心点儿。” 梳子从脖间滑下,楚禾反射躲闪,却被几个姑娘强硬摁住。 手指灵活地编着辫子。发顶平分两大股,梳成对称发环,用编好的细辫在根部缠上三圈后用发带固定打结。两侧头发密密梳于脑后拧成一股,同其余头发自然垂落。 “嗯,他们一般未正上山,酉初下山,下雨天他们不出门的,我小心着呢。”另一个头上插戴幡胜,穿着交领襦裙的姑娘朝齐家方向努努嘴,愤愤道。 三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抱怨,其中还夹杂几句对梳发手艺的赞叹声。 “哎呀,小禾,你不会真忘记我们仨了吧,我是芸芸,这是来兄,那是芳丫啊,呜呜。”看着楚禾神色淡淡,一言不发,圆脸女孩哭丧着脸,眼泪汪汪地看着楚禾。 “怎么会,有些事是记不太清,但你们是记得的。”看着叫芳丫的女孩子收起了木梳,楚禾站起身来,接过篮子往地里走去。 “那就好,我就说嘛,小禾是不会忘了我们的!”芸芸破涕为笑,叽叽喳喳地炫耀着。 “哎呀,小禾等等,你快到水边看看美不美嘛。”芳丫轻跺了下脚,笑着快步追上去,想要把人拉到水边。 “下雨了,看不清。” 几个姑娘这才发觉雾气深深,雨线斜长了几分,也不再嬉闹,往野地赶去。 摸清基本信息,楚禾便在几个姑娘指点下认真挖着野菜。很久以前,她也是见过野菜的,那时候的野菜也像现在安静温顺,可没几年就变异暴戾,食肉嗜血。 篮中苜蓿嫩叶和苦菜冒起了尖,雨丝也渐渐凝成雨滴,发丝已经一缕一缕,身上袄子已然潮湿,几个姑娘便相互道别,各自家去。 第10章 报仇 未正,酉初么? 楚禾心里对照着换算时间,今日是不成了。 穿过小径,拐进树林,将篮子放进空间。别起裙角,楚禾快速朝山上走去。约摸两刻钟,楚禾站在山顶,俯瞰嵌在山间的村子。 远处重山一叠叠,牧西山和牧南山遥遥相对,一座座茅屋或集中或分散着坐落其间,绿芦河从牧西山背后蜿蜒至牧南山脚,一路向东。 河上搭着几座石板桥,河岸两畔田块连畴接陇,错落有致。人们挥锄劳作田间,芦苇荡里孩童溜着狗子躲猫猫,远处树林里几对情侣互诉着衷肠,自是一派乡野景趣。 仔细打量四周地形,心中有数。折下一段树梢清理好自己的痕迹,留一部分野菜放空间后拿出篮子,抬步往陶家而去。 入门,陶雅宸抱着酸筒杆啃得正欢,见到楚禾立马跑过来帮忙提篮子。徐翠珍歪着身体靠着凉棚柱子,边切着猪草边骂着长女陶雅雯:“都是十一,小禾老早出门干活去了,就你磨磨蹭蹭的,连个猪草都不会切。” “哎呀,我的娘亲啊,我的手指变粗糙了可就绣不成帕子了,镇上陈三娘可不就说了让我多用猪油抹手。”陶雅雯给徐氏使了下眼色,徐氏立马会意,刻意提高声音:“当真?陈三娘都这么说那可得注重了,娘......” “人吃的都没有还抹手?你们歇了这心吧,一个个的人小心眼多。”不见其人,崔婆子声音从厨房里传出。 徐翠珍悻悻,却也不恼:“娘说的对。嘿嘿,就随口一提。” “咦?这谁给你梳的,看着还行,你教教我呗,我用帕子跟你换。”陶雅雯眼睛亮得惊人,凑到楚禾身侧围着打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楚禾头上,巴巴道。 “别人梳的,我也不会。” 走进厨房,杨花花正给崔婆子打下手,看见楚禾忙道:“雨下得大了,你怎么才回来,赶紧回屋暖会儿,一会吃饭。” 雨转小,男人们陆续归来,陶老汉挑着两捆木柴,陶四恩扛着锄头,手里还攥着把野葱。 陶四恩用木瓢从屋檐下水缸中舀出雨水,二人蹲在墙角排水口,轮流洗手。 陶三之自然又跑去镇上和狐朋狗友鬼混去了。 晚饭也很简单,每人一碗糙米稀饭,一大碗野葱煮豆腐,只有楚禾额外分了一颗鸭蛋。 这伙食在荨子湾算得上丰盛。 “明日村里又得补上齐家的佃租和粮食了,还好咱家有柏宣,不然经了小禾这事儿齐家怕是会数着由头找麻烦。”陶老汉刨了一大口饭,抖着胡子庆幸感叹。 “你们就看着吧,佃租这次补齐就完事,这粮食怕是要交到今年秋收去。” 崔婆子想起齐家管事的做派止不住摇头,原本的荨子湾家家户户都有几亩薄田,虽说一年下来能拿到手的百斤不到,但那田地好歹是自家的。 可这齐家来后,起先是几户人家被忽悠得签了什么契书,前脚签完齐家后脚就带着人来收地......后来连装都不装了,看上哪块田直接圈占,现在村里半数人都成了佃户。 “还能怎样呢?齐氏在咱们阖州现在可是大族,我们能不能保全自身都还难说呢。”徐翠珍心有余悸地看向一脸青紫的儿子,她实在是怕了,还好儿子没有大碍。 看看三房的小禾吧,到现在还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整个人呆呆怔怔的,偶尔抬头看人时那眼神里是说不出的阴森恐怖,仿佛下一瞬会扑过来拧断自个人脖子一样。 咦~就是光想想就让人浑身发寒,徐翠珍打了个冷战,猛地摇头不再乱想。 楚禾埋头吃着饭,整理着这几天收集来的杂七杂八信息。 这个朝代,朝廷征税越发密集,田税,丁税,户税,除此之外还有牲畜税,家禽税,山泽税......隔一段时间就多征一项,就没有那些贪官污吏想不到的名头。 稍有权势的人富得流油,老百姓日子越过越苦。 果然不管在哪里,被盘夺的只有底层劳众。 众人不再言语,三两下吃完后便各自忙活。 简单洗漱后,楚禾坐在床上,尝试着释放异能,很顺利,一切都像上辈子一样。不过,空间里面的物资所剩无几,一堆破家具杂货,零星几颗晶核,几把野菜,一把刀。 当务之急是收集物资,有资本,心里才踏实。即使意外降临,她也能从容应对,她不想再经历一回与老鼠野狗夺食的日子了。 翌日,楚禾淋雨发烧头痛得厉害,陶四恩忙又去抓药,几个小姐妹也抽空探望。村民们听说后直摇头:“那姓齐的真是造孽哟!” 天色仍旧灰蒙蒙的,但好在雨停了。这天午后,村子里一阵鸡飞狗跳,陶雅雯打开门缝偷瞄一眼后就赶紧缩了回来:“又不知道谁要遭殃喽。”说完一头扎进屋里继续绣花去了。 牧南山上,一群身着对襟短打的小厮鼻孔朝天地将骑着马的齐乘鹏围拱其中。 “啪,滚开滚开,一群泥腿子,不怕污了我家少爷的眼,要交粮就去打谷场!”狗腿子齐三鼻哼眼瞪,目露厌恶,手持马鞭见人就甩。 “哎,本少爷一向亲民,与民同乐,小三子你莫要吓到乡亲,哈哈!”齐乘鹏头戴灰鼠裘帽,身着藏青团花图纹锦袍,腰间束着青色云纹锦带,脚蹬青缎靴,挺着肚子笑骂。屁股下的马驹被压得蹄子一崴一崴的。 这齐三越来越不懂事了,把人都赶走,本少爷从哪里找乐子,回去得好好收拾一顿。 思及此,齐乘鹏八字眉一皱,配着泛青又深凹的眼眶,本来还算俊秀的脸庞荡然无存,更显得整个人暴戾可怕。 齐三见状心里咯噔,奈何揣摩半天也没想出个二三,复又更卖力地驱赶众人。 就这样,一行人吆五喝六,缓慢地朝深山走去。行至山林深处的水潭旁,不等齐乘鹏手吩咐,一护卫模样的随从跑过来谄媚恭贺:“有野鹿粪便,看来爷您今日又要大获而归了。” 齐乘鹏昂首,伸手,齐三立马上前给拇指套上翡翠扳指,又一小厮拿来镶宝石贝雕木弓。 “想当年小爷我可是在皇家狩猎场纵驹猎射,那可是英姿勃发,捕获了多少闺阁少女的芳心,都怪那该死的程老头,不就抢了十几个女人嘛,真的是小题大做。” 哪是十几个女人那么简单啊,那可都是有头有脸人家的正经媳妇。心里撇嘴啧啧,众人面上却皆愤慨附和,为自家少爷抱屈。 齐乘鹏满眼阴鸷,恶狠狠道:“害本少爷在这穷乡僻壤还得待几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清秀美妇都找不到,等阿姐救我出去,我要程家死无葬身之地!” “就是就是,只可惜六小姐交代我们要低调,否则说出姑爷的名号定要叫全阖州个个赶着来拜请。”齐三也换上愤恨嘴脸,应声而和,一双小眼睛时刻关注着自家少爷,生怕这爷又莫名发火。 “哼!阿姐那么得宠,姐夫很快就能解决的。三儿,箭来!”齐乘鹏倨傲大笑,持弓大踏步走向潭后树丛。 齐三和护卫紧随其后,小厮们四散环卫。 突然远处陡坡背面传来动静,众人屏息,齐乘鹏躬身潜行,待走到坡后却什么都没看到。 “奇怪,方才明明......啊!”话未说完,齐乘鹏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倒,直直倒地。 “少爷!”一众侍从惊慌,以为主子不慎摔倒,急忙胆战心惊地上前搀扶。 “啊!” 待拨开树枝后所有人被眼前骇人情形惊得无法动弹。只见齐乘鹏仰面倒地,坡上一石锥自下而上贯穿齐乘鹏的脑袋,脑浆迸裂,鲜血四溅。 “啊,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齐三如丧考妣,无力瘫地,夫人视九少爷为心肝宝贝,如今少爷死了,他已然知道自己的下场。 第11章 盘问 陶家,楚禾换下沾泥的鞋子,随手清洗。算是给原身一个交代吧,这身体她要了。不会在此久待,自然不会给出任何承诺。 村子突然间又热闹了起来,山上田里忙活的人一听到消息就急忙回家。紧闭家门,深怕被牵怒遭受无妄之灾。 陶老汉和两个儿子也早早赶回,一大家子正聚在一起八卦。 “真是恶人自有天收,终于遭报应了啊。”崔婆子脸上漾起笑来,自己那么乖的一个孙女被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想起这个她就恨得牙根痒痒。 “对,横行霸市,无法无天惯了的人,没成想就这么潦草死了,这口气总算是出了。”陶三之从媳妇手里抢过几粒瓜子,边嗑边插嘴。 “你们在外收敛着点,别太明显,别惹来麻烦。”陶老汉嫌弃地看了眼没个正形的二儿子,特意开口提醒。 “爹哎,这个还用您老说~”徐翠珍笑眯了眼,她儿子差点也遭殃,总算是报仇了。 * 一处青砖黛瓦的三进院。白墙配着墨色福寿门簪如意门,出檐起脊,与整个村子格格不入。 青石板油光发亮,一字影壁将房屋掩于其后。进了垂花门,院中石台上摆满花卉盆景,水缸中几尾小鱼缓缓游动。抄手游廊下笼中鸟雀羽毛鲜艳,啼声悦耳。 中堂墙壁挂大幅腊梅喜上眉梢图,左右各安乐吉祥对联一条;翘头案前摆放着一张榉木裹腿双圈卡子花八仙桌,两旁设两把黑漆嵌螺钿圈椅,左右各放几张座椅。 不显奢华但隐隐流露上阶底蕴。 但现在整个院子挂着白皤,堂中空地案几上一具男尸蒙着白布,仆从满堂却寂静无声。 “打,给我往死里打,看你们嘴硬还是命硬!”一净簪素衣妇人双眼红肿,形容憔悴,被丫鬟搀扶着,厉声喝道。 蒋红婉不信她儿子就这么遭难,定是受到了宵小之辈的暗算,与这群吃里扒外的恶仆脱不了干系。 “夫人,信已送去新京,姑爷和老爷定会派人彻查到底的。”贴身丫鬟翠云低头答复。 “继续,等老爷来了,这些恶民一个个都要给我儿陪葬。”蒋红婉额上青筋暴起,手中的帕子扭曲变形。 牧西山林深处,楚禾正埋头砍竹子挖野菜,她得赶紧让空间充盈起来,不管是什么东西。 将荠菜,冬寒菜,苦菜和其他野菜分门别类堆放好。香椿树矮小,踮起脚拉下树枝,掐下顶端嫩叶。 又用竹筒装满泉水,一起整整齐齐地摆在空间里。 远处灌木丛里野鸡扑棱着翅膀,咯咯咯叫着。楚禾侧弯着身体,一步印着一步悄悄走近,袖子一挥,野鸡叫声戛然而止。 另一侧,一只兔子撒腿往石头后躲去,可惜未蹦跶几步,数枚石刺飞来,灰兔应声倒地。 野鸡野兔难抓,但她的土刺密集,总能扎中几枚。 扭断还在抽搐的野鸡野兔脖子,放进篓子里遮盖好。整理好衣裳后便向山下走去。一路上遇到几个播撒菜种的婶子,楚禾点头应付。 溪边,柳树才抽出嫩条,几个十来岁少年就领着一群留髫梳鹁角的稚童猴爬上树。折下几支粗柳枝,拧上几拧抽出雪白的枝干,留下柳皮。两端用竹片切割齐整,再鼓捣几下,一个哨子便制成了。 听着这清脆的柳哨声,楚禾看得新鲜起劲。 “楚禾楚禾,快过来!” 来人是陶雅雯。因为原身只比她早出生两个月就占了姐姐的名号,所以她死活不叫原身姐姐,私底下直呼大名。 陶雅雯脸蛋红扑扑的,单手扶着膝盖喘粗气,一边压着嗓子着急冲楚禾挥手:“嘘,这边这边!” “什么事?”难得见她这般不顾仪态,楚禾转头开口询问。 “你要遭殃了,咱爷让你先别回家,在山上躲躲。”陶雅雯眨巴着眼睛,话故意说得含含糊糊,得意等着楚禾继续追问。 楚禾心中有所猜想,立马抬步往陶家走去。 “哎哎哎,你作甚,回来!”陶雅雯急了,跳着脚拦在在前面,“齐大领着恶县令在村子里乱抓人,说是要盘问你呢。” 绕过眼前人,楚禾继续向前。 “这可不怪我啊,我可都告诉你了,不许在爷奶面前告状。” “哎哎哎,你听到没有。” “病魔怔了是吧,你......” * 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打谷场,中间坐在长椅上的是官,弯腰低头下站着的是民,有不少村人直接跪在地上。 “大人,这事儿和小人孙女没关系,那天小禾受寒躺了一整天。”听得齐大手中纸卷中有楚禾的名字,陶老汉不得不走上前,垂眉躬身对着一身青色花鸟纹官袍卑微开口。 “对的,我能作证。我还去探望......”刘来兄白着小脸壮着胆子附声,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家里人一把拉了回去。 “我家铁头也整天跟我在地里忙活。”陶家隔壁邻居刘天旺将儿子护在身后,刘铁头也被齐乘鹏欺打过。 “放肆,大人还未发话,岂容你们一群刁民言语。”齐大大喝,拔出刀来逼退众人。冲身后略微扬头,立马有持刀衙役上前将村人围住。 “就是,惹怒了大人,我要你们好看!”镇长胡大桂一脚踹向刘天旺,随即笼着袖子一脸谄媚地凑到冯嗣原身侧:“一群泥腿子,大人可莫和他们一般见识。” 冯嗣原冷睨胡大桂一眼,没有言语。 “找我?”楚禾走到人前,垂目平静反问。 “你就是陶楚禾?齐少爷遇害那天你在哪儿,有无出去?”冯嗣原一身官威,抖着八字胡,沉声问道。 “卧病在家,不曾出去。” 看着眼前身子单薄,还没根葱长的女童,冯嗣原无论如何都难以将凶手与其相联系。 更何况自己官威浩浩,这些农家汉子见着自己抖着胳膊腿连头都不敢抬,这泥娃子更不必说了。 谅他们也不敢说谎诓骗于他。 不过自接到齐家报案,他匆忙从县城赶来,一路上舟车劳顿,定然不能就这样空手而归。 “来人,将这些与齐少爷有瓜葛的汉子都抓回镇上仔细审问。”看了眼紧跟着监督自己的齐大,冯嗣原不自在地咳了声。随后一手背于身后,一手甩袖,扬着下颌施发号令。 语下,打谷场上乱了套。 “爹,阿爹救我!” “大人,冤枉啊!” “放开我儿子!没天理啊!”几个妇人哭着上前拉扯,却被明晃晃的长刀逼退。 事态严重,荨子湾村长刘天德欲开口阻止,却被利刃无情砍伤,在齐大的指认下,一个个少年人被从家中绑出。 一阵兵荒马乱,官差押着十几名少年往村外走去。 儿子被抓的人家哭天抢地,大喊着叫冤,紧跟官兵前去镇上。 第12章 夜行 齐家背景这么强大么? 关上篱笆门,陶老汉瞪了楚禾一眼:“又不听话,还好没有祸事,不然连你也一并抓去!” “爹,你说铁柱铁头他们会不会有事啊?”陶四恩提过女儿手中的篓子,后怕问道。 “不好说啊,以前冯县令也只是贪污受贿,最多是强占土地,逼迫乡亲们缴纳赋税。可自从两年前齐家来了之后,冯嗣原胃口就大了,草菅人命的事儿可没少做啊。”陶老汉微佝着身体走进里屋,关上门后这才敢说话。 “要我说啊,齐祸害这事儿来的的确蹊跷,说不定是哪位游侠为民除害,事后早已飘然而去。”陶三之没个正形,嬉笑着揪着儿子的两个小髻子。 徐翠珍一给了他一胳膊肘,扯过儿子,讨好地挽住婆婆胳膊:“不管如何,这与咱家没得关系。我说娘嘞,我看小禾篓子里有只大肥兔哩,晚上给几个小的补补呗。”还是她眼睛好使,今天是个好日子,怎么说都要好好庆祝一番。 “啥好东西能躲过你的嘴巴,还是咱小禾苦尽甘来,连运气都好了。就这瘦巴巴的,你哪只眼睛看见肥了?呦,还有只野鸡呢!”崔婆子闻言笑骂着将篓子提到窗边,拨开野菜提起灰兔,又看到最底下的野鸡,不禁惊讶出声。 “这是小禾你抓的?这时候野兔可不好抓。”杨花花走近楚禾,想凑近仔细问问身体情况,但一想起女儿生人勿近的抗拒样子,只得远远站停。 “嗯。” 又是半天憋出一个字儿,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杨花花鼻子一酸,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扭过头去。 “唉,你这孩子,爹娘,我打算请个大师给小禾喊喊魂儿,总不见好也不是个事儿。” 陶四恩顺着杨花花后背,看着阴仄仄的女儿还是对着陶老汉和崔婆子说道。这事儿他们两口子想了好久,既然吃药不管用,那肯定是邪风入体,乱了魂魄。 “说什么浑话!请大师这事儿传出去大哥名声有碍不说,小禾怎么在村里与人相处?咱们陶家还要不要男婚女嫁?这事儿莫要再提!” 听到大师二字的陶老汉像是被惹毛的公鸡一样,以往对家里小事放手不管的人竟然直接变色,态度坚决地没有半分商量余地。 “娘!您一向疼爱小禾,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禾这般......娘!”知道大哥在爹心中的分量,陶四恩本就没对陶老汉抱有希望,而是立马转头恳求崔婆子。 “你爹说得对,我看小禾已经大有好转,今日面对那狗县令可比村里好些男娃都强,我看着比以前沉稳了不少。再说朝廷严禁这些巫蛊之事,被人告发可是掉脑袋的事。” 崔婆子也是摇头,她是希望孙女好起来,但不能让整个陶家为代价。六年前官兵抓捕行巫之人,那血淋淋的场景她现在还清晰记得。 直到现在,莫说是巫医神婆,就是连一般僧人也不能过多接触。一旦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揭举,他们一家绝无活路。 “娘!”陶四恩不死心,可崔婆子已然拎着野鸡进了厨房。 陶老汉用力甩臂,大踏步离开。堂里气氛低沉尴尬,陶三之和徐翠珍对上一眼,忙拉着两个儿女回东屋。 而当事人楚禾早就躲屋里琢磨着怎么让异能提升。即使无法重回巅峰,但也不能一直停在打几只野物就消耗掉五分之一异能的状态。 至于其他,不值得让她浪费时间。 * “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崽子能有这等本事?等明个儿回去将他们关上个三五天就放了吧。”胡大桂宅院主屋里,冯嗣原把玩着手中的匏器葫芦,眉头乱成一团。 分明是意外,这让他如何抓凶。 “大人,此事又有何难,齐家要凶手,我们就给他们便是。”短须马主簿站在桌侧,闻言不以为然,反而一脸高深。 “此话何解?思明可有妙计?”见得力下首似是成竹在胸,冯嗣原放下揉着眉头的手,语气欣喜,连声细问。 “这人都在牢里了,这供言如何,还不是大人您说了算。这群刁民这两年愈发猖狂,也算杀鸡儆猴。”马主簿轻笑,身体微微斜侧,手掌于空中缓缓横切而下。 只看了一眼,冯嗣原就收回目光。斜瞥了眼侧立之人,转而半眯着眼继续摩挲文玩,笑而不语。 马主簿不慌不急,静等着上座人发话。 “丽娘温柔可人,与你红袖添香,甚是相配。”半晌,冯嗣原拂袖而起,双手背后,悠然抬步走向里间。 “多谢大人割爱。”马主簿眼睛一亮,忙躬身行揖拜送。 三言两语 ,定人生死。 * 荨子湾,陶家。 在一派冷凝的气氛中,楚禾无视几道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三两口便放下筷子,将空碗放回灶台。 亥时人定,男人们将搓好的麻绳盘挂在墙上,妇人们揉着干涩的眼睛整拢针线,小心吹灭豆灯便上床安寝。 荨子湾彻底沉寂下来,而此时的楚禾早已在山路上疾行。 月亮隐藏在厚厚的云层后,一点光亮都未曾透出。迷雾深深,黑影幢幢,只偶尔几声咕咕鸟鸣。 山路依然泥泞,站在三岔路口,楚禾吹燃火折子,细观在陶三之屋里顺来的地图,重新找好野径,继续赶路。 地图是不能买卖的,就算官府对这些管的越发宽松,这也不是平头百姓能轻易接触到的。 也不知道陶三之是从哪里得来的,还是陶雅雯拿着图舆差点剪了当鞋样子,二房闹了闹她才知道陶三之还藏着这东西。 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程,楚禾半个时辰便到了出鸾镇。 镇子以前不叫出鸾镇,传闻不知某年某代,此镇出一貌美女子,天姿绝色,县令筹谋一番将女子送入宫去。 果然不负所望,一年后,女子终被皇帝临幸,封为才人。县令借此得以升迁,大喜,顺应民意,改镇名为出鸾。 阖州东南与南蛮相接,西面隔着甘州与苟耶部落遥遥相望,既是军事要塞,也是富庶粮所。因此南部边陲小镇多设城池,出鸾镇也高起城墙,不过这些年官兵怠于职守 ,宵禁也形同虚设。 尽管如此,街上仍不见一人。虽不知白天是何等熙攘热闹,但眼前酒肆食坊黢黑空荡,摊位杂乱潮湿,枝叶横躺水洼,确是一派萧瑟冷寂。 第13章 除恶官 趁夜潜行,楚禾穿街走巷,最后停在一处格外阔气的宅院前。 院中,值夜家丁缩在墙根下睡得正欢。路过带起的衣风更是让其缩得更紧实,脑袋直接团进胯中。 找到后堂最大的房间,推门。月洞门罩架子床上两条隆起。走近,未等反应,楚禾直接敲晕二人。 将女子塞进被子里,提起扔进隔壁房间,用帘帐捆绑。 返回,拾起散落的衣带捆实冯嗣原的上臂和双脚,将散落的衣袍塞进其嘴中,楚禾一脚将人踹醒。 “唔唔唔唔!”冯嗣原迷糊地睁开眼,随即瞳孔紧缩,满目惊恐。 “啪!”楚禾将一沓纸丢到地上,一把拽过冯嗣原,刀锋划过,冯嗣原割握着血流不止的手指呜呜大叫。 “写吧,该写什么,你清楚。”楚禾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只是全身萦绕着难以言状的可怕气场,让人心魂颤栗。 冯嗣原摇着脑袋不断挣扎,涕泗横流。 “还没想通?”楚禾拖着刀一步步逼近,半张脸隐在昏暗中,随着烛光跳跃,明明暗暗。 “我能突然到这儿,自然也能去丰宁县找到冯宅,你说......何必还要挣扎呢。” 冯嗣原趴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不过片刻便头破血流。 “你认罪,我让你死的体面些。”时间有限,楚禾挑着屋里值钱物件往空间里面丢,留给冯嗣原的时间越来越少。 冯嗣原看见这一幕,骨寒毛竖,惊恐万状。鼓着喉咙拼命嘶吼,一路翻滚到楚禾脚下,用还能活动的双手抱住楚禾双脚。 一脚将人踹远,楚禾收东西的动作不停。 “看来你想好了。”转眼间,原本满满当当的房间空无一物。楚禾也不欲多言,拿出刀利索架在地上之人脖颈处。 “唔唔唔唔!!!”冯嗣原扑向纸张,面若死灰,用手指沾着鲜血疾写。 “莫要隐瞒,否则后果自负。”幽幽之声传来,冯嗣原忍不住哆嗦,将手指伤口咬得更大,整张纸溅上了血点。 两刻钟后,楚禾皱着眉头努力辨别着这沓罪状中的文字,有几个字是熟识。 可以,够死好几回了。 屋内唔唔声止,楚禾推门而出。 从后罩房到厢房在到厨房,一路过,一路搜刮。密室里,房梁上,柱子里,家具,古董,一枚铜板也没漏掉。 胡大桂果然视财如命,这么多年搜刮颇丰。 走到东厢房,楚禾顺便清理了烂醉如泥的马主簿。 此行目的已达到,东西也收的差不多了。楚禾乘着夜色来,也踏着暗夜归去。 只可惜了,冯府太远。 天亮,胡宅。 丫鬟早起,一路上所见皆是空荡荡的,心中纳闷但也没有多想,也许是主子连夜命人搬走的。 反正这也不是头一回,每当有宾客上门,老爷总会让人将贵重摆件收藏都收起来,不过这次搬的也太干净了吧? 直到厨房,丫鬟看着连一片菜叶子的空荡灶台这才如梦方醒,慌忙打开旁边几处房间查看。 霎时间尖叫声四起,一群丫鬟小厮,慌里慌张去回胡大桂。 拍门半天无人回应,众人当即撞断门栓,破门而入。屋内家具和摆件同别处一样荡然无存。只见胡大桂只着内袍蜷缩于地,走近一看,却是依旧昏睡。 下人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主人摇醒。胡大桂摸着生疼的后脑勺,听着下人叽叽喳喳地禀报,脑子嗡嗡作响。 来不及思考,挂着鼻涕慌忙套起衣物匆匆赶往正房。 房门半掩,不祥之感愈浓。胡大桂抖着手推门而入,入目便对上冯嗣原那死不瞑目的充血眼球。 “啊!”在一声声惊惧大叫中胡大桂翻着白眼后仰砸地,不等昏过去又立马清醒过来,眼前的这一切不是做梦。 “老爷,不好了,老爷......”又一奴仆神色慌张地连滚带爬跑进来。 “说......”胡大桂万念俱灭,行尸走肉般呆滞。 “马主簿死......死了。” “扑通。”刚被丫鬟七手八脚扶起的胡大桂身体瘫软,这次是彻底昏死过去了。 气候回暖的春日清早,街上行人来往络绎,摊贩们卖力吆喝,小镇子和昨日一般热闹。 “咦,老薛,你识字,这告示墙上贴的这是啥啊,咋还血渍呼啦的。”早食摊边,搬工呼啦啦喝着稀饭,边吃边好奇询问摊主。 “有吗?我瞧瞧,早上太忙还没注意,啊,这是......这......” 今日镇上比往日更加热闹。 卯时,荨子湾渐渐苏醒过来。妇人们已经喂过牲畜家禽,勤劳的汉子已经挑过一担粪土到田间。 陶家,院内崔婆子正在嘬嘴唤着鸡鸭吃食,厨房里面也有动静,应是徐氏在做早食。楚禾悄然越过篱笆,翻过石头垒起的半面墙壁,滑入房间。 换下裙摆带有血渍的衣物,塞进空间。整理好首尾,楚禾打散头发,脱去外衣,躺于床上闭目养神。 木门轻叩,杨花花声音轻柔:“小禾,你起了吗?” “起了。”楚禾翻身下床,打开房门。 杨花花依旧一身半旧襦裙,身段纤细,头上未着钗饰,只用布条包着发髻。头发有些许毛躁,逆着光能看到簇簇发丝断叉蓬飞。脸型椭圆,一个冬天的休养,皮肤还算白皙,眉毛细细,眼睛稍弯。 三十岁的妇人,温婉清秀的脸上虽然还没有染上岁月,但眼神里却布满辛累。 “气色看着还是不好,洗漱完吃点东西就再躺躺,田地里有我和你二伯母呢。”杨花花语气柔和,带着笑站在一旁,认真目视楚禾的一言一行。 “不用,就在山坡上再捡点野菜。”楚禾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默默挽袖洗漱,将整个手掌反复搓洗干净。 “行,你自己看着来,别累着了。”笑意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杨花花抬手理了理发丝,转身继续叮嘱,听着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切疼爱。 此时睡意全无,楚禾不想白白耗费时光,提起竹筐准备出门。 “哟,你这大早上的是要做什么去?”做糊糊的徐氏一抬头就看见楚禾晃悠着往门口走,看清侄女手里,心下不禁感叹。 看看人家楚禾,即使变了性子,但骨子里的勤快懂事却丝毫未变。 “挖野菜。”对于徐翠珍,楚禾没有过多相处,也不曾关注。不过从平时的言语举止中可以看出是一个精明地恰到好处的利索女人。 “啧啧啧,你这姑娘,家里野菜都快堆成山了,还挖啊?这天气晒干菜都费劲儿,起码也得吃了早食再去吧。”见楚禾说完三个字儿后还往外走,没有办法,徐翠珍连忙拿起两块刚烙好的饼子追上去。 早食是按份按量做的,今日轮到她做饭,可别让人以为她苛待侄女。 “谢谢。”楚禾低声道谢。 “嗨!”楚禾突然这么有礼客气,徐翠珍倒有些不自在,想到刚才自己的小心思,脸上不禁有些发臊。 饼子很薄,楚禾将其叠成好几层,路边地里还有别人掐剩的老葱叶子。随手摘下,在河水中涮涮后裹进饼里,咬上一口,分外满足。 第14章 三杀 苜蓿头一日一个样,野豌豆藤蔓也朝天攀爬,叶子片片长出。走走停停,才走到山脚筐子已经半满,压紧实,楚禾继续挖采。 竹林里,竹节拔高,竹叶含着水滴,苍翠欲滴。春色肉眼可见的蜕变,春笋虽未冒尖,但在楚禾眼里无所遁形。 带着泥土,浓缩着春天的气息和味道,一颗又一颗。 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老鼠也苏醒过来,在林子里打了好多个土洞。 楚禾砍下几节竹干,劈条削尖。找到几处老鼠活动痕迹明显的洞口,将竹签密集半插在洞口周围。两根带叉木棍松松埋在竹签两侧,叉上搭上横木,横木下再吊起一块石头。 只要有老鼠撞上木棍,棍倒石落,那一根根竹签将会将其钉在洞内。 运气好的话每天能抓上三五只,不管是炖着吃还是烤着吃都很香,不放调料也香。 只可惜,后来的自己有自保能力了,却再也找不到田鼠了。 在各处布下陷阱,楚禾将挖好的春笋送入空间,满筐野菜分出大半储存好。 拍拍手上快发干的泥土,楚禾爬上牧西山山顶。这里可以将荨子湾每处院子都收入眼底。 有些人,有些事已经留的够久了。 * 齐宅,门檐上白皤随风颤抖,门口护院仔细扫视院内,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院中景色正好,迎春花伏在条条褐色枝条上,金黄点点。塘中鱼儿开始打转儿,春兰傍着池塘丛丛簇簇,素洁幽雅。 春意明媚,却无人在意,一众仆从战战兢兢,似乎连阳光都无法驱散笼罩在宅子中的阴郁雾霾。 “啪!”又是一声杯盏落地的声响。威惧瞬间蔓延开来,奴仆们俯身跪地,瓷片刺进皮肤也不敢动弹分毫。 只听得含怒女声从堂内传出:“一群玩意儿生的玩意儿还敢肖想我儿的地位!” 蒋红婉嘴角噙着冷笑,眼中满是憎恨和怨毒。往日精细保养的容颜狰狞不堪,贵妇形象荡然无存。 “夫......夫人......”一小厮汗洽股栗,硬着头皮从门口挪了进来。 夫人下令,全府观刑,齐三死前叫声凄厉,死无全尸。 “说!可是老爷派的人到了?”唯一嫡子亡故,身为父亲却只让族中长辈前来打理。 想到此处,蒋红婉将一茶杯掷向下站之人:“说!” 小厮头破血流却一动不敢动,冷汗直流,伏地而答:“回......回夫人,镇上传来消息,说是,说是冯大人惨死房中,还亲手写下了悔罪血书,其中还透露了少爷的罪行还有和府上钱权往来......” “什么?”蒋红婉拍桌而起,面色发青,胸脯急速起伏。 “何人所为?认罪书可有及时处理掉?”蒋红婉极力克制满腔的怒火和紧张,慌乱前走几步,疾声问小厮。 “悔罪书是在告示墙上被发现的,满镇的人都看到了......”小厮硬着头皮说完。 “蠢货......不,来人,快去传信,让姑爷派人处理。”事情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她一介妇人已然束手无策。蒋红婉强作镇定,急忙喝令。 护卫得命而去,蒋红婉瘫在椅子里,双手紧抓扶手。倏地站起,紧咬牙关,面目扭曲地一字一顿:“果然,我儿是被人害死的!来人!给我将人找出来,挫!骨!扬!灰!” “夫人,依老奴看,这事情有点麻烦,老爷是指望不住了,还是早做打算回京吧。”陪伴多年的奶娘方妈妈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苦啊,老爷偏宠妾室,本来还有少爷依傍,现在又...... “不,我要替鹏儿报仇!我要将他碎尸万段!”蒋红婉双目斥血,神若癫狂地抚摸儿子的贴身玉佩,闻言歇斯底里地冲方妈妈大吼大叫。 “留的青山在,咱们先避避风头,等事情平息,我们还不是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害了少爷的人定然是不能放过的。眼下那歹徒说不定还在我们周围。”方妈妈没有放弃,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 蒋红婉置若罔闻,叫人拿来笔墨,连写数封,墨迹未干就送了出去。 “唉。”方妈妈无奈摇头,自家小姐就是太犟了,这才导致夫妻离心。 那个天杀的要对九少爷下此等狠手,鹏儿是骄纵了些,但富贵人家的孩子那个不这样? 是夜,天上几粒星点,月色无暇。正屋灯火复明几回,最终还是归于沉寂。 树影婆娑,人影在月色下也显得鬼魅。 “吱呀~”声音在黑夜中略显诡异刺耳。 “谁?”蒋红婉无法入眠,此时被这声响惊动,顿时毛骨悚然。 房门大开,一道人影蔓延入内,越拉越长,渐渐逼近。 蒋红婉冷汗直流,“来......” 房门自合,连人影都不见,但屋内却传来呜咽声,仿佛被扼住喉咙般,声音渐弱,几息不闻。 * 又是新的一天,楚禾自然而醒。昨晚忘记拉下草帘,阳光照在窗柩上,院中柿子树枝投下阴影,雀儿娇俏的影子映在窗扉上,分明是一幅鸟雀栖枝图。 陌生至极,楚禾恍然,一时不知是何岁月。 推开房门,雀儿受惊腾飞,只有旧燕仍不慌不忙地衔取湿泥枯枝来回筑巢。今日杨氏似乎也出门了,各房也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想来村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洗漱完,正要去厨房找点吃的,便听见篱笆外传来议论声。 “此事蹊跷是蹊跷,但也正应了那句恶有恶报啊。”这是隔壁邻居刘天旺的声音。 “没错,今早我儿从镇上赶来,说那冯县令也死了。身上没有捆绑痕迹,但就是满脸是血,听说死的很惨。”声音粗犷,还带着点儿得意,没错的话,是村中唯一屠户刘来福。 “果真?那可太好了!那狗官和齐家没了,你们说霸占咱们的田地能不能要回来?” “还有我那苦命的儿媳妇啊,终于可以回家了,唉。” 一阵寂静,院外几人心中苦楚大过欣喜,田地能回来,可人呢? “说起来这冯县令和齐夫人都是被人一刀封喉,家财也是一夜之间被扫荡空空,这应是一人所为。”许久又有人挑起话头,语气佯装轻松,日子总归要往前看。 “这明眼人都知道,要我说啊,这是他们作恶多端,被老天给收了,不然怎会出现这么荒唐离奇的事。”边说还抽空呸呸吐着瓜子皮,是徐翠珍没错了。 “对的,听说就差茅房没被偷,其他的都没了,连齐夫人肚兜都没了嘞。”说到这里汉子压低声音,只因自家婆娘在侧。贱兮兮的声音,吊儿郎当的,是陶三之。 声音到了门口,听着他们相互热情地招呼对方去自家吃早食,楚禾转身回了房间。 不过片刻,陶老头一群人推开柴门走了进来。 被吵醒的陶雅雯和陶雅宸也从各自房间跑了出来,冲进爹娘怀里撒娇卖痴,问东问西。 楚禾扶着门框,久久没有收回眼神。 第15章 齐氏来人 十日后,阖州镇昌府来了人。 据说是礼部主事,正六品的大官。 本来是要运侄子棺椁回祖宅的,眼下又得捎上他那不怎么重要的弟妹。 胡大桂眼下穷得只剩下空宅子了,不,房契地契全都被人顺走了,他现在就是个穷光蛋。 本来还想着过段时间再狠狠搜刮一番,但齐家人来得快。加上冯县令那事儿在整个县里闹得沸沸扬扬,他只能先低调做人。 可贵人不能怠慢,胡大桂求爷爷告奶奶,威逼利诱,动用毕生才能才说动全镇的乡绅富户出资赠物,这才体面给贵人办了接风宴。 “大人当心!咱们乡下就是树多路窄,您受累了!” “大人可要休息休息,小人给您倒杯热茶?” “去去去!再看剜了你的眼睛!” 日出时分,荨子湾村众正在地里忙活。远远就看见一堆人围着一顶轿子慢悠悠进了村子,从河边小路上晃荡而来。 “胡大桂?他咋还活着?” “那不是曹员外和赵地主吗?那轿子里是啥人,竟然让这些肥头鬼一个个上赶着巴结?” “我的娘嘞,轿子旁边的那人莫不是县里的杜大善人?怎么连他老人家也跟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眼看着轿子越来越近。 “欸!我问你们,你们村长何在?”一个手握佩刀,护卫打扮的男人冷声朝边上村民问话。 “唔唔唔......唔唔!”刘天喜见这人好巧不巧地冲自己问话,他还不知道这些人底细呢,急中生智只能装哑巴。 “真晦气,你说!”男人又朝刘铁头的爹刘天旺扬了扬下巴。 “砰!”刘天旺白眼一翻,直接晕倒。 “他娘的!你们耍我是吧?”这人恼羞成怒,立马抽刀,气势汹汹地举刀而来。 “哎呀!十五兄弟莫要动怒,他们就是一群没见识的刁民,何必和他们计较。我知道村长家,我这就让人喊来。” 就在两边皆蓄势待发之际,胡大桂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嘴里大喊着冲上前将刀拦了下来。 见齐十五不悦地看着自己,胡大桂立马赔笑,小心翼翼上前擦拭掉齐十五身上的泥土,边走边回头将人引向前。 “哼!”齐十五嫌弃地避让开,不耐烦地跟上。 “马屁精,瞧他那样。” “行了,好歹大家没出事,赶紧回家去吧,管好自家娃,别冲撞了贵人。”村长爹刘回信让众人放下手中紧握的锄头,早在那齐十五开口时他就让孙子回家报信,让儿子去儿媳娘家躲一阵。 楚禾又翻了几下土,这才被陶三之赶着回了家。 关上门,一家子站在院子里听村里动静。 “齐家那俩死了也要祸祸人,爹,您说他们会不会迁怒咱们村子?”陶三之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啥动静,索性靠着门坐在地上,仰头问陶老汉。 “难说,就看齐家来人是怎么想的了。如果他们一个劲儿认定凶手在咱们村的话,那咱们荨子湾怕是难逃一劫。” “哎呀,这可怎么办,活着害人,死了害全村人。真是造孽哟,当初怎么就到咱们村了!”徐翠珍一听急的团团转,脑子里想了无数躲藏法子,最终还是被一一否决。 民怎么和官斗啊,他们想让人死,跑到哪里都活不了。 “想这么多作甚?就算他们想让咱们死,也不能明晃晃屠村,怎么都得有个由头。再者胡大桂不会让这事儿发生的,别看他贪财的紧,但从来没有闹出过人命来。” 陶雅雯姐弟回了家就跑到崔婆子跟前抢着说,三两句后崔婆子对村里发生的事就知道了个大概。 推开还在叽叽喳喳的二人,崔婆子从厨房走出,不疾不徐地开口。 “娘说的对!赶紧开饭吧,我要饿死了!”陶三之翻身坐起,安抚地拉过媳妇的手,两人拉着手率先冲进厨房。 崔婆子无奈失笑。 杨花花羡慕地看着,回头默默看向陶四恩。陶四恩自然是反应过来了,忙大步跑过去,杨花花这才眉目舒展。 齐家那边,下人禀报齐宅到了,被晃得昏昏欲睡的齐家庶出三老爷齐钧梧这才睁眼。 这老五媳妇也不知怎么想的,带着人藏这么远,害得自己大老远跑到这鬼地方。 女人死了就死了,反正也不得宠,就是怕六小姐回头问起亲娘和兄弟不好交代。 随便转转走个过场得了,那丰宁县令刚死,家里怕是有大笔钱财,得赶紧去一趟,免得被不长眼的抢到前头。 虽说最后还是会落自己手里,但他可懒得在这破地方久待。 “听说我这弟妹这两年置办了不少田产?可怜我那侄子啊,田契何在?老五远在府城,我这个做兄长的只好帮忙清点归置。” 原本还对这趟苦差多有怨言,但看到修建的还算过眼的宅院,又记起出发前儿子让人递来的消息,齐钧梧收了先前的嗤之以鼻。 不管如何,蚊子腿也是肉,自己也算多了一处进项不是? 思及此,齐钧梧随手招来一个跪地哀丧的下人,“你家主子的田契房契可有找到?现下由谁保管?” 小厮眼睛揉得红肿,听到贵人喊自己忙起身。可累死自己了,这银钱可真不好赚。昨夜连夜跑到此处,跪到现在不说,就是连眼泪都挤不出一滴了。 看到这奴才只顾得起身跺脚揉腿,丝毫没将自己放进眼里,齐钧梧竖眉,当即就要发落这没规矩的恶仆。 “大人,我问过了,院中这些人都是胡大桂,就是那个镇长找来帮忙的。原本的下人都......都跑了。”齐十五慌张从远处跑来,心里七上八下的极其不安稳。 “跑了!岂有此理!竟有此等事?你还不让那镇长派人将人捉拿回来!” “大人......五夫人保管的地契不见了,那些下人抢了自己的卖身契没了影踪,所以......” “没了!?怎么回事?”齐钧梧只听见地契没了,声音忍不住拔高,连声问道。 “您,您进去一瞧就知道了。”齐十五咽了口唾沫,不停往身后回看,话语支吾。 齐钧梧按下心中的不悦,狐疑往院内看了一眼。 齐宅大门大开,偌大的院子摆放着数具棺木,是乡绅赞助的。 齐十五双手奉上备下帕子,齐钧梧捂嘴小心迈过门槛。 只一眼,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觉得院子这么不对劲了。 空,实在是太空了。院子里不见盆景,连廊下的水缸,石桌石凳也消失不见,只剩满地杂乱。 齐钧梧两三步跑进主屋,看清后总算是死了心,看来那歹人连此处都没有放过。 到底是什么人有这等神通?两次作案竟无一人看到,齐钧梧头皮发麻,只觉这院子莫名森寒。 也不再过问,急忙挥手,一众侍从这才缓缓打开中央的两口棺材。 过了许久,齐钧梧这才探着脑袋飞快朝里瞧了一眼,然后华丽丽地蹲到一旁干呕。 那是齐乘鹏的棺材。齐乘鹏脑袋被穿碎,再怎么收敛,额头中央的大窟窿还是没法修补。 “回!那村长怎么还没来?”待胃里好受些,齐钧梧搭着伸到眼前的手臂站起来,扭头直接往院外走。 又忍不住回身往身后看去,总觉得有东西跟着他。 “回大人的话,荨子湾村长不在,说是陪媳妇找大夫去了,今早刚出门,怕得一两日才能回来。” “这般巧?莫不是在哄我?” “那刘天德经常四处寻医是实情,给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糊弄大人您啊。”胡大桂候在大门口侧着耳朵偷听,见这齐钧梧另派了小厮去村里查探,当下慌忙跳出来插话。 “哼!回镇上,明日一大早就走。可怜我那侄儿年纪轻轻就横遭不测,定是这附近有匪徒作患,谋财害命才使弟妹枉死,待我回府城上禀后立马派人剿灭。” 齐钧梧连正眼都没赏胡大桂一个,对那些个乡绅富户也没了心思。看了眼阴风阵阵的院子,打了个哆嗦后快速钻进轿子,催促手下赶紧出发。 一群人就这么扬长而来,夹腿而去。 第16章 夜扫冯府 等这帮人走远了,村里人才敢端着碗出来溜达,聚在一起议论。 “可算走了,吓得我是连门都不敢出。” “我看这齐夫人和那齐霸王在家里也就那么回事,这伙人进去瞧了一眼,问都没问就走了。” “话说你们就没想过是谁那啥了他们的么?”刘大富刨了口饭,然后鬼鬼祟祟地比了剪刀咔嚓手势,朝齐家院子努了努嘴。 作为村里唯一的屠户,他碗里也不见半点荤腥。 “齐家怕不是犯了天怒,上天降罚,不然怎么一夜之间所有东西都被搬空?” “子不语......那个啥,青天白日的,肯定是结伙作案。”刘氏族中唯二的童生刘天成咳了咳,挺起胸膛摇头晃脑不赞同地反驳。 “管他怎么死的,你们说冯贪官死了后我们是不是就不用交走路税那些混账税啦?我家的地也能不能还给我?”佟拐放舔了舔碗底,又嗦了嗦筷子,摸着没什么饱腹感的肚子脑子突的灵光。 他是第一个被齐管家诓骗上当的,现在种的地没一亩是自家的,彻底成了齐家旁户。 “难说哟,现在那个当官的不贪?一个个恨不得扒下我们的一层皮,只能希望有点良心给咱们老百姓留一口吃的。” 陶家男人因为煮了肉汤就没出去,几个人也在胡乱猜测。 楚禾夹了半碗菜在凉棚里吃,天也暖和起来了,午间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 放下碗筷,男人们略歇了会儿就拿上农具下地去了。崔婆子和两个儿媳洗锅刷碗,喂猪崽,放出鸡鸭后也马不停蹄地出了门。 出了房间,陶雅雯坐在房檐下穿针引线,陶雅宸手里拿着两个柳条笼子低着头在院子里找昆虫。 “三姐,你醒啦!看!这是双强哥带着我们编的,给你!”看见楚禾出来,陶雅宸扬着笼子,喜笑颜开地跑了过来。 “不值钱的样儿!”陶雅雯小声骂道,然后扭着屁股转了个方向,眼不见为净。 楚禾拿在手里认真玩了会儿,直到玩扁了才拿进屋摆在小桌上。 提起篮子,楚禾往山上转了圈。 她晚上得出去一趟,但一整晚的时间太赶,明早应该是赶不回来。 但她不想放过冯家的财产。 * 晚食过后,楚禾进了厨房。 “怎么不去歇着?没吃饱吗?”崔婆子往火灶中添了两根柴禾,等锅里泡着碎皂角的水烧热了后又一瓢一瓢倒进木盆里。转身之际又抽空从木篮中拿了块饼子递给楚禾。 全家的衣服都堆在背篓里,再不洗的话就没得换了。 “没,我明日想去镇上逛逛。”楚禾将被硬塞在手里的面饼放到案板上。顺手提起木桶帮忙将水倒进锅里,锅底的余热也能让水温起来。 “行啊,的确好久没出门了,明日让你二伯带你去,镇上可乱的很,到处都是拍花子。”崔婆子头都没抬,端着木盆坐在房檐台阶上,拿过衣服就开揉。 “我自己可以。” “这怎么成?问过你娘了吗?” “没。” “也是,你身子刚好,一个人出门你娘肯定不放心。你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做吗?还非得一个人,你才十一岁,不会就相中小郎君了吧?” 听到楚禾没问杨氏先来找自己,崔婆子停下手中动作,疑惑地抬头,随即开口打趣。 “就是想去散散心,家里太闷。” 虽然就算不同意,她还是会出去。 如果直接开口,杨氏肯定是不会同意的,甚至还会哭着阻拦自己。 “ 成,你娘那边我去说。不过你得给我安全回来,不然就没下次了。”略一思忖,崔婆子就应了下来,只不过该叮嘱的还是要叮嘱。 “好,谢谢。” “哎呦,我是你阿奶,谢啥呀。对了,你等着。”崔婆子皱着脸嫌弃地看了眼楚禾,随后想起什么似的,捞起湿淋淋的手,胡乱在身上擦了几下,起身进了里屋。 楚禾站在院子里静静的等着。陶家汉子出门唠嗑去了,趁着天没黑,徐氏和杨氏在地窖里清理烂叶子。 “这是二十文,你遇上喜欢的小玩意就买上,别舍不得。”不过多时,崔婆子左顾右盼地走了回来,塞给楚禾一小包东西。 “我山上......” “去去去,捂严实点,别让人顺走了!”崔婆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将人赶了出去。 进了房间,楚禾打开柜子找了好久也没找见黑衣服,连深色的也一件没有。 戌时三刻,闲聊的人都各自回家。等了两刻钟,村子里恢复平静,连犬吠都不可闻,乔装后的楚禾这才打开屋门,翻墙而出。 天已完全黑透,今晚云层很密,半点月光不见,还好去镇上的这半截路楚禾已经熟悉。 虫声渐起,楚禾快步在山路上穿梭。 不到一个时辰,楚禾就进了出鸾镇。熟门熟路地从车马行挑了一匹健马,又在成衣铺子换上男子衣服,楚禾顺着官道驾马离去。 没去过县城,每当遇到分岔路口时,楚禾不得下马对照简易地图。从戊时到寅时末,快马近五个时辰,楚禾终于到了丰宁县城门。 城门还没开,但门口已经等候了众多挑担拉车的老百姓。时间已经不早了,楚禾将马牵到里城一里外的路边林中,搭了个土圈围住。 野菜和水盆都备足,若还是嘶鸣让人发现,想要破墙牵出也得费一番功夫。 楚禾远远围着城墙观察了下,转到人少处,悄然翻入城内。 小县城墙不过一丈八尺,对楚禾而言,翻越轻而易举。 天还黑着,楚禾径直奔向城中心位置,整座衙署坐北朝南,对称布局,左文右武,前朝后寝。 围着墙行至三堂处,楚禾越墙潜入。 此时大约卯时三刻(5:45),冯嗣原死了,冯夫人带着儿女回了娘家,这些丫鬟小厮散漫松懈,就只有小厨房里偶有奴仆出进,内宅寥寥丫鬟走动。 楚禾照旧先上树观察地形,然后蒙面出动。 遇见人就打晕放倒,没有多余动作。 楚禾直接开收,所过之处,片瓦不留。正房,客房,东梢间的卧室和西梢间的书房,这几处放在明面上的好东西不多。看来冯嗣原死了,其家人成惊弓之鸟,提前转移走了财物。 但这才几天时间,偷偷摸摸运不走多少。 楚禾再次认真查探了遍内宅布局,最后在后花园假山下找到了几处窑洞。 窑洞外层有十人看守。石桌上酒坛酒碗凌乱,酒菜撒了满桌,一众人睡得跟死猪一样。保险起见,楚禾还是给了他们一下。 冯嗣原久任,平日假公济私,横征暴敛,想方设法地明占暗抢,利用各种名头搜刮民脂民膏,大饱私囊。 金银珠宝和大米白面满满放了两大窖,第三处土窖半满状态。里面脚印斑驳,看来冯家转移速度并不慢。 几处密室里藏的物件更是珍贵无比,楚禾虽然不认识,但也知道价值不菲。 暗格里是一沓沓契书,有身契,房契和地契,楚禾一股脑全卷走。 正房后面有栋两层阁楼,装潢得富丽堂皇,里面的一花一草,一桌一椅,一物一器都是珍品。毛毡铺地,金樽玉碗,珠宝为饰,绢绸为帘,就是脂粉味过重。 楚禾犹入无人之地,从上至下,腿酸手累,楚禾终于收了个一干二净。 粮厅,税库和银局三处摆在明面上的银粮少的可怜,楚禾略过,直奔军备库,卷走所有刀枪。 天已大亮,晨鼓击声未绝,角门外传来响声,应该是门子准备开锁。 楚禾只得作罢,快速躲避,翻墙离开,混进逐渐热闹的长街。 还好出城不用户籍,不过冯嗣原虽死,但他定的苛捐杂税还在继续,交了三文出城费,楚禾顺利从东门而出。 马还在土圈里悠然吃草,楚禾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第17章 回程 回去的路就好走许多,楚禾顺着官道,能走林间小道就走小道,一路快马加鞭。 路程过半,楚禾在官道不远处的树林中暂歇。长时间跋涉,人和马都吃不消。 约莫未时,远处马车隆隆声,马蹄踢踏,听动静人数还不少。 楚禾俯身钻出林子,藏身外沿树后。 车马行至跟前,楚禾抬手,细小的突刺射进马匹臀部。 马儿吃痛,嘶鸣着左突右跳,将背上的人狠狠甩了出去。 车内枕榻歇眠的齐钧梧在车壁中间撞来撞去,桌上的杯盏兜头盖下,齐钧梧连滚带爬地拼命抓住车窗。下一瞬,拉车的马突然跳起,然后撒蹄往前直冲。 “保护大人!”护卫一脚踢起地上哀嚎的手下和仆从,暴力制服住一匹乱窜的马,翻身鞭笞着去追失控的马车。 “那这些箱子怎么办?”小厮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散落满地的箱子在身后喊着询问。 侍卫已尽数追去拦截狂乱的马车,余下奴仆面面相觑。 “你!还有你!看好箱子,其他人赶快去救大人!” 听到这话,一群夜随日行的苦命家丁拖着浮肿的腿也追了上去。 大人若有闪失,他们也不用活了。 等人走远,楚禾这才扔出两块石头砸晕仍手忙脚乱搬箱子的留守二人。 目标明确,收了几十口箱子后,楚禾快速隐进树林,飞身上马,劈枝砍木,在林间穿梭。 申时五刻(下午4:15),楚禾终于赶回出鸾镇,马匹也累得半死。 离镇二里时楚禾换下男衣,散开头发随意挽了个发髻,这才走入镇口。 走到混乱不已的车马行,楚禾裹着银块往里扔进写着马匹位置的纸团,这才安心闲逛起来。 她没有大肆采买,镇上说不定会遇上原身熟人,到时候要浪费时间圆场。 吃几个热包子垫了肚子,买了两串糖葫芦和小点心。 正准备离开,楚禾瞥见路边摊位上的各种头花银钗。 挑了一对银耳环,一支银簪,想了想,顺手又买了一支珠花。 老王头的牛车早就回村了,楚禾雇了一辆牛车,快到荨子湾时就下车步行。 村口,一老一小正翘首以盼。 “小宸,你看看远处走来的是不是你阿姐啊?” “三姐!”听到奶奶询问,陶雅宸急忙踮起脚伸着脖子瞧,看见人了,撒开腿跑去迎人。 “哎!你这孩子!”崔婆子无奈骂着,也紧赶慢赶走过来。 “姐你可算回来了,婶娘早上得知你跑镇上去了,在家哭了一整天,你回去多哄哄。”陶雅宸跑到楚禾跟前,以手掩嘴,悄咪咪地通风报信。 “你这娃子,怎么非得自己走路,省这几文钱作甚?”崔婆子小声埋怨,但看着一脸疲态的孙女,当即住了嘴。 “算了,赶紧回吧,家里都闹翻天了。” 楚禾被两人夹在中间,陶雅宸抢过包袱甩在背上,舔着冰糖葫芦,一蹦一跳。 走到陶家门口,一颗脑袋从门缝探了出来。 “你完了,西屋。”陶雅雯嘬嘴坏笑,大眼睛抽抽着朝院中西处飘。 楚禾推开西屋和捂着帕子抽泣的杨花花对上视线。 “我是管不了了,我的话是没人听。”杨花花转过头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还边捶打站在床边的陶四恩。 “小禾!还不赶紧过来给你娘认个错,你怎么突然这么不听话?” “是我思虑不周,让你们担心了。”楚禾点头,缓步走到床头,虽是认错但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 “做娘的是外人不成,说走就走,如果不是你奶奶说,我还以为你......你不见了呢。”杨花花背着身子带着哭腔继续说着,陶四恩连忙低声哄,一边皱着眉头怒气冲冲地瞪着楚禾 。 “这个给您。”楚禾转到陶四恩身侧,拿出银簪递到杨氏面前。 “你哪里的银钱?你莫不是背着我藏了私房钱?”杨花花停下哭声,霍的站起身,眼睛死死盯着楚禾。 “阿奶给的,昨日打的野兔换了些钱。”楚禾不耐烦地拧眉解释,将簪子放到床上,转身推门而出。 “陶四恩,你看看你的好女儿!呜呜......” “不生气啊,对身体不好。” “饿了吧?赶紧过来吃饭,你娘有你爹哄呢。”崔婆子将饭菜一一端到凉棚中,杨氏对丈夫和儿女是会使些小性子,不过哄哄也就没事了。 陶雅雯扒拉开包袱,双手轻轻抚着珠花,眼睛都要粘在上面了。见楚禾走过来,这才不自在的松开手,略显尴尬地咳了声,仰着头寻了凳子坐在桌边。 “想要就拿走。” “啥?给我?”擦了擦嘴角的点心屑子,正想从怨种弟弟手里抢几粒糖葫芦的陶雅雯睁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说话的楚禾。 见的确是对着自己说的,陶雅雯踢掉凳子,尖叫着扑向方桌,生怕楚禾反悔。 “大呼小叫干什么?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徐翠珍瞪着毫无形象的女儿,忍不住训斥。 “这样多天真可爱,女孩子不能非得文静乖巧。”陶三之笑呵呵地看着,拉着媳妇坐下,盛了碗豆饭放在面前。 “你就惯着吧,以后说不上人家你就养她一辈子吧” “一辈子就一辈子呗,咱家又不缺这碗饭。” “滚滚滚,一边去!” 楚禾听着这两口子拌嘴,连吃了两碗饭,崔婆子看在眼里,心疼地不停给她夹菜。 “赶紧吃饭,一会儿我还得洗碗呢!”饭都要凉了,孙女还没出来,崔婆子朝陶雅雯房间内扬声催促。 “你们先吃,我洗碗!”陶雅雯抽空回了声,然后继续对着镜子将珠花放在发间不停比划,感觉戴在哪里都好看呢。 饭后,楚禾在厨房找到崔婆子。 碗是崔婆子洗的,陶雅雯还在屋里钻研发式。 “累了一天了怎么还不去睡?你看看你这小脸憔悴的。” “这是给您的。”楚禾递出包着耳环的帕子。 “给我的?我看看我的乖孙女给我带了啥好东西?”崔婆子满脸惊喜,将手擦了又擦,这才小心打开帕子。 “哟!你这孩子,你买这么贵重的作甚?你是不是为了省钱一整天没吃饭?是了,我说晚上你怎么饿成那样。”崔婆子看着躺在帕子上的银耳环,感动,生气又心疼,让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泪眼朦胧。 “没,我用野兔换了些钱,够用的。” “唉,给你娘带了没?” “带了。” “那就好,你娘就是爱老管着你们三个,这回她是真生气。明早你早点过去帮着梳个头,气儿也就消得差不多了。”崔婆子想了想,替楚禾出谋划策。 “嗯。” 忙了一天一夜,楚禾躺下,没过多久就沉睡过去。 第18章 安宁 村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自在舒适,三月也转瞬过了大半。 中间陶楚杰又回来了一趟,匆匆来,匆匆回。 晨曦初现,山色渐明。山峦连绵起伏,云雾缭绕变幻无穷。农夫笑谈间,耕犁希望。 黄鹂声脆,野间油菜花香艳入瞳。仿若金色绸缎 ,蝶舞蜂鸣其中,阡陌交通,稚童追逐嬉戏。 溪水猛涨,绕篱而过,漫过石堤,压过水草野萍,将卵石打磨得圆润剔透。溪边野花东一团西一簇,星星点点,争奇斗艳。 坐在门前,石墙夹缝中野草疯长,青苔一寸寸染上重色,篱笆架上藤蔓开始抽尖儿。迎春叶细花肥,欺梅压柳,嫩黄的枝条簇拥绽放。野花烂漫飘摇,缤纷的花颜娇艳动人。 收集了大半月的野菜,山上都快被薅秃了,先缓缓。 楚禾抱臂倚在枣树枝干上,仔细回想着自己有无赚钱法子。钱,是有的,但不能拿到明面上,得走个明路。 想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没什么特长,杀人除外。 突然想到了什么,从空间破烂中仔细翻找,《新华字典》《四五快读》...... 最终扒拉出一团发黑卷边儿的书本。仔细瞧了瞧:《天工开物》。 上辈子是半文盲,还好末世为了生存自学了点儿才不至于被人坑骗,这辈子却是实打实的睁眼瞎。 翻开书本,嗯,大部分都很多笔画,是文言文和繁体字。 硬着头皮挑着认识的字跳着读,楚禾还真看出点门道来,生财有望。 脚步声传来,来人半旧薄衫,草鞋换成了麻布鞋,嘴里还叼着一根顺手拔来的茅草,整个人随意散漫,是陶三之。 陶三之双脚打着绊儿向楚禾撞来,“咦,咋有野猴子下山了,嗝......” “啪”话音刚落,脚底好像被什么东西拦了一下,陶三之直接狗趴倒地。 “我是晚辈,受不起这般大礼。”楚禾转开眼,往旁边挪了几步。 陶三之摸了摸胸膛后若无其事地爬了起来,笑着从怀里摸出几颗糖递过来:“是小禾啊,看岔眼不是。来,甜甜嘴,啧,看身形真像只小猴子。” “我看你更需要。”楚禾转身就走,几步又停下,回去把糖抢了过来,“温馨提示,你要完了。” “区区小妇,不足为惧,这点儿她早就下地了。”醉酒之人挺胸昂首,不屑一顾。 “呵呵。” 陶三之鬼鬼祟祟地推开房门,刚探出脑袋,便被人揪着耳朵拖了进去。 “胆子肥了哈,敢彻夜不归,还有钱喝酒是吧?说,钱藏哪儿了!” “娘子手下留情,啊,我的头发,别咬了,错了......” 东屋传来噼里啪啦声,叫骂声混杂着求饶声,不绝于耳。 楚禾乱翻着书,要想来钱快,还得做生意。但目前明面上自己是没有起始资金的,得找个无本买卖。 丝绵丹青,作盐造糖,冶铸陶石,舟车武器。技术含量过高,等钻研出来怕是要个三五年。 造纸,染料,倒是可以试试。不过这两种耗时太长,是长久营生,楚禾不想把时间都用在做生意上。 比起挣钱,她更喜欢抢钱。 大不了往深山跑几趟,钱就有了。 她懒得编谎应付,爱信不信。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对钱没有明确概念,看来得找个时间去镇上看看。 耕田开始放水,大人们在田间忙活,孩子们提前半个时辰回去生火做饭。陶雅雯保养双手从不沾锅灶,陶雅宸倒是抱柴点火,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忙的不亦乐乎。 凉拌马兰头,猪油炒笋片,萝卜豆腐汤加上豆子苞谷饭。 前些日子打的野兔被陶老汉偷偷提到镇上陶柏宣家去了,对陶老汉这行为陶家人早就习以为常,没人说些什么。 这里是有玉米的,但产量低的离谱,一根棒子上平均就十来粒瘪瘪的米粒,因此很少有人种植。 “好香啊!不过放这么多油阿奶肯定会念叨的。”陶雅宸抬起花脸扒在灶台边盯着几大盆饭菜流哈喇子,油汪汪的看着就知道好吃。 崔婆子不舍得放油,平日做饭只用稻杆蘸点油刷在锅里就下菜。日子长了就挖点猪油解解馋,这么一对比楚禾做菜的确太奢侈。 不过她不是将就之人,也没必要将就。即使在末世,她也只在最初三年流浪苟喘,食不果腹。 后来,偷摸拐抢,摸爬滚打,再后来就有了能力,看不惯就杀。走到哪儿抢到哪儿,也就没人敢招惹自己了。 人一闲就无聊,无聊就找不长眼的人和丧尸解闷,再做做饭。也不知道自己空间里那成万盒饭菜出了空间几天会变质,那剩下的晶体不知便宜了谁。 “唉。”看着忙完就坐在石阶上闭眼晒太阳的楚禾,陶雅宸苦着脸叹气,三姐姐不亲近自己了。 没人搭理自己,陶雅宸只好轻手轻脚骑在门槛上,头靠着门框学着楚禾的样子单手托腮。 正午,陶四恩一众人陆续回来,崔婆子洗完手就接手厨房,陶老汉从后柴棚翻出一条麻鞭。 “陶三之,出来!” 房门推开,陶三之蓬着头发,肿着脸,扭扭捏捏蹭了出来,身后跟着满面春色的徐氏。 陶雅宸没心没肺地捧着一把三月婆猪啃,陶雅雯倒是捏着帕子一眼担忧地望着父亲。 陶老汉二话没说就往陶三之身上甩鞭子,后者被打的嗷嗷叫,满院子跑。 “我错了,爹啊,疼,疼!” “能耐啊,夜不归宿,还敢醉酒,正事没见你做过一件,就知道厮混。”陶老汉累得气喘吁吁,但下手不留余力。 “爹,三之他也知道错了......”徐氏摸着头上的银簪,有那么一点点愧疚。自家男人还成,她也有了新发簪。 “行了,老头子,收拾收拾就吃饭吧。三之应是吃饱回来的,正好省点口粮。”摆好碗筷,崔婆子唤道,先吃饭,打孩子有的是时间。 “娘......”刚逃过一劫的陶三之挎下脸来,认命地蹲在一旁看着其他人大快朵颐。 “以后还是我回来煮饭吧,小禾这一顿饭能放三日的油量和一整日的粮食。”一个个吃的都香,崔婆子却是心疼坏了,想用筷子另分出些饭菜留着晚上吃,就去了趟厨房的功夫,盆底就剩些汤汤水水了。 “小禾的厨艺好像也变好了好多,果然是长大了。”杨花花抿了口米饭,先看向陶四恩,不过后者正埋头猛吃,她只得收回目光欣慰笑着开口。 “什么厨艺好,放这么多油能不好吃么?”崔婆子将几个盆里的剩余饭菜都倒在一起,拌上干饭这才开始吃,听杨花花这么说不以为然地反驳。 “这倒是,这孩子去了一趟镇上倒是做什么都大手大脚起来了。”杨花花顺着婆婆的话继续说着,明面上是嗔怪,但听着让人觉得怪怪的。 “弟妹今个儿去找杨来子啦?倒是罕见。”吃个饭这么多废话,徐翠珍听不下去了,她这妯娌是咋个意思,怎么阴阳怪气的。 “嗯,换了几张鞋样子。”杨花花脸一僵,然后自若地温声回答。 男人们也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忙放下碗筷各自回屋去了,女人家就是莫名其妙的很。 崔婆子将碗里干饭吃的干干净净,盆里也被擦得一点油花都看不见,人都走光了才抬起头看着西屋方向发呆。 第19章 深山打猎 午后,几个丫头来陶家喊着楚禾去山谷玩儿,陶雅雯也破天荒的一起出了门。 走过板桥,正好碰到在田埂边向婶子们炫耀簪子的徐翠珍,打了声招呼,几人沿着河畔往山脚走去。 大地披锦绣、溪水映流云,桃花殷殷深浅,似匀深浅妆。春天的美,俯拾皆是。 几个姑娘都换上了薄衣,芳丫头上还簪着朵藿香蓟,正是好议亲的年龄,也正爱美。 “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可以随便漫山遍野随意跑了,”圆脸姑娘刘芸芸双丫上挂着青色小穗子,上着青色短衫,下着粉色百迭裙,娇俏可爱。 “齐氏一族现在只不过是暂避风头,说不定过段日子又要不太平。”刘来兄衣服上补丁贴着补丁,受伤冻疮依旧红肿未消,出来玩也提着篮子。 “怕啥,官府都查不出,那得是何等能人,与我们这些平民有何干系?”陶雅雯撑起手帕挡着阳光,踮着脚提着裙摆生怕被土沾染。 这裙布可是她求了一晚上娘才松口给的,忙了一早上这才赶制成,配新珠花刚刚好。 山坡上野花点点,刘芸芸走一路扯着揪一路,遇到漂亮的就摘下拿在手里。女孩子们热烈议论着时兴的衣物首饰,虽不会买,但还是想知道。 楚禾安静的听着,五人一路行至山谷中。 陶雅雯用帕子拂了拂石头,坐着歇息。刘芸芸也拿出攒了一大把的野花开始编花环。刘来兄则单独寻了一处,蹲在地上捡地衣菜。 半个月不曾下雨了,地衣都被晒干了,沾在枯枝杂草上,着实不好捡。 “等下了雨再捡呗,去年这附近的三月婆结果早,我们去看看。”刘芸芸将花环往楚禾脑袋上套:“突然变得这么老成,我都不习惯了。” 个子低,没躲过,楚禾便任由她鼓捣。 灌丛中红色点点,果然有一大片三月婆鲜掩映在枝叶间。表面光泽靓丽,颜色通红诱人,小巧玲珑,吃起来酸甜可口。 几人忙活起来,陶雅雯也摘了包在手帕里,说是带给弟弟。 采完了果子,帮着刘来兄捡了满满一篮子地衣,姑娘们便商量着回去。 “你们先回,我前几天在山上做了陷阱,我去看看,我一个人可以。” 话都说到了这儿了,刘芸芸从雀跃到哀怨,只能撅着嘴巴嘱咐注意安全,不情不愿地和小姐妹往回走。 陶雅雯也挥手表示明白,自己会带话回去,自从收了珠花,这小姑娘好说话的很。 山林边缘是没有多少野物的,爬上山后楚禾往深林走。 大半时辰后,脚下的新草已经完全覆盖了枯叶。灌木上的刺逐渐坚硬,树叶舒展开来,层层叠叠。虽遮不住阳光,但也制造出幽暗阴凉。 怪石嶙峋,被山风雨水塑造得千奇百怪;低洼处被雨水汇聚成一处处水潭,幽绿不见底;杂草丛生不见路,其上洒落着些许动物粪便。只听得流水潺潺,戴胜鸟,黄鹂,百灵,鸟啼不绝。 三月正是野鸡大量进食的时候。雄鸡色彩艳丽,尾羽纤长,雌鸡羽色暗淡,草丛倾倒凌乱处,三三两两几只觅食刨窝。 春天的野兔干瘪瘪的,毛色灰黄,没有二两肉,但楚禾不嫌弃。春秋野兔繁殖旺盛,一年通常四五胎,一窝五六只,甚至更多。 野鸡扑腾,灰兔逃窜,一路走,一路收。 但还不够,得猎头大的。 楚禾继续往深处走,乘着夕阳,一群麻羊从林间缓缓走出。中等个头,背腰宽平,四肢粗壮,被毛深褐、腹下浅褐色,两颊各具一条浅灰色条纹。 头羊警惕地观察周围,确定没有危险后才走到水潭边低头饮水,其余羊群陆续上前。 楚禾耐心等待。 待喝完水,群羊离去,只留五只脱离了队伍的麻羊还在水边悠悠吃草。 看准时机,楚禾伸手,黄土离地浮空,自动凝成土箭,直突目标。 破空之声传来,野羊警觉,撒蹄四窜,不过三丈便重声倒地。 其余羊只继续逃窜,可惜眼前突然凭空出现一堵墙,拦住前路,收刹不及,或直撞墙上,或相互挤压踩踏。 等墙被撞塌,羊群散去,或死亡或苟延残喘,血色在土地上蔓延,血腥味充斥着空气。 数了下,一共十三只,楚禾利索结果后全部收入空间,遮掉血迹然后快速离开现场。 暮色四合,乌云半遮着月亮,视野开始模糊,没有风声,但整个山林似乎真正活了过来。树影张牙舞爪,老鸹和夜枭声凄厉诡异,远处传来低沉狼嚎声,时不时有阴影闪过,草丛沙沙作响。 走到山顶,只见山坡上灯火点点,喊叫声声,楚禾快步下山。走近一点,只听得熟悉的声音正一遍遍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小禾,你在哪儿?” “楚禾!” 脚步莫名有些停滞,拿出一只羊,拖在地上,楚禾从阴影中走出。 “我在这儿。” 听到回应,崔婆子举着火把急跑过来,见到人,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人安然无恙,心里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你怎么又乱跑,知不知道你娘有多担心!”陶四恩头发被汗水打湿,看着楚禾责怪道。 “碰到了一只撞死的野羊,有点重,一路缓着拖回来的。” “回来就好,下次进山记得说一声,让你爹和你二伯陪着。”陶老汉一众人从不远处聚了过来,看见地上的麻羊倒是没有再多说。 “今晚真是麻烦大家了,家里饭做好了,正好请大家吃个饭。”陶三之打着火把给前来帮忙寻人的村人道谢。 刘芸芸也围了过来,一个劲的吐槽:“你说说,要我跟着还能给你搭把手不是,我给你说啊,下次可要带上我。” 楚禾点了点头,耳边喋喋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最终大家也是各回各家,陶家俩汉子将地上的猎物抬回,陶老汉提着野鸡跟在后面。 陶家门前,杨氏和徐氏几人焦急地朝河畔方向张望,远远看见人影就急忙迎了上来:“人找回来了没?哎呀,你这孩子大半夜的老往山里跑做什么!” 崔婆子用袖子擦着眼睛,闻言生气地瞪向杨花花:“这是你当娘的应该说的话吗?为什么冒着危险去山里,还不都是穷闹得啊!是阿奶错了,是阿奶一直叫穷才让这孩子上了心。”崔婆子怜爱地看向瘦弱的小姑娘,难过又自责。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小禾也是为了咱们陶家好,既然回来了就不说这些了,先吃饭。”陶老汉带着俩儿子从院子里折返出来,见人还在门口磨蹭就出声催促。 “不是因为您,套子是我几日前下的。”见老人家还是愧疚落泪,楚禾想了下开口安慰。 “就是,这和娘有什么干系,娘您就别多想了,饭菜怕是都凉透了。”徐翠珍这才笑着上前扶住崔婆子,接过女儿递过来的帕子塞到婆婆手里,带着人往院里走。 “哎!都是好孩子啊,小雯你扶着点小禾。我看小禾裙子破了好大块,说不得腿也受了伤。”崔婆子胡乱擦拭着眼泪,一边跟着儿媳往里走,一边不放心地嘱咐陶雅雯。 “知道啦!”陶雅雯响亮回应,绕到后头还没伸手呢,陶雅宸就屁颠屁颠搀着人从自己面前走过。 “切~”陶雅雯扬头不屑,随后加快速度跑到二人前头用力跺了跺脚,这才算解气。 杨花花垂眼在原地待了好久,陶四恩老实站在一旁陪着,直到院里响起碗筷声时才跟着媳妇一同进门。 第20章 去镇上 潦草擦洗后饭也热了,匆匆扒完饭,几个汉子在院子里围着野羊抓摸谈论,轮流提着估摸斤数。 楚禾刚换好衣服,房门被敲响。打开门后崔婆子不由分说地拉着人走到床边,掀开楚禾裙子就要查看伤情。 “都是女人别害羞,我是你奶奶。”按住楚禾挣扎的双腿,崔婆子头也不抬地坚持说道。 低头看着老态尽显的老人半蹲在固执又小心脱掉自己鞋子,楚禾松了力气,由着崔婆子挽起裤腿。 “还好没有大伤口,不过就是这些小口子看着也怪吓人的,老三媳妇你端的水呢?快些!” “来了。”门推开,杨花花端着水盆走进,身后跟着徐翠珍和陶雅雯,两人手里皆拿着布条和帕子。 杨花花将水盆放在地上就站开去,崔婆子蹙眉瞥了一眼没有说话,拿过新帕子沾水拧干后小心擦干净楚禾伤口里外的脏污。 “还好伤口浅,擦药就好,倒不用包扎。不过睡觉时记得把腿放被子外面,别把药蹭花了。” 徐翠珍也跟着蹲下看了一眼,费劲起身后好心叮嘱一句。见妯娌好像还在闹别扭,自己也不好多说惹人眼,便独自回了东屋。 “身上其他地方可有伤口?别藏着不说。咱们乡下姑娘虽说没有大户人家闺女金贵,但咱家有这个条件,没必要硬扛着。”用布条固定好裤腿,崔婆子扶着腰起身,盯着楚禾裸露在外的皮肤查看。 “没有了。”楚禾将手往后背藏了藏,摇头应话。 “那就行,就这么着吧,晚上睡觉别乱蹬被子,以后可别一个人往山里跑了。” 崔婆子疲累站起,僵着腰就要收拾。陶雅雯忙上前抢过木盆,风风火火端起就泼到院中,返回后三两下将药瓶塞好,一手拎着木盆一手扶着崔婆子就着急往外走。 “哎呀,你这孩子,我还有好些个话还没说呢。” “时候不早了,油灯都要快灭了,咱们有事明早说啊,奶。”陶雅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泪眼朦胧地含糊说着。手上的力气没变小,拉着崔婆子几步就出了房门。 见人走了,一直当木头桩子的杨花花也提起裙子跨门而出,一句话也没说。 楚禾浑不在意,只是低头望着被涂得红白一片的双腿。半晌打开药瓶熟练给手掌上药,扯着裙子下地关门,默默上床。 翌日,天还未亮,楚禾就被院中动静吵醒。 难得所有人都没有出门,劈柴的劈柴,烧水的烧水。陶老汉拿下别在墙缝中的尖刀,腮帮子鼓鼓的,不时往磨刀石上喷水。 “足足有九十斤,这头羊挺肥。”陶三之拿着从村长家里借来的杆秤,和陶四恩两人合力称了一遍又一遍。 “小禾起来啊?这羊我打算留一半卖一半,割几斤让你奶多做些肉菜给昨日帮忙的人端去,剩下的让你二伯找门路卖。”用拇指在刀刃上刮了刮,陶老汉这才满意点头,见楚禾过来了象征性地随口一说。 “爹,这个你们放心,我这就去托人。”陶三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整个人神采发扬,身板挺得都要背过去了,连早饭也顾不上,立马跑屋里换衣服去。 徐翠珍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后不满地小声嘟囔,但不公平的事多了,这么多年再气愤也不顶用。 楚禾不在意,这头羊就是打来给陶家改善伙食的,其余人没有意见就成。 不过,这陶家内里问题还挺多的,再进趟山她就离开这儿。 没多久陶三之背着小包袱兴冲冲就要出门,楚禾赶紧跟了上去。 杨花花张口欲言,被崔婆子拦住:“小禾心里有数的,由她去吧。” 见三弟也没发言,陶三之笑呵呵地掏出两张饼递给楚禾,“不错,女孩子就得多出去看看,别总捂在家里。” 牛车很颠簸,但很省力。沿路景色秀丽,阳光也不蜇人。树叶拂过脸颊,迎着微风,算得上惬意。 临近镇上,路越发好走,人声愈发嘈杂。 房屋更加井然有序些,茅草屋少了,更多的是青砖瓦房;芳草田径少了,但花树巷道多了。 城门门洞低矮,马车稍高些就能碰到顶端。两侧歪歪扭扭各站一名守城人,没有统一穿着,连乡兵都不是。 看到牛车过来,其中一人打着哈欠指了指脚边的钱篓子。车上几人自觉下车各交两文钱,而老王头苦着脸多交了两文。 钱数无错,另一人赶苍蝇般挥手:“走走走!” 冯县令出了事,大家都人心惶惶的,是连半点油水都不敢捞了,真没劲儿。 竟然没有刁难,老王头心里啧啧称奇,拉着老牛赶紧进了镇子。 店铺酒楼不算多,但足以满足人们的衣食住行和寻欢作乐;街道两旁摆满了小摊,杂耍没见到,说书的倒有三四个。 “小禾你就在附近逛着,千万别乱跑,我去绣坊一趟。”见侄女对集市很有兴趣,陶三之就让楚禾逛着,自己则拿着媳妇儿和闺女这个月的绣品去西边针线铺子交活。 镇上比以往应该更热闹了,食客议论着不久前的县令之死,也猜测着上任新县令的来历。 捏着被陶三之硬塞到手里的五枚铜板,楚禾听着路过行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子虚乌有的揣测,费力辨认左右商铺招牌上的字。 迎风翩飞的坊布上绣着书肆二字,牌坊也没有在正中间。而是支起一木板,上面刻着“聚贤堂”三字,再用墨色描摹,立于门口。 书肆不大,入门一副对联贴于墙壁两侧,内里书架五座,有四层,手抄书本和笔墨纸砚分门别类摆放。两侧用柜台围拦,柜台上摆放着时下流行话本,手抄中榜考卷等等,客人并不能进去挑选。 没有书童小厮,只有掌柜一人,见走进的的是个姑娘,也没有拜高踩低,只是态度平平。 楚禾要了几本史传书籍,虽不知历朝史记是否有三分真,但对于当朝皇帝尽是些溢美之词,楚禾翻了几页便没了兴致。 纸张种类不多,麻纸和皮纸放在明面上,宣纸则被放在里间。掌柜的打量了楚禾几眼,抽出一小张宣纸小心放到柜台。 白麻纸正面洁白光滑,背面粗糙,有草秆,纸屑粘附。入潢便是黄麻纸,稍厚,更粗糙。由黄蘖染色,为藏经纸,加腊砑光后可以摹写佛经。 宣纸质地纯白细密,纹理清晰,绵软坚韧。不过手中的宣纸应是用楮树皮或沉香木制造,纸质略差。想来青檀皮宣纸技术青涩,产量低且专供皇室和世家贵族。 白麻纸每张二十五文,黄麻纸二十文,而普通宣纸一百文。 没人问也没人讲解,楚禾看完一样掌柜的就收起一样。直到楚禾空手出铺,掌柜依旧神色如常。 第21章 找买家 路上吃的两张饼子早就消化了。楚禾站在蒸汽缭绕的摊子前正考虑是吃面还是包子时,就见陶三之在街道中央来回张望,找着人了就小跑过来高声叫嚷:“走,二伯带你吃肉包子去。” 大手一挥,也不管楚禾反抗,扯着侄女袖子熟门熟路拐到一处偏僻小摊前。 “大宝哥,四个肉包子!” 坐在木墩上吃杂粮饼子的摊贩听到声音忙抬起头来:“小鼠啊,你这脖子咋了,又被陶大叔揍了?”被称为大宝的汉子扬着短须爽朗打趣。 “哎呀,我侄女面前多少留点面子~”破天荒的,陶三之红了脸,挠着腮帮子不自在地咳嗽。 楚禾:之之,吱吱,小鼠。 啧啧。 胡大宝将兄弟递来铜板的胳膊推了回去:“今个儿可是有正事?难为你顶着花脸跑这么远。” “小禾,这是你胡伯。”陶三之也没客气,分给楚禾一个肉包,大咧咧介绍道。 喊了一声,胡大宝笑着应下,又挑了个大肉包给楚禾。楚禾坦然接过,坐在唯一的板桌旁吃着包子听他们谈话。 “这个好办,你去碧香楼。马小五和我有些交情,你直接提我名,他自然会给掌柜的说些好话,这买卖必然就成了。” “如此极好,那事不宜迟,我和小禾这就去碧香楼,改天再和兄弟们聚聚。” “哎!成,你们去忙!” 送走二人,胡大宝拿起抹布擦桌子,挪开水碗,就看到碗下压着十文钱。 胡大宝笑着摇摇头,收起铜板回到摊后揉面。却发现擀面杖后又静静躺着十枚铜板,抬步往前追了几步,人早已没了影。 碧香楼只有两层,一楼大堂和二楼包厢。正是饭点末尾,大堂内食客还算多,无一例外各个锦衣绣袍,最不济也是上等麻布,二人身上青灰粗布的确有点扎眼。 跑堂迎了过来,眼中带着惊讶,但面上仍然带着笑容:“二位吃饭还是找人?” “兄弟好眼力,可否帮忙叫下小五兄弟?”陶三之头一遭进镇上最大的酒楼也没杵,拱手客气作揖,口气却熟稔询问。 “哈哈,我就是马小五,不知大哥找我何事?”年轻跑堂闻言笑开,这才走近几步仔细打量二人。 “我说怎的一见兄弟就亲近,果然是有缘分在的!我是大宝哥介绍过来的,想与酒楼卖点新鲜野味,还望小五兄弟帮忙引荐一番。”见眼前小伙子就是马小五,陶三之也不拘着了,笑容真了几分,再次拱手。 “客气!宝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这个好说,李掌柜这会正有空,我去去就回,你们先找处空桌坐下。” 买卖大概率有戏,陶三之带着楚禾在大门口旁的角落站等。待掌柜出来,陶三之迎上去与人有说有笑地交谈,楚禾帮不上忙索性出了酒楼。 不过一炷香时间,陶三之满面红光从里走出,成了! “羊肉就是贵,明日我和你爹再过来一趟。”陶三之喜色上脸藏都藏不住,说着用手指比了个四,楚禾了然。 楚禾记得猪肉肥的十五文一斤,瘦的十二文,猪下水六文。 牛马不得随意宰杀,鸡肉猪肉低贱,海鲜也只有沿海一带才有。因此羊肉颇受贵族青睐,野味更受欢迎。 心情好,陶三之摸了摸钱袋子,一咬牙,心一横:“走!二伯带你吃好的!” 炒菜费油,即使是做生意一般摊贩也舍不得。举目望去,大多数都是面食:包子馒头,馄饨毕罗,馎饦面条。 找到一处摊面,“两碗阳春面。” 见楚禾望过来,陶三之讪笑:“是清淡了点,但好吃还饱腹啊。” 嗯,便宜实惠是重点。 楚禾没搭理,自顾走到桌旁坐下,摸出十四文铜板放在桌上,“两碗鸡丝面。” “看不出啊,以前那么抠搜的人今日竟如此大方,看来瞒着你娘藏了不少私房钱啊!”陶三之惊奇打趣,却也没拦着,他还真付不起这顿饭钱。 面有些发黄,磨好后只粗粗筛了一两遍,一会功夫就泡得软烂,不过汤尤其鲜,钱没白花。 吃完饭二人不再耽搁,赶到镇口牛车旁。牛车上已经有两人,面生,应当是顺路的邻村人。 牛车晃晃悠悠,回到家已经近酉时。徐翠珍坐在村口树下做针线活,手上绣棚花团完成了大半,陶雅宸和陶雅雯争着抢着跳起拽树枝,脚下是光秃秃的柳条,小片儿柳叶撒了一地。 陶三之大踏步上前抱起跑着迎过来的儿子,想起什么又赶紧将人放下。从怀里掏出压扁渗出油的纸包,将包子分给姐弟二人。 “哇!包子!”陶雅宸眼睛倏地瞪圆,嘴里忍不住分泌出大量口水,捧着包子开心地原地蹦跳。 “好了好了,赶紧吃,待会儿掉地上了有你哭的。”陶三之将不安分的儿子重新抱起,陶雅宸咯咯笑着,自己咬一口就将包子喂到自己爹嘴边。 “爹早就吃过了,你吃。”陶三之笑眯了眼,将包子推了回去,这小子没白疼。 “那我三姐嘞?也有包子吃吗?” “那可不?哪能让你姐一人空着肚子,赶紧吃吧你!” 陶雅宸这才小口开啃,冲着一旁的亲姐挤眉弄眼。陶雅雯懒得理会,小心掰开包子,递给徐氏一半。 徐翠珍满眼是笑,摇头推了回去,难得温柔地给女儿整理被风吹进嘴边的发丝。 楚禾缀在后面,不近不远。河水不息,花瓣打着圈儿随着溪流前进,在消残前夕仍释放着生机。 “小禾,快来,河水有啥看得,等回去二伯给你们做羊尿泡踢着玩~”陶三之突然扭头,招手高喊。 “爹,我俩都十一了,怎么还当八岁小孩。”陶雅雯嫌弃地埋怨,自己早就不玩羊尿泡了好不,爹怎么老记得自己幼时抢尿泡打架的事儿。 “哼,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骂我,为老不尊。”陶雅宸龇着油嘴冲姐姐哼哼。 “明年九岁,正好适龄,得赶紧送你去上私塾,听听你瞎说什么呢。” 陶三之弯腰在儿子肉嘟嘟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好好学学你三堂姐,收点心,别一天到晚在泥里打滚。” “奥~这话好耳熟啊,我怎么听爷爷对爹你说过嘞~”陶雅宸拉着语调挤眉弄眼,说完捂着屁股一溜烟儿往家跑,边跑还边回头望,生怕自家老爹追上来。 “哎,你这小崽子,好的是一点也不学啊。”陶三之瞥了媳妇一眼,也捂着耳朵佯装追着跑了出去。 徐翠珍无语,大的小的没一个能让人省心。 第22章 争执 陶家院子里,陶老汉一遍又一遍地称肉分肉。厨房里崔婆子正在炖肉,肉香浮在半空经久不散,村里的狗结队流着哈喇子堵在大门口,陶雅宸拿着小棍子赶走没一会儿就又围过来。 儿子回来了,陶老汉收敛了下笑容,但那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可找好买家了?” “儿子做事,爹你放心,四十文一斤,明日等着数钱就是了。”陶三之嘿嘿一笑,拍着胸膛得意保证,他已经迫不及待等着天亮了。 “还算有点用。”陶老汉翘着胡子满意点头,背着手又朝屋后喊道:“老四送菜去!送完赶紧回来。” 陶四恩赶忙应声,放下手中的木活,拍着身上的木屑从院后头的木头堆里走了出来。 崔婆子将五碗肉菜放进篮子里,找了块旧布遮严实,陶四恩提起篮子就出了门,回来时饭正好上桌。 “爹,我看要不咱们把羊肉都卖了,还是换成银钱值钱啊!”陶三之给儿子夹了筷子肉,眼睛飞快眨了又眨,最后鼓起勇气开玩笑般看向陶老头嬉笑说道。 “也成,你大哥上次托关系找的差事黄了,再送羊肉过去怕也是白搭,还是多攒些银钱再找门路。”想起儿子的仕途路陶老汉就忧心地食不下咽,他是做梦都想老陶家出个当官的。 对此所有人都没有太大意见,毕竟家里有个有出息的自己一房也能沾上光不是。 只要行事别过分偏颇,他们自是支持。 崔婆子看向楚禾,见孙女低头认真嗦着骨头没言语,老头子也丝毫不提小禾的功劳,她只得开口提醒:“这羊可是小禾费劲打回来的,卖了钱得给小禾分一部分。” “她还小,用不上这么多银子,咱家目前还是以柏宣为重。这样吧,到时候给她扯匹布做身新衣服就行。” 陶老汉不赞同的摇头,不在意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些。 “那就做两身吧,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张口要过新衣首饰。哪有姑娘家不爱打扮的,孩子懂事我们大人也不能理所应当。” 陶老汉皱眉看了老妻一眼,不好在小辈面前争吵,便忍着没再说话。 楚禾意外地抬头看向崔婆子,她没想到崔婆子这时候会开口,为她争取好处。 崔婆子眼神慈爱,没有说话,只又夹了一大块肉放进楚禾碗里。 小禾这闷性子,在家里不声不响的,她要不护着,怕是要被老头子当成苦力随便指使。 这么多年这还是婆婆第一次驳公爹面子,徐翠珍暗自咋舌,心下有了计较。 陶雅雯姐弟抢着挑肉吃,只听到新衣服首饰时陶雅雯才霍的竖起耳。听清没自己的份儿后羡慕地从陶雅宸碗里连抢三大块肉,看到弟弟瘪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这才好受了好多。 杨花花不着痕迹地在崔婆子和楚禾之间扫视,没好气地将碗中拨在一旁的肉一股脑倒进吃得邋里邋遢的陶四恩碗里,没打招呼径直回了西屋。 “老四媳妇是怎么回事?这几天活也不干,拉着脸就往外面跑,老四你得管管了。”见儿媳这般不知礼,陶老汉不悦地放下碗筷,提点这个榆木儿子。 “爹,你别怪花花,还不是小禾不省心气得,花花最知礼数了。”见爹好像真有些生气,陶四恩放下碗来急急给媳妇说好话。爹什么都不知道,花花的苦衷和委屈也只有自己心疼。 “哼!”他这儿子不随他,陶老汉心生厌恶,也不再理会陶四恩。起身打算去厨房守肉,大晚上的说不得有猫猫狗狗和狐子从门缝挤进去糟蹋肉。 陶三之和徐翠珍努力降低存在感,见陶老汉走远,这才敢大嚼出声。一时间凉棚里只剩碗筷叮当作响。 深夜,正屋争吵声传来。 “谁让你乱做主的!柏宣赶考和打点关系得花费不少银两呢!”陶老汉一进门便随手丢下外衣,坐在床头带着怒气不悦质问崔婆子。 “这野物是小禾一人冒着危险打来的,她全拿也是应当的。孩子心善孝顺,可咱们不能仗着长辈就昧下。再说你攒了这么多年公中的钱不都是留给柏宣的吗?” 崔婆子转身合上房门,捡起地上的衣服拍打几下后搭在床头箱子上,虽然看不惯老头子做派不过还是好性子开口解释。 “这银子是小禾赚来的不假,但她是陶家孙女,吃着陶家饭就得帮着陶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柏宣有多出息,这钱用在柏宣身上以后还会少了咱们银子吗?还有,我还没死呢,你就作上主了!” 见老婆子不似以往那般顺着自己,陶老汉停下脱鞋动作,起身指着崔婆子的鼻子就骂。说完尤不解气,爬到床里侧翻开老妻陪嫁箱底,拿出仅剩的一只银镯子揣到怀里。 “都是你儿子孙子孙女,你看看你心都偏到哪里去了?你三天两头地往镇上跑,说话也是句句不离柏宣,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惦记着镇上的孙子孙女,家里的孩子们该有多难受啊?” 崔婆子冷眼瞧着,这些年来一缺钱就来这出,她早就习惯了。她在意的是几个孩子。 原本生活不宽裕,老头子就算有心偏颇也不会闹出风波来。但孙女本事越来越大,性格越来越古怪,她有预感,若是一直这么下去,家里怕有大乱。 “你你你!你翻了天了!柏宣就是有出息,我偏爱理所当然!算了,不过两身衣服,花就花了,以后不许你擅自做主!”好人做了,补偿也拿到了,气也撒的差不多了,陶老汉不想浪费口舌,爬上床拉开被子躺下。 崔婆子想要再劝几句,装睡的人翻身背对,她只得无力叹气。 东西两屋油灯灭了又燃起,最后随着静夜归于黑暗。 楚禾坐在窗边,手心土锥不断变换形态,待陶家完全陷入沉睡才和衣而眠。 次日,两个壮汉乘着夜色早早出发去了镇上,没有坐牛车,而是轮流挑着扁担。 楚禾将田鼠串挂在凉棚口,带上水囊和干粮,拿起柴刀就往外走。看到孙女这架势,崔婆子知道小禾这是打算又要进山,心里自是万般不放心。 上前就要阻止,但对上楚禾那双幽深如点漆的眼睛,崔婆子心头猛地一颤,不自觉地让出路。 楚禾忙低下头,拎起背篓打开篱笆匆匆往河边走去。 第23章 采药 山羊兔子野鸡空间里储存的够多了,楚禾此行目的是采草药,越贵越好。 草药楚禾是见过的,只不过是狂暴状态下的。 山窝浅处有几处陷阱,想来是村中猎户所设。越往深,树木灌丛就越茂密,路也越发难走。时不时有动物从草丛窜出,连冬眠的蛇也从洞穴和石缝中缓慢爬出。 人迹罕至之处,树木的种类也更多。杂草丛生的山坡上长着很多不知名的树木和野果,楚禾凭着前世的经验,把感觉能吃的都塞进了空间。 正是出菇的好时节。村子周边和山脚的田头菇,竹荪这些好认的蘑菇已经被村人采得差不多了。而在这无人打扰的深山里,各种菌菇都冒出了头,楚禾挑着认识的都薅进了空间。 山谷中气候温暖潮湿,土地潮湿疏松,野草疯长。地下泉水密布,树枝藤蔓错综交杂,在腐朽枯树桩上,灵芝也才从菌丝生长成芝蕾,还未开叶。 灵芝是一年生,这时药效最好,时间过长则会硬化,遭虫蛀。 虽然没有遇上成熟灵芝,但楚禾也挖到不少野山参。古代没有滥砍乱伐和大兴土木,野山参可以在多个地区和地势生长,不似后世只躲藏在东北深山。 人参量少,但山林深处的党参和丹参随处可见,楚禾见到药草就开采。连翘,何首乌,黄芪,虽说有些还未到最佳采摘时节,楚禾也没有放过。 还有一些不认识,但看起来像药材的植株,楚禾也一并挖出几株。 穿过丛林,一路向上爬。从开始的轻松到不得不拿出刀砍林劈路,最后楚禾开始动用异能。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是到了哪里,楚禾终于来到了一处山壁前。 这里和荨子湾的地貌完全不一样,山壁耸立,山峦叠嶂。一山连着一山,但不是连绵起伏,而是单独林立。 浮云缥缈,奇峰异石在云中时隐时现。 岩石陡峭,正面不长高大树木,而是青苔草蔓密布。从远处看却是只有零星几点绿色嵌在山壁上,越往上绿植越少,只有在山顶才有灌木高林。 休整片刻,楚禾整装待发:九大仙草之首,铁皮石斛。 拿出准备好的绳子,绑好后丢下山壁,楚禾一手攀着绳索,一手采摘草药。 在湿润的土壤里,铁皮石斛叶子苍翠欲滴。茎干粗壮有力,一部分根系裸露在外,吸收着空气中的水分。大部分花苞将开未开,点点色彩在这略显荒芜的山壁上格外醒目。 小心挖出,再仔细回填土壤,过上四五年新的石斛就又能收获了。 脸色稍微有些发白,异能一下子用多了,稍作歇息后楚禾快速下山。晚霞已经映在山边,过不了过久暮色便会笼罩山林,大型食肉山兽将会出没狩猎。 运转全身异能,感知周围动静尽量避过岩石溪流和野群猛兽。一路疾驰,终于在虫鸣之时看到了荨子湾。 快步下山,在溪边清洗了下脸和手,整理了下头发衣服,将药材挑出一些放在背篓里就向陶家走去。 家家户户都冒起了炊烟,有几户家还传出了肉香。几个汉子端着碗在门口边闲聊边大口刨着饭;稚儿咿咿呀呀,稍大点的孩子忙着追逐打闹,连饭都没顾上,想来在山野中摘野果饱腹了。 陶家也点起了豆灯,昏黄的光晕从屋里照射出,里面人影倒映在窗柩上。 楚禾擦了擦汗,平复了下呼吸,刚打开篱笆却被里面的人影惊了惊。 是崔婆子。老人坐在门口摸黑用镰刀刮着着用来编篮子的荆条,不时往篱笆外望。 见到来人,崔婆子忙丢下镰刀上前。走近看到楚禾面色发白,衣服有些破损,脸上还有些划伤,崔婆子大惊,赶紧上手扶住:“孩子你这又是怎么了?赶紧进来!” 搀着楚禾走进正堂,烛光下,楚禾汗水涔涔,脸上有蚊虫咬的红包还有划痕。再一看地上背篓中的药草和山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崔婆子流着眼泪狠狠朝楚禾身上拍了一巴掌:“就哪能让你这小姑娘养家呢,这一家子汉子是吃闲饭的不成。”说着便泣不成声。 陶家其他人被崔婆子的哭喊声惊出,陶三之满眼心疼,就连徐翠珍也捏着帕子擦拭眼睛。只有杨花花,满脸复杂之色,踌躇着躲在人后。 陶老汉冷着脸,想要斥责几句这个不听管教的孙女,但眼下不是时候。望了眼地上筐子,陶老汉绷着脸走了过去。 “这是最后一次进山了。”楚禾被强按在长凳上,面对泪水涟涟的老人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开口安抚。 “四儿媳妇还不赶紧找套衣服来?三儿媳妇打点水过来让小禾擦洗下好上药。奶这就给你端碗羊肉汤,先暖暖胃一会咱一起吃饭。”崔婆子一向温声细语,这是楚禾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强势,不容置喙。 不过还没等崔婆子说完,陶雅雯拿着药瓶和布带走进,身后陶雅宸端着一盆水晃晃洒洒。 “诺,上次剩下的,就知道还会用得上。”陶雅雯将东西丢在桌上,看着楚禾的惨状啧啧摇头,同时也不忘得意邀功。 即使扎紧了裤腿袖口,但还是有不少毒虫钻了进去。楚禾死活不让崔婆子帮忙,所以上药这事还是得陶雅雯来。 一切顺利,就是陶雅雯太闹腾,龇牙咧嘴的比楚禾本人还能叫唤。 楚禾也着实佩服。 一上完药陶雅雯就撒腿飞奔到饭桌,崔婆子帮着楚禾收拾齐整后也走进凉棚。徐翠珍往灶火里添了把柴,等饭重新热了这才端了出来。 “今天羊肉卖了近三两银子呢,快赶上一年收入了,这可全靠了小禾!”见楚禾没有大碍,崔婆子情绪也恢复平静,陶三之迫不及待分享好消息。 “嗯,小禾是咱家大功臣,过几日有集了就让你娘带你扯布去。”儿子提起这话,陶老汉便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子。 先是在里面挑了块碎的不能再碎的银角子,想了会儿又将碎银重新放回袋子,在袋子里摸啊摸捏出一摞铜板放在饭桌上。 陶家其余人面面相觑,这点铜板连一匹布都扯不上吧。 “咳,还有这些。”一家子饭都不吃就死盯着自己,陶老汉多少有些难堪。趁着老伴儿还没开口,陶老汉只得撩起下襟从裤腰带上解下钱串,又数了二十枚出来与先前铜板放在一起。 得,徐翠珍撇着嘴嫌弃地看了抠搜公爹一眼,这些钱颜色稍鲜亮些的棉布都扯不了几尺。 崔婆子见状也是一言难尽,上手要抢钱袋子,不过陶老汉麻利又揣回怀里,连那沉甸甸的一吊钱也重新拴到腰带上。 楚禾先一步掬起小堆铜板随意放在腿上,无视杨花花半举空中的手。 杨花花脸僵了又僵,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和楚禾争抢。只得咬着牙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捋了捋头发,给陶四恩夹了筷子菜后顺势坐下。 “等身体缓好了,改天你自己去镇上逛逛,可别像上次一样省着钱了,有喜欢的就买下。”崔婆子从自个儿帕子里分了一半铜板放到楚禾裙子上,今年就不添买鸡仔鸭仔了。 第24章 心思 腿上又重了几分。楚禾顺着这双皱巴巴的手抬眼看过去,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细看这个家里最年长的女人。 半白头发尽数裹在发布中,只有一截简陋木簪露在发包外。因着头发梳理得过于一丝不苟,就显得额上皱纹更加深刻,不怎么饱满的脸颊也更加消瘦。 眉毛淡淡的,松垮的眼皮让原本形状好看的眼睛左大右小,不说话时看着有些严肃。不过此时笑起来眼睛眯成一个缝,配上露出的半缺门牙只让人觉得慈祥亲近。 “谢谢您。”笑容太晃眼,楚禾率先收回眼神,小声道谢。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赶紧吃饭,以后不许再进山了啊!”崔婆子笑着剜了楚禾一眼,不过也没忘记再次勒令。 “好。” 铜板叮当作响,徐翠珍艳羡地看着楚禾用裙摆包成一大包,她活这么多年也没摸过这么多钱,婆婆对小禾是真大方。 不过羡慕归羡慕,她可不想让自己一房冒危险遭这罪。 陶雅雯倒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她这便宜堂姐本事是越来越大了,进深山嘞!连村里乔家人都不敢贸然进去,她竟然敢孤身一人。 虽然众人好奇楚禾采的这一大背篓草是啥,不过看着楚禾一脸疲态的样子大家也都默契没开口。 饭后陶老汉端来豆灯放在正堂桌上,对灯看清背篓里的东西后不禁喜上心来。忙将背篓提进自己屋锁好,强装镇定忙活。 陶三之搓着麻绳,陶四恩抱来荆条,用镰子整理枝岔,清理好递给陶老汉编筐子。崔婆子几人另点一豆灯放在厨房,围坐着绣花缝补。陶雅宸坐在一旁看了没一会儿就打着瞌睡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日,楚禾一觉自然醒,查看了下异能恢复情况就出了房门。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太阳还未露脸,但东方彩霞已经铺满天际,薄云后有金团闪闪。金光透过缝隙散射开来。 院子里摆放着几把木凳,竹竿上已经晾着刚洗的衣服,水滴沿着衣摆落在土地上,打出一个个小土窝。 公鸡挺胸迈着步子溜达,仅有的两只母鸡也开始下蛋,窝在栅栏里咯咯叫;篱笆旁圈起的菜园子菠菜和小葱长势喜人,豌豆苗还没爬上竹架,但也绿油油一片,随风摆动,生机勃勃。 “咳......小禾啊,你这......” 听到说话声楚禾这才看到西屋房檐下坐了几人,陶家众人竟然都在,连爱赖床的陶雅雯姐弟也托着下巴坐在凉棚口昏昏欲睡。 “水烧好了,小禾来厨房。”陶老汉话没问完,厨房里就传来崔婆子的喊话声。楚禾也就没管院里的几人,而是径直走进厨房。 “赶紧进来,糟老头子认出了篓子里的几根山参,这不就等着问你其他药草是什么好东西。记住奶的话,这次可不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要,这药草只能你去卖。你也知道你爷,但凡是值点钱的巴不得全部都给你大伯家拿去,若是知道这篓子东西的真正价钱怕是一文钱都分不到你手上。” 楚禾刚踏进,崔婆子就快步走来将人拉到墙壁下,往窗外看了看这才语重心长低声叮嘱。 羊肉几两银子她就没再管,这次老头子那般激动失态,怕是这山参能值不少钱。她要再不提点下,自己这单纯的孙女怕是要吃大亏。 “好,我记住了。”原以为自己一颗心早已如同朽木,却在此时有些发堵,楚禾低头眨了眨眼睛,低哑回答。 “那就好,快把这碗蛋羹吃了,一会儿该吃早食了。”见孙女乖巧应下,崔婆子这才满意,揭开锅盖用抹布垫着端出个小碗来。 在崔婆子殷切目光下楚禾拿起勺子挖出块尝了一口,是鸭蛋羹。有点咸,蒸之前放了盐,上面还点缀着些许葱花,挺好吃的。 盯着楚禾吃完蛋羹,崔婆子这才喊众人吃饭。饭菜相对丰盛,野菜饼子,香椿拌豆腐,还有两个煮蛋。 “来,吃个鸡蛋补补,洗漱的时候没让伤口沾水吧?”崔婆子没事人一样拿了个鸡蛋放在楚禾碗边,随后又拿起最后一个鸡蛋剥着。 “没有,小伤口都快结痂了。” “那就好,一会儿记得再上下药,好的更快些。”崔婆子边说着将鸡蛋小心掰开放在陶雅雯姐弟碗里。 “小禾,你这筐子里都是些什么药草啊,我看里面有几根山参嘞。”打饭菜上桌,陶老汉嘴巴张了又张,连筷子都不曾拿起。老婆子总算消停了,他这才找到机会问楚禾。 话问出,饭桌上的碗筷和咀嚼声顿停,所有人悄悄竖起耳朵等着楚禾的答案。 真的是穷怕了啊,即使这些银钱进不了自己口袋,但有了钱,家里情况好了自己肯定能沾光享上福。 陶三之也不例外,他不觊觎侄女东西,但心里也期盼着这些草药能卖上大价钱。 杨花花看着公爹喜色洋溢的模样,飞快看了楚禾一眼,停下咀嚼,若有所思。 “是么?我乱采的就怕药铺不收。”楚禾记着崔婆子的话,随便扯了几句话敷衍。 “你还是年纪小见识少,我年轻时走南闯北可见了不少好东西,虽说根须都裹在泥里,但我瞧着品相十分不错。不说别的,单单这几棵山参少说能赚百两。”陶老汉摇头,一手抓着筐子,一手捋着胡须扬声慢语,颇有些得意。 “嘁,药草岂是说采就能采到的,我看都是野草才是真的。”陶雅雯咬着筷子,歪着头嘲笑。 陶三之一筷子打在女儿手上,“怎么说话呢,吃饭也没个正形。” “也不是小雯乱讲,能挖到山参是小禾运气好,她一小姑娘能识得几株药草呢。”崔婆子用筷子刮着蛋壳上残留的鸡蛋,闻言头也没抬随口搭话。 陶老汉笑容微凝,不过能有百两已是不错,说不得远超这个数呢,想着眉头再次舒展开来:“一会儿我去镇上药铺看看,顺便去柏宣家一趟,晚上不用给我留饭了。” 老头子一脸理所应当,崔婆子可看不下去,不过不等她说话,有的人比她更急。 “爹,这事儿还是让四恩去吧,再怎么说这药草是我们三房采到的,我们去卖也是应当的。” 见陶老汉连饭不吃就准备收拾出门的样子,杨花花再也坐不住了。不过心里再急,面上却是一点都不显,看着再诚恳老实不过。 “啧啧,这时候装大尾巴狼了,小禾受伤时倒不见得你当娘的嘘寒问暖,包扎上药。”徐翠珍心直口快,见妯娌这般惺惺作态忍不住出言怼道。 “他伯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眼热我们三房有了大机遇,可你不能这样挑拨我们母女......”杨花花一脸受伤无措,伤心地低头抹泪,看得徐翠珍愈发恼火。 陶三之顿觉不妙,在媳妇破口大骂之前赶紧将人拦住。 “也是,此事你们三房有大功劳,那就让四恩跟我一起吧。”四恩愚笨老实,让他一起也无妨,陶老汉勉为其难松了口。让四恩独自去镇上卖药那绝无可能。 “爹!”杨花花声音拔高,手上动作太用力打翻了菜碗。 “就这样定了,四恩赶紧随我出门。”打断试图说服自己的杨氏,陶老汉提起脚边的筐子就要出门。 第25章 面目 嗯? 还没有人敢这么理所当然地将她的东西占为己有。 楚禾仔细回想了下,活着的的确没有。 楚禾兴奋挑眉,放下手里的的饼子,几步走到陶老汉跟前。在陶老汉疑惑之际一把夺过竹筐,不客气冷声,“不用你们费心,我的东西我做主。” “胡闹!你一小姑娘提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做买卖也不怕被人诓骗!这样,阿爷答应你,阿爷回来给你带好看的钗子行了吧。” 见孙女还要缠着自己无理取闹,陶老汉不免头疼,为了拿回筐子他只得许下承诺稳住楚禾。 “让小禾去!他进深山时你们倒不说她年纪小,现在却借口一个个抢果子吃,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崔婆子冷笑,上前隔开老头,使眼色让楚禾尽管走。 “娘,这是我们三房自己的事,您还是让我们自个儿解决吧。前几日小禾和我闹了别扭这才负气乱说,她总归是我女儿,小禾你别闹了。”杨花花也拉着陶四恩趁机走过来,站位巧妙地堵住门口,转头苦口婆心地劝说楚禾。 “什么二房三房的!这是老陶家!还没分家呢,这个家我做主!”陶老汉被堵的严严实实,听着几人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怒火中烧用力拍打着桌面。 眼见陶老汉发了火,还在卖力声泪俱下劝说崔婆子和楚禾的杨花花见势只得收了眼泪,害怕地半躲在陶四恩身后。 “将筐子拿来!”见屋里吵闹总算消停,陶老汉厉声朝楚禾大喝,一手伸着准备接过筐子。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什么?”陶老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左右看到所有人见了鬼般的神情,立马怒不可遏地瞪向楚禾,手也高高扬起,大步朝楚禾走来。 “我说,是不是给你脸了,让你觉得我好拿捏。”楚禾抬手挡住拍下的巴掌,轻轻一推,陶老汉就趔趄着连连后退。 将人推远,楚禾抖了抖衣袖,抬眼盯着扶着凳腿喘气的陶老汉一字一顿说道。 “你!你!大逆不道!”陶老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手指颤抖地指着楚禾。 众人被楚禾猝不及防的话语和行径惊得半天缓不过神来。等定眼再瞧,就见陶老汉抱着板凳艰难往上爬,陶三之几人赶忙上前将人扶起。 “小禾,你?唉!”徐翠珍欲说些什么,但瞧着楚禾无动于衷一脸坦然的模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唉声叹气走到一边。 “楚禾!你这是做什么!这是你爷爷!”陶四恩被媳妇推上前,当下也是气从心来,怒目圆睁地质问楚禾。 “嗯?”楚禾扭头看向原身这个蠢笨而不自知的便宜的爹,眼神却落在捂着帕子躲老远的杨花花身上。眼里的杀意翻腾浪涌,怎么压都压不住,眼睛也布上血丝,眼球逐渐变红。 “若不是你们依着长辈身份逼迫,小禾能被气得口不择言?三之,你护着小禾去镇上,赶紧去!” 站在一侧的崔婆子突然大声呵斥着将楚禾拉到身后,眼神炯炯让陶四恩几人忍不住缩着脖子低下头去。 被点名的陶三之只好松开老爹苦唧唧走过来,他是真不想掺和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楚禾被这拉扯猛地清醒过来。听得崔婆子的话后却也没有动作,脑子里杀与不杀的念头来回拉扯。 “小禾,你冷静点,这里有阿奶在,谁也欺负不得你。趁着村里牛车还没走,你赶紧去镇上吧。”崔婆子急忙跑过来,拉着楚禾的胳膊苦苦劝阻,眼神里满是哀求。 “别惹我,这是忠告。”楚禾皱眉,含了冷箭般的目光在屋里几人身上扫射,扯出袖子,拎着竹筐往外走。 路过挡路的杨花花也没停脚,直接冲撞挤了过去。 “你敢!你给我回来!”陶老汉被楚禾的眼神吓了一跳,想起她不过是个没及笄的丫头片子,是又气又羞又急,忙从凳子上坐起不管不顾往外追。 “爹!娘!你让四恩去吧!”看样子公公也不死心,杨花花抓住机会边喊着边急急将陶四恩往门外推。 追上人也好,拦下人也罢,这银钱绝对不能在楚禾手里或者在二房手里! “爷您别气,楚禾脑子被打坏了,这会儿正疯癫着,等清醒了定然后悔不已。卖药这事有我爹看着也不会出岔子,您就在家等着楚禾回来乖乖认错就行。”陶雅雯被大喜过望的徐翠珍掐的不胜其烦,只好收回盯着楚禾潇洒离去的视线。 怔然的脸上换上敷衍笑容,上前搀住陶老汉手上用力将人往回扽。等陶三之挤出门去后就和徐翠珍和陶雅宸将门口再次堵严实。知道她这爷爷在意的是草药,只好先想着好话安抚人。 “哼!若你爹带不回银子来看我怎么收拾他!”见人都跑没影了,陶老汉只得作罢,只不过语气还是强硬,看起来倒是气势十足。 “她这般无法无天都是崔氏你惯得!杨氏你也管好楚禾,旧伤还没好就拘着养伤,别疯疯癫癫的传出去让人笑话!” 陶四恩想冲出去,但眼前是嫂子的大胸脯实在是无法下手。这半会儿二哥怕是早就跑远了,陶四恩只好垂头丧气回到媳妇身边。 杨花花见自己男人这般无用本就生气,又听得公公又装腔作势找面子,心中更气。面上功夫也撑不住,铁青着脸将陶雅宸拨到一边。想着丈夫如此蠢笨,甩开身后的人怒气冲冲回了西屋。 “你!反了天了!”听着被摔得砰砰作响的门板,陶老汉刚平复地怒火再次引燃,手拍的桌子啪啪作响。 可此时已经无人在意,方才乖巧的小孙女此时也跑回徐氏身边,三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门口。 “天色不早了,该下地了。”人都走光了,崔婆子走到桌边收拾碗筷,无视老头子的无力怒吼。 侄女一直往前走,渐渐连陶三之都跟不上了,也不知道那小短腿怎么就能走这么快,“小禾你等等我啊!不然我回去没法跟娘交差。” 听到身后汉子有气无力地怪叫,楚禾被吵得头都大了,只好放缓脚步,陶三之这才吭哧吭哧跟上。 楚禾没说话,陶三之也不知道说什么。主要不敢说,连爹都敢顶撞,他这侄女胆大的让人心惊。 楚禾提着篓子匀步向前,健硕的汉子跟个鹌鹑样挠头紧跟,两人一前一后往村口走。 第26章 济善房 还是老王头的牛车,车上已经有两个妇人,楚禾挤在她们身侧,陶三之则坐在对面。 空气依旧清新,林郁葱葱,鸟语花香。风一吹,路两道的桃花瓣簌簌落下.飘进牛车,沾在发髻衣服上,恍若世外仙境。 霞云散开,金轮初升。阳光温温柔柔地落在身上,驱散早间湿意。牛车晃晃悠悠,车上几人昏昏欲睡。 待楚禾再睁开眼,已经奔驰在官道上。牛鞭轻轻落在牛身上,喊喝声悠扬顿挫,飘散在山野林间。 镇上人少了些。今日不是赶集日,街两边很多摊位空着。商贩依旧高声吆喝着,茶馆食肆前小童跑前跑后卖力拉着食客。 几个乞丐衣衫褴褛,蓬头污脸缩在角落,哑着嗓子颤颤巍巍地捧着双手乞讨。 穿过人群,二人径直来到镇上最大药铺,济善房。 换季时节,药铺人满为患。大部分人都是粗布麻衣,只说完病情抓了药包便匆匆离去,只有少数人被请进隔间细诊。 药童迎了上来:“二位看病还是抓药,看病排队,抓药这边来。” “我们手上有些药草,不知贵铺可否需要。”陶三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人拉至角落,附耳轻语。 闻言,药童了然,也小声问道:“不知是哪些草药?” 环顾四周,陶三之将篓子上的布掀开一角:“麻烦小兄弟请下掌柜的,咱们细细详谈。” 药童眼睛一亮,示意二人稍等,转身去了药柜后。 “二位请随我来。”不过片刻,药童复回,领着二人走入后堂房,还亲自上了茶水。 房内不见药材,但鼻间药香悠悠,大概是院内晾晒的药材香味太过浓烈。 房门推开,一大约耳顺,身材略显干瘦的老者拿着拐杖走了进来。那拐杖被轻飘飘地夹在两指间,老者面色红润,步履轻快,是个极为康健之人。 楚禾跟着陶三之起身。 “二位可是有什么好药材?让老夫瞧瞧。”老人一进门就直奔篓子,开门见山,没有多余问话。 陶三之望向楚禾,楚禾微微点头。见状老者倒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楚禾一眼。 掀开药篓,里面情形一览无余。 “哐当!” 扔掉拐杖,老者快步上前,一把捞起面饼扔了出去。“暴殄天物啊,你们就这么对待这些宝贝!” “还好挖药之人聪慧,不知挖取方法就带着土挖出,没伤着根茎。但这有些花瓣都快折了,造孽啊!”老者红润的脸色顿时爆红,抖着胡须对着陶三之大骂。手上却是放轻力度将药草一株株捧出放到铺上厚布的平坦地面。 “还算有脑子,杜仲放在下面,没毁了植株。” 看到野山参,老药师瞪大双眼,确认无误后呼吸急促。叫过药童,耳语一番,后者点头,匆匆离开。 艰难平复心情,老药师连话也不说了,拔下头上木簪在几个大土块上扒拉。 陶三之看着还没谈拢就着急清理药草根茎的老者,知道这筐杂七杂八的药草有了买主。 唯一的主事蹲在地上忙活,楚禾和陶三之也就静静等着。 过了大半时辰,老人放下摸了七八遍的何首乌和野山参,这才正色自我介绍:“老夫人称徐药疯,你们喊我徐老就好,你们这草药打算怎么卖?我们收了。” “我们都是老实庄稼人,实在不懂行价,还请徐老给个公道价。”陶三之躬身向老者请教,摸不准这些药草的价值,不敢贸然报价,也没想着玩小心思。 “这是自然,不过老夫在此之前还有一问题,还望如实告知。” “徐老请讲。” “不知这药草是何人所采?” “这......”陶三之犹豫。 “是我。”楚禾无聊地看杯中茶叶浮沉,听言随口应话。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和本事,不知师从何人?”徐药疯见果然如此,不禁更加好奇。 “没有师承,看见药草就乱采了回来。” 徐药疯:…… 知道对方不愿透露,徐药疯也不强人所难,看着陶三之急切的眼神,当下开始报价。 “实不相瞒,这些药草年份很久。尤其这几株野山参和何首乌,多的有两百年之久,低的也大几十年。这铁皮石斛也是珍贵非常啊。” “那就是说这些都是草药,还都很珍稀?”陶三之愕然又惊喜。 “然也,这已然达到天灵地宝的程度,岂非珍稀可比。单说这野参,皮老纹深,珠点明显,芦,纹,体,皮色,须皆属上乘。”徐药冯点头,说着外行人听不懂的话。 “那这价钱?”陶三之可不管什么皮纹,能卖上好价就是好东西。 “这价钱可是我这一小小药师可做不了主,我已经告知东家,还请再稍等片刻。”徐老扶着胡子摇头,然后也不管二人,拿起一株野参快步走到窗前,迎光端详。 楚禾颔首,和陶三之静候,另一小童又换了清茶走进。 有了底气,陶三之也放下心来,将茶点推到楚禾手边。不过他自己是滴水不沾,双眼紧紧盯着院中。 不过一刻钟,院中传来了动静。 门推开,一位身穿缂丝泥金云纹缎裳,脚蹬高底靛青菊花月牙缎鞋的男子背着手被人围拥着进来。一皮制小冠正束于顶,再用一玉簪贯其髻,脸型方正,浓眉大眼,竟不似商人,更像武将。 来人眼风稍转,手下便有序退出房门,守在窗下门口。 “这是我们东家,褚二爷。”药铺掌柜挤上前来向陶三之介绍道。 连徐老都说珍贵的药草,褚辉藩好奇得紧,不过话还没问出口,他眼睛就死死粘在桌几草药上。 稀缺珍贵药材他也不是没见到过,但是这么多带着新鲜泥土的药草同时充盈在自己眼中,这种冲击力让褚辉藩头昏目眩。 “果然是好药材,这些我都要了,不知你们要价几何?”果然是商人,头脑转的极快。 “唉,听说这小姑娘随便挖回来的,这里面的确掺杂着许多野草。”徐老声音悠悠从左侧传出。 “果真如此?我去!那甚是可惜。”褚辉藩摇头晃脑,说话半俗半雅,不伦不类。 “还请老爷给个好价,我和侄女还要归家,不然夜路不好走。”陶三之拱手上前。 “放心,爷是带足了银两来的,徐老你仔细查验估价,是多少就是多少,这些草药爷都收了。”又打量了几遍药草,褚辉藩消了先前念头。净手后品了一口新换上来的茶水,皱了皱眉头,随即放下。 “请稍等!”眼看着老者摇头晃脑就要报价,陶三之急忙喊停。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走到楚禾身边:“我先出去,后续你接手便好,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再喊我。” 陶三之眼神清明,楚禾点头:“好。” 陶三之朝屋里的褚二爷和徐老一一拱手告歉,伸手让交易继续,自己则转身出了门。 第27章 采买 褚辉藩饶有兴趣地挑眉,大人避嫌小姑娘做主,这倒少见。不过这是他人之事,与自己无关,只要不影响买卖就成。 东家抬手示意,徐老应声:“老夫早就看了千八百遍了,咳咳,嗯,这些铁皮石斛只茎干入药,三百一十六两。上品两百年野山参一株,八百两;百年两株,五百三十两。近百年何首乌一块,三七头数少,年份已有六七年,较为珍稀,党参贵在量多......杜仲皮......共计......” 药童早就准备好算盘,噼里啪啦作响,徐老话音刚落,便接口唱道:“一千七百八十六两!” 楚禾听着这一长串数字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大意了。 早知如此就不用累死累活爬山壁,只采山参和何首乌就好,看来书本也误人。 这倒不怪楚禾,铁皮石斛是珍贵,但后世它的名头基本上是炒起来的,在这朝代它的价格还算正常。 不过对于这价格楚禾还是很满意。在这一文钱可掰成两半的年代,一两银子已够贫苦人家一年嚼头,而跑堂做工的一年下来也不过三四两银子。 “实不相瞒,这个价格在这小镇已是高价,我褚某做生意向来公道,你们可以打听打听。” 楚禾佯装思考,半晌后才轻轻点头:“成交。” 褚辉藩脸上浮上笑意:“看你们也没驾车,想来是要换成银票?” “嗯,一千七百两换成多张银,其余都换成碎银。” 门口心腹立即掏出几张银票递给褚辉藩,掌柜的也马上安排人去称碎银。 不过半盏茶功夫,银两到手。 “告辞。”楚禾微微颔首,将沉甸甸的银子哗啦啦倒进方布里。门口的小厮很有眼力见地将门打开,楚禾跨门而出。 见楚禾出来了,院子里的陶三之也快步走上来。 “姑娘且慢!” “还有何事?”楚禾顿住脚步,未等她开口,陶三之快速展臂挡在侄女前头,警惕问道。 “莫要担心,不知姑娘能否与我济善房长期合作,只要姑娘采的草药,我们济善房全收。”见人多想了,褚辉藩急忙解释,他看着也不像是奸商小人吧。 “此次多为运气,以后如何,不敢答应。”楚禾按下挡住自己眼睛的胳膊,说完话就拉着人朝后门而走。 褚辉藩探究地望向楚禾,想瞧出点什么来,却只得一脸的面无表情。 不过褚辉藩也不强求,这些野山参或收藏或供上去,自己此番可有的赚!说不定上面一高兴还能赏自己一个小官当当,自己也能脱离这三十来年商籍枷锁,真正跻身富贵一流。 出了药铺来到后街,楚禾没说陶三之也没好奇追问。 待走到闹市街中,陶三之还是装不住了。知道楚禾得了大笔银子,他也不客气拉着楚禾走向熟食摊棚。“走走走,小禾你得请二伯好好吃上一顿。” 不料楚禾却扭头朝另一方向走去。陶三之大惊,咬着牙根唔唔乱叫:“小禾这可就不地道了啊,我命怎么这么......” “莫嚎,去食肆。” 闻言陶三之垮脸一收,咧着嘴屁颠屁颠地跟在楚禾身后。 他们去的不是上次卖野味儿的那家。这藏雅阁有三层,装潢稍次,来往食客也是平民居多。 长条木桌,长条凳,桌上竹筒插着竹筷,很简单。 听跑堂背完菜谱,楚禾捡了几道,还点了一壶黄酒,她馋了。 等菜间歇,陶三之喋喋不休:“小禾真是时来运转,你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倒了一碗酒,陶三之正要接过夸声侄女贴心,没成想那碗直接端在楚禾嘴边,被一口饮尽。 “小,小禾,你喝酒?你一小姑娘家家的谁教你的?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是你啊,上次你一身酒味,闻着怪香的,不过喝起来却一般。” “你,你这无法无天了,我告诉你爹!”陶三之吓唬。 “没人能管得住我的。” “行行行,不过你悠着点,不然回去你奶要打断我的腿。” 陶三之话虽这样说着,但手还是诚实地伸向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 咂了一口,陶三之眯着眼舒服得后仰,差点翻倒。 说话间,饭菜上齐。肉油饼,润鸡,酱猪头肉,酿豆腐,外加两碗大米。 一口酒,一口菜,两人吃的欢实,闷着头不发一言。 酒足饭饱,楚禾摸出一块碎银结账就走,陶三之还在后面拉着跑堂仔细对账。 午后阳光正盛,照的人不禁眯起了眼,见人跟了上来,楚禾转向往闹市:“买点东西再回吧。” “可以,不过下次结账的时候可要仔细啊,刚刚要不是我拉着再称了下,这六文钱可就白给出去了。”陶三之一脸自豪,手里躺着几枚铜板。 两人先去了盐铺,盐铺由官府授权并管控,一斤四十文,还要限量,只买了三斤。 布坊布料品种很多,颜色也杂,麻布八文一尺,棉布十二文,细棉布十五文,各买十尺,可惜小镇没卖成衣。 粮铺里人很少。春天能吃的东西有很多,平民能省下口粮则省。粮价没降,黑面四文,粗面六文,细面十文, 糙米八文,粟米八文,精米十三文。 细面和精米各十斗,她向来不会亏待自己。 陶三之张大嘴巴,眼睛亮亮地盯着。反正钱又不是自己的,但吃的肯定会有自己一份,嘿嘿。想着想着,嘴角湿了。 楚禾嫌弃地瞥了一眼,将东西都堆在陶三之怀里,自己悠闲离去。 牛车依旧停在镇口树荫下,几个妇人靠在车边闲聊,也没有瓜子儿啥的,就干聊,说的嘴角泛起了白沫也没息了兴致。 “哟,逛了这么久才回来啊,肯定买了不少东西吧。”一婶子边说边往篓子里瞧,就差上手掀布了。 “哪里,本来想着看看有啥东西会降价,谁知一文钱都没降,反而还暗涨了不少。”用身体挡了挡,陶三之贯是会说的,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谁说不是呢。”信你个鬼哦,那背篓鼓鼓囊囊的,看着还挺沉。 人齐了,老王头便灌一口打来的浊酒,又吆喝起来,老牛从青草中抬起头来,颠颠前进。 吃的有点饱,酒意随着老王头兴起的悠扬小曲儿,盈盈蛊惑着楚禾,楚禾犯起困来。 陶三之苦兮兮地搂着背篓,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乌金自有流霞簇拥着,慵懒地埋进连绵青山,惬意地翻了个身,隐没于层层云盖。 风云变幻,夕鸟晚归,虫声渐起,树木开始隐隐幢幢。没等被聒噪的闲聊声吵醒,席卷着暮色的晚风便唤醒了楚禾。 突如其来的良心作祟:“你眯会儿吧。”实在是对面之人过于凄惨,头发被篓子蹭得四散,眼睛耷拉着,连胳膊都僵硬得变形。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远处灯火处就是咱们村子,一刻钟后就能到家了。”陶三之人有点麻。 “哦。” “哦!!?”他宁可被娘追着打,也绝不陪着这个闷葫芦出门了!果然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第28章 平息 今晚是崔婆子牵着陶雅宸守在村口。 牛车停下,陶三之瘸着腿爬下,倒是又唬了崔婆子一大跳。但见人还能抱起儿子抛飞,遂放下心来。 虚扶楚禾下车,靠近,一阵风过,崔婆子鼻子微不可见地翕动,但也未发一言。 “我们走后他没再难为您吧?” “什么他不他的,那是你爷爷,老夫老妻一辈子了他还能怎样?”崔婆子嗔怪的瞪了楚禾一眼,语气平淡地笑说。 楚禾默默打量崔婆子,见人精神也好,行动自若,不像是受伤的样子这才暂时放下心。 谅他也不敢找死。 几人穿过村子,所过之处,引得犬吠不止。银盘低垂之时,四人借着朦胧月光,终于推开了陶家篱笆。 院子里饭菜已经摆好,未点灯盏,依稀也能视物。 “钱拿过来!” 楚禾刚踏进院门,陶老汉就冷着声音朝楚禾伸手,桌子上明晃晃放着一根麻鞭。 原本想看在崔婆子的份给一百两让这老头消停,就当是她借住陶家的费用,自己早先也有打算在离开之前给陶家留些钱财。 不过面对陶老汉咄咄逼人,气势凌人的模样,楚禾反悔了。 因着这里秩序还没崩坏,楚禾这段时日一直压抑着性子。放到末世,有人让自己不耐生厌,她早就送人见阎王了。 “钱呢!” 见楚禾像没听到一样顾自舀水洗手,陶老汉耐着性子等,却不想她洗漱后竟然径直坐到饭桌前端碗吃饭。 “混账东西!你是聋了还是哑了!”陶老汉里外都挂不住,怒不可遏地拍桌而起。手里的鞭子啪啪打在桌面,碗筷震落一地。 徐翠珍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和儿女趴在门后偷看,陶四恩带着杨花花踏出西屋,冷眼瞧着。 “爹,我们没卖几个钱,那些药草不值钱。”见老爹脸色涨红,拿着鞭子乱甩乱砸,陶三之心里暗自不妙,忙走上前开口,试图平息怒火。 “滚开!哼!一个个合伙起来诓我啊,我还没老糊涂呢!今儿若是拿不出一百两银子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不说还好,陶三之这一搭口让陶老汉怒气更盛。一鞭子扬到儿子身上,手上没有留力,打得陶三之痛苦蹲地。 “三之!三之有什么错让您这样鞭打?他是您儿子,不是任您随意撒气的死物!” 丈夫被打,徐翠珍一脚踹开门板,急吼吼冲了出来。看到男人脸上的血痕徐翠珍不管不顾地扑到公爹面前胡乱推搡,指甲下了死劲儿朝陶老汉脸上抓挠。 “疯了!你们要翻天了!”干瘦老汉哪是一百五十多斤儿媳的对手,不过几息脸上就满是抓痕。陶老汉吃痛,不得不再次扬鞭。 “啊!啊!”眼见鞭子抡圆朝娘身上劈下,陶雅宸挤开刚站起来的老爹,跟牛犊一般莽着头冲陶老汉顶过去,陶雅雯和陶三之急忙跟上。 “哎呦!”陶老汉被顶翻在地,抬头看着一群不孝子孙气得直翻白眼,抓起落在地上的鞭子顺手朝一旁的崔婆子甩去。 都是她惯得! 陶三之刚跑到媳妇身边,听到动静一回头便又看见这一幕,大叫着跑回。 “唰!” “啊!啊!啊!” 在鞭尾将要扫上崔婆子腰腹之际,鞭子毫无征兆突然拐飞了出去,院子除了陶老汉撕心裂肺地痛叫声外安静得可怕。 前一刻还攥在楚禾手里夹菜的筷子此时大喇喇插在陶老汉手腕正中。下一瞬陶老汉哭喊声戛然而止,盖因喉咙上抵着一块陶瓷碎片。 “你......你想干嘛?我是你爷爷!”陶老汉眼睛紧盯陶瓷尖端,喉咙不停吞咽,底气不足地试图以身份威胁楚禾。 楚禾打量死人般的目光从老头涕泗横流的脸上扫过。在陶老汉以为孙女被自己吓退的时候,楚禾突然出手,锋利的碎片划过脖颈,带出一串血花。 “小禾住手!” 楚禾眸子半掩,手上继续用力,碎片划破皮肤,挤压着血肉往喉管切割。陶老汉心胆俱裂,两股战战往后退,可那尖锐之感却阴魂不散缠着自己。 “小禾不可!他好歹是你爷爷,杀人是要偿命的!”崔婆子放下挡脸的胳膊,看到这大逆不道的一幕如遭雷击。当即跑过来死死拉住楚禾的手,在还未酿成大错之前竭力阻止。 “他死了,你们就不会再遭受不公了,不是吗?今日他动手开了头,以后说不准会变本加厉。他死了,永无后患,不好吗?” 楚禾面露不解,面朝崔婆子歪头低问。不过手中瓷片又压深了几分,陶老汉捂着脖子唔唔叫唤,痛苦地瞪眼让老妻将人拉开。 崔婆子没有管陶老汉,手一点点松开,下一刻双手握上楚禾肩膀,将楚禾身体转正。 “哪家哪户汉子不都是这样?做父母的难免会有失偏颇,你爷已经很不错了。不能也不值当啊,你得学会忍耐,学会控制自己。外面人心险恶,多得是以势压人,拳头不能解决一切啊。” 崔婆子固执地对上楚禾清醒后就一直不曾抬起的眼睛,看着孙女眼底的那抹红色再也说不下去,心疼地将人搂在怀里默默流泪。 楚禾从未想过会有人抱自己,八岁之前有妈妈,之后三年的确有不少人想要亲近自己,不过都是不怀好意的肮脏之徒。 后来敢接近自己的人都成了一具具尸体,再后来就没人敢靠近了。她成了人们口中的杀神,人人敬重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这个怀抱和妈妈的不一样,和临死前父亲给的怀抱也不一样。很奇怪,奇怪到让她心底生出了委屈,眼睛也有些发痒。 感觉喉咙一松,陶老汉逃命似的挣脱后退,满身是血地冲远远站在一旁的陶四恩大吼大叫:“一个个死了吗!找车送我看大夫!我要报官!要让她付出代价!” 陶四恩木讷点头,着急慌忙就往外跑。 “站住!” 崔婆子摁住又要发作的孙女,转身喝止住陶四恩,一步步走到色厉内荏的老头子面前。 “你不会觉得被小辈打伤很光彩吧?但凡小禾沾染了牢狱,柏宣想更进一步这辈子将绝无可能!老头子你可得考虑清楚了。” 陶老汉蓦的住嘴,崔婆子又转向二房,“三之陪着你爹一起去镇上,多给老王头些铜板,毕竟大晚上的麻烦人家。遇上官差放机灵些,你爹天黑摔得这一跤有些严重,可不能耽搁。” “啊?奥!好!”陶三之心情复杂地接过钱袋,拉着弟弟出了院门,门外听见动静出来看热闹的邻人慌乱回家。 崔婆子一脸疲态,卸了力般佝身独自进了正屋。 徐翠珍早就被侄女的凶悍吓傻,清醒过后忙不迭拉着一儿一女躲进东屋。杨花花泪流满面,咬牙切齿含恨盯着楚禾,最后强忍悲痛跑进西屋。 楚禾和依旧躺在地上的陶老汉目光相对,后者埋头狼狈往外爬,楚禾无趣离开。 第29章 深夜倾诉 “吱呀~” 楚禾推开正屋房门,独坐黑暗中的崔婆子胡乱抹了把眼睛,急忙起身摸索着点油灯。 “小禾还没睡啊!是不是饿了?阿奶年纪大了觉也少了,过来正好陪阿奶聊聊天儿。”崔婆子端着灯盏放到桌子上,伸手招呼楚禾过去,自己则打开屋门抹黑去厨房拿了几张饼子过来。 将饼子放到楚禾面前,崔婆子边往碗里倒水边絮叨,“你爷心不坏,就是一心想着成为官籍,这是他的执念,所以才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你大伯身上。看着贪财又抠门,其实所有的银钱都用来打点走人情了。” “是个可怜人,若没希望还好,但你大伯实打实是有才学的,奈何世道太黑,我们这些穷门小户难有出头之日,唉。” “你二伯和你爹小的时候就被你爷打压,早早辍学帮着家里供你大伯上私塾。你爷是明着偏心,我又何尝不是帮手呢?这么些年几个孩子受的委屈我都知道,却只能冷眼旁观,三之和四恩心里怕是怨恨死我了吧。” 崔婆子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自言自语般哽咽说着,仿佛要将这些年无人倾诉的话一次说尽。 “没有。” “嗯?” “我在二伯眼里看到的都是对您的心疼,别无其他。”语气平淡,楚禾却说的认真。 一句话,崔婆子直接泪崩,双手掩面痛哭。 楚禾掏出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可宣泄苦楚的老人沉浸在自责懊悔中不可自拔,齐整的发丝散落垂下。 楚禾静静陪着,能哭会哭是件好事,她好多年不曾哭过了。 灯火黯淡,屋里哭声也渐低。平静下来的崔婆子用衣袖擦去眼泪,看着沉静的小姑娘忽的有些不好意思。“让小禾你看笑话了。好些年不曾痛痛快快哭一场了,你别说还挺舒畅。” “没有。”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不要这般老成,怎么说话还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得学其他小姑娘。” 楚禾没有回应这个话头,只从身上掏出两张银票,“这是两百两银票,给您的,若您拿着不方便可以存到钱行。” “赶紧收起来,这是你辛苦赚来的,我们陶家不能要,阿奶也不能收。”崔婆子侧耳听了下院中动静,立马将银票推回,红肿的眼睛笑意盈盈,语气强硬执拗。 楚禾瞳孔一缩。一次两次是偶然,这回已经是明说了。抬眸看向眼前人,对上的却是什么不曾发生,自若如同往常的慈祥目光。 “好了,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明日怕是又有的闹,还是穷了好,事情少。”崔婆子却是不欲多说,打着哈欠推着楚禾就往外赶。 东西房静悄悄的,仿佛睡了般。 月亮挂在枝头,好像冬日雪地里的一盏灯笼,冷冷清清,却有那么点光晕照着来路。 楚禾疑惑,连请巫医都避讳不及,知晓自己并非陶楚禾,崔婆子为何还要当做不知。 不应该当众戳穿然后赶出陶家吗?或者是报官让人抓起来当做妖孽烧死。 楚禾想不通,但本能的危机感让她急切想逃离这里。 是时候该离开了,希望老人家别伤心,她的孙女彻底没了。 次日,陶家一家老小几乎都是挂着黑眼圈在院中晃悠。陶老汉包扎好伤口后连夜赶了回来,脖子被厚厚的布条缠得无法动弹,说话也不敢扭头。 本来是想着在大儿子家养好了伤再回来,不过大儿媳说今日一早她娘家舅婆要来,就一间空屋他也不好留宿。 不过也无妨,儿媳给自己支了招,报官不行,那也得让不孝妮子将银子吐出来。那些草药绝对不止百两,他说的可是白银。 “游魂一样作甚呢?本来想着家里富裕了就分每房十两,其余的公中,不过现在......”陶老汉目光意味不明又有所指地盯着楚禾,遗憾的话却是对着二房和三房说道。 “哟,那可真是公允极了。儿媳却是困惑,一百两银子我们两房分得二十两,却不知剩下的八十两如何分配?不要说是留公中供家里花销,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这钱最后进来谁的袋子不用多说。” 她可不是傻子,想言语挑拨他们一房对付小禾,好逼迫小禾主动拿出银子,做梦吧!虽说现在是一文钱都见不着,没必要无谓的口舌之争,不过她就是看不过以前抠门偏心,现在又多了心黑的公爹。 “老二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家里是少你吃了还是喝了?这就将老大的恩情忘光了,雅宸还要不要读书了?”陶老汉脸上的假笑挂不住,嘴角猛地抽搐,铁青着脸望向这个一向不服管教的二儿媳。 “恩情?别怪儿媳妇说话难听,他大伯也就时不时带点酒水糕点,大部分也进了您老的肚子,银子我可是一个铜板儿也没见着。我们二房也没沾他的光去书院读书。您也别拿雅宸入学的事威胁我,说得好像有他大伯帮衬我儿子能在书院横着走一般。我记得小杰进书院还是山长看中了资质这才招收的吧?” 徐翠珍越说越气,一把甩开不停拽着自己衣袖的陶三之,快步上前正面开怼,说的是唾沫横飞。 “哼!果然是个贪心的,老四,你们三房也是这么想的吗?”陶老汉不屑和儿媳妇费口舌,冷哼一声横眉看向躲在后面的陶四恩两口子。 “儿子……儿子一切都听爹的 。”陶四恩其实也对陶老汉多有怨言,但媳妇频频朝自己摇头。他也明白,儿子以后想要考童生秀才少不得大哥指点照顾,所以他不能逆了老爹,现在不能。 陶老汉这才满意。别想着银钱握在楚禾手里就想着私吞。只要小杰还想好好念书,只要他还当家做主,三房就得乖乖听话! “爹,您放心,小禾不过是旧伤还没好,等她气消了我好好劝劝,小姑娘拿着大笔银子确实让人不放心。”杨花花走到楚禾身边,亲昵地睨了楚禾一眼,笑着温顺开口,哄得陶老汉更是眉目舒展。 “看来您还是不知道疼啊,需不需要让我帮您重温一下?”楚禾俯身从地上拾起一节木棍,作势朝着陶老汉另一只完好地手腕瞄去。 “你敢!哼!”急忙将手臂背到身后,就这轻微动作扯得伤口钻心的疼,陶老汉强装镇定,僵着脖子同手同脚开溜。 看他养好身子怎么处置三房这个不孝孙女! 楚禾轻笑,回头对上杨花花那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带有厌恶,疑惑,惧怕,跟打量。 “小禾啊……你……”杨花花措手不及,想换上亲和表情,却怎么尝试都做不到,只好尴尬地拉起嘴角。 楚禾没给一丝表情,不带停留地从一旁走过。 杨氏死死盯着,手指攥着裙子布料松了又紧,似是想到什么又垂下眼快速抖动眼皮,半晌才仰头深呼吸。 不太早的早食还是崔婆子做的,她神色如常,甚至心情还算得上不错,给每人盛了满满一碗干饭。 “小禾记得把鸡蛋吃了。身体还没将养好就又添伤的,瘦瘦弱弱的,看着让人心疼。”崔婆子依旧将鸭蛋分给三个小的,一切都未发生似地张罗饭菜。 三房两口子端了饭菜去主屋,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好。”楚禾细细咀嚼,今日的饭菜和以往好像不一样,具体如何,她也说不上来。 “聚在一起又在商量怎么让人心甘情愿上交银子吧?真的是做梦嘞,还以为楚禾好欺负呢?”陶雅雯将半个鸭蛋塞进嘴里,边吃边嘟囔,撇嘴朝主屋冷哼。 “叽里咕噜些什么啊?赶紧吃饭,今日记得把帕子绣好,明日开始绣芍药蝴蝶。”徐翠珍听得真切,生怕陶三之听到又生出事来就赶紧打岔。 “命苦哟,我们几文几文挣,别人几百几百的赚,唉。”想起这个陶雅雯就酸的不行,奈何自己没本事也没那胆量,只得发发牢骚开解自己。 “羡慕可以,但不能嫉妒生恨,都是陶家女儿,一定要心齐。想要的爹会给你挣,不许你生歪心思。记住了吗!”陶三之放下碗筷,当着楚禾和崔婆子的面直言不讳,既是教育女儿也是在表明他们二房的立场。 小禾挣了银子的事瞒不住,既然如此就说开,让自家一房歇了不该有的心思。 “记住了……”自家爹唬着脸也挺吓人的,陶雅雯先是悄摸瞥了眼徐氏,见娘神情自若,毫无异议,她只好恹恹应下。 以往还能哄着楚禾给自己买好吃的,现在的楚禾冷漠的很,连亲近都难,别说其他了。 唉,刚刚还想着好好巴结巴结,现在想想还是算了,让陶雅宸去! 嘿嘿!她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想着想着陶雅雯就嘿笑出声,那不怀好意地笑容让埋头吃饭的陶雅宸后背发凉。 “姐姐,你看我干嘛?我还没吃饱呢!”陶雅宸下意识地护住碗,端过碗侧身挡着吃。 “……”得,看来是真没戏了,瞧他这傻样儿,就算有了好东西也分不到她手里。 第30章 清明 家里愈发忙碌,楚禾却愈发清闲。或提着篮子摘榆钱,摘槐米,或躺在苜蓿地里看草虫跳跶,有时也会捧着书本靠在桃树下研读。 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厮杀掠夺的日子遥远得像只是一场噩梦。 这种日子还算不错,等吃上崔奶奶做的青团她必须得离开。 不能再拖着了。 陶老汉借口卧床养病,没与崔婆子纠缠,也没出门下地。其余两房人也没有闹腾,楚禾乐得自在。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柳条油绿开花,桃花半谢,桃叶开始招展着从枝干钻出;梨花吐蕊,招蜂引蝶,与桃花争芳,胜之不武。 清明雨落,陶家忙着祭祖,楚禾笠帽蓑衣,独入竹林。雨入潇湘,比雨打芭蕉更牵人心弦。清明时节的雨缠绵多情,寄托着思念与泪珠,飘然于天地间,零落在地,归于尘埃。 远处孩童不知思愁,混在村里人里与同伴嬉笑玩闹。眼神紧缠着菜饼果点,只等着祭祀结束后大快朵颐。 突然觉得索然,楚禾回身离去。 陶家,这次是真的安静,几个妇人也不知何去。家鸡脑袋缩在翅膀里抱团取暖;野雀儿在湿地上谨慎地啄着被雨打落的花瓣与果实。这世间仿佛只有雨水在凄婉独舞,散去肉身,化为丝丝缕缕,造化万物。 昨日不动烟火,前日崔婆子便备好寒食粥,清明果和团饼也盖在冷灶里。 镇上私塾也放假了,那个楚禾从未见过的大伯也带着长子回乡祭祖。 大伯陶大滴,不过考上秀才后就改名陶柏宣。头戴儒巾,穿着对襟直领素白襕衫。身材削瘦,眼神清朗,唇上留髭,气度儒雅。和两位意气少年走出马车时引得一众乡亲围观。 人声渐近,陶老汉带着小辈祭祀结束回家。 陶老汉的高兴是不掩于形的,眉目张扬,身板挺直,供出一个秀才老爷的确可以光耀祖宗。 在清明节前几日,陶老汉就没事人一样下床招呼着全家打扫房间,陶雅雯和陶雅宸腾出了房间。 本来是打算像往年一样征用楚禾房间,不过楚禾现在手握巨款,得好好供着,等拿回银子后再说。 徐翠珍破天荒没有吵闹,不知被许了什么好处。 陶老汉领着引以为豪的大儿子,笑着主动和左邻右舍打招呼,总算扬眉吐气,面子十足。 陶鸿承作为长房长子,文质彬彬,舞象之年却行事有条不紊,极有章法。仅游村半日便引得几数少女含羞带怯,暗送秋波。 “小禾,快出来!”少年微哑的嗓音从院中传来。 打开门,陶楚杰眉目带笑,招呼着楚禾。 “你现在是愈发沉静了,果然是长大了么?”陶楚杰说着便有些落寞,但随即想起什么,从怀中摸索了半天。 “看看兄长给你带了什么?”少年扬起明媚的笑容,连身后的雨丝都慢了些。 是支珠花,银珠海棠纱绢头花,花蕊中心镶嵌着一颗玉珠,精巧别致,想来是抄书数月才攒钱买来的。 “上次回来见你都没带之前送你的珠花,想来小禾大了,那些不合适了,这珠花听同窗说府城正时兴呢。” “小禾你快试试!”陶楚杰催促着,双手捧着珠花,满脸期待。 似乎是被眼前之人的热情感染,楚禾接过珠花,走到水缸前,照水扶钗。 墨发拢起,于顶用红头须紧扎成侧鬟,额前碎发绒绒,耳侧两股小辫虚虚将其余发丝束于脑后,散披后背。消瘦的脸颊已显丰润白皙,弯眉如玄月;狐眼狭长,本有的一丝媚却被沉寂无波的淡漠冲散。 少女脑袋微侧,动作间,海棠花蕊颤动,平添几分灵韵。 “真好看,以后就得这么打扮起来!”陶楚杰咧起嘴傻笑,那原来的书香气质荡然无存,少年的纯真蓬勃冲破了伪装的老气。 “三妹气质淡雅独特,与世家贵女无二,更有甚者。”陶鸿承缓步走来,亦笑道。 “多谢。” 陶鸿承和陶楚杰相视,无奈摇头,妹妹变化属实太大。 陶雅雯站在凉棚下,面露羡慕,可惜她没一个亲兄长。回头瞪了一眼啃着糕点的弟弟,这还是大兄带回来的,更气了。 “小杰!”杨花花一进门看见儿子和楚禾有说有笑,慌忙走了过来,紧紧抓住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不多陪陪爹娘,这回去可就难得再有长假了。” 看着儿子不解地看着自己,杨花花艰难地扯出话来。 “嗯,那儿子就多陪陪阿娘。”陶楚杰内疚,自从上了私塾,和爹娘小妹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看着母子二人说着话走进西屋,楚禾蓦的笑了一下。 楚禾和杨氏之间的别扭气氛,众人都看得出来,但这是人家三房的事,他们不好过问。 晚饭格外丰盛,陶柏宣给老爷子敬着酒,听着县里的闲闻轶事,陶老汉皱纹都舒展开来。陶三之和陶四恩也吃着酒菜,时不时与陶鸿承谈论几句。杨花花将陶楚杰的碗堆得满满的,目光紧紧盯着儿子,生怕飞了似的。 崔婆子着实看不下去:“杨氏,你让小杰好好吃饭成不成?小杰又不是三岁稚儿!” 杨花花紧张地瞟了一眼楚禾,而后飞速收回,有些讪讪:“娘说的对。” 崔婆子给两个孙女夹了满满一筷子肉,桌上继续热闹。 饭后,楚禾躺在凉棚上的短榻上。陶楚杰走了过来,拿着薄被盖在楚禾身上:“晚上有点凉,小心受寒。” 嗯了一声,气氛又冷了下来。 “直说吧。”楚禾没有起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见人还不走便主动开口。 “妹妹,你和娘之间是怎么了,我问爹,爹也不说。” “我丢了点记忆,对周围人亲近不起来,他们疏离自是应该。又或许他们以为我是孤魂野鬼上身吧。”假假真真,楚禾戏谑道。 “别胡说,你是变化挺大,可能爹娘一时难以适应,过段时间肯定会想通的。”陶楚杰焦急走到竹榻另一侧,与楚禾目光对上,满眼心疼:“小禾受罪了。” “这样挺好的,说实话。”楚禾不得不坐起来,拿开薄被,起身仰头正色,“想不通是他们的事,我......” “小杰!”正说着,杨花花突然从正堂冲了出来,看见亲近交谈的两人后勃然变色,如惊弓之鸟般上前用力扯过陶楚杰。 “你为何不听为娘的话?娘怎么会害你!”杨花花生气地拍了陶楚杰一巴掌,说着怒目切齿地仇视楚禾:“别再打扰小杰!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楚禾跳下凉榻,一步步靠近,杨花花竭力抑制住心中恐慌,拉着儿子疾步后退。 楚禾走近,看着困惑迷茫或色厉内荏的两人,嗤笑,“那就寸步不离地守好你儿子吧。”话毕手遮着雨点抬步离开。 “小禾!”陶楚杰想要追上妹妹,但被杨花花紧紧抱着无法跨出半步。看着那清冷离去的身影和在自己怀里痛哭的人,少年突觉无力。 雨下得大了点,男人们也散了酒席,各房奢侈地都点上了豆灯,声音私私窃窃。 坐在窗前,用木棍支起竹窗,凉风灌了进来,吹乱楚禾发丝。院子里积起了水,雨滴打在水面,水花四溅,水纹一圈又一圈。 收回目光,从发间拿下珠花,放进木屉,楚禾听着雨声入眠。 第31章 杨氏爆发 天光大亮,风和日暖,院子里动静很大。大家忙着种菜育苗,耕田插秧。妇人们准备着饼子凉水,陶柏宣几人也换上粗布短褐,脚踩麻履,扛着农具下田。 没人给楚禾分配活计,她也清净。 村子周边山上的树木不可随意砍伐,楚禾便又往山林深处走了半个时辰。眼前的树木粗壮,应该已有三十年以上,楚禾拿起砍刀挥了几下,树干纹丝未动,只树皮上有数道沟壑。 不想这么辛苦,楚禾丢下刀直接走向山壁,挑了几块巨石,开始用异能凿刻。 不用打磨形状,直接凿空中部,楚禾全神贯注,控制着异能游走挖凿。异能消耗极快,休息了三回,两个时辰后,庞大的装水石皿终于制成。 收入空间,找到一处山泉。泉水清澈透亮,清冽甘甜,里面还有几只青蛙在水草间游动,泉壁叶下隐约可以瞧见几尾小鱼。 放出石皿,将泉水引入,泉水水线肉眼可见的下降。囤满后再催收入空间,继续找石头凿刻,再找水源,往返重复。待到戌时林鸟归巢,楚禾这才停下手来。 下了山坡,远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河畔树下,身前还立着一位青年。 “天哥,我爹娘已经商议我的亲事了......” 芳丫面带惆怅,愁眉不展,殷切望着眼前男子。 “芳儿,别担心,我这边已经在想办法说服我娘了,过不了多久我就来提亲。”陈天风慌乱一瞬,随即上前一步握住芳丫的手,深情款款。 “可是,你娘那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她一直想给你寻镇上的姑娘。”芳丫并没有安心,眼眶泛红低下头来,显得有些局促自卑。 “可我的心里只有你,我只会娶你一人。 ”陈天风直接抱住芳丫双臂,将人揽入怀中。 轻轻依偎在温暖有力的怀抱中,芳丫闭上眼睛:“我自是相信天哥的。” 楚禾拿着砍刀从二人身边经过。 听到动静,芳丫急忙直起身来整理头发看到来人不禁红了脸:“小禾......” “劝你最好离他远点儿,他和其他姑娘也抱过。” “我亲眼所见。”想了一下,楚禾又补了句。还是把话说清楚,至于听不听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上次看到的几对小情侣,这个男的就在其中。 楚禾没有再言,避开身后不可置信的质问和争执声,朝陶家而去。 陶家门前桑树枝叶繁茂,小小的青果团簇着缀在叶下,不过一月果子便会转红变紫,直至黑紫。 崔婆子和杨花花已经提早回来做饭。 “你这孩子拿着砍刀作甚,家里现在也不缺啥了,你可别再犯险。”崔婆子炒着菜,脸氤氲在烟气里,只声音传来。 “心野了,谁管得住,倒似那深山野林才是她的家呢。”杨花花依旧打扮温婉,坐在板凳上择着菜,闻言幽幽出声,带着浓浓讽意。 “杨氏!不会说就闭嘴。”崔婆子头大,但二人之间的嫌隙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化解,只能一次次喝止。 楚禾到柴房放下砍刀,进屋就敏锐察觉到屋内的翻动痕迹,不止一次。 即使又原封不动地将东西细致放回,但动了就是动了,再也不是原本的面貌。 东西没有丢失,是何人她也用不着猜,看来真是得寸进尺了。 饭间众人言笑晏晏,每个人神情极为自然,楚禾倒是对那二人高看了几分。 隔日,镇上车马行的人赶着马车而来,陶柏宣三人早食后乘着晨光出发,陶老汉领着众人在村口送别。陶老汉倒还冷静,只杨氏追着马车喊叫着,后又在陶四恩怀里流着眼泪。 陶楚杰掀着帘子挥手,也不管众人能否看见。 “小禾,爹娘,你们照顾好自己!”声音渐渐远去,待看不清马车众人便相继回家。 这一句仿佛打开闸门般,压抑已久的杨花花突然爆发。嘴里叫喊着,疯魔一般冲向楚禾:“害死我女儿还要害我杰儿!你怎么不去死!” 众人被这始料未及的一幕震惊,陶四恩上前拉住媳妇:“花花,你冷静点,这是在外面。” 杨氏恍若未闻,沉浸在自己的怨恨里,撕扯不停:“你个妖孽,你还我禾儿!” “还不拉住杨氏,杵着干嘛!”陶老汉有些难过的心情顿时火冒三丈,指着狂躁狰狞的杨氏暴吼。 陶三之两口子这才手忙脚乱地上前帮着拉开杨花花。 “放开我!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你们合伙害死了我的禾儿。”杨花花反而变本加厉,指甲挥舞抓挠着,张着嘴准备上嘴撕咬,那形容不似正常人。 “啪!” “你给我消停点!”崔婆子不知何时也走到跟前,极为熟练地扬手箍掌,冷厉地盯着杨花花。 “娘!你又何必动手!”陶四恩自责又怜爱地护住媳妇,心中对崔婆子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都给我闭嘴,有事回去再说。”陶老汉目光逡巡,听得村中各家柴门响动,便压低嗓子怒声,率先朝村内走去。 知道公爹好面,杨花花不敢过于放肆,当即擦了眼泪,哭唧唧地倚着陶四恩软脚跟上。 陶家正堂,悄然无声,众人心思各异。 “说吧,这般做是什么意思?”陶老汉开口,看着中间站着的三人。 “爹,她不是我的小禾,她是妖孽。”杨花花怒目切齿,泣涕如雨,颤抖着身子,手指直指楚禾。 她不怕,她一定要戳破这精怪的面目,她要报仇! “老四,你说。”见杨氏依旧不清醒,陶老汉疲惫又一头雾水,转而看陶四恩。 陶四恩先是瞄了楚禾一眼,吞声忍泪般为难开口:“自从她被齐乘鹏伤了之后就性情大变,不亲父母,行事怪异,这大家都感受得到吧。” “哪有女孩子不爱绣工,专往深山钻。以往那样乖巧懂事,现在却能狠心伤害长辈,这难道不能说明一切吗?”陶四恩面带犹豫,但嘴上未歇,在媳妇的悄悄鼓舞下语句顺畅,诉苦不停。 “还我女儿!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杨花花见机又蹦了上去,想抓着楚禾扑打。 “小禾,你说!”崔婆子沉默良久,走到楚禾身侧,目光柔和又坚定。 略一抬手,杨花花就跌坐在地。楚禾抱胸立于门边,无所谓地开口:“如你们所见,我是楚禾,至于是不是那个陶楚禾,你们不认便就不是。” 神情泰然自若,楚禾继续开口,“既然不受欢迎,那这所谓的亲情不要也罢。你们想除族还是断亲随便,考虑好了告知我便好,五日后正午在此做个了断吧。” 说完话,楚禾对着崔婆子抱歉一笑,转身打开门脚步不停地跨出院门。 第32章 离开陶家 “小禾,你别鲁莽!爹!四恩!”陶三之焦急万分,恳切地希望爹和弟弟能出声叫住小禾,可好久二人也没有给出反应。陶三之心下微凉,也不再耽搁,立马拔腿就往外追去。 徐翠珍紧紧拽住男人衣角,纠结了片刻又默默松了手。 顾不上安抚媳妇,陶三之看向三房两人:“小禾受伤丢了记忆,却还是冒着危险上山入林,这都是为了谁啊?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不是小禾,那又如何。她一没害人二没惹祸,甚至一心想着帮扶家里,我有心,做不出忘恩负义的事来!” 说完也不看屋里众人,急忙往门外跑去。 “小禾不是你们闺女,却是我亲孙女!”崔婆子定定看向三房两口子,扔下话也小跑追了出去。 “银子!银子!公爹,不能让她带走银子!”杨花花见楚禾就这样轻易离开,立马焦急叫喊,手忙脚乱地推搡着陶四恩。 陶四恩会意,也撒腿冲出。 “小禾!等等我!”陶三之一路小跑,终于在河岸小路上看见了楚禾的背影。 楚禾驻足,等着陶三之气喘吁吁地赶来。 “没成想你是接受最快的那个。”楚禾笑了笑,倚着树气定神闲地眯眼欣赏明媚天色。 “你这孩子,赶紧跟我回去,有我和你奶做主呢。” “我叫楚禾。”朝熙绚丽,注视久了刺目的很,楚禾合上眼睛食指轻揉,闲聊般突然开口。 她不屑顶着他人身份活着,穿着这副身躯也并非她愿。 还要劝说的陶三之蓦的住口,他自然知道楚禾这话何意。 “怎么,终于害怕了?”半晌没听到回应,楚禾睁眼就看见眼前人呆若木鸡的傻样,不禁扯起嘴角。 “不曾害怕,只是心中的长久猜测被证实,一时反应不过来。”陶三之神色如常,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咧咧道:“你丝毫不曾遮掩,是个人都看得出,再说你想害人的话,我们还能活这么久吗?” 楚禾支起身体,垂眸认真望向这个看似不靠谱的男人。 “陶家是不会回去的,你也别劝,五日后我会回来做个了断。行了,我走了,别跟着。” 说完也不等回答,楚禾拍了拍身上的花瓣,背身挥手,继续踏上小路。 人影远去,渐渐不见。陶三之怔怔坐着,手上无意识地拔出一大堆野花杂草,直到头上投下一道阴影。 抬头,却是崔婆子。 “小禾走了?”虽是问句,却是极肯定的语气。 “嗯,我没留住这孩子。”陶三之低着头揪着花草,手上沾满鲜绿色草汁。 “她向你坦白了?” “是啊,这孩子......啊,娘你......”反应过来的陶三之紧紧捂住自己嘴巴,死命摇头。 崔婆子给了傻儿子一脑瓜子:“行了,瞧你这傻样,你好歹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还能瞒过我。没想到,这个家就你能和小禾说到一块去。” “娘,那小禾怎么办?我们真就不管了吗?”陶三之放下手,嘴里呸呸吐出几粒土块,忙不迭询问自家娘。 “你还看不出吗,这孩子从来不属于陶家,如果他们三房父慈母爱,和和睦睦的兴许还能留住小禾。但现在么,家不成家的,还是随小禾去吧。以后能帮衬就帮衬,只希望还能认我这个奶奶......” 说完踢了一脚仍然瘫在上的儿子,眺望空无一人的远处山路,叹息着缓步离去。 “娘啊,你等等我!” 楚禾依旧行走在山路间,一身轻松。只不过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心不起来了。 “早知如此,应该晚点走的,还能坐个牛车。” 不过楚禾从来不亏待自己,找了棵柳树,三两下上树,躺在枝干上假寐。 约莫两刻钟,远处车声哐当,楚禾下树,站在路边挥手示意。 牛车停下,老王头开心坏了,总算又拉了一人,不然白跑这一趟。 车上只有一汉子,着褐色小袖大褶衣,打着绑腿,打扮利落。脚边还放着几只野兔野鸡,是个猎户。 看见楚禾望过来,那人笑着将猎物往后挪了挪,怕吓着陶家小姑娘。 “今日你二伯怎么没一同来?小姑娘家家的,还走了那么远。”老王头赶着车,抽空转头问道。 “田里忙,这路我也熟。” “这倒也是,田里可不就忙着吗。山里野物是不是多起来了,我看野味不少哩。”老王头转头又与旁边汉子闲聊起来。 楚禾趴在木栏板上,低头看着路面的野花野草张扬勃发,树荫依次后退远去,楚禾怡然自乐。 到了镇上,付了车钱并告知老王头晚上不用等她,便走向闹市。 人越发少了,连摊贩也偷懒有一搭没一搭地吆喝,见到有人路过才打起精神来。 楚禾径直走向客栈,订了间上等房,又点了一桌好菜,外加一壶酒。 花了银子,饭菜就是不错,连酒的纯度也高了些。 酒足饭饱,又饱睡一顿,再起床,已是未正。起身收拾齐整,楚禾关门下楼。 没有去官府所管的租赁所,打听几番走到一所牙行。本来想买一处住宅,可惜没有户籍,退而求其次,只能寓居。 牙行门前小童迎客,房内牙人坐着闲聊,见到来人立马起身。不过看只是个小丫头,大多数人兴致缺缺,继续喝茶吃瓜子。只有少数几个牙人依旧热情地包围着楚禾,询问需求,极力推荐。 “小姐,我手里正好有几套要出租的宅院,这里有图纸,您可以看看。”杨喜来手里拿着一沓图纸,将人请到桌边。赶走霸着桌子的人,拿出干净的杯子,极有眼力地沏了一盏茶。 楚禾抓起一把瓜子儿仔细扒着壳,边听介绍边翻着图纸。从众多图纸中抽出一张,这是一处一进院子,仅有三间屋子,正屋,厢房,书房,外加一凉棚。 但让楚禾看重的是,这院子带着一小花园,里面还种着数棵树木,不远处还标着一处池塘。就这小小一方池塘上还修着一座拱桥。 “说说这处院子。”楚禾轻点图纸,推至杨来喜面前。 “小姐,您真是好眼力,这处院子是咱们镇有名的儒者葛老的住所,不过年前被儿女就接到阖州城养老去了,这宅院也就空了下来。”杨喜来一看有戏,更加卖力介绍。 “价格几何?” “每月二两,三月一结。” 住客栈普通房间一晚三十二文,还只是一间房。 “方便去看看这处宅院吗?” “自是可以,您有空的话,随时可以。”杨喜来喜不自胜,满口应下,麻利卷起图纸,笑吟吟等客人发话。 “那就出发吧。”楚禾拍拍手上的渣子,干瘪瘪的,不好吃。 “得嘞!”杨喜来急忙找出钥匙,故意高声应着,躬身将楚禾请出牙行。 第33章 葛宅与黑店 出了主街,杨喜来在前面带路,两人走街穿巷,绕过七八个胡同才来到一片居民区。再钻进小巷,数过两户便在一处宅院前停下。 “这便是葛宅。”杨喜来说着,待楚禾打量地差不多了这才上前开锁推门。 首先入目的是影壁,上面雕刻着祥云纹,几只蝙蝠栩栩如生,拱围着正中“福”字。 跨过屏门,眼前豁然开朗。西侧树木葳蕤,花香盈盈,池塘实际上占地也不小。塘边杂草丛丛,半映于水中,更显幽静。拱桥弯弯,上面还盖着一棚顶,桥上设有栏杆板榻,是个听雨赏花的好去处。 东北角应是茅房,屋子较矮,高开大窗。门口放着一缸水,一个木盆供洗手。 书房建在东南角,两侧种着不知名的花草,被打理的极好,周遭无一杂草,想来有人经常前来照料。屋后种着几丛绿竹,竹干从墙后探出,影子绰绰映在窗扉上。 书房空空如也,书籍字画一卷无存,只留书架。书案后摆着一把扶手椅,椅子对面放着禅凳。书窗很大,井字格上用毛头纸密密贴补,上面的桐油掉了大半。 书房一侧专门开辟出一个小茶室,茶几上都篮空空,茶具已被主人带走,只留炉龛和碳篮。 甬道两旁青草稍疏,青石缝中藤蔓交杂,蜿蜒着爬到凉棚边缘,只等个半月就会彻底占领棚子。凉棚里一榻一小桌,极为简单。 南墙下石头砌着井台,石板盖得极为严实,三面用木栏杆半围着。石上苔青,连木头都泛青发黑。 推开正屋,家具倒皆在,上面覆着厚厚一层灰尘,好在墙角不曾结蛛网。博古架上基本被腾空,花瓶里的枯花犹存,卧榻摇椅,是个会享受的。 这处宅院很合楚禾眼缘,她不想再寻他处。 “没有户籍可能租?” “无妨,只是租赁而已。”有了!杨喜来眼睛发亮,看财神一般热切注视楚禾,猛猛点头。 回到牙行,杨喜来拟定契约,葛老好友的儿子也匆匆赶来,他爹受葛老委托受理宅院出租事宜,此行便为此事。 双方皆无异议,三方签字打手模,一式两份,骑缝处标注“同”字。契成,楚禾交了三个月租金。 杨喜来在同行艳羡的目光下登记入册,事毕热络地送楚禾离开,美滋滋得准备拿自己的佣金。 天色已暗,商贩收摊回家,路上行人提菜提肉,步履匆匆。 走进酒楼打包几样菜色,客栈晚上的饭菜可不敢随便吃。 客栈已经打起了灯笼,投下长长的影子,见到楚禾走进,小二立马上前问好。见楚禾自带了饭菜,和掌柜的目光相视一下即分。 “可是藏雅阁的饭菜,这可缺不得酒水啊,佳肴配美酒,这才圆满。”掌柜扬声笑道。 “对啊,咱们客栈可专门从酒坊进来了玉壶春,可是独一份,姑娘可要一试?” “晚上有事,不用。”说完抬步上楼。 小二还要继续推荐,却被掌柜制止。 今晚菜色简单,野笋炒肉,如意卷红油鸭子,酥炸金糕。调料少,少了点滋味儿,但也极大程度保留了食材原本的鲜。 “叩叩叩”门被敲响。 “这是咱们客栈给每位住客的茶点,是上好的黄山毛峰,姑娘可以好好品鉴一番。”是店小二。 “多谢,放桌上吧。”没有拒绝,小二见收下了,便笑着关门退出。 子时,整个小镇陷入沉睡中。房间并不隔音,隔壁大汉的鼾声震耳欲聋,楚禾被吵得根本无法入睡。 正好,也不用睡了。 夜正浓,鼾声震天响。 窗纸破开,竹管探入,缕缕白烟飘进房间。半晌,特制薄铁片从门缝伸进,上下左右捣鼓几番,门栓被轻松拨开。 隔壁打鼾声息,整个客栈安静了下来。门外黑影团团,两个黑影猫着身子溜了进来,没有多余动作,二人手握匕首径直走向床边。 为首一人摸摸索索,住店时没见到楚禾带有包袱,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衣服。心中纳闷,怎么会有人和衣睡觉,手继续向床上人的身上摸去。 “啊!!”痛叫出声,黑影扶着手掌痛叫。 “你他娘的闭嘴,想把人惊醒不成?”从桌上翻找一无所获得另一黑影低声呵斥。 “掌柜的,她,她有暗器,我的手要废了!” 不似作伪,掌柜的掏出上前一照,面上大惊。只见小二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黑洞,血从洞口渗出,沾满双手,顺着手臂流进衣袖,再滴到地面。 “把灯都点亮,让他们都进来仔细搜,搜不到就直接绑了她,看她嘴硬还是弟兄们手中的刀子硬。”耐心耗尽,陈掌柜直接命令。 灯被点亮,适应光亮后,众人拿刀戳向床榻。察觉触感不对,定眼一瞧,床上哪有什么人。 心中大惊,陈掌柜带人查找各个角落。 “是在找我吗?”幽幽之声突然响起,荡在夜晚的房间,着实有些渗人。 众人受惊,循着声音往头顶望去。只见那个小姑娘坐在房梁上,一只手臂杵在蜷起的一条腿上,撑着下巴。另一条腿自然垂落,在空中一荡一荡的。 “上!”陈济忠大喊,众人应声而上。只不过刚走出几步,几人便瞳孔放大,面带惊恐转身往门口逃去。 “咻咻!”破空声传来,几人脚步顿停,旋即直直倒地。 陈济忠呆立在众尸间,两股战战,腿软跪地,既想上前磕头求饶,但本能却让身体往墙角躲去。 双脚轻巧落地,跨过尸体,楚禾慢条斯理迈着步子。 夺命脚步声渐渐逼近,陈济忠避无可避,膝行上前,以头抢地。 “饶了我吧,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奶奶放过我吧,我有很多钱财的,对!都给您,只求您放过小的。” “可还有其他人?你们经营了多久?钱财藏在哪里?” “我说我说,就我们几个,来镇上堪堪四年,银子都在酒窖后的暗室内,小的可带姑奶奶去。” 没有戳穿这小伎俩,楚禾一脚将人踹晕在墙上,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找到酒窖,楚禾弯身走进。酒窖里酒香浅淡,空气十分浑浊。点燃简易火把,楚禾四处打量几番,最终在墙角酒坛阴影处找到暗扣。摁下,墙壁缓缓打开,几阶楼梯显露出来。 缓步而下,刚踏上地面,只听得一声脆响,暗室墙壁打开几处洞口,利箭从中射出。 楚禾当即手臂一挥,一堵土墙立现。箭支扎在墙壁,再也未能前进分毫。 待到暗器射尽,楚禾走出, 眼前是一排排箱子,地上还堆放着名贵家具古玩。打开箱子,是一锭锭银元宝,有两箱还都是金子。往后走,陆续打开箱子,无一不是金银珠宝。 连酒坛也没留下,全部收入空间。楚禾抹掉脚印,快速离开酒窖。 第34章 凉川王 返回房间,楚禾一脚踹醒陈掌柜。 陈忠济睁开眼便看到楚禾手里把玩着一件镶满宝石的匕首。 “你......你去过暗室了,你竟然没死?” “让你失望了,是你主动说实话,还是我用这把匕首撬开你的嘴?”楚禾抽出匕首,指腹在刀刃上拨弄,俯下身来靠近缩在角落的人。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我小命都在奶奶手里了,怎敢有半分欺瞒。”陈济忠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停求饶,那神情态度还真像回事儿。 不过楚禾没有那么好糊弄。 “一个普通黑店会设有精密机关,整箱整箱的锭子不说,还能劫到家具古玩,你可别告诉我有人背着家具来住宿。” 楚禾不耐,匕首直直扎扎进陈济忠胸膛,在人张嘴呼叫瞬间立马用脚堵上,手中刀柄转动:“看来你真是不想活了。” 陈济忠疼的满地打滚,脸色涨红,汗水打湿头发,顺着脸廓洇在地面。 “最后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楚禾拔出刀,陈济忠刚缓过神,下一瞬匕首又猛地扎进大腿。脚尖虚虚踩在刀柄上 ,楚禾看死人般望向脚边之人。 “唔唔唔。”陈济忠忍着疼痛手脚并用爬上前,满脸土灰,不停磕着头。 “你最好小点声,否则我也不确定下一刀会在哪儿,说吧。” “我,我们是为凉川王敛财做事,我们只负责打家劫舍,兑换成钱财,其他一概不知。” “凉川王?他不是早就被处死了吗?活着的话怕是七十多岁了吧,你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人还不老实,楚禾脚上用力,陈济忠痛的嘴巴大张,不断求饶。 “是凉川王没错,上头的人是打着这个名号行事的,小的真不敢说谎。” “你胸膛的刺青便是你们组织的标识?”松开脚,楚禾也没说信没信,指着陈济忠的胸膛发问。 陈济忠低头看了下被豁开的衣服,认命点头:“是的。” “接头人是谁?多久来一次?你们这些财宝搜罗了多久?”没耽搁时间,楚禾挑重点问。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以往他们一年来一次,但从去年开始,他们催的很急,半年就要来运一次。” “这么说,半年不到你们就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积累了这么多?”楚禾凛了眼神,慢慢蹲下身来。 “奶奶别怒,我们之前仅仅只是运营黑店。但上面催得越来越急,需要的也越来越多,我们不得已之下只得......这大头我们是打劫山匪得来的。” “嗯,你们忍辱负重,还为民除害呢,说吧,还有什么隐瞒的?” “没,知道的我都讲了,其他的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不知道那你就去陪陪你好兄弟吧!”说完不等陈济忠反应,楚禾摸上陈济忠大腿,拔出匕首,一刀刺进心脏。 拿出布帕擦拭净喷溅在脸上的血渍,确定无一活口后楚禾立马下楼离开现场。 天还未亮,举目望去一点灯火都无,街道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不见。除了刚租的院子,楚禾也无处可去。 沿着街道一直走。多年前的那场叛乱她听崔婆子模糊讲过,要不是凉川王没死,那就是有人顶着名头想造反。 此人大肆敛财,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大动作。 凉川王这样,那其他亲王呢? 不过这些与自己无关。楚禾没想着阻止,她能做的只有囤好物资,寻一处安身之地。 两刻钟后,楚禾站在葛宅前,旁边宅院里已有声响。推门进入,院子里黑黢黢的,摸黑到书房,掏出一张木床稍微垫了垫,楚禾闭目歇息。 再睁眼,天色已大亮。起身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楚禾摇了摇头,两个月的安稳时间就让自己松懈至此吗? 简单洗漱,上街买点早食。 大批持棍之人步履匆匆,往主街道赶去,是客栈方向。 “听说了吗?祥钦客栈死人啦!” “当真?你可有可靠消息,说来听听!” “我女儿手帕交的未婚夫就在镇长手下做活,据说客栈掌柜的和店小二都死了,死的可惨了。不过此事极为蹊跷,已经上报了......”说者语调顿挫,说着便卖了个关子。 “哎呀,这时候磨磨蹭蹭地做甚?快说快说!” “对啊,快说快说!”四周的路人被妇人的声音吸引,纷纷聚集过来起哄道。 见气氛到了,妇人清了清嗓子,左右看看了才开口。 “听说这是家黑店,给整个客栈的住客都下了迷药,尸身旁都是散落的财宝呢。那银锭子金锭子的,可多呢!” “你这也不对啊,照你这么说,那这掌柜的一众人怎么死的?” “这......这,他们死有余辜嘛,哪有好人大晚上一身黑衣手持利刃的,乡亲们我说的对吧?” “这倒也是!” “话说,那房间的住客多半是遭遇不测了。” “我猜也是,可惜了啊,” 见众人不再追问死因,妇人松了口气。死了就死了嘛,怎么死的她怎么知道。 妇人又一脸高深莫测地和众人八卦起来,楚禾也继续走向早点摊子。 下午入住没人看到,晚上归来也只遇到掌柜的和店小二。只有隔壁汉子可能知道死了人的房间住的是位姑娘而已。 买了份三鲜面和三个肉包,在路边摊座上吃完,楚禾继续闲逛。 买了锅碗瓢盆,虽说这些空间里有,但是别人用过的,有条件的情况下也就没必要将就。 买了两斤糕点,栗子糕和红豆糕,尝了一块,没有想象中的甜,凑合。 再回到大街上,人群已经散开。但大多数人还是交头接耳,互相交换着最新传闻,兴致丝毫未减,极为火热。 一时间,之前让全县百姓津津乐道的县衙被搬空的乐子,成了旧闻。 巷子曲折幽深,石板缝里草色青青,门前石榴树早已成阴。传统的墙垣式大门,小门楼低调朴素,只在门楣上部砌有雕砖,清水脊覆仰俯瓦,整齐有序。 隔壁人家妇人织布声响起,孩童也叫嚷着要让爹爹抱,连鸡鸭也拍打着翅膀等待投喂。 闲来无事,看着院中凌乱景象,楚禾拿出锄头和铲子。 池塘周围的野草就留着让其疯长,只这院中青石板和墙头的野花杂草很难清理,得费一番功夫锄除。 穿过竹丛,墙角花叶招展,将较长的杂草拔掉。又舀来一瓢水,均匀浇灌,院子就算整理好了。 室内灰尘很大,那就再慢慢收拾。让楚禾稍烦的是院中没有厨房,也不知房屋主人是怎么解决三餐的。 稍作考虑,楚禾便开始行动。在凉棚偏左处直接筑起四面土墙。再拿出几块木板,拼搭作顶,翻出油纸贴在屋顶,用茅草自下而上铺好固定,简易厨房就成了。 开好两面窗户,把地面清理干净,垒高门槛。再挑几张桌椅厨柜,将厨具整齐摆好,造一个火炉够用就行。 忙完已是午中,隔壁饭香飘进来,楚禾肚子不禁作响。 第35章 买粮囤饭 依旧是藏雅阁,点了几道未曾尝过的菜品,专门叫了玉壶春,味道着实不错。 大堂里人正多,大多都聊着早上发生的案子,扯七扯八,众说纷纭,越说越离谱。 不过有一点应该是真的,这黑店与近几年的几桩杀人抢劫案都有关系。这么说来那陈济忠还是撒了谎,那假凉川王早就谋划敛财了。 结账时,街道上人潮攒动,都往一个地方涌去。食客好奇地往外望去,一锦衣男子见状开口:“我来时就看见黄家小儿跪在户宅门口,硬是要跪等新县令来。那林家遗孀也挺着个大肚子匆匆赶去,应是受害者知道县令要来都去堵人了。” “都是可怜人呐,不过县令大人最早也是明天到,今天只能是白等。” “他们苦熬这么久,就这一两天的时间他们也是等得起的!” “狗娘养的!三月前我刚置办的两担布匹在镇口被人劫去,莫不就是这伙人!” “我家几头骡子也被人偷去,我看也是他们没跑!” “八成是!大家还不赶紧问问县令大人,说不定还能归还呢。” 在旁人提醒下,这几年丢了东西的人连饭也不吃,急忙往外跑。 一个带动一个,原本挤挤攘攘的酒楼竟是走了近三分之二的人。 这出鸾镇的治安是有多混乱啊。 剩下的食客也没闲着,悠然品着美味,嘴上也说得热闹。 “那祥钦客栈的人真的是死有余辜,你们是不知那黄老爷一家外出经商惨死,独留八岁的小娃一人四处流浪,大冬天的就缩在角落和乞儿争食。” “不是说他寄住在他叔叔家么?” “唉,财帛动人心啊,那小儿因借住叔叔家才免于一难,也正是如此,家人罹难后家宅直接被叔叔一家霸占。” “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啊。” “谁说不是呢。” “这有啥,给你们说,那窦家更惨呢......” 听得差不多,楚禾结账返回。 路过胡宅,门前跪满了人,残弱老少,有二三十人。有人痛哭悲怆,有人怒目愤恨,有人决然坚毅,纵使日头高照,但没有一人离去。 胡大桂带着一众人嘴皮都要磨出皮来,仍未劝动跪着的人,就连围观民众也驱散不了。 派人搬出数把椅子好说歹说终于是让老弱坐在阴凉处休息。反倒是那几个孩子倔强地挺跪着,春末的阳光虽不毒辣,但长时间晒着皮肤也会有灼烧感。 “孩子,你们要等也坐在树荫下去等吧,听说新来的县令大人是个好官,他一定会替你们做主的。”提着菜篮子的婆子上前劝说,欲拉起他们。 “谢谢阿婆,我们苟活着为的就是伸冤报仇,这点苦算不了什么的。”为首的少年嘴唇干皱, 脸颊通红,身体还算稳当。几个孩童也跟着跪在身后,其中年纪最小的应是黄氏孤儿。 “好小子,来,喝口水!”旁边卖茶的大叔提了壶茶放在地上,有穿着讲究的妇人打发着丫鬟送来了些饭菜和糕点 。 飞来横祸,家破人亡,着实令人唏嘘同情。 但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形形色色的各种可怜人。 * 日长人闲,那就多囤点粮吧,银子放着也是放着。 去粮铺买了一千斤白面,一千斤新米,让他们直接运到住处。只要银钱给的足够,其他事都是小事,有人自会替她摆平。 也不怕有心之人觊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杀几个人玩玩也挺好。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楚禾让他们晚上再送货。 掌柜的笑眯了眼,直接联系其他铺子调粮食过来,效率还挺快,在各家炊烟尽灭时就便足斤运到葛宅。 只有不到两千斤 ,比起上辈子,还远远不够。但这个小镇子粮食储备不够,倒也不必太过注目平白惹麻烦 。还得过几日到其他镇上去转转。 到济善堂花了大价钱买了常见疾病的药包,又拉了一整车药材到葛宅。是老熟人,徐药疯见楚禾是来买药的还哀怨很久。 去布坊挑了些棉布和细麻布,包圆了所有棉被和棉衣。量多,也是让布坊运送,楚禾正好搭顺车回葛宅。 用石块砌起两座大炉灶,用黄泥堵上缝隙。黄泥中加入了少许稻草和沙子,能更加保障泥土的韧性和稳定性,很丑,但却很实用。 正屋已经清理干净,架子床宽敞 ,细棉褥子柔软,连幛子都是碧色细纱。 躺在床上,微风穿过开着的窗户,透过床帏吹散热气。院子里虫声此起彼伏,听着不觉烦躁,相反让这暮春夜晚更静谧安逸。 此刻,楚禾才感觉到真正的轻松舒适,这才是自己梦寐的生活,就自己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存在,没有悲欢,也没有牵扯。 一夜无眠。早起天还未亮,星星已经隐在天幕下,缺月也浅浅显显印在云端,早霞还在躲懒。 草草洗漱,到厨房看了下石灶,没有开裂,悠着点就能用了。用干草助燃后放入干柴,缓慢升温,以避免开裂。 煮了两个鸡蛋,倒出面粉,加入猪油和鸡蛋,加水和成光滑柔软面团,醒发一刻钟后擀成薄薄面饼。 锅上抹油,将面饼摊平煎炙,用不了一会儿即可出锅。放凉后,死面饼子酥香脆口,夹上过了水的菜叶,放两张煎蛋,算得上美味。 端着东西走上凉亭,沏一壶热茶,赏景就食。小小荷叶从水中仰面浮出,圆叶半展半舒,稀疏平铺开来,嫩绿的叶子上分布着淡黄色的斑点,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芦根在水中飘荡,和水草交织着共舞,鱼儿慵懒地穿梭其中,掐一丁儿饼屑丢入塘中,鱼儿结群抢食,尾巴激起阵阵水花,好生热闹。 吃完早食,楚禾继续忙活。拿出几大袋白米,一袋有九十多斤,楚禾打算这几天都要蒸完。还好顺来的锅有大有小,随便拿出一口就能蒸,楚禾还翻出几个饭甑,能煮五斤到十五斤不等。 甑盖中心热乎乎的,甑口被凝结的蒸汽打湿,饭也就好了。米饭均匀熟透,饱满软糯,用收集的竹筒打包好一一放进空间,便开始下一锅。 另一大铁锅也同时蒸饭,烧锅淋油,倒入冷水烧开,将淘干净的大米倒入锅中,用铲子搅拌几下以防黏连。三十斤米,量多得用开水,冷水会夹生。盖上盖子,上覆一层纱布,扣上大盆以防漏气。 约莫五分熟时抽出柴火,用余温焖会儿就熟了,米饭依旧分装。 做了十几年的饭菜,烹饪技艺说不上精湛,但手法还算得上熟练。前世的楚禾照着菜谱也捣鼓出不少吃食来,打发了不少时间。 第36章 这小女娃好欺负 腾腾蒸汽笼罩了整个小院,米饭香甜的气息也逸出墙院,引得门外一群人聚着说闲话。 “阿奶,我要吃,我要吃!”一个小孩撒娇卖痴不成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缠着自家亲奶嚷嚷。家中顿顿都是杂粮干饭,要不就是稀饭,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小碗白米。想起那口感滋味,男孩不禁舔了舔嘴巴,滚得更欢实了。 “哎呀,你这孩子怎的就这么馋?”老婆子嗔怒地数落孙子,看着是生气又无奈,但步子却踏上了葛宅门口的一阶石板。 她老婆子没事就坐在巷口,那来来往往的人穿甚提啥她可一清二楚。这宅子中就住着一女娃子,看着都没及笄,应该挺好说话。 “叩叩叩”。门被敲响,楚禾正忙着煮下一锅饭,想来找上门也没什么好事,就装作没听见。 但门外之人敲得越发起劲,边敲还边高喊:“姑娘,开开门呗,你这厨艺是真的好,看把孩子馋的!这不大伙儿都要找你讨教呢!” 见院中动静仍没停,却不见人出门来,林婆子有些恼怒,但还是带上笑意高声叫道:“你这一小姑娘哪来的这大白米饭,可是有啥营生不成?让咱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老婆子见识一番就好了。” 话里话外满是不怀好意,手下用劲儿更大了几分,那木门都有些颤颤巍巍。 这老太婆,自家孙儿馋,拉扯自己作甚。身后一群没事干的老头和婆子媳妇暗暗翻着白眼,但嘴上也未言语。毕竟自己也想知道这姑娘哪来的粮食,说不定还能白得一些呢。 林婆子敲得胳膊发酸,躺在地上的小男孩也等的不耐烦了,终于放出了大招。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张开嘴巴就开始嚎啕大哭,声音尖锐刺耳,音调高昂顿挫,还拖着长长的尾音。 哼!以往他一哭闹,连严厉的爹爹都会依他呢,更别说一向疼自己的阿奶,想着声音更大。 “哎呦,我的乖孙儿哟,莫要哭了,仔细眼睛。”林婆子急忙走下阶,心疼的用袖子给孙子擦眼泪鼻涕,“宝儿莫哭,奶奶这就给你要来。”从怀中掏出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糖块,拿出一块喂到孙子嘴里。 齐壮儿急忙含住,眯着眼睛吮吸。林婆子见孙子乖巧了些,抬眼打量了下周围,走到隔壁门前踮着脚折下一截树枝,气势汹汹地走回来,直接用树枝抽打木门。 “年纪轻轻不学好,净学了些冷石心肠,白瞎了副好样貌。你家里人是怎么教你的,没叫你尊老爱幼吗?”一手叉着腰,一副说教姿态,却没发现身后众人啧着嘴一脸嫌弃地退开好几步。 这老太婆越发不成体统,一家老少没一个好的。 不过这热闹该看还得看啊。 撤出烧火柴,让米饭再焖一会儿。楚禾放下木铲,擦干手,抽出木栓打开门。 骂的正起劲,门突然从里面拉开,倚着门的林婆子直接噗通栽倒在地。 “哎呦,我的老腰!要遭雷劈呦!”林婆子咒骂着从地上艰难爬起来。正要破口大骂,但看见眼前之人,林婆子立马转变口风,换上了笑脸:“你这姑娘,出来怎么不知道说一声呢!” “何事?”扫过门前的一堆人,楚禾挡在门口冷冷开口。 见这无赖还真把人喊了出来,众人好整以暇正要嗑瓜子看热闹。冷不防被这眼风一扫,顿觉后背发凉,脚步不自觉地又退了两步。 林婆子爬起来就后悔了,懊恼地想着怎么就直接起来了呢,说不定还能讹上几两银子呢,这小娘皮看着挺有钱。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这孤身一人少说不会有啥麻烦找上咱们,都是邻居,可不就得互相帮助嘛。”浑浊的眼珠子乱转着,林婆子一脸正色,一副这是为你好的样子。 “没事我就关门了。”楚禾作势就要关门。 “哎呀,你这小娘......姑娘,我这可是为了你好!”见楚禾转身就要关上门,林婆子急了,慌忙上前用脚抵住门。 “一看你就是心善的好姑娘,这不你这饭香惹得我这孙儿闹腾不已,老婆子我就腆着脸想讨上一碗哄哄他。”林婆子透过门缝拼命往里瞧,但视线却被正前方一堵墙隔绝。 小娘皮!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果然是个有钱的! 马上就有好吃的了!齐壮儿见势滚近了些,扯着嗓子继续嚎。 “可以啊,一两饭,一两银子,拿钱来。”楚禾环手抱胸,闻言点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笑容还没上脸,一听这话,林婆子阴下脸来。吊着眼睛,耷拉着嘴角气笑了:“你怎么不去抢啊,我呸,还一两银子,一小姑娘心眼也忒黑了,这以后谁还敢要。”眼见楚禾态度强硬,看着不像是个好拿捏的,林婆子也不装了。 她就不信还收拾不了一个女娃子,只要她还想在这青门巷住,今天就必须乖乖拿出好处来! “谁知道这米干不干净,我怕还脏了我孙儿,我呸!”林婆子骂的不过瘾,说着还吐了口痰在门上。 “擦了。”楚禾直起身,盯着这人,眼里闪过杀意。 “啥?”林婆子没听清,还蠢得又问。 “我说,擦干净。”楚禾是真烦了,本想做个正常人,但正常人太麻烦了。 “哈哈,大伙儿听听,这小娘皮在牛什么呢?老婆子就把话放这儿了,你今儿个不拿出个十斤八斤大白米的,以后就别想着让我们帮忙。”林婆子咧着缺了颗牙的皱巴嘴,脑袋颠颠的,嗤笑着出声。 也不和这脑瘫废话,楚禾转身走进院子。那林婆子以为楚禾怕了自己,当即就挤开门缝往走。刚迈进左脚,下一瞬就被当胯一脚,直接飞了出去。 “哎呦,杀人了,杀人了!” “啪,哇!呜呜,哇!”齐壮儿捂着脸直接哭起来,这次是真哭,被吓的。 他第一次看见飞人。 “砰砰!”闷响声传来,一大一小滚在地上鬼哭狼嚎。楚禾举着木棍一下一下敲在这无耻老少身上。 “你这小娼妇,敢打我孙子,你给我去死!”林婆子疼得受不了,敢打自己?这附近几个巷子还没人敢这么对自己!林婆子又怒目圆睁,生挨了几棍子后才爬起,大骂着就扑了过来。 实在是勇气可嘉,楚禾挑眉,手上可丝毫不留情,一棍子结结实实敲断伸到自己面前的一只爪子。 “救命啊,杀人了,杀人啦!”林婆子抱着手蜷缩在地,过了好久,等痛感散去又尖着嗓子怪叫。 楚禾继续添了两棍,呜咽声和闷喊声渐低,这才收起木棍。瞥了眼抱头痛哭的二人,楚禾上前几步望向远远躲着的众人。 “可还有人想吃白饭?” 缩成一团的邻人们看了眼那杵在地上的棍子,再看了眼在地上打滚的林婆子,一个个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第37章 棍打恶婆子 “各位可都是人证,这婆子口出恶言,强闯民宅欲要抢劫粮食。按我朝律令,无故入人家者,杀之无罪。 也就是单独这一项,我杀了你,任谁也挑不出一点错来,更别说还有污人清白和意图抢劫这二罪。” 楚禾略微夸大了些,其实律令说的是深夜擅闯民宅和白天擅闯且有犯罪行为者,杀之无罪。但这些只知说三道四的碎嘴子们又能懂多少呢? “听说今日县令大人会来镇上,我这就拦路状告。也要让大家知道,一群人围堵一弱小女子,意图不轨。”楚禾说着就关上门,往巷口外走去。 众人被这操作惊呆: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好得放下手上的粗棍再说自己弱吧。 心里这么想着,但动作可不慢,一众人慌忙上前:“这都是那林婆子无理闹事,可与我们没半分瓜葛啊。” “对啊对啊,这林婆子无赖惯了。平时到处耍赖骗吃骗喝,惯会欺负孤儿寡母的,大家都看不顺眼好久了,就怕被她赖上。” “你!你们这些白眼......”林婆子刚想骂,但又想到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稳住这小娘皮,可坚决不能让她去状告官府。她对自己的言行可一清二楚,就怕到时候人证跪满整个大堂。 “姑娘啊,你就饶过我这糟老太婆吧 ,我是真不敢了。”林婆子忍着疼痛喏喏开口,一手还捂着孙子的嘴巴,可怜巴巴地恳求。 “放过?凭什么放过你。今日要是换任何一人,你绝对会闯进院中抢上几袋粮食吧?这牢饭你非吃不可!” 心下大慌,林婆子直接跪在地上,匍匐着上前。她是真怕了,她抢了那么多东西,她这一把老骨头下了牢狱还能囫囵出来吗。 眼前之人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滚满脸土灰,竟然真的砰砰嗑起头来。楚禾真好奇起来,这老太婆是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这么怕见官。 “不见官也行,你拿十两银子出来私了。别跟我讨价还价,二选一,一盏茶功夫容你考虑。” 本还想拉扯一番,但自己这么狼狈凄惨,这小娘皮眼睛也都不曾眨一下,林婆子知道自己非得做个选择不可。 儿子在酒楼做工,一年也就七八两左右。儿媳也就绣绣花攒点,她抠了这么多年,这一下子十两真的是要了她的老命啊。 周围看戏之人神色各异,这糟老婆子也有所怕之事,他们当初怎么就没想到报官呢。 “看来是舍不得银子啊,这好说。”楚禾拍了拍衣摆上的泥土,继续向外走。 “我给,我给还不成吗,但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银子,我得回家一趟。”林婆子起身,又追不上人,只得扯着嗓子在原地吼道。 “可以啊,不过你这乖孙儿可得留下,何时银钱到了,何时走人。”楚禾脚步一转,直直走到齐壮儿身边。 林婆子咬牙,这小娘皮竟堵住了自己最后一条路。又气又不甘心,林婆子心里想着其他应对之策,铁青着脸推开人群,一瘸一拐往自家走去。 齐壮儿想跟上去,却被木棍拦住了去路。看见木棍,齐壮儿觉得身上更疼了,直接腿软摔在地上,连哭都不敢哭,只小声抽噎着。 不过多时,林婆子远远走来,身后还跟着一麻衣妇女。一脸苦相,年龄不大却一脸老态,应是被婆婆磋磨的没了脾性。 林婆子用完好的一只手肉疼地递过一大包铜板,叮叮作响。楚禾一把夺过,大体数了数,差的不多。 “壮儿~”妇女懦懦开口,但齐壮儿眼风都没给一个,直梗梗地冲进林婆子怀里,哭着拍打着。 “银钱给你了,我们之间了了,若你还敢去报官,我老婆子也不怕拼个鱼死网破。” “还文绉绉的呢,我向来说话算话。”楚禾颠着银钱,走到门边,忽地回头盯着远处人群看。 “各位看热闹可看够了? ”楚禾拾起落在地上的木棍,笑着问越来越多的邻人。 被一女娃这样看着,众人面红耳赤,个个羞愧不堪。 林婆子积攒多年的银子落入他人手中,心里仿佛在出血。恨恨看了眼楚禾和远躲的人,用力掐了儿媳一把:“看什么看!还不滚回去做绣活,家里白养你不成。” “是,娘。” “站住,把门擦干净。”看着三人要走,楚禾不紧不慢开口叫住人。 “娃子,你可别得寸进尺.....哎,我擦,我擦还不行吗!”刚挺起腰板反驳两句,就见得楚禾抄起了粗棍,吓得林婆子立马改口。 “你去擦,赶紧的!回去给壮儿做顿好的,对不对啊?我的乖孙儿~”几瞬时间就换了三副嘴脸,楚禾叹为观止。 林婆子儿媳唯唯诺诺应了,忙上前撩起袖子仔细擦干净,小跑着追上远远离去的祖孙二人。 众人散去,楚禾也回到院子关上了门。 饭香愈浓,火星转黑,时间刚好。 待到天完全黑透,楚禾才收拾好厨房。木柴不够了,今日用的还是前段时间顺来的木柴木板,明天得去附近山上偷偷砍些。 随便炒了个手撕白菜和竹笋炒肉,就着白米饭,吃了个八分饱。 又是新日,清早,楚禾换了身褌衣外系青色长裙,简单半盘了头发,关好门窗就出了门。 几个老婆子老早就坐在巷口低头交耳说着闲话,看到楚禾过来,几人不约而同地撇开目光。低头择菜的择菜,绣花的绣花,有人还抬头望天。 待到楚禾走过,絮絮的声音又从身后传出。 昨夜有风,石板上柳叶和花瓣零落,迈步,裙摆扬起一片飞花。 出了巷子,穿过住宅区,走过几片菜地稻田,再沿着小路下坡。一个时辰后,楚禾终于爬上了山腰。 暮春时节,山上郁郁葱葱,花红色褪,树叶舒展,重重叠叠。山上时有人走动,小径被踩踏的坚实油亮,两侧探出的树枝和草尖已经被人砍去,一路畅通。 继续往深处走,竹林幽幽,竹笋拔节而起,竹干粗壮劲挺,丛丛斜斜。没有公德心,楚禾砍了大片做成竹筒,看着较嫩的竹笋也收入空间。 干柴已经被樵夫和附近的村民拾捡的差不多了,楚禾挑了几棵老树朽木,就地粗粗分节后再找下一片树林。 蕨菜长得老高,野葱和蘑菇也随处可见。顺手采了大片,埋好土坑,来年仍能长出嫩芽来。野果子长势喜人,红红紫紫,分外诱人。楚禾雁过拔毛,成熟的自是一粒不留。 不知不觉已过午时,拿出一筒米饭,依旧热气腾腾,就着野葱吃得很香。饭后找了个树杈稍微歇息了会,树叶还遮不住阳光,白亮刺眼,睡得很不舒坦。 只得下树返回,换个方向,绕了条小路,一路拾拾捡捡。爬上缓坡,拐到主道,楚禾一路向街市。 第38章 再下暗室 大贪官没了,好不容易安生了几日,镇上又发生了此等大案。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只有不怕事和胆大的人还在街上逛悠。 当然,忙于生计的穷苦人家除外。 穿着得体的婆子站在肉摊前也为二两肉讨价还价;山路崎岖,家途遥远,一些散摊已经打包收拾急着赶路;一群老汉围在告示前负手侃侃,即使识不得几个大字儿。 “新来的县令大人着实胆大,那姓冯的都横死胡宅了,竟还敢住在胡宅。” “此言差矣,冯嗣原那叫认罪伏诛,死不足惜。咱们这新上任的大人身正不怕影子歪,怕啥?” “老王说的对,这新来的涂大人日一到咱们镇就雷厉风行传唤查访,足以见得勤政爱民。” “不过那案子是怎么了结的,查出凶手了吗,那受害者是怎么安置的?”有人急性子,半天也没听到命案的处理结果,忙插话急问。 “老李头你是真老了,昨日那动静声势浩大,闹得沸沸扬扬,你竟半分不知?”可算是等到了人问,矮胖老人背着手歪着嘴啧啧。 “瞧把你得意的,赶紧说事!我昨日不是带着闺女走亲去了嘛。”这老耙头就爱卖弄,老李头看不顺眼,只能不耐烦地连声催促。 “这案子虽说没有查明,但已经确定祥钦客栈里的掌柜的都是一群强盗。目前推测说是黑吃黑,这伙人被别的势力灭了。可惜那赃物早就被转移,不过涂县令说是会一直追查下去。” “这么说来,这涂县令还真是个好官啊。只是这人死物灭,看来也查不出什么了。” “那也总比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得好,对还存活的人多少是些慰藉啊。” 老头们摇头叹息,飞溅着唾沫星子又转移阵地,寻了处荫凉地继续说是谈是说非。 走到胡宅,聚集的人群早已散开,路人也是远远绕行,生怕冒犯了贵人。门口带刀护卫严防死守,偶尔有人出入也是严格盘查。 楚禾等了近半个时辰才看到一群人拱围着一青衣便服男子出来。 是一个极为年轻的青年,眉目舒淡,脸部线条流畅。身姿挺拔如松,步伐从容稳健,看不出半分官威。 青年边走边认真听身后人的回复,不时还会回应一二,看他们离去的方向应是祥钦客栈。 思量片刻,楚禾加快脚步,身体微微前倾,贴墙而行。 绕到客栈后院墙下,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楚禾这才蹬墙借力利落越入后院。 院中自是有卫士巡走察视,趁着走位空档,楚禾巧妙借助阴影和阻挡物的掩护,猫腰灵活摸到柴房后。 酒窖被查封,洞口还有四人把守。还好酒窖不是垂直挖掘,楚禾围着酒窖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处土层薄弱处。 划开一扇门,楚禾走进,倒退着扫掉脚印后打开暗室。没过多久外面传来行礼问候声,纷杂的脚步往楼上走去。 将之前拿走的小半财物放回原处,自己忙碌这么久,总得拿些报酬。刚挑着东西放好,脚步声渐近,楚禾在墙上开了一扇门,团起身体躲了进去。 “大人,其他地方都查探过了,只有这处不太寻常。” “仔细说说。” “大人请看。这酒窖一坛酒都没有,但这地上分明还有酒坛底部的印记。但更为奇怪的是,我们第一次进入时地面上竟然一枚脚印都无,总不是小二拿个酒都要打扫一回酒窖吧。” “的确蹊跷,你们顺着地面和墙角再细查一番,不能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是!” “这么说,目前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作案之人其中有一女子?”衙役散开,涂松宁这才详细询问作案凶手的线索。 “的确不假,据房客所说,案发的房间内住着的便是一名女子,事后这女子也不知所踪。” “可还有其他证据佐证?” “那掌柜的身上明晃晃的脚印分明是女子所有,除非是凶手故意引导我们。” “不愧是大人您的人,这查案能力绝非寻常人可比!” 被一名护卫死死看守的胡大桂挣扎着挤上前,正拍马屁拍得起兴呢,地面轰的一声突然塌陷。 众人慌乱,忙抱头紧贴墙壁。 “发生了何事?”涂松宁推开护在身前的护卫,走上前查探。挥散灰尘后地下情形一目了然。 “下去看看。” 立马就有下属拿来麻绳,系在腰上后顺着塌陷口跳进地下。不一会儿略带兴奋的声音传出:“大人,有发现!赃物都在这里!” “你看看有无可疑之处,找找密室机关。” 两刻钟又过去了,那人找的满头大汗也没找出机关。 真是服了这人,眼睛纯属是摆设。楚禾擦着汗暗骂着,往暗口处扔了颗土块。 声音太大,幸好瞎眼护卫耳朵还健在,好一阵咚咚????敲打后,雄浑的声音吼起:“天助我也!大人,我找到了!” 涂松宁挥手,众人往后退开几步。只听得几声咔嚓声响,石门缓缓打开,涂松宁接过火把带头走下台阶。 看到眼前成堆的金银珠宝,一行人张嘴惊叹,胡大桂流着口水就要往宝贝堆上扑,却被人扯着衣领拖出了酒窖。 涂松宁神色未变,反而还皱起了眉头。打着火把走遍暗室的各个角落,这才仔细翻看这些金银锦帛:“先叫人清点登记入册。” 又有十几人走进,灯盏和火把将昏黑的地窖照得亮如白昼。涂松宁撩着袍子蹲在地上,嘴里还喃喃自语:“真是巧合吗?失踪住客,孤身女子,消失的酒坛,莫名的塌陷......” “大人,我们从赃物中发现了去岁被劫的官银。” “大人!这些武器刻有县衙印记!” “大人……” 不断有手下高声急禀,涂松宁知道其中利害,忙赶过去亲自细查。 这些刀具不是楚禾从县衙库房顺走的那批,而是这暗室里原本就存放的。 小小的出鸾镇精彩的很,涂松宁可有的忙。 暗室里灯火通明,两衙役唱和,两衙役登记核对,其余劳役抬着一口口大箱子往外搬。涂松宁站在斑驳光影下,指着长枪和属下说着什么。 事情办妥,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楚禾破墙而出。远离客栈后这才长吐一口浊气,差点要被闷死。 街上灯火点点却不见行人。远处秦楼楚馆人影攒动,有钱人的夜生活才真正开始。 对于他们,宵禁形同虚设。 不再耽搁,楚禾往葛宅赶去。大门没有被开过的痕迹,希望这些邻居能消停一段时日。 引燃石灶,火苗升腾,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了。简单做了个野葱炒鸡蛋和肉末炒毛豆,伴着清风明月,楚禾吃得尽兴。 依旧是一次性炒上满满一大锅,多余的装好储存。 第39章 陶老汉和杨氏的心思 忙了几天,早上起来浑身舒爽。推开窗,绿色闯入眼帘,藤蔓一日比一日爬的高。池塘下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拍打着翅膀,急急从水面掠过,水波带着荷叶水草顺势轻荡。 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稍作拉伸,楚禾推门而出。 积攒几日的脏衣该洗了,烧了锅温水,将皂荚捣碎和衣物泡在水中。又摊了几张蛋饼,煮了碗小米粥,楚禾吃得眯起了眼。 衣服洗完随意搭在横竹上,楚禾出门上街。 街口牛车很多,找了辆包车去荨子湾。几日没来,沿途景色都陌生了许多,荨子湾渐近,远远看到几人守在在村口。 “来了,来了。” 崔婆子看到人影激动地念叨,陶三之也一并担忧地望来。只有陶雅雯跟在身后无聊地掐着野花玩。 楚禾跳下车,交代车夫在原地等待。 “崔奶奶,陶叔,走吧。” 听到这称呼,两人心下一凉,果然是无法挽回了吗。 一个称呼而已,既然与陶家断了关系,那就随意。 自己去意已决,劝阻自是无用。楚禾快步走在前面,崔婆子愁眉不展地远远跟着。 打开篱笆,陶家院子里一切如旧,离开前晾在屋顶的野菜快晒成了渣也没人收。正堂里不时有交谈声传出,徐翠珍带着儿子站在屋檐下偷听。 “在商量着让你掏银子呢!”见楚禾最先走进,徐翠珍往正堂瞄了一眼,在和楚禾擦肩路过时忙使眼色提醒。确定人听见了,这才牵着陶雅宸去找陶三之。 正堂门大开,楚禾径直走了进去,屋里人早就收了声。见到来人,没有动作,只不过脸上神色各异。 “您没请来村长吗?”楚禾环视,屋里没有外人。 “什么?”陶老汉觉得楚禾离家几日后就会消气,今日也是准备好好劝说一番。商议个差不多的条件就让三房和好,毕竟姑娘长大要嫁人,没有娘家可是不行的。 但看楚禾这油盐不进的神情和态度,陶老汉气得压根儿痒痒。 拳头紧握 ,胸脯鼓起,陶老汉强忍怒意再次说道:“你爹娘知道错了,你们互相请个罪,这事儿就揭过了,大家还是一家人。” “这话您信吗?”楚禾轻笑,还把自己当往日那个楚禾呢。 “老三两口子,过来!”见楚禾不肯相信,陶老汉只得冲不远处站的的两人呼喊。 也不知这几日陶老汉是怎么说教的,那二人磨蹭了会儿还真走了过来。 不等他们说话,楚禾先开口:“维持这虚假的父慈子孝不觉得累吗?行了,我今日回来就是想拿走我的户籍的。” “胡闹,哪有姑娘家就分出去单过的!你这女户都立不上!出去了几日,你这气性怎得越发大了。”憋了这般久,陶老汉还是破了功,横眉竖眼地训斥。 “阿禾,你莫要冲动,你难道不要奶奶了吗?”尽管知道留不住楚禾,可心里还是舍不得啊。崔婆子拉住楚禾的手,泪眼婆娑地尝试挽留。 “是啊,以后可就没人陪着你闹着玩儿了,阿禾你再想想吧。”干着急的陶三之终于挤上前插话 ,小禾没得可惜,但阿禾也是个好孩子。 避开灼热的视线,楚禾侧身走了几步,抬头看向远处层层山峦,语气轻轻却极为坚定:“即使断了关系,崔奶奶和陶叔我自然还是认得,其余不用多说。 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天色正好,麻烦陶爷爷叫上村长一起去镇上尽早把事情了断了吧。” “家和万事兴,陶楚禾,你真要六亲不认做那寡心寡情之人吗?这个家还是我在做主,没我松口你休想踏出家门!我看你是得了银子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见几人劝说都没能让楚禾收了这叛逆不道的心思,陶老汉大怒,狠狠拍着桌子喝声。 这些话说得可就有些重了,不过孝道可压不住楚禾。 转头对上桌旁气得发抖的老人,楚禾摇头轻笑。 “这家我离开才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待到楚杰回来,一不小心又闹出大动静来,莫说您的脸面,怕还会影响到家里几位读书人的名声前途。”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瞬间静默下来。 看吧,这就是虚伪的感情,一触及到真正在意的人和事,不重要的人也就更可有可无了。 “我看谁敢,谁敢出去胡说八道,谁就给我滚出陶家!”崔婆子沉声喝道,目光重重扫在堂下几人身上。 “分就分!把这妖女分出去,你休想再害我儿一根毫毛。”一直没出声的杨花花突然大叫着冲了过来,不管不顾地猛跪于地,声音尖利又急切。 “杨氏你别再胡闹,老四,你就不能硬气起来,管好你这婆娘吗!” 陶四恩刚走上前就媳妇被推开,继而紧贴着跪于杨氏身侧,垂着头默不作声。 陶老汉气得差点昏厥过去,这一个个的!方才一起说好的呢?这时候又反悔拖后腿! “公爹,今日若不把这妖女赶出去,我……我……”话还没说完,杨花花突然身子一歪,软软倒地,还好陶四恩及时将人抱在怀里。 “爹娘!你就算不为小杰他们考量,也要为花花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陶四恩紧张地查看媳妇情况,见人醒了这才愠怒地看向自家爹娘。 “当真?还不赶紧起来,有了身子还胡闹。”陶老汉先被这消息一惊,后而恢复平静,低头长久沉思。 他倒不是真心为了三儿媳,杨氏这般惨都没能让楚禾回心转意,看来利用杨氏有身孕让楚禾心甘情愿留下是行不通的。 难不成真要将分银子的事提到明面上?这怕是不好看…… “老头子,你......”崔婆子先前还想着只要老头子不松口,阿禾定然会歇了心思。但看老伴儿眼下这模样,她忍不住焦急出声。 陶老汉抬手止住话,撑着桌子缓慢起身,瞄了杨氏一眼这才继续说道:“事已至此,那就如楚禾所愿,四恩去把村长请来。” 崔婆子被陶三之扶着走到楚禾面前,看着这个容貌分明就是自己亲孙女的姑娘,心中复杂。 也好,这里本就不是这姑娘的家,要走也是理所应当,她这么拦着算什么。 又是半个多时辰,村长赶来,路上把情况了解了个大概。一进门就把陶老汉叫到一旁谈话。半晌后又叫进楚禾,还是那番话,不过楚禾态度实在坚决,刘天德见状也便歇了想法。 “杨氏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毕竟母女一场,闹到如此地步的确让人心寒。” 陶老汉磨蹭了好久还是没有等到杨花花开口。楚禾和村长又催促得紧,他不得不出声。 明白公爹的暗示,杨花花眼里划过鄙夷和隐忍,随后扶着肚子追上来:“天德哥,您先到里屋坐坐,我还有几句话没说清楚。”杨花花打起敷衍的笑脸喊住人,刘天德瞥了一眼,随即继续往外走去。 “我在院外等着。” 众人望向杨氏。自是没抱这人要回心转意的想法,却不知她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第40章 要财还是要命? “赶她出去自是不用多说,但我们陶家也不能白白养她十一年。要走可以,但这么多年的养育费用得留下!” 卖药钱都在这妖孽手里,本来还想勉强留着她继续挖草药赚银钱。可她还想霍霍小杰,既然这么不识好歹,那就净身滚吧! “杨氏,你在胡说什么!那药草是阿禾一个人挖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崔婆子快步走上前,指着杨花花鼻子就骂,老头子不好说儿媳,那她这个婆婆就来教训。 “婆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用不着您插手。我也不多要,两百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杨花花毫不顾忌地顶撞崔婆子。只要有了银子,她何必看他人眼色过活,要不是顾着杰儿,分家过日子最好。 前日四恩去镇上各个药铺转悠,虽说没打探出什么来。但她直觉楚禾定是赚了大额银两,只要这两百两怕是还有余的。 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看到这般嘴脸的杨氏,连徐翠珍也惊讶之极。 原来她这个妯娌这么能装。 崔婆子被气笑了,怪她当初没细细打听就着急点头让杨氏进门。她不信一个人性子转变会有这般大,除非也是换了芯子。 她这个平日里不争不抢,低调懂事的儿媳妇藏的这么深。 “杨氏你莫要得寸进尺,还张口就要两百两,你也配?”崔婆子按捺住想上手给眼前人的这厚脸皮子俩耳刮子的冲动,冷笑着质问。 杨花花也不说话,只捂着肚子叫唤,胳膊不小心捅了捅陶四恩。一旁的陶四恩不解又认真地开口,“花销是没这么多,但生恩养恩难用金银衡量,就算要两千两都不为过。” “老四你看看你这窝囊样,你这一辈子都要被女人拿捏吗?”崔婆子恨铁不成钢,拔下门栓就朝陶四恩身上狠狠敲下。 “娘!我是您亲儿子,您当真为了一个来历不明,连人都不是的玩意要打我吗?”陶四恩咬牙切齿,红着眼睛满是委屈,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娘打。 “住手!闹什么闹,也不怕丢人!”陶老汉隔窗往院外瞄了一眼,这才看向当事人楚禾。 “小禾,你怎么说?你娘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咱们陶家也养育了你十一年。”本来想借着杨氏之口把银钱讨回来的陶老汉不得不出面,打破这僵持的局面,又添了把柴。 “老头子?你竟然也存了这心思?霸占孙女的钱,你可真好意思!”崔婆子被气的头昏眼花,看着一个个陌生不已的亲人,失望之极。 “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是妖孽么?按你们的说法,我也不过来这儿个把月而已,难不成你们承认自己生了个妖孽女儿?”楚禾讽刺地看向那个温婉不再,逐渐癫狂的女人。 “牙尖嘴利的妖女,你霸占了我女儿的身子,你就得赔钱!”杨花花被噎得哑口无言,随即又开口讨价。 事已至此,自己的禾儿已经没了,但该讨的还是不能白白便宜了旁人。 “啪!” 崔婆子推开陶三之,强撑着上前,拼尽力气给了杨花花一巴掌。 杨花花被这一巴掌扇愣了,随即扑进陶四恩怀里,捂着肚子痛哭。 “娘!你干嘛要打花花,她还怀着身子呢!”陶四恩小心揉着媳妇肚子,见哭声减小,这才抬起怒不可遏地冲崔婆子大吼,差点没忍住就要上手推搡。 “啪!” “你也是个没良心的,早知你长大会成这副鬼样子,我还不如送人算了!”崔婆子也赏给陶四恩一巴掌,他这个儿子被杨氏调教成了乌龟,她也没想着能一巴掌扇醒。 同样是儿子,他怎么就这么窝囊。蠢笨就算了,还这么好拿捏,崔婆子自责又后悔。 若不是她这三儿子过于愚钝,长相清秀的姑娘压根儿就瞧不上他,她也不会立马成全据说当初是一见钟情的两人。 “妖孽果然会惑乱人心!娘,你这是被她迷惑了!”陶四恩丝毫没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极力解释,说着楚禾的危害。 “啪!” 这一巴掌,是陶三之给弟弟的。 “赶走小禾你们能有什么好?知道你没脑子,但也没想到你们这么自私贪财!”陶三之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个弟弟是养废了。除了杨氏的话外,是谁的话是听不进去。平时就算了,现在竟然也这般是非不分。 楚禾坐在椅子上看着杨氏拙劣又真实的小丑戏,直到崔婆子和陶三之出面,这才起身。将人扶坐在椅子上,手轻拍几下对方手背以示安抚。 还是速战速决吧,崔奶奶的身体经受不住轮番打击。自己也没必要再过多试探了,老人家能为自己做到此等地步,她不能置身看着。 “想要钱可以,就看你们有没有命拿。”楚禾脸上风轻云淡,悠闲地好像是来听曲儿的。不过下一刻左手上却是多了一支发簪,尖头直对披头散发的杨花花喉咙。 想起楚禾的狠劲,杨花花顾不上脸上的火辣辣,麻利从地上坐起,转眼就躲在陶四恩身后。泣如雨下般乞求地看向公爹,希望陶老汉能出面扣下银子。 “村长在门外呢,难不成你还想着动手不成?”陶老汉神情变幻不定,警惕地盯着楚禾的手上动作,生怕一个没留意就向自己刺过来。 这个孽障是个疯子。 “嗯,您还真猜对了,您若觉得自己活腻歪了就说一声,我立马送您去投胎。”楚禾说笑着,眸子一凛,身体微微向前,语气低沉提醒:“只有一炷香时间,考虑好了就出发。你们应当清楚,即便不能立时要了你们的命,半身不遂还是能轻易办到的。” 依稀带着稚嫩的声音不疾不徐说出如此恐怖的话来,众人只觉头皮发麻,危险的气息蔓延开来。 陶老汉回想起那日濒死之际的绝望窒息感,手上的窟窿到现在还没完全长好,喉咙上的疤痕也没有掉痂。 陶老汉低着头,眼皮控制不住地跳动,在恐惧与大额银子之间拉扯衡量。 杨花花紧紧按着小腹,大脑急速运转,权衡楚禾这番话的真实性。 那日若不是婆婆拦住,楚禾那般架势,就是奔着公爹性命去的。杨花花在楚禾和陶老汉之间来回扫视,视线最终落在自己小腹上。 她不能冒险,为了腹中孩儿,她不能冒险! “爹,妖孽只懂作恶,哪能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我们不与她计较,她要走就让她走吧!” 来日方长,只要知道她的去处,有的是法子对付,实在没必要和妖孽硬碰硬。 再不济还有小杰呢?他可什么都不知道,对这妖孽可是真真儿好。她就不信儿子开口借,这妖女还能不给。 第41章 断离 “不成!”一声苍老,急促到破音的声音打断杨花花。 陶家众人被这突然的大喝声吓了一跳,纷纷循着声音看去。 “咳,陶家好歹养育你数年,楚禾你可不能不孝啊。” 一群人都盯着自己,陶老汉不自然地咳了咳,随后抖了抖胡须,板着脸,摆出一家之主的样子开口教训楚禾。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拿到银子,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柏宣走仕途就差一步,这世道,银子可以无所不能,只要他们老陶家换上官籍,他也能光彩地去见祖宗了! “怎么?您老也来讨银子?”楚禾还是低估了这老头的脸皮,看来这人还真是要财不要命啊。 “什么叫讨?你在我陶家白吃白住十一年,要点费用合情合理,任何人也挑不出错来!”楚禾话都说到这份上,陶老汉也没什么可掩饰的,索性撕破脸挑明了说。 “你一姑娘家拿那么多银钱也不安全,想花也没地方花,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外人。还不如把钱给你大伯,你大伯考中后也好给你说门好亲事,到时候让你风光出嫁,这钱就当是借给你大伯的。” 陶老汉从来没有怀疑过楚禾换了芯子,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地步,那就顺势而为,反正他孙女多。 “太无耻了!你还配当长辈吗?”崔婆子赫然而怒 ,眼前黑了又黑,强忍着泪水指着陶老汉大骂。 “真不要脸!”陶雅雯听着陶老头这骗鬼的话,忍不住佩服出声。 “回自己屋去!”徐翠珍拍了女儿一下,将人推出门外。 虽然女儿说的一点都没错,自己也瞧不上公爹的小人行径,但这话可不是她们晚辈能说的。 楚禾快步扶住崔婆子,手中发簪毫无预兆地射出,划过陶老汉的颧骨和额头,擦着头皮而过,带着大片头皮钉在墙壁。 “你!你这个不孝的,你还想不想分出去了?”陶老汉痛苦大叫,伸手一探却是满手是血。心里生出退意却还是不甘就此放手,忍着疼痛出言威胁。 “呀!不分好啊!我就待在陶家,吃你们的喝你们的,还有地方白住,我求之不得。”楚禾冷笑着就朝一个劲儿找死的陶老汉而去,衣袖却被人紧紧扯住。 “你休想!爹,你让她走!”杨氏一听这话吓了一跳,感觉肚子都开始发疼,急忙拦住公爹。 留这祸害在家,她是片刻都无法安宁,小宝不能再让她害了去。 陶老汉怎么甘心,但看见杨氏冲自己不停打眼色,虽是纳闷,但还是止住了噎在喉咙里的话。 难不成三儿媳还有后手?这杨氏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不曾想是最厉害的。 陶老汉心思百转,他是真舍不得银子就这样飞走,他明明是陶家的一家之主啊!再说自己也不能白挨这几顿打啊! 门外传来木棍敲打声,是村长在催促。知道一时半会儿难以要回银子,看那楚禾的强势模样,改天处理怕是更难。可现下又没有好办法,只能等以后找机会再要。 反正老伴儿离不开他老陶家,她们奶孙情深,不怕拿不到银子。 思及此,陶老汉心不甘情不愿但又不得不开口了解此事。 “哼!你娘心软,你也不懂爷爷的苦心。既然你这般倔强,那就随你去吧。只一点,一定要保管好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别被人诳走了。” 顿了顿,陶老汉又不死心地说道:“若是没地方放,你可将银钱交给你阿奶保管,没钱了就回家来拿.....” “阿禾的钱我保管什么?阿禾你拿好!”崔婆子直接打断老头子的虚伪作态,然后舍不得地看着孙女。 她知道,阿禾这一走就很难再见了,可自己不能自私将人拴在身边。不过,自己好像没有道理,更没有资格将人留下。 事情了解,楚禾率先走出院子,陶三之和崔婆子跟了出来。 “阿禾,你要保重啊,这是一些吃食,阿奶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安顿下来就让人捎信告诉阿奶啊!”崔婆子将手上的包袱交给楚禾,说着便哽咽起来。 这几日她一直不停地做吃食,她有预感,小禾要离开她了。 楚禾没有推拒,接过来。 “小禾,你若遇到什么难事就去上次我们去的那家包子摊找你胡伯,他是个可信的,万事别自己扛着啊。” “再不济也可以找你大伯,他住在南街麻橦巷第五家,门口有石榴树的那家就是。别拉不下脸,保护好自己最重要。”陶三之说完又赶忙补了一句。 楚禾点头,最后还是忍不住抬手擦去崔婆子脸上的泪水,垂下眼睛轻声开口:“我住西街青门巷第三户,这些银票你们拿着,有空就到镇上吃点好的。奶奶您将养好身体,不要过于劳累,别舍不得吃喝。” 崔婆子哭得更凶,楚禾将四百两塞给陶三之,不等他们拒绝,快步走出院门。 崔奶奶人很好,可她必须离开。 门外村长刘天德正等得不耐烦,见人出来了立马走了过来。 崔婆子和陶三之心中百感交集,还有好些话没说,此时不得不急忙将银票收好。 不多时陶老汉和陶四恩走了出来,几人到村口上了牛车。 “三姐!你不要走!呜呜呜!” 陶雅宸起先还能忍住,此时看到人都坐上牛车了,哭着挣脱徐氏的手,大喊着朝楚禾跑来。 “小宸!”徐翠珍想追,但还是停了脚,身旁的陶雅雯小跑跟了过来。 “那个,那个你注意安全啊,小心别被拍花子拍了!还有,有什么时兴的头花记得帮我留意着,下次遇着你给讲给我呗~” 陶雅雯手脚并用地将弟弟牢牢禁锢住,看着车上的楚禾她心里也有些难受,可话到嘴边却又是一片胡言乱语。 “别哭了!走了。”楚禾拿出一个包袱,挎到被摁住手脚的花脸猫陶雅宸身上,随后轻拍了下牛身,牛车缓缓前行。 崔婆子虚靠在陶三之身上,抹着眼泪,目送着几人离开。 车载沉重,老牛哼哧哼哧地莽着劲儿前行,赶牛人心疼得都不敢扬鞭。 紧赶慢赶,临近傍晚终于到了镇上,敲开镇长宅门,说明来意,几人走进。 胡大桂正衣缓步走出,怕惊动县令大人还将人领到前院处理。 听完事情原由,自是先调解一番,只不过几人态度坚决,胡大桂这才作罢。 这段时日要应付县令大人,自己身心俱疲,得赶紧打发了这些人。 “你非陶家亲生,生身父母也不知何人,堪堪算得上孤女吧。破例给你另开户籍,正好县丞大人也在镇上,我明日报上去,三天后就过来拿户籍吧。” 事情异常顺利,几人感恩戴德,告谢退出。 “天色已晚,你们今晚暂住客栈三日后麻烦再跑一趟。” 留下房钱,楚禾抬步离开。 一身轻松,连脚步都轻快了些。回到宅院,扑倒床上歇了会儿,待冷静下来才发觉饥肠辘辘。 随后几日,楚禾忙着囤货。专门去车行租了两辆牛车,去药铺香料铺搜罗调料,菜蔬蛋类,鸡鸭鹅肉,油盐酱醋,能买多少都买下。 又去了趟书铺,买了几本启蒙书,笔墨纸砚多得是,倒不用买。 路边还有农人用篮子装着采来的各种野果,果子被叶子半掩遮着,保护的极好。农人顶着骄阳,顾不上汗水滴落,仍用力吆喝着,半日过去也没卖出多少。 楚禾上前拿起几颗,“整篮都给我吧,多少钱?” “两文一斤,加上篮子,算您四十文。” 将篮子放到牛车上,楚禾继续采购,逛了足足半日才停下。 盐糖还是太少,又雇人买来几十斤盐糖,薄暮时分才满载而归。 第42章 重归自由 时间一晃而过,第三日巳时正,楚禾准时候在胡宅转街处。不过一会儿,几抹熟悉的身影就从街头走来。 没有寒暄,楚禾直接敲门向门童禀明来意,这次在外院等了很久。 过了有两刻钟,一群人拥着涂松宁姗姗而来。 “大人,这就是前日我上报的要求分户的养女,这三人是村里人。”胡大桂跟在一侧,殷勤地向涂松宁介绍。 “未及笄的姑娘想要单独立户倒是少见,没地没房以后打算以何为生?”涂松宁跨进厢房,坐在上首,手里翻阅着已经拟好的户籍,不曾抬头。 “劳大人费心,民女偶得几株草药,倒也攒了些银钱。以后做点小本买卖,足以生活。”几月下来,楚禾早就清楚官与民的区别,该伏低做小的时候绝不逞能,她一向适应极快。 “按理说,你这立户是绝对不成的,要不是我多问一句,还真被胡镇长胡乱了结了。”放下手中纸张,涂松宁端起清茶浅饮,抬眼看向堂下跪着的几人。 胡大桂一听这话顿感不妙,但县令大人办公哪有他说话的份儿,只得将头垂的更低,站在一众衙役身后。 “大人此言差矣,民女生来抱错,和养父母不和,又不知亲生父母,孤身一人和孤儿又有何区别。不想草草嫁人,又不想成为隐户,单独立户也是无奈之举。”楚禾依旧跪在地上,但腰背挺直,目视前方,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识字?看着倒和一般农女不一样。”涂松宁这才正眼瞧了瞧面前的这名少女,从容淡定,条理清晰,是个不俗的。 “不曾。”察觉到打量的目光,楚禾略微低头,简短应声。 “你养父母是如何得知你乃错抱?另一女子可已认回?你来说。”涂松宁轻笑,虽说在问楚禾,却转头看向一进门就畏畏缩缩的陶四恩。 “回......回大人,草民,草民不知,对!是我,是草民老父发现的!”面对一县之长,即使眼前之人不曾露出威压,但陶四恩还是被吓得战战兢兢,一时忘记了先前商议好的说辞。 见状,陶老汉上前:“回大人,的确如此。草民见孙女越长越和她爹娘不像,加之她正好是在集市上出生,人多眼杂的,一时不慎被人抱错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么说只是猜测而无实证?” “并非如此,据我阿奶说,我养母醒来时发现我已在襁褓里,身边还放着一枚发钗。当时以为是谁不慎遗落,如今想来应是我生身父母所留。大人请看。”楚禾接过话,从怀里拿出一枚款式老旧的的银簪,双手递于头顶。 扯谎,她驾轻就熟。何况杨氏的确是在闹市发动,过了十年了,谁还记得什么? 涂松宁伸手,早有吏从从楚禾手中接过捧上前去。涂松宁扫了一眼,的确是多年前的款式,很普通。 “都起来吧,可要本官为你找寻亲生父母?”涂松宁起身,走到几人中间,低头看向楚禾。 “多谢大人,不过没有必要。已过多年,还是各自安好吧。”楚禾提裙而起,依旧目不斜视。 涂松宁也只是随口一问,他桌上堆积的陈年旧案还有的忙呢,就是单单客栈杀人案件也还未结案。 只是立户而已,说大不大,这女子也是可怜,他就破例做主允了 。耽搁了许久,还得再去酒窖查探一番。 颔首,对身侧县丞稍作交代便匆匆离去。 有县令大人亲口发话,县丞效率极快,不过一个时辰,两张户籍新鲜出炉。 “劳烦大家了,大家午食后再走吧。”出了胡家院子,楚禾拍了拍裙上的土灰,开口邀请身后三人。 陶老汉没有推托 ,冷着脸点头,退开一步伸手邀身后的刘天德。 “这顿我来请,虽然没有亲情缘分,但以后也要时常走动来往啊,你阿奶一直惦记着你呢。”关系不能闹太僵,行了几步,陶老汉又生硬补充。 楚禾没有回应,“藏雅阁酒菜很是不错,大家可以好好尝尝。”说着就上前带路,没有理会脸色愈发铁青的父子二人。 家宅不宁,陶老汉脸上无光。刘天德虽是村长却也是晚辈,也不好开口,只得提步跟上楚禾。陶四恩见状追上欲开口,陶老汉冷冷开口:“闭嘴!” 陶四恩悻悻缩回,在这个家中他是越发不受待见了,看来花花说得对,这祸害不能留。 藏雅阁大堂,两三食客,四人围桌而坐。一盘盘饭菜上桌,楚禾照例点了一壶酒。 陶老汉有些拘谨,多年前外出经商他也不曾上过酒楼,最多不过是大儿请去食肆而已。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他们都不知道如何下筷子。 楚禾给两位长者各倒了碗酒:“这是有名的玉壶春,难得来一回,刘伯和陶爷爷好好尝尝吧。” 陶四恩尴尬地舔了舔嘴唇,但大家都像没看见一样,他只好一个劲儿地夹菜。一顿饭,除了这对伪父女吃的尽兴,其余二人有些畏手畏脚。 还好最后其他食客吃完离开,小二也倚在门口打瞌睡,陶老汉两人才真正放开大吃特吃,到最后一点汤汁也都没剩下。 期间陶老汉明着询问,暗着套话,但都被楚禾一一无视。次数多了,即使怒火中烧,陶老汉也只能强行按下。 送走三人,楚禾顺便去作坊买了批陶罐瓦罐,大大小小,各买了十来个。看到角落正好堆放着几个浴桶,就都买了。 肉摊猪肉看着新鲜,那屠户早早收摊,高兴之余赠送给了楚禾一堆猪肝。 回家途中自是惹人注目,引得巷子一众邻人眼热不已,不停交头接耳,观眉说眼。有几人还想赶着套近乎,楚禾清凌凌的目光扫过来,便又记起楚禾那日棍打恶婆子的英姿来,一个个就又说着酸话灰溜溜回大部队去了。 将东西搬下车,打发走车夫,楚禾开始处理猪肉。骨肉分开,肥油煎炼,肥瘦别类,还留了大部分肥瘦相间的。 挽起头发,用布帕细细裹严实,缚好衣袖,围上襜衣准备忙活。 五花肉洗净切块,凉水下锅,放入姜片黄酒,焯水。起锅,不用倒油,五花肉切块尽量平铺贴锅底,小火煸炒至微黄后铲出备用。 在小炖的同时又忙不迭做把子肉,楚禾还专门炸了鸡蛋和豆腐搭配,软烂入味,肥而不腻。 做完后都装好放进空间,烧了一锅热水,终于泡了个澡,原身十一年来的第一次。 是可以彻夜把活忙完的,但楚禾怕邻居们被香的睡不着,只好作罢,明日继续。 早上起来随便对付几口,楚禾又开始准备吃食。红烧排骨,糖醋排骨,干锅排骨,芹菜炒肉,韭菜炒肉,鱼香肉丝,回锅肉,嫩炒猪肝。 锅都要烧废了,之前的木柴也彻底告罄了,得先把空间里的木头劈好晒干。 整整一天,肉香就没有断过,四周的小孩子闹腾个不停,但这回没有人找上门儿来。 第二天劈了点木柴。用昨日起好的老面引子做了包子和煎饼,刚买来的鸡鸭鹅也拔毛破肚都炒成了菜。 一切做完,楚禾彻底累瘫在床榻上。不过却很满足,准备充分,她才略微心安。 第43章 土匪? 日头越发的亮了,也更加长了。楚禾懒散地伏在栏杆上,看着鱼儿自由自在地打转儿。荷花也露出了尖尖,蜻蜓未曾到访,但有几只斑斓蝴蝶上下翩飞,偶尔还有几只蜜蜂路过。 对于爱囤的的楚禾来说,牛车是绝对必要的。到牛市口找到伢商花了五两银子买了头驴车。是想买牛的,但自己户籍刚办,要等半年后才可凭户籍登记购买。 赶着小毛驴,楚禾不停往板车上放东西,米粮,鸡鸭鹅肉,蔬菜瓜果,油布毛皮,看见什么就买什么。 暮色四合,路上行人寥寥。楚禾将驴车拉出主街停在路边树下,刚拴好,身后就传来杂乱而沉重的脚步。 回头,是一群拿着刀棍的男人。年龄在二十到五十岁不等,多数彪悍壮硕,混着几个干瘦猥琐的,有几人甚至断臂瘸腿。 “我们也不为难你这小姑娘,将东西和银钱也留下,你就可以离开了。”十一人散开,呈包围状向楚禾合拢。为首的汉子立于两丈开外,盯着驴车上的东西开口。此人膀大腰圆,下颌溜须,看着不像是土匪。 “大哥莫要浪费口舌,依我看还是连人带车一起带走为好。”鼠目獐头,搂眼刮瘦的另一男子眼神黏腻地来回打量楚禾,“新来的?这出鸾镇可没如此标志的小娘子。” “麻子,我们不抢女的!”为首大汉知道小弟是何意,眼下绝对不能节外生枝。 “大哥莫要开玩笑了,你院中那两个娇娘是怎么来的,大家也不是不知道。总不能大哥坐享齐人之福,咱们却孤家寡人一个吧!弟兄们说是不是!” 麻子一边朝楚禾靠近一边不满喊道,当真有几人也附和起来。 “别磨叽了,一会儿来人了可就不好办了,兄弟们给我上!”不知是哪个人出声打断众人,率先举棍冲向驴车。 那老大也只是犹豫一瞬,也挥臂向前,其余人纷纷出动。 小毛驴受惊,扬起蹄子胡乱逃窜。可惜被绳子桎梏着,刨起一阵阵尘土,扯得小树摇晃不止。 楚禾眼睛大亮,期待地看人冲过来。 赤手空拳,迎面而上。楚禾歪头躲过劈脸而来的长刀,一拳猛地砸向对方头颅。只一击,那人便闷声倒地抽搐。脚下轻碾,咔嚓骨裂声起,地上之人脑袋一歪,气断声绝。 其余匪徒见状胆战心惊,丝毫不敢大意。眼神交汇,带了些警惕,有序散开,寻找进攻时机。 楚禾瞟了眼,不慌不忙撩起裙摆束于腰间,将胸前散落的头发揽于脑后。 有人按捺不住,怒吼一声,扛刀砍来。楚禾快步上前,后仰滑铲,拳头裹挟劲风,呼啸而出,连人带刀瞬间飞出。快步跟进,将人压在地上,硬拳出击,打出一道道残影,直至身下之人气断。 身后风至,楚禾起身猛地回旋,手肘震胸,提膝顶腹,武器哐当落地。 楚禾穿梭在人群中,砍瓜切菜般,不过片刻众匪徒惨叫倒地,蜷缩着满地打滚。没有给这些人喘息机会,楚禾再次利落上前,双手攀上对方脖颈,猛地扭动,恶人重归地狱。 剩余苟活之人见状纷纷丢下武器,连滚带爬地抱头鼠窜。 楚禾足尖盈动,纵跃如飞,几步追上。 “姑奶奶放过我吧,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放过小人吧!”逃跑无路,几人面如土色,恛惶惊惧,只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楚禾没有言语,捡起一把大刀,径直上前,利落砍下那个叫麻子的脑袋。 “你来说,你们是哪里的匪徒,盘踞在何处,可还有其他人?”收拾了恶心东西,楚禾这才走回,刀尖悠悠指向匪首脖颈。 鲜血顺着刀身滴答,匪首抖着嗓子开口:“我们是隔壁苍庄镇刺儿山的土匪,两年来其他山头的兄弟莫名被杀,我们惶惶难安。前几日听说是出鸾镇的匪徒所为,我们这才敢下山探查消息。寨子里就留了十来人看守,没其他人了。” “你们谁再来补充补充,只要谁说的最多,我便饶他一条命。”楚禾没说信不信,只看向地上瑟缩的几人。 “女侠当真?”有人听言猛的抬头开口询问,不过问完就颓然低头,现在这地步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说!他撒谎!我们是前来运送银钱来的!”很快就有人按捺不住了,有关自己生死,即使允诺真假未明,但自有人愿意赌。 “住口!”匪首怒目而视,即使刀锋又一次割破脖子也熟视无睹,“胆小鼠辈,叛徒!” “呵,叛徒?也没见得你马勇有多忠心。你还不是整日和女人厮混在一起,这才耽误了接头时日,让款物被那涂氏小儿搜获!”到这时候了,那手下也豁出去了,直接硬怼大哥。 “你们是凉川王的手下?”楚禾听言便联想起了一切,直接开口问那匪首。 “你!你如何得知?你到底是谁?”马勇大惊,后仰着看向楚禾,拼命从脑海里回想。 “他说了实话,所以抱歉,你们得死了。”楚禾边说着,边提刀走向其余人。 “慢!慢着,我还知道一个秘密,他们都不知道!”趴在地上一直没动静的一独臂汉子突然出声。 “说来听听。”楚禾停下,示意那人继续。 “上面来人时,我听得那人让王勇大肆囤粮,还让人去深山找寻矿山,这几年镇山失踪的人口都是被抓去挖矿了。”独臂汉子仔细回想了下,这才斟酌着继续说。 “矿山在何处?” “这个小人不知,我们只负责抓壮汉和运送银钱给上面,其他都不知。” “你们通常是在何处和来人交接的?” “刺儿山寨中。” 楚禾点着头,提刀缓步逼近,刀尖在地上划出长长带血深痕,众人慌乱倒退。 楚禾走过,几人捂着脖子抽搐。 马勇和独臂汉子惊骇地伏地后退,楚禾走到二人跟前蹲下身:“马勇是么?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说出矿山具体位置,我便留你一命。” “莫要把人当傻子,你这把戏是老子玩剩了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马勇别过脑袋,鼻孔冷哼,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好啊,那就成全你!”刀光闪过,马勇死不瞑目。 为何!这人不按规矩出牌,自己知道的消息最多,总得抬高筹码拉扯几番吧...... “你瞧,你大哥还睁眼深情望着你呢,要不你去陪陪他吧!”楚禾转过头,嫌弃地扇着鼻尖的尿骚味儿。 “不不!你答应过我......唔!” 整理好衣服,搜翻出几十两碎银,将刀剑收入空间,楚禾解开小毛驴,牵起绳来,悠哉离去。 独留一地血污。 点开厢房烛盏,楚禾这才发现衣摆上还是沾染上了大片血迹。只好换下,趁着血迹还没凝固泡在水盆里。 换了身深色紧身衣服,楚禾关上院门。 在马行顺走一匹看着还算矫健的黑马,翻身而上,直奔苍庄镇而去。 第44章 刺儿山匪寨 两个时辰后,楚禾便已身处刺儿山山脚。仰头望去,暗夜中并无丁点儿灯火,将马拴在树林后的高大灌木后,楚禾徒步上山。 山上草木茂密,瞧不见村民脚印,这群匪徒倒也聪明,制造诡异传闻来吓退附近村民。 爬到山顶,往山背面望去,尽管山林遮掩,到底还是有几处灯火泻出。 黑山连绵,被掳去的人也不知在哪处山洞不分昼夜地挖凿。 夜鸟拍打着翅膀,不安地啼叫着,蟋蟀也被惊动暂停亢鸣。鬼魅影子一闪而过,带起阵阵山风。 楚禾于高树上打量了下这处隐藏山间的匪寨,二十来间土墙茅屋,只有几间屋子亮着灯盏。 寨门燃着火盆,树上了台空无一人。楚禾攀着树枝跳进院子,大门左侧火把燃得正旺,几个汉子划拳吃酒正尽兴。 “今儿个终于能放松下了,这段时间风声紧,老大连酒都不让喝。” “就是,好久没下山找婆娘了,憋死个人。老七老六,你们好了没啊,老大要回来了,要不一起算了,又不是没有过!” “真带劲儿,怪不得老大离不开这娘们儿。”一汉子提着裤子,一脸舒坦地从一屋走出。“啧啧,老六你悠着点,可别把人玩坏了,这声音真他娘的勾人。”在旁边屋子贴耳偷听了会儿,汉子笑骂道。 方才喊话那人见状立马放下酒碗,摇摇晃晃地往屋里冲去,边走边撕扯着衣服。 “瞧这猴急的样子。”众人哄笑着。 下一瞬,笑声顿停,接着手中酒碗跌落,山匪们仰面倒地。 遮住面容,楚禾从阴影中走出,走到还发出不堪声响的屋子前,一脚踹开。那土匪转头欲骂,寒光划过,整个人倒在床上。 一脚踢开尸体,床上女子已然人事不醒。随便给人盖了件衣服,楚禾出了房间。 另一房间的人发觉不对,躲在门边从窗口往外查探。 “轰!”门板轰然倒下,那人被砸在木门下,楚禾一刀劈开门板,待要彻底了结时才发现地上的人早已身首异处。 找到最大的库房,抬手,土刺直接刺向埋伏在树后的两个土匪。 沿着墙根转了一周,确定寨子再无其他活人,楚禾开始搜罗。 成堆的麻袋堆叠到了屋顶,楚禾抽出几袋打开看了眼,都是黍米大豆,杂面米粮,甚至还有百袋精米细面。墙角还堆放着几百把利刃,将粮食收了大半,武器全收。 打开稍小一点的库房,里面放置的是一台台上锁的箱子。劈开,皆是铜钱碎银和珠宝首饰,还有成箱的锦罗绸缎。 留下一小部分,这是楚禾末世生存的习惯,唯一还能证明她还是个人。 返回重新搜房间,将院子里面的木板木棍,只要是木质的一律拆走,她很需要柴。 手指蘸水泼醒那两名女子,丢下一包碎银,在人转醒时楚禾走出房间。 简单清理了下痕迹,沿着来路下山,楚禾策马而去。 黑夜将尽时,楚禾回到出鸾镇。悄无声息将马牵入马厩,只嘶鸣一阵便回归平静。 院中冷冷清清,隔壁老头咳嗽声不时响起,楚禾换了身宽松衣服,这才爬上床榻。 日上竿头,楚禾从睡梦中醒来,睡眼惺忪,怔怔然发了会呆。 “笃笃,笃笃”。 敲门声拉回思绪,楚禾穿鞋下榻。 拉开横闩,是一个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楚禾在一堆孩子中见过几面。 看着局促不安的小孩,楚禾皱眉:“何事?” “姐姐,我,我的纸鸢飞进院子里了,能帮我捡一下吗?”男孩双手绞着,低着头小声请求。 转头,院中枣树上的确挂着一物,楚禾走近拿起,是蝴蝶纸鸢。竹篾上贴着粗纸,很简陋,递给男孩。 “谢谢姐姐!”接过纸鸢,男孩欣喜地弯腰感谢。 楚禾点头,转身合上院门。 今日做果酱。 先做树莓果酱。清洗杂质,沥干水分把树莓和擀碎的糖一起搅碎并静置两刻钟。放入无油无水的锅中大火熬沸后转中小火,用铲子不停搅拌,以免粘锅煮糊锅。熬煮到果酱变粘稠时挤入黎朦子,搅拌一会儿即可趁热装进烫过的密封瓦罐中保存。 同法炮制,又做了桑葚酱,枇杷酱,青枣酱稍微复杂些,得先煮烂。 酱汁浓郁醇厚,果香四溢,甜腻味萦绕在这一方院中。 亭午,门外人影晃晃,楚禾悄然摸过去,猛地打开门。 还是那个小屁孩。 楚禾放下手中木棍,疑惑看向男童:“还有何事?” “我阿奶让我给你送角黍。”男孩吮着手指,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用粽叶包着的粽子。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粽子?原来今日是端午节么? 上辈子的腥风血雨好像很遥远,好像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脏兮兮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楚禾抬眼,那个小男孩一直举着粽子。 “奶奶说你一直一个人,很不容易,这里面放了肉呢,可好吃了。”稚嫩的声音,无忧无虑的年纪,小男孩眼睛清澈,歪着头看着这个奇怪的姐姐。 “你叫什么名字?”犹豫片刻,楚禾还是接过了粽子。解开扎藤,剥开粽叶,从中掰开,分一半给门外孩童。 对方咽着口水纠结再三,最后还是没忍住。 小男孩捧着,起先还小口吃着,后来没忍住两三口就入了肚。 楚禾这才跟着小咬了一口,粽叶清香,黄米甜润,很好吃。 不过她以前吃过最好吃的粽子。 “韩泽霖,我阿奶叫我安儿。”男孩仰着头,看着楚禾吃的香甜笑的也很开心。 “进来吧,把门带上。”摇头挥去过往,楚禾走回院内。 坐在树下秋千上,脚撑在地上一晃一荡,咬到一口肉,咸香咸香的。 半天没听见声响,转头看去,只见那小屁孩眼巴巴地望着秋千。 无奈,楚禾只得让位置:“自己玩吧。” 韩安儿扒着木板,抬起小短腿,笨拙地往上爬,试了几次都没能上去。 擦干净手指,楚禾提起人放到秋千上:“抓紧绳子,跌下来可别哭嚎。” “才不会呢!”小男孩眯着眼睛笑,小短腿悬在空中用力蹦跶。 楚禾轻推秋千,绳索晃荡,小男孩儿咯咯笑了起来。 直到家家户户炊烟飘起,小男孩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等下。”楚禾叫住人,拿了罐枇杷酱给韩安儿,“冲水喝,也可以抹在饼上。” 韩安儿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跑。 楚禾一把薅住对方小辫子,将果酱强硬塞进小男孩怀里,这才将人推出门。 胡家院子。天未亮,涂松宁来到书房,拂袖,挑了支狼毫。 翻开被自己都要翻烂的案卷,突然,一张纸条从中掉落。 涂松宁疑惑捡起,对着蜡烛细看。 苍庄镇刺儿山,山背一匪寨,附近矿山藏有失踪人口。 字体歪歪扭扭,反复识别了好久才拼凑出大意。 涂松宁震惊起身,思量几瞬后忙喊来属下。 第45章 青团 下午,楚禾在凉亭小憩,门外孩童追逐嬉闹,相互炫耀着娘亲做的角黍,团子和青饼。 “我家今日吃了五黄,黄鳝肉可嫩可香了。” “我家吃了五毒饼和煎堆!” “这些谁家没有呢!韩安儿,你吃了什么啊?” “我吃了粽子。” “切~就没吃其他的吗?” 韩安儿低下头,其实他还想说自己吃了很甜很甜的枇杷酱,可他阿奶不让说。 “问他做啥,他家就只有一个奶奶,没人给他做的。” “虎子!”旁边的年轻妇人轻喝,略带歉意地摸摸韩安儿,揪着儿子的耳朵扯回家。 其余孩子也一哄而散。 门外终于清静了,楚禾背起背篓出门。 锁上门,没走两步就看到小小的一团正蹲在地上抹眼泪。 楚禾咳了声,韩安儿闻声抬起头看了一眼又垂下头。 “没出息。” “才没有,我只是想我爹娘了。”小男儿倔强地反驳,下一瞬神色落寞,又开始酝酿眼泪。 “哦。”楚禾没空理会,踏上青石板巷子。 “你干嘛去?”小屁孩不知何时又跟了上来,擦着眼睛巴巴问。 “挖点艾草和鼠曲草。” “你要做青团?” “还不笨,我做着试试。” “我知道哪里有,不用跑山上,我带你去。”韩安儿说着也顾不上哭了,兴冲冲地跑到前面,笑着挥臂催促。 果然是孩子,哭和笑如云烟,散的快。 一路走过,家家户户门上都插着艾蒿和菖蒲,个别人家门上还贴着黄纸五毒,空气中艾草香浓烈。 “你胸前挂的是鸭蛋?” “嗯,”韩安儿抬手摸了摸,手腕上五色线露出。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向巷子深处走,走过十来户人家,来到一处矮坡。下了坡,就是几片田地和草地。远处树林中几个顽童正捡着树叶,几个孩子忙着斗草。 二人找了片艾草多的草地,蹲下身掐嫩叶。韩安儿直接连根拔起,楚禾也懒得说他。 “今天太阳出来后是不能采的。”韩安儿煞有其事的说着,一边还用袖子小心遮着篮子上方的阳光。 “我不信这些。” “哦,好吧。” 只采了艾草,意思意思就好了,她也不是特别想吃。 路过几棵旱柳时,韩安儿学人轻吐了口唾沫,搓着手三两下便爬上了树干。小小的人踩在树杈上,踮着脚去够叶片最肥大翠绿的枝条。 刚走到门前,楚禾的衣袖被小屁孩拉住。 “想进来就进来,扭扭捏捏作甚?” “我够不着门楣,姐姐你来挂吧。”韩安儿递过艾草和柳条,呲着牙床傻乐。 楚禾看向那带着泥的艾蒿和连着粗杈子的柳枝,接过稍作整理,踮脚随手放在门上。 “可惜没有采到菖蒲。”韩安儿站远了点仔细端详着,唉声叹气,颇为遗憾。 “关门!” “哦。” 艾叶加面粉漂洗干净,开水焯水捞出,剁碎后加入糯米粉和白糖,倒入艾叶水揉成光滑面团。 “下一步呢?”楚禾擦掉手上的水,盯着面团皱眉沉思,她依稀觉得没这么简单。 韩安儿摇摇头,两人大眼瞪小眼。 “我记得我奶有用到石磨诶,而且里面还有馅……我去问问我阿奶。”韩安儿一拍大腿,说完噔噔噔推门而出。 半晌,咚咚脚步声由远及近,韩安儿风风火火折回,手里还攥着把粽叶。 “阿奶说这样也成,把小面团放在粽叶上,架上蒸屉,冷水开蒸,水开一刻钟就好了。” 小小的人,条理清晰,口齿伶俐,很难得。 楚禾按照韩安儿所言在案板上忙活,韩安儿也没闲着,从屋檐下抱来柴火点灶。 两刻钟后,楚禾揭开锅盖,一个个圆润油亮的团子冒着热气端坐蒸屉。 “诺,你先吃。”从筷子夹了一个递给韩安儿,静待反馈。 “谢谢姐姐。”韩安儿用一根筷子挑着,待吹凉了这才迫不及待地猛咬一大口,接着小脸皱成一团。 “怎么怪怪的,甜甜苦苦的,姐姐你尝尝。”韩安儿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还是强咽了下去。 “哦,我还不饿,一会儿再吃。”楚禾神态自若地放下手上的青团,将锅盖得严实。 “哦。”筷子悄悄放下,韩安儿吐了吐舌头,可惜那么多糖了。 “我要家去了,不然奶奶该担心了。”韩安儿还是皱着脸,不停嘬着嘴,半天没等来水,只得挥挥手,咚咚离去。 待人离去,楚禾不甘心地又挑了一个卖相好的团子,小小口尝,还没嚼就立马吐出。 后半夜还是有点凉,楚禾抱了床褥和被子到凉亭板榻上,赏着峨眉月和漫天星,枕臂而眠。 早起锻炼了半个时辰,吃了早食后就拿出书看。 嗯,三字经。 这古文半生不熟的,又得从头再来,可是这个时代没有系统的字典,楚禾有点无从下手。 扔下书,楚禾去花圃摘花去。她也不认得是什么花,拣好看的剪下几枝,又走到塘边,够了几朵半开荷花,学着插花,放在厢房。 忙活完,韩安儿叫门儿。 打开门,眼前之人端着个碗,献宝似的在眼前晃了下:“让你尝尝我阿奶做的青团,我阿奶一大早摘得呢。” 楚禾接过,叼起一个,的确和自己做的不一样。和崔奶奶做的也有些区别,崔奶奶更舍得放糖。 崔奶奶......突然想起了那个慈祥又和蔼的老人,她清明刚吃过老人做的青团呢。 小孩儿已经自觉爬到秋千上去了,已经学会了助跑跳坐。 楚禾咬着青团翻看书本,韩安儿安静地瘫在秋千上晃啊晃。 柳絮飘进,楚禾不禁打了个喷嚏,合上书。 “走,带你去上街。” “行啊,我阿奶也去街上帮人浆洗衣服去了,我也好久都没转了。” 从茅房侧面拉出小毛驴,套上板车。将韩安儿丢进车里,楚禾上前牵着毛驴。 来到街上,楚禾嘱咐:“拉着我的袖子,丢了我可不找。” 街上又又又很热闹,一堆堆人凑在一起谈论着。 “咱们这县令大人可真是个好官啊,一来就死一帮土匪,这不昨天又去隔壁镇的山头子上拉了一堆土匪尸体回来。” “葛花娘说得对,听说又搜出成山的粮食和金子银子嘞。” “不过涂大人昨日回来后又领兵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这不能够,听说咱们这大人很有来头呢,那手下一个比一个厉害哩。” “果真?来,大牛爹,咱们到我家茶摊仔细说道说道,放心,我请你喝。” 听得正起劲的众人被打断,撇撇嘴扫兴离开,但也有不少人跟在那两人身后来到茶摊,叫了壶茶继续听。 第46章 韩安儿和吴婆子 楚禾牵着毛驴继续走,不曾想遇到了荨子湾的人。 芳丫的情郎,但和他并肩而行的却是另一个女子。 “天风哥,我都十六了,我娘给我看了好几个人家,我都没同意。” “我知道的,娟儿,我娘也很看好咱俩的婚事,只不过你爹那边......” “有我娘在,我爹迟早会同意的。他成日忙着教他的一群宝贝学生哪有空管我的亲事,这个倒不用担心。只要天风哥你愿意,一切都不成问题。” “好,我回去就让我娘偷偷去法圆寺找大师算个好日子,也好上门提亲。”陈天风嘴唇凑到女子耳边亲昵低语,手也不安分地划过臀部搂上少女细腰,唐娟娇羞地瞪了一眼,倒也没推开。 “只不过,唉!”两人正甜蜜呢,陈天风突然推开女子,愁眉苦脸地叹息。 “天风哥怎么啦,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心上人这般,唐娟忧心不已,立马关切询问。 “此事事关女子清誉,不知该如何开口啊。”陈天风一脸苦楚,纠结万分,面露不忍。 “连我都不能说吗?”唐娟声音低了下去,负气扭头。 “娟儿莫气,那告诉你便是,不过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啊。”见女子转过身来,陈天风眼中闪过笑意,顿了顿接着说:“你也知道,我是我们村算得上拔尖的,时常引得女子拦路诉情。可你知道的,我心中只有你一人,我坚决拒绝后大部分女子都不再纠缠,但只有一女子不知廉耻,死缠烂打......” “是谁?她怎敢?”唐娟顾不上吃醋,此时怒气上涌,抓着陈天风就想问个清楚。 “是啊,鲜有女子这般……这般不知羞。开始我没放在心上,谁知就让她讹谣赖上了,我就怕她会阻拦咱俩的婚事。” “真是世风日下啊,她叫什么名字,看我不收拾她!她也敢和我抢风哥!”唐娟横眉竖眼,方才的温婉不再,隐下眼底的怨怒,当下就问询女子姓名。 “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啊,这怎么能说出名字呢。啊,行吧,你啊~我告诉你,她叫刘芳丫。也忙着看人家,这不就赖上我了嘛。”陈天风无奈至极,笑着抹了抹唐娟的鼻子,只得“如实告诉”。 “刘芳丫,一听就土里土气的,好,我记下了。”唐娟嘴里念着名字,止不住冷笑着。 “哎呀,今日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咱们不聊不相干的人,这个发簪好适合娟儿,可惜我目前......” “这有啥,这还是一对呢,老板,给我包上。” 摊老板撇撇嘴,就摊上的便宜货色,十几文而已,还包什么包。 楚禾也听得恶寒,赶紧换了个方向继续逛。 刚到葛宅,就看到阶上蹲着一个人。 走近,是陶三之。 “陶叔,你怎么来了,等了很久吗?”楚禾快步走到门前,打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没有,昨日不是端午嘛,娘做了粽子和青团,本来想昨日送来的。但楚杰回来一直在闹,一时走不开,这不今日赶忙给你送来。” 楚禾沉默,“这些到处都有卖的,何必大老远的跑这一趟。” “到底是不一样的。”陶三之笑着说道,多日不见,阿禾变了很多,眉间不再时时微蹙,话也多了。 “进来坐吧。” 使唤韩安儿栓驴,楚禾将人请到书房,倒了杯凉茶,端出瓜果点心。知道人应是还未吃饭,便又到院中厨房点火烧水。 “这小孩子是?”陶三之真渴了,也没有客气,边牛饮边四处打量这处院落。 “隔壁家的,还挺好玩的。” “阿禾新交了朋友了啊,挺好的。” “哎呦,你不用忙活了,就是看看你过得咋样。一会还得走呢,不然赶不上牛车了。”看着楚禾忙前忙后,陶三之连忙制止,咋还做上饭了呢! “不急这一时。”楚禾洗米倒锅,韩安儿熟练地抱柴烧火。 知道阿禾性子犟,陶三之也没办法,总不能拔腿就跑吧。 “阿奶还好吧,我离开后有人欺负么?”鲜肉煎在热锅上滋滋冒油,趁着炒菜间隙楚禾轻声问道。 “你奶挺好的,就是时不时念叨你,等闲了我就带她一起来找你!”明明声音轻的风一吹就会散,可院里劈柴的男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好。” 一顿饭陶三之吃得一直打饱嗝,连韩安儿也小肚子微鼓。日头偏了,陶三之苦着脸匆匆就要离开。 “老王头怕是又要逮着我数落一路了。” 楚禾不禁失笑,将一些给老人的零碎和几罐果酱挂在陶三之手臂上,这才将人送到门口。 “叔,麻烦你给芳丫捎句话,就说陈天风在和镇上教书先生之女商量婚娶,让她远离陈天风。还有,若是可以,就让她出去避一避,那女子可能会寻事。” “成,我记得了。”村里年轻男女的事儿他也有耳闻,这对少男少女不是感情很好吗?这陈天风怎么突然要和别人议亲事了? 按下心中疑惑,陶三之保证,然后挥手让二人赶紧回去。 “他对你还挺好的。”韩安儿看着陶三之远去,冷不丁开口。 “小孩子懂什么。”知道韩安儿好奇自己为什么离家在外,但楚禾没打算将自己过往告诉任何人。 何况还是一个小孩。 “你也大不了我几岁,以后我肯定会比姐姐你长得高,嘿嘿。”韩安儿跳起来比高,手够到楚禾肩膀,最后却比划到自己腰部。 “那我也比你大。” “比你高!” “比你大!” “高!” 打开油纸,里面装着十来个粽子和青团。分给韩安儿两个,楚禾自己拿起一个认真品尝。 是熟悉的味道,清香软糯。 “是比我阿奶做的好吃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韩安儿一边吃,一边点头比划。 楚禾没给眼神。 “安儿,你在吗?回家了。”木门发出轻响,有人在呼唤韩安儿名字。 “奶奶!我在呢!姐,我阿奶找我嘞!”听到声音,韩安儿欢喜雀跃,和楚禾告别后这才小跑出门。 门外是个老妇,五十来岁。头发半白,脸上满是沟壑,只有此时的浓浓笑意才将眉宇间的愁苦冲淡几分,显得整个人慈眉善目的。灰扑扑的衣服,上面还密密缝着补丁,全身上下也就手腕上黑漆漆的银镯子值点钱。 “这就是楚姑娘吧,这小子给你添麻烦了。”老婆子拉过孙子,不好意思中又带着感激冲楚禾笑。 “没有,谢谢婆婆的青团,很好吃。” “这有啥,都是邻居嘛,你送的果酱可贵多了。”吴婆子笑着摆手,见小姑娘不欲多言的模样,礼貌寒暄几句后就牵着孙子归家。 送走奶孙二人,院子里又冷清下来,楚禾剥了个粽子,里面裹着红枣红糖,很甜。 第47章 失踪人口 接连几日,韩安儿没来,楚禾倒有点不适应了,这小子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在第四天下午,葛宅又被敲响。 “怎么又哭了,谁惹你了,又是你说的那个狗子?”楚禾打开门就看到眼前的小人儿肿着个水泡眼萎靡不振地垂头抹眼泪。 “他叫虎子。”韩安儿说话还带着浓浓鼻音,但好歹搭了话,情况不是太糟。 楚禾转身走入凉亭,扶着栏杆边拉筋边询问:“男子汉别动不动就哭鼻子,说吧,这几日是怎么了?” 韩安儿关上院门,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前日镇上发生了件大事,县令大人在隔壁镇的山里救出了这几年失踪的人。” “然后呢?” “可是里面没有我爹娘……阿……阿奶就带着我上镇上找……找县令大人,却被告知我爹娘……早就死了,呜呜!”小男孩语调颤抖,话语逐渐破碎,最后不堪重负般坐在地上捂脸痛哭。 楚禾动作一滞,她没想到韩安儿的父母也在其中。 “有证据证明……遇难了吗?”小孩儿哭得太惨,楚禾沉默片刻还是蹲下身来,伸手拍了拍韩安儿不断耸动的肩膀。 “山里看守的人都说了,活着回来的人也这样说……呜呜……他们说我娘自杀了,我爹被活活打死了......我真成孤儿了,我没有爹娘了!”韩安儿彻底崩溃,情绪激动地嚎啕出声,嘎哑的嗓子绝望又无助。 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胳膊不停流泪的小人儿,楚禾默然。 内情不是他所能探知的,知道了也是无济于事。背后势力纵横如乱茧,寻常百姓难以抗衡。 “那土匪呢?”将挂在胳膊上的人拎坐到凉榻上,楚禾并排而坐,好一会儿哭声才渐低。 “没,听官府说那些土匪好似知道官兵要来,土匪头子带着一众人销毁了什么东西提前跑了。”韩安儿眼泪依旧汹涌,抬头恨恨望向远处大山,眼睛里是与年龄不符的悲愤和仇恨。 “哭有用吗?能让你爹娘回来还是能让你手刃仇人?” 没等楚禾完全说明白,韩安儿就霍地挺起歪歪扭扭的身体,狠狠擦了把眼泪,然后垂下眼沉思。 楚禾没有打扰,静步走出凉亭,许久将几碟糕点摆在凉凳上。 “吃吧,明日来可就没了。” “呜呜,你都不可怜我吗,我这么惨,嗝,你......嗝。”韩安儿吸着鼻子走了过来,好不容易平复眼眶又含满泪水。虽是如此,小手却诚实地往嘴里塞着点心,噎的直翻白眼。 “你爹娘什么时候失踪的?” “两年前,我爹和我娘外出做生意,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官府也查不出什么来,嗝!” “确定死了也挺好的,不然一直空期盼着,也是折磨人。”楚禾斟酌半天挤出安慰的话来。 “哇!你这个坏人!哇!” 楚禾满头雾水,这又是怎么了,她也没说错啊? “行啦,你起码有爹有娘,我可比你惨多了。”给陶四恩两口子泼脏水,她毫无负担。 “真的吗?那你是挺惨的。”好受了点,但想想却有些愧疚,韩安儿悄悄瞄了楚禾一眼,见她神情未变才放下心来。 “那你爹娘真坏,这么好的女儿都不要。” “谁说不是呢,你奶奶身体还好吧?” “昨夜咳嗽了整宿,喝了点姐姐送的枇杷酱好多了,今日又早早起床上工去了。唉,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这样我就可以帮我阿奶了。” “很快的。”楚禾没有告诉他,长大了,奶奶就老了的残酷事实。 “阿禾姐姐,我想报仇,我想变强!可是怎么样才能变厉害啊?”吃饱喝足的韩安儿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头等大事儿,仰着脖子急切地寻求楚禾帮助。 “这个简单,好好吃饭,强身健体,过几年再读书识字。从明日起你跟着我早起练武,等以后我再给咱俩找个武功师父。能做到吗?” “好!我一定努力用功,早日报仇。”韩安儿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刚毅与坚定,与楚禾目光相接,重重点头。 “再吃点儿?” “方才吃撑了……” * 天一天比一天热,楚禾已经换上了薄衣,自己独自在家时就用玉簪把头发全部挽起,清新淡雅,主要是凉快。 涂县令妥善安置了大批受害者,将案子上报了朝廷后就匆匆回了丰宁县府衙。 当然,离开之前顺便也撸了胡大桂的镇长之位,塞进牢狱,据说判了三年。 这天楚禾刚洗完锅,安儿就屁颠儿屁颠儿地敲门。 “进来吧,今日怎么才来?菜给你留好了。” “阿奶说不让我在这儿吃,我家没有银钱给你。再说我也吃了面条呢,吃得饱饱的了。” “等你长大加倍还给我就好了。我账簿上可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得还我一座两进大宅院,一辆马车。”楚禾扬了扬手中的一沓纸,上面是两种字体,不过都是爬虫蠕动过的痕迹般,混乱无序。 “好吧,等我长大赚了钱,一定给你和奶奶买大大的房子,吃最好的东西!” 也是!自己绝不赖账,以后赚的钱都给阿奶和姐姐! “行!”楚禾挑眉,摊开纸张,执笔又添上一座院落,坐等小孩儿签字。 “哎呀,我忘记带来了,有好东西给姐姐看。”韩安儿懊恼跺脚,说着又跑出门去,好一会儿才背着小手探头探脑的进来。 “你猜猜,哎呀!怎么叫起来了,这是我昨夜抓的蛐蛐!” 一个用干草编织的小笼子,里面有两只蛐蛐蹦跶着。 “姐姐你先拿着,过几日我再抓几只螳螂来,晚上还可以抓萤火虫呢。” “行。” 把饭饭菜往前推了推,韩安儿这才坐上凳子,慢慢吃起来。楚禾就坐在一旁用草尖儿逗弄蛐蛐。 吃完饭稍作歇息,楚禾就教导韩安儿打拳。 她自己都没有系统学习过招式,她会的都是摸爬滚打在一次次搏杀中被迫学会的,已经深入骨髓,刻在灵魂中。 招招致命,适合自己,他人就是想学也领悟不到。 楚禾不知道如何教人,只能循规蹈矩地锻炼体魄。 韩安儿围着院子跑了五十圈,跟着楚禾打了一套拳法,又蹲了半个小时马步,早上的锻炼才算结束。 晚上让韩安儿自觉再练习下拳法就成。 训练结束后的韩安儿整个人脸色发白,急促地喘着粗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看来是练狠了,过几天就适应了。 “还要继续下去吗?以后说不定还会更累呢。” “我不累!我要变强!”韩安儿一脸倔强地仰头说道,即使现下的自己像癞皮狗一样被阿禾姐姐提着慢慢走。 韩安儿本来是瘫在地上的,被楚禾用棍子在屁股后面撵也没力气起来。楚禾没法,只得上手拎起,扶着人龟行。 “不错。”楚禾难得的开口表扬。 等韩安儿呼吸平缓,楚禾便松开手。二人在池塘前面看鱼戏莲叶,韩安儿小手放在水中拨弄着,累了就趴在池边石头上,头上顶着荷叶,睡得口水直流。 蝉鸣声阵阵,楚禾也昏昏欲睡,强打精神提起小破孩儿放进凉亭,自己也钻进凉棚中的榻上休息。 醒来后,就给花草浇水,除除杂草,修理爬的到处都是的藤蔓。韩安儿就扑在花丛里抓蝴蝶,一会儿又爬上树头用网子捕知了,忙的不亦乐乎。 偶尔也带着这小子上山挖挖草药,摘摘野果,到河里摸鱼。引得其他小孩子眼羡不已,时常有半大皮孩子加入,楚禾游玩队伍越来越壮大,不过那些父母竟也放心让他们野。 第48章 打发时间 打发走几个小屁孩,楚禾在山间灵活穿梭,韩安儿捣腾着小短腿艰难跟在身后跑。一路避着人,两人一口气跑到山沟才停下。 将战利品一股脑倒进清可见底的河水,楚禾仰面躺在一旁的大青石上,手随意一伸便能捞起一颗黄澄澄的大甜杏。果肉软烂,汁水在口中爆开,让人忍不住一颗接一颗往嘴里塞。 这赵财主人不怎么样,名下产业却不计其数,连庄子上的杏树结的果子也比旁的大。 “咱们一直这样疯玩是不是不太好?你说要不找个事情做呢?”碧空如洗,流水潺潺。连凉风也分外钟爱此处,卷着花果芳香蘸染山野。吐出杏核,楚禾惬意地闭目深嗅。 这些天她过得很快乐,混在孩子堆里,看着他们纯真无忧的脸庞,楚禾仿佛也重回童年。 这种日子平凡又美好得让人恍惚,上瘾般想要沉溺其中,楚禾不安。 “啊!好啊好啊!我们要做啥?”一下午走到哪儿吃到哪儿,韩安儿抚着溜圆的小肚子小声打嗝,闻言直挺坐起,搓着小手兴奋连声问。 “不是我们,是我。你阿奶在家吗?”记起那个比崔奶奶小不了几岁的老人,楚禾当下有了主意。 “午后就出门帮活去了,天黑才回来呢。” “那晚上让你奶奶来这儿一趟,说有生意要谈,看能成不。”头顶的密叶挡不住阳光了,楚禾跳下渐渐发烫的石头,思忖着叮嘱韩安儿。 她知道自己的性子,做生意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像寻常商贩般起早贪黑上街忙活她做不到,也没必要。拉人入伙,偶尔自己做个甩手掌柜也挺好。 “那自然没问题,我和阿奶都听你的。”韩安儿不知姐姐打算,但也晓得这是件好事,立马听话点头。 “成,那走吧!赵福恩再敢欺负你,下次就不会是这般小打小闹了。” “好嘞!我现在可是会武功的人,下次我要自己动手,把他打得落花流水!”韩安儿解气地咧嘴大笑,跟在楚禾身后捏着拳头左右比划。 想起赵福恩炫耀又得意的样子,这下最大最好的果子都进了他们肚子,看他爹拿什么上奉孝敬大官! 不到暮夕,吴婆子就牵着孙子找了过来,看来是刚下工就急急而来。 “听安儿说,你要和老婆子我做什么生意,我就过来看看。”这还是吴婆子第一次踏进葛家,拘束地跟在熟门熟路的孙子身后。 “吴奶奶先坐下喝口水,咱们慢慢聊。”楚禾将人迎了进来,倒好水请坐。 “这天气一日比一日热,我准备支个茶摊儿,不管是花茶,果汁儿还是甜饮,多少都能挣点儿钱。我初来镇上,认识的人不多,也就和安儿合得来,所以第一时间想起了您,看您有没有这个意愿。”楚禾不疾不徐说着自己的打算,想让人入伙,得先表明诚意。 “甜水的材料可是那些果酱?”吴婆子没有马上作出决定,想起家中的几罐果酱,猜测问道。 “对。” “那这生意可成,有那些果酱就不愁没客人。我老婆子也没多少见识,阿禾不嫌弃我年老笨拙便好。”吴婆子略一思索就笑呵呵应下,看样子阿禾这姑娘不是瞎胡闹,是个有成算的。 “那我明天就把家里的银钱拿过来 ,你嫌辛苦的话,甜水我来做。咱们签一个保密契书,就不怕方子泄露了。”吴婆子怕小姑娘担心自己会起贪念,便主动开口提议。 “本钱我来出,您就负责做果酱,明日我教您。至于契书就不用了,我自是信您的。”楚禾喝了口凉茶,暑气顿时消退大半,整个人也精神许多。 方子什么的她从不担心,做错事都要付出代价的。 “行!那赚的银钱你八我二。”吴婆子利索开口,阿禾熬得果酱她尝过,冲成甜水 ,必定很受欢迎。 比自己到处找活计,到人家家里浆洗衣服强的多。 “三七吧,明日午后找人写个契,后日咱们就开卖。”楚禾摆摆手,一锤定音。 “哎,老婆子都听你的。”吴婆子感激地点头,没有逞强拂了阿禾的好意,她得攒钱供孙子上私塾。 阿禾的好她牢记在心。 送走了祖孙二人,整理了现有的瓜果,明日还得找点儿硝石制冰。她也就只上到三年级,根本没接触过化学,硝石制冰也是照猫画虎偷学的。 末世,很多享乐的东西都消失了。当然,那些有权有势的大佬们从来不会缺少消遣的玩意儿。他们追求的是极致的刺激,社会秩序的崩塌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占地扩势,人命最是不值钱。 翌日,找中人立契,到牙行处买棚摊,另付了十五文摊位管理费。 涂松宁早就下令废除了先前的苛捐杂税,只保留了基本正税。官差也没有太过刁难,收了五倍价钱后没一会功夫就办妥了。 楚禾采买许多时令水果,便宜的,贵的,家种的,野生的,看见就买。 吴婆子也提着一摞碗和其他用得上的零碎。 硝石不太好买,楚禾描述了许久,才在药铺和杂货铺找到一点儿。 她不打算制冰饮。这个时代,冰是个稀罕物,她贸然拿出,给吴婆子带来的不是财富,很大可能是祸端。 自己制冰消暑就行了,其他的以后再看吧。 将凉棚中的东西挪开,又垒砌几个土灶。果酱很容易熬制,亲自给吴婆子演示一番,剩下的就都交给她了。 楚禾和韩安儿就负责清洗果子和烧水,前期没有雇人打算。 等熬好果酱,祖孙二人回去后,楚禾才将果酱放在冰里冷藏一宿。 一大早,几人将所有东西架在板车上。 板车吱呀作响,吴婆子牵着驴走在前面,楚禾和韩安儿在后面看着物件,遇到陡坡就推一把。 吴婆子人缘很好,走到哪儿都有人笑着打招呼,听说要做茶水生意,也都嚷着说抽空一定光顾。 她们的摊位稍微有些不起眼,在将要拐角的墙根下 ,简单一个茅草棚,里面什么都没有。 楚禾学着吴婆子用方布从脖后发根向前包起所有头发。上身着抹胸和交襟短衫,下穿里裈,外面合围青色褶裙,腰间也围了块粗布。 吴婆子从附近借了把扫帚简单清理了一下地面,洒了点儿水压尘。将东西搬下马车,摆放到棚里,一块儿旧布隔离出食区和后厨,便开始正式营业。 第49章 开门红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但没有一个人上前问询。 “不急的,现在大家都在忙呢,正午人就多了。”吴婆子看着孙子站在门口焦急张望,便将人拉进来笑着安慰。 镇上可不安宁,小孩子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拐走。 没人来,楚禾就入定般坐在板凳上,韩安儿则蹲在楚禾脚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果然,中午时分街上人更多了,下工的,消食的,刚从酒楼食肆出来的 。见状韩安儿和吴奶奶就吆喝起来,楚禾也起身站在棚前。 “这是茶摊吗?有什么茶?”一人用竹签儿剔着牙,看着这新开的棚子问道。 “我们不卖茶,这是果饮。”有人搭话,吴婆子立马上前笑着回答。 “果饮?倒也没听说过。”来人往里望了一眼,但什么都没看到。 “没听说过这才正常,这是新京流行的甜饮。我一远方亲戚在新京待了大半年才学了八成回来,他们去别处开了,我就在咱镇上开,好让大伙儿都尝尝。” 这是楚禾和吴婆子事先编好的话,是个吸引人噱头。反正新京那么大,肯定各种甜饮都有。 “那你们这儿有啥?说来听听。”男人有了兴趣,脚也不由自主地迈进了棚子。 “枣子蜜茶,枇杷糖浆,桑果甜水,这三样每碗四文。覆盆子酱汁儿每碗三文。” “那就来碗枇杷糖浆吧,听着甜些。”听着一连串蜜啊,糖啊,甜啊的,男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嘴巴比脑子先行一步,当即就叫了一碗。 楚禾立马走到后厨,打开陶罐,挖出一大勺放在碗中。用凉白开冲开,搅拌一下就成了。 她们定价算高,所以料就放的很足。 “甜而不腻,果香浓郁,一口下去解渴消暑,不错不错。”小饮一口,此人眼睛放亮,眉眼舒展,不吝赞叹。 “真有那么好喝?”摊前聚集了几人,看到这老饕餮捧着一碗水不住夸赞,忍不住出声问道。 “还能骗你不成?我也是这附近出了名的嘴刁。什么甜水果茶也都喝过,但真比不过这碗,重要的是价格还不贵。” 他带头这么一说,周围好些人还真好奇起来了。 当然大部分人都是凑热闹和观望,但也有一小部分人走进茶棚点了几种口味儿。 “酸酸甜甜的还真不错。” “那就给我一碗枇杷那啥甜水吧。” “好的,马上给你端来。”吴婆子利索的跑到后厨准备,楚禾盯着客人准备收钱。 “今年天气热哟!没到六七月就这么热,那盛夏就难捱了啊,下几场大雨就好了。”一身绸缎的富态商人包了整桌,小口品着边喟叹,旁边的年轻女人不停地为他擦着汗。 “这位兄台真是不知民生疾苦啊,五月宜旱不宜雨,六月连阴吃饱饭,庄稼最要紧。”有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闻言放下碗,不赞同地摆手。 “家里几代都不曾下地了,清闲日子过惯了,哎呀哎呀,说这些干嘛。要我说酷暑喝上这一碗真的是美滋滋啊,下午我也要带上儿子也来尝尝。”被人驳了也不恼,富商轻轻弹了下绸缎袖子上的褶皱,手指勾了勾女人下巴,颇为得意地挪了挪肥硕的屁股。 棚子里面的其他人嘁声不断,背着小声暗骂。可富商转头寻求赞同时,众人又换上笑脸一个劲儿地附声恭维。 “好喝那您就常来喝,不过我们这小摊儿到申正就收摊了,要喝可得早点儿来。”棚子里气氛正热烈,吴婆子找准时机告知客人经营时间。 “这倒有点奇怪,看情况,你们这生意应该还不错,怎么不趁着时间多卖?”不少客人纳闷,不免可惜地好奇询问。 “我们这果酱是现做的,得早早回去准备,再说也要给各位同行一点余地不是,这年头大家也都不容易。” “老妇人大义,让人钦佩。”众食客不禁肃然起敬,没想到这小摊小贩竟又此般胸怀,好感顿生,想着有时间得多光顾光顾。 这也是楚禾和吴婆子商量好的。他们提早吃好午饭,临近中午到镇上,就忙两个多时辰,生意不好就再延长一会儿。 主要是他们这老的老,小的小,懒的懒,挣几个钱儿就行了。 吴婆子也挺知足的,往日她给人浆洗大半日衣服也只得几文钱,这甜水卖上几碗也就回本儿了,总归是亏不了的。 三张桌子,六条长凳,挤一挤也能坐二十人,还好这冲水容易,费不了多大功夫,堪堪忙的过来。 不到两个时辰,两桶水就告罄。吴婆子歉意笑着收摊,几个没喝上的只能遗憾离去。 收好碗,擦好桌子,三人坐在凳子上歇息。 “吴奶奶辛苦了。”楚禾拿出家里带来的茶水点心,给忙个没停的吴婆子倒了碗茶。 “辛苦说不上,就是人一多,我这笨手跟不上。”吴婆子润了润喉咙,年纪大了,忙起来手脚和脑子各干各的。 “今天是第一日人肯定多一些,过几日人应该就少了很多。”楚禾说的也是事实,大多数人也就图一个新鲜。这小镇上有钱的人毕竟是少数,不过进入暑期后生意大概率又会好起来。 见吴婆子准备往车上搬桌椅,楚禾制止,径直朝隔壁院门走去。敲开门交谈几句,付了几文钱,院门中就走出两个妇人美滋滋地帮着把桌椅搬了进去。 “还是你们孩子脑子转的快,这可不就省了功夫和时间嘛。”吴婆子不住点头,乐呵呵上前帮忙。 拉着木桶,三人坐上驴车一路晃悠悠地回到葛宅。 “哗啦。”一枚枚铜板落在桌上,声音清脆悦耳。 吴婆子和韩安儿仔细数着,“一百五十四,一百五十五,今天赚了一百五十五文!”吴婆子有些激动,这是两年来她挣得最多的钱数。 年轻的时候家境还算不错,出了嫁也没吃过苦。离了老头子后,有儿子儿媳孝顺,日子过的还算宽裕。 但自打儿子儿媳失踪,她为了找人散尽家财,最后不得不一把年纪找活养孙子。若不是阿禾,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那就按说好的,这四十七文是您的。”数了四十七文递给吴婆子。 “哎!”没有客气推辞,吴婆子接过铜板包在帕子里,折叠包严实才小心放进怀里。 楚禾又数了十个铜板放进韩安儿手里,“这是给安儿的工钱,奶奶您别推辞。安儿招揽客人,擦桌端碗一直没歇着,不能让他白辛苦。” “这可不成,他一个小孩子能帮上多大的忙,再说哪值得上十个铜板。”吴婆子不赞同地连连摆手,上前就要拿回铜板还给楚禾。 “不用推辞,以后这摊子还得靠你们,天再热些我就不跟着出摊了。就这么定了,您和安儿先去做饭吧,戌时有空就过来一起熬点酱。”不想掰扯这几文钱,楚禾直接将韩安儿推出屋子。 “哎,哎,你这孩子......”吴婆子看看楚禾又看看孙子,无奈只得跟着出来。转头又捏了下孙子的肉脸,“你啊,刚刚怎么装哑巴了,你阿禾姐姐也不容易啊。” “我不管,我不听,反正阿禾姐姐没错,她定有自己的道理。”韩安儿头摇成了拨浪鼓,甩了几下才摆脱亲奶奶的魔爪,捂着脸颊故意大声叫唤。 第50章 跟风? 第二日,吴婆子又从家里提了两个木桶放到板车上。昨日洗碗时木桶太少,好几次都要让客人等,今日再添两个看看情况。 出乎楚禾意料,今日客人不减反增。 衣着讲究的食客从酒楼走出,叫了一碗顺顺管;刚下工汗流浃背的汉子摸着怀中的铜板儿,咬咬牙点上一份桑果汁儿倒入装水竹筒里,匆匆往家赶去;小儿拉着身边人的衣襟,流着口水盯着棚内人吸溜喝着,家人无奈只得上前问价;还有几个妇人拿着自家的碗过来盛。一时间,小茶棚人满为患。 人太多,楚禾就让韩安儿待在厨房洗碗,自己在人群中穿梭。有时还有喝了一半的人喊着加水,楚禾就舀上半瓢水添上。遇到喝不够的小孩子就多赠半碗,回头客多了,即使天气转凉每日也有稳定收入。 四桶水也没能支撑一个时辰,楚禾三人还是早早收了摊儿回家。 路过其他茶摊儿,有眼红的,有憎恨的,有看不出神情的,但更多的都是松了一口气。 几人无视,自顾自的逛街采购。 收了大半果子,吴婆子去粮铺买杂米,小屁孩儿就坐在驴车里舔着糖葫芦。有时还故意往过路小孩子面前晃晃,只惹得小孩子哇哇大哭。 终于有点儿小孩子的样子了,不过这样做可不太好。楚禾上前揪了一把韩安儿的朝天辫:“消停点儿。” 韩安儿脸一下噌红:“哦。” 正闹呢,一道声音传来。 “小禾?” 来人神情激动,快走几步后索性撩起袍子飞跑过来,待走近确认了便又急切开口:“小禾,我终于找到你了!” 是陶楚杰。 “吴奶奶你们先回吧,我稍后就回。” 吴婆子有些不放心,但还是点头,赶着驴车出了街。 “这个时间,你不是正在上学吗?” “我,我请了假,小禾,你回家好不好,我会说服爹娘的……”陶楚杰不自然地顿了一下,随后保证般劝说,希望妹妹能回心转意。 楚禾没听下去的欲望,直接打断:“没必要,也不可能,我已经分了户籍,和陶家没有关系了。” “小禾!你,你不要兄长了吗?你和爹娘之间的误会我会想办法开解的,你给我时间,你相信我。”陶楚杰急得脸红,生怕妹妹再次走掉,直接上手就要拉住楚禾胳膊。 “学业最重要,你回私塾吧,我不是你妹妹,你们在我心里也根本无关紧要。” 楚禾避开,平静的口吻却说着残忍的话,说完就走,毫不停留。 “小禾!这不是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不自觉地眼泪盈眶,陶楚杰在身后吼道。 只可惜,那道身影已经拐出了街道。 楚禾心中有些复杂,陶楚杰的确无辜,但那又怎样呢? 她楚禾只注重自己,任何人都是将就和应付,她生来无情无义。 吴婆子将自家东西搬进院子,韩安儿牵着驴车乖巧地候在葛宅前,看到楚禾回来展颜笑开跟进院子。 “这么快就回来啦?”吴婆子出了家门,望见楚禾回来了就远远喊了一声。 “嗯。” 见状,吴婆子也就没再多问。 往后几日生意都不错,不过第六日这天,却没有多少人来,只有几个常客。 “我过来时看到有几处茶棚也都改卖甜水了,昨天连夜改的。”嘴刁食客严昊桐抹了抹嘴角,往不远处扬了扬头。 吴婆子忙走出棚子,往前走了数十步,拐过角,就看见往日生意惨淡的茶棚前面围着十几人。 “咱们这附近就有两处卖甜水了,这可咋办?”吴婆子走回来,又焦虑地跑过去远观,来回几趟跑,一时想不出应对法子,只得寄希望于楚禾。 “无妨,这生意也不是没人做过,这么好做的话也轮不到我们,过几日且再看。” 也只是起先慌乱,冷静下来的吴婆子仔细算了算,她们熬的果酱可是放足了料,一般人可舍不得。 早早收了摊,楚禾又买了一车粮食回去。 “你就一个人买这么多粮食,可别放坏了。” “知道的。” 见楚禾不欲多聊,吴婆子也习惯了,阿禾是个有主意的。 又是新的一天,几人照例赶着驴车走到棚前。今日晚了点儿,刚摆好桌椅,就有人来到摊前。 “你们可算来了,两日没喝你家甜茶,真有点馋。” “您何不去别家先喝点儿,都是甜甜的。”韩安儿冒出个脑袋,一脸天真的问道。 此人面上浮过尴尬,摸着鼻子笑着应答:“还说呢,昨日去他们家点了一碗,就捣碎的果子加水。既无果子清香也尝不出甜味,甚至还带了点儿苦,真不该图便宜了一文钱就去遭这罪。” 这个时候黎朦子,也就是柠檬,只是用作入药,还未用到烹饪方面。没有加柠檬,舍不得放糖,如果熬制时再火候把控不好,口感自是不佳。 说着又有几个人走进:“都给你说了这家正宗你不听,昨日喝的那是什么玩意儿?”边数落着边高声喊道:“老板,我给你们拉了客来。” “哎,来了,几位请进,不知道喝点儿什么?你们来的巧,今儿个新添了荆桃酱,酸浆汁儿。”吴婆子将手在襜裙上擦干净,热情地将人迎了进来。 “那感情好!那就上两碗。就这个荆桃酱和酸浆汁儿。” 客人话音刚落,楚禾就已经用盘子端着几碗从后厨走出。 “还是你家做的好喝,酸酸甜甜的。” 老客,新客接踵而至,甜水生意蒸蒸日上。 实在是忙不过来,做生意不能太累。楚禾就让崔婆子做主雇了两个婆子,让她们午时到摊子帮忙洗碗端碗。 楚禾自此撒手不管,有时中午来一趟,待上半个时辰就回,有事到葛宅喊她就行。 期间也有几位酒楼食肆的主事前来买方子,被拒后也就歇了心思。镇上几个茶棚也停了果酱甜水生意,只有一家还苦苦支撑着,半价卖完那罐果酱后也专心钻营茶水门道去了。 第51章 不同寻常的天气 做生意的新鲜劲儿一过,也就那样,反倒觉得累。 体能训练后,依旧是躺在亭下凉榻上,楚禾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蒲扇。 院中树木苍郁,团花锦簇,竹林拔节而起,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塘子里荷叶拥挤地招摇着,荷花亭亭玉立,蜂蝶上下翩飞。 蝉声嘶咧,拼尽全力,燃烧青春绽放生机。啄木鸟垂直立在树身上,敲敲击击,鼓点合奏。 阳光西偏北渐渐爬上脚边,整个亭子霎时晒透,楚禾不得不起身溜到竹林下。 竹丛边静立着石桌石凳,桌上放着壶花茶,陶碗倒扣于木盘中,在一侧花瓶中还插着几支荷花。 两株粗壮的竹竿中间紧紧系着一块儿厚实的布匹,上面还撑着竹席。楚禾只着云袜爬上吊床,以扇遮面,在声声响叶鸣虫中酣然入睡。 临近傍晚,反倒越来越闷热,在鸟声啼啼中,楚禾睁眼。额上细汗渗出,身上黏黏腻腻,走到塘前,挽起袖子捧了几捧水撒在脸上,顿时清醒几分。 门被推开,吴婆子和韩安儿回来了。刚解开板车,小毛驴就呲牙咧嘴咴咴出声 ,尾巴一甩一甩,耳朵也上下扇动。 韩安儿上前正要细观,却被奶奶一把拉过:“小心点,驴打滚儿了。” 果不其然,只见驴子后腿朝天掀起,倒地平躺,用力摩擦着地面。一会儿又舒展四肢,来回几次滚动身躯,滚舒坦了,头部和前腿配合着撑着站立,那刺耳的嘶鸣声才停止。 “今天驴打滚了两次啦!”韩安儿拍着手新奇的叫着。 “你也不嫌被着土扬着,小心给你撅一蹄子。”吴婆子见驴子消停了才牵起绳子往圈里走去。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楚禾挽起袖子往车下搬桶子。 “姐姐,今天人好多好多,桶里没水了我们要回来,但被一群还没喝上的客人拦住。附近的人从自家又提了桶水过来,我和阿奶只得忙活到了现在。” “是啊,这生意可真红火。”吴婆子顺便在荷塘里掬了把水,甩着手上的水珠走了过来。 “连续忙了快一个月了,也该休息一下了,明天咱们停一日。” “我看也行,明早给我那俩老姐妹说一声就行。”吴婆子捶着腰,但满脸都是笑容。 楚禾挑起韩安儿的衣角,一脸嫌弃:“你学驴打滚儿了?” “没……没有!”韩安儿矢口否认,但又不放心地觑了一眼奶奶。 嘿,吴婆子眼神抓了个正着,二话没说,上前抓过孙子,托起屁股。掌风如约而至,韩安儿哇哇嚎叫。 楚禾笑出声来,煽风点火:“这衣服还是月前新换的呢。” 惨叫声起,小孩夹紧了屁股,罕见乖巧。 隔日,大早上的就闷热异常,楚禾潦草收拾一番就跟着崔婆子出摊。 树下阴影缩点,巷口空无一人,几个老婆子坐在自家檐下搓着麻。看见几人过来,有人酸道:“又要上街啊,这段时间挣了不少钱吧,忙不过来可以请我们街坊邻居帮忙啊。” “每天累死累活也就几个辛苦钱儿,入秋也就休了,倒也还能照转过来。”吴婆子依旧一副极好说话的样子,温声笑道。 我呸!糊弄谁呢,每天午时过去,不到晚上就乐呵呵回来了 ,没挣到钱能早早收摊? 几个婆子嫉妒的都要骂人了,但面上却友好亲近。谁让有楚禾这个不好惹的在呢,不然还能从这老小手里撬点银钱花花。 驴车悠然远去,几个婆子苦哈哈地继续劈麻咬麻。 “今年这天气真热,怪不得这生意好做。”吴婆子抬起胳膊擦了擦汗,给孙子头上扣了片荷叶,又递出一张给楚禾。 “的确有些不同寻常。”楚禾接过,拿在手里扇风,出来的急,忘记拿蒲扇了。 吴婆子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空,低头叹息:“瓦块云,晒死人。也是奇怪,这都六月了,一场雨都没下过,不会是旱灾吧?”吴婆子蹙眉,自家没种地,万一有个旱灾什么的,粮价会飞涨,到时候遭罪的还是他们。 楚禾跟着抬眼,云体成团块,排列有序,像素色白瓦,更像是奶油透过筛子漏到湛蓝色油布上。 是漏光高积云,通常情况下预兆长时间天晴。 但是,这云层却一直在变化增厚,逐渐融合成层,并呈层分布。 很容易成雨。 街上卖花的小童来回穿梭,两边摊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扇子,有老农拿出自个儿编的竹席,竹帘摆在路边;年轻的姑娘穿着各色薄裙,抱着东西四处张望;富家娘子头戴幕遮,身后跟着丫鬟仆从从银楼走出;门前树下,两名老者相对而坐玩陆博,你来我往,旁边围着一群老头指点谈论。 到了摊位,搬桌凳,摆碗勺。 为图方便,楚禾直接找了六个大桶,将果酱倒入其中搅拌均匀,客人点那种口味就直接在对应桶里舀上一碗,楚禾就负责这项活计。 木桶渐空,客人也三三两两,楚禾得了空就在后厨指点韩安儿招式。 这小孩儿热衷习武,再苦再累也没能磨灭其锻炼热情,基本上有时间就默默温习。 “谁是掌柜的?可否商议一事?”茶棚里人少,女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哎呀,这不是徐员外次女身旁的青红姐儿吗?今儿个怎么亲自过来了,快快请坐。”吴婆子看清楚来人赶紧擦了擦板凳和桌子,热情将人往里迎。 “是吴婆子啊,那这事儿倒还好办些。我们小姐特别喜欢喝荆桃甜饮,这不我就过来来问问,看可否方便将方子卖出?”青红和身后的一个小丫鬟先是打量了眼茶棚内里,这才缓缓走进,堪堪坐在凳子边缘。还好这身量轻,不然说不得要翻。 “这……不瞒姑娘说,看着种类多,但实际上做法都差不多……这一卖,我这老婆子就没有营生了。就算只卖给姑娘一人,但这徐府人多眼杂的,保不齐被其他有心人透露出去……” 方子绝对是不能卖的,徐二小姐向来知书达礼,应当不会做出强买强卖之事。思及此,吴婆子便为难直言。 “说的也是,那有无果酱,每一种都来一罐吧。”青红并未刁难崔婆子,略一思索就求次问道,想来知道此行可能拿不到方子。 “那姑娘先等等,我去后面看还有没有。”这是桩好买卖,吴婆子心中欣喜,忙躬身屈膝,掀帘走进后厨。 楚禾已经听的一清二楚,未等吴婆子开口,便点头应允:“让她明天过来拿,价格一罐五钱以上皆可。” “行。”吴婆子点头应下,没有耽搁匆匆走出。 “真是不巧,这几罐子都用的差不多了。等晚上做了新鲜的,明日一早我亲自送到府上。” “打搅你们生意倒是我的不是,还是明日午时我前来拿吧,一两一罐可行?”这丫鬟也没考虑多久,两三息就给出了价。 “可!”吴婆子自是同意,忙不迭点头。 “我看你们这口味有七种,麻烦都准备一罐,我们小姐爱喝的话可以长久买卖。这是二两定钱。”青红随意放了一块儿碎银子在桌子上,徐员外家果然富裕,连丫鬟都这么财大气粗。 “姑娘客气,能和徐府打交道是我老婆子的福气。” 青红抿嘴微微颔首,转身登车离去。 “姑娘慢走!” 第52章 旱还是涝 目送车马远离,吴婆子这才喜不自胜拿着银子走进后厨给楚禾看:“这可是个大买卖!抵过我们好些天的出摊了。” 被老人的喜悦感染,楚禾不禁笑着点头:“可惜这镇上富贵人家并不热衷饮甜水,殷实人家能一罐一罐买的人也不多。” “我这一开心就没顾得上问阿禾,阿禾没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不会。”楚禾摇头,将堆放的十来个空碗放进水桶里冲洗。 “哎呦,你们俩在后厨做啥呢这是!看这尘土飞扬的,可别弄脏了果酱。”吴婆子和楚禾说完话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低头一看,好么!就看见韩安儿蹬着短腿在地上扑腾,土面上已经刨出了一个小土窝,满屋子乱尘纷飞的。 “啊!阿奶您别打扰我练武,我还差三百下呢!姐姐救我!”韩安儿灰头土脸地被奶奶从地上揪起,努力蹦跶也没能挣脱开来。看着奶奶愈发阴沉的脸色,小屁孩立马捂住屁股向楚禾求援。 “我去收拾桌子!”给了韩安儿一个自求多福地眼神,楚禾起身另拿抹布赶紧溜了出去。 收摊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韩安儿眼睛红红嗦着糖葫芦,楚禾则在前头默默驾车 走到街角,就看到十几个衣衫褴褛又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少从街口走来,精疲力竭般就近倒在墙根阴凉处大口喘息。旁边过路人好奇指指点点,围着这些人问东问西。 “好心人,可否施舍一二,我们也是正经人家,只是逃难到此。” 有人围聚是好事,希望自己能讨得几文过路盘缠。 “逃难?你们是哪里人士?遭了什么灾?这边怎么没听说过?” “我们是流川县莲子镇的。一月前阴雨连绵,起初大家都没当回事,可是雨势越来越大,没几天房子都塌了。全村人就都躲在村长家的砖瓦房里等着雨停,后来雨是停了,可是村长却扣住人要银子。”为首的汉子还算精神,听到有人问就倒豆子般哭诉着这些日子的冤屈和苦楚。 “等等,流川县离我们这儿也不远,你说你们镇子大雨滂沱,可我们这儿怎么点雨未降?”有人打断男人的悲惨诉苦,狐疑地盯着这帮人,不会是结伙行骗吧?不过也不像啊,看着是真惨。 “哎呀呀,你这就孤陋寡闻了吧,回家问问你老爹去,别打扰人家,继续讲,继续讲。”围观的人哄笑着将少见多怪的人挤出内围,让那汉子继续讲。 “可是,我们房子塌的突然,家里牲口都没来的拉出来,连人都压了几个,身上仅有的一点银钱还要修房子,哪里还有余钱啊。” “你们那么多人还怕他们一家?一人一拳头他们就老实了。”有人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嫌弃,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怎被人欺压至此。 男人只苦笑着摇头,身后弱弱传来声音,“村长舅舅是镇长,镇长儿媳妇的远房表叔是县令家的管家,我们不敢惹啊……” “果然如此,怪不得要全家背井离乡讨生活呢,可怜见的。”妇人婆子心肠软,看到那躲在母亲怀里饿的直嗦手指头的幼童,不禁湿了眼睛。 “村长一家平时横行霸市,他收了钱后就翻脸不饶人,还哄着一些人签了啥贷,我们一家人见势不对,就找机会逃了出来。” “咦?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前不久是说哪里下雨塌了房屋,但后来不是说这是谣传吗?” “谣传?呵呵,谣传......”原本痛苦抱头的男人突然狂笑起来,众人吓得连忙后退,但离开前还是有人留了几个铜板和一点食物。 路过他们时,吴婆子上前放了五个铜板,韩安儿也把手中的糖葫芦给了人群中的一个同龄小男孩。 路上,吴婆子看着远处的垄垄稻田,忧心不已。 “你们不知道,年轻时我就听得老人家说咱们这里也闹过大水灾。仔细算算,也有两百年了,听他们的描述,那情形真的是惨不忍睹。咱们这儿眼下倒不怕水灾,可旱起来更要人命啊!” 两百年前吗?楚禾突然想起来之前采到草药,最高也是两百年,这是巧合吗? 仔细又看了看天空,是瓦片云,但云层很厚。 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晚上没有待在院子里,只因夏夜蚊子太多。即使用蒿草条熏了好久,但不到一刻钟,那些晕了的蚊子又嗡嗡乱飞,着实烦人。 明日得去药铺转转,配些驱蚊药粉囤着。 地上两盆冰块快速消融,冒着丝丝凉气,屋里温度也没比室外低多少。 躲在幛子里,楚禾只穿了件背心,靠在被褥上仔细回想着前世书上看到的一切,再对比最近的天气情况。 至于末世天气,诡谲多变,已经毫无规律可言。 这天气绝对有问题,一个月内肯定有雨,就是不知道是多大的雨,会持续多久。 又想起了崔婆子,那个不会重男轻女,甚至会格外偏爱自己的老人。 有些想念,但又不想与陶家有太深牵扯。 这时,楚禾才发现自己变了很多。也许是被这个还算正常的人间同化了吧。若不是末世,自己也会拥有完整的亲情,有着安稳生活,过完平凡一生。会成为那个即使遭遇不公或其他,内心还是留有温暖与善良的女孩子。 现在的生活算得上充实,白天忙碌热闹。 热闹过后的平静更为空虚,她觉得这世间很大,很空,不真实。她无欲无求,什么都不在乎,却永远都是一抹异世魂,永远都无法真正融入。 活着,是她的执念,两辈子都是。 这是她最在乎的人的夙愿。 越想越纠结焦躁,楚禾披着衣裳推门而出。 残娥眉月,屑金细撒碧落,千凝尽隐。院中没有灯笼,只几点萤虫流光,夜风难灭,露水不熄,却助日月增辉。 池塘蛙声如鼓如雷,似近若远,此起彼伏;草虫抱密丛,唱赋断续,唧唧切切;远处山林中野禽深困,找找寻寻,凄厉绝望。 幽声更衬夜寂,心潮涌动,愈发不得平复。 走到池边,将脸埋进水里,半晌后猛地拔起。水珠顺着脸颊回归池中,搅乱了一池破碎的的星辰。 真矫情,楚禾厌弃自己,活着就已经赚足了本儿,何来资格伤春悲秋。 回身进屋,点了盏灯,拿出枯燥乏味又晦涩难懂的书籍。读了有两行,困意袭来,楚禾倒头就睡。 第53章 大肆囤货 剩下五两银子到手,楚禾分了吴婆子二两。 街上又多了不少乞丐,此时已经无人上前打听,破碗里只有吃剩下的菜根果核。 打完拳,将一大捆竹板扔到院中,楚禾盘腿而坐,拿起砍刀就削竹签子。“明日我出门一趟,驴车留给你们,不用特意等我回来。” “啊?姐姐你要去哪儿,我也要去!”听到姐姐要出门,韩安儿兴奋又不舍地请求。这段时间一直围着楚禾转,突然之间姐姐撇下自己要一个人出门,多少有些不适应。 随手一掷,那挂在院中的破烂锅盖就被扎穿,勉强达标。“你得留下照顾你奶奶,别惹事,有事儿我回来处理。”楚禾没有理会苦着脸不停央求的人。 “行吧,那下次一定要带我去哦。”阿姐态度坚决,察觉到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韩安儿只得乖乖听话。 “嗯。” 月亮被薄雾笼罩,星星也躲埋厚云,丙夜时分,楚禾锁院出巷。 照例先去了马行,原先的老伙计应是被人买走了,楚禾便随意挑了一匹。 骑马两个多时辰,在晨曦初照时,楚禾牵着马踏入萝川镇。 萝川镇比出鸾镇大上很多,长河宽阔无垠,沿岸建了不少码头。穿着单褂的汉子早早来到码头上工,大小商船满载货物,在平静无波的河面上穿梭。 时间尚早,粮铺还没开门做生意。楚禾就近要了两碗肉汤面,叼着酥油饼填肚。 闷热的紧,一碗热汤下肚,人身上就起了密密一层汗。红日浮于波澜,粮铺大门正好敞开,帮工走出,将木牌挂在门口。 “买粮?”掌柜的懒懒打了个哈欠,斜着眼打量楚禾,倒也不寒酸,但瞧不出丁点儿富贵。 “不然?” “要什么?”掌柜的嗤笑,胖乎乎的手指极为生疏地拨弄算筹,兴致缺缺地问道。 楚禾却是没了耐心,直接转身出门,抬头张望几下,走进斜对面的另一家粮铺。 “哼,穷鬼一个。”掌柜的在身后嘲讽,等着楚禾被人再赶出来。 过了一刻钟,楚禾空手出来了。这掌柜的站在自家门前正要得意开口,却见他那死对头跟在这少年身后,点头哈腰,笑得牙豁口大喇喇露在外面。 正奇怪呢,只见又有一帮子人扛着麻袋从铺门鱼贯而出。就连死老头那一直在后院温书的柔弱儿子也拖着一袋粮食艰难迈出门槛。 “粮食保管送到地方,我这就派人给您看着,您且随意逛。”掌柜的嘴巴就没有合拢过,做成了这么一大笔买卖,东家再扒皮也挑不出毛病来,终于能有个好年过了! 一袋袋粮食搬出,楚禾随口一问,“你们粮铺多久就能补齐粮食?” “爷放心,我们立马送信给县里总铺,约莫三五日粮食就会送来,您下次来要多少就有多少。” 楚禾点头,没有再言,抬步转向闹市。 米面熟食,蔬菜瓜果,药丸药草,棉衣棉布,油布油纸,楚禾一路扫荡。 寻人打听了当地有名的酒坊,各类酒各要了十大坛。 之前收的都是些劣酒,名贵酒没多少。 专门去了镇上最大的手工坊,包圆了所有的麻袋和木桶。艾草,熏蒿,积存的全部石灰都被楚禾收了,几乎搬空了整个铺子。 想了下还需采购的物资,楚禾还是去了镇上最大的车船店。 大船需要提前定做,只有几只小船摆放在地上。 “就这几只?” “那哪成?好船都在货库呢,您要多少就有多少!我家船的质量没的说,远近闻名,没有一架侧斜漏水的!”店主见楚禾上手按压检查着船体,坦然又自豪地竖起大拇哥,一再向楚禾保证。 “要三架乌篷船,两架独木舟。麻烦掌柜的请人拖到镇口,最好在一个时辰内到位,工钱我出。” “得嘞!您放心,保证不磕不碰,安稳送达。”店主眯眯眼倏地睁大,笑得越发真切。萝川镇会造船手艺的人不少,请工用料价格不菲,能自己动手的绝不会花冤枉钱,像眼前这少年这般开口就要五艘的难得遇到。 楚禾学着讨价还价,但没经验,最终掏了近千两才算完结。 傍晚时分,楚禾才不紧不慢地回到镇外野林旁。 “镖局的人马上就来,你们回去吃点好的吧。”给了为首之人一钱银子,楚禾目送他们离去。 从树下解下牵绳,楚禾往路边走了几步。土坡下,草丛中传来几声闷哼,片刻又回归宁静。 货物收进空间,楚禾驾马离去。 萝川镇镇长得知有人大肆收购粮食,匆匆带人在镇上询查,一整日没有找到人,也就歇了动作。 听说有镖局押送,很可能只是行商之人吧,这年纪轻轻的就跑江湖,不容易啊。 不到深夜回到出鸾镇。将马送回马行,留下一两银子,楚禾往葛宅走去。 夜很静,一路行来,也就惊得几声犬吠。 感觉刚刚睡着,门外就传来密集拍门声,楚禾不得不下床。 “姐姐?姐姐!你在家吗?” “你声音小点儿,阿禾应该还在睡觉呢。” 听到院子里传来趿拉声,韩安儿放下拍红了的手:“姐姐!” 楚禾打开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还不是安儿不放心你,昨晚就拍了几回门。见你还没回来,一晚上都没睡好,这不一大早就又过来了。”吴婆子指着不好意思地低头往楚禾身边蹭的孙子,笑着解释。 揪了揪韩安儿的辫子,楚禾难得笑了。 吴婆子忙着打水烧水去了,韩安儿就缠着楚禾问昨日去向和所见所闻。 “萝川镇真有那么好玩吗?我还没有见过商船呢!”韩安儿叼着糕点,即使姐姐拢共就两三句也听得极为入迷。 “只是比咱们镇大一点而已,也算不上什么。” “那我以后一定带着你和奶奶四处走走,转遍所有好看的地方。”韩安儿眼睛里满是向往,想着以后的好日子不禁嘿嘿傻笑起来。 “行啊,车马费食宿费你包。” “那是自然!”小小一屁孩儿胸膛拍得啪啪响。 “明日带你山里去转转?”楚禾从桌上成堆的包裹中划拉出部分推到韩安儿面前。也拉出一条凳子坐下,撕开纸包咬了口豌豆黄,据说是什么地方的特色。 “去哪儿?要去!”韩安儿想都不想连声应下,生怕楚禾反悔。这段日子忙着上街做生意,他好久没去和伙伴玩了,更别说去山里。 “行,明日鸡鸣时分出发,过时不候。” “知道了!”韩安儿乐得蹦起来,激动地手舞足蹈,围着楚禾转了两圈就又找吴婆子“告假”。 第54章 邻村取水 次日一大早,公鸡还未打鸣,葛门又被拍得砰砰响。 楚禾人麻了,早上总算凉快些,正准备舒坦睡会儿就被这崽子打断了。 “这才什么时候,你不困的? ”楚禾迷瞪着眼打开门,倚着墙强睁着一只眼审视眼前打扮齐整,精神十足的小屁孩。 “早上不热,咱们早去早回,午时我还要陪阿奶呢。”韩安儿不解又骄傲地眨巴着眼睛,摇头晃脑求夸奖。 “得了,自己找地方蹲会儿,半刻钟出门。”将人丢在院子里,楚禾草草洗脸梳发,拿出肉饼和米粥,将韩安儿提溜出门槛。 “姐姐,我们是要去哪座山?毛桐山?野猫岭子?”韩安儿咬着比自己脸盘还要大几圈的厚厚肉饼,说着自己仅知道的两座山。 “清潭沟,你认路吗?” “没去过,不过听白保墩说在他们白家渠后面。” 白家渠,镇子外的一处村落,不远。 天还早,空气还算凉爽,耳畔都是叽叽喳喳地鸟鸣声。二人挑着小路走,楚禾气定神闲地在前面信步带路,韩安儿则不安分地左跑右逛拣鲜艳的花儿采。 麦子成熟在即,田间地里到处都是盼收的农人。全家人轮番上阵在地里守着,怕鸟兽糟蹋,也怕人坏心眼。 楚禾还想看看风吹麦田,细观这麦穗的模样,但一有动静,田农们就警惕地盯着来人。无法,她只得拉着韩安儿快步走过李下瓜田。 白家渠不大,屋舍依着宽河狭长分布,河流上游掩在一片深翠中。 进了村子,不少村人好奇地打量着楚禾和韩安儿,不过见是两个孩子也就没有过问。二人沿着河边小路顺利地进了山谷。 山很缓,但体积庞大,山上还有不少的茅草屋,那汪潭水就在山背后。 气温攀升,韩安儿远远落在后面,手里的花早就散落成光杆。 走了有些时间了,楚禾找了棵槐树坐下等着,拿出水筒。韩安儿这才哎呦哎呦地提步晃了过来,刚走进荫阴处就支撑不住般倒地。艰难摸到地上的水筒,对着嘴就咕嘟咕嘟牛饮。 “姐姐,我们回去时可怎么办?”韩安儿打了个水嗝儿,哭丧着脸看着已经收拾东西继续赶路的楚禾。 “后悔了?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回来?” “不不不,我还能走!”想起那些人盯着自己的眼神,韩安儿一个激灵,打了鸡血般爬起来小步跑起来跟上。 楚禾放慢了脚步,扯了把藤条编了个很丑的凉帽戴在头上,韩安儿见状也学着扯藤子。 进了深处林子,路是难走了,但暑气却消失殆尽。韩安儿也不累了,将包裹挂在胸前,摘着野果往里面塞。他也不乱跑,就在楚禾走过的地方猛猛装。 包裹渐鼓,楚禾手上也多了三条蛇和两只兔子,泉水欢悦叮咚声清晰起来。 说是潭,实则是一处活泉,不过比寻常山泉更深。泉边里外被打理得很干净,虽然依旧水草杂杂,但水面没有飘零的枯枝乱叶。 捧了一捧,入喉清新甘甜,韩安儿撅着屁股直接将头埋在水,楚禾皱眉,抓着衣领将人提了出来。 “不怕淹死呛死?” “阿姐在,我不怕!”这小子到现在还没心没肺地傻笑着。 “我不会无时无刻在你身侧,自己的命你自己浪吧。”说完没再管小屁孩,楚禾寻了处高地查探周围。 “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见姐姐冷着脸说了一句话就不管了,韩安儿心下慌乱,忙跟上去嗫嚅着认错。 “记着就好。”楚禾从石头上跃下,走到韩安儿身边。 “累了吧?” “不,我不累了。”韩安儿闻言拍了拍身上的土,忙扬起笑脸摇头。他哪有胆子敢累,累也要坚持,不能让阿禾姐姐觉得他是累赘。 “不,你累了,赶紧歇会儿。” “啊?我累了吗?”韩安儿抓着脑袋,有些迷糊,但还没想明白时他头重脚轻就看见了林叶间的蓝色。 楚禾扶住韩安儿的后脖,铺开毯子将人轻轻放平。 侧耳听了听周遭声音,闭眼感知一番,确定没有第三人在场这才放出大大小小的木桶和浴桶。 在树木掩映下,楚禾舀出一桶桶泉水,满一桶收一桶。待五十木桶和三十浴桶全部装满时,楚禾这才甩着发酸的手臂躺在光滑的青石上。 储蓄好水源,不管是旱灾还是水灾,起码不用担心水源问题了。 看日头已有巳正,楚禾看了眼还在酣睡的韩安儿,毫不犹豫地将人摇醒,“走了!” 韩安儿美梦被打断,闭着眼睛哼唧哼唧地就是不起来,楚禾直接拖着毯子将人拉着走。 “啊嗷嗷!我的屁股啊,我自己走!”韩安儿被碎石硌地哇哇叫,他总算是明白了,阿禾姐姐就是在明晃晃地惩罚他呢。 但没办法,他还小,打不过。也不敢惹,只能认命地爬起来。 “咦?姐姐你还带了毯子?不对!我怎么就睡着了?”韩安儿满脑子都是疑惑,想寻求解答,但看姐姐那样指定是不会说的。刚想回头就被扯回,还被带着加速快走几步。 “阿姐?我们就这样回了?我跑这么远就只睡一觉?”韩安儿下意识地抓了抓胸前的包裹,鼓鼓的,也不是梦啊。 “对啊,睡得不好吗?”韩安儿觉得他和姐姐之间绝对有一个人不正常,看姐姐一脸淡定和理应如此,他在错乱中茫然了。 回去的路更难捱,凉帽一点用都没有,烈日晒得人走一步都是煎熬。 刚走出白家渠,韩安儿就动弹不得了。楚禾也怕他真的累倒或中暑,寻了处树荫让人暂歇。她则去了山路拐弯处,拿出一辆独轮手推车出来。 “上来吧,问就是我借的。” 韩安儿挣扎起身,踩在木轮上费力地爬了上去,车身很小,躺是躺不下的。 待人坐稳,楚禾推着车继续走。韩安儿也没闲着,一会儿给楚禾喂水,一会儿将果子放竹筒里洗净捞出喂到楚禾嘴边,觉得楚禾累了就乖巧地跳下车走路。 遇到下坡路,车子速度加快,暖风吹过也带了些许凉意。路程忽的缩短,没过半个时辰,两人就到了青门巷。 吴婆子在巷口坐着纳鞋底,见到孩子回来了这才上前搭手。 “瞧你们这小脸晒得,赶紧回屋用忍冬泡水洗洗脸,别晒伤了。”吴婆子接过推车,将两个孩子赶到屋檐阴凉处,待葛宅门开,放下推车就急匆匆回家取来金银花。 忙活了好一会儿,直到盯着二人细细洗完这才放心。 “行了,我去摆饭,安儿赶紧带着你阿禾姐姐过来吃饭。”饭还在锅里呢,吴婆子嗅了嗅空气,头也不回地捣着小碎步往家赶。 韩安儿大声应着好,帮着楚禾将采来的野花插到花瓶里摆好,就催着阿姐回家吃饭。 楚禾拿出一只野鸡,用碗装了些新鲜水果,这才锁门。 第55章 骤雨至 转眼间六月到来。六月六日这天,到了摊子,吴婆子就将自家钥匙给了楚禾,赶着二人回家。 “摊子有我们几个照看着就够了,今天日头也不错,你俩回去赶紧晒晒被子和衣服。” 六月六乡间是有晒衣服的习俗的,据说这日如果雨淋湿了棉衣的话,这雨就会一直下到七月七。 “行,有事就找人回来喊我。”楚禾应了,带着韩安儿往回走。顺手再买点吃食备下,这几个月来都是如此。 楚禾从房间抱出厚被褥和厚棉衣,放在用竹干搭建的晒衣杆上,用小竹干轻轻拍打出灰尘。 韩家院子外形倒和楚禾家相似,但里面布局却中规中矩。院中也种着花草,石榴花热烈而招摇地燃在浓绿枝头,艳丽灿烂。耳房连着正堂,左右厢房修的宽敞大气,连厨房和茅房也都是砖瓦房,看得出以前家底殷实。 只不过屋内基本上没剩几样大件儿物品,架子上都空荡荡的,窗纸上的窟窿也只是用茅草密密缝住。 厚实的棉衣只有四件儿,其中三件还都是小孩子的,还好新做了几件薄衫。 “姐姐你快帮我把竹竿拿过来!我腾不开手。”棉衣很重,两件就压得韩安儿只得用膝盖撑着,以免垂在地上。 “你们是出鸾镇本地人吗?” “啊,我不知道啊?应该是吧。”韩安儿一脸茫然。 “不过我听奶奶说我们家还有啥亲戚啥的,我也不懂。” 这一家人的确有些蹊跷,儿子儿媳出事,不求救亲戚,只当卖东西独力找寻;老婆子有点见识,就连饮食也偏北方一些。 不过这是人家私事,楚禾也就没有多作过问。 晚上吴婆子还驴时还在不停念叨:“清明过后就滴雨未下,这都六月了怎么还不见一点儿雨?” “我看最近应该有雨,这云层变化太快,一天比一天厚了。”云层越堆越厚,今日更加明显。楚禾心中的猜测已有六分真,是时候让吴奶奶早做防备了。 “当真?这可是好事儿,田里正缺水呢!”吴婆子无条件信楚禾的话,听到说可能有雨,不禁高兴地再次确认。 好事?楚禾倒不这么认为。 末世,江河湖海都被丧尸和变异生物污染,加上人类各个势力为争抢物资和地盘,不惜动用生化武器。自此,一系列的蝴蝶效应接踵而来。 时晴时雨,冰雹酸雨,这些已是常态。 “阿禾,你怎么一脸凝重,这天气是有何不妥之处吗?”和楚禾相处这么久,吴婆子知道楚禾是个有见识的,少女眉头一皱,她便知道事情不简单。 “是有些不对劲,我怀疑不久之后有大雨,但目前还不能确定,总之吴奶奶您多买点粮食和衣物备着是好的。” 只是大雨的话阿禾肯定不会特意说,看来这场雨非同一般。见楚禾话语带疑但语气却笃定,吴婆子思索了会儿就做出决定。 “行,我明天就去买粮食和衣物去,阿禾你也要多买点儿啊。” “嗯。” 前世天气系统凌乱前,也是几月没下雨,接着就是晴空乱云四起,奔涌流窜 ,毁世暴雨瞬息而至。还好她躲在家里,和将自己反锁在卧室的妈妈待了一整个月。 后来,嗜血难耐的妈妈破窗坠入楼下雨水中。 再后来,雨停了,家里彻底没吃的了,不怀好意的邻居时常上门诱哄着开门,她只得离家寻找食物。 也怪不得她小题大做,那场风雨给年幼的楚禾带来的只有永无止境的苦难,惊弓之鸟的遭遇只有自己知道。 楚远......他应该还活着吧。 第二日,吴婆子停了生意,一大早拉着板车火急火燎地跑去集市。 楚禾拾笔写了封信托人给陶三之送去,思虑好久,她还是又写了张纸条。 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专门去镇子周围的几座山上转了一圈。这些山都不高,山上的林木都被冯嗣原下令砍了开荒租佃,眼下种着各种作物。 退而求其次,只能在自家屋舍上下功夫。 请来老师傅修缮砖瓦,加强梁柱和墙体支撑。拆掉原本老旧平缓的屋顶,改为高屋脊,大坡度的悬山顶。 这种屋檐能利用陡坡使水急下,再因惯性冲出檐外。不过这里的砖吸水性很强,很容易造成渗漏,暂时也没有其他好办法。 对院内也进行修整,让北高南低的地势更加明显,排水渠也特意凿大了两倍。 这也只能挡挡大雨,若是持续暴雨,一旦镇子排水系统瘫痪,那也无济于事。 她没想着告知左邻右舍通河疏浚,信不信是一回事,能不能同心高效率完工是一回事。 没有人会为了不一定发生的事出力出资。 天气越来越热,积云碎片还在天际累积。楚禾早上陪着韩安儿一同锻炼,偶尔去周边村里收收新鲜的果蔬,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在院子里种种菜,浇花除草。 很可惜,没有经验,楚禾养死了好几株花,据说是葛老精心培育的名品,吴婆子惋惜了很久。 看来她得赔不少银子了。 一晃眼,十天过去了,云朵还是一层一层积压在天边。天这边还好些,但山头隐住的那边有乌色深深,不时还闪过亮光。 “山那头看样子是正在下雨,咱们这边说不定也快了!”田间除草的农人抬头望天,脸上的皱纹都少了很多。 “还真被县令大人说准了!不会真的会下灾雨吧?粮食可都在地里呢!”有人突然想起前日县令大人派人到各个村镇张贴告示,说是天象不对,恐有暴雨。让大家赶收粮食,加固房子,囤粮别远出。 有一人提起,压在大家心里的担忧不禁又重新跳了出来。 毕竟新来的县令大人行事还算靠谱,一来就废除了杂税,原本匪事频发的状况也有了好转。 “他一个坐公堂的知道什么!听说还是官宦世家的娃,怕是连粟米都认不得吧?说得容易,现在收割我们老百姓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也不过只是猜测,说不定只是一场小雨呢!”有一老汉从自家田里钻出,闻言生气地出口反驳,手中木棍不停捶着埂边杂草。 “也是,我们一辈子看天吃饭的人还能比不上一个黄毛小子,我怎么就看不出有什么大暴雨。” “行了,大伙儿赶紧去忙吧,现在地里可少不得人。” 话虽如此,除了个别几个死心眼犟到底的,大部分人还是挤出点时间来连夜糊泥砌墙。 不管怎样,自家人的命最重要。 直到六月二十号,早起就闷热异常,空气粘稠,一点风都没有。久违的紧张焦躁感从楚禾心中爬出,下意识地查看了下空间和异能,楚禾才心下稍定。 拦住要出摊的吴婆子:“今日有雨,别出门。” “也成,我看着天气也不对劲,还想着早去早回呢。 ” 午后,人们都外出劳作,下地的下地,出摊的出摊,游乐的游乐。有经验的老人抬头看了看天,忙嘱咐儿女记得带伞或背上蓑衣,但大多人都没太在意。 下雨还不好吗? 就在人们或毫无防备或满心期待之时,云层急速聚集,黑云从天边蔓延开来 。不过半盏茶功夫,整个天都暗了下来,云越累越重,似乎要将这天地蒙头盖下。 “哗!” 一瞬间的事儿,豌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在地上,在干燥的土地上晕染开来。 眨眼间,黄色的地面就变成了深黑色。 雨水狠狠砸在瓦片上,蹦起的碎珠交织成白花花的雨幕,檐水成帘,冲出一个个水窝。 一阵兵荒马乱,妇人们忙收拾着院子里摆放的杂物,老人们也拄着拐杖站在屋檐下看雨,小孩子们被这热烈地气氛感染,拍着手大声喊笑着。 第56章 韩家避雨 又是片刻,雨势依旧,闪电叱咤,雷声轰隆。 女人们开始担心还未归家的丈夫,披着蓑衣在门口不停张望,不时还和对门或隔壁也在等人归的妇人大声交谈几句。 凉亭是挡不住雨的,楚禾坐在书房案旁,隔窗看着这来势迅猛的夏雨。 噼啪声极响,天地间除了雨声好似别无他声,荷叶被雨打得上下扇动,叶上水珠滚了又滚。树叶和花瓣在地面水中栽倒又浮起,打着转儿飘零。 水渐渐漫上台阶,狂风卷了不少东西飞进院子,连劲雨都压不住,水面上都是断折的绿枝。楚禾不得不披着油布打着油纸伞去疏通被堵住的排水口。 油纸伞被打得噼啪作响,几根伞骨松动断裂,油纸凹陷进了大块。即使楚禾足够小心,躬身放低伞身,但不到半晌,伞盖整个直接翻过,继而破裂散落在水面。 密集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来,一瞬间连发根都完全湿透。将身上的油布拉到头顶,楚禾急忙跑进屋内。 楚禾的心情算得上糟糕,吃了点东西,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等雨停。睡是无法入睡的,即使没有炸雷和霹雳,那被狂风吹得砰砰作响的门窗也让人心跟着惊跳。 很可惜,这雨到第二天下午也没有停。 黑云沉沉,直压头顶,天更黑了。白天也是一片昏暗,只有密集的闪电才带来片刻光亮。凉棚和厨房半泡在雨水中,还好楚禾提前收了东西。 院中水位只高不低,两处排水口已经起不了多少作用,积水靠五寸高的松木门槛挡着才没有进屋。就是房顶边缘有雨水渗出,不过漏的不厉害。 第三日未时,这场急雨终于停了, “阿禾,阿禾!家里还好吗?我看有几户人背着家当去山上避难了,你看咱们要不要也收拾收拾?”吴婆子背着韩安儿,扶着墙蹚水过来,隔着门急声询问。 楚禾开门将人迎了进来,“还好,他们打算去哪里的山避雨?” “还不是附近的毛桐山,野猫岭子。下了雨路难走,就是想去远处高一点的山,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到。” “云没散,反倒刮起了东风,这雨还得下,镇子周边的山也不安全。”楚禾看着头顶纹丝未动的乌云团,摇着头否决。 “唉,那就听你的,咱不走!希望别再下了,稻田要遭殃了,还好麦子都收割大半了,不然就霉在地里了。” 这个时代,作物都是一年一季,没有冬小麦和春小麦之分,没有早稻中稻晚稻之分。 田农本本分分地劳作,用祖祖辈辈传下来经验种植,轮作换茬。偶尔发现的新法子技术也都传家般藏着掖着。 六月,各种作物要么都在地里,要么还没播种。一旦有灾,农户们面临的只能是颗粒无收。 “人活着就好。”楚禾喃喃,也不知道崔奶奶那边情况如何。 “那阿禾晚上你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吧,多少有个照应。”吴婆子提着裤腿站在院口,现在屋里屋外怕是一个样。 阿禾一个人住着这么大的宅子,平日里做生意又赚了不少银子。以往倒安然无事,但万一这雨没完没了地下下去,人心难测,就说不定了。 “……成。”楚禾倒不在意,这是这一老一小…… “好好好!”见楚禾答应了,吴婆子这才眉头松下,将孙子留下,顺手将驴车也拉到自家。 葛宅院中更是乱的不成样子,还不知道雨会不会接着下。楚禾扫出房内淤水,将堵塞的沟渠清理出来,让院子里的积水缓慢排着。 “阿禾你怎么拿这么多这么多油布过来,你也不怕惹眼。”看着这一大捆油布,吴婆子嗔了楚禾一眼,这左邻右舍的几个婆子眼皮子浅,脸皮子又厚,看到了说不得上门借。 “没事的,还得麻烦您这几日帮忙用油布缝制几件长衣出来。” 蓑衣虽好,就是太笨重了,楚禾只能拜托吴婆子,看能不能试着做出雨衣来。 “用油布缝制?这我倒不曾听说过,不过我见过有人披着油布遮雨。”吴婆子一脸新奇,接过油布展开轻轻摩挲,手中的油布柔软轻薄,是绸子油布,不是寻常的棉布油布。 “好,待会儿我找纸画个大概样子来,您不用怕做坏了浪费油布,我那儿还有些。” “行,咱们先吃饭,吃了饭再说。”吴婆子小心收拢好,洗了手就去厨房做菜,闲在家里没事,她就热衷于喂孩子。 “吴奶奶,今日做顿好的吧。”楚禾提着几只鸡鸭和一小袋白面走进厨房,得赶紧把这些鸡鸭吃掉,不然迟早也是被淹死的命。 “行,你要吃什么咱就做!”楚禾好不容易主动开口,吴婆子自是满口应下。 “炖个汤,炒个肉就好了。” “红烧肉!”韩安儿一听有肉吃立马点菜。 “那要用猪肉。” “那蘑菇炖小鸡!” “这个可以有。” “还有荷叶鸡,清蒸鸡,卤煮咸鸭,烧子鸭......” “天还没黑呢,你怎么就做起梦来了?” “哎呀,想想嘛~” 这边气氛其乐融融,陶家那边愁容满面。 “刚刚去田里转了转,全村的稻子都被砸倒在地。淹了的好歹还留了苗,但大部分都被冲出田埂,连个影子都见不着,这可咋办?”陶老汉膝盖以下的裤管都是淤泥,颓废地坐在门槛上,眉头拧成一团,显得皱纹更深几分。 “今年算是要饿肚子了,稻子都分穗子了,白忙活一场。”陶四恩心里最难过,家里这几亩田他出力最多,自己的心血就这么毁于一旦,他痛恨老天爷。 “现下怎么过还难说呢,家里房子到处都是窟窿,再来这么一场我们就只能住山洞去了。”徐翠珍烦躁的很,这三日谁都睡不好,全家人齐上阵轮番往院子里泼水,现在屋里地上都是淤泥,院子里面的积水还没退呢。 “不知阿禾咋样?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出点事情也没个人帮忙。”崔婆子抹了抹眼泪,“三之,等雨彻底停了你就去镇上看看小禾。” “好,不过娘你暂且宽心,小禾能传信过来,应是做好了准备的。”陶三之宽慰自己亲娘,其实他觉得小禾肯定过得比在家里舒坦自在。 陶四恩面色难堪,到底也没说些什么。 那个妖孽走后,他在家更不受待见了,老娘就没给过自己一个好脸色。二哥也疏远了自己,就连阿杰也跟自己和花花有了隔阂。 花花说得没错,果然是妖孽!因为她,整个家宅不宁,只可怜了他的女儿,不知道是否还活在世间。 “不知阿杰怎样?镇上雨大不大?”杨花花拧着手中的帕子,坐在垫着厚厚褥子的木凳上,神色焦急难掩。 两个多月时间,杨氏头上插着两根银簪,连衣服也换上了颜色鲜亮的细棉布。 “花花你别急,镇上不管是地势还是房屋都是咱们乡下不能比的,再说还有他大伯呢。”陶四恩急忙上前安慰。 “哼!”崔婆子冷哼出声,抬步进了里屋,眼不见为净。 “也是,还有你大哥二姐小妹三个呢,还好他们出息,先等水退吧,若再下雨我们就投奔你大哥去。”想起引以为傲的大儿子,陶老汉倒也没有那么难过了,有儿女帮衬,日子再难也能过得去。 杨花花撑着腰,陶四恩当下就小心扶起。 陶老汉看了眼关的严严实实东西厢房,将手中的木棍扔到院中积水中,朝着陶三之重重哼了声也回了屋子。 陶三之无所谓的模样,噘了噘嘴,拿了把锄头蹚着水出了院子。 第57章 借粮 果不其然,不过停了两个时辰,伴着雷电,雨又急促而下。 一连又是四日,人们彻底坐不住了。屋顶已经漏成了筛子,或被风掀飞,或直接塌陷。墙壁被雨水侵蚀地坑坑洼洼,有些房子严重倾斜。 可是雨还是在下,打开门就是雨水,抬眼望去的都是洪流。 有几户人家背着着家里值钱的东西,抱着鸡鸭鹅的小孩子被放在木盆里漂着走,大人则牵着牲口在水中艰难行走。 大雨滂沱,他们也不知道何去何从。附近几座山接连滑坡下泥河,几日前他们还暗自庆幸,现在自己的处境又能强到哪里呢。 无法,只能哭着喊着希望邻居摒弃前嫌好心收留。敲过一扇扇门,却无人应声,只有平时与人为善的人家幸运地被交好邻居接纳。 已经分不清院子和屋子里了,门不敢关,关了就再也开不了。 “她婶儿,她婶儿!你在家吗?有人吗?”大门被拍的哗哗作响,吴婆子想装作没听到,但听声音那人竟要撬门。 楚禾抄起棍子要出门,被吴婆子拦下。 “没事,是隔壁王婆子,我出去看看,别闹大动静引人出来。” “是她王婶子啊,这么大的雨怎么就过来了,家里都快被水淹了,就不请你进来了。” “哎呀,我不进去不进去。”这婆子往门内站了站,甩了下衣服上的水,讪笑着说出自己目的。 “这不是家里断粮好几日了,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只能舔着脸来找老姐姐你借点粮食,不多,十来斤就行。老姐姐可别拿没粮这种话搪塞我,我可是看见你家多日前用车拉了好些东西。” 楚禾拿起棍子靠近,吴婆子也冷下脸来:“家里粮食是还剩点,但都被雨水泡坏了,一袋儿都没避免。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我这就给你拿来些。” 王婆子怀疑地瞧着吴婆子,刚要质疑逼迫,却听得吴婆子继续说道: “阿禾,赶紧拿上两斤过来给你王奶奶。” 回到屋里,楚禾挑了一斤泡的黏糊糊黑乎乎的糙米,“这是稍微好些的,其他的都有臭味儿。” 王婆子不满地颠了颠,却颠出粘稠的水来。皱着眉头又迫不及待地当面打开瞧了瞧。 “我的天爷哟,咋就糟蹋成这样了,这还能吃吗?你家粮食果真都被水泡了?” 没有说话,吴婆子直叹气。 王婆子压下扬起的嘴角,也跟着摇头骂天。 “我知道老妹子是嫌弃了,可这也没得办法,我们家也都将就着吃呢,你不要的话就给我吧。”看这人还不走,吴婆子伸出手作势要拿回袋子。 “哎呀,虽说这的确泡的发软发臭,但总比挨饿强,多谢老姐姐了哈。哟!这天气怪凉的,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用送哈。”王婆子忙攥紧袋子拿着转身就走,生怕身后的人反悔。 见人小跑着进了自家院子,楚禾才关上门跟着进了屋子。 “这人气度小,见不得人好,又是个碎嘴子,让她宣扬宣扬咱家惨状也是好的。”吴婆子没有在意,和王婆子打交道这么多年,应付起来容易的很。见楚禾满脸不虞,手里的棍子还没松开,吴婆子只得笑着给楚禾解释。 “我知道了。” “我买了就一车就这么惹人眼,阿禾你刚开始可一大车一大车地买。虽说是晚上运过来的,我能知道,少不得其他人也看到了。得每日转一回,就是晚上看顾不过来,得想个办法藏好。” 楚禾看向人影走动的门外,手中的棍棒早就急不可耐地在地上反复滚磨,“没事的,他们不怕死就拿吧。” 知道财帛动人心,她最近行事已经足够低调了。 “你这孩子,什么死不死的,不过藏好了就行,万一没了就算了,咱家粮食还多着呢,保护好自个儿最重要。” “嗯。” 床榻已经彻底被水淹没,高点的柜子上堆满了东西,楚禾三人直接在浴桶里睡觉。说是睡觉,但没有人真能睡着,连韩安儿都忐忑地靠在阿奶身边,一遍一遍地问楚禾雨什么时候停。 楚禾回答不了,回答的只有无声地摇头。 吴婆子养的几只鸡鸭鹅也占了一个浴桶,只可怜了那小毛驴,站在房间角落,泡在水里瑟瑟发抖。 深夜门栓时常隐隐作响,即使这几日没有怎么合过眼,但吴婆子依旧警醒。那个平日里最温柔不过的婆子也被这雨搅得烦躁,站在院中大喝几声,院外这才消停。 “咱们这屋顶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吴婆子看着墙壁上冲刷而下的水流和屋里被水打湿的物件儿,忧虑开口。 家里彻底没法住人了,靠院墙的两间屋子半塌下去,里面的东西是真的被淹在水里了。 “现在出去也无处躲避,先就这样吧,收拾好东西有情况我们直接跑。”楚禾宽慰吴婆子,眼下出门与送死无异。 自己的异能还没开始动用。 长衣也做了有十来件了,反正下雨天也没事做。加长雨靴比较难做,吴婆子只做了一双,但避水效果不佳。 黑夜漫长,所有人都睁着眼睛等着天亮,等着雨停。 只可惜天黑了又黑,大雨却依旧。 韩宅来了一波又一波借宿的人,一老一小,好说话嘛。 他们叫门没应就直接掀开了门板,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大多数人见屋里几人安然无恙,百般恳求仍是被拒绝后就失望离去。 有少部分人想强行霸占,鸠占鹊巢,只不过无一不被楚禾用木棍敲晕,头栽在水里差点被淹死。还好有门外候着的妇人见状不对,急忙凫水进来将人救走。 就这样,韩宅连门都没了。 葛宅不用想,肯定被人霸占了,不过只是处破败的空壳子,楚禾暂时没空处理。 这天,楚禾正往浴桶上盖新油布,就听得不远处轰隆一声。 “阿奶,这是什么声音?”韩安儿迷迷糊糊中被惊醒,抚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忍着害怕紧紧搂住奶奶。 “听着好像是哪里山塌了,听着还挺近的。”吴婆子轻声哄着,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孙儿后背。 楚禾第一反应就是荨子湾,但后面又清醒,应当不是。 荨子湾离镇上一个时辰的路程。 “这还给老百姓留不留活口啊,咱们家还好,听阿禾你的早早就买了粮食囤着。可这镇上其他人从哪里找吃的啊,再这么下去就要大乱了啊。”待韩安儿平稳下来,吴婆子将身体探出盆外侧耳细听,忧心叹气。 一连几天大雨如瀑,雨势丝毫未减,就在所有人以为还要苦苦煎熬时,这场灾雨毫无预兆地突然终止。 雨停,风吹云开雾散,阔别多日的太阳一跃而出,柔和灿烂的阳光洒满天地间。 灰色褪去,天空一点点露出湛蓝色,一道道色彩斑斓的彩虹交相辉映,整个世界梦幻又安宁。如果不是所望之处布满大小积洼的地面,一处处断墙残壁以及沟壑斑驳的山峦,这一切美好的不真实。 第58章 雨停? “天晴了!老天爷保佑!” “孩子他爹,你在哪儿啊?你快回来!” “根为!你听到的话就回娘一声啊!根为!” 天晴了,待在屋里的和在外面躲雨的人都跑了出来。有人欣喜若狂地拜天求佛,有人忙着四处打捞水里的漂浮物,而更多的人则是跳进水里寻找失散的家人。 楚禾三人也走出院门,用木叉挑着水渠的杂物,希望院子里面的水能流出,虽然到处都是水,想排也没处排。 但还是得做点什么,雨后要做的事太多了。 有几户人家划着小船在水面明着打捞,船上堆满了家具和各种物件,看来收获颇丰。 “这是我家的!你不准拿走,还给我!” “这是我辛苦捞上来的,再说你说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啊?想要可以,用银钱买!” “你不是人!大家都是邻居,你何必要将事情做得这么绝? ” “别跟我说这些,今天你要不......” “轰!咔嚓!” 远处传来震耳巨响,水面波荡,房屋都跟着晃动。 争论的人群也停下了口舌拳脚,纷纷循着巨响声音看去。 “好像麻田村的,不过前几日塌了好几座山。” “葫芦村,下河村,上阳坡,靠山靠水的村子指定都没了。” 都塌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有些慌。 她承认,自己一边害怕与人牵扯太深,一边又贪图人情温暖。 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在天和地之间,一切都微不足道。 没有意外的话,她这一辈子还是会遇到各种人,然后分别,各自死亡。 自己应当已经习惯了才是。 “人命贱如草啊。”吴婆子摸了摸楚禾的头发,虽然不知道阿禾经历了什么才一人生活,但看这孩子方才的模样,分明还是有惦念的人的。 “水很快就会退的,说不定后日就能露出地面,到时候有官府救济,我们建屋重新过日子。”吴婆子很乐观,已经开始畅想着灾后生活。 “也许吧。”楚禾沉默许久,她可以干涉一些人的死亡,却无法让一些人安然活着,强求不得。 雨停了,楚禾回了葛宅,进了门就和里面往外走的十几人碰了个对面。 “这是你们家院子?”眼底闪过杀意,楚禾往前走了几步,从水里捞出一截木头,堵住几人去路。 “不,不是。您就算是可怜可怜我们一家老小吧,我们实在是没地方躲雨了。”当中的壮年汉子看见院子主人回来了,慌乱一瞬后当即走到楚禾跟前请求原谅。 楚禾眼神已经爬上了男人喉咙,脚步不自觉上前两步,“所以你们就强拆院门,擅闯民宅?” “没有,不是,我们......房子塌了......” 汉子急了,想再解释几句,心急嘴笨却说不流畅。他娘子见状将孩子抱给男人,下意识的想跪下道歉,但被及腰雨水劝回。 “姑娘,这事是我家做的鲁莽不厚道,但家里屋子简陋早就塌了。我公公婆婆年迈多病,小儿还不满两岁,当家的也是心急这才挨家挨户借住。 我们也是敲了好久的门,见里面没有动静,这才破门而入。又见屋里空荡荡的,以为无人居住这才安住了几日,没成想......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我们愿意出钱补偿。”说到这儿,妇人有些羞愧,但还是语气诚恳地说完了事情原由。 楚禾看了眼妇人,眼神清明,不卑不亢,那汉子则小鸡啄米点着头。两位老人牵着稍大点的男童抓着浮木在后面等着事情结果。 “你们走吧。”审视六人一番,楚禾没意思地拍掉手上脏污,侧身让开路来。 “啊?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您的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敢问姑娘姓名,若有缘我温盛丁自当报答。”妇人见状重新抱回小儿,那汉子满脸感激地又抱拳颔首。 “不必。” 见楚禾的确不像需要回报的人,温氏一家人千恩万谢,缓慢地走到门外。 全家人弯腰俯首又行了一礼这才匆匆离去。 楚禾着手清理,房间和先前离开时一样。这温家人没有乱翻,当然也没有东西可翻。 天色快要暗下来之时,无所居处的人家才带着所有家当,携老带幼地离开自家已成废墟的屋舍,去寻找地势稍高的空地过夜。 一无所有的人依旧不死心地到处转悠打捞,希望能捡到碗具衣物,运气好再捡上一两块碎银。 相处融洽的邻居也前来邀着吴婆子一家结伴过夜,吴婆子只得推了他们的好意。 吴婆子在主屋点着一盏油灯,照亮周围小小一圈,映着屋外缓缓起伏的淤水,除了水声,一片寂静。 桌子上,煮茶小火炉上瓦罐咕嘟咕嘟冒着泡,炉膛里火苗燃得正旺,柴火劈啪作响。 木柴都被泡在水里,只能进屋挑干一点的桌椅板凳烧。 “多喝点儿米粥暖暖,前段时间热得很,这晚上又凉的不行。”吴婆子划着木盆上前,给楚禾盛了满满一碗肉粥。 胳膊般撑在方桌上,楚禾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心情不好,吃什么都没有滋味。 镇长方新乐组织镇上民众连夜搜救幸存者,将受伤的镇民送到医馆。家里死了人则每天围堵在方家门口讨救济,方新乐只得分发县令大人半个月前就让人运来的粮食。 依照惯例,方新乐让手下通知各村各户晚上都去高处过夜,等过几天再重新回家。 没有意外,镇长被人喷了个狗血临头,有说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有说他盼不得人好,是乌鸦嘴的。 方新乐让步了。 翌日一大早,方新乐又马不停蹄地号召挖渠疏道,让洪水退了才是顶顶要事。 像吴婆子和楚禾这种家里没有成年男丁的自是不用出人,有人就嚷着自家吃亏,不能自家出力别人享福云云。 方新乐被吵的头大,只得让不出人的住户出钱,可谁会愿意白白掏钱呢。又是吵着说欺负自家没男人,撒泼打滚不成,就抽出腰带上吊威胁。 没有办法,嘴巴说出火星子也没效果。方新乐直接发飙,将只想着坐享其成的几户登记,以后的利民政策将他们剔除在外。 这招将人治的服服帖帖,没有胡搅蛮缠的,除洪工作得以顺利进行。 将堵塞在水渠里的砖块木椽搬开,开渠引水,即使人多力量大,忙活了四天地面才隐隐裸露出来。 没有人睡觉,也没有地方睡。所有人都在忙,忙着在一片废墟中寻找家的轮廓,忙着在厚泥层中再找到一些实用物件。 没有灯盏,连火把也很难得,就摸着黑一趟一趟来回搬运。 第59章 荨子湾灾情 韩家院子里,楚禾三人清理泥水。 “好多泥啊,我们什么时候能全部扫完?”韩安儿踩着小雨靴子费力地将瓦片木棍往篓子里扔,累极了,俯趴在篓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桌上有温水,累了歇会儿再继续。”吴婆子用竹扫把一遍又一遍地清除淤泥,嫌不彻底,又打了两桶清水冲洗。孙子卖力帮了一下午,虽然心疼但也没有让他闲着。 楚禾将墙根一圈清理了出来,剩下的只得慢慢来,一老一少一幼,属实精力有限。 葛宅情况更糟糕。影壁半塌,上面的图文被雨水和杂物毁了个一干二净。荷塘里的泥被冲了出来,水退了,大小杂物插在厚厚的泥层里,脏乱不堪。 一天根本清理不完,楚禾三人在邻居孟平安一家的帮忙下,花了两天半才算彻底清理干净。 不过墙根被泡了这么久,现在就住人那肯定是不成的,得等墙体干了后看情况。 七月初三午时,楚禾在院子空旷的油布棚子里炒豆子,吴婆子搭了数根横木,晾晒着重新洗净的衣物。 韩安蹲在地上晾着被水打湿的书籍。 这是爹爹留下的 。 外面又是一阵吵嚷,吴婆子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几日附近村子的村民逃难到镇上,一群一群地到处乞讨。 胆小怕事的被驱赶后就转到其他地方,仗着人多想强行讨粮的则不可避免地和镇民起了冲突,每天都要打几次群架。 县令涂松宁几日前就让各镇镇长组织粥棚,但官府救济粮被堵在官道上一时半会还难以到达。为了受灾群众不被饿死,方新乐便只得组织乡绅地主募捐粮食钱款。 可他才上任多久,原本大家是见他性子软好说话才推举的人,有点财富地位的根本就不把这新镇长放在眼里。即使方新乐放低姿态亲自上门请求,几日下来也只募集不到两百斤。 对于富商们而言,灾后的粮食比真金白银更值钱,放自家粮铺里才是正理,即使是一升,一斗也能翻番的回利。 全镇上下万余人,辖下村子更是受灾严重,这点粮食,无异于杯水车薪。即使方新乐掏出全部身家买粮,所购粮食也不过支撑了三日。 今早粥棚断了粮,方新乐被受灾群众堵在自家院门前寸步难行。有人大骂方新乐见死不救,铁石心肠,不配为人。有人指责方新乐昧下了救灾粮,以次充好给他们吃糙米。有人要不是有家丁拦着,方宅早就被灾民冲破闯入。 事情不知是如何解决的,反正最后结果就是灾民彻底在镇上游荡开来。抢夺不敢,但小偷小摸,骚扰孤寡老人事发频频。 听到外面动静,吴婆子怕被人看见家里老少,连忙走到院门口想将孙子带进帐篷。 “啊!你是谁?你要干嘛?我们没吃的。” 吴婆子刚探出头,就瞧见一个头发和胡子遮住面容,浑身都是脏污泥巴的人扶着断墙朝这边张望,看样子是个大个儿男人。 “大娘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问一下阿禾在您这儿吗?”男人声音干哑,抬起头时,吴婆子才发现这人脸上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连眼里都是红血丝。 “陶叔?” 未等吴婆子回话,楚禾已经走了出来。 早在吴婆子高声喊话时她就拿起竹竿躲在了帐口,只不过这人声音嘶哑嘲哳,她一时没有听出。 “阿禾!”终于找到楚禾,陶三之扶着墙往前快步走,但没几下就猛地栽倒在地。 “陶叔,你这是?”楚禾忙将人扶起,走近陶三之身上到现在还不断渗血的伤口清晰入眼。 “先进来,进来慢慢说。”见是阿禾认识的人,吴婆子搀起陶三之另一边胳膊,把人往棚子里引。 韩安儿早就跑进,将地上的席子摊开,又跑到帐口掀开帐布。 三人合力将陶三之扶坐在凉席上,韩安儿还特意在人身后放了两个枕头。 “你没事就好,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还要去大哥家。咳咳!”陶三之喝水太急呛住了,身体前俯后仰,身上的血又在湿衣上晕染开来。 “安儿,柜子里的小盒子里有伤药,快去拿。”楚禾皱着眉头看着陶三之身上的密集擦伤,转头吩咐韩安儿。 吴婆子看着这可怜孩子,也将煎饼锅子撤下换上水壶,端来一盆水准备帮忙清理伤口。 “荨子湾情况怎么样?崔奶奶还好吧?”楚禾将湿帕子递给陶三之让他自己擦擦,胡茬头发被泥巴裹在一起,让人不忍直视。 “你奶奶……你奶奶她没有大碍,就是,就是咱们村子的房子都没了。”陶三之擦脸动作一滞,面露悲戚,低头用手掌卷着帕子,语气痛楚地艰涩开口。 “没有大碍?那阿奶现在住在哪儿?”陶三之话语含糊,楚禾语气有些急,下意识地追问。 镇上都这般境况,那村里自是难逃此灾。 “路太难走了,我和村里壮年先送受伤的人到医馆 ,看看你和阿杰情况后再返村接人。嘶!” 温水流进伤口,陶三之堂堂一汉子也忍不住呼疼,身体往后躲了躲。 “忍一忍,上了药就好受了。”吴婆子抓过躲开的胳膊,清理完就挖出一块膏药,配着药粉往伤口上抹。 “还好听你的提前买了点粮食,虽说被水泡了但也不妨事。就是这住处,屋子都下塌了,村里人都去了打谷场,挤在放粮的窑洞里躲雨。” “窑洞也不是能久待的地方,眼下村子住不了了,还是尽早搬离,再看看县令大人怎么安排。”吴婆子摇头叹息,乡下那土房子怕是都塌了。 “没办法,村子发大水了,路都断了,像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是能想办法出来,可村里的老人小孩实在是难行一步。 不过我出来时村长和村里人正想办法呢,再说雨已经停了,倒也不怕。”陶三之笑着说道,安慰楚禾也安慰自己。 “我还行,既然你们安好,那我这就去麻橦巷看看。”吃了东西,陶三之恢复了气力,伤口也不再渗血。扶着桌子起身,陶三之挣扎着给吴婆子躬身行了一礼。 “你这衣服穿不了了,这是我那早亡儿子的衣服,若不嫌弃你就将就着穿吧。”吴婆子也没有说什么劝留的话,转身从屋后竹竿上挑了男衣拿给陶三之。 “多谢大娘都来不及呢,何来嫌弃。” 楚禾和吴婆子出了棚子,将地方留给陶三之。 “回村时来这边一趟,我给你准备点吃食带回去,回去劝劝崔奶奶,搬离村子最要紧。”楚禾将人送出土墙口, 顿了下,还是出言提醒。 “好,你和大娘赶紧回去吧,有事就去找你大伯。” 陶三之点头,也没有客气,现在村里什么都缺。嘱咐完就拄着从楚禾手里抢来的竹竿瘸着腿缓慢离去。 第60章 回村 “唉,这天晴了几天怎么又阴沉起来了,让人心里怪不踏实的。”吴婆子不懂天气,但从前天起乌云一点点蚕食碧空,围得苍穹密不透风。静静地,没有一丝流动,始终让人安心不了。 收回目光,楚禾抬眼望天,心下微沉。 半夜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众人跪在地上虔诚地乞求老天爷莫要在下雨了,他们真的承受不住了。 说不定神仙真能听到他们的祈祷。 陶三之一大早就找到楚禾,他得赶紧回荨子湾。 楚禾拿出一大袋子干饼和糙米,又打包了几件自制雨衣。 “一起吧。”楚禾改了主意,早起她就将吴婆子和韩安儿连同毛驴一起送到了孟平安家。 陶三之这副病容,雨天独自回去,危险极大。 她也放心不下崔婆子,崔奶奶身体肯定不好,还让陶叔特意瞒着自己。 “阿禾别闹,你在家好好待着,等我们回来。”陶三之扯了下嘴角,却扯不出笑来,只好轻轻摇头。 “一起。”拿出几套雨衣,给了陶三之一套,楚禾径直走进雨里。 “墙上有绳子,里面有铁锸,记得带上。” 见状,陶三之知道劝说不了,也就学着穿上雨衣,找到东西,背着走出院门。 吴婆子一直留意着这边,听到动静,立马牵着韩安儿从隔壁棚子走出。担忧地不停张口,最终还是递过一个包袱。 “阿禾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受伤了。记得走在草上,看着泛光的地方千万不能走,你拿个棍子探探路,有的地方下面早就被水冲空了,别蒙着头一脚踩下去......”相处这么久,吴婆子对眼前姑娘多少有些了解,也就没想着劝阻,只一个劲儿的叮嘱。 “好,我晓得了。”耐心听完,楚禾点头回答。摸了摸韩安儿的小揪揪,转身离开。 吴婆子和韩安儿眼泪汪汪地在身后挥手:“注意安全啊!” 楚禾二人走出巷口。 “阿奶,你说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荨子湾远吗?”韩安儿不舍地看着楚禾的背影远去,嘴里喃喃问道。 “很快会回来的,你阿禾姐姐主意大着呢。”吴婆子偷偷抹了下眼泪,望着那身影模糊的小小姑娘,紧紧牵着孙儿的手,坚定地说道。 楚禾有想过雨会下大,但这来势着实让人猝不及防。走了不到三刻钟,雨丝陡然变成了雨注,又一次狠狠从空中砸下。 视野模糊,压根儿睁不开眼睛,凉风混着冷雨从领口灌进内衫,不一会儿内里湿淋淋的。 雨声轰鸣,近距离说话也听不真切,只得集中精神看路况默默赶路。 出了镇子,路就难走起来了。 路上都是之前逃难人们的脚印,泥泞不堪。雨水砸在地上,顺着陡坡沟渠汇聚着朝各个方向奔流而去。路面坑洼不堪,隔几步就有不停往里灌着水的窟窿,甚至有巨大裂缝横亘着整个路面。楚禾二人不得不攀着草根,拄着木棍赶路。 前几日蓄积的洪流还没完全退去,新的洪水已经蓄势待发。 长时间的下雨,本就舒松的山地被泡的发涨。一脚踩进去,淤泥便漫过脚踝,拔出来又得费一番功夫。几处淤泥能埋到大腿根,楚禾只能抓着目及的一切东西,用胳膊撑着,一点点脱离泥窝。 异能悄无声息运转,她既要留意脚下,还要分神去关注陶三之,去夯实他脚下或松动或中空的地面。 陶三之在前面拼命认着来时的路,可之前的安全地带早已与旁处无异,他只能重新探路。木棍已经起不了多大作用,一次次陷入和滑倒只能换得几步前进距离。 拦住滚落的石块,楚禾一手抓着草根一手薅起陶三之。 靠近河水的路更难走,以往安静的小河汇聚多股水流,暴涨侵占岸边小路和田地。桥墩岌岌可危,但楚禾二人还是把着凸起的石块行走。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水流一波波拍打而来,二人身形随波晃荡,相互搀扶着艰难前进。 尽管十分小心,还是摔了好几跤,喝了好几口泥水,身上脏了又脏。 路过几个村子,出村的路被冲断,村民从小路绕出。冒雨赶路的人成群结伙,只不过都是离开村子,往大路上走,只有他们二人逆着人群往山沟深处走去。 灌木丛被雨水袭倒,顺着流水在低处拦出一汪水来。茂密的树木也没能阻挡住如瀑雨水,树木被从中折断,露出锋利的树茬子,枝梢冲在地上七零八落。 小山滑坡,一堆堆土块石块堆在路中央。时不时有滚石从山上脱落,咕噜噜地往低处砸去,那被雨水侵蚀到脆弱不堪一击的土路立马陷进去,形成一个又一个大窟窿...... 一路跌倒再起来,再跌到。雨衣最终还是没能遮住雨水,全身上下湿淋淋的,里面的衣服沉甸甸的垂着。 翻过几座山,跨过几道河,远远望见荨子湾。和前几个村子一样,灰蒙蒙的雨雾笼着被冲刷得愈发苍翠的树,却露出褐色破败的墙垣。 以往的桃李光秃秃的,零落的花瓣也不知所踪。河水猛涨,漫上两岸河畔田地。浑浊不堪又来势汹汹地裹挟着树木,石块,还有茅草屋顶,隐隐还看到两三个人形物漂浮着。 原本的石桥荡然无存,整个路面直接断裂,水浪呼啸着飞瀑而下,比之前几波洪流更加危险。 洪水浩浩汤汤,冲击和速度,外物碰触就会被卷入其中。凫水和木筏根本不可行。 拿出麻绳,一头牢牢系在树上,一头绑上石块,用力往对岸树上抛去。没中,拉回来继续抛,十几次后石块终于围上了粗树根。 拉扯几番,丝毫未动。 “我先过去,你在这边看好绳子。”楚禾对着陶三之喊了声就准备攀爬。 “不行,让跟着来这一趟就已经很不对了,再让你冒险我还是人吗?这回你必须得听我的。”陶三之不由分说地夺过绳子,往腰间一拴,抓着绳索就要爬。 “等一下。” 楚禾在陶三之不容多言的眼神下走上前,打了道安全绳。陶三之琢磨了下,手脚悬空垂在绳索上,缓慢爬行。 雨水依旧凶猛,陶三之倒挂在河面,艰难地攀爬在摇摇晃晃的麻绳上。底下是张着血盆大嘴等着不知死活的渺小人类自寻死路的凶兽。即使有那细绳的保障,一旦跌落,整个人将会被卷在势如千钧的水中。不消片刻,那翻滚的石头就会让人尸骨无存。 陶三之感觉自己五官都失灵了,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冷风冷雨拍在身上也都毫无知觉,只凭意志和本能动作。 直至爬到尽头,陶三之尝试着放下双腿,着地后整个人才精疲力尽地卧在淤泥中喘着粗气,任凭雨水砸脸而下也无动于衷。 休息片刻,陶三之才软着腿脚重新检查绳子,向对岸那头的楚禾招手。 收到示意,楚禾吊在绳上,十来下就到了对岸,毫不费力。 陶三之目瞪口呆,即使知道阿禾不凡,也是久久难以平静。 楚禾不管其他,过了河便加快速度往村里赶。 牧西山的确塌了,西边屋子都被压在里面,其他房屋也只剩下残垣断壁。到处都是奔腾的溪流,通往村子的路也断了,路面都是卷着水流的大窟窿,二人只好扛了几棵树交叉架在路面充当板桥。 一路左拐右绕,终于走到了打谷场。 第61章 窑洞 窑洞口的几个汉子时刻留意着雨势和水势,见到二人立马出来帮忙。 “三之哥,这么大的雨你们还赶路,快进来!陶伯,三之哥回来了!”汉子说完高声往洞里喊去。 “三之,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其他去镇上的人呢?” “对啊,你守义叔和红斌叔几个怎么样了,医馆大夫怎么说?” 二人刚走进,一堆人就挤着过来将陶三之围了起来。 刘天德忙高声维护秩序,以防发生踩踏。 楚禾则往洞内查看。 窑洞嵌在墙壁上,洞口用石头和泥垒起门槛挡着冲进来的雨水。洞里面挤满了人,再多几个人怕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有。有些人还抱着自家鸡鸭鹅,甚至还有两头牛在角落拴着。 气味儿着实难闻。 “三之,小禾?”徐翠珍挤开众人找陶三之,看到跟着的楚禾,不禁疑惑开口。 “小禾听说家里遭了难,不放心娘就过来看看。”陶三之给众人说明情况后就着急往自家地方走,碰着自家媳妇询问当即解释。 “小禾?”崔婆子听到楚禾也回来了,催着陶雅雯扶着,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崔奶奶,您病了?” 眼前的婆子苍老了很多,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被搀扶着依旧走得极不稳当。 “年纪大了,淋了点雨就不中用了,小禾你没事吧?”崔婆子无所谓地笑笑,招手让人走近,抓着楚禾的手不放。 “看着也没长肉,是吃的不好吗?住的可还习惯?” “我一切都好,您吃药了吗?” “吃了吃了,你赶紧到帘子后面换身衣服,小心也别染上风寒。雅雯,去找一身干净衣裳来让你姐换上。” 知道老人在撒谎,楚禾没有说什么,只接过衣服到墙角布后换上。 “这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啊,一直待在这洞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你们好歹有亲戚投奔,我们一大家子都不知道要去哪儿。” 说话之人是村里的刘大富,父母早亡,不过媳妇争气,一连生了五个孩子。 “诶?小禾不是分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人家姑娘有情有义呗,老陶家这事做的。”一群村民闲坐着无聊,又开始扯起了闲。 楚禾起身沿着土壁转了一周,纯挖凿而成的山洞,也就宽敞平坦了些。因为下雨,村民找了几棵粗树支撑着洞顶。 刚刚进来时,那矮壁被冲刷的沟壑凹凸,雨水带着泥块翻滚着脱落,整个洞口都要裸露出来了。 “崔奶奶,这雨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停,这窑洞坚持不了多久的,等雨小点儿就赶紧回镇上吧。” “可是娘还病着……”陶三之忧虑,娘这些时日是吃不好,睡不稳,这不一场雨就激出急病来。 “我没事,都听阿禾的。”给了儿子一个放心的眼神,崔婆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楚禾笑得和蔼,只不过时不时会捂嘴咳嗽。 人多,山洞里不冷,正好可以省着木柴。 “煮点姜水给奶奶喝。”楚禾翻出一包野姜递给陶三之。 雨声依旧很大,大家说话都是看嘴型半听半猜的。 为了省粮食,都是中午吃一顿,晚上就早早闭上眼睛睡觉,即使满心烦忧,饥饿难耐。 晚上,崔婆子拉着楚禾的手 和陶雅宸,陶雅雯靠在发霉的被子上互相依偎着睡,徐氏和杨氏则在稍远的地方歇息。 即使距离不近,楚禾依旧能感受到杨氏那恨恨的目光。 洞里只燃着一火把,堪堪照明。下雨的晚上很冷,但没有办法,柴火根本不够。白天村里几个汉子冒雨捡了点湿柴,得晾几天才能用。 崔婆子压抑着咳嗽声,生怕吵醒了几个孩子。楚禾拿出一块夹心馒头,放凉后塞给崔婆子。 “小禾,这,你吃吧,奶奶不饿。”看到手中的是馒头,崔婆子瞬间红了眼眶,连忙推了回去。 “我还有,您身体早好了我们也能轻松。” “好,奶奶不给你们拖后腿。”崔婆子小连声应着,小口嚼着香软的馒头,感觉浑身都是劲儿,连冷意都散了几分。 在墙角杂物中摸索出一个碗,往洞口去了一趟,实则从空间倒了碗凉白开。 “喝点水吧。”吃完馒头,楚禾又摸出几粒药丸,看着崔婆子服用才一起躺下。 崔婆子什么都没问,心中熨帖,背着身紧贴孙女,缓缓入眠。 又过了一日,镇上几个汉子也冒着大雨赶了回来。只不过有几人瘸着腿,听说还有一人被冲进了河水中,不知所踪。 这个消息让洞中骚乱起来,村长组织了几个壮力出去沿着河边寻找,只可惜大半日过去,几人一无所获。 洞里气氛沉重,妇人婆子啜泣着,孩童也时不时闹腾。 崔婆子病情开始好转,大家粮食将尽,也就靠镇上回来的人给的粮食才吃个两分饱。 又一日,楚禾被远处的倒塌声惊醒,这是这几日的第三回了。洞内没有一丝光亮,应该卯时不到。 巨大声响让所有人不安地起身谈论,洞里躁动起来。 “老天爷啊,我求求您了,再下我们就没活路了。” “难道我们就这么等死吗?即使不被埋了,迟早也会被淹死。” “前些日子雨停时为什么不跟着离开啊?都怪你爹,呜呜呜,我不想死......” 骂声渐起,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三两下妇人汉子头破血流。 “闭嘴!”刘天德怒喝,举起扁担冲进混乱的人群,将还扭打在一起的人强行分开。 “佟拐放!刘荷花!你们给我住手!你们是木头吗?干站着做什么,这是看热闹的时候吗!”刘天德气极,都什么时候了,他要被急死了,这些人还有心思起哄看热闹。 其他人这才手忙脚乱地上前将人拉开,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家地方,生怕被村长逮着说教,太丢人了。 刘天德盯着还不服气的夫妇二人好一阵,只将二人盯得低头躲闪这才转身走开。 楚禾点起火把跑到洞口查看,外面的水早就漫了进来,洞口的石块也塌了大半。涌起的浪头不断拍打墙根,窑洞下端直接被水流冲凿凹陷,踩在发软的地面,能清晰感觉到脚下的震动。 “不能继续再等下去了,陶叔可以告知村长,愿意走的就一同离开。”泼天大雨依旧猛烈冲刷,崔奶奶身体也有了力气,楚禾当即找到陶三之。 “谁不想走啊,可这雨是一点儿停的势头都没啊,现在出去和送死有什么两样。” “再待下去,这洞,或者说周围的山都要塌了,没有考虑余地。赶紧捡要紧的东西带上,我们趁早出发。”楚禾没管旁人如何争论,说完就回到崔婆子身边,摊开破布,将摆在地上的东西一股脑往里裹。 “好!”见娘没有意见,陶三之立马应声。没有废话,也没有等陶老汉发话,而是和徐翠珍麻利打包行李。 第62章 冒雨出村 “爹,花花还怀着孩子呢,这怎么赶路?”陶四恩护着杨花花走了过来,一脸不满地看向楚禾。 又是她,每次她来总没好事。 “是啊,爹,我这大着肚子也走不动啊,路又这么难走,万一……万一摔上一跤……就不能等雨停吗?”杨花花靠在陶四恩怀里,摸着肚子哀哀请求。 “抱着走不成吗?窑洞不安全了!”陶老汉还在纠结,但看着二儿子一家已经清点打包好了,连老婆子也叠着被子。那还犹豫什么?没好气吼了陶四恩一声,陶老汉忙走回自己的地铺。 不是妥协,总不能让他们去大儿子那儿享福,撇下自己待在这破窑洞里等死。 “爹!谁说就一定……” 陶老汉听也不听,卷起铺盖就往袋子里装。 杨花花被无视,心下恼火,咬着嘴唇瞪了楚禾一眼,又掐了自家汉子一把。 陶四恩忙安抚,小心翼翼地将人扶着坐在被子上。 崔婆子冷眼瞧着,三房将这一胎看得极重。杨氏自怀孕后就再也没干过活,有汉子护着,每日坐着牛车往在镇上闲逛,花钱大手大脚。甚至还想让楚杰休学归家,就连儿子的生活费用也断了。 “再瞪,我挖了你的眼珠子。”楚禾不耐,从竹筒里摸出一双筷子,快步走到对着她嘀咕的两人身前,筷尖直对杨花花眼睛。 “不……没有没有……不看了不看了。”杨花花瑟缩一团,泪花闪烁,吓得直往自家汉子身后躲。 “啊!” “啊!” 这副模样给谁看呢?楚禾嗤笑,手中筷子毫不留情地擦过两人脸颊,带出深深血痕扎进耳朵。 楚禾走回崔婆子身边,身后两人捂着耳朵惨叫。长长的筷子贯穿耳廓,疼痛难忍,可他们动都不敢动。 对于楚禾的突然动手,崔婆子没言语,这孩子出手必出血,这算轻的。 只是吓了周围其他人好大一跳,个个好奇又疑惑地偷看楚禾。 楚禾的疯病这般严重? 没一会儿陶三之返回,听到惨叫声也未理会:“村长那边同意离开,不过还有一些村民分散在其他地方得通知,一时半会儿还聚不齐人。” 楚禾皱眉。 这时村长刘天德也敲着自家铁锅让村民安静,不过讲明情况后整个洞里更加乱糟糟。 “雨这么大,这老老少少的怎么走啊?还有这么多东西呢,我们也都带不走啊。” “前几日雨停时咱们又不是没试着出村,但发大水了,你们年轻人可以,但我们这把老骨头怎么过河啊?” “去镇上住哪儿啊,我家也没个亲戚啥的。” “万一没有这么严重,这洞里比路上更安全呢?” 大家喋喋不休,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担忧,有些人还聚在一起说着村长的不是。 “乡亲们,听我说!” 刘天德直接爬到自家牛背上,气喘吁吁地安慰众人。 “想来这几日大家也都听到了接连的崩塌声,再待下去说不定牧南山也没了。即使山没塌,但路肯定都冲没了,到时候大家想走都走不了。 逃命要紧,大家捡重要的带,别舍不得自家那几只鸡,能杀得赶紧杀,带不走的赶紧吃了。 至于住的地方,大家先到镇上,能投奔亲戚的就去。我家发良能收留一部分,各家亲戚好说话能招待的就分几人过去,再不济住客栈,总归先熬过这几日。” 外姓村人听到这话才稍微平复了些,只要有住处他们也乐意走,当即行动起来。 反正村长都发话了,有他带着,总不可能让自家睡大街去。 陶三之想起镇上那倒塌的房子,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一个时辰后,洞里飘起了肉香,除了牛不能宰也舍不得宰,其他的带不走的都被煮了吃。饿了好几日的人家总算是美美饱餐一顿,只馋的周围人不停吞咽口水。 楚禾又给了崔婆子几粒药丸,崔奶奶病情好转了很多,只是身体还是有些发虚。 刘氏族里派出几组人分别去通知还待在其他地方的人家,一个时辰后,所有人才陆续回来。身后还跟着五十几人,无一不是拖儿带女,大包摞小包。 “怎就这些人?其他人呢?”刘天德粗略点了下人数,皱着眉焦急拉住回来的人。 “有几户不愿意下山,还有几户人家要等雨停才走,我怎么劝说都听不进去。” “唉,这些老古板啊,不管了,我们得走了。你们也赶紧回去收拾吧,一刻钟后咱们出发。”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该做的他做了,不愿离开的就听天由命吧。 总不能让全村人耗在这儿等着。 刘天德顾不上去自家,直接找到陶三之。 “三之,你们几个是怎么进的村子?方才石磨叔也没说错,咱们还好,可村里老人小孩可怎么办啊?” “我们是爬绳索过来的......” “绳索?你是说你在河两边搭了绳索?”刘天德听到有绳索就急忙打断,待看到陶三之不解点头时更是惊喜不已。 出村有了法子! “你们走了没多久桥面就彻底被冲断了,我和村里人商量了好多过河法子,现在有了绳索就能实行了。不行,不能耽搁了,我得再去催催,绳子要是被卷走就坏事了。” “下了这么久的雨,那绳索怕是被水冲走了。”陶三之追在刘天德身后高声喊着,村长怕是高兴的太早了,出村之法得好好商量商量。 刘天德充耳未闻,挤过人群急吼吼地督促洞里人抓紧时间,又跑到洞外去安抚淋着雨等着出发的村民。 “但愿绳索还完好吧,也不知道前几日得易哥几个是怎么进的村,唉。”陶三之说着抬腿走向乔猎户一家所在的角落,他得问清楚。 吃完早食后楚禾给崔婆子套上雨衣,收拾妥当后坐等出发。 一刻钟后,近两百人缓缓走出窑洞。 洞里还留了几家人,都是舍不得自家田产房屋,或舍不得家禽牲口的。 这时候坚持留下的,往往都是在村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族老,刘天德作为小辈什么话都说尽了也没说动。 “你们如果后悔了就赶紧离开吧,钱财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啊,命最重要!”刘天德含泪最后说了句,然后组织大家有序踏上泥路。 楚禾带的雨衣不多,也就四件,除了三个人,陶家每人都披了一件。 大部分人家蓑衣就一两件,都紧着自家老人和小孩,其他人一进雨里瞬间湿透。此时少女们也顾不上清誉大防,皆紧紧牵着自家弟弟,吃力地跟着队伍。 来时还有路,但此时,路几乎都被冲断。放眼望去,所视之处都是一片汪洋。远处白茫茫,近处也睁不开眼,看清路况已是艰难。 走了没有几步,就有几人摔跤,小孩子也开始哭闹,大人此时也顾不上哄,绷着脸呵斥。 两户一组,每组抽一青壮年单独组成队伍前面开路。 每人手里拿着锄头或铁锸,遇到光滑之处就铲来草垫上,坑洼处用土填上,陡坡凿出台阶来。虽然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会被水流冲刷地更严重。 陶家就两个壮年,是组队的另一家出人前去开路。陶三之背着崔婆子,楚禾在旁帮忙;徐翠珍牵着陶雅宸,陶雅雯不情不愿地搀扶着陶老汉。 除了陶四恩和杨氏,每个人胸前背后都带着包裹和篓子。 好不容易走到河边,之前还自信满满的刘天德傻眼了,说好的绳索呢?别告诉他是横穿在水里来回甩的细绳。 第63章 过河 只能说,水位涨的太快了。 队伍停下,一群人顶着雨才开始想办法过河。 “人可以爬绳索,但这东西怎么运过去啊?” “要不做个竹筏?” “不成,水流湍急,一放进去就会被卷跑。” “那怎么办?这连村子都出不去,这么长的路该怎么走。” 所有人长吁短叹,皱着眉头拼命想着法儿,只可惜越急越难想到好办法。 “我就说还不如待在洞里,下这么大雨乱跑什么啊?村长也不是我说你,你这么草率地听一个丫头片子,要是出了事,是她担还是你负责啊?”马月娥心疼地看着在露天地里白白淋雨的儿子,不禁开始后悔跟着村长出来。 就是陶家那丫头怂恿着陶老汉找的村长,不然他们也不用遭这罪。 “就是啊,村长,你撺掇我们大伙儿离开,大家信了你,可现在呢?连个村口都出不去,依我看,我们还是回打谷场吧!”王锁赖头顶着一口锅大声喊着。他就是见不得刘天德那股神气劲儿,平时自己干个什么都要管教,这下看他怎么办! “对!我们回!”众人知道刘锁赖也不是个好的,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一些人开始动摇,吵着要返回。 “都给我闭嘴!”关键时刻还是刘氏族长站了出来。 “怎么?天德还做错了不成?谁要是不想走就赶紧给我滚回去!一个个不知道想办法过河就只知道当白眼狼,回啊?你们还站着干嘛!”族长刘崇林推开搀扶自己的儿孙,手指点着刚才叫嚷的人,面色严厉。 “族长您老消消气,我们也就是随口一说。” “对,我们只是被这雨下烦了,太着急了。” 眼见族长发怒了,一群人只得讪笑着低头认错。 “天德,你这村长得强硬起来。谁要是不听管教安排,那你就没必要管了,咱们荨子湾,咱们刘氏一族不要这些只会当乌龟的。” “是,天德记住了!”刘天德站出来应是,将这些人记下,全都安排到前面开路。 没人闹事了,刘天德和族里几个长辈继续商讨过河方法。 洪水又大了很多,之前的树根早就被冲的无影无踪,连带着绳子也没了。 楚禾看了眼洪水,水位暴涨,颜色更加浑浊,携带的泥沙也越来越多。 走上前:“固定绳索,坐篮子过河,得尽快出山。” 楚禾话一出,刘天德立马跑过来详问,实在是大半天了也没人说话。 “这个我也想过,可河边的树都被冲走了,那栽倒的树根怕是不安全,再说河那头咱们也绑不到啊。” “仔细找找总有牢固的点,麻烦您挑几个人拿上结实点儿的绳子跟我到河边。”楚禾拉紧衣帽,轻轻安抚满目忧色的崔婆子,率先踏上洪流边缘。 “好好好,好孩子,叔信你,咱们全村人的命就靠你了。”刘天德也顾不上楚禾的年龄和性别,反正他实在是想不出更好地法子了,只能让楚禾试试看。 “好,不过就这几天会有泥石流。”楚禾想了想,转过头又补了一句。 “泥石流?你是说走龙 ?孩子你确定?” “嗯。” 闻言,刘天德沉着的心死了。也不管是真是假,急忙派出五人去窑洞喊人,其他人抓紧时间收集绳索,清减行李。 “各家赶紧把绳子拿出来,挑结实点的筐子放到河边!这时候就不要舍不得了,再藏着全部人都要没命了!” 见村长说得这么严重,各家各户这才纷纷拿出自家的木桶和绳子。 大多数人还是不信楚禾说的走龙,但这时候也不敢找骂。不管怎样,现下最要紧的是过河。 还好树木不用砍,随便走走就能扛上一棵,一个时辰就扎好了两个木筏。 为了抓紧时间过河,直接搭了两条绳索,一条运包袱,一条运人。 村里现有的绳子承重不够,只能将几根拧在一起,但这么一来摩擦力太大,筐子可能滑动不了。 村里人合计了下,先运一个半大少年过去,然后让其在对岸拉动筐子上的绳子,以此提高效率。 “你们谁来打这个头?”刘天德看向村里的少年。只不过每当他目光扫过时,那些男孩子无一不低头躲闪目光,或者被大人用力拉了回去,竟然没一个站出来的。 “唉。”刘天德说不上失望,也在预料之中,是人都会害怕,何况是这些孩子。 “爹,我来!”一道略显浑厚的声音响起,带着坚定和无悔。 “好!”刘天德没有半分迟疑,一口应下,即使那是他的儿子。 “有康......我的儿啊。”村长妻子杜氏紧紧抱着二儿子,忍不住哽咽出声。 “娘,放心,不会有事的。”刘有康用湿透的袖子笨拙地给娘亲擦眼泪,说完便轻轻推开杜氏,拉着绳子爬进悬在半空的篮子里。 紧紧把着篮边,村里人轻轻一推,篮子把手就擦着绳子晃悠悠滑出。 绳索是楚禾指导陶三之和几个汉子抛的,但固定点是楚禾选的。没有异能加持,河边那摇摇欲坠的石块和树木一推就倒,更不要说撑着绳子让这么多人过河。 等刘有康平安落地,刘天德也没有问其他人,直接安排自家其他人先过。 有刘有康在彼岸分力,即使是一个成人带着孩子也能轻松渡过。其余观望的人这才踌躇着上前排队。 小孩和妇人在篮子里瑟瑟发抖,低头瞥见底下汹涌奔腾的洪水,不禁放声尖叫起来,还好在篮子里倒也影响不了进程。 将腿软无力的人从中拖出来,篮子荡回去,接下一户。 运到一半时,返回村叫人的几人和几户人家匆匆赶来。 刘天德扫了一眼,满眼失望,还是有人仍旧不肯走。 刘回信拍了拍儿子肩膀,叹了口气:“你该做的都做了,生死有命,这是他们的选择,结果他们只能接受。” “我知道的。”刘天德望了眼村子,拖着沉重的步子去和族老商量接下来的赶路事宜。 渡河用了近两个时辰,在水舌将要舔上筐底时,全部人总算是安然出了村。 此时早已过了未时。 舍不得离开也要走啊,只可惜了那些带不走的家产物件儿,只能等着雨停再回来了。 到处都是积水,雨水将陡坡刷的光滑,劲雨迎面砸下,众人寸步难行,几乎是走一步退三步。全靠前面的的人开路,进度一点点慢了下来。 路断了搭建简易木桥,或者直接穿过灌木绕路而行,渐渐地众人体力不支。老人小孩接连摔倒,几个汉子也滚到了山坡下,救人又得花费时间。 楚禾看了眼陶三之,他完全全靠意志力了,背上的负重让他每走一步极为艰难。身上的热汗被冷雨洗了又起,脑子昏昏沉沉的挨着前人后跟走。 崔婆子面色泛红,静静伏在陶三之的背上。 终于爬到了山头上,后面的村人叫苦连天,刘天德自己也坚持不住了,只得让众人原地休息。 “只能休息一刻,抓紧自家孩子,别滚下山了!” 第64章 村毁人亡 出了村,泡在水里连续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一刻也不敢停。众人毫无形象的缩着身子躺在地上,树下墙根不能坐,也没有个挡雨的地方。索性就不管了,管他水坑泥坑,直接大剌剌地躺在雨地里。 楚禾看了崔婆子一眼,雨帽遮的还算严实,雨水没淋进衣服里。但整个人还是迷糊,身子不自觉的打着冷颤。 接过崔婆子,楚禾将人抱到小山坡后,倒出一碗红糖姜茶,喂了点热粥,又塞了几颗药丸。 问徐氏找了件厚实衣服,拿来给崔婆子套在雨衣下。忙完一切,老人挺不住沉沉睡去,村长也催着众人继续上路。 “陶叔,你背包裹吧,咱俩换着背阿奶。” “好。”陶三之知道阿禾这是在为他着想,也没有逞强,当下接过包裹跟在崔婆子身侧。 将人轻轻托到背上,楚禾踏着前人脚印前进。 “轰!”地面震动,巨响传来。众人倏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啊!”荨子湾所有人无一不捂嘴痛哭,为了自己的家,也为了还留在村里的人。 是牧南山,雨幕也遮不住弥漫的浓烟,一条奔腾的黑色泥流从早已塌陷的山体中冲出,咆哮着以万钧之势卷袭村庄。 众人站的高,听的真切,也看得清楚。 泥流如恶龙出江,如暴怒的野兽,裹挟着泥浆土块,巨石翻滚轰鸣,摧枯拉朽般破坏着所过一切事物,吞噬着所剩无几的田地庄稼。冲过村口,从村子中间霸道横行,转瞬间,房屋化为乌有。只看得到石流壮大几分,势头不减,继续往东涌去。 山上的人呆若木鸡,眼睁睁地看着村里留下的人听到声响四散逃开,拼命往高处爬去。但还未跑上几步就跌倒,没来得及爬起就被粘稠的泥浆吞没…… “啊!”几个老头哀声长喝,继而身子重重砸进水坑。 “爹!” “爷爷!” 除了几家忙着救人,其他人都张着嘴,无声泪流,他们亲眼目睹着这惨象。 “没了,一切都没了……”家没了,彻底没了。 刘天德往前走了几步,双手用力抓着树干,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村子,怔怔地,喃喃:“就应该打晕了也要带出来的啊,是我的错,我的错。”说着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杜氏和儿女急忙走过去试图将人拉起,几个堂爷爷也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劝说:“都是命啊,谁也救不了。” 背上传来动静:“小禾,我们又没有家了……” 崔婆子哑着嗓子,艰涩开口。 “活着就好。” “是啊,我们还都活着……” “啊!还让不让人活啊,放过我们吧,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啊?”缓过神来,众人忍不住哭出声来。 “扬民叔一家子还在村子啊!为什么好人就落了个这么个结果?” “我们回不去了!什么都没了,都没了......” “行了,逝者已去,我们还要继续苟活啊。赶路吧,等雨停了我们再回村给乡亲们收尸立棺。”刘回信也强忍泪水,狠狠给了儿子一巴掌。刘天德这才清醒过来,用力磕了几个响头后擦着眼睛爬了起来。 “给我走!我们不会忘了荨子湾,不会忘了死去的族人的!”刘天德手中棍子狠狠拍向脚下水坑,拼尽全力嘶喊出声。 “走!”有人也怒喊,扶起家人,扛起包袱就冲在最前面。 村里人悲愤又无助,只能将心中的不甘愤慨化为前行动力。 众人一言不发地埋头赶路,连不懂事的孩童也乖乖缩在自家爹的背上。 大雨滂沱,众人行尸走肉般爬着山路,摔跤的,掉到窟窿中的,滚到泥坡的,队伍一片混乱。 “我走不动了,你们走吧,我也活够了。”有老人尽力赶路也追不上队伍,深陷在泥里,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 “我家狗子实在是走不动了,要不歇会儿吧,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夏婆子实在是背不动孙子了,刘狗蛋吃力地在泥水里走了两步就哭着喊累,她实在是心疼。 “大伙儿万幸逃了出来,不想走的麻溜回去,别拖了其他人的行程,让别人陪你们一起送死!” 刘天德指着颓废的众人骂道,也不管亲疏,是否是长辈。 “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镇上,落队的一律不管,自行跟上,出发!”说完铁青着脸走到队伍前。 一听这话,众人也顾不上悲伤,打起精神来努力赶路,拼命将脑海中的惨状摒除在外。 走了两步,刘天德又转身走了回去,扶起还在泥里挣扎的老汉,一把将人背在背上。 “孩子,我自己慢慢走吧,我能跟上。”刘平鹿挣扎着想下来自己走,但双腿被刘天德紧紧架着。 他鳏夫一个,无儿无女,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叔,我刚刚话重了点,您别在意,实在是赶路要紧啊。”刘天德头也不回,小声说着,脚步不停。 “我都知道的,你也不容易啊,一村子的人呢。” 刘有康回头看了眼自家爹,然后继续背着爷爷走在妹妹身边。 路过的几个村庄情况更加惨烈,整个村子都被周围倒塌的大山掩埋,连一砖一瓦都不曾露出,一丝活人迹象都没有。 到处都是土块石块堆在泥水中,路边的树木都被砸倒在地,不时还有凸起的石头从悬着的山上滚落。 “抓紧时间赶紧通过,不能停留,别被埋了。”刘天德仰头看着翘起悬在半空的石块,神色严峻,站在土堆一边挥手催赶着村人。 楚禾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其余人时不时一脚踏进淤泥里,费好大功夫才拔出腿来,另一只脚却又深陷进去。 好几户人家只得丢掉大件东西,只留贵重和必要东西。更糟的是,有老人孩子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 村里人自顾不暇,这时候谁还会帮忙呢?刘天德也没办法,只得自己来回跑。 整整一个时辰,全村人总算通过山坳。所有人再次瘫在地,第一次觉得这段山路是如此的绵延无尽。 急着赶路倒还不觉得,现在一休息,冷风混着冰雨让单薄的衣物毫无用处。虽是夏天,嘴里却能呵出淡薄白气,每个人都牙关打颤。地上的人受不住,艰难爬起紧贴着自家人抱团取暖。 楚禾还好,雨衣进水不多,不过手指泡的发白,连老茧都泡涨了。崔婆子精神尚可,也没在发热,楚禾心下稍安。 陶三之左边挨着陶老汉,右边搂着自家婆娘孩子,陶雅雯的帕子拧了又拧,不停擦着溅在脸上的雨水。陶雅宸开始还闹,现在也蔫着脑袋静静钻在徐氏怀里,目光呆呆的。 陶老汉只上身穿着蓑衣,虽然重了些。但没漏进一点雨水。 杨氏白着一张脸,脸侧用棉布密密遮着,耳朵上只用布条草草包扎,血水转眼就被雨水打散。媳妇弓着身子捂着肚子,陶四恩一脸焦急却束手无策,跑去求村长多歇一会儿也是垂头而回。 “花花,你再坚持会儿,马上就到镇上了啊。”陶四恩披着蓑衣将杨氏抱着走了一路,脸上的伤口被雨水冲开泡涨,摔倒了也将人护得紧紧的。即使现在累得腿僵手软,还是没能闲下来。将所有衣服都抖开裹在媳妇身上,从怀里拿出一块硬邦邦的饼子偷偷塞给杨氏。 “太冷了,村长,咱们赶紧走吧。” “是啊,我得赶紧送儿子去医馆。” “出发!”休息够了,难得大家要主动赶路,刘天德自是起身发令。 第65章 收留 路过镇子周边的几处村庄,房屋成片倒塌,只有几间砖瓦房的轮廓依稀可见,哭声和呼喊声透过哗哗雨声隐隐传出。 屹立百年的柳树倒伏在河滩上,片叶未存,伤痕累累的树枝被一波波洪水推着往前漂。 河边上有一妇人形容狼狈,大雨将发髻完全冲散,任凭水流泼进眼睛也全然不顾。跪在河边淤泥里来回不停地呼喊找寻,身边有一汉子苦苦劝阻。 岸上有现成的竹筏,应是前人所留。船少人多,村人争先过河,刘天德不得不守到筏子旁一户一户安排。 “旭儿,旭儿,你快回来。” 凄厉的呼唤声一声紧着一声,岸边坐等过河的众人不禁转头看去。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旭儿!” 是方才的那对年轻夫妻。妇人从头到脚裹满泥水,跌跌撞撞地沿着水流嘶哑呼喊,汉子伸着手在身后紧追。 “孩子他娘,旭儿……旭儿他已经没了,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妇人栽倒在泥里,男人抓住时机扑上前将人抱住,哭着劝解妻子。 “我要我的旭儿,旭儿!”妇人形若癫狂,沉浸在巨大的绝望和迷茫中,哑着嗓子奋力挣扎。 趁着男人不备,妇人狠狠的咬上男人手臂,踉跄着冲向翻涌的洪水。嘴里依旧念着小儿名字,身体转瞬间却被洪水吞没,和众多杂物一同被卷着往远处漂去。 男人痛不欲生,抓着河边枯枝急声喊叫,看到河边众人忙跪下磕头。 “求各位好心人救救我媳妇吧,我……我不会凫水,求求大家了!” 脑袋严严实实埋在泥坑里,抬起头来满脸是泥,配上绝望的神情,的确很让人动容。 但河边没一个人上前,天灾和生死面前,谁的命不是命,没有人会当这个英雄。 刘天德硬着心肠恍若未见,催促着村民轮流上岸,踏上泥地后直奔出鸾镇。 身后悲痛哭声远去。楚禾回头望了一 眼,那男人被一个老婆子搀扶着缓慢朝村子走去。 只余洪水依旧滔滔。 戌时时分,天地间的分界线隐入暗色,人们眼前糊上了一层黑纱。镇上路面坑洼不断,好几处直接断裂塌陷,还好大路一侧被人铲出一条小径来。 暮色昏沉,狼藉一片的街道成了无家可归之人的避难所。只剩两堵墙的破庙是最抢手的避雨之处,市集里几间严重侧斜的残缺铺面前挤满了人。掌柜的冷着脸赶都赶不走,看着天色已晚,索性锁门关铺。 荨子湾一帮人拖家带口,面露疲色踏入街上,挤作一团的灾民也只是麻木地转动眼球,然后继续在大雨中发呆。 一路走,积水里泡着不少人,树上墙下,每一处都有人为了争抢地盘而打得头破血流。 几个小乞丐被人从避雨的地方赶出,跌进水里微弱求救,手里的破碗转瞬被人夺走。 “镇上已是这番光景了吗?”荨子湾村民胆怯,看着眼前乱象是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踩着水匆忙走出街口。 总算是安全到了镇上,可如何安置村里人又是一大难题。 “咱们总共二百一十三人,能投奔亲戚的就抓紧。若是自家亲戚还能多收留的就说一声,大家乡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 刘天德愁得眉毛凑成一团,可是他将人带出村的,话也说出去了,他必须得妥善安置。 “我家亲戚收不收留我们这一大家子都难说……” “我看镇上的房子也毁了大半,说不定我大哥家也没地方去住呢。” “我侄儿家能收留五六人,瓜娃儿家跟着我们走吧。”关键时刻自然先帮关系亲近的。 “天德,我得先去他姑家看看情况,还有住的地方的话,我就来发良家找你。” 刘发良,是刘天德的大儿子,在镇上租有院子。 “我家柏宣家里也能住十来人,麦芒和麦穗你们过来。若是没有好去处,乔大哥你们一家子也过来住吧。”陶老汉考虑了片刻也开口叫人,他和早亡的刘古樟交好,对他的子孙能照顾就照顾。 刘天德一脸感激,陶家是外姓人,没想到陶老汉此时竟能出手帮忙。 “陶大叔的恩情,我们刘氏一族永远铭记!” 猎户乔勇生有些意外,他们这一大家子可十多人呢,平日里和陶家鲜有往来,怎么突然就想起自家来了? 疑惑归疑惑,但他们也没处去,这情他们乔家承下了。 “都是一村人,什么恩情不恩情的,那我就先带人走了。” 陶老汉笑着摇头,说完就准备带人往外走。走了有几步,似是突然记起什么,又停下脚来回头:“小禾,你要不要……?” 话语蓦的顿住,陶老汉脸上浮出窘色,只因他才记起老婆子和二儿子还在楚禾那边。 “芳丫,你家无处去可随我来。”眼里划过讽意,楚禾没有理会陶老汉,而是转头对着人群说道。 刘芳丫一家子大喜过望,自是感恩戴德地收拾行囊。倒是芳丫迟疑了一瞬,可爷奶和爹娘激动走向楚禾,她只得不舍收回目光。 刘芸芸是刘天德的小女儿,刚刚跑到楚禾身边商量了一番,她带着刘来兄一家。 在楚禾不在的这段时日,村里发生了不少事,芳丫和陈天风的事不知怎得被宣扬出来。若单单如此,乡里乡亲的,算得上知根知底,结个儿女亲家也未尝不可。 就是刘天风的娘李葫圆坚决反对,陈天风也支支吾吾不肯表态,芳丫爹娘一看这情形也就歇了结亲心思。 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时,有一日村里突然来了几个人。就站在打谷场明嘲暗讽地骂芳丫不知廉耻,上赶着找男人云云。虽说被村里人打了出去,但芳丫的名声还是坏了。 陈家更是暗自庆幸,只陈天风心里门清。 村即使知道芳丫是个好的,但终归是无风不起浪,或是惹了镇上的有钱人,荨子湾大半数人都对刘芳丫一家退避三舍。 “那行,老婆子,那咱们回吧,天都快黑透了。”陶老汉神色变幻,盯着楚禾看了好久才对着崔婆子不耐喊话。 “不用管我,我留下来陪着阿禾。她小姑娘家家的,我不放心。”崔婆子挣扎下地,挽着楚禾的胳膊虚弱出声,语气却是坚定。 “那我也陪娘吧,总要有个壮力照顾。”陶三之安抚妻女几句,也走到楚禾身边。 青门巷和麻橦巷相距不算远,他来回跑应当看顾得过来。 “你……!”心中气极,徐翠珍欲骂,但全村人都在这儿,好歹要给自家男人留点面子,只能压下怒意红了眼圈。 自家汉子是个孝顺亲娘的,她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由你们!有事就过来找你大哥。”陶老汉无所谓,他们想跟着楚禾就跟着吧,正好柏宣家还能宽敞些。 这边说完,村长那边也都安排好了,最后实在无处可去的人家都被刘天德领走了。 众人分成几股,朝各个方向散开。 第66章 刘芳丫一家 雨天黑得早也黑得快,此时已是漆黑一片。远处只有零星几点灯火,楚禾带路,陶三之背着崔婆子领着九人走在身后。 刘芳丫也垂头静静跟着。 晚饭时分,各家各户却皆无炊烟饭香,只有嘈杂雨声,偶有几声争吵逸出。 让十一人在葛宅前稍作等待,楚禾前去孟平安家。 “谁啊?” 好半会儿,孟平安媳妇苏氏在破损的院中高声询问,带着些警惕。 “是我,楚禾。” 话音刚落,苏氏便往屋里喊了一声,没过多久吴婆子穿着雨衣焦急走了出来。 “阿禾,真的是你?你这几天是去哪了啊?担心死个人哟!”吴婆子边说着边将人往院中拉,“安儿,你姐姐回来了!” 不等吴婆子说,韩安儿连衣服都顾不上穿,拖着鞋踩着雨水嗒嗒跑来。 “姐姐!”带着哭音,韩安儿一头扎进楚禾怀里,撞得楚禾身体晃了晃。 “你和安儿还好吧?”楚禾拉开雨衣遮在韩安儿头顶,继续看向吴婆子。 “我们挺好的,你孟叔一家挺照顾我们的。”吴婆子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二人脸上的确没有苦色。 楚禾推开小孩乱糟糟的脑袋,“雨大,回屋。明日再过来找你,家里来了人,我得赶紧回去。” “成 ,那你赶紧回去招待,有什么缺的就过来拿,我和安儿明天再过去。对了,你等下,你那院里黑灯瞎火的,我给你拿个火折子。”吴婆子叫住楚禾,大声说着匆匆走进屋里。 接过火折子,将紧扒自己衣角的韩安儿推回孟家院子,楚禾离开。 一群人站在齐大腿高的深水里,躲在檐下瑟瑟发抖,衣服上的水拧了又拧。 “进来吧。” 葛宅院门重新被安上,看着完好。门是打不开的,楚禾直接将门板卸了下来,待水流平静后才进入院子。 书房塌得彻底,正堂漏水严重但还稳固。楚禾走进房间,趁着无人也趁着天黑无法视物,赶紧将桌椅和一些物件从空间里挪出。 刘天喜和刘天宝没有跟着楚禾进来,拨开院角排水口堵塞的杂物后就拿着棍子去疏通门前的排水渠。 “多谢小禾了,要不是你,我们这一家老少连个遮身的地方都没有。”刘家老爷子刘回逵放下包袱,即使脸冻得铁青还是先对着楚禾弯腰道谢。 “没事,今晚男人们就在正堂将就,女人们随我在厢房住。” “一切听小禾安排便是。”刘家女人们抹着脸上的雨水,将凌乱的头发全都顺到脑后。衣服是穿不成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出一件稍干的衣服换。 刘回逵的老伴儿罗婆子牙齿嗒嗒响,也顾不上渐渐昏沉的脑子,打开一口小箱子急忙检查。 刘天喜媳妇林梅花摸了摸两个儿子的额头,这才小心将人放坐在长凳上。刘天宝的媳妇马荞子从包袱里掏出湿淋淋的被子,铺在桌上抓着被角拧水。晚上这么冷,没盖的怕是要冻病了。 陶三之则背着崔婆子走进楚禾的卧房,将人轻轻放到木床上。房间还没打扫,水快要漫上床榻,水里的人走路动作稍大些,溅起的大片水花就能将床边缘打湿。 正堂里,刘家人稍作歇息就拿着盆子往院子里泼水。 虽然雨依旧很急,但院内水走得还算通畅,按这个速度,水位会降下去大半截。 芳丫一家九口。爷爷刘回逵,奶奶罗氏,大伯刘天喜,大伯娘林梅花,生有二子刘有佐和刘有佑;二房刘天宝,马荞子,只有芳丫一女。 桌椅上都是盛水的盆子,刚刚换过,水滴打在空盆中,砰砰作响,溅的到处都是水。 推着木桶走到房前,楚禾拿出几床旧褥子棉被:“这是宅子主人留下的,大家将就着用。” “谢谢小禾啊!”林梅花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道谢。儿子从小体弱多病,淋了一整日雨,若是晚上再着了凉,这时候可是要命的事啊。 其余人皆红着眼眶,没说话,干活却更加卖力。 芳丫这时才低着头走上前来:“多谢你,小禾,真的麻烦你了。” “都是乡亲,不必客气的,我还记得你给我梳过头发呢。” “小禾,还好有你和芸芸,来兄也不和我来往了……”芳丫本来还强忍着委屈,此刻听楚禾说起数月前的舒适自在,不由地语带哽咽。 “也能理解,只是你和那男的别再纠缠了。”看样子这姑娘还是执迷不悟,楚禾好心再一次提醒。 “其实你们都误会天风了……”看了埋头干活的其他人一眼,芳丫低声急急解释。 闻言楚禾直接走出房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上赶着自贱的人不能管。 房间里的积水退了一些,楚禾抱来几件旧衣服,让挤作一团的刘家人换上。 “我们穿了用了,人家会不会嫌弃,找你麻烦啊?”马荞子接过衣服抖开,说是旧衣服但看着有七分新,是他们庄稼人穿不起的布料和款式。 “无妨,放心用就行。” “那成,不连累了你就好。”听言,刘回逵这才让每人各领几件,各自找地方换下沾满泥巴的破烂旧衣。 几人极有默契地只换了上衣,下身还是穿着脏衣。 地上都是水,根本无法生火,更别说一时也找不到干柴。楚禾翻出两个泥炉子来放在桌子上。 “这可太好了!这天气能喝上一口热水可不容易。天喜,你赶紧到附近找一找看有没有还能烧的柴火,点上火多少能驱驱寒。” 这泥炉子还能用!只要生起火来,眼前的困难就解决了大半。刘回逵打起精神,忙吩咐儿子找木柴,自己则从装满杂物的篓子里找出柴刀去刮些木屑当引子。 喜悦会传染,刘家众人心中又多了些希望,忙应承着忙活起来。 擦干木床,仔细铺上油布和竹席,上面再放上一床厚厚的褥子。 拿出干燥崭新的全套衣物,帮着崔婆子褪下湿衣服,换好后再次将人抱起放到床上。 看着楚禾忙前忙后,崔婆子没有说话,只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儿女子孙一大群,没想到困难时刻还能真心对自己的是阿禾这孩子。 三之是亲儿子,赡养老母理应如此。但她和阿禾不过才相处个把月,却能得她如此相待,崔婆子是说不出的感动与暖心。 “奶奶您先睡会儿,等吃食做好了我唤您起来。” “好,都听你的。”崔婆子乐呵呵应下,乖乖合眼。 楚禾转身走出,门合上,一行泪水顺着眼纹流进床上之人的鬓发中。 第67章 涨价 棚子和厨房斜倒在水里,楚禾从塌成一堆的书房上拆下几根木椽,扔给刘天喜劈了当柴烧。 看见楚禾就要走,刘回逵忙喊住人。 “小禾,我们家穷,留了二两傍身,这三两银子你收下。荨子湾没了,这雨也不知道几时才停,我们这一大家子怕是要打扰你一段时日。这些银钱小禾你暂且收下,等以后有了余钱爷爷再补上。” 没有半点犹豫,楚禾接过收下:“好。” 见楚禾接了,刘回逵这才安了心。 过了很久晚饭才熟,一个锅里煮着粗粮菜粥,另一个锅里慢熬着驱寒草药。 碗筷自是不够的,但屋后有现成的竹子,随便砍上几节,竹筒和筷子就有了。 每人一碗稀饭,虽吃不饱,但却极大抚慰了劫后余生的惊吓和迷茫。 正堂,刘回逵躺在最宽的桌子上歇息,陶三之和刘氏俩兄弟拣干处拼着桌子板凳,铺上褥子对付一晚,等明日找几块儿木板做个床板。 厢房里,除了崔婆子平躺,其余人都是靠着床柱拢腿坐着入睡。 林梅花哄着不停惊恐大喊说梦话的两个儿子,两位老人发着汗不停咳嗽,楚禾和马荞子一同守在一旁。 夜渐渐深了,崔婆子和罗婆子终于昏昏睡去。奔波劳碌一天,所有人暂时放下担忧,不安入梦。 楚禾也有点乏,但始终留神关注着周围,浅浅入眠。 夜晚很快过去,今日和昨日也并无区别,一样的瓢泼大雨。 正堂里的几人掀开蒙头盖着的油布陆续起床,盆子的水早已换了一盆。罗婆子精神大好,一早起来就生火煮汤,几个汉子依旧是疏水晾柴。 刘回逵盯着雨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碗里的几粒米,楚禾皱眉:“不必这样省粮,先将身子养好再说,米粮家里还有些。” 罗婆子迟疑了好久,但还是应下了。 为了避雨,他们从家里只带了两袋粮到窑洞,撑了近一个月,现在所剩无几。虽然给了银子,但还是不好意思多吃小禾家的粮食。 饭后,吴婆子牵着韩安儿过来了,见到这么多人还惊讶了一瞬。 楚禾简单解释了下,着重给两位奶奶介绍了彼此。 崔婆子和吴婆子都是良善大方之人,不用楚禾中间沟通,二人就拉起手老姐姐妹妹的喊上了。 气氛正好,三个婆子闲聊着,芳丫和楚禾牵着韩安儿坐上门板,划到凉亭边上看雨。 凉亭一侧漏了个大洞,雨水灌了进来,地面上的水聚成了小河,从栏杆中间的空隙流出,汇入院中水流。 “这亭子快要塌了。”韩安儿盯着顶棚,不安道。 “是啊,塌了可恐怖了,你怕不怕?”芳丫故作恐慌逗韩安儿。 “不怕!有阿禾姐姐在呢!”头一扬,小胸脯一挺,韩安儿颇为自豪。 “好,你阿禾姐姐天下无敌!” “那可不,阿禾姐姐无所不能!” “瞧把你能的~” 院中的玩笑声惹得刘家俩孙子不住地探头张望。孙儿脸上总算有了孩童该有的神色,见状刘回逵忙问:“有佐和有佑也要去玩吗?” 两个男孩是双生子,不满六岁。怯怯的,也不说话,只吮着指头点头。 “那就让你爹抱你们去找姐姐,好不好?”刘回逵心疼地抚摸孙子发顶,暗自叹息。 这俩孩子本来就话少,昨日那么一吓,怕是要出问题。 忙碌的刘天喜抽空过来,将儿子盖在蓑衣下,一手一个抱起冲进雨里,放到凉亭里后对楚禾笑了笑,便又扛着锄头出了门。 韩安儿倒是不怕生,直接开口询问名字。可能同龄孩子间就是有莫名亲近感,三个小孩子也慢慢玩在一起。 晚上几个婆子闲聊时,楚禾才知道镇子后面的几处山头塌了大半,昨晚天黑众人没有注意。 “你们是不知道,听说有好些人砸门翻墙霸占了镇上的空宅子,还时不时地骚扰讨粮,但现在哪家还有闲粮啊?”吴婆子摇着头苦笑。“多亏你孟叔一天到晚地在几家门前转悠,不然咱们房子早早就被人给抢了。” “待会儿我去谢谢孟叔。” 虽说孟平安护着葛宅是借了吴奶奶的光,但楚禾得利是实打实的。 “这是应该的,记得带点东西去。”崔婆子欣慰地看着楚禾,怕楚禾不谙世事还小声提点。 “遭天谴的没命玩意啊,这让人怎么活啊!”罗婆子咬掉线头,抖了抖手上半干的衣服,气得直咒骂。 几个汉子没有搭话,默契地出了屋子,坐在屋檐下盯着墙头院门。 第三日,陶三之实在担忧媳妇孩子,冒雨去了趟麻橦巷。早上去晚上归,来时还提了一袋陈米。 “粮价各涨了五文,你大伯让大家赶紧多囤点粮食,说是雨停粮价怕是会涨更多。” 转头又诚恳劝说刘回逵:“刘叔,你们也趁早多买点杂粮,价高不可怕,就怕有钱都买不到粮食。” 今日他塞了粮铺伙计一把铜板,这才探听到过几日镇上几大粮商就要囤粮限卖,准备趁机大赚一笔。 刘回逵稍一思索便想通其中厉害:“可行,这事得抓紧,明日一早天喜你去粮铺看看,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妇人们忧心如焚,三之的言下之意她们明白。粮价又涨了,这些年一有小灾物价就乱了,看来这次也是一样。 又是一日,老天爷更加狂怒。 黑云翻滚,电闪雷鸣,狂风怒号,暴雨如注。 仿佛是要把积攒几年的雨水一股脑都倒完,中午时分天就完全黑透,只有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劈开黑幕,带来短暂光亮。 整个世界好像都沸腾起来了,时不时有震动感传来,轰鸣声一整天就没停过,谁也不知道是雷声雨声还是山崩声。 闪电霹雳,拖着尾巴划下,伴随着火光降入人间。只一下午,楚禾就看见了远处三处迎雨而起的天火。 男人们挽着裤腿赤脚站在水中,拿着木盆不停往外泼水,感觉身上冷了就停下,好些了再继续。除了吃饭就没有闲下来,连晚上睡觉也是轮流着来。 天水倒倾,风云怒号,泼天暴雨蒙头倒了一天后总算是停了。天上的云也慢慢四散开来,亮光隐隐从云层射出。 原本成群外出躲雨的人也蹒跚而回,不过离时数众,归来三五,无一不身染寒疾。 镇上还有几处房屋坚挺,不过院内寂静无声,只有几具尸体顺着水流漂出。各家各户,院里院外爆发出阵阵痛哭声,幸运活下来的人警惕地打开家门,拖着干瘦的身体做贼似的凫水上街采买。 菜园子里的果蔬吃得一干二净,饿的实在捱不住了,不管男女老少,只留几人看家,其余人都到周围林子里捡野菜。再也没有八卦闲聊之心,每个人面黄肌瘦又愁云惨淡。 这一去才知道,野菜都被镇上无处可去的人挖的差不多了,还未成熟的果子连树枝都被人折下带走了。 这些平日里没怎么挨饿的镇上人只得在泥里抢吃的,那被泥水冲到坑里的野菜,洗一洗也能吃。 凉亭彻底塌了,顶部木板被水流吹得不知所踪。院子里的水暴涨几分,积水淹过了床铺。前夜起,屋里就没了立足之处,还是楚禾拿出几只浴桶出来对付着睡觉。 刘回逵惴惴不安,屋子这般漏水,连墙体都薄了几分。可楚禾一脸淡定,连崔婆子也仿若视同不见,刘回逵只能认命看运气。 还好他们运势还成。 雨停了,所有人用水桶舀着院子里的水一趟趟往巷子外的土埂子下倒。远处有处水旋不停吸进周围的水和杂物,没人敢靠近。 刘天喜想上街买粮食,可举目都是齐腰的积水,稍有不慎就会踩空,只好先作罢。 第68章 清淤 雨停不过半日,陶三之和刘天宝被镇长喊去疏通水渠。 眼下镇上最不缺的就是人,没有人想一直泡在水里,为了自己,积水早退早好。 过了两日,待水流渐小,刘天喜和陶三之这才准备去粮铺。 刘芳丫扭扭捏捏地请求罗婆子:“阿奶,我刚好也要买些东西,就让我也跟着去吧。” “不行!水还没退,你又不是不知道街上有多少人,你还是老实待在家里,有啥要买的就让你大伯帮你买。” 罗婆子冷着脸直接驳回,都什么时候了,她这孙女还添乱。 “都是女儿家的贴己物件……阿奶,娘!就让我去吧!”见罗氏这儿行不通,芳丫就走到马荞子身边恳求。 “你奶奶说的对,咱们也不知惹了什么人……你绝对不能上街去。还有,你这么着急忙慌的,不会对那陈天风还没死心吧?”马荞子也没同意,说着说着便狐疑盯着自家女儿,语气带上了气恼。 “没,没有,我们没有再单独见过面。” 天风哥受了流言影响,也躲着自己,平时见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分明知道自己只跟他好的。 到底是谁要这么恶毒得要毁了自己啊…… 芳丫情绪低落,越想越委屈,不自觉地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 自己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又遭了这番事,看着女儿低着头哭,马荞子心里也难受。 纠结好久,马荞子叹了口气,狠狠瞪了芳丫一眼,转头看向婆母笑着为女儿说话:“要不让芳丫跟着她伯去一趟吧,这么长时间一直窝在家里,前几日还受了惊吓,出去散散心也好。” “不是不让她去,但街上都是人,一个不留神出啥意外怎么办?还有她自己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还不避避风头,出去抛头露面地作甚?生怕大家记不起那杆子丑事是么?”罗婆子一提起这事就来气,死活不松口。 好好一孩子硬是被人耍得团团转,那陈天风就不是个好的,可惜她这孙女还看不清。 “阿奶!我和天风哥一起长大,心中都有彼此,我也不知道是谁要这么害我……”芳丫跪在泥水里呜呜痛哭,伏在马氏腿上不停哭得抽搐。 “行吧行吧,别逗留太久,转一会儿就赶紧回来!现在哭哭唧唧地有什么用。” 实在是看不起孙女这窝囊样,罗婆子挥手将人赶出去,眼不见为净。 想去就去吧,亲眼看见了就能彻底死心了。 “谢谢阿奶。”刘芳丫胡乱擦了下眼泪,提起裙子就去找回屋收拾。 刘芳丫兴高采烈地跑到镜前仔细梳了个齐整发式,又不好意思地跟楚禾借棉布衣服。 “你想去找那个男的?”楚禾低头捣蒜,闻言打量这个还没醒悟过来的人。 “嘘!”左右看了看,刘芳丫将人拉到一旁:“天风哥在芸芸家,我想见见他,跟他解释清楚。” “你解释?跟他?”楚禾被蠢笑了,分明平日里那样清醒精明的人,沾上情爱就是这般昏头。 “小禾,你误会了,天风哥早就和我说清楚了,那是其他姑娘爱慕于他,他已经拒绝了。”见楚禾还是这般对天风哥哥有成见,刘芳丫急忙开口澄清。 “呵呵。” “小禾,你不要这么误解天风哥,我希望你能祝福我们。” “你就没想过你身上的脏水是谁泼的?你那情郎哥哥知不知情?”看在以往相处的份儿上,楚禾还是多了一言。这姑娘是个好的,能拉回来就拉回来。 “小禾你这话是何意?”芳丫脸色霎时变白,猛的抬头:“小禾你知道什么对不对,我是清白的!你知道什么?” “陈天风和镇上一女子在你出事前就在商量婚事,那两家人都知道。陈天风会让你搅和他的好事吗?那女子能不介意你的存在吗?” “不!你胡说!天风不是这样的人!你怎么还这样抹黑风哥!我不信!”似是被人捅破了最后一层纱窗纸,芳丫神情慌乱,情绪激动地抓着楚禾的胳膊喊道。 将人推开,楚禾端起蒜罐去了院中,只留刘芳丫蹲在地上哭泣。 看来前些日让陶叔带的话还是没能让她上心。 芳丫还是去了街上。 留家的人自然是清除污水,打扫屋子,一会儿还得去韩家帮忙。 楚禾围着正堂转了一圈,墙根都泡烂了,大片大片的墙皮脱落,墙上坑坑洼洼的。 陶三之和刘家俩兄弟连夜用十几根木椽撑着墙体,墙壁这才没有侧歪。 楚禾给崔婆子说了一声就去了韩家。孟平安人好,但水还没全退,他们自家都忙不过来。 韩家,吴婆子正拿着锄头凿水渠,院子里的水成股引向门外。韩安儿则一趟又一趟地将被褥抱出来放在房檐下的凳子上晾晒。 小毛驴蔫头耷脑卧趴在地,面前的草料是一口没动。 “姐姐!”韩安儿一直留意着院外呢,一看见熟悉的身影忙丢下被子,喊着跑了过来。 “阿禾过来了啊!你那边收拾得怎么样了?”吴婆子直起腰笑呵呵地问,天要放晴了,总算不用一直提心吊胆了。 “那边有崔奶奶看着呢,我先过来看看。”楚禾放下手里的大包东西,从吴婆子手里接过锄头继续挖,韩安儿也忙找了个瓦片把水往水渠里泼。 “行,那我正好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搬出来,一股霉味儿,再不管就要长毛了。” 韩家院子平整简单,没有葛宅整得那么花,水退速度肉眼可见。 还好方新乐组织人疏通了水渠,不然内涝得怕是更严重。 晚上,陶三之几人扛着个小袋在夜色遮掩下匆匆而回,浑身都是稀泥,刘有喜袖子直接没了。 “这,这是出什么事了?没受伤吧?”罗婆子在围裙上擦着手,踩着浅水开门就看见三人这般模样。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到咱们镇上避难,听说还有其他镇上的人也来抢粮食。各类粮食都涨了五六文,这还都不够卖的。我们从粮铺出来时一群流民冲过来要抢,我们费了半天功夫才回来。”刘有喜擦了擦汗水,揭开油布,将粮食从车上扛下。 “已经这么乱了?就没人管吗?镇长没派人?”林梅花上前帮忙,开口打听自家以后的着落。 “嗨,还说呢,咱们这新镇长刚上任,说话没分量,乡绅地主巴不得乱起来哄抬物价呢。不过我听有人说朝廷会派人下来救粮赈灾,县令大人安排的两趟粮车正陆续往镇上赶来呢,也乱不了多久了。” 刘天喜颇为乐观,盼望着朝廷接济,听说县令大人给县城周边地几个村镇发过救济粮了,可惜出鸾镇偏远,粮车还没运到就被大雨堵在了路上。 “我们就只买了一百斤黑面,这算多的了,其他人挤都挤不进去。” “一百斤就一百斤吧,咱们省着点吃,还能坚持好久呢。咦?这是麦麸吧,哪里是黑面!” 罗婆子打开袋子,抓出一把看了一眼,顿时气愤不已。 “这起码还能看的到面粉,那麦麸里面都能见到草秆,就那还多的是人抢着要呢。”陶三之在水坑里洗着手,闻言无奈开口,好些人已经开始捞淹死的老鼠和蛇吃。 第69章 杀菌除湿 马荞子早就打了温水备着,见人进了屋连忙拿来帕子递给两人。刘天宝也没闲着,倒了几碗热水后就拿出自己昨日刚洗净的衣服出来让两人换上。 实在是三之哥和大哥衣服脏乱得不成样子。 “芳丫这是又受惊吓了?怎么魂不守舍的?”看着无精打采呆坐一旁的女儿,兴冲冲地出门却垂头丧气的回来,马荞子不禁问道。 “还好这丫头跑去西街枸黄巷找芸芸那丫头去了,倒是没遇上这糟心事,可能和芸丫头闹矛盾吧。” 侄女遭了那事儿一直不肯见人,原本活泼的姑娘也不和人说话了。刘天喜忙着护粮食,实在是一无所知,只猜测着答道。 “你这孩子!人家是村长女儿,雨停后我们这些人都要求着人家帮忙呢,你可得跟芸丫头亲近些。” 罗婆子一听,立马怒瞪孙女,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刘芳丫,张口就骂。 “没有,我没有!我去烧水!”冲着几人回了声,刘芳丫跑着出了房门。 “这死丫头,着急忙慌的干啥,别又出去给我惹事了。”罗婆子骂了两句也就没再管,这么大的人了,得懂事了。 看来那陈天风应当是有了去处,连骗都懒得骗她这傻孙女了 罗婆子敛下眼皮,心中暗自叹息。 “有个遮雨的地方就很不错了,瞧瞧那街上躺着的人啊,我看有好些人半天都没动弹呢。”陶三之目露怜悯悲戚,几个孩子在场,他也就没有说的太明显。 “别说街上,就是咱们这附近邻居,多得是被淹死饿死的。”刘回逵倒没顾忌这么多,只是不停唉声叹息。 “就是说啊,咱们都活得艰难,今日我们几个人也就堪堪抢到一篮野菜,就别操闲心了。”马荞子端来一盆水,洗着沾满泥土的野菜。 这野菜,干净的是一点泥都没有,绿油油的,脏的是整棵裹在泥里,三盆水都洗不净。 “这些野菜吃不得。”马荞子舀着水缸里的雨水洗得用心,冷不防就听得楚禾来了这么一句。 “啊?这是为何?这些可都是我从林子里拾得,烂叶子我都挑出去了,这些还很鲜嫩。” “是啊,我也看着这些野菜没啥问题啊。” “你们别吵,还是听听小禾是怎么说的吧,老婆子你先别洗了。”刘回逵止住老伴儿和小儿媳,将视线转向楚禾,等着楚禾解惑。 这几日的相处,他无法将楚禾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女娃来看了。 “连日大雨,洪水里不知泡烂多少动物尸体和枯枝烂叶,这水太脏。野菜泡了这么些天,洗是洗不净的,煮熟了也很大可能让人腹痛腹泻,严重些的会昏厥死亡。”楚禾只浅浅解释,不说细菌,就是那浊黑的泥水也足够让人生怕。 “我的娘嘞,这么吓人!”听到还会要人命,马荞子也不可惜这篮子野菜了,吓得急忙端起盆子连水带菜一同泼了出去。 “不仅如此,若非必要尽量少碰脏水,接触了尽快用清水冲洗。家里有些艾草,待会儿大家拿上一些,记得每天都熏一遍,尤其是被水泡过的各个角落。” 既然提起了,楚禾索性一次性将注意事项说清楚,该安排的也顺便安排下去。他们现在是群居,若是一人不慎染病,那其余人也难以幸免。 “好!那就听小禾的!宁可少吃一些也别乱吃,咱们还没到穷尽时候。”刘回逵知道楚禾未言之意,水灾算是小灾,紧随的瘟病那是真的要人命。 刘家众人皆是点头,每个人都回想着自己今日有没有碰洪水,不放心之下又打了盆水仔细搓洗。 * 芳丫也没有去烧水,而是回了房间。 崔婆子正给楚禾量身量准备裁布做衣,楚禾抬头瞥了眼来人,继续展着双臂。 “还是自己做的合身,你之前买的衣服都大了许多。等过段时间奶奶再给你做双鞋子。”崔婆子用麻绳量着,大拇指和食指比划着。 “那麻烦奶奶了。” “不麻烦不麻烦,给阿禾做衣服,奶奶开心。阿禾终于开始长个儿了,身上也有肉了。” 芳丫勉强笑着跟崔婆子二人打了个招呼,坐在一旁发呆。 量好尺寸,崔婆子去找刘家女人一起做针线,刘芳丫这才抹着眼泪嗫嚅开口。 “我去村长家找了天风哥,芸芸说早在几日天他们一家就离开了,说是镇上找亲戚去了。 可是我从来就没听说他家镇上还有亲戚,他们一开始不去,非待在村长家几日才……阿禾,他们是不是找那个女的去了?” 刘芳丫眼泪唰得糊满脸,哽咽地问着,心中绝望不已。 “这不明摆着的,你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天风哥找了条件好的,我也能理解,但那个女的又为何要毁我名誉?”刘芳丫用袖子胡乱擦了下眼睛,吸着鼻子,疑惑又希冀地望向楚禾。 一听这话,楚禾起身就走,知道真相还执迷不悟的人不值得浪费口舌。 将艾草分发下去,楚禾指点着陶三之熏艾,特意拿出几坛烈酒让刘天喜兄弟二人想办法均匀喷洒在房间内外。 驱疫消毒步入正轨,楚禾拿出两份去了韩家。 韩家破损的墙壁豁口用几棵小树横拦着,大门重新修复,就连矮墙上都插满了削尖儿木棍。 “阿禾快进来!”楚禾刚敲响门,吴婆子就探出条胳膊来将人拉进院子,然后迅速将门闩插好,另有两根柱子左右抵着门板。 “平安方才来了一趟,听他说这几日街上大乱,还是保险一些为好。正好还有一些用剩下的竹签子,阿禾你拿回家去连夜插好,晚上也警醒些,别睡得太死。”做好一切,吴婆子这才拉着楚禾嘱咐,两人快步走进依旧湿冷的屋子。 韩安儿挥出最后一拳,收了招式这才跑过来。 楚禾拉起韩安儿的胳膊,调整成正确姿势后转头看向吴婆子:“要不您和安儿过去将就一晚,等明日我跟崔奶奶说一声,以后晚上我就过来陪你们。” 吴婆子神情轻松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般摇头婉拒,“你家那么小的地儿也住不开,我们就不过去了。你平安叔晚上也留心着这边,倒也出不了事。就是你阿奶几个能过来可再好不过了,想过来住就随时过来,家里还有空屋呢。” “那好,明晚我们就过来。”吴婆子不想过去,楚禾也就没再坚持。葛宅太拥挤,崔奶奶过来韩家,两个老人正好也能做伴儿。有自己和陶叔看着,有事儿也能立刻解决。 “哎!好!”吴婆子紧绷的筋弦悄然松懈,这几日虽说有平安不时巡视,但她和孙儿还是难以睡得安稳。 还是人多好啊,想起亡故的儿子儿媳,吴婆子心中心酸又凄苦。 “吴奶奶,这是些艾草和烈酒。地面快没水了,今天熏一晚上艾草,明日点起火堆烧一天,这屋子就能恢复干燥了。”止住开心到飞起的韩安儿,楚禾打断吴婆子的低落情绪。 “好,怎么做阿禾你说我听着!”吴婆子吸了下鼻子,匆匆抹了一把脸后打开袋子,打起精神准备忙活。 第70章 土匪和流民 回到葛宅已是夜阑。见人回来了,刘家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崔婆子这才解了外裳小心躺下。 楚禾关上木门,摸黑在围墙上插上竹签,给守夜的刘天喜留了把大刀。 中夜人静,万物沉寂之时,葛宅大门外传来踏水声和低语声。 “放心,咱哥几个前几日都踩好点了,情况也摸透了。这院子就住着一个小姑娘,这几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咱们趁早下手,把这院子抢过来,就算她回来了又能奈何!” “白幺说的对,赶紧先占了。待会儿再去那老太婆家,将人赶出去,说不定还能搜出粮食来呢,山上兄弟可等着下山呢。” “成,那还废话什么,这院子是我的了,哈哈哈哈!”粗里粗气的声音响起,接着传来几下屁股被踢踹的闷响声。 闹了一阵,黑夜又蛰伏下来。 门锁声轻响几下,接着木门吱呀开合,踩水声渐渐靠近。就在这时只听得又有杂乱的脚步声朝着门口而来。 “大哥,我瞧得真切,那人牵着驴车就是进了这处院子,肯定有余粮!” “咦?不对!门是虚掩着的,不会有人抢先一步占了吧?” “小心点,拿棍子的进去看看再说。” “怕啥,咱们这么多爷们儿,我张大牛去了!”这人不耐烦地推开还要说话的人,暗喝一声率先冲进了院中。 “啊!我的腿!啊!爷爷饶命!” 杀猪般的嘶喊声划过暗夜,不用刘天喜示警,睡着的人纷纷被惊醒。 “是谁?不好,有人来抢粮了!”陶三之压低声音提醒,麻利跳下门板床。夹起两个小孩翻过窗子,在竹林的遮掩下摸黑绕到女人住的厢房窗后。 拍了拍窗棂,低声:“是我!” 听到陶三之地声音,早就被楚禾叫醒的妇人们立马打开窗子接过孩子。刘家父子三人也赶了上来,女人们合力将人拉进屋子。 “来了两拨人,都是成年壮汉,不知道人数,但听声音不止四十人。”刘天喜脸色有些发白,眼睛时刻关注着院中情形,大刀紧握不松。 屋内所有人心下一沉,刘家众人极力压制心中的惊慌,寄希望于刘回逵。 “三之,我们该怎么办?”崔婆子已经穿戴整齐,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眉上染了浓浓不安。 “他们人太多了,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只能见势行事。娘,你和罗婶子保护好几个孩子,拿上银钱能逃就逃。” 陶三之从窗缝里窥着院中情形,运气不好,竟然来了两波人。直接对上不是明智之举,依他看来,能跑几人就是几人。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要不给点银钱打发出去?”马荞子向来胆小,她只想大伙儿能安全逃过此难,性命最重要啊。 “此法不通!他们就是冲着房子和粮食来的,银子喂不饱他们胃口。”刘回逵强自镇定,虚浮着脚步走到窗缝前,听到小儿媳的话当即否决。 “那可怎么办呀,老头子你想想办法啊,咱们这一大家子可不能都折了,老头子!” 罗婆子激动地叫起来,马荞子和女儿缩在一起捂嘴小哭。那两个小男孩倒是镇定,安静地在自家娘亲怀里一声不发。 “你消停点,这不是正想办法了吗,别将人引来了。”刘回逵被哭得烦躁,赶忙冷着声音喝止。 “依我看,咱们先出去稳住他们,不能一味被动地待在屋里。”一向寡言的刘天宝举着木棒守在门边,只要门口有动静,他就立刻动手。 “也只能如此了。我们拖住他们,其余人带着孩子们分开逃,能保一个就一个!”等死是不可能的,陶三之从怀里掏出菜刀,眼神决绝,当即安排好一切。 “好!你们去吧!”崔婆子没有犹豫,紧紧握着孙女的手,背过身低低应声。 几个汉子黑暗中对视一眼,当即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棍子砍刀,打开窗子摸了出去。 楚禾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等他们商定好了走出去,这才上前推开房门。 “阿奶,你们就待着别出来,我去看看情况。” “不行!太危险了,阿禾,这回你得听阿奶的,这是要命的事,可不能逞强!”外面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崔婆子怎能放心让楚禾一人出去,拦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让出去。 “阿奶,你应该相信我的,我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抽出手来,将人扶到一旁,楚禾神情极为认真。 明目张胆地打起火把,在崔婆子几人担忧的神色下,楚禾提步,稳健跨过门槛。 院子里,三伙人在暗色里对峙着,地上还有一人抱着腿呻吟,被身边两个人用棍子压着脖子。 “爹,救我!” “放开大牛!有话好说!” “你们是何人,想干什么!” “看来咱们都是同道中人,这样吧,你放了大牛。咱们先将这几人处理了,再慢慢解决着分配问题,这位大哥意下何如?” 先是见院中还有一帮土匪,不多会儿竹林里冲出三个汉子和一老头,流民中主事之人大惊,略一思索就想好对策。 “哼,咱们人多势众的用的着跟你们合作?这院子我们看上了,识相的就麻溜滚,否则和你们一起杀!” 土匪头子压根儿没将几人放在眼里,一群流民而已,量他们没胆量杀人。 “我们手里的家伙式可不是摆设,劝各位还是仔细考虑考虑吧!”见这伙人态度高傲又强势,流民主事人也上了脾性。威胁的话音刚落,身后众人唰唰齐齐亮出棍子,甚至还有几把大刀。 “也不是不可,但我们要这院子……”土匪头子眼神不动声色地在这些衣着破烂的流民身上转了一圈,心中好笑,但面上却是假意妥协。 不能闹出大动静惊动周围人,先将这院子拿下,这些泥腿子还不好处理? “各位真当我们死了不成?”见两伙人在院中就谈起分赃事宜来,陶三之几人怒从心来忍不住出言,奈何人数悬殊,只能尽力拖延时间。 “弟兄们,上,将尸体先扔这塘子里,别脏了咱们的院子。”土匪头子没将陶三之当回事儿,虽然情报有误,但也不过几人而已,顺手收拾的事。 老大发了话,土匪中分出十人朝着房间而去,生怕被这群流民抢占。剩余土匪则拿着刀棍冲着陶三之四人而来,企图速战速决。 流民再也耐不住,不等老大指令便急吼吼追赶土匪而去,屋子里的好东西都可不能都便宜了这些强盗。 “砰!砰!砰!” 坐在门口等了好久,这些恶徒总算是行动了,楚禾展了展胳膊,手腕一动,地上便倒下一片人。 “啊,你这个臭娘们……臭丫头,行!等先收拾了你再说。”跌倒在地的几人大怒,往棍子飞来方向看去,看见只是个小姑娘顿时乐了。 几人吹了吹血泚拉乎的手掌,一瘸一拐地狞笑着朝楚禾包了过来。 火光映在楚禾侧脸上,漂亮是漂亮,但太过镇定冷静。土匪头子眯了眯眼睛,自己脚步稍退,指挥却不停:“小心有诈,先处理掉这个小娘们。” 偏头,跨步,身形移动,电光火石间楚禾就来到匪首身后。 第71章 了结 “别动,我手中的匕首可没长眼睛,让他们离开。”匕首贴着肉皮来回翻转,似是在琢磨着角度和力度。楚禾声音中不含一丝情绪,却恶鬼低语般让人不寒而栗。 喉咙被刀刃反复切磨,土匪头子瞬时呆若木鸡,一动都不敢动。瞳孔紧缩,余光竭力看向刀尖,僵着脖子慌乱抬手:“撤,赶紧撤出院子!” 土匪们不敢耽搁,只得不甘心地缓慢后退,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刀下的老大。 “啊!”就在大半人撤出院外时,有一个大聪明举着大刀朝刘天喜冲了过去。 “小心!”陶三之一把扯过刘天喜,在地上翻滚一圈艰难躲远。 “你他娘的想要老子的命吗?给我滚!”土匪头子要被这猪头气死了,要不是脖子紧紧被刀子箍着,他定然要上去送这傻子上西天。 “砰!” 这人本想着抓住一个人来威胁楚禾,说不得还会被老大奖赏,可惜还没走几步就被飞来的扫把打飞了出去。 “你的人不老实啊。”楚禾轻飘飘声音如同地狱勾魂使者,冷汗打湿土匪头子的头发胡须,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滑落。 楚禾手指动了动,匕首刺进土匪脖颈,鲜血顺着刀尖瞬间染湿大片前襟。 “你他娘找死,说了撤!”用手想捂住伤口却被刀刃死挡着,土匪头子目含杀意,喉间阴沉发声,暴怒低吼。 其他土匪立马小跑进来拖着那人退出院门。院中流民看到楚禾瞬息之间就拿住那匪徒命门,心下早就生了退却之意。见此也顺势收回进屋的脚,弯腰降低存在感混在土匪群中退出院外。 “听你的已经都出去了,你可以拿开刀了吧。”土匪头子强装镇定,一手还试探地推了推刀背,没想到却轻易推开了。 “滚!”楚禾收了刀,将人踢皮球一般踢到院墙边。 这么轻易就放了自己?匪首心下不安,本能地往外连滚带爬。 “阿禾,你没事吧,下次不能这么冒险了,吓死阿奶了。”见那些强盗都跑了,崔婆子这才带着众人出来。上前搂住楚禾,心疼地上下查看。 “没事的。我去看看他们走了没。” “让天喜去看!一直帮不上什么忙,总不能一直让你一小姑娘出头。”刘回逵歉意出声,虽然惊讶楚禾怎么会有功夫在身,但他知分寸地没有询问。 小禾厉害但这不是将什么事都推给她的理由。 “不用,他们怕的是我。”楚禾给了崔婆子一个心定眼神,拿着火把跨过方才被撞塌大块的土墙,循着嘈杂声音跟上。 往前走了几步,在巷口第一家刚搭起的茅草屋前,楚禾看到了重重人影。 “大哥,我们不能白来一趟,趁那女魔头没追上来干脆把这家抢了。” “真是晦气,怎么就遇上这么诡异一娘们!也不像是正经武林功法,娘的!大哥,干不干?” “闭嘴,赶紧动手!”半晌,土匪头子阴恻恻的声音从后面传出。 有楚禾在前,这回没人敢大意,小心翼翼走向茅草屋。 “呜!” 在手下各自分工找点埋伏时,土匪头子则快速抽刀砍向地上如死狗倒地的一人。 事情太过突然,地上的人只急速闷哼一声就睁着不解的眼睛没了动静。 “大哥!”有人不忍,想为弟兄求情,还是晚了一步。 “违抗命令者,就是这般下场!”土匪头子没有理会,提刀走到角落,扯下一片衣角给自己脖子包扎。 其余人立马噤声,只撬门声窸窸窣窣。 “谁?”放风之人听见脚步声,警惕出声。 没有躲避,楚禾站在巷口空旷处。 “是你?你,你来干嘛?这事与你可无半点干系。”土匪头子霍然站起,防备地看着楚禾,大刀悄然握紧转了个方向。 楚禾没有说话,走了几步,寻了一处避风土窝,将火把斜插在墙间缝隙。 在众人惊疑退缩之时,楚禾跳闪而至,大刀精准剁向土匪头子。脚尖同时挑起尸体手里的刀,直刺鬼鬼祟祟打算绕后的土匪。 呼吸之间,两人毙命。 眼看真.女土匪要大开杀戒了,其余土匪连看都不敢看,二话不说拔腿就逃。 拔出刀,横握双刀,上前侧划,惨叫声起。 想要逃,楚禾堵在巷口,只得反方向跑,即使那边的尽头是塌陷的死胡同。就算这样,身后的刀一把接着一把,呼啸着从身后追了上来,根本逃不掉。 刀掷出,正中最后一人脖颈。那人前脚还跨在半空,身体却陡然停住,接着脑袋掉下,身躯轰然倒地。 四周静的可怕,只一个个圆形物骨碌着向水坑滚去。 这帮人身上拢共也就三十来两银子,楚禾捡起丢进空间。 拔下火把,楚禾也没有回葛宅,而是出了巷子。 “吱呀~”许久,茅屋门被打开,一人探头张望,只一眼栽倒在地。 距镇一里地,那群流民还在骂骂咧咧相互争吵,这一趟空手归,家里的老婆孩子还等着粮食呢。 上次抢的粮食撑不过两天了。 楚禾跨步追上,手中匕首射出,嘴里还在咒骂的几人瞬间倒地。有人战战兢兢地想上前查看,一刀从右侧突地横来,泥泞的路面喷溅上大片血红。 “是……是你!”余下人想跑,心中又不甘,想报仇却不敢,只得仇视地用目光剜着楚禾。 “杀人要偿命的,我……我告诉你,识相的就赶紧走,不然我们报官……” 刀过,颅掉。 助跑几步,纵身跳跃穿梭,鬼魂般紧跟逃跑的众人,穿梭间,地上躺满尸体。 没有几两银子,楚禾搜了几人就懒得搜,打道回府。 上次进山采完草药,楚禾就发现体内异能消耗后恢复极其缓慢,没有晶石的补充,能省就省。 处理这些人用不着浪费异能。 院子里崔婆子几人焦急等待着,即使外面人声鼎沸,众人也没出去。 路过巷口,那户人家门前围满了人。汉子们一具一具地将尸体搬远,妇人们则面色发白地朝众人说着当时的险况。 楚禾丢掉火把,穿过人群回了葛宅。 “阿禾,你可算回来了,听说外面死人了,你没事吧?”崔婆子悄悄将人拉进屋子,看到楚禾面色无常才松了口气。 “嗯,好像就是那些人,我去时就死了,我躲起来看了会儿。” “死了!死得好!” “就是,干点啥不好尽学人打劫,还祸祸到咱们了。”刘天喜媳妇林梅花哄着两个儿子,甚觉大快人心。 天也快亮了,大家也没了睡意。几个爷们儿出门凑热闹去了,不然太过反常倒惹人怀疑,虽说这死人和自己无关。 第72章 神仙 “阿禾,陪阿奶在院子里坐会儿吧。” 楚禾刚要进屋,却被崔婆子叫住。 “好。” 楚禾将人扶到屋檐下,坐在晾晒的木头上,两人相对而坐。 见院子里没有了其他人,崔婆子站起身拉着楚禾到角落,侧着身体悄悄问:“阿禾,你果真没有受伤啥的吗?有事儿别自己硬扛,阿奶几个都在呢。” “真没事。” “别一直浪费法力了,你告诉阿奶,帮我们会被上面的人抓住受罚吗?” 她知道这个孙女儿换了芯子,眼前的小姑娘肯定是神仙下凡历劫来了,可不能因为他们几人凡人俗事影响阿禾的仙途。 楚禾有些好笑和无奈,不想透露太多,只顺着话摇头:“不会有影响的,阿奶放心。” 果然!阿禾是神仙! 崔婆子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强忍着没有给楚禾下跪拜见。 “好好好,阿奶知道了,那我以后就不瞎掺和了,你放心,阿奶绝对保密,谁都不说。”崔婆子四下张望,声音越发低弱,弓着身,一手捂着嘴小偷似的贴着楚禾耳畔说话。 “我不是什么神仙,只是稍异于常人,一切和往常一样就好。” “阿奶知道,知道!我去给你做饭去!” 崔婆子一脸我都懂,但我不说。拍拍楚禾的手,美滋滋地扭着老腰颠颠走进了房间,完全没有一点儿生病的样子。 嗯...... 这样也好,以后也不用再解释什么了。 楚禾由着崔婆子乱想,刚出院门就看见吴婆子牵着韩安儿朝这边走来。 “阿禾?你们这边没事吧,听说有土匪下山抢东西来了。”吴婆子气喘吁吁跑过来,也是一把拉过人来急急打量。 “是遇到了一群流民,但被我们吓跑了。”楚禾任由身体被吴婆子转来转去,许久之后才重获自由。 “啊?你阿奶他们可还好?镇上各处都是流民,咱们巷子还好些,那些有钱人家可是被流民围得连门都出不去。” 吴婆子说着话,脚步不停地走进厢房去找崔婆子。 “官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派人来帮忙修缮房子,各家也都没有粮食了,流民又这么多,都敢闯进院子抢粮了。” “不仅咱们这儿,前几日其他镇子早就出现流民结伙打砸粮铺和宅院的事儿了。刚刚听说附近古磨巷的好几户人家被抢了,那些流民将里面的人都赶了出来,自家一大堆亲戚却住了进去。” 陶三之几个从外面走进,听见这话就顺嘴搭话。 “真的不将律法放在眼里了吗?他们就不怕大伙儿报官,官府来人抓吗?”罗婆子捶着板凳,满脸恨意。 “县令大人去了灾情更严重的破锣镇,带着人手搜救幸存者。前几日咱们镇周边的几个村子也都彻底被埋了,这不县令大人又马不停蹄地往咱们镇子赶。应该这两日也就到了,这群流民也猖狂不了几日了。” 吴婆子给众人说着打听来的消息,孟平安每日都会上街打听情况,她知道的也最全乎。 “现在来有什么用?我娘家村子整个村子被山埋了,我那侄儿一大家子......”马荞子说着就泣不成声,知道怪不得旁人,但她总不能怨老天爷吧。 “谁说不是呢,不过来了也好,正好整治下这疯涨的粮价。其他杂粮抢不到,还能买到的黑面都十五文了!”刘天喜想起昨日买到的那袋子黑面,心里更加苦涩。再这么下去,不等饿死,镇上大部分人早晚都会死于非命。 “就吴奶奶和安儿守着院子,太容易让人惦记了。这里住着也拥挤,崔奶奶和陶叔要不同我一起搬到韩家暂住几日?” 人都在,楚禾便开口询问崔婆子的想法。其实也不用问,去韩家住再好不过。 果然,崔婆子乐意至极,当下就走到妹子身边握着手说着亲热话。 有她孙女在,阿禾说啥就是啥,自己住哪里都一样。 陶三之自是没有意见,先行收拾起包袱来。 刘家一大家子都没说话,也没他们说话的资格。 楚禾拿出几袋粗面和陈粮,其他东西看着放了些,就让陶三之几人一趟一趟往韩家运。 东西还挺多,花了大半时辰才算运完。 留给刘家人一袋粮食,将大门钥匙交给刘回逵,楚禾牵着韩安儿出了葛宅。 “小禾,你的恩情爷爷记得,以后你们的事便是我们刘家的事。” 面对楚禾的信任和帮助,刘老汉忍不住红了眼眶,感动难以自抑,俯身就要给小辈行礼。 楚禾连忙将人扶起,“也不是特意腾出房子来的,这处院子还靠你们看守呢。” 见小禾还这般宽慰自己,刘回逵热泪盈眶,感动得更是溢于言表。 楚禾不知如何应对,头大得连连摆手,拉着韩安儿快步离开。 刘回逵领着儿孙站在门口久久目送,他们一家子何其有幸,遇上了小禾这么敦厚良善的孩子。 * “三之,要不你回老大家去吧,你媳妇看顾雅雯雅宸也不容易。刘家汉子也都是老实的,有他们照看着就够了。” 陶三之这段时日连话都少了,没事总往门外看。崔婆子看在眼里,眼下这边安定下来,也该让儿子回去照顾媳妇儿女去了。 “娘,我不走,那边我隔几天过去转转就行,相隔也不太远。”陶三之坚决摇头,娘和阿禾在这儿,他只能先对不起翠珍和孩子了。 不管怎么说刘家始终是外人,他得帮阿禾看好院子。 “你这孩子!那就缓几日,媳妇孩子是最最要紧的,别让他们凉了心。”知道三之孝顺,但她不能太过自私。崔婆子疼爱地摸了摸胡子拉碴的儿子,想要再说些体贴话,但吴婆子还在一旁,不能平白勾起老妹子的伤痛。 “说起雅雯他们,也不知你姐姐和妹妹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他们渡骡县临着两条大河呢,若是决堤了想跑都跑不了。” 稍微安定下来,崔婆子不禁担忧起嫁出去的两个女儿。 陶二水,年轻时容貌极好,被邻县富商看中娶回家,日子过得倒还顺心。只不过五年前丈夫得了什么肺病,这病来势汹汹,没半年人就没了,只留老母林氏和陶二水和两个儿子。 富商,也就是李广志。生前倒是护着妻儿,因此陶二水时常回家探望二老。有女儿的接济,陶家日子才越过越宽裕。只不过李广志死了后,陶二水被婆婆林氏管制。陶二水忙着照顾两个儿子,也忙着和林氏斗法,就渐渐不回来了,只托人时不时带点银子和书信。 陶五涌,也嫁去了渡骡县,这亲事还是陶二水拉的线,嫁给了一个秀才,有空了倒是时常回娘家。 “这个我有想过,前几日去大哥那边时也商量了,明日我们就去渡骡县找大姐和五妹。不过我想着他们应该也会往大哥这边赶,我们沿路找,看能不能碰到。” “好好!好孩子!”看着这几个孩子团结友爱,崔婆子欣慰地潸然泪下。 吴婆子静静坐在一旁,抱着韩安儿,眼神看着远处出神。 第73章 接人 次日天还灰蒙,陶三之就已经换上旧衣服,背着小包袱走出韩家。 “娘,我去找大哥和三弟去了。你们照顾好自己,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明日就能回来。”陶三之轻声安慰,推掉崔婆子准备的大包吃食,只接过楚禾递上来的匕首。 “娘就交给你了,有事就去你大伯家喊人,颜面不值钱。” 楚禾点头,陶三之这才大跨步出了巷子。 “不用担心的,总归是在县里。我那几个姐妹都住在山沟里,也不知道她们情况咋样了,我几个兄弟几个已是没了......”马荞子抑住心中悲痛,带着哭声看向自家男人,随后认命地低头。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公婆和自家男人再有良心,此时也不会帮忙找寻。 娘家那些人啊,只能看命了。 林梅花也抹着眼泪,都是几个村子间相互通婚,她娘家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下午时分,门外传来叫门声,崔婆子欣喜迎了出去。 是陶楚杰。 想来找到人也没这么容易,崔婆子压下忧愁,笑着将孙子拉了进来。 “杰儿怎么就一个人过来了?外面这么乱,你也是个莽的。”嘴里不停念叨着,但手却紧紧拉着人不松。 “阿奶,我们都好,就是爷爷不放心您和小禾,让我过来帮忙照看。”陶楚杰扶着崔婆子,眼神只往屋里瞟。 “阿禾跟我住呢,应当是在锻......那个锻炼呢。”看得出孙子心不在焉,崔婆子便松开手,指着里屋笑着说。 陶楚杰却是踌躇着不敢往里屋走,其实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楚禾。只得低着头,蚊蝇出声,“小禾……她还好吗?” “好着呢,把我这老婆子养得白白胖胖的。”崔婆子目光爱怜地看着她这孙儿,三房闹到如此地步,只苦了楚杰。 楚禾早就听到了来人声音,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汗喝水,忙完才掀开门帘。 迎头撞上,“小禾,我……我来看看你们,你们有什么缺的没?”好久没见妹妹,又想起爹娘的态度,陶楚杰不自在地结结巴巴。 “不缺,进来吧。” 坐定,崔婆子给吴婆子打了个眼神,吴婆子拉着韩安儿一起出了院子。 “我很好,我对你没什么意见,劝我和陶四恩他们和好如初这些话就没必要说了。”不想听陶楚杰说那些自己不愿意听的话,楚禾直截了当地说明白。 “我......我知道了。”咽下一路想好的那些话语,陶楚杰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认你,以后会像和阿奶相处般和你来往。兄长就不叫了,你也没必要拘谨,这些和你无关,没必要有压力,也无需自责。我忙去了,你随意。” 楚禾说完就走。 陶楚杰目瞪口呆,张着嘴一个字都来不及说,楚禾就跨过门槛没了影子。 摇头苦笑,是啊,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下去吧,只要大家觉得好就行。 想着,心下郁气稍歇。 下午刘家汉子拉着驴车去远一点儿的地方找结实的木料和茅草,这天也没有彻底放晴,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大雨。安全起见,还是在院子里搭几间茅草屋,毕竟原来的房子被水泡了那么久,说塌就塌了。 孟平安家里早就搭好了草屋,房子周围也密密围上了一圈篱笆,闲下来了,就上韩家帮忙。 有了孟平安的加入,没有两天功夫,韩家和葛宅院里就各建起了两间茅草屋。 为了感谢孟家人,楚禾专门上门给了一袋糙米作答谢。 这两日流民消停了不少,因为县里的救济粮终于到了。 “这陈米可不比粮铺的精米差,咱们这县令是个好的。”吴婆子抓了把刚刚领来的救济粮,忍不住感叹。 “可别说了,那粮铺里的精米碎的不行不说,还都发黑了。”罗婆子总算是松了口气,连带着对刘芳丫都和蔼了很多。 虽说救济粮发放了,粥棚也每日午时开着,但镇上流民却越来越多。无处可去,不分白天黑夜地到处晃荡。 县丞在各个村子里连轴跑,忙的焦头烂额。搜救工作仍在继续,山洞里,各种旮旯里等着救援的人不少。 虽然镇上死的人一日比一日多。 之后两日,韩家院子里又搭起了两间屋子,不然陶三之带着人回来了也住不开。 非常时期,再说有阿禾在,吴婆子自然不会介意,只希望是些好相与的。 崔婆子一日比一日担忧,没事就站在巷口张望。 “阿奶,放宽心,陶叔他们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不忍崔婆子整日食欲不振,夜不能寐的模样。楚禾走到身侧,轻声安慰。 “我都是知道的,只是不见着人,我这心里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崔婆子勉强笑了笑,转过头又盯着远处看。 楚禾静静陪着。 县令大人并没有来,据说陪着钦差大人去了流川县,也就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钦差大人聚集众县令讨论灾情,商量对策,只交代县丞暂时抢险救灾。 见县令大人不在,镇上的官兵也没有多少,那些流民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巷子里的流民越来越多,隔壁宅子还是被抢了。一院子人哭天抢地,怒骂声,求饶声,痛哭声传来。 楚禾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她没地儿管,也管不着,不久之后会更惨,反正都是要死的。 楚禾不在意,因为这些人里没有她在乎的人。 又是一日,刘天喜上街一趟还是空手而回,看得到的野菜也越来越少。晚上哭嚎声,打斗声却一阵接着一阵。 每个人都无法安然入睡。刘天宝拿着镰刀和锄头直接站在韩家檐下,戒备地盯着院墙和大门,一有动静就招呼。 而崔婆子几人都待在一个屋子里,没有人说话,只紧张地听着周遭的叫喊声。 过了很久很久,外面哭叫声才渐停,只有更弱的叫骂声传来。 县丞大人来了镇上,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霸占房屋,但抢粮食银钱还是可行的。反正县丞也就只带了那么些人,天那么黑,流民那么多,谁知道是谁抢的呢? “也不知道你大伯家咋样,住的那几人能不能守住粮食?已经四日了,按理来说他们也该回来了。”崔婆子愈发忐忑焦急,几天时间,嘴上冒出好几个燎泡。 “老姐姐莫要急,我看三之小子是个机灵的,即使没有找到人,但自保绝对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吴婆子拍了拍崔婆子的手背,也为人母亲,她都懂。 第74章 陶二水和陶五涌 打斗声持续好久才消停,两个婆子忐忑不安地拾起针线活,不然这时间太难捱。 刘家女人待在葛宅也没闲着,白白待在别人家也是过意不去,楚禾就扔给她们十几匹布,让她们没事就做衣服。先给自身做一套,剩下的就裁做成不同身量的衣服。 楚禾已经收到了十来套衣裙长裤。 刘天喜黑着眼圈走了进来,今日轮到他看护韩家院子。 “今日是隔壁遭殃,明日说不得就到我们了,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唬得住。” 其实这个时候,大家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才是最明智的。但这镇上的人自私惯了,巴不得看人笑话,竟无一人提出互相帮助。 “大伯家也被人闯进了三次,只不过家里借住的乔家都是能打的猎户,弓箭一亮出,轻易就将人吓了出去。”陶楚杰听到奶奶的的担忧,就开口说道。 “还是老头子精明,一开始就想到这些了吧。”崔婆子喃喃出口,老头子还是这般,无利不起早。 “那行,我明日就做几把弓箭,管他有没有用,吓吓他们总是好的。”刘天喜眼睛一亮,跃跃欲试。 他手工活还行,小的时候老玩弓箭,多少年没碰了,如今想想就热血沸腾。 “我看行,明日就麻烦你多做几把。你给那边也说下,妇人们就别出门了。生死面前,那些官爷也就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了。”崔婆子多说了几句,这时候外面可都是饿疯了的流民,一旦被盯上,不死上个把人是无法收场的。 “死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啊,有冻死的,饿死的,但更多的都是病死的,实在是惨啊。”仅是回想,刘天喜就反胃,身体一阵颤抖。 刘天喜继续在院中巡逻,天边有了光亮,两位奶奶这才打着哈欠归整针线,靠着枕头眯觉。 天大亮了,隔壁被抢的人家又开始哭喊,敲着各家各户的门,试图要点吃的先熬过几日。 只可惜,一家都没敲开,有交好的妇人于心不忍,想出门给几把野菜,却被自家男人制止。 哭声和骂声一片,当家汉子只得拿出没被搜走的几两银子,结伴儿去粮铺碰碰运气,哪怕是糠皮也是好的。 又是夜晚,院外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楚禾下地,悄悄绕开打鼾的刘天宝,翻墙出去。 衣袖翻飞,利刃明灭。转眼间,想破门的流民一命呜呼。 拎起尸体,扔到巷口土坑中。来回七八次,楚禾颠了颠手上的零星碎银和铜板,悠悠回到院子。 刘天宝睡得正香,即使冻得瑟瑟发抖也不妨碍梦中丰衣足食。 后半夜,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楚禾皱眉,又仔细听了下,有板车声。 轻轻摇醒崔婆子, “我听到陶叔声音了,就在门口。” “啊,回来了!去看看!”崔婆子忙穿上鞋子,也顾不得会吵醒其他人,连声叫着陶三之的名字,蓬着头发就往门外赶。 篱笆门外站着一堆人,崔婆子远远就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女儿。 打开篱笆,陶三之还未开口,陶五涌就打开扑到了自家娘怀里哭了起来。 陶五涌是家中老幺,从小都是被爹娘兄长和姐姐疼着长大的。即使嫁了人,也有自家丈夫宠着,何时受过这些委屈和磨难。 “好了,先进去说吧。”陶三之见二人哭个不停就将二人隔开,搀着老母进了院门。 “对!咱们娘几个有的是时间,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崔婆子笑着,在儿女的拥卫下进了房间。 点上油灯,大家才看清楚这一群人的模样,衣衫脏乱,脸上也糊满了泥巴,和乞丐也差不了多少。 “涌儿,水儿,你们这是怎么了,路上出什么事儿了?”崔婆子小心擦去幺女脸上的脏污,心疼又迫切地急问。 “娘,我们没有受伤,就是遇到几波想打劫的流民,舍弃了一些财物才得以回来。” 陶五涌用帕子胡乱擦着泪水,伏在崔婆子膝盖上小声抱怨着。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有镖局和大哥几个护着,能出什么事?别吓着娘了。” 冷冷的声音传来,楚禾抬头看去。 这应该就是陶二水了,不同于自己妹妹的活泼外向,陶二水内敛克制。看着三十来岁,虽然一身粗布麻衣,但言行中无一不透露出与旁人不同的富贵气派。 就很端。给楚禾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 “你们都是娘的孩子,哪能不担心啊,安然回来就好。阿禾,快来见见你二位姑姑,别老躲着不见人哩。” 楚禾停下往外走的脚步,闻言迟疑一瞬,在崔婆子的热切催促下只得上前点头问好。 陶五涌倒是随意,客气夸赞几句就罢。只陶二水神情淡淡,疏远地点了下头,让两个儿子见过外祖母。 楚禾无所谓,只不过是宽崔奶奶的心而已。 李明启年十五,李明安年十岁,都在学院上学。因着雨灾,不得不返家,接着又逃灾。 “孙儿给外祖母请安,您受苦了。”李明启一板一眼地躬身行礼,虽是逃灾,却也是一身细棉布。不同于其他人的衣服脏乱,身上整洁,看来一路上被护的极好。 “祖母,可算找到你们了,您是不知道我们这一路上遭了多少罪。”李明安敷衍地行了个礼,撅着嘴抱怨着路上艰辛。 外祖母是乡下人,不会在意这些虚礼的。 到底是大户人家,礼数就是周到,这么多年,崔婆子也算适应了。忙让二人过来,拉着手就是一阵嘘寒问暖。 楚禾不喜欢这种场景,想起身离开,不料这聊得火热的小老太婆却腾出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再叙,明启明安,这是阿禾。阿杰,你也过来见见你表哥表弟。” 陶楚杰这才从楚禾身后走出,这二人看起来颇为熟稔,拱手作揖后就约着明日探讨学业。 行完礼,李明安这才转过身来。三人很有默契地打量了一番,才相互问好。 李明启嘴角虽带着笑意,喊着表妹,动作却只是浅浅作罢。 路上已经听三舅舅说了,这楚禾目无尊长,离经叛道,所作所为更是冷血冷情。 楚禾也做不来什么屈膝行礼方式,也只点了点头。 李明启见状,连那假笑都维持不住。但不管怎样,在外人看来还是一派彬彬有礼,兄友妹恭的样子。 李明安仗着年纪还小,撒娇卖痴,打着哈哈钻进崔婆子怀里胡闹。崔婆子拉着脸说教也无济于事。 陶二水也笑骂着儿子顽皮,轻轻将事情带过。 崔婆子看在眼里,忍住没有多言,阿禾的好,他们会看得见的。 第75章 教导 疲惫不堪的丫鬟顾不上收拾自己,在院中摸索一周,便打了水端进来,陶二水神态自若地挽袖清洗。 “你大哥几人回去了?也不进来见一下我这老娘?”打量了一周,也不见大儿子,连女婿也不在,崔婆子拉下脸来。 “娘,你别错怪了大哥。这不是我那婆婆一路作妖,说什么也不来这小......这儿。大哥和妹夫几个就护送着她和姎儿回去了。”听出娘语气不悦,陶二水忙走过来为兄长说好话。还是大哥有先见之明,这小院子实在是过于破烂拥挤,难为娘住了这么久。 郭姎儿,六岁,是陶五涌的女儿。 “哼,不来这边也好,咱们也供不起这尊大佛。”崔婆子有些生气,自己住这儿这么久也不见大儿子过来看望。这也就罢了,她也不强求。今日倒好,绕一点路就能到青门巷,她那两个儿子也能这样无视。 他们难道不惦念自己的亲娘吗? “娘,我看大姐他们一路奔波,赶紧让他们歇息吧。”见气氛不对,陶三之上前,终于说上话了。 崔婆子这才看清这儿子,衣服破破烂烂,面容凹陷,头发也打了结,走路还瘸着条腿。 心下焦急,崔婆子也顾不上生气,忙心疼上前查看:“三之,你这是怎么了?你这腿怎么跛着?有没有上药?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的,赶紧坐下,让娘好好看看你的腿。” 陶三之心下暖和,看着亲娘这般关心在乎自己,之前心中的那些醋意和委屈也都一荡而空。 “娘,你别急,我这腿就是跟人打架挨了一棍子,休养两天就好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有吃的吗?我们快要饿坏了。”陶三之着实饿坏了,这一路上要避着人,有吃的也不敢拿出。 “是啊,外祖母,我们原本坐着马车好好的,却被流民围堵,不得不弃了马车,那车上的粮食都没了。后来雨太大了我们就找了间客栈住了几日,那破客栈,要吃的没吃的,连水都不给,房价还死贵死贵的。 好不容易买了些粮食,一路上也不敢明着吃。连火都不敢点,就拿着干饼子啃。外祖母,你的亲外孙儿可遭了罪了......” 李明安开始还是做戏,到后面越说越惨,情真意切,不禁带着哽咽,眼眶都红了。 “明安,说这些作甚,平白让你外祖母担忧,一切过去了就好。”陶二水摇头,一脸不赞同地喝止儿子。 “对啊,还是兄长们好,我们没赶几日路就遇上了。娘,赶紧给我们收拾几间屋子住吧,对了,也要给那些镖局的人准备好干粮和行囊,听说他们连夜就要赶回。” 陶五涌打着哈欠,嘟嘟囔囔地小步挪到崔婆子身边,拉起一只胳膊倒头靠着就睡。 “行了,都做娘的人了,还没个正形。”崔婆子笑着骂道,还是将人推开,去自己房间找来伤药,亲自去给陶三之上药。 楚禾这才出来房间,找到吴婆子说了几句,吴婆子倒也不在意,人越多她们祖孙二人就更安全。 她信阿禾的。 躺下浅睡没多久,陶三之下床出门。拿着粮食前去葛宅找刘家妇人帮忙做些饼子,又备下其他物资,在天明时分打发了行镖人离开。 楚禾带着吴婆子住了一间屋子,其余几座茅草屋就交由陶三之分配安顿。 第二日,直到午时,连日奔波的几人陆续起床。 陶二水带的马夫和一个小丫鬟早在院子里帮忙。吴婆子和往常一样,时不时地望天看看云层情况,还是摇着头叹气。 又来了这么多人,韩安儿是不愿意的,将楚禾拉到门外附耳诉苦。 “你这些亲戚不像陶叔叔,一个个用鼻孔看人,我不喜欢。”韩安儿有话就说,他实在不喜欢那个叫李明安的,在别人家也耀武扬威的。 “我也不喜欢,这样,让他们去另找个院落吧,反正他们有钱。”楚禾摸着韩安儿的脑袋,低头思索。这小屁孩这段时间话很少,除了和刘家那两个小孩玩,就整日小尾巴似的跟着她。不闹人,就静静跟在身后。 “真的么?姐姐你不觉得我自私小气吗?”听到姐姐这么说,韩安儿小心扬起脸,有些难为情。 “别乱想,这是你自己的家。你想谁住就谁住,不痛快了就直说,没必要委屈自己。”楚禾拿出一颗龙须糖,塞进韩安儿嘴里。 “姐姐,你真好!” “知道我的好了?” “啊?这糖可真甜呐。” 晚上,崔婆子满脸是笑地张罗了一大锅米粥,特意加了个凉菜。 其他人吃的很香,只那陶二水一帮人挑挑拣拣,皱着眉头吃了两口就停下了筷子。 “大家早就断粮了,还好咱家听了阿禾的提前多备了些粮食。这个时候了,就别嫌弃了,一天就这么一顿,不吃就没了。”崔婆子知道饭菜不合女儿和外孙的口味,心中不悦,淡淡出声提醒。 她心里明白,大女儿有钱日子过惯了,瞧不起这些饭食,也瞧不起这些乡下人。 全然忘记自己出嫁前也是乡下人。 饭毕,陶二水几人放下筷子径直回了房间,理所当然般。 楚禾直接找到崔婆子,开门见山:“崔奶奶,我看他们自己吃不惯也住不惯这里,我们也不自在。反正他们有钱,就让他们重新找一处院落吧。” 她不想每日对着这么一大家子,她不痛快了,就要解决源头。 她是在乎崔婆子,但她更在乎自己。 一堆话说完,楚禾抬头看着崔婆子,等着她的回答。 崔婆子见孙女拉着自己说悄悄话,却不料听到这一番话来,脸上漾起的笑意凝固,旋即红着脸低头沉思。 “是奶奶错了,一大家子团圆,高兴地冲昏了脑子,没有和你吴奶奶打招呼,也没顾忌你们的感受。这事是阿奶做的不对,我会给他们说清楚的,让他们自己在老大宅子旁边找个住处,看他们吃啥喝啥由着他们去,我老婆子也懒得伺候他们。” 崔婆子片刻功夫就想好了一切,说完瞪了楚禾一眼,嗔怪着继续道:“你这也太不会说话了,咋就这么直接,冷着脸我还以为什么不得了的事呢。你以后也要学着拐弯抹角地说话,啥旁敲侧击,指桑骂槐,再不济也不能自己出面。跟奶奶说倒没啥,要是那些小心肠的,记恨在心了,说不得以后暗暗报复。 虽说你也不怕,但总是有人时不时地暗算你也是麻烦,以后这种得罪人的事你告诉阿奶,我让你爹你几个叔伯去干。” 崔婆子一路走,一路说教,楚禾没来由的有些愧疚和歉意,红着脸仔细听着。 末世那一套的确不太适合和这一大家子使用。 崔婆子效率极高,和楚禾聊完后,又找了几个人闲聊几句,然后慢慢晃悠到两个女儿面前。 可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和阿禾聊完后才做出这番决定的,她老婆子可不傻。 第76章 好姐姐 下午时分,陶二水带着儿子和妹妹过来拜别。 陶二水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各人面上扫过,一瞬间就收回。 “娘,你要不也跟着我们走吧,多久没见了,我还想和你多说说话呢。”陶五涌依依不舍,上前缠着崔婆子央求道。 “你们先过去安置好,过几日我让三之送我过去转转也行。”崔婆子哄着小女儿,她这小女儿性子单纯,没心眼。就是因着亲事是姐姐牵的线,平日里对二水言听计从,不过还好有女婿管着,倒也没生出事儿来。 “好吧,那二哥,阿杰,阿禾,你们可要照顾好娘。”陶五涌细细叮嘱,她对楚禾倒没什么意见。这几日相处下来,没有三哥说的那样不堪,她倒觉得这孩子老实乖巧,文文静静的。 这三哥三嫂真的是被猪油糊了心吧,怎么张嘴就诋毁自家女儿。不过大家都长大了,即使小时候再亲,她一个外嫁女也不好多说。 韩家院子清静下来了,楚禾终于可以一人一间房,韩安儿和吴婆子也轻松了很多。崔婆子看在眼里,心下更是歉疚,忙拉着老妹妹的手一个劲儿道歉。 翌日,楚禾揪着韩安儿去土坡上转去了,这么长时间憋在家里,浑身都难受。 前几日旁边的小土坡也塌了,二人只好绕着走。 各家各户都静悄悄的,妇人们都远一点的地方挖野菜找果子,运气好点儿还能找到几只被淹死的鸟兽。汉子们白日补觉,晚上还得守夜。 野地里多了无数个新坟头,林中野草和树木郁郁苍苍,只是那些能吃的野菜被挖的一干二净。 至于河边,大家自是不敢去的,胆大的几个过去捞鱼,下去了就再也没有上来,众人更加畏惧。 山林里都是人,密密麻麻。从一开始的争抢打斗,到现在的疲乏无力,抓到同一棵菜也默契地一人一半,然后拖着脚步继续找寻。 出来寻食的都是身体还算健壮的汉子,只不过大多数咳嗽着,捂着肚子,打着冷战。 这些人大多老实本分,楚禾和韩安儿牵着手走过,也只是木木地抬了下眼皮,随即低头找吃的。 不是抢自己野菜的就好,别人如何和自己有什么干系呢,自家老小还等着自己带着吃的回去呢。 径直走进了林子深处,有个婆子还好心劝阻二人:“看你们也不像是缺吃的人,没必要冒险进林子。不少人进去找吃的,运气好的提着几只鸟雀,更多的人却没能走出来。” 谢过那婆子,楚禾还是继续深入。韩安儿牵着楚禾的袖子紧紧跟着,不时双脚陷进淤泥,楚禾没有帮忙,就站在前面默默等着。 韩安儿也没开口求助,尝试着自救,逐渐有了法子,速度快了些。 “姐姐给你打些野味吃,馋肉了没?” “嗯!馋了。” “行,跟好,丢了我可不管。” “哦。” 下雨了,鸟也没地躲雨,山洞,草丛,墙缝,一走过就惊起一片。鸟雀翅膀湿漉漉的,也飞不起来,只怪叫着扑腾跑远。 这些活着的鸟类倒也没瘦,雨滴打落了不少果粒。 前面的鸟窝都空空的,更深些,那些跌落的鸟巢里躺着几枚鸟蛋,老鸟在一旁焦急地叫着。楚禾让韩安儿上前捡起鸟蛋,自己捡起石子儿敲晕老鸟,扭断脖子让它们一家团聚。 林子里雾气深深,楚禾手牵韩安儿,仔细分辨着方向。 韩安儿也不怕了,美滋滋地搂着鸟蛋跟着。 途中难免会遇到几个迷失方向,生生被冻死的人,楚禾也没避着,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 韩安儿惊叫,脸色发白地看向楚禾。却发现姐姐神色平静,倒显得自己大惊小怪,胆小如鼠了。 小孩儿只好尽力平复心绪,竭力自我开解。 运气好,泥坑里有两头野猪。一大一小,看样子是小猪被陷进泥里,大猪救崽子也被困住了。 周围还有其他动物的杂乱脚印,看样子这野猪没有困上多久,那猪崽子还有力气挣扎嘶鸣。 随手扯下龙须草,搓出一根绳子。一端绑上木棍,抡上几圈抛出去,精准卡住大猪小腿,用力一拉,整头猪就被拖着出了泥坑。 野猪吃痛,尖叫往前扑。重获自由后就莽着头朝楚禾顶了过来。 楚禾不慌不忙捡起一块大石头,下一刻,野猪倒地。同样的方法拉出野猪崽子,随手拍死。 “提好野鸡,抓紧我的衣摆,走丢了可就真找不到了。” 韩安儿忙不迭点头。 楚禾一手一只猪腿,拖着开路。 想了下,觉得麻烦。转头温柔地看着韩安儿:“累了吧,阿姐背你睡觉吧。” 韩安儿直觉不对劲,摇着头拒绝,下一刻软软倒在楚禾怀里。 将野物收进空间,只可惜鸟蛋刚刚落在了地上,摔碎了三颗。 楚禾背起韩安儿,一路上遇到鸟窝就开掏,不一会儿,鸟蛋就收了几十个。 出了林子,挖野菜的人见这两个娃子竟然毫发无伤地走出,一个畏惧后退。即使知道二人身上可能有吃食,也没有人不长眼地上前打劫。 路过之前的那个婆子,几颗鸟蛋悄然跌进菜篮子,连那婆子都没有注意。 走到门口,拿出猪崽野鸡,拍醒韩安儿。 “到家了,赶紧揣好你的鸟蛋开门。” 韩安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又迷迷糊糊的被塞了一堆鸟蛋,迷茫地推开门。 草屋前,两位奶奶依旧做衣服纳鞋底,陶楚杰拿着书本临窗阅读。 见到这二人站在一堆野物中,众人惊得接连起身。 “阿禾,你们这是干啥去了?赶紧进来。” 崔婆子出门左右看了眼,赶忙关紧院门。 “咋进林子了?多危险啊,一路上有遇上人吗?”吴婆子担忧地不停念叨,可别被人盯上了。 “没有遇上人,我们避着人走的。”随手脱下雨衣,楚禾站在院中笑着摇头。 “那就成。快,咱们几个赶紧藏好这些东西!”崔婆子神经紧绷,慌忙上手就要拖猪。奈何力气太小,便小声招呼众人,陶楚杰听到声音也小跑出来帮忙。 这俩小的胆子咋就这么大,主要是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又冒险。 “阿奶们别怪姐姐,是我太馋肉了,阿姐才为我打的。” 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这头庞然大物遮掩好,吴婆子揪着孙子耳朵反复说教,却被已经冷静下来的崔婆子摁下:“阿禾心里有数的,咱们这老婆子也就别瞎操心了。” 吴婆子看着这老姐姐笑得都露出了豁牙,联想不久前阿禾打土匪的身手,只得不停自我安慰。 “晚上就吃肉吧,别怕被人知道,来一个打跑一个便是。”楚禾专门找到吴婆子,还没到吃个东西还偷偷摸摸的地步,没必要怕惹祸事就白水煮肉。 “好!听你的!”吴婆子不知道楚禾哪里来的底气,但阿禾都说了,那肯定是有办法解决麻烦。 韩安儿到现在还晕乎乎的,阿禾姐姐对自己可真好,给自己打肉,还那么温柔地对自己笑。 看着孙子还待在院子里傻笑,吴婆子没眼看。嫌弃地将人推进屋子,扒下外衣,胡乱塞进了被子里。 第77章 砍树与领救济粮 稍晚一些,吴婆子炖了大锅鸡,五人吃肉喝汤总算饱餐了一顿。 陶三之护着陶二水几人去了麻橦巷,身上还带着伤,这几日肯定是回不来。 深夜时分,崔婆子让陶楚杰偷偷叫来刘家众人。 惊诧过后,刘回逵抓紧时间指挥儿子儿媳麻利干活。 沸水早就烧了几大桶,汉子们将野猪抬到石槽里,用瓦片刮着猪毛。不一会儿,那黑皮膘肥光溜的野猪就被倒挂在了柱子上等着分解。 几个小子新奇地看热闹,楚禾躲房间运转异能。 韩安儿也奇怪怎么少了一头猪,但阿禾姐姐没开口,他也就闭紧了嘴巴。 肯定是姐姐为了背自己回来,这才忍痛舍弃了猎物。 姐姐对自己可真好! 天将亮,刘回逵带着儿子回了葛宅,院子被收拾地干干净净,只有空气里还有残余的腥味。 “阿禾醒啦?”吴婆子搬来小木墩儿坐在厢房门口缝补,身后的屋里地上摆满了肉块。 “嗯,您怎么不多睡会?”昨晚两个奶奶也忙了几个时辰,加上这几日一直睡不安稳,这么下去身体怕是受不住。 “年纪大了,觉也少了,放这么一屋子肉我也睡不着啊!天气这么热,肉要是不熏不腌,怕是放不了两天,你崔奶奶正在研磨粗盐呢。”吴婆子是又喜又愁,他们就这么些人,就是一天三顿的吃肉,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 “不要紧,我一会儿出去砍树枝,大部分做成熏肉就是。” 气温又恢复了夏日高温,鲜肉的确难以保存,做成熏肉是个不错的方法。 “咣!咣!咣!” 大早上的,巷子里突然响起了敲锣声,接着各家院中传来细微响动。 “县令大人有令!凡家中有壮丁二人者则出一人,四人以上者出二人。于未时三刻到镇口集合,帮助屋舍被毁者重建家园。偷奸耍滑违令者由镇长登记,不得领救济粮,不得受官府恩惠!” “看来咱们很快就能安稳下来了!”崔婆子从墙边离开,激动地不住拍打着手掌,笑着笑着忍不住流下泪水。 可算是等来了官府的救济,要不然镇子还要继续乱下去,她们还要提心吊胆地躲在院子里。 官差的声音远去,周围传来喜悦笑喊声,苦恼埋怨声以及不甘谩骂声。吴婆子合上门缝,“咱们的县令是个好官啊!” “这几日要更加警醒,不能让人钻了空子。”看着喜不自胜的几人,楚禾不由提醒。有些人巴不得乱起来,若是重新恢复秩序,他们可就不能继续圈好处了。 “诶!是这么个理儿!”吴婆子冷静下来,想了一下便赞同应声,不能守了这么久,临了却被歹人祸害。 趁着人少,楚禾抓紧时间去林子。 这次没带韩安儿,不过刘天宝听闻自己要出门,二话没说拿着棍子就跟上。 路上不少人趴在在废墟里,用手刨着干泥,挖出木椽来就上手争抢。 林子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有人拿着砍刀劈砍,有一两人守着三五棵树等着砍。更有甚者,一大帮子人将一大片范围圈起来,蛮横地不让他人靠近。 争执升级,免不得爆发几场打斗,楚禾远远避开人,往偏僻处寻找。 没有耽搁,挑了几棵桃树和柏树,楚禾和刘天宝拖着树梢回了韩宅。 一整日,韩家院子里烟雾浓浓,期间有人找各种理由上门,但都被院里人无视。 想爬墙,但墙上都是尖刺。好不容易拔出个豁口来,脑袋刚探上墙头,还没抬眼呢,下一刻闷棍呼呼挥来。 墙外扑通一声,接着就是就是杂乱脚步慌张离去的动静。 刘天宝将棍子立于墙下,踩着凳子一根一根将竹签插回。 楚禾看了眼这个外表老实的汉子,有狠劲儿。 晚上陶三之也没有回来,倒是筑房动工声喧沸,比白日更为热闹。 “阿禾,明日你随我去领一回救济粮。一直不领别让人以为咱们不缺粮食呢。对了,记得带上你的户帖。”临睡,崔婆子隔着茅草窗口小声喊着,这几天忙着没想起这回事,方才听得楚杰说起这才反应过来。 “好。” 既然老人不放心那就去一趟吧。 敲打声彻夜未息,一直延续到了白天也没停歇。 天蒙蒙亮,崔婆子精神不振地拿着小布袋,简单吃了早食就在楚禾陪同下去镇长家。 街上依旧萧条脏乱,垃圾还是成堆挡在路中,苍蝇嗡嗡着乱飞。即使县丞强制帮扶贫弱搭建草屋,但好些旧址都被塌山掩埋,另找地方别人可不依,没有银钱什么都做不了。 何况家里人都死光了,一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重新建起的不是家。 街角墙根下躺着无数人,泡胀的腿脚在阳光下暴晒,反正无家无亲无粮,等死就是了。路面大小水坑里趴满了人,死状各异,专门有人一具具往外抬着尸体。 有官府救济粮,粮铺生意稍微惨淡了些,药铺也没见得多少人,只有棺材铺的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 她们走的不晚,但到了地方才知道其他人到的更早,怕是大半夜就候在这儿了。 队伍已经排出了主街,楚禾所站的位置连方家宅子的影子都看不见。楚禾没耐心排队,但被崔婆子强硬扣下,说是演戏要演全套。 领粮的基本上都是妇人姑娘,还有不少捧着破碗拼命往前挤的孩子,虽然越挤越后。 “再加点!再加点!碗还没满呢!” “前面的人都是平平一碗,到我这儿怎么是凹进去的?” “哎呀!我自己来!”有一老婆子觉得发粮人针对她,气极之下一把夺过碗来,插进粮堆里,装了满满一碗,装完连同碗一同塞进布袋里,转身就跑。 旁边的几个官兵和镇长组织的护队立马上前拦截,场面乱起来了。有不安分的人趁机跑出来,扑到粮堆使劲往自己衣服里装粮食。 有一个就有两个,不过片刻功夫,粮摊一片狼藉,摊子上不见粮食,可地上撒的到处都是。 有胆大的见场面混乱,偷偷摸摸溜到堆起的粮袋旁,扛起一袋就要跑。 “快!快跑!” “大人!有人抢了一整袋粮!”队尾老实排队的人不干了,粮食被抢一点,说不定轮到自己时就没得粮食了。 脑子转的快的人立马跑上前帮着官兵抓作乱的人,有了百姓加入,被抢的粮食很快被追回。帮忙的人优先领到了粮,惹事的人也被绑起来鞭笞二十下。 两刻钟左右,镇长家门口又重新恢复了秩序,就连地上的粮食也被一一拾起。 第78章 预兆 “大......人,地上的粮食我能捡吗?” 今日是第二回发生抢粮事件了,兵丁周板豆手握大刀一刻不移地守在粮袋旁,正想着回去该怎么和大人请罪时,脚下响起干哑却稚嫩的声音来。 低头,是一个年幼的孩童,脸上脏乱不已,看身形五岁左右。 小辫子散开,胡乱搭在额头,头发和脸上糊满了泥水,有干了的,也有新溅上的。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身上裹着他人不要的破布,大半截腿露外面,就这么赤着脚跪在地上。 袁福宝屏着呼吸一动不敢动,眼睛下垂,时刻留意着眼前的一双靴子。只要脚尖抬起,他马上就躲。 小孩子双脚皱巴巴的,不知道是怎么伤的,大拇指都缺了一截,身上可见之处都布满了红疹。 搜刮百姓钱财的事周板豆没少做,他也自知自己不是好人,但看到眼前的幼童,男人心中还是有些发堵。 “你家里人呢?” “回......回大人,我爹被砸死了,我娘为了救我被水冲走了,爷爷也病死了。”听到声音袁福宝下意识地后缩了一下,见人并未有其他动作,这才战战兢兢小声回答。 这个大人没打骂自己,也没赶自己,那他这次是不是就能拿到粮食了? 袁福宝不知道这个人为何要问自己这些,他只想拿到粮食,他害怕明日自己就没力气过来了。 “地上就三五粒,不用捡了。条东,去给这孩子装两碗,另外找件孩子衣服来。”周板豆将缩成一团的孩子扶起,走到一名护院旁边低声吩咐。 袁福宝依旧一动不敢动,只有眼前人影子晃过时才飞快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立马低下头来。 大部分人只叹这小孩子走了好运,嚷嚷不公的几日立马被棍棒镇压了下去。 楚禾看了眼身后一直被踢球似的从队首赶到末尾的几个孩子,忍了几忍,还是出手将欺负弱小的几个人钉在地上。 再一次被人抓着头发拖出队伍,瓜娃子和几个同伴心灰意冷,看来今日还是领不到赈济粮。 瓜娃子抱着头,忍着皮肤硌上地面石块传来的痛感,没有发出一丝喊叫。 反抗是没用的,越是哭着求饶,他们就折磨得更起劲。 忍忍就好了,说不定自己也会有好运气。 瓜娃子睁着眼睛呆呆想着,突然耳边响起了几声鬼哭狼嚎般的尖叫。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停下了,因为方才插进腿里的瓦片只划到了小腿就不动了。 木讷地转动眼球,就看见欺负他们的几个人都抱着脚在地上打滚。抬脚间隙就看见这几人脚掌中心各有两根木刺,从脚底斜穿着刺进小腿。 “瓜娃,你没事吧,我们回吧,明日再来。”稍大一点的孩子将地上的弟弟妹妹们一个个扶起,这些临时组团的半大孩子,相互搀扶着缓慢离开。 “造孽啊,这些孩子比安儿也大不了几岁,就遭受这些,若是他们父母在天有知,不知是何等的心疼啊!”崔婆子不停擦拭眼泪,想帮上一把,但街上到处都是这般,想救也是有心无力。 “我们回吧,照这速度,今日轮不到我们。”楚禾看了眼不曾缩短的队伍,又看了眼那些孩童离开方向,往右挪开一步。 “这才等了多久?唉,那就回吧!”本来还想劝劝楚禾,但后面的空处立马就被人占了。无法,崔婆子动了动麻肿的小腿,小步走出了队伍。 小小的身影避着人走,楚禾扶着崔婆子一路跟着来到了一处窝棚。 崔婆子早就知道孙女走的路不对,略微一想便明白了,没有说话,只紧紧跟着楚禾。 说是窝棚,其实就是土埂子上搭了两根木头,木头上面搭了几片干枯腐烂的阔叶。几个小孩一回到地方就查看干草上睡的两个婴孩。 “奶奶,您在这儿休息一下,我马上回来。” “好!你放心去就是!” 不过眨眼的功夫,楚禾就再次返回:“走吧!” 崔婆子知道她这孙女是个有神通的,这几个可怜的孩子又能多撑几日了。 韩家依旧是烟熏火燎,独特的香气飘起,楚禾拿起棍子就守在门口。 又过了两日,镇上的茅草屋搭建的差不多了,帮工的汉子各自归家,陶三之也匆匆赶回。 “家里出人是你去的?”崔婆子心中气得紧,家里那么多人,三之还受着伤,他们怎么就忍心! “没,我和得易一起去的,也不累,就是晒得慌!”陶三之笑着安慰娘,不过一咧嘴在黝黑皮肤衬托下那口大白牙更晃人,崔婆子心里更加难受。 “肯定是吃不好又睡不好,还好家里有肉,得好好补补。” “那感情好!我猜肯定是阿禾打的野味吧?别说我还真馋肉了。” 儿子依旧没心没肺地乐呵点头,崔婆子没好气地点了一下陶三之地额头,“你啊,迟早要被欺负死!” 相对而言,出鸾镇受灾不算特别严重。有了官府救济,再等路边的人彻底死亡,也用不了几个月,镇子又会恢复生机与热闹。 但偏远山村却救无可救,山塌了,地没了,家没了,人也十不存三。 镇子周围滞留的村人去留问题成了一大难题。只能在野外建起数座茅屋,待在里面苟延残喘地活着,等着县丞划分安置。 知道刘家众人心中焦虑不安,楚禾陪着吴婆子便去了一趟葛宅,日渐憔悴的罗婆子心下稍定,对楚禾自是千恩万谢。 救济粮还在供应,粮价也没有再飙升,就连躲避的蛇虫也重新冒出草丛。 刘回逵去找了一趟刘天德,说是荨子湾被打散安置到各个村子。 尽管心中不舍,但好歹有了去处,很快便又有了家。 刘回逵白日带着家人去怀古村选址搭建屋子,晚上还是暂住葛宅。不日就能安定下来重新生活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欣喜与喜悦。 _ 早起闷热的紧,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崔婆子胸闷不已,手里的蒲团手柄都摇松动了。 闻着空气里的潮气,楚禾眉头无意识拧作一团,心下莫名不安。 可天空依旧晴空万里,一丝云彩都看不到。 这水汽是自哪里来的呢? “姐姐,你盯着远处看了好久了,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啊?”韩安儿将小脸伸到楚禾面前,眨着眼睛好奇问道。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没啊,就只有烂叶子的臭味和土味儿。”韩安儿用力长吸一口,闭着眼睛回味一会后还是摇头。 “土味儿?”楚禾立马抓住重点,看到小孩再次迟疑着点头,楚禾拔腿就往外跑。 “姐姐你要去哪儿?等等我!”韩安儿被楚禾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马跟着跑。 一口气跑上出鸾镇现存的最高土丘,楚禾拿着棍子在草丛里拨打。 “嗖!嗖!”一团五颜六色的大蛇缠绕着游蹿出来,三两下就下了土坡往大路上爬去。 “姐姐!这么多长虫!”韩安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颤着声音指着擦着脚边爬过的又一群粗蛇。 楚禾没有理会,往里走了数十步,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树干。 树上没结果子,没有鸟类,只有密密麻麻的青蛙和癞蛤蟆。一片又一片,蹦跳着往更高处藏。 “快回家!”楚禾瞳孔微缩,扫去心头的一丝慌乱,提着韩安儿急速往家赶。 第79章 还是来不及 路上已显端倪,聒噪的蝉鸣销声匿迹,蛛网不见,蚂蚁却从洞口爬出,在地面铺出长长的黑苔。 韩安儿知道将有大事发生,紧张地绷着脸,跑得满头大汗也没落远。 “砰!” “哎呦!你们这俩孩子,风风火火干嘛呢,吓了我一跳!”巨大的甩门声让吴婆子手猛地一抖,纳鞋底的粗针都刺进了指腹。 “奶奶,暴雨将至,赶紧让大家收拾包袱!安儿,你去通知孟叔,我去趟葛宅,如果时间来得及,我们立马找高山!” 来不及细说,楚禾冲进院子,急声告知后立马又出了门。 “啊?好!”吴婆子又吓又惊,听清话语内容后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下大太阳。但看见楚禾异常凝重的神色,当即也不纠结,忙丢下活儿边喊边往几处茅草屋跑。 楚禾加快速度去找刘家人,希望这雨能慢点来,留两天时间来让大伙儿做准备。 一天也行。 有板车,一天时间,运气好的话,自己这群人应该能找到安全之处。 镇上的房屋是禁不住又一轮大雨的,这些茅草屋风一吹就跑。 “什么!暴雨!小禾你可确定?”刘回逵听到还有暴雨,神色唰的大变,手中绳子掉地上都不知。也不管男女大防,拉着楚禾的胳膊失声急问。 “九成把握,赶紧收拾东西吧。”楚禾点头,下一瞬却愣住。 墙角各处钻出了无数老鼠,吱吱尖叫着四处乱跑。有咬着尾巴疯狂转圈的,有不要命往墙上撞的,还有一部分顺着墙跳进水缸活活被淹死。 刘回逵张着嘴呆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院中异象,下一刻,院里院内爆发出阵阵尖叫。 “啊!耗子!怎么会有这么多耗子!” “娘!蛇!我怕,娘!” “你这死狗怎么还咬主人!” 整个巷子,整个出鸾镇再一次陷入恐慌。 “老婆子快收拾!天喜快去告诉村长!算了,没必要了,这么大动静,大家应当都知道。”刘回逵扯着嗓子大喊,想问问楚禾有何打算时,楚禾早就离开了。 此时,没有人还敢抱有侥幸心理,这么大动静,不是地动就是大雨。不管是什么,一旦发生,他们几乎没有活路。 鸡鸣犬吠声不休,嗓子哑了也没有停歇。各家都乱作一团,有板车的就急忙往车上架东西,牲口挣脱缰绳在巷子里乱跑,惊恐地四蹄刨地。 回到韩家,孟平安已经带着家人候在院子里,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陶三之蹲在地上,手里抓着一大把泥土,捏了又捏,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陶楚杰守在门口,见妹妹回来了当即跑过去,松下心来后又高高揪起,数次为难地欲言又止。 两家东西已经码在板车上,用麻绳缠了一圈又一圈,毛驴不停伸脖嘶鸣,韩安儿一下一下顺着毛发。 “走吧!去甲墨山!”现在是和时间赛跑,一呼一吸关乎性命。扶着崔婆子和吴婆子上了板车,一切就绪,楚禾牵着缰绳往外走。 崔婆子神色担忧地看着站在一旁不作声的陶三之,儿子前脚回来,后脚就遇上这种要命急灾。如果不是自己在这儿,三之肯定想都不想地转头回麻橦巷。 可是异象惊心,老头子他们应当立马有了准备,现在去怕是两相错过,到时候只有三之一人留在镇上。 老头子那么精明,刘氏一大族应当会有更好的主意吧? 刘回逵一家子拎着大包小包赶来,几步路就汗流浃背,两个小孩子也跑得脸色涨红。 “让你们久等了,咱们快走吧!” 来不及寒暄,楚禾略一点头就扬起着鞭子。刘天喜卸了门槛,驴车驶出,一行人出了院门。 巷子里,各家拖出快散架的板车,将所剩不多的物件都摞在车上,窄窄的巷子被堵得水泄不通。 “剩子,赶紧去巷口看看,你爹怎么还没回来?” “还要柜子作甚?我们这是逃命,赶紧扔了!” “哇!我不走!我怕!” 四周乱成一团,哭叫声,打骂声和各种动物的怪叫声混在一起,楚禾仿佛又一次回到了末世来临的那一天。 还好韩家离巷口不远,陶三之随手拿起扫帚驱赶着蛇蚁,楚禾牵着驴子七扭八歪跟上,没用多久一行人就出了青门巷。 “娘!我还是不能丢下翠珍,我得回去接他们!”在拐角上街道之际,陶三之蓦的停住脚步,脸上闪过挣扎,迟疑片刻后还是坚定开口。 阿禾是个有本事的,自己留下可有可无。可翠珍和孩子却无人依靠,出了事大哥几个怕是指望不上。 “好!一定要注意安全,若是来得及就赶上我们。若是......若是来不及,一定要护好自己和翠珍他们!只要活着,我们总会相聚!”崔婆子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地坚持将话说完,然后松开手,扭头不再去看儿子。 “小禾.....我......”有了二伯在前,陶楚杰终于鼓足勇气朝向楚禾。 “你同陶叔一同回去吧,阿奶这边不用担心。”陶楚杰的心思都摆在脸上,楚禾早有察觉,此时有陶叔陪同,她也能放心。 “小禾,我会说服爷爷让他们来找你和阿奶的!” 楚禾没有理会这仍然天真的少年,目光一直留意着变幻的风云。 “娘!”陶三之哭喊,跪地狠狠磕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另一方向跑去。 陶楚杰慢了一拍,急急磕了头后也快步跟上。 “跟紧了!我们得尽快出镇,人越来越多了!”时间不等人,楚禾没留给众人伤悲时间,高喊一声后再次赶路。 话音刚落,楚禾猛地抽打驴屁股,整个板车急速向前弹射,除了老人小孩,所有人都追着马车小跑起来。 往前跑,一边抬头望天,好似刹那间,风云突变。 不知何时,天边已有漏斗云状爬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攻城掠地,所过之处蓝色殆尽,随之覆上的是厚厚的云层。 似是犹嫌速度不够快,龙尾巴云遍地开花。将所剩无几的湛蓝天空割裂得七零八落,交融汇聚,极速扩张。 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好似眼睛被蒙了一层黑布,所视之处,忽地变暗。云团已完全占据天幕,乌云翻滚着叠加颜色,一层又一层往人们头上盖下。 再一眨眼,便听得云层内里时东时西响起闷雷,远山连天处电闪四射。 “来不及了......”楚禾停下脚步,喃喃出声。 孟平安也停下了鞭子,瞪着眼睛无措看着昏暗的天际。 “老天成心不让我们活啊......”刘回逵软着腿爬下孟家板车,朽木死灰般坐在地上,万念俱灭。 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灾难,几个女人抱头痛哭,连吴婆子也抱着韩安儿徒然流泪。 看来还是躲不掉也逃不开啊! “回!” 楚禾大喝一声,将地上的刘回逵一把扔进板车,扯过驴头就往回折。 暴雨说下就下,现在赶路只会被困在半路。既然老天要收人,那就看看这一局孰输孰赢吧! 车轮滚动,辗过各类爬虫和折翅坠落的鸟雀,摇晃着无奈回头。 路上所有人皆停了忙碌动作,望着昏天暗地面色晦暗地缓缓跌坐在地,继而捶胸顿足地大喊大叫。 所过之处,无人不哭,无人不喊天骂地。 “回吧,只希望茅草屋还挺得住。” 再次返回青门巷,刘回逵颓然神伤,勉强对楚禾说了几句便扶着墙步履蹒跚地打开葛宅。 孟平安拉着板车上面如死灰的老爹和妻儿,一声不吭地回了家。 第80章 真正的天灾 乌云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吴婆子也没有心情收拾整饬院子,解下行李后便聚到老屋厢房。 房间里静悄悄的,两对祖孙沉默地相对而坐。 等着这场恶雨到来。 “呼!”窗外树影疯狂摆动,院中哐当作响,接着鬼哭狼嚎声大作。 狂风呼啸,如同万千脱缰野马奔驰于旷野,如同觉醒的猛兽狂暴着发泄怒火,卷起千堆烟沙,不毁天灭地誓不罢休。 凉风带着湿气扑面而来,屋里四人顿觉空气骤凉,韩安儿猛地打了一串喷嚏。 “嘭!”紧关的窗户劲风从外撞开,竹帘子被粗暴掀起,杂乱无节奏地一下下拍打在门上。 起身关上窗,嗅着萦绕鼻间的土腥味,楚禾轻轻叹息:“来了。” “咔嚓!” 随着火舌霹雳绽放,沉入混沌的万象被炽光点亮,如一现昙花。 “哗!”滂沱大雨如天河决口,朝着渺小万物当头兜下,每一滴重如锤击,密集鼓点响彻天地。 狂风怒号,闪电开道,雷声助威,天水倒泻。霎时间房屋震动,灯盏被冷风吹灭,整个房间完全陷入昏暗。 “叮叮当当!哗啦啦~” 清脆如滚珠般的声响传来,两个老人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后脸色大变,崔婆子跌撞上前推开窗子。 院内,白茫茫一片。 透过檐下的汹涌瀑布,空中是密集的雨幕,如注雨水穿着水花悬空高挂。饱满的雨滴混着冰珠子,弹跳着舞动,在瓦片上叮当作响。地面似是长满无数白色藤蔓,伸着触手拼命往上攀爬,企图让天地完全沾染上自己的气息。根部堆砌着厚厚冰晶,点缀在随波逐流的树枝上,好似一株株长满晶钻的玲珑宝树。 冰珠和水珠源源不断从天而降,地面愈发糜烂炫目。 似是受到鼓舞,又似不满当前的筵席布置,屋顶上的即兴歌舞热烈更甚,繁闹非凡。 瓦片奉献出最后一丝力量,在这场盛大的演奏中添上自己的声音,然后四分五裂坠落在地。 青砖瓦房尚且如此,院中孤独挣扎的茅屋自不用多讲。 顶盖早就被掀得不知所踪,剩余茅草七零八落散得到处都是,浅浅一层窟窿,雨水被筛进千疮百孔的屋内。 “没了,彻底没了.......”崔婆子的心脏随着铺天盖地的噼里啪啦声急速颤抖,仅是这场冰雹,老百姓便没了活路。 又持续了一刻钟,乱珠入盘声不再,只雨声轰鸣,欲与雷霆一决高下。 “嘭嘭嘭!” “姐姐,有敲门声!”韩安儿霍的竖起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这才对着推门欲出的楚禾肯定说道。 “嗯。”楚禾轻答,披着雨衣走进院中。 门外之人锲而不舍地拍打着木门,隐隐约约能听到喊话声,不过声音越来越弱。 楚禾打开门,两道人影摔了进来。 “陶叔?楚杰?”楚禾不禁喊出声,屋门口张望的崔婆子清院口清醒后顿时眼前天旋地转,咬着牙死命忍住,摇晃着还是赶了过来。 “安儿关门!崔奶奶扶住楚杰,吴奶奶去拿药!”楚禾将满脸是血的陶三之扛到背上,三两步跨上台阶。 “奶奶,我没事。”陶楚杰挤出笑来想安慰奶奶,可下一刻身体不受控地滑下,扑通一声下身栽进积水中。 “小杰!”崔婆子惊喊,忙将人扶起,在韩安儿的帮忙下将人也搀进厢房。 吴婆子点炉生火,崔婆子泪眼迷蒙地给儿子和孙子换下湿衣。纵使竭力忍着,但看见两人身上的大片青紫,还有这满脸血水,崔婆子还是难以抑制地哽咽。 这俩傻孩子啊! 水温了,崔婆子忙打湿帕子轻轻擦拭陶三之额头的伤口,接过药瓶小心翼翼上着药粉。 楚禾查看了下陶楚杰的情况,头部无伤,只是严重脱力。 包扎好后,崔婆子片刻不离地守在床前,实在撑不住了,就趴在床头浅睡。 楚禾用干帕子擦干崔婆子额前湿发,小心将昏睡的人抱起,放到里屋床上。 崔奶奶身体虚弱,这段时间惊惧忧虑,又经这一遭,怕是忧思神伤,伤了精血。 “三之这孩子脑袋上这么个大口子,也不知道伤没伤内里。”走出里屋,吴婆子这才压低声音担心询问,伤了头可是大事啊。 “等醒来吧,若有事就去找大夫,无碍的话等雨停再去检查。”寻常的跌打损伤她还能帮忙看治,其他病可就一窍不通,更何况有关脑部。 “也只能如此了,唉。”吴婆子摇着头走到一旁,洗手准备做些汤水,给家里这几个老弱病少都补补。这雨暴烈不休,得有个好身体才能慢慢熬。 大雨瓢泼,楚禾将窗缝用布条塞严实,确定二人没有发烧后这才走到门外,拿出几个药包后对灯细看说明。 沉睡两个时辰,陶楚杰最先清醒。 “小禾,二伯他没事吧?都怪我,二伯是为了拉我去遮雨这才让冰雹砸到了额头。”刚睁开眼睛,陶楚杰干哑着嗓子就问询陶三之病情,看到依旧闭目不醒的人后不禁自责地红了眼睛。 “没人会责怪你,陶叔更不会。” 天黑时分,崔婆子睡醒没多久,陶三之也睁开了眼睛。 “三之!你觉得哪里难受?头疼吗?”崔婆子紧张地连声问,眼睛紧盯儿子反应,生怕儿子不认人了。 “娘,我没事,就是伤口疼。还有就是渴得厉害,有水吗?”看着五双大眼睛死盯自己,陶三之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指着水杯。 “没事好!没事就好!啊?要喝水是吧,娘这就给你倒!” 看着娘手忙脚乱地关切自己,陶三之暂时忘掉担忧与不安,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二伯,是我不听话才让您冒险相救,这才......”见陶三之没有大碍,陶楚杰悄悄长舒一口气,接着挣扎着起身,羞愧难当地躬身嗫嚅道歉。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作甚?我是你长辈,保护你是应当的!”陶三之不在意地大手一挥,不小心扯动身上淤伤,忍不住龇牙咧嘴大呼小叫起来。 见陶三之还能这般精力旺盛地活蹦乱跳,屋里几人总算是放心下来。这才重新将陶楚杰扶上床榻,勒令二人不得动弹,韩安儿自告奋勇揽下监督工作。 吴婆子端了一大锅鸡蛋汤大杂烩过来,给每个人都盛了满满一小盆。楚禾打着饱嗝在成堆药包里挑了一副温补草药,上述症状基本和陶三之吻合,先喝了看看情况,不行就换下一副。 那么多包草药,总有能对症的。 楚禾撑着下巴想着。 陶三之看着眼泛幽光的侄女,汗毛不自觉竖了起来。 第81章 灭世暴雨 没了瓦片的保护,不多时雨水就渗透草泥,在屋里开启了又一场小雨。 桌上地下摆满了各种容器,就连陶三之枕头边也放着一个木盆。咚咚嘭嘭,水珠四溅,韩安儿不得不将雨衣盖到病患脸上。 厚厚的窗纸在猛烈地风吹雨打之下逐渐化为一摊纸浆。窗缝里的布条吸饱了水,末端聚起水流蜿蜒爬下,在墙根积攒出大片水洼。 毛驴粗噶着嗓子狂躁嚎叫,声音透过轰鸣暴响声传入众人耳朵,楚禾不得不顶着风雨去了驴圈一趟。 将驴圈底部垒高,三面用土墙围起,希望争点气,别被淹死。 不然小孩儿怕是要闹腾。 灯盏点了又灭,几次过后也懒得点了,反正大家现在也没心思干活。 众人静静地等着黑夜过去,没有人敢睡,也睡不着。 横闩紧锁木门,从里抵着一张桌子,但也敌不过劲风撞击。门板砰砰作响,门窝不堪承重,嘎吱着摇摇欲坠。 屋顶瓦片尽数被扫卷砸落,高空中大小影子漫天飞。不时有东西坠落,激起巨响和水花,混入院中逐渐堆满的杂物中。侥幸从上次大雨中留存的几棵小树也被拔根而起,根部被洗刷地不染毫尘,连褐色裂皮也被剥得一干二净,只剩白生生的木色。 夜如浓墨又亮如白昼,昼夜颠倒,世间秩序好似乱了套,让人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轰轰声不绝,数道闪电此起彼伏,带着火花劈到树上,水泽中火光四起。远处好几处地方火光冲天,偶尔有几声惨叫在雷声空歇之际传入。 暴雨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也不见势头放缓。 “爹他们肯定也没走成,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人照顾翠珍和孩子......”心中的担忧越来越浓烈,陶三之拿开雨衣,睁着眼睛难受出声。 “你大哥家里一大帮子人,收拾起来得费不少时间,怕是连门都没来得及出。只要有个遮身的地方,再困难也能捱过去。”崔婆子微不可闻地叹息,湿润的眼眶和劳杂愁容隐没在黑暗中无人知晓。 陶三之没有继续开口,没有见到人,说什么都是枉然。 雨赶紧停了吧! 夜越来越深,雨越来越大,电闪雷鸣声鼓动人的耳膜,心脏也跟着一紧一颤。 韩安儿苍白着脸从床上惊起,大口大口急喘,身上也被冷汗打湿。 吴婆子摸黑过去将人抱在怀里轻声哄着,手掌一下下顺着胸膛。楚禾摸了一下额头,这小孩儿有些发热。 也不用麻烦楚禾,吴婆子也发觉出不对劲儿来,点燃豆灯后手忙脚乱开始熬药。 门板已经挡不住漫上门槛的积水,门缝越开越大,桌子被推开数尺,水流争前恐后爬进地面。 按住闲不住的陶三之,楚禾披上雨衣准备出门,排水口应该被堵住了。手刚碰到木闩,下一刻,木门轰然倒塌,斜雨凉风盈满屋内。 “没受伤吧?”听到声响的崔婆子忙跑过来,吴婆子也停下扇火动作,关切地看向门边。 “没,就是水漫进来了,若不疏通,屋子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去。阿禾你可别劝阿奶,奶奶是实打实的庄稼人,一辈子和老天爷打交道。咱们村每隔几年都会遇上几场大雨,怎么排水我可比你们几个小的要懂。”崔婆子抬手阻住楚禾的话语,回身披上雨衣,看了老妹子一眼,蹚着水就出了屋子。 吴婆子将坐起准备下地的二人重新推回床上,说什么也不让两人出门。 站在院中,各种声音听得更真切,轰雷好似就在耳边炸响,闪电尾梢擦着头顶劈到不远处。楚禾搀着崔婆子,借着闪电的光点看清院中,顿觉头大。 明明院中的树只有碗口粗,可眼下院子里堆满了洗脸盆圆粗的木头。漂在水面的,砸入房间的,还有撞毁泥墙横亘在屋顶的。 围墙被雨水冲刷成薄薄一层,细小的树枝划过就带下一大片土块。院门不知何时也塌了,门墙连同门扇被风雨卷得一丝痕迹都没留下,仿佛这处院子本来就如此。 崔婆子扯着嗓子指点,用锄头将堆在排水口的树枝杂物勾出,楚禾抱起扔出院门。一部分就塞在空屋子里,堆进几根粗木夹缝中。 反正院墙都快没了,崔婆子也不用顾忌什么,扬起锄头将排水口凿得更大,院中的水奔腾着往外涌。 门外狭窄的小巷成了蓄水池,楚禾将崔婆子劝会,自己接过锄头往前面巷口走去。 异能运转,巷子左边石头垒砌的石墙塌陷,高涨的积水流势变宽变缓。分出一支顺着石壁流向主路,剩下的部分依旧翻滚下坡,冲进深不见底的窟窿。 “我看水缓了好多,不用再挖了,快回来吧!”崔婆子没有进屋,站在门槛边上心急如焚地张望,半天不见人回来,就高声呼唤。 “来了。”楚禾应了声,这才提着破损的雨衣走进。 “这雨砸得人真疼,赶紧喝了姜汤,驱驱寒。”崔婆子几下扒下楚禾身上的雨衣,拿起干衣服就帮忙擦脸上的雨水,崔婆子端着热汤走过来,臂弯上还搭着几件干衣。 楚禾端起一饮而尽,重新拿了雨靴来让崔婆子换上,院里遍地尖锐碎片,油布靴子肯定划破了。 见楚禾安全回来,陶三之抵不住困意,昏沉睡去。 地面积水并没有消退,还是小幅度慢慢涨着,换了衣服,楚禾盘腿坐在凳子上,闭目伏桌。 崔婆子和吴婆子也放轻动作,靠在床头等天亮。 白天总会到来,可黑暗很难退去。 六人食不下咽,心不在焉地胡乱忙活着,一早上却什么都没做成。 屋里水又涨了几分,床上三个男的涨红着脸请求出屋。 依着崔婆子的想法,反正屋里屋外都是水,尿哪里都一样。不过想到还有阿禾这个姑娘家在,也就只好松口,强硬地在三人头上裹上厚厚的几层帕,套了一件又一件衣服后这才让人出了门。 第82章 刘家人离开 午后,楚禾帮着崔婆子煎肉饼,现在空气中什么味道都有,也不怕被人闻见。 其他房间都被乱飞的巨木砸倒了,唯独这间得以幸免。 若不是楚禾提前发现墙根的水流波动异常,他们怕得被房顶砸伤。再糟糕些,丧命也是有可能的。 六人在驴圈待了好久,确定里屋格外结实,这才在在楚禾的劝说下大着胆子住了进来。 一直待在臭烘烘的驴圈里也不是个事儿 。 虽然这驴圈出奇的牢固。 吴婆子心中是奇怪又疑惑,她怎么不记得这些天家里有人修缮过驴圈? 罢了,果然是老了。 外面的世界听不清也看不清,不管心下多急,六人也只能安静地与喧嚣隔绝。 “刘爷爷?”哺时,里屋门口传来蹚水声,楚禾划着浴桶往门外探去,就看见刘回逵领着一家人蹚水而来。 “这,怎么伤成这般?”听到刘回逵找来,崔婆连擀杖都没来得及放下,拉住绳子就往屋外靠。下这么大的雨还赶过来,怕是葛宅也支撑不住了。 果然,待凑近些,刘家人的惨状映入眼中。 刘回逵拄着木棍站在齐腿根儿深的积水里,裤腿高高挽起,身体被湍急的流水打得摇摇晃晃。雨水顺着斗笠边檐倾泻而下,将视线阻得严严实实,颔下紧紧绑着系带,斗笠还是被风刮得挂在脑后。花白的头发紧贴在眼睛上,脸上的雨水成股流下,滚落蓑衣与洪流汇聚。 刘天喜和林梅花用衣服将儿子缚在胸前,即使自己浑身湿得不能再湿,怀里的孩子却滴雨未沾。尽管如此,儿子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两人症状相似,皆双眼紧闭,身子微微颤抖,手脚无意识地在空中抓挠,遮雨的油布也在蹬飞的边缘。 罗婆子和刘天宝脸上几处划痕,身上也沾染了斑驳血迹,看得出走的慌乱,连简单包扎都没来得及。 马荞子和刘芳丫穿着雨衣,情况看着倒还好。就是人太瘦,时不时会被水流绊倒,后仰着漂一段才能站起。 “那边房子全塌了,两个娃儿也病了,我们打算去找村长,看看他们有什么好去处。就过来问问你们要不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你们这屋子是不行的!”怕众人听不见,刘回逵又走近几步,双手聚拢于嘴边,憋着气高喊。 刘回逵早就防着,房塌瞬间就招呼众人拿起紧要东西跑,罗婆子身上的伤是被飘在半空的树杈子划伤的。 “现在还有什么好去处,还不如原地待着等雨停。你这是怎么想的,大雨天赶路还要不要命了?”崔婆子急红了脸,索性抓着桶边跳进水里,将还站在雨里的女人们拉进屋子,直接将人扣下。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着想。可眼下待在这里与等死无异,还不如赌一赌运气,说不得能找到条活路来。”刘回逵吸着鼻子苦笑,若有选择,他也不会带着一家老小冒险。 “淑妮妹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孙子病死啊,这两个孩子是老大媳妇好不容易盼来的,还这般小。”罗婆子嘴唇颤抖,泪水混着雨水大颗大颗落在油布上,连再看孙子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天喜,天宝,你们是怎么想的?两个孩子可还病着呢,不说路况难走,就是这大风你们都顶不住!”陶三之双手划水漂近,听清回逵叔的糊涂主意后,没管其他人而是转头看向从小长到大的两个弟弟,希望能让两人回心转意。 “今日两个孩子病得更厉害了......” 刘天喜只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将发紫的手伸进里衣,等手上有了温度后这才掀开刘有佐脸上的油布。手背轻轻覆上儿子额头,手底依旧滚烫,刘天喜无奈又涩然。 男人憔悴了很多,眼底的乌青在雨水的浸湿下更加厚重,大冷的天,嘴巴却干裂出血。 他不想走的,三之哥走了没多少路就伤成这般,他们此行怕是凶多吉少啊。 可是没有办法,儿子的病情耽搁不得。去不去天德哥家另说,但药铺非去不可。 “我这里有药,你们可以再考虑下。”相处多日,楚禾不想看着刘家人去送死,既然缘由在病,那就想办法治病就是。 “小禾,你的好意奶奶心领了,可是没用啊!孩子喝的就是你给的药包,他们的病在心里,在脑子,寻常草药是不管用的。”罗婆子颤巍着拉住楚禾的手,话语哽咽着断断续续,浑浊的眼泪并行落下。 “呜......哇!”刘有佑奋力挣扎,拳头一下下砸在林梅花脸上。梦呓着突然呕吐起来,吐着吐着便僵直着眼睛剧烈抽搐起来。 “佑儿!”林梅花慌了神,连忙将儿子抱起,手忙脚乱地擦拭,对突然加重的病情束手无策。 “天喜!孩子这是怎么了?”林梅花一边轻拍儿子后背一边慌乱地看向自家男人,就在此时刘有佐也开始哭闹起来,场面乱成一团。 “不能再耽搁了,将娃儿放进背篓,咱们这就走!”最后一丝犹豫在此时化为坚定,刘回逵脸色凝重,急声吩咐儿子。 走了两步,刘回逵回身,“你们保重,若是有了好去处,我们马上回来叫你们。” “保重!”崔婆子也好,陶三之也罢,此时没了借口挽留刘家人。只能担忧地点头,希望能安全到达。 “阿禾,我走了,我们雨停再见。”因着楚禾不满陈天风,刘芳丫这些天一直憋着生闷气,也没来找过楚禾。此时要走了,姑娘还是忍不住走上前,瘪着嘴巴哭着抱住楚禾告别。 “好。”楚禾点头,说罢打开桌上箱子,抱出几套雨衣雨靴:“都换上吧能丢的包袱就丢了,轻装上路。这里有多余的浴盆和浴桶,绳子也绑好了,你们划着走,尽量别泡在水里。” 也没有什么可劝的了,崔婆子回身包了大包肉饼,一并放进木盆。 刘回逵湿着眼睛感动得俯首行礼,身后几人大喜过望,脸上也有几分生机,跟着躬身后便坐进浴桶, “唉。”刘家人顺水渐渐漂远,吴婆子忍不住用嘴唇试了试孙子额头温度,想起刘家两个小娃儿的病态,忧心又难受。 “雨快些停吧!”陶三之眼眶红红,双手合十放于额前,诚心祈求。 翠珍和孩子千万不能有事啊! 第83章 孟平安一家离开 屋顶已经不是漏雨,而是直接往进灌水,地上的水已经和桌面齐平。 沉默着,远处又是一声巨响,透过破碎的木窗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又塌了什么。 “现在下着雨,咱们也没地方去,这屋子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吧。”吴婆子身上挂满包袱,准备一有情况就逃命。 “只好如此了。”崔婆子心乱如麻,她谁都担心,但又没有办法。 小小的里间蓄满了水,水面上漂着大小盆子和桶子,里面装着这几日做好的熟食。 “哗!砰!” 没过几个时辰,强烈的震感传来,脆弱的屋子猛晃着咔嚓作响,下一瞬又悄然复原。看着依旧破烂危险,却挺过一波又一波风吹雨打,孤独又倔强地傲立在一众废墟间。 “也不知这房子是怎么盖得,能坚持到现在。刚刚我瞧了一眼,连驴圈也都还好好的呢。” “咦?地上的水怎么自己往外流?”陶楚杰又惊叫出声,一惊一乍的。陶楚杰实在惊奇,这房屋到底是什么构造,若是百姓都能住上这样的屋舍,也就不怕地动和水患了。 只可惜任他好奇疑惑,其余人就像没听见一样,老神在在各忙各的。 “屋子漏的小了很多,是不是雨小了?”吴婆子忙上前查看,只不过院中雨下如瀑,只雷声减弱。 楚禾将手伸出屋外,只一瞬,手上的泥土就被洗刷干净。 风从四处漏水的窟窿吹进,泥炉里的柴火半死不活地摇头摆尾,煎的饼子也死气烘烘的。 床榻无法睡人,楚禾就拿出一口大铁锅,将木柴堆在里面点起火堆。房梁上垂下铁钩和绳索,火堆上方悬起另一口铁锅用来煮汤。 陶楚杰淡定得麻木,反正小禾无所不能。 不过他也确定了,眼前的小禾不是自己那个温柔娴静的小妹。小妹可能已经死在齐乘鹏手下了。 齐乘鹏死的太容易了,不过......他突然猛地抬头看向楚禾,他好像知道了自家妹妹的仇是怎么报的了。 楚禾有所觉,抬眼看了陶楚杰一眼,又继续闭目养神。 陶楚杰心中唏嘘复杂,但他相信,这个楚禾她不屑强行夺取妹妹的身子,她是为妹妹报了仇的好人。 妹妹已经没了,现在阿禾就是自己妹妹!爹娘不认,他认。 一切想明白,心中积压已久的不解和为难一扫而空,手里的饼子也更加香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依旧黑压压的,近处时不时有惨叫声传来,天火不断落下,仿佛灭世来临。 临近傍晚,天已经完全黑透。吴婆子煮着菜汤,楚禾依旧枕着韩安儿浅眠。 “阿禾,你这都睡了一天了,身体生病了?”吴婆子伸手试了试楚禾额头,“也没发热啊,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怕不是着凉了?先喝了蛋汤,待会儿再煮碗姜汤。”崔婆子舀出四碗野蛋汤,端来一碗放到楚禾身侧。 崔婆子强忍着不哭出来,她就知道,哪有这么好的事,所有屋子都塌了,就这间屋子还存着。 “没事,歇会儿就好了。”楚禾睁开眼,端起汤慢慢喝着。 几人虽是担忧却毫无办法,只能又抱来床被子仔细盖在楚禾几人身上,内心虔诚祈祷着。 晚上也是睡不着,虽是整日整夜的电闪雷鸣,但还是适应不了。 韩安儿恢复精神气儿,身下的木盆紧挨着浴桶,乖巧地伸着胳膊让姐姐靠着。 天又亮了,雨自顾下着。 “这样下去,不用说这房子和周围的山,就是附近的河水也会漫过来,到时候这镇上的人谁都跑不掉。”雨夜湿冷,吴婆子搓了搓冰凉的双手,伸手够着木柴往火堆里丢。 雨不能再大了,出鸾镇被群山围绕,几条大河自八文江支干分出,依山横穿。 暴雨涉及范围极广,若是八文江暴涨决堤,这些下游的百姓就是会飞也逃不过滔天洪流。 “这个我有想过,八文江途经西泽县,每年都有加固修筑,想来不会有事的吧。”陶三之嘴上说着,心中也惶惶不定。 “那就再等等吧,雨停了再做打算。” 众人默然不语,随着木桶晃荡。 翌日,孟平安一家也坚持不住了。孟平安冒雨前来叫吴婆子一起到山上避雨。 “吴大娘,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我们准备去山上躲躲,大娘你们也赶紧收拾收拾一起走吧!”孟平安赤着膀子凫水过来,身上冻得青紫一片,和大小伤口混在一起看着极为吓人。身后漂在水面的门板上坐着一家老小,手上死死抓着着油布,举在头顶遮雨。 “镇子旁边的山丘不是早就冲塌了吗?这么大的雨你们是要去哪座山?”吴婆子解开绳子,木桶顺水漂出院子,朝孟平安的妻子苏桂丹等人招手,“暴雨出行太危险,你们要不在这儿避一避,这屋子应该还能坚持几天。” “大娘,我们家屋子都塌了,你们这房子又能牢固到哪里去。听我一句劝,还是赶紧撤离吧。”大雨成灾,情况十万火急,见吴婆子还打算一直待在家里,孟平安语气都带上了恳求。 他没说的是,周围的邻人死伤无数,门外水面漂满了人。能避雨的巷子墙上和树上挤不出一丝空隙。 去山上也是无奈之举。 “是啊,大娘你就跟我们走吧,大家也都有个照应。”苏朵丹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扶着虚弱无力的公爹,还要时刻留心着幼子的安危。实在是腾不开手,否则早就跑过来拉人了。 “平安,听大娘的就在屋子里挤一挤吧!山上早就不安全了,你们是知道的啊!”吴婆子也不好信誓旦旦保证自家屋子肯定不会有事,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几座矮山都被冲毁了,地势高不到哪里去。 “行,我和我爹商量一下。”吴婆子这般坚持,孟平安还是迟疑了,没把握大娘不会这般坚持。喊了句就重新游回人群,在孟老爷子耳畔说着什么。几人摇头点头一番,没过一会儿孟平安再次返回。 “大娘,我们还是决定去野猫岭子,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外面房屋尽数倒塌,砸死了不知多少人,您......” “怎么就这么犟呢!”自知劝不动孟家人,吴婆子拍着大腿无奈哀叹,“既然决定了那你们保重吧,一定要好好的啊!” 吴婆子擦着眼泪,她早就把孟平安当成半个儿子,这么多年的相处,一朝分别,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 吴婆子心里难受,含泪再次送走一众人。 第84章 趁火打劫 孟家人也离开了,众人情绪低落,这几日尽力闭口不提的字眼儿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又死人了。 不敢想没了多少人,也不敢想家里其他人过得如何。 楚禾没工夫伤春悲秋,转了转手腕,拿起长刀利索跳进水里。 “就是这家!她家吃食可是整屋整屋的堆,就是人太小气,上次下雨就给了我一把发霉的糠皮!” 尖利的声音传来,接着从院子里进来了十来人。 “王婆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我家,我老婆子还没死!”吴婆子先是一惊,反应过来就知道这些人是打了什么主意,忙跨出浴桶,拉着绳子走出屋子。 “看看看看!老天不公啊,我们挨饿受冻,她们却坐在屋里吃香的喝辣的。眼睁睁看着大伙儿饿死连屁股都不抬一下,亏我们邻居多年,往日也对他们老少多有接济,真的是白眼狼啊!” 王婆子抱着大木头,一边漂着一边破口大骂,好像吴婆子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哼!让这吴唤雪平日里嚣张张扬,赚了几个臭钱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拿一小袋烂米就想糊弄自己,切,做梦吧! “王婶儿说的没错!这种无情无义之人不配浪费粮食,大伙儿赶紧将东西搬走!”一个豁嘴男人从水里钻出,吐了口水后,不等身体站稳,眼睛就急急往屋子里看。虽然还没看到吃的,但有这间屋子和这么些木桶也算没跑这一趟。 “哎呦!瞧瞧她孙子的面色,一看就是不缺吃食的!可怜我的壮儿啊,为什么死的是你啊!”林婆子痛哭流涕,边哭边不停吐着流进嘴里的雨水,同时也不忘挤开旁边的妇人,冲着巷子里的唯一一间屋子跑。 “快抢!六子你快去叫你娘来进屋躲雨,我去抢吃的!”来不及捋开湿淋淋的头发,男人头也不回大喊,说完大跨步冲着吴婆子而来。 “你们......你们竟是这样的人!蛮丘,你怎么也成这样了!”吴婆子气得脸色发白,盯着其中的一个汉子怒不可遏地质问。周蛮丘从小孤苦无依,儿子在世前对其多有照顾,哪怕是自家穷困贫寒之时,她也会省出些口粮替儿子继续接济。 不过听说年后周蛮生有了稳定营生,自己这才断了帮扶。 她是真没想到人可以恩将仇报到这种地步。 似是雨声太大没有听到吴婆子的话,男人脚步未停,只是头略微垂下。 “好好好!是我看错了人......” “阿奶,不要伤心,这是好事。”韩安儿费劲儿划了过来,握住奶奶的手轻轻晃了下,小声安慰。 转眼间人就冲到跟前,吴婆子擦了眼泪,用力将孙子推回房间。顺手捡起地上的木棍,上前一步和楚禾并排站定。 这是她的家,哪怕只剩一间屋子,她也要护好。 陶楚杰和陶三之早就候在一旁,见老妹子也冲在前面,崔婆子也跟着扛起锄头。 楚禾没有阻止,这是他们应当做的。 “吓唬谁呢!老娘可不是吓大的!你也就只能欺负欺负老人,皮伟,先收拾这个小妮子,她会打人!”林婆子指着楚禾大喊,身体往后稍微躲了下。 叫皮伟的男人一声不吭,抡起木头就朝楚禾面门砸去。 王婆子趁乱蒙头往里扎,闹吧闹吧!好东西都是她的!一脚踏进屋子,手还没摸到门框呢,下一瞬就觉得脖子一紧。顿时翻着白眼在空中划过,力道太大的缘故,整个身体倒插在水里。 “救命!救......咕噜噜......” 躲过迎面而来的梁木,也不用楚禾多做什么,只高旋腿侧踢,那男人便后仰砸入水面,手中的木椽也成了催命符。 “啊!杀人了!” 原本以为这二人只是栽倒在了水里,想着一会儿就能自己站起来。可他们挨了好久的揍却等来了两具上浮的尸体。 杀人? 听到惊呼的崔婆子几人连忙停下手中的木棍锄头,顺着几个年青人大吼大叫的方向看去。 只见楚禾两只手各抓着一个人,正弯着腰将人按在水中,没有戏耍,而是满脸认真地等着水中的人不再挣扎。 “阿禾?”吴婆子脸一下子唰白,小禾怎么这般胆大?这些人是心术不正,但也罪不至死,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啊! 崔婆子起先神色大变,不过随后垂下眼皮大脑急速运转。 此事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反正这场大雨已经死了不少人,那多上几个也无所谓,他们罪有应得! “三之!”想着,崔婆子眼神微凝,快速对着儿子大喊一声。 陶三之愣了一瞬,然后重重点头,接过崔婆子手中的锄头就朝着剩余几人走去。 “你......你们想干嘛?你们犯了死罪,若是你们识相点交出屋子,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就当这事没发生。”一个汉子看着陶三之肃着脸朝自己走过来,顿感不妙下意识就想跑。就是这个男人,打人老疼了! 陶楚杰一脸懵,下一刻就看着二伯高高扬起锄头,连阿奶也抱着林婆子倒在水里撕打。 楚禾挺意外,崔奶奶竟然有此魄力和胆量。 这么做是对的,这次就让他们过渡下,以后有的是机会练手。 崔婆子还在水中扭打,吴婆子不知何时也走了过去,坐在林婆子的身上将人往水里压。 陶三之大吼着壮胆,锄头敲下又扬起,追着死命往外跑的人捶。 楚禾叹气,松手,小小的院子里多了两件漂浮物。 起身上前,将崔婆子从水中捞起,楚禾一把拎起林婆子。 “你个疯婆子!我要报官!我要让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长发泡了水后密不透风地盖在脸上,加上喉咙里呛了水,林婆子呼吸困难地咳嗽。就算到了这般处境,也依旧不忘叫嚷谩骂。 实在是太聒噪,楚禾将抓着对方前襟的手移到喉咙,略微收紧,林婆子便软软垂头。 “行了陶叔,回来吧。”将人丢入水里,楚禾叫住越跑越慢,像是跟人嬉戏打闹的陶三之。 扫了一眼,十三人跑了六个人,死了三个,一个在院子里转圈,剩下的三个被陶楚杰和韩安儿死死扯着裤腿。 楚禾将还在与人死死纠缠的二人拉开,落水狗般的几人借机就往外逃。 “以后别上嘴咬。”楚禾嫌弃地瞥了韩安儿一眼,看向那个被小孩如此憎恨的汉子。 是那个叫蛮丘的,忘恩负义之徒。 伸手,刀飞旋掷出,一声惨叫过后,水面大片血水荡开。 “清理完院子就赶紧回屋吧,这是他们自找的。”每个人都湿淋淋的,雨衣烂得起不到一点作用。崔婆子咳嗽地眼睛都红了,看到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人软塌塌倒下,一时震惊地在原地发呆。吴婆子瘫软在水里,想爬起却使不出一点力气,楚禾只好走过去将人抱进屋子。 “噢!好好......好”陶三之同手同脚地蹚水过来,头上的连体帽被人扯掉了都没有察觉。虽然身上没有伤口,但整个人看起来比崔婆子还要狼狈。 第85章 迎接乱世 等楚禾收拾完院子再次进屋,众人已经换好了衣服,一个个裹着被子在浴桶里打着冷颤。泥炉里的火星子已经黯淡,溅进水后连滋滋声都不曾发出,只有一缕缕灰白的烟雾腾起。 “你们可以出门看看,外面可比方才残酷多了。雨停了,只会出现遍野饿殍,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是,你们得提前准备。”说实话,崔婆子几人的表现很让楚禾意外,今日受了惊,所以楚禾尽力收着说话。 “准......准备什么?”陶三之身体猛地一晃没有说话,陶楚杰却白着脸颤声问出口,阿禾在说什么?为何自己听不懂? “准备面对杀戮和相残。” 听到回答,陶三之颓然松了身体,后靠在浴桶上望着屋顶垂下的雨帘怔怔出神。陶楚杰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楚禾,书本上皆是富强盛世和礼义廉耻,最凄惨的诗句不过是诗人怀才不遇而遗憾终身。 杀戮?这不是只存于牢狱和战争吗? “朝廷......朝廷不会不管我们的吧?” 楚禾摇头,没有理会少年这般天真的话,而是走到一旁舀清水洗手。将炉子挪了个地方,倒掉灰烬后重新点火,在锅中丢入生姜,葱白和大蒜熬水。 “阿奶不要害怕,安儿会一直陪着您的。”韩安儿抱住神魂不定的奶奶,用小手一点一点擦去对方脸上的泪水。 院中发生的一切他全程目睹,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急切想要变强。他强大了,阿奶就不会再受人欺负了,阿禾姐姐也不用事事都冲到前面。 吴婆子心里更加难受,将脸埋在孙子瘦小的肩膀上哽咽出声,眼眶湿润,泪水却不再轻易落下。 “阿禾说的对,我们一直待在屋里与外界隔绝许久,是时候改变了。这些人敢明目张胆抢劫,就说明外面彻底乱了,我们心是得狠起来。” 一碗温水被洒出大半,崔婆子索性不喝了。低头定定看着水面,半晌叹了口气,神色却逐渐决绝坚定。 不能一直让阿禾护着,她会累的。 也不知道阿禾曾经经历过什么,下手这般狠厉果断,谈及死亡和即将到来的惨世这般平静。 没有多留时间给众人慢慢缓神适应,雨无穷无尽,而雨停才是真正的死亡开端。 楚禾拿出几块油布,尝试着穿针缝补,缝的是挺快,就是线脚歪歪扭扭,稍微一扯就撕开个大口子。 吴婆子往另一口锅里添了水,听楚禾的再放入苍术,金银花和马齿苋。泥炉是放在浴桶里的,防水又防风,很是方便。就是屋顶漏水更严重,得有两个人站起撑开油布,不然雨水还是会飘进火里。 “要怎么缝?你说我来做,你就别糟蹋这么珍贵的东西了。”吴婆子紧挨着火炉取暖,身上刚暖和些,正要问楚禾怎样冲洗身上时,就看见楚禾正在织渔网。崔婆子心疼地拿过油布,搓了搓手就开始用剪刀拆线。 “缝在一起就行,不渗水最好。”针线活的确不适合自己,她就不掺和了。 崔婆子穿针引线很快便缝好油布 ,再在四角和中央系上布条。陶三之在墙上钉好木桩,不过一会儿屋内就搭起了简陋帐顶。 喝完驱寒保暖的药汤,热水已经装了满满一桶,药水也积攒了大半盆。 拉起帘子,男人守门,女人们则围着浴桶用葫芦瓢舀上清水冲洗身体,清洁后再用泡过药水的干净细棉布擦拭。 等崔婆子三人换洗齐整,陶三之这才带着两个孩子进去接着洗。 崔婆子身上有一些小伤口,保险起见楚禾又用擀杖捣了一碗生蒜汁外敷。 在破烂的窗口和门口挂上竹帘,楚禾又拿出几口大锅架在木盆上摞柴点火,屋里终于不再湿寒透骨。 听楚禾说了雨后的可怕和危险后,之前的恐慌也就算不了什么。崔婆子几人强自振作,准备干粮的准备干粮,缝制香草袋的缝补。 两位老人手脚麻利地裁剪细布,因着不用做的多精细,喝口水的功夫布袋子便完成大半。韩安儿和陶楚杰用石头研磨着羌活、大黄、柴胡、苍术、细辛和吴茱萸,呛得喷嚏眼泪不断。 几样药草粉碎成细末后便可装袋封口,将辟瘟囊分发给五人,剩余的由楚禾保管。 共处这般久,吴婆子自是发现楚禾与一般人不同,但和其他人一样装作不知。 又是过了两日,一场冰雹过后雷声霹雳倒是停了,但暴雨如故。 异能没了作用,在积水线淹过高桌时,楚禾不得不找了借口,不顾奶奶们阻拦,划着浴盆回了葛宅一趟。 雨声哗哗,压下了所有声音,连风声也败下阵来。 穿着雨衣能遮雨,却挡不住砸在身上的痛感。楚禾蹲坐在木盆里,用水瓢不停往外泼水,稍微慢点,雨水就涨了上来。 出了门才知道外面已经惨到何种地步。半塌的屋顶坐满了人,无数人争前恐后地游向高一点的树干,伸着手期盼着有人能拉自己上去。 水里都是人,活人和死人,无一不是血肉模糊。 水面上满满当当都是杂物,楚禾不得不用木棍拨着缓行。 门板上放着仅剩的家当还有昏睡不醒的小孩,头破血流的青壮咬着牙奋力往前推;男人倔强地背着身体逐渐僵硬的老人,妇人们也顾不上男女大防,背着伤病的公公叔侄在水中跌倒又爬起;而被家人抛弃的,慌乱冲散的人则绝望地在水里浮浮沉沉,拼命抓住身边的一切东西,濒死的时候才知道活着多珍贵。 一路划过来,楚禾感受到了高处和周围各种打量和欲念。 虽然放平时是个再平凡不过的盆子,但眼下却能承载自家两个孩子,自己也能腾出手多拿点东西。 没有人说话,只是默契地往这边靠拢,谁拿到就是谁的,心里暂时是这么想的。 从水里提起用来拨开杂物的木棍,楚禾见人靠近就往头上敲。 上一眼,这些人势在必得地游过来,下一瞬,水里多了十几个闭着眼往水底沉的人。 水性好的在水底憋气潜到楚禾身后,手刚搭上盆边,未等用力掀翻,就见上边的人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像看死人一样垂下眼睛。紧接着,脖子一痛,喀嚓声响起,身体朝后重重砸向水面。 周围或冷眼旁观或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人被这意料不到的残忍结局吓得尖叫不已,即使距离楚禾很远,身体也不自觉地瑟缩后退。 “还有人想要木盆吗?”楚禾大方地露出了这些时日来的第一个笑容,终于微微动了下筋骨,浑身舒坦了不少。 众人看到这笑只觉得恐怖,后退着挪动,接着无数人被从高处挤下。前面的人掉进水里,还没站稳背上就被踩上几双脚,然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听着身后一声接一声的惨叫,楚禾拨着杂物继续前进。 第86章 船与驴 葛宅状况比附近好不了多少,光秃秃的竹杆被淹了大半,两间屋子尽数塌陷,仅剩的两堵墙也是坑坑洼洼。趴在上面的人见楚禾过来,想都没想直接下墙跳入水中。 楚禾躲避着水里横冲直撞的树干木椽和屋盖,艰难进入院子。 转到书房残垣后背,在竹叶的遮掩下,楚禾从空间拖出两只乌篷船。 将两只船连在一起,拿出几袋粮食放进船篷,楚禾尝试着控制方向。虽然水中杂物不停撞击船身,但行驶还算顺利。 惊魂未定的众人看见两艘船划了过来,正艳羡纠结时,冷不防瞥见了那船内坐着的人,吓得脸色惨白,立马消了心思。 不是他们胆子小,实在是狠人不敢惹。 “是船!”一直往门外翘首以盼的韩安儿最先看到行进的船只,惊喜又好奇地拉着吴婆子小声喊着。 “怎么会有船到咱们家这边来?”吴婆子想得多些,但更多的是疑惑和谨慎。 “是我。”知道可能会吓到几人,楚禾靠近韩家时就钻出船篷,高声喊道。 “阿禾?” 水位太高,船进不去门洞,楚禾将船划到墙侧,船头轻触,土墙似纸张一般溶在水里。 “阿禾?家里怎么会有船这么贵重的东西?”陶三之捂着嘴低声询问,他在阿禾家走了不知多少回,怎么就没看见,看船还是崭新的。 “前主人留下的,一直用油布盖着,护养的好。”楚禾随口一说。 “这倒是,葛老的确喜欢游湖赏景,有船不奇怪,不奇怪。”吴婆子点头,嘴里一直重复着,尔后又用力晃了晃头,用木板刨着水划了过来。 韩安儿人小手短,够不着水面,急得连忙招手。 “姐姐姐姐!”韩安儿气音喊着。 划过去,楚禾将人提起放到船上。 “有定篷可以放东西避雨,坐四五人不成问题,这船来的及时!”崔婆子爱不释手地摸着乌黑的竹篾篷子,极为淡定地说着。 韩安儿坐在船板上的草席上,头探进船篷里,好奇地打量船舱内部。 有了这两艘船,六人就不用再挤在潮湿逼仄的水房里了。陶三之眉头都舒展了几分,和陶楚杰一趟趟地将吃食衣物,大锅碗瓢,能搬的都堆在船篷里。 屋子里是不敢再待了,积水涨势肉眼可见,用不了半天,整个房间怕都要泡在水里。 “坏了!”楚禾身体一顿,难怪这几日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待楚禾划船到驴圈,驴圈棚顶整个砸下,毛驴被压着淹在水里。四只蹄子拼命在水中刨着往上游,奈何体力渐渐不支,最后只能艰难地将鼻孔冒出水面。 “算了,我们回吧。”都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楚禾懒得再费力气,钻进船篷就要离开。 “姐姐......” 衣角被拉住,楚禾低头,就看见韩安儿可怜巴巴地哀求。 “安儿别胡闹!眼下人活着都难,这么大一头驴子怎么救?你来救吗?” 驴子一直由她喂养,每日牵着上街做生意,就这么死了吴婆子也不忍心。但为了一头牲口就让大家犯险太不值得,吴婆子第一次生气地训斥孙子。 “可是我不想小秃死......阿禾姐姐你救救它吧” 韩安儿焦急地低声请求。听着驴子渐不可闻的哀鸣,小孩儿哭着跑到船头,直接跪在地上尝试着去抓毛驴脖子。 楚禾知道韩安儿的意思,无非就是让毛驴上船。 说实话,着实没必要,但这小屁孩哭得实在是太凶。 “哭什么?眼泪只会让它死的更快。” “不哭不哭,呜呜,我不哭了。”韩安儿一边摇着头,一边不停抬起胳膊擦眼泪,可脸上越来越湿。 嫌弃地将挡住舱口的人提到一边,楚禾束起衣服跳下船。陶三之见状忙丢下木盆跟着下水,这事自己来就行,可惜阿禾速度太快。 “你啊,真不让人省心!什么时候能懂事儿啊!”吴婆子气得直拧韩安儿的耳朵,直接丢下孙子去前头帮忙。 崔婆子轻叹一口气,小心揩去小孩儿糊在脸上的鼻涕眼泪。 毛驴感觉到有人朝自己游来,身体微动,四蹄蹬了蹬,不过这番挣扎反而更下沉了几分。 楚禾靠近,一手扶起驴头,让它别被水呛死。一手摸到缰绳,借着浮力拉动着往前游。 毛驴仿佛知道这是来救自己的,费力睁开眼睛,自觉地高扬起脑袋,用仅剩的力气曲腿迈着跟游。下一瞬,屁股被抓着尾巴提起,整个身体轻飘飘浮出水面。 有水的浮力,小毛驴轻易就被抬到船边。陶三之将两只前蹄拢起抓住搭到船边,陶楚杰及时拉住。毛驴脑袋拼命往船中伸,后腿也尝试用力往前送身体。 陶三之和楚禾在水中合力抬起驴身,一齐用力。 “砰!”沉闷砸击声传来,楚禾松开扶着船身的手。抬眼看去,那毛驴已经躺在船中了,水花大片溅起混入流水里。 韩安儿松开压着另一侧船边的手,绕行到楚禾面前,伸手抓住楚禾胳膊。 “姐姐,你快上来!”韩安儿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愧疚和心疼,抿着往下垂的嘴巴,想哭又不敢哭。 楚禾握住吴婆子的手,抬腿翻上船。站定后抬手随意碰了下韩安儿依旧伸着的小手。 “我以后一定听姐姐和阿奶的话,你们不要生气了。”是自己多事才让陶伯伯和阿禾姐姐这么辛累,韩安儿自责地小声嗫嚅。他后悔了,都是他的错。 楚禾蹲下身查看躺在船里死活不知的毛驴,“嗯,不听话的确错了。” 也说不上错没错,小孩子就是心软善良,想起她小的时候踩死一只蚂蚁都要哭半天呢。 她希望韩安儿能在强大的同时保留良心。 不要像现在的自己。 听到姐姐这般说,韩安儿脸色发白,耳根却通红一片。小手不安地揪着衣角,头低的快要埋进衣领里。 “救驴子不是坏事,只是以后别轻易掉眼泪。”看着眼睛又汪起泪水的小孩儿,楚禾扶正韩安儿头上的斗笠,正色说道。 救驴子是麻烦,但也只是一件小事。对她而言最难忍受的是遇事动不动就哭的人,仿佛哭就能解决问题一样。 “嗯嗯!姐姐我知道了。”确定姐姐没有生气,韩安儿这才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忙收了眼泪,乖巧点头。 有楚禾出面,吴婆子就没再说什么。 “记住了就好,你心爱的小毛驴再不管就要挂了。” 韩安儿抬起驴头,楚禾死驴当活驴医。让毛驴侧躺来了套心肺复苏,还好毛驴命不该绝,猛吐几口浑水后精神了许多。只不过饿了几天,又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身体冰冷僵直的很,还能活着都算是个奇迹。 “活了就成,阿禾你赶紧进船冲洗烤火,别染了风寒。”毛驴有了生息,崔婆子走过来推着楚禾就往船篷走。 见阿姐要换衣服,韩安儿蹲下身一下又一下地捋着驴毛,撅着屁股往船外舀水。陶楚杰往毛驴身上披了几件破旧衣服,最上面又盖了一张油布。 不过还是吴婆子靠谱,抱了一捆干草喂到驴嘴边,毛驴吃劲儿张嘴嚼着,好歹没当即饿死。 陶三之默默爬上另一只船,苦唧唧地钻进船篷找衣服。 就这样六人一驴就住在船上避雨。 第87章 怎一个惨字了得 毛驴还是病恹恹的,交由韩安儿全天候伺候。小小的人隔上一时半会儿就跑出来查看毛驴鼻息,生怕一不注意就没气儿了。就是大半夜睡着睡着也会惊起,披上油布去给毛驴喂豆子,顺便清理船上的积水。 楚禾也是操碎了心,强掰开驴嘴喂药粉,还给搭了个简易两面帐篷。 淋了雨的大米一部分蒸熟,和上野菜揉成团子慢慢吃。一部分则贴在锅上煎成锅巴当零嘴吃。 韩家的菜蔬早就吃完了,现在做饭都是楚禾现拿现做,好在没有人好奇多问。 晚上六人就靠在船舱里对付着睡,闪电雷声止了又响,卷风缓了又疾,折磨的人寝食难安。 天气一下子从酷夏跳到凉秋,院内不时漂过几具高度腐臭的尸体,有男有女,更多的是老人。 下着暴雨,远处却传来浓重的烧焦味,黑烟也穿过雨幕弥散开来。耳畔除了雨声就是偶尔一声炸雷,间或轰隆山塌声。 不止楚禾他们,泡在水里艰难求生的全镇人都在苦熬。挨饿受冻,身无居处,即使困到极致也睡不着。 矮树早就被淹没,人们不得不寻找更高更难爬的高树;土砖房成了一堆烂泥,只有零星砖瓦墙还算完整。一堆人手挽手站在墙上以及漂浮的屋顶上,绝望地看着水越爬越高。 也有不少人家不愿坐以待毙,带着少许口粮,赌命般歇歇停停,游出巷子,寻找地势高的地方。 搏一搏,自家说不定还能留几口人,家族才能继续绵延下去。 虽然还没出巷子就折损了三人。 更多的人则自欺欺人地想着明日一早雨会停,睁着眼睛不分昼夜的紧抱树干。宁愿忍受着风吹雨打也不愿像周围的亲朋邻居般,遭受着病痛折磨,泡在水里昏睡过去,然后身体变得和雨水一般冰凉。 每天都会有人从高处落下。明明睡前精神还好,最后却连告别的话都说不了,听见动静望去时只能看到越漂越远的身影。 明明只是被几颗冰雹砸了几下,连疼痛都未感受到,更别说头昏发热。可为什么人好端端的身子就僵了? 明明之前水面还离自己很远,可刚睁眼,下一瞬浪头扑来,孩子连同家当一齐被卷入急流中。急忙伸手想抓住,可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水浪,哪还有孩子的身影? 连哭都无法好好哭,眼睛长时间进水,红肿蛰痛,强睁视物已是勉强。只能凄厉地嘶声大吼,仇怨地质问身侧家人为何不看好孩子。 有人痛惜,有人惋惜。 惋惜那老不死带着家里唯一的一张油布被洪水卷跑,这是自己男人好不容易抢来的。惋惜前边的几户人怎么还没死,自己还要等多久才能挤上去,低处洪水已经漫到脚边了。 病死的屡见不鲜,饿死的比比皆是。 没有油布的人家米面全部被泡湿,饿了就挖出一坨黏糊糊的米团面团,放进碗里。捂住碗口往天上一接,雨水就顺着手缝流满碗里,搅拌搅拌就倒进嘴里,这就是一整天的伙食。 更惨的人家只能吃树叶,喝雨水。可惜原本茂盛的树枝被狂风如同折秸秆般吹断,幸存枝干上的叶子残破稀疏,早被冰雹打得稀烂。 抢不到叶子,好吃些的树皮也被人扒了个干净。 那就喝雨水吧,起码肚子是鼓胀的。 这种时候,即使同胞兄弟都不会轻易借粮。 所有人就这么等着熬着,一批批人死了,一批批人占上空处,又一批批人眼巴巴等着高处的人腾出位置。 可能是死的人够多了,也可能天水泻尽,雨终有停歇的那天。 从刚开始蚂蚁般黑压压地坠在树枝上,到现在的稀疏几人分散地伏在树冠。 活着的人不足十之三四。 * “小了!雨......小了!”迟钝地发觉雨变小了,有人嘴巴艰难张合,虚弱又激动地重复叫着。其余人这才后知后觉,麻木地强睁眼睛,看清后又急切地爬起来跟着呼喊。 “神仙终于显灵了!雨要停了!” 所有人就地跪着磕头,依旧虔诚地祈告还愿。 暴雨,大雨,到淅淅沥沥的小雨。人们咳嗽着,面色涨红,打着摆子挣扎着动动麻痹无力的腿脚,争先恐后地往下爬。争着挤着,最终纷纷跌落进水,庇护他们多日的树枝再也支撑不住,断裂下坠到水里。 亲人在旁的还能相互搭把手,捞起从脚下冲过来的木椽,慢慢抱住木头顺着水漂。家人或死尽或失散的,就只能一个人面对蹲身垂手就能碰到的水面。 被紧紧绑在树上的孩童仿佛才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举目皆是茫茫水面,大声呼喊爹娘却无果。这才反应过来,爹娘几日前早就被人挤下树,卷在水里冲得不知所踪。 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紧抓树枝惊惶痛哭求救。吃食耗尽,待在树上是等死,但他们没有勇气下树。 四周嘈杂,树上的,水下的,他们的求救声几不可闻。树上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呼救的同伴破布般被流水卷涌着撞来撞去,翻滚的水流殷红色越来越重又越来越淡;水中的人拼命挥舞双手,双脚在水中胡乱蹬踹,最后只能绝望地看着人影忽明忽暗。张嘴已经发不出声音,肚子里已经灌不进水了。 天上没有太阳。 没有人好心多管,他们的亲人,累积的家业正等着抢救。 到处都是撕心裂肺地哭喊,找人的,找到人的,没人找的。 有人紧紧抱着几具尸体又哭又笑地自言自语,有人欣喜若狂地抱着家当往家里游,下一刻闷棍敲来,水底多了一人。 以往的巷子胡同消失在一片汪洋中,洪积死寂,明渠暗沟被堵塞,镇上灌满洪流,疏无可疏。 活着的人就在这堆满杂物和各种尸体的浑浊水里漂着往外游,不会凫水就攀着尸体走。多日来看惯了草芥样脆弱的生命,死人没什么可怕的。 他们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家毁了,人没了,粮食殆尽,能不能活过明天还难说。 人们大声呼唤着失散亲人的名字,即使已经找了好几回,即使存活希望不大;为人父母的高高将幼儿托举出水面,自己的口鼻却在水里浮浮沉沉;将死之人拖着一口气,颤抖着僵直的手指从怀里掏出所有银子,苦苦哀求旁边游过的人能照顾孩子几日。可银钱刚露面就被人一把抢过,理都没理已经死不瞑目的人,自顾自逃命。 水被搅得更加浑浊。 第88章 死亡常伴 韩家院子里,大家心情低落。这几日每天都会有凄惨绝望的喊叫声传进院子,专往耳朵里钻,想忽略都难。 砸在篷子上的雨声小了很多。楚禾揉了揉僵硬地脖子,无意间瞥过龇牙咧嘴揉着大腿的韩安儿。良心回归,默默往外挪了挪,丢给小孩儿一堆糖。 闻着空气中的臭味,楚禾走到船头解开船绳。 “我们得赶紧离开,尽量别碰脏水。”云层依旧没有散开,趁着天还亮着,水浪稍缓,得赶紧离开死人堆。 虽然暂时还没想到躲雨的好去处。山路泥泞,想上去得费些功夫,再者山上树木茂密,若是再有雷电怕是更危险。 上辈子天气是紊乱,但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持续时间不长,大面积造成直接死亡的情况不常见。 没出去,但楚禾能想象到此时外边的惨状,因为那臭味儿隔着口罩还是刺鼻熏人。 “我们还能去哪里?到处都是水。”吴婆子因着雨停稍微好些的心情沉了下来,离开院子庇护,人生地不熟的,怕更是危险。 “阿禾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先保命,趁着有船,积水也还没退,我们尽早离开为好。”崔婆子心事重重,听到阿禾开口不自觉地附和。 她知道家毁田失的痛苦,但人活着才最重要。也不知道柏宣那边情况如何,希望人都好好的吧。 “去镇外人少的地方,起码不能和尸体待在一起。辟瘟囊记得贴身收好,若是丢失了就找我重拿。” “行!那就听你的。”纠结了好久,吴婆子艰难开口,她是舍不得住了好些年的院子,但她也懂大量死尸堆积的后果。 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所有家当都在船上。 陶三之在另一艘船上也踩动船桨,船头破水缓缓驶出。 刚走到隔壁废墟前,身后小屋轰然倒塌,步入原本的归宿。 众人心有戚戚,五味杂陈,只能感激地看向楚禾。 虽然舍不得生活到现在的家,但能离开这处危险的地方总归是好的。 韩安儿心情难得放松,兴致勃勃地趴在船边,眼疾手快地用葫芦瓢从水里捞出来了一枚铜钱,眼睛发亮地送到给楚禾面前。 “假的。”楚禾看都没看。 “啊,阿禾姐姐真厉害,一眼就看出真假来!”韩安儿丝毫没有质疑楚禾说的话,反正阿禾姐姐说假的就是假的。 “你试试。”楚禾从怀里拿出一枚铜钱给韩安儿。 韩安儿不解地掂了掂,依次将两枚铜板放入水里。果然,真的那枚沉到了水底,而先前那枚依旧浮在水面上。 “好神奇,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姐姐,我们浪费了一文钱!”兴奋过后,韩安儿又惋惜起来,他做过生意,知道每一文都来之不易。 “铜内部构成特殊,铁块也会沉,这一文钱就当是做了善事。”楚禾将仅有的点物理知识抖完,文化有限,说多误导小孩子就不好了。 “哇!那……” “安儿去帮奶奶搬开挡在前面的杂物。”见这小屁孩不依不饶,求知若渴地张嘴还要问,楚禾赶紧让他忙起来。 出了巷子,远远就看见水面上盖满密密麻麻的东西,走近一看,所有人脸唰的惨白。 不是没见过死人,但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浮肿腐烂的尸体,家禽牲畜和人尸混在一起。 白生生的肥胖蛆虫在肉里钻来钻去,水里密集游动的蛆虫也肉眼可见。雨渐渐停了,各种蚊蝇循着味飞来,聚在一起黑压压地在腐肉边上飞旋。 而那些幸存者,还在水里打捞。 满眼废墟,砖块木椽被水冲得到处都是,碎叶将水色遮得严严实实;没有一棵树是完好的,或连根拔起,或从中断裂,露出尖锐的茬子;空中都是土腥味和树叶的涩苦味,混着其他莫名味道,令人作呕。 这些人都是附近住户,吴婆子还经常和他们打交道,没想到现在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呕!”两位奶奶还能强忍住,韩安儿掀起棉布直接猛吐。 “捂好口鼻,不行的话就闭上眼睛。”楚禾从远处收回视线,看着脸色难看的二人开口。 “好......呕!”一张嘴,韩安儿又忍不住俯身面向水里干呕,记起阿姐的话又直起身转过头来,隔着布手死死按住嘴,将涌上来的呕意咽下。 “呕!”身侧不断传来呕吐声,陶楚杰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 楚禾看得无奈,让船上两人进了船篷,拿起船桨用手划,加快前进速度。陶三之也让陶楚杰闭上眼拨水面上的漂浮物,不能让他闲着。 只可惜水中杂物太多,尸体倒还好,轻轻一顶就漂开了。但横亘的木头,堆积的树枝堵在一起将前路堵得死死的,绕都绕不开。 缓过劲儿来的崔婆子也过来帮忙用棍子挑,走走停停,两刻钟才划了不到半里路。 这回倒没有不长眼的人找上来,吴婆子大为意外,叹道自己将人想的太坏。 看见船只驶来,抱着亲人尸首的人停下痛哭,眼神恨恨地盯着楚禾她们。 凭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死的是自己的儿子媳妇,这些人还好端端的,甚至脸色健康,还有能力救下驴子!而自己只能面对着冷冰冰的尸体和洪水,多病缠身,离死不远。 为什么不来救人!这样儿子就不会死了。 大多数人绕开楚禾,但眼睛死死盯着船只和毛驴,有几人左右找寻有相同心思的人。她再厉害也是一个人,只要人够多,一人一拳也能将她砸成肉饼。 她只是有股狠劲而已,先前的确震慑到了他们。但现在么,和他们这些能存活下来,还能站起来的人比狠? 可笑。 水里的人一有动作,楚禾便有察觉,她就没想着顺利离开这片居民区。 看着包围过来的人群,楚禾无聊至极,又来这招,没有新意。 “阿禾,我看这些人来者不善,怕是冲着咱们得船来的,要不我们赶紧往回划?”吴婆子将孙子护在身后,走到楚禾身边,压着声音有些慌乱。 “奶奶您护好安儿,别出来。”没空安慰和解释,楚禾将人推进船篷。 “阿禾,那你呢?这么多人,我们现在往回走还来得及。”刚转身,楚禾的手就被抓住,吴婆子强压住惊慌,焦急地出口劝说。 “阿禾可以的,妹子你别担心。”崔婆子急忙将人重新拉回船蓬,要紧时候,可不能影响到阿禾发挥。 没有管身后的叫喊,楚禾和上次一样,抽出船桨,先发制人。 不等这帮人开口,楚禾将驴子踢着赶到身后,抡起船桨舞地密不透风。 见人就敲,这些饿了多日的人根本不是对手,三两下,脑袋爆浆地沉入水里。 “呕!”这次吐的是吴婆子,她不放心阿禾,时刻关注着前方情况,没成想却目睹了血腥残暴的一幕。 阿禾到底是什么人?心软又心狠,绝对不是普通农家女。 惊吓是有,但没有恐惧,是这些人心怀不轨,只是死状惨了些。 崔婆子一下一下抚着老妹子的后背,慢慢就能适应了,是这些人先要动手的。 没有说话,楚禾摆动船桨洗去上面沾染的脏污,然后继续开路。 “老婆子我什么没见过,这些人该死,阿禾你可莫要小瞧奶奶。”吴婆子缓了缓,拍拍老姐姐的手,端了盆储存的雨水走了出来,泼去船头四溅的血迹,故作轻松地开口。 “我也不怕了。”韩安儿虽然没能看见,但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就能想象几分。 “希望天黑之前能找到地方吧。”能快速适应就好,毕竟以后这种事不会少,她也不会花费时间一次次去安抚。 后面的路很清静,但很忙碌。吃喝不便,六人挑着水深平坦的地方,朝着麻橦巷行进。 崔婆子忍不住红了眼,还是阿禾懂自己,处处想着自己。没了自己这个拖累,阿禾早就能远离尸堆。 陶三之擦了擦眼睛,脚上更加用力,他终于要见到妻儿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他不敢想,他不想看到亲人也像这些人一样孤零零漂在水面。 途中目睹了各种悲惨景象,没有说话,更没有出手,只是驾着船远远绕开。 遇到缓坡船上没法走的,众人只能在前头步行,将船拖进水里再继续。 第89章 寻觅 走走停停,五刻钟后六人赶到了麻橦巷。 这里的情况也很糟糕,不过水线比青门巷稍低,起码还能看到不少屋顶。水里不时有死尸漂过,不过大多数人不是溺水而亡,而是被人活活打死的,看着死了有些时日了。 “翠珍!雅雯雅宸!”行至陶柏宣家院子附近,看着残破不堪的物资,陶三之焦急呼喊。 “爹!娘!”陶楚杰也四处寻找,船头船尾来回跑。 “翠珍!你们去哪儿了啊?我来找你们了。” 眼看着陶三之不顾一切地就往水里跳,楚禾纵身跳过去一把拉住,“别急,没看见尸体就说明暂时没事,他们应该去别处躲雨去了,我们往前面寻寻。” “呜,对!对!他们肯定还活着,去找......”这个汉子急出哭音,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哭。 吴婆子也帮忙喊着名字,六人在几道巷子里穿来穿去,各处角落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人。 “阿禾,你说他们跑到哪里去了,过来的路上也没见到他们啊。”找了大半天没见人的陶三之愈发急躁,看着茫茫水面和浮尸忍不住崩溃痛哭。想到什么,他一把拉住楚禾的袖子,一脸希冀地望向楚禾。 阿禾一定会有办法找到人的!对!阿禾说人还活着那就一定还活着! “这边没有那就再往远处找,他们应该去高处躲雨去了。” “东边豆腐坊不远处有一片槐树林,那边地势高些,说不定老头子带着人去了那边。”在韩宅时崔婆子就想到过陶老汉的避雨去处,此时大儿子家周围寻不见人,崔婆子立马说出最有可能的去处。 “那就赶紧走吧,陶叔带路。” “好好!”陶三之眼中迸发出希望,忙松开楚禾的衣袖,拿起船桨用手划。 楚禾跳回船上,驾着船紧紧跟上。 起初路平水深船好走,但出了居民区到了郊外,山路多了起来,净是上下陡坡。 “弃船吧,把板车组装起来,让驴拉着走。”水太浅了,有些地方地面裸露出来,更别说前头的山路。 “那船怎么处置?这可是贵重东西。”知道船是走不了,吴婆子心疼地看着这两艘救了大伙儿命的乌篷船。 “没事,我去藏起来,等以后再过来拿。” “只能这样了,那阿禾你得藏严实点儿,可别让人发现了。” “好。” 从船篷里拿出板车,将粮食衣物等杂物都放上去,陶三之拿出绳子捆绑好,楚禾这才拖起一只往旁边草丛走。 几人想前来帮忙,但被崔婆子一一拦住,“阿禾力气大着呢,我们抓紧时间找人,阿禾你赶紧跟上了啊。” “好。” 吴婆子不放心地频频往后看,但见阿禾的确不太吃力,这才牵着孙子踏上泥路。 楚禾追上,和两位奶奶推着板车走。几大股水流奔腾着冲毁着路面,一个个大窟窿吞噬着流水。路两边的树被水连根拔起,一棵棵栽倒在路中间,能绕就绕,绕不了的只能先搬除。 楚禾用棍子拨开挡着路面的树叶,因为这些树叶下很大可能都是窟窿,稍有不慎就会踩空。车辕时不时会被水中树枝杂草卡住,毛驴吃力地往前拉。 还好是陡坡,路虽难走,但水不深,走走停停总会爬上去的。 越往前走,遇见的死人更多,有被砸死的,还有的被劈得焦黑。横七竖八地横亘在泥流杂物中,连尸身都来不及收整,看得出其他人逃命仓惶。 走出一大截,这才有人陆陆续续从藏身之所中走出。每个人都形容枯槁,行尸走肉般麻木行走着,只有见到外人,眼里才会生出防备。 田梗子下的水塘中被水卷进了十来人,无力挣扎,没有屋顶可供他们躲。塘边仅剩的几棵树也被雷电劈得焦黑,周围都是直挺挺飘着的人形黑炭。 也有成群的汉子组成的队伍,趁着这个时候打劫行人。 前面几家人求着那些人留下一点吃的,他们一家人这段时日每天就只吃一口麦麸,饿死了几个老人这才省下这么丁点儿粮食。可不能被这些人全都抢走啊,他还有几个孙子啊。 打劫之人当然无动于衷,一脚将老头脑袋踩进水里,熟练地往后面几个妇女走去。一把扯过被她们护在怀中的孩童,夹在腋下就撤。 孩子的爹叔倒仰在水里无法动弹,那些妇人们拼命爬起来上前想夺回孩子,可长时间未进米粮,怎么可能追得上那些喝酒食肉的恶人。 那些人抢完刚要离开,却又看到楚禾这一群老少妇孺,领头人扬了下手,手下直接拿刀大跨步蹚水冲了过来。 没有说话,楚禾给了陶三之一个眼神,提起棍子迎了上去。陶三之会意,拉着崔婆子他们往后退了几丈。 一人坏笑着正要嘲讽不自量力的几人,下一瞬头破血流,狠狠砸进水里。 收回木棍,又随手敲向另外一个脑袋,可惜那人有了防备,躲避开去,只折了一条胳膊。 拾起跌落砍刀,楚禾撤步拉开距离,又迅速跨到侧面,一刀劈下。在其余人没反应过来时,疾步上前,一片片散开的头发接连掉入水中。 又换了一处地方,楚禾捞起数枚带尖头的石头和树枝,运力袭向其余几人脑袋。弯腰捡拾,射出,再捡拾,不过片刻,大部分人额头被利物贯穿,倒在楚禾五步之外,溅起大片水花。 血花染红整片水域,慢慢向远处蔓延开。 那领头之人在楚禾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就想跑路,不过楚禾第一枚石子收的就是他的命。 又拿起棍子,追上散逃的余人,几棍子下去脑浆迸裂。 丢下断成两截的棍子,楚禾弯腰检查是否还有活口。 水中作战要更耗费力气,解决完人后楚禾不得原地缓了会儿。陶三之驱散围着的人,软着腿退了回来。 钱财和粮食楚禾没拿,这些她不缺。她拿走只不过是多了一点点自己都不会吃的食物,留下,却能暂时续下不少人性命。 妇人早在打斗开始之际就趁乱救走了自家孩子,其他被抢粮食的人也跟着上来捡起泡在水里的粮袋。 见恶人死了,楚禾也不像是个滥杀之徒。又一番打斗后,终于抢回些粮食的人这才记起救命恩人,抬头找去时却没了楚禾身影。只得朝楚禾离去的方向躬身致谢,然后就带着家人匆匆离去。 将收来的刀具分给陶三之和陶楚杰,换陶三之牵着驴在前面开路,这路他熟些。楚禾则腰上左右各别一把砍刀跟在车后,谁敢靠近就直接砍。 崔婆子极力说服着自己,阿禾是神仙,神仙当然厉害,不就是杀几个恶人嘛,对!这叫为民除害! 陶楚杰冷汗直流,不停呕吐着,他何时见过死人,而且还是被自家妹妹那么......那么随意又血腥地......呕......呕。 陶楚杰不敢说也不敢问,就那么静静地在心里默默消化和自我解释。 路上当然会遇上不少不怀好意的人,但看见陶三之手上那沾血的大刀,不得不歇了心思。 第90章 寒心 路过镇长家,方新乐站在漂满茅草的水里,颓然看着周围惨状。想伸手,想张口,对上的却是一张张冷漠又麻木的脸。 “爹,不是您的错,您已经尽力了,连县令大人都不管,仅凭您一己之力又能改变什么呢。”大儿子方永利让下人装好马车,这才带着媳妇程绣前来劝说自家爹一同离开。 “是啊爹,就算您再舍不得,再不甘心,但人都走光了,您守着没有意义了。咱们还是先躲难,等上一年半载水灾彻底平复,再回来也不晚。” “爷爷,要发大水了,我怕。”五岁的大孙子在程绣怀里挣扎要爷爷抱,声音孱弱,方新乐那呆滞的眼睛终于动了动。 他不甘心啊,老天为何这般捉弄人。 他组织开渠挖沟,前段时间刚刚让众人搭建了一间间茅草屋,只要等到天大晴,朝廷下拨款银,重建出鸾镇不是问题。 可是,现在都没了。 八文江大坝如何他不知道,他不想镇民走,但又怕突然流传在县内外的八文江传言是真的。 那就走吧,都走吧。 “轻装上阵吧,去你大姨家住一阵。”摸着孙子发黄的脸蛋儿,方新乐还是妥协了。 “哎,就等您发话了。”方永利得了准话 ,给自己夫人略使眼色,急忙忙又监督装车去了。 “方镇长是好人,可惜了。”吴婆子有些惋惜,方新乐虽然性子软,但却是个心里有乡亲的。 “独木难支,此事对于他算得上是好事。”楚禾却不这么想,这个朝廷由上到下溃败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但凡想写方子治病的人无一不死得更快。 “这是何意?我不懂。”陶楚杰眉头紧蹙,不解问道。 “自己想。” “......” * 缓坡高地上挤满了不怀好意地灾民流民,非但不让路,甚至有人还会暗戳戳地往这边扔树枝。 陶三之拿出大刀左右挥着才强行开出条路来。但坡上既陡又有滚滚泥流,不仅车轮打滑深陷,就连驴子也栽了好几个跟头。 无法,楚禾接过缰绳替着开路,陶三之和陶楚杰几人在后面推着板车。就在那些流民按捺不住想动手时,板车终于爬上了山坡,走出了人群。 远远走出那些人视野后,楚禾几人才敢停下脚原地休息。驴子累得张着嘴喷着鼻息,蹄子不时一崴一崴,整个身躯摇摇晃晃。 拿出盆混着豆子的干草喂了驴子,休息了两刻钟这才继续赶路。 雨停了,但路上的水流却奔腾不息。好不容易前行几步,混着木头和石块的泥流撞过来,为了躲避也好,不慎被打倒也罢,总归是又后退了大半截。 “上了这处山台子,绕到前边的稻田就能看见槐树林了。”崔婆子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累得说话都断断续续的。衣裙上裹满了泥浆,走一步都极为沉重。 韩安儿身量轻,水花一起,小孩儿就被卷着跟水跑。为了不拖后腿只能乖乖坐在在板车上。吴婆子直接将裙子束在腰间,弯腰拄着木棍,抓着草根一步步往前爬。听到距离林子不远了这才又鼓起力来加快速度。 山路难走,就是来的这大半截路都走得极为艰难,更别说眼前的大陡坡。 板车轮子直接陷进淤泥里,单凭毛驴的力气是没法拉出的,几人只好将车上的几个包袱分出来背在身上。前拉后推,等过了最难走的路段六人才停下来缓劲儿。 “也不知道爹他们在不在这里,可别白来这一趟了。”陶三之打开竹筒含了口清水,呸呸吐出嘴里的泥水,越近他就越紧张。 “镇子周围就这么几处能躲雨的地方,这里离麻橦巷又近,若是你爹他们不在的话我真就没了头绪。”崔婆子拧着泥水起身,即使努力克制,但神情还是难掩忧色。 楚禾拍了下蔫头耷脑卧在泥地里毛驴,“走吧!” 又是大半时辰地挖凿开路,不知摔了多少次,楚禾六人终于是爬上了山台子。台子上到处都是大小水坑,此时还有不少人还滞留在林子里,抢着往包袱和衣服里塞树叶。 楚禾用木棍在最前面探着水深,听得远处一阵水声和咳嗽声,抬眼望去就看见林子里乌泱泱走出一群人。陶三之握紧长刀警惕戒备,扫过人群却看见了几张熟悉脸庞。 “翠珍!” 陶三之激动地挥手想喊住人,不料人群却绕过积满淤泥的稻田地,径直朝另一头的大路上而去。 “真的是你大哥他们吗?他们没受伤吧?有没有少人?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听到陶三之的叫喊,崔婆子和陶楚杰急忙蹚水过来。看着蓦的停住脚的儿子,崔婆子疑惑问道,不过下一刻她便知道了。 “要走你们走,我要去找三之和娘去!”行进的人群里突然传来愤怒的女声,接着跌跌撞撞冲出三人。背着大包小包,相互搀扶着,头也不抬地往反方向走。 “你们给我回来!不是都给你们说清楚了吗?镇上的惨状你又不是没看见,死的人那么多,我们是提前跑出来的这才没事。你娘那边的低矮房子肯定没了。” 苍老的声音传来,虚弱又强撑着出声。 “是啊,多亏了秀才他爹带着我们提前躲到石洞,这才捡了一条命来。” “爹!回去找找娘他们吧!大哥!大姐!三哥!你们真就这么狼心狗肺吗?你们枉为人子!爹!当初我和相言苦苦哀求您先去通知娘和小禾她们,您非但没同意还阻拦嫂子。您到底居心何在?您是非要娘死吗?” 陶五涌内心挣扎,看着倔强拖着儿女往深水走的嫂子不禁动容,忍不住恳求陶老汉。想起这些时日爹的所作所为,陶五涌心中不满更甚,口吻不免带了几分质问。 “住口!陶五涌你是怎么和爹说话的?”陶老汉没露面,气得在车厢里咳嗽不止,陶二水掀开车帘板着脸怒斥小妹。 “我......”陶五涌不服气地想回嘴几句,可对上大姐阴沉的脸色顿时气势消减,目光闪躲地低下头。 “村长,我公爹他们还没回来,就再等等吧!路上都是水,现在赶路也走不了,我求求你了!”林梅花和马荞子也从人群最后面跑出来,拉着刘天德的胳膊苦苦哀求。 “唉,你们这……陶叔,十八叔公,要不我们还是回去找一找人吧。虽说生还机会不大,但万一能活一两人也是好的。”刘天德按下女儿那不停掐自己的手,放下身上的包袱对着族长和陶家马车无奈开口。 撤离时没能通知到所有人,他已经很愧疚了。即使后来他自知不妥又派人分头寻人通知,但还是没能等回一户。 就连主动请求前去报信的刘天喜也没能回来。 第91章 汇合 “是啊,当时情况紧急实在是来不及叫人,我们也是刚好来找村长这才逃过一命。现在雨停了,我们能帮他们收收尸也是好的,总不能让他们成为孤魂野鬼。” “放你娘的狗屁!你给你自个儿收尸吧!谁再说我男人死了我撕烂他的嘴!”徐翠珍帮忙拔着儿子陷在在泥里的脚,一听这话直接扭头对着说话的男人破口大骂。 “不说就不说,不识好人心。” “行了,你少说两句,也怪不了她,可怜人啊。” 村里人也没有再和徐翠珍逞口舌,都是朝不保夕的,还是留着体力逃命要紧。 “爹,您不能一味为了顾全大局而委屈自己,就听天德的吧,不能让娘和二弟孤零零......”正说着,抬眼就看见徐翠珍那要吃人眼神,陶柏宣立马住了口。 “既然柏儿这般请求,那就全了我儿的一片孝心吧。麻烦大家在此等上一等,我们找到......人就马上回来。”陶柏宣话音都没落下,陶老汉立马就应声同意。在大女儿的搀扶下颤巍巍爬下车厢,向荨子湾村人作揖请求。 “那就一起回一趟镇子,顺便看看能不能买点粮食。”族长刘崇林不满地看了刘天德一眼,明眼人都看得出陶金牛都不想管自家人,他们又何必多管闲事。 不过应下来也好,好歹也是同村人,能帮就帮一把。 徐翠珍听着身后的最终结果,心下稍松,抹了抹眼眶,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过水坑。 “三之?娘?” “爹!” 闷头走了几步,察觉到远处的灼灼目光,徐翠珍猛地抬头,下一瞬脚步顿住,泪如泉涌。 “娘?”听到嫂子的喊声,陶五涌迫不及待跳下板车,待看清不远处的几人,激动地大喊着小跑。 “娘,太好了!你们还活着!我们还以为……” 陶五涌撇下女儿和丈夫,嘴里呜呜哭着跳进水里,没几步就越过徐翠珍三人,游到崔婆子跟前哭诉。 崔婆子避过身躲开,不复先前的热络和关切,眼神冷冷扫过呆在原地的陶家众人。 “啪!” 这边徐翠珍双眼通红地给跑过来的陶三之一耳刮子。 “你怎么没去死!你还知道回来!”徐氏哭着不停地捶打陶三之的胸膛,嚎啕不停。又猛地扎进男人怀里,在自家儿女中间拱出了一点地方。 “是我对不住你们,以后我走哪儿一定要带着你们,绝对不能再分开。”陶三之紧紧回抱妻儿,滚烫的泪水一颗颗砸在陶雅雯脸上,这么多时日的担忧和思念总算抚平消散。 徐翠珍瘦了一大圈,双下巴没了,腰身明显。身上的旧衣服沾满湿了又干的泥巴,头发乱糟糟的,发间不见银簪。 “爹娘,这些时日你们可还好?” 陶楚杰也是心急火燎地走到爹娘跟前,确定两人身体安好,陶楚杰心里不禁涌起委屈,幼鸟恋巢般情不自禁往自家爹娘身边靠。 陶四恩没说话,只神色复杂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分了几个包袱。 杨花花更是奇怪,多日未见儿子,竟然没有上前嘘寒问暖。依旧靠在板车上没有动弹,掀起眼皮瞥了陶楚杰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抚摸小腹。 这转变够大的。 “婶子?小禾?你们回来了?怎么就只有你们,天喜他们呢?”楚禾和祖孙二人拉着驴车缓缓跟过来,刚将缰绳系在树根上,几道人影迎面扑了过来。 林梅花不住地往驴车后面张望,马荞子直接跑到山台子边上往下边看边喊。没看见人也没人应声,马荞子心中崩溃,抓着泥埂子失声痛哭起来。 林梅花见妯娌这般模样心头一跳,眼前一瞬花白,勉强稳住身形,不死心地抓着崔婆子的胳膊急切询问:“天喜他们是不是在后面?还是说他们在其他地方等着我们会合?” 崔婆子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心中也有几分猜想。看着年轻妇人眼中那倔强又无助的希冀,崔婆子再不忍也只能缓缓摇头。 “不!你们别骗我!你们回来了,怎么会不知道我男人在哪儿?不……”林梅花指甲狠狠抠进崔婆子胳膊,崔婆子怜悯又自责地看着和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妇人,无措地看向楚禾。 “你是说天喜叔他们去找我们了?”楚禾上前,轻轻拿开林梅花的手,握着肩膀将人摇醒。 “他去找你们了!为什么没回来!”林梅花神情恍惚,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楚禾的问话,只嘴里不断重复着。 “阿禾,我阿奶没了。大伯去找你们没回来,我爷和我爹出去找大伯也没了音信……” 刘芳丫牵着一个小孩,背上背着一个小孩,到平台边缘扶着悲痛欲绝的马荞子走了过来。知道楚禾想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一切,便压抑着心中的痛楚,哑着嗓子替伯娘回答。 “他们何时走的?走的哪条路?”看着趴在刘芳丫背上流着口水傻笑的刘有佑,楚禾眉头轻微皱起,收回眼神继续问道。 “我大伯五日前离开的,我爹是前日,他们走的都是林子上面的大路。”刘芳丫脸颊深凹,原先一头水亮的长发干枯毛躁,不过情绪还算镇定,能说出有用信息。 “崔奶奶……”了解完状况,楚禾拿起刀看向崔婆子。 “你放心去吧,我和你吴奶奶有你叔照看着呢,不过万事以自己安危为先,知道吗?”知道事情的紧迫性,楚禾一开口崔婆子便急忙叮咛。 “好。” 吴婆子拿着包袱走过来挂在楚禾身上,“别受伤,尽力就好。” “娘,还是我去吧!”陶三之带着徐翠珍和儿女匆匆赶来,听到楚禾又要涉险,第一反应就想抢过包袱。 只不过刚迈了一步,手臂和大腿就被人死死拉住,回头看去却是眼穿心死的徐氏和呜依不舍的儿子。 徐翠珍没说话,也没哭,一脸决绝地盯着丈夫。陶三之心脏猛地一抽,腿脚仿佛有千斤重,再也抬不起半分。 楚禾推开紧紧挨着自己的韩安儿,径直往林子走去。 “阿禾?你一个人危险啊!”刘芳丫抱着哭闹的堂弟追了过来。她当然希望家人能赶快回来,可阿禾去了也没有用啊,还可能将自己也搭进去。 “没事,若有难处可以去找吴奶奶她们。”家里男人失踪,伯娘和娘沉浸在悲痛里无法拿事,两个堂弟又是那般,芳丫一个人怕是照料不过来。 崔婆子轻声安抚忧心不已的刘芳丫,将哭昏过去的马荞子和其余刘家人一并带到板车旁。 崔婆子无视陶家众人,而是跟着陶三之径直走进林子,勘察地形后挑了一处地方准备安扎。 第92章 宜州 崔婆子几人竟然还活着,那还要不要再回镇子?荨子湾百十号人争论不休,刘天德也同族中长辈商议。 “娘......”陶二水踌躇着走了过来,畏畏缩缩地喏喏开口。她是自私了,娘怕是对自己失望了。 看都没看这个自小宠到大的女儿,推开泪水愈发汹涌的陶五涌,崔婆子冷眼看着结伴走来的陶家其余人。 “娘,您没事就好。”仪态端方,衣袍洁净的陶柏宣从容走了过来,站定后笑着便要伸手搀扶崔婆子。 “啪!”崔婆子一巴掌打在那刺目的笑脸上。 “娘,是儿子错了。”陶柏宣偏着脸,神情未变,缓缓俯身请罪。 “老婆子你这是作甚?是我不让柏儿去找你的,怪不到儿子身上!”只剩一把干瘦骨架的陶老汉七歪八扭的跑过来挡在陶柏宣身前,双眼好似两团烈火燃烧,呼拉着破风嗓子怒喝崔婆子。 “好一个父慈子孝,好一个君子小人,以后别叫我娘,我没有你这个好大儿。”崔婆子没有心思争吵,只冷笑看着眼前的一儿两女,挪了一处地方背身而坐,不再理会身后的哀求喊声。 得,楚禾那孩子又跑了。 见陶家的家务事也算是了结了,刘天德在刘崇林的示意下轻咳几声,拄着木棍开口:“本来想着雨停了咱们重回村子,但眼下情形不容乐观,万一八文江水漫,咱们想跑就跑不了。” “我们真的要沦落成流民了吗?” “要不再等几日吧,说不定朝廷马上就派人来帮我们了。” “你还没听懂吗?眼下最重要的是八文江要决堤,我们先得逃命!”有明白的人开口,让还抱有幻想的村民不得不面对现实。 “谁说的会决堤?别听人说风就是雨的,我看八文江这么多年都好好的 ,这次保准儿也没事。”王锁赖不以为意,不就下了一场暴雨,用得着小题大做吗?坐等救济粮不美吗?正好死了那么多人,自己也能多领一些。 “我虽然是一村之长,但有不愿意一起走的我也不会强求,想留下的现在就可以出队伍自谋生路。” 见众人质疑,不解,埋怨,刘天德也没有再过多解释。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看各人选择了。 方才还七嘴八舌争论不休的人顿时住了嘴,留下?村子里其他人都走了,就自家留下有什么意义? “不能走啊!走了我男人他们回来找不着我们怎么办!” 林梅花焦急万分,抱着两个儿子噗通跪在地上,马荞子也由刘芳丫扶着跪在泥坑里虚弱央求。 “你们起来,同宗同族的我们定然不会不管你们。依族里意思,我们先行出发去县城补给粮食,到时在东城门口等他们即可。”刘天德赶紧让媳妇和女儿扶起地上的妇孺,若是回逵叔和天喜天宝回不来,那回逵叔一家就只剩孤儿寡母了。 若不是当初雷厉雨骤,外面危险重重,实在是没人敢冒雨出去救人,回逵叔他们也不会就只两人冒险外出。 “真的吗?你们不能撇下他们不管啊,呜呜呜……” “天德的为人你们还不放心吗?他都应允了,你们就放心吧。”杜氏叹息着给狼狈不堪的林梅花整理形容,刘芸芸帮着刘芳丫安抚哭闹的两个男孩。 好好的一家人如今成了这副光景,刘芸芸忍不住剜了村里人一眼。 就是他们,那日爹让每户出一人结队去通知分散各处的村里人。可除了天喜叔,这些人只在附近转悠了一炷香功夫就借口说雨大过不去,纷纷返了回来。 荨子湾一些人心中凄凄又羞愧,看着刘芳丫一家的惨状默默低下头退到人群后面。 “村长,那咱们是打算去哪儿?”队伍一时没人说话,沉默了好久后,终于有人耐不住开口。 “ 我们这是逃难,走不远的 。这几日族里也一直在商议,最后还是敲定去宜州。南边去不得,萝州靠海,甘州和泒州又与外族相邻,权衡利弊之下还是去离新京更近的宜州!” “天德说的没错,宜州虽小,但位置得天独厚,加上这些年风调雨顺,隐隐有成为下一个陪都的势头。” 听得村长开口,站在一旁的陶柏宣点头,起身走到人群前头扬声解释。 “秀才公都这么说了,那去宜州自是没有问题。” “那就去吧,反正荨子湾已经没法生活了。” 见没人意见,刘天德拿起木棍往石头上敲了敲:“安静!去往宜州的路上肯定艰苦,大家管好自家老人小孩,别惹事,敢闹事的一律离队! 出村二百一十三人,走的走,死的死,现在咱们就剩一百一十五人,再加上你们的亲戚,拢共一百七十九人。只要大家团结一致起来,我会尽力将大家全乎带到宜州。” 顿了下,刘天德冷目灼灼看向村里几个爱闹事的人,语气严厉:“逃难不是儿戏,个别人都收起那些小心思,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之前在发良家闹出的那些事我不想再看到了。” 被盯着的几家人羞得无地自容,之前困在村长家,实在太饿了,没办法就想着抢村长家的口粮…… “那赶紧走吧,万一决堤了我们可是都跑不了!” “对啊,还等什么呢?我可不想等死!” 见村长说归说却没有一点动作,大部分人开始着急,催促着赶紧出发。 “爹,不能走,阿禾还没回来……”刘芸芸生怕自家爹受不了村里人压力,应允立时上路。 阿禾比自己都小,一个人肯定走不了多远,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只要再等上一等,到时候大家一起出发也不晚。 “村长,要不我们等水退一些再走吧!稍缓的地方都是齐胸高的水,更别说低洼处了。” 到处都是汪洋,刚走出林子没几步,大半个身子就泡在水里。家里还有点粮食,实在没有必要凫水赶路,就算没被摔死迟早也会被冻死。 “那我们就挑陡坡走啊,我看我们脚下不就没有多少积水吗?” “说得轻巧,这里没水全靠全村人每天及时挖掘疏通,其他地方可没这里这么安全!” “知道你家丫头跟陶家那女娃关系好,村长你可不能为了一个丫头片子就不顾大家的安危啊?万一出了事,这责任怕是没人能承担得住!” 刘芸芸话刚说出口,荨子湾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又开始议论开来。愤愤说着就围上去让刘天德表态。 “你们这是何意!刚下完雨现在走也是对你们的安危不负责任啊!” “村长你可莫要唬我们,陶家婆子这不好端端找了过来吗?难不成我们还比不上弱老?” “这……” “族长!您老看大伙儿走还是留?”有人见说不动刘天德,直接扭头跑去找族长。 “想要现在就走的往前一步。”刘崇林围着厚厚的棉衣被子女搀扶过来,沉着嗓子对依旧吵闹的族人说道。 荨子湾众人不知族长是何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纷纷迈了出去。 反正他们人多,再说他们也没错啊。 见村子大半数人家都急着赶路,刘崇林眼神凝向刘天德。 刘天德微不可闻地叹息,随后抬手,“一刻钟后出发!” 大部分人这才满意地回到自家队伍,按他们来说直接走就是了,反正家伙什儿老早收拾妥了。小部分人愁眉不展地看着病重的家人,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身伤能不能坚持的住。也有几户人趁着此时返回林中,和长眠于此的亲人做最后的告别。 第93章 劝说 一刻钟对于心急赶路的众人来说很是漫长,正好无聊,便看笑话般看着陶三之几人在林子里往往返返。 自己巴不得离开这鬼地方,他们倒好,竟然搭起了窝棚。 陶柏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妻子柳映云便前来劝说。 “娘,您这是做什么?一会儿就该赶路了,这样耽搁下去相公的面子怕也是不好使了。” 崔婆子手上翻飞,一条结实的草绳很快结成,越过挡在面前的人,将绳子递到陶三之手边。 “娘,儿媳知道您心里还有气,但真的怨不得相公啊,全村人还指望着他呢,他不能有闪失。要怪就怪媳妇吧,是我不让相公去找您的。”柳映云提着衣裙踮脚走近,掩下眼中的气恼和埋怨,低声下气地央求婆母。 吴婆子走过来,拿出裁剪缝好的油布,和崔婆子各扯住一头比划着搭多大木架子。 “娘!”还是没人理自己,看着不时瞥向自己的村民,柳映云不自在地低头整理衣摆。咬牙恼怒低喊一声,随后强装镇定转身离开。 陶柏宣远远看着,见娘还在气头上也没在意,过几天他再去道个歉,到时候娘就消气儿了。 此时不同以往,现在是全村要去逃难,没有村子庇护,她们老老少少是走不远的。 因此他觉得娘肯定会跟着自己一起走的。一个孙女和几个儿女,孰轻孰重,娘是分得清的。 刘天德脱离人群,一瘸一拐找到陶三之。 “三之,你们还是要留下吗?”其实也不用问,看着眼前人砍木头搭架子的忙碌样就知道是何想法了。 “嗯,我们要等阿禾回来。”陶三之挥着锄头,将木头桩子结结实实钉在地里,人过来也依旧没停了动作。 刘天德扭捏难言,有些不敢面对这个自小长大的兄弟,毕竟自己所作所为太不地道,“三之,我……” “你不必为难,你是村长,自是要照顾大多数人的意思。”陶三之压着心中郁气,扬起一抹笑来。想要伸手拍拍眼前人的肩膀,但手上都是霉污,只好作罢。 “我们会在县城东门口停留些时间,你们最好能抓紧跟上来,大伙儿有个照应。”劝说无用,刘天德暗自叹息,最后再叮嘱几句便拄着拐杖走开。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宜出行,全村大半数人身上都有伤,更别说受寒发热的老人和孩童了。 不过他也能理解,这些天大家都挤在山洞里,好些人家都是饿了吃野菜树叶,渴了喝雨水。吃喝拉撒都在一起,每天还要担忧新挖的窑洞会不会坍塌,过得实在艰苦,不怪他们这么着急。 崔婆子刚打发走柳映云,陶老汉又在一众儿孙的拱围下走了过来。 “老婆子,村里人还等着呢!有什么气,有什么话待路上我们再慢慢解决,成不?” “我和二房走,有缘自会遇着。”知道老头子的来意,崔婆子依旧连头都未抬,阿禾还没回来她绝对不会离开。 “娘,你真不要我们了吗?”陶五涌一直哭到现在,眼睛都肿成了一条缝,见娘对自己视若不见,忍不住哀戚哭出声。 “呵。”听到这话崔婆子直接气笑了,甚至心头涌上几分恶心来,厌烦不耐地就想远离。 “你不要反悔!”被老婆子赶着走,陶老汉恼羞成怒,气冲冲转身欲走,不过两三步后又猛然停住。 眼睛闭了又睁开,过了良久,陶老汉松开紧攥的拳头,转过身压着嗓子开口:“小禾……小禾的东西你在保管吗?” “滚,半天就憋出这狗屁来,你也好意思为人长辈!”原本想各走各的,大家各自安好的崔婆子顿时气涌上头,抓起一把稀泥就往陶老汉脸上扔,连带着陶家其他人也慌忙躲避。 “你,你越发疯了,我才是陶家一家之主!” “我知道你还没死,带着你那孝子孝孙赶紧滚蛋!”尤嫌不解气,崔婆子拾起手边的树枝对着这些惺惺作态之人胡乱挥舞。 “陶三之!你也铁了心要留下吗!”陶老汉狼狈后退,捂着不慎被树梢扫到的眼睛对着陶三之大声吼道。 他这个儿子从小被自己打怕了,是最没有脾性,又最听自己话的了。若是连唯一的壮劳力都没了,老婆子必然寸步难行,看她还犟不犟! “娘在哪儿我在哪儿,娘从小就疼爱我们,我可做不出舍弃她老人家的事。” 陶三之手里木棒子敲得咚咚响,轻飘飘一句话就怼得陶柏宣几人面红耳赤。但娘硬是要脱离村子自己走,明知是死路,他们总不能陪着送死吧。 这不是愚孝吗? “好好好,那你们自生自灭吧,咳咳咳......柏宣回来,我......我们走!”等着二儿子乖乖回来请罪陶老汉闻得此言气得咳嗽不止,额上青筋暴起,瞪大的眼睛布满血丝,手指点着二人差点后仰倒地。 该说的都说了,老婆子如此好赖不分,谅谁都挑不出他的不是来。 “娘,儿子求您了,就随儿子走吧。只要您点头,我这就再劝劝大伙儿再等等小禾。”陶老汉怒气冲冲想喊回儿子,不料陶柏宣却撩开长衫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崔婆子。 “柏宣,你这是作甚!赶紧起来!” “相公!” “爹!” 柳映云和儿女们呼啦啦跑过去拉人,陶柏宣依旧跪地不起,柳氏带着一众人只好也跟着跪地。 “你……你这是干什么?”大儿子那么清贵的读书人,此时执拗地跪在泥水里,任崔婆子心有多冷硬,此时还是有所动摇。 崔婆子眼中闪过挣扎,但随后使劲儿摇了摇头。她不能再对这几个儿女抱有期望了,能被抛弃一次,那也会被数次选择舍弃。 不过…… “若你们还有良心,那就在丰宁县等上两日,若是我们赶上了那就一起走。”崔婆子别过眼,藏住朦胧泪眼,硬着声音开口。 “好,儿子等您。”娘松了口,陶柏宣不顾陶老汉的拉扯,领着妻儿磕头拜别后这才慢慢离开树林。 “不愧是秀才公,看看人家,多孝顺啊!” “这气度!这礼数!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看热闹的人看到这幕对陶柏宣是赞不绝口,这位秀才公在荨子湾的威信声望又拔高了一大截。 人群最后面,杨花花拉着陶楚杰的手不舍告别,陶四恩也站在一旁不时附和。 “杰儿,你要留就留吧,只是小禾年纪小不懂事,你帮忙照顾着些。对了,小禾身上有些银子,你作为哥哥提点着帮忙管一部分,别被人给诓走。” “儿子知道。娘,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过两日我们一定追上你们!”陶楚杰用袖子擦着眼泪,娘果然还是放心不下阿禾,他会看顾好妹妹的。 “嗯,好孩子,去吧,到时候县城里咱们碰面。” 见儿子依依不舍地走远,杨花花和陶四恩对视一眼,然后又悄悄退回陶家队伍里。 陶五涌在人群里一步三回头,边走边不死心地喊着,希望崔婆子能回心转意,直到看不见林子这才被郭相言拉上板车。 第94章 蹚水上路 出了山台子,待看清路上的情形,即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荨子湾众人也是傻了眼。 树木倒伏,田野荒芜。在水流冲刷下,厚厚的泥堆混着枯枝残叶将路封的严严实实。 积水只进不出,一眼望过去是没有尽头的汪洋。水深不见底,浑黄的泥水翻腾,碗口粗树和石块随着水流浮沉。 明明林子周围的积水很浅,水流也是缓的很,为何外面成了这般? 好些人心生退意,停下脚不肯往前走,队伍长龙被分成了好几部分。 “别挡路啊!后面一堆人呢,你走不走啊?” “都是水,这怎么走啊?你走你走!” “我们大人还将就,但老人孩子怎么办?还有我们的家当不能泡水啊!” 所有人愁眉不展,劫后余生的喜悦一扫而空,除了几户胆大的蹚着水继续走,大部分人都后退回来找上刘天德。 手里的木棍戳进水里,顶端完全没过水面也没能试出水深来,望着路面奔涌的洪流刘天德眉头沟壑深深。他也没想到外面情况这般糟糕,水又深又急,赶路不是明智之举,依他看还是回林子等水退为好。 “洪水没有个三五日是退不了的,可时间紧迫,八文江说决堤就决堤。”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几个村人围着陶柏宣走上前来。陶柏宣对着刘天德有礼一笑,随后清了清嗓子,冲着底下众人正色扬声。 “有这么严重吗?八文江每年都有修缮加固,应该不会有事的。” “以往的灾情都是小打小闹,和这次的水灾能比吗?” “这可怎么办?秀才公你倒是拿个主意啊,大伙儿可不想死啊!” 越说越慌,荨子湾村众六神无主,只能寄希望于读书人。 “事关性命,大家万万不可心存侥幸。路是难行,可好在并非所有路段皆是如此。每户出一人坐在木板上用木棍探路,待做好标记后大家再跟上。每户或者两户都用布条或者麻绳串在一起,这样就不怕有人被冲散了。”看得出村长也是无计可施,陶柏宣负手而立,适时的开口,极大地安抚了众人的焦躁忧虑。 “我看行,天德你马上安排下去,趁着天亮我们多走些路。”刘崇林急于带族里人离开灾区,听得陶柏宣的提议没有什么疏漏,当时就吩咐刘天德。 族长发了话,刘天德自是不好多说什么,点了十几人就先行探路。 门板上的人腰间系上绳子,拿着长长的竹竿到处试水,浅处就用布条做好标记。 原地等待的人这才将孩子和包袱放在浮木上,下入水里推着木头慢慢往前走。 起先人们还疑虑谨慎,但走了大老远都没发生什么事,渐渐的也都松懈下来,紧紧跟在木板后头。 看来探路的人还挺靠谱。 水底的泥沙还未沉淀下来,因此倒不必担心陷入泥潭,只要防着别被水中石头砸着就好。 家当少的人家一身轻,可有板车和牲口的人家却犯了难。 车轮完全泡在水里,不时就有枯枝杂物绞进车轴里,即使几人合力推拉,板车还是纹丝未动。瘦骨嶙峋的牲口跪卧在泥水里,任凭棍打脚踢就是不起身,只仰着脖子哀鸣。 板车可以拆卸,再不行就忍痛舍弃,可牲口可不行。 无法,只能拿出几把树叶喂到牲口嘴边,耗时一番后总算得以继续前行。 陶家这边,骡子累得口吐白沫了,陶老汉和陶二水几人依旧坐在车厢里没下来。水中杂物冲落而来,砸在车厢和骡身上发出沉闷声响。 车夫武孔力心疼地甩着鞭子,骡子嘶鸣一声,蹄子打滑着奋力向前。 平坦处可以坐木板凫水,可陡坡就全凭自身力气了。 草根早就被洪水冲得不见踪影,所有人双手扣进泥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上皮肤冻得通红发紫,指腹早就被泡的白烂起皱,身体几乎与泥坡垂直平贴,一步一步往前挪。 随着水浪和不时迎面砸来的杂物的拍打撞击,坡上的人犹如风雨中飘摇欲坠的枯叶,即使额上被棱角尖锐的石头划伤也一声不吭。眼睛被脏水激得生疼,所有人咬着牙攀爬,因为一张口泥水就会往嘴里灌。 脚下的石块被水流冲得松动,一个不留神踩空,整个人就被水流冲落。 “啊!” 一声尖叫连着一声,坡上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纷纷滚落,还好大家身上都连着绳子,最先摔落的人这才没有被洪水卷跑。 侥幸捡的一条命回来的人自是对陶柏宣感恩戴德,而那些好不容易爬了大半却被拖累的人心中自是埋怨不停,好些人偷偷松了绳子。 “爹!你在坚持会儿,上了坡就能歇息了!啊~”背上好久没有动静,稳住身形后男人忧心地转头,可背上之人依旧双眼紧闭。 “爹!醒醒啊!不能睡!千万不能睡!”男人什么都顾不得,忙解下老人,将人抱在怀里使劲摇晃。 爹之前身体发颤,但好歹还能说出话,现在是不发抖了,但手脚冰凉,完全陷入了昏迷。 这不是个例,大多数人连路都走不稳当了,一切全靠毅力和本能跟着前人走。 “豆角!你别吓娘啊!娃儿他爹,你看看娃儿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爬上缓坡,妇人来不及喘口气就急忙查看孩子,实在是孩子好久都没哭闹了。 背篓上的薄布一打开就看见幼童双目紧闭,嘴唇和指甲也变得青紫。妇人失声大叫,跪爬上前将儿子抱在怀里摇晃,揉搓。可儿子还是没有一丝动静,皮肤上的青灰色逐渐扩大。 “谁能救救我的孩子啊!我求求大家了!村长!族长!我们不走了,我要去镇上!”感受着孩子冷下去的身体,女人哭得声嘶力竭,没管其他人,掉头跳进水里就往回走。 “赶紧将人拉住!”刘天德冻得牙齿直打架,爹也开始神志不清起来,自家都乱成了一团。 可他是村长,他必须先管别人。 “孩子没救了......”待将人拉回,刘天德没摸脉搏就知道孩子已经没了。 “不!出发前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没了呢!”女人神色颓败,不可置信地摇头嘶喊。旁边的男人也是伤心欲绝,抱着妻儿呜呜痛哭。 “冷......热......” “老头子,你冷脱啥衣服啊,赶紧穿上,老头子?” “......” 余下各户慌忙查看自家情况,这才发现家人状况也是不容乐观,一声又一声惊呼接连响起。 第95章 水漩 看着外面的惨状,杨花花倚着车厢不禁庆幸,还好自己有身孕这才能坐骡车,不然怕就得和他们一样了。 “吵死了!还走不走了啊!”陶二水的婆婆林氏身上裹着大棉袄不耐烦地说道。自家走不好吗?非得和这些泥腿子一起,平白让人占了便宜。 “祖母,这般说不妥。”李明启不赞同地看向自家祖母。 “好好好,那不说便是!”察觉大孙子不悦,林氏赶忙住口,扯过杨花花身上的被子往李明安腿上盖了盖。 杨花花眼中划过阴沉,她又不是白坐。没有四恩在外面帮忙推车清理轮子,他们有车也走不远。 陶二水用帕子捂着嘴咳嗽几声,待呼吸平缓后再次闭目歇息。 陶五涌家的板车上也是挤满了人,骡子实在是累得走不动道了,郭相言和陶柏宣几个男人就轮流下车拉缰绳带路。 “叔公!我们不走了!我们要回去!” “先前是你嚷着要赶路,现在又要回去,你们这是要闹哪般!” “是啊,好不容易走到了这儿,就算是咬碎牙都要坚持下去啊,不然大家岂不是白遭了这些罪。” “前面是平路,过了这片水域咱们就找地方生火歇息 。” 是啊,除了继续走还能如何呢。 众人在焦心和悲痛中再次跳下水,一路拖行的门板也再次派上用场。 平坦处水是深了些,但水流相对较缓,除了泡在水里推行的人,实在好走太多。 所有人心急如焚地赶路,没人发现水面波纹划着圈旋转,原本随着水流乱蹿的漂浮物诡异地也原地打转起来。 “快跑!”一片安静中,刘天耕突然急声高喊,随后竟然舍弃了门板,跳进水里就往远处游。 “又是怎么了?” “快跑!”待看清水面情况后众人魂飞魄散,拉着家人就往外跑。 只见方才还算平缓的水面突然裂开了道口子,好似被人凭空撕开一般,水面急速凹陷,形成了一个幽深的旋涡。旋涡高速旋转,发出令人胆寒的沉吟声,一股无形的吸力疯狂拉扯,巨口眨眼间就咬上来不及逃开的人们。 来不及呼喊,来不及挣扎,一具具身体被旋涡卷着下沉,被无情拖入黑暗。 逃离危险的人们回头望去,哪还有亲人的身影,只有那不断缩小着涟漪,逐渐回归平静的水面。 “爹!” “娘!” “娃儿爹!” 撕心裂肺的哭喊再度响起,十几人不要命般跳进水里就往方才的漩涡处游。 最先逃出的人无一不扒着路边的土块大口喘息,等缓过劲儿才缓缓游回。 漩涡闭合,刘天德点了几家男人在依旧奔腾的水面搜寻,“尽力找吧,能活下一人也是好的啊!” 过了很久,十几名相继无功而返,只有最后回来的汉子湿淋淋趴在地上连连咳嗽,红着眼睛将残破的衣服放到地上,“找......找不见人,只在很远的一处坳子里发......发现了散落的几件衣服,咳咳咳!” “唉!”虽是在意料之中,刘天德还是泪水盈眶。就不应该冒险赶路的,自己就应该态度坚决一点,村里死了这么多人,都是他害的啊! “你可别把什么过错都往自个儿身上揽,是大家拼死拼活就要上路的,你只是个小破村长而已。”村长媳妇杜氏察觉丈夫神色不对,将受伤的衣服交给大儿子,自己则下了牛车。 “我知道,可是我这心里难受啊。唉!回吧,不走了,不走了......”刘天德擦了把泪水,转身颤巍巍站到牛车上:“前路险峻,蹚水赶路着实要人命啊!两刻钟后我们折回!” “不成啊!孩子他爹还没回来,好歹也要找到尸首啊!” “我不走!我要去找家荷儿......” “都怪你们!是你们鼓动族长让大家水还没退就走的!你们不得好死!” “这话说的可就没道理了啊!你不想走也没人架着刀赶你跟着啊,要怪就怪自己命数不好,可别赖在别人身上!”趴在老娘身上的王锁赖听到这话可就不依了,骂就骂吧,只冲着自己作甚!是自己和几户人商量着去找族长的没错,但自己又没错,谁知道路上这么危险呢! “唉,又能怪得了谁呢?得易,让孩子们抓紧时间歇息,回去的路怕是也不好走啊!” “这秀才公也不靠谱啊……” “你们说崔婆子他们是如何从镇上过来的?咋就人家有办法呢?” 哭喊着焦急寻人的人被强行摁住,大部分人忙着整理包袱,恢复体力,也有一小部分人交头接耳,盯着陶柏宣喋喋不休。 “吵什么!我家柏宣也是好心想办法,不愿听的自便就好,我们也没求着你们听。”陶老汉不知何时也拄着木棍晃歪歪地从车厢爬下,铁着脸冲着众人斥声。 “就是说说而已嘛,秀才公不会介意的。” “实话还不能说么……” 有人还是不屑地碎碎念,他怎么突然觉得这读书人也就那样。 * 槐树林子里,陶雅雯和刘芳丫手忙脚乱地哄孩子外加看守行李。 哭不是个办法,自己还有孩子要保护。林梅花和马荞子竭力将焦急和忐忑埋在心底,跟着徐翠珍几人在林子里找树枝,树叶和藤条。 陶三之踩在简易木梯上,先将油布平整铺钉在屋顶,再将简单修整后的树枝自下而上重叠铺设固定。接过吴婆子抛上来地几包树叶,均匀厚铺在树枝上。 崔婆子将手里的最后一根树枝交叉编进木架,用不着多细密,稍微能挡风就成,自家还有多余的油布。 早在棚子成型时陶雅雯便带着行李钻了进来,实在是外面打量而来的目光让人很是不适。帮忙清理好地面的枯枝土块,将水坑填埋平整,刘家俩妇人也成功点燃了火堆。 谨记楚禾的话,煮艾叶擦拭棚体和物件,燃烧苍术,撒石灰,一个步骤都不能落下。 “车上干柴不多,我们得省着点用,等过几日就有干柴烧了。”陶三之找吴婆子借了几身衣服给妻儿,徐翠珍一言不发地在火堆旁烤着换下来的湿衣。 “也不知道阿禾走到哪儿了。”吴婆子从火堆上抽出一根燃烧得正旺的火棍放进泥炉壁内,韩安儿麻利从板车底摸出一把短木枝添上。待火苗慢慢蹿起,吴婆子这才忧心说道。 “希望阿禾找着人赶紧回来吧。”林氏和马氏在旁边,情绪还不稳定,崔婆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乞求人早些回来。 陶三之洗了几块姜用竹片削成块扔进陶罐里,忍不住觑了眼还冷着脸的媳妇,暗自叹气。 第96章 找人 离开荨子湾众人,楚禾避开来来往往的难民,特地钻进难走的泥泞小路,从草丛拖出船只。 到处都是滚滚起伏的浑水,想要游过去是痴人说梦。 孤身一人又有船只,自是又招来了不少人贪图。楚禾赶时间,也就没有废话,几刀下去就没人再有念头了。 有水的地方划船,水浅的地方楚禾就拉着纤绳,若是可以,楚禾是真的不想和死尸泡在一起。 之前从镇上一路而来没有碰着刘天喜他们,不在麻橦巷或青门巷附近,那大概率就在高处避难,久久没来肯定是遇上了麻烦。 早上离开韩家时她闹得动静还算大,希望他们能听到消息,沿路找过去。 划过积水,楚禾坐等不长眼的人找上来,不负所望,有一帮人蠢蠢欲动,潜水爬上船来。 楚禾利索解决,提起染满鲜血的刀刃插在横亘船中的木桨上。待难民大叫着退去,楚禾这才舍船徒步到丘地高坡处寻人。 这里聚集着等水退再回家的镇民,楚禾蒙上口鼻站在人群边缘高声喊着刘天喜几人名字,不过还是没能得到回应。 问那些人,不是麻木摇头就是不耐烦赶人,停留了好久,楚禾才不得不下山。 船还孤零零在水边漂着,几丈开外不见人影,楚禾上船,将尸首拨下水去,拔刀洗净后踩动船橹。 麻橦巷,巷子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只有少数人依旧坐在门板和木头上到处漂。楚禾划船过去,还没开口那些人就惊惧大叫着跳进水里。 无法,楚禾只能一处处找。 居民区水深但水静波浪小,水面上有什么人一览无余,楚禾着重往树上和一些角落找。 至于水上漂着的,死人就不用浪费功夫了。 “刘天喜!听到回应!”楚禾直接喊名字,在麻橦巷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这才扩大范围往外继续找去。 天慢慢黑透,楚禾嗓子也有些发哑,不得不暂时停下来,划到还算干净的水域过夜。 摘掉简易口罩,在船周围撒上生石灰,烈酒洗手,酸醋熏衣后才和衣而眠。 次日天还黑着,楚禾打起灯笼挂在船头继续寻人,这时候时间最宝贵,希望人能撑住。 备好衣服食物,楚禾站在船头继续喊,已经接连找了好几片水域,周边的林子楚禾也是一一找遍。只要有人路过楚禾就试着开口问,可还是一无所获。 他们能去哪里呢?出鸾镇就巴掌大点地方,楚禾闭上眼睛一遍遍筛选,下午再找不着她就得回去了。 刘家人能冒险找她们,她也尽力了。 楚禾想着想着突然睁开眼,划船往更远处的山头上找去。 野猫岭。刘天宝从地上水洼边打着冷颤艰难爬到几根木头搭成的角落,手里树叶里盛的水洒落大半。 “爹,您醒醒啊,不能再睡了。”以往那个刚强沉稳的汉子红着眼睛鼻子,爬到昏睡不醒的刘回逵旁边,撑起身子一手扶起自家爹的头,一手将所剩无几的水倒进那泛白开裂却紧闭不开的嘴里。 “爹,喝点吧,捱过今晚,明日我就去找人来救您。”刘天宝自顾自说着,眼泪大颗大颗滴在怀中人那干枯杂乱的发间。 “呜呜呜……”看着周围一样瘫倒等死的人,刘天宝绝望透顶,用力揉烂树叶,将头埋在父亲怀里崩溃痛哭。 “娘,哥!求你们保佑爹能好起来吧,求你们了!”狠狠擦了把眼泪,刘天宝放平刘老汉,将衣服严严实实捂好这才又爬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包前跪下不停磕头。 “省点力气吧,等你爹闭了气趁着还有劲儿赶紧下山逃命去吧。”不远处微弱的声音响起,刘天宝充耳不闻,依旧虔诚地祷告。 天又一次完全黑透,楚禾藏好船提起灯笼仰头看着这座矮山。 毛桐山已经找过了,若是这儿没有,那就只有最后一处了。 山路都不好走,更何况这里水土严重流失,到处都是沟沟壑壑,即使楚禾再小心还是栽了好几个跟头。 膝盖以下完全陷在淤泥里,楚禾费力拔出,靠在路边等着体力恢复。 水流再一次冲开楚禾紧束的裙摆,休息够了,在水里洗净沉甸甸的脏泥,拧干后束起再次赶路。 楚禾喊着名字,遇到倒地的人就照着灯笼辨认,她觉得这是她两世以来做的最善良的事了。 夜风透心凉,刘天宝曲起身体抱成一团,感受着身边人微弱的气息和慢慢流失的体温。 突然,他强忍住咳嗽,抓着木头起身,侧着耳朵细听。 是幻听了吗? 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不!是真的!刘天宝眼睛越来越亮,他不仅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还听见了爹和大哥的名字。 “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刘天宝急切地不停大声回应,他好似看见了远处有光亮闪烁。 楚禾路过一堆堆伸手乞求口粮的难民,她听见不远处有不一样的动静。 跨过路上的木头桩子,楚禾循声找去,直到前路被人挡住。 地上的人光着上身,披头散发,全身上下都是泥污,嘴里不知道呜呀喊着什么。 楚禾打灯上前,仔细端详片刻才认出人来:“天宝叔?” 眼前这个狼狈至极的男人是刘天宝。 “是我……”刘天宝眼看着光亮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自己面前。 是小禾,他没想到前来救自己的是小禾。 她还活着么。 那就好。 只可惜大哥了。 “能坚持住吗?还有其他人吗?”楚禾快步上前,扶着人问道。 “我爹……爹”刘天宝头无力地靠在楚禾手臂上,手指微动,指着不远处焦急开口。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泄力倒下。 将人放倒在地,楚禾沿着刘天宝方才指的方向寻找,很快就在一堆烂叶子里找到了不成人形的濒死刘回逵。 快速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刘家其他人,楚禾这才拿出药丸,只不过刘老汉已经完全深度昏迷。 强硬掰开刘回逵的嘴巴,楚禾拿出参片让他含着暂时续命。 刘老头的情况太糟糕了,楚禾扛起人快速下山,为了不再出意外,楚禾再次借用异能赶路。 回到船舱,扒下潮湿发霉的破烂衣服,将人塞进两床厚棉被里。 待刘回逵情况有所好转,楚禾马不停蹄折回山上。没有急着救刘天宝,而是在山上又仔细搜寻了一遍,还是没能找到孟平安一家。 刘天宝还在原地躺着,楚禾拍了好久还是没能将人唤醒,无奈再次扛起人。路过旁边的一座土坟,鞠躬后做了记号这才离开。 第97章 赶回 晚上静悄悄的,只有唰唰水流声不绝,楚禾悄悄来回,只惊动了几人而已。 费力将人拖下山,看着并排躺的父子二人,楚禾总算是能好好休息会儿了。 人找到了也就没有再滞留的意义,点燃火炉,楚禾摇着橹往槐树林赶。 比起昨天,好些地方的水位低了很多。途经几处路段,楚禾不得不下船,一边夹着一个汉子蹚水而过。夜色遮掩下,楚禾行事极为方便,路远又难行,楚禾花了两个时辰才算赶回。 估摸着已有丑时,这里地势高,楚禾老早收了船,再次夹起人往上爬。 水声惊动了附近过夜的难民,前面人影幢幢,还有不少将灭的火堆隐隐发亮。 两个成年男人,即使现在瘦得不行但还是极有重量。楚禾全身浸出汗来,走走停停,一趟又一趟来回折腾。 以后不做好人了,太累。 楚禾倚在土墙边上擦着汗喘气儿,马上就到了。 “阿禾?是你吗?”隐隐绰绰中,前面脚步声凌乱。 “是我。”听出是陶三之他们,楚禾这才站起来小声回应。 “唰唰唰。”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人走到面前,楚禾这才看清来人是陶三之,刘有康和刘天旺。 林梅花和马荞子也跟在后面。 “天喜?” “天宝!” 楚禾还没开口,看见地上躺着的两团人影,林梅花和马荞子激动又慌乱地冲了过去。 “你没受伤吧?”刘有康两人跟了过去,陶三之则跑过来围着楚禾反复察看。 “我没事,不过……”楚禾神情复杂地看着地上,下一刻,欣喜若狂的叫喊声和心急如焚的惊疑声传入耳中。 “娃儿他爹?你这是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天喜呢?为什么天喜不在?” “回逵叔!” “小禾,其他人呢?你天喜叔呢?”林梅花六神无主,慌乱地跑了过来,双手摇着楚禾急不可耐地问道。 楚禾拉开距离,如实回答,“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不!我不信!娃儿他爹你快回来啊,孩子还等着你呢……呜呜呜……”听到回答,林梅花心似掉进冰窖,万念俱灰地跌坐在地,捂着嘴连连摇头。 这边动静渐大,好些人不得不叫骂着围过来,但看见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们也不好说什么。 火把闪烁,刘天德带着一众人赶了过来。听着悲痛欲绝的哭声,所有人心中悲凉,明日的自己还能活着吗。 也有不少人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当初自己没跟着去寻人,不然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 “先救人吧,活着的人才重要。”刘有康默默背起刘回逵,荨子湾的人这才知道人还活着,纷纷跑过去帮忙。 马荞子暂时也顾不上妯娌,擦着眼泪和刘芳丫焦急地跟着人群跑。 “小禾,你天喜叔……”刘天德找到队伍后面的楚禾,还是不死心地确认。 “死了,具体情况等人醒了您再问吧。”楚禾对刘天德还是客客气气的,他这村长当的一般般,但做事还算公允。 “你辛苦了,回去赶紧好好歇息吧,等水退的差不多了我们就该走了。”其实他还想问问楚禾是如何往返救人的,不过眼下不合时宜。 “嗯。” “你可算是回来了,看你脸色多难看。” 刘天德跟着村里人离开,崔婆子这才带着人走上前。 “肯定是没怎么睡,怕是都没时间吃东西。”吴婆子怜爱地来回打量楚禾发黄的小脸,皱着眉头心疼说道。 “他们被洪水挡住去路了?”楚禾微微摇头,询问她走后的情况。 “是啊,本来是要走的,不过死了九个村里人,就没人再提蹚水上路了。”崔婆子叹了口气,还没出镇子,就接二连三的死人,以后可怎么办啊。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让阿禾赶紧好好睡上一觉。”吴婆子没想这么多,她只觉得阿禾太辛苦,连忙扶住楚禾胳膊将人往棚子里引。 陶楚杰带着几个小的守在门口,见到楚禾纷纷跑过来迎接。 “呜呜……阿姐!”韩安儿瘪着嘴最先跑过来,眼睛红红,嘴里呜呜,不过这次总算没有掉眼泪珠子。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担心。”楚禾忍着没上手掐小屁孩那仍然肉嘟嘟的脸蛋。 看来还是吃的太好了,得瘦下来,不然太打眼了。 “行了,先让你阿姐进去清洗下,换好衣服再说。”吴婆子拉着孙子走开,其余人也跟着到远处等着。 楚禾正有此意,搬出浴桶,就在门口从里到外洗涮了好久。 重新清理好地面,在棚子各个角落点燃艾草,楚禾这才神清气爽地走出去喊人进来。 “阿奶,麻烦您将这些药交给芳丫吧,多少有点用。” 楚禾拣了几包治疗外伤和调理身体的药包放到草席上,毕竟是为了找她们受的伤,尽快好起来崔奶奶她们也能心安些。 “诶!好好好!阿奶这就去!”接过药,崔婆子着急忙慌地往旁边嘈杂处走去。 陶楚杰也跟了上去,他瞧见了药包上密密麻麻的字儿,自己终于也能帮上点忙了。 床褥早就收拾妥当,楚禾在吴婆子几人的监督下喝完肉粥,没多久就在烟雾缭绕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天已大亮,崔婆子教着一屋子大大小小编草鞋,接下来用得着。 “醒啦?粥还热着呢,现在喝刚刚好。”吴婆子放下手中缝制的雨衣,从炉上陶罐中盛了碗粥端了过来。韩安儿笨拙地将砂锅放上火炉,添了柴用扇子扇着风,陶雅雯想接过手都没能成功。 “你天宝叔醒了,就是他爹不容乐观,不过相较之前好多了。”吴婆子不停往楚禾碗里添粥,一边说着刘回逵那边的情况。 “只可怜了梅花和两个孩子,唉,这叫什么事儿啊。”崔婆子拆掉郭姎儿乱编的草窝,不停叹息,不管怎么说,这人情她得承。 “你罗奶奶在和我们分开的当日就没了,天喜冒着雷雨找我们也没了。天宝父子被洪水耽搁了,也算运气好在水面上找到了天喜尸首,不过两人也被水冲走了。 可能是放心不下吧,你罗奶奶和天喜死后也还护佑着家人,天宝父子这才抓着尸首安全漂到了野猫岭,等到了你。” 一起生活了不少时日,她和罗婆子也相处的来。人说没就没了,吴婆子心里堵得慌,不禁湿了眼眶。也为人父母,她能感同身受。 楚禾沉默地喝着粥,碗底埋的两颗鸡蛋一口没剩。 刘天喜能出去找她们,这是楚禾不曾想到的。 刘家人不过是借住了几日,吃食基本上也是他们自家的。原以为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自顾不暇还能记起她们,这份真心,难能可贵。 不过她救了人,也赠了药,算扯平了。 第98章 感谢 下午时分,楚禾百无聊奈地躺在褥子上看地上的众人忙个不停。她也很无奈,她现在是重点看顾对象,就连如厕也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 “醒了!刘叔醒了!”将脚探出被窝,晾着依旧泛白发皱的双脚。就在楚禾仰头盯着棚顶发呆时,帘子被掀开,徐翠珍站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 “醒了就好!可终于醒了!”崔婆子眉目舒展,下意识跟着众人往外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阿禾你躺着,等晚上再过去瞧瞧。” “……好。”本来也就没想着去凑热闹,她只想出去透口气儿,看来还不行。 “觉得无聊就在附近转转,安儿你陪着。”吴婆子留下来看东西,见楚禾蔫蔫儿的,还是心软松了口。 “好!”楚禾麻利跳下地,披上衣服撩开帘子钻了出去。 “哎,慢点儿走!你这孩子!”吴婆子心疼又无奈地起身,还没开口,棚子里哪还有楚禾人影。 今日云层散的更开,林子里到处都是土腥味和枯叶腐败味,楚禾站在山台子边缘俯视低处的状况,韩安儿惴惴不安地拉着楚禾袖子往后扯。 水肉眼可见的退了很多,有不少人尝试着凫水离开,远处水里密麻黑点缓慢移动。 “回吧。”看来明日就要赶路了,也不知道崔奶奶她们是否要跟着荨子湾人走。 晚上没等楚禾去看望,刘天宝就被马氏母女扶着找了过来。 “身体还没好全怎么就过来了?你这孩子,赶紧坐着别累着。”崔婆子见到来人连忙让陶雅雯收拾出一块草席子,和村里男人出去探路累了一天的陶三之也赶紧帮忙扶人。 “伯娘别担心,天宝他心里有数,应该早点过来感谢的,就是公爹还没醒……”马荞子状态好多了,脸上带了少许喜色,不过想起眼下自家情形,神情还是暗了下去。 “这是什么话?什么感谢不感谢的,你们原本就是为了找我们才遭了这罪,该是我们告歉道谢才是。”崔婆子不赞同地摆手,语气带了内疚。 “咳......咳......一码归一码,总归是小禾救了我们,若是没有小禾,我和爹……咳......怕是只能慢慢等死了,再说你们还......给了那么宝贵的药。”在众人搭手下,刘天宝艰难倚着小桌斜躺靠定,见状忍不住开口安抚崔婆子,只不过身体虚弱,连话都说不完整。 “欸,你们能全乎回来就好,都是好孩子。你们多劝解着些你嫂子和你爹,人死不能复生,好歹有个坟头庇护,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回来安置他们。”崔婆子擦着泪水,连连应声,又反过去安慰刘天宝。 “我们晓得,小禾身体可好些了?难为你跑那么远,冒着这么深的水救我们。”刘天宝笑着点头,目光搜寻到楚禾后挣扎着起身,却被崔婆子和陶三之强按住。 “我没事,休息了一天好多了。”楚禾坐直身子,回了一句,想起崔婆子的叮嘱,便又加了句。 “那就好,我们也就放心了。”看楚禾脸色是有些发白,但精神还好,行动也正常。想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刘天宝和马荞子这才放下心来。 “家里不剩什么了,这半袋碎米和两颗鸡蛋小禾你别推辞也别嫌少。公爹那边离不得人,我们就先回去了。”待几人话说的差不多了,时间也不早了,马荞子扶起刘天宝就要离开,刘芳丫放下手中的袋子跟在后面。 刘芳丫憔悴了很多,眼下青影很重,眼睛也肿得厉害。 “你们家里也难过,怎么好意思再收你们的粮食,赶紧拿回去!三之你去送送!”崔婆子肃着脸连连摆手,陶三之赶紧跑过去,拎起袋子就往外走。 “这怎么行!再说也不用麻烦三之哥,你们帮忙搭的棚子就在旁边,几步就到了。”刘天宝急得咳嗽不断,但陶三之已经走出老远。刘天宝红了眼圈,起身对着崔婆子和楚禾正正经经行了一礼,这才在妻女搀扶下辞别。 “难为这孩子没有就此怨恨上咱们,还心存感激,以后能帮就帮帮吧。”看着本来健壮的青年汉子这般瘦弱,崔婆子心下杂陈。 “最晚后日就要启程了,我们也要去宜州吗?” 送走三人,等到陶三之回来,犹豫好久吴婆子还是斟酌开口。 她和孙子自然是要跟着阿禾走的,但阿禾定然是要带上老姐姐他们,还是提前商量好。 “阿禾你看呢?我们就等你拿主意呢。”陶三之率先开口,徐翠珍等着药汤放温好喂儿子,没有言语。 “崔奶奶呢?”楚禾抬头看崔婆子,之前陶家人的行为是让崔奶奶心寒,却不是心死。就怕目前只是在气头上而已,以后会后悔。 “我自然都听你的!”崔婆子长呼了口气,满不在乎地轻松说道。 吴婆子敛下眼皮,微不可察地摇头。 楚禾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宜州吗?她大致了解过这个王朝领土,宜州于西南紧贴新京,还算是个好地方。 “那就先跟着村子走吧,等过了八文江我们再视情况而定。” 现下当务之急是绕开八文江,至于最要到哪儿去,她只能做自己的主。 “那成,就先这么着吧。”众人纷纷点头,崔婆子也悄悄松了手掌。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在探望过刘回逵后,族长刘崇林就和一众族老商议着出发日程。 待到午时,刘天德就挨家挨户通知,再停留一晚,明日一早就出发。 没有人反对,刘回逵一家也没有意见,耽搁太久,看着周围的人接连离开他们也心焦。 所有人开始行动起来,为赶路做准备。菜饼子,菜干,草鞋,草绳,反正不能闲下来。 崔婆子几人烙着薄饼,不易坏也好存放,或着肉末和野菜,装了整整一大袋子。 陶三之从远处枯木树顶盛来了满满一缸水,捡来了几张荷叶盖在水面,提前搬上驴车。 所有人紧锣密鼓地做准备,水里的青蛙抓的差不多了,胆大的人瞄上了蚯蚓,好歹都是肉。 老陶家陶五涌带着陶鸿承找了崔婆子一回,崔婆子依旧没给好脸色,几句话就让二人低着头回了。 不过陶五涌临走将女儿留了下来,崔婆子看着在自己怀里乖巧玩手指的外孙女,到底还是没狠心赶出去。 没多久,陶柏宣也带着陶四恩过来,听到崔婆子几人会跟着村子走,陶柏宣这才放心离开。 第99章 启程 “阿禾,你看能不能让你回逵爷爷上驴车养几日身体?他们一家都是女人小孩的,两个男人都是那个样子......我跟着走就成,不占多余地方!” 每个人都在忙,郭姎儿只待了片刻,崔婆子就让陶雅雯将人送回老陶家那边。想起白日里林梅花一蹶不振和马荞子愁眉不展的模样,崔婆子还是不忍心地小心开口请求。 “三日。”楚禾蹙眉,让了一步 。 “哎哎!那就好,可怜见的。”崔婆子眉头舒展,连连点头,手上加快了炒米的速度。 一旁的吴婆子也没闲着,从自家袋子里挖了碗面,倒进铁锅里也来回翻炒。粗盐用旧布包着用石头轻轻敲打,待碎成小小颗粒就抓一点撒进锅里调味儿。 徐翠珍母女依着楚禾的要求做口罩,样子是有些奇怪,但省布料,口鼻也能包裹得更严实。 徐翠珍现在没脾气,反正和老陶家那边闹僵了,自家以后指定是要跟着楚禾走,现在楚禾说啥就是啥吧。 陶雅雯心里别扭,同样的年岁,楚禾咋就本事这么大呢?嘀咕归嘀咕,但人暂时在屋檐下,不服不行。 哎,能让她搭上车就好了,不过目前来看没戏。 心里乱想着,陶雅雯手上针线来回速度可没停,明天就得用。 夜幕降临,所有人早早歇下,但鲜少有人能入眠,都在为未知的路程担忧。 翌日,天还黑着,楚禾就被周围的说话声和搬动声吵醒。崔婆子也睡不着了,爬起来下地点炉子。 吃了早食,楚禾套上板车,陶三之也拆下棚顶的油布,检查有无遗漏。时间差不多了,刘天宝一家七口人相互搀扶着过来。 “真是太麻烦你们了,小禾......”刘回逵身上穿着一层一层衣服,看见楚禾后撒开儿子的手,急急走了过来。 知道凡事都是楚禾在做主,他打心里感激楚禾。返回去找人这是自家人共同商定的主意,遭遇不测只能说命不好,他们认了,怨不得旁人。 “还是抓紧时间上车吧,待会儿要出发了。”楚禾扶住摇摇欲坠的老人,轻轻摇头。 “好,好。”刘回逵撇过脸,喉咙哽咽,刘天宝将干瘦的老人抱起,小心放上板车。 林梅花牵着两个孩子走了过来,冲着楚禾一行人微微点头,看起来振作了好多。 “将孩子放进车里吧。”楚禾走到前头稳住毛驴,扭头对后面的一众人说道。 林梅花低头,看着怀里扑腾的痴儿,泪水又一次涌出红肿不堪的眼眶。 陶楚杰早就被陶四恩叫了回去,这几天也没怎么见到人。要赶路了,杨花花肯定不会放人。 天放亮了,所有人全部到齐,清点人数后,队伍缓缓出发。 浅处的水没过小腿,深一点的还是齐腰深,还好前几日刘天德让人稍微填了下路,疏通水渠,深水区也做了记号。 有车的倒还好,只要前面的人牵好牲口,后面的人推着走,只要不翻车,家当自是安稳无恙。 大多数人是连板车都没有的,推着独轮车,背上还挎着包袱,一个跟头栽下去得费半天功夫收拾。 陶二水和陶五涌每家一辆骡车,车厢里面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坐不了几人。陶二水,陶老汉和李明安挤一辆,郭姎儿和陶五涌捎着陶蓁一辆。 杨花花躺在板车上由陶四恩照看着,前些时日小腹疼的厉害,休养了几日总算好了许多。 车厢是舒服,但自家男人不方便照顾。 怕被嗑着碰着,陶四恩在板车四周堆满了轻软的包袱,杨花花躺在粮食袋子上挪了挪身体,转头又不放心地交代:“小杰你留心些,几个包袱里都是吃食和时常要用的东西,可别丢了。” 陶楚杰调整胸前大包小包的动作一滞,无可奈何地点头:“知道了。” 他越发觉得爹娘陌生了,时而对自己和颜悦色,时而又换了副面孔一样漠然视之。 是有了弟弟的原因还是因为阿禾?或者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也没时间胡思乱想,陶楚杰定了定心神,稳住差点摔倒的脚步,快步跟上前面人。 牲口费力地在水里仰着脖子前进,大多数人家都是汉子背着老少蹚水。很多半大孩子大人顾不上,只能抱着木头漂或抓着身边人的衣服走。 水深人和车不好走,水退过后的淤泥处更难走。走上一段时间车轮就被泥满满堵住,只得用木棍清除干净再继续。 鞋子都是不合脚的,人在前面走,鞋子裹在稀泥里没了影踪。找鞋子,捡包袱,走走停停,进程非常缓慢。 路过村庄,荨子湾汉子们拿上镰刀农具将老弱妇孺护在中间,吓退扑过来的饿民。 族里有长者和刘天德交谈了几句,接着刘天德就让众人用布捂住了口鼻。众人虽然不懂,但村长丢下的防疫二字让人心颤。 路上到处都是爬着和躺着的人,一半在水中泡着一动不动,一半蜷缩在高处的角角落落。神色恍惚,嘴里喃喃,被逃命的人和车碾过去,便栽在泥水里再也爬不起了。 即使过了好几日,哭喊声仍然不曾停歇。有孩童从废墟中爬出,张着嘴却哭不出声来,焦急又无措地看着人流匆匆;受伤倒地的人被抛下,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耗着时间;有的老人依着断垣凄惨地笑着挥手,目送儿孙出逃;更多的人抱着孩童在淹没在水中的废墟里翻翻找找。 荨子湾的人看着这一幕幕,悲从心来,他们也只是现在还活着而已。 这个镇子,已被遗弃忘记,县令不知所踪,乡绅乘着马车,携着钱财带一家老小趁早离开。 没有人敢惹手持大刀的帮群,随处都有上前讨食的人,但这时没有人敢有恻隐之心,不作恶就是最大的善。 云层彻底散开,日头飘在半空,让步履匆匆的人脚步更为沉重。 水洼低处车比人就更难走,所有人不得不下车推着车走。幸好一些路段平整很多,因为那些富人为了马车行走让奴仆填坑修了路,连积水都少了许多。 三个时辰只走了几里地,路上人渐少,刘天德才敢让大伙儿歇息。 就直接坐在泥泞的地上,反正浑身都是泥巴,讲究的妇人和姑娘用木棍刮着鞋上的泥。 路边那被暴雨和洪水摧残后仅剩野菜早就被来往难民挖的一干二净。村里见识多的老人指挥着几个年轻人在杂木中找到几株被薅走大部分叶子的植物根茎,让妇人架起锅煮成汤给发热咳嗽的众人饮下。 中午没人烧火做饭,都是拿出干粮对付几口,待会儿还得继续赶路。 水中瓦砾石块太多了,薄底鞋子很快被磨透,更别说大多数人都穿着草鞋。 小孩子忍不了疼吵着嚷着呼疼,却被大人厉声训斥,妇人媳妇聚在一起相互遮掩着脱下鞋子费劲地穿针引线,再不缝补鞋子怕是会破的更厉害。 短短半个时辰很快过去,队伍在刘天德的催促下再次挪动。 第100章 第一天 下午更难捱,泡涨的脚底磕上尖锐的石块,稍一使劲儿就能磨下一大一块皮来。 “这段路好走,安儿拉一把你崔奶奶。”过了凹凸不平的起伏沟壑,路平水也不太深,楚禾拉住缰绳停车。 “我还行,让你吴奶奶先坐。”崔婆子推拒着,将旁边的吴婆子往车上托。 板车不大,半躺着刘回逵后也不剩多少空地儿。刘有佐,陶雅宸和韩安儿又占了一部分,挤一挤也就只能再坐一人了。 “还客气什么,好歹我比你小几岁,你先坐,我累了就喊你。” “那你身子坚持不住了就说啊,别强挺着。”一直推让不是个事儿,崔婆子再三叮咛着爬上车,抱着三个小孩在角落坐定。 刘回逵愧疚地缩了缩腿,只希望自己身体赶快好起来。 浅水区的各个角落搁浅着好多死尸,有人的也有动物的,散发着浓浓恶臭。 只有这一条路,能踩着边上走的就绕一下,实在避不开的就只能尽量用棍子拨着快速通过。 “呕!” 身量小的孩童难免灌入几口脏水,反胃呕吐着,大人这才慌了神,将手指扣进嗓子眼催吐。 考量下,还是再咬咬牙,想办法再多背个男孩吧,也只能这样了。 因此,老人和男童被人背着走,而那些女娃子则只能拼命在水里游。也不敢做的太过分,走上一段距离前头的大人就回头看看情况,不忍心的汉子放下儿子返回去帮上一把。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总不能真撒手不管。 只要不是太出格,刘天德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在大部分人眼里男娃就是比女娃重要。 他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家,他的孩子个个都珍贵。 田地变成一片片积水沼泽,即将收获的庄稼完全不见了踪影。路两边堆满了泥土,镇上有钱人家的奴仆正卖力挖掘着,主家嫌进度太慢,吩咐管家拿出两袋快要发霉的粮食雇过路的难民帮忙。 太瘦没力气的不要,干完就给一捧,多的是人争着抢着做。 那些下人彻底闲了,就站在一旁闲聊。 前路堵住了,难民队伍排成长龙站在浑浊的水里等着路开,刘天德让荨子湾村里的人看好各家东西不要乱动。 “阿禾你去歇会儿吧,前头有我看着。” 脚程停了,荨子湾前去探路的男人们暂时解散了队伍,陶三之一身是泥地拄着锄头过来,接过楚禾手中的缰绳。 “好,你走时就喊我。”楚禾双脚冰冷的厉害,她打算先擦干净再换一双雨靴。 “姐姐快上来!”韩安儿连忙爬到车边伸手招呼,吴婆子也将手探出,楚禾一人一只手,稍一用力就蹬上了车中央。 “你们怎么不拿个枕头靠着?”吴婆子伸着发麻的腿脚,不停捶着腰背。楚禾揭开盖在车上的油布,拿了两个枕头和包袱出来塞在车上几人腰后。 “我就说坐车还不如走路呢,我就坐了一小会儿就腰酸背疼的不行!”崔婆子微微展了展肩膀,骨头咯吱咯吱轻响。 眼看队伍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刘天宝将刘回逵抱下车围着车小转了会儿。 还算运气好,等了没多久,堵了快一天的路就通了,所有人暗暗争着抢先走。 “都别挤!一户一户地走!”刘天德跑上前扯着喉咙大喊着维持秩序,自家牛车还堵在后面呢。 一行人混在一片又一片的难民队伍里赶路,还好荨子湾人多势众,没有人敢惹上来。 天半黑,大半儿难民都停了脚步去寻地方过夜。刘天德叫停队伍,在前头寻摸了一处还算空阔的地方,全村挤一挤也能对付一晚。 连月下雨,土层湿的透彻,找不到干草,有油布的就垫着铺上发潮的褥子。没油布的,就扛来几棵树干,用刀随意刮去树皮,搭上褥子。也不嫌膈,总比睡湿地上强。 身上的汗水被晾干,夜风吹过还是有点凉,众人赶紧就近捡了点树枝木头,拿出带着的干柴引燃煮汤。 褥子围着火堆铺,木柴潮湿,烟大火小,但烤上这么一晚上,也能稍微干点。 “阿姐,明日我要跟着你一起走。”楚禾正低头挖土坑呢,韩安儿凑过来认真说着。 “不坐车啦?” “嗯,走路强身锻体,练武的事不能荒废!” “好,记得跟阿奶说一声。” 还不错,挺自觉的。 各家各户都架锅烧水,猎户乔勇生带领着几个胆大的汉子到远处树木茂盛处寻找猎物。 “他爹,这……”烧水的妇人看着自家汉子手中的野物,不禁惊喜开口。 “多亏了乔叔,林子里树木都倒了,跌落了不少鸟。那些鸟雀儿没地方去,就都躲在了草丛土壁下,一捉一个准儿。只可惜那些泡在臭水沟里的乔叔不让拿,说吃了会肚子疼。”汉子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脸上总算露出来这些时日来的第一个笑来。 “啊,不能吃?不过听乔叔的总没错,这些也够了。”妇人接过还在扑腾的野鸡,在其他人艳羡的目光下打理。 光吃肉也不行,几家人用肉换了些米粮下锅,总算是吃上了顿好的。 吴婆子也换了些肉,毕竟自家肉干一大包,拿出来得有个出处,不能太打眼。 这边饭刚好,陶五涌就给崔婆子端来了碗米汤,碰上楚禾,还有些许尴尬。 “娘,你和小禾先喝点,不够了我再端。” 她也难做,自家粮食被抢了,现在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她和大姐一家也靠大哥二哥接济呢。 连骡车都是从牙子刀下买来的,就这还是费了一番口舌和大笔银两人家才肯卖。 “不用。”崔婆子依旧没给好脸色,将面前的粥碗推开,起身就走到一旁。 “娘,女儿都认错了,您就原谅女儿吧。娘!”陶五涌放下碗,还打算像小时候一样死缠烂打撒娇卖痴,不过崔婆子还是没给机会,直接走到吴婆子身边。 任陶五涌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跟过去,只好起身告辞:“娘,那您早些休息,明日我再过来看您。” 也不管有无人应声,陶五涌快步离开。 “三之,篷子搭好了就过来吃饭吧!”崔婆子朝吴婆子笑笑,朝旁边忙活的陶三之喊话。 “马上就好!你们先吃,不用等我!”这次陶三之搭的篷子很简易,跟后世的帐篷大差不差,这还是楚禾教的。 陶五涌回来,陶家众人抬头瞄了眼便又各忙各的。 陶老汉没什么表情,他压根儿就没将之前的事放在心上。自己的老伴儿他还不了解吗?儿孙都在这边,气消了,想通了肯定都会回来。 陶柏宣倒是一直皱着眉头,五涌垂头丧气的,看来娘还是没原谅。 陶四恩给杨花花喂着米汤。快六个月了,孕反还是很严重,对于吃食也挑的很。 “花花,你先将就着,我换了些肉,等晚上我给你煮肉汤。得会儿我看路上有野果子没,给你解解馋。” 杨花花这才眉开眼舒,慈爱地盯着小腹,“大师说了,这胎定是男孩。对了,你将符一定要收好,等安定了就找个机会放她床下。” 杨花花悄悄看了眼陶家众人,再转头望了眼远处捧着碗喝汤的陶楚杰,这才扬头瞟了眼陶四恩袖子,意有所指地说道。 “好,听你的,趁今日有胃口多吃点儿。”陶四恩自是应下,又舀了一木勺肉汤送到杨花花嘴边。 第101章 绕路 次日天还未亮,四周难民就开始来回走动。刘天德也从自家地铺爬起将木棍敲得吧嗒响,催促着村里人赶紧收拾。 刘天宝收了帐篷带着家人赶了过来,现在吃食紧张,早上能省一顿是一顿。 流民从各个路口走出,渐渐地,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人。有其他村镇,其他县的人,幽魂似的在水中行进,搅得黄水发黑。 “你们干什么!啊!” “啊!救命啊,抢粮了!” “娘!娘!哇!” “叶儿!叶儿!放开我的孩子!” 那三三两两,无群无队的人自然成为有心之人的下手对象,抢的人肆无忌惮,被抢的人束手无措,周遭的人熟视无睹。 追上去想抢回财物和孩子的人,得到的只有刀棍和鲜血。 权衡利弊,当家人只能舍弃,拉着哭的肝肠寸断的人赶忙离开这个地方。 荨子湾打头的汉子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只要有人敢主动靠近就举起威吓。 楚禾也默默将两把长刀交叉束在后腰。 大路上后人踩着前人的脚后跟,只要不慎摔倒,那就是人叠人了。摔倒了,第一时间爬不起来,那下一瞬就是多少双大脚毫不留情地踩过,以及包裹被一抢而空的结果。 “爹,我们可以绕一下路。这半截路人太多了,我们这车马太打眼,万一被人盯上就不好了。”刘有良忍受不了前后左右若有似无或明晃晃的觊觎目光,低头思量片刻还是走到队伍中间找到自家爹。 “绕路?哪里还有路?你能确定那路还通着吗?我们有不少板车牲口,小路怕是不成。”大儿子是个靠谱的没错,但事关全村人,刘天德还是不敢贸然决定。 “再走二里路有一片桃树地,绕过去就能上到另一条路。那里人肯定少些,比起这条主路也远不了多少,主要的是安全得很。”刘有良在镇上杂货铺做工,每年都要跑好几趟县城,次数多了,对这些路再熟悉不过。 “那成,你先带五个人前去看看,到时候在桃树地旁等我们,我这去找你几个叔伯叔公商量。” 刘天德是同意的,荨子湾,尤其是陶家那些车马实在是太打眼。现在还有不少人眼巴巴地紧跟着,甩开这些人也是好的,能避则避。 楚禾脚上套着雨靴,虽然一只早就被尖锐的东西划破。此时里面灌满了水,走路咣当作响,也只能先将就。 耽误了几天,部分地面上的水也就只过小腿肚子。路两旁的泥土已经被水卷得差不多了,水底的淤泥被往来行人搅起,蹚泥水总比踩淤泥的强。 地面平坦了,楚禾也坐在车杆前沿上歇息。不过平坦处很少,大部分是缓坡和坎坷曲路,楚禾被颠簸得反胃。 她早就看到刘有良带着四个人轻装跑远了,刘天德和几个老头子并排走着,嘴里还争论着什么。 有什么事待会儿就知道了。 没有多等,走了有两里多地时,刘有良归了队,刘天德就将村里人引到了路边。 又过了小半时辰,同行的那些难民走得差不多了,荨子湾众人也不耐地开吵,刘天德这才打手势开口。 “绕路了,跟上!” 大部分村民一头雾水,但见村长罕见的一脸严肃,看样子那些族老好像也都知道。 行吧,还有什么可说的,跟着走呗。 刘有良在前头带路,刘家众亲房汉子大包小包紧跟其后,再后面就是妇孺老弱,剩下的青壮年半围着走在最后面。 老陶家人在中间偏后,两架骡车在前,武孔力和郭相言牵着车头,李家丫鬟瓜儿随车而走。 陶四恩拉着一辆新做的板车,陶楚杰在旁搭手。陶柏宣也不知是从哪里搞来一辆板车,和长子陶鸿承龇牙咧嘴卖力推着,陶夭和陶蓁两姐妹抱着包袱坐在上面。 吴婆子和崔婆子轮流坐着驴车,刘家两个小孩也能和陶雅宸换着歇息。 就陶雅雯背着篓子和徐翠珍苦哈哈缀在车后,不过看到韩安儿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楚禾,没有喊哭喊累,陶雅雯有气也撒不出来。 她现在是看谁都不顺眼,这些人都一样可憎。 凭什么她爹为大家忙前忙后,她和娘就只能吃苦。陶蓁都十三岁了,李明安也就比自己小一岁,为什么他们就能心安理得地坐骡车?骡车是他们的不假,但他们吃的粮食大部分是自家出的,什么好的都紧着他们,凭什么? 尤其是陶蓁,和她那个娘一样,端的很,瞧不起乡下人还假模假样的。还有这个楚禾,硬是霸占着爹爹,也是讨厌。 越想越委屈,陶雅雯恶狠狠瞪了楚禾一眼,加快步子拉开了些距离。 本应硕果累累的桃树此时光秃一片,树叶残破,树皮开裂泛黑 。别说桃子了,树下水面周围连一粒桃核都找不着。 想捡漏的人鼓着口气跑进林子,转悠一圈后又丧气地赶了上来。 难民的确是少了很多,但路也是更为难走。 起初倒还好,引水填坑,走得还算顺畅。但有半截路被山沟子里冲出来的大股水流覆盖,洪水源源不断,依旧肆意奔腾。 洪流霸占了道路,人们不得不踩着路旁的草梗子走,但牲口和板车是无法通行的。平坦水浅的地方,还能勉强在水里深深浅浅前进,但这下坡路水流湍急,只要被水中土块石块绊倒,家当和人怕是会被流水冲走。 “村长,水太急了,板车走不了啊!”走在最前面的人死死拉着车把手不让板车顺着流水冲落。旁边的家人也帮忙护着车上的东西,尽管如此,水浪已经打湿了大半包袱。 “村长,这路压根儿走不了啊,路埂子旁边连扶手的树都没有,我已经摔了三跤了。” “哎呦,赶紧扶我一把,啊,锅,我的锅!”有个媳妇脚底打滑直接栽进了水里,人还在扑腾呢,就看见自家唯一的那口大铁锅被水卷着跑远了,只得推开要扶自己的人,焦急指着远处大喊。 队伍又乱了,帮忙的帮忙,剩下的人又聚在一起找上刘天德。 第102章 修路 “有良,这处缓坡车马难过,你想一想还有其他路可绕吗?”刘天德将背上的东西放到路边,走到洪流边缘查,半晌唉声叹气地走回。 “爹,这条路也就这段比较陡,整体和大路差不了多少,再说通往县城的宽路也就这两条了。” “绕什么绕,咱们这么多人,锄头和铲子是摆设吗?路不好走就通路,右侧不还有空地吗,用土填填也就将就着过了。” “咱们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以往下了大雨路又不是没断过,这点小阻碍算得了什么。天德啊,不是堂叔说你,你们一家太依赖有良了,对庄稼人的活计太过生疏了。” 十三叔公刘崇茂可算逮住了刘天德的错处,在儿子的搀扶下摸着胡须走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就是一顿数落。 “天德知错了。”被几个长辈轮番说教,刘天德黝黑的脸涨红,好多年没被人这么批评了,虽然委婉,但还是难为情的很。 这几年他家日子好过了,儿子也顶事,他的确对农事松懈了。 “知道就好,赶紧安排汉子挖沟填路去。”刘回信见儿子手足无措地低头喏喏,忙将人打发走了,再被说下去,儿子这村长还怎么做。 “哎!哎!”还是自己亲爹好啊,救星来了,刘天德忙声应着,点了几十个青壮力带上农具去勘察路况。 “你们别有什么事都麻烦天德,你们是不会动脑子吗?一个个的遇到一点点事就着急慌张的。”刘崇林也借着这个机会教训村里人,前路还远,村里人不能遇事都等天德解决。 “知道了,这不是一时没记起嘛。” “您老人家就放心吧,叔公们就是不说我们也会想到法子的,哪能真就忘了手里靠着吃饭的伙计呢。” 村里人悻悻,随即嬉皮笑脸地回着。 “哼,最好是!”刘崇林看不惯这一副副不靠谱的嘴脸,索性转头,由着晚辈扶到一旁等着路通。 陶三之本来没想着过去,但陶家那边竟是无一人前去,他只好拿起锄头。 徐翠珍想拦没拦住,只能跺着脚看着人走了,心中不免又对其他几房人多了怨怼。 修路这些事儿对于农家汉子而言属实驾轻就熟,上面的水被高高的土堆截住,其余水流被挖渠引到了窟窿里。没有半个时辰,原本积水腾涌的路就被修填出条小道来。 没有车的人家早早就在前头等着,楚禾和一众人这才赶着驴车小心下了缓坡。 果然,过了这截后剩下的的路都较为平缓,除了几个大水坑耗了点功夫,一路算得上畅通。 背负较轻的妇人边走边采着被人薅剩的野菜野果,逃难情形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女人们不免担忧起娘家人来。 柳映云娘家是镇上的富户,逃难时也找过嫁出去的女儿。只不过陶柏宣不可能抛下爹娘和岳父走,柳氏也舍不得丈夫孩子,只得含泪和父兄离别。 徐翠珍一改往日那张扬开朗的性子,一言不发,只一个劲儿地埋头挖野菜。她娘家在邻镇村子,这么些天了也没想着找她。她在街上碰到过娘家村子里的人,说她娘家人在第一次雨停时就举家离开了村子。 也是,她那一些精贼的家人,惜命得很。她那堂伯是个会看天的,准是看出些眉头来,一早就收拾离开了。 别人她不在乎,可是她的老母亲也没来找她,连个口信儿也没带,就那么一声不响地走了。 杨花花娘家在荨子湾附近村子,村子没了,想来人也凶多吉少。 妇女人们低声交谈着,交换着打听来的消息,越听越忧心忡忡。 一行人一直走到戌初,寻了一处高地,刘天德才让大伙儿停下歇息。 “这几天还得加把劲儿赶路,等过了西泽县咱们才算脱离了水淹危险。赶紧生火做饭,汉子们警醒些,别睡死了!” 刘天德说完就回了自家人群,众人散开抢占地方,拾柴起锅。 离了大队人群,野外晚上也不是那么寂静。到处都是扑腾的鸟雀,在林子里乱哇叫着,听着有些渗人,还好人仗胆。 累了一天,楚禾让崔婆子多放点米,米汤味儿很香,不过村里有几户人家也煮了杂米汤,倒也不打眼。 “只希望晚上别再下雨了,这荒郊野外的,也没个地方躲。”吴婆子就着干饼,吸溜着米汤,身上只穿了件长袖褂子。 “谁说不是呢,三之,你刘家太爷爷咋说的?”崔婆子翻了件薄袄子披在身上,年纪大了,总觉得骨头缝里凉飕飕的。 刘家这太爷爷年岁高,一辈子和土地庄稼打交道,最会看气象了。之前也说过估计有雨,只不过那时候云层不寻常,的确难预料到是场灾雨。 “太爷爷说明早上怕是有点小雨,说不得半夜就得起,让大家吃完就赶紧睡呢。”陶三之将徐氏带的粮食一股脑塞给自家老娘,拉着媳妇儿孩子拿着碗就喊着饿。 “得赶紧把菜饼子和米团吃完,白日里还是热,我闻着味道有点不对了。”崔婆子又给每人多分了两个米团,气温慢慢回上来了,好事也是坏事啊。 “嗯嗯!”陶三之应着声,将碗中的米汤倒出一大半儿给了媳妇儿。记起什么,就又从怀里掏啊掏,摸出一把果子来,献宝似的放在几个孩子跟前。“我找柴时摘的,我尝了,还挺甜的!娘,你们也尝尝~” “别给我这儿使怪,我还能亏待他们娘仨不成,赶紧吃你的,锅里还有呢!”崔婆子看眼伤痕累累快要腐烂的果子,瞪了眼儿子。这死孩子,怕媳妇儿吃不饱,在这儿讨好自己呢。 “三儿是放心不下我这老婆子,这些天三儿顾着这头冷了你们,心里有气这是正常。这事儿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你带着雅雯雅宸就跟着我们锅吃。” 崔婆子放下碗,对着埋头吃饭的徐氏几人说道。前些日子徐氏一人护着俩孩子实在不容易,做婆婆的不能太自私。 “娘,我心里是有些不舒坦,但也怨不上您,我就是气他,也不跟我商量,就把我们仨丢下......”徐翠珍闻言也不再憋着气了,冷哼着,直接倒豆子似的抱怨,说到最后有破口大骂的趋向。 “错了,是我错了,我该事先给你说的,我以后绝对绝对不丢下你们,我再次保证!”情况不对,陶三之赶紧放下碗筷去哄媳妇儿,没成想说着说着徐翠珍竟然哭了起来。 陶三之慌了神,忙搂起袖子给徐翠珍擦眼泪,将脸怼在媳妇儿面前小声求饶。 “哼!”众人面前,徐翠珍到底是有些面薄,一把将人推远,端起碗坐到陶雅宸身边。 “行了,有话饭后再说,饭都冷了。”崔婆子将火架上的锅端下来,拨拉了下火堆,又添了两根柴进去。 明早还得赶路,陶三之就搭了一个帐篷,妇人孩子挤一挤将就着睡,他在火堆旁看驴车。 陶雅宸和韩安儿缩在被子里,分着吃果子,陶雅雯不说话,只瞪着楚禾冷哼。 楚禾没理她,几天没见,这人就只学会翻白眼了。 欠收拾。 第103章 抢野菜 匆匆填了肚子,刘天德安排几人轮流巡夜,各家各户相互挤着睡觉。 夜越深,咳嗽声和呻吟声不间断响起,吵的人根本无法入睡。 大多数人因为淋雨而感染了风寒,断断续续拖了很长时间,算得上严重了。虽说也喝了些汤药,但一味两味的,作用甚微。白天不显,一到晚上就开始发热,辗转难眠。 一些人纯属是身上痒的睡不着,从脚底到脖子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红疹子。不挠是蚂蚁咬心的痒,挠了是钻心的疼,黑黑的指甲缝里不是泥就是皮屑。 下半夜,果然下起了毛毛小雨。露天而睡的人家不得不起来,用斗篷和树枝草叶将家当盖好。关系好的几户人家将各家东西都堆在一处,腾出几张雨布遮盖。 “村长,这雨也就这么大,要不咱们还是赶路吧,这么硬等也怪冷的。”油布不是每家都有,好些人纯纯坐在雨里,时间长了,实在是被冻得受不了了。 “我看大伙儿也是睡不着,天也蒙黑,赶路不妨事,天德我们还是出发吧!” 催着赶路的人不在少数,刘天德倒没着急答应。在整个营地转了一圈,见几个帐篷内也有动静,这才点头。“那就收拾东西,两刻钟后出发,午间也能早点休息。” 刘有康到处跑着喊话,楚禾翻身而起,帮陶三之拆帐篷。 走起路来就不冷了,天放亮后没多久雨也停了。深一脚浅一脚缓慢走了十来里地,荨子湾众人还是碰上了几支赶路队伍。 大家相互警惕着,心照不宣地相隔而行,首尾都由青壮年护着。 人多了,野菜就更不够了,即使是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抢着挖。早上还相安无事,中午歇脚时矛盾突然爆发。 荨子湾有弓箭砍刀,暂时还没人敢招惹,吵起来的是另外两支队伍。 “这株野果子是我最先找到的,你凭什么上手抢?” “这果子天生地长的,又不是你家的,我为什么就不能摘?废话少说,你走开还是不走开?” “和他争论什么?要打架老子奉陪!大哥二哥,有人惹事!” “打就打!怕你?” 口舌之争解不了气,两队人马中有人率先抄起手木棍和锄头走向对方。 气氛紧张,只要有人稍动一下,打斗就一触即发。 “都给我住手!”一声略显苍老的喝来,人群开出道路来,一个六旬老人被人搀着走了出来。 村长发话了,兔窝村的人都住了手,只余石坎村的众人骂骂咧咧,不依不饶地讨要说法。 “老头子是兔窝村的村长,几颗野果子的事,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还望给老头子几分面子,果子平分,这事就过了吧。”老人虚弱地连说话都要大喘粗气,即便这样也还是挤出笑来谦卑地开口言和。 “村长!分明是他们......”村里青壮哪受得了这气,梗着脖子就要理论。 “别说了!赶紧把果子拿出来。” “哼,还是你这小老头识相。”话虽这么说着,石坎村那抢果子的人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抬头望向自家队里的一人。 那是一个而立左右的汉子,头发没有束于顶,而是松垮地在脑后团了个团子。配着汉子满身的虬勃肌肉,显得极为别扭。 “仓子,还愣着作甚,人家村长都同意对半分了,可别辜负了人家的心意。哈哈哈哈!”壮汉放下二郎腿,抬手抹了抹油光的嘴,边剔牙边笑着走了过来。 那个叫仓子的汉子这才得意地抓过带着果子的枝干,扯下一颗丢进嘴里,嚼了两下就嫌弃地吐了出来。“呸,这是什么玩意,这么难吃!” 犹闲不解气,那人竟然将剩下的果子直接丢在地上,一脚踩上去碾了又碾。 兔窝村的人怒目而视,捏着拳头就要冲上去。 “仓子!过了哈,给我滚下去。” 壮汉好似也看不下去,不悦地睨了仓子一眼。 见人乖乖退了回来,壮汉努力收了笑容,面露歉意,略一抱拳:“鄙人是这石坎村的领头人,人称石刀子。是我管教村人不力,还望大叔莫要计较。” “老夫洪图,逃难路上,人多事多,的确不好管理,村长难当啊!”人家都这般放低态度,他这当村长的自是不能咄咄逼人,洪图摇头叹息。 石刀子笑而不语,又一抱拳,眼风扫过村里人,转身便回了火堆旁。 “村长!何必要这么低声下气,咱们村又不是没有男人!”兔窝村的人愤愤出声,满是不服地质问村长。 “几颗果子而已,给就给了。逃难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洪图急咳几声,抬手止住还要说话的人,示意两个儿子回去。 “村长! “唉。” 兔窝村众人不甘,愤怒,却又无奈。 石坎村那头,仓子和石刀子对视一眼,石刀子咧嘴笑了笑,仓子就朝各家汉子比划了几下。 大家懂了,乐呵呵地掏干粮放进锅里熬糊糊。 荨子湾人皱着眉头看完了这一幕,被欺负的一方忍让退步,这做法属实让人不解。 刘天德看得清楚,这石坎村怕是没这么容易打发,思及此忙吩咐刘有康,“这几日怕是消停不了,给村里人说一下,少往那几个队群那边去。” “好!”刘有康知道轻重,等石坎村人走远这才挨家挨户小声提醒。 “你看着安排,那个叫石刀子的看着不是个好惹的。”刘家几个辈分高的叔伯拍了拍刘天德的肩膀,这孩子年岁不大,但做事还算稳妥周到,村子交到他手里总归没什么大祸事。 陶三之将刘回逵送到旁边空地,牵着毛驴去周围喂草时也看到了,回来就悄悄对楚禾摇头:“咱们拾柴别往那边跑,快上大道了,到时候就能分开走了。” “没了石坎村也会有其他队伍,不见得会好一些。”崔婆子没有那么乐观,人多了,冲突难以避免,人心最难估摸。 “反正大家警醒些,别乱跑。”吴婆子早早从车上爬下来,鼓着腮帮子吹火炉,半天火苗才蹿起来。 有些头晕眼花,吴婆子扶着膝盖慢慢起身,“趁人还不算太多,明后两天多挖些野菜,干柴也备上些,不然天一下雨就没得烧。” 野菜自家暂时不吃,但备下也好,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救命。 楚禾忙将人扶稳,“以后生火的事儿交给我。” “唉,不中用了。”吴婆子咳嗽着点头,这两年身体亏空太多,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宜州。 楚禾伸手轻轻帮忙顺气,眼里闪过忧色。 几个村子的人都明着暗着抢挖裸露的野菜,所过之处,片叶不留。 第104章 石坎村 临近晚上,矛盾再次爆发。 “你们石坎村别太得寸进尺!中午的野果子让给你们了,下午我们走到哪儿你们是跟到哪儿,我们找到什么东西你们都要上手抢,还真以为我们是好欺负不成?” “咋的?这野菜你家种的不成?还是你翘起腿撒了尿?”石坎村一人出声回道,身后其他人咧嘴哄笑。 “你!你他娘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兔窝村众人气极,顾不上其他,拿起锄头就往对方身上敲。 石坎村的人更不是吃素的,见状纷纷抄起家伙,两村人就激战起来。 洪图赶来劝阻也无济于事,只能去找石刀子商量对策。 “我又不是村长族长啥的,说话没人听得,晚辈真是爱莫能助啊。”石刀子拉直嘴角假笑,两手一摊,一脸无可奈何。说完便慢悠悠躺在村子唯一的驴车上,翘着二郎腿看起热闹来。 “你!这!这可怎么办是好啊?桶子,赶紧把铁把儿拉回来,小心别受伤了!”洪图急得直拍大腿,眼下只能试着拉住双方带头打架的人,看能不能劝着停战。 事情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了呢。 “爹,这事怪不得铁把哥,实在是他们欺人太甚!再忍让下去,我看咱们只能等着被抢光东西后活活饿死了。”洪村长的二儿子洪磨子看着还在打斗的两帮人,脚步没有挪动,反倒劝说自家爹来。 “我这么忍着让着,到头来还是免不了这结果,我这村长窝囊啊。” “爹,没人怪您,您也是为了大家好,这不过一味忍让不适合对而恶人,这只会让他们胃口更大。” “果然是老了啊,做事瞻前顾后,没了果决。唉,这事儿你去解决吧。”村里妇人婆子和半大小子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带上了埋怨,洪图颓然地弓起身子,由着儿子扶着走。 “咱们退远点。”老远瞅见前面乱起来了,刘天德忙叫停队伍。在超到前面还是在躲后面避祸之间考虑了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原地休息。 荨子湾在几个村子后面,想要越到前面去可得花上不短时间。只怕稍有磕磕撞撞,那些成心惹事的人就又赖了上来。 两个村子的斗争最终以石坎村胜利终结,主要是后期那些婆子加入了群架中,打的兔窝村毫无招架之力。 石坎村几个汉子耀武扬威地冲进兔窝村。扛起一堆半空粮袋,大摇大摆地放到自家村子的板车上。 也不休息,大笑着呼着喊着上了路。 其他几个未被祸害的村子更加小心,尽量和蛮横的石坎村拉开距离。 兔窝村的人还留在原地,哭着吵着。年迈的老人被围在中间,几个婆娘跑过去上手扑打。 洪老头的儿子儿媳挡在前面,一家人成了众矢之的。 “姐姐!走啦!”韩安儿扯了扯阿姐袖子,楚禾收回目光,扬鞭跟上队伍。 刘天德没让歇息,石坎村倒是缓了两刻钟,两个村子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兔窝村还是跟了上来,队伍分成了两拨人,一个个皆灰头土脸。不过人多的那拨带头人是个年轻人。 荨子湾远远落在最后,即使躲不过石坎村,也不能留给其他村子可乘之机。 那石坎村霸道的很,一直走在前头抢挖吃食,兔窝村被针对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刘天德看得分明,刚刚有村子想趁机远离是非之地,带头的人刚靠近石坎村地界,为首之人就被石坎的几个汉子伸脚绊倒在地。 “前面的路可不好走,瞧瞧,还是让我们在前面开路为好,你们说是吧!”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石刀子带着村子的几个婆子和剩下的汉子,拿着粗棍围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呻吟的人。 那些婆子一个个膀大腰圆,大咧咧露出臂膀,无视旁人目光,甩着横肉斜眼笑着。 心中怒气冲天,但看着远处头破血流的场景,再看看堵在前方凶神恶煞的人,只能憋屈让步。 “我们回去!将人背回来。”村长压下心中的不甘,让村子调转回去。 石坎村他听说过,民风彪悍,别看他们村大部分壮汉在干架,但这些婆子才是主力。 她们可没有礼义廉耻,那是怎么脏怎么来,牙咬,头顶,抓挠,踢踹......想想就后怕。 楚禾安抚两位奶奶,自己抽出刀来走到前面去凑热闹。 以恶治恶,她最拿手。 她不是荨子湾的打手,她可不想自己拼命,这一大帮子人在后面等着捡便宜。 “这石坎村怕是另有所图,按理来说,这时候趁火打劫才是正常,只得那点粮食怕是难以满足。”郭相言走到陶柏宣身边,低声说出心中的疑虑。 “好,我这就去找天德!”听得妹夫这般说,陶柏宣也反应过来,忙丢下妻儿跑到前头。 “我也看出来了,这石坎村心思太多,咱们这骡车驴车的,说不得他们已经打上我们主意了。”刘天德面色冷峻,听到陶柏宣来意不自觉地来回踱步。 可有什么好办法能避免呢?两人思量许久还是没能想出应对之法,陶柏宣背着手回了自家。 没过多久,石刀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起初还以为几个村子是临近晚上要停脚,但过了大半时辰那些人步子还是慢腾腾的。 石刀子摸着下巴想了会,冷笑出声,发令下去让众人也放慢了脚程,压着其他几个村子不得不停了下来。 “柏宣,这可怎么办?还得你拿个主意,叔公那边说是让咱们退几里,但我觉得这法子不可行。”刘天德心急如焚,让村里人原地休息,自己则十万火急地跑到陶家找读书人想法子。 “不能退,那兔窝村的例子在先,后退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相言,你怎么看?”陶柏宣强装镇定,沉思片刻后询问妹夫的想法。 “咱们得事先做好应对之策,别被打得措手不及。依我看,晚上全村人聚在一起,将老弱物资围在中央,青壮年轮流在外巡视。只要敢来,咱们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当然,圈内也要管理好,看好各家东西,别到时候自己人又闹起来。” 郭相言掷地有声,头脑清晰,有勇有谋。没有读书人的迂腐,倒让楚禾高看一眼。 “万一打起来,留一小队人,偷他老窝去!”刘有康冷不丁出声,说出的话让众人更是震惊。 “这怎么成?康子你别瞎说!”明哲保身不及,怎么还能再去惹事呢?刘天德不赞同地呵责儿子。 “我看可行,不过得看晚上情形而定。”郭相言赞许地朝刘有康点头,是个好苗子。 “那......先就这么定下,我这就安排下去,说不定咱们布置好了,他们不会来呢。”秀才公都这么说了,那只能这样。刘天德故作轻松,但离开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陶三之找木棍撑起帐篷,没过一会儿,韩安儿带着陶雅宸就钻了进来。 楚禾眼睛都没睁开,掏出几颗糖就扔了过去。 二人乐颠颠地捡起来,躲在角落,剥开糖纸就小心含着。安安静静吃完,两个小屁孩儿就又一拱一拱地爬了出去。 第105章 治病 安顿好了,刘天德换了根棍子,用力敲在木盆上,哐哐乱响。 荨子湾每户出了一人围了上去。 “这两晚每户都要有一人巡夜,尤其是有板车牲口的,万万不能睡死!有动静就喊人,该帮就帮,别只顾着自家看别人热闹。” “村长,你的意思是?” “别嚷嚷,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明日就要上大路了,如果他们起了歹意,也就今晚有所动作。总归防着点是没错的,你们回去转告家里人,别不当一回事,听清楚了就赶紧回去。” 村长和族老都这么说了,还能是儿戏不成,所有人急急忙忙跑回叮嘱家人。 陶三之回来,细细给楚禾他们交代一番。 “晚上别睡死了,有动静就喊我,石坎村怕是有动作。我待会儿给天宝家说一声,让他们也警醒着些。” 自己男人都这么紧张,徐翠珍心也提了起来,慌乱点头。 徐翠珍带着人出去捡木枝去了,楚禾将崔婆子二人喊进帐篷,拿出四份盖饭摆在地上。 吴婆子和崔婆子不明所以地揭开覆在木筒口的叶子,看着那白花花还冒着热气的米粒,二人不禁惊讶出声。 “阿禾,这......” “吃吧,不能饿了安儿。” “哎,好好。”两位老人压下心中困惑,她们应该习惯才是。 她们不问,赶紧吃。 “肉~”韩安儿嚼了口冒油的大肥肉,美得眯起了眼睛,摇头晃脑的。 这几日汤里混着肉片,但没什么滋味,还腥得很,还是阿禾姐姐做的好吃。 将洗净的空筒塞进空间,监督着韩安儿用柳条刷了牙,楚禾这才出了帐篷。 不给陶叔,是因为她不放心徐氏几人。 晚饭陶雅雯终于吃了个肚饱,不过睡觉时不情不愿地被自家爹赶到了楚禾旁边。 她真的纳了闷了,阿奶和爹跟下了降头一样向着楚禾,连自己亲弟弟现在也跟在那个韩安儿身后。 谁家正常人是八岁的围着六岁的小屁孩转啊,她真的是服了! 知道晚上可能会有大麻烦,荨子湾所有人焦躁心慌地翻来覆去。后来索性点起大火堆,妇人婆子在内里烤火作伴,打发时间。 “阿禾,你说晚上真不会打起来吧?我有点怕。”刘芸芸抱着楚禾胳膊不撒手,眼睛一直不停张望远处黑漆漆的树林。 “说不定,不过很大可能会。”楚禾拆下绑在小腿的布条,掀开韩安儿裤腿看情况。有些浮肿,还是走的时间过于长了。 “啊?那不会......不会再死人了吧?”刘芸芸忧愁不已,村子里一直死人,她不想往日疼爱自己的叔伯公婆一个个离开。 “不会的!大家都要好好的。”刘来兄飞快地看了刘芳丫一眼,提高声音强调着。爷爷病得厉害,若是......若是真没了,那她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嗯!我们还要一去宜州,在那里安家,过安生日子。”刘芳丫没有在意,反而紧紧拉住两人双手。大伯娘撑了起来,有爹娘和自己帮着,以后会好起来的。 村里姑娘挺多,各有几个抱团说着悄悄话,火烧的正旺,没一会儿就被各自娘叫回身边。 几天时间脚就被磨得不成样子,主要是双脚整天泡在水里,发胀后太容易磨伤了。女人们在火光照映下互相清理伤口,细细包扎着。 吴婆子刚给楚禾挑完水泡,陶雅雯就伸着脚臭丫子凑了过来,一脚蹭上了楚禾膝盖。 楚禾鼻子耸了耸,一鞋底拍开:“这么大味儿你是一点都闻不到啊,缺你水了?” “你管我?吴奶奶都没说什么,你管的真多!” “熏到我眼睛了,你洗是不洗?”楚禾倒没放在心上,一边出言威吓着陶雅雯一边拿过针。在火上烤了烤,小心解下吴婆子的袜子,捧着脚凑近火堆细挑。 她们穿着油布靴子,偶尔也能上车缓着,脚上血泡不多。 “我就不洗,你能把我怎么着?”陶雅雯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吼道,被人说脚臭,这怎么能忍! “行了,盆子里有水,我陪着你出去冲一冲,多大点事儿。”徐翠珍拉开陶雅雯,自家女儿的脚的确得洗一下了,人家陶蓁几个一天一洗呢。 “我就不!人家脚肯定是香的啊,待在车上不下来,那臭了才奇了怪了。”陶雅雯擦了把眼泪,带着哭腔冲徐氏吼道。 “雯儿,不许胡说!”徐翠珍朝众人歉意笑了笑,匆匆套上鞋子,端起水盆拉着女儿走出人堆。 驴车是楚禾的,她怎么分配那是她的事。不过大房那边吃着他们二房的粮食也不说让雅雯雅宸上车缓脚,的确不地道。 “哼,就知道她眼馋的紧,乡下泥腿子。”陶蓁靠在被子上,指挥着李家丫鬟用帕子擦绣花鞋。 出来的急,就带了两双鞋子,可得仔细着点儿穿。 “这鬼天气,这么大的火,闷死了,瓜儿扇扇。”靠火堆太近,火气熏得出了汗,陶蓁又使唤起丫鬟来。 陶夭无奈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有长辈在,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低头整理衣物。 “蓁儿,女孩子家家的注意些言行。”柳映云悠悠开口,她没觉得女儿说的有问题。自家条件是富裕些,惹得这些乡下小女儿嫉妒也正常。但作为大家闺秀,和这些人争长短就失了气度。 楚禾冷眼瞧着这母女二人高人一等的姿态。 “看什么看?你也一样,泥腿子一个。不是很能耐,分出我们陶家了吗?怎么又灰溜溜回来了?蹭吃蹭喝,脸皮可真够厚的。” 陶蓁傲慢地瞥了楚禾一眼,她就看不惯这些乡下人。所以长这么大,她们就没回过陶家,有时间就回外祖家。 “嗯?你说什么?”楚禾笑了,赶着找死的人不少啊。陶家蠢货这么多,再不修理修理,崔奶奶也得被他们牵连殃及。 将针插回线团,还用得上,不能丢了。 “怎么?你......啊!啊!” 脸上的奚落之色还没褪下,陶蓁便捂着嘴大叫起来。柳映云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急忙从褥子上起身,沉着脸欲要上前制止。 楚禾手上没停,对着陶蓁的嘴巴精准又迅速地扇了两鞋底,打得人满地打滚这才作罢。 “嘴臭是种病,鞋底刚好对症。”将鞋丢在地上,踏着脚后跟松松穿上,说不定一会儿还得用呢。 “陶楚禾!你给我住手!看来蓁儿说的没错,你果然粗鄙不堪,无法无天!”柳映云挡在趴在地上的陶蓁身前,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女儿嘴上揩着泥土,引得陶蓁一阵阵刺耳地厉叫,身体不住地后躲。 “怎么?你也有病?”楚禾眼睛一亮,兴奋地再次弯腰,将鞋子拿在手上颠了颠,一步步逼近。 今晚没有星辰,适合揍人。 第106章 抽啊抽 “放肆!我可是你长辈!你敢!”柳映云面皮抖动,扯着帕子不停后退,一面又色厉内荏地呵责。 “你也配?”楚禾笑着反问,眼神一凛,下一刻手高高扬起。 “啪!”鞋子拍下,只不过被一道身子挡了下来。 “阿禾,冷静些,不值当的。”吴婆子忍着疼紧紧拉住楚禾胳膊。 阿禾还小,很多世事不懂,这一鞋底抽上去,传出去只会让人诟病。 “吴奶奶,我现在心情还成,您可别逼我杀人。” 眼神直直和吴婆子对上,楚禾毫不留情面地拿开袖子上的手,然后一步步走向看热闹的众人,眼神睥睨又张狂,“奉劝一句,管好自己的破嘴。” 吴婆子呆怔在原地,随后佝偻着身子默默挪开。 穿上鞋子,就在大家以为楚禾只是打嘴仗过过瘾的时候,楚禾突然起身。 动作快得都看不清手上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只听得呼啸声破空爆开,然后又有更为凄惨的叫声响彻黑夜。 柳映云惊恐,忍着剧痛仓皇躲避,可那细木条子长了眼睛般狠命往自个儿上抽。 “疯了!你是真疯了!啊!” “救命!啊!啊!” 一张嘴就是一抽,专往脸上瞄。生生挨了九鞭子后柳映云才学乖了,死命咬着嘴唇呜呜痛哭。 身后的人也抖得跟个筛子一样,母女二人被逼得靠在身后树上,带的整个树身都晃了晃,枯黄的叶片应景地洒落。 木条断了,楚禾也没了兴致。拉开痛哭流涕的柳映云,一鞭子打掉陶蓁死命护着脸的胳膊,冲着红肿一片的鲶鱼嘴又是狠狠一抽。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有人闯进来了?”崔婆子小跑过来,鞋子也没穿好。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众人,持着火把和棍棒。 “没事,有人嘴臭求着让我治。”轻飘飘丢下话,楚禾拨开众人去洗手,留下一堆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啊!怎么有只猪头!”洗完脚的陶雅雯刚坐下就惊呼出声,只不过那幸灾乐祸的语气藏都藏不住。 柳氏母女像死耗子一样缩在一起,陶蓁下半部分脸肿的老高,躲在角落阴影处,乍一看还真的像猪头,怪吓人的。 “陶楚禾她疯了!她,她竟然打我们!”见到来人,柳映云忙整理了下形容,眼泪哗哗直淌,爬到陶柏宣脚边哭诉。 陶蓁没有想的那么多,直接推开柳氏,披头散发地朝自家爹扑了过去。“爹,你要给我和娘做主啊,楚禾她目无尊长,打了我不说,还动手打娘!”陶蓁鼻涕眼泪糊在脸上,脸上肿胀凸起一大块,看起来凄惨极了。 “你们赶紧起来,成何体统!这是怎么回事?夭儿你说。”陶柏宣头疼,怎么又是楚禾!公允起见他没听妻子和小女儿的话,而是去问一向乖巧的陶夭。 “爹,这......我......”陶夭低着头不敢对视,结结巴巴地不知道如何作答。 “照实说,支支吾吾作甚?”陶柏宣沉下脸来,书生气退去,倒有几分震人气势。 “蓁儿说了些话,阿禾妹妹可能误会了,一生气就......就......”陶夭犹豫了好久,脸上闪过挣扎,最后还是组织了下语言开口。 “呵,误会?你这小姑娘看着老实,其实也是个黑芯子啊! 还有,你这读书人做事也偏颇的很啊。屋里可不止你妻女,你怎么就不问问我这老婆子呢?” 吴婆子在孙子的搀扶下,一脸嘲意地站到陶柏宣面前。陶三之虽然没有开口,但和陶楚杰默默上前护在吴婆子左右。 “吴婶子误会了,晚辈只是怕冒昧询问惹您不快,没有别的意思。”陶柏宣敛下眼中神色,忙作揖行礼,急急解释道。 “不是要听事实吗?事实就是你那好妻女瞧不起咱们乡下人,一口一个泥腿子。哦,对了,我们蹭吃蹭喝?这怕是老婆子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笑话了。” 吴婆子鄙夷看了眼抱头痛哭的母女,不动声色地按住气得有些站不稳的崔婆子。 “吴婶子说的是实话吗?柳氏你说!”陶柏宣神色变幻,只几息功夫,又扭过头来当着全村人的面质问妻子。 “蓁儿是有些骄纵,但她教养是极好的,是断断说不出这些话的。就算不信蓁儿,夭儿的话总是能信的吧,她从来不会撒谎的。难道你就为了一个外人的胡言乱语就要责罚妻女吗?” 柳映云泣不成声,连手帕也都不用,仰着头倔强地直视陶柏宣,声泪俱下,看起来像是蒙了天大的冤屈。 见父亲正眼也不瞧自己,陶夭还是慌了神。“爹,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哎呀,秀才公,这事儿怎么能怪夭夭这孩子呢?你也别冤枉了这么好的一闺女。刚刚我们就在旁边,具体内情我们看得真切,分明就是那楚禾说着话就突然动手,唬了我们一跳呢。” 夏婆子眼珠子飞快转动,清了清嗓子,哎呦大叫着跑上前扶起陶夭,满脸心疼。 “是啊,你不相信别人还能不信小夭吗?这孩子善良有礼,见到谁都是和和气气的,秀才公不能偏听而寒了自家人的心啊。” “我也看到是楚禾先动的手哎,我就说小夭这孩子怎么会那啥......包庇。” “这陶楚禾怕不是真如杨氏说的那样......灾星转世,不然性子怎么这么暴虐呢,一言不合就动手,这谁家敢要啊。” 有夏婆子带头,还真有不少人纷纷出来为陶夭作证。至于柳映云和陶蓁,她们往日从不正眼瞧人,懒得管。 “你们......”饶是吴婆子再住这么多人的口舌,吴婆子气得脸涨红,一时却无应对之策。 “阿禾从来不会主动打人,定是你们出言招惹了她!”崔婆子满腔怒火再也压不住了,推开吴婆子,上手给了柳映云一巴掌。 柳映云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向崔婆子,她竟然敢打自己?这么些年,没有自己娘家人帮忙,夫君连官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我说你这做奶奶的也太偏心了吧?大家亲眼看到的都不信,那楚禾有什么好的?”夏婆子又开始阴阳怪气,嘴里夸张地啧啧出声。 “夏奶奶和各位伯娘婶娘看到了,我倒不巧,正好听得一清二楚。”刘芳丫用力挣脱杜氏紧扯的衣袖,一脸天真地跑过来,明确地走到人群中间大声喊。 “我也没听错啊,我怎么听到是陶蓁先说我们荨子湾的人都是泥腿子,都不要脸,说楚禾蹭吃蹭喝这话我也听见了。然后就是柳伯娘冲过去指着楚禾鼻子骂......之后我就被娘拉走了,对吧,娘?” 刘芸芸眨着眼睛回头喊着杜氏,杜氏神情僵笑了下,最终还是点头,“我听着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但距离太远......” “呀,原来不是我听错啊!陶大伯,您可别冤枉了好人,我和娘是不会撒谎的啊。”刘芸芸当即打断自己娘的话,一脸担忧地冲陶柏宣说道。 楚禾碰上独自一人在路边水坑洗衣服的刘来兄,顺便给了瓶药。 听刘芸芸讲,刘来兄爷爷对孙女不错。 洗完手回到人群,听了几句,原来还在为方才的事争执不休。 真的烦。 楚禾将路边斜躺的树苗连根拔起,提在手里就要冲进去,徐翠珍眼疾手快忙抱住楚禾双腿。 “事情就要解决了,小祖宗你可别去添乱,别浪费了芸丫头的心意。” 第107章 夜半来袭 “啊这!我老眼昏花的,天又黑,指不定还真看错了。总归听是不会听错的,唉,乡下人招谁惹谁了啊!”夏婆子眼珠子一转,手一松,暗自垂泪的陶夭冷不防跌落在地。 “是啊,天太黑了,怕不是真看错了,我们也是好心,这叫什么事儿啊。”龚氏懊恼地拍了下大腿,然后讪笑着退到火堆旁。 刚才说话的其他人跟没事人一样,反正自己只是胡乱起哄,人那么多,就算有事能咋的。 “你们怕什么?不就仗着自家是村长家吗?小小村长而已,连个官品都没有,她瞎说你们也信!”见局势逆转,陶蓁也不哭了,跑出来就指着刘芸芸和杜氏骂。 这下连杜氏脸色都不好看了,“这就是秀才家的教养吗?今日真是长见识了。” “住嘴!”陶柏宣一声暴喝,手高高扬起,但看着女儿那惨不忍睹的脸还是没挥下。 “你真的是被你娘惯得无法无天了,这顿打是你该得的!”陶柏宣气得胸脯急促起伏,外人面前多少要给柳氏留点颜面,但教训女儿是他的责任。 “爹!”陶蓁被父亲生气的模样吓住了,想反驳但不敢,只小声地喊着。 “回去给你堂妹道歉!” “爹!” “回去!” 陶蓁抹着泪不甘不愿地扭身往自家地方跑,柳氏见状也一瘸一拐跟上,陶柏宣装作没看见。 “婶子,娘,是我没管好她们,以后我会严加管教。弟妹,方才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我这小女儿就是嘴上爱乱说,心里倒没什么坏主意。” 不管事情内情如何,看来蓁儿口无遮拦是真的。今晚还有更要紧的事儿,小女儿间的争执打闹笑笑就过了,改日互相道个歉便好。 “我知道的,都是孩子嘛,气急了什么话都乱说,我家芸芸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杜氏见台阶就下,这是秀才公,以后的路都要仰仗他呢,可得罪不得。 “以后好自为之吧。我这个当娘的好心劝告你们一句,管好家里人,别再招惹阿禾了。再有下次,也用不着阿禾动手,我第一个收拾你们! 还有,阿禾从来不欠陶家什么,反而你们吃的米是她好心提醒才提前备下的。” 崔婆子抓过这个曾经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强硬地扭过陶柏宣的脸,一个严肃恳切,一个敷衍点头,目光留意周围村民的态度变化。 “唉,回吧。”双手垂下,崔婆子失望转身。儿子大了,陌生得当娘的都看不透了。 她管不了了,无力感将老人身躯又压弯几分。 “那几个逼逼赖赖的人是谁?”楚禾看着骑在小树苗上的妇人,朝围在杜氏身边讨好恭维的几人扬了扬下巴。 “啥?噢,你是说夏婆子啊。她就是个搅事儿精,她说的话就当放屁,不用管。”徐翠珍伸着脖子瞧了一眼,见事情了结了,这才跳下被踩折的树干,大咧咧坐在地上擦着手随口说道。 楚禾又瞥向火堆,记住了几人模样。 看来下手还是轻了,得一次性处理到位,不然还要扯皮。 没过多久,两位老人掀开帐帘局促地走了进来。面对楚禾多少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崔婆子率先开口,“蓁儿被她娘惯坏了,是该教训。” “我可懒得替人管孩子,只要别惹我,她们捅破天都随便。崔奶奶,您知道的,我没心没肺,我可不能保证有一天我不会捏死他们。” 楚禾盘腿而坐,对着帐篷里的所有人直截了当地坦然而言。崔婆子对自己好不假,但她从来不是忍让的人。 苍蝇嗡嗡恶心人,灭了最好。 提前说好,有个心理准备。能接受便好,万一到了那天,就算心有不舍,她也会决然舍弃。 “阿奶……阿奶晓得。”崔婆子心底发凉,不是失望,而是悲哀与为难。 她知道阿禾脾性,眼里揉不得沙子,有仇就报,不似他们这些俗人有那么多顾忌。 可……子孙再不孝,她也看不得落个死伤下场,还是阿禾动的手。 楚禾没言语,更没安慰。 底线问题绝对不能退让,大不了继续孤影独行,她也绝不容许失去自我地委曲求全。 夜深了,哭声也止了。 巡夜的人却丝毫不敢松懈,关乎粮食性命,打盹儿都不敢。 夜鸟吼地正欢,夜色浓重,雾气腾腾,几步开外连影子都瞧不见。 听到细微又不同寻常的动静,树上放哨的人立马下树通知全村人。楚禾对帐篷外的人扬手,陶三之当即去提醒刘回逵一大家子。 因为事先告知过,没有人发出声响,小孩子的嘴巴也被紧紧捂住。 “他们真的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真要打吗?” “打不过怎么办?他们不过是要粮食而已,要不我们凑一凑给他们点打发走了算了!” 刚听到从村长那儿带回的消息时,大部分人也只心惊了一瞬,毕竟只是猜测而已。但现在不远处那么大的动静,生死安危在前,他们不可避免的恐惧。 “呜呜呜......娘我怕......” “别哭了,现在不能哭......”一个不留神孩子就哭了起来,妇人怕坏了男人们的大事,立马手忙脚乱地紧紧抱住儿子,低声哄着。 “别说话!看好自家!还在外面的赶紧聚过来,动作小点!”杜氏弯着腰从前面绕过来,听到女人们还在叽叽喳喳的说话,压着火气低声呵斥。 杜氏过来肯定是村长的意思,妇人们只好腿脚打颤地拉着家里其余人往人多处蹲着挪了过来。 “别拖后腿,否则别怪族长不留情面!”杜氏指挥着远处的人家移动,抽空又扭头警告方才絮絮叨叨的人。 这般模样,前头情形莫不是紧迫严重的很?没心思乱想了,所有人心里默默给在外面防守的自家男人祈祷。 “阿奶,您带着大家躲好。陶雅雯你去叫一下陶楚......算了,你们别出来,麻烦刘叔和我一起守门口。”楚禾仔细嘱咐众人,抱着刀就出了帐篷。 “好,阿禾你当心!”人一多帐篷就显得拥挤了,崔婆子和吴婆子帮着刘家人堆叠包袱,闻言异口同声应下。 刘天宝左右动了动肩头,两眼炯炯地接过递过来的砍刀,在帐口附近找了个地方猫了起来。 他们家就他一个壮力,村长就没让他去前面应敌。坐在女人堆里怪难受的,现在总算有事干了。 “哼!”陶雅雯将弟弟推给徐氏,刚站起来就听到又没自己的事了,没好气地原地坐下,鼓着腮帮子面朝篷布生闷气去了。 从收到消息后村里汉子就快速集合,按之前商量好的,分成几个小队悄摸散开。 第108章 闹着玩呢 远处脚步声错乱复杂,轻轻重重。踩水声和泥声,偶尔还有树枝踩断声,在寂静的野地里极为清晰。 打头的人脚步一顿,身后一帮人也急急停住。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惊动人,这才继续往前。 看不清情况,几个人先摸向最外围的牲口和板车。 靠近,别说粮食,连牲口也没有半分影子。 “大哥,没找着。” “嗯?那就直接动手!” “哗!”没等通知其余人,火把四起,整个平地被照的亮堂堂的。 眼睛被刺激,大部分人捂住眼睛,只有石刀子身体反应利索,举着大刀朝前边砍去。 只是前边哪有人?石刀子恼怒,抬眼看去,只见那些婆娘连同着板车东西都被男人紧紧护在中间。 再往远扫去,人群身后又有手持棍棒的轮廓。石刀子心下大骇,猛地转身,不曾想来路也被人堵住了。 这是被包夹了,这些人提前做了防备! “娘的,被阴了,给老子杀!杀了他们,这些牲口和粮食就是咱们的了!”石刀子挥刀呐喊壮威,跟着而来的汉子婆娘打了鸡血般莽着头冲了出去。 情况紧急,此时也顾不上紧张害怕。刘天德硬着头皮跑上前,破木盆的敲击声在一片杂乱中依旧清晰无比。 收到信号,刘有康带着村里汉子也大喊着迎了上去。 两个村子的人混战在一起,打的是难舍难分,被护着的人也看得着急。 陶老汉带着自家人也待在女人孩子堆里,刘有康冲上去时,脚尖带起的泥溅了他一脸。 “娘,你们待着别动,我上去帮忙。”陶鸿承听着耳边的喊喝和刀棍交接声,看着刀棍数度落在叔伯身上,他实在无法安坐。 “不行,太危险了,你还小。再说有村里人在前面顶着呢,你上去也是添乱。”柳映云听到一直安静坐着的儿子竟然有这想法,不顾身上的疼痛,慌忙拉住儿子, 死活不松手。 “对方人多,我看二叔他们应付不来。娘,你就让我去吧!”陶鸿承急急恳求,就这会功夫他又看见有人挨了几刀。 “不行,娘说什么都不能让你去!我和你爹就你这一个儿子,再说,再说,他们很多是女人,不顶事的!”柳映云拔高了声音,眉毛飞竖,口吻异常坚决冷厉。 “娘!你抬头看看,那些婆子是正常人吗?”陶鸿承见说不动母亲,红着眼睛用手指着远处。 灯火下,那些婆子闭着眼睛莽着头,抱住男人就撕咬,抓挠,揪头发,踹裤裆,荨子湾男人根本招架不住。 石刀子等人抓住机会,拿着刀棍在人群里四处穿梭。这儿一棍那儿一耙子,荨子村受伤惨重。 陶蓁姐妹和李明安几个都躲在李家车厢里,陶老汉为了有事快速跑就让马夫套上了骡子。外面喊叫声太大,这畜生也不安分了,蹄子来回刨动,带着车身也前后左右乱晃。 “鸿承你别胡闹,你看你把你娘急成什么样子了!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一介书生逞什么能!”陶柏宣不赞同地呵责儿子,关键时候添乱,真的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哎呀,别挤了!”就探头看了眼爹娘,这林老太婆就趁机挤出一大块地给李明安。陶蓁护住被挤到角落的陶夭,愤怒大吼。 “你这姑娘也忒自私了,就这么点儿地方,我还没说你挤我呢!”林婆子斜着眼睛冷哼,屁股一撞,陶蓁直接被顶翻。 外面乱,里面也吵。 “不行,你今天要想出去就踩着我的尸体去吧。”柳映云也不劝了,放开儿子,从身下拿出一把小刀抵在脖子上,看着陶鸿承无声流泪。 “娘,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不去,不去总成了吧!”陶鸿承无可无奈,垂头退回,眼睛依旧不放心紧跟战况。 柳氏这才收了眼泪,笑着收起刀子,拉着儿子的袖子等着打斗结束。 陶四恩和陶楚杰将杨氏严实护在身后,神色紧张地留意左右,以防被人偷袭。 时间慢慢过去,荨子湾的包围圈被撕开了几处口子,石坎村有零散几人冲了进来。 没有将女人放在眼里,来人直接朝东西堆放处走去,毕竟大部分婆娘都是软弱不堪的。 荨子湾女人们惊叫,拿着手边的东西疯狂乱砸。只不过是白费力而已,人被狠狠推倒,只能眼睁着自家袋子被抱走。 楚禾看了眼以一敌二的陶三之和被两个女人抱着手脚无法动弹的刘天旺。石坎村又有几人跑了进来,拿了外边几户人家的东西仍不满足,急吼吼往帐篷这边而来。 “叔,看好他们,我出去一趟。” “小禾,外面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知道楚禾有几分本事,可眼下情况危急,石坎村这群人看架势是真要杀人的。 楚禾摆手,径直朝外走去。 “脚边不是有木棍嘛,他们靠近就朝头上敲。”踢了踢木棍,楚禾朝尖叫着瑟缩在一起的女人喊道。 “我,我们不敢。” “不敢?不敢那就等死吧。” “你厉害,你倒是上啊,装什么大尾巴狼。”看着楚禾走远,夏婆子哆哆嗦嗦的脚软跪地,但还是忍不住嘴道。 “少说几句吧!”夏婆子的儿子刘贵儿焦躁开口,夏婆子这才撇嘴往里缩了缩,儿媳胡氏和孙女刘狗笨被推了出来。 楚禾还没走到打斗之处,就听得身后尖叫声忽地拔高,原地待着的人哭喊着四散而逃。 楚禾不得不回头退回帐口,抽出刀来见人就砍,几息间,地上死狗般倒下几人。 更为刺耳尖叫声仿佛要刺穿天灵盖。 刘天宝也不含糊,对着冲过来的人乱戳。 见楚禾动真格的,石坎村不少人吓得退了回去。楚禾也不追,懒懒坐在地上,等着人上门。 冲过来一个,用棍子扫过下盘,等人倒地,就慢悠悠开瓢;来两个也一样,敲断腿,再一个接一个开瓢。 半天也等不来一个,楚禾无聊站起,看了眼快成血葫芦的陶三之,将尸体踢到一旁,楚禾还是走了出去。 剩下的刘天宝能应付。 劈开黏在陶三之身上的一个婆子,楚禾将陶三之从地上拔出来。 “阿禾?你怎么过来了,你奶奶她们呢?”陶三之擦了擦脸上的血,动作扭捏地拐了两步。 “她们没事,先处理掉这些人再说吧。” 不等答话,楚禾去解救其余人。 两个村子也就石刀子一个狠人,其他人都是菜鸡互啄,打了半天也没死几个人。你打我,他打你,我救他,耍猴似的窜来窜去。 看不下去,楚禾直接剁掉和刘天德躲猫猫的一人。 头颅砰地落地,咕噜噜地滚到刘天德脚下。 第109章 杀神降世 “啊……” 刘天德被吓得跌坐在地,周围斗舞的众人动作僵滞 。见鬼似的抖着手指抖着腿,抖着嘴巴抖着心脏,蛆虫般在地上爬行。 “杀人了……她,她……她杀人了!” 荨子湾留守后方的老弱面色惨白地盯着楚禾手中不断淌血的大刀,一时没有动作。 “啊~” 嗓子破裂的一声尖叫声在死寂的荒野上空响起,然后是土匪进村般的惊骇慌乱。 整个营地乱成了麻团。 “格老子的,杀啊!”弟兄们就这么没了,石刀子气得黑脸涨紫。肌肉勃起,暴喝一声,将刘有康击退,蛮牛样向楚禾冲来。 是该舒展筋骨了。 楚禾目光大盛,浑身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地提刀迎上,两人从两端气势凌人地相向而来。 恶战在即,就在两刀相击之际,楚禾突然滚地左撤。 石刀子没收住力,依旧直直向前。 迅速翻身,楚禾灵活影随上去,举刀在对方腿弯处果断劈下。 “啊!”石刀子不受控地跪在地上,继而俯趴在地,借势滚了一周。 又一刀飞来,落空后深深陷在土里。 拔出刀,躲过自后侧方划来的木棍。楚禾上身纹丝未动,右腿后踢,一脚将木棍震成两截。接着手腕横转,大刀卡着偷袭之人的脖子抽出,带着身躯在空中翻飞。 拔刀,鲜血喷射一地。 脚步没有停留,楚禾走向连滚带爬往土堆后藏的石刀子。 宛如杀神降临,没有闪避和防护,楚禾径直向前,顺手灭掉举着木棍犹豫不前的石坎村人。 近处交战的二人见楚禾朝这边走来,吓得双双丢掉武器。 停下脚步,楚禾稍作犹豫。 “我是刘酒鬼,你小的时候还给过你一把毛桃。他……他才是石坎村的。” 刘酒鬼两股战战,咽着唾沫指向另一人。 还好今日带着脑子,赶紧自报身份,别被误杀了。 楚禾垂着眼睛想了想,没印象。 不过那人都吓尿了,荨子湾应该没有这么孬的人上前线。 寒光闪过,不过又空了。 那人跪地,涕泗横流。 “饶过我吧,我上有小下有老,我还不想死。”汉子语无伦次,跪在地砰砰磕头。 楚禾没有心软,刀光闪过,汉子捂着血流不止手腕卧倒在地。 “杀了他。” 给刘酒鬼扔下话,楚禾继续走向蠕动的石刀子。 在楚禾这里,没有放过和饶命。乱世,弱肉强食,既然存了杀人之心,他弱就得死。 “先杀了她!杀了她,其他人不足为惧!”石刀子死到临头仍鼓动着残余众人,只要杀了这个疯女人,他们石坎村必赢! “杀了她!给仓子他们报仇!”一个婆子放开被撕咬得不成人样的荨子湾村人,喘着粗气吼叫着疯魔般撞了过来。 “拦住她!愣着干什么!拿起刀,砍掉这些孙子,连个女娃子都不如吗!”村里人还在地上趴着,刘天德急了,看准时机,大喝一声。 “杀!”刘有康捡起刀,带头将刀捅进一人心脏。 “杀啊!”打了鸡血般,先前被打得还手不得的荨子湾男人拾起武器,挥舞着朝石坎村人的脑瓜子而去。 楚禾这才利落解决石刀子,转头回帐篷。 刚安定下来的女人们见楚禾一身是血地走来,心脏在嗓子眼急速蹦跶,眼神躲闪着,身体也不自觉地后退。 楚禾视若不见,解下外衣随手丢弃,和刘天宝汇合后走进帐篷。 李天宝见过楚禾动手,心里倒还受得住,不过小禾是哪里学的本事,太厉害了吧! “姐姐!”楚禾刚进去,韩安儿就冲了过来,仰着发白小脸担忧地看着姐姐。 他什么时候能帮上忙啊,他不想一直受阿姐庇护,让阿姐一个人在前面冒险拼命。 “我没事,外面很快就结束,你们先烧炉子备好热水和干净布条吧,我看叔受了点伤。” “啊!那个叔?三之吗?严重不严重?哪儿受伤了?”听到受伤,徐翠珍立马惊坐而起,跑过来抓住楚禾急忙问。 她说她怎么半天没看到人,肯定是跑到最外面最危险的地方去了。 “不行,我也要前去杀了这些狗东西!”徐翠珍哽咽着,猛地一擦眼泪,转身就要走。 “你急什么!让阿禾说完话。”看阿禾神情三之肯定没有大问题,崔婆子喊住儿媳,马荞子忙将人拉了回来。 “都是些皮外伤,不过人咬的伤口可比动物咬伤的更严重。箱子里里有药瓶和药包,端出来等陶叔回来后清理上药吧。” “还不赶紧?三之马上就回来了。”崔婆子开口,徐翠珍这才慌乱去翻韩安儿平日保管的小箱子。 石刀子死了,石坎村剩下的人都是些乱兵散将。 若是连这些人都处理不了,还是趁早洗净脖子等死,去什么宜州。 崔婆子端着木盆从帐篷里走出,吴婆子拿着皂子和帕子跟着。 “赶紧洗洗,还好灰堆上还有半罐温水,你看你这身上脏的。”崔婆子朝微灭的火把上淋了一点豆油,火舌冒起,亮了一小圈。 “洗完进去再换身衣服,衣服给你放被子上了。待会儿三之他们也就回来了,到时候乱的很。” 楚禾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位婆子一眼,二人神色和往常一样,反而更加平静了。 “还躲着干嘛?一群窝囊的。这可是阿禾救了你们的命,要是我再听到有人敢背地里嚼舌根当白眼狼,我老婆子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不让你们好过!” 确定孙女没有受伤,崔婆子紧绷着脸走到人群前面。一把拔起插在地上的火把,怼在神色各异的众人脸上,吓得瑟瑟发抖的妇孺老弱又是挤撞着后仰躲避,一个个慌忙点头附和。 “怎么会?这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对,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呢,是小禾这孩子扭转了局势,不然大伙儿定然今晚难熬过去。” “我就说楚禾是个好孩子,平日里就瞧不惯你们这些说三道四的。” “你这人,说得好像你没说过人家坏话过一样。”有人看不惯身旁人的嘴脸,忍不住讽刺说道。 “行了行了,记得小禾的好就别做白眼狼。赶紧烧水备下干净衣物,难道让你们家汉子受着伤赶路吗?” 杜氏打断还在拌嘴的婆娘,让自家几房姑娘小子搬来柴火点火烧水。其他人也不敢耽搁,觑着崔婆子脸色小心从地上爬起。 “谁要跟我一起去石坎村那边一趟?”看着崔婆子走回,楚禾缓慢又认真地搓着手上的血渍,然后冲急里慌忙烧水剪布条的荨子湾众人幽幽出声。 第110章 大获而归 “啊?啥?”吴婆子还以为是自己年纪大,听岔劈了。 “他们敢上门抢,就得承受一切后果,你们敢不敢?”楚禾看向还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的众人,她还是希望能有几个有种的。 “打打杀杀的事情还是交给男人们吧,女人家家的怕不是去送死?这老的老,小的小的。”有个妇人无力地伏倒,偷瞄着楚禾楚脸色,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婆娘怎么就不行了?人家石坎村的女人孩子可以,阿禾也可以,咱们怎么就只能绣花做饭?我去!”刘芸芸将幼弟塞给奶奶,拾起地上的大刀,双手吃力拖着,缓慢又坚定站到楚禾身后。 “阿禾,你太厉害了,不愧是我姐妹!”刘芸芸星星眼眨巴着望向楚禾,也就是腾不开手,不然肯定双手托腮。 略微扬了扬嘴角,楚禾看向黑暗中的人群,“没人了吗?晚一点,就算我们不去,其他几个村子可就捷足先登了。” “这可不行!咱们汉子拼死拼活,这果子可不能便宜了别的人!我去!”一听好东西有可能让别的村子抢去,就有人不乐意了。 “行,算我一个!” “我......我也去!”刘来兄看了眼爹娘,小声说着向前走了一步。 “去什么去!草鞋编好了吗?水烧好了吗?还不跟你姐捡柴去!不然等你爹回来看你乱逛又少不了一顿好打!”刘来兄的娘魏氏揪起女儿的耳朵扯到自己身边,刘来兄连话都不敢说,只能低着头咬牙忍疼。 刘来兄过得竟是如此艰难吗? 魏氏母女远远退开,不过又有两人站了出来。 “可是,咱们抢了东西,石坎村的那些老人孩子可就活不了了。”就在楚禾清点人数准备发放装备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李明启又来刷存在感了。 “你不抢,别人也会抢,他们村汉子没了,她们也只能等死,再说她们一个个可不无辜,可憎的很呢。”不用楚禾开口,一个壮硕婆子一胳膊肘将李明启顶到一边,不屑地翻白眼。 这不谙世事的读书人又瞎起了怜悯,她最看不惯这些肩不能扛的读书人了。还是自家儿子好,能吃肯干。 “就是,读书人就别捣乱了,等你们顶事,咱们早就死透透了。” 李明启被说的面红耳赤,陶二水想要为儿子说话,也被几人故意推开。 “十岁以下的和五十岁以上的留下,其他愿意走的就拿上武器跟上!” 不能再耽搁了,楚禾点了点人,二十三人。半老不老的汉子六人,妇人婆子九名,孩子八名。 给崔婆子和吴婆子交代几句,楚禾在韩安儿黯然又不甘的目送下带人摸黑绕后。 果不其然,另外几个村子里火光晃动,人声嘈杂。 石坎村留守的人踮着脚尖张望:“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五个壮汉和六个婆子来回巡视,其他人在火堆旁吊着铁锅煮东西。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这又不是头一遭,咱们哪回失手过?” “也是,蛋子,你再往兔窝村那边看看情况。就怕时间久了,那几个村子不安分了。” 叫蛋子的人应了声,查探了下周围,随后悄悄走了出来。 楚禾让众人隐蔽身形,待人完全走出,划刀利索抹掉脖子,刘晓晚和刘芸芸极有眼力地将人往草丛拖。 “是不是有什么动静?”有人停了手中动作,侧耳细听。 “别一惊一乍的了,有事儿蛋子早就喊了。” “可能是我太紧张了,炕子他们这趟去的太久了。”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异常,这人才放下心来,继续忧心念叨家人。 楚禾打了手势,身侧的刘芸芸接收到后又传递给下一人。 五息过后,楚禾动了。 猫着身体,楚禾绕到石坎村营地前方的草丛。手中竹签射出,接着上前快速补刀。 身后众人也呼啦啦冲了出来,混进人群开始激战。 刘芸芸闭着眼睛尖叫着挥舞着刀,和空气斗智斗勇。其余人也强不到哪里去,棍子早就丢到了地上,直接上手撕扯。 “行了,去拿粮食,有人拦着就出手,砍晕也行。” 刘芸芸睁开眼,才看到前面的人早就死了,僵硬地点点头,一步踩着一步向前。 石坎村的人疯狂回击,楚禾帮几个只会叫喊壮胆的孩子和婆子解决掉对手,怒喝一声,“不想死就给我上!” 说完不再管。敲晕扑过来的老头,抓起粮食袋子扔到外围,守在外面的人扛起就跑。 扔完野菜和粮食袋子,楚禾循着声音找到牲口。割断缰绳,牵着驴子骡子和老黄牛穿过打斗越发激烈的人群。 “楚禾,从东边来了一群人,不是咱们村的!”乔高山从远处跑来,低声喊道。 楚禾抬头张望,是石窝村方向。 “撤!”楚禾下令,乔田喜和几个堂兄堂姐手忙脚乱的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到板车上,推着板车开跑。 石坎村还清醒的几人抱着刘晓晚的腿不松手,小孩子也嗷嗷哭着。楚禾强硬将人分开,“快走!” 火光渐近,一群汉子大跨步从山坡上涌来。 楚禾帮着乔田喜和刘大富媳妇王梨梨将板车套在两头骡子上。给了一刀背后,自己则拉着三头牲口赶上前面扛着粮袋的几人。 将粮食放上板车,直到跑了两里多地,和火光错开后众人才敢停下脚。 “我看其他几个村子也绕了过来,石坎村怕是彻底没了。”刘芸芸满头大汗,仰面躺在背着的大锅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话。 回头看去,只见石坎村营地周围被无数火把围着,打斗声再次响起。 “赶紧走。” 将刘芸芸提溜到板车上,刘天旺的媳妇孙可将躺在地上的孩子拉起,“再坚持坚持,就几步路。” “快点走!你们是不要大骡子和满车的粮食了吗?”乔田喜一个劲儿地拍打着骡子屁股,即使累到极致也不撒开缰绳,几乎是被骡子拖着滑行。 楚禾拉着老黄牛紧跟,不过这回速度慢了些。 走了半柱香功夫,前头又有火把闪烁,二十来人的样子。 “是我爹!肯定我爹他们来接我们了。”刘芸芸开心地小跳,不过记着楚禾的话没有妄动,而是先看向楚禾。 “是村里人。”楚禾定眼看了一瞬才开口。 众人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扔下东西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爹!我们在这儿!” 第111章 分配 听到声音,众人忙拄着木棍一瘸一拐跑上前。 “你们怎么样?没受伤吧?小禾呢?”刘天德先是查看女儿,放下心来后这才询问楚禾,眼神也往黑暗处看去。 这群孩子胆子也太大了。 “后头呢,还有好多东西!”刘芸芸彻底累瘫,有气无力地动着胳膊朝后指。 听到回答,陶三之急匆匆去接人。跑了数十步总算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阿禾……” “回去再说。”楚禾看了眼灰头土脸满身伤口的陶三之,拉着人马不停蹄继续跑。 其余人沿着路走了半截,拾起掉落的东西后这才返回。 营地上,清理现场的,烧水的,巡逻的,还算井然有序。 见自家汉子,媳妇和孩子都安全回来了,留守的人激动地扑上前抱着人大哭。 “姐姐!”韩安儿站在火光边缘,看见阿姐后急忙迎上前来。 “身上脏。”推了几下也没将人推开,韩安儿抱着楚禾的腰不撒手。 脏手轻轻拍上韩安儿后背,楚禾安静等着。 “赶紧洗漱吧,看你累的。”时间不早了,一旁的吴婆子扒开孙子。拉过楚禾从头到脚将人查看一番,又掏出帕子擦去楚禾脸上的汗水。 “我没事,村里怎么样?”楚禾将吴婆子的手握在手中,牵着韩安儿边走边问。 “没了五人,其余人多少也受了伤,你乔叔带人到林子里找草药去了。” “崔奶奶呢?”楚禾点头,眼神寻找崔婆子,以往她总是第一个来接自己。 “在帐子里呢。三之受了伤,她和翠珍看着煮草药,这不就出来了。”吴婆子往不远处扬了扬头,脸上带着慈爱笑容。 “可算是回来了,没受伤吧?”听到声音的崔婆子忙走了出来,对着楚禾又是一番摸索。 “没有,石坎村主力都在这边。” 紧提的心脏总算落了地,崔婆子掀起帘子将人往进赶。“瞧你这一身的汗,快躺下歇口气,待会儿还要听天德安排。” 等楚禾收拾好出来,整个营地灯火通明,妇人们来来回回忙个不停。 天快亮时,采药的人回来了,乔猎户指挥着几个妇人捣碎。 乔高山,乔高木和乔田喜都是乔猎户的孙子。 徐翠珍一边包扎自家汉子胳膊上的长口子,一边红着眼眶数落,“你说说你,总冲那么前干什么,又不缺你一个。” “谁让你相公我厉害呢,能者多劳嘛。”陶三之嬉皮笑脸,用指腹擦了擦媳妇脸庞。 “显着你了还。”徐翠珍嫌弃地后仰,手上用力大了些。 “哎呦,轻点轻点,勒到伤口了。” “我看你还不知道疼。”徐翠珍满眼心疼,这些婆子太厉害了,自家男人身上都是指甲抓痕和咬痕。伤口大大小小,有些地方还渗着血。 刘芸芸正心有余悸地和自家爷爷讲述着惊险状况呢,刘天德就打断女儿,站到中央地带发话。 “听芸芸几个说,兔窝村和另外几个村子也去了石坎村那边,今晚是肯定没空过来,咱们暂时是安全的。 不过这才走了多少路,以后这种情况只多不少。全村不论男女老少都得学着自保,别有事都让别人出头。 明天要上官道了,收拾好了抓紧休息,明早晚些出发!一来好好修整下,二来和其他几个村子错开。 最后就是这物资分配,小禾出力最多,她拿大头。让小禾先挑,剩下的去了的人再分。想丢人现眼有意见的也给我憋着,就这样!” 一口气讲完,刘天德背着手走到楚禾跟前:“今晚多亏了你,你对咱们村子的恩情我都替他们记着呢。以后你有困难就尽管来找叔,现在就快去挑东西去吧。对了,这是八两银子 ,有从尸体上搜出来的,还有高山几个在抢来的包袱中找到的,你拿着吧。” “好。”没有推辞,接过碎银,楚禾抬步走向中央堆放的物资。 两头骡子,三辆板车,两头毛驴和一头黄牛,另有锅具粮袋野菜筐子若干。 楚禾牵了辆骡车和一头毛驴,挑了袋扎的严实的麻袋就走了回来。 想了想,楚禾掏出三两银子放到地上,又拖了一架板车过来。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不过楚禾充耳不闻。 见楚禾挑完了,刘天德这才开始分东西。 楚禾牵着骡车径直走到了陶三之面前,“给你的。” “啊,这怎么成?我不能要。”陶三之摆着左手,急忙拒绝。这是阿禾拼命得来的,他哪有脸拿。 “我有一辆,多了无用,你随便处置。”将缰绳塞给徐氏,楚禾又将粮袋放上驴背,牵着毛驴走向刘天宝。 “哎呀呀,咱家终于有骡车了,不用再挤来挤去抢着坐啦,你可算没白白流血。”徐翠珍紧拽缰绳,笑的合不拢嘴,陶雅宸急吼吼地爬上了板车,平躺着舒展身体。 陶雅雯咬着嘴唇羡慕地看向楚禾,再转头看向喜滋滋的刘芸芸几人。 她后悔了。 其实她也想去,就因为这破脸面退缩了。 “你们要记得阿禾的好,以后多护着点儿。”陶三之无奈,只得重复叮咛。 “知道了,知道了!都是一家人,还能不护着?”徐氏胡乱点头,爱不释手地摸着瘦骨嶙峋的秃毛骡子。 陶三之看了眼没心没肺地妻儿和耷拉着脑袋的女儿,摇着头回了帐篷。 “叔,这是给您的。”楚禾将毛驴牵到刘回逵家。 “不不不......这,这我不能要。”刘天宝结巴着摇头,看到楚禾朝自家走来时他就有预感。 但面对这么珍贵的毛驴和板车,还有这袋粮食,他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搁往日都是稀罕东西,何况是当下。 “好孩子,这板车我们就收了,但这驴子我们万万不能收。”刘回逵由林梅花和刘芳丫搀扶着走过来,面带感激,却也是摆手拒绝。 他知道小禾这孩子是在还情,可她不欠自家的。 天喜返回找她们是在还借住多日的情,儿子只是命不好,不能以此就赖上人家。 论恩,他们才欠了小禾的恩情。 “您一直挤在板车上不利于养伤,我们都有牲口,您安心收着就好。” 这是实话。这几日刘回逵在板车上缩手缩脚的,崔奶奶她们也不自在。 “好孩子,爷爷谢谢你了。”刘回逵忍不住落泪,弯着腰就要给楚禾鞠躬,身后刘家众人也跟着行礼。 楚禾摇头微避,随后走回。 “是我自个儿找罪受,天喜啊,你没做错!”林梅花看着驴车和鼓鼓囊囊的袋子,蹲下身抱着两个儿子再次失声痛哭。 一番争论后,各户人家分了刀具和搜来的银子。那些跟着楚禾搬粮食的妇人孩子也乐呵呵抱着吃的用的回到自家地方,得意地朝爷们儿炫耀。 大多数人眼红的看着刘回逵一家,啥都没干就得了这么多好东西。 不过想了想,再怎么样自家人还是全全乎乎的,心里也就平衡了。 第112章 难民 天亮了,男人们累到极致鼾声四起,绝大多数人还是提心吊胆地睡不着。 一是恐惧楚禾,二是心中不宁。 可眼下谁敢说楚禾的闲话,只能议论起石坎村来。 “这可不怪咱们,是他们先打过来的,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就是可怜了那些孩子,我看着最小的连路都还不会走呢。” “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没有我们,他们也活不了,几个村子都盯着石坎村呢,谁让他们行事太霸道。” “明早看看情况吧,那些孩子还活着的话就捎上他们,路上有好人家就放下,不然我这良心真的难安。”孙可怜爱地摸着刘铁头发黄的脸蛋,对着一样睡不着的几个妇人说道。 “唉,也不知道县里放粮救济了没,县令大人也没个音儿。” “可别指望官府了,要救命的话我们还用得着跑这么远?”刘双宁冷哼着插话,她爹没了,被飓风吹得撞到一棵迎面砸来的树上,等查看时已经没气了。 “唉。” 逃过一劫的喜悦一扫而空,每个人心情沉重地低头各忙各的。 迷雾散尽,天光大亮,荨子湾的人依旧迷迷糊糊昏睡着补眠。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不远处人声杂乱,刘天德赶紧叫醒大伙儿查看情况。 “村长叔,是他们要上路了。”刘晓晨从树上跳下来,跑到刘天德边上报告。 “抓紧时间做早食,有牲口的赶紧牵到旁边草丛喂饱,巳时准时启程。” 早食时,陶家气氛冷凝。陶蓁脸上挂着一方帕子,饭也吃不下,露在外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楚禾,有人望过去时就又换上一副凄惨可怜相。 楚禾啧啧,心情大好地痛快喝粥。 就是说嘛,病哪有一下子治好的。多来几次就好了,再不成就送她脱离这人间苦海。 柳映云眼睛肿的发红,整张脸遮得严实,看不出神色。 陶夭目光躲闪,死活不敢和楚禾对视,连头都不敢朝这边转一下。 这一家子,还真挺有趣的。 巳时,刘天德敲着破罐子催促赶路。 “这骡车真不错!”徐翠珍爱不释手地摸着骡子斑驳毛发,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陶三之催了好几遍才上车。 “好宽敞!如果路平坦就好了。”陶雅宸躺着舒展手脚,不过骡车走动后就躺不住了。 他家这板车大,东西没放满,路稍陡或骡子一提速,车上的东西就弹跳着哗啦啦盖下,没握住车身就只能颠簸着从车尾摔到车头。 堂姐家驴车虽然挤,但铺垫的舒服啊。 陶雅宸疼的龇牙咧嘴,一扭头就看到自家姐姐正偷偷拽出铺盖往自己身下垫呢。 这可能不成!陶雅宸嘿笑着扑上前开抢。 “你们俩消停点,有的躺就不错了!看看安儿这孩子,这么小还跟着大人走,不哭累喊疼,多让人省心!” 徐翠珍从两人手中抢过床褥,小心拍打灰土,叠好后放到自己身侧。 这铺盖要是给了这俩兔崽子,她敢保证,不出两日里面的棉絮就垮成团了。 天气快转凉了,她得长久打算。 “都怪你!”姐弟俩谁都没落好,互相不顺眼地各占一边 ,直起身看向路旁荒凉景色。 看到吭哧吭哧跟着队伍走的柳氏母女几人,二人不自觉地将胸脯挺得更直,连头也高高扬起。 “哼!狗腿子而已,不要脸舔来的东西,白给我我也不要!”没走几步路就扶着膝盖停下休息,这鬼天气怎么变化这么大!抬头擦汗瞟到车上招摇的姐弟两人,陶蓁气恼地说着酸话。 都怪陶楚禾!不,她现在不是陶家人了!都怪楚禾!都是她自己才成这副模样,父亲这才责罚她们走路! “走不走啊!不走别当道!”后面的人被堵了半天,实在忍不了了才不耐烦地催促。 “催什么催!”陶蓁看了眼吃力走在前头的姐姐,没好气地怼了句。幽怨地看了眼坐车走出老远的爹爹,苦着脸继续走。 另一辆骡车归了乔猎户家,他们家这次全家老小上了六人,出力不少。 整理行装出发,路经坎子村营地时,刘天德停下脚步让人过去查看。 没过多久,前去的人返回,目露不忍地开口,“石坎村……没一个活口。” “那些老人孩子呢?难道都没了?” “都死了,一点东西都没留下,连衣服都被扒了,实在是太惨了。” 众人静默,最后还是刘天德发话,“有康你带几个人将他们就地掩埋了吧,我们就不过去了。” 村里大部分汉子自发拿着锄头和大刀。 “这只是开端,也给大家一个警醒。昨日若不是小禾出手帮忙,咱们的下场只会更惨,以后我们行事要更加谨慎。”刘天德扬声,怕村里人心里的疙瘩消不掉,但更怕他们心里松懈而导致日后轻易丧命。 又等了一个时辰,汉子们才灰头土脸地返回。 没有休息,队伍继续上路。 今日就上官道了,每个人都抢着把能吃的野菜往篓子和袋子里装。粮食少的几户直接在水里打捞野菜,只要没烂透,拣一拣就好,干不干净已经不重要了。 陶二水也下了车,陶五涌待不住,指导着女儿辨别野菜。 陶二水和陶五涌两家粮食少,全靠三兄弟分摊吃食,徐翠珍隔几日就要挖一碗杂粮给陶家那边。 多挖点野菜自家也能少给些粮食。徐翠珍自是拉不下脸面的,就派了陶雅雯过去帮忙收拢野菜。 任林婆子脸皮再厚,此时也是无法安坐。只好装模作样在土里扒拉,但她养尊处优惯了,何曾碰过土,不一会儿就弄得鸡飞狗跳。 “哎呀,这菜上怎么这么多泥,挖的时候顺手清掉啊。” “你这半天只得了两把,一把半是野草,半把是散乱的菜叶子,这怎么搞嘛。” 陶雅雯一看林婆子这副鬼样子,气得不行,不停吐槽着。 “老娘不干了!”林婆子挂不住脸面,索性破罐子破摔,扔下野菜,爬车上躺着去了。 “娘,你看她!”陶雅雯扭头朝在不远处挖着菜的徐氏告状。 “算了,别管她。” 今日又有不少人从分叉小路上汇入这条小道,无一不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见到这些村子里的大包小包,眼睛亮的吓人。 幸好有大刀威慑,这些人留了几分理智,没有上手开抢。 各个路口又汇聚了一批又一批的难民,老人已经很少见了,只有年轻人带着一脸病态的孩子夹杂在人群中。 再走近些,就能看到一具具尸体七仰八叉地倒在路边。 “所有人一律捂好口鼻,除了吃饭不准取下。”这种状况刘天德早就预想到了,此时忙严令村里人。 荨子湾人赶紧拿出布条蒙住口鼻,一路避着死尸。 一开始还会捂着自家小孩子的眼睛,渐渐地,未走几步就会遇到尸体,大家也都麻木了。 第113章 慧莲 天气又恢复了炎热, 大雨后的天空异常湛蓝。高阳暴晒下,地面上泡过水的树叶皱巴着卷了起来。 赶路的人算不上拥挤,但土坡和杂木处长出了数座土包。 路再长也还是会有尽头的。日央,荨子湾众人终于踏上了官道。 又走了两个时辰,路上的驴车骡车就多了起来,连马车也有不少。 飞驰而过,马夫鞭子狠狠甩下,躲闪不及的人只能自认倒霉。 没有人叫骂喊冤,更没人敢拦车,只能抱着受伤或死去的亲人,眼睁睁看着马车扬尘而去。 痛哭过后就是一言不发地跪地挖坑掩埋,然后带着为数不多的亲人,像以往一样,继续逃命。 再往前,尸体已经不是囫囵个儿了,或腐败或被动物啃食得残缺不堪。路上到处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布条也难以隔绝。 “再走两里路!不能在路岔口歇脚。”离开小路,刘天德更加谨慎,围在前后的汉子握着大刀,眼睛留意着其他流民动向,时刻准备战斗。 按理来说日暮凉快正是赶路的好时候,不过荨子湾众人早就累得迈不动步子了。早起一直赶路,也就中途歇了一次,所有人都撑不住了。 “终于有风了。”队伍放缓了速度,韩安儿坐在车杆上,一手扶着车头一手扇动着散热。 韩安儿头发湿津津的,脸上白一道黑一道,脸蛋晒得通红。 “嗯,一会儿好好歇歇。”韩安儿是个能吃苦的,每日断断续续徒行两个多时辰,即使烈日高照也照旧咬牙紧跟。 是个心性坚定的,以后吴奶奶也能少操心了。 不敢明着煮饭,各自在角落和树下半遮着生火。全家人就只放一把小米,野菜倒是大把大把地放,天气热,泡过水的菜太容易腐烂了。 也不敢多熬煮,在米香快要冒出时就赶紧舀出来,匆匆下肚。 楚禾看着眼前那绿的恶毒的菜汤,实在无法下咽,端着碗拉着韩安儿就进了帐篷。 拿出两竹筒米饭和溜肉段,当即就和韩安儿埋头吃了起来。 等到崔婆子和吴婆子进来收碗时才将二人留下,她和韩安儿饱餐后在外把守。 那绿油油的菜汤连三分肚都填不满,一肚子汤汤水水,多往野地里跑几趟也就没了。 陶三之知道阿禾和娘有事避着自己,却也不多问。 收拾完毕,楚禾给几人教了如何放松肌肉,互相揉按了会后倒头就睡。 日旦,明暗交替之际,荨子湾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途经几个村子,却还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入目的只有断壁残垣勾勒出的村子轮廓和岌岌可危的山崖。 “这里雨灾比我们村子还要严重啊。那山像翻过来了似的,一点绿色都见不着。” “也不知道逃出来的人有多少。” 这话问出,却无一人应声,只平添了几多悲怆。 第一批先行逃难的富人不停填坑修路,路程渐渐拉下,后边的人慢慢追了上来。 一时间, 整个官道上挤满了难民。 “爹!娘!” “女儿!喜儿!” “庆儿!” “让让路啊,别挤了!” “求求您给我们留一点吧,这是我们全家的全部口粮了。我给您磕头了!” “啊,杀人了!孩儿他爹!”一条窄窄的路上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惨剧,被抢了的就抢回去,杀人抢粮,哪怕只是几棵野菜。 都是为了活着。 狭小的空隙让空气更加闷热,一呼一吸间都是难言恶臭,病重的人伸着脖子拼命喘着气。 河道离官道有些距离,因此每一个水洼和水塘极为珍贵。 水洼很多,但都只剩厚厚的泥底,运气好的还能有薄薄一层,很浑浊。但舀回去沉淀一晚上,第二天也不至于没水润嘴。 “哈哈,让他们喝喝老子的尿!” 有人盛完水后也不离开,而是叉开腿来,大喇喇地半脱裤子朝水坑撒尿。 女人们忙扭过头捂住女儿的眼睛,其他人忍不住破口大骂。 “老天爷啊,这么糟蹋水迟早会有报应的!” “看什么看,想大爷的大鸟?走走走,小娘子咱们去那边细细观摩一番。”这人丝毫不觉羞耻,反而抖了抖,挺着胯就朝独行的姑娘队伍里闯。 “放开我,救命啊。”被扯住的姑娘拼命地挣扎,但力气实在太小,两三下就被扯进路边草丛。 另外三个姑娘急忙上前救人,却被汉子的几个同伙推倒在地,顺手抢走了包袱。 “造孽啊,世道怎么就成这样了,好好的一姑娘......唉”女人们实在是看不下去,别开脸只当是看不见。 是怜悯愤怒,可是现下自身都难保,只能有心无力。 “你们先走,我待会儿就追上。”楚禾跳下车,往草丛边儿上瞧了一眼,那姑娘还在扑腾挣扎着。 从车底拿出刀,人群不自觉地让开了道。 “怎么?你也想投怀送抱?”路边看守的几个汉子歪着嘴,摸着下巴贱兮兮地冲楚禾淫笑。 有些犯恶心,这是最该杀的人。 短短几步路,楚禾想起来很多想起了一张张令人作呕的脸,想起了前世亲手被自己毁掉的脸。 这种肮脏之人,不配活着。 没有让他们继续污染空气,楚禾手起刀落,一刀刀劈砍,差点将人剁成肉泥。 直到四周一片惊声楚禾才清醒过来,捞起插在肉滩里的大刀,转脚走向路边。 “啊!” 没等楚禾走近,草丛里就传来一声尖叫。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方才被拉进草里的姑娘脸色惨白,满手是血地爬了过来。 草丛掩盖下,男人脖子上血色浓重,早已气绝身亡。 “慧莲姐,你没事吧!”躺在地上满心绝望的三名女子这才慌忙上前查看。 “我杀人了!芳菲,我......杀人了!”那女子似是被吓得神志不清,沉浸在恐慌里听不见外音,只一个劲地重复话句。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姑娘出手,我们姐妹怕是难逃此劫了。”身穿青衣的女子给楚禾福了一礼,挂着泪珠的脸上满是感激。 “小女子香浓,承蒙姑娘援救家姐,敢问姑娘名姓?”另一年轻姑娘更加稳重,最先捡起散落在地的包袱,仔细给叫慧莲的女子擦拭手掌,见状也开口道谢。 “不必,没有我出手,你们应当也无事。”女子依旧惊慌不已,楚禾神色冷淡,已没了耐心。。 “不知姑娘是要去何处逃难?”香浓似是感觉不到楚禾的冷淡,仍然继续询问。 荨子湾众人已经隐入人流,楚禾利落转身,快步离去。 “哎!姑娘!姑娘!” “行了,别喊了。” 神情恍惚的姑娘早已面色平静,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见人走得没影了,这才叫停。 第114章 路堵 “我知道,这不是演戏演全套嘛。可惜了,没问出这小姑娘是何许人。”香浓笑着换下焦急神态,用棍子在一团血肉模糊中扒拉着。 “搭把手啊,这几人身上铜板还真不少,说不得那畜生身上更多呢。啧啧,下手可真狠……” “看身量不超过十三岁,这般年纪就有这等心性和身手,不招揽过来真是可惜。”芳菲从草丛中走出,将搜来的几两碎银扔给鸣翠。 “就这点儿?还不够我买件衣服呢,下次得挑头肥羊来补偿补偿人家受得这些委屈苦难!” 看向随处可见的死尸,香浓心中浮上不安,手掌轻轻掩鼻,“别贫了,等回去还能少了金银财宝不成?多给几条帕子来,咱们也掩上口鼻。” “哎呀,应该早点想到这法子的,这样咱们就不用脏泥敷面扮丑了。”鸣翠夸张地抚摸自个儿脸庞,干掉的泥渣随着动作簌簌掉落。 “继续赶路,不然追不上了。” “芳菲姐,你的意思是?”鸣翠爱惜地掏出宝贝镜子,左看右照地小心擦着脸上脏污。听到大姐竟然还惦记着那位姑娘,不免有些困惑。 楼里人都是自小训练,难不成这小姑娘还有其他过人之处? “爷等着咱们回京复命呢……”芳菲也有顾虑,是个好苗子不假,但为了一人而误了主子大事倒得不偿失了。 三人交谈之际,慧莲信步立于路中央。手中木棍精准插进行驶的车轮,待车厢里的人叫骂着慌乱爬出,下一瞬尖利的木头碴子划过喉咙。 “我心里有数,你们有异议?” 女人提着裙摆踩着还温热的尸体蹬上马车,撑车窗看向三人。语气含笑,声线却沉沉。 三人忙起身肃然垂首。 扮流民逃了几天难,果真是松懈了,眼前之人可不是温柔可亲的长姐。 “属下不敢。” * “姐姐,谁惹你不开心了?”韩安儿跟在楚禾身后,眼睛不时担忧地瞟着。这么久了,阿姐还是一言不发,小孩儿忍不住开口。 楚禾回过头,“嗯?有吗?” “姐姐你回来就沉着脸,太吓人了,你没看见陶雅宸的姐姐被吓得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朝后望去,往这边偷瞄的陶雅雯立刻如同惊弓之鸟般缩头,躲在自家弟弟身后,欲盖弥彰。 “没事,就是见不得一些渣滓。你得上车了,路上人太多,不安全。”楚禾目视前方,余光留意着周围争夺不休的人潮,拉住缰绳放缓速度。 “听你姐的,赶紧上来,看都乱成什么样了!”吴婆子赶紧伸手,这孩子硬是要自己走,这回阿禾发话了,总该能听进去。 “好吧!”韩安儿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踩上车辕,一使劲就翻进车框。 被泡涨的土壁经过几日风吹日晒,接连倒塌堵在路中。有人见不得他人好,为了不让车马过路,就特意挖出深坑来。 有钱人家的马车停在路当中,指挥着人填路。自个儿一时走不了,其他人也别想越到前头,渐渐的,流民越聚越多。 走走又停停,前边儿彻底堵了,刘天德索性让全村人停到路旁野地里 。 “有康,你带几个人去前头看看是怎么回事,看明天几时能出发。” 今天肯定是走不成,陶三之借了把锄头,将地面棱棱坎坎垒平,熟练搭起帐篷。楚禾铺好油布,和韩安儿将两位奶奶扶进歇息。 “天气太热,别中暑了。”拿出几筒绿豆汤给三人,楚禾蹲下放松肌肉。 “舒坦~”韩安儿鼓着腮帮子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打着水嗝后躺喟叹。 “唉,咱们有阿禾照顾尚且艰难,其他人怕是连口水都没得,我听见好几户都断粮了。” “没水还好,多走些路,总归还能找到,可这吃的实在是难寻啊。”吴婆子将沉在筒底的绿豆倒给楚禾,听着帐篷外叫嚷和哭声,眉头皱得紧紧。 没多久,陶三之夫妇俩抱着几根木柴走进。陶雅宸姐弟也扛着一捆干草去喂小毛驴。 “有康几个去前头看了,说是山塌堵了路,明天能不能通还难说。前头的富人发了话,说是要让有车马的人家自觉出人清路。但这时候谁还听得了谁的话,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听说死了几十人,更没人清路了。” “这可怎么办?再这么耗下去,大家得饿死在半路上了,连半路还都算不上。”崔婆子不担心这边,但几个儿女带的粮食怕是不多了。 心寒是心寒,生气归生气,可毕竟是自己生的,为娘的哪能说割舍就割舍。 楚禾眼中杀意闪现,然后又飞速平息。 还不到时候。 有些人得死得恰到好处,不然会让活的人一直惦念。 不过那帮子人挺能作的,应该快了。 “村长说先休息,看看情况再定。”陶三之自是不曾注意,手上抓着死命往帐篷里钻的儿子。这崽子,一天到晚吵着要和韩安儿玩儿。 “那我们正好歇上一晚,照这个情况,后面的路怕是更难走。”崔婆子打掉儿子手掌,将孙子接了过来。陶雅宸在奶奶怀里蹭了一会儿,两个小孩子便又头对头说悄悄话去了。 天黑透了,陶五涌照旧端着汤水找崔婆子。 “粮食你们留着自己吃,以后不用来回跑了。让你那好兄嫂看着了怕是又会扯出是非来。”看着眼前这碗稀得都看不见米粒的杂粮粥,崔婆子心里堵的难受,嘴上还是没有缓了语气。 “不过就是明嘲暗讽两句,比起娘受得委屈不算什么。娘,你快喝了,我得赶紧回去。”知道娘还在生气,可待的时间有些长。陶五涌来不及难过,忙焦急催促,眼睛也一直往外面瞧。 女儿看望老娘还要像做贼一般偷摸,崔婆子心中悲凉。 果然,老大几个怨上了自己。 忍着没有落泪,崔婆子将粥水喝了个一干二净,“你和相言也难,娘这里拾了些野菜,也能垫几分肚子。” 她不知道小女儿是真心悔过,还是受人指使过来打探阿禾这边的底细,不得不防。 和女儿还要如此防备,看得吴婆子几人也是摇头叹息。陶三之直接背过身去,徐翠珍轻轻挽上胳膊。 娘终于吃了,陶五涌流着眼泪,憔悴的脸上却有了笑容。连话都来不及说,掀开帐帘探头看了下,弯着腰小跑着离开。 楚禾自始至终没有动,连眼神都不曾望来。 第115章 女儿如草根 哭声彻夜未止,荨子湾所有人都是坐着硬熬,压根儿不敢闭眼。 不敢吃也不敢喝,看着流民闹哄哄地扭打抢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紧护着家人。 黑夜未褪,帐篷外突然传来阵阵躁动,悲鸣声撕心裂肺,和以往压抑的哭喊不同。 陶三之惊坐而起,忙叫上刘天宝前去打听。 “可怜啊!野菜被吃光了,一些人就开始吃不认识的野菜和山菇。这不就出事了。” 好奇心重的人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怕地告知等消息的乡亲。早上他也想采些蘑菇来着,就是没抢着。 刘天德愁眉苦脸,嘴边的几根短须快要被自个儿拔光了,闻言赶紧将村民聚在一起,“你们谁也采了不认识的东西?赶紧扔了,别为了饱腹反而丢了命!” “丢了我们吃什么啊?万一没毒呢?”几家人又叫嚷开了,为首之人是夏婆子和王锁赖,一路上就数他们爱作妖惹事。 “得了吧,你们家能有剩余野菜?你们的心思谁不知道? ” 这几人的德行众人心里明镜似的,都逃难了,谁还惯着谁?早就不顺眼了,有人不留情面地直接戳穿。 “你们胡咧咧什么呢?我家就是有!我不管,你们必须赔我们!”王锁赖跳起脚将手指头捅到围观之人脸上,死猪不怕开水样。 “行啊。”村里乱糟糟,刘天德突然开口。 “你同意了?乡里乡亲的,我们也不多要,一斤杂粮就行。”夏婆子大喜过望,翘着一根手指,说着就欢喜转身,急吼吼准备去找杜氏装粮食。 跟在夏婆子身后的其余人跃跃欲试,也想捞上几分便宜。 “不急。我是说,既然舍不得丢那就留着吧,说不定最多只是毒的半身不遂,要不得人命。散了吧,一会儿有的忙呢。” 刘天德无所谓般开口,爱吃就吃。一了百了,自己也能少掉几根头发。 “你!没人性啊!你这村长就是这么当得吗?”夏婆子瞪眼,随即拍着大腿干嚎。村里人鄙夷地散开,连王锁赖也擦着脸嫌弃走开。 见没人了,夏婆子这才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捶着腰背缓慢走回。 “还不赶紧将家里的那几朵菇子扔了!放着想毒死我们吗?”夏婆子对着缩在地上睡觉的孙女刘狗笨踢了一脚,将人吼醒。 “娘,笨儿发了高热......”儿媳胡氏放下针线,挠着泛白又发红的手掌不安地替女儿说话。 “咳咳......”刘狗笨动了动胳膊,咳嗽着吃力撑起身体,挣扎着起身。 “我看就是躲懒装病!这不是能动弹吗!好你个胡氏,你也敢诌骗我,看我不打死你!”夏婆子刚狐疑打量胡氏,然后就见那赔钱货自个儿就生龙活虎地站起来了。 好么!寻着错处当即发作,夏婆子扬着胳膊就去抓胡氏。 “娘,笨儿是真生病了,媳妇没有说谎。”胡氏也不敢躲,忍受着身上被来回拧掐的疼痛,反复示弱求饶。 “奶奶......”刘狗笨知道自己帮了倒忙,焦急开口解释,不过说着眼前就天旋地转起来。 “行了!要打到远处打去,别吵着老子睡觉!”刘贵儿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将一旁熟睡的儿子提溜到一旁,将唯一的被子垫到自己身下后重新闭眼。 “滚去做饭!”夏婆子这才咒骂着撒开手,心疼又着急地走到孙子旁边,搂着刘狗蛋哄觉。 胡氏顾不上自个儿,连忙跑到女儿身边。怕又惹婆婆生气,只好艰难抱起刘笨狗走到另一旁。 匆匆给女儿额头蒙上湿帕子,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去烧火。 “真是作孽啊,可怜狗笨着孩子了。” “有什么可怜的,女娃子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也是,都是这么过来的,有啥可怜的。”有妇人看了眼就没了兴趣,急忙将面饼子撕碎放进沸水里,一大家子等着吃饭呢,管旁人作甚。 小打小闹般习以为常,看完热闹后一群汉子结伙到前面查看情况,不过无一不摇着头回来。 “这远比咱们想得严重啊,整个路都被土掩埋了。连旁边的野地都没地下脚,能过一人已是极限,就别想着车马牲口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才几日,以后几千里路总不能就这么走着去啊。” “哟,不是平日里靠着这些个畜生得意的很吗?看你们怎么过去。”王锁赖摸着瘪瘪的肚子,一把抢过孩童手里的甜草根,嚼完吐着渣子幸灾乐祸。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再煽风点火,惹是生非就给我滚出村子。”前村长刘回信,也就是刘天德的老爹直接拿起拐杖结结实实给了王锁赖一下,打得这赖子嗷嗷乱叫,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爹,我看有十几人拿着刀剑在劈旁边的山壁,半夜就在敲敲打打,说不定还真能开出条道来。”终于消停了,刘有康又一次跑过来说着前方的最新情况。 “他们看着不是一般人呐,定是比我们还要着急呢,我看我们就等着他们给我们开道就行了。”有人躲在人群中含糊地喊着,倒引起了不少人点头。 “就算刀刃卷了都劈不出几寸来,这样吧, 有锄头斧头的就去帮忙,咱们也能早日出发。”刘天德认真思量片刻,耗时间等着坐享其成也不是个法子。自家村子有人手有工具,帮帮忙,早日通行利人利己。 “我们可不去,累了一天还要上赶着挖地,这不是找罪受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王锁赖索性躺平,嚷嚷着抗议。 还别说,真有不少人闪躲着眼神附和。 知道大家都累了,可身为村长也不能一味压着大伙儿勉强行事,再说这事的确更利于有板车的人家。“那有板车的几户拿上锄头跟我走。” 刘有康率先跟了上去,陶三之和刘天宝也各自拿了锄头过来,乔猎户也派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孙子。 剩下的几户人家也自觉拿上农具,一些家里没有车的汉子也不顾家里人劝阻匆匆跟上。 “爹,您看咱家让谁去?”陶柏宣背着手看着村中汉子结队离去,隔着距离高声问陶老汉的意思。 “三之不是替咱们去了吗?安心等着便是。”陶老汉精神萎靡,闻言睁开眼睛叫回拿起柴刀准备跟上的文弱儿子。 “这……”陶柏宣为难地不知如何是好,在妻子的拉扯下无奈走回。 郭相言眉头轻皱,对着陶五涌略一点头,和刘天旺一同匆匆赶去。 陶鸿承再次尝试前去帮忙,可还没开口就被柳映云强势制止。 第116章 等死 前方塌陷处。 “再加把劲儿,午时之前必须离开。”迟珥刀尖剜出一块石头,低声下令。 “是!”即使任务艰巨,但十三人齐齐应声。就连劈砍动作也干净利落,整齐有序,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缝隙很窄,十多人围在一起,旁的人就算是想挤出去也没有办法。 “你们让开!你们有车的人走不了凭啥挡着路不让我们走!”那些没有多少东西,穷的叮当响的人聚集在一起,举着棍子威胁着让路。 “马上就能开辟出路来,到时大家一起走。这么多人,一个一个地走,几天也出不去几个人。拖延久了,只能等着渴死饿死,或者被山石砸死。”迟珥停手,面无表情地走到动乱的流民前,耐着性子开口解释。 “谁管别人死活,我现在就要出去!” “对!出去!让开!” “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迟珥没有再劝,利剑轻搭在闹得最欢腾的一人肩上,静静看着人群。 “怎么?想杀人不成?你能杀光我们所有人吗?”那人声厉内荏,脖子动都不敢动,强装镇定。 迟珥手腕微动,血点飞溅,尸体倒地,人群顿时尖叫大乱。 “不想死的,就前来帮忙。”剑尖直指众人,血滴划过剑身渗在泥里,男人声音冷得让人心慌。 没人敢不从,麻利地将包袱扔给家里女人。慌手慌脚地爬上石壁一侧的土堆,搬移土块石块。 荨子湾的人刚走到前面就看到这一幕,各个吓得魂飞魄散。 好在人多,刘天德正好让众人混在其中挖掘开凿。 楚禾远远打量手握利器的十四人。底盘稳当,身姿健壮, 训练有素,是练家子。 迟珥抬头扫视后过来的十几个汉子,全部用布条紧裹口鼻,在一众难民中异常瞩目。 有了流民的加入,不到两个时辰,一条能行车的小道便疏通了出来。 而那些挖出来的腐烂尸体就被随意摞在土堆上。 迟珥给手下耳语两句,那人应声离开,不多时,一辆马车低调地从远处缓缓驶来。 用料普通,车身却极大,车门关闭着,车窗垂着着几层青绢。马车擦身而过,不见人影,只闻得压抑不休的咳嗽声。 是位老者。 那位杀人震慑流民的汉子毕恭毕敬地朝车窗内言语几句,随即和其他十三人翻身上马,围着马车离去。 收回目光,让韩安儿扶好车上杂物,楚禾牵着驴子晃晃悠悠出了缺口。 塌方那头也躺满了人,一动不动地躺着。蝇子成团地打着转儿乱飞,路过随意一瞟,就见白花花的蛆虫在血肉里面翻滚。 除了见到这恶心一幕的人呕吐,躺地的大半人都在捂着腹部干呕,吐着吐着一口污血喷出,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其余人精神还尚可,可全身都是红疙瘩,有被蚊虫叮咬的,更多的是湿疹。 脸上稍微好些,但裸露在外的皮肤红斑点点。上面布满抓挠痕迹,各种新旧伤疤累叠,看着就让人浑身发痒。 有路了,在此地盘桓好几日的难民连滚带爬地起身。可人太多了,那边人刚过去,这边的人就疯了般往里冲。只要能挤过去,说不定就有吃的,有水喝,至于脚底踩踏的那些人,死了就死了吧。 逃水灾的人最忌沿着河流走,所以这一路上饮用水还是不宽裕。本来大雨过后水塘很多,但前人装好水后就会捣毁水塘,泄愤般自己不好过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人心都坏了。 日头晒,闷热的空气让无数人嘴唇干裂,面色发红,翻着白眼抽搐。等到连汗都不出了,人也就彻底完了。 实在没办法,就只能绕远路去找水源,或者改道隔着河流不远不近地行进。有风险,但起码用水方便,也凉快些。 “捂好口鼻,赶紧离开!”跟着马车清理出来的路,楚禾加快前行速度。 “好心人给点吃的吧,求求你们了。”和其他人一样,楚禾的腿被人拉住。 低头,是那些趴在地上起不来等死的人。 但死亡过程太漫长,这种绝望让他们又想苟活着。只要活着,说不定官府会派人来救自己,自己的儿女会良心发现,幡然醒悟回头找自己。 没有人会乱发善心给出自家的救命口粮,没有人会停下脚步。被抱住腿的人恐慌地用力踢着,后边的人见状纷纷避而远之。 见楚禾还会施舍目光给自己,地上蓬头垢面的人心里生出希望来。死死抓着楚禾的腿不撒手,连周围原本躺着不知生死的人也艰难睁开眼。 “你在这儿呆了几天了?”楚禾垂眼看向脚边的年轻男人。 “五,五天。” “哦。” 楚禾将人一脚踢开,牵着毛驴继续往前走。 “救我啊……你,你见死不救,不会有好下场的!” “阿奶,前边水灾恐怕更严重。那人说自己在这儿等了五天了,看他这状态像是赶了很久的路才被人丢下的,所以说……”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阿禾你还真想救他呢。哎呀,不成,我让三之给天德说说去,好早做打算。” 崔婆子说着就朝后找人,楚禾一把将人按住,“让陶雅雯去吧,一整天窝在车上不好。” 陶雅雯待在自家骡车上正竖着耳朵偷听呢,没成想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气的面红耳赤。 “凭什么我去,我就不,我偏不!” 陶雅雯也顾不上这些时日的躲避装乖,甩着脑袋瞪。 “去不去?”楚禾将脚抬起,作势脱鞋。 “你干什么!我……我正好要找我爹,对!顺便带个话!”陶雅雯还是怂了,实在是楚禾她不讲道理,想打人就动手,关键是也没人敢说教她。 尤其是昨日,她可时刻关注着楚禾呢。那面无表情抽刀下车,一步步走向那些流氓的样子太煞人了。 她没看清过程,但却看见了楚禾一刀刀的劈砍动作。 敢惹楚禾?找死吧? 跳下板车,等跑远了,陶雅雯才出气似地跺着脚,咚咚地跑向队伍后面。 “你啊,雅雯总算是被你死死拿捏了。”崔婆子笑着摇着头,然后面色一急,夺过陶雅宸手中的竹签子,“拿这么危险的东西作甚?路这么难走,不小心扎到自己怎么吧?” 陶雅宸知道跟着韩安儿混就有吃的,所以早上就撒泼打滚求着徐氏应允他到这边车上来。 “奶,我错了!”偷偷瞥了眼楚禾,见她看了过来,陶雅宸连忙咽下撒娇装可怜的话,小鸡啄米般点头。 当然,还是少不了徐翠珍的一顿热情问候。 第117章 卖粮 没过多久,陶雅雯就扬着头,故意踏着响亮脚步,叉着腰从旁边扭过。 看见便宜弟弟就翻着白眼小声骂:“白眼狼,胆小鬼,软骨头,几口吃的就被收买了。” “闭嘴!这个时候有人给吃的不知道感谢还发什么牢骚!让你爹听到了有你好果子吃!家里粮食不多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徐翠珍揪着耳朵将人扯过,疼得陶雅雯哇哇大叫。 她早就对楚禾服气的彻彻底底,她算看出来了,楚禾这丫头不能惹。对上楚禾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不过好在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人。 自家闺女这几日乖巧了不少,她也省了心。 “那怎么办?我不想和他们一样吃树皮。”陶雅雯慌了神,一路来她就看到很多人锅里煮的都是树皮,有的人饿极直接抱着树干啃。 “娘,我们什么时候到啊,我不想走了,我想回家。”过了有骡车的新鲜期,陶雅雯被毒日下的连番赶路折磨的黑瘦,她不想过这种吃不饱还睡不好的颠沛日子了。 “我们家没了,回不去了。总会有办法的,爹和娘会护着你们找到好地方。”徐翠珍看了眼瘪瘪的粮袋和篓子里干枯野菜,小声呢喃着。 放以往她早就和其他几房闹腾开来,但现在是逃难路上,自己还要靠着村子和陶家。 即使他们自私冷情,但还是不能撕破脸,只能继续忍。 又走了几里地,直到看不见跌跌撞撞往前追的枯瘦流民,陶三之这才找上村长。 不一会儿,荨子湾队伍停了。刘有康带着几人分别问了好几个流民后垂头丧气而归,刘天德愁眉苦脸地和几个族老商议。 “叮叮当当!”就在流民准备停脚过夜时,三辆驴车迎面疾驰而来。 看到此地流民众多,车上一以发遮面的狼藉男人急忙抬手。 一车蒙着油布看不见里面,后面却是满满两车持棍持刀健壮汉子。 路上的流民下意识慌乱躲避,不想车马却急急停在面前。 “各位父老乡亲,鄙人不才,手里倒有些干菜米粮。看到大家困苦潦倒,委实不忍。感念乡情,我们哥几个舍痛低价售卖吃食,只愿稍解大家困境。”天色渐晚,衣着破烂的男人也不寒暄,开门见山直接高喊。 “骗人的吧?哪有这样的好事?” “我胡……鄙人行商但问良心,大家一看便知。”一扬手,身后众汉子便揭开油布,一板车树叶和干枯的野菜逐渐露出。 “都是些树叶啊,害,我还以为是正儿八经的粮食呢!” “怎么卖?我要!” 有人嫌弃,有人却是迫不及待。 孩子饿了好几日,路上只剩枯草,荒郊野外就算有银子也无处可买吃食。 有人饿得头昏眼花,忙拄着木棍小跑过来,一把将摔在地上的女娃推到身前,“我用娃子跟你换成不?不多要,就一麻袋叶子。” 男人闻言却是收了笑意,板着脸摇头,“我胡某人可做不出此等丧良心的事,这种话大爷还是休要再说。” 老汉骂骂咧咧一棍敲向孙女,企图引起男人同情。可女娃都疼得倒地不起还是没人喊住自己。 老汉骂的更凶,却无人在意。 知道老人心软,楚禾提前叮嘱了两位奶奶,连陶三之也严肃给妻女说了利害。 崔婆子只得转过身体,当做没有看到。 荨子湾大半数人也掏出铜板抢着上前买。 “咦,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刘天旺疑惑地望向不断吆喝的男人,背上扛着轻飘飘的一袋椿树叶。虽然难吃,可是便宜啊。 媳妇儿子欢喜地迎了上来,刘天旺忙带着人回了自家瓦罐旁。 算了,不去想了!管他是谁! 有人不想出钱,结伙打算上手开抢。可还没动作,站在板车上的男人就眼尖地指着人群大喊,“他们!” 身后那些个汉子也不说话,又准又狠地敲断心怀不轨之人的手脚,然后重新站回马车两旁。 “乡亲们莫怕,我们继续。”仿佛无事发生,男人依旧笑呵呵地招揽生意。流民畏惧,可还是抵不过胃里叫嚣的灼烧感,没过一会儿,一车烂叶子售卖一空。 卖完了,这些人也不逗留,调转车头往回赶。 晚食时,楚禾几人只烧了锅野菜汤。这时候,面对着那些虎视眈眈的流民,没人敢煮纯粮汤。 “村里人都没吃的了,连你们村长家都去买树叶去了,唉。”吴婆子身子也不太好,浑身无力,吃了几口就软软躺着。 “我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就要到县城了,说不定县令大人已经开仓放粮了……”崔婆子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这话自己都不信。若是开济了,这儿就不会有这么开逃的难民了。 楚禾也很疑惑,按理来说官府再迟也会有所动作了。朝廷也早早来了钦差,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那个涂松宁不像是个尸位素餐的,这么久了,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无,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咚咚咚。”破锅声又响了起来。 “乡亲们,听那人说,我们明日就能到县城了!”原本一两日还宽松的路程,硬是走了快七日。 荨子湾众人闻言喜极而泣。丰宁县那么大,有县衙坐镇,粮铺里肯定会有粮食的。 “不过,大家先别高兴的太早啊,县里情况可能也不太妙。” 刘天德一盆冷水浇下,村民垮下笑脸急忙询问,“到底怎么回事,村长你就说吧!” 给个痛快。 “丰宁县近在咫尺,难民却还是纷纷从县里逃出。方才我们打听了,县令大人已有一个多月未曾露面。县丞大人苦苦支撑着了半月,但无印无权,最后也弃城而逃。眼下整个丰宁县无人管治,城里怕是乱了。” “那粮食呢?粮铺还开着没?”即使这样,所有人第一反应还是关心粮食,有了粮食一切困难就都不是事儿了。 “万幸的是粮铺还开了几家,不过价格翻了几番……” “有粮食!太好了!咱们多少还能买点儿。” 刘天德看到开心地手舞足蹈的村人,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将话完全说完。 留点希望也好,只希望粮价不要再涨了。 村长的神色还是落在了不少人眼里,和家人绝望苦笑,然后拖着沉重的腿脚守着空荡荡的粮袋睡觉。 还是省着点气力,睡着了就不饿了,不用想前路了。 “哎呦,明日就能到县里了,王家嫂嫂能不能借点粮食我们啊!天可怜的,我那小孙孙啃了两天树皮了,一粒米都没见着。她嫂嫂你就行行好吧,明日我们买了粮就立马还你。 “对啊,她马婶子说的对,刘三伯你也借给我点儿吧,明日指定还你!” “拉倒吧,就你二赖子兜里能有几个铜板,骗骗别人还成,我可不是傻子。” “我真有钱,我现在买你粮食成不?多给你点!” 营地乱糟糟,刘天德起先还劝了几句,但愿买愿卖,他也难管。那就随他们去,总归粮食也是实打实进了肚子。 有些人还真或借或买,得了些粮食,乐滋滋地当下就开煮。大晚上的飘起了米香来,引得不远处瘫睡的人起身乱转悠,时不时地往这边看来,蠢蠢欲动。 刘有康不得不带着人拿着大刀绕着营地巡视。 今晚月色朦胧,不过气温依旧很高,只点了小小一堆火照明。 楚禾躺在帐篷里,帘子一放,隔绝了一切眼热的视线。 第118章 小儿打斗 难得吃饱喝足,无所事事的一堆妇人婆子就坐在一起编草鞋,看明日能不能在县城换几个铜板。 开始还好,说着娘家人,邻村和县城,不过说着说着就开始说三道四起来。 “你说陶家那位哪里学的那本事,杀起人来比杀鸡还容易,简直不像个人,太吓人了。”有妇人压低嗓子,朝帐篷这边努了努嘴,即使害怕也忍不住问。 “我也觉得怪,在咱们这土窝子里哪里去学功夫?莫不是山野成精附了身?” “去去去,你们别忘了,陶老汉早些年可是走了不少地方,说不得得了什么书本子啥的也不好说。”王梨梨折了半截树枝,用菜刀刮着树皮,听到给人家小姑娘安这名头,皱着眉不悦驳道。 “你这也说不通啊,有这好东西陶伯怎么可能不让几个儿子学,反给了平日里不怎么宠的三房孙女?” “诶,楚禾不是和你家来兄玩的好吗?来兄就没提起楚禾会功夫的事儿?”黄寡妇也用小刀做了支木簪,吹了吹上面的木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胡氏。 “我家来兄每日忙里忙外的,不过只是偶尔一起挖个野菜而已,哪能知道这些。”胡氏手里忙个不停,听到有人扯上自己女儿这才抬头忙撇清关系。 这死丫头平日和楚禾走那么近干嘛?得回去好好说说,以后远着些陶家人。 “真是没教养,怪不得被花花那么温柔的人抛弃。”语调阴阳怪气,是个年轻妇人的声音。 楚禾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好像是杨家村嫁过来的。 杨来子,平日和杨花花关系极好。 “少说两句吧,我看这孩子是个好的,要不是她出手,我们能从石坎村那伙人手里平安过来吗?”有人听不下去,出声为楚禾说话。 “好的?好的能被赶出家去?好的能动不动打人?”杨来子声音故意拔高,生怕大伙儿听不到。 “她没脸没皮,都敢打我大舅母呢,她压根儿就不是……”李明安解手后经过,听到都在议论楚禾,也得意地插话。 “住嘴!”陶二水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冷着脸训斥,“你听谁瞎说的?” “唔唔……舅母跟你哭诉时我都听到了,你们说……唔唔。” 陶二水彻底沉下了脸,她本来就不想理杨花花的。是杨氏哭啼啼找来,她也就耐着性子听她胡言乱语,没想到这些鬼话都被小儿子听去了。 心下不免埋怨起来杨花花,不过她更气李明安。 小小年纪不学好,还帮着乡野村妇诋毁自家人,和嚼舌根的妇人又有何异! 是的,她就没觉得楚禾真能和陶家断了。不说别的,有娘和三之在,这关系就疏不了。 “我就说!我偏要说!你们说陶楚禾是妖孽!”李明安被自家娘唬了一跳,心下委屈,用力挣开后便扯着嗓子大喊。 话语落下,周遭静了一瞬,不过立马又哄笑起来。 “妖孽?那她会不会吃人呀,好怕怕哟~” “这孩子真是,你们大人跟孩子瞎讲什么啊,倒是吓到我了。” “说起妖孽,小的时候我奶奶给我讲了个故事,你们要不要听?” “行了行了,大晚上说这些干嘛,赶紧睡了睡了。”胆小的人忙捂着自家孩子的耳朵,让那准备大讲特讲的婆子赶紧闭嘴。 在不远处站了好久的崔婆子往帐篷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捡起根棍子就朝李明安走去。 “外祖母......”见崔婆子神情不对,李明安害怕地躲了一下。 “娘,您怎么过来了?”陶二水见到来人心立马提起,娘听了多少?会不会怪自己没制止这些妇人嚼舌根?还有明安方才说的话...... “啪!”崔婆子快步走来,没有理会陶二水,直接朝李明安身上敲了一棍。 “你们都是坏人!外祖母偏心!你为什么要帮那个妖孽……” “砰!” “啊!” 李明安吃痛叫起来,崔婆子看着手上还没举起来的棍子,再抬头,就看见韩安儿抿着嘴拿着细枝条站在李明安面前。 “你敢打我,我要杀了你!”李明安见面前是个比自己矮的,也不哭了,冲过去就想抢过枝条。 陶二水忙上前去拦,但被儿子从脚边溜了过去。吴婆子倒是及时抱走了韩安儿,但下一刻却被小牛犊一样的李明安顶翻在地。 吴婆子哎呦出声,韩安儿滚落在地。 李明安见状扑上去压在韩安儿身上,韩安儿力气不够,就用牙齿撕咬,两个孩子瞬间扭打起来。 崔婆子和吴婆子急忙上前拉架,陶二水也在旁边大喊,众人也不好干坐着,纷纷上去帮忙。 这会儿功夫,李明安和韩安儿脸上都已经挂了伤。 “明安, 你伤哪儿了?” “安儿!赶紧过来。” 陶二水心疼地拍打着儿子身上的土,仔细检查着伤处。 本来想兴师问罪,让那吴婆子给明安个说法的,但看了眼伤得更严重的韩安儿,陶二水暂压火气未发作。 “奶奶,我没事,他骂姐姐。”韩安儿推开奶奶,抬起袖子擦掉鼻血,眼睛死盯着李明安,捏起拳头再找机会。 孙子受伤,吴婆子哪能坐得住,“阿奶知道,除了脸上还有哪里疼 ,给奶说。” “吴奶奶进去上药,这里交给我。”帐帘掀开,楚禾从里走出。 吴婆子被崔婆子扶坐一旁仔细查看伤情,还好只是膝盖和手掌轻微擦伤。 “阿禾,你悠着点儿。”两位婆子点头,站起来往帐篷里走。走了几步,吴婆子不放心地回头叮嘱。 “嗯。” “韩安儿,过来。”等人走了,楚禾敛了表情,扫向还在场的几人。 磨蹭了好久,韩安儿才扭捏着蜗牛一样走了过来。“姐姐,我错了。” “那你说说, 错哪了?” “我没打过他,等我再大些就能打过他了。” 楚禾气笑了,“过来敷药,跟个大花猫一样。” 楚禾用帕子擦掉韩安儿脸上的灰土和汗水,拿出药膏轻轻涂抹。 “忍着点,别打架没哭,上药哭。” “才不会,哎哟~” 楚禾旁若无人地就地上药,不远处有脚步走近,三五下涂好,楚禾起身,“你是错了,明知打不过就想其他办法,行事多动脑筋。” “可他骂姐姐。”韩安儿执拗摇头,眼里的恨意还未消退。 “骂就骂了,你姐我是能忍受欺负的人吗?”楚禾将人拉起,顾自走向火光照不到的暗处。 “哦。”韩安儿敷衍应声,怒视还在不停哭闹的李明安,不甘不愿地垂首。 “走吧。” “去哪儿?” “教你揍人。” “哦~嗷!好!”萎靡不振的小孩突然亢奋起来,身上的伤顿时痊愈一般,咧开嘴来紧跟阿姐。 第119章 不知死活 “看到没,要不找结实的木棍,要不就找这种细软长条,抽人最得劲儿。” “好。” 楚禾走到周边,弯腰捡起一根不知什么树种的枝条,耐心给韩安儿讲解。 “谁!谁打了我孙儿,给我出来!”楚禾正说着话呢,就听见林婆子怒气冲冲地在人群中大喊大叫。 “婆婆,这事儿已经解决了,你就别再插手了。”陶二水怕事情闹大,那楚禾就是个疯子,能不惹还是别惹。 “解决了?明安脸上伤的这么严重,就这么算了?我非扒了那崽子的皮不可。” “奶奶,我疼。” 李明安窝在林婆子怀里抽泣着,悄悄抬起头来,眼神中都是得意和挑衅。 楚禾挑眉,扔掉手里的枝条,不紧不慢又翻找了几下,没多长时间手里拿着结实的木棍返回。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楚禾走来走去,直到看见楚禾手里的木棍才算明白了,不过想清楚了心下却是一惊。 应该......不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细条打人疼,但还是棍子好使。”木棍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掌心,楚禾闲庭信步般走向火堆。 韩安儿还没来得及点头,在众人没反应过来时,楚禾一把将李明安从林婆子怀里掏出来。 像扔废物般随手丢到地上,一脚踩住惊慌挣扎的身体,随即木棍从空中抡圆。 “啪!” “啊,贱人!妖孽!我要杀了你!”李明安奋力挣扎,痛叫着往前爬。 “啪!” “啊,贱人!阿奶救我!” “啪!” “我要杀了你!啊,娘,娘,救我!阿奶救我!” 只几息功夫,木棍便雨滴般密集砸下。起先还能破口大骂,可几棍下去,李明安便痛地发不出声来。 “你这贱蹄子给我住手!”林婆子趔趄一下,刚站稳就见自己疼爱的小孙子被人这般毒打。急得大跨步冲来,摸起手边的石头就朝楚禾砸去。 楚禾手上不停,只轻轻一脚,林婆子就在地上翻滚不停。 “啪!” “要想过手瘾,就往肉多的地方打,手感好。但记得不能甩的太急,得一下一下来。 如果想真废了他,那学问就大了。手腕脚腕腰背,骨节交接处,得稳准狠,一打一个不吱声。打的多了你就知道了,先不急。 不过想要取命,这更容易。你身量小,就先攻下盘将人放倒,膝盖顶住脖子,再将这棍子往脖子一套,往后一勒,等他腿不蹬了就可以走了。 没有工具也没事,衣服勒人更保险,起码不会断。记住了吗?” “嗯嗯!记住了!”韩安儿眼睛亮晶晶的,求知若渴地竖起耳朵听着。 “啊!” 楚禾嘴里指点着,木棍挥得更急。 陶二水让人去叫陶柏宣,自己跑上前护住李明安。 “陶楚禾!出出气也够了,不要得寸进尺!娘,明安快要被她打死了!”陶二水将儿子护在身下,抬起头恨恨瞪着楚禾,继而转头看向依旧站在不远处的崔婆子。 “子不教,父之过。孩子没教好,我这不替你管教了么?”楚禾没有停手,木棍砸下,两道惨叫声响起,一声微弱,一声尖利。 崔婆子泪水涟涟,但还是咬着拳头没有阻止,阿禾有分寸的。 明安这性子是得改改了,今时不同往日,若一直这样任性刁蛮,以后定会遭大跟头。 “小禾!行了,住手吧。”陶柏宣匆匆赶来,看到地上哼哼的林婆子和趴在地上的陶二水母子,心中无力。 楚禾没有理会,敲木鱼一般在地上三人身上轮番敲打。木棍断了也无妨,烧火棍也趁手。 “翻了天了,你一人还想和全村对抗不成?大哥!将她赶出去!”陶二水气若游丝,用力翻身,冲着陶柏宣大吼。 一小小女子竟然这般嚣张跋扈,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留在村里! “次次都是她惹事,逃难也不安生。”添油加火的人有不少,又是那杨来子。 嗯,这杨花花就不正在旁边站着呢么。 “噢,差点把你给忘了~”楚禾停下手,扭头看向这个瘦瘦弱弱的妇人。 “怎么,你还要打我不成?大家都看着呢,你……啊!” “啪啪!”楚禾没听完她的请求,直接赏了杨来子两抽,两道黑乎乎的长痕印在还算白生的脸上,滑稽又凄惨。 “楚禾!”刘天德赶来,忙上手抢过木棍 ,“楚禾你冷静些!” 楚禾推开刘天德,抢回棍子又狠狠砸向杨来子胳膊。只听得咔嚓一声,杨来子尖叫倒下。 众人被这一抽给吓懵了,这陶楚禾,她真敢! 看了眼地上弓着身体疼得喊不出声音的李明安,楚禾慢悠悠俯身,望向装死的杨来子。 “你......你要做什么?我不过......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而已......”杨花花护着小腹悄悄挪开,杨来子如芒在背,只得睁开眼抽着冷气不停摇头后缩。 “砰!砰!砰!”楚禾没回答,又是几棍子下去,杨来子僵直倒地,杨花花失声尖叫。 从远处跑来几人,想上前却没敢。 拿起棍子,楚禾一步步路过方才说闲话的妇人婆子。 人群骤然往后退了好几步,楚禾站在中央,眼中带霜:“说过了,别惹我,再有下次,可就不是皮肉伤这么简单了。安儿,走吧。” 韩安儿忍着疼在后面一瘸一拐,但满脸雀跃。 狂,太狂了,荨子湾的人心中只有这么一个想法。眼睛觑了陶家人一眼,尤其是那陶二水一家,啧,太惨了。 “赶紧起来吧,说了别惹楚禾,怎么就是不听呢!”看着人大摇大摆离开,陶柏宣这才开口。 他是真不想管这些破事,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把这些事都扔给了自己,说是自己该当家了。 “哥,你也责怪我!她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一个个地偏袒她。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吗?”陶二水面白如纸,胳膊软软耷拉着,忍着剧痛,缓过劲儿了才痛哭出声。也顾不上这时才哭得快喘不上气的李明安,埋怨地看向大哥。 “没天理啊,广志啊,你怎么这么早就死了。丢下老娘让人家欺负,你带走我吧,我也不活了。这个小娼妇,烂了心肺的臭……啊!” 林婆子抱着腿正嚎得起劲儿呢,头上冷不丁砸下一大块石头。扑通一声,林婆子又如鸡般卧在地上,生死不知。 “呀,这是咋了?这地方不会真有鬼怪吧?” “我觉得真有可能,怪不得今晚总觉得阴森森的。”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陶夭上前扶起陶二水,小心替姑母整理好头发衣裙。 陶蓁往帐篷处探头看了眼,这才敢冒头出来,紧贴着柳氏站在人群后。 崔婆子和吴婆子站在帐篷口,见楚禾进来,二人也不知道说啥,只局促地欲言又止。 实在是阿禾这孩子太另类了,说错吧也没错,说对吧,她们又觉得不对劲。 将韩安儿推到吴婆子身边,楚禾躺到崔婆子身边。 她从来不是个好人,还睚眦必报。 其实她有些烦陶家这一大家子人,但转念一想,不安分,那就多揍几次。她就不信没有武力收拾不了的人。 或者,得想个法子,让崔奶奶心甘情愿地离开荨子湾。 远处突然响起哭声,有脚步朝帐篷走来,不过半路又返了回去。 第120章 丰宁县 次日一早,村里人难得自发早起,烧火煮了不算稀的杂粮粥,半饱后抖擞地赶路。 一村子人,就只有刘回逵一家跟着楚禾,其余人家都不约而同地远远与楚禾一行人拉开距离。 林婆子昨夜没了,好端端的天上砸下一块石头,好巧不巧刚好砸到太阳穴上。待李明安几人察觉不对折身返回时,人早就凉透了。 人是被石头砸死的,就算诡异至极,却也挨不到楚禾身上。 陶二水和李明安躲在车厢里没露头,连半点声音都没传出。陶家十几人大半数都挤在车里,两头骡子累得后蹄都站不起来。 不过除了队伍里偶尔几声哭咽声,今日荨子湾格外安静,即使内心激动也强捺住,安分地行进。 只不过越接近城门,众人心中越凉。 到处都是死人,各种死状。污水沟里泡的发涨的,砸死的,饿死的,病死的,还有满脸是血,遍身伤痕的。 尸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有些力气的活人就坐在死人堆里翻找着,扒着衣服。残破布料还没披上身,下一刻一大群人爬过来,相互力推搡,最终两败俱伤,布料成了缕缕断线。 更多的难民成群结队地靠墙坐着,身上的伤口发臭发烂,引得蚊蝇成团聚集。 到处都是呕吐物和排泄物,生病了的人动弹不得,就那样躺在脏污里,边咳嗽边呕吐,将养出的一点力气早就在疼得打滚中消磨光了。 荨子湾所有人,不,是进城的所有人惨白着脸,软着脚,想寻一处墙壁扶着呕吐都没有,只能捂着嘴强忍着。 城门口没有士兵士卒把守,城墙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流民,躺着趴着,撕扯着,打斗着。 一瞬间,楚禾似是回到了末世。 这些人和丧尸没有多少区别。 城门里面又是另一番光景,很热闹。 是真的热闹。 “换粮了!换粮了!男童粮食一袋,女童粮食半袋!”贩子嘴里只喊着这一句,连这一句也没必要说,因为生意实在太好,卖家主动找上排着队。 “半袋太少了,我这孙女什么活都能干,长得也算齐整,起码值一袋,老板您……” “半袋加三把,爱卖不卖,别挡我生意。”那贩子眼睛都不抬一下,吩咐手下装粮食,眼睛只在那些孩童身上打量。 “行!那就加三把,满满的。”老汉咬了咬牙,还是应下,接过粮袋欣喜打开看了眼转头就走。 打手过来拖着女孩塞进木笼,不大的笼子里早就挤满了孩童,但她还是那样被强硬地塞了进去。 “老板,你这杂粮里都是石子怎么吃嘛?你得给我补上。”有人抓出一把塞进嘴里咀嚼,但几口就吐着牙齿和石子不满叫唤。 “不卖了?那你把粮食还回来,还有刚刚进了你嘴里的那一把。”人贩子沉下脸,半眯着眼睛伸手夺过粮袋。几个打手熟练地上前,棍棒密集地砸在那人身上,待打个半死才抬着死活不知的人丢到一旁。 “咱们做生意就讲究个两厢情愿,想好了就来,别他娘的寻晦气。”等着卖儿卖女的人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但想到自家孙子儿子还等着自己拿粮食回去呢。 心一横,将娃子推出去,“半袋。” “不成,你这娃瘦不吧唧的,带回去还得我们将养,减三把。” “行。”竟是没有迟疑,一桩生意就这么成了。 又一个孩童被塞进笼子,女孩哭着喊着却连父亲的一个回头都没换来。 笼子被粗木棍用力敲着,里面的人惊慌失措,尖叫着挤成一团,那些打手看了得意地哈哈大笑。 原本的酒楼茶肆被难民霸占,门口挂着几顶破损褪色的灯笼。各种衣着破烂的汉子缩着背护着胸口鬼祟地走了进去,又接连几人从门口神色满足地走出,间或着被几个壮硕汉子抬着丢出来的。 “没带粮食就敢进,找死呢!呸!”扔完人,壮汉又斜眼看着陆续走进的人,在鼓鼓囊囊的胸口看了几眼脸色才好转几分,挤出笑来迎人进入。 集市摊子早就被拆成木柴烧了,原来的摊位上摆满了东西,用干草虚虚掩着,只露出一角供过路人买卖。 摊子很多,但几乎无人问津。 “要肉吗?新鲜的,要吗?” “一把粮换两斤肉......” 一旦有人走过,商贩们便争抢着走上前,弓着腰,指着地上的东西偷偷摸摸招揽生意。 “姐姐,这时候怎么有卖鸡鸭的?”韩安儿虽小,但还是知道这买卖不同寻常。 “不是鸡鸭,你以后可别再乱跑了。” 荨子湾所有人都紧紧抱着自家儿孙,但又忍不住地干呕,早上刚进肚的米粮全都进了泥。 “他们有米粮!他们有吃的!”横卧在地的难民看着那一滩滩黏糊中带着白色的呕物,破锣嗓子喊着,癫狂般爬上前低头舔舐。 一语激起千层浪,听到米粮二字的难民纷纷抬起脑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荨子湾一众人,有的人已经悄然起身,摸着棍子往这边走来。 “凭什么我们就要被饿死,他们还能有大米吃!杀了他们,抢过来!”一人躲在难民身后,大声地喊道。 那些或坐或躺的人里面目露凶光,手指深深抓着土地,喊叫着冲了过来。 “大家听我说,我们也是难民,早就没有粮……”刘天德还想着解释几句,但话语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杂乱喊叫声中。 荨子湾包括一起进城的人都被包围了,听到有米粮的人源源不断地从远处涌来,像蚂蚁,更像丧尸。 嘶吼着,踩踏着尸体,毫无理智,眼中只有荨子湾这些带着粮食的人。 “村长,怎么办?怎么办!”村人连声询问刘天德,却见刘天德也一脸死寂地瘫坐在地上。 “爹!你要振作起来,全村人都在指望你呢。”刘有康一把提起老爹,看人还是怔怔的,也就顾不上什么,一巴掌呼在了老爹脸上,刘天德这才清醒过来。 “所有带刀拿棍的汉子开路!护好车马口粮,妇人们看好老人小孩,死也要开出路来,赶紧原路出城!”刘天德当下反应过来,厉声下令。 不用他说,陶三之早就带着众人持刀对上冲过来的人流。 “安儿看好奶奶,扶好车沿。”话音落下,楚禾跳下板车,抓起驴嘴套猛的一扯,驴子吃痛,忙转头,带着车子也调了个方向。 楚禾这边还好,但徐翠珍慌乱下根本就拉不住骡子。骡子受到惊吓鸣叫着扬起蹄子打着圈儿乱跑,陶雅雯尖叫着在车上撞来撞去,不是楚禾及时按住,早就被甩出车了。 “撒手,去牵好驴车!” 楚禾几步上前扯住骡子鬃毛,见还是四处乱窜,楚禾迎面一拳,骡子被打地晕晕乎乎,楚禾乘机将骡头扯正。 又看了陶家其他人一眼,都在车上玩跳床呢。 陶柏宣拉着板车紧跟,郭相言竭力控制着骡车,陶五涌死死护着女儿,扒着木板来回猛撞。 李明启也帮着车夫将缰绳扛在肩上,莽着头往前走,骡子露着黄牙叫着,沫子甩了几人一脸。李明启屁股挨了几踢才将骡子稳住,陶老汉这才呕着爬下车来,帮着一起护着骡车。 陶楚杰一人拉着板车,杨花花被陶四恩打横抱着,被前后人潮挤撞地磕磕碰碰,陶四恩硬是咬着牙稳当地往前跑。 第121章 出城 汉子们殊死搏斗着,刀棍齐舞,将难民死死拦在圈外 。棍子断了就抢对方的,拿手边的任何东西胡乱挥舞。 时间一瞬一瞬,难民虽是体弱无力,但架不住人数太多。荨子湾的汉子终是体力不支,而城门就在二十来丈处。 荨子湾一个汉子倒了,不过多时旁边的汉子也倒下了。难民不断从缺口闯进,直奔包袱和板车而来。 妇人小孩哭喊着叫救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粮食袋子被抢走。 队伍彻底被冲乱,寸步难行。 “丢东西,让他们自乱,分散人力。”郭相言扯着嗓子喊着,但过于秀气的声音就连身旁的人都听不清。只能推开挤在前面的人,一步一步艰难地往村长那边走去。 刘天宝牵着驴车往来赶,刘家众人都挤在板车上,暂时没有事。 楚禾赶到缺口处,砍翻不停往进涌的流民,一刀捅进将头埋在粮袋里乱啃之人的心脏。 将人扔到一旁,抓起粮袋扔到远处难民群众。 “粮食在哪儿!”楚禾站在板车上,指着粮袋的方向大声喊。 无脑往前冲的人察觉到周围人的奔向不一样,停下停下脚步一看,只见无数人朝着一处奔去,转头也想去分一杯羹。 但前面的急停导致后面继续往前冲的人没能刹住脚,直接被一波波人潮踩倒在地。 就这样,前面的人往后挤,后面的人往前挤,难民乱做一团。 楚禾不停扔着东西,将装着棉被的包袱一扔,嘴里不忘高喊,“粮食在那边!” 荨子湾众人这才有样学样,不停地扔着粮食野菜,将人引到另一侧。 汉子们抓紧时机,默契配合,将地上成堆的尸体搬开腾路,板车缓缓行进。 出了城门口,不少难民还在后面追着,没人敢松懈。壮力背着老人孩子拼了命地跟着板车奔跑,被追上的后果他们清楚。 荨子湾老老少少咬牙狂奔,一些过路流民也不明就里地跟着跑。长长的队伍死命跑了有两里多地,彻底看不到身后追赶的人群才停了脚步。 所有人就地瘫躺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累得手指都动弹不得。不少体弱的老人被颠簸地直接晕过去。 孩童哭得打着嗝抽搐,做母亲的只得爬起来轻哄,掏出水囊小口喂孩子。 “庆儿,庆儿呢!”刘赵氏从儿子背上落了地,转头就找自己孙子。但找了几回都没看到人,不禁又气又急地质问儿媳。 “娘,庆儿不是由公爹背着的吗?”年轻妇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被抽空,颤着声音看向公公。 “霞娘 ......我早把庆儿放你怀里了,我……一直是护着粮食的。” 老汉神色慌张了一瞬,然后猛地抬头反驳。 “啊!啊!我的孙子,庆儿!你这个杀千刀的,我的孙子!你还我庆儿!”刘赵氏彻底崩溃,猛扑过去,揪着女人的头发撕扯。 “娘,我真的不知道公爹什么时候把庆儿推过来的,我一路都是护着梅花。”罗霞娘被扯的跌落在地,忍着疼左右爬行躲避。 “你们怎么不去死!护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你们这两个扫把星!”不说还好,这下刘赵氏更是怒不可遏,扔下罗霞娘,一把抓过瑟瑟发抖的孙女,上手就是两巴掌。 “娘!爹!”小姑娘的脸立马肿了起来,爬着想躲在自家爹身后。 “霞娘,你,你怎么这么没用?连个孩子都看不住,谁轻谁重还分不清吗!”刘天顶气愤地避开女儿,指着媳妇失望大骂。 “孩子他爹,我,我真的不知道啊。”罗霞娘哭着跪行上前拉着自己男人的胳膊,但却被无情推开。 “扫把星!当初怎么就娶你进门了,我的庆儿啊!”刘赵氏哭喊着冲过去将罗霞娘踢翻,骑在身上用指甲划着罗霞娘裸露在外的皮肤。 见有人丢了,其余每家也都开始清点自己人数和家当。 “阿奶她不见了,呜呜呜.....” “我要姐姐,她被推倒了,我要去找姐姐!” “我的儿子啊,他就那么被活活踩死了......” “你们谁家还有药啊,我爹胳膊断了......” “我家行李都被抢了,这可怎么办?” 压抑着嗓子口腔中的腥甜,刘天德爬了几下才站起,旋即又杵着膝盖倒在地上。 看着这乱象烦躁大吼,“先闭嘴,吵闹有什么用!各家赶紧看看还少了什么人,赶紧报上来,有康你点上二十个汉子再进去找找。” “不准你去!好不容易逃出来,现在进去不是送死吗?我们凭什么要为他人的过错负责!”杜氏急忙拉住刘有康,孩子丢了是他们没看住,紧急时候不护着孩子,守着破粮袋干嘛。 她的孩子不是孩子吗? “对!谁家丢的谁家自己去找,我反正是没有力气了。”佟拐放躺在地上有气无力,村里好些人也是应声附和。 “我求求你们了,父老乡亲的,求大伙了帮帮忙吧!”丢了人的几家人直接跪在地上磕头,看得人唏嘘不已。 “只要你们帮忙找我娘,我家所有粮食都分给你们!”众人神色动摇但还是没有动作,见状刘天季毫不犹豫地说道。 他自幼父亲早亡,是娘一手辛苦拉扯成人,娘为了不成为累赘,主动撒开手。 他就大意了那么一瞬,就那么一瞬娘就被冲散了,连人影都找不到了。 “当真?”有利诱,不少人心动,家里实在没吃食了,看县城这情况怕是买不上多少粮食了。 “我家所有吃食都在这儿了,只要你们愿意进城寻找,不论结果,这些吃食都分给你们。”刘天季返回,从自家媳妇手里拿过粮袋,直接放在地上。 “行!我帮你找,粮食我就不要了!”见刘天季这般舍得,好歹是一个宗族的,总不能真见死不救,有汉子还是动容了。 “成,算我一个,咱们刘家人不能分了心,别听外姓人挑拨了。”刘天旺瞪了一眼佟拐放,安抚妻儿后,拿起锄头就走到刘天季跟前将人扶起。 “好!守义和天旺好样的!至于看热闹甚至煽风点火的人,再有下次,直接赶出村子!”族长刘崇林等了这么久总算是没有太过失望,扫了佟拐旺和另外几人一眼后向刘天德示意。 刘天德这才接话开口:“不想留在队伍里的,想以后自家遇到困难也求助无援的可以原地躺着.是刘家族人的,是男人的,就给我拿起家伙来!” “走!我休息好了!”男人们情绪激昂,不管是不是自愿,刘有康挑了二十人又悄悄混在人群中进了城。 杜氏自知劝阻不得,只好流着眼泪看着儿子重新回了他们刚刚逃离的县城。 刘天德没时间安慰媳妇,带了几人查看情况,又去寻找合适的歇脚地方。 第122章 震惊! 寻了处角落拴好毛驴,楚禾帮着两位奶奶清点东西。 韩安儿脸上和身上被磕碰得青紫一片,额头上鼓起两个大包,跟长了犄角一样。不过陶雅宸更惨,原本就不牢固的门牙直接飞了出去,现在说话还漏着风。 看着众人脸上汗水混着泥土血迹,脏兮兮的样子,楚禾忍不住也揩了一把脸。 很好,原本浅灰色袖子彻底变成黑色的了。 看着楚禾无语呆愣的模样,蓬着头发陶雅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再厉害的人还不是和自己一样狼狈,前几日有些自卑的人突然重拾信心。 “雅宸的姐姐你笑什么,你的脸就像从灶火中扒拉出的烤苞米一样。对不?雅宸。”韩安儿歪着头认真地指着陶雅雯的黑脸,还转过头来专门问陶雅宸。 “就四!太张了,大发猫一样,哈哈哈哈!”陶雅宸贱兮兮地捂嘴偷笑,接着笑声戛然而止。 恼羞成怒的陶雅雯泰山压顶,将便宜弟弟夹在胳肢窝下勒回自家骡车。“你能好到哪里去?连牙齿都没得了,惨哟~” 是一点都没记起这是她的亲弟弟。 韩安儿这才眨巴着眼睛甜甜地冲着楚禾笑。 楚禾竖起大拇指,然后拉着人一起铲土搭帐篷。 吴婆子揉着快要散架的骨头小声咳嗽,看着两人背影笑容慈爱。 “别哭了,再哭我的伤也不能立时见好。”陶三之哄着盯着自己伤口哭得不停的媳妇儿,看见娘过来不好意思地推了推徐翠珍。 “得赶紧把伤口清洗干净,这天气太容易发脓了。”崔婆子心疼地看着全身上下都是细碎伤口的儿子,衣服虽得稀烂,先前打架留下的抓痕,咬痕和刀伤极为扎眼。 陶三之乖乖躺在板车上,看着娘和妻子担忧地给自己包扎。原本是笑着的,可笑着笑着就湿了眼眶。 “娘,我没事,休息几日就好了,就是水清哥他们几个……”陶三之说着就哽咽难言,他们这一趟进城死的死伤的伤。若不是自己手里有刀,怕是不会仅仅受些外伤这样简单。 “都是苦命的娃儿啊......”崔婆子心里也堵得慌,几个孩子比三之也大不了几岁,天豪家的两个奶娃子可怎么活啊。 受了伤的人家到处借药寻药,只会浅显治伤的乔猎户被拉来扯去地累了一身汗。 “我真不会治啊,我就会常见的跌打扭伤和包扎伤口,再说没药材,就算神仙来了也没办法啊。” 乔猎户看到那血滋啦糊的伤口直摇头,只让烧水擦洗,自己挤开围着的人去了村长那边。 “天德,村民的伤势太严重了,没有药伤口肯定会恶化,到时候性命就难保了。” “我也正在考虑此事呢,有良你去叫你柏宣伯。”到处都是抱着伤患痛哭的村人,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看看读书人有什么应对法子。 “把你爹扶进来!”搭好帐篷,楚禾站在帐口冲陶雅雯喊了一声。 陶雅雯想装着没听见,但转眼一想,帐子里肯定舒坦啊,不然楚禾老窝在里面作甚,所以二话不说叉起自家爹就往车下拉。 奈何力气太小,陶雅雯一头栽在地上,额头顿时多了几道血痕。 “爹肿么还莫来啊?”陶雅宸捂着嘴从帐篷里钻出来,含含糊糊问着情况。 陶雅雯疼得龇牙咧嘴,看到扭着屁股颠颠跑过来的弟弟更是气恼,“你走开,还知道这边才是你家啊?” “窝没肥来啊,窝就是问哈,不棱让阿好姐姐等急了~”陶雅宸不解挠头,留着口水说完后又毫不犹豫地往回跑。 “你!爹,你看看他!”陶雅雯气得跳脚,可那叛徒早就躲在楚禾背后傻乐,她又干不过楚禾。 “行了,我自己走,你赶紧擦点药去。”忍着疼好不容易睡着的陶三之迷迷糊糊被扯醒,“你娘呢?” “和村里几个婶婶去附近找止血野草去了,刚走没一会儿。”生气归生气,陶雅雯还是乖乖回话。又吃力扶起陶三之胳膊,两人缓慢走向帐篷。 一进去,陶雅雯的眼睛就睁地溜圆。好一个楚禾,怪不得白眼狼弟弟不回家! 瞧瞧瞧瞧!那宽大光滑的油布铺在平整的地上,上面铺着竹席,放着几个柔软的枕头。 楚禾跟个老大爷一样悠闲躺在上面,自家弟弟和另一个小屁孩手里拿着把蒲扇殷勤地扇着风。 最重要的是!谁告诉她,那旁边碗里一颗颗圆溜溜,色泽诱人的东西是什么!别告诉她那是蜜饯! 还有那一筒筒里面装的是什么?她为什么闻到了桂花香?还有她那狗腿子弟弟嘴边的渣子都还没擦干净,缺牙的嘴里还在鼓捣! “三叔坐吧,雅宸去在左边第一个箱子里拿个小匣子,巴掌大的。”见人进来了,楚禾也不好意思继续躺了,让陶三之坐在油布边边上,顺手指挥着陶雅宸。 不是她小气,实在是陶三之身上太脏了。 “你把你爹外衣扒了,拿套干净的过来。怎么,没有吗?”看着陶雅雯半天没说话,楚禾皱眉,不会就只带了一套衣服吧。 “啊?哦!奥奥!啊?”陶雅雯这才反应过来楚禾在问她,可方才的话可是丝毫没入耳。 悻悻地摸着鼻子,陶雅雯求助地看向自家正翘着屁股,头戳在箱子里猛翻的便宜弟弟。 “雅雯去帮爹找一件干净外衣来。”陶三之失笑,拍着女儿胳膊提醒。 “啊?好,我这就去!”陶雅雯落荒而逃,太丢人了!她才不羡慕,她有志气! “这是药膏?”陶三之看着摆放在面前的小圆盒,一打开药香就飘了出来。 “安儿,去找你崔奶奶过来。”楚禾点头,“上面有说明,待会你给崔奶奶说说,让她帮忙上药。” 见陶雅雯眼睛一个劲儿地往果子上瞧,楚禾给两个小屁孩使了个眼神。 “姐姐快次,阿哈姐姐给你的~”陶雅宸得到指令,忙抓了一大把塞进自家姐姐手里,同时不忘留了几颗揣进自己兜里。 “我不要!我才不馋呢!”陶雅雯脸涨红,手却是紧紧攥着果子。口水含在嘴里,一说话就流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哼!笑什么!吃就吃!就不给你们留!”陶雅雯摸了把口水,当着众人的面负气般塞了几颗到嘴里,用力嚼了几下,然后慌乱地跑了出去。 再不走,她怕口水就又收不住了。 小姑娘而已,楚禾懒得理会。接过扇子,楚禾走到外面四处查看,身后两只小孩鸭寸步跟着。 第123章 作孽 营地里哭闹不止,尽管村里族老也出面安抚人心,可村长家还是围满了人。 “天德,你找我们来可是为了药草和粮食的事?”陶柏宣安顿好陶家一众人后和郭相言挤了过来。慌忙逃命间丢了不少东西,家里又是大吵一场。 柳氏和蓁儿的伤势愈发严重,二水母子好像也是疼得一直叫唤,再拖下去怕是会落下毛病。 “快坐下说话。唉,大伙儿身上都带了些伤,再耽搁下去天达几个得没命。粮食被抢被扔,好几户人家是丁点儿吃的都没了,还得靠你们想法子救命啊!” 刘天德刚调解完纷争矛盾回来,还差点被夏婆子一群人挠花了脸。见到陶柏宣和郭相言过来,忙将人拉着坐下,杜氏端了几碗水过来。 虽然还没能消气,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自己的村长丈夫留一点面子。 “此事我和相言刚刚也有浅谈,现下无非就是再次进城采买和组织村里人去林子里采挖。” 陶柏宣道了声谢却没有端碗,知道村长叫自己和妹夫的来意,也就没藏着掖着。 “我们撤的匆忙,也没来得及看清城里的具体情况。只能等人回来问清楚后再做打算,眼下只能进林子里找点吃的,先对付过今晚。” 郭相言点头,其实他心中早有对策。不过却是不能说,一来怕众人说自己心狠,二来荨子湾人心不齐。 “只能如此了,也没一户备着药的,唉。”也没硬缠着二人,刘天德目送人离开,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安排人手找吃食和药草。 看着呻吟哀嚎的村人,楚禾熟视无睹,悠闲迈步走过。 药么,她有的是,可她不打算拿出来,即使用钱买也不行。 虽说有几户人还不错,但还不配。 午时早过,进城的汉子依旧未归,留守的各家担忧难安。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不会被认出来了吧?” “谁说不是呢,都小半天了,这么点路,该说应该回来了啊!不会真出什么事儿了吧?” “别自己吓唬自己,他们蒙着脸,再说身上也没带粮食,人又那么多,怎么可能会被发现呢?” “那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呢?” “这......” 说的话连自己都骗不了,荨子湾所有人心脏揪紧,巴巴站在路口不停眺望。 刘天德怕去的人真又被难民堵住,急忙又派出几人前去接应。 直到傍晚时分,两拨汉子或抬或背,神色凝重地返回营地。 焦急等待自家汉子归来的人忙迎了上去,丢了亲人的几户人家更是焦急地拨开人群,跑到前头去接人。 “庆儿,庆儿呢?”刘赵氏撞开挡在前面的人,扑到地上慌张地扒拉找寻。 回来的汉子们没有说话,筋疲力尽地由妻儿扶着。看着一拥而上的几家人,默默别开眼。 “啊!孩子他爹!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啊!” “我的庆儿呢!你们把他藏哪儿了?人呢?” “啊!娣草儿,你,你怎么回来了!” “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相公,他肯定还活着!” 刘赵氏高呼着孙儿名字,半晌也没听到回应。心灰下又去翻找孙儿尸首,可还是没有找着。 撒泼打滚,胡搅蛮缠地抓着进城找寻人的刘有康不放。刘有康忍无可忍,直接将人推得老脸砸地。 “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扫把星,你还我庆儿来!”老太婆清醒过来,又扭过头撕打罗霞娘。 “娘,我真不知道庆儿什么时候丢的,是您让我只看管包袱就行的啊!”她是真的不知道啊,庆儿一直是由公爹看管着的! “还敢狡辩!看我不打死你!” “爹!你说话啊?相公!相公你相信我!”罗霞娘被打得在地上爬来爬去,疼痛难忍,只好恳求公爹和相公能开口给自己求情。 “爹,救救娘吧~”刘冬花也不管不顾地跑出来跪在地上求刘天顶。 眼见刘天顶走来,罗霞娘心中迸发出的希望却被当胸的一脚踢灭。不可置信地抬头,半晌回过神来又看向公爹。 “呵呵,我懂了!”罗霞娘低下头趴在地上,任由刘赵氏骑坐抓挠。看懂相公眼里的冷心冷情和公爹始终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神,她还有什么不懂呢。 “都怪你!为什么好巧不巧地吐了一地米,今日你为什么要吃米粮?害人精!你不得好死!” 死了亲人的人家不顾村人阻拦想再返回找人收尸,或厉声谩骂着直接引起事端的人,而绝大数人则是抱着人尸体仰天痛哭。 “为什么死的是我男人而不是你们?你们该死!”有一妇人肿着水泡眼,恶狠狠仇视周围人。 趁人不备,快速抢过旁边人手里的柴刀,疯狂左右挥舞,吓得众人惊叫着散开。 “按住她,把刀下了!你们都死了不成!给我拉开!”刘天德头疼欲裂,几乎在发狂临界,糟心啊! 惊吓过后,大部分人总算镇定了下来,刘有康和几个叔伯上前夺过刀。从腰上解下绳子,将还在不停谩骂挣扎的妇人捆了个结实。 “将张氏拉下去!死了人,村里人也不好受。但这不是你们撒泼,仇怨甚至伤人的借口! 村里已经尽力去救人了,救回来的赶紧检查伤情,尸体也带不了,天黑之前赶紧找地方埋了!至于还没有找到的人,明早村里再派出去几人最后再找找。尽人事,听天命,谁要是再惹事就全家给我滚出去!” 刘天德脸上阴霾密布,气得嗓子都破了音。机会他给了,这次亲人伤亡,算是情有可原。若有下次,他不得不杀鸡儆猴了。 “十二伯,救救我吧!”就在人群准备散开的时候,一个微弱沙哑的女童声传出。紧接着一个灰扑扑的小身影滚了出来,一双快要泡烂了的小手紧紧抓住了刘天德衣摆。 “娣草儿!你这个死丫头作死呢?赶紧给我滚回来!”刘天德的堂伯娘薛氏恶声喊着,一把抓住娣草儿的胳膊就往自家方向拽。 “十二伯救我,我不是走失的,而是被奶奶故意推倒的。” 哗,小姑娘这话一出,整个村子又哄然议论开来。 第124章 除队 “娘的,这薛婆子还是人吗!总归是自己亲孙女,这么狠心!” “早上好像就是娣草儿的堂弟说谁被推了还是啥的,我还以为是小孩子瞎说呢,没想到是真的……” “平日里薛婆子是动辄打骂几个孙女媳妇,但也不至于......” “天德侄儿嘞,你可别听这丫头胡咧咧,她就是受了惊吓,乱说呢!看什么看,赶紧都散了!”薛婆子见势不对,忙跑上前对着刘天德赔笑解释,说完又叉着腰试图挥退看热闹的人群。 婶娘的脾性自己是知道的,这般做贼心虚的模样反倒坐实了娣草丫头的话。 “娣草别怕,有你太爷爷和爷爷伯伯们给你做主呢,你如实说就行。”将小姑娘搂到身前,刘天德柔声安抚。 这是大事,绝对不能轻轻揭过。 “你个死丫头想好了再说,要敢再......唔唔。”薛婆子大跨步过来,恶狠狠张嘴欲骂,几个族老让儿子将人堵嘴拉到一旁。 “家里粮食不多了,阿奶一直嫌我和姐姐吃的多。阿奶打算偷溜出去卖我换粮,但突然乱了起来,阿奶忙着逃命,就……就将我推倒了。”九岁的小姑娘,即使惊惧不安,但还算清晰流畅地将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 “娘!你,你不是说娣草是被冲散了的吗?”薛婆子的大儿子刘天度红着眼睛质问薛婆子。 “唔唔唔,她胡说的,我没有!你这个黑了心的赔钱货……唔唔唔”薛婆子刚被松开,一旁看押的人立马又用布团塞住嘴。 “小阳,你告诉伯伯,你姐姐是怎么受的伤?”刘天德走到十伯公一家人跟前,俯下身摸着刘有阳的脑袋,温和地询问。 “阿奶推的,我看见了。”小男孩一脸坚定,虽然娘说了好多次不让自己对别人说 。可娣草姐姐平日里那么疼自己,他要帮姐姐! “你这孩子,唉。”肖氏见儿子还是开了口,只得无奈叹息。算了,得罪就得罪了吧,反正婆媳关系已经够糟的了。 “九伯公,十叔,这事怎么解决?”事情问清楚了,刘天德看向站在一旁一直没表态的父子,一个是公公,一个是男人,理应过问二人意思。 “她往日里是打骂几个丫头,是我放任不管,才让她敢做出这等恶事。你也不必顾忌我的面子,该怎样做就怎么处置,我没有二话。” 刘崇堂颜面无光,匆匆丢下话便推开儿孙,拄着拐棍独自一人出了人群,大儿子刘回照不放心跟上。 “十叔,你的意思呢?”刘天德看向眼前瘦弱不堪,头几乎要低到地里去的老人。 “按照族规吧,她变成这样,我有大错,我自请除族。以后我盯着薛氏,只天度天成两房无辜,就让他们跟着大伙儿吧。”刘回存艰难地说完,已然老泪纵横。 老婆子犯了大错啊。 营地乱糟糟的,所有人都在等处置结果呢。毕竟这是村子里第一例想卖孙女的,众人都想看看族长是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族老们聚在一起商量了许久才摇着头散开,刘崇林沉着脸走到村民中央。 “小打小闹可以容忍,但这种害人性命之事决不能姑息!虽然未能有恶果,但歹心已生,恶行已为。按族规,除族囚禁至饿死!” “我们刘氏一族有两绝对不,一是求富贵决不做人妾,二是多穷苦决不卖儿女。既然薛氏犯了族规,那她必然是要受到严惩。无论是谁,只要还在我荨子湾一日,就别想着行凶作恶!”刘崇林嗓音沧桑沙哑却掷地有声,目光炯炯地扫视众人。 所有人惶惶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原本心中也生了一些歪心思的人也赶紧歇了念头。 “将薛氏绑起来,我做主将此妇休弃,逐出我荨子湾队伍!” 九哥是管家不严,但这事儿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一大把年纪了,除族就太过了。 话毕,一片哗然。 “眼下赶出村和直接要了薛婆子的命有什么区别,太狠了!” “要我说,娣草再怎么也是活着回来了。本来就是个女娃子,薛婆子这么做也能理解。” “理解个屁!你不会也存了卖孙女的心思吧?” “呸呸呸,别胡说。”口里骂着,老汉眼睛不住地心虚乱瞟,见没几人注意这边,忙小跑回了自家地方。 “切,薛婆子罪有应得!每个新媳妇入村时,村长都会告诫。族长也三番五次地让族里各家各户谨记,她还有胆子做,可冤不了一点儿。” “族长爷爷,我娘她......”即使闺女差点回不来,但见亲娘被人压在地上捆绑着,做儿子的心里实在是不好受,刘天度忍不住开口求情。 “你们一家子若是想陪你娘也可,和你爹商量下,想好退族就来找我。还有不要我发现你们泄愤虐待娣草,时候不早了,大家散了吧。”刘崇林说完也回了自家帐篷,早上被颠得发疼的脑袋更难受了。 刘天季抱着身体僵硬的老母,一言不发地随着众人离开,身后媳妇和儿子小声哭着。 自此,这个家就只剩三口人了。 “进城的人留下,柏宣和相言也留下商量一下,其他人赶紧该忙忙去。”刘天德想到什么,趁人还没走远赶紧叫住人。 待人坐定,刘天德开口询问城中光景。 “药铺开了一家,就一个坐堂大夫,铺子里人多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而且草药和诊费不低,坐堂大夫还得比高价才能请出,普通人都是药童看诊。” “粮铺也开了两家,但,但价格翻了几番,糙米二十三文,粗面二十六文,黑面十八文,麦麸十一文。”刘有康几个汉子将分工打探来的消息一一道出。 “怎么一下子这么贵?我们手里的这些银钱,买不了多少啊!”刘天德用木棍在地上记着,越听眉头拧的越紧。 “除了粮食,当务之急是救治伤患。不说皮肉伤,发热咳嗽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陶柏宣开口补充,现在村子里大部分人都拖着病体赶路,这导致每日赶路里程短的离谱。 “明日赶早送人进城医治,另外让大家多留意些,找找流民里有没有擅医的。医馆药童医术浅薄,怕是药不对症,白白浪费了草药。 剩下的所有人组队出动找吃食,银钱有限,买了草药,粮食上就少了。明日可能得耽搁一天。” “相言兄弟说的在理,有个好身体,我们也能早日到西泽县。”刘天旺点头,给郭相言竖了个大拇指,还是郭老弟靠谱。 郭相言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礼貌微笑。 “那就这样定了,晚上我琢磨出个章程来,明早好做安排。这事儿多谢大伙儿出谋划策了。” “哪里,都是应该的。” “对啊,都是一村人,天德哥你就别搞这些客气话了。” “好好好。” 第125章 姐姐 最后的最后,只有薛婆子被强制捆了起来,只等上路后再解开撵走。 楚禾嗤笑,荨子湾这些族老不过都是些道貌岸然的老东西而已。 扼腕叹息自责的刘崇堂和刘回存父子还不是躲在自家妇人堆里,连一把野菜都没留下。 有些事得提前了。 * 帐篷里油灯亮堂,吴婆子吃了几服药身体已大好,现下正和崔婆子在灯盏下做针线活。 陶雅宸饭后也早早跑来找韩安儿,两人在竹席上打着滚,四脚朝天,嬉笑着吹牛皮。 至于楚禾,她正用铜板打夜鸟呢。 提着三只麻雀回来时,帐篷里正热闹,见楚禾回来了,两个小崽子才消停。 “说了你们阿禾姐姐没事吧,你俩就安分躺着吧。”放开想要冲出门的韩安儿和陶雅宸,崔婆子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孩子真不好管。 “姐姐!”两小只叫喊着扑了过来,看到楚禾手里昏死过去的麻雀一脸新奇。 麻雀很难抓的,阿姐真厉害! “我不在,你们得听奶奶的话,不可胡闹。” “哦,好吧。” “知道了。” “走,带你们烤麻雀。”见两人垂头耷脑,楚禾大手一挥,拿了火折子带头出了帐篷。 “太好啦!哇!”二人连忙穿上鞋子,急忙追了出去。 “这三个孩子哟!不过也挺好的。” “是啊。” 崔婆子和吴婆子笑着看着急吼吼跑出去的娃儿,继续边做活边闲聊。 营地边,楚禾用火折子点燃松针,依次放上小木枝和木棍柴禾。等火旺起来了,这才将清理后穿好的麻雀架上木枝慢烤。 “玩火小心点,别受伤了,一会儿赶紧回去睡觉去,家里人该担心了。”巡夜的人好奇看着树枝上的一团黑乎乎,上前好心提醒。 “好嘞,谢谢大叔!”韩安儿扬起笑脸甜甜回道,陶雅宸也豁着个宽牙缝傻兮兮笑着。 麻雀太小了,一不留神就烤焦了。等到外面焦黑,从里面滋滋冒油时轻微的肉香味儿就开始飘了。 韩安儿一时大意没管住“小弟”,陶雅宸那夸张的呜哇声吸引了一大群还没睡的小孩子过来。 “哇!雅宸哥可真厉害!”小孩子们围了上来,边吞口水边讨好。麻雀虽小,那也是肉啊。 “嘿嘿嘿嘿嘿。”陶雅宸依旧傻乐,将烧焦的麻雀翻过来翻过去。从左手换到右手,再换到左手,那个得意骄傲劲儿啊,楚禾和韩安儿真没眼看。 “咳!” 哦,是陶雅雯,就说谁能连个咳嗽都这么做作刻意呢。 “咳!咳!” “咦,姐姐,你肿么来辣?”想装没听见,可人都站到自个儿跟前了。一个又细又长的影子直接盖下,陶雅宸只好装作欢喜抬头。 “咳咳咳!” “姐姐你次不?”陶雅宸哭丧着脸,在亲姐的威压下不情不愿地蚊子嗡嗡。 “啊?给我的吗?不愧是我的好弟弟。”陶雅雯故作惊讶,但手比嘴更快,一把夺过自家弟弟辛苦烤了半天的成果。 吹了吹,小心翼翼撕开外边焦黑的一层,扯下一条带着嫩肉的小腿,放嘴里美滋滋地砸吧着,拿着整个树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楚禾也撕下一块尝了尝,说实话没啥滋味。 转头看见陶雅宸瘪着嘴,眼里汪着一泡眼泪,吓得楚禾赶紧将自己的那串塞了过去。 “哇~诶?”施法被打断,陶雅宸一脸感动地看向楚禾。 他决定了!楚禾就是她唯一的姐! 楚禾拍了拍沾染黑渍的手准备离开,但一抬头,嘿,没路了。 举目望去,一堆小萝卜头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盯着大快朵颐的两只。 真惨啊,楚禾啧啧。 算了,就算是她大发善心吧。毕竟这些小孩儿也算刚劫后余生,就当安抚他们幼小的心灵。 “想要吃肉跟紧我,你们也都别闲着,捡捡地上的木柴。” “哇!阿禾姐姐威武!”一群小孩子反应过来,欢喜跳跃着跟在楚禾屁股后面。 阿禾姐姐开口了,那肯定就有肉吃了!阿禾姐姐武功高强,无人能敌! 那些孩子的家里人也没有劝阻,主要是楚禾昨日和今日的那表现,让人不叹服,不放心不行。 也有人是纯纯想着占便宜的,反正就算吃不上肉自家娃儿也不亏不是。 因此,大人们远远就听到一群小孩子高声喊着: “哇!阿禾姐姐真厉害!” “阿禾姐姐天下无敌!” “阿禾姐姐天神下凡!” ...... 在一堆小破孩一声叠一声的赞叹鼓舞下,楚禾一时没收住,将惊得乱飞的麻雀一锅端了。 本来还想着打只野鸡的,但小孩子声音尖利穿透力十足,别说野鸡了,是个能动弹的都被吓跑了。 没法,楚禾偷偷从空间里拿出一只野鸡丢在草丛里,然后假装是刚刚打中的,演的很是辛苦。 就这么一次吧。 陶雅宸也跟着其他小孩子欢呼,跳着拍掌。扭头想和韩安儿分享喜悦,冷不防却看见韩安儿那要吃人的眼神。 神经再大条,他也知道大哥生气了。 但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么振奋人心的欢乐时刻,大哥在生气什么。 “嘿嘿嘿嘿嘿,泥肿么辣?赛惹你辣?” “哼!” “嗯?是窝!?” “你个猪头。”韩安儿看陶雅宸一脸无辜样,气得牙疼。但人多他又不好明说,索性转头,眼不见心不烦。 “咦?窝又桌戳森么辣?”陶雅宸像只苍蝇一样,韩安儿身子转到哪个方向,他就忙不迭跟到哪儿。 韩安儿屁股要磨出火花了,一看陶雅宸转着玩上瘾了,怒火更甚。 “你个傻子,阿禾姐姐现在有这么多弟弟妹妹了,你懂了吗?” “啊?介不好吗?”陶雅宸噘着嘴,皱着眉头,斗鸡眼眨巴眨巴。 “啊!不行!阿禾姐姐是我们的!”陶雅宸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斗鸡眼恢复正常,一拍大腿,大声喊道。 楚禾被这小子突如其来的一下子震惊住了,这憨憨什么时候患上的疯病? “啊啊啊啊啊!窝给你们嗦,阿禾姐姐是我和安儿的!你们不准妄想,不然别想分肉吃!知道吗!”陶雅宸想明白了,立马跑到小孩子中央,扯着嗓子吼。 别说,连说话都不漏风了。 “啊?阿禾姐姐本来就是你们的姐姐啊!” “哥,你放心,阿禾姐姐当然只是你们的亲姐姐。我们是尊称,比不上你们的亲近。大家说是吧?”刘铁头和陶雅宸一同长大,立马懂了这憨憨的心思,立马安抚,招呼其他人保证。 笑死,这顿到嘴的肉可不能跑了,至于阿禾姐姐,都叫姐姐了,嘿嘿嘿。 “是啊是啊,阿禾姐姐自是和你们是一家人,我们对她老人家只有尊敬。” 楚禾:...... “肿么样?现在你总算阔以放心了吧!”听到众人附和保证,陶雅宸扭着屁股跑到韩安儿跟前得意请功。 “哼,这还差不多。”韩安儿毕竟还小,听到众人保证这才放下心来,马上换了笑脸,黏在楚禾身边帮忙提猎物。 其他小孩子见状也笑着跑过来帮忙,将楚禾围了个严严实实。 第126章 买药买粮 大人们见孩子们果真打来了不少鸟雀,自发地上前帮忙打理,穿好后放到火堆旁就去忙自己的事儿。 他们虽然也馋肉,但孩子们的东西他们可没脸吃。 楚禾扯了几片阔叶将野鸡包裹好,又在外裹了厚厚一层泥巴这才放进火星堆里焖烤。 剩下的小麻雀也分给近二十个小孩子,让他们盘腿坐着慢慢烤。 渐渐地肉香浓郁起来,香得大人忍不住小声抱怨。 等吃完小麻雀,没过多久野鸡也差不多了。又闷了会儿,楚禾才刨开火堆将泥疙瘩挖了出来。 敲开泥壳,肉香立马溢了出来。小孩子们小狗狗一样嗅着空气中的香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鲜美的烤鸡。 刚出窝的叫花鸡太烫,楚禾用油纸垫着将整个鸡平均分成了二十块,虽少但也算解了馋。 看着吃的欢实的孩童,不少孩子将那一小块肉又分成好几块,捧着跑到自己人群里和家人们分食。 分完肉,楚禾带着还在啃骨头的韩安儿两人回了帐篷,营地又热闹了一阵才算平静下来。 将陶雅宸送回,漱了口,楚禾轻轻躺在崔婆子身侧。 韩安儿依旧兴奋地翻来覆去,嘿嘿傻乐了好久,过了一个时辰才缓缓睡去。 翌日,又是天还未亮,刘天德就敲着破锅等人集合。 听到刘天德说完粮价和药费后一个个愁眉苦脸地吵开了。 “他们怎么不去抢啊,造孽啊,一帮天杀的!” “麦麸十一文?家里就这么点铜板,连麦麸都吃不起啊。” “算了,我这腿就不治了,留下钱买口粮吧。”刘天幺捶打着自己发黑发臭的的左腿,虚弱地看向饿的走路腿打颤的老母和瘦的面颊凹陷的大哥。 他已然成为了拖累,他不能让全家为他陪葬。 “不行,家里的粮食还能坚持几日,医治你的腿最要紧!”刘天壮拉住弟弟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人放到小小的手推车上,等着村长说接下来的安排。 他就这么一个弟弟,不论怎样,一家人都要整整齐齐的。 刘天德静静等着,等到众人情绪发泄地差不多了这才又敲起破锅。 “现下救人买粮最重要,全村有板车的人家赶紧把板车腾出来,有康你带些人送伤情严重的人去药铺。 前进带几人去粮铺,想要买的,就把钱给前进。切记,低调行事,采买好了就赶紧出城。” “天德,我家是真困难,拢共一两银子都不到,连药钱都付不起,更别说买粮食了。”开口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旁边倚靠而坐了一位年轻姑娘。不过那姑娘双目紧闭,脸色黑红,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 “别说是黄寡妇家了,就是家里稍微宽裕的人家也付不起这飞涨的粮价和天价药费啊。” “村长,您可要想法子救救我儿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还没成家留后呢!” “是啊,村长,族长!都是同宗同族的,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夏婆子躲在人群中趁机也高声大喊,只不过她声音尖利,一出声就让刘有康逮了个正着。 “你们别吵了,我爹既然有了安排那自然是都考虑好了,你们再闹就自己想办法去!”刘有康暴脾气上来了,他爹那慢吞吞柔巴巴的性子把这些人惯得没边儿了。 “好好好,听村长的,听村长的。”被一个晚辈训斥了,夏婆子余人脸色有些难看。但这小子现在可不能得罪,谁让人家是村长儿子呢。 只得按下心头的不屑和怨怒,强颜欢笑地连连点头。 “大伙儿担心地问题昨晚我们也商讨过了,这事还是让族长和族老们统一宣布吧,族长爷爷您请。”事关族里,刘天德不敢拿大,说完忙站到一边给族老们让出道。 “遇到困难先自己解决,别动不动成群结队地跑到天德面前哭诉。有年纪的也别仗着自己是长辈就有恃无恐,今时不同往日,犯了错,离开村里怕是寸步难行。” 顿了顿,刘崇林见村里人还算安分便又接着道:“各家情况我们也都基本清楚,伤情严重的,家里着实困难的,族里出一部分钱。外来户也一样,不过安定下来后得如数奉还。这件事情天德你做主拿捏,登记好后拿着簿子找我和你几个爷爷。 记住,敢滥竽充数,浑水摸鱼占名额的也一并记下来,以后休想得到族里的援助。” “好。”刘天德应下,忙找来村里的童生刘天成和刘有灵,让要借款的村里人排队登记。 当前困难暂时得以解决,荨子湾众人总算愁云散开,忙算着自家的银钱的采买分配。 一切安排妥当,刘有康和乔前进带着两拨人前后脚离开,整个营地瞬间空了大半。 其余人也没有闲着,或被安排跟着乔猎户去找草药,或结队去林子稍深处挖野菜。 周围的流民见荨子湾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敢晃悠悠走出来。在林子里反复穿梭找寻吃食,近处低点的树皮都被扒干净了,几个汉子和少年就爬到树上剥着。 他们没有庞大的队伍依靠,既不敢靠近人群,更不敢孤身进入深林。虽然这片丘陵并不深广,但里面还是有不少猛兽。 乔猎户带着几个人走深了点,看看能不能找上几株止血补气血的草药,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抓几只野味儿。 徐翠珍扶着陶三之到楚禾面前道谢:“多谢小禾了,要不是你,你叔怕是还得休养好几日。” 是她以前太自私,事不关己就看热闹,在楚禾被三房孤立冷落时没说话帮忙。 她算是看清楚了,也想通了,以后就跟着小禾走吧。那些兄嫂妯娌和姑子一个都指望不上。 三之保护大家受了伤,那边也只有五涌偷偷来来看望。 大哥几个忙着商议进城事宜,其他人只像以往一样只伸手要粮食做饭。 “再用几次药,过几天就痊愈了。”楚禾摆手,带着小屁孩也进了林子。 徐翠珍没阻拦,这段时间的相处,楚禾的狠劲和厉害她看在眼里。认真起来,只怕没人能伤得了她。 走了几步,楚禾就察觉身后还有个尾巴跟着,不远不近地跟着,那动静再大点聋子都能听见了。 “是雅宸的姐姐。”韩安儿在前面一蹦一跳,然后猛地回头,朝树后挤眉弄眼。 “姐姐你肿么也粗来辣?”陶雅宸没想那么多,直接跑出去,扯住自家姐姐搭在矮木岔上的裙摆,将人拉了出来。 “我没跟着你们!我出了透透气,对,透透气。”陶雅雯边说着边从袖口掏出一块洗的发破的帕子,在脸上扇着。脸侧朝着,就是没往楚禾那边看。 “走了。”楚禾没空理她,继续带路。 第127章 陶老汉 楚禾打头,用棍子敲打灌木丛,一方面惊跑打盘的蛇虫,一方面打掉那会割伤人的草尖。 陶雅宸笑嘻嘻地朝自家姐姐挥手告别,然后扭头跟上。 “没良心,没眼力见儿,哼。”陶雅雯瞪了白眼狼弟弟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后又停脚往回退。 转身抬头再看时,那三人早已走出老远。没人管自己,陶雅雯垂下脑袋沮丧地回了营地。 “你这是怎么了?没跟着小禾去吗?”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又蔫头耷脑,徐翠珍疑惑问着。 “唉,没人和你女儿玩了。娘,您说我真这么讨人嫌吗?” 陶雅雯抓了把湿泥放手里烦躁地来回捏,越说越难过,头也埋得更低。 “害,这事儿简单,你给小禾低头服个软呗。你俩又没什么大纠葛,堂姐堂妹的,有啥闹别扭的。” 徐翠珍伸手打向陶雅雯那脏兮兮的泥手,这闺女没个女孩正形,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这么下去可不好说人家。 “你娘说的对,阿禾压根就没把这些小女儿争吵放在眼里,她的心胸和眼界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企及的。”陶三之躺在板车上,听到媳妇儿这话专门坐起,严肃叮嘱女儿。 “知道了知道了,越说越玄乎,敢情她是神仙不成?”陶雅雯盘腿坐在地上,低头数着地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几只蚂蚁,闻言装作不在意地应下。 命可真硬。 “要不你去找双宁去?你们平日里不是走得近么?”女儿还是闷闷不乐,徐翠珍看着也烦,想赶紧把人打发出去。 “不去!他哥受着伤呢,再说一见面就拐着弯借粮,前几次的都还没还呢。” “这倒说的是,以后往那边少来往,咱们和她们不是一路人。穷是穷,但给人当受气包的事儿咱可不干。”徐氏往大房那边努了努嘴,小声嘱咐。 “人家可不缺交好的人,村里有的是姑娘婆子上赶着听使唤呢。就见不得她们那目中无人,理所当然差使人的样儿。”陶雅雯冷嗤一声,她们比楚禾讨厌千万倍呢。起码楚禾是平等地蔑视所有人,不会捧高踩低。 “以后可别招惹你姐了。阿禾救了咱们一次又一次,没有她的照顾,我们不会这么有惊无险地走到这儿。” 陶三之再次告诫女儿,阿禾的性子他多少了解。若是雅雯真闯了祸,他那点面子可求不来阿禾的手下留情。 “我又不傻,知道了,知道了。”陶雅雯纠结地绕着胸前的小辫子,不时往林子里面张望。 陶老汉盯着大儿一家子收拾好东西,小眼睛又朝楚禾的帐篷瞄啊瞄,确定人不在这才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三儿啊,你们这边还有多少粮食?你大哥那儿就剩半袋子了,你们托前进买了多少粮啊?也不知够不够一家子到下个镇子。” 徐翠珍听到这话蹭地站起身,却又被身边之人一把拉下,只得狠狠拧了陶三之大腿几下。 “三儿啊,这一路上你可得留点儿。你大哥妹婿文弱书生,四恩也无暇分心出来,咱家可都要靠你了。” 人还没走过来,陶老汉的嘴里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听到这些,就是菩萨脾性也忍不了了。 徐翠珍一胳膊肘顶开紧紧抱着自己手臂的陶三之。 也不站起来,只忍着怒气冷笑:“哟,我还以为爹是过来关心您儿子伤情的,您老一口一个大房和粮食的,外人听着还以为三之是您雇来的下人呢。” “徐氏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陶老汉气得木棍在地上点来点去,捂着胸口不停咳嗽。 陶三之想扶人,可想起爹对娘和自家的态度,最终还是狠心没动。 “你听听你媳妇说的是什么话?不就是怪我没让柏宣寻你们么?当时情况紧急,我这么决定也是顾全大局。 还有,我知道三之你是劳累辛苦了些,但你大哥他们从小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再说总不能让他一读书人冲到最前面吧? 你得多体谅体谅你大哥,咱们老陶家的未来可都指望着你大哥和侄子呢。” 陶老汉脸上挂不住,止了咳嗽便冲着二儿两口子又是苦口婆心又是泪流不止。 “是啊,大哥是秀才了不起,但三之也是您儿子啊,他也有媳妇孩子,他的命也只有一条啊。 我们二房供着粮食,拼着命在前头厮杀,可结果呢?这一切都成了理所应当,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爹您有见过其他人来这边问候吗?哪怕是一句! ” “三之,这也是你的意思吗?”陶老汉不屑跟徐氏争口角,只看向自己儿子。 “我只想问问您,娘在你眼里算什么?我们在您眼里又算什么?”陶三之涩然,抬起眼来看向自家爹,奢求地想从对方眼中找出几丝关切和慈爱。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压榨和利益。 “这么说你也是这么想的了?你大哥照看两个侄儿读书的好处你不是不知道,就掏点粮食把你们心疼成这样了!果然,人还是读书好,明事理。” 陶老汉气愤不已,自己在那边说话没人听。现在连最听话的儿子都被挑唆地敢顶嘴了,怒火冲天,陶老汉作势转头。 陶三之却没有追上去解释。 爹自有人照顾。他已经愧对媳妇孩子了,不能再让翠珍对自己失望了。 “好好,好的很,果然有了媳妇忘了爹娘。”陶老汉气得直接扔掉拐杖,左脚绊着右脚走得还挺快。 “三之,咱们停了那边粮食吧。还等着我们供着呢?他们又不是没有银钱。”徐翠珍哭着笑了,靠着丈夫的肩膀小声说道。 “爹,您若敢把我们丢给楚禾,自己上赶着替大伯他们忙活,那我宁愿没有这个爹!” 陶雅雯在树后听的是一清二楚,压抑着火气等陶老汉走了这才从树后冲了出来。 要不是从小被教导大人之间的事小辈不能掺和,她定会让那偏心的便宜爷爷老脸扫地! “三之,你若还想妻女,就和那边断了吧。娘那么好的性子都被一次又一次的抛弃和冷心冷情消磨得铁石心肠。你还要继续愚孝下去吗?” 徐翠珍捂着眼睛哭得难以自抑,今日必须要让丈夫做个了断,她不想和孩子处于随时可弃又吃力不讨好的境地。 既然选择了和小禾一起,那就不能优柔寡断。小禾起码不会背刺,不会想方设法榨干自家最后一点值钱东西。 甚至会看在娘的面子上照顾自家一二。 第128章 进山 “爹,该做出抉择了。您是孝顺儿子和有情有义的兄弟不假,可您知道吗?您不在的日子里,屋子漏雨没人管,提前准备的粮食却要分给一大群人。娘生病更是没人探望,是念着您硬熬过来的,这些您知道吗?” “雯儿,别说了。”看着女儿越说越激动,眼睛红的都泛起了血丝,徐氏心疼地止住陶雅雯。 “你生病了?怪不得见你时瘦了那么多,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是我错了,疏忽了你们。” 陶三之愕然,自责后悔交织。认真览过妻子面庞,骤然发现自己那个泼辣生动的妻子早就变得沉稳压抑。 看着愈发消瘦的妻子和女儿,再想着这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大房那边的无视,陶三之红了眼圈。 “好,爹答应你们,爹不管了。我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愧对你们娘仨啊……”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做不了所有事。那就自私一点吧,守着妻儿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至于其他人念不念自己的付出,这些都不重要了。 “当真?娘你听到了吗?爹你可得保证!”陶雅雯红着鼻子瘪着嘴,不可置信地问徐氏。 “爹保证!”陶三之重重点头。他不是爹唯一的儿子,却是徐氏唯一的丈夫,一双儿女唯一的父亲。 “听到了听到了!你爹何时说话不作数过 ,这下你可放心了吧。”徐翠珍落了泪,自家死鬼男人终于想开了,自己也就不用一直紧绷着了。 “哼!”陶雅雯这才拿出脏手帕往脸上胡乱擦了两下,扬着脑袋继续坐树下当石头去了。 营地这边的事楚禾不清楚,她正带着两个跟班四处找野物呢。 “姐姐,我们还要往里面走吗?” “嗯。” “这两条长虫够煮一锅了吧?”陶雅宸左右手里各提着一条青绿色的无头蛇抡圆甩着,他走得有些累了。 “那可不层,眨姐姐亲自出嗖,不打几只大的肯定不肥。”韩安儿用细木条百无聊赖地霍霍着飞蓬草,所过之处草断乱飞。 还好林子深处进来的流民不多,野菜挖了大半,就是低处残存的野果子都被摘光了。 三人继续深入,走过丘陵尽头,进了大山外围这才终于停了。 “野果子!姐!终于看到野果子了!”走了这么久才看到整树的野果子,陶雅宸激动地丢掉蛇,撩起衣服蹭蹭往树上爬。 “阿禾姐姐是我的姐姐,你的姐姐刚刚被你气跑了。”韩安儿听到有人要抢自己的姐姐立马不干了,气的嗷嗷乱叫。 “姐!快来尝尝,看着好甜!”无视韩安儿,陶雅宸将衣摆塞进腰带。嗖嗖三两下上树,站在树枝上晃了几下,那枝头没几个的果子簌簌跌落在地。 跳下树,黑乎乎的手往地上草里搓了几下。陶雅宸这才喜滋滋地捡起果子,抖着脸上的肉,颠颠捧着几颗红的发紫的果子跑了过来。 接过一颗,顺手在陶雅宸袖臂上擦了擦,“还不错,安儿尝尝。” “哼,我自己摘!他要跟我抢阿姐,我不和他一起玩了。”韩安儿看都不看果子一眼,抱着楚禾的胳膊告状。 “哎呀,就算阿禾姐姐现在不和我们过日子了,但安儿弟弟夹俩关系可亲如兄弟,你姐姐不就系我姐姐嘛。” 陶雅宸咕噜几下眼睛,将手里的果子一股脑塞到韩安儿怀里,右臂搭到韩安儿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说的也是,那你暂且先喊着吧。”韩安儿毛毛虫眉毛扭啊扭,最后还是为难地点头。 “来来来,安儿弟弟赶紧藏藏,介个肯定没虫。”陶雅宸挑了一颗晃了晃,见韩安儿总算是不计较了,悄悄舒了口气。 楚禾坐在旁边看着热闹,丢下没啃几口果子起身打量了番四周。 “呸!有虫子!” “系吗?我再给你挑一颗!” “这颗是没虫子,但蔫不拉几的,死气哄哄的,酸死了。”韩安儿被酸的眯着一只眼睛哇哇叫。 “那肿么办?肿不能应了吧?好不云易找到的。” “雅宸找个竿子站树上打果子,安儿在地上捡。麻溜点,我在周围转转,有事就喊。”楚禾从不远处走过来,拿出两个布袋子扔地上,分工好了后就去了左边。 “好嘞!”两个小屁孩听言立刻丢掉手中果子,站得笔直,异口同声应下。 仔细分辨了下地上的足印,楚禾挑了个方向,循着足迹往一处地方慢慢走去。 好久没吃新鲜的肉了,她想吃鹿肉了。 可惜镇子旁边的山不太大,林子里没什么大型猛兽,就是有几头野猪,几匹豺狼。 但也不能空手而归,来都来了,退而求其次,那就打头野猪吧。 走了许久,楚禾才找到一处山洞。 拿起个石块,哐哐掷入洞内,几息过后,洞内就传来哼哧哼哧的鼻息声。 身贴山壁耐心地守在洞口,等到一头黑猪顶着獠牙冲出来后,楚禾这才抬手封住山洞。 “额……”楚禾是想打头猪,可是这头野猪实在是太大了点,五百斤只少不多。 野猪抵着头就直撞过来,楚禾闪身躲开,抛出刀刺了出去,很不巧,野猪皮糙肉厚,就是扎中后脖颈也没有奈何它几分。 野猪吃痛,嚎叫声响彻林间,四蹄刨了刨地面,横冲直撞,狂暴般再次顶了回来。 楚禾依旧不和它正面刚,等到野猪快要到面前时右撤到树后。野猪失去目标,没收住力气,前腿跪在地上直接滑出老远。 停下来后野猪立马调头,转了两圈硬是没找到人,野猪终于发癫了。无头苍蝇般到处拱来拱去,没几下那些扎根不牢的树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见那猪头原地打转好久,最后对准了自己面前的这棵树莽撞地又顶了过来,楚禾这才又拿出自己的刀冲了出去。 野猪掀翻了树,正撅着屁股直哼哼呢,楚禾的刀再次砍来。 “嗷嗷!哇!” 野猪气得鼻子一张一张的,不过楚禾没有多余动作,左手拔下还在野猪脖子上的刀,左右执刀,连续朝猪身劈砍。 霎时间,野猪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疼得野猪嗷嗷直叫。 想忍痛将眼前的人踩死捅死,但那刀子雨点半密集地砍来,它连呼吸都顾不上了。最后就想着落荒而逃,后退几步,带着满身的伤就想进洞找帮手。 好不容易绕开了这可恶的人类,却一头撞上了一堵墙,野猪头昏脑涨,懵逼地看着自家老窝。 楚禾看了一眼那从里面被撞地咚咚作响的洞口,肉眼可见的又多了几条裂口。 不再浪费时间,楚禾快步上前,那野猪见势不对,呜咽着转身想逃。 只不过没跑几步,刀风阵阵,脖子上的厚皮还是被砍破。最后一刀劈下,野猪终于短暂地哀嚎一声,四蹄倒地,喘了几下就彻底没了动静。 洞口的墙壁摇摇欲坠,楚禾不再耽搁,收起野猪尸体就走。 这一头就费了她不少力气,再来几头她怕是要交代在这儿。 异能还没完全恢复,得省着点用。没了异能加持,她也就是个有些身手把式的普通人而已。 第129章 孝顺 匆匆回到果树那边,那两个小孩老早就捡完了周围的野果,正坐在地上玩斗草呢。 也是,树根半拉子都被泡腐朽了,果子没熟时就被狂风暴雨打落进泥里,现在还能剩多少呢。 走到跟前,放出野猪尸体,拖着走过去。 “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啊啊啊啊!”陶雅宸担忧姐姐安危,一开始没注意地上的那一大坨。见楚禾没有受伤这才四处打量,一看差点把魂吓飘了。 “猪!野......猪!”陶雅宸结结巴巴,直接吓得一个屁股墩四脚朝天倒地后退。 “死的,别怕,提上袋子赶紧走。”楚禾没有过多解释,拎着条野猪后腿拖着走在前头。 “肘,快!”陶雅宸见楚禾一脸平静,自己好像是太胆小了。当即立马翻身爬起来麻溜地提起蛇身,挑了轻一点袋子放在韩安儿肩上,抓起剩下的大袋子催促着大哥快走。 没过多时,数声野猪的嚎叫就从远处传来,三人没有说话,一个劲儿埋头赶路。 直到嚎叫声停了,楚禾才寻了一处休息。 “太阔怕了,野猪发轰了?” “姐姐,这头猪不会是他们亲戚吧?”韩安儿冷静下来脑子就回归了,后知后觉地指着这庞然大物问。 “嗯,嫡亲嫡亲的。” “啊!那窝们还不赶紧跑,被最上来就完完了!” “追不上来,放心吧。”楚禾侧耳听了听,山林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回去的路上顺手拔了几棵幸存的药草,她见识不多,没错的话,应当是柴胡和当归。 回到营地时,外出的人回来的差不多了,一个个惊讶又惊喜地盯着楚禾手里的野猪。 “小禾啊,这头野猪咋来的?” “小禾运气真好,这得有五百斤了吧。” “我看可不止,这可能吃好些天了。” “这老陶家咋就这么会养孩子,男娃子会读书,连女娃子也比一般大人强。” “这和老陶家有什么关系,不是说小禾分出来了吗?” “这话说的,我看这孩子就是和杨氏闹了别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去合起来过日子了,毕竟是一家人呐。” “去去去,走开些!”村子里几个汉子上前轰散远远围在野猪后的流民。 “可算是回来了,瞧瞧这满头的汗,赶紧歇歇。”崔婆子已见怪不怪,只要孩子没受伤就行,吴婆子赶忙倒了几碗水。 “奶奶,这都是果子,可甜……有的可甜呢!”陶雅宸和韩安儿抬起一袋,朝两位奶奶献殷勤请功劳。 “你们俩摘的?” “那可不!” “好好好!好孩子!”两位婆子笑成了两朵大菊花,乐呵呵地捡了一颗擦了擦就送进嘴里。 然后,菊花残。 “阿奶,好吃吗?”陶雅宸和韩安儿扑闪着大眼睛,期待地等着夸奖。 “嘶,真不错,真解渴。” “啊,对对对!”崔婆子嘬了嘬嘴,忙不迭地点头。 见果子颇受好评,俩人又乐此不疲地抬着袋子去给眼巴巴等着的陶三之三人分发。 陶三之夫妇没有防备,大口咬下。然后眼睛猛睁,悄悄吐出来掰开,将有虫的一半扔到草丛,一小口一小口地囫囵咽下。 “好吃,不过再闷几天,等彻底熟了就更好了。”陶三之不停吞咽着口水,和媳妇对视一眼,然后煞有其事地说道。 陶雅宸喜笑颜开,这才转头盯着自家姐姐。 陶雅雯努力将眼神从野猪和楚禾身上分离,便宜弟弟罕见的懂事,大好的心情更是愉悦。 拿出了那方黑乎乎,线头乱飘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几下,这才自认为小口地咬下。 “噗~呸呸!这是什么果子,小就不说了,还又苦又涩,难吃死了。” 一进口,陶雅雯就吐着舌头龇牙咧嘴,想扔但又舍不得 ,转头就塞给徐氏。 “娘,您爱吃就多吃几个吧,我看这袋子里挺多果子的,我就不信找不到一颗甜的。” 陶雅雯出手果子后就打开口袋挑拣起来,烂的烂,半天也挑不出个完整的来。 徐翠珍嘴唇抽搐着,看着孝顺女儿放在手里的蔫果。转手硬塞进陶三之嘴里,还使劲按了按,贤妻良母般温声开口:“还是相公你吃吧,我去再收拾收拾!” “不……”挣扎无用,陶三之认命地嚼着,还别说,习惯了还真嚼出了几丝甜味来。 “咳咳咳!咳咳咳!”见这一大家子放着头大野猪不管,对着两袋子看着就酸涩的果子说说笑笑,有人就按捺不住了 。 赶紧说说这野猪的分配啊,这么大的一头,他们一家肯定吃不完,乡里乡亲的,多少也能分点儿吧。 “让让让让,村长来了!”有人高声喊,荨子湾众人这才分出条道来。 “你们围着三之一家作甚?是闲着没事干了?人家就算打了熊瞎子和大虫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村长,话可不能这么说,天气这么热肉可放不久,大伙儿这不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么。” “行了吧,你心里怎么想的我还能不知道。小禾,这野猪打理起来也麻烦,需要人手的话你就请几个叔伯帮忙,莫要管这些想占便宜的。” 刘天德说完看了眼还眼巴巴围着野猪打转的村里人,小禾怎么这时候扛来头野猪回来?旁人饿的头昏眼花,她家吃肉,这不惹人眼红吗? 这娃子也是个厉害的,不说这野猪是不是她打的,就说能一个人就这么拖回来,就算是乔猎户也不行吧。 “成,她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也就运气好碰到了头撞死的野猪。这事还得麻烦天德你找几个过来搭把手清理了,可不能影响咱们的路程。” 崔婆子笑呵呵开口,她家阿禾的便宜可不是谁都能占的。不过还是得尽快解决了这头野猪,不然引得旁边的流民起了心思就不好了。 “行,来福,乔叔,你们有经验,处理野物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了。”刘天德转头看向乔猎户,主要是崔婆子刚一开口,乔得易和乔发力这俩汉子就戳着自己后背。 唉,一起玩着长大的,没得威信。 “得嘞!你就放心吧!有爹和大哥跟我,准收拾地妥妥当当!”乔发力看了眼还蹲在野猪前上摸下抚的老爹和得了准信儿飞跑过去并排坐的大哥,然后,也蹦了过去。 刘来富没有言语,只默默掏出擦得锃亮的杀猪刀,用小块磨刀石磨着刀刃。 刘天宝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帮忙,自家受小禾恩惠不少。他不图猪肉,只是不想村里人背地里编排自家。 “天宝来的正好,正缺人手呢,总算不用另叫人了。”崔婆子笑着招手,指着地上的大野猪一脸无奈。 “哎,哎!”刘天宝连连点头,忙不迭地跑到汉子中搭手。 第130章 算计与被算计 以往几人吃用的水都是由楚禾负责,但今日要清理这么一头野猪,水肯定不够用。 还好今日大多数人家都补充了水,崔婆子和吴婆子便先借来应急,等下午打了水再还。 陶三之和徐翠珍也借了好几口锅,专门垒了个土灶生火烧水。陶雅宸和陶雅雯被自家爹娘指使地团团转。 陶家众人没有过来,就远远看着全村老小热闹地围在楚禾帐篷前。 只是一群人心思复杂,只等着瞧陶老汉态度。 如果是以往,他们早就跑过去帮忙了。可如今楚禾另出,二房也叛逆不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分上肉。 “楚禾运气可真好啊,爷爷,今日您可有口福了!”等了半天,陶老汉也不说话,陶蓁耐不住了,咕噜着眼睛小跑到陶老汉身旁一脸开心地仰头说道。 是其他人还好,她还可以仗着秀才女儿的身份要来几斤,可这人偏偏是楚禾。 她的脸刚消肿没多久,可不想明着对上那泼妇。 先就让她得意几天吧,等重新落了户,看她怎么收拾只会动武的粗鄙泥腿子。 “蓁儿说的也没错,咱们是该吃点肉补补了。看看咱爹消瘦成什么样子了,我们做子女的怎能忍心。只不过依楚禾现在这六亲不认的性子,怕是连块骨头都不会给。” 柳映云胳膊用布条吊着,接收到小女儿的眼神示意。也担忧看向自家公爹那瘦弱的身体,为难开口。 “舅母此言差矣,为子女者孝敬尊长乃天经地义。眼下流离奔难更是要消除芥蒂,团结一心。纵使楚禾再怎么狂妄顽劣,也不能没了人伦礼法。” 李明启挺着单薄的身板绕到陶老汉另一边,收回不屑的目光,拱手侃侃,看着的确像模像样。 “我可没脸去二房那边了,之前让他们拿点粮食都嫌自己吃亏,现在让拿肉更是心疼死了吧。行了,都回去吧。” 陶老汉气还没消,但也没有把话说死。他吃不吃肉倒无所谓,但几个读书人可金贵着呢。 他们老陶家以后就全靠他们了,不能有半点闪失。 “那么一头野猪呢?总不能便宜了村里那些外人吧?”见死老头说完真的就转身离开,陶蓁急了。 可父兄不赞同地看着自己,柳氏也微不可察地摇头,陶蓁才不情不愿地跺着脚走了回来。 “娘,我想吃肉!”李明安鄙夷地冲陶蓁哼了声,果然是个没用的。 随即调整了下表情,声音惨兮兮地哀求起陶二水来。 如果阿奶在就好了,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给自己要来肉的,可惜就那么死了。 “住嘴!你真是记吃不记打!” 楚禾太邪乎了,她见的人多,什么人的便宜能占她拿捏的极准,这楚禾不好对付。 “娘?我不管!我就要吃肉!我想奶奶了!”李明安不可置信地看着以往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娘亲,楚禾是厉害,但他多久没吃肉了,就不能为了自己牺牲一下吗? “肉 !”郭姎儿眼见自己没得肉吃,着急又不舍地眼巴巴恳求郭相言。 “姎儿听话,爹会想办法买点肉的,那野猪是你小禾表姐打的,我们不能坐享其成。” “好吧,不过城里不是有肉卖吗,爹爹怎么不买?”郭姎儿乖巧应下,然后又想起昨日城里见到的肉摊,不解地询问。 稚嫩的童言童语却是让众人脸色难看起来,想起昨日那一幕幕,忍不住反胃。 “那肉不能吃,那是人肉。姎儿以后不可乱跑,知道吗?”郭相言并没有因为女儿年幼而将她护养在安全天真的保护圈里,之前作罢,现下却不能了。 “哇!”郭姎儿被吓坏了,哭着扎进陶五涌的怀里,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 “姎儿莫怕,有爹娘护着你呢,不怕不怕~”郭相言手掌抚着女儿后背,轻声细语地安抚。 郭相言不再说话,和妻子带着抽泣的女儿回了板车。 陶二水看着三人背影,低头看向自己吊着的双臂,脸上阴晴不定。没理会小儿的哭闹,在长子的搀扶下,拖着瘸腿缓缓离开。 杨花花等了这么久,见还是没人敢向那妖孽开口要肉,冷嗤一声,靠着陶四恩走到一旁歇着去了。 一群孬种。看来得自己想办法了,她倒是无所谓,肚子里的宝儿可不能怠慢。 等人走了,柳氏带着两个女儿走到另一边等陶柏宣从城里回来。那刘天德也是个厚颜的,非得让柏宣跟着前去,说是有读书人坐镇不会吃暗亏。 搞笑呢,自家夫君姓陶不姓刘。 “娘,我们真就这么算了?一整头猪呢!”陶蓁还没打消对猪肉的垂涎,没外人了就急不可耐地让柳氏支招儿。 “不急,想吃肉的人不止我们。”柳氏没理不争气的小女儿,坐在横木上,用完好的一只手轻轻摇着凉扇。 出来的急,这还是村里哪个找夭儿说话的丫头送的。 “也是,我去偷偷听一听。”听到娘亲回答,陶蓁心下一喜,急吼吼地就想偷摸过去听耳朵。 “行了,你一大家闺秀,等你爹做了官你就是官宦家的女儿了,以后千万不能做这些乡野女子的小门小户模样,记住了没?” 柳映云不满地止住女儿,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是这么不动脑子,万一被人看见,失了名声就坏了。 “哦,女儿明白,请母亲放心。”见柳氏有些愠怒,陶蓁收回脚步,讨好地福了一礼,模样乖巧地小步走过来给柳氏捏肩膀。 柳映云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娘,您和妹妹这般怕是不妥吧,本就是楚禾得来的猎物,怎样分配她自有主张,爹常教导我和妹妹苟非吾之所有......” “怎么,你学了几句酸腐文句就想来说教娘不成?你懂什么啊,楚杰受了咱们这么多恩惠,吃点肉怎么了?” 刚装模作样的陶蓁儿忍不住开口怼姐姐,爹都任由楚禾打自己和娘了,还爹爹爹呢。 “可是......” “咱爹是秀才,以前全村沾爹的光,以后更不用说了,她楚禾再厉害,以后还不得靠咱们陶家,对吧娘?” “眼下什么情形?前面路还长着呢。有个好身子最要紧,颜面和道义那是读书人的事,与我们女子有什么关系?我们就安心吃肉,大不了以后多帮扶他们就是。” 柳映云没好气的瞪了陶夭一眼,她这个大女儿就是太死心眼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仁义德行的,以后嫁了人怕不是要被夫家欺负死。 心下发愁,待安定后一定要请人好好寻摸几户好人家 。唉,还是待相公做官了后再相看吧。 第131章 逼迫 陶家众人心思各异,楚禾自是乐见其成。 闹吧闹吧。 她向来卑鄙,向来自私。 有崔奶奶陪伴,便会有人时常惦念自己,行事便不会轻易拿性命作赌注。 这次,让阿奶决绝离开势在必行。 野地里围了不少人,楚禾当作什么都不知,饶有兴趣地看刘来富解猪。 野猪后腿处穿着粗绳被几个汉子抬起悬空挂在搭起的架子上。 锋利的刀刃轻轻划过猪皮,野猪被一层层划开,一点点分解。 分了前来帮忙几人二斤肉,给刘来富留了三斤肥肉,猪血和肝脏另给了乔屠户。 乔屠户将儿孙教养得不错,她感观还成。 村里的半大小子个个钦慕地看着楚禾,楚禾一转头他们就慌乱地假装忙活。 女中豪杰啊!说动手就动手,主要是打了人也无没人敢吭声。 羡慕啊!佩服啊! 视线炽热,楚禾想忽略都难。有些烦,睨着眸子扫了过去,围作一团的少年顿时鸟兽散开。 有人帮忙,肉块迅速分割完毕。楚禾给了村长家三斤,她没想那么多,谁出力多就分的多。 端起满满一盆肉,陶三之也没客气。阿禾向来说一不二,他不敢多话。 “孩子他娘,看你是熏肉还是熬油,赶紧把肉处理了,明日上路也便宜,我去担水去。” “哎!”徐翠珍笑着扬声应下,终于可以吃上肉了! “水我们都挑好了,再说小禾送来了肉,那还能让你们再挑水呢!”几户人家的汉子媳妇紧赶慢赶地跑过来,远远看见陶三之挑起往外走,急忙喊住人。 是阿禾能做出来的事,这傻孩子。 陶三之笑着摇摇头,停下脚来等着众人走近。徐翠珍早就听见了,忙带着儿女将借来的木桶提过来。 “那也行,大家今晚是有口福了。” “谁说不是呢,还是小禾这孩子好心,就几桶水,那值得上那足斤的肉呢。”刘天旺媳妇孙氏笑眯了眼,还好自家素来和楚禾交好。 老陶家也不知怎么想的,硬生生把这么好一孩子抛弃了。依她看,以后怕是有他们后悔的。 “那成,各家的桶子和盆子都在这儿了,可别拿混了。我趁着天没黑得赶紧挑几桶水来,家里用水的地方多着呢。” “哎,你赶紧去吧,我们也得赶紧回去呢,家里几个孩子眼巴巴等着呢。”杜氏笑盈盈地开口,和徐翠珍打了个招呼就接过自家木桶,一路带笑地小跑回去了。 陶楚杰带着陶雅雯从不远处拖来柏树枝,韩安儿带着小弟抱着一大堆干柴,一趟趟不知疲惫地来回搬运。 闻见肉香味儿,陶雅雯忙丢下树枝,留着哈喇子往自家地儿跑。 “姐!等,等窝!”陶雅宸上气不接下气地追着丢下自己跑的亲姐,跑了两步又记起自己大哥。忙回头找人,谁知韩安儿早就没影儿了。 “他回家了。”陶楚杰远远喊了声,陶雅宸听见了便放了心,马不停蹄地继续往前奔。 陶楚杰看着人跑进帐篷,听着里面传来的阵阵争抢笑骂声,神色黯然。 其实他不该出来的。回去面对的肯定又是自家娘的一番冷嘲热讽,可在那个气氛压抑的家里他实在是多待不了一刻。 苦笑,陶楚杰转身朝着营地外围走去。 “香吧?”崔婆子从油锅里夹出几片炸成干的肥肉片放进韩安儿张得老大的嘴巴。 “好吃!”瘦肉炸干硬硬的,嚼不烂,肥肉就不一样了,一口下去脆脆的,还滋滋往外溢油,又香又酥。 “你又吃独食,赶紧给你姐姐端点儿过去!”吴婆子笑着点了下孙子额头,从油锅里挑了满满一碗端给韩安儿。 “好哒!”护着碗,攥了把筷子,韩安儿小短腿捣拾着跑开。 楚禾尝了几片就停了,前几口尝着是还不错,但凉了后腻的慌。 “少吃点,待会儿让阿奶做炖肉。”韩安儿往嘴里一放就是满筷子,楚禾还是好心提醒。 “知道了~”嘴上应着,但口里没闲着,不出一会儿一碗肉就见了底。 楚禾抢过碗,眼神却透过帐篷望向别处。 该有所动作了吧,可别叫她失望。 天黑了,陶楚杰不得不回了家。 “哟,怎么回来了?像个下人般忙前忙后,怎么就没留你吃饭呢?”走到板车旁,杨花花抱腹后仰而坐,一双眼睛在昏黑中闪着暗光,声音幽幽。 “你就这么回来了?肉呢?”妻子身体不便,陶四恩就走上前,见陶楚杰两手空空地回来,不禁皱起眉。 “什么?没肉?!”杨花花气急,敢情还真是白忙活啊,她等肉等到现在,连菜汤都没喝,结果什么都没有。 “你是不是吃过回来的?”陶四恩给妻子顺着气,一边怀疑地盯着儿子,甚至还凑近仔细察看陶楚杰嘴角。 “阿禾是我妹妹,兄长给妹妹帮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陶楚杰无力地开口解释,果然和自己预想的情形一模一样。 “你妹妹?你妹妹早死了!你这么向着她,那你还回来干嘛?给我滚出去,你今天要是拿不到十斤肉你就别给我回来!” 杨花花气得站起身来,手指直戳陶楚杰。说着不解气,拿起板车上压布的土块就朝陶楚杰砸去。 陶楚杰忍着眼中异物的不适,俯身一礼,一言不发地掀起帐帘出了帐子。 “还是别等了,吃些菜饼子咱们休息吧,明早得赶路呢。”陶四恩知道儿子性子,他肯定不会朝楚禾张口的。 “你莫不是还想着认回那个妖孽吧?我告诉你,没门儿!但凡敢私下和她来往你就和你亲亲儿女过去吧!我的禾儿没有这样的爹。” 方才声音大了些,引得不少人往这边张望,杨氏只得压低嗓子用气音怒气冲冲地对陶四恩发火。 “谁说我要认她,杀害咱女儿,带坏儿子的妖孽我躲远还不急呢。你消消气,气坏咱儿子就不好了。” “这还差不多,你平日注意着点,看能不能抓住那妖孽的把柄,到时候咱们也好报官。”杨花花轻轻擦拭泪水,缓缓放平身体,想起什么又提醒陶四恩。 “知道,赶紧吃点儿吧,还软乎着。” “晚些时候时候还拿不来肉,你就去一趟,我这身子可不能缺肉。” 杨花花不得不再次支起身来,就着水嚼着苦涩粗糙的饼子,一边还不忘叮嘱丈夫。 “都听你的。” 第132章 可怜的侄儿 柳氏朝这边盯了半天,见陶楚杰空手而归。杨氏和陶四恩又在小声争吵着什么,柳氏不禁紧皱眉头。 楚禾竟是这般小气? “有驴车不给自家人就算了,有肉宁可给大方分给不相干的村里人也丁点儿没想着长辈。连往日疼自己的兄长也抛之脑后,真的是,真的是......” 看到连陶楚杰都没有分到肉,陶蓁拔高声音嘲讽出声。 想好好辱骂一番,但奈何自小到大接触的都是些富家姑娘,积累的粗语没几句。 “我还以为会做熟给爹端过来呢,没成想......这小禾怎么......”柳氏望着陶老汉欲言又止,陶老汉听得怒火中烧。 “让四恩给我把那个不孝女叫过来!银钱一文不给家里,连好东西也是藏着自个儿吃,简直岂有此理!” 陶老汉气血上涌,怒气上头是丝毫没记起楚禾这几日的彪悍做派。 也许是想到了,不过作为一家之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他架着不得不开口。 “小禾自打分出去就没拿过家里一针一线,家里也没贴补过她。这野猪是她辛苦打来的,如何处置是她的自由,我们没有资格强迫她拿肉出来。” 有父亲在前,在逃难路上一直低调懂事的陶鸿承突然说话,让刚发完火的陶老汉瞬间脸色涨紫。 “你说的有几分理,不过咱们陶家好歹养育她多年。她这么做合理却不合情,还是太过薄情了。” 陶柏宣合上书籍,吹灭油灯,起身负手走了过来,温声指点儿子。 “爹!连您都这么想吗?”陶鸿承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爹,从槐树林躲雨爷爷不去告知奶奶和二叔他们时他就看不懂爹了。 明明面对村子里的人谦逊有礼,讲情知。为何对奶奶,对小禾却毫不在意,偏见到让他觉得爹虚伪自私。 “不是为父苛责,而是楚禾太过另类。你想想看,这些天她的行为,桩桩件件都是跋扈嚣张,让人难以启齿。” “你们看到的是她不尊长辈,出手打人,而我看到的是她不想无辜受人说道而出手惩治。 我看到的是她在一直在救人,救天宝叔一家到救全村人!你们选择性地只看自己想看的!断章取义,偏听偏信,是你们!唯利是图,自私冷漠也是你们!” 陶鸿承红着眼突然爆发,这些天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小禾是有脾性,但却是个有大义,善良的姑娘,依旧是他那个堂妹。 变了,又似乎没变。 “住嘴!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陶柏宣被儿子这么说了一通,脸色难看至极,沉着声音反问。 “儿子自认无......” “鸿儿你瞎说什么呢!是不是这几日赶路累了?明日娘换你,你上车好好休养休养。” 看着丈夫明显生了气,儿子却还犟嘴,柳氏急忙上前拉过陶鸿承的手,用劲儿紧握暗示。 “也许是我错了吧,错在和这个家,和你们格格不入。”陶鸿承轻轻拨开柳氏的手,嘲弄开口。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柳氏焦急喊叫也没能将人留住。 大哥家父子矛盾,陶二水和陶五涌一家远远躲开。作为外嫁女她们不好说什么,家里能收留她们已是难得,这在别人家是想都不敢想的。 陶五涌是想为楚禾说几句话的,但被郭相言数次制止。她也明白,此时不合时宜还会火上浇油。 小禾没有大哥和嫂子说的这么不堪,替他们这些儿女孝顺娘不说,就几次救人这点,谁都没资格说楚禾薄情。 被大儿子和孙子打了岔,陶老汉也冷静下来了。楚禾连自己都敢动手,定然也没将二水和柳氏看在眼里。 为了几口人倒不值得和那疯子对上。 “咳,孩子还小不懂事,多教教就好了。抓紧时间歇息吧,明日还得赶路。”陶老汉放下话,爬到油布另一侧躺下。 陶家其余人再不甘也只能该去车厢的去车厢,该去板车的去板车。 一大盆炖肉端了上来,楚禾给了配菜和调料,所以炖肉色香俱全。 “这碗黄豆炖猪蹄是给阿禾的,这可是我最拿手的。”吴婆子献宝似的将猪蹄摆到楚禾眼前,一脸期待地等着楚禾品尝。 “吴奶奶的厨艺我自是知道的,肯定好吃。” 说着楚禾用勺子挖了块软烂的蹄花,尝了口眼睛发亮,止不住地点头。 吴婆子见状得意地笑了,一般人她还不给做呢。 楚禾将蹄花一分为四,“吃多了也腻。” “你这孩子啊。”崔婆子笑着摇头,夹了筷子后才知这蹄花多好吃,忙又给楚禾夹了一大块。 韩安儿将头埋在碗里,闷头猛吃。那小肚子挺能装的,吃了猪蹄还往肉盆里伸筷。 “再吃就积食了,这么猛吃,胃可受不了。”吴婆子强制地扣下筷子,舀了碗萝卜野菜汤。 “平日里少你肉了?明日再吃。”楚禾一个眼神瞟过去,撅着嘴巴的韩安儿立马乖乖端起汤小口喝。 楚禾吃了几口就陪着崔婆子出去看肉。灶子都在外面,木桶里都是肉,柏树枝燃起浓浓白烟,熏肉应当冒油了。 陶三之搭的小棚子就在旁边,因此里面动静极为清楚。 “孩子他爹,楚杰这孩子是怎么了?怎么灰头土脸的?哎呀,别用手揉了,打几个哈欠冲一冲。可怜见的,鸿承你怎么也跑过来了?家里知道吗?” “我到外面正捡柴呢,就见这俩小子躲在角落里,黑黢黢的还吓了我一跳。怎么,今晚打算就那么睡?” “我,我没事,我这就回去。”陶楚杰窘迫地躲闪,站起来就想跑。 “你骗鬼呢?是你那娘让你找小禾要肉来的吧?”徐氏哪能让人跑掉?她那妯娌原本好好一人突然就癫魔起来了。 自从小禾分出去后她也看不懂这杨花花了,每天好吃懒做,除了花钱就是到处求神拜佛。 “鸿承也别傻站着了,赶紧过来洗手,咱们边吃边说。”陶雅雯将水盆放在地上,陶三之便招呼着人过来。 “我娘只是一时想不开……” “别骗自己了,莫说是小禾,就是你她也不当回事了。现在她心里眼里都是肚子里的宝贝疙瘩,看看你这一路过来过得什么日子,好好一孩子瘦得像干巴巴一老头子。” 徐翠珍盛了一大碗肉摆在小凳子上,各分了块饼子给两个侄子,楚杰是个好孩子,落到这般境地她也心疼。 “先吃吧,吃完我去找你爹去,以后你觉得待不下去就来这边。粮食再少也比你爹娘留的猫食多。鸿承你是怎么回事?不会也是过来找阿禾的吧?” 徐翠珍皱眉,却是没开口阻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自己再自私也无法看着侄子被这么磋磨。 “我真无妨,让二伯担忧了。” “我也没事,不过就是和我爹吵了几句,您也不好帮忙。” 帐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崔婆子早已泪眼朦胧,气得身子直发抖。 第133章 是时候了 崔奶奶的心痛与气愤,楚禾看在眼里。 心疼是心疼的,但长痛不如短痛。 有些人,着实没必要再留着着了,解决破事不如解决烂人。 今晚注定不安宁。 只希望阿奶待会儿的选择别让自己失望。 左右看了看,一棵伤痕累累的藤蔓攀附着泛黑发枯的树枝长得张狂。弯腰连根拔起,折上几折,长度适中又柔韧。 走动间,将腰后的大刀转到身前,楚禾大步流星走向人群密集处。 “阿禾!”看到楚禾又是这般架势,崔婆子顾不上生气与痛心,追在后面急声低喊。 她是看不上杨氏那行为做派,可毕竟失了女儿,再说现在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 “敢觊觎我的东西,那就得有挨打的自觉。还有,阿奶,您心里应当明白,您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残酷的事实被毫不留情地撕破,楚禾神色认真又疏离,冷的没有一丝人气。 她可以为了独占崔奶奶用心算计,可也不是离了她老人家就活不了。 聚是习惯,散自然也能习惯。 崔婆子泪眼看着掩在夜色里的小姑娘,想解释什么,劝说什么,可嘴巴张合,却发不出声来。 她知道,自己再这般阻拦,再这般优柔寡断下去肯定会让阿禾失望。一旦到那般境地,离了心,再想挽回是不能够了。 可她不是一个人,她有儿女孙儿,她没有阿禾洒脱。 这些时日她刻意不去想大儿几个,希望时间能让他们醒悟,也让自己的幻想与奢望能多维持几日。 老人在踌躇,在等待。 少女却觉得无趣至极,手中的藤条随手扔在地上,面无表情地走到板车边拿起一个小包袱。 “阿禾?阿禾!你不要离开奶奶!”崔婆子神色巨变,泪水糊了眼睛,摸索着捡起藤条朝走远的少女急忙追去。 “是阿奶太贪,有了你和三之一房却还想要更多。果然,万事不可强求,人也是一样。”跑得太急,崔婆子一条腿坐在地上,手却紧扯楚禾衣袖,急迫又低声下气地恳求。 “您可以舍弃我的,就如我这般欲舍弃您一般。”楚禾捞起老人,眼中依旧看不出情绪,声音也更冷,只是握着满是斑点和皱纹的手没有放下。 “阿奶舍不得啊!起先是可怜你也可怜那孩子,后来是怜惜和心疼,慢慢就再也分割不开了。” 崔婆子泪水簌簌而下,痛楚地哽咽着。然后缓慢又艰难地将藤蔓塞到楚禾手中,别过脸,“做你想做的事儿吧,阿奶该认清了。” 陶三之几人远远站着,不停地抬袖子擦脸,难过又轻松。 娘她不再自欺欺人,终于想通了。 “您心里有数就好。我突然想起,不论离开与否,可不能便宜那些蚊蝇,毕竟恶心了这么久。”没说信没信,只嘴角轻轻勾起。身上的包袱也没解,捋直藤条,楚禾目标明确。 陶楚杰感动又惶恐,整个人被情绪和理智拉扯,最终还是追在后面尝试阻止,“阿禾,你莫要冲动,那是爹娘!” 手臂轻甩,陶楚杰就后仰着打滚摔向一旁草堆。 “阿禾!” “有热闹看了!”楚禾不走就好!陶雅雯悄然松气,嘿嘿笑着跑到最前头,有意无意带路。 三叔三婶也不是个好的,吃的喝的半点不往外拿,有事就当缩头乌龟。杂七杂八的东西却毫不客气地扔给大房和姑姑家的车上,还经常厚颜朝几家借东借西。 有人敢说几句不满的话,那杨氏就敢抱着肚子哼哼。 连那刁蛮的陶蓁也怕惹得一身骚,渐渐地陶家众人就疏远孤立了这两人。就这样杨氏还让三叔隔三差五地空手串门揣白食。 哎呀,恶人自有更恶的人治啊! 这边杨花花正催促着陶四恩替陶楚杰朝楚禾讨肉呢。 “赶紧早去早回,拿了肉得连夜腌制好。也不对,说不定那肉早就腌制好了,你尽管去拿好了。 咱们占理,就算说出去大伙儿也向着我们。若是那妖女敢不给,你就找村长去。我早就和来子她们说好了,到时候大伙儿一起声讨,谅她再能耐也不敢和全村人对着干!” 杨花花出谋划策,人还躺坐着,各种威逼手段是一招接一招。 “知道了,若是我两刻钟还没回来你再去找。不过一整头猪咱们也就要十斤而已,想来她会应允的。”陶四恩摸黑穿着鞋子,窸窸窣窣下了板车。 “我听着外面怎么这么乱?该不会是白眼狼真拿肉回来了?”杨花花也不困了,忙从车上爬起来,好整以暇地半靠着等人过来。 若是缺斤少两看她不打死这个孽障!若是足斤足两,那倒可以让人再去要些过来。 “我去瞧瞧。”陶四恩纳闷又抱怨,拿个肉这样大张旗鼓,生怕其他人是不知道,果然这书白读了。 还好逃难不用继续供着了,以后赶紧让他学门手艺挣银子,可不能让他白吃白喝下去。 边想着边往远处看,不过夜色模糊,只听得乱糟糟的脚步声。 待快到板车,远远就看到一人张望着走来。陶雅雯看清人后刻意咳嗽了声就偷偷遁身。 楚禾靠近,确定后立马扬着藤条直冲面门。 “啊!谁!来人啊!”刚过来就挨了一鞭子,陶四恩还以为有流民来抢东西,忙躲闪着边扯着嗓子喊叫。 谁知喊了几句后竟得来的是阵阵哄笑,他还听见了村里大嗓门龚氏那尖利的声音。 “丢死人喽,被自己养大的女儿这样撵着打~” 听到这话陶四恩才睁开眼睛看清眼前情形,只见那妖女面无表情地继续扬手,他忙大喊着叫刘天德。 “村长!救命啊!杀人了!” “想吃肉?想逼迫我给你们?”楚禾声音平静无波,只那藤条一下比一下急,打得陶四恩直往车里钻。 “楚禾!住手!” 营地就这么大点地方,这边的吵闹引得刘天德带着一众人匆匆赶来。 看见这女儿反打爹的糟糕一幕,眼前直发黑。 刘家族老也冷着脸直摇头。 这,这楚禾太无法无天了,虽然分了出去,可那好歹也是养育自己十来年的人。竟如此不记旧情,不顾纲常! “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打人啊!”刘天德在两人中间上蹿下跳,近月野蛮生长的胡须一抖一抖。 “天德哥救命啊!这妖孽疯了,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人,天德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陶四恩忍受着身上和脸上那火辣辣的痛感,上手摸去,就摸到隆起肿胀的条条疤痕。 “还有没有天理啊,要不连我和腹中孩儿也一并杀了算了,被自己生的这样对待,我们还有什么颜面活着啊。” 见村长等人到了,躲在板车里面瑟瑟发抖的杨氏这才哭着爬了出来。从陶四恩身后走出,绕到刘天德面前跪下,声泪俱下地哭诉。 第134章 赶出去? “楚禾!你这般又是为何?”刘天德头疼,方才还跟妻子夸楚禾大方懂事,现在就来这一出。 “我的东西你们也敢肖想?”楚禾说着这话,眼睛却淡漠地扫视围观众人一圈,看的荨子湾众人心里发凉。 哎呀,糟了!怎么就忘记楚禾这杀神了,回想起楚禾这几次杀人如麻,刀起人头乱飞的情形,众人面白腿软,冷汗涔涔。 因着当时情况紧急,楚禾混在汉子里厮杀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又是自己受益也就没有过多思想。 现在想来,这楚禾不能招惹啊。 好歹救了村子这么多回,自己果真是被肉馋疯了,怎么就敢对楚禾的野猪肉起心思。 偷偷看了眼其他人,见大多和自己一样心惊胆战地默默后退,便知他们也是知道利害了。 当然了,也有那将别人救命当做理所当然,丝毫不放在心上,甚至想着有便宜就占的人。 “怎么是肖想呢?儿子帮了人一下午忙,当爹的想要报酬这不是正常?再说即便没有这层,都是姓陶的,有了好东西不想着孝敬长辈,这还是人吗?大伙儿说是吧?” 杨来子和杨花花等几个妇人商量了一下午,这时见缝插针跳了出来。见说好一起讨伐楚禾的几人不吭声,一个个跑人堆外面去了,她虽奇怪却也不在意。 这样也好,等花花得了肉,自己分得更多,那些走了便宜了自己。 花花说了,这次她们在理。只要楚禾敢再碰自己,看她不将上次遭的罪连本带利讨回来! “说的没错啊!那么一头野猪呢,也不想着见者有份,回馈村里,真真一白眼狼!” 见杨来子出了头,夏婆子也从人群走出,指着楚禾阴阳怪气。 “我命苦啊,生的女儿不认我,儿子也被带坏了......呜呜呜,我们睡得好好的就被人打上门来。还污蔑我们肖想她的野猪......都怪我,没有把女儿教好......” 杨花花已经从地上起来了,换着陶四恩跪着,她负责哭诉。见自己大着肚子这般凄惨,只引得寥寥几人附和,杨花花皱了下眉头,按下心中不安,哭得更加卖力。 果然没脑子,自己还没行动这妖孽就自动送把柄上来,不要来半扇猪肉这事必定没完。 “这么说你们没想着替儿子要肉了?”刘天德听了一圈,也没让人起来,开口问道。 “兄妹相帮,我们做爹娘的欣慰不及,怎么会想着以此要好处呢?即使小禾不孝,我们也不能不慈啊!”杨花花擦着眼泪,身体摇晃,夏婆子眼尖地上前殷勤扶住。 见自己娘倒打一耙,反倒告起阿禾的状来,陶楚杰在人群里喃喃:“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他要怎么做?出来作证爹娘果真逼迫自己要肉不成后准备亲自讨要吗?一边是爹娘,一边是阿禾,不论他怎么做只会让事情闹大,阿禾和爹娘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 “那杨来子怎么说你们打算替儿子要报酬呢?” “没有的事!来子只是见我被欺负,为我打抱不平,我从没有这般心思,四恩也不会。” 陶楚杰更加坐立难安,杨来子的脸却直接黑了。 这杨花花!这不是告诉大家她是乱说吗?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行吧,多分点肉就好。 “哎呀,村长见谅,是我见不得花花这般柔弱的人被女儿毫不遮掩地当众抹黑,我也是好心想给花要些赔偿而已,是好心。” 杨来子见数双眼睛都看着自己,村长目光也在自己和杨花花之间来回扫视,急忙赔笑辩解。 “楚禾,你平白无故出手打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刘天德还要再仔细问问这二人之间的猫腻呢,族里爱拿乔作大的十三叔公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我想打就打,怎么,打人还要看日子,还是说得提前通知?” “你,你真是冥顽不灵,荨子湾怎么会有你这种败类!”他早就听过楚禾肆意妄为,目无尊长,离经叛道,今日看来,传言并无所虚。 “你又是那根葱?”楚禾不耐烦地一把将人推开,这人又是哪里钻出来的。 “你,你,你......” “十三叔公消消气,楚禾你还不前来道歉!”刘天德赶紧跑过来将差点与地面亲密接触的老人扶住,一边自知徒劳地呵责楚禾。 我的姑奶奶啊,十三叔公是古板爱管闲事,但罪不至死。莫将人风轻云淡地活活气死啊,荨子湾高寿的这就几棵老苗苗了。 “赶出去!将这不孝不悌之人赶出村子去!十八!”老人被气得咳嗽不止,干瘦的脸涨红,指着族长刘崇林发话。 “这......”刘崇林一脸为难,楚禾的作用他可看在眼里。过河,打石坎村,逃出城门,一件件事若没有楚禾帮忙,村子里怕是要折损大半了。 若是将人赶出去,怕是路上不会这样顺利了。 “对!赶出去!留这种人在村子里只会败坏名声,以后村子里的儿女还怎么婚嫁!” “赶出去!她手段狠辣,留着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她手里得刀就砍向我们了!” “对!不过野猪和她的帐篷都要留下,也算我们庇护她的利。” “不可啊!村长!”崔婆子不去看凄惨的二人,慌忙挤开人群站到楚禾身侧。 现在事情闹大了,她再不出面,怕是阿禾真会让人赶出村子。 “爹,阿禾帮了大家这么多,现下刚出县城你们就着急过河拆桥吗?”刘芸芸跑过来恳求自己爹,阿禾遇事冲在前面,对村子里的孩童也多有帮携。 “是啊,祖爷爷,阿禾姐姐是好人,不能赶!”十来个半大孩子从自家爹娘怀里挣开,围着几位祖爷爷叫嚷着求情。 大人们也没有上前阻拦儿女,那是族老,他们人微言轻不敢言语,但他们是记得楚禾的好的。 若不是她拼命帮忙,自家人指定会受伤丧命,家当肯定会被其他流民一抢而空,更别说自家还因着楚禾得了不少东西。 楚禾拉住崔婆子,附耳低语几句,崔婆子心情复杂地艰难点头。 “陶大叔,楚禾是你孙女,你看这事怎么收场?”总不能真将人赶出去吧 ,楚禾那边是行不通了,刘天德将希望放在陶老汉身上。 只能陶老爷子开口,反正是陶家自己的事,小事……咳,大事化了就行了。 第135章 乱!乱!乱! “楚禾说了,她姓楚,也不是陶家人,村长你问我祖父作甚!”陶蓁好戏看得正起劲,可不能让爷爷轻拿轻放,轻轻揭过,楚禾今日不死也要脱层皮! “楚禾早就分出去了,是吧爹?我们陶家可没有这样德行败坏的子孙,我们可是耕读之家。”柳映云急忙开口,将“读”字咬得极重。 果然,柳氏话一出,陶老汉动摇的神情一改,下了决定般颓然开口:“楚禾这孩子早就分出去了,她户籍姓楚,她原本也不是陶家血缘,只是混乱抱错而已。 此事也是我疏忽,只让官府分了户籍,没有作断亲文书。今日还麻烦众乡亲做个见证,我老陶家和楚禾无半分瓜葛。 老大写份断亲书,让大伙儿签个字,待日后安定去官府备案。” 顿了顿,陶老汉继续开口:“至于如何处置,还请村长秉公处理就好,她户籍不在村里。” “爹!” “老头子!” 几道声音焦急传来,陶三之和崔婆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陶老汉。 “你们也赶紧搬回来,一家子被一个人闹得四分五裂的,以后少去楚禾那边!”话既然开了口,陶老汉也就把想说的都说完,除去一个楚禾,换得家宅安宁,他做的没错。 “娘,你就别执迷不悟了,因为楚禾我们受了多大的委屈!这下好了,只要您回来,等到了宜州咱们还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柳映云见一家之主发了话也就有了底气,自恃自己长媳身份,劝说着走上前想扶着婆婆。 “有你什么说话的份?老头子,你当真要写断亲书?”崔婆子嫌恶地甩开柳氏,只看着相处多年却陌生至极的丈夫。 “对!既然要断就断个干净,她这般无法无天,迟早是要惹出大麻烦的,我总不能让整个陶家为她陪葬。” “当真是为了陶家好吗?你就没有私心和偏心吗?” “老大,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找纸笔过来!”陶老汉不敢对视,也没回答崔婆子,只扭头对陶柏宣吩咐。 “爹,何苦到这一步,小禾与三房的事我们并不晓内情,三弟妹说的事更是无稽之谈。即使小禾行为不端,但我们也不能罔顾亲情,离了我们,她一小姑娘如何在这乱世生存啊!” 陶柏宣是瞧不上楚禾的做派,但也犯不着针对一个小姑娘,不管怎样她将娘照顾的很好。 “柏宣,爹也是为了大家好,我说了,楚禾不是陶家血脉,你到底写不写!鸿承,你去写!” “爷爷,小禾是我妹妹,即使不是一起长大,但她的品性我是了解的。突然被疼爱的父母放弃,她心中有怨是无可厚非,不能冲动之下寒了小禾的心,也寒了奶奶的心啊!” 陶鸿承见爹说话都于事无补,知道自己也是白费口舌,但他绝对不会写劳什子断亲书的。 “好得很,你们一个个的,你们都不写是吧,这个亲我是非断不可了!” “陶大叔,咱们有话好......” 见事态愈发严重,刘天德终于插上嘴。他本意可不是如此啊,如果真让陶家和楚禾断亲,那他可真成罪人了。 “这是陶家家事,村长还是让我们自己处理吧,有劳你做个见证就好。”陶老汉态度坚决,直接堵住刘天德的嘴。 这叫什么事啊,现在正逃难呢,这陶老头拿不清的。 虽然陶老汉发话了,但陶家却无一人想前去动笔写断亲书。陶老汉面色黑沉,只觉得众人都在嘲笑自己这一家之主没有威望。 周围的人是在交头接耳,几个贪图野猪的人还不死心,借机在人群里搅浑水,“户籍都不在咱村里了,还跟着我们村作甚?受大伙儿庇护这么久了,可不得好好割上些猪肉来答谢我们?” “割上一点点那能够?就算是把整头猪都分了那也不算什么。毕竟他们老的老小的小的,不是我们,他们早就被人抢了。”夏婆子朝吴婆子那边努努嘴语气激昂地鼓动大家。 虽说小部分人也跟着起哄,但绝大多数人可不买账。 “我说夏婆子你也别和王锁赖一唱一和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俩有啥不为人知的小默契呢?” “说来说去还不是想将人赶出去,然后霸占人家的野猪。呸,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真是个眼瞎心黑的,一路上谁庇护谁都不知道?我看要赶也是赶你们,屁事不做,就只惦记着别人的东西,脸怎么就这么大呢!” “老赖子,老太婆,羞羞羞!” 乔屠户一家老小齐上阵,孙氏,连应该中立的杜氏也开口戳破这几人的小九九。 刘芸芸也没闲着,前后跑了几趟,然后荨子湾大半数孩子就跑出来对着夏婆子几人做鬼脸奚落。 “你们,你们别胳膊肘往外拐,谁图肉了,我还不是为了大伙儿!” “嘴里胡嚼什么呢!看我不撕了你们这些小娃子的嘴!” 夏婆子,龚氏以及王锁赖恼羞成怒。尤其是夏婆子,见大伙儿编排自己,大人她打不过,毛头小娃娃她还是能治住的。 “你敢打我家娃!你这老不死的!” “冲啊!为阿禾姐姐报仇!” 一时间,全村大半妇女和孩子叫喊着冲到夏婆子几人跟前。 妇女们基本上都去揍夏婆子去了,那些半大小子纷纷拿出藏好的棍子鞭子,学着楚禾的模样抡圆跳起来往人身上砸。 “你们住手!赶紧拉住他们!”刘天德人麻了,他在前面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劝阻陶老汉呢,村里就反了天了。 他急的拍着大腿跺脚,手舞足蹈地让那些目瞪口呆的汉子拉住人。 “天德,快!快拉开他们!”刘崇林眼前明明灭灭,左脚绊着右脚,软面条似的被子女扶着走了过来,远远催着刘天德。 娘的!祖宗啊!他是不想吗?他快疯了! 见那些汉子还是呆呆地盯着自家婆娘儿女的“英勇”姿态,刘天德风中凌乱。 哎呀哎呀叫着,随即脑子一灵光,转头就去找自己媳妇。 杜氏作为村长媳妇在一众村妇里向来很有话语权的,若她出马,事半功倍。 可是刘天德找了几圈都没找到人,她不会走远的,刚刚恍惚间他还听到媳妇声音了呢。 啊!刚刚?刚刚!!! 第136章 决裂 刘天德僵硬地转过头,心如死灰地在那乱成一锅粥的人堆里找到了人。 看着骑在夏婆子脖子上,拽着身下嗷嗷叫的人头发使劲往后倒的媳妇,刘天德觉得自己被骗婚了。 自己一向温柔贤惠,将孩子管教得乖巧懂事的妻子呢? 孩子?孩子! 刘天德不敢想那个可怕的猜想,嘴唇上下颤动,木偶人一般僵直地转到更混乱的一边。 啊!啊!啊!啊! 那披头散发和人滚在地上,四肢乱舞的姑娘是他乖巧可爱的女儿吗?双手握着棍子怪叫着跳起脚在空中劈叉的几个小子好像是他侄子? 还有,是不是他眼睛被气花了?那嘴里咿呀,闭着眼睛抡着棍子和空气转圈圈的小团子是他那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外甥吗? “停下!停下!”刘天德一时不知道跑向哪边去拉架,急得抓耳挠腮之际,他又听见了什么! “姥爷,我帮你写!”之见趁着人群混乱,李家那幼子李明安捧着纸笔跑到了陶金牛身边。 这小子!他娘的! 再看看楚禾,竟然局外人一般点头晃脑看热闹! 心中不安剧增,这女娃肯定在憋大的!不然倚她性子,早在夏婆子和王锁赖指手画脚时就出手了。 老天爷啊! 唉,算了,他不管陶家这破事儿了,还是将村里人搞定了再说。 他脑袋晕晕,嗓子喊哑了也没人听,打斗局势更是一边倒。 那王锁赖身上一条一条的,脸上都是抓挠印和手掌印,现在正被人从地上挖出来练拳头呢。 这帮娘们儿下手没个轻重,可别出了人命! 刘天德跌跌撞撞地就近抄起一个铁锅,夺过还在转圈圈外甥手里的棍子,用力十成的劲儿敲得铁锅砰砰作响。 这招果然有效,清脆的砰砰声响起,这些时日每天被破锅支配的恐慌回归,激战中的人理智回归。 “啊啊啊啊!”见自己手里被扯断的带血头发,那些动手的妇人比地上不知死活的受害人更像受害人。 见这些婆娘停手了,刘天德忙带着汉子将自我震惊的妇人拉了出来,又忙不停地跑到还闷头揍人的娃子那边。 刘天德忙的团团转,陶家这边倒是风波不断。 “明安!”李明启欲夺过纸笔,楚禾再不堪那也是陶家家事,他们外人瞎掺和作甚。 “啪!” “有你说话的份儿?老二,你再不管教好儿子,你就带着他回你李家去!”崔婆子给了李明安一耳刮,冲着陶二水毫不客气地说道。 “姥姥!你干嘛又打我?” “娘,明安他也是好心,爹做的也没错啊,你看看因为她一人,村子都乱成什么样了!”陶二水轻轻查看儿子的脸,语带埋怨委屈大吼。 她娘是真的被楚禾灌了迷魂汤了,抛儿弃孙地一心向着楚禾,连自己外孙都舍得打。 “好外孙儿,快过来,姥爷念,你仔细写。今儿个我做定这个恶人,只有除了恶瘤,咱们陶家和亲戚才能安好。”陶老汉无视崔婆子,欣慰地朝外孙招手。 没想到关键时候这个淘气的外孙竟是最顶事的。 “嗯!”李明安推开娘,捡起纸笔快步跑到陶老汉身边,得意地看了眼崔婆子。 又小心地偷看了眼悠闲坐在一旁托腮看着荨子湾混乱局面的楚禾。 在楚禾要看过来之际忙转头,一脸乖巧地抬头看陶老汉。 “阿爷!这事阿禾没有错,是爹娘逼迫我过来要猪肉的。我也没帮上阿禾什么忙,哪有什么报酬可要,更何况我做什么都是自愿的。还望爷爷不要偏听偏信,一时冲动而悔恨终身啊!” 眼看断亲书写了一行又一行,陶楚杰推开眼前人群,扑到陶金牛面前,跪着请求。 不复往日清俊儒雅,少年头发枯黄凌乱,眼眶深凹,皮包骨的脸上挂满泪水。 陶楚杰见陶老汉依旧无动于衷,膝行上前抢过写了一半的断亲书,抓在手里揉成一团。 “爷爷,不要写了,你们为何就容不下阿禾呢?”陶楚杰环视陶家众人,一意孤行的爷爷,被大伯娘拼命阻拦的大伯和堂哥,拉着表兄躲得远远的大姑姑,被姑父拉着不让开口的小姑。 以及躲在爷爷身后面露憎恶死死盯着自己的爹娘。 他知道,事情到这一步,他说出讨肉真相已然于事无补。爹娘也明白这一点,因此连出来和自己对峙都不曾。 他果然无用至极,优柔寡断是他,懦弱窝囊是他。 “你不看着你娘,在这儿胡闹作甚?”陶老汉头也未抬,随意答话,根本没有将陶楚杰放在眼里。 崔婆子连连后退,步子不稳地半倒在地上,绝望地看着那两人一说一写。 楚禾眸子一凛,快步上前将人拉进怀里,却也没有开口。 这火还没旺,戏也正精彩。 “娘,没用了,爹这是铁了心了,他断不会让大哥染上半点污名的。”陶三之冲了过来,担忧地看着崔婆子,面露悲凉。 他什么都懂,之前就是太懂了才那般浑噩顽劣。 在爹心里,只有大哥撑得起陶家门楣,只有大哥才是好儿子。 换句话说,让他有面子,长风光的才是有用的儿子。 李明安吹干墨迹,将纸张递给陶老汉。陶老汉拿过去也没看,缓慢笨拙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写完让外孙将断亲书拿给楚禾。 “既然要写,那就一并写份分家文书吧,我二房想分出去。”陶三之紧握徐翠珍的手,见妻子眼里并无反对之意便放下心来,跪在地上磕头。 “你,你这个不孝子,反了你了,我还没死呢!”陶老汉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气得是手抖啊抖,一副中风样子。 “父母在,不分家,老三你也跟着胡闹!”陶柏宣斥责道,他这个弟弟惯是爱惹事嫌事情不够大,也不看看现在什么状况。 “不分家也好,那就给我一纸休书吧。我老婆子德行有亏,虽是生育了五个孩子,但只生不教。 除了三之,其余四个冷心冷肺,自私无情,休了我你们正好和美过日子。三之就赡养我这个年老无用的老婆子,这点情面你陶金牛总不会不给吧?” “崔氏,你......” “娘!” “娘!” 陶柏宣和陶二水,陶五涌惶恐地跪在地上,柳氏和其余人也一并跟着跪地。 “娘,您这般说让儿子无地自容啊,是儿子不孝,请娘收回成念。”陶柏宣含泪,被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抵在地上,急声请求。 “娘......”陶二水喏喏,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只是被迁怒而已,娘糊涂了,但此时劝说娘打消念头最要紧。 “是女儿不孝,我自私胆小,只顾着丈夫女儿,疏忽了娘。我知道阿禾是个好孩子,虽然沉默寡言,但一路上对女儿一家多有照拂。 是我怕惹得爹生气......娘,我错了,您不能不要女儿啊!” 郭相言手一松,陶五涌撞开人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跪在崔婆子脚下,后悔自责地哀声痛哭。 “姥姥!我要姥姥!”郭姎儿呜哇出声,挣扎着要崔婆子抱。 第137章 清理苍蝇 崔婆子轻轻推开楚禾,别过头不去看脚边两人,不再流泪,只问陶老汉。“事情到这种地步,给休书还是分家,做个决定吧。” “你,你这是在逼我啊!”陶金牛无法理解这老婆子,恼火又委屈地流了一滴眼泪。 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陶家啊! 只有陶家好了,大家才会好啊,为什么就没人理解他呢? 刘天德押着人回来,看到的就是这诡异的一幕。 除了抽泣和呻吟声四下安静,连被族老训得乖乖低头的众人也好奇陶老汉的决定。 “我......” “爹,可不能休娘啊,柏宣还要继续考功名,不能名声有污啊!”生怕公爹想岔做出错误选择,柳映云急忙赶在陶老汉前面开口。 “爹……不可啊……” 陶柏宣嘴上低语,身体却虚弱地滑坐倒地。由着儿女扶到一边,想劝阻转圜也是有心无力。 起码荨子湾大多数人是这般想的。 这就是她的好儿子好儿媳啊,崔婆子苦笑,也对这个家失望透顶。 “闭嘴!”陶金牛不满地瞪了大儿媳一眼,也没考虑多久,“那就分家吧,只二房分出去。你娘由你们赡养,别的钱财和年节礼品想给就给,只公中不再分银子给你们,三之你可有异议?” “没有。”陶三之对着媳妇摇头,安抚住想要开口的徐翠珍,冷声回答。 本来是想张口再朝楚禾要一半银钱的,但眼下写的是分家文书,和楚禾扯不上干系,陶老汉只得不甘作罢。 “爹。”陶柏宣挣扎起身,然后又无力躺下。最终还是颤着手接过李明安递过来的笔墨,含着泪,一笔一划地写完文书。 崔婆子眼中最后的一丝希冀和温度霎时熄灭。 陶老汉签了十字,摁了手印,陶三之毫不犹豫地接过笔墨添了名字。 刘天德自知自己逃不掉,也苦哈哈地上前。 这什么事啊,原本不是商量着要和楚禾断亲的事吗? 文书写了三份,陶老汉拿了两份,只等日后去官府分出户籍。 分家的事情结束,陶老汉朝李明安示意。 李明安苦着脸,硬着头皮拿着东西跑过去,远远丢在楚禾身边就跑路了。 楚禾捻起纸扫了眼,勾着嘴角一步步靠近陶老汉,一把将辛苦写成的断亲书拍在病歪歪的老头身上。 手指动作间,一张纸轻飘飘落地,另一张泛黄的纸悄然滑入袖中。 “啧,忘记给你说了,户籍已分,我自是和陶家无半分干系。瞧把您老吓得,火急火燎多此一举。” 转身走了几步,楚禾忽地掉头,戏谑地冲着跌坐在地的老头说道。 “你,你耍我!”陶老汉面红耳赤,面上挂不住,怒视楚禾。 “是的呢,不过今日热闹也该结束了。”拍了拍手掌,少女脸上的笑容和被风吹灭的火堆一般,转瞬即逝。 将紧跟自己的韩安儿和陶雅宸推至一旁,抱起崔婆子交给陶三之,“送奶奶先回。” 安排好一切,也不管人到底有没回帐篷,楚禾提着藤蔓缓步走到被汉子们抬着丢在地上的夏婆子等人身边。 “我还没怎么动手呢,你们怎么就一副快要咽气的样子?嗯?”少女弯腰,脚尖踩上满是血污的一人脸上,上扬的音调比用力辗过嘴巴的脚更让人恐惧。 “呜呜呜……唔唔唔……”杨来子无望地拼命摇头,嘴角被踩变形,掉落的牙齿也卡在了喉咙,可眼前的人仍然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 “果然嘴臭。”楚禾嫌恶皱眉,将鞋子在土里蹭了蹭,而杨来子脸色已经涨紫。 “楚禾!出了气就够了,你还想怎样!”再不管,人都要被磋磨死了,那乱七八糟的几个老头儿壮着胆子颤声叱问。 闻言,楚禾转头,没有说话,只眼神挑衅又嚣张地对上刘崇林几人。 特意绕到地上瑟瑟发抖的伤残几人身后,眼神依旧望着荨子湾众人,可手也同时高抬。 “啪!”韧劲十足的藤蔓在空中抡圆,一鞭子下去就是三四人。 “啊,族长救命!”刚刚还动弹不得的几人再次哭爹喊娘,抱头鼠窜直接往那什么叔公身边爬。 楚禾可不管谁是谁,追着打上去,将抱成团的几人拽出来,一鞭子接着一鞭子。 “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村长!儿子!儿子!救娘啊!”夏婆子哇哇乱叫,看来还有精神啊,楚禾自是加大了力度。 “啊!你这妖孽不得好......啊啊啊!”杨来子本就瘸腿跑不远,被人挤着推到前面,迎面接了一鞭子,伸手往脸上一摸,一手的血。 楚禾下了狠手,没有留力,将几人拖出来扔到空地上,一个个轮流又打了个遍。 还想继续呢,被刘天德催命似的叫着前来拉架的村民壮着胆子溜达了过来。 “我的鞭子不长眼睛,你们上赶着找打,误伤也是自找。”血迹斑斑的藤蔓破空,狠狠打在地面,地面立刻出现一道深陷开裂的痕迹。 本不情愿的汉子见状直接扭头退了回去,这可不是他们不听话,实在是楚禾太厉害! 夏婆子几人更加绝望,咬着牙闭眼又挨了一轮抽,直到听到骨头脆响声楚禾才停手。 甩了甩发酸的胳膊,楚禾抬眼四扫,最终走进那晃动的车厢边上,将躲着的二人拉了出来。 “还想吃肉吗?”轻笑着俯视瘫躺地面的二人,楚禾扯了扯藤蔓,叶子掉光了,仅剩的半截也快断了。 “楚禾你不能这样,我怀着孩子,啊啊!” 杨花花尖叫着躲避密集的鞭打,没等自己装晕,陶四恩就翻身严严实实挡在身前。 “别急,有你的,跑不掉。”楚禾缓缓说道,扔下藤蔓,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单手左右开弓,狠狠砸在陶四恩后背。 几棍下去,眼前之人的衣服开烂,鲜血渗出。 她楚禾就是瞧不顺这些人,就是想揍,没有道理。 她烦了,那就谁都别想着好过。 想起以前有人背后地里说她丑,她都毫不手软送他们重新投胎。 她已经收敛太多了。 “妖孽......”陶四恩狼狈地趴在杨花花身上,吐着血还不忘骂出口。 “砰!”楚禾直接给了一闷棍,结结实实,鲜血瞬间开花似的爬满陶四恩的脸。 “相公!四恩!”一直不吭声的杨花花这才惊惧呼喊,爬起来摇着自家汉子大哭。 “楚禾!你要杀人不成?”陶老汉见儿子被打的脑袋开花,人事不省,生怕陶四恩有性命之忧。 即使心中害怕,还是鼓足气势暴喝。 看死人般瞥向不知死活还敢蹦跶的干瘦老头,楚禾侧身背对着崔婆子,嗜血眼睛眯起,又被生生压下。 不急,不在这一时半会儿,恶心的玩意最好还是见阎王。 “哎呀,您老也别急,这不就轮到你们了吗?”楚禾无辜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木棍在掌心灵巧地转了一圈。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陶老汉一群人中。 “啊!”含糊不清的惨叫响起,陶老汉吐出一口含着鲜血的碎牙,接着便抱着断腿跪在地上。 众人抽着冷气惊愕,孙女……揍爷爷? 可还没完,连阻拦都不及,只见瘦小的女孩儿在人群中穿梭。 看不清动作,看不清神情,几息之间,地上又多了嗷嗷叫喊的人。 连那端正儒雅的秀才公也彻底翻着白眼抽搐。 终于结束了!地上死狗躺着的几人如释重负,呻吟着蜷缩身体。 夏婆子几人更是缩起身体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万一这杀神一个回头又看到自己就不好了。 可下一刻,周围人群突然躁动起来,不同寻常的动静陌生又熟悉。 夏婆子慌乱睁眼查看,可迎面而来的只有闪着寒光的刀锋,下一刻,血花四溅。 王锁赖,杨来子和夏婆子和方才骂得最欢的几人齐齐殒命。 “啊!” “杀人啦!” “阿禾!?” 此起彼伏的尖叫呼喊声响彻黑夜。 荨子湾众人以及周围难民不可置信地盯着缓步而来的持刀少女,无一不惊恐万状。 有人魂飞胆破地逃散,有人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双腿已不由身体控制,瘫软跌坐在地。 刀身顺手在地上几人身上擦净,楚禾面无波澜地跨过尸首。 本来想打个半身不遂,想来其他流民很乐意替自己动手。 可是嘛,她突然觉得自己群居后就变得仁慈了。这人一仁慈,可不就有人想骑到头上撒野了。 这是不对的,既然捏死人不会犯法,也无人能奈何自己,那又何必留着苍蝇。 楚禾彻悟,所过之处,人踩人纷纷避让,自觉让出宽得能容十人通过的路来。 “爹……死了……夏奶奶他们都死了……”有个孩童战战兢兢指着地上躺着的人,荨子湾几个老头这才如梦方醒。 死了?死了! “陶楚禾!你今日必须给个说法!我荨子湾的人岂是你说杀就能杀的!” 过了好久好久,楚禾快要走没影儿了,刘崇林才带着几个老头子气势汹汹地走追在身后大喝。 第138章 杀人偿命? “阿禾!” 呼啦啦又围过来一群人,陶三之带着家人跑过来,不由分说将楚禾挡在身后,“是夏婆子嘴贱,我们处理家务事与他们有何干系?这都是自找的!” “对!我家楚禾救了你们几次,谁知你们都是一群白眼狼,眼下只不过是收回他们早该被杀的命而已,我看谁敢多言!” 徐翠珍理不直气也壮,虽然后背早就被汗水打透,可此时绝对不能输了气势! “我看今日谁敢动阿禾?杀个人又怎样?若不是阿禾在,你们早就被石坎村的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崔婆子和吴婆子相互搀扶着推开挡在最前头的两口子,无所畏惧地和刘崇林目光相撞。 陶雅雯没有言语,只悄悄从板车上抱来一捆砍刀。刘天宝看了一眼自家爹,然后默不作声地拾起一把,高大的身子将楚禾遮得严严实实。 “刘天宝!你给我过来!刘回逵!你也是这般放任不管吗?”大晚上的,十三叔公刘崇茂气得眼冒金星,冲着刘回逵唾沫横飞。 “我和天宝的命是小禾救的,也只有小禾来救,我们做不来恩将仇报,反目成仇的事。”刘回逵拄着拐杖走过来,没有半分犹豫,坚决地站在刘崇林对立面。 楚禾视线受阻。 刘回逵带着儿子顶在最前方,两位奶奶挺着瘦小身躯护着子女儿孙。还有紧握砍刀陶三之和徐翠珍,以及和陶楚杰带着一群孩童准备迎战的陶雅雯。 陶老汉脸结实杵在土里,吐着血忙让没受伤的陶鸿承抱自己离开。 脑海中满是挨揍时楚禾那诡异的笑容,感觉身后总有人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越来越紧。 “杀了她!杀了她们!”陶柏宣靠在逃过一难的李明启身上,颤着手指歇斯底里地冲着楚禾和崔婆子大吼。 崔婆子难以自抑地仰头,可一串泪水还是滑过脸庞,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陶雅雯恨恨看向逐渐远去的一众身影,最后一丝亲情彻底断绝。 自己的目的差不多已经达到,可看着崔奶奶几人难过的模样,楚禾心里却生不出喜悦来。 从今日起,崔奶奶必然会与自己相伴同行,陶叔分了家亦是如此。 自己也是有家人的人了,她也不知道这算计来的亲情能不能长久。 自私就自私一点吧,尝到了蜂蜜的香甜,没有人还会抱着白水狂饮。 “娘,我来陪您!女儿不会再丢下您了!” 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失望和痛苦,一声暗哑的女声传来,打破了僵凝的气氛。 陶五涌和郭相言从黑暗中走出来,火把将两人照得毫发可见。 陶无涌这次没有哭,坚决地一步步走到崔婆子身侧,“娘,您不能不要女儿。” “你们应该跟着离开的。”崔婆子吐出口浊气,反应过来后也没有欣喜应声,而是苦笑着说道。 一颗心伤得麻木,可还是不想再经历一次失望了。 陶五涌看向混在孩子堆里的女儿,心中更是愧疚自责。不能继续自我麻痹了,娘在哪儿哪儿就是娘家。 神清气明,陶五涌冷静又坚决,侧身和郭相言挡在最前方,嘴唇张合,眼睛却警惕防备。 “女儿很清楚,连姎儿都知提着木棍护姥姥,我这个做女儿的若还一味只求自保,那我也不配为人子,为人母。” “莫要叫娘失望了。”崔婆子还是没有说话,一向偏宠妹妹的陶三之肃着脸提醒。 荨子湾刘家族人开始自发聚集,就地取材,手里拿着短棍慢慢靠拢过来。 刘天德不想和陶三之对上,可眼下的他别无选择。 王锁赖不是刘姓人,可杨来子和夏婆子却是刘家媳妇,他身为村长,必须要给她们两家人给个交代。 “一命偿一命,人是楚禾杀的,只要交出楚禾,你们自便,我们依旧可以同行。” 一层又一层人挤了过来,连楚禾的衣角都看不着。刘崇林也不想村子内部打起来,退而求其次,只得软下声音来劝说。 按他说,一个女娃子有必要这么护着吗?虽然楚禾的确有些本事在身。 “休想!我老婆子的命就在这里,想拿你们便拿去吧。”崔婆子扬手止住刘崇林还未出口的话,展臂将众子女护住。 阿禾出手是狠了些,若非得有个结果,那她替孙女还债。 吴婆子飞快看了孙子一眼,然后也默默张开胳膊。 苍老的声音坚定又固执,楚禾眼睛有些不适。 眼皮急速抖动,楚禾呼出口气,后退着出了严密的包围圈,从右侧绕到人前。 “想要我的命?你们可以来试试!”没有过多废话,楚禾抬臂,双刀灵活滑到掌心。 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不加掩饰的眼神从喉咙滑到心脏位置,脚尖轻微晃动,准备随时收割。 就是这般动作!她就是这样砍木头似的轻易砍下好些人的脑袋! 荨子湾众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看到楚禾手中染血双刃后霎时轰然崩塌。 真的要硬碰硬吗?明知不是对手还要继续送死吗? 杨来子三人虽说罪不至死,但的确是多管闲事而惹祸上身,倒也不能全怪楚禾。 “不值得啊,王锁赖那样贪生怕死又爱占便宜的人早晚也不会有个好下场,为了这样的人拼命,实在是不值得啊!” “这不是替大伙儿除害吗?与其放纵夏婆子惹祸,还不如眼下这结果,一了百了,省的拉全村人陪葬!” 诸如此类的话语私私切切从人群中传来,不仅是族人,就连刘崇林也开始深思。 刘贵儿原本是打算替老娘讨个说法,总得要些好处来抵了这命债。 可眼下情形怕是不将自己搭进去就算好的,刘贵儿忙抱起儿子灰溜溜地躲进人群,胡氏带着女儿紧跟着离开。 杨来子的婆婆本就不喜这个长舌儿媳,现在果真应了验,就是搬弄是非丧了命。哪还敢要求楚禾这个杀神赔命,杨来子的丈夫眼疾手快,也麻利带着老母和孩子躲开。 至于王锁赖,老母刚死,孤家寡人一个。也是外姓人,自是无人愿意替他出这个头。 绝大多数人心生退意,脚软的都站不稳。何况连受害者家属都不愿出面,就算刘崇茂再看不惯楚禾,想让楚禾掉一层皮来也是徒然。 “你们好自为之吧。”刘崇林紧攥的双拳悄悄松开,一股股汗水顺着额头落进胡须。 紧绷的弦松开,可族长的颜面和威严还要维持,刘崇林硬着语气丢下话,然后甩袖率先转身。 楚禾转腕收刀,冷着声音扬声,“各走阳关最好,莫要有事没事找过来。” “放心,我们不会!”十三叔公刘崇茂总算找回了颜面,见楚禾还是让了步,心里舒坦了,得意回嘴。 崔婆子和陶三之没有开口,既然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听阿禾的便好。 再者,荨子湾决计是待不下去的,分道扬镳最好。 “阿禾……”刘芸芸不舍地喊着,杜氏和兄长强硬将人拉走。热闹的地方瞬间安静下来,原本在周围铺被草窝准备过夜的人也慌忙换了地方。 “回吧。”人都走光了,连刘回逵父子带着持棍的刘芳丫也回了自家帐篷。 楚禾扶起腿软的两位奶奶,和冷汗直流的陶三之两口子一齐回身。 崔婆子停了脚,望向远处人影攒动之处,扭头拍了拍楚禾的手背,然后松开胳膊向前走去,“我马上就回来,你们回帐篷等我!” 楚禾不知崔婆子是何意,但也没有跟上前去,而是和其余几人一同原地等待。 第139章 以绝后患 过了许久,崔婆子才蓬着头发迟迟归来。不过手里大包小包,身后还跟着畏畏缩缩的陶楚杰。 “我以后就跟着你和三之过了,这是我应得的东西,公中的钱我也要来了一小半。”崔婆子故作轻松,偷偷拍了下怀中鼓起,笑着开口。 “嗯!我们会过得更好!”陶雅雯殷勤附和,手一扬,几个孩子忙跑上前,抢着接过包袱。 “我把楚杰也带过来了,这孩子在那边更难过了。”将孙子拉到人前,崔婆子有些难为情。 虽然知道阿禾应该会同意,但毕竟是自己自作主张。 “阿禾......”陶楚杰垂着头,羞愧地不敢抬眼,小声喊了人后就局促地在原地搓衣角。 楚禾围着人缓步打转,身上的兵器碰击声适时响起,少年脑袋几乎要埋进地缝。 “别在我眼前晃悠,胆敢和那些人牵扯,你会后悔留下。” 审视良久,崔婆子等人愈发忐忑不安,楚禾才收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不过不会有麻烦了。 “我错了,我不回去!”少年急切摇头,哽咽着落寞说道。 他没有家了,他被抛弃了,从此便没有爹娘了。 崔婆子怜惜地将孙子搂在怀里,手掌轻轻擦掉少年脸上的泪痕,“我过去时,楚杰正被杨氏当着全村人的面辱骂殴打......唉,不说了,这孩子命苦啊。” 陶楚杰扑进奶奶怀里,发泄般呜呜哭了起来。 见状陶三之带着几人离开,只留崔婆子默默陪着。 良久,陶楚杰才红着鼻尖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却坚毅许多。 他读了书,知道百顺孝为先,但他不愚孝。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么多天,他该说的该做的都做了,忍让的结果是理所当然和变本加厉。 他该早点明白,早点醒悟。他们除了自己和阿禾还有孩子,自己除了父母也还有很多亲人。 崔婆子脸上带着欣慰笑容,一路无言。在孙子的搀扶下,两人朝着营地最亮处走去。 将几个小孩送进帐篷,楚禾找了借口,孤身一人出了营地。 今晚没有月色,正适合外出散心。 有些人,还是彻底消失在世上最省心,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出来蹦跶。 她可不想留不确定因素来扰乱自己的生活。 没有去难民扎堆处,悄然远离人群,楚禾攀上杂草丛生的高坡。 身体与干草丛平贴,隐在浓墨里,用胳膊肘撑着一点点匍匐前行。 因着方才的事情,整个营地依旧嘈杂。大部分流民避着楚禾的帐篷远远聚堆,荨子湾众人倒安分地回到自家地方,不时二三窃窃。 时间不多了,这个位置大差不差。 伸手,翻腕,从地底凭空生出数枚带着褐色幽光的土刺。 细若牛毫,连最纤细的绣花针都难以企及。 闭目,楚禾调动全部精神力查探。 杨花花和陶四恩被陶家其余人孤立。一人躺在露天板车上,情绪激动地小声谩骂。一人跛着腿晃晃悠悠地端着水帮忙清洗伤口。 两道心跳,一强一弱,极为明显。 不是三道。 还好男女有别,另一头被疼痛折磨得难眠的陶老汉没有厚颜留在车厢。 脸色迅速苍白,楚禾猛地睁眼,数道针芒带着咻咻声急速飞射出手。 细不可闻的声音没入呻吟哀哭和喧杂交谈声中,微风过后,一切如故。 伏在地上缓了缓,甩去脸上的汗水,楚禾再次闭目确定。 很好,世上又会清净不少。 “外面乱的很,下次让小雯陪你去!”回到帐篷,油灯已经灭了两盏,崔婆子开始铺被子准备睡觉,见楚禾回来不放心地叮嘱。 现在可是什么人都有,如厕时得小心点,别被占了便宜。 “好。”楚禾心情舒畅,难得扬起笑来,乖巧应声。 “那今晚你们挤一挤,我们几个大老爷们睡!”陶三之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众人没意见,便抱着铺盖,亲热地拉着陶楚杰在驴车旁铺竹席和油布。 崔婆子眼睛红肿地望向摆动的帐帘,她极力掩饰,努力说服自己,但还是忍不住难过。 她已经接受了,看来还得习惯一段时日。 吴婆子拿着浸了水的帕子小心覆在老姐姐眼睛上:“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我们这些凡人能有一两个个品行端正,孝顺有担当的子女也该知足啦。 至于其余的,只要不做大恶,就算教子有方了。” “分开好,!崔阿奶,您来这边这么久,除了郭姎儿的娘偶尔来,都没人过来过问您嘞。”韩安儿伸出手摇了摇崔婆子的胳膊,小嘴镶了刀一样直戳人心窝子。 “是啊,孩子长大了怎么就变了呢?”两行浊泪从轻盖的帕子下涌出,崔婆子哽咽。 楚禾给了韩安儿一颗爆栗子,装模作样的小屁孩。 夜晚就这么在一场闹剧中飞速度过,刘天德没有给众人歇息时间,天蒙蒙亮时就敲着快要碎成铁片的破锅催促。 “爹,该上路了,村长催呢。” 往常最先醒来转悠的陶老汉这个点儿了还没有起床。夭儿喊了好几次,大伙儿都打包好行李了,不能再耽搁了。 陶柏宣心中焦急,不得不忍着遍体疼痛亲自过来喊人。 “爹?爹!”还是没有回应,陶柏宣疑惑地掀开被子,下一刻就与面色铁青,眼珠暴起的陶老汉正正相视。 “爹!您这是怎么了?”陶柏宣惊叫出声,柳映云和陶二水闻声赶来,看到自己爹这副模样也是吓了一跳。 几人七手八脚地将人扶起,顺气的顺气,喂水的喂水,可陶老汉已然进气少出气多了。 “这两人还赖着不起,怕不是想装病蹭咱家的骡车吧?”前头慌作一团,李明安却是啃着饼子嫌恶地指着破烂板车。 这都什么时候了,明安还不嫌事大! 陶二水忙的不可开交,抬头准备训斥儿子。眼神瞥向俯面栽倒在板车上的二人,这才发现陶四恩和杨氏也没起身。 “大哥……四恩他们……”陶二水颤着声音,眼睛紧紧盯着没有半点起伏的两人,抖着手拉住陶柏宣。 陶柏宣将满是涎水的布帕丢到地上,头也不回地烦躁回道,“四恩又怎么了?还不叫过来帮忙!” 陶二水没有回答,鼓起勇气一步步走近板车。 “啊!”咬着嘴唇,屏住呼吸,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探到弟弟鼻下,随后尖叫声响起。 “这是怎么了?外面怎么这么乱?”崔婆子被吵醒,揉着发慌的心口疑惑问帐子外面的陶三之。 没有听到儿子的声音,崔婆子更是纳闷,忙穿上鞋子出去打探。 楚禾翻了个身,将被子扯过头顶,睡得无比香甜。 哭闹声越来越大,吴婆子也躺不住。习惯性地摸摸孙子额头,这才下地出了帐篷。 第140章 分道扬镳 日头渐起,两位奶奶也没有回来。 韩安儿打了个滚后翻身坐起,拉起睁着眼睛沉默不语的姐姐也出去看热闹。 流民成群踏上官道,这处平地更加空阔。除了三三两两等死的人,几乎都是荨子湾村人。 帐篷不远处的荒地边上整整齐齐卷着三张席子,看不见容貌,只有三双脚露在外面。 陶鸿承换上了淡色长衣,跪在尸首旁垂泪不止。 家彻底散了,自己连和阿奶二叔他们告别都不能。 装糊涂浑噩这么久,那就继续吧。 陶三之和荨子湾的几个汉子在地里挥着锄头,三个大坑已经成型。 崔婆子悲难自抑,身子摇摇欲坠,由陶五涌和吴婆子搀扶着靠近大儿子,“你爹他……” 陶柏宣仿若没有看到,转过头去和柳氏继续争执,“户籍”二字顺风传进楚禾耳朵。 “阿禾!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刘芸芸被杜氏拦着没到前头去,正和刘芳丫商量着去找楚禾呢,转眼就看见了楚禾,当即拉着刘芳丫小跑了过来。 “嗯,这是发生了何事?”楚禾不想聊去留问题,便随口一问。 看来阿禾还不知晓。刘芸芸和刘芳丫对视一眼,这才觑着楚禾神情小心翼翼开口,“阿禾你别过于哀痛,那个……你爹娘和爷爷没了。” “噢,怎么没的?” “还说呢,我爹跑了好久才在流民堆里找了个郎中,说是被毒虫咬了。已经见怪不怪了,喏,那边也有好些人要下葬。” 见楚禾并没有显露悲痛,反倒是兴致缺缺,刘芸芸对陶家内部关系有了更深了解。 能让一向重情的阿禾这般无动于衷,杨氏到底做了什么缺德事! 也不再提及陶老汉三人,刘芸芸不舍地拉起楚禾胳膊。 “阿禾,我爹其实也不想你们离开,但九太爷爷是族里辈分最长的老人,他发了话,连族长太爷爷都不好反驳。 我爹带着村里几个叔伯和爷爷昨晚一直求情,奈何九太爷爷还是没能松口......” “你们就不远不近地跟着,等过一两日,太爷爷气消了,我们再求求情,到时候就请你们回村。”芳丫也上前安慰,于公于私她都舍不得和楚禾分开。 爹其实是想跟着阿禾一同离开的,但一来他们是姓刘,无法轻易脱离家族。二来爷爷也不想成为累赘,阿禾对自家帮助颇多,他们不能就此赖上。 考虑良久,爷爷还是决定跟着村子走,虽然他们一家肯定会遭到排挤。 楚禾杵着下巴好奇偏头,这姑娘只要不涉及陈天风,倒算得上头脑清明。 “你们不必浪费功夫,是我不想待在村子里,离开对大家都好。”哭声渐起,前头传来铲子扬土声,楚禾寻了处清净地才开口拒绝。 “为什么?阿禾你不想和我们在一起吗?到处都是流民,势单力薄着实太危险。”两个姑娘紧跟了出来,刘芸芸不解,即使阿禾再厉害也敌不过万千流民啊。 “外面的人,看不惯可杀,但村人爱口舌,杀了太过,不杀又难为自己。” 远离尘嚣,楚禾在木头上坐定,捡起木枝指正韩安儿的比划动作,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实话实说。 “啊?这?”两个姑娘被楚禾随意的话语堵得语塞,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五十两银票留给你们三人,关键时刻再动用。芸芸你交给你爹保管,不可透露给其他人,你们娘也不行。” 楚禾将卷成一团的银票丢到刘芸芸怀里,刘天德人品尚可,她希望陶楚禾的姐妹能活得长久些。 “阿禾......这,这……”震惊接连,两个小姑娘目瞪口呆又手忙脚乱地接住沉甸甸的纸团。 “你们该出发了,不送。” 已经有汉子扛着锄头返回,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楚禾起身,拍打着身上的脏污,郑重辞别。 “阿禾,你别意气用事啊,最多三五日,我让我爹一定说服几位太爷爷!”刘芸芸攥着银票急忙往楚禾手里塞,这么大额的银票,她们绝对不能收! “有缘会再见的。”侧身躲过,楚禾挥手,转身走向帐篷。 不说还好,一说这俩姑娘唰地眼泪涟涟,哭得不能自抑。可妇人焦急喊声渐近,时间紧急,她们只能含泪叮嘱。 “姐姐不伤心,你还有奶奶们和安儿!”韩安儿停了动作,小跑跟进帐篷,扬起笑脸安慰情绪低落的的姐姐。 “嗯。”楚禾摸摸韩安儿的发顶,伤心说不上,毕竟生死和别离再寻常不过。 她只是突然回想起来数月前和她们的相处时日罢了。 外面哭声一浪高过一浪,人群散开又聚集,叮当声作响不止。 过了许久,陶五涌和陶三之扶着崔婆子,脚步虚浮地走回。 陶五涌哭得喘不上气,将人送回后便由郭相言扶着,跌跌撞撞回了自家骡车。 “娘,节哀顺变吧,爹他们也算少遭些罪。”陶三之又累又哀,强打起精神安慰崔婆子。 爹几个走得突然,他到现在还接受不了,可人是他亲手埋的。 以后没有人会偏心偏颇 ,他也没了爹。四恩愚笨得让人气愤,可他再也无法见到人了。 “怎么就没了呢?昨晚还精神着……”崔婆子眼睛已经睁不开,只觉天旋地转,顺势坐在地上缓神。 老头子和儿子儿媳的所作所为是让她完全死心,可各自安好就行,她从未想过三人就这么死了。 陶三之蹲下身紧紧抱住崔婆子,哑着声音,“湿处毒虫多,爹他们运气不好……” 陶楚杰眼睛红肿却面如死灰,整个人被悲伤和绝望反复撕扯。 娘腹中胎儿早就没了,她宁可对着布包慈爱做戏,也吝啬地对自己不施颜色。 怨,已无处可怨。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或许是娘病了。 一定是这样的。 “阿禾,你都知道了吧?”帐篷里安静无声。良久,崔婆子艰难起身,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孙女。 “嗯。” 崔婆子眼皮肿的不成样子,想到什么,用力睁开条缝看向楚禾。 可少女神情自若,半点破绽都瞧不出。 崔婆子苦笑,用力甩了甩脑袋。 看她又想到哪里去了,肯定不是阿禾,都要分开了,自是没有必要下此狠手。 再说昨晚阿禾已经狠狠教训过老头子和三房了,无需多此一举。 命啊! “收拾行李吧,吃了早食,我们也该出发了。” 帐外刘天德大声吆喝,崔婆子也无眼泪可流。人已经死了,前事如云烟,好的坏的都过去了。 “好。”陶三之带着浓重鼻音应声,抬起袖子揩了把脸,低着头匆匆整理包袱。 徐翠珍心有戚戚,有些对世事无常的叹惋和如释重负的愧疚。 可能是她冷漠无情吧,对于陶老汉的死亡,她还真没有半分悲痛。 陶雅雯不时偷看楚禾,自以为不着痕迹,实则明晃晃又大喇喇。 楚禾一个眼神扫过去,陶雅雯便如刚进门的小媳妇般,缩着脖子,躲闪着目光回避。 日头升的老高,刘天德望向没有动静的帐篷,心下了然,不禁怅然叹气。 “不管你们受没受伤,路程不能落下。路面干的差不多了,我们六日内得赶到石鸣县,受伤的自己想办法。” 刘天德脸上笼上阴霾,他好脸色给多了就不值钱了。想好好活着到宜州的就得听话,自己找死的他也不管了! 刘天德话一出,队伍里又是一阵谩骂。 基本上都是昨晚受伤的人家。 看来要好好管束下家里人了,楚禾能杀三人就能顺手再了结几人。眼下和楚禾是分开了,可保不齐再遇上更恶的人。 若还多舌惹事,自家怕也落不到个好下场。 第141章 幡然醒悟 “出发!”荨子湾村人一刻都等不及,刘天德叹息,背着家当领路。 “小禾!你们保重啊!”刘回逵把着车身不舍喊道,车上妇人哭着去拦往帐篷方向伸手爬的孩子。 可惜没能和小禾他们好好告个别。 刘天宝从快要见底的粮袋中舀出两碗杂粮,拎起袋子小心放进停着的驴车。 杜氏摸出两枚鸭蛋交给女儿,刘芳丫抹着眼泪也上前放好。然后是刘天旺,刘来福,乔得易…… 没有村子的庇护,崔婆子他们可如何赶路啊?可惜族长还是态度强硬。 凌乱脚步声来来往往,毛驴安静,想来无事。 听到刘回逵的喊声,埋头卷铺盖的崔婆子手上一顿,轻轻拍向楚禾后背。 “保重!”楚禾没有多大感觉,但崔婆子整个人被厚重悲伤所淹没,她只好出声回应。 “走吧。”刘回逵那浑浊无神的眼睛微微舒展,这才转头专心看路。 小禾会过得更好。 车辆和人群走远,整个营地安静下来,只有零散流民哀鸣如故。 陶三之和陶楚杰开始撤油布,众人钻出帐篷后才发现外面还停着一辆骡车。 “娘!”人出来了,静静等候的陶五涌大步跑来,却在离崔婆子几步之外停下。 她满心羞愧,不知如何开口去祈求娘和二哥的原谅。 “你们不走么?现在赶还来得及……”熟悉的声音传来,崔婆子没有抬头,可眼泪唰地涌出眼眶。 大儿子和大女儿虽未明说,但还是将老头子的死归在了自己身上。心死了,但还是会痛啊。 “娘,女儿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抛下女儿。”陶五涌跪地,拉住崔婆子的衣袖抽噎着哀求。 郭相言跟着跪地,“娘,是女婿自私又怕事,数次拦着涌儿,您不要埋怨涌儿……” “你们起来吧,从来不是娘要抛弃你们。”崔婆子摇头,颤着手拍了拍小女儿肩膀,然后缓慢朝锅灶边走去。 楚禾目不斜视,脚步平稳地路过地上三人。 “娘!”见娘真的铁了心地要赶自己走,陶五涌彻底慌了。 从小到大娘最疼自己和二哥,可是现在,娘真的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她真的知道错了,也是真心想留下照顾娘。 “岳母怕是被我们伤透了心,慢慢来吧,我们现在弥补还来得及。”郭相言起身扶起哭得不能自已的陶五涌,低头细声安慰。 “我要娘!我要陪着娘!”陶五涌甩开丈夫,固执地跪地不起,一个劲地流泪自喃。 郭姎儿则哭着,跌跌撞撞去找姥姥。 陶三之掀开油布,零零碎碎又满满当当的大小袋子映入眼中。 还是没忍住,汉子捂着眼睛定在原地,胸膛急促起伏,好久才算平复。 崔婆子和吴婆子感慨万千,脸上干了又湿,抚摸着这些干菜米粮,许久没有言语。 楚禾只怔了那么一瞬。 她没义务帮扶荨子湾,阿奶好不容易摆脱,绝对不能再有牵扯。 周围的大队伍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零零散散的流民在林子里穿梭着找吃的。 野菜和树皮被扒的一干二净,低处的树叶子被摘的光秃秃。有人不死心地抱着树干摇晃,那残破的几片叶子不能放过。 楚禾拿着砍刀在周边晃悠,再次回来时剩下的肉经腌制,熏干和炼油,已所剩无几。 趁着人少,吴婆子赶紧烙了几十张粗面饼子,菜的的和肉的各半。 “跟紧了!” 陶雅雯带着一串小孩鸭大摇大摆地晃了过来,冲着路边骡车冷眼哼哼。 “这么乱,你少带着他们在外面疯。”崔婆子没好气地看着陶雅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和之前三之简直一模一样。 果然是父女,如今三之是变好了,这娃儿是彻底暴露本性了。 “哪能走远?我们四个就在帐子后面坐了会儿,对不?”陶雅雯挤眉弄眼地看向三只仔仔。 “嗯嗯!”郭姎儿就等着上场呢,看到表姐眨眼睛,忙捣蒜点头。 “才不似呢,你眼馋阿禾姐姐的大野猪,想夫悠我们进山。还好韩老二机灵,拉着窝们往回走,阿姐这才不得不跟回来的!” “雅宸说得可是真的?”不等崔婆子开口,装死的徐翠珍就跳了过来,见女儿怒目瞪着小儿的样子就明白了。 “你胆子这会儿倒大了?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生出这心思?你还敢不敢了!” 徐翠珍气极,寻了半天也没找到趁手的。灵机一动,弯腰拔下露大拇哥的鞋子一下一下往陶雅雯身上招呼。 “陶雅宸你这个叛徒!啊!爹爹救命!不敢了!我错了!” 空地里一阵鬼哭狼嚎,陶三之苦着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来,眼角不自觉渗出湿意。 “我看雅雯知道错了,绝对没有下次了,赶快过来一起盛饭,大伙儿都饿了。”吴婆子见这母女跟蚂蚱一样跳来跳去的,雷声大雨点小,那鞋底子也就一开始打了三四下。 “哼!”徐翠珍见好就收,冷哼一声穿上破鞋,整理了下头发,连手都没洗就端碗。 吓得众人又将人按下,一个个排队自己舀汤。 小插曲过了,三两口下肚,陶三之接替陶楚杰巡视。 陶雅雯则哀戚戚地也端着碗蹲坐在角落。不过还好,有雅宸陪着,心里稍微好受了。 是的,陶雅宸因为不敬长姐也被徐翠珍发配到墙角了。 吃饱喝足,也该赶路了。 如今脱离了荨子湾,他们人少东西多,落在他人眼里,妥妥的大肥羊。 陶三之拿着带血大刀走在车前护着妻儿。陶雅雯也讨了把长刀,砍人她不敢,唬唬人可以。 就算有不长眼地起了心思也要掂量掂量。 这么安排自是有道理的,两辆车,只有楚禾这边老老小小的最好下手。 到时候陶楚杰看好吴婆子,楚禾好收拾人。 就看有谁想不开了。 车马开动,远远围着的流民也动了起来,依旧是不近不远地跟着。 他们是不敢有动作,可万一有胆大的人呢,到时候他们趁乱捡点儿什么,说不定就能活下去了。 这些人不必驱赶,因为赶了一波还会有下一波。刀明晃晃地握着,胆敢靠近再杀鸡也不迟。 郭相言驱动骡子,紧跟着驴车。 崔婆子虚弱躺在板车上,闭目不语。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已经分不出力气和精气去强求母女情。 想跟就跟着吧。 “ 慧莲姐,他们终于出发了!” “大姐果然好眼光,连爹娘都能舍弃的冷心冷清之人,可不就和我们是同类么。” “不,她心还不够硬。出发!” 楚禾让陶楚杰学着驾车,自己则跟着车尾留意周围。 纵使四人伪装得极好,但也难逃楚禾眼睛。昨晚这四人就躲在流民中看热闹,早上也是等着自己出发后才远远缀在身后。 四个年轻女子,几日未见就能坐上马车,可不是弱女子。 没感受到恶意,但一直被人这么跟踪监视,楚禾也烦。 得处理了。 第142章 打劫? 空气闷热的粘稠,地面厚厚的一层淤泥干裂翘起,脚踩过咯嘣咯嘣响。 每个路口都有流民源源不断地汇集,都是一个方向。 阖州位于西南角,急于赶路的话,去其他任何州府都得穿过石鸣县和西泽县。 继续走了十里地,官道上又是另一番景象。流民人挤人,每辆车上必须得有人下车牵行,狭窄破烂的官道上混乱不堪,抢夺,争吵,动手时时发生。 又饿又累,可在丁点儿食物或利益面前不算什么。 死一个,活一大家子也值了。 “阿禾,我看情况好像有些不对,这一路上都没看见几个单独上路的人。” 陶三之疲色难掩,戒备地看向来来往往的难民,往前快走几步到楚禾身边不安地低声说道。 “正常,这时候掉队和零散走的人就是恶徒好下手的目标,这情况倒是比想象的更糟糕。”楚禾拉紧缰绳,她早就将驴车赶到前面,若是流民有所动作也能第一时间应对。 “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我看这些人一直盯着咱们看,前面这群人不停回头,离咱们是越来越近了。”吴婆子神色紧张地不停往前张望,闻言也探出身体靠近楚禾耳语。 “不急,我们先加快速度看能不能越过他们,陶叔你们跟紧我。”楚禾脸稍侧回答吴婆子,然后又提醒陶三之。 “好,希望能顺利过去,赶紧离开这儿。”陶三之凝重点头,扭头对徐氏几人低语几句。 徐氏脸色发白捂嘴应下,紧紧抓住陶雅雯和陶雅宸。 崔婆子也顾不上伤悲,爬起身来和吴婆子紧紧护住韩安儿。 安排好妻女,陶三之又往后面跑了一趟。 “如此甚好,能不对上就尽力避免。”郭相言听闻陶三之来意心中倒是稍安,看来楚禾不是只知用武力解决事情的人,不然他都不知如何开口劝阻。 “啪!”都准备好了,楚禾猛地用刀背拍打驴屁股,毛驴吃痛撒开蹄子往前冲,前面的人群受惊往左右散。 “大哥,他们要跑。” 后面动静很大,时刻监视楚禾一行人的两名汉子快步跑到牛车旁,俯身对闭眼睡觉的魁梧大汉小声回禀。 “嗯?跑?他们能跑到哪里去?通知兄弟们,开动!” “得嘞!就等大哥这句话呢!总算又有大肥羊到手了!” 愈近,楚禾神色愈发冷峻,看来这场恶战是避免不了了。 “准备战斗!”楚禾无奈叹气,在离前方乌泱泱拦在路中央的人群六丈远时降下速度,缓缓停车。 “逃灾求生,大家皆为苦难人,还望各位大哥放一条生路,小弟在此谢过各位。”陶三之率先跳下车头,隔着些距离朝不怀好意逐渐拢过来的数名汉子抱拳。 “行啊!牲口和物资留下,三个娃子也留下,你们就可以走了。”魁梧壮汉很好说话的模样,笑着点头,指尖却点着骡子和板车,清点物资。 “大哥!还有姑娘媳妇呢!”旁边的人急了,忙开口提醒。 “什么时候还惦记这些,赶紧让弟兄们动手,有了车马咱们也能早日到新京。到时候给你娶个婆姨,你也不用成天想着。” “好嘞!多谢大哥!” 两人就当着陶三之几人的面毫无顾忌地商议,陶三之越听脸越黑,手里的大刀越握越紧。“阿禾,看来不杀不行了。” “嗯,叔你去车尾以防被人趁乱偷袭,我在前面顶着。楚杰看好奶奶们,陶雅雯你保护好自家,别让人靠近。” 安顿好,楚禾跳下板车,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三十来人。 “......好。”陶楚杰面色发白,半蹲在车上,将崔婆子三人护在身后。看到自己纤细无力的手腕,想了想还是从车底拖出长刀,双手紧握,紧张地盯着前方, “娘,你躲好。”陶雅雯对徐氏叮嘱了句后小心爬到板车中间,转动腿脚,将刀刃对准侧边靠过来的人。 “阿禾,还有多余的刀吗?” 护着陶雅宸靠到女儿身边,看着强装镇定的女儿徐翠珍眼眶发红,忙转头对握刀立于车前的楚禾小声喊道。 楚禾闻言连头都没有回,径直将手中的砍刀丢了过去。 “娘和你一起!”徐翠珍用力拔下插在车身上的长刀,将陶雅宸放到车板和自己中间,紧挨着女儿跪坐,护着另一侧。 “娘?”虽然担忧徐氏的安危,但有娘的陪伴,陶雅雯心中的紧张与慌乱却是消退了不少。 “他们哪来这么多刀?你们小心点,先杀男人。 ”看到这些人竟有刀护身,为首的大汉皱起眉头,当即提醒手下。 “明白!” 自己人这么多,一路走来都极为不易,这些妇孺老少能毫发无伤走到这儿能是什么简单货色。 三十七个男人收了先前的轻视,警惕地一步步逼近。 “啊!”蓄势良久,有人耐不住举起短棍就朝空手暴露在路中的楚禾冲过去,想着解决一个是一个。 起势,等人冲到面前时,右肘蓄力击中来人持棍手腕。接住掉下的木棍,楚禾反手朝对方喉咙狠狠戳下。 当胸踹倒另一人,身体紧跟压上,双手扶住挣扎抬起的脑袋。 轻轻一转,清脆声起,楚禾利落起身再战。 侧翻躲开刀芒,迅速撑地出腿横扫,撞过来的三人接连倒地。 趁身形不稳之际,楚禾灵巧扑上前,夺刀插进三人心脏。 “先解决这个小娘们儿!”在一旁观战的领头这才看清这些人的主力竟是楚禾,急忙指着楚禾召集手下。 陶三之正吃力应敌,突然发觉压力骤减,抬头环顾这才发现原本围着自己的一帮人都转去前面。 “阿禾!”陶三之心下发急,但陶五涌这边还是有不少人跑来。 看着郭相言弱不禁风的身板,陶三之左右为难。 “没事,我能应付。”偏头躲过自脑后劈来的砍刀,下一刻耳边风声呼啸,楚禾着地翻滚,站定后回应陶三之。 “猖狂!那就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上!” 近二十个汉子大喊着再次冲来,楚禾撒腿就跑。 “小娘皮,不是挺能赖的吗,跑什么?大哥,堵住她!” 一众人边追边嗤笑,见楚禾慌不择路竟然往大哥那边跑,不禁放缓脚步嬉笑着慢赶过去。 领头汉子狐疑,看着没有停脚依旧朝自己而来的人并未大意。反而直起身体,握刀摆正姿态,严阵以待。 “大哥莫慌,她逃不掉的!” 第143章 长痛不如短痛 一路小跑,即将与那领头接近时,楚禾突然大跨步右拐拉开距离。 挥出去的大刀落空,男人随即急速转身。还好有所防备,贴地翻滚两圈后险险避开不知什么时候直逼自己咽喉的刀刃。 楚禾神色自依旧,也没想着一击即中。脚尖轻挑,地上的另一把长刀听话地跳上手心,楚禾提步再次砍了过去。 得趁着其余人没赶过来时解决掉这几人。 见状,魁梧汉子也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两刀相接,火花迸溅,二人皆被震退。 就是此刻! 在领头还未缓劲儿之际,楚禾忍着麻痹的手臂,后蹬借力,身影快速前移,刀尖直对对方喉咙。 “大哥小心!” 泥土飞扬,领头男人连连后退,狼狈伸手,欲捡起掉落一旁的武器。 只不过下一刻脚步猛滞,男人垂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胸膛滴血的刀刃,随后轰然倒地。 “杀了她!给大哥报仇!” 无视周围的暴怒和激愤,楚禾拔出直插心脏的另一把大刀。鲜血喷溅,楚禾面不改色地又一次捅穿对方心肺。 确定人死了,楚禾这才掀开眼皮看向围过来的十来人。 也懒得动嘴皮子,避身,抬手劈砍,刀刀直中要害。 缓步走到尸体跟前,弯腰如拈花般轻轻抽刀。楚禾转身堵住迎面赶来的其余散众,气息平稳地扫视过去。 有人激愤更甚,有人却悄悄往后退。 陶三之那边的打斗也住了手,三四个汉子慌忙退散回去,陶三之这才得空赶过来,“大家不过都是为活着,我们也并非赶尽杀绝之人,天色不早,还是早些安顿为好。” “好的好听!我们弟兄死伤众多,大哥也被你们杀害,想轻轻揭过?没门!” 话虽这么说着,汉子中的一人眼睛却警惕地留意楚禾动作,同时往周围查看而去。 果然附近聚集了不少人,有些正盯着这边交头接耳,而站在不远处的那个杀神已经不耐地握刀挪步。 剩余歹人早就心生退意,只有方才说话的那人还摇摆不定。 “对啊,连你们大哥都没了,你们怎么还想不通?”稚嫩的童音传来,众人寻声看去。 韩安儿也不惧,偏着头状似疑惑地看着这群大人。 “哼!你毛没长齐的小毛孩懂什么?这次放过你们,我们走!”汉子眼神明灭,随即冷哼转身,不少人也随着离去。 留于原地的人犹豫不决,纠结半天还是跑到队尾。远远站着的另一汉子这才歪着嘴得意大笑,带着余下从另一边大摇大摆离开。 “阿禾你伤的重不重?”吴婆子和崔婆子下车匆匆跑来,扶住楚禾后背,小心察看楚禾胳膊。 那么个大块头都被震得半天缓不过神,阿禾这身架怕是内里受伤严重。 “我没事......咳咳。”待周围流民散的差不多了,楚禾这才卸了气力,小声咳嗽开来。 不用异能应付起来是有些艰难,看来这副身体还得好好锻炼下体魄,往后情形会更糟糕。 “还说没事?赶紧上车休息休息。” “不急,先离开这里再说。”楚禾和陶三之对视一眼,陶三之立马走到驴车前。 待众人坐定,楚禾翻身坐上骡车,一行人继续前行。 “相公,你说我们要不要上前慰问慰问?这回又得亏了小禾。”惊魂未定的陶五涌抱着女儿,探头过去问赶车的郭相言。 “我们是得好好感谢小禾和三之,找个时间再过去,眼下不是好时机。我记得匣子里置着几瓶药,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待会儿让姎儿送过去。” “好好好,都听你的。”只落寞片刻陶五涌又打起精神。方才若不是有相公和二哥前后护着,说不定姎儿真会被抢走。 不管如何,该感谢的要感谢,不管是打还是骂,自己也该受着。 “姐姐你头晕不晕?”韩安儿死活不上驴车,执拗地也爬上了骡车,看着面无血色的姐姐眼含担忧。 “还好。”楚禾睁开眼,轻轻摇头。 “那姐姐泥能不冷?我看你在不停打can诶。”陶雅宸睁着大眼睛也挤了进来,指着楚禾微微颤抖的右手好奇询问。 徐翠珍扶额,他这傻儿子嘞,这是八岁孩童能问出来的话吗!怕不是脑子真有问题?看来以后不能点他脑瓜子了,找机会得好好看看大夫。 徐翠珍乱想着,一时忘记自己要干什么,端着水原地不动。 “咳......喝水不?”远远缩在另一角的陶雅雯左看看右看看,像贼一样快速从徐氏手中端过碗。悄悄挪了过去,手一伸,满不在乎地将碗递到楚禾面前。 楚禾左手正按着右臂,闻言抬眼。 “看我作甚?我可不喂你!” 楚禾轻笑,左手端过水碗小口分饮。 哼,以前怎么没发现楚禾笑起来这般好看,模样分明也没变。 陶雅雯暗自腹诽,忍不住一下又一下偷瞄。碗要见底了这才慌忙退回角落,抱着发呆的徐氏闭目养神。 方才自己虽然没有对上坏人,但挥舞那么重的刀也很累的,她也得好好缓缓。 韩安儿小心翼翼拭去楚禾额上的汗珠,随手将帕子递给陶雅宸,及时接过水碗放到一边。 “阿姐再休息会儿。” “嗯。” 陶三之驾车将速度放得极缓,擦黑时才寻了处人不算太多的空地停车。 陶三之拖着疲乏的身子就近找了几根木棍,不挑粗细能撑起油布,能简单遮挡过夜即可。 人多眼杂,自家已经够招人眼了,徐氏也不敢煮汤,拿出早前备好的菜团和干饼,就着水下咽。 陶五涌带的吃食不多,一家三口紧挨着帐篷休息,靠着板车分吃两个菜团子和一小撮炒米。 “让你和女儿受苦了,是为夫无能,连口粮也要娘子准备,果真百无一用是书生。” “相公你莫要这么说,等到下一个县城我们就进城采买,到时候我们就不用省吃俭用了。” “希望如此吧。”郭相言将手中炒米全都喂给郭姎儿,侧身望着昏黑一片的远山微不可闻地叹声,眼中的忧虑却越来越浓。 “奶奶,车上有布料,有时间的话劳烦您多做几个暗袋缝到内襟吧。”火光照映下,楚禾几人沉默地快速解决手中晚饭。 刚刚这一遭让楚禾不得不为今后做打算,抢劫,动乱,算计,以后面临的情况会更严峻复杂。 说不得哪天她护不了奶奶们周全,万一失散也能各自活下去。 “现在我们就是时间多,要缝哪儿,阿禾你说我们这就做。”吴婆子想都没想一口应下,能帮上一点忙她们再乐意不过了。 不然大小事情都由阿禾和三之扛着,她们只会觉得自个儿是个拖累。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不能缝太大,能装三把米即可,就缝在胸前和腰间不打眼但拿取方便的地方。” “成,我这就去拿针线。” 知道劝不了吴奶奶,楚禾就由她去了。 “老姐姐,我记得还有几尺青布,你放到哪里来着?”吴婆子在板车上翻找,片刻后疑惑问崔婆子。 “啊......你说什么?”崔婆子猛地抬头,茫然看向吴婆子。 “我记得还有裁剪剩余的青布,阿禾说要缝几个布袋子,我想着找出来现在就做。” “噢,我这就去拿。”崔婆子这才从席子上坐起,走到板车前帮忙寻找。 楚禾抿了抿嘴,会好起来的,长痛不如短痛。 自己做的对。 第144章 不时之需 “还得是姑娘家眼亮手稳,一暗我这眼睛就不中用了。走线还行,穿针费劲的紧。”吴婆子看着陶雅雯手指灵活,一下就对准穿孔,不禁感叹。 “这算啥,我的绣活也不错呢,镇上的吴三娘可是也夸赞过呢。唉,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有没有安全安全跑出。”陶雅雯说着说着就耷拉下嘴角,怅然地唉声叹气。 陶雅雯一语惹得帐篷里寂静。 陶三之想起了他镇上的兄弟,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处何方。 吴婆子也想起了孟平安一家。丰宁县城乱成那样,平安一家定然不会逗留,只能希望石鸣县能遇上。 崔婆子低头不语,徐翠珍倒是潇洒。手指灵活来回翻飞,针尖不时擦着头皮,连头都不抬一下。 “你们也别累着,晚会儿就歇吧,我去外面看看。”陶三之脱下上衣放到崔婆子身边,只着短褂走出帐篷,陶楚杰也默默跟了出去。 夜深了,帐篷里火苗渐小。韩安儿靠着楚禾睡得正香,连徐氏也搂着两个孩子打着呼噜。吴婆子和崔婆子凑近火堆,一针一线赶制最后几针。 帐篷外,陶三之倚着拴牲口的木桩浅眠,陶楚杰垂着脑袋打盹儿。 只有郭相言在一旁警惕地观望四周,板车上妻女不安地来回翻身。 楚禾睡了两个时辰就悄悄起身,给一旁的韩安儿盖上衣服。看了眼熟睡的奶奶,这才轻脚出门。 “阿禾?你怎么出来了?”听到动静,陶三之忙睁开眼睛,看到是楚禾这才放下手中大刀。 “你们都去睡吧,这里我看着。” “你身体撑得住吗?这才睡了多久。”陶三之扶着发麻的左腿站起,看了看天穹和四周,知道楚禾不会逞强,但还是担忧。 “没事的。” 一听到楚禾这简短的回答,陶三之便不再废话。乖巧地走到熟睡的陶楚杰身侧睡下,郭相言也朝楚禾微微颔首,借着暗淡月光回了自家板车。 月光隐退,天幕被墨色笼罩。乘夜赶路的流民这才停下来短暂休息,与此同时却有不少人正早起收拾行囊。 帐篷里传来细碎声响,崔婆子吹燃火星子,续上火堆。 过了许久,徐翠珍几人陆续醒来。早食已经备好,吴婆子赶忙叫楚禾进去。 “怪不自在的。”陶雅雯穿上改良后的短衣,难受地摸着胸口。 “你别一直管它,适应了就好了,还是阿禾脑瓜子灵活。”徐氏打掉女儿的手嗔怪。 崔婆子给韩安儿和陶楚杰的另一个暗袋里装了几块碎银和一张小额银票。 韩安儿乖巧穿上,陶楚杰推辞不过后也红着眼睛小声道谢。 除了救命口粮和银钱,楚禾还另外分了几粒药丸以备不时之需。 陶三之有样学样,连忙给妻儿分了银钱。 将银子交给傻儿子保管徐翠珍是有一万个不放心。但到底是亲儿子,说不定这些钱真能派上用场,这么一想倒释然了。 临近出发,陶五涌抱着女儿来了一趟,不好意思地一个劲儿感激楚禾。 楚禾停留片刻就带着韩安儿一众割草喂牲口,将帐篷留给崔婆子母女。 野菜和一些阔叶野草早已挖尽,但叶子尖韧的劲草仍然生机勃勃,不断扩张领地,一大片一大片地长势惊人。 这种草根茎深埋土底,拔是拔不出来的。叶子细长边缘带有齿锯状,手极其容易受伤。 楚禾用刀割下结成捆,陶雅雯四个这才各扛一捆往毛驴骡子边跑。 陶三之在帐篷周围遮埋石灰和雄黄痕迹,楚禾则动手拆帐篷。 陶五涌紧挨着崔婆子一个劲儿说话,无视对方的冷脸,竭尽全力地讨好逗乐。 见楚禾走进,崔婆子不自然地和小女儿拉开了点距离。 “可是要启程了?”吴婆子抱着铺盖走了过来,见楚禾手里拿着绳子就知道要撤油布了。 “嗯,喂完牲口就走。” “那可不能再耽搁了,老姐姐咱们快些收拾。” “好好好。”崔婆子连忙点头,搬起炉子往车上放,陶五涌也借此离开。 天越亮,路上流民越多,也越乱。 人少的队伍被抢了一轮又一轮,直至每个人都被打得昏倒在地,全身上下被搜刮干净,片布不留。 慢慢等死。 机灵点的,被抢过一次一次后就和其余几支人少的队伍合并同行,伺机去抢其他弱势队伍。 那就抢吧,不能只有自己被抢,不能怪他们,只能怪这世道。 楚禾已经尽可能地绕着人多的祸事处走,但还是未能避免地被人盯上。 流民队伍中,几个男人对视一眼。留了部分人看护村里老幼,其余人默契地慢慢靠近车辆。 先收拾了车上那看起来没什么危险的男丁,其他人不足为虑。 几人靠近驴车后迅速抽棍朝车上打去,落棍点是陶楚杰的脑袋。 “躲好。”楚禾丢下话,跳车下地。 闻言两位婆子立马藏在水缸背后,将韩安儿紧紧护在怀里。 陶楚杰慢了点,刚爬到木箱旁边就听得耳边劲风扑来,下一瞬热意溅到脸上。 抽刀,楚禾冷眼看着站在不远处踌躇不前的余人。 不等他们反应,安抚好驴子后,楚禾快步冲进人群。 没有废话,近面就劈砍。 不消片刻,方才鬼祟摸过来的人都没了生息。 用刀尖翻找了下,一无所获。用脚将尸体踢到路边,楚禾将刀尖转向周围惊恐万状的流民。 无人敢与楚禾对视,那一村子老弱丢下村中汉子的尸首,慌忙跟着流民往前逃。 众人四散,楚禾抹去溅到脸上的血点,迈着步子极为畅通地回到车前。 牵过毛驴,楚禾蓦然回头,对上一双兴味十足的眼睛。 见人发现了自己,慧莲也不慌,极其淡定地倚在马车窗口对着楚禾含笑颔首。 楚禾平静收回目光,下一瞬,手中的利刃毫无征兆地袭向对方。 慧莲一愣,脑子没想明白,身体已本能反应,急速后仰伏倒。 车身剧烈晃动,车前的马匹也受惊撂起蹶子,嘶鸣不已,带着整个马车向前蹿了两丈有余。 “大姐!你可有事?” 驾车的芳菲差点儿被甩到地上,死死拽住牵绳这才稳住身形,马儿吃痛不得不止住。 “我无碍,她们两个受了点伤。”慧莲摸了摸发疼的后脑勺,身体紧靠车壁,只露出只眼睛查看外边情形。 车窗完好,但车帘子从中破开,半面布料连同长刀深深扎在车厢。 而楚禾,早已跳上板车走出老远。 “真是个疯子,连话都不带说的。”鸣翠轻轻咳嗽着,感觉嘴里都有血味儿。这突如其来的一震,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位了。 “此女子不容小觑,之前小看了。”香浓也没好到哪里去,揉着额头大包一脸叹服。 见大姐半晌没动静,仍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便也探头出去。 “不过这么厉害的一号人物我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传出去我们猎风一派怕是要被那帮男人笑话死。” 芳菲将车大喇喇停在路中间,自个儿也钻进车内,周遭流民也是避如蛇蝎般远远绕开。 “正常,看她家人都是庄稼人,目光短浅,平日里定是压着这小姑娘不让显露。不过这会儿也不迟,到了家里定然让她大放异彩。” 鸣翠受了伤也没有生气,甚至有些兴奋,已经想着如何培养这根好苗子了。 “撤吧,回京,她恼了。”收回视线,慧莲拔下车壁上带血的长刀,轻声下令。 露了面,可就再也藏不住了。 其余三人不知道大姐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容不得她们质疑,肃了神色立马应是。 “小姑娘,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145章 钦佩 楚禾一言不发地继续赶车,崔婆子递上早就备好的湿帕子。 那几个姑娘定然不是普通人,谁家好人的马车周围没一人敢靠近。 当然......她家除外。 陶雅雯眼冒星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楚禾,这次她可是完完全全,从头至尾地见识到了楚禾的厉害。 她的个娘啊,她之前是有多想不开敢顶撞这女杀神?! 还好她聪慧机灵识时务,见势不对就缩头,没给大魔头揍她的机会。 她说怎么自己爹娘还有那个疑似非亲生的弟弟也“叛变了”。也不知道早些“指点”自己,不然她早就死皮赖脸地傍上这条粗腿不撒嘴了! 回想之前的所做所为,自己可真是在挨打边缘反复横跳啊,还好命大! 可怜的陶雅宸煎熬地忍受着亲姐那刀剜般的眼风,一头雾水,他今日也没惹她啊。 “你们看见了吗!这是真的吗?可算是看真切了!阿禾!阿禾!” 陶五涌激动地捶打着自家相公,见郭相言努力敷衍着应和自己,明显不懂自己。便又抱过郭姎儿,晃着女儿小小的身子压不住声音地夸赞楚禾,一大一小皆哇哇连连惊叹。 果然是自己生的,就是懂自己啊。 上回情形太过紧急,护着女儿自顾不暇,这次总算没错过。 郭相言无语地拉住妻子,要不是他劝着,陶五涌早就爬上楚禾的板车上去了。 可惜现在还不能。 陶五涌神色蓦的黯然,她也想到了眼下自己的处境。 身后动静这般大,楚禾自是听到了,不过她依旧驾车,连身形都没动。 楚禾他们动身晚,但也没有太急于赶路,到了午间照旧停在路边空地啃饼子。 路面坎坷,车上太过颠簸,两位老人身体受不了。 这片空地还算干净,没有死尸。 楚禾拿出小茶炉烧开水,往竹筒里加点盐和糖,就着饼子吸溜着喝。 楚禾原本只想着给两位阿奶和韩安儿,奈何陶雅雯姐弟殷勤,讨好,还有崇拜地盯着自己。 那炽热的目光比听杨氏哭唧唧还要折磨人,无奈,楚禾也给几人塞了一筒。 实在是那目光太过于热烈,仿佛等着帝王宠幸的妃子一样。 额......楚禾没见过,依稀记得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都是这样演的。 陶雅雯几人受宠若惊,双手捧着小口啜饮。 只一口,众人便睁圆了眼睛,竟然是糖水(盐水)! 尤其是徐翠珍,发红的眼圈挂着泪水,满是感激地看向楚禾。 多么细心的好孩子啊,知道自己今日不方便就专门倒了红糖水。她可看见了,雅雯筒子里的水寡淡的很。 瞥了一眼眯着眼喝得没心没肺的女儿,徐翠珍是看楚禾哪哪都好。 垫了肚子后,崔婆子几人相互依靠着歇息,而此时的楚禾突然起身。 走到骡车旁,楚禾身体微侧,手悄然摸上刀柄,等着远处的马车渐渐靠近。 马车速度未缓,驾车的女子目不斜视。车帘子依旧破损,但木窗紧闭,车内没有声响,只有车轱辘声咣当作响。 车子驶离,等看不见了车影,楚禾这才收刀走回。 “阿禾,这些是什么人?她们这是走了?”陶三之不安,他总觉得这几个女子心怀不轨。出现的蹊跷,离开的也诡异。 “我也不知,不过应当是走了,暂时没事。” “那就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赶路要紧。”吴婆子松了口气,阿禾虽然有些能力,但招惹的人太多,万一什么时候被人放冷箭就不好了。 陶雅雯顿时也不觉得累了,利索从地上蹦起,心里对楚禾的钦佩又上了一个新高度。 我去,不愧是楚禾! 一刀劈过去,这些人就乖乖地夹着尾巴跑了,连狠话也不敢讲一句。 这可是能坐上马车的人啊! 不过她也确定了。眼前的楚禾绝对不是和自己从小长到大的老好人陶楚禾,说不定她真名真的就叫楚禾。 那真正的堂姐呢?不会是...... 不会不会,陶雅雯摇头。眼前之人傲的很,不会平白欠下人情,更不会做出杀人霸占身体之事。 堂姐是被那个恶霸害死的吧,齐乘鹏死有余辜。 死的那么容易,肯定是楚禾帮忙报仇的。 只可惜连自己都看得清,叔叔婶婶却想不明白。 那楚禾到底是什么人呢?她来自哪里?她突然而来,会不会突然离去? 陶雅雯小小的脑袋满是疑问,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噘嘴。 徐翠珍越看越觉得自己生的这两个都傻兮兮的,唉,怎么就不随自己呢? 收拾好行囊,拐到官道上涌进人流。楚禾发现,还有一些竟然是往丰宁县城方向走的。 前方是出了什么事吗? 陶三之还没上前,就有不少人询问,“老兄,你们怎么往回走啊?回去是等死啊!” “我怎会不知?可前面......没有族群村子护佑的,我劝还是不要往前走了。” “前方到底什么个情况啊?老兄你到底是说啊?大妹子你给我们说说呗!” 那男人舔了舔嘴唇,又往周围人的行囊上来回扫视,众人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 所有人立马警惕地抱紧包袱默默退开,惴惴不安地继续赶路。 已经这么乱了,前面还能如何?还不是杀人打劫? 哪里都一样,丰宁县也好不到哪里去。 都是找死,那也比等着死强。已经努力活着了,若还是躲不过去......那就认命吧。 “阿禾,前面应当有恶人挡道,不知道人数有多少,多少人被祸害了。”陶三之哀叹不已,但没有生出丝毫退缩之意。 谁又比谁好过到哪里?都是飘零在外,生路未明。 板车沿着前人车辙印行进,路好走了些,毛驴便撒开腿往前蹦跶。 不过才走了七八里地,路就又被拥挤如潮的流民堵住。 天色不早,大多数流民就地准备过夜,狭窄的道路难通一人。 有想过直接硬闯,可人群太乱,到处都是杀人与抢夺。所有声音都被巨大又烦杂的吵闹吸收容纳,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楚禾索性牵着毛驴后退,避开流民大部队。 起锅是不敢的,一锅菜汤就能引得流民躁动。 郭相言挤过人群,周围都是虎视眈眈伺机出手的流民,连用食都只能偷着。 无法,他只能再次腆着脸将骡子赶到驴车旁。实在是后面恶意环伺,盯得他头皮发麻。 陶三之暗暗觑了楚禾一眼,见楚禾神情未变这才松了口气,小妹一家脱离队伍和送死无异。 第146章 求救 打斗彻夜未息,直到天明,流民大队再次迁徙。 只留遍地鲜血和无法动弹的伤残。 越走越远,伏地的尸首也越来越多。成堆成堆的,是部群激战后的牺牲品,也是彰显胜利的印记。 除开村子大队伍,几乎见不到妇孺,只有一些精神算好的老人跟着汉子走。 一路而来,所有的村子都被洪水夷为平地。原来的土墙和淤泥融为一体,只见得几摞石壁,依稀能分辨出屋舍痕迹。 一群又一群流民涌进残破的村庄,在废墟里挖翻找寻。 外表方干的土地被翻了个底朝天,底下的黑绿色的淤泥又淋露出来,那刺鼻的恶臭混着尸臭,令人作呕。 分明离丰宁县还不远,城里只是混乱无序,官道上却称得上惨绝人寰。 跟着家人艰难行走的小姑娘猛地被人扛到肩上,父兄惊而欲抢回,对上的却是数具冰冷的刀棍。 思量再三,只能流着泪转身加快步伐离开。 能做的就只能是看好其他孩子,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一处安身之处,闺女跟着这些人走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会的吧? 有刚烈的人家齐心拼强,运气好的能夺回孩子。运气不好遇上心狠手辣的,全家就此殒命。 不再是之前的恐吓,都是动真格的。看上了,估摸着可抢的就上手,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拼一拼才能活的久。 两天时间,楚禾一行人被盯上了五回,楚禾砍撅了一把刀。 一直杀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们想找死无妨,就是太影响赶路,也烦人。 索性,楚禾剁下球状物,绑着头发串在车杆两边和车尾,三辆车无一遗漏。 不仅是路上流民,就连陶三之这个胆大勇猛汉子头一回吓白了脸,更别说陶五涌几个了。 “不怕不怕,只是不得已而为。神仙莫怪,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崔婆子擦了把汗,朝四面八方拜了拜,嘴里不停念叨着。 “相公,这这这,我怕……呕!” “没事的,小禾行事是狠决了些,但这是眼下最有效的方法了。” “姎儿不怕,坏人该死!”一家子中,只有郭姎儿还算镇定。其实算不上镇定,只不过小姑娘对死人没有概念。 只是血淋淋,怪脏的。 “我滴个亲娘嘞,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事吗?” “娘!你说什么呢!” “娘!阿禾姐姐赶走坏人,窝们要感激!” 见自家娘竟然说楚禾,俩姐弟不干了。连害怕也丢到一边,一左一右瞪着徐翠珍,横眉冷对。 “哎呀,娘说错话了!自然是要感激的阿禾的,娘就是一时难以接受。这不,这会儿就想通了。”徐翠珍自知失言,拍着自个儿嘴巴讪讪道歉,还好阿禾没在意。 “赶紧上车赶路,还有功夫咧咧!这些人死有余辜,这也是他们最后一点用处了。咱们不惹事,但别人犯上来了,绝不能心慈手软,知道吗!”崔婆子在坐车上不动如山,朝战战兢兢的几人说道。 她也怕,但得支棱起来。 “知道了。” “知道了。” 见儿孙应下,崔婆子这才悄然松开汗津津的手掌,身子仰靠在水缸上。 此法最有效。自此后,楚禾几人行进速度比以往更加通畅,第二天午时不到就赶上了荨子湾众人。 荨子湾村人肉眼可见的少了一些人和车,同时多了不少受伤的青壮年。 刘天德走在队伍后面,听到身后流民脚步紊乱,急于避让的动静。立时大喊着让前边人都靠边站,然后才转身瞧具体情况。 “楚禾?”最先进入眼帘的是那一排排,一晃一晃的惨白人头,然后才看见驾车之人。 楚禾视若无睹,轻扬了下木条,毛驴小跑向前。 不到三日,柳映云头上包扎得严实,血色都渗出布条。要不是躺在盖骡车里,崔婆子几乎都认不出浑身上下只露着眼睛的怪异妇人。 陶柏宣也换下了长袍,穿着普通短衫,先前的板车不见了踪影,随着骡车狼狈徒行。 “阿奶!你救救娘吧!娘滚下山林,受伤严重,再不救治就晚了!”驴车越来越近,陶蓁空洞的眼神有了光彩,顶着满脸青紫大喊着跑上前。 见楚禾没有停车的趋势,便又拖着受伤的身体跑到路中间展臂阻拦,丝毫是没看见车头的可怖。 “快躲开!你不要命了?我也没有办法!”崔婆子看着不管不顾冲过来的陶蓁,心下大惊,身体前倾,挥着手让人躲开。 陶鸿承整个人压在沉重包袱下,拖着瘸了的右腿缓缓走了过来。 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跪在妹妹身旁。 他无颜面对奶奶他们,可娘需要药。 “你们俩给我起来!让他们走!我们不认识!”陶柏宣不复往日儒雅有礼,扯着粗哑的嗓子暴躁大吼。 眼中淬了怨毒和恨意,神魂失智般指着崔婆子恶狠狠咒骂,“滚!恶妇!妖孽!” 若不是楚禾,自己怎会显得一无是处!是她们闹得家宅不宁才让自己做出错误决策,不能怪自己! 他有大才!他前途无量!这些人必须听自己的! “鸿承……怎么会这样……” 自动屏蔽伤人的话,看着几日不见就沦落得如此凄惨的陶家其他人,崔婆子难以置信地摇头,手不自觉拉上楚禾胳膊。 “楚禾!楚禾一定有药!阿奶你去要些,她肯定会给你的!”对自己爹的话置若罔闻,见崔婆子不似作假,陶蓁又指着楚禾大喊。 “你也配?”楚禾扬起木条,结结实实地给眼前之人一鞭子。临近时一脚将人踹到路旁,然后驴车驶离。 “阿禾......阿禾,要不……他们如今......”崔婆子慌忙转身看着车后趴在地上的陶蓁,颤着声哀求。 “阿禾……”陶三之也酸涩开口。 “你们想好了?”楚禾无动于衷,目视前方,只不过手中缰绳越来越紧。 “只给他们药就好,阿奶答应过的,自不会再回去。”看向自顾前行的大儿子和待在车里不露面的女儿,虽然泪流成河,崔婆子坚定摇头。 留下只有无尽的伤心,但陶家不能死伤散尽。 “阿奶!楚禾!陶楚杰!啊啊!”陶蓁恩慌了神,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追车。 冷不防看见拖在地上的头颅,惊吓之下又跌落在地,绝望的看着车子离去。 陶夭这才提着裙摆轻巧下车,走到妹妹身旁柔声安慰,“没用的,她不会给的。” “滚开!”陶蓁避如蛇蝎地推开亲近多年的姐姐,恶狠狠怒目而视,随后卸了气般无助痛哭。 “啪!” 两个瓶子摔落在地,一个瓶子碎裂开来,十几粒圆滚滚的药丸躺在陶片上。 第147章 后悔与齐心 柳暗花明,陶蓁欣喜若狂,手忙脚乱地捧起药,忍着疼痛回到车里。 小心翼翼扶起昏迷的柳氏,也不管用量,倒了几粒就往嘴里塞。 “哎!小禾!小禾!” 刘天德带着浑身血迹,瘸着腿慌忙呼喊追赶,可楚禾几人早就混入人潮,毫影不现。 “命啊……事实证明,需要庇护的从来都不是小禾。”摔倒在地,刘天德面露茫然,心生绝望。 可后悔无用啊。 “这可怎么办?接下来……” “死伤这么多,再有人来抢,我们怕是护不住啊。” “我说叔公伯公们,人是你们赶走的,你们倒是拿出个法子来啊!” 看到楚禾轻松无恙,荨子湾少部分人再也忍受不了,对着几个萎靡孱弱的老头愤怒发泄。 刘崇林垂头伏在儿子背上,涕泗满面。 他实在是没想到,不过几日流民反差就这般大。原以为石坎村是个例,不曾想前面的流民更凶残,更丧心病狂。 老人们死伤惨重,几个孩子也差点被抢走,还是乔猎户带着儿子们追过去抢了回来。 后悔不迭,那时候众人才明白先前楚禾出了多少力。 可他们已然将人逼出了村子。 刘回逵越发消瘦,护着孙儿待在破损严重的板车上,艰难掀开眼皮看着楚禾远去。 他有预感,自己怕是到不了宜州了,可他放心不下家里人啊。 “爹,您说如果我们选择留下和小禾同行,是不是就会轻松好多……”刘天宝顶替了毛驴的位置,肩上拉着绳子一步步前行。 他后悔了,这几日太苦,几个孩子遭不住了,爹也开始嗜睡。 他怕了。 “小禾凭什么护着我们一大家子?她不欠咱们……以后……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说了。”骨头散架般生疼,刘回逵麻木地躺着,声音断续又飘忽。 林梅花和马荞子看着失了生气的公爹忍不住呜咽出声。 这几日接连有老人亡故,刘芳丫心里清楚,拼命擦着眼泪不让爷爷看到。 陶柏宣收回怨毒的目光,冷眼看着陶蓁和陶鸿承在将死之人身上浪费药物。 “爹,女儿换您,您……咳咳……上车歇会儿吧。”陶夭虚弱倚在窗口处,手帕轻轻拭去泪珠,倔强地撑着车身下地。 盯着死活不知的柳映云,陶柏宣眼神晦暗不明,“夭儿你身子弱,安心待着便是,为父自有位置。” 李明安满身伤痕地躺着,即便如此也憋不住话:“这下有药了,有些人总不能死乞白赖地躺车上不下去了吧。” 本来赶走了楚禾那瘟神,他躺靠在车厢里悠闲快哉。可突然有两波人拦路挡车,二话不说就动手。 他被一群又脏又臭的男人粗鲁地扯下车,拖在地上差点就要被掳走,还好那姓乔的泥腿子一家懂事。 这下好了,不说骡车破了,就是修好了也还要让着受伤严重的。 “安儿,不要浪费口舌,我们水和粮食损失大半,节省点气力为好。”陶二水由李明启扶着,用没腐烂的另一只手擦了擦止不住的汗珠。 即使逃难,她也没有怎么走过路。 这两日她算是吃了大苦头,被几伙不怀好意的流民追着赶着,还好有武孔力和瓜儿拼死护着。 走远了,楚禾这才拉住缰绳停下车。 走到车尾,拦住郭家三口,“你们还要跟着么?” “小禾,我们不想回去,也回不去了......”陶五涌下了车,拉着楚禾苦苦哀求。 楚禾半晌不语,陶五涌和郭相言如坐针毡,硬着头皮耗着时间。 手中衣袖滑走,脚步声远去,紧接着车轮转动。 陶五涌喜不自胜,抱着女儿喜极而泣。郭相言长舒口气,忙牵着骡车过来。 徐翠珍和陶雅雯可是大气都不敢喘,陶雅雯甚至已经想好痛哭流涕求楚禾带上自己的话。 虽然舍不得姎儿,但楚禾厉害啊!跟着她有肉吃! 陶三之也彻底松下心弦,他真怕阿禾撇下他们独自离开。 蹄声哒哒踩在石块,本来是铺着青砖的,但年久失修,现在路面砖块凌乱。 路上哀叫声不断,但驴车上安静地都能听到寥寥风声。 驴车继续向前,太阳半躲在云后。空气愈发闷热,腐臭味浓烈的有些熏眼睛。 楚禾用力抽打驴子,提速往前奔去,还好那一颗颗头颅足够可怖,一路还算畅通。 晚上寻了一处林子,将那些头颅深埋,烈酒洗完手后在地面撒上石灰。最后点上艾蒿条驱蚊,楚禾这才钻进帐篷里。 板车搬进,牲口就拴在帐篷边上,一有动静就能听见。 她们尽量选了人少的地方过夜,就这还是有人盯上了她们。 可能是想抢这顶帐篷,也有可能是驴车,或者是为了韩安儿,不过可能三者皆有。 楚禾听到深夜窸窣声后就立马起身,拿起大刀就钻出帐篷。 趁着夜色,没等几帮人靠近,楚禾直接冲出去,见人就砍,没有废话。 动作间,人头骨碌接连滚下缓坡,几波流民刚露头眼睛就猩红一片。手一摸,指缝一片黏腻,浓重血腥味直钻鼻腔。 “啊!啊!” “啊!啊!啊!” 一堆人压着嗓子惊呼。本来这倒没啥,但脚下一颗颗球形物滚动,绊倒在地后直接和那东西脸对脸嘴对嘴。 待看清后不自觉瞳孔放大,尖着嗓子翘起手指疯狂乱颤。 楚禾快步追向前,这些人看见人影立即如惊弓之鸟一样尖叫着四散逃开,落后的被楚禾一刀砍下。 直到惨叫声远去,楚禾这才退了回来,不能离帐篷太远。 脱下满是血迹的外裳,团成一团丢弃后走进帐篷。 看清走来之人,陶三之这才端着油灯带着一众人走近。 “以后的路怕是更难了。”从早就备下的水盆中洗净双手,楚禾接过递上来的帕子。 “朝廷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硬是让这么多无家可归灾民沦为流民,四处作乱。” 吴婆子脸上的皱纹多了几条,即使不短吃食。但数日奔波,整个人灰扑扑的,全无往日精神。 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每次阿禾一个人冲在前头时她总是胆战心惊。生怕哪天了受伤,或者......或者回不来。 可是官道这么宽,阖州这么大,她们却寸步难行。 “尸臭味越发浓了,我们得赶紧过八文江。然后找个山林躲一阵,等情况好些再出来。”楚禾在火炉上放了一碗醋,醋汽逐渐挥发开来。 “那我们还去不去宜州?”徐氏闻言开口问,她心里也是不想去什么劳什子宜州。大老远的,天气要变冷了,别冻死在半路。 “不去了。”沉默许久,楚禾才轻声出口。 “唉,阿禾去哪儿我们祖孙俩就去哪儿。”吴婆子怜爱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小姑娘,上前轻轻摸了摸楚禾乱糟糟的发髻,摇着头拉过孙子到一边躺下。 也不知道阿禾过去经历了什么,为何这般警惕,不安,又敏感。 这孩子心里是渴望被爱的,只是还没学会如何爱人和接受他人的爱。希望日子太平了,阿禾能早日像同龄女孩般快乐无忧地成人。 也希望老姐姐也能早些想开,万事难两全。 毕竟还有这么多孝顺的儿孙陪伴,可别到头来什么都没落好。 阿禾这孩子对情感理智又洒脱,是当断就断的个性。 万一错过,怕是一辈子的遗憾了。 第148章 避让 “阿禾说得对,现在哪里都是流民,还不如先进山避一避。说不定过些时候皇上就让人来救助咱,那时再出来岂不是更好。” 帐篷里气氛别扭到诡异,徐翠珍受不了了,直接敞开表明自己态度。 孩子大伯他们是惨,她是同情,可决计不能再回去和他们搅和不清。 冤大头她不当了! “除了跟着阿禾,我已别无去处。”陶楚杰短短一句话,听得人心酸不已。 “我也不去宜州!雅宸也不去!”陶雅雯没有那么多顾虑,娘都开口了那还等什么。强拉着弟弟站到自个儿娘身边,神情分外认真。 “对!窝要跟阿禾姐姐肘!我也要学本事保护奶奶!我不肘!”陶雅宸挣脱姐姐,哭着跑到崔婆子跟前,冲进奶奶怀里哭得不能自抑。 “好孩子,奶奶不跟着你们还能去哪儿,奶奶不走。”崔婆子闻言眼泪夺眶,抚摸着陶雅宸的后背小声哄着。 “当真?阿奶可莫要骗我。”陶雅宸抽噎着抬头,小脸上涕泗横流。 “不骗,奶奶有你们就够了。”崔婆子嚅动嘴唇,除了跟着阿禾自己还能去哪儿?用的上自己时就是娘和阿奶,嫌拖累就不闻不问。 以前是怨,现在怕是恨了。 还是离开的好。 “树大分枝,咱们陶家也是时候分炉生灶了。”陶三之这才上前轻声安慰。 他心里的难过不亚于娘,手足之情怎能说割舍就割舍。 只不过难过劲儿早就过了,在他们抛下娘独自随村长避难时,在万事都推自己上前时,在娘和大哥名声之间毫不犹豫抛弃娘和自己这房时。 没有阿禾,他觉得自己迟早也会为了妻儿提出分家,阿禾只是让事情提前而已。 或死亡或离心,碎镜难重圆。 “我晓得的。”崔婆子弯腰紧抱孙子,下巴抵在陶雅宸的发顶上,眼神终于实实在在地落在楚禾身上。 不该优柔寡断让阿禾为难。 但凡几个儿女心中有她这个娘,自己也不会跟着阿禾离开荨子湾。 就这样吧。 吴婆子小声打起了呼噜,韩安儿也模糊呓语,夜已深,众人这才各自歇下。 陶楚杰一声不吭地抱着席子出去守夜,陶三之拿了刀具随后出帐。 黑暗中,楚禾坐起,轻声开口,“对不起阿奶,再不走,我怕自己真忍不住给他们个痛快。” 窸窣动静顿住,过了好久,一只苍老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稳稳握住楚禾手掌,“阿奶都知道,阿奶让你失望了。” “是我没有考虑您的为难和感受 。” “好孩子,当断则断,是我太贪心。” 话语几不可闻,崔婆子手上略微用力,楚禾顺势倒下,一老一小紧握着手安睡。 今年露水来的格外早,刚入秋,地面草上就凝出点点早露。 崔婆子披着衣服燃炉做汤,吴婆子打着哈欠打下手,“今早凉了好多。” “入秋天气反复无常,别看这会儿凉,太阳一出来照样晒得慌。”崔婆子含笑摇头,如今已进九月,这暑气至少还得一个月才能消退。 众人接连醒来,简单漱口后就自发收拾行李。 “喝完热粥吧,再往前怕不能轻易做纯米粥了。” 楚禾一大早就抱着刀坐在帐前用小块儿磨刀石反复磋磨。睡前还睡在附近的其他流民如今躲得远远的,连看都不敢往这边看。 崔婆子无奈,掀起帘子小声叫人。 “好,马上来。”楚禾磨完最后一把刀这才起身,吓得远处人群中惊呼一片。 陶五涌草草挖了个坑灶,拿出铁锅烧了个菜汤。他们一家不比小禾,那些个难民眼睛可一直没离自家骡车。 吃完早食,将油布擦干净卷好塞进板车,车驾乘着暗淡晓光再次踏上大路。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官道上的流民从未减少。不过今日路上格外诡异,所有人不停地回头查看,一有牲口蹄响声就惊恐回头。 “来了!她来了!快跑!” 楚禾赶着驴车刚上官道,就看到前方几人缩头回去,低声急促地和人传达着什么,接着就是一阵慌乱躲避。 待到驴车走到跟前时,四周空无一人,不过官道六七丈远的树丛旁都是剧烈颤动的黑影。 “这些人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前头发生了什么事?”吴婆子坐在车上看的真切,不安地探头往更远处看。 “阿奶,我看他们怕的是我们诶。”韩安儿撅着小嘴得意地摇头晃脑,眼睛不受控般崇拜又敬仰地望向神态自若赶着车的楚禾。 “这......”还好阿禾遮了面容,不然以后被人认出来怕是麻烦,吴婆子只能这般想。 今日一路畅通,所过之处,所有人连滚带爬地躲避。来不及跑的人直接跪地磕头,嘴里大喊着女侠饶命。 楚禾倒也不是嗜杀之人,勒住缰绳等人爬走后才继续赶车。 趁着路好走,楚禾三人一路未停,三个时辰后车速才又慢了起来。 放眼望去树木悉数光秃,仅存的榆树被几个村子的人圈起来挖倒,用小刀割着根部。 大多数人拿起带着土的树根,随意在脏的看不清颜色的袖子上擦擦就往嘴里塞,看得远处的其他人眼热不已。 极少数人偷偷摸摸在路边的沟渠里翻找着那些口感好的。 挑着还没被鸦雀啄食殆尽的,拖到自家营地旁。稍微用水冲冲,用打磨得锋利的瓦片切磨下来,丢进破瓦罐里就开煮。 这是家当被人抢走或者没能带出来的人家,他们势单力薄,野菜树根压根没有他们的份儿。 为了活着,他们不得不忍着恶心,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们知道不能吃,所以捡到的全部的野菜叶子和老树皮都留给孩子。没有到最后一步,他们尽力让后代还保持正常。 酸臭味冲天,楚禾三人待了不到一刻就立马上车。看着有人不怀好意地靠近,楚禾果断劈下,杜绝一切危险。 一连两日,除了方便,驴车几乎不停,过夜也是绕远路寻偏僻地方。说是偏僻但人还是不少,楚禾一行人也只能圈出一小块地方,连帐篷也没地方搭。 第149章 肥锦镇 一路走来,村镇荒废无人,不见活人踪影,渐渐的连流民也都不屑光顾。 直至逃难第十四天,驴车终于赶到了石鸣县辖下的肥锦镇。 据吴婆子说,肥锦镇以布匹贸易出名,是个富裕镇子,她儿子在世时就是在此进货。 肥锦镇。 即使遭遇严重水灾,但还是有不少商贾和劳工留了下来,在原本的集市口建起了幢幢茅屋。 集市早停了,连工坊都停了工,但这些女人和汉子依旧坐在屋口等着。即便囤粮见底,每日不过两口清汤渡命。 数座茅草屋紧挨,男人们刚血战结束,艰难地打退又一波意图抢占吃食的难民。 已经不会有人再作无用哭泣,少年们仔细挑拣方才反抢来的东西,妇人们则用清水帮受伤的人清洗伤口。 “唉,流民越来越多,我们怕是扛不了几波了。” 覃远松又累又饿,地上躺了好久才缓过劲来。费力坐起,用嘴撕下一块衣摆,单手绑着血流不止的胳膊边叹息。 他早就想走了,他没有宋大哥那么死心眼。但三弟看上了宋家姑娘,连亲都定了,他也不好抛下宋家不管。 这个话题再一次被提起,众人忙碌的动作稍停。然后依旧,无人接话。 “宋哥,覃哥,我们一家要离开了。” 一片沉默中,一个算得上健壮的中年汉子从茅屋走出。纵然狼狈不堪,可面容仍然刚毅,口吻也异常坚决。 “宽子?不是说好大家一起等灾粮的吗?你怎么......”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朝廷早就放弃我们了,即使有粮食也运不了这犄角旮旯,留下就是等死!”抬手止住话,男人摇头,紧抿的嘴唇让脸上的新疤格外狰狞。 其余人不禁思量开来,渐渐吵开。 “各位叔伯还是早做打算吧。邻里邻居又一起上工多年,侄儿我再劝各位叔伯婶娘一句,再不走想走怕来不及了。” 陆宽的儿子陆小阔见状走上前来,对着态度松动的众人恳切劝告。 连宽子都要走了…… 走还是不走呢?不走吃食渐尽,流民不断骚扰。走的话爹娘爷奶怎么办?哪里有活路呢? 为人子女者犹豫迟疑,来往这么多流民,老人无一不是个凄惨下场…… “我跟陆小弟走!我爹病死了,弟弟也被流民打死了,这里没什么值得可守着的了。” 沉默坐在一旁的任保成突然开口。 一个月来未曾打理,胡子和头发在年轻男人的脸上肆意打结纠缠。形容落魄的与乞丐无异,好在声音还带有几丝中气。 “带上我们一家吧,互相有个照应。”卫厚中生怕撇下自己一家,赶忙让媳妇带上家里仅有的小包袱,麻溜跑到陆小阔身边。 这行径看得让大伙儿无语。 打架的时候不见他,这时候又比谁都勤快。 “那就走吧,都走吧!” 僵持不决时,虚弱又斩钉截铁的声音传来。老人身躯如同冬日里的残枝,双脚拖沓着迈出门槛。 “高爷爷......” “幼时随爹娘逃难至此,好不容易安稳了,没成想老了还要再来这一遭。老天爷这是不让人安生啊!” 高老汉将手上的一段新布丢在地上仰天悲凄大喊。力竭摔在地上,枯瘦的手指抚在地面,浊泪滴滴砸落。 “爹,再来一次又何妨,我们偏要活着,活的好好的!”就近的家人急忙跑过去将人扶起,看着瘦得不成人样的爹,高童强忍悲苦安慰。 “是啊,再来一次又能怎样!儿,让芬儿她们收拾东西吧,我这老骨头就再领你们走一回!” 高老汉用力抹去泪痕,望了眼关切看着自己的小辈们。精神陡然斐烁,语调也高昂了几分。 “不用顾及我们,孩子,你们早就应该离开的。” 不知何时,几步之遥的几幢茅屋门口都站上了老人。虽然直立都极为艰难,手脚不受控地颤抖,眼中含着泪,可依旧慈祥怜爱。 “爹?” “娘?” …… 最终,所有人总算都同意逃难。 陆宽心情暂时轻松几分,告知集合时间和地点后让所有人尽快收拾。 一个时辰后,众人带着不多的家当在布坊内集合,坊里能带的就都带走。 “人怎么还没到齐?各家赶紧回去催催。” 数了数人,三十六人,还差九人。得早些出发多赶点路。陆宽心急,开口赶忙催促众人。 “马上马上!我爹娘说他们再准备些东西。” “娘真是的,这时候还要如厕。” “阿奶说给我去后山摘桃子去了,嘻嘻,有甜甜的桃子吃喽!” “这傻娃子哦,这时节哪还有桃子,你奶是哄......”有妇人开始还嬉笑着逗弄小孩,可说着说着就变了色。 去后山...... “爹!娘!” “爷!奶!” 众人这才意识到什么,丢下东西急忙往家赶去。 “奶!奶说她要和覃家奶奶作伴!爹?”陆小阔猛地扭头望向自家爹,心中的那个念头压不住地往上冒。 “娘!”陆宽闻言只觉眼前昏黑一片,耳鸣不断,顾不上妻儿,凭着感觉跌撞往前跑。 覃远松兄弟三人早就折返而去。 茅草屋前空无一人,屋内悲恸声声,屋外的人脚步怯跄。 “娘!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啊!” “爹!娘!是孩儿不孝!我该死啊!为什么就信了!”覃远松用力抽打着自己,身后妻儿跪了一地。 陆宽轻轻抚摸娘的脸,这张脸好像和记忆中的模样不一样。 娘爱笑,也爱美,爹隔三差五的都会买来珠花让娘换着戴。可眼前的人脸上沟壑深深,白发苍苍,连支木钗都不见。 好像是从爹和弟弟接连没了后开始的吧,那会儿自己还埋怨娘不让自己上私塾。 论不孝,谁能比得过自己呢? 陆宽不由恨自己,是他提议逃难娘才寻了短见。 “爹,将奶奶体面安葬吧。她老人家一直念叨着小叔呢,他们终于团聚了。”陆小阔跪行,压抑悲痛提醒父亲。 后山寻人的众人也结队回来,男人背上的老妇气息早绝。 “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啊!嗬......” 听着一声接一声的悲哭,高老汉脸色灰败,喉咙急促抽动,直挺挺后仰。 “爹!” 第150章 兄长 “这镇上都大变样了,连座完整的土房子都看不到。你们是不知道,这里以前是真的繁华热闹。 我记得这个地方以前是个点心铺子,那边是个酒楼,辉儿在的时候常带着我们去尝他们家的肘子,我炖肘子的手艺也是照着样子自己琢磨着做的。” 吴婆子指的远处的土堆给车上几人讲解,眼睛里都是怀恋和惋惜。 “怪不得吴奶奶手艺那么好。”陶雅雯手扒在后车车沿上,适时探头捧场。 虽然她没吃过吴奶奶炖的肘子,但只要打好关系,以后就说不定了,嘿嘿! “这才哪跟哪儿,你是没见过厨艺真正好的。唉,也不知道勤勤一家还在不,八成是出去逃难了吧?” “您和她关系要好?” 楚禾盘着腿坐在车前赶车,听着老人那带着沮意越发低颓的声音,随口一问。 “辉儿和工头,也就是勤勤男人因为生意来往密切,一来二去的两家女人就交好。 虽说自打辉儿失踪后两家走动少了,但勤勤每年大年初六都会过来探望我这老婆子,往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提起宋勤勤,吴婆子眼睛都亮了不少,一改往日的沉默,笑着滔滔不绝。 “那就顺道过去看一眼吧,我看镇上滞留的人挺多的。” 崔奶奶有人陪伴照顾,吴奶奶是有些孤独了。 顺道瞧一眼,好安了奶奶的心。 “会不会耽误了大家的行程?”吴婆子想推辞,但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不好意思地问其他人。 “这是什么话?你能碰上相识的友人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见了人你可得介绍给我好好认识认识。”崔婆子不以为然地摆手,嗔怪说道。 “这两日紧赶慢赶的,今日可算借了吴婶子的光能好好歇歇了!吴婶儿你指路,咱们这就去!”陶三之不等吴婆子问当即开口,看着比吴婆子都急。 陶五涌一家竖着耳朵听,没人问他们,他们也不敢有意见。 “那成!他们和一大帮子人住在镇上最大的织布坊旁边,他们若是还没走那肯定还待在织布坊周围。”吴婆子不由喜色上脸,往车边挪了挪,这样更好找地方。 镇上还是有不少新茅草屋,中心位置还有正在施工的砖瓦房,穿着得体的人对着赤膊搬砖块和木椽的工人吆五喝六 兜兜转转,找了近一个时辰,驴车在一处茅草屋群前停下。 “吴婶儿确定是这儿吗?这人数和样子感觉不太像久住在这儿的。”陶三之看着乱哄哄的人群有些怀疑,手也不自觉握紧了砍刀。 不怪他有此疑问,实在是这漏顶茅草屋前有流民不断涌来,一些人冲进去不一会儿又被另一伙人打出来抢占。 数幢草屋,你争我抢,打得是头破血流。 这分明是无主之屋。 “不应该啊……他们该不会?”看着这一幕吴婆子心沉了下去,方才的欢喜褪的一干二净,慌乱看向楚禾。 “别急,问清情况再说。” “不对!这是大飞他们家没错!那是织布坊的纺织车架!”吴婆子突然激动起来,反手握住楚禾的手,指着一人急呼。 楚禾顺着方向看去,就看见一人抱着一大截木头喜滋滋从一所茅屋跑出。身后又接连跑出拿着破扫帚,茅草,或残料的人。 “这里面原住之人应该刚走不久,不然这些东西不会留到现在才被难民抢夺。三之叔,麻烦你去打听打听,有事就喊。” “好!”陶三之没有多话,下了车趁乱混进杂乱人流,慢慢靠近茅草屋。 “妹子莫急,等三之回来咱们就知道是怎么个事儿了。”崔婆子心中也急,不过还是拍着老妹子的手帮着宽慰。 “好好。”吴婆子心不在焉地点头,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陶三之离开的方向。 也没等多久,不多时陶三之就从车后绕了过来,对焦急等待的众人低声说道:“阿禾想的没错。这里面的人是早上刚走的,听说有四十人的样子。” “可是真的?”吴婆子又喜又急,人活着就好,只可惜正好错过了。 “我分别找了几伙人问的,想来是真的没跑。” “那就好!”吴婆子挺直的腰背瞬时倒靠在车框上,心跳平稳后才赧然开口:“让你们担心了,实在是这世上与我相熟的人没有多少了。” “吴婶子别这么想,您这不是还有阿禾和我们呢吗?以后我们就是您儿孙,我们当您是亲娘亲奶!” 徐翠珍有些动容,多少了解一点这对奶孙过往,一路来相帮相扶,她心里早就亲近这个老人了。 “好孩子!”一向坚强的老人突然哽咽,慌忙用苍老手掩面,泪滴一下下砸在衣服上。 徐翠珍不知所措,和陶三之大眼瞪小眼一瞬,然后笨手笨脚地一起温声安抚。 楚禾安静站在一旁,崔婆子悄悄捏上孙女那粗糙的手,慈爱看着儿子儿媳急得团团转。 “太好喽!窝有两个奶奶了!安儿弟弟闸们现在可是一家人喽!以后你就叫窝宸哥吧,哈哈哈!” 气氛正好,连周围流民都识趣地远离,只有大舌头嘎声怪气地不适时吼起。 “你!”韩安儿恼了,噌噌跳下车爬上骡车,两个小孩打成一团。 “这俩孩子……”众人忍笑,见两人闹着玩也就特意等着。 他们俩之间的排序得重新排。 最后的最后,就是韩安儿鼻青眼肿又不情不愿地蚊子低喊:“宸哥……” 陶雅宸自此总算是翻身农奴把歌唱,每日总是没事就叫韩安儿。 “那咱们就走吧,运气好还能遇上大飞哥呢。”此地停留太久,已经引得不少人频频往这边打量,得出发了。 “抓稳,走了!”扬起缰绳,歇好的毛驴撒开蹄子跑。 官道绕山而修,明明还没到万物凋零的时候,山色却灰蒙一片,渐渐往深远处蔓延。 “前头怎么又堵住了?”又打跑一帮人,赶了一个多小时安稳路后毛驴不得不再次停下。 “我去看看!”见阿禾没有异议,陶三之跳下车到前面打探。 “一个一个走!拿来吧你!”刚挤进去,陶三之就看到一个老人被踢翻滚落在地,一个极为邋遢又极为嚣张的络腮大汉手里攥着一个破布袋。 陶三之皱眉,扫过周边,这才看清前路被人用石块树枝挡住了,这络腮汉后面还站着十七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好汉,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村子九十多人,每人拿半斤吃食就得近五十斤,我们从哪里凑五十斤给您啊!”一个村长模样的中年男人拉着络腮胡的袖子低三下四地苦苦哀求。 “没粮食?没粮食就一边儿去,别耽误大伙儿过路不是!”络腮胡戏弄地戳着这村长的胸膛,最后猛地当胸一脚,那人同样打着滚翻身。 “不让过就不让过,你动手作甚!”后面等着村人忍不下去,当即冲上去就想干架。 “咋的?想跟哥几个试试谁手里的家伙更硬?你们可没有上一伙儿人好运!” 一个跛着腿的彪型男人扛着钢刀横眉竖目走过来,声音震耳,光听着就让人生了退意。 “长志!赶紧带着人回去!大爷误会,小的哪敢自不量力和您比,我们这就离开。”方才还趴地哀嚎男人忙爬起喝退村里人,忍着疼换了笑脸弯腰上前告罪。 “还算识相,看你顺眼,三十斤总有吧?交了赶紧过,别耽误爷发财!” 中年男人面露难色,但对上络腮胡不虞的脸色只好咬牙垂首。极为勉强地回到村里凑了些野菜,草根和麦麸。 “这都是些什么货色!走走走!”络腮胡打开麻袋看了看,一脸嫌弃,不过还是挥手让人搬开阻障。 “多谢爷!多谢爷!”中年男人依旧卑贱地点头哈腰,等全部走过后这才回到自家。 陶三之躲在人群中,又看了两个村子过路情况才匆匆返回。 第151章 过路粮 “前面有十八人在拦路收过路粮,不过可以用银钱抵,一个人半斤粮或一钱。” “看来这些人不知道阿……不知道咱们的厉害,十八个人倒不多。”听到自个儿男人带来的消息,徐翠珍倒是不慌。一路来又不是没见过血,大不了照旧。 “没有这么简单,这些人个个身强体壮,周身血腥味比路上的尸体还要浓,怕是不好对付。阿禾,你看怎么办?” 见得事儿多了,陶三之一眼就瞧出不对劲来。是柔是刚,他还是习惯性地问向楚禾。 “嗯……给他们粮食,就看有没有命拿。”又有几群流民被赶了出来,楚禾眼中罕见带上杀意,指尖也不安分地搓着。 “叮~” 脚步微动,随身携带的两把大刀叮当相击,清脆的声音倒使枯燥的楚禾暂时清醒了过来。 楚禾安静退到车头,接着扭头,抬眼看向抱着砍刀乖乖等着自己发话的陶雅雯。 “嗯?嗯!”只见陶雅雯一愣,偏着脑袋想了一瞬,然后立马重重点头。 “该如何安排?先给粮稳住他们?”陶三之看得疑惑也听得云里雾里,皱眉在两个孩子之间扫来扫去。 这次阿禾好像没打算直接出手。 “爹,你好笨!赶紧拿粮食!”陶雅雯故作高深,神秘又嘚瑟地挥手,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连声催促。 “我家有些麦麸,估摸着就两斤多点儿,里面混再点杂粮,凑一凑应付过去不算难事。” 郭相言听了个大概,垂目思量片刻,忙让妻女守车,自己则提着一个布袋子走过来。 “相言,你们自己都饥一顿半饱一顿的。赶紧收起来,别让人看见。”陶三之赶紧用车上的草帽将袋子盖住,警惕地打量周围一圈后这才不赞同地开口。 郭相言不语,若有所思地瞧了楚禾一眼,固执地将袋子推进车内,随即扶着腰回了骡车。 “我们十二人,麦麸加上野菜,车上还有些没筛的糠皮,绰绰有余。”陶三之知道妹妹一家也是想出力帮忙,也没再推拒。粗略算了下不打眼的吃食,眼下的难题能过。 “浑两把碎米,咱们有车有牲口的,吃的尽是些糠皮也没人信。最好多备几斤,分两袋装。” 楚禾不觉得这些人能轻易放过她们,对于恶人的心理她最清楚不过了。 “这是为何?交六斤就够了啊。”陶雅宸办着手指头数了又数,最后挠着脑袋问自家爹。 “阿禾这是怕这伙人看人下菜碟,五斤怕是喂不饱他们的胃口。” 崔婆子马上明白了楚禾的用意,不过还是没看懂两个孙女的打算......阿禾可不是愿意吃亏的性子。 “这叫有备无患,多学着点儿!” 看来阿禾心中有数,陶三之也不再执着。拍了下儿子脏兮兮的发顶,拎起粮袋就坐到驴车车头。 一行人赶车混进人群排队。 好些人是拿不出粮食的,只能徘徊在原地,等着这些土匪松懈下来好找机会冲过去。 “停!停!” 排队的人不多,轮到陶三之过时,驴车还没拉停就被一把沾血长把大刀拦住。 “每人一斤粮,纯粮食,别拿野菜草根敷衍!”还是络腮胡,刀尖随着手上动作小幅度偏移,男人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开口。 身后的七八个大汉扛着刀阔步绕到郭相言家骡车后,对着骡子评头论足,俨然是当成了他们的所有物。 忍着数道令人不适的目光,楚禾不耐地闭上眼睛,握上刀柄的手掌松了又紧。 可是暂时不能,某种意义上,流民与丧尸无异。 她一人是杀不尽的。 “一斤?不是半斤吗?为什么到我们这儿就变了?”果然,看来这些人不掏干所有东西是不会罢休的。见楚禾没有表示,陶三之怒气上涌,指着堵过来的几个汉子大吼。 “哪来那么多废话!老子说多少便是多少,不给就滚开点儿!”络腮胡没了性子,脸上的肌肉因兴奋而极度扭曲,令人胆寒的恶意藏也藏不住。暴露大喝后,身后同伙紧随逼近。 “大家活得这么艰难你们还要趁火打劫,你这和要大伙儿的命有什么区别?” 气氛紧张,就在此时带着一丝稚嫩的女声传来。 楚禾捂着胸口跳下车,绊着腿脚走到陶三之身侧,摇摇晃晃地对着彪型汉子虚弱斥道。 “我们家老老少少不好走路这才用尽积蓄置办了这这几架车,你们这都要夺走那就先从老婆子我身上踏过吧。” 崔婆子孱弱地从车上挣扎起身,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流着眼泪绝望大哭。 虽然不知道阿禾此番何意,但阿禾肯定自有她的道理,不能让她一个人冲在前头。 楚禾一行人耽搁了不少时间,后面聚集的流民是越来越多。 本来是怀着仇富心理看好戏,但看到崔婆子凄苦哭诉后不禁想到自己目前处境,悲从心来,也跟着哭了起来。 家里仅剩的口粮也将给这些恶人,但面对明晃晃的大刀,流民敢怒不敢言。 “你这小娘皮胆子倒是大,不过有你说话的份吗?眼睛倒挺勾人 ,可惜老子不好这口。”络腮胡嫌弃地与崔婆子拉开了点距离,然后斜眼打量了几圈楚禾,摇着头咂嘴可惜。 “你鞋拔子脸也配?信不信我让我叔弄死你?”楚禾勃然大怒,指着一旁的陶三之无所畏惧地嚣张恐吓。 “啊?”陶三之懵了,大张着嘴,手指指着自己颤声确定。 “呵,你她娘的真来劲儿了哈!兄弟们给我砍来这帮不知死活的!” 络腮胡噗的一声笑出声来,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有傻子。正好,这三辆车他们收了。 “杀人啦,杀人啦!他们不光要吃的,还要把这里的人全部杀光!” 络腮胡好笑地招呼弟兄,大手还没碰到楚禾呢,那骡车上突然有人大喊。 “怎么都是死还不如跟他们拼了!” “冲啊,墙角堆积的粮食就是咱们的了!” 若是前面的话还不足以让流民加入进来,可最后这句对于饿了近月的人们不得不疯狂起来。 “粮食!女人们护好孩子,男人们随我上!” “谁说我们要杀……啊!”络腮胡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措手不及,扯着嗓子大喊却淹没在呐喊呼叫声中。 下一刻,成百上千的流民不管不顾奔了过来,连大刀也威吓不了。 “格老子的,杀!” 看着兄弟奋力厮杀然后摇晃着倒地,疯了的流民成群踩过后再也没了猛子的身影。有一跛腿汉子怒吼,挥着刀就向陶雅雯砍去。 刚才就属这小娘皮喊得最欢! “啊!楚禾救我!”陶雅雯正躲着看好戏呢,就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这人竟然是冲自己来的。 !!! 忙将徐翠珍和弟弟推到车另一边,陶雅雯撑着车板一个飞跳下车,连滚带爬地跑到驴车旁,躲在身后楚禾身后哇哇大叫。 “闭嘴!” “啊?噢噢噢!” 楚禾将人提放到驴车上,顺手在人手里塞了一把刀,起势等着对方过来。 也不急,人快到面前时楚禾才不慌不忙闪避下蹲。接着大刀劈扫,正正当当地直中腿弯。 “啊!” 瘸腿大汉惨叫,大刀插地才艰难维持身形。 看着缓步而来的丫头片子,男人更是怒火冲天。忍不住再次大喊大叫,拼尽所有力气拔出刀对着楚禾乱砍。 可惜双腿已然瘫软,再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楚禾走近,一刀抹脖。 抬头看去,远处的杀抢还在继续。流民死伤过半,那些恶匪也只剩两三人还在苦苦支撑。 第152章 夸奖 不多时,流民大获全胜,活着的人怀里或多或少都抱着粮食。 有了这些粮,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总能好过些。 生怕被别人看见,返回队伍后立马急忙离开。死了亲人的草草将人就地掩埋,也匆匆离开是非之地。 一时间原本挤挤攘攘的陡坡空无一人,原本打算过来的人也被这阵阵厮杀声吓退。 “嗬……咳咳……啊!” 楚禾走到尸首堆里,将还没气绝的土匪彻底解决。 十八人,一个不少。 这伙人绝不是第一天在此地拦路收粮,附近肯定还有同伙,不能留下祸患。 陶楚杰和陶三之过来查看,看着一地死尸已经面不改色。 “走!”不再耽搁,楚禾快速蹬上驴车。 陶楚杰看着霸占自己位置不走的陶雅雯,只好和陶三之一同上了骡车。郭相言也护着妻女从车底爬出,晃晃悠悠地上车跟上。 车轮滚动,楚禾一行人将枝条甩的噼啪作响。 跑了三个时辰,直到远远将方才那批流民撇在身后,楚禾才将车驾离官道,缓行一刻钟后才在一片野地停车。 吴婆子和崔婆子相互扶着下车,路不平车颠簸得厉害,现在双脚踏在地面也觉得天旋地转的。 “太晃了……呕!”陶雅雯一把扯掉口罩蹲在土堆边弯腰干呕,以前特意学的那些闺秀做派是半点都看不见。 “做的不错,口罩先别拿下。” “啊?啊!啊!好好好好好好!” 陶雅雯起先还没注意听,等反应过来楚禾是在跟她说话时受宠若惊到嘴都合不拢。见楚禾还指着口罩,陶雅雯这才忙不迭地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重新往脸上扒拉口罩。 楚禾夸了自己! 这可是楚禾啊! “娘,楚禾刚刚是不是夸我做得好!娘!”像是做梦般难以置信,陶雅雯晕晕乎乎地跑到徐氏旁边急切询问。 “是~是夸你了,说你做的不错!”徐翠珍也开心,虽然女儿做法太危险了,不过有阿禾在身边那就另说。 “哼!我当然做的不错,谁让我聪明伶俐,那个啥心有灵犀。”陶雅雯飘飘然,不过还是傲娇地装作浑不在意。 “行了行了!别晃了,本来就晕,你这转来转去的更晕了。”崔婆子看着一脸痴笑的陶雅雯实在是看不下去,赶紧将人拉到身边紧紧箍住。 三个男人没有歇息,在简单用烈酒洗手后就出去捡木棍搭棚子,不然一会儿没处做饭。 陶五涌远远抱着女儿坐着,看到娘和其他人有说有笑不禁心下落寞。 不过这一切都是自己造的因,想怨也没的怨。想这些徒增烦恼,还不如干点实事儿让大家早些接纳自家。 于是,陶五涌一家自觉捡木柴,崔婆子看见了也立马撇过头装作不知。 徐翠珍叹气,拍了下陶雅雯,然后陶五涌屁股后就多了一串小屁孩。 楚禾照旧在周围巡视一圈,流民还是不少,不过这块荒地够大。 棚子搭起来了,楚禾先进去熏艾,撒石灰。 徐翠珍和崔婆子烧火做饭,吴婆子将小火炉搬到帐口带着口罩醋熏众人换下的外衣。 都是浓烈的味道,引得周围难民不时吸着鼻子闻。不过陶三之拖着刀就坐在帐子右边用烈酒清洗一大堆刀具,好奇归好奇,却无一人敢靠近。 崔婆子从永远都是半缸的水缸里舀出水来倒进锅中,不时往帐子外看去。 粮食又还给相言了,大人还可以将就,可小孩子可不能一直吃麦麸。 知道阿禾是在考验小女儿一家,崔婆子便由着楚禾。 还是浓粥,烫好的野菜,水煮蛋。 即使帐帘放下,米香混合着艾草和醋味儿味道杂乱,离帐篷近的郭相言一家还是再一次被若有似无的米香勾得肚子叫个不停。 “爹爹,我饿。”郭姎儿瘪着嘴要哭不哭。 可爹爹说过在外不能轻易哭,尤其是在车上走时。 “后天就到石鸣县了,姎儿乖,再吃块儿饼子就不饿了。”郭相言颤着手轻轻抚摸女儿眼睛,以往只会执笔把书的手布满伤口,经烈酒清洗后越发生疼。 “姎儿听话,再坚持几天,娘给你买糖吃。” “不,我不要,呜呜。”一向乖巧的女儿执拗起来谁也也哄不好。 楚禾吃饭的动作一顿,抬头就看到帐子里的所有人此刻都停了筷子,神色复杂地看隔壁三人映在帐篷上的身影。 楚禾熟视无睹,继续夹菜。 哭声渐小,郭姎儿打着哭嗝睡着。周边流民里不时传出吵闹声,衬得夜晚的野地更加寂寥。 天还是亮的很早,夜鸟还在鸣啼时楚禾十二人已经混在流民中走了半个时辰。 官道被损坏的厉害,砖块或碎裂或被流民扣下来带走,有几处直接被人蓄意挖断,车马根本过不去。 “这条河怎么还这么急?都这么些天了水看着也没退。”崔婆子看着车侧翻涌的河流蹙起了眉。 这里发过大水,水流将河里的泥沙裹挟到两岸,慢慢堆积起了一片沙滩。靠水边缘是淤泥,远端却是细沙,粗沙砾都被埋在深处。 “这里的泥沙好细软,这块地晚上睡觉肯定很舒服。”虽然不能下车抓一把,仅仅车轮碾过就觉得柔软舒服,陶雅雯惋惜地感慨。 “还想着睡呢,这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陶三之跟着车走,不时拿刀驱赶伸手过来的人。 太多流民携家带口地在河边搭起了棚子。女人抱着孩子躲在里面,男人们则腰里系着草绳三五成群在浑浊的水里来回摸索,希望能抓上几条鱼。 早前岸边还能拾到蹦跳的小鱼,再不济也能有青蛙蚯蚓果腹。但人多了,连地面都被挖了个底朝天,蚯蚓都找不着了。 没被洪水冲走芡实和莲藕早就被人捞走,芦苇嫩茎也抢不到。 楚禾没有说话,只将鞭子扬得更高,路两旁的人只能骂骂咧咧地慌忙爬滚闪开。 除了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所有人脸色冷峻。希望是流民蹚水摸鱼才将水搅得这么浑的,不然,不然上游怕是情况不妙。 “婶儿,您别担心,他们脚程没那么快,说不得就在附近。”徐翠珍小声安慰吴婆子,自己也稍微坐起在人群里找人。 “尽力找就好,莫要强求。”吴婆子笑着摇头,知道大飞一家是跟着大队伍走的,她便放心许多。 想来他们汉子不少,遇上事情也好解决。 第153章 相遇 河流不远处,三十来人相互搀扶着往前走。 “宽哥,我们什么时候歇啊,从昨天起我们就正经缓了一回,娃儿实在是扛不住了!” 卫厚中枯黄的面容皱巴巴团在一起,癞皮狗一样吐着舌头不停擦汗,哭唧唧地缠着领头陆宽哀求。 他后悔跟出来一起逃难了。 昨日刚走没多久就遇上拦路土匪,陆宽这些莽汉不听自己的硬是直接闯了过来,害得就独独自家白白交了过路粮。 “离河远点再说。”又是这人,陆宽脸都没转一下,拿着木棍径直前头开路。 “陆哥!”卫厚中不死心,硬是提起气来小跑上前继续诉苦。 陆宽不耐凛眉,长疤让原本严肃的脸上多了凶相,语气也不客气,沉着声音直接低叱,“那你家留下!” “宽哥你开玩笑不是,不歇了,不歇了!”被吓得一哆嗦,卫厚中悻悻地摸着鼻子退到一边等媳妇孩子过来。 其余人不屑看了眼自私又怯懦的这一家,接着便急急赶路。 他们昨日不仅闯过来了,几个男人还顺手抢了土匪两袋粮,万一被追上他们可要遭殃了。 “二十……二十六……三十……三十六。奶奶,前面的人三十几个,和陶伯说的人数对的上诶。” 小脑袋伸出车框,韩安儿点着指头细数,随后再一次指着车前缓慢行走的群人对吴婆子惊喜喊道。 “应该不是……” 这两日来安儿一直站在车上帮忙找人。听说是三十来人,路过人群就数人,不过不是人数对不上就是找错了。 次数太多,吴婆子都不抱希望了。 只不过这次吴婆子犹豫了,“勤勤?” 吴婆子身体急急前倾,把着车沿仔细辨认这些披头散发到看不出面容的人。 “是他们!阿禾是他们!”从队首看到队尾,半天终于认出了熟悉面孔。压下心里想要喊人的冲动,吴婆子激动地看向楚禾。 “啊?真找到了?”吴奶奶欣喜不似作假,楚禾倒惊讶了。 这都能遇到? 不过她也替吴婆子开心,碰到了那就看看吴奶奶惦念的这几人如何,不行只能拜拜。 “宽子,后面有人直奔我们而来,不过看着不像是土匪之流。” 听着身后动静,覃远松忍不住回头。见情况不对,让两个弟弟在队尾继续观察,自己则跑前面找陆宽商讨对策。 陆宽没急着回答,垫脚往后看了眼才询问,“确定是对着我们的?对方多少人?” “就三辆板车,人数不到十人。” “这就奇怪,十人不到怎么会想不开找我们麻烦?这样,远松你让大伙儿先别动手,看看情况再说。” 陆宽疑惑,十人不小心守好牲口板车,怎么还主动惹事? 事情反常,逃难路上可不能大意。大家跟随自己出来,他定然要拼命相护。 “成。” “安奇你赶紧回去照顾你娘她们,这边有小梦和小玲呢。”队伍没有预兆地停下,许勤勤知道怕是又遇上麻烦了,于是让一直背着自己的覃安齐先回去保护自家人。 “伯娘不用担心,我娘那边有我二叔三叔和婶子呢,您就让我留下吧,不然我就算在那边也放心不下您。” 和宋家父子一起护着许勤勤母女的覃安奇坚定摇头,不过对上宋家人忍笑的眼神,这个一向老成的青年黝黑的脸上还是泛出了红。 “娘,他愿意留就让他留下吧,多一个人爹在前头也安心不是。”宋小玲见自己未婚夫窘地不行只好出来解围。 “那行吧,又得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一家人。”覃安奇连连摆手,不过这话一出让宋小玲也羞恼地背过身去。 若不是此时时机不对,一向和这个拱了妹妹的黑脸不对付的宋梦肯定要怼上几句的。 “我去找宽子问问是个啥情况,我瞧着这些人手上也没拿武器。” 宋大飞离开茅草屋后好似解脱了身上无形的束缚一样。整个人一改之前的颓废无望,人还是越发消瘦,但精神却振奋。 楚禾没有直接靠近警戒地盯着她们的人群,而是在几丈开外勒停了毛驴。 “你们在这里等,我过去看看。”楚禾将缰绳递给陶雅雯,自个儿径直走过去。 陶三之和陶楚杰不约而同地下车远远跟在楚禾身后。虽然为了避免发生冲突没有带刀,但若情况稍有不对他们也能最先反应。 他们理解楚禾的谨慎,人心易变,亲人尚且如此何况只是吴婶子的熟人。 在两队人的注视下,楚禾缓慢走到陆宽几步远外,“请问你们当中有无叫宋大飞和许勤勤的人?如若方便可上前一叙。” “奇怪,这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宋大哥和许嫂的名字?” “大飞你可认识这个姑娘?”陆宽疑惑问一旁的宋大飞,即使这小姑娘看着没什么威胁陆宽还是没有大意。 “不记得,不过车上的一人倒像是熟人,那娃子年龄也对的上。就是看不到样貌,我过去看看。” 宋大飞心里有猜想,但一时确定不了,思忖了下还是决定上去问问清楚。 “当心些。” “知道。” “吴婶婶?是你吗吴婶婶?” 宋大飞和陆宽才商量好,人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自家婆娘扯着嗓子朝着驴车喊,若不是儿子拉着怕早就不管不顾跑过去了。 “我是勤勤啊!”见驴车上的人动了一下就又坐了回去,许勤勤急了,急忙推开儿子向驴车挥手。 心里迫切,但还是谨记陆宽的事先提醒。听得楚禾说也要找自己,许勤勤急忙跟上宋大飞。 “姑娘找我们夫妇二人可是有事?”宋大飞先开口,话是对着楚禾问眼睛却一直看向驴车。 “吴奶奶可以过来了。”楚禾不动声色地从三十来人身上收回眼神,和面前夫妇互相打量一番后直接对陶三之挥手。 “勤勤!”听得楚禾发话,吴婆子这才爬下车跌跌撞撞往前跑去。 “婶子?婶子!”许勤勤顿时泪如泉涌,像个小孩子一样扑进老人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待情绪稳定少许,两人抹着眼泪拉着手絮叨。对面的人都没有意见,楚禾便将车赶到路边。 陶三之主动和看着就像领头人的陆宽交谈。热闹的气氛连郭姎儿也忘记和爹娘继续负气,忍不住好奇打量这些陌生人。 “我们还以为……哎,活着就好,实在是死太多人了。” “看到你们一家好好的我也放心了,你家大飞是个犟的,我生怕他死活不愿离开。” “还真被您说中了,不过也得亏他拖着不走,不然也遇不上您。这小姑娘胆子大,稳重又能主事,是个好孩子。”许勤勤既气恼又庆幸,话余对着楚禾更是赞不绝口。 “是吧?这是我认的孙女儿,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阿禾过来见见你勤勤伯娘。”吴婆子一听这话自是笑眯了眼,当即就招呼楚禾过来见人。 “伯娘。”楚禾将大刀往后藏了藏,走上前乖巧喊人。 “哎~好孩子,不错不错。这是安儿吧,小孩子就是长得快,这才多久没见就蹿这么高了。” 许勤勤拉着楚禾的手没松,转头瞧见跟过来的韩安儿又是一番亲热夸赞。 “伯娘,小梦哥,小玲姐。”韩安儿也像模像样地见过宋家人。 休息时间有些长了,有人见不得宋家这边其乐融融,不由催促着众人赶路。 “我说卫厚中,说要歇息的是你,急着赶路的也是你,你是脑子有问题吗?” 卫厚中什么人大家心里清楚,大多数人就当他放屁。马雷却是个火爆脾气,不留情面地怼着人大骂。 “成,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们随。,继续歇着吧,歇到天黑也无妨。”卫厚中不敢和马雷对着干,一边飞快跑一边阴阳怪气。 第154章 老鼠屎 “这一说就止不住话头了,你们去盛京也是同路,咱们坐车上边走边聊。”此时的确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吴婆子不好意思地朝附近人家点头致歉。 “婶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驴车也坐不下几人。我也烦有些人说酸话,等晚上歇息后咱们再好好唠唠。”许勤勤往自家队伍某处嫌恶地努嘴,推辞着就要走。 “吴奶奶您放心好了,我娘不是个逞强的,等真累了再坐车也不迟。”宋小玲看着娘眉间郁气和病气一扫而光,走路也利索了,心里高兴脸上也露出笑意来。 “你们娘俩啊。”吴婆子无奈,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是想压都压不住。 宋家人离开,没多久陶三之也走了回来。陆宽领着肥锦镇人继续上路,楚禾也赶车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照眼下这行程,新京没有个一年半载的可到不了。不管吃喝,就是寒冬如何度过也是难事。” 闻得肥锦镇人要去盛京,陶三之不免替他们担忧。他们的想法是没错,可问题是大多数灾民也都是奔着天子脚下而去。 “我最多也就劝劝大飞一家,当务之急还是先避难。”吴婆子叹了口气,重逢的喜悦淡了下去。照这速度,不知几时才能过八文江。 又走了近三个时辰,肥锦镇人停脚扎堆休息。陶三之照旧搭起帐篷,不过和众人隔了好大段距离。 “看来这些人过得不错,这时候了还熏这熏那的,果然只有我们命苦啊。” 卫厚中嘴里嚼着苦的要命的草根。这破东西,要不没滋没味和吃硬树皮没区别,要不就味道冲人,这就这玩意寻常人想吃也没有。 “那可不,只有你命贱。”旁边不得不和卫家挨在一起的马雷咽下草渣子,嘲讽地顶了回去。 “你!”卫厚中媳妇姚美丽想回嘴,可人家身子一转,只一个大屁股怼过来,理都不理人的。 宋勤勤和吴婆子聊的正欢,徐翠珍和崔婆子也不时说上一两句,帐篷里难得热闹。 “娘,我想去找姥姥,我想吃好吃的。”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你姥姥家也是饿着肚子,哪还有吃的。” 陶五涌一把捂住女儿的嘴,慌忙抬头往左右看,见附近大多流民还是躺着没动这才松开手责怪。 “可是姥姥早上给了我……唔唔……哇!”见郭姎儿还口无遮拦,陶五涌彻底生气。重新捂住女儿嘴巴,一手直接拧上耳朵。 “郭姎儿,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你不是三岁小儿了,也该懂事了。”郭相言没一味惯着,见郭姎儿这般不分轻重也冷了脸,语气严厉地斥责。 “呜呜呜……” 郭姎儿依旧哭个不停,陶五涌夫妻将人晾在一边各忙各的。 楚禾带着三人在外溜达时就看见了这幕。 郭姎儿独自坐在露天板车上抽搭,陶五涌忍着浑身的瘙痒偷偷摸摸地抓耳挠腮,郭相言蹲在车轮旁边用木枝在地上划着什么。 “明早就让人也过来一起住吧。” 这一家三口的确是回不去陶家了,除了跟着自己也没有去处,即使是被她刻意孤立。 往后路还长,仅凭她护着这老老少少是不可能的。她都有考量是否招纳宋家人的想法,何必又在意多本来就割舍不下的这三个人。 “过来一起住?谁?”陶雅雯生怕会错了意,急忙又重复问,不过楚禾已经往更边缘处走去。 “傻,肯定是小姑他们啊!”陶雅宸推着亲姐的胳膊左右摇晃,陶雅雯这才嘿笑着飞奔回帐篷告诉奶奶这个好消息。 “哎呀,没一个靠谱的,看来为兄要担起责任了。安儿弟弟,走,兄长护你回去。” 一时间原地只剩两个小孩儿,陶雅宸慌了一瞬后立马强装镇定,假模假样一番后不等韩安儿说话就拉着新认的弟弟撒腿就往回跑。 韩安儿力气小,无可奈何地被一路生拉硬拽,速度快的连气都喘不匀。 翌日,陶五涌惶惶不安被崔婆子喊过来,听得自家终于能住帐篷时简直都要喜极而泣。 “是阿禾念着姎儿还小,也念着我这个奶奶的份上才再次信任你们。你们要感念她的好,以后莫做让大家失望的事情了。” 在即将出发时,崔婆子专门将陶五涌一家喊到跟前,特意板着脸叮嘱。 “知道了,娘。谢谢你阿禾,姎儿赶紧谢过你阿禾姐姐。” 终于等到此刻,这些日吃不饱,睡不好,连个讲话的人都没有。委屈不禁涌上心头,陶五涌哽咽着点头,流着泪走到楚禾面前感谢。 “谢谢阿禾姐姐,我以后不会再任性哭闹了。”郭姎儿摇摇晃晃走上前,低着头朝楚禾道谢。 “以前是我过分自私,万分感激你还能不计前嫌接纳我们。以后只要我能帮上忙的小禾你尽管开口。 君子一诺值千金,我郭某虽不是君子却也算不上小人,今日再此定诺,若再只顾私利也枉为读书人了。” 郭相言最后上前,放下读书人的身段直接对楚禾拱手作揖,郑重其事地承诺。 “照顾好奶奶,再有下次,别怪我心狠。”楚禾大大方方受了这一礼,其实他们也没错,自私是人的本性,只不过他们的自私让奶奶伤了心。 但凡他们敢反复无常不做人,那可别怪她心狠手辣。 “不会不会!” “绝对不会……” “可算又是和和睦睦一家人了,逃难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只有大家一条心才能走的安稳。” 吴婆子这才笑逐颜开走过来打圆场。老姐姐没说,昨晚可是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后来还是阿禾安慰几句后才红着眼睛躺下。 “出发了!” 这十来人的队伍总算全部齐心,正郑重道歉承诺时,远处传来宋大飞的声音 。许勤勤也在朝这边张望,整顿车驾后楚禾一行人跟着上路。 除了休息的时候许勤勤一家过来坐着聊会儿天,十二人基本上和其他人没有接触。 陆宽也默认让楚禾他们跟在自家队伍后面,有事也能护的上。 其余人也没有微词,不过借着气势好吓退觊觎板车的人而已。大家都不易,能帮则帮。 路上气味刺鼻,肥锦镇众人也学着楚禾他们扯下布来捂住口鼻。虽然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 “宽哥,我家实在是没吃的了,前日大家不是从土匪手里抢了几袋粮食吗?是时候分给大伙了吧?” 一连几日地赶路,卫厚中饿得是头昏眼花,藏在腰带里的草根一根不剩。在媳妇地百般催促念叨下卫厚中只好厚着脸皮再次找上陆宽。 “你也知道是大家抢来的啊,你家没出力所以我不打算分给你。”陆宽越发不苟言笑,沉稳内敛地让人害怕。 “宽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都是兄弟!”卫厚中一听粮食没自家的份儿,当下就急了,声音蓦的拔高,引埋头赶路的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你再大喊大叫怕是连涮锅水都吃不到!”陆宽眼神锐利环顾几步开外的流民,将人吓退后又猛地转身到卫厚中身边,虎目怒对,声带威胁。 “陆哥,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皮娃饿的受不住了。” 虽然对现在的陆宽怕的要死,但同一个染织坊的。卫厚中拿准了陆宽真不会铁石心肠看着自家饿死,于是摆出更加惨兮兮的模样哀求。 “粮食是大家的,我做不了主,等晚上再商议。” 果然,气归气,陆宽还是松了口,卫厚中这才不情不愿缩着脖子用脚在地上踢找,顺便等媳妇儿过来。 第155章 县衙救济? “这太阳还是毒,我脖子一圈都晒掉皮了。”将水囊里的水倒在手上,徐翠珍小心地往脖子上拍抹。想起什么又拉开陶雅宸的衣领查看,还好只是黑了些。 “路上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皮开肉绽的,我看好些人手脚都烂了。”崔婆子怜悯地看着路两边光脚走的流民,走一步,脸上就狰狞一分。 这些人已经没有男女之分了,女人们做的不比男人少。白日里背着病重的亲人和大小包袱,晚上又和男人一起巡夜,遇到人数多的歹徒也得豁着命拼杀。 泡烂的脚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痂却永远好不了,身上的衣服越来越短,人也越来越没生气。 “我们祖孙上辈子不知修了多少的德才能遇上阿禾,不然......唉。”吴婆子摸着韩安儿长出来的发茬低声感叹。 她也就罢了,但安儿还小,儿子儿媳没了。她若是不看着孙子长大成人,就是下了九泉也没脸见他们。 “可是,这些人上辈子是都遭了孽吗?为什么都活得这么难呢?”韩安儿认真沉思,口里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没人说话,连旁边贴着骡车走的流民也步子顿了。随后腰更弯,步子更重,想要抬手擦泪却腾不出手来。 “苦的都是百姓啊。” “唉。” 身后动静不断,坐在车头削着竹签的楚禾冷不防抬头,“奶,给她们说一声,衣服尽量少穿束腰齐胸的。” 衣衫破烂的枯槁流民不断从路两旁的枯木林里钻出,结伙混进官道。仔细看去,男多女少,其中不少是几十个汉子聚集的。 “晓得,待会儿休息我去提醒,他们那边年轻女人是不少。” 吴婆子连忙点头,人这么多,保不齐就有人吃饱了就想那档子事。 “陶叔,前面怕是有事,先靠边停车。”吴婆子应下,楚禾这才喊住埋头赶驴的陶三之,扬头点向急匆匆开始小跑起来的人群。 新汇入的难民脚步虚浮但眼神可与别的人明显不同,少了灰败,多了几丝光彩。 人数和神色都不对劲,面带喜色,连路边看都不看一眼。目的却很明确,怕是前面有事。 “前面是石鸣县,莫不是县衙开始救济了?”陶三之倒没发觉,将驴赶到路边后偷偷观察起来。随即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捂着嘴悄悄询问楚禾。 “八成是,大人们还能假装无事发生,孩童可是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 “那我们得赶紧走,官府在就说明城里那些富商粮铺就在,我们总算可以补给了。” 两位老人闻言忍不住泄出了笑意,徐翠珍高兴地手舞足蹈。实在憋不住了就给了自己男人邦邦两拳,在陶三之龇牙咧嘴中许久才冷静下来。 “呲,你别高兴太早,等我出去打听打听。”陶三之揉着胳膊从车上跳下,得到楚禾的点头后这才若无其事地往左后方流民群里靠。 不多久肥锦镇队伍也停了下来,本来是想询问陶三之情况的,可没走两步陆宽就发现了不对劲。 “远松哥你让大伙儿停下,我去后面转一圈,马上就回。” 覃远松和两个弟弟护着妻儿和其余人一同移动到路侧,“好,那你当心。” 不过不等陶三之和陆宽实际行动,前头人群一阵骚乱。 “好你们这些自私鬼!城里施粥这种好事也藏着掖着不告诉大伙儿!要不是你家娃子说漏了嘴,你们怕不是要连夜赶路抢粥去!” 一个瘦条汉子一脚踩在大石头上,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几人得意骂道。 他们有吃的还要跟自己抢粥,让这吴干见以前老跟自己作对!这下遭大家恨了吧,看你这回怎么应对大家的怒火! “施粥?石鸣县真的放粥了吗!” “有吃的了!我们能活下去了!” “赶紧走!快!” “啊!别挤啊!不成!是我告诉大家的,我家得先走!” 冯大利正得意洋洋等着大家吹捧呢,不成想自己话音刚落方才还一声不吭赶路的人疯了般往前面涌来。转眼间自家人就被冲散,自己也被撞翻在地,想起身却被一双双脚又踩趴下。 “三之怎么还不回来!哎呀!” 后面的流民不要命地往前挤,往前望去密密麻麻都是人头,徐氏一边焦急地找陶三之一边还要和陶楚杰护着车上东西。 半天也不见自家男人,徐氏一刀劈掉偷摸伸进车上的爪子,急得忍不住在车上来回转。 崔婆子一把将人拉下,“你站这么高作甚?当心骡子受惊把你甩出来。三之才刚走不远,应当马上就能回来。” “我没事,我就是怕他找不见咱们。”徐翠珍固执地站高,往陶三之离开的方向高喊。 “陶叔要回来了,准备出发。”楚禾踏在车辕上,看见陶三之穿越人群赶来,立马拉正驴头。 “在哪儿呢?我咋没看着?” “吴婶娘,我们要加快脚程赶往石鸣县了,你们跟紧可别走散了!三之呢?不能再耽搁了。” 在徐氏几人焦灼等待时宋大飞独自穿过人群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告知吴婆子。 “阿禾,我们得赶到其他人前头去,不然到时候堵在城门口,我们想进城怕就难了。大飞哥?你们也准备加快脚程了?”陶三之挤过来飞快开口,说完这才发现宋大飞也在这里。 “宽子也是这么说的,人齐了那咱们就走吧,你们也别隔这么远。” 事不宜迟,宋大飞跳上郭家骡车,趁着灾民还没有大量涌来,立时去追陆宽等人。 “婶娘你们总算是过来了,快!快到这边来!”见着吴婆子,缀在队尾左顾右盼等得望眼欲穿的许勤勤跳着脚招手。 “还是要麻烦你们了。”车停,宋大飞跳下和妻儿会合,吴婆子还是不好意思说道。 “婶娘跟我还说什么见外话,时间紧,咱们边走边说。”就这点功夫,宋家就和大队伍拉开了大截距离。许勤勤浑不在意地止住吴婆子,自己和儿女也跟着一路小跑。 “哎呀,快上车!板车有地方!”陶雅雯疾声低喊,手握大刀已进入备战状态。情况紧急,一旦被冲散,那结果可想而知。 “那成,小玲小梦小奇快!” 儿子身体比自己还要虚弱,此时的确没有必要硬撑。看着三个孩子安全坐上骡车,许勤勤这才安心坐定。 大家铆足了劲儿往前赶,有些人就趁乱偷行李。一不留神整个包袱就被扯走,回过头,流民皆是一派匆忙神色,转眼间就被人流裹挟远去。 “杀千刀的......啊!”男人欲骂,可堵在身后的灾民可不依。 一把将人推开,一脚跨过,仿佛脚下踩踏的是最命贱枯草。 第156章 抢先 三头牲口铆足了劲儿才和花混乱的人群拉开距离,片刻功夫就追上肥锦镇大队。 “来了,来了,大飞他们赶来了!”陆小广坐在马雷肩上不时朝远处眺望,看到三架板车飞驰而来,登时大幅度挥舞手臂。 “快回来!继续赶路!”既然人齐了,那接下来得不停歇赶路了。陆宽叫回人,清点人数后带头领路。 “我就说不用等吧,人家肯定能搭上车。”在大家都急于赶路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满是嘲讽和嫉妒。 “别冲着我说,滂臭!”马雷恶心地将卫厚中一脚踢到一旁。队伍后面的几家人看都没看地上哎呦喊疼的赖子,拉着家人急忙跟上。 官道上到处都是跌跌撞撞往前跑的灾民,鞋子跑掉了没事,唯一的口粮被人顺走了没事,和亲人冲散了也没事。 反正就要到石鸣县了,进了城就有粥喝了,不会饿死了。 就算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尚有力气的人拖家带口紧跟蜿蜒无尽头的人潮,连站立都不能的人只能趴在地上用双手撑着身体向前挪。 手烂出骨头没事,还有胳膊,还有额头。动用所有能发力的地方,挪也好,蹭也罢,眼前只有一个方向。 地面的泥土早就变了色,褐色成了黑色,眼下又成了黑红。 驴车已经不好走了,因为路上都是伏尸。 有活生生饿死的,踩死的,大多却是累死的。多日不进食物又恶病缠身,在喜讯鼓舞下振奋疾行十几里,神经还在沸腾,躯体却早已僵化。 好些人保持着往前跑的姿势,手里的木棍依旧杵着,可后面流民踩起的一阵飞土轻飘飘落下,人便硬挺挺朝地面扣下。 “爷爷!爷爷!你醒醒......”路中央的幼童茫然无措地摇晃着跪地不动的老人。爷爷眼睛明明是睁着的,可为什么就是叫不醒呢? 哭声小了又大,忽而惊惧嚎啕。 下一瞬,地面上哪还有什么活人呢?浩荡天地不过又添了一抹纯净的灵魂罢了。 韩安儿拉下奶奶故意遮拦的袖子,眼睛定定望着犹如风中落叶般滚落路边水沟抽搐的小孩,木讷转眼,地上的老人已然被践踏得没了人形。 楚禾目视前方,只将短鞭扬得更高。 白日转黑昼,连续五个时辰的赶路,人和牲口早就疲累不堪。 “歇半个时辰,我们得抢先进城!”陆宽汗拄着木棍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都到路边,这才哑着嗓子朝后招手。 咬牙硬抗的其余人如听天籁,将所有重量倚在手中木棍上,努力支配早就不听使唤的双腿一步一步往路边走去。 “咣当!”棍子落地,三十来人纷纷卸力倒地,放肆地仰天喘着粗气,全身是半点力气都挤不出了。 驴车停下,依旧和肥锦镇人拉开一段距离。 楚禾一行人自是心安理得,宋大飞和许勤勤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同是一起出来逃难,宽子他们这般辛苦,就自己一家子坐车,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就怕大家心里生了怨。 “你们就安心坐吧,我看你们那帮子人都是些厚道大气之人,不会计较这些的。”许勤勤一直往路边望,吴婆子早就注意到了,当下就按着人安慰。 “婶子,你不知道,其他人倒好,就是总有那几颗老鼠屎,什么事儿到他们嘴里都就成了恶心话。” 许勤勤厌恶朝躺着也不安分,一个劲儿往板车这边蹭的三团人影扬颌。 “莫要理会便是。” “唉,婶子说的也是。” 找出腰捶给韩安儿,韩安儿怔愣好久才接过,熟练地给两位奶奶捶腿捶腰。 从麻袋里掏出几捆干草,拎起水桶一并放到卧地哼哧的毛驴嘴边,楚禾这才去后头找陶三之。 三个少年帮忙喂骡子,后面的板车上也跳下两人走来。 “三之,你怎么看石鸣县施粥这事儿?”楚禾也在,郭相言也不再耽搁时间,凑近便一脸凝重地问陶三之。 “你是说?”陶三之皱眉,迟疑开口。 “嗯。此前施粥怕是不假,但现在怕是不好说。有这等好事,方圆几十里的灾民能不蜂拥而至? 此刻石鸣县城怕是早已人满为患,粥不粥的另说,就怕我们进城都难啊。” 夜色太深,看不清郭相言神色,但语气里却是压不住的担忧焦虑。 “周边几个县的县令同钦差去了流川县,那城内是何人在赈济?”楚禾心中疑虑,知道几人大概也不知晓,但还是问了出来。 “这就是我的疑问之处,听闻丰宁县的涂大人是个勤政爱民的,按理说是不会弃百姓于不顾的。 可丰宁县荒芜苍凉,县衙也是人去楼空,依我猜测,几个县令连同钦差大人怕是遭遇了什么意外。”郭相言点头,想到这一层更是忧心不已。 “不错,自打赵大人去了流川县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也没有传出过什么消息来。可惜了,他勉强算得上是个好官。” 宋大飞附和,肥锦镇归石鸣县管辖,县里情形他多少知道一点儿。 “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就怕城中有诈,决不能贸然进城。”郭相言摇头,抬头朝暗色中的楚禾看去。 “这可怎么办?不行,我得去给宽子说一声!”听着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宋大飞知道事情的严峻性,当下就急急跑向人群。 “先去城门探明情况再说,不管怎样,不能在此地滞留太久。”情况不明,不过石鸣县她是非过不可。 “只能如此,只希望......”郭相言焦躁不宁,难民聚众,一旦乱起来可不是轻易就能够平息的。 走回驴车边,一脚踹飞攀着车轮偷偷摸摸往板车上爬的人。崔婆子几人靠着板车休息,听到动静赶忙起身将楚禾拉上车。 “这人是谁啊?我倒没注意,差点让他爬上来了。不管他,赶快吃两口,一会儿就得赶路了。” 吴婆子对越来越远的惨叫声无动于衷,反而压低声音,揭开篓子上包扎严实的油纸,悄悄递了过来。 “你们吃了吗?” “吃了吃了!”崔婆子叠声回着,将篓子往楚禾身边又推了推。 净手夹起饭团送入口中,楚禾边咀嚼边留意四周。陆宽几人直奔骡车,正在和陶三之紧急商讨。 往前再走个把时辰,一切自会分晓。 第157章 余绯柔 再次赶路,楚禾已经换了装扮。只留肩长的头发用布带裹成团子紧扎脑后,短襟宽裤,一身男子打扮。 因着年纪不大,倒真雌雄难辨。 深夜赶路更是耗时耗力,但停是绝对不敢停的。 尽管有微弱月光照明,驴车走得还是碰碰撞撞。侧翻几次后,众人索性下车徒行,两支队伍渐渐合在了一起。 “你们几个抓稳了,一不留神甩下车可就找不着了。”吴婆子叮嘱挤在一架板车里的三个孩子,颠簸了一整天,此时脚踏在地面还有些晕。 “好!阿奶您放心,有我看着呢,有事我就喊!”陶雅宸护在弟弟身前,就差没拍胸脯保证,对着吴婆子一口一个阿奶叫得那叫一个亲热。 “哼!”韩安儿抗拒得很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无能冷哼。 就在捏紧拳头准备来一下子时,驴车突然加快速度,小小身体差点飞了出去。 果不其然,又被这个便宜兄长逮住机会教训了一顿。 “消停点!”楚禾踢飞挡在路中间的条形物,轻飘飘的声音传出,板车上瞬时噤声。 一路未歇,紧赶慢赶,四十八人终于在荒鸡时分抵达石鸣县城。 “开城门!放粮!” “开城门!放粮!” 月色朦胧,隔着大片人群什么都看不清晰,只听得无数灾民彻夜未息的叫喊声。 “果然是没粮了......”虽然没抱太大希望,可现实还是让郭相言有些气馁。 前方人头攒动如潮流,个个灾民仿佛将积攒的力气都留在了此刻。叫骂声,砸门声不绝。 “ 还是来晚了,也不知道城门会不会按时开。”陶三之微不可闻地叹息,虽是这般说,可心里却也明白,城门怕是难开。 “三之兄弟!此事可怎么办?我问了好些个人,说是打前日起就停止发放救济粥了。 城中人满为患,无法容纳更多灾民,说是让我们绕城而行!” 陆宽带着一众人挤了过来,一路镇定稳重的汉子此时还是显露出了焦急。 陶三之迎上去,却也是无奈,“都到这儿了我们绝对不能急!不知陆兄可有问得城中是何人主事?” “问了,说是县令夫人余绯柔。听闻从雨停起就开仓放粥,眼下怕是真的无粮可施了。”心中急得不行,可提起这位县令夫人,陆宽语气中却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敬重。 “我呸!什么无粮可施!我看她就是不想管大家的死活了!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女人就没安什么好心,给的粥一日比一日敷衍,就差没给洗碗水喝了。” 浑身散发着酸臭味的枯瘦汉子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跟着人群呼喊。听到陆宽的话不禁冷哼,好似那余夫人成了杀父仇人,恨不得饮血啖肉。 楚禾看向这个翻着白眼咒骂不止的软脚男人,推开想要阻拦的陶三之,几步就走到男人身前,“你是如何得知这粥是一日不如一日的?” “我喝了大半月怎会不知?你们是不知道,最后一次给的粥里全都是树根渣子,连磨都没磨,真他娘的拉嗓子!”见有人问,男人倒苦水般滔滔不绝,看似真受了很大的罪。 “原来是这样啊。”楚禾点头,惋惜轻叹,随后对着陶三之抬手,“去路边吧。” 陶三之不明所以,陆宽也是疑惑。不过门也开不了,坐哪里都一样,索性也就跟着一起到了一旁。 “苦猴?猴子?你这是怎么了?” “啊!” 还没走远,惨叫声便从身后传来,随后洇灭在越发高涨的叫嚷声中。 * 石鸣县内,原本气势宏伟的县衙被十几幢茅草屋所替代。只是与别处不同,这些茅屋被四堵高高的围墙圈起。 院角最不起眼的的一处草屋,屋内除了一桌一塌别无其他。 “咚咚!” 木门轻敲,伏桌浅眠的人惊坐而起,脱口询问挂念之事,“粮商可是妥协了?城门聚集的难民有无疏减?” 看着眼下青黑一片的夫人,丫鬟卫海愧疚又难过地再一次摇头,“都没有......夫人,您已经尽力了,我们是时候离开了,小姐......” 女子却抬手止住,沧桑黯淡的脸上满是固执,“我一直规劝夫君爱民如子,他早已改邪归正。若是夫君在,也必定不会弃城而逃。” 顿了好久,女人才接着说道,“看来粮铺是真的调不出粮食了。也罢,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将罪状簿子当着他们的面烧了吧。” “夫人......” “去吧,君子理应信守承诺,他们只是普通商人,是我难为人了。”余绯柔苦笑,干裂的嘴唇血迹斑斑,直到丫鬟不甘离去这才扶着桌子缓缓起身。 尽管多加小心,可熟悉的失重感照旧袭来。头晕目眩后,女子无力倒在冰凉的地面。 “天这都大亮了,城楼上怎么还没人露面?不会是里面的人偷偷跑了吧?” “娘的!她敢!” “哎呀!这姓余的女人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天天拿粮吊着我们,我们这才耽搁了这么久!真他娘的该死!” “对!都怪她!果然是蛇蝎毒妇!” 一语激起千层浪,城墙下的难民气涌上头,各种难听的话从排泄口喷出。 更有甚者拿起石块对着守卫砸,人群中数人悄然而视,旋即分散到各个地方继续宣扬煽动。 不知从何而来的民愤越积越深,有几十人已经按耐不住怒气,拿起自家砍刀就往远处林子走。 气势汹汹的人接二连三往城楼下挤,赶来的流民越来越多,而人群中却是有不少壮汉悄无声息地朝各个边缘靠拢。 “我们该走了。”混杂的难民群里暗流涌动,楚禾凝眉,牵起缰绳准备启程。 “啊?阿禾你是说绕城?不再等等吗?” “嗯,现在就走,这里要生乱了。” “快!翠珍快带孩子上车,妹子你快去喊勤勤一家。三之你也别愣着了,去通知宽子他们。”听得楚禾的话,崔婆子当机立断,赶忙催促众人安排。 看来这场动乱不小。 第158章 杀 再次醒来,余绯柔已经躺在铺着棉被的竹席上了,鼻尖是药苦味,耳侧是悲哭声。 睁开眼,依旧是破茅屋。大门外难民的拍门声清晰入耳,院中兵荒马乱,护卫和丫鬟惊慌上前抵门。 卫海哭着扶起形同老妪的夫人,随后跪地伏首不起。 “娘!我们回老家吧,不等爹了,女儿求您了!”赵采文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紧紧握着娘亲的手不撒手。 “咳咳......傻孩子,你早就......该离开了,卫灵......”女儿能想通,余绯柔自是欣慰,当即朝屋外喊人。 “不,我要娘和我一同走!您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粮食,您留在这儿也是无用啊。就算是为了女儿,我们走吧......” 女人只慈爱地看着女儿不说话,良久看向窗外晃眼的日光,“眼下几时?” “回夫人,刚过辰时。” 又是许久,榻上的人挣扎下地。费力挪动身子和哭泣不止的女儿相对而坐,“好,娘答应你。你去收拾东西吧,娘最后出一次城,安抚好百姓就回来。” 余绯柔干瘦的手指轻轻拭去女儿脸庞上的泪水,声音轻柔地比春日阳光还要温暖。眼神一遍又一遍勾勒着眼前像极了夫君的稚嫩面容,贪恋地一寸寸烙印进心底。 “娘!”赵采文大哭,颤抖着嘴唇,哽咽着伸出手,似呵护珍贵藏品般小心又认真地抚上娘亲陡然苍老的面颊。 “好,我等着娘同我一起走!”泪水决堤,赵采文猛地抱住眼前人的单薄身体,迟迟不肯松开。 屋里哭声压抑,为地上的情难断离的一对母女。 “好孩子,快去吧。” 从温暖的怀里抬起头,刚及笄的青葱少女胡乱擦掉眼泪,冲宠溺看向自己的娘亲露出甜甜的笑来。 俯身,用自己瘦弱的双臂将已然摇摇欲坠的人抱到床上。掖好被子后这才提起裙子,欢喜地转身跑出屋子。 人影不见,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余绯柔这才收回目光,扶着胸剧烈咳嗽起来。 “开仓,施粥。”又是好久,掀开被子,余绯柔扶着床榻下地,将匣子里的钥匙再次交给卫海。 “是!”卫海别过头,尽量让自己不要语带哭腔。 抹去嘴边的血迹,像是最寻常不过的新日清早,熟练地梳上自己最喜欢的发髻,余绯柔推门而出。 * “好兄弟,麻烦借个道!”陆宽带着一众人焦急地前面开路,可任凭好话说尽,这些灾民任是一条缝隙都没开开。 “咋滴?你想当逃兵?你们是不是收了那姓余的什么好处?好么,瞧瞧瞧瞧,看着驴车骡车的,定然是如此!” 流民非但没有让开,反而有几人不怀好意地堵在车前。恶声恶气又刻意扬声,一时间越来越多的流民虎视眈眈地涌了过来。 “让开!”脱身要紧,即使流民如蜂如潮,陆宽并未退缩。脸颊鼓起,手中木棒也左右挥舞,可惜寻事的人退了半步便原地不动。 见流民面色不善,有几人握着打磨锋利的骨刀悄摸靠近牲口。见状不妙,陆宽和身旁十数汉子不禁焦急。 一旦打起来,他们怕是用不着多久就会被撕成碎片,碰拳头不是明智之举。 武器对外,陆宽和陶三之却被逼得不停后退,想分杯羹的人也越来越多。牲口焦躁不安,嘈杂不堪的城门口突然安静下来了。 只有无数双眼睛紧盯着牲口和板车,满是贪婪和势在必得。 包围圈不断缩小,陆宽等人撞上板车,已然退无可退。 将孩子交付妻子,肥锦镇所有男人自发在逼仄的空间围起壁垒,连同楚禾一行一起。 “叔,护阿奶她们离开,我稍后就来。” 又一场搏命之斗将要爆发,楚禾望向陶三之一家,随即抽刀破开肥锦镇人群。 眼中的杀意失控翻涌,双刀在手,楚禾在或着急担忧或轻蔑嘲弄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向直朝板车而来的流民。 “好!”陶三之当即应声 ,顾不上安慰忧心如焚的两位老人,一把抓开举着木棍往楚禾边上跑的陆宽。陶雅雯催着宋大飞麻利将队伍里的老人孩童拎到三辆板车里。 阿禾出手,说明还有应对之法。 肥锦镇人心中有一万个不放心,可陶三之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此时除了信任别无选择,尚能腾出手的人纷纷举起棍棒开路。 “咋的,小子你还要......唔唔,嗬……” 见只是一个冷面矮子,而三驾车马竟想逃跑。方才吵得最凶的男人也不欲和楚禾纠缠,嘴里嘲讽着,脚步调转直奔不怎么瘪的板车。 可下一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随着刀光闪射,血液大片喷溅。轰然重响后,男人身首异处。 方才还一条心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吓得惊叫四散,藏身于普通流民中的百十人再次行动起来。 “怕什么!不过一个毛头小子而已,杀了他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 本能想逃,可还算壮实的牲口唾手可得,慢慢的,恶红眼的饥民再次聚拢。 又砍倒两人,抽出直插心口的两把大刀。楚禾皱眉,寻声,抬手,飞刀旋转掷向叫得最欢的那人。 解决掉几只蚂蚱,毫无理智可言的流民压压一片,楚禾就被重重围在中央。 谁冲上来楚禾就解决谁,刀上血如注。 杀人放火习以为常,可这般如疯如狂,走火入魔样杀人不眨眼的人实属少见。 没有一会儿,前一刻还杀志昂扬的饥民惊慌失色,鬼哭狼嚎着奔逃,连共患难的亲人也抛之不顾。 杀意正浓,楚禾尤嫌不过瘾,直接追着狼狈逃窜的人砍。双刀舞得虎虎生风,刀不走空,一下一涂血色。 不止陆宽,在场所有人面色惨白。不过此刻也顾不上,流民是退了,但却是慌不择路,不少人朝这边挤压着滚过来。 “这位少年倒是不凡,就是戾气太重。开城门吧,再不制止,人都要被他杀光了。”迎风站在城墙上,抑住喉中痒意,看着英勇矫健的楚禾,余绯柔感慨万千。 “是!” 门轴转动,沉闷而厚重的嘎吱声响起,城门徐徐开启。 精神萎靡的守城士兵列队把守唯一的出入口,余绯柔挺步而出,目光清明坚定,缓缓扫过躁乱的人群。 “今岁艰难,大雨成灾。赈济已有旬余,城中仓廪空虚,还望各位父老乡亲不要滞留,领了粥尽快赶路吧。” 牛皮鼓响了又止,女声温柔又不缺乏力量感,生生将充斥着血雾和杀气的厮杀战场净化得安宁平和。 拼命逃离屠宰场的人,拖着残肢爬行的人骤然停下。然后不可置信地扭头,泪水四流,想都没想再次返回。 即使杀人狂魔还在大杀四方。 第159章 展露身手 “粮?有粮了!又有粥了!” “县令夫人又放粥了!” “奇怪,她哪里来的粮?” 一大段话,只听得粥字,至于其他,自动忽略。 有人激动呢喃,有人喜极而泣,也有人气急败坏地瞪眼思索。 灾民所求不过几碗粥饭,有了吃食,谁管是非死活。没等楚禾尽兴,灾民大队一窝蜂涌向大开的城门。 带着崔婆子一行人好不容易冲出包围,局势又瞬息转变,陶三之忙折身去寻楚禾。 “阿禾!快住手!该进城了!” 少年打扮的人一身黏稠,鲜血沾染了大半张脸。可比起那眼底的浓重,还是逊色几分。 刀把已经撅折,就那样握着刀刃划拉,精准割喉。 “你奶她们都等你呢!能进城了,不用杀了啊!”被挥倒在地,陶三之一边吐着嘴里的土一边爬起,奋力去拉追着人砍的楚禾。 解决一人,想再次挥刀,可脚步却迈不出去。低头,眨了下眼睛,楚禾僵直又笨拙地放下胳膊。 还好眼球还未被红色完全晕染。 “好。”猛喘几大口气,楚禾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刀,踩着一具具柔软朝城门而去。 几行血水从刀尖和衣襟处滴落,凝成鲜艳亮丽的红玛瑙,极有规律地落进新出现的脚印里。 血腥气在夜风里发酵,混着汗臭与骨头碎裂声,比肝髓流野的古战场还要阴寒诡异。 死亡的气息蒙在众人心头,人人避之如猛兽。陶三之扶着楚禾,在这宽敞空阔的道路缓慢行走。 “饶命!英雄饶命!” “我……我错了……” 躲远的人心魂未定,而道路两侧的流民则腿软倒地。本能地跪趴俯首求饶,然后心惊肉跳地等待最终命运。 在砰砰磕头和泄出的呜咽声中,楚禾旁若无人地路过如惊弓之鸟的瑟瑟灾民。 “阿禾……” “孩子,你辛苦了。” 等待多时的吴婆子几人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将煞气未褪的楚禾纳入怀里。在一片抽气声中照旧检查伤情,先脱掉外衣,后擦洗血渍。 一向乖巧低调的人突然撕开伪装,肥锦镇的男女老少被大杀四方的楚禾震惊得目瞪口呆。人都走到跟前了,还是久久没能回神。 “这……这是小禾姑娘?”陆宽眼中惊疑不定,死死按住不停哆嗦的手臂。 “是……是的吧?她……她她……” 马雷那黝黑的肤色可算是白了几个度,听得大哥疑问,汉子喉结滚动,下意识地挪步想远离危险。 男人们惊魂未定,女人们却是差点被这血腥残暴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许勤勤忍着呕意和畏惧,带着女儿慌乱回到丈夫身旁,至于其他女人,早就吓得口不能言。 “进城吧!”由着崔婆子几人拾掇,重获自由后,楚禾若无其事地牵驴 。 起先还等着官兵来捉拿这杀人如麻的杀神,许久还是无事发生,流民彻底死心。 又见楚禾没有动作,方才死里逃生的饥民开始试探性地往粥桶处跑。 城门口逐渐沸腾。 余绯柔好似什么都没看见,只安静站在门洞前方,轻声吩咐着士兵。 “放粥!”局面安定,一切安排妥当,余绯柔下令。 粥车推出,领粥的左侧排队,进城的右侧等待。 楚禾牵着毛驴在右边排队,自然是没人敢跟楚禾抢的。 陶三之跟着陆宽去领粥,借了楚禾的威,顺利地排在最前头。每人两勺薄粥,没碗的用竹筒,油布,瓦片或者衣襟。 “今日的粥还算不错,稀粥配野菜,这才像话嘛,前几日喝的那是啥玩意儿~对了,方才那婆娘哼唧啥呢?我没留意听。” “说是这是最后一次施粥,让我们喝了快赶路呢!” “切!又来这套,一直这么说,可这粥还不是照样给,我才不走呢!” 粥桶满了又空,灾民队伍却越排越长,排队的人不免小声嘀咕起来。 陶三之领来的半碗黑乎乎绿哇哇的菜粥放在车头。没人喝,板车晃动,粥水撒出去大半。 米粒落地,地面瞬间干净,一点汤水没留下。 “这......”看着爬在地上不停舔舐泥地的老人,陶三之心口堵得慌,迟疑好久还是将碗稳稳放进老人手里。 老人狼吞虎咽,周围流民眼冒绿光地盯着米粒。陶三之就站老人身旁,等人将碗舔的干干净净才走回板车。 “阿禾,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崔婆子泪水滚落,眼神看向最偏的一处角落。 为父母的将碗里的米粒尽数捞给饿得将要昏厥的孩子们,自己连汤都舍不得喝,挑几片叶子送入嘴里细细咀嚼。 就算吃过米粥了吧。 子女捧着碗欣喜赶回,可年迈的妇人早就枕着行李长眠,还是没能喝上一口粥。 她娘啊,种了一辈子稻子,可至死都不知道大米的滋味。 抢砸,欺凌,领的粥走出护卫视线范围可就不是你的了。有人喝得肚子滚圆,有人饿死在跌落的碎碗前。 “谁知道呢,也许很快就结束,又或许,一切还没开始呢......”楚禾扫过车上失神望着周围乱象的几个孩子,是时候让他们立起来了。 她没有义务充当他们的打手。一味躲在自己身后,与其被他人杀戮,还不如死在她手里,起码不会遭罪。 三两口米粥下肚,陆宽和宋大飞各领两队汉子护在首尾,将老弱妇孺安全送回。楚禾扬鞭,驴车行进。 “凭什么不让我过!说什么起码身上得有三十文或者厚实棉衣。我呸,势利眼,假惺惺施粥,骨子里还不是一样的嫌贫爱富!” “没有钱就退后,绕城去!” 人群推推攘攘,一阵骚乱过后,前头的近半数人哭爹骂娘地调头。有人不服气,闯城无果,被一众守卫用戟叉了出来。 陆宽将空了的钱袋子抖了抖,手里也就八十文。自家是能过,可其他人呢。 “各家数一数还剩多少铜板,有棉衣的赶紧拿出来,想要进城就不要藏着掖着!”其他人他自是放心,就这卫家,实在让人头大。 “我家最穷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还有什么余钱啊,棉花那精贵东西,我们一团都买不起,可别说做棉衣了。” 卫厚中鼻青脸肿,脸上都是地面的摩擦痕迹,虽是一说话就疼,但还是不妨碍卫厚中哭穷。 原本还不知道是谁昨晚趁黑算计的自己,看了方才那一出,他确定了,就是那小娘们儿。 可惜了,现在还不能报复回去。她们的好东西还多着呢,得找机会巴结巴结。 “是啊,宽哥,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呜呜呜,宽哥,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我知道什么!拿不出你们就绕城走吧,一两日的时间而已。” 最见不得姚美丽这副轻浮模样,陆宽没好气地瞪眼。不过心下打定了主意,决不能在让这家人得寸进尺。 卫厚中还要死皮赖脸纠缠,陆宽直接绕开,两人一孩子直接扑空在地。 此人不错,楚禾暗自点头。 “钱呢?”驴车被拦下,守卫照例让人出示钱财。 楚禾掏出一把铜板,护卫当即放一车人进城。 “不收钱,也不是每人三十文,看一下就放行。这余夫人到底是何意?”郭相言走在骡车旁喃喃自语,车里都是半大孩子。 高阳当空,余绯柔依旧站在粥桶旁亲自打粥。齐整的发髻早就凌乱不已,汗水滴滴跌落在地,大热的天竟然打起了冷颤。 可女子依旧面带笑容,眼神坚定如炬,身姿挺拔如劲松。孤傲如寒梅,身单力薄,胜男子数筹。 驴车擦肩而过,楚禾忍不住看了这位女子一眼,心中不免泛起惋惜。 人无尽,粮将绝,她所面临,不单单是灾民。 或许她早已做好准备了吧。 第160章 起火 走过门洞,城内也是挤满了人。有在街道往返穿梭的行人,有躺在地上将死未死的伤病者。 零散摊子照旧摆着,药铺粮铺前熙熙攘攘。 进城的灾民目标明确直奔粮铺,趁着有粮可买得抓紧机会,丰宁县的遭遇他们不想再过一回。 “阿禾,我们去排队吧,再晚今日就没粮了。”陶三之将缰绳交给陶楚杰,陶雅雯终于松了心弦,探头探脑地好奇张望。 “好。” 陆宽一行人虽是囊中羞涩,但还是想去粮铺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粮价不高的话买上一升。 这次没有久等,因为许多涌进去的人又垂头丧气被赶了出来,只有少许人拎着瘪瘪的粮袋一脸肉疼。 粮铺里,伙计将木尺在粮斗上刮了又刮。直到凹进去一个小窝,掌柜的这才算满意。 升子比正常的浅了很多,一升连一斤都不到,一个个趾高气昂,却得罪不得。 “黑面三十文,粗面三十五文,糙米四十五文,要买的抓紧,每日限售两百斤!买不起的就别进来占地方了!” 伙计捂着鼻子挤出门口,嫌弃地冲不管有钱没钱都往这边跑的灾民大喊。 “三十文!你怎么不去抢呢,黑了心肝的!”合着自己七凑八凑跑进来就只能买一升黑面,家里这么多人,这点粮食怎么够啊!还不如就留在城外等着救济呢。 伙计早已司空见惯,理都没理一下。只朝院内喊了一声,登时就有两名彪形大汉持棍立于铺门两侧。 不管是黑面还是粗面,其实都是一个样,无非一个糠皮土块掺的少些而已 。 楚禾只买了两斗黑面,倒是陶三之和郭相言各买了五斗糙米。 陶楚杰翻空了整个包袱也没掏出一个子儿,赤红着脸局促地无地自容。 “我的乖侄儿,你这是被虱子咬伤了?赶紧跟上,你伯我有钱,养一个你不成问题!往后怕没安生日子了,这几个娃子可都要靠你和相言启蒙识字呢,你可逃不脱!” 陶三之一把搂上少年的肩,捂着嘴凑近小声说着,直接将人连拉带拖地带出粮铺。 “侄子再次谢过二伯。”陶楚杰脸红又红,不好意思地将甩到额头的发布丢到脑后。 他明白二伯这是在顾全他的自尊,可他眼下身无一物,唯有浅薄学识尚能报答一二。 “行了,别跟我扯这些,赶紧上车,咱们出城喽!”出了石鸣县,西泽县就不远了,等过了八文江,也能松口气了。 身后两位奶奶难得声音里带上些许笑意,韩安儿坐在车杆上晃悠着小短腿。 忽略巡街将一具具裹上席子的尸首拉上板车的场景,倒算得上安宁和谐。 “二哥,这是哪里?怎么与别处不同?”陶雅宸指着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的院子疑惑问陶楚杰,实在是木门太过简陋,围墙修的又太高,十分不搭。 “县衙,这两个字读县衙。” “哦。” “快跑!”四十人小声交谈着,总算有片刻安稳时光。而就在此时,楚禾耳朵微动,突然翻身上车,接着猛抽驴身。 闻言,陶三之拉着骡子就往前跑。陆宽一头雾水,但镇上的几个娃子还在人家车里,只能也跟着跑。 没跑几步,杂乱脚步声伴随叫喊声远远传来。回头,只见街口黑压压一片,无数灾民举着棍子涌来。 见东西就抢,一部分径直冲向粮铺药铺,大部分举着木棒气势汹汹挥开堵在县衙门口的人群。 几人合力抱着大木桩撞向木,只一下,木门碎裂成条,里面艰难抵挡的人滚作一团。 “随我进去,抢了这县衙,看看这毒妇还有什么好说的!” 为首的男人气势高昂,腿脚猛踢。刀尖直对县衙内里,义正言辞地振臂高呼。 陆宽等人这才发现,原来地面还躺着一人。不过被紧实捆住手脚,胡乱丢在地面,不见一丝动静。 持刀男人先行踏进院子,蒙着口鼻,只眼神不停逡巡。手边几人当即高喊,“杀官安民,抢富济灾!” “劫富济贫!” “谁抢的归谁!” 一呼百应,灾民神情癫狂,争先恐后闯进各个茅草屋,急着去找米缸粮袋。 随着一间间屋子被打开,拎着篓子和麻袋准备扛白米的流民却呆滞顿住。 里面情形一览无余,小小空间里只有石块支起的简陋床板。有些甚至连床榻都无,只有零散几根枯草铺地。 无法接受这结果,难民摇着头冲进去,疯狂地刨地翻找。 “什么都没有!为什么?” “空的,空的......怎么还是空的?粮食呢?” “我找到了!粮仓!里面绝对有数不尽的粮食,哈哈哈哈,我们不用饿死啦!” 有识字的人瞧见钉在门上的木牌,狂喜着破门而入,下一刻却不敢相信地喃喃,“不!这怎么可能!去……下一处……” 无数流民无头苍蝇般在数座茅草屋里反复翻寻。从围墙根到茅屋角落,地面都挖下去几尺,可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饿得几乎要泯灭人性的难民抱着脑袋绝望大哭,只有几人还在空荡荡的房间翻找,刀剑刺进屋顶,一寸一寸搜寻。 “不应该啊?粮食呢?粮食呢?” “我们错了?......错了啊!” 大喜又大悲,有人彻底疯了,大哭大笑地在拆成一堆废柴的茅屋里狂奔。 费了一番功夫得来的战利品也不过几片树皮。 “粮食在哪里?粮食在你们这些畜生肚子里啊!夫人!夫人!” 留在县衙不肯离去的丫鬟和护卫挣脱束缚,哭着跑到门口,急忙给昏迷不醒的人解开绳子。 “你们满意了?夫人为了你们殚精竭虑,与粮商交涉数次,威逼利诱才换得米粮十石,不然你们能苟活至今? 你们吃饱了骂娘,可我家夫人却生生熬垮了身体,一群畜生!” 看着气息几乎断绝的夫人,舒阑怒火攻心,对着这些狼心狗肺之徒破口大骂。 “夫人,您坚持住,奴婢这就带您寻医……”舒珂如珍如宝地将脆弱的妇人抱进怀里,不管不顾地挥刀劈开挡路之人,直朝破碎不堪的门口。 “不......不是这样的,是他!是他说赵县令暗地里 .......人呢?” 后悔,此时只有无尽后悔。有人涕泗横流,猛地抬起头来,急急去寻带他们而来的为首之人。 人未见,映入眼帘的只有蹿起的艳丽火光。 “着火了,着火了......” “着火了!” 人群大乱,顾不得悲伤,所有人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 可院中都是伤病缠身的难民和堆起的杂物枯草,连转身都难。 又是踩踏,凄厉惨叫,低矮的门口挤着数人。都想先逃出生天,你推我搡,你挤我别,将唯一出口严实封住。 可火势不等人,自西边墙角开始,浓烟滚滚,火光突起。草屋一座连着一座,瞬间化为火海。 第161章 饿民还是恶民 密密麻麻的流民如同蚂蚁一般叠堆叠散向各处,街上烧杀抢掠不绝,惨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见人就打就杀,见屋舍就破门而入。打砸强拆,抢完东西就放火,然后寻下一处。 而粮铺则彻底沦陷。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掌柜连同伙计被数人抓着头发丢出铺外。想冲进去阻止,可四肢瘫软,连抬头都艰难。 眼睁睁看着流民在粮食堆里疯抢,粮食瞬间一扫而光。可这些怎能满足饥肠辘辘的灾民,有人便强行砸开带锁的厚木双层后院大门。 “都是我的!有救了!终于有吃的了!” 不多时,就有人扛着麻袋跑出。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只嘴里不停重复着,面容因极度兴奋而有些扭曲。 “我的粮!恶民!” “给我放下!一群贱民!” 随着越来越多的流民闯进后院,大掌柜急火攻心。费力挪动肥胖的身躯,一点点爬向狼藉一片的铺子。 这是他的全部身家啊!是他的心血!他还没发财呢! 骂声未起,又一大波流民闻声而来。一脚又一脚,粮铺成了无主之地。 抢到粮的人还未来得及激动,刚迈出几步便听得布料撕破声。 想要护住袋子,可转身功夫,方才鼓鼓囊囊的粮袋急速瘪下去。手中只剩麻袋碎片,然后连破布都被抢走。 大股杂粮洒落,有人光着身体用衣服去兜。而更多的人则是趴在地上,展臂连粮带土地划拨。 如同刚放出笼的鸡鸭,争抢着跑到食料堆上啄食。 有人弯着腰顺着墙壁偷摸离开,有人抖着手捏起一嘬带砂麦麸直接塞进嘴里大嚼。更多的人则再次挑选目标,再怎样都要抢回来,总能抢到一点。 一番抢赃过后终于大获而归,兴冲冲转身,然后笑容消失殆尽。 妻儿呢?村子里的人呢? 还有这气味儿和灼烧感,以及不远处如遭酷刑的绝望哭嚎。 血液涌上脑穴,烟灰扬洒,铺天大火随风高涨。可各个角落都是奔蹿和撕打的人和遍地尸首,那个是亲人呢? 谩骂声顿歇,尖叫声不绝于耳,最后演变为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悲鸣。 “再跑快些,和这些人拉开距离!” 陶三之用力抽打骡子,打杀远去,可有不少人携儿带女地跟在身后,还有不少车马。 这些人幸运地能险险撤离,其实也并不安全,因为有几伙不死心的流民也紧追不舍。 “宽哥!快跟上!” 马雷跟着车跑,护着车里的几个娃子。未闻大哥声音,不放心地往后看,这才发现陆宽却越来越落后。 陆宽不停回首,面露难色,脚步也渐缓。纠结再三,还是过不了心中这关。 “你们先走,我得去救她!” 拿起木棒,陆宽朝已然接近城门口的众人大喊,随后毅然转身。 “宽子?唉!你……” “宽哥,一人危险,你等我!” 有人担心,可劝阻的话却是说不出口。只有马雷,想都没想,将包袱塞给身旁人,大步往回跑。 “那是?烟雾?” 车马急停,还未商量眼下情形,陶五涌突然指着一处大喊。 她坐在稍高一些的板车上,闻到不同寻常的气味后便四处查找。只是略微起身,便瞧见了几处逐渐升腾的黑烟。 如果只是零散小火倒不会这般大惊小怪,可浓烟四起,几息之间就有冲天之势。 “糟了!”郭相言大惊,忙攀上车框。果不其然,橘红的火焰在天盖样的黑雾中依稀可见,且越来越艳。 “你们城门附近休整!”时间紧迫,寥寥一句话,陆宽扭头就跑。 “你们先出城!寻一处安全地方,我去帮宽子!”简单交代妻儿,宋大飞丢下负重,紧跟马雷。 只瞧了一眼媳妇儿,覃远松便带着二弟覃远端脱离人群。 “拿着!”余夫人有大义,陶三之走不开,只能拿起手边的几把大刀抛给几人。“我们城外汇合!” “等下!”自显露身手后就一直安静赶路的楚禾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是连跑出老远的陆宽都停了脚。 “阿禾姑娘,余夫人不比他人,她不能这样死。”以为楚禾要阻止,覃远松忍着胆颤,硬着头皮解释。 陶三之摇头,还未替楚禾说话,就听得车上咣当作响。 剩了半缸水的大缸打转儿溜到车边缘,刺啦一声,撕成几块的布料就浸泡其中。楚禾不语,只指了指水瓢。 陶雅雯眨了几下眼睛,麻溜捡起来,舀上水就往几人身上泼。见楚禾没有制止,泼得越发卖力。 “这......多谢!”覃远松瞬间就明白过来,道谢之后连忙捞起湿哒哒的布块。 陆宽跑过来接过水瓢,舀了满瓢水从头浇下,剩余几人有样学样。 浓烟翻涌,向天空攀爬,火光所到之处,茅草杆发出噼里啪啦的暴响。火星溅落,转眼间新的火簇蹿起,微风托送一枚枚燃烧的火苗,飞起四散于周边建筑。 火光从县城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 “夫人您一定要坚持住啊,卫海姐姐和小姐在城外等着您呢。”身侧流民尖叫着奔走逃命,小小的门框拥挤不堪,一众丫鬟护卫抱着余绯柔来到墙下。 地面开始滚烫,热浪扑面而来,头发的烧焦味儿清晰可闻。所有人毫不犹豫趴在地上,搭起一架人梯,“快走!带夫人走!咳咳!” 没有推让,能逃出一人是一人,夫人定要安然活着! 舒轲和舒阑踩着肉梯率先爬上墙顶,没有急着跳出院外,而是俯身趴在炙热的墙面。 墙下众人默契地将昏迷不醒的人一点一点举起,直到夫人被安然接住,终于一个个力竭倒地。 而火舌,已经顺着衣服爬上了头发。 “宽哥!咳咳咳......火势太大,我们怎么进去啊?” 狂奔而来,可茅草县衙完全化为火海。火焰高涨,临近大片摊铺转瞬之间就被吞噬殆尽。 到处都是惨叫声,无数人在地上打滚哀嚎。一个个火人在街上奔走,好些人姿势怪异地趴在地上,任熊熊烈火焚烧也不发声息。 第162章 救人 鼻腔和喉咙呛满烟灰,隔着鞋子都能感受到强烈的灼烧感。头发曲卷,面色通红,即使远隔火区,却还是难以踏出一步。 盯着黑漆漆的高墙看了片刻,陆宽左右寻觅,然后眼中大亮,急急开口,“远端,你去找根木头来,其他人退后!” “好!”不知陆宽打算,覃远端还是听话点头。 附近的木质物品要么化为黑炭,要么高温炙热,覃远端不得不在背火方向找寻。 “宽哥,那人是不是余夫人?” 陆宽撕下已经恢复干燥的衣料,紧紧裹住起来无数大小燎泡的手掌。正准备去拆门板,便听得覃远端激动高呼。 心中疑惑,陆宽还是走过去查看。看着尸体最上方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子,陆宽嗓子发堵,“余夫人?余夫人!” “下面还有人!” 马雷用刀拨着,这才发现三具尸体中间还夹着一人,尚有气息。 “余夫人!” 待身体翻转,陆宽这才看清这人面孔,是余绯柔。 脸上被刻意涂黑,被一女子紧紧搂在怀里。若不是尸首被逃亡的人踢倒,绝计不会有人发现尸体下还有活人。 “将人抱走好生安葬了吧。”陆宽哀叹,女子后背烤得黑糊一片,裸露的皮肤皱巴巴。 伤势比最上方的那具女尸还要严重。 正要转身,宋大飞突然停了脚步,随后向另一处走去。 看身形,那是名年轻男子。已经被烧得蜷缩一团,面朝这边,手依旧保持着前推状。 宋大飞脱衣外衣将火扑灭,小心将人包进衣服,“该回了。” 五人情绪低沉,流着泪无声赶路。 余夫人情况不妙,可眼下哪还有药铺,举目望去都是乱跑的火和人。 “来了来了,他们回来了!” 许勤勤和覃远松媳妇沈桂香守在城门两侧,焦急看着大波流民逃出。近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熟悉身影。 将余夫人和另外三人放进腾出的板车,陆宽抬手止住众人的问询,“先离开这里。” 放下手中削到一半的竹签,看了眼气息微弱的妇人,楚禾几步跳上骡车。 挥开凑上来看热闹的人,楚禾摸了摸余绯柔脉搏,轻得几乎快要消失。 掐人中没用,做心肺复苏也没起作用。将苏合香丸强行塞入嘴里,又朝吴婆子找了针,挨个针刺十宣穴放血。 陆宽也不急着出发了,一个个屏着呼吸看着楚禾动作,只心里默默祈祷。 “咳咳.......”好久好久,昏迷的人猛地吸了口气,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人醒了,楚禾跳下车牵过毛驴。 “余夫人,您感觉哪里不适?水,拿水过来!”徐翠珍将人扶起,马上就有人端水过来。 余绯柔摇头,轻轻推开嘴边的水碗,“多谢......咳咳,多谢诸位救命之恩。你们......你们可知县衙中的丫鬟护卫可有......逃出?” 众人没想到余夫人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下人,想到那三具面容痛苦又狰狞的尸首,一时之间竟无人回答。 “就是他们将您救出来的,可惜又被流民冲散了,不然大家一起走多好!” 气氛不对,郭相言将自家马车上的两具尸体遮了遮,微不可见地摇头。陶五涌知意,当即走过来扬起笑来惋惜感叹。 “那就好,那就好,咳咳咳.....噗!我……我没事……” 似是信了。余绯柔嘴里鲜血滴落,还是轻轻柔柔露出笑来,在徐翠珍和许勤勤的帮扶下坐起。 “余夫人!” “无妨,可惜脏了你们的车。我记得你们......你们与旁人......不同。”虚弱靠在板车头,余绯柔艰难偏头,涣散的眼神虚虚落在楚禾身上。 崔婆子和吴婆子忙转过眼去,老了,眼泪多,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陶雅雯瘪着嘴呜呜哭着,被徐翠珍掐了好几把后哭得更难自抑。 楚禾没说话,心里也没有多大感觉。既然选了路,那什么结果都得认。 余绯柔的做法弊端很多,但灾民实打实得了利。比起丰宁县,石鸣县情况好了太多。 只是差了点运气,让人钻了空子生事,不过对于余绯柔来说应当是值的。 “夫人,您别说话,养点力气,等城里情况好些我们就送您看大夫。” 板车向前,陆宽带着几个汉子紧随着板车小跑。知道眼前人已经油尽灯枯,心里难受,只能拣出话来宽慰自己。 楚禾没有理自己,余绯柔也没在意。 压下嗓子里的腥甜,轻轻吐出一口气。余绯柔缓缓抬头望向娇艳彩霞,“不用为我浪费钱财精力,我的身子我......清楚。只可惜……可惜还是没能……” “夫人已经尽力了……” 余绯柔摇头不语。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耗磨,车上之人的生命也即将抵达终点。 实在看不得女子这般恬静平淡地等待死亡,陆宽嗓音干哑,“您可有......可有未了之事?” 妇人面如纸色,闻言眼珠稍转,连皱纹里都带了温柔笑意,“有啊,我有一女,年十五,名采言......若有余力还请帮扶一......” 话未完,一声轻响,车上的人已然微侧阖上双目。 “余夫人!” 众人悲呼,痛哭声四起。不止是这四十几人,还有一旁随行的流民。 骡车停下,周围痛哭不已的难民也停了脚步,跪在地上自责忏悔。 是他们害死了恩人! 他们不该听信别有用心之人的怂恿鼓动,是他们亲手害死了如此难得的大好人。 余夫人怕是后悔施粥救他们了吧? 稍作停留,驴车再次疾驰,直奔城外树林。 成百上千的流民用双手挖出了一座坟墓,有人编草席,有人砍木头做棺材。陆宽选了一块平整光滑的石头,请郭相言题了墓志铭后,一笔一划地用刀尖磨刻。 崔婆子和妇人婆子们为三位逝者敛容换装,陶雅雯嚎啕大哭,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用小梳子给余夫人梳好看的发髻。 扬土填埋,粗糙纸钱纷飞,众人对着三座土包拜了又拜,“一路好走。” 前头嘈杂,楚禾靠着光秃秃的树桩对着阳光细观刀身。砍刀钝了好多,得打磨打磨,接下来的路,说不定没有时间磨刀了。 “姐姐,余夫人好可怜,她不该死的。”韩安儿带着几个孩子哭着走过来,围在楚禾身边抹着眼泪抽噎。 指腹试了试刀刃,还不算锋利,楚禾头也没抬,“可该死的人可都活得好好的。” “那怎么能不让好人死呢?” “不知道,有能力了你可以尝试去保护他们。不过前提是你足够强大,足够自信。” 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楚禾抱起一大捆长刀回到板车,只留几个孩童懵懂苦思。 第163章 尘徽帝 新京,銮金殿。 镶满宝石和珍珠的宫灯高悬,大理石地砖和珠光灯光交相辉映。张牙舞爪的蟠龙盘踞在金柱之上,仿佛将要破柱而出。 金漆雕龙宝座上空无一人,反倒是紫檀长榻上斜躺一人,七八个衣着清凉的侍女轻柔地打扇按捏。 “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尖细的声音在空旷大殿回响,睡梦中的人眉头轻蹙,好在并未吵醒。 “退朝~” 人还熟睡着,底下大臣已经开始自发往外走。大太监康秉利例行惯事,两旁侍卫熟练上前,平稳抬起睡榻准备回寝宫。 “臣有本要奏!” 大臣们懒散地挪动步子,不少人急吼吼地跨门而出。大早上的,正是睡回笼觉的好时候。 突然听见这嘹亮的一嗓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嘈乱的殿内瞬时安静,众人齐齐朝发声之处望去。 人群中有几人眼中闪过慌乱,不过看到那抹深紫色后心下大定。 “末将有本要奏!” 皇上被侍从抬着就要转进后殿,范邦昌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上前,提高声音再次禀奏。 “嗯?”康秉利扬拂尘的手一顿,斜着芝麻眼睛看向眼下站之人。 范邦昌?这倔驴又要闹哪般? 看来今日是不得不要惊动皇上了。 “皇上?皇上?有事要奏!” 不着痕迹地扫向退回大殿的几人,康秉利抖了抖眼皮,俯身轻轻叫醒这位天下至尊之人。 “嗯……别吵!烦死了!”美梦被扰,东里彦不耐烦地扬手一巴掌,正正当当扇在康秉利脸上。 想再续美梦却没了睡意,这才怒气冲冲地翻身坐起,两旁侍女忙依偎着顺气安抚。 “谁啊?有何事?”有些发红的掌心被几只带着香气的柔荑来回抚摸,心中的烦躁去了大半,东里彦倒在温柔堆里懒懒出声。 “阖州,萝州,甘州三州遭遇百年暴雨!数以万计的人口被卷入洪水,牲口良田被毁,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万千黎民亟待朝廷救援,恳请皇上下旨开仓,救百姓于水火!” 不等康秉利回话,范邦昌直接撩袍单膝跪地。 “又是这事儿?前些日朕不是让户部着手救济了?” 事关黎民,尘徽帝也不再和侍女嬉闹,微微坐直身子,敛了神色,目光直直看向堂下。 “臣惶恐,请皇上容禀。”察觉到威严的视线投向这边,户部尚书严仲节忙出列垂袖。 “讲!” “皇上下旨臣等不敢懈怠,不过国库连年亏空,仓廪粮可陈数。户部想方设法筹集数日才凑够三千石,当即下发各州,灾情理当有所缓解才是。 不知范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怕是情报有误啊!” 严仲节身量挺拔,不卑不亢地侃侃而谈。说到最后声音高昂,视线也与范邦昌坦然相撞。 “皇上,末将愿以项上人头作保!所言字句皆真!自收消息后末将便火速派人查实,不过悉数被有心之人截杀,只有一人拼死才将情报传回。” 自己常年驻守军营,生于朝堂运作。这严仲节这般能说会道,在朝中人缘极佳,绝对不能让皇上被这虚伪面目所蒙蔽! 自知自己嘴笨,也不屑和小人争口舌。范邦昌恳切看向尘徽帝,他相信皇上心中自有决断。 “那人呢?可否传来与我等对质?” 这个范邦昌的性子就如清水中鱼儿的颜色,明明白白。 他的不欲多言倒有口实之嫌,严仲节心中嗤笑,神色却越发端严,誓要查个水落石出好还自个儿清白。 “人?你们蝇营狗苟,却让无辜之人成了冤魂!可怜男儿说完情报后就重伤身亡,我明武又少了一位英才啊!” 想起死伤相藉的手下,范邦昌恨得眼睛发红,强忍着没上手撕烂这些令人作呕的嘴脸。 “朝堂之上,君王面前,没有证据仅凭猜测就诬蔑户部和兵部, 将军的人头怕是没这么值钱!” “严大人忧国忧民,为了筹得灾款可谓是殚精竭虑,京中的粮商差不多得罪了个遍,眼下却被人这般泼脏水,唉!” 严仲节面带冤屈,默默跪地。众位同僚却是不忍其平白蒙受是非,纷纷为严仲节抱不平。 “你们!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范邦急得昌面红耳赤,他委实没想到这些人倒打一耙,颠倒黑白到这种地步。 急切想寻求一二人帮忙,可目光所到之处,皆是闪躲逃避。 文官是这样,武官亦是如此。 “够了!都给朕住嘴!左相你说!朕可是将赈济之事全权交由你办的,你可莫叫朕失望!” 被吵得头疼,尘徽帝心下有了计较。不过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此事还得再经过问。 免得这些史官又说自己专断独裁,与先帝相差甚远云云。 “回皇上,臣不敢欺瞒天下,严尚书所说确实属实。据各路来报,三千石粮食已尽数发放到灾民手中,灾款也已投入到安抚灾民和重建事宜之中。情况向好,还望皇上明查。” 听得皇上询问,立于前首打瞌睡的老者这才睁开昏花浊目。颤巍巍上前一步,不慌不忙地从宽袖中拿出一本账册。 康秉利忙走下台阶接过账本递到东里彦眼前。 “不仅如此,丞相大人还自掏俸银让家丁在京城各个城门口搭建粥棚。这般心系百姓却被人说成欺名盗世,不禁令肱臣心寒啊!” “谁说不是呢,我可是亲眼瞧着几十车粮食分批运送出京,这可是大伙儿的俸银凑来的粮食啊!” 洪丞相表了态,队列又走出几人,手持笏板纷纷附和,看得右列武官怒目不齿。 “你还有何话可说?”东里彦捏着指尖随意翻了几下就将账本狠狠扔到地上,愠怒地盯着急于反驳而辩解苍白的范邦昌。 “皇上切莫被小人蒙蔽!臣所说一切属实!我帐下副将的尸体还摆在臣宅中,还请皇上再次下旨拨发灾粮,灾情紧急,刻不容缓啊!” 范邦昌拼命摇头,也顾不上自己处境,双膝跪地依旧努力去说动皇上。 百姓正苦,只要皇上能听进忠话,那舍去自己这一命又能如何? “还敢危言耸听,来人,拖下去斩了!” 最讨厌有人指手画脚说自己治国无才,东里彦耐心耗尽,不欲再听这五大三粗的粗鲁汉子继续聒噪。 一声令下,殿外走进四名金甲侍卫,押着范邦昌就往下走。 “皇上!臣所言句句属实!万千百姓还在苦等天恩,耽搁不得啊!” 范邦昌目光炯炯,极为坚定,不死心地梗着脖子呐喊,可上座之人却是越发嫌恶。 “还等什么!捂住嘴,拖下去!” “皇上!臣死不足惜,但黎民受难,若不及时救援,定会动摇国本!皇上……唔……粮……唔” 喊声渐止,殿堂内寂静一片,只有一顶红缨盔掉落在地。 有人心有戚戚,面露不忍,有人长舒口气,定下心神,有人幸灾乐祸,小人得志。更多的人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麻木地垂首,视若不见。 事了,洪锦极恭目垂首站回,不似百官之首,低调的如同不入流的小吏。 往殿外看了一眼,日光开始偏移。记起什么似的,东里彦推开美婢,赤脚踩在地面,烦躁地原地打转,“今日早朝怎不见秦国公?” 康秉利弓着身体候在一旁,小心翼翼回禀,“禀皇上,秦国公抱恙,已有数日不曾上朝。” “可严重?前些日子宜州不是上供了不少上品老参,你叫人挑些送过去。” 少了念叨这些日子的确过得舒坦,东里彦皱眉,吩咐完后就想转身离开。 “是。” “哦,对了,既然国公身体不便,那户部和刑部再派人前去灾区亲访。 户部马桓和刑部邓宇玟倒是个人才,也好让众卿家心服口服,莫说朕独裁冤枉了人。” 重新窝进软榻,东里彦哈欠连天,沉闷的声音从丝绸被里传出。也不用特意发话,两排护卫轻巧抬起长榻隐入后殿。 “皇上英明!” “退朝~” 第164章 暗流 丞相府书房,山水泼墨的锦绣屏风后,洪锦极依旧一身朝服端坐于案前,下首站着同样身穿朝服的三位大臣。 婢女捧着托盘有序退出,手持长剑的侍卫远远把守。 “今日这事众位怎么看?” 洪锦极高高上座,端起茶水润了润嘴唇,这才抬起眼皮觑向三人。 “一介莽夫而已,不足为惧。岳父大人只几句话就让他掉了脑袋,皇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倚重您。” 吏部左侍郎樊敦曜腆着笑脸走近,热络地奉承老丈人。为官正气半点不见,只有浸淫官场的满身虚伪。 死不死的与他何干,他只负责捞钱哄岳父大人开心就是。儿子将要入仕,还得靠老头运作。 洪锦极捂嘴清咳,心中不快面上却是不显,“一个范邦昌我还不曾放在眼里,你们行事干净些,切莫叫人抓住把柄。” “您是担心秦国公?那个老狐狸,这些天一直闭门不出,难不成真不想插手赈济之事?这可是个肥差,他还真能忍得住。” 工部尚书凌迎庸在洪锦极的示意下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手中的两颗玉核桃盘的清脆作响。 想到褚振南的反常,精明的小眼睛闪了闪,一只手不禁卷着一络小胡须来回绕圈。 “褚振南手握十万兵马,他赚钱的门路多的是,怕是瞧不上这几个歪瓜裂枣。” 樊敦曜不以为意,不插手更好,少个人分羹,自己油水更大。“依我看当务之急是处理好首尾,今日死了个范邦昌,保不齐明日再跳出来个刘邦昌来。” “这邓宇玟,平日里寡言独行,也不亲近同僚,我对他倒是知之甚少。皇上怎么突然想起了此人,不会真起了疑心吧?” 户部主事马桓却是忧心不已,自己突然被皇上点了名,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派人去找他聊聊,拉拢不成,等出了京就找个由头让他消失。另外让人把京城四周的灾民驱散,莫要让灾情消息传入。” 老者昏昏欲睡,凌迎庸转头看向这胸无点墨,满腹油肚的丞相东床,“粮食和官银后日就能交接完毕,千万切记不能留账!” “我们明白,凌大人尽管放心。”提及灾款赈粮,樊敦曜正了神色,忙拱手应下。 半晌无话,屋里三人穿上斗篷,轻手轻脚准备离府。 座上之人冷不防开口,“灾粮被劫之事查的怎么样了?” 凌迎庸收回抬出的脚步,声音略微拔高,“暂时没有眉目。到处都是流民,我的人还没传来有用消息,恐怕还得等上些时日。” “那就多派人手,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查清楚是谁的势力。”短短几句话,洪锦极说的极为吃力,喉咙里也呼啦作响,一副将要去了的模样。 老人孱弱,可在场几人却无人敢轻视,忙不迭点头应声。 “灾粮别全部扣下,总得让这些灾民看到米粒。另外告知严仲节,动员新京百姓募捐事宜可以提上日程了。” 好半天才咳出老痰,抿了口微凉的的茶水,洪锦极这才扶着桌子起身。 “大人放心,我等谨记。” 老者没说话,走到紫檀书桌前扶袖执笔,三人敛声行礼依次退下。 * 厚重的红木大门上镶嵌着一排排铆钉,虎头门环威风凛凛。门楣上方黑色金丝楠木匾额高悬。门口汉白玉雕成的麒麟镇守府邸,玉石台阶上布着祥云瑞兽纹样。 院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飞檐高翘,草木张扬,少见水榭楼台,高大假山高耸林立。 不见仆从,只三五守卫持长枪在院中来回走动。 一处幽静的角落,此间屋舍却比别处大了数倍,里面隐隐有交谈声传出。 雄姿勃发的年轻男人不停踱步,即使在府宅内依旧身着软甲,手也时刻握着刀柄。 “爹,皇上这是何意?一面砍了范邦昌 ,一面又派人去查,这是信还是没信范傻子的话啊!” 褚庭膺想不通,急得抓耳挠腮,要紧关头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也不知这一位是卧龙蛰伏还是误打误撞,派谁不行,好巧不巧派了洪锦极的人和我们的人。 关键是邓宇玟是父亲数年前安插到刑部的,知道的人屈指可数,不得不防。” 书页翻动,话语内容事关重大,可经说话人不疾不徐地道出,倒显得只是区区小事。 “大哥,照你这么说,这位这是起了疑心?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若是装的,那就太可怕了。会不会我们的人里面出了奸细?” 褚庭芝淡定自若,可褚庭膺却是快要急上火了,都什么时候了大哥还捧着书看! 也是邪门儿,家族世代武传,偏偏大哥喜文不喜武。 “你稳重些。此事交由你俩,这几年我的确松乏了,怕是有些人起了别的心思。” 褚振南须发半苍,可眼光射寒星,阔腰厚背,健壮胜似当年。此时正爱惜地擦拭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宝剑,熟练地挽了个剑花后重新入鞘。 听着两个性格迥异的儿子交谈,直到次子耐心耗尽急吼吼打算擅动这才开口。 “好。”褚庭芝合上书,早过而立,阅历将人打磨得如同一块古玉。 气质儒雅出尘,眼神温和,嘴角一直噙着一抹笑,随和又疏离。 “不急,范邦昌这一出肯定还是惊了那老匹夫。趁着证据还没销毁,庭芝你先去收集户部私吞救灾款项的罪证。记得隐秘些,别自己经手。” “孩儿明白。” “爹,真的不准备插手吗?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和粮食,能养不少……” 褚庭膺不甘放手,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打算说动爹。话还未说完,接到爹凌厉的眼神后急忙噤声。“儿子失言了……” 褚振南负手在宽敞的书房缓步而行,认真品鉴陈列满墙的各式神兵利器。 许久抬手,褚庭芝躬身退下,秦国公褚振南这才正眼望向紧张垂首的次子,“领了多少次军棍了,还是这般冒失。” “儿子知错了,还请父亲大人责罚!”褚庭膺惶恐跪地,不过身姿挺拔,声音也是洪亮有力。 儿子性子已定型,褚振南也是头疼不已,索性不管。 想将人赶出去好来个清净,想起昨日到访的亲家,便又耐着性子提点这个粗大条儿子,“责罚有用吗?听说你又收了房里人?别太惯着,美色误人,你收敛着点儿。” “王氏又向您告状了?您莫要听妇人的一面之词。此次事出有因,鸢儿的胞弟和亲娘莫名被害,儿子这才准备让人前去阖州查看。” 血气方刚的男子得了可心人,护在掌心都来不及,听得父亲施压更是生了逆反心理。 不过不能让爹对鸢儿有成见,褚庭膺压着火气看着眼前人的脸色开口。 “是那个当街抢良家女子被御史告到御前的小儿?怎得跑阖州去了?”手指轻轻点着额头,褚振南回想着几年前的事儿。 “齐家祖宅在阖州府,所以就在那里避避风头。” “一个小妾而已,用不着如此上心。将心思放在正事上,多留意军营,别让人伸手进来。” 只是顺便提上一嘴,若不是丁勒上门为女儿撑腰,他也懒得管这些儿女小事。 “这……儿子记下了。” 第165章 继续向前 无数流民哭了又哭,可唯一爱民救民的人已经死了,直接或间接死于他们之手。 好些人索性不往前走了,就在余夫人墓旁安置。 等死,也是赎罪。 整顿再出发,已是次日。 四十八人,十岁以上的二十个男性全部手持大刀,就连最爱叫苦的卫厚中也不得不老老实实。 实在是怕啊,连陆宽现在都对那杀神客客气气,服服帖帖的。 他再冒出头,说不定人家正好手痒抹了他。 不过是叨了句余夫人是傻子,那杀神旁边的跟屁虫就抡刀过来,差点削了他的脑壳。 煞神旁边果然没有正常人。 在徐翠珍和陶五涌的指导下,所有媳妇姑娘将衣服改成了宽松裤裙,木簪也换成了竹签。 两队人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合为一支,陆宽和陶三之共同指挥,没有人有异议。 因为楚禾没有异议。 “出发!”陆宽一声令下,三架板车重新踏上官道。 十个幼童和四位老人坐在板车上,身体虚弱者轮流上车歇息。 陆宽这队人都是身体强健的汉子,女人们也顶的起事。 有了这一大帮子人的庇护,崔奶奶她们也安全多了,不用事事自己出手。 最主要的是,这群人事情少,合作互惠。 不过二十里路,路上又是另一番光景。 听得石鸣县赈济而大老远赶来的难民颓然掩面,一群又一群灾民满怀期待地跑来,眼下却只能躺在地上茫然无措。 为了能早些到达石鸣县,积攒的野菜草根早就吃的一干二净。没有吃食,还能去哪儿呢? 到处都是流民,所过之处连树皮都不曾留下。羊胡子草没了,编草鞋的龙须草也被哄抢得片叶不留。 树木一日比一日干枯,好似被抽走了生机。不用薅树叶扒树皮,便自动走向死亡。 粗壮的树干像是被榨干了水分,缩水,开裂,干枯,最后成为干柴,一折就断。 野草野草根本没有繁殖再生长的机会。要么种子无法生根发芽,要么幼芽直接被掐断。 如果没下冰雹就好了,这个时节还会有好些树叶可以吃。如果没有这场灾雨就好了,自己不用背井离乡生死难料。 尸体又多了起来,饿死的不多,大多数都是病死的。 伤口感染,误食毒物,或被活生生打死。尸体随意丢弃在路边,没有草席,更没有坟堆。 水毁了庄稼也淹了洞穴,草木凋零,鸟禽自是饿死无数。饥饿难耐,老鼠最终还是爬出洞穴,明目张胆地在人群中穿梭,与人争食。 鸟雀声声凄厉,擦着树顶飞得跌跌撞撞。等彻底飞不动了,跌落在地,便和老鼠一般成了流民的口粮。 有人对着新尸咽口水,爬到面前却怎么都下不了手,心中的底线还没完全崩溃。 路上行人很多,但找不出一个独行的。只要对方队伍里的汉子比自家少,那就上手试一试。 赢了,那就有资本继续活下去,输了,也不过只是少活两天。 一旦有人靠近,陆宽等一众汉子就立马竖起大刀,刀光生白,还没有头铁敢商量碰一碰软硬。 在密密麻麻的流民中挤出条路来,汉子们护着板车和妇孺从一众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快速离开。 走走停停又行了十里路,天暗下来,一行人这才寻了一处过夜。 已经找不出空旷地方去搭窝棚,马车就挤在一众流民群中,挪不得半分。 晚上比白天更危险,米粮前脚下锅,后脚一大群黑影冲过来连锅带粮一起抢走。混乱过后,除了光条条躺地的人,连一根针都没留下。 听着耳畔的打斗,崔婆子和吴婆子连锅都不敢拿出,火堆也不敢生起。孩童们安静地待在大人身旁,虽然肚子饿的难受也没有哭闹。 就静静靠在板车上,等夜深,等人静。 陆宽和马雷靠在郭家马车后面,眼神犀利地在左右黑暗中巡视,大刀片刻不离手。 覃远松三兄弟和宋大飞守左侧,高童和长子高星以及任保成护卫右侧,只要有人靠近就挥刀喝退。 “可真难熬,这些人不会是要彻夜不睡吧?” 徐翠珍饿得不行,虽然瘦了好多但胃口没变。从早上到现在是颗米未进,此时心口颤得发慌,脸上起了密密一层汗。 “娘?您这是怎么了?那个......姐,我娘挺不住了,要不先让我娘吃些东西吧?” 听到娘声音不对劲,陶雅雯立马跑到徐翠珍身旁,伸手一摸吓了一大跳,慌忙找到楚禾。 “嗯?你们还没吃么?” 楚禾将夹了肉碎的米团子塞到崔婆子手中,咽下口中食物疑惑看向陶雅雯。 饿了就吃呗,问自己作甚。 “啊?你们......我的娘啊,你白挨这么久的饿了!”陶雅雯抖着嘴唇不可置信地凑近,随即捂嘴哇哇叫着跑回板车。 好么,自己等着楚禾发令呢,谁知人家早就吃上了。 回到骡车,陶雅雯忙将冷汗直流的人扶起,手忙脚乱地撕了几块面饼喂到嘴里。 陶三之听到动静也从前面走回,摸着徐翠珍额头细察,“没发热,看来是真饿紧了,小雯你生堆火来,我去抱柴。” 楚禾抽空瞄了徐翠珍一眼,胳膊肘捅了捅身旁吃东西也能睡着的小孩,“拿包红糖过去。” “啊?啥?嗷嗷!”被突然叫醒,韩安儿也不恼。反应了好一阵儿这才忙不迭爬起,跑到阿姐的百宝箱前翻找。 “翠珍她没事吧?我看出了不少汗。不成,我得过去瞧瞧,别是落了什么大病来。” 崔婆子心中焦急,食不下咽,匆匆起身就跟着韩安儿一起向后走去。 要红糖?难不成是妇人病?妇人病最是折磨人。 肯定是下雨的时候没看顾好身子,现在病症才显现出来。 都怪自己拖着三之,一个女人在一群白眼狼中要照顾两个孩子,定是那时亏空了身子。 崔婆子自责不已,借着火光,在吴婆子的陪同下摸索到骡车旁。 面带愧色,拉起徐氏的手关切询问,“翠珍你哪里不舒坦?可千万不能硬撑,自个儿身子最要紧。” “娘,我没事,就是饿狠了。安儿拿了包红糖,是阿禾给的,那指定喝下去立马见效,等水开了我就喝!嘿嘿!” 人脱力得都坐不起来,徐翠珍却笑嘻嘻地搓手,舔着嘴皮等水来。 “你啊~没事就好,看着脸白成什么样了......”崔婆子心疼地拿出帕子给徐翠珍擦汗。 以前多么圆润有福气的孩子啊,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娘去了媳妇儿那边,陶三之凑到楚禾身旁。虽是极力克制,可还是难掩忧色,“阿禾,翠珍真没事?方才头晕目眩连起身都困难。” “不知道,应当是没事。” 用匕首削着指甲,想了下楚禾还是补充,“尽量吃好些,别太累,身上最好常备着饴糖,红枣,馒头饼子也可以。” “成,我知道了。” 听完楚禾的话,陶三之心里更难受自责。这么说来果真是累出来的病。翠珍这些时日心力交瘁,又没吃好,这才...... 楚禾没管陶三之心里在想什么,耳畔传来的各种咳嗽,呻吟和惨叫声,扰得她心神不宁。 得再快些了。 第166章 一劳永逸 天色昏蒙,哭喊惨叫声渐渐停歇。为了躲避祸患,大批流民连夜赶路,趁还有力气就多走几步。 蹬开睡着后无意识往自己这边靠的流民,忽略越滚越远的骂骂咧咧,楚禾伸展手脚,揉着发酸的肩膀起身。 火堆已经续上,锅里的水咕咕翻滚。 崔婆子给每个碗里都挖了一大勺炒面。尽管只是一碗糊糊,但里面混杂了许多杂粮干果。热水一淋,香味儿还是小范围散开。 喝了一小口水,陆宽掏出一小把糙米,正准备像往日一般塞入嘴里嚼巴,身旁就接连传来口水吸溜声。 “好香啊……” 有小孩嗦着指头,一只手挥舞着就想往锅边爬,却被大人一把拉住。 吴婆子搅拌糊糊的手继续,相较其他人,她们的吃食是挺打眼的。 可自家有条件,没必要跟着嚼草根。 大家只是搭伙赶路,算不上多深交情。就这么轻易的给粮食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些天她也就拿了半袋炒米给勤勤。 主要是阿禾说了,只要不张扬显摆,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有人来抢就开打,打不过就死了拉倒。 原话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真的,她没胡说! “等安定了娘给你做,一准比这还好吃。不闹啊,再闹拐子就来抓你。”妇人紧紧扣住孩子,沉着脸吓唬。 “呜呜……不抓不抓……”小孩子胆子小,一听到拐子吓得唔唔哭出声来,缩在自家娘亲怀里连哭声都收了。 妇人轻轻哄着孩子,等情绪稳定后这才抱着坐远了一些。 “婶子手艺可真厉害,嘿嘿……哎哟,怎么还撒出来了一点~不能浪费,给孩子吃刚刚好,刚刚好!” 有人自觉地远离,有人却厚脸皮地找了上来。 卫厚中眼珠子咕噜一转,笑嘻嘻地溜达过来,语气比动作还要夸张,一个大跨步坐到崔婆子跟前。 拍了下伸着脖子使劲往碗里瞧的儿子,“看你这孩子馋的,赶快喊奶奶,说不定你崔奶奶还能给你一碗呢,快!” “奶奶~”那卫皮娃有坡就滚,竟真的喊起奶奶来了。 崔婆子被这厚脸皮一时惊住。荨子湾泼皮无赖是有几个,但人家都是暗戳戳的,不像这般直白。 忙护住碗退后几步,“可别,我孙子在那头呢。” “哇!我要吃!”姚美丽狠狠掐了一把儿子,卫皮娃登时捂着眼睛张着嘴哇哇大哭起来。 “你去收拾一下,太吵了。” 又添了一碗,里面有核桃,在这凉嗖嗖的凌晨很暖胃。不想好心情被打扰,楚禾弹了弹耳朵,对着身旁说了声便转身侧对。 “得嘞!” 陶雅雯早就看不惯这三人了,楚禾话一出便霍的坐起,捡起手边的土疙瘩就往不远处的三人身上扔。 陶雅宸也一蹦而起,放下碗,手一挥。韩安儿和郭姎儿就搬起石头吭哧吭哧跟上,气势汹汹朝卫皮娃而去。 “呜呜!你们要干嘛?哇!啊~哇哇哇!” “你们这一帮子小毛孩儿要干吗?再过来我可不管你们是不是小孩子,我照样打!哎呦,我的眼睛,唉哟,我的胳膊......” 卫厚中看着走路都走不稳的几个孩童乐了,刚将儿子护到身后,捏着拳头准备吓唬吓唬呢,拳头大的土块就呼在脸上了。 脚边还骨碌碌滚了几块大石头,接着屁股就狠狠挨了一抽。 “陶三之,你管不管你家的这几个小子?宽哥!他们这般欺负人,你不能不管我啊!唉哟!” “滚回来,丢人现眼的东西!” 陆宽气得黑脸发紫,只觉得这卫厚中长眼又不长眼,惹谁不好去招惹三之兄弟那边。 还好阿禾姑娘没出手,不然还能有命回来? 昨日那姑娘杀得都停不下手来了,可着他是一点都没瞧见? 卫厚中和媳妇姚美丽护着儿子抱头鼠窜,左躲右躲这才灰溜溜逃回。 “错了,我错了!” 周围人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自己,陆宽连吃都顾不上了,举着木棍就朝自己而来,三人连忙跪地。 卫厚中连脸面都不要,抱着陆宽裤腿猛猛磕头起来。 “再有下次,就滚出队伍!”一脚将人踢开,陆宽实在是拿这没脸没皮的人没办法。 同处一场,他不想看到这一家三口或被驱逐,或被人清除的下场。 陶雅雯领着三小只大摇大摆走了回来。一屁股怼在地面,大咧咧拍去手上泥土,得意地朝楚禾邀功,“怎么样怎么样?可满意?” 手轻轻扇开四人带起的尘土,楚禾擦了擦嘴,“嗯。” “嘿嘿嘿嘿,再有下次,我就给我的绣花儿开刀!” 陶雅雯爱惜地摩挲别在裤腰带上的爱刀,说起开刀时语气蓦的沉了下去,整个人突然换了气势。 楚禾这才正眼看了一眼这个以往只知臭美的姑娘,是有些不同了。 挺好,能比旁人活得长久些。 不管是两位奶奶还是郭相言,谁也没开口阻止这场看似是胡闹的打斗。自家孩子脏兮兮回来也没开口说一句,只将自己碗里的糊糊分出大半。 崔婆子却是心中动容。这才是一家人啊,连小孩子都知道护着阿奶,可她生的几个孩子却这般冷血。 也罢,那就不再惦念了。 陶三之喂牲口装车,顺便修修驴蹄。 楚禾溜达到肥锦镇人群中。 陆宽心中忐忑,卫厚中抖如筛糠,两人警铃大作:莫不是找自己的吧? 果然,楚禾的脚步就停在自己身边,只听得魔音入耳:“管不住就一劳永逸了吧。” 一劳永逸?是他想的那个一劳永逸吗?不是永绝后患? 陆宽头大,心绪翻飞,这......这是在明示自己杀掉卫家三口? 他是胆子大敢杀人,可这三人好歹相处这么久,搁他肯定下不去手啊! 卫厚中听到这四个字犹如被判了斩立决,吓得冷汗直流 。 忽地楚禾突然侧脸转了过来,大脑立时一片空白,眼前也开始发黑。在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那女魔头终于转身走开了。 不止卫厚中,肥锦镇数人猛地呼出长气,连收拾东西的动作都轻了些。 他们这两日没议论这姑娘的凶悍 ,可不代表没看见,不记得啊!谁家好人能杀人杀红眼? 许勤勤心有余悸,是她看走眼了,第一眼看到这姑娘时还夸赞乖巧呢! 这两日都没敢去找婶子,着实一看见这姑娘就想起那场单方面浴血厮杀的骇人情形来。 吴婶子到底哪里认的这么厉害的孙女啊? 第167章 起病 距雨停已有二十日,路面干了,草木也彻底干透,到处都是荒凉疮痍。 有人顿顿米粮,偶尔还能抢得几口牲畜过过瘾。而大部分人却是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日比一日虚弱,每日路程也是越走越短。 死尸糜烂发臭,流民身上更是恶臭难闻。从脚到胳膊几乎挂满了大水泡,里面黄脓水鼓胀,下肢肿胀。大块红斑挤在密麻结痂的伤疤中间,体无完肤只是美化。 痒是其次,关节刺痛,腰和腿脚剧痛难忍,每一步仿佛都是赤脚走在燧石尖上。 既怕冷冷又怕热,快要饿死了,可是吃食送到嘴边却是咽不下去。嘴角溃烂,口腔和舌头发红,也是裂开数道小口子,一用力,一沾水便是针刺般的疼。 流民挺着鼓胀的肚子艰难行进,时不时停下来剧烈咳嗽,间或俯身呕吐不止。 楚禾将口鼻捂得更紧,“任何情况都不能取下布罩!” 声音冷冽,所有人忙将布帕系得更紧。 尽管陶三之已经传达下去水一定要煮开饮用,腐烂的野菜绝对不能入口。可是整日都待在这般恶劣的条件下,生病在所难免。 “娘,我肚子疼......” “不哭啊,娘给找药喝。” 自己腹中也难受,但儿子疼得都开始打滚了。郑巧心忙一边抱起儿子安抚,一边在地面拢了一捧枯草,匆匆引燃。 大嫂沈桂香叶见状也抱柴架锅,将燃烧后的灰烬倒进锅里加水煮开。 “疼,娘......” 两人好不容易哄着孩子喝下,谁知竟是半分效用都没有,覃春回疼得都开始痉挛起来了。 “这可怎么办?远端!远端!你快回来!”郑巧心是彻底没了主意,心急如焚地去寻找丈夫。 听到媳妇的呼唤,覃远端满头是汗的从队尾跑过来,手里捏了几片蔫吧吧的艾叶,“马上!我这就煮艾叶汤!” 眼里亮起希望,郑巧心抱着已经哭不出声的儿子来回踱步安抚。 侄儿情况不妙,覃远松心中也发急。交代媳妇后便和三弟找上陆宽,“宽子,我看大伙儿身体多有病痛,这可怎么办?” “我正为这事儿忧心呢,小广发热了好几日,也是腹泻呕吐不止, 月红忙的焦头烂额。” 他哪还有什么主意?这荒郊野外的,连根药草都找不着,就是神医在此也没有办法啊。 听着队伍里不时传出的痛吟声,众人却束手无策。饿了还可以吃土,可病了是真的只能看命了。 “看来还是没防住,这可怎么办可好?” 郭相言喃喃,要是所有人都染了病,那他们还能独善其身吗?思绪万千,眼神不由自主落在楚禾身上。 正辗着脚边的木枝发呆,突然发觉气氛有些不对。楚禾一抬眼,便有近三十双眼睛齐齐看着自己。 “盯着我干嘛?我又不是大夫。” 自己是有药,可她又不是大善人,他们还没有让她救的筹码和价值。 反正目前是没有。 陆宽等人这才回过神来。是啊,楚禾只是武力高,又不会治病救人,自己怎么下意识就想到求助她呢? “阿禾,是真没法子了吗?” 春回这孩子是个活泼好动的,此时却成了这般模样,吴婆子还是心有不忍。 看着倏地竖起的数十双耳朵,楚禾摇头,“没有。” “苦了这些孩子了。” 吴婆子没有再问,看来阿禾是不打算出手。阿禾自有考量,她老婆子就不瞎掺和了。 又耽搁了小半日,再次上路时却是行进缓慢。 不时有人要停下去如厕,发烧头痛的人不在少数,有几人甚至走着走着就栽倒在地。 “保成!” “粱满!” 几声惊呼,任保成和高星的妹夫肖粱满终是体力不支昏倒在地。旁边的人忙跑过去扶人,队伍再一次暂停。 陶雅宸食欲不振,懒懒地躺在板车上就是叫不起来,实在是拉虚脱了。 可把徐翠珍心疼坏了,在一大堆药包中扒拉了好久才煮了一大锅芍药汤来。 里面有芍药,当归,黄连,木香,甘草等九味药材,治疗湿热痢疾再对症不过。 “分给大伙儿一碗吧,唉。” 都眼巴巴盯着这一锅药汤,徐翠珍实在没法视而不见。只舀出两碗来,剩余的都让陶三之连同瓦罐一并端给肥锦镇众人。 “多谢多谢!我替我家春回......” “有救了啊,孩子快喝!” 楚禾看着喜极而泣的肥锦镇众人不置可否,旋即走到队伍外侧,挥散慢慢靠过来的流民。 时刻关注楚禾的陆宽和陶雅雯自是拿起各自武器跟了过来。 逐渐又有几人加入,对上明晃晃的大刀,流民还是心生退意。互相挤着稍退几步,在不远处扎堆等着。眼神赤裸裸盯着三头牲口和飘着药香的瓦罐。 “可有不对劲?” 陆宽偷瞄楚禾几眼,察觉这位杀神的神情又冷了几分,斟酌了好久还是低着头小声问道。 “晚上准备迎战便是。” 凝视不移,楚禾突然提着刀走进了流民群中。 流民中一人慌忙低下脑袋,顺势半躺在地,和周围人一般无二。 即使只是一个瘦小少年,但手中的大刀还是十分有震慑力。楚禾一靠近,流民便不约而同往后缩了缩。 搜视几回,冰冷的暗芒在眼底划过,楚禾走近依旧抱头装睡的汉子。 地上的人身体微不可见地抖动,刀磨声震动地面弹进耳朵。在汉子忍受不了将要翻身反击之时,脚步却顿停,楚禾不紧不慢地折身返回。 “那人是不是有问题?我去结果他!”陶三之沿着来路紧盯跟着几个流民往前走的汉子,目露杀意。 好不容易走到这儿,他决不允许有任何威胁到自家的可能。 逃难路上抢粮和杀人又有何异?既生歹心,那他们将祸患扼灭在未起时也合情合理。 楚禾没有回答,而是快走几步攀着土块爬上陡台,在枯木桩子的遮掩下眺望远处。 看着那人慢慢脱离人群,磨蹭片刻后又偷偷与人群背道而行,弓着身一路向后溜去。 蹲身跳下,楚禾这才开口:“被人盯上了,赶紧出发。” 看来对方人数众多,不然依楚禾姑娘的性子是不会避而不战的。 “好,我这就去通知大家!”陆宽点头,事态紧急,得赶紧甩开这一波流民。 崔婆子站在车旁焦急等着人回来,“又要打起来了吗?这路上的马车也有不少,怎么就盯上咱们了呢?” “因为他们怕权贵,这种怕深入骨髓,尝试着欺负比他们略强的人是他们最大的勇气。” “唉!” “不过胆子是养起来的,看着吧,权势富贵最终会成为催命符的。” 崔婆子听不懂,但也知晓几分。真有那天,饿疯了的灾民可不管你家祖上福泽,官高几品。 几个读书人闻言静默,史书记载的灾民暴动和起义不计其数。而兆头无一不是杀官分财,劫富济贫。 开始乱了啊。 第168章 被盯上 刚灌了药,妇人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男人们背起虚弱的病人,不消片刻就转上官道。 因着陆宽的吩咐,所有人神经紧绷,眼睛时刻关注着周边动静。 马雷猫着身子从队尾摸过来,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落,单薄的衣服也紧紧贴在身上。 此时却什么都顾不上,极力克制仍难掩慌乱,“宽哥,的确有人跟着咱们。估摸着有百人左右,全都是健壮汉子,别说老少妇孺,就是连腿脚不良的都没有。” 方才他带着三人特意落在后面观察,果不其然,那群人专挑有牲口的人下手。 抢完东西也不逗留,分赃后就加急赶路。直到看见陶三之这一众人才刻意放缓速度,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么多人!看来是躲不过了,我去找三之兄弟商量。” 闻言陆宽悬着的心彻底死了,跟着慌了一瞬后捶着大腿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 原本来希冀着人数要是不多,他们还能亮出手里的大刀吓退他们。此时看来,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手里的武器才招惹的他们。 看来楚禾姑娘所言不虚。 “你将当下情况偷偷告知大家。切记,万万不可让大家露出马脚来,心里有数就好!” 有关自身生死存亡,陆宽不敢大意。让队伍缓下,自己带着几个弟兄去找陶三之。 他们那边有读书人,顺便也去打听打听楚禾姑娘有何应对之策。 * 流民如长龙,距楚禾一行人半里地开外的官道上,有十一辆板车护着一架马车缓慢而驰。 板车头的一人站在车毂上伸着脖子朝前望了一眼,随后跳下车跑到车窗旁冲车厢内低语,“将军,他们怎么突然走的这么慢,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我们抢东西又不曾避着人,若是丝毫没有发觉,他们还能走到这儿?” 车内人未露面,沉闷的声音里饱含浓浓嘲讽和不屑,间或着粗鲁的咀嚼声。 “将军大人说的对,就是知道了又如何!趁着行动还未开始,咱们先捞些好处再说,省的都被黄斌和江皓离拿去!” 车厢前驾车的一名手下悠闲地半躺,挥棍顺手将不小心靠近的流民打倒,马匹自有人牵。 “呸~休要在老子面前提提那两个卑鄙小人!哼,让他们斗吧,老子这副尉当够了,也是时候挪挪窝了。” 又是含糊不清的声音自车厢传出,伴随阴沉声一同丢出的还有半截骨头。 “是!”将军喜怒无常,察觉不对,所有人忙端坐,齐声应答。 “嗝~这肉老得硌牙,再杀头牛犊来,吃饱喝足就干活!” 窗帘霍的掀开,小巧秀气的雕花车窗冒出一颗满脸胡子的油糟大脸来。 大胡子男人嫌弃地将盘子里的一堆骨头丢了出去,眼睛扫向旁边板车上死去多时的孺牛,抬着下巴指了指。 车旁的人熟练地将盘子接住,喜不自胜地抱着骨头啃,同车的人自是上手开抢。 “哈哈哈哈哈!”大胡子男人见状却是捧腹大笑,笑累了便迎头倒下睡觉。 外面的百人竟是当即噤声,连啃骨头的声音都轻了。 * “硬碰硬实乃下下策,依我看我们还是逃为好。半夜我设法让流民乱起来,我们趁机甩开这些人。” 听清陆宽带来的消息后,郭相言皱紧眉头冥思苦想,连脚步都慢了下来。 “可半夜什么都看不清,万一大家被冲散了怎么办?这么多人,万一失散,再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陶三之摇头否决,若是白日此法可行,可就怕这帮人不给时间。 “三之兄弟说得对,保成几个病恹恹的也遭不住颠簸。” 马雷急得抓耳挠腮,烦躁地薅下一把骡毛,“这不行,那不行,那该怎么办?不说那帮子人,围在周围的流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真的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宽哥,我身体还能撑得住,呕......” 任保成和肖梁满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不想因为自己而拖累大家,可话还没说完就又开始上吐下泻起来。 “行了,让大家先停下歇息,我再仔细思量思量。”陆宽焦躁地抓着乱糟糟的头发,往驴车瞧去也没看到人。 也不知道楚禾姑娘有何良策。 陶三之顺着陆宽的目光望向队伍最前面,对啊!还有阿禾!她定然有好法子! “娘,婶子,怎么不见阿禾?”陶三之着急忙慌跑到车头,扫视一圈也没见着楚禾,忙急声问崔婆子几人。 “你们商议的时候她就跑后面去了,说是打探消息去了。” 知道又遇上了麻烦,崔婆子不想凡事都让阿禾顶在最前面,眼下三之也寻了上来,怕是眼前的困境难渡啊。 陆宽一筹莫展,本想问问楚禾的意见,可半天也没找着人。看着坐立难安的众人,陆宽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难不成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来?人数和力量悬殊,就算能险胜,万一流民又来趁火打劫该如何是好。 流民堆里,陶雅雯软着腿一手紧拉楚禾袖子,握着长刀的另一只手不停哆嗦着。 楚禾倒是没有嫌弃,能自告奋勇跟着自己出来,这份勇气就强人无数。 “是他们吗?他们这是在......杀牛?那是不是今晚我们就安全了?” “快回!”楚禾没有答话,只是神情凝重几分,拉着人就往回跑。 “宽哥,楚禾姑娘回来了!”马雷站在高处,一瞧见楚禾就立马给陆宽报告。 陆宽犹如有了主心骨,忙跑了过来,“楚禾姑娘,我们当下如何......” “收拾东西,将老幼病患放进板车,我们马上就走!”楚禾不欲多言,在两位奶奶身下垫了几层厚褥子,解开缰绳就上路。 不管心中如何担忧病弱的身体,陆宽还是即刻安排起来,眼下只能听从楚禾姑娘的了。 红日沉没在山头,余晖也将尽未尽。在嘈杂的流民声中,几声嘶鸣声后,三架板车疾驰而出。 楚禾左手提着大刀,右手执着长鞭,遇见挡路的人就挥开。 一脸凌冽,遇见蓄意上前堵路的人,左手一挥,一脚踢开尸体,比土匪还要蛮横不讲理。 “驾!” 陆宽脸上溅上湿热,强忍着恐惧尽力目视前方,牵着毛驴奋力往前跑。 人命在阿禾姑娘眼里怕是连草根都不如,这狠绝程度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骚乱向更远处蔓延,还不等楚禾走近,一条通畅的大路就豁然而开。 “将军,不好了!肥羊跑了!” “跑了?哼!看他们能逃到哪里去!不吃了,追!” 大胡子男人闻言冷哼,眼神阴毒地瞄向前方躁动的流民人群。 手一挥,手下众人有序动作。 将刚煮上的肉连锅丢进板车,半数人利落跳下车。 抡圆手中的长矛棍棒,流民连呼叫的时间都没有,倒地后车轮就跟着辗上。 第169章 总要有人牺牲 “宽哥!他们跟上来了!” “加快速度!万万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心脏不受控地剧烈跳动,陆宽脸色煞白,缰绳深深勒进虎口,急声朝队伍大喊。 后面的流民惊恐大叫,轰隆的车轮辗过路面,被烈日暴晒后的薄薄土层登时漫天扬起。 板车在蜿蜒坑洼的官道上摇摇晃晃,车身不堪重负,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即使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也是一阵黑一阵白。吴婆子和车上的几个大人死死把着车框,将孩童紧紧护在身下。 也不管是谁家的孩子,此时绝对不能落下一人。 韩安儿咬紧嘴唇望着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的楚禾,还有呼吸急促,勉强睁着眼睛随着板车颠簸的阿奶。 他再一次感到无力和无助,他不想成为一直受保护的那人。 鼻头有些酸,可答应过阿姐,他不能哭。 陶雅雯一手抓着徐翠珍,一手抓着陶楚杰,左脚绊右脚地跌跌撞撞往前跑。 汗水早就湿透了衣服,眼睛被蛰得刺痛,可是不能停,脚下的震感越发清晰。 “他娘的!再也不穿这劳什子玩意了!” 猛地停住脚,陶雅雯将不停敲打腿弯的长刀转到前面,扯起裙子从中间割断。 “哎呀!你......你这孩子......” 扶着膝盖抽空大喘粗气的徐翠珍一看女儿这豪放做派,眼前又黑了一下。还好里面穿了褌裤,不然让人看去可怎么是好! “三妹,你照看伯娘,刀我帮你拿!” 陶楚杰视线模糊,喉咙里腥甜一片,全凭意志力往前跑。跑了几步才发觉堂妹没跟上,忙扭过头,伸出汗津津的手去拿刀。 “不用!快跑!” 陶雅雯捡起碎布条将刀牢牢绑在腰侧,再次抓起两人袖子埋头往前冲。 “快!小梦你扶着你娘跑!保成你快上背!” 将女儿背上的包袱拿过来挎在脖子上,宋大飞转身往后跑。站定后半蹲在地,高声催促拄着木棍踉跄行进的任保成。 “大飞哥,我能坚持住......” “别废话!”宋大飞将人一把托起,放上背后咬着牙一步步往前追。 * “他们就在前面!记住!人可以死。但药物和武器都要给我抢回来,当然,车马也是一样!” 大胡子眼里划过嗜血锋芒,先前的嬉笑被阴狠取代。手中的短柄大锤迫不及待地轻轻相击,震耳闷响声让人心脏骤停。 “杀!” “杀!” 尖叫与怪叫声同时而起,高呼声如同夺命先使般传入众人耳膜。 心中绝望,可还是不甘心就这般死去。所有人死命迈开双腿,竭力摒除近在咫尺的大叫。 快些!再快些! 卫厚中混在队伍中间,和姚美丽相互扶持着往前跑,车上的儿子惊恐地哭喊。 “皮娃莫要哭了!抓紧你高爷爷,千万不能松手!” 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卫厚中脸上血色全无,费力靠近板车,将伸出手往外爬的儿子又强塞了进去。 “爹,娘!我怕!呜呜呜!”手脚蹬抓高老头,卫皮娃将老人踢倒后再一次爬上车框。 “杀!杀!杀!” 高呼声又清晰几分,卫厚中惊恐转头。只见数十辆板车滚滚而来,身后的流民惨叫着接连倒地。 看看凶神恶煞的追兵,再看看最前头的楚禾,卫厚中眼皮急速抖动。 只迟疑片刻,仿佛下定决心般,卫厚中一个箭步扑到车沿,将嗷嗷大哭的儿子抱在怀中。 “娃儿他爹,你这是?”一旁背着包袱跟着跑的姚美丽不解,娃儿好不容易有车坐,这怎么还抱下来了。 “不要多言,快走!”喉咙冒烟,卫厚中忍着头晕目眩,拉着媳妇的手就往旁边流民堆里扎去。 “厚中!你快回来!” 高老汉手中一空,眼神再次聚焦时哪还有一家三口的影子? 知道卫厚中害怕跟着队伍惹祸上身,可现在离群与找死又有什么区别。 “算了,由他去吧!说不定真能活下来呢。” 谢老头嘶哑着嗓子虚弱出声,下一刻,车轮越过深坑,一个颠簸袭来,人便栽倒在车里。 “老谢!老谢!”高老头伸手去拉,可摸到的是一手鲜血。 * “你们先走!雷子,随我断后!” 耳鸣不已,风声和一阵高过一阵的哄笑辱骂声断续入耳。 抬眼看向重影叠叠的人群,陆宽将缰绳塞到楚禾手中,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路边。 楚禾姑娘心狠手辣,但好歹也稍通人情。身后的这些人可毫无人性,见人就杀,一路追过来是畅通无阻。 “好!”眼神决绝,没有半分犹豫,马雷努力平复杂乱呼吸,持刀立于陆宽身侧。 身后的覃远松和二弟相视一眼,也默默走出队伍。接着是高童,谢甲深,连躺在车上的肖粱满也挣扎起身。 缰绳交给妻子,陶三之和郭相言抽出砍刀。护着落后的人向前,二人决然等着追兵到来。 “三之......相言......” 崔婆子弯腰压住吐意,天还未完全黑透,可她却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无助地摇着头,捂着嘴无声呐喊,泪水早就湿了衣襟。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这是孩子们的抉择。为了自己这帮老骨头,也是为了小一辈。 “护好娘和孩子们!” 骡子疾驰而过,陶三之哽咽着冲泪流满面的徐翠珍大喊。 也不等媳妇回应,擦干眼泪,和走过来的陆宽等人一同走到路中央。 举刀,严阵以待。 楚禾心无波澜,直到陶三之也留了下来才皱眉。 自己是可以出手,可陆宽选择了自我牺牲拖延时间,这是个好方法。 总有人要牺牲的,陶叔为何还要将自己也搭进去? 因为这场祸事大概率是骡车惹的?还是其他? 楚禾不懂,前世选择和丧尸王同归于尽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善。她向来独来独往,这辈子有了阿奶她们也便足够了,过多牵扯太累。 “抓紧了!”楚禾心烦意乱地大吼一声,扯着毛驴大步向前。 身后众人流着眼泪,深一脚浅一脚地死命跟着。 第170章 喂!你爹在这儿呢! 车马刚离开。 转眼间,百十号人呼啸而至。 原本还人满为患的官道,此刻流民了了,只尸横遍野。 天空最后一抹灰白的云彩也被青色卷涌晕染。昏黑中,一片寂静,只有两拨人马拔刀对峙。 大胡子满脸势在必得,朝飞逃的板车略一努嘴,便有十数人驾着骡车直奔而去。 路中央的陆宽几人无所畏惧地冲上前,挥刀专门砍向骡腿。 骡子哀鸣,蹄子跪地。身体轰然倒地,连带着板车也侧翻在地。 “螳臂挡车,自不量力,上!” 确定周围没有埋伏,只有眼前这十一个赶着送死的人。大胡子都懒得亲自动手,一声令下,一百多人举着刀棍围了过来。 那就先灭了这几只蝼蚁,其余那些老老少少,还不是手到擒来。 “兄弟们!开杀!我们能坚持多久,家人逃生的机会就多了几分!” 陆宽紧盯逐渐靠近的壮汉,此时的他格外镇定。 绝对不能后退!能拖延多久就是多久,只要自己还没咽气,就休想越过这道防线! “格老子的!有本事就来杀你爷爷我啊!” 马雷撸起袖子,手上布条缠了又缠。刀尖对准一人,语气轻狂地挑衅。 那些汉子并未受激上当,也无人接话茬,依旧警惕地缩小包围圈。 陶三之心中升起狐疑,可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 “冲啊!”马雷大喝一声,冲在最前方,跳起来就往人脑袋上劈。 陆宽忙上前去防守马雷后方,其余九人有样学样,背靠背互相配合。 长刀挥舞,冒头强攻的人没讨到半分好处。 “废物!再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若是时间到了还没将人处理,那你们也就没有必要跟着我了。” 十对一还落了下风,大胡子脸上不快,倚在马车上阴冷开口。 百余手下立马敛了神色,也收了小打小闹。 队形瞬间转变,二十人顶着砍刀冲到陆宽十一人面前。刀棍相接,血肉横飞中还是破开了防守。 陶三之十一人强行逼开,余下追兵随后将人团团围住,手中武器径直往中央几人的命门处砍。 紧贴自己的马雷被冲散,陆宽只得豁出命来拼死抵挡。大脑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 黑暗中,逢人就砍,手臂已经毫无知觉,连酸楚都感觉不到。 身上也不知道挨了多少下闷棍,伤口血淋淋往外冒血,可此时什么都顾不上。 陶三之护着头在地上翻滚几圈,狼狈躲开密集的刀棍,左躲右闪找准时机去帮其他人减轻压力。 “杀!” 覃远松和弟弟覃远端背靠背作战,嗓子已经嘶哑地语不成调,可依旧张着嘴巴无声嘶吼,体内便多了几分力气。 杀! 任保成硬扛着棍棒砍翻一人,随即踉跄栽倒在地,生死不知。 不过半晌便又挣扎起身,摸起跌落的长刀。闭着眼睛大喊一声冲进人群,长刀抡圆,血花四溅。 下一刻,无数棍棒砸下,天便彻底黑了。 “保成!”宋大飞怒喝,一拳重重砸向前人,赤红着双眼,将刀从尸体上抽出。不管不顾冲上前,死死护住人事不省的任保成。 尽管已经拼尽全力,可人数体能悬殊,随着时间拉长,陆宽十一人的颓势已显。 “算得上是个人物,只可惜啊,遇上了我。耽搁够久了,赶紧处理掉去追人!” 猫捉老鼠的嬉耍有些腻了,大胡子没了耐心。身后两人打着火把照路,大胡子握着铁锤跳下马车,准备最后收割。 挥出最后一刀,陆宽同其他十人一般力竭倒地,趴在地上伸手去够卷刃的长刀。 自己还有力气,还能再杀几人!只要自己还喘气儿那就休想轻易跑到前头! “啧啧!真可怜。” 大胡子一脚踢开郭相言手边的长刀。弱鸡一般的身板扛着大刀乱劈,最属他最滑稽。 谢甲深,肖梁满,任保成和高童早就昏厥,意识尚存的七人瘫倒在地,任凭刀棍叉住脖子和身体。 迎接死亡。 板车应当是跑远了吧,那他们死的值。 铁锤碰撞摩擦声渐近,大胡子举起铁锤在陆宽脑袋上比划,想着那个角度下去脑浆能少迸些。 “喂!你爹在这儿呢!” 一片漆黑中,只听得板车哐当,几架马车转瞬便到了人前。 “小娘们,你找死?”大锤堪堪停在陆宽头顶寸许处。大胡子扭头,随后虎目怒睁,警惕看向来人。 “不......快走!” 听到熟悉的声音,陶三之心中满是惊慌。为什么还要回来!快跑啊! 陆宽生起希望,费力伸着脖子往前面看,下一刻却又一次绝望。 “看什么看!再看剜了你眼珠子!” 陶雅雯稳住骡子,利索跳下车,一手叉腰一手抬着刀尖对准这个大块头。 如同受了奇耻大辱,大胡子男人扫视四周。确定只有拉着板车前来送死的这三人后暴怒大吼,抡着铁锤大跨步甩来,身后众人也紧跟围了过来。 “楚禾,救我!” 神头鬼脸不停挑逗的陶雅雯见势不妙,大叫着跳上驴车,手碰上楚禾袖子才算心安。 “按计划行事。”楚禾目视前方,对着跟来的高芬提醒。随后远离驴车,主动向乌泱泱而来的人群靠去。 “哎,好好!”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地上的大哥和丈夫,高芬忧心如焚。 可此时不能哭,更不能乱来,不能坏了楚禾姑娘的计划。 “上!”对于拦路的楚禾,大胡子连看都不看,眼睛只死死盯着作势往后跑的陶雅雯。 等他抓到人,一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距离三十步远的时候,楚禾停下脚步,然后突然甩袖,一枚枚竹签飞射而出。 “啊!” “啊!” “啊!” 聚在一起的人成了明晃晃的靶子,当即就有人捂着眼睛痛苦大叫。 暗黑不能视物,楚禾就凭着感觉掷暗器。能一发夺命最好,就算不能,也要砍掉战斗力。 队伍大乱,身侧一个个手下抱着手脚蜷缩在地。 大胡子暴跳如雷,躲在最后面咆哮,“给我将后面那几人提来!不是爱使用暗器吗,那就让你们自己人好好尝尝这滋味!” “将军!人跑了!” “什么!”大胡子一铁锤将前来报信的人抡飞,折身往后走去,原地看守的十人尽数倒地。 只见原本如同死狗般狼狈趴地的人此时竟相互搀扶着,背着往路边走。 而方才还在最前头的三辆板车此时却在路边,那个臭娘们儿正七手八脚将人往车上拉。 好么!给自己来这一出! “给我追!一个不留,杀!”大胡子双目喷火,跳上马车,带着大部分人去追。 快要贴上脸的人群突然后退,只留十人提着棍棒朝楚禾袭来。 弯腰后撤,楚禾攥着一大把签子狠狠扎进扑过来的人影脖颈。左手切割,又一人捂着喉咙倒地。 火光远去,楚禾敛眉。右手半举,褐色光芒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下一刻,数十枚土锥从地面脱离而出,仿佛有意识般直刺八人喉咙。 第171章 救离 “婶子,得再快些,他们要追上来了!”陶雅雯坐在车头使劲抽打毛驴,抽空扭头,才发觉高芬和陶楚杰远远落在后面。 陶楚杰脸色发红,发丝紧紧贴在脸上,汗水顺着头发流进衣领。泛白的手指死死拉着缰绳,可骡子就是撒不开蹄子。 “咳......我来......”陶三之颤着声音开口,艰难翻过车栏,接过侄子手中的枝条。 “二伯!你......” “无妨,你去看顾好你几个叔伯。”忍着头晕目眩,陶三之猛地抽打骡子,在更加剧烈的摇晃中赶上驴车。 陆宽也接手高芬手里的缰绳,尽力忽略远处的火把晃动和怒喊声。也忽略逐渐发冷的身体,凭着意念驾车。 车内的几人平躺在褥子上,人事不省,随着板车上下抖动。马雷血肉模糊的双手拿起药瓶给受伤最重的任保成几人止血包扎,高芬这才敢落下泪来,伏在丈夫身前细细检查伤势。 “小雯,阿禾可有说过自己如何脱身?” 察觉到与追兵距离越拉越开,陶三之心中一松又立马提起,忙朝蒙头驾车的女儿高喊。 “没!不过楚禾不会傻不拉几送死的,爹你省点力气,还得跑一大段路呢!” 身形悬空又落下,心脏在胸口砰砰乱跳,陶雅雯说话断断续续。车头的白灯笼明明灭灭,趁着还有光亮得尽快和阿奶汇合。 陶三之不再言语,阿禾可以不回来的,可她还是来救他们了。 阿禾啊,总是这般矛盾,面冷心软。 而解决掉散兵的楚禾此时正脸色发白地追赶大队伍,尾随着大胡子,不停朝火光周围射出竹签。 板车上不断有人惨叫着跌落,楚禾跳跃上前,利索划破喉管。 “大哥!看来串子他们没能将人解决!弟兄们差不多都负了伤,再这么下去,怕是追不上人,我们反倒死伤众多。” 见楚禾竟安然追来,一人心中恐慌,忙跳下骡车前去问领头。 “用得着你来提醒?那就先处理掉这个毛头小子,看他的暗器快,还是我的铁锤有用!” 大胡子男人,也就是张猛子。也被楚禾不时射来的暗箭骚扰得不胜其烦,也是奇怪,这小子不累吗?像只猴子一样攀来爬去,抓也抓不着,打也打不中。 实在气急,张猛子看了眼远处散架般嘎吱乱响的板车,最后望向身后的森森黑夜。“先解决这只皮猴!” 马车急停,掉头横亘路中,倏地又燃起十数火把,肌肉勃发的壮硕汉子领着八十人包抄过来。 “知道你小子就在这附近,不过是藏头藏尾的鼠辈,有胆量就出来与我堂堂正正打斗一番。” 张猛子特意拔高声音,脚步放缓,锐利眼神来回扫视四周,耳朵也悄然竖起。 紧贴墙壁,楚禾闭着眼睛急促呼吸,脚步声渐近,周围的黑暗也被微光驱散。 半晌没有传来动静,大胡子张猛子愈发警觉。手一挥,八十人便分作五队,细细搜寻过来。 这些人绝对不是流民,楚禾心中暗思。 人影拉长,一束火把已经探出拐角,端端停在楚禾头顶。 一刀抹脖,在人将要倒地之时,楚禾稳稳拖住,连同火把丢入空间。 张猛子心下发急,走也不是,留下又抓不住人。气得青筋暴起,拳头握得嘎嘣作响。可人还未露头,必须得沉下气来,此时急不得。 自己前头的几人接连没了踪影,连声音都不曾传来。有人终于反应过来,连忙高声大喊,“他在这儿!” 见状楚禾也不躲了,一刀捅进还在欣喜高呼人的心脏,迎着火光走了出来。 “继续躲啊!就是你小子捣乱是吧!”张猛子站在两人身后,一步步朝楚禾靠近,手腕翻转,手中的大锤蠢蠢欲动。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楚禾轻笑,“来啊,不是说要堂堂正正比试一番么?怎的?现在躲在身后充什么好汉!” 虎目将楚禾全身上下扫视了个遍,窄袖藏不了暗器,瘦小少年横握双刀,看来暗器殆尽。 “无知小儿,速来受死!”张猛子推开身前两人,嘴上慢悠悠说着话,可大锤直朝楚禾脑袋而来。 破空声起,楚禾持刀佯装对碰,实则灵活躲避。转身之际拉过临近一人,稳稳将人送入锤底。 惨叫声又起,飞出的大刀直突张猛子面门。楚禾趁机滑铲溜进人群,忍着落在身上的棍棒,伸手,竹签再次射出。 火把尽数熄灭,四周完全陷入黑暗。张猛子险险避开刀锋,接着便听的簌簌破空声。 张猛子心下大惊,身体最快作出反应。那笨拙的熊壮身躯重重倒地,然后借着惯力滚动。 当然,同时也不忘拉过几人挡在自己身前。 队伍大乱,猎杀时刻已到。 楚禾噙起嗜血的笑来,充血的红色双瞳在暗夜发着幽光。持刀,大喇喇冲进人群,砍瓜剁菜般无所顾忌地劈砍。 “啊!” “啊!” “点起火把,给我将人抓住!” 丢开被扎穿筛子的尸体,张猛子灰头土脸爬起。被这般戏耍玩弄,又见手下一个个溃逃,大胡子彻底失智。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人!砸成肉泥来都难消心头之恨。 火把燃起又灭,众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只得拼命躲闪。张猛子循着惨呼声而去,也不管是不是自己人,铁锤胡乱挥舞。 重新换上两把大刀,楚禾犹如暗夜中狩猎的豹子,鬼魅,果决,出手利落。 砍倒一大片人就跑到他处继续砍杀,如同泥鳅般在人群中滑行,根本无法锁定身形。 转眼间人数少了大半,张猛子也清醒过来了。打一开始自己就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才一败再败,最终落到如此地步。 脸上青红一片,身前又有一人捂着肩膀哀嚎。张猛子咬牙切齿地盯着团团黑影,随后下定决心般从马车暗匣中拿出一把长弓。 “将军?都尉大人说过……黄斌说过,若非紧要时刻不得擅用......” “他的话你倒是当作圣旨,呵……”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张猛子挺着和声音严重不符的粗犷面容语调九转。 “咻!”刺耳的鸣镝声在空中炸响,急速向周围散去。 楚禾抬眼,当即住手。 瞥向那被重重围在中间的庞大身躯,不甘心地将所有竹签尽数射出。随后摸黑跳上骡车,疾驰离开。 张猛子挥去密集扎来的暗器,循着嘶鸣声望去,“竟然没有动马车,有脑子又如何?这次就算是插翅也难逃!” “将军!我们眼下该如何是好?” “清点人数,等人手抽调过来,我们再和前队汇合。”拔下扎进手臂的竹签,张猛子打起火把走到尸横遍地处,俯身查看痛苦挣扎的手下。 “可有看清他的样貌?” “不......不曾,他遮了布......” 张猛子没有言语,而是又抬步走到另一人身前,“他的暗器是从何射出的?” “天黑,看不清......” 张猛子丢下火把,转身走向马车,“都处理了吧。” “不......” 火气暴涨,张猛子一拳头狠狠掀翻案桌。许久又猛地睁开眼,勾着嘴角冷笑,“行动提前,看你们能跑多远!” 第172章 人情和名利都要 流民四散而逃,踩在危险重重的小路上连夜往前跑,官道上竟是不见一抹人影。 楚禾打起灯笼顺着官道前进。 那信号到底是何意?这群人是何身份?目的何在? 楚禾思绪翻飞,越想面色越冷,看来自己已经卷进了一个阴谋中,得想办法脱身。 赶车跑了半个时辰,再拐进小道。下车爬上缓坡,一刻钟后才看到点起的火堆。 “阿禾回来了!” “楚禾姑娘回来了!” “阿禾!” 人群骚乱,楚禾将累得半死的骡子拴到树根上,这才迎向急急跑来的众人。 “可有受伤?药 !快拿药来!” “赶快坐下歇息,火把打过来,我看不清!” 崔婆子和吴婆子忍着身上不适,着急慌忙地同其余人将楚禾搀扶到火堆旁,拿起剪刀就想剪开血淋淋的袖子。 “我没事,这是旁人的血。”按住崔婆子不放心来回检查的双手,楚禾稍微坐起。 一盆清水端放在身旁。 楚禾抬眼,陶雅雯已经跑去照顾陶三之去了,只不过那跑步动作怪异的紧。 “受伤情况如何?”楚禾脱掉外裳,用力搓去手臂上的血痕,听着不时响起的啜泣声询问。 “三之几人力竭虚弱,身上的伤口是多了点儿,不过都是皮外伤。就是保成伤了脑袋,还昏迷着。宽子流了太多血,回来的途中又跌落板车,现在也是昏睡不醒。唉!” 接过韩安儿递过地帕子,楚禾擦干净后便寻了一处换下血衣。 即使简单擦洗过,衣服也熏过几遍艾,可身上的血气还是经久不散。楚禾有些麻木,又有些反胃。 旷野上并排躺着十数人,旁边柴火噼啪,火光映在惨白毫无血色的脸上,仿佛是一具具尸身。 妇人媳妇前前后后忙碌,烧水,熬药,擦洗,包扎,没有人能闲着。 宋梦在火堆旁细细辨认药包上的字迹。 伤寒,消暑,止泻......不是,都不是,这些药包不对症。叔伯伤势这般严重,现下的草药只能服用三日。 “怎么?这些都用不上?”少年颓然蹲地,药包滚了一地都没发觉,徐翠珍路过,一一拾起。 “嗯。婶子,草药不够用了......我爹他们该怎么办?”宋梦依旧怔忡,手指紧紧抓着一把泥土,无措地喃喃。 药不够用了。 哭声又大了几分, 连三之家都没药了,那还能从何处寻药? “我不喝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浪费什么药。” 谢老汉头上缠着一圈又一圈布条,听到哭声,迷糊中强睁开眼。嘴唇却紧闭,躲开端过来的药汤。 “留给宽哥他们喝吧,我伤势不重。” 马雷两只手包成了粽子,软软躺在地上,连翻身都要人扶着。闻言也连忙喊着,不知伤药还有无,自己刚刚用了好些。 楚禾坐在高处,远远看着愁云满面的众人。肥锦镇这些汉子算得上有情有义,这么潦草死去倒有些可惜。 他们的行为没让自己失望,只要他们活下来,那一起同行能省心省力好多。 可惜,每个人伤情不一,这些药包怕是效用一般。 可惜了,队伍里没有大夫。 陶雅雯焦急不安地坐在墙下,眼前忽地垂下一长串药包,接着就是清冷的声音飘来,“拿去吧,收钱的,价格你定。” “诶!好好好!”眼泪唰的冲出来,陶雅雯瘪着嘴一瘸一拐跑进人群。 “我阿禾姐心善,实在不忍心各位爷爷和叔伯被病痛折磨,托我给大家送药。年景艰难,大家量力给几枚铜板,好让我姐莫要太亏本。” 陶雅雯站在小土包上,肃着脸嗓音略带沙哑地扬声表明实情。 楚禾习惯做事不留名,可现在有她在就不行,人情和名利都得要! “谢谢阿禾姑娘啊!救了命回来还要为我们操心!” “阿禾姑娘在哪儿?我还没顾得上去感谢呢!” 妇人们红着眼睛感激不断,躺着的几人也挣扎起身,左右张望着去寻楚禾。 “我阿姐正包扎伤口呢,她从百人手里侥幸逃脱,身上受了好些个暗伤,实在惨不忍睹啊!” 闻言,四十多人心中更是动容,多好的孩子啊!受了伤也憋在心里不说,生怕大家担心。 “那我们就不打搅阿禾姑娘了,家里还有两根豆角,麻烦小雯姑娘替阿禾姑娘收下。” “我这儿还有一根茄子,有点蔫了,你们可别嫌弃~” “给,这小袋儿......” 陶雅雯被男女老少围在其中,手里和身上被迫挂满了干菜米粮。 “这......我这......”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陶雅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得求助地望向自家奶奶。 “大家的心意我替阿禾领了,孩子心善,就是在此也不会收大伙儿的东西。若能记得阿禾的好,以后能帮的地方就帮上一把,也不枉她费心思带大家逃离那些个恶人。” 崔婆子拄着木棍缓慢走到众人跟前,将孙女身上的东西一一归还。 脸上带着笑容,可眼神认真,话语也平稳有力。 “那是自然,谁敢忘了阿禾姑娘的恩情,我胡月红第一个不答应!”陆宽媳妇胡月红脸上泪痕还未干,此刻却跑到最前头,郑重保证。 “婶子放心,以后我们对阿禾就像对自己女儿一般!” 先是带着自己这些老弱妇孺逃出生天,她可以不回去救人的,可阿禾姑娘还是带着两人毅然决然回了头。 许勤勤满心愧疚与感激,阿禾姑娘是杀人不眨眼。可她的刀尖从来没有对着自己人,反而将她们护在刀刃之下。 “对......唉哟!” 马雷眼睛里汪了两泉泪,听到几位嫂子这般慷慨激昂,也忍不住挥拳应和。不过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疼得哇哇乱叫。 “好,只要大家同心同力,不愁走不到西泽县,不愁找不到容身之所!”谢老汉老泪纵横,他也能安心了。 凉风带着话语清晰入耳,楚禾心中是说不出感觉,从未有过。 她承认自己自私,本来只想带着崔奶奶她们离开,就算最后返回也是权衡利弊利弊后做出的决定。 可这些妇人的话却没来由让她不适应。自己不是没有救过人,可从来不会有人说感激的话。 都是或麻木或惧怕,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后来她也不救了。 “怎么样?怎么样?你以后可是大伙儿的大恩人,看不惯谁就可以随意抽!” 亲自将药材发放完毕,陶雅雯这才拎着叮叮当当的小包,蹭蹭蹭跑过来。 将占了自己位置的韩安儿拎到一旁,扬着布帕湿哒哒紧贴的小脸,嘿嘿笑着求表扬。 “我一向都是看不惯就抽。”掂了掂钱袋子,嫌弃地放进怀里。楚禾别过脸,掏出一小坛酒往嘴里倒。 月亮从云层中露出一角,暗白洒向各个角落,不少流民偷偷跑回官道,连夜赶路。 第173章 感激 平旦时分,陶三之几人陆续醒来。 徐翠珍直接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菩萨保佑,自家男人终于醒了。 “阿禾......阿禾呢?” 在女儿的帮助下缓慢坐起,想到离开前望见的一大群追兵,陶三之粗噶着嗓子急急问道。 “回来了!人好好的,在外面休息呢!” 崔婆子拉着儿子的手欣喜回答,见人总算安定下来,忙扭头伸手。 徐翠珍赶忙将温着的米汤端了过来,陶五涌和吴婆子又开始熬下一罐药。 “对了......其他人伤的可重?陆宽他们......” 喝了没几口,陶三之又停了下来。 也不用再问,因为一转头就能看见依旧紧闭双目的两人。 “宽子也快醒了,保成怕还得睡几天,唉。”崔婆子眼眶微红,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翻出厚实的长衣披在儿子身上,候在一旁暗自叹息。 “会挺过来的……翠珍,家里还有药吗?都拿出来吧。”陶三之垂下眼睛,随后拉过妻子的手,可怜巴巴地晃了晃。 经此一事,他是打心底里钦佩这些汉子,他做不到独善其身。 徐翠珍没好气地一把拍掉,“还用得着你说,阿禾也给了不少药呢。” 人醒了就好,心里挂念着那诡异的箭鸣,楚禾又站到高处查看。 远处一片宁静,没有半点灯火,只有风刮枯叶声。 如果不是时候不对,清泠泠如风铃击扬,甚是悦耳动听。 “姐,你在看什么?是不是有人过来了?” 凑近看了看楚禾脸色,陶雅雯的心也立马高高提起。当即抽出刀来,如临大敌地逡视左右。 帮她盯一会儿也好。 拍了拍陶雅雯肩膀,楚禾一跃跳下高台,走到横七竖八躺着的众人面前。 “阿禾姑娘,多谢你的药……”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我这条命就……” “阿禾姑娘,我给你磕头了……” 一露面,楚禾就被一大帮子人团团围住。 正事要紧,想推开人走出去,可抬眼便是一张张包含热泪的诚挚面庞。 孙女儿被堵,崔婆子和吴婆子却在一旁慈爱看着,丝毫没有前去帮忙的打算。 “起来吧,这样我不习惯。” 楚禾无奈,不自在地搓了几下掌心,只好俯身将一个个往地上跪的人扶起。 “听我姐说便是,赶紧躺下吧,啊~”韩安儿扶着发虚的陶雅宸极有眼力见儿地爬起,二人一同将挣扎起身的病患重重按下。 人群总算稍微散开了些,想趁机直接走开,可热切的眼神仍然黏在身上。想求助两位奶奶,可接收到的却是鼓舞和笑催。 楚禾不得不上前,“暂时还要同行,帮你们也是在帮自己,欠的钱记得补上。还有,天亮得出发,这里并不安全。” 对楚禾的说话方式大家已经习惯,不过听到最后一句话,感激和惭愧消退,所有人立时变了神色。 “啊?那些人不是已经被我们甩开了吗?” “要不我们避上几日?等他们走远我们就彻底安全了。” 覃远友照顾着刚醒的大哥,虎口逃生的喜悦顿时被浇了个透心凉。 “别急,听阿禾姑娘怎么说。”覃远松安抚神思不宁的小弟,然后专注看向那如火似云,锋芒毕露又坚韧狠决的少女。 少女宽衣短发,腰间的大刀幽光闪烁。灰布遮面,杀意在清亮的双眼中毫不避讳地翻腾。“这些人不是普通流民,此次从他们手中逃走,怕是彻底激怒了他们。” “果然......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非得盯上我们?”陶三之拳头紧握,他实在想不通,流民都这么难了,为何还要趁火打劫? “可是宽哥他们这个样子怕是不好赶路啊?” 面对肥锦镇人,楚禾多了耐心,“这些人有组织,能派上响箭就说明同伙就在附近,再不走恐会被合围。” “我们明白了,孩子他爹有我们照料,一切以大局为重,天亮咱们就走!” 将手中药膏交给儿子,胡月红站起,打消众人的担忧。 若是孩子爹醒着定然也会这么做,不能因为自家而耽搁。 “好,保成哥交由我来照看。” “我跟着宽哥!”马雷急忙挥舞着两只大蹄子,他不麻烦别人,他就想陪着宽哥。 “好~”胡月红自是满口应下,马雷这才呲着大牙花子扭曲地笑了起来。 即使体力和精神还未恢复,此时无一人能睡的住。妇人们手脚麻利地将家当打包收拾好,睁着眼睛等天亮,也等受伤的人退烧。 “嘎吱嘎吱~” 陶楚杰带着两个弟弟,赶着骡车走了过来,“伯娘,阿禾说这辆板车给你们用。” 胡月红心中热流涌动,丈夫受伤忍着没哭,此时却眼眶通红一片。 阿禾姑娘帮助他们良多,珍贵的驴车又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 “替我好好谢谢阿禾!”胡月红和在场所有人感激不已,想真诚道声谢。可一转眼的功夫,那孩子又没了影子。 楚禾三两下踩上干枯的树枝,陶雅雯在树底咬着牙扶着不堪重负而脆响不断的树干,“好了没有?要断了!” 楚禾神色未变,眉头却染上了几缕郁气,随着枯枝一同滚落后二话不说返回营地。 自知情况有变,陶雅雯跟着大踏步走的楚禾快速返回。 “两里开外有火光,有序分散,正朝这边而来。”楚禾将崔婆子和吴婆子抱进板车,给毛驴带上笼嘴,牵着就走。 徐翠珍见状忙招手让人将宋大飞和谢老头抬上自家板车,郭相言家骡车上也躺着四位伤患。 不用多言,所有人默默背上包袱,跟在板车后面走。 楚禾打头,整个队伍就燃着一束火把。 对着后面说了几句,陶雅雯立马接过火把,拔刀对着抢来的骡子一顿比划。 唰唰几下,骡子头顶的几簇长毛和特征明显的几处光秃一片。 尢嫌不够,对着板车又是劈砍涂抹,直到好端端一架骡车改得面目全非这才返回。 “好了!” 起先众人不明所以,不过略一思索便想通了。 还是阿禾姑娘细心谨慎。 哒哒蹄声和车轮滚动声在明暗交替的昏蒙中清晰响亮,楚禾拿着长刀开路。没受伤的汉子领着少年护在板车四周,妇女们则扛着包袱,或背或牵着孩子。 下了缓坡,小道上依旧不见人影。近一个时辰,天色放亮,一行人才再次踏上官道。 官道上又赶来一大波流民,虽好奇路上流民怎得少了大半,却也没放在心上。 咳嗽声接连响起,陆宽在颠簸中苏醒。 胡月红擦着丈夫额上浸起的汗珠,小心将人扶起。快速喂了点稀饭和药汤,忙催着骡车赶来了上来。 听着马雷说着昨晚发生的一切,陆宽靠在被褥上,眼神紧紧追随最前方那抹挺又拔张扬的身影。 他们是幸运的。 第174章 跑! 继续往前走,两旁的杂草丛里不时钻出结群流民,做贼般左顾右盼后踉跄跑上官道。 踩在车框上,楚禾察看几处败落荒芜的枯岭,却没有发现异常。 有流民掩护,四十五人依旧神弦紧绷,时刻留意后方动静。 破烂草鞋在破碎的石粒上重复摩擦,被凸起的石块绊倒又爬起,渗血了就随便擦擦。 肩膀被勒的生疼,手指青紫肿胀,早就不听使唤。 脚崴了也得咬牙赶路,嘴唇干裂。身上热了又冷,此时已经麻木僵硬。即使已经拼尽全力,脚步还是迟缓起来。 可道路没有尽头,只有模糊的交接线跳跃着向更远处延伸。 “我好多了,你们上车歇会儿。” 妻子满脸通红,布帕被汗水打湿,随着沉闷呼吸鼓起又贴下。陆宽看得心疼,扶着板车就要往下翻。 “你别乱动!” 胡月红本就腿酸乏力,自个儿丈夫还来添乱,又急又气,一把将人推了回去。 吴婆子还好,崔婆子浑浑噩噩地随着板车摇晃,眼睛要闭不闭,快要昏厥过去的模样。 “吁~” 勒停毛驴,看着身后失了魂魄般晃悠而来的众人,楚禾将驴车牵至路边。“休息一刻钟,别取下面布。” 感觉自身能跟得上队伍,陶三之忙给干呕不止的侄子让位。几番推辞之后,徐翠珍被推了过来。 “娘,你去歇,我还行!”陶雅雯撑地坐着,有气无力地摆手拒绝,徐翠珍这才不放心地爬上驴车。 楚禾拿了筒淡盐水给两位奶奶,将捆在驴背上的棉被一层一层铺到车上,直到不硌硬了才停手。 “年纪大了,睡不好就头晕。”崔婆子看着孙女不停忙活,心下熨帖暖和。就是有些自责,自己总是麻烦阿禾。 “现在应该舒坦些了,一会儿您和吴奶奶放心睡,一切有我在。” “诶!好~”感受着身下的柔软,崔婆子湿着眼圈连连点头。韩安儿依偎在两位奶奶中间,左拍拍右揉揉,希望能好受些。 安顿好了,楚禾坐在路边,水还没喝几口,左侧路上的流民惊叫着四散开来。 “驾!驾!” 一辆马车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驾车之人神色慌张地疯狂抽动鞭子。护卫在车边的八名壮丁头破血流,瘸着断腿逃命似的往前跑。 “啊!” “啊!” 避让不及的人就这样卷入车底,破布一样拖行数十尺。 陶三之忙持刀跟着没受伤的汉子护在车边,紧张地盯着绝尘而去的马车。覃远松和宋大飞受伤不重,此时迅速下车帮忙。 “这……后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还没松口气,轰隆的车马声再次响起。 官道路后头人群大乱,凄厉惨叫声喊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楚禾弹地而起,走动间双刀已拔至身前,目光如炬地紧盯后方,“等这打头的拨人过去,抓紧时间赶路。” “啊!” “快跑!” “再快点!要追上来了!” 数头牲口哀叫着,莽着头往前冲,几十辆板车裹挟其中。数不清的流民挑着担子背着筐子挤挤撞撞,连滚带爬,家当散落在地也顾不上捡。 陶三之想拉个人问问,可没人停下脚来,互相推搡着慌张逃命。 躲过收割人命的富贵马车,流民大队后面依旧烟尘滚滚。 楚禾大吼一声,牵着毛驴沿着路边小跑,“上路!” 四十五人,除了老幼,人手一把武器防身。 长刀,砍刀,菜刀,锄头,连头上的竹签发簪也露出些许。 肖梁满和谢甲深固定住任保成和谢老汉的身体,将两人紧紧护在身下。 崔婆子和吴婆子咬紧牙关,忍着一阵一阵的恶心,熟练抓着车框稳住身形。徐翠珍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保护好自己,就是不给孩子们添麻烦。 陶雅雯和陶楚杰一左一右跟在楚禾身边 ,即使呼吸困难,喉咙生出甜意来也没有叫苦喊停。 路上已是脚尖碰脚跟,就算楚禾想冲出流民队伍也一时没有办法。 被冲散后只有一个下场。 “咻~” 熟悉的声音破空而起,楚禾脸色微变,灵巧蹬上车身,眯着眼睛往后方望去。 青色的天空依稀还能看见下坠箭羽,远处流民攒动的头顶有刀枪长矛挥舞。 “是他们!他们这么快就追上来了!”陶三之被乱窜的人流挤得左摇右晃,他也看见了,他不会忘记那辆灰顶马车! “怎么办?是不是来找咱们报仇的?”马雷忍着疼痛,抄起压在屁股下的砍刀,第一时间看向脸上阴云密布的陆宽。 大不了就跟他们拼了!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再说这么多人,他们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我们。告知大伙儿,尽量低头赶路,别有多余动作引起注意。” 陆宽痛苦地扶着脑袋,声音在颠簸下颤抖得变了音。即使已经吼着说话了,可话语依旧淹没在恐惧笼罩的哭喊声里。 “好,我这就传下去!” “你俩上车!”对着捂着胃逐渐落后的陶雅雯二人大喊,楚禾掀开口罩大口呼吸。 管他劳什子疫病,她快要憋死了! 这些人到底意欲何为?这么多牲口车辆,他们吃的下吗? 看来前方情况怕是不妙。 用力甩去脸上的汗水,楚禾不得不挥起大刀开路,小范围内又是一阵惊叫。 路好走许多,楚禾加快脚步,头也没回,“叔,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护好人,东西舍了就舍了。” “好,这声响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啊?响地越发频繁了。”陶三之点头,赶走一群又一群打算趁乱顺东西的流民,可那尖锐的箭鸣声扰得人心慌。 尽管砍过匪徒杀过人,众人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紧急和危险,比灾雨降临那天更让人窒息。 楚禾嗓子干哑,大口大口呼着气,跑动间艰难开口,“有一群人正在有预谋地召集人马,打算围追堵截我们!” “阿禾,你的意思是……前面也走不通?”周围太过嘈杂,陶三之挥舞着砍刀,听明白楚禾的意思后大惊失色。 “嗯,你给肥锦镇人说一声,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别乱了阵脚。” “好!我知道了!”竭力压下心中惊慌,陶三之拖着沉重步伐匆匆转向身后。 “要抢就抢达官显贵和乡绅财主,欺负我们穷人算什么本事!” 陶雅雯死鱼般扒在板车角落不停蹦跳,她听得一清二楚,累得要死还是忍不住大骂。 “嗯,说的不错,所以他们也就这点本事,成不了气候。” “啊?他们是谁啊?” 楚禾没有回答,只是跑得更快了些。 管他是谁,只要逃出去,下次再遇上,她必屠之。 至于当下,绝对不能让大胡子追上认出来。 第175章 路绝 无一人叫苦喊累,恶鬼追赶般跌跌撞撞又昏昏沉沉往前跑。 腿脚彻底不听使唤,全凭心中意念支配着抬步再抬步。 后面的嚣乱让人神魂颤栗,可跑了没几里,前路也不通了。 “怎……怎么又回来了……” 震耳欲聋的凄厉哭喊声萦绕耳畔,聚起的胆量在此刻一点点瓦解。陶五涌紧抱女儿,下意识去寻丈夫庇护,可郭相言和其他男人正在开路。 不能……不能成为拖累…… 看着怀里比自己还要镇定的女儿,陶五涌拼命压下恐慌,颤抖着摸出车底的长刀。 “躲一下,别被撞上!”陶三之冲在最前头,看清情形后大喝。 只见最先逃命的那辆马车掉头而来,只剩两名护卫苦苦追在后头。 再远点,是车马长龙和爬滚的流民。 拉紧缰绳,楚禾带头将板车赶至道路和野地边缘。与马车擦肩而过时,陶雅雯探头过来,“怎么办?我们还要往前走吗?” “走!”等夺命马车离开,楚禾扬鞭。 “好@#……啊~” 一个大颠簸后,陶雅雯张着咬伤的舌头,抱着头又滚进了角落。 此时没有其他选择,众人也只能跟着楚禾。 荒地里倒伏着许多尸体,饿死的居多。官道边的小道被人为用大石头严实堵上,石头上血迹淋淋,底下是成堆流民尸首。 利器所伤,直击要害。 陆宽生出几丝绝望来,但还是尽力安抚众人,“这么多人,乱起来总能冲出去,大家别慌。” 大多数人心下稍定,几个汉子却苦笑起来,宽子都不敢正眼看大家。 有希望也好,那就看看前方有什么妖魔鬼怪吧。 “停!”拼死拼活跑了五里地,驴车再次急急勒停。 望向前方密麻聚集的车马流民,楚禾蹲下身摸了摸倒地不起蹄腿抽搐的毛驴。小心解下笼嘴,接过陶雅雯抖着手递过来的水盆,放到驴嘴边。 “阿禾,小阔爬上树看了,说是前方路断了。断路另一头有数百人手持弓箭和刀枪,不知在说些什么,太远听不清。” 陆宽被妻儿搀扶着走了过来,陆小阔惨白着脸,还没从惊吓中回神。 “前头没路,后退不得,这是逼着我们上绝路啊!”马雷单脚一蹦一跳跟着,一屁股砸在地上绝望捶地。 这下连拼命的机会都没了。 “要不我们回去吧,后面追兵少些,拼一拼还能活下来。”陶三之扶着板车就地歇息,他不想坐以待毙,尽管自己累得头昏眼花。 “晚了。”不知何时郭相言也带着妻女走了过来,冲着后方轻轻叹息。 像是在印证郭相言的话,眼熟的马车发狂般撞开流民再次赶上前来。车还未停,马夫却翻着白眼直挺挺栽下。 脚下晃动,眼前阵阵发黑,死亡来临的恐慌让肥锦镇不少人捂着嘴哭出声来。 “阿禾,你……你可是有什么法子?”陆宽神色变幻不定,随后又希冀望向淡定自若的楚禾。 楚禾姑娘这般镇定,说不定……说不定…… “你们原地等待,我前去一趟。” 连日驮跑,牲口状态很差。摸了几下不停喷着沉闷鼻息的毛驴,丢下话,楚禾提步混入左侧人潮。 陶雅雯这次没有自告奋勇跟着去,事态紧急,不能添乱。 “我和你一同去!”宋大飞止了话,让妻女看顾婶娘,自己则握着大刀精神奕奕去追楚禾。 楚禾回头扫了这汉子一眼,略微惊讶,身板壮实就是扛累,“跟上!” 孙女又要涉险,两位奶奶再不放心也只能由着楚禾去。 这逃难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宋大飞护着楚禾挤过臭哄哄的人堆,还没走至最前方,漫天的箭矢便迎头盖下。 “靠边卧倒!”楚禾迅速将宋大飞踢飞,抓过一具死尸挡在身前。 就在楚禾卧地准备迎接下一波时,飞箭突然停了。 宋大飞灰头土脸地挂着两串鼻血从草丛中爬了出来,悄悄跟在楚禾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瘦弱小身板咋就这么大力气呢? 不怎么宽阔的官道生生被一分为二,近三丈宽的断裂的豁口下插满削尖的竹子。 一个身穿护甲的男人明晃晃坐在裂口对面的路中央。两侧是持弓对着流民的弓箭手,身前有盾牌护着,身后站着两百拿矛拿刀的壮汉。 拢共五百人左右,大手笔。 竟然还有护盾,这消息传达的真够快的。 “说了安静,就非得死几个人才能听进人话!”不怎么洪亮的声音传来,却是清晰异常,几千流民顿时噤静如鸡。 坐于正中间的中年男人抬手,身旁一人抱拳,阔步走到断路缘。 “不犯犟啦?那就给老子认真听着! 想要活命,车马和铁器一律上交!有板车者,板车没收,按人头另收一斤粮方可过路。无车马又无粮食者,就用年轻女人和幼童来抵! 别想着合伙蒙骗,没有自家户籍文书的就自觉留人!” 男人说完便站着没有其他动作。过了好久好久,吓破胆的流民才敢小声反抗。 不过声音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商量,抗议,到最后的咒骂,扔砸。 “老爷,咱家有的是钱,车马万万不能舍弃啊,奴家腿疼~” “我家有粮食,粮食给您,就放我们一家子离开吧!” “没了车马粮食,就算过了路还不是死路一条,只是早晚而已。” “我们凭什么上交!畜生……啊!”有人气愤地指着男人大骂,可刚一开口,数十支箭便穿过人群射来。 叫骂的人运气好,躲在后面未伤分毫,可身前的流民却是死伤大片。 余下的人更加不敢出头,认命地拿出全部家当。 “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考虑,想通了就排队,胆敢有其他想法者,地上的人就是下场!” 震慑目的达成,至于死的是谁无关紧要。 没有理会各色流民的哀求,也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男人刚走回,就有手下燃香插于地面。 干巴硌脚的路上鲜血淋漓,耳朵里充斥着惨痛哀叫,流民顺从无比。 楚禾低头转身,宋大飞乖觉地弯腰跟上,两人在混乱的人群里再次穿梭。 “我们都听到了,家当事小,可他们还要扣人,这可如何是好?” 楚禾两人一走近,陆宽便一瘸一拐地跳过来,眼含恳求望着楚禾。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么多人,就是站着让他们杀也要费半天功夫…… “那就留下。”按下崔婆子的手,楚禾跳上板车开始腾地方,“将各家铁锅和农具武器拿过来。” “啥?!” “留下啥?” 第176章 将计就计 众人大惊,陆宽下巴一跌,差点栽倒在地。 他想了各种办法,或制造混乱或抱木头搭桥。再不行用板车家当填了那豁口,拼死也要爬到对面。 可阿禾姑娘说是要留下来,想不通,这属实不像她的性子。 “户籍文书都还在吧?人口多的人家凑一凑人数,牵着板车先过。”没理会惊疑不解的人群,楚禾冷着脸询问。 “坏了!户籍文书没在咱们这儿!” 崔婆子默默帮忙腾板车,一切都听孩子们的就是。直到楚禾提起户籍这事儿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彻底成了正正经经的流民。 “奶,没事。叔,选四张人口多又符合我们条件的。” 安慰老人一句后,楚禾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来递给陶三之。 “这……这么多!” 捏着厚厚一叠户籍文书,陶三之既惊喜又诧异。原来阿禾每次搜身都是在找这个,阿禾定然早就预料到会用得上户籍! 陶三之尚且如此,其他人自不用多说,陆宽等人对楚禾的钦佩又深了一层。 也不再苦恼,几个汉子忙跑后面找了个地方仔细筛选。 陶雅雯站在板车上接过妇人们交上来的砍刀锄头和几口铁锅,“做好标记,到时候也好分辨。” 虽然不懂阿姐要如何处理这些东西,但她没有问,只埋头苦干。 这四十来人心怀希望,虽然很有可能到最后还是一场空。可其余数以万计的流民大队面色灰败地拆衣领,包袱,鞋子,从各个地方归集粮食。 即使拢共都不够一捧。 有车马粮食的人又喜又悲地慢腾腾往前挪,一无所有的人或哀愁地和妻女抱头痛哭或眼神狠决地打算孤注一掷。 不拼一拼,自己和家人只能被困在这封闭的路上饿死。 “都到这地步了,我们绝不能等死,大家听我说……”许多队伍心照不宣地聚堆小声交谈,接着悄然分散。 即使努力让自己神色轻松,可还是被飘忽不定眼神所出卖。 没有多久陶三之便照着户籍将四十五人打散分成四队,分别站在四辆板车旁边。 只要年龄和身量不相差太多,蒙混过去不难。 逃难了,人人又瘦又丑,都一个样。 “总算可以安心了,就是可惜了我们的车马和大刀。” 宋大飞眼睛黏在车上的一捆大刀上,不舍地上手抚摸了下自己惯用的那一把,然后狠下心来走向前头排队。 “阿禾,事情不妙,这些人想抢板车!”郭相言悄悄靠近楚禾,低声提醒。 “明摆着的事,不用担心,宽哥早就发觉了。”马雷不在意摆手,一脸嫌弃地将还在大惊小怪的瘦弱读书人拉走。 可不能打扰了阿禾姑娘,能不能安然走出全靠她了。 “啊!你们要干嘛?” “你们放开我家的马车!来人,我有粮食!赶走他们我每人给一斤粮!” “啊啊!大人!他们抢……” 破烂官道上又是一派乱象,为了自己和家人活着,所有人不择手段。前脚死伤数人,头破血流换来一辆驴车,可后脚又殒命于他人之手。 一辆破烂板车短时间内辗转数人之手,一炷香时间早就过了打斗也没停歇。 “和前几拨一模一样,这人啊……啧啧啧……” 坐在虎皮阔椅上的男人兴致勃勃,玩味地看着前方精彩纷呈的殊死搏斗,这可比达官贵族们爱观赏的困兽之斗有趣多了。 既耗了这些贱民的力气又让逗趣儿,自己还没出手就死了大半。 谁还敢说自己只是一介武夫? “别轻易出手,以防为主,此时出头没有好下场。”楚禾没有分发利器,而是让陆宽等人拿着木棍驱赶来犯者。 陆宽明白,带着人将老弱妇孺和板车围在中间。过来一个敲一个,转往手脚处砸,将内里护得如同铁桶壁垒一般。 有叔叔伯伯在前头护着,陶雅雯看得心痒痒,拉着陶楚杰就跑到前头,见缝插针补棍。 阿姐说了,不能让陶楚杰沉浸在伤痛中,得忙起来。 也得强大起来,不然她怕有一天阿姐嫌弃陶楚杰没用,偷偷抛下就不好了。 自己可真是操心劳累的命。唉,没办法,谁让自己人美心又善呢。 楚禾时刻留意着对面的领头,只一眼,楚禾就知道此人嗜杀,惯以杀人为乐。 即使长着一副刚毅方正的面孔,也难以掩饰身上的浓重血腥味。 比自己变态多了。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又过了两刻钟,领头男人才意犹未尽地开口。 左右四名别将挥手,装扮成普通百姓的士兵抬着事先准备好的木板和木椽上前。 “放!” 一声令下,木板和木椽高高立起。 轰的一声,直直砸下,正好搭在对面,将断路连接起来。 “车马上板桥,女人孩童从独木桥过。一户一户来,敢扰乱者杀无赦!” 还在打斗的流民或快速拉着到手的板车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缓缓上前,或万念俱灭地顶着一身血痕倒地不起。 没了……没活路了…… 都不敢哭出声,绝望地将女儿和幼子推了出去。 能活一个是一个吧,运气好些,孩子们会有个好去处。 “哦,对了,将方才表现不错的那几人也放过来!”领头人环臂闭目后仰,听着一辆辆车马嘎吱而过,心情大好。 眼睛未睁,手指随意指了个方向。手下便径直走过板桥,冲着人群中的几个汉子勾手。 汉子们心生希望,以为自己得了青睐,忙带着妻儿跑了过来。而刚抢来马车排队的人却是不安,不知道是祸是福。 “正好彪犇缺几个玩伴,也不用再另行物色了。” “不……求大人放过我!” 被特殊照顾的十几个汉子瞳孔剧震,连反抗都不曾反抗,被强行和家人分离,押着过了板桥。 “这些人真是丧尽天良,真想一刀剁了……”马雷拳头紧握,绷着腮帮子怒视视人命如草芥的男人。 “别惹事,自作孽不可活,他们自有报应。阿禾姑娘,你确定要留下吗?” 将马雷高昂的脑袋摁下,陆宽也低头弯腰跟着人潮往前挪。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问楚禾。 楚禾身旁跟着男童打扮的陶雅雯和三个少年,“嗯,这些家当可不能这么拱手让人。” 陆宽明白楚禾的心思。只可惜自己想留下帮忙也做不到,这些人不收男人。 何况自己眼下这情况,只能尽力不做累赘。 “记住我说的话,低调行事。通行后就在下个村庄等待,若有变故就西泽县门口会合。” 楚禾带着四人脱离人群,最后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陆宽还算靠谱,可有几人的确冲动。 “放心,我和你叔会看好他们的!远友,小照,小广,你们跟紧阿禾姑娘。机灵点,一切听阿禾姑娘的,别擅作主张。” 聪明人之间不必多说,陆宽点头应下后也提醒三个平时不怎么听话的少年。 覃远友是覃远松三弟,年二十。年龄是大了些,可长得秀气,身量瘦弱,这些人定然会收。 陆小广是陆宽次子,高照是高童次子,一个十三,一个十五。 路已到尽头,楚禾领着四人走到另一侧。 “你们可得……可得保重啊!”徐翠珍哭得不能自已,一是作态给人看,也是真的担心。 虽说有阿禾护着,可还是放心不下。 “宽心些,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应当相信她们。”崔婆子由陶三之背着,擦着眼泪转过头去安慰儿媳。 徐翠珍哭得更凶。 第177章 运送 “脸上怎么都是疤?这么丑也敢送过来?” 桥头的男人检查货物般打量着排队的男女,嫌恶地将脸上有伤的一一拎出。 也没赶回去,而是直接推进深坑。 楚禾自觉扯下口罩,露出脏兮兮的面容。 往楚禾脸上瞧了好几眼,男人摸着下巴怪笑。接着扫向身材,然后,眼中那点儿火,瞬间灭了。 “走走走,下一个,麻利点儿!” 男人惋惜挥手,摇头痛心不已。 说是独木桥,实际上只是一根被特意扒了皮的树干。又细又滑,更不会有扶手和绳子保障安全。 “啊!” 即使已经足够小心,可脚底还是不慎打滑,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惨叫着跌落。 而深坑中的竹杆上已然插满流民。挣扎,哀叫,安静等死,直到最后一口气耗尽。 桥中央的其余人软着腿不知所措,孤立无援地哭着救命。下一刻,后背搭上一双手,有人替他们做了决定。 留在路上时刻关注儿女的流民心神欲裂,不管不顾跑来。 “有趣!听听,这声音多悦耳!” 数条生命就此凋零,而有人似是闲雅听曲般,舒服得弹指打起了节拍。 无视周围士兵的怪叫和恐吓,楚禾一脚轻踩独木桥。还没将全身重量放上,木身便轻微晃动。 楚禾面不改色,隐在袖中的左手细微动作。身后四人脚下的木头悄然深陷些许,不偏不倚地稳稳虚卡双脚。 “抓紧我!别松手。” 陶雅雯惨白的脸上冷汗直流,竭力让自己平复,其余三人腿脚打颤地紧紧抓住前人胳膊。 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 脚下的凄厉哀哭如同恶鬼索命,楚禾脚步沉稳,心无旁骛地踩着上下晃动的树干一步步往前。 直到再次踏上路面,四人再也坚持不住,腿软倒地。 看到楚禾五人安全过了桥,木板桥前等待的所有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嗯?就只有粮食?喂!问你话呢!” 守在路边的持剑男人在车内乱翻一通,然后狐疑盯着心不在焉乱瞟的陶三之。 不应该啊,没个正经武器,这些人是靠什么护着这几辆车马的。 “啊?哦!小的是还有一些棍棒,大人用的上就拿去。” 亲眼看着楚禾几人走远直至看不见,陶三之也在士兵发怒的前刻回头。连忙解下背上的木棍,殷勤地送到男人眼前。 “滚。” 拍开快戳进自己眼睛的破木棍,懒得同这些流民计较。男人和其余士兵蛮横地抢过缰绳,将牲口赶往钉着数根木桩的荒地。 “咱们快走!” 收了笑容,陶三之快速捡起滚落的木棍。收拾好抖落一地的包袱,一行人背着老弱,扛着行囊被驱赶到同样落魄的流民堆里。 而楚禾这边。 五人被粗鲁搜身一番,覃远友屈辱地跟着男男女女走到碎石荒地。 又经一轮筛选,几十个长相平凡的男女被剔除出来,用草绳粗鲁串在一起后拴到牲口桩上。 而三十来个面容姣好,身材凹凸有致的女子和青嫩稚童则用布条裹缠着抬上马车。 没有停留,径直往西泽县方向驶去。 幸运留下的五人第一次无比感谢父母,感谢爹娘赐予自己这副低调面容。 尤其是差点被破例带走的覃远友,手脚恢复力气后连忙将脸抹脏。 “再哭就撕了你的嘴!” 吵得耳朵都疼,负责看管的人毫不手软地用长矛猛戳舍不得和亲人分离的男女。 “呜呜……” 连哭都不得自由。 楚禾同其他人一样坐在地上,陶雅雯四人一人一角紧紧拉着楚禾袖子。 “姐,你说我们不会分开吧?”陶雅雯鼻头红红的,想哭不敢哭,可怜兮兮地擦着鼻子。 看来是真的被吓着了。 “我也不知道,应当不会。”柔了口吻,楚禾调整位置,将四人护在身后。 而持刀拿矛的五十大汉已经走近人群。 “麻利点!赶快腾出地儿来!”领头一人用刀尖挑起留下的姑娘下巴,看过几个便没了兴趣,这才吩咐手下干正事。 “啪!” 一大捆草绳和破布条被丢到地上,接着五十人两两散开,扯过一个姑娘就熟练地绑手束脚。 已经无人挣扎,没有力气,也没有意志。 忍住杀意,楚禾由着人捆住手脚,如同抬货物般随意丢上板车。 清点好人数,当头盖下一张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粗布。用草绳固定好,就有数人驱赶牲口。 车子摇摇晃晃,听脚步,应当有八十人左右。 离开集中地,再转下官道,板车左拐右拐,往林子深处走去。 想找到这些人的老巢来个一锅端,可情况不明,还是尽早和大部队会合要紧。 楚禾耐着性子等车子驶离的再远些。 车马碾过枯枝落叶,在崎岖不平的林子里匆匆穿行。 路不平,但没有落石或杂物挡道,一路畅通。 起初这些士兵押着“货物”一言不发地谨慎赶路,过了某处后车马突然停下。 脚步杂乱地一阵忙活,再次上路时,看押的人手明显松懈了许多。 “这批又少成色也次,远不如上一批。” “那可不,村妇村姑怎么能和娇生惯养的富家娘子相比?就这些歪瓜裂枣以后怕是也难有喽~” “可惜了,周边就石鸣县近些,不然让张猛子再驱赶几波就好了。” “唉,别说了。余夫人是个好人,只可惜太倔了。” 谈及石鸣县,其中一人收了嬉笑,其他人也出奇地一致闭嘴。 “唔唔唔……唔!” 楚禾在车框边缘听着几人交谈,就在此时,车上最后方传来动静。 楚禾挪动方向看去,是一个年轻姑娘。正拼命扭动身体,满脸仇恨地冲着车外吼叫。 “娘的!还不消停!好心劝你们一句,认命吧,起码还活着不是?” 隔着布,十几棍又是砸下,几声惊叫后便没了动静。 男人这才满意,又开始和身旁人说笑起来。 听不到有用信息,又走了近一个时辰,这些人也乏了,将板车停在树下吃喝起来。 “喏,自己来。” 吐掉口中的木头,楚禾用匕首悄悄割开绳索,然后递给身边的陶雅雯。 虽然蒙了布,但车内还算明亮。陶雅雯翻了个身,背身够着匕首,“要动手了吗?” “嗯。” 一旁的其他人看到两人动作后不安分的躁动起来,有人甚至刻意撞向车身,想要提醒看守之人。 “不想死就给我安分点!” 不带一丝人气的眼神扫向车内,楚禾寒声警告,手中的竹签却毫不犹豫贯穿意图报信的那人喉咙。 久拖恐惹事端,唰地掀开粗布,楚禾迅速跳下车。 袖子垂下,数枚竹签滑进手中,向或躺或坐的懒散人群直接射了过去。 第178章 反杀 没有防备,正在偷粮饱腹的士兵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想拿起武器压制,可下一波暗器又扑面而来。 “啊!我的眼睛!” “不好!……嗬……” “车边有刀,上!” 车里的陶雅雯等得着急,听到楚禾声音忙纵身跃下,捡起刀砍向遍地打滚的押送之人。 高照和覃远友磨断了草绳,趁乱摸到其他车上,随便解开两个人手上的绳索,“要逃可以,先救人!” 本能地想逃,可眼前的少年手握匕首站在跟前,最先被解救两人只好慌乱转向唔唔求救的其余人。 覃远友左右躲闪劈来的利刃,灵活抱起楚禾脚边的一捆竹签子,抛到几排板车旁边。 “什……什么意思?” “我……我不敢……” 大多数人恐惧地四散逃跑,还是有人捡起尖锐的竹签,朝这些助纣为虐的男人狠狠扎下。 数名少年默契地合力将高大的汉子压倒,抢过武器后闭着眼睛乱劈乱砍。 “这些小崽子!都给我起来,完不成任务的后果你们知晓!” 一人忍痛拔下扎满全身的竹签,一刀砍翻还想扎自己的两名少年,大吼着召集众人。 捂着伤口撕打的士兵也被激起了斗志,奋力挣脱爬起,然后有序分布开来。 想到都尉的惩罚手段,所有人收了轻视,摆开阵势逐渐逼近。 血气褪下,看着嚯嚯伸来的刀刃,留下来帮忙的妇人和年轻男女还是不可控制的怕了。 想跑,可为时已晚,因为腿软得使不出一点劲儿来。他们真的怕,听到抽刀声就耳鸣心颤。 “杀!” 就在此时,陶雅雯满脸是血地举着大刀冲过来,刀尖直直插进小头领的心脏。 “杀了他们,给亲人报仇!杀了他们,粮食和车马就是我们的了!”陶雅雯大吼,接着长刀拔出,身上便开出数朵梅花。 “龚哥!” 队正已死,其余官兵并没有退缩,而是神情更加亢奋。抢过自己的武器,目露凶光地直奔陶雅雯而去。 “站我身后!” “姐,我没事,他们该死……” 楚禾看了眼神志有些混乱的便宜妹妹,还是将人护在身后。脚尖挑起一把长矛,一人以万钧之势对上几十人。 没有多余招式,有人靠近便刺出长矛,直击要害。 咽喉,心脏,其次是脑袋和眼睛。 蹲身,左手撑地,右手持矛同右脚一齐发力。横扫过后,数人相继摔倒。 陶雅雯领着堪堪缓神的一众人忙上前补刀。 未到晚秋,林间却是一片灰败萧瑟。一群年轻人扶着脆弱的枯木,没有方向地乱跑。 他们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哪里有路就去哪里,拼命朝前跑。 “停下!放我下来!” 黑衣少年矫健地在山间穿梭,背上的女孩儿却突然焦急喊停,人也挣扎着下地。 “我的大小姐,莫要闹腾了啊~最多两刻钟,我一定能找到官道方向!” 以为自家小姐等不及,少年负气将人丢在地上。迅速爬上几处高地,反复确定当下位置。 “不!我要回去!我要杀了他们!” 听着响彻山间的打斗声,想到那些人的谈话内容,想到赴死的娘亲。仇恨带来的杀意蒙蔽明亮的双眸,女孩爬起后转身就往回跑。 “哎!活着不好吗急着送死?我可不陪着……哎!” 听到自家小姐这般言语心中顿感不妙,回头一看,人已经了跑出老远。卫灵气得原地跳脚,只得骂骂咧咧追上。 他可不是赵家下人,要不是答应了长姐,他早就跑路了。 可有一就二,有人带头回返,不少人也停下来逃跑的脚步。然后一个接一个,三三两两到成群结队。 陶雅雯还好,经过几次打斗已经逐渐掌握了要领。虽说还不能游刃有余,但自保却不成问题。 覃远友和高照有些力气,但用不到该用的地方,只能狼狈地打滚躲避。 狭长的山林间,两帮人依旧殊死搏斗。力气早就耗尽,可绝对不能让这些恶人看出端倪,所有人咬着牙坚持。 青年们接连不断受伤倒地,连陶雅雯也体力不支,蓄力许久才能再次举刀。 “现在束手就擒的话,我还能勉强留你们一命。” 妇女和半大小子到底势弱,剩余二十几个壮硕士兵乘胜追击,准备将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弱鸡一一拿下。 死了这么多弟兄,自己也满身是伤。心中虽气,可这些货还真不能全部杀掉。 解决完一人,楚禾提着刀走向受困的陶雅雯。 “快帮忙!” 紧要关头,随着一声清喝,从四面八方突然冲出一群人来。 清嫩的声音高喊着鼓胆壮气,手里拿着长长的棍子,气喘吁吁地围了上来。 只敲了一下,棍子就断成两截。可没有人退缩,捡起地上的石头土块,抱着人在地上打滚几周后翻身,骑在男人身上撕打。 仇恨在此时化为了力气。 竹签又一次用光,哪里不敌就帮哪里。楚禾所过之处,男人捂着脖子惊恐咽气。 直到所有大汉倒地,少年少女们才丢下手中武器,仰面朝天地摊开身体大喘。 没有休息,楚禾忙着打扫战场。跨过数具尸体,从前到后不管有无声息,依次朝咽喉补上一刀。 在场所有人眼睛紧盯着这狠决异常的少年,一身是血地却极其淡静地从尸山走出。 楚禾走过,卫灵好奇地用余光偷瞄。 他记得这人,有这般身手的少年,最近只见过一个。 虽有共同作战,可毕竟只是萍水相逢。没有人说话,只提着心脏看着楚禾动作。 蹲下身检查陶雅雯四人伤势,不致命的小伤而已。径直走向没挣脱跑走的车马,楚禾毫不客气地挑了满满五大袋精米和十袋各种杂粮。 陶雅雯撑起面条腿,颤巍巍地满林子跑,最后终于找回了两个弟弟心心念念的毛驴和自家骡子。 其余三人各牵一辆低调又结实的马车,喜滋滋走回楚禾身边。 “回!” 耽搁了好久,天黑之前得赶回去。 楚禾方一转身,艳羡的众人这才争抢着跑到受惊的牲口旁边。拉粮食的拉粮食,牵板车的牵板车。 第179章 越来越糟 “真的是服了你了!这下总该走了吧!” 赵采文秀气的脸上沾满血点,垂着头呆呆坐在柔软的树叶堆上。听到声音缓缓抬眼,不解看向卫灵,“你怎么只挑了匹马?” “拿了又护不住,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 还想说几句,看少女这呆滞的模样,卫灵只能有气强咽。 快速绑好马鞍,一把将少女抱拎起丢了上去,“小姐莫要这般任性大发善心了,下次再这样我真就丢下不管了。” 赵采文紧紧抓着伸到眼前那强劲有力的臂膀,整个人恢复了精气神,“注意你的言辞!什么你啊我的,你可莫要忘了自己身份!” “行行行,小的知道了,大小姐您坐稳了!” 突然收回手,卫灵牵着马小跑起来。马背上的赵采文大惊失色,叫骂着忙乱稳住身形。 断路之上,流民群中不见车马,困在原地的人想方设法地试图离开此地。 而为首男人早被属下护着离开,只留百人收尾。 时间一点点过去,驻守的人马照旧围堵拦截,流民最后一丝希望也被生生磨没。一个个少女和孩童被长辈推着上前,跪地苦苦请求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收下。 陶三之一行人离开多时,便有一架马车畅通无阻地飞驰而来。 “人呢?有没有拦住?” 一下车,令牌一闪即收,张猛子急匆匆跨过板桥,对着路中央的一小领队模样的人疾声问道。 “张副尉可是说从您手里抢走马车的那群人?”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不紧不慢地轻笑反问,丝毫没将品阶比自己高的张猛子放在眼里。 “哼,你就说有没有把人扣下?”已经习惯这些拜高踩低的狗腿子,张猛子稳住怒火,一心只想知道楚禾的下落。 “都尉大人让我告知你一句,一切以大事为主。切莫意气用事,否则就是谁给你撑腰都没用。” 知道怕是问不出什么来,对于冷嘲热讽张猛子是充耳未闻,铁锤前指,“追!” 车马扬尘而去,立于原地的人呸呸吐着满嘴泥灰。 只会仰仗岳丈的废物一个,就算官职比自己高又如何?还是遮掩不了下等人的愚蠢! 一个副尉也敢自称将军?也配和都尉大人相提并论? “副尉张猛子擅离职守,请示都尉大人再调派人手过来。” 这边,没了车马,陆宽等人只能背着家当缓慢而行。病弱太多,实在是无法加快行程。 更何况还要避着那些明显身患疫症的人和望不到尽头的遍地尸体。 被缴了粮食和车马,大部分流民没走多远便被抢被杀,或被活活饿死,病死。 尸身无人处理,只能越堆越多。 路上游荡的不是人,而是一具具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阿禾不在,包里的药材怕是不够用了。”陶三之小心翼翼跨过阻碍,等走到稍微干净的地面这才忧愁出声。 “防不住,也治不好,只希望能少死些人……” 崔婆子伏在儿子背上,即使尽力不去想,可一些残酷画面还是会闪进脑中。 她怕,她怕孩子们也会和这些人一般。 “唉。”声声叹息让人心生绝望,或许,真得逃不掉了。 老天要收人命。 四十人沉默不语地埋头赶路,尽管如此,路上还是不安生。 官道旁边的各个岔路口都有三五个穿甲配刀的士兵把守,眼睛巡视着漏网之鱼。 这是连装都不装了。 “哎!你们过来!说的就是你们!”看到四十人还有这么多行李,这人忍不住喝止。 “哥,怎么办?是不是认出咱们了?”马雷走到陆宽和陶三之中间悄声问着。 “应该不是,过去就知道了。” 示意马雷稍安勿躁,陆宽带着妻儿先走了过去。陶三之和宋大飞各自背着两位老人稍稍拉开距离。 “打开!” 小兵眼睛贪婪觑着大小包袱,趾高气昂地指着陆宽。 “这都是一些衣物,不值钱。” “我让你打开!” “娘的!” 被欺辱就算了,眼下自己说不定没几日活头了,心里憋的气正无法发泄。马雷暴脾气上来,将陆宽的话抛之脑后,提着棍子就要冲上去干架。 阻拦不及,陆宽只得带人上前将五人围住。 “你们想干嘛?算了算了,赶紧走,赶紧走,真他娘的晦气!” 见势不妙,男人连忙认怂。都这般地步了,这些人怎么还有力气,还有胆量和自己对抗? 可对方人多势众,他们五人处于劣势,只好想着先将人打发走。 走吧,走吧,前头可是有大惊喜等着呢! * 三驾马车和两架板车在满是徒步而行的流民中间异常醒目。 楚禾站在马车头眺望远方,那条悠长的官道上依旧堵着一乌泱泱一群人。 看来胃口着实不小。 “姐,俩人还跟着呢!”将脑袋从车边收回,陶雅雯努着嘴往后示意。 看着陶雅雯的面色,楚禾有些担忧。打包扎好伤口后这人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活蹦乱跳,不喊痛喊累,精神格外亢奋。 可现在不是休息的好时机,只能等回去。 “无妨,你前去教教他们,我们得加快速度。”暂时抛下不想,楚禾驾着另一辆马车,看着前方歪歪扭扭行进的车辆,无奈地直叹气。 “哎!” 陶雅雯当即跳下车头,在周围流民惊恐犹疑的探究眼神中爬上板车,捂着鼻子给吐得七荤八素的两人指导。 还好覃远友因为要送货会赶车,不然这些粮食怕是运不回去了。 楚禾没有在意紧跟马车的男女,而是边削着竹签边观察这些远远躲着马车的流民。 神情有异,不是好事。 索性直接坐到马背上,一人赶两车,还能顾全到前后左右。 口罩绑得严实,可恶臭气味儿依旧熏得人发昏。马车更加颠簸,不是路不平,而是死尸太多。 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之前忙于逃命没有注意,此时却是清清楚楚目睹了一派惨象。 虚弱的流民跪着往前爬,爬过遍地尸体,然后在某时某刻也安静伏地,横陈在路中。 残缺的骸骨被野兽啃食得坑坑洼洼,远处狼群挺着圆鼓鼓的肚子横穿人群。 “咳咳咳……” “嘿嘿……嘿嘿……” “呕……” 不时有各种声音传入耳朵,拖了这么多天,疫病还是出现了。 高烧,眼睛发红,咳嗽,呕吐,很典型的症状,想忽视都难。 可没有办法 ,就算每日都消毒预防,可身处密集病原中,感染只是早晚的事。 西泽县应该近了。 前头的四人也停了声音,看着随着前行而越来越悲惨荒芜的乱象。 第180章 会合 “停!” 楚禾话音一落,陶雅雯立马拉紧缰绳,拔出长刀警觉望向前方。 覃远友三人动作稍缓,待板车停了后,这才慌乱拿起武器准备战斗。 “杀!你们处理。” 看清只有五人,楚禾不打算出手。 “你们是何人?为何不曾上缴马车?” 听到车轮滚动声,远远躲着流民躺地睡觉的五人精神大振。急忙起身,匆匆跑到路中持矛拦截。 “驾!” 陶雅雯一马当先,赶着马车加速直直向前。一刀刺进躲闪不及的一人胸膛,想拔刀想再杀一人,可手中的长刀却被挑飞。 “你他娘的,敢欺负绣花!”陶雅雯怒不可遏,当即勒停马车,撑着车身跳下。 小兵不敢大意,长矛对准来人。 陶雅雯赤手空拳走近,突然倒地打滚,麻利穿裆而过。在人摸不着头脑之时,突然从身后抱住男人后腰,膝盖猛顶薄弱之处。 “啊!”男人腰骨发麻,不听使唤地面朝地面倒下。 陶雅雯见状迅速将全身重量压上去,扯出袖管套进男人脖颈。身体后仰,手中布料渐渐收紧,身下的人不再动弹。 松开袖子,陶雅雯力竭后仰倒地。等覃远友三人结束后这才爬起,捡起掉落地上的长刀一同返回。 “怎么样?我厉害吧!”一屁股坐上马车,陶雅雯得意地邀功。 “学得倒挺快。”楚禾不置可否,再次扬鞭。 又解决了十几人,途经两个村子依旧没有看到陶三之一行人。 而身后的小尾巴还是不远不近跟着。 “依爹他们的脚程应当是走不太远了。”自动忽略掩耳盗铃的两人,停下车,陆小广焦急扫视荒野方圆。 用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晚上更难找人,万一有啥意外…… 几人惴惴难安,只能指望依旧淡定的主心骨。 楚禾走到路口,弯腰查看地上几具新尸,“沿着山壁走,下个路口右拐。” 陶雅雯跟在楚禾身后仔细端详这倒塌大半的山体,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是几道划痕而已,再常见不过。 不过听阿姐的准没错。 又走了两里,楚禾下车,在山壁脚下来回察看。 “楚姐,难不成这山后有人?”高照学着楚禾的动作将手掌放在石壁上,不时还贴耳细听。 闭目感知,良久楚禾才直身,往前走了三步远后站定。摸索几下,楚禾出拳砸向堆满尸骨和土块的山体。 “姐!诶?” 陶雅雯大惊,刚要跑上前,就见原本坚固的土壁竟然出现了个大窟窿,墙皮整张剥落。 搬开石块,宽敞的洞口露出。 “直接进!” 四人二话没说就牵起牲口,楚禾善后,将用特殊材质制成的墙皮复原。 塌陷的山壁中间果然有条小道。洞口附近的流民混着尸体将路堵的水泄不通,可看见马车,这些人便惊叫着逃散。 不解,五人继续往里走。走过狭长的阴暗小道,便看到一大片空旷洞厅。 成群的流民在各个角落待缩着,警觉防备又互不打扰。 “是爹他们!”没走两步,陶雅雯眼睛一亮,挥着手臂大步往前跑。 正要去洞口探查,听到熟悉的声音,陶三之惊喜抬头,打着火把往回跑。“孩子们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 “就是说他们定然能安全回来!” “果然记号有用,还是相言靠谱!” 终于看到了无时都在惦念的人,妇人们泪水涟涟地跑出去接孩子。 两位奶奶和陶五涌一家小跑过来,一把将两个孙女抱在怀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怎么换了衣服?是不是受伤了?” 吴婆子揭开两人的面罩由头到脚仔细查看,这才发现二人衣服和离开时所穿不一样,四个妇人拉着人就往偏僻处走。 她们是亲眼看着几个娃儿被绑着押上车,那么些人,逃出来怕是费了一番功夫。 “奶,我们真没事!就是打斗时难免会沾上血和泥,这不是怕大家担心吗!”陶雅雯笑着拉住自家娘,将奶奶往人群中领。 陶三之和妹夫,侄子三人则拾起缰绳急忙拴养。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好久才将几人安抚好,楚禾牵着三个小娃儿看向人群聚集处。 崔婆子叹息,“保成醒了,谢老头却是不行了。” 楚禾皱眉,走近便看到谢甲深跪在地上,对着一位老者磕头不止,而旁边躺着昏迷的谢老汉。 “前辈,求您出手救救我爹吧,他老人家拖延不得了……” “咳咳……你爹伤了脑袋,年迈又体虚……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老人无奈摇头,拄着木棍起身去另一边查看其他人伤情,六位劲装男子紧随左右。 “他们又是何人?” “你是说翟老啊,虽然自称是个普通大夫,不过我看着不像。我给你说啊……” 打断开始喋喋不休的徐翠珍,“我是说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噢,这不路上遇上了好几波拦路盘剥的士兵嘛,你叔几个差点没打过。还好翟老让自己的几个护卫出手相帮,不然伤的人怕是更多。” “也是他们带着我们找到这处地方的,又将洞口隐藏了起来。” 楚禾看向寸步不离环围老者的六人。之前的十四人只剩下六个。马车倒还在,就是破烂得不成样子。 迟珥突然回首,锐利的目光直直锁来,楚禾也不惧,沉寂的眸子静静回望。 一触即离。 她可从不相信什么古道热肠,侠肝义胆。 就是不知在图谋什么。 谢甲深哽咽着擦干眼泪,可对上自家爹迷蒙又清醒的眼神后止不住抱着人痛哭,“爹……” 众人散开,将时间和地方留给谢家,这才发现自家营地竟然多了好几辆车马。 “你们怎么赶回来的?没人拦吗?”陆宽忧大过喜,眉头打着死结,拉着儿子盘问。 “这有啥?贼不走空,有我楚姐出马,区区车马而已,各位叔伯请看!” 一旁的高照挣脱自己娘的臂膀,抬头挺胸地跟只骄傲的公鸡般,噌噌噌跑到马车旁。 直到所有人耐心耗尽准备亲自上手时,高照霍得掀开车布一角,然后快速遮好。 只是闪过一眼,在场所有人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用力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可脚步不由自主地跑向车马。 “是真的……是真的!没有做梦!” “你们这几个崽子啊……受苦了吧。” 营地里热闹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希望的曙光。 本想强撑着安顿晚辈的谢老汉见状也笑了,最后看了眼两个孙儿,然后安然长逝。 哭声骤起,翟老施针的手一顿,“也是解脱了。” “通窍活血汤和血府逐瘀汤可以继续服用,过几日减量看看情况。若是神智正常,胸闷头痛症状消缓,便可换服补阳还五汤。” 陆小阔和宋梦认真听着医嘱,伤患用药这些日都由他俩和郭叔斟酌商定。 眼下有了大夫,他们仨门外汉终于不用怕这怕那,压力俱轻。 第181章 休养 在迟珥几人镇守下,山洞边缘的流民乖得不行,宁愿和尸首挤在一起也不敢踏入洞厅一步。 陆宽帮谢甲深将谢老汉的尸首抬上车架,一群人扛着锄头往昏暗深处走去。 陶三之提着一篓子干草待在牲口群里,心疼抚摸着起身都艰难的骡子,“可得撑住了啊,很快就到西泽县了。” 不愿去想西泽县又是何种惨样,走一步是一步。 入殓安葬完毕,已是深夜。 怕打扰楚禾休息,一回来陆宽便匆匆找上楚禾,其余人则安静候在帐外,“阿禾姑娘,你看我们几时动身?” 三点橘光层次晕散开来,将整个帐篷照得通黄,几抹剪影映在油布上。 婶子们熬着汤,细闻还有肉香,在淆乱药味中格外诱人。妇人手中针线纤长,新衣已经成型。 楚禾盘腿坐在一大堆竹板中间,身旁几个孩童分工明确,顶着满脸碎白木屑破竹,分根,削尖。 一切看着安谧又温暖。 阴影从角落爬到身上,那凹陷的面颊和微突的眼睛让男人怪异可怖。尽管强打精神,可那渗透四肢百骸的疲惫感还是难以遮掩。 崔婆子几人没有说话,可手上动作不知何时停了,眼神中带着乏累和期望看向楚禾。 “此处还算安全,休整两日。”没让众人失望,楚禾站起,略微拔高声音。 “好好好!是该缓缓了……太好了!”闻言陆宽猛地抬头,又惊又喜,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言说。 自己尚能坚持,可其他人已然是苦苦强撑,如此甚好! 崔婆子等人红着眼圈欣慰笑着,帐外众人神色激动,手舞足蹈地喜极而泣。 终于能停下好好歇歇了! “听见了吗?明日不赶路!” “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 “月红?快将人扶回去请翟老看看!” 几声惊呼,帐外骚动,人群散开。 “另外,所有人必须换洗衣物,喷酒熏醋。这两日派人轮流把守洞口,只能进不能出!”知道陆宽心急,楚禾将话一次性讲完。 “好!好!”听完仔细应下,陆宽掀开帘子忙往自家地方赶。 待人离开,崔婆子端着药走了过来。强硬拿过楚禾手中的匕首,没有任何讨价余地。“你是该好好养养了,喝了汤就赶紧睡~” “好。”犟不过,楚禾便由着老人解开衣服。药膏冰冰凉涂在身上,伤痛舒缓不少。。 不知何时,一旁的陶雅窝在自家娘亲怀里已然呼呼大睡。几个小孩儿也原地昏睡,一时间呼噜声震天响。 这次没有嫌弃不雅粗鄙,徐翠珍怜爱地抚摸着女儿头发,一手轻轻拍打。 心中欣喜,动作都轻快了。 给韩安儿脑后垫上衣服,用几床褥子将楚禾的床铺铺的厚实又软和,吴婆子这才去盛补汤。 “凉一些再喝,你这脸色太难看了。” “我没事,这汤大家分喝吧,明日再煮就是。”不觉自己有什么问题,眼看吴奶奶已经熄火准备藏锅,楚禾忙出口阻止。 “也成,那就听阿禾的,相言快拿碗过来!” 徐翠珍和陶五涌守着女儿,陶三之也照看着陶楚杰和陶雅宸,吴婆子赶忙招呼帐篷里的唯一闲人。 一锅汤,崔婆子和吴婆子你半碗我半碗地往楚禾碗里倒。实在是喝不下去了,两位老人才松口让楚禾躺下。 夜深人静,困意袭来。连碗都来不及洗,众人沾席就睡。 整个山洞寂静无声,只有新添幽魂悄然飘游青天。 本想小睡就起,没成想一觉睡到了早上。 睁眼,老人日渐消瘦的面庞入目。抬手想要为老人盖好被子,才发现动不了。 “还早呢,快睡!乖啊~”老人还迷糊着,圈着楚禾的手臂轻拍,哄小孩般呢喃。 “嗯。”楚禾回了一声,行随心动,放纵地将脑袋在老人怀里拱了拱,再次昏沉睡去。 这一觉,午时才醒。 浑身酸痛却舒坦异常,不过身边动静有些不对。 小小的帐篷里烟雾缭绕,浓重的草药味儿呛得人咳嗽不止,徐翠珍面容憔悴地垂泪忙活。 而席子上的人面色潮红地陷入深睡,就连韩安儿额头敷着湿巾,双手捧着苦药小口分喝。 “还是吵醒了。”一直留心楚禾的崔婆子忙将人扶起,炉上稠粥正温。 “该起了。还是请那位大夫过来吧,药还是别乱喝。”接过碗,看着药汤一罐接一罐地熬煮,楚禾皱眉。 草药她有,可不能随意浪费。 “请了请了!不过大半数人都病的起不了身。高家几个娃差点就没了,翟老正救呢,等下就来咱们这儿。” “这些药是帮月红他们熬的。洞顶通风太畅,烟气太大怕惹人注意,就用咱们的帐篷挡一挡。”知道楚禾误会了,吴婆子忙开口解释。 楚禾点头,郭相言适时地递过账本,这些药不是白给的。 外面感恩戴德声不断,脚步渐近,接着帐帘被掀开。 迟珥率先走进,左右打量片刻后才护着老人径直走到陶雅雯跟前。 对于迟珥的严谨众人已经适应 ,陶三之忙另铺了块席子让翟老就坐。 拧着眉头诊了许久,老人才接过笔墨写方子。 “病因一样,久紧乍松,潜藏的病症可不就反扑而来。万事还是让大人顶着 ,人还没长大就劳神劳身的。” “老先生说教的是,是我这做爹的失责。”陶三之自责不已,不管是何原因,总归是他疏于照看爱护孩子。 这才反应过来,女儿不知不觉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可这种成长,作为父亲的他只有愧疚和怜爱。 翟老叹气,接着又去查看韩安儿三个。 除了陶雅雯严重些,另外几个不算大疾。 “麻烦翟老帮我这个孙女也瞧上一瞧,她吃得多却不见如厕,还有上次左边胳膊受了伤,可别留下遗症!” 刚停笔,毫尖还未离纸,崔婆子又不好意思地请求。 “还有身上的几处伤,昨晚瞧着好似又裂开了。”吴婆子倒没想那么多,她只知道阿禾怕是身体也有毛病。 “对对对!差点就忘了。” “我没……” “小孩子别插话,老先生您请!” 直接剥夺楚禾话语权,崔婆子在楚禾身边又铺了一张草席。 楚禾不习惯让人探查自身状态,可架不住两个小老太婆拉着翟老头堵住了逃路。 在几道目光的威吓下,楚禾不得不伸出胳膊。 搭脉,指腹微动,翟老眉头直跳。左手换了右手,胸脯起了又伏,老头气得大骂,“胡闹!孩子不懂事你们大人也不懂吗?这身体都糟蹋成什么样了?” “翟老……怎么说……严重吗?”心随着大夫的神色越来越揪紧,一顿劈头盖脸责骂砸来,崔婆子脸上血色顿褪。 “严重吗?呵,内耗脏腑,外损肌骨。再不管,也就不用拼死拼活逃难了,反正也没几年活头。” “翟老,老婆子给你跪下了,求您一定救救我这孙女儿!”从没想过阿禾病得这般厉害,崔婆子心魂俱震,流着泪哀求。 老人双膝即将落地,楚禾拦住,神情依旧平静,“没有说得这般严重,喝上几副药也就好了。” 翟老想辩解,可这女娃死盯自己。倒不是怕威胁,的确不能让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忧心。 不过也不能这女娃子再糟践身子。思量片刻,翟老黑着脸斟酌开口。 “虽说还未忧及性命,不过外伤内损是真。老夫写上几张方子慢慢调理,纵使要动武自保,可还是要顾及你的年纪和身体承受极限。” “好,老婆子我记下来了。有救就好,有救就好……”崔婆子哭着笑着,不停地鞠躬又行礼,陶三之忙掏出银钱来。 “但愿吧。” 瞧着楚禾那不上心不在意的样子,翟老气得想揍人。可到底不是自家娃儿,只能快步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麻烦您老给我娘也……” “呵,比那两个女娃都康健,等老夫有空再说!” 第182章 挡路者,杀! 七人离开,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别动!” 楚禾刚要动弹,一大帮子人就大惊小怪地扑过来将人压住,“安心躺着,等着喝药!” 不用吩咐,郭相言带着陶楚杰去翻药包,女人们再次行动起来。 “知道不让你打杀不现实,可你要答应奶奶。以后行事要有所顾忌,可不能不计后果的以命搏命了。 阿奶只想让你们几个好好活着,万一到了绝境,要死也是我们这些老骨头先死。” 崔婆子拉着楚禾的手认真叮咛,小小一片床铺围满了人。看架势今天若不表态,自己怕是要惨。 “奶,我晓得了……你们先起来可好?”不知谁的胳膊肘顶在了胸口,楚禾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连忙慌乱点头。 “好孩子,你答应了我们可不能食言。若是下次看诊再严重,我们就是绑也要让你听话。”吴婆子将信将疑地起身,不放心地将跑下地的韩安儿和陶雅宸带离。 “那行,这碗补药再喝了吧。” 几人刚走,接着便有两碗汤水端在了眼前。陶五涌从陶雅雯那边转来,将药塞到崔婆子手中就去下一处。 “唔……嗝……” 晚上时分,陶雅雯终于被尿憋醒了。灌了一肚子汤汤水水,能忍到这时候才醒也是厉害。 “嘴巴里好苦啊,咦,天怎么还没亮?”皱着脸咂吧着嘴,陶雅雯环顾四周。正奇怪怎么还燃着油盏呢,两个大碗就摆了过来。 “少废话,赶紧喝了粥好喝药。” “不……唔……” 营地里,因着高家小儿的病症有些像疫疾,所有人立时神经紧绷。 翟老虽然不喜楚禾这个叛逆病患,不过为了药材还是三番五次有事没事地找上门来。 最后确定是疫症,好在病症初显,尚能治愈。 一大群人只有一人染疫,且这么晚。一切都归功于楚禾提供的辟瘟囊和辟瘟丹。 翟老越发困惑,这女娃不像是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人,怎么就对自己那般放纵? 好不容易能歇几天,先前受伤的人赶紧养伤调理,好好一个老头子整日奔走于各个角落。 知道楚禾怕是不会轻易施药给不相干的人。翟止昂只得“偷工减料”攒下一些药渣去医治流民。 迟珥只能认命跟着,因为老人会扎针。 一扎一个不吱声的那种。 “阿禾要养病,取水这些事你们拿主意就是。” 崔婆子将陆宽几人拦在帐篷外面,拉着人走远后低声说道。 “好……”其实他还想问问楚禾姑娘是从哪里打来水的,水清又量多,用不完似的。 只能找机会再问了。 明日又要赶路了。可惜这露天山洞缺水少食,又靠近官道,不然是个避难的好地方。 没有石磨,妇人们就在地上挖了一个浅坑,用石块嵌合整齐后就倒入粮食舂捣。 白天准备齐全,晚上就生火烙饼。铁锅瓦罐都没闲置,烧热的石头上也摊着面饼。 趁着有时间得多备一些,谁都不知道下次休息是什么时候,西泽县又是何副光景。 山洞中烟熏火燎,大股青白炊烟从洞顶冒出,汇入能包容一切肮脏和阴暗的苍茫天穹。 柴火烧尽,带着余温的干粮也装袋整齐码上板车。 帐篷里,陆宽站在地上纠结为难。 人家救了他们,自己总不能丢下不管,不过得过问楚禾姑娘的意见。 刚喝完苦药,楚禾心情不甚美妙。又见这苦相男人扭扭捏捏,心中更烦。 动作稍大了些,陆宽身体剧烈抖动一下,也不敢再有迟疑,“还有一事得问问姑娘的意。大家伤情未愈,怕是还得翟老……” “想留便留,不过最好管好自己人,别撞我刀口上。” 楚禾站起,匕首与小木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陶三之几人大气都不敢出,连崔婆子也被吓了一跳。 他们怎么觉得阿禾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对,可能这才是真正的阿禾。 以前的阿禾只不过是迁就自己罢了。 陆宽擦着汗悄悄离开,不远处闭目养神的翟老微微睁眼。 这女娃到底何许人也? 寒目望向灯火昏暗的帐篷,迟珥腰间利器不安分地轻晃。 这是把自己当聋子,还是下马威? 卯正,一切收拾妥当。队伍整齐待发,所有人看向楚禾。 包裹厚实的楚禾迈步走出,没有多余废话,“挡路者,杀!出发!” 一声令下,四驾马车和两架板车缓缓驶出山洞。 毛驴病重,便卸了板车,只身跟着跑。 驾车之人从头到脚全副武装,只有一双眼睛暴露在外。疾驰而过时还能闻到浓烈的苍术味儿和酒香。 车内的人也没闲着,妇人们或研磨药粉缝制香囊,或搓着干草编草鞋。男人们腰悬长刀,成捆成捆的竹签依次交接送入楚禾所在的车厢。 他们对去哪儿没有执念,只要阿禾姑娘不嫌弃,他们愿意一直跟随。 一路杀来,自己早就不是良善百姓了,还不如闯荡一番。 依陆宽的话来说,阿禾姑娘绝非等闲之辈,这片山川天地还不够她折腾。 “啥动静?咦,是他们!是他们!快起来!” 距离山洞入口不远处的一堆烂木头突然滚落,接着便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形物爬了出来。 卫灵见到亲人般激动大叫,想叫住楚禾一行。可人家说不定都不认识自己,怎么会搭理他俩。 “奇怪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两日找遍附近也没找见人啊!”实在困惑,卫灵挠着鸡窝脑袋苦思。直到车马远去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走回将另一人扯到马背上。 得亏他记得马车和牲口,不然就错过恩人了。 马蹄哒哒,楚禾抚帘看了一眼便收回。 见楚禾没有发话,陆宽便没有驱赶脏兮兮的两人,只叹这两个娃运气好。 “记住膻中穴,鸩尾穴和肾俞穴这三穴。以后若是遇到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便攻其薄弱之处。” 听着车外连续不断的惨叫和求救声,楚禾手里把玩着几枚令牌。 图案文字以及形制各不相同,用处和代表的身份等级也不一样。 “安儿记住了。” 没有说有姐姐云云,韩安儿认真点头。然后和陶雅宸一人一只手,捧着筋脉穴位图仔细钻研。 郭姎儿坐在两位老人中间,托着小脸蛋儿左瞧瞧右看看。 病了一场,也歇了一场,孩子们重新恢复生机。 老人躺不住更闲不住。 崔婆子和吴婆子裁剪着布料,两个孙女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年前的夹衣怕是短了,天气转凉,得早些准备起来。 可惜阿禾不让她们车上做针线活,不然立时就可以动手缝制了。 第183章 恶名远扬 经吴婆子的提醒,所有女性腰间都多系了几根裤腰带。许勤勤直接将闺女的裤子缝得死死的,连裙子都不让穿。 少吃少喝,如厕就拆,完了再缝,眼下她们有的是时间。 不是小题大做也不是杞人忧天,而是一路看到了太多惨状。 无论什么时候,有些人总是管不住欲望。即使饿得半死,即使生而无望。 绝境不会让他们束手就擒,反而会借故释放被累年禁锢的恶念。 人性本恶。 马车又停,一阵打斗后陆宽走到车窗旁汇报得来的信息,“阿禾姑娘,问过这些人了,他们是司南府都尉的手下。就是之前拦截扣押车马的那人,再问便是一概不知。” “那就杀了吧。” 仰面靠在两个摞起的枕头上,楚禾声音风轻云淡。陶雅雯用粗糙的双手生疏地捏着绣花针,对此毫无反应。 短促的叫声过后,马车颠簸了一下,然后重归平坦。 崔婆子不管楚禾嗜杀与否,心狠与否。她只知道,大家必须活着。 车头驾车的马雷一边掌控方向,一边用长杆挑开尸骸。 不知怎么的,相遇那会儿阿禾姑娘起码看着是文静乖巧。可接连几场厮杀后,随着死的人越多,人也变得冷酷起来。 除了对祖孙二人和陶家众人能说会笑外,对上旁人简直是冷若冰霜。 看不透也摸不懂。 “看来恩人不打算捎咱们一段了,他肯定发现我们了,可还是不闻不问。” 赵采文神情恹恹,坐在同样精神萎靡的瘦马身上。一块粗布当头兜下,只余两个窟窿堪堪视物。 “废话,带咱们两个累赘干吗?我还有点本事,大小姐您可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到底哪点值得阿姐……” 卫灵撇嘴,习惯性地和赵采文拌起嘴来。 这一路上连个会说话的活人都碰不到,只能自己苦中找点乐了。 “说啊,值得你姐怎样?”赵采文不服,硬是要让人说个明白。 “没什么,坐好了!”笑意收敛,少年却是住了口,翻身跳上马。 “你竟敢以下犯上!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给我滚下去!” “闭嘴吧你,看不出人家都是尽量不着地吗?赶紧给我捂严实,染上疫症我立马丢下你就跑!” “你敢?” “**#@**” 后头的聒噪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迟珥揉着额头策马赶上前。 楚禾没意见,自己也不好赶人。 “阿禾姑娘,要不将那两人赶远些?着实太能说了!” 马雷被吵得头大,抓狂地跑到楚禾跟前请示。逃难也没能让两人消停,若不是心志坚强就是纯属是傻缺。 “我自是随意,就怕你大哥不忍心。” “啥?我大哥?这和宽哥有啥干系?” 楚禾不欲多言,马雷只好一头雾水地缩回脑袋冥思苦想。 走的越远,官兵也越难遇上。下午时分,在将要驶出山间官道时终于遇上了五十来人。 有迟珥六人的加入,这些羸弱的濒死官兵不费吹灰之力便被拿下。 战斗结束,陆宽面色凝重地再次敲响车窗,“听这些人说,有一帮人在找我们,不过已经前头去了。 早上又响了箭镞,后面留守的人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也召集人手到处搜捕咱们呢。” 车窗掀开条缝来,楚禾露眼看向前方,声音凌冽透骨,“正想着怎么报仇呢,就送上门来了。” “是。”知道这位动了杀心,陆宽心中有数,赶忙退回队伍。 “她到底是何人?”手无意识地握上刀柄,迟珥不禁喃喃出声。 一个未及笄的年轻女子,也并非习武之人,瘦小身板柔柔弱弱的。 她是如何收服这么多人的?竟让这些汉子心甘情愿听从差使。 得多留意,他势必要探个究竟。 一行马车跋山涉水,穿林越石,奔驰于蜿蜒曲折的破路之上,也将散乱的流民远远抛在身后。 日升月又落,刀上的血迹干了又湿,楚禾一行人的恶名远扬。 只要见车马大队,流民便阎王夺命般惊恐开逃。车还没靠近,惨烈的叫声就散到更远的地方。 连地上躺尸的人也挣扎爬起,原本虚弱无力的四肢陡然有了力气。 卫灵和赵采文被这一行人的狠决吓呆,连架也不吵了,顶着日头一言不发地紧抓缰绳。 人疲马惫,全部家当也只有一口小锅,一小罐清水和一小袋米。 两人没一个会做饭的,每日全靠夹生米饭半死不活地挂着气。 连如厕也不敢轻易去,生怕回来赶不上大队而被落下,他们可不想成为流民的活靶子。 可还是没有机会和女大杀神搭上话。要是别人他还能死乞白赖地缠上去,可这人是女魔头啊。 卫灵杵着脑袋愁得慌。他脸皮是厚,可他也怕死啊! 一行五十一人外加两个编外人员奋力前行。依楚禾想法,除拉撒和给牲口喂水喂草外,还是不分昼夜赶路为好。 可惜只行了一日,两位奶奶和翟老头就极力反对。车马走走停停,连行驶速度都缓了许多。 又是两日,西泽城池的轮廓遥遥在望。 一踏进西泽县范围,明显就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水汽格外充足。虽然没有树,没有草,满目都是裸露的灰褐石土。 官道不见一块青砖,枯枝败叶尽数被抢空,地面上只有经太阳暴晒后塑成各种形状的泥块和脚印。 成堆流民依旧滞留在路两旁,没有前去西泽县城的趋势。有的人吃着泥糊糊,有的人却架起了大锅,肉香四溢。 楚禾只看了一眼便关上车窗,“留心道路两边,越接近西泽县越不能掉以轻心。” “您是说?”难得楚禾露面,陆宽立马跳下车来凑近。 “嗯。我们动静这般大,有心之人应该早就收到了消息,眼下说不定正藏在那个阴暗之处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呢。” “前方有埋伏?”马雷唰得抽出刀来,铜铃眼瞪得更大,警觉地四处探查。 “那我们更不能贸然前行,还是先打探清楚了再做安排!”郭相言站在一旁,见状赶忙追过去拉住又开始犯病的马雷。 “相言说的对,雷子你跟我走,低调些!” 见楚禾没有异议,陆宽朝陶三之借了匕首,马雷挑了两把菜刀藏于后腰。 稍作乔装后二人结伙上前。 第184章 你还活着? 赶着马车在拐弯处停下,所有人忐忑不安地等待。 宋大飞和陶三之爬上小土坡,时刻关注远处动静。 “这些人怎么还不罢休?何苦紧盯着咱们不放?”许勤勤帮着吴婆子穿针,一大群妇人也围过来一起缝制。 自己没本事,也就针线活儿拿得出手。能帮到阿禾姑娘,哪怕只是微末小事,她们也开心。 “就是说嘛,咱们虽然逃了出来,可伤了这么些人,非要赶尽杀绝才罢休吗?” “哼,不过是活腻歪想找死而已!婶子们莫怕,待会儿收拾了就行。”徐翠珍双腿夹着两尺长的大刀,手上飞快地穿针引线。 耍武也能照样绣花儿,也不耽误自己爱美。 徐翠珍一言难尽地无奈摇头。 女儿彻底长偏了,成天就知道磨刀擦刀。时不时还上手抚摸着,亲昵地喊着绣花儿,实在渗人。 可自己管不了,眼下活着已是不易,以前的那些规矩和装出来的体面只会让人死得更快。 翟老不厌其烦地给任保成和肖梁满几人把脉换药,“恢复的不错,不过你们得老实些,别像那傻大个儿一样拖着瘸腿到处蹿。” 任保成伤得重,头上缠着布带,左手右脚上绑着一圈木板。 整个人卡在两个枕头中间动弹不得,听到翟老如此形容,忍不住扯着干裂的嘴唇失笑。 肖梁满右脚高高吊起,却是有些羡慕马雷。自己就是不听劝下地帮忙干架,脚骨直接裂开了。 这几天,迟珥有意无意听到了很多。 不过只要谈及那位阿禾姑娘,无论男女老少皆是绝口不谈。 这般神秘?面上不显,迟珥心里兴趣更浓。 宋大飞和马雷去了两个时辰,回来时身后远远跟着面容可怖又一瘸一拐的一人。 “卫厚中?” “你怎么在这儿?你是如何跑到我们前头的?你妻儿呢?” 卫厚中缺了条胳膊,眼睛也瞎了一只,脸上都是烙印。见到人也不说话,只跪着着爬了过来,盯着满车东西瞧。 “别过来,离我们远点儿!”陶三之对此人可没有好印象,连忙将这又脏又臭的人赶离。 陆宽使了个眼神,马雷骂骂咧咧地拿了张饼子丢到的卫厚中怀里。 郭相审视着地上凄惨的人,随后对着陆宽附耳低语。 额头微不可察地轻点,等人吃得差不多了陆宽这才问话,“说吧,你是如何到这里的?” 卫厚中狼吞虎咽,吃完依旧盯着马雷舔嘴唇。 “你到底说不说!”马雷被恶心坏了,直接将刀架在卫厚中脖子上。 谁知这人竟然丝毫不惧,刀刃划破皮肤,鲜血滴答流到胸前也仍然无动于衷,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 “几日不见怎得硬气了?” 戏谑之声传来,还想拿乔讨价的卫厚中定住。身体陡然哆嗦了一下后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马车。 “你……你还活着?”卫厚中惊恐万状,还是遇上最可怕的情况了。 半天没看见这杀神,他这才依仗着……死不松口。 看来眼下只能卖惨换取信任了,只要自己照着做,美丽和皮娃才会活命。 为了妻儿,也只能对不住陆宽他们了。 “你确定不说?”楚禾没有回答,轻轻跃下车,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卫厚中跟前。 “我们被张猛子,就是那个大胡子绑了。美丽和皮娃被残忍杀害……我受遍酷刑,趁人不备这才逃了出来。” 卫厚中极力忍着才没有开逃,调整了下情绪后便情真意切,凄凄惨惨地讲述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还有呢?”楚禾点头,脚步轻移,转到卫厚中身后。 “他们……他们知道你在后面,正在前面埋伏准备将你们一网打尽呢。” 后背发凉,总觉得下一刻会有一把刀捅出。卫厚中单臂撑地,爬行着和楚禾绕圈。 “这样啊,也不知道他们埋伏在哪里。我们这人生地不熟的,怕是糊里糊涂就进了陷阱。” 楚禾面无表情,声音却是极为夸张地带着忧虑。像是真被吓住,走投无路了。 “女……您放心,我愿意替大家带路,我要替妻儿报仇!” 眼中划过阴冷和不屑,卫厚中头却垂得更低。哭腔配着滴滴砸落的泪珠,那叫一个可怜。 几个妇人跟着潸然泪下,不过突然想起雅雯丫头的叮嘱,当即清醒了过来。 看着楚禾没了兴致的神色,陆宽心下一凉,忙对着卫厚中厉声逼问,“你确定没有其他要说的了吗?” “我不敢欺瞒大家,我是真心悔过了,我要将功赎罪!” 不知死活的男人继续信誓旦旦地做戏,楚禾却是没了耐心作陪。“杀了吧。” “姑娘……”陆宽还在挣扎,想竭力说服自己。 “怎么,下不去手?”楚禾轻笑,转过身。手指轻抬,卫厚中便捂着脖子死不瞑目。 “绝对实力面前,何必将计就计,你说对吧?”松开竹签,走了两步,楚禾突然看向迟珥。 “是时候为大家做点贡献了,我们的粮食可不是白吃的。还有你,便宜可不是好占的。”楚禾手指轻点,探头探脑的卫灵被抓了个正着。 卫灵不明所以,但楚禾终于搭理自己了,忙拉着马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我若不呢?”迟珥策马走近,眼睛半阖看向地上少年打扮的女子。 “你可以试试?”楚禾挑眉,脊背直挺,掀开眼皮赏了个正眼。 两人目光相对,刀光剑影暗自交锋,危险的气压让周围人喘不过气来。 众人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目光却还是好奇地在二人间来回偷瞄。 “小珥,不得无理。咱们受恩颇多,有难理应共渡。” 无形的较量还在继续,迟珥最先收回视线。眼皮轻微抖动,紧握着缰绳走回翟老身旁。 “属下首要任务是保护您的安危,其余一概……” “行了,让你去你就去!留一人就成,不然回去我必定告你一状。”翟老头急了,赶麻雀一样挥袖催赶。 赶紧去忙正事!整日对自己严防死守,身上都要盯出个窟窿出来了。 “……老爷子……” 楚禾看向主仆二人,这老头子果真不是一般人啊。 瞧自己这运气。 第185章 埋伏 心情复杂,可事实已经发生,陆宽只能将卫厚中的尸首就地掩埋。 大家都看得出,楚禾迟珥二人不怎么对付。不过没人敢问,也不想知道其中缘由。 因此众人将目光放在了跳脱的卫灵和娇弱的赵采文身上。 看着是比其他流民有生气儿,不过也差不了多少啊,何德何能竟让阿禾姑娘起了仁慈之心。 马雷却是不停在陆宽和一男一女之间打量,不时还羞愧又同情地偷看胡月红。 到底是哪一个?男娃还是女娃?细看这男娃眉眼是有几分相似。 大哥真的是真人不露相,不声不响就干出这么大的事儿来,糊涂啊! 看着一脸无辜样儿,装得可真像! 该如何告诉嫂子? 马雷魂不守舍,没心思干架,也不想靠近亲亲大哥。 陆宽和妻子看着又突发恶疾的马雷更是莫名其妙,两人大眼瞪小眼,也没人惹他啊? 总之,休整过后,车马再次浩荡又嚣张地奔驰。 迟珥黑着脸在前开路,卫灵不明就里,美滋滋地一人一匹马,而其余人皆远远跟着。 “停!”迟珥抬手。 马车骤停,汉子们下车有序分散。默契行动间,迟珥和卫灵七人被孤立在前。 车帘轻动,楚禾眸光幽冷,竹签尖芒直指侧前方几处山丘,“我要张猛子的项上人头。” 身后车辆开始后撤,连老实敦厚的宋大飞也爱莫能助地躲避眼神,迟珥无语。 皱眉看向车窗边上悠闲翻转匕首的少女,那事不关己的模样让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迟珥愣是生出了几分气。 说要报仇的是她,此时龟缩在车上的也是她。方才结果那男人的狠厉和气魄呢? 这是把自己当马前卒? 心中虽是不悦,不过雁翎刀却是早已出鞘,男人眼神如鹰般逡巡光秃秃的山壁。 手上快速变化出几个手势,后侧四人翻身下马。反应不及的卫灵也被一把扯下,混在其中滥竽充数地探脑张望。 而支离破碎的荒土丘陵之上,此时正伏着六十个瘦脱相的男人。 “是他们吗?怎么看着不像?那姓卫的人呢?格老子的,肯定是逃了!来人,将那对母子给我做了!” 几日不见,张猛子眼窝深陷,流星锤上沾满干涸的血迹,整个人更是暴躁无端。 “将军稍安勿躁,小小蝼蚁,不值动怒。” 山下一群人有车有马,竟无一人徒步。想到这几日自己受的苦遭的罪,张猛子恨得牙根儿痒痒。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自己一群大男人竟被一个臭娘们儿戏耍,还是个小娘们儿! “活捉楚禾!我倒要看看有没有姓卫的说得那般厉害!” 张猛子什么都听不进去,此刻满脑子都是杀楚禾报仇,狠狠羞辱回去。 六人分作两队,迟珥打头,砍断还算隐蔽的绊马绳,毁掉设置粗糙的深坑陷阱。 “将军,这几人怎么这般熟知咱们的布置?难不成是那姓卫的泄的密?” “管他是不是!给我杀!” 精心布置的陷阱成了摆设,有个毛头小子甚至往坑里吐着口水。张猛子火冒三丈,气血直接涌上大脑,将商量好的战术抛之脑后。 也不躲藏了,直起身,抡着大锤朝山下大吼。 “杀!” “冲!” 死寂的山坡上突然冒出三十人,各个手持利刃,高呼怪叫着冲下。 “留心后方,人数不对!”胯下马儿焦躁不安,迟珥轻拍马首,无视头重脚轻翻着跟头滚下来的人。 马儿扬蹄,纵身越过障碍,带着主人无畏迎向敌人。 上翘的刀剑劈砍而下,刀刃破开皮肤的脆响接连响起,鲜血顺着血槽抛洒半空。 “哇哇哇哇~不是吧?你砍老子哪儿呢!” 卫灵大喊大叫着左右躲避,长剑却毫不手软地捅进对手。 还能分神瞄一眼自家那娇滴滴的大小姐。 车门敞开,楚禾看着迟珥六人行云流水地挑穿劈砍 。上方依次挤着陶雅雯,陶雅宸和韩安儿。 看热闹。 “左前方还有埋伏,准备战斗!”楚禾耳朵微动,随即开口提醒。 山坡之上,石块摩擦地面声以及喇着破嗓子的粗喘声逐渐清晰。 “继续后退!”闻言陆宽大喝,马车转眼赶至百丈开外。 眼神死死盯着坡顶,所有人严阵以待。 “娘的,这些人都成精了不成!不管了,那娘们儿绝对在最后面的那架马车上,给我杀!杀啊?” 声东击西偷袭是不成了,张猛子挥手,让运着石头躲藏的剩余三十人前去支援。 下了命令后却无人应声,张猛子愤怒扭头,看清后又累又气。 还没开打就累趴在地,不过是三日不曾进食。克服一下,等拿下这些人,吃喝不就都有了吗? 事到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别怪他无情。心念转动,手中大锤落下,地上多了一滩血肉。 “不想死就给我杀!好好想想你们的妻儿老小!”舌尖舔去嘴边血点,张猛子拖着铁锤走向下一人,声音极度阴森。 明晃晃的威胁比刀剑架脖子上更有效,软着腿倒地的汉子挣扎起身。 挺着发昏的脑袋摇摇晃晃向前冲,随着怒吼,也随着手边巨石一同滚下坡。 坡下等待多时的汉子开始动作,持刀快速上前,第一批还未爬起的人一一成为刀下亡魂。 张猛子眸光狠厉,站在高处冷眼瞧着。无视心底不断滋生的惧意,取下后背的长弓,搭箭瞄向被人群隐隐环卫的马车。 只要敢露头,他必定送她见阎王。 陆宽和宋大飞十几人全神贯注地拼斗。这些汉子极为难缠,明明站都站不稳,一次次打趴,又一次次爬起。 刀刺进身体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武器被打飞,可依旧赤手空拳再次扑了过来。 惨烈又刚烈,让在场的人不禁动容。 惋惜和悲叹是有,可乱世绝不能心软。陶三之不去想这些汉子的背后故事,只将大刀舞得更急。 车内妇人抱在一起,静静等待战斗结束。 而丘顶之上,始终找不到机会出手的张猛子开始辱骂挑衅起来。 “我想有多大能耐呢?原来只不过是只缩头乌龟而已!” “却不知你是如何指使这些男人的,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姐,这人在咧咧啥呢?”窗缝小开,陶雅雯挠着头不解,其余妇人却是黑了脸。 “别听这些污言秽语,恶心之人连呼吸都令人作呕。”崔婆子一把捂住孙女耳朵,憎恶地对着外面骂道。 “娘的!这能忍?我去干死她!” 一路而来有什么不曾见过的,陶雅雯反应过来,当即扛着刀就想跳下车。 “你看不见那人手里的弓箭吗?” 将人拉回,楚禾邪气扯唇,随手又挑了根异常尖锐的竹签。 第186章 激战 “可我忍不了!我**他祖宗!”陶雅雯眼睛冒火,咬牙切齿地朝着窗口大骂。 敢侮辱阿禾!今日她必要砍下张猛子的脑袋当球踢! “哎呀,谁教你说这些的,有姑娘家家的样子吗?”太糙了这话,简直不堪入耳。崔婆子一巴掌轻拍过去,总算是消停了。 “阿奶,我觉得小雯姐说得没错,大胡子该死!”韩安儿和陶雅宸却是从角落爬了出来,小小的脸上也满是倔强的认真。 “行了行了,你俩就别添乱了!”吴婆子脑壳痛,连忙扯着两个娃的后腿将人拖了回来。 “下次若还是这般鲁莽,刀还是还回来吧,我可不想每年陪着阿奶给你上坟烧纸。” 轻飘飘的眼神扫过来,陶雅雯连带着两人立马噤了声,缩着脖子连头都不敢抬。 “姐,我错了。”陶雅雯懦懦认错,大脑极速运转,开始认真反思自己的错处来。 可能自己是真错了,下次语言得委婉一些,不能污了阿姐的耳朵。 楚禾不语,将窗缝开得更大。 最前方的战斗已经结束,迟珥拎着半死不活的卫灵丢上马背,和四名手下返回。 路过还在打斗不休的众人也没有停步,只走到楚禾所在车辆时拉紧了缰绳,马儿甩着尾巴慢悠悠离开。 “砰!”人形物结结实实从马背掉落。 “哎呦,我的腰啊!没人性啊!”卫灵闭着眼睛,抽着冷气满地打滚,即使这样嘴巴也没闲着。 赵采文坐不住了,赶忙连滚带地从装满杂物的板车上跳下,匆匆跑到少年身边。 “喂,你还活着吗?” 两支竹签在楚禾手指间灵活翻转,张猛子依旧在叫嚣。 这毅力,这火气,放后世,在除夕夜点燃,那将是经久不衰的盛世烟火。 “你们待着别出来,我马上就回。”楚禾掀开车帘,眼神压制,车上众人登时闭嘴。 包括崔婆子和吴婆子。 手下溃败,张猛子孤狼困兽般立于坡顶。 粗犷暴戾的面孔陡然变得沉着坚毅,身体挺立,手中的箭稳稳紧握。 目标出现,张猛子眼睛微睁,弓如满月,箭矢疾射而出。 少年打扮的人不惊不惧地立于原地,当他以为就这样轻松解决之时。紧要关头,那人却是翻着筋斗险险躲开,然后鲤鱼打挺站稳。 不甘,抽箭,搭弓。闲庭信步般,那小娘们儿总能轻巧避开。 再次抽箭,数箭齐发,坡下尘土激扬。楚禾纵跃,依旧傲然挺立,甚至还有心思冲自己竖中指。 怒火中烧,冷汗却不知不觉湿了衣领。张猛子伸向后背,可这次却没摸到东西。 箭筒空了。 下意识想逃,可山下的持刀大汉皆盯着自己。 而楚禾不见身影,只坡上脚步声渐近。 脸上惨淡苦笑,张猛子舍弃长弓,弯腰拾起双锤。 这次怕是要折命于此,凉风吹过,张猛子精神清醒又亢奋。 他张猛子生于穷苦门户,走投无路而投身于军中。 每次战斗他总是冲在最前方,被人戏弄被人欺压。没有军功便想方设法创造机会,在阎王殿走了数度才得了老将军青睐。 冲锋陷阵是多久远的事儿了? 自打做了赘婿后他好像没有正经生死搏斗过,每日蝇营狗苟,为了往上爬,也为了取悦他人。 今日,就堂堂正正再杀一回吧。 “来吧。” 少年,不,少女已经走到坡顶边缘。张猛子深吸一口气,双臂轻抬。 楚禾颔首,背手抽刀。 “迟小弟,阿禾自己能解决,咱们还是莫要插手。你说呢?” 路边,陶三之展臂挡在欲要上坡的迟珥身前。两个男人使了力气,一个挤一个推。 陶三之尽量不去看那摄人的眼神和凌人气势,只铆足了力气较劲儿。 “三之,不得无礼。翟老为兄弟们尽心医治,我们不能忘恩负义寒老人家的心不是。” 呼啦啦,陆宽带着一群汉子走了过来。连马车上的妇人婆子也跟上来,将迟珥围了个严实。 话虽这般说,可无一人让出路来。 迟珥瞧了为首的陶三之和陆宽二人一眼,然后就地而坐,抱刀闭目。 陶三之也一屁股砸在地上,不偏不倚还是挡在迟珥身后。 坡上两人依旧遥遥相对,衣衫随风鼓动,两人身形未动。 又是两刻钟,张猛子右脚微动,铁锤也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楚禾轻笑,大跨步疾行。刀身划过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 掌心沁汗,锤柄打滑,可是没空管了。张猛子大吼一声,举锤迎战。 终于有动静了,路边所有人偷偷松了口气。 铁锤携着万钧之势劈扫而来。 没有贸然拼刀,楚禾仰面下腰,单膝滑跪擦着锤身而过。 第二回合楚禾气势不敌。 一招落空,张猛子止住冲势,迅速转身,钝器撞开朝着自己咽喉袭来的横割一刀。 金属激撞,火花四溅,声响尖锐刺耳。 旁听者捂耳又抚心口,只因心脏好似被人徒手捏住一般,喘气艰难。 而交战双方却无暇他顾,眼中只有风声和彼此。 趁楚禾手臂被迫震开,身形不稳之际,张猛子一鼓作气。一锤朝楚禾脑袋砸去,一锤高举直击楚禾胸膛。 生死面前,没有倚强凌弱和卑鄙底线,谁活到最后,谁便是强者。 依仗自己健壮的体魄和可举千鼎的力气,张猛子嘶吼着逼近少女。 大锤飞旋而下,其上尖刺在阳光下闪烁寒光,周围的空间都似被这恐怖力量扭曲。 近了!她逃不掉了! 张猛子双目放亮,极度兴奋之下,面皮不受控地抽搐。 “砰!” “啊!” 只可惜,预想中的情形并没有发生,连声音都不对劲。 “咳咳……呸!” 半晌,虎背熊腰的男人从一堆土块中拱出。难以置信地看向四周,以及清爽依旧的楚禾。 “这不可能!”张猛子崩溃,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也要帮她! 明明她就要葬身于锤底,为何此时山塌了,正好挡住了自己这全力一击。 “不!再来!”神智明显已经混乱,张猛子爬起,还没站稳就朝楚禾冲来。 “呵。” 楚禾轻嗤,手心光芒隐退。甩了甩臂膀,不徐不疾地直面这气势不足的攻击。 一壮一弱,快到重影的两人再次交锋。左刀横握,右刀前指,楚禾屈膝冲刺。 鬼魅的影子左避右闪,想锁定一击致命是痴人说梦。 张猛子摇头定目,眼神警惕留意后方,双臂左右挥舞,只要撞上必然脾脏破裂。 故技重施,楚禾闪到张猛子一侧。在对方察觉后变换招式准备以攻为守之际,楚禾撤身蹲地。 手一扬,轻刀便旋转着贴着地面绞上笨拙大汉的脚踝。 “啊!” 即使早有察觉,可还是躲避不及,张猛子吃痛,艰难稳住庞大身躯。 就在此时!楚禾利箭冲出,助跑,弹跳,一个剪刀腿攀上壮汉脖子。 于空中绞动翻转,楚禾试图用自身力量压制。只可惜两人体型力量悬殊,张猛子疯狂摇摆,楚禾便轻易被甩落。 翻滚落地,楚禾麻利起身,将扯下的破烂布料丢到地上。 张猛子暴怒,可脚受了伤,此时的他只能以守为攻。 楚禾却是不慌不忙,困兽之斗而已,自己耗也能将其耗死。 不过她不想浪费时间了。 张猛子挣扎站起,眼睛紧盯楚禾动作,手中大锤握了又握。 懒散的神色一收,楚禾凛目,全速上前。 在靠近张猛子之时,撑地侧滑,右脚直蹬对方受伤的脚腕。 迅速抽身,躲开破空而来的钝器,然后转移位置再蹬。反反复复,就只对着脚腕猛踹。 “你戏耍我?”张猛子羞愤大吼,手臂早已没了力气,双腿血流不止,整个人狼狈跪地。 缓慢走到不远处,捡起掉落的刀,楚禾加速冲来。 右脚横踢,张猛子手中的唯一依托还是被轻易踢飞。 收腿,膝盖上顶,壮硕的男人屈辱地被压着脖子扣在地上。 “你不能……啊!”张猛子奋力挣扎,握起拳头朝楚禾脑袋砸去,可下一瞬却是什么都说不出了。 楚禾起身,松开手中竹签,一枚插进张着的嘴里,一枚刺进胯下。 “这是你嘴臭的代价。” 刀芒划过,地上痛苦惨叫的人得以解脱。 第187章 迟大人 头顶声响愈发激烈,坡下等待的人屏息站起,身体前倾,蓄势待发。 只要有异动或者楚禾呼喊,他们便能火速救援。 “保佑保佑!各路神仙保佑!” 崔婆子双手合十不断祈祷,吴婆子却是无比淡定,甚至还能安抚几个坐立不安的老少。 因为她知道,阿禾异于常人,有大神通。不分心庇护她们,自保不成问题。 “咦?怎么没动静了?”卫灵肿着右脸一点一点往坡上拱,挪了几步突然困惑开口。 “啊!” 没等众人上前查看,一道凄厉惨叫暴彻山野,惊地人猛一哆嗦。 叫声仿佛刚落地,楚禾便从矮丘上晃悠而来。 胳膊上套着一把弓,指尖挑着一枚令牌,腰间的两个大铁球一步一闷响。抛开挂满全身的大小物件,瘦小的人还算飒爽。 迟珥难以言说地看向楚禾,随后目光转移到被甩得只看得到影子令牌之上。 看来这人认识这东西啊,楚禾思忖。随后直接忽略迟珥,快步走回马车。 事情了结,趁着众人熏衣消杀,陆宽孤身上山一趟,然后废然而返。 “原来迟小弟这般年轻,”焚烧口罩间隙,陶三之这才看清迟珥面容。 是个极为年轻的少年,眉清目秀的,就是不苟言笑。冰冷程度和阿禾姑娘有的一拼。 迅速换上新的口罩和布巾,迟珥抱拳,然后翻身上马。 看得众人失笑不已,翟老头也抖着胡子乐不可支。 “总算解决了一大麻烦!等我们出了西泽县,到时候天高地阔的,谁都找不到咱。” 不去想那些不孝子孙,崔婆子很满足,也很感恩。 许勤勤眉目含笑地点头,“就是说呢!天气转凉了,咱们得在入冬之前找到安身之处。” 希望就在眼前,短暂休整,五十三人精神焕发。 马车上其乐融融,摒去路上遍野横尸和奄奄一息的人,前途一片光明。 楚禾靠枕而眠,车内安静下来,只余车轮哐当。 被翟老施舍了吃喝,卫灵撅着屁股骑在老马上,朝窝在板车上的赵采文嘚瑟。 看得偷看的马雷不停叹息,只生不养,看看这孩子歪成什么样了。 “雷子,你老瞧我作甚?好好赶车!”陆宽被盯得不自在,忍不住开口斥责。 “唉~唉!”马雷不语,只一再哀叹。 陆宽更加莫名其妙,难不成真被媳妇儿说准了,这小子在思春? 可在思谁呢?不行,他得多留意留意,做大哥定然要让弟弟圆满。 车马向前。 杀人夺物已是常态,大群野狼盘踞在路当中。已经不满足于死尸,而是戏耍般对着流民围追堵截。 等人跑不动惊恐爬行时,野狼这才迈着优雅的步伐,张开獠牙断了流民的最后一口气。 “我说那大胡子怎么饿成那样也不去城里找吃的,原来是被堵住了路啊。” 车停,楚禾钻出马车。搭弓拉弦,数枚竹箭冲着头狼射出。 一大捆竹签射光,真正的头狼才被误伤而亡。 楚禾汗颜。 杀尽反扑的野狼,洗去刀上血迹,鞭子扬得更急。 “前面就是西泽县了,今晚原地休息,等我们摸清情况再作打算。” 陆宽自觉引领众人,只有遇到危险,阿禾姑娘才会插手。平时要多懒就有多懒,大家都已习惯。 陆宽带着马雷前去打探,其余人就着水啃着干粮。水还是用唯二的两个小泥炉烧开的,不然只能冷着肠胃。 马车首尾相接,大家各坐在车内闲谈。 “石鸣县有余夫人,可西泽县的县令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若他也失踪倒还好,如若不然,我们怕得脱一层皮才能进城。 另外西泽县不止有县衙,还有设司南府,县令和都尉相互掣肘,一向不对付。” 覃远松怕楚禾不知道西泽县府衙情况,特意坐在自家车头扬声说着。 卫灵倏地立起耳朵,和赵采文伸着脖子偷听。 “怎么说?若是只给些钱财就能摆平,那倒算不得难事。只要别太贪得无厌,出尔反尔。”陶三之掀开车帘钻了出来,两人相对而坐聊了起来。 “你猜对了,江皓离就是后者 。”覃远松摇头,江大贪官心黑的没边儿。 “我……”赵采文眼含泪水,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卫灵一把摁了下去。 陶三之扭头看了眼这对浑身上下透着奇怪的男女,想要继续详细问问,没多时前去的二人就返了回来。 燃起苍术,白芷和艾叶,又从罐中舀了半瓢松叶酒来让二人饮下。“情况如何?明早能不能进城?” “难,江皓离还活着,也是扣留过路车马粮食。不同之处在于西泽县还收壮年汉子。”陆宽面色冷峻,前方情形实在是不容乐观。 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马雷又舔着脸朝陶三之要。“要不和上次一样?我们来个里应外合,打他个措手不及!嗯……好酒!” “硬闯绝对不可行!那张猛子是司南府的人,一旦我们擅闯,可是要面对两股势力。”郭相言摇头,仔细分析起来。 “据宋大哥所言,这江皓离应当是贪生怕死之徒,怎么还会留在县中?” “肯定是有更大的图谋,不然城中粮食紧缺,怎会还收这么多人?” “那可如何是好,大家都想想,看看有何好法子。”越听脸色越凝重,陆宽抓着凌乱的胡子冥思苦想。 撑着下巴倚着车窗认真听着众人讨论,见一时没有好对策,楚禾这才伸手出去,“试试这个。” 手一松,细绳上吊着的令牌左右摆动。 “真管用吗?这令牌代表何意?可不能弄巧成拙。”虽有不解,郭相言眉头却微舒,阿禾不会无的放矢。 楚禾没有回答,而是扬头看向抱刀光明正大偷听的人,“管不管用这可得请教迟大人了。” “迟小弟?迟……大人?”众人疑惑又惊诧,转过头来认真打量这位年轻男子。 迟珥神色不明地睨了楚禾一眼,连令牌看都没看,“应该有用,前提是两方还未撕破脸。” 并未否认,所有人这才重新认识起迟珥来。原来不是普通下人,能被喊大人,那就代表有官职在身。 几十人瞬间对迟珥疏离客气起来,连话也不敢搭。 “那司南府和县衙若是撕破脸呢?”其他人还在思考迟珥的言下之意,只有马雷,不懂就直接问。 “撕破脸对我们更有利。不是说江皓离还活着么?那就等他露面,用他最珍惜的东西换进城机会。” 和楚禾相视,郭相言沉声。 哪还有往日儒雅,面上只剩肃杀。 第188章 西泽县 进城事宜,自有郭相言和众人讲解部署。 闲来无事,楚禾在火堆旁指点着一众孩童习武。 也不全是孩童,像陶楚杰和陆小广这些少年也混在里面踢腿打拳。 “穴位图都记熟了吧?头上多戴几根竹签总是好的,看谁不顺眼,直接扎就是。” 楚禾围着一圈少年少女左右打转儿,手上的枝条却是毫不留情地朝招式不规范的人身上砸下。 管他是男是女,年幼与否。 目光忍不住被少女所吸引,迟珥分神。 分明没有内力,脚步还带着虚,可偏偏就能凭一己之力取了张猛子的命。 年纪不大,胆识和聪慧过人,有些事情竟然让自己生出老谋深算的错觉来。 太怪异了,看不穿也摸不透,直觉告诉他此人危险。 楚禾若有所感,拔下头上的发簪直直射了过去。 迟珥偏头躲过,随即脚尖轻踢,发簪又朝楚禾面门疾射而来。 旋转的同时利落抽刀,楚禾嫌弃地将簪子劈成两端。也不再理会,背过手去检查学生作业。 迟珥避过眼,匆匆走进黑暗。 第二日,未等天明,鱼肚白就垂于天际,又是个好天气。 草草吃了早食,陆宽赶紧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得委屈一下大家了,雷子,赶紧将绳子拿过来!” “你还真绑啊,疼疼疼疼……你绳子捆松些!”手腕被绳子直接勒进了肉里,疼得卫灵只哇乱叫。 “不真些怎么糊弄过去?就你事儿多!”早就看卫灵不顺眼的马雷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还打了个非常死的死结。 “早就察觉你对我有意见,你这是……唔唔”话还没说完,嘴里便被塞进了一根木头。 暂时休息的小片地方上热闹了起来。除了汉子,其余人一律挤上板车。 看着两位奶奶躺进铺着棉布和干草的板车,楚禾这才和陶雅雯互相帮忙着松松垮垮套上草绳。 “那个……可不可以也帮我一下?” “啊?哦~”楚禾靠在车上想着事情,陶雅雯倒是热情得很,麻利拴上了细麻绳。 “多谢。” 得知恩人是位女子后,赵采文钦佩又沮丧。可随着相处时间长了她便有些怕,见对方连正眼瞧自己都没有,心里更是惶惶。 “客气!”陶雅雯却是豪迈挥手,然后凑近盯着这位举止得体又 的姑娘好奇打量。 好好的小姐不当,怎么想不开做起流民来了? 不懂,真不懂。 为了力求真实,一切都照着上次那司南都尉的做法来。板车塞不下那就用绳子串起来跟着车马走,绝对不能露馅。 等收拾完天已大亮,陆宽打头驱动马车,一行人缓缓赶路。 “姐,我们这招有用吗?万一被识破怎么办?”陶雅雯脑袋撞在车框上砰砰作响,疼的龇牙咧嘴硬是懒得挪动。 “那就杀呗,还能如何。”看不下去,楚禾扯着对方头发将人拉回,自个儿也用手撑着脸闭目养神。 陶雅雯耍赖般顺势倒在楚禾腿上,见人没反应,不禁嘿嘿傻乐了起来。 赵采文和一众少女妇人看着,自是羡慕至极。 八文江自群山而来,强势地破山开道。主干于北变道向东,游龙曲缠郭城。数股支流纵横交错,密布县城内外。 平原旷野都被纳入城池,只有一座座高矮不一的连绵山峦守护着地形狭长的西泽县。 一路遇上的流民很少,越靠近城郭才多了起来。直到走到城门口,众人才知道路上流民都去了何处。 举目望去黑鸦鸦一片,一边散乱无章,一边人挤人排着队。 有的人用脏得不能再脏的布蘸了唾沫去擦儿女媳妇的脸;妇人用流脓的烂手给女儿和儿子梳拢头发,每隔一会儿便紧张地整理孩子有些散落的发丝。 所有人都一样,珍贵的布料碎片般被几个流民披在身上。马车也是有几辆的,不过马车主人是换了又换,周围都是死去多日的尸首。 见到这般状况,马雷红着脸将脑袋缩进了裆里。陆宽也是黑脸暴红,连脸上那道疤也抽搐着不敢抬头。 昨晚天黑真没注意城下这么多人,也没想到那几个鳖孙儿在欺瞒敷衍。 不过想到自己眼下可是扮作司南府的官兵,连忙整理形容,抬头挺胸端坐车头。 车布悄悄掀开一条缝隙,楚禾看向城楼之上指着陆宽一行人窃窃私语的守卫。 几人目光热切地盯着几架马车,纵使极力掩饰,可那眼神还是管不住地飘来。 “滚开!一群贱民!”马雷耀武扬威,雄赳赳地坐在车头开路,车马畅通无阻,直接行至城门下。 “司南府行事,快开城门放行!” 马雷跳下车,冲着楼上守卫大喊。 “司南府?可有凭证?” 楼门之上的男人语带不屑,眼神却贪婪地盯着鼓鼓囊囊的车马打量。 “都尉令牌在此,速速放行!”陆宽上前,高举令牌。 “哟!司南府又怎样?不走你们的狗洞,跑来我们西边找事儿?” 男人语气轻蔑,神情中隐隐带着仇恨。不过似是有所顾及,生生又住了嘴,不再理会城下陆宽。 情况果然有变,那就只能行下策了。 “哼!咱们走!” 陆宽愤怒转身,车马当即赶离人群。 只等江皓离出面。 直到接近午时,守城副将姗姗来迟。 守卫头领忙上前点头哈腰,那副将冲着某个方向狠狠吐了口唾沫。泄愤一二后这才慢悠悠登上城楼。 见到来人,流民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激动地往前挤,就连瘸腿少胳膊的人也忍着刀割似的疼痛往前挪。 “我们愿意!我要进城!” “求求您了,就让我进去吧!” “我们不要粮食!只求大人收下几个孩子!” 男人嫌恶地捂着鼻子,眼神在为数不多的车马上暂做停留,这才倨傲大喊,“县令大人要事繁忙!不是爱讨价还价爱考量嘛,那就再想想,大人不急!” 说完打着哈欠径直离开。 城下流民静了一下又乱了一瞬,然后重新恢复到之前半死不活的状态。 等就等吧,只要县令大人能让自己进城。别说卖儿鬻女,就是让他杀光亲人他也愿意! 为什么前几日自己要犹豫?要不是被这几个累赘拖住了脚,自己这时说不定早就拿着粮食走远了。 第189章 这荒不逃也罢 回到老地方,闷了许久的人下车透气儿。身体稍微舒展,妇人们便带着孩童再次躲进马车。 人多眼杂,保不齐会让零散流民看到,误了大事可就不好了。 有预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因此进城被拒,众人不失望也没气馁,反而暗戳戳摩拳擦掌起来。 “看来只能会会那江皓离了。” 刀刃被磨刀石打磨了一次又一次, 陶三之满意起身。扭动手腕走到山路拐角处,目光直锁城门口。 安顿好妻女,郭相言从容走到人群当中,“大家有没有听到,方才有人喊着自己不要粮食了,难不成这西泽县令会给粮?” 一路而来,堂堂秀才公手中不知沾了多少血。眼中温润早就消失殆尽,柔和面容也变得棱角分明。 即使是寻常说话,也深沉又迫人。 “绝无可能!江皓离又贪又恶,想让他拿东西出来比杀了他还难。” 宋大飞头摇得跟陀螺一样,夏日能降雪,那大贪官都不会掏粮济民。 “何必猜来猜去!问他们就行了!” 催赶声和求饶声靠近,陆宽等人看去,就见马雷正粗声粗气吼着两个瘦条流民过来。 “昨晚不是只问了些皮毛嘛,这两人话多的很,窜来窜去地咬耳朵,怕是知道不少。说!” 起初马雷还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见脚底的人就要开溜,陡然间变脸厉声大喝,两个男人被吓得哇哇大叫。 “莫怕,我们不过是想了解一二这城中情形,问完自然会放你们离开。” 郭相言拨开刀,站在一旁温声安抚二人,手掌虚抬,竟是要亲自扶人。 “真……真的不杀我?”年纪稍轻的男人感动的热泪盈眶,也不护着脑袋了,试探着确定。 这人看着斯文,定然不会动不动拿刀背敲自己的脑袋。 “嗯,说吧。”郭相言还是笑着,眼神却是冷了下来。 “我说我说!我待了四天了,进城费每人一斗米。” “还有呢!”马雷大嗓门儿又炸响在众人耳边。 “啊~可流民哪还有粮食,江县令说是为了帮助大家,就呼吁众人卖身换粮。年轻妇人二升,少女和幼童一个价,壮年男人就只值一碗稀饭。” 男人又被吓得弹起,欲哭无泪,自己不正说着呢吗? “那守城说的狗洞是什么?你们怎么不去试试,为何耗死在此?”郭相言点头,趁男人还清醒继续问,这对接下来的行动至关重要。 “不……不是狗洞。西泽县眼下一分为二,西边归县衙,东边归司南府。我们去过东门洞,可……可那些人见人就杀,没有半点商量余地……甚至放狼出来咬人供富人取乐……” 仅是回想,男人就脸色煞白。四肢开始轻微抽搐,眼神竟然也涣散起来。 “你呢?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见这人吓得都快溺尿的惨样,马雷倒是不忍心再逼问了。 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因为人晕了。 因此,又将刀指向苦苦煎熬的另一人。 “我……我知道的和他差不多,江县令是个好人。他和司南府那群畜生不一样,还会提供大夫帮众人诊断。可惜我断了胳膊,没被挑中。” 谈及江皓离,这人眼里都是对县令的尊崇和感激。 没有愤怨。只有自责,遗憾,以及无尽悔恨。 陶三之几人对视一眼,疑惑更甚。 宋大飞将软嗒嗒的两人提溜着放回原处,没让马雷去,实在是怕这莽汉没轻没重。 “大家怎么看?” 人群良久沉默,郭相言率先开口。 “男人也太廉价了吧。”马雷不满,男人只值一碗稀饭,岂有此理! “滚一边儿去,别捣乱。” “哦。” “虽然那黄斌是有往西泽县运送男女,可大部分人马和粮食却欲偷偷转移进山林。只怕城中司南府的贪图享乐只是障眼法,另有所图。” 串联经历过的所有事,尽管乱如麻,迷如雾,西泽县的腌臜却能窥得一二。 陆宽两腮紧绷,忧色难掩。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陆哥说得没错。这江皓离更是丧心病狂,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想征召兵丁的意图是毫不避讳。” 郭相言闻言赞同点头,尽管情况依旧不容乐观。有明智之人领队,前路应当会轻松些许。 “不是说江皓离最惜命吗?乱成这样也不逃跑,会不会是有人在逼着他?”帘子掀开,一道女声突然混入交谈。 陶三之微怔,连陆宽也愕然看向自己媳妇。 女人们原本待在车里听着男人们商量,她们也想帮忙,可见识和胆识到底不及男人。 从古至今,在大事上,女人向来没有拿事机会。怕贻笑大方,更怕纲常理法说三道四。 胡月红之前也是这般想,这般做的。 可阿禾姑娘说了,三纲五常是狗屁,都是男人们为了长久压制女人而编造的。 她信阿禾姑娘的! 她不想只做一个贤妻良母,她就是觉得自己比一般男人还强! “嫂子说得不错!这么一说就说得通他们为何突然形同水火的原因了!他们背后的人到底意欲何为,难不成?” 眼前突然清明,不及多想其他,郭相言激动开口。接着却身形僵直,徐徐转身,声音安然涩默。 “相言,你是说?” 想到那个可怕猜想,众人心魂俱震。希望抽离,悠长的大道好似一片迷蒙。 气氛低迷,隐隐有压抑的哭声溢出。实在是不知道何去何从,天下之大,可没有一方安土。 “呵,说得好像不起乱百姓就能活一样,依我看,这荒不逃也罢!”徐翠珍受不了这压抑氛围,一拳头砸向车身,火气才略消。 逃逃逃!逃个屁!她还偏就要好好活着,还是阿禾有先见之明,不逃了! 车厢里的妇人们一开始也是惊慌失措,可身边之人太过淡定。渐渐的,心像是被柔水轻抚一般,众人也学着沉着。 男人们被这哐当一拳头砸过神儿来。 是啊,天下皆苦,世人无活。乱不乱,和死亡边缘苦苦挣扎的自己有何干系? “还能再乱还能乱到哪里去?总归不过一个杀和死,那就看看谁的命更硬!” 自打离开肥锦镇起,宋大飞心智坚定从未动摇。逃难本就是搏命,天下大乱,不过是万千百姓平等搏命而已。 “洪灾那时大伙儿都以为要没命了,这如今我们还不是快过八文江了?怕啥?闯就是了!” 一言一句中,云开雾散。 “不逃了?阿禾姑娘,你可是有好去处?” 陆宽最先抓住重点,知道陶三之一家只听阿禾姑娘的,这定然是阿禾姑娘的想法。 知道自己失言,徐翠珍挥开前来查看伤情的陶三之,为时已晚地捂住嘴巴。 “远离尘世,天下就大了。准备战斗吧,待江皓离出现就行动!” 等了这么久,结果还算不错。 神色松弛,带着一丝笑意,楚禾一步一步走出车厢。 从一众人面前踱步而过,没有明言,只面朝广袤山川。 山影横斜,风过有痕,衬得少女眉目清朗,身姿卓然。 有去处,有活路,那还怕什么! 醒悟,喜悦,气势大振。 比划招式,预料各种会出现的意外和状况,商议应对之策。 营地忙碌,有人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傲然睥睨脚下山河。 “你也别愣着了,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吧!” 卸去老沉的少年眼神痴澈,心下并无喜意,翟老暗自摇头,轻拍提醒。 “是!”眼睫轻眨间,冷漠覆面,依旧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迟大人。 第190章 进城条件 因着狼群被驱散,有不少流民从各个角落和林子里钻出,结群向县城赶来。 新加入的人刚一接近,便被饿急眼的流民冲上去抢了个一干二净。 几乎是从白天抢到了晚上,又一次天明也没消停。直到城门上有了动静,等待多日的流民才放过了更弱者,揍着旁人挤到最前面。 “走了!” 远处嘈杂声大起,陶三之跑回通知众人。一番乔装,马车再次驶入流民堆中。 “县令大人到!” 随着一声唱和,城墙上的的守卫分列两队 ,一群人拱围着一个清瘦的男子登上城垛。 “看来大家是终于理解本官的良苦用心了啊!早点想通这几日也不用挨饿受罪了不是?何苦呢!” 随着江皓离话落,千斤闸落,城门缓缓开了一扇。 三位郎中模样的男子抱着小木椅走出,接着是二十士兵懒散地拖着步子列于城门两侧。 最后,十几人抬着五口盖着盖子的木桶缓缓走出。 “是米香!是粥!” “我先进!你们不要挤!” 米香浓郁,苦等多时,又饿了多日的流民狂热躁动。 那些不愿和亲人分离,想再坚持几日的人经弦霎时崩断。顾不上其他 ,眼中只有米粥。 底下乱成一团,可这位县令大人却是仿若不见,顾自开口,“城中人满为患,为了筛选更有用的人,也为了让城中灾民能得到妥善安置,本官不得不狠下心来当这个恶人。” 中年男人单薄的身子立于凉风中,声音悲凉又毅然。尤其还带着点哭腔,更是让闻者落泪。 “大人,为了让百姓活下去,您吃了多少闭门羹,受了多少委屈……” 有属下不想这一心为民的父母官被人误解,忍不住为自家大人抱屈。 “住口!本官为一县之主,理应如此,不必多言。” 抬袖拭去泪水,江皓离忙厉声喝止。颤巍巍走了两步,粗喘几声后这才继续无奈开口。 “进城费每人一斗米。知道大家艰难,因此本官于城中乡绅员外家中奔走相求,总算给大家谋了条生路。” “什么好去处?大人您说!” “呜呜……总算是遇上了个好官……” “员外家缺少做事的下人,待遇优厚,年轻妇人二升粮,少女少年和幼童皆一升粮。” 江皓离欲要讲话,奈何迎着风咳嗽不断,还是方才那名手下接过话头替自家大人说道。 “这不是卖身吗?我们虽是灾民,可也是良家子,怎可沦为奴隶?” “那我们这些汉子和老人呢?总不能弃之不顾吧?” 听得有生路流民喜不自胜,可自是有人不愿为人奴隶。而没听到自身安置之处的男人和老人不满叫嚷。 “粮食有限,自是要有人作出牺牲。想来为人爹娘为人爷奶,为了子孙后代应当是乐意留下的吧?大人您宅心仁厚,可必须要有所取舍啊!” 不忍爱民如子的自家大人继续优柔寡断下去,苦劝无果,那手下违命擅自做主。 “放肆!都是本官的子民啊……江皓离急忙想要说些什么,可硬是挡在身后,竟难行一步,只得颓然放弃。 看在流民眼里,自是对这位有心无力的县令大人好感倍增。甚至起来同情之心,对其过往种种皆是惘顾。 看来大家皆是不易啊。 也不再为难江皓离,思量片刻流民匆忙行动起来。 年纪稍大的女子赶忙收拾起自己来,楚禾还看到有位老婆婆使劲儿扯着松垮的皮肤,尽量让自己看着年轻些。 而一些人则哭着给未及笄的女儿梳起妇人发鬓,以期多换一升粮。 到处都是哭声,可没人闲坐等着,忙着打扮也忙着告别。 这一分别,便没了自由,自此是他家奴。 流民疯了般涌向城门,就算陆宽想强行开道也是徒然。 只能捂着鼻子暂时避开,等人稍少再进。 江皓离也没有像昨日副将那般说完就走,依然站在城楼之上不停吩咐手下。 奈何身体太过羸弱,不得不躺在椅子上歇息,一切事宜交给县丞等人。 “粥可就只有五桶,米粮也是有定数的,晚了可就没了!” 高调戏谑声不知从那个方向响起,也无人在意。只有无数流民更为急迫地往前挤。 推人,踩人,杀人,明着暗着。 “对了,城中人满为患。为了治安,大家最好将武器上交,尤其是铁器!” 县丞高高在上,守城士兵用长矛划开包袱,从一地破烂中拿走铁锅。 “我的锅!为何要抢走我的锅!” “锄头拿走便是,铁锅又伤不了人!” “铁器一律上交,以防有心之人借此生乱。怎得?还想不想进城?” 威胁声淹没嘈乱,士兵也不在意。无视流民地哀求,一脚将人踢开,连同地上的其他家当。 有些人想上手去抢,可刚迈开腿,就再也前去不得了。 身体被几根长矛捅穿,下一瞬,破布般被挑起抛向人群。 摸着洒落到脸上的血滴,惊恐慌乱后的其余流民再乖顺听话不过了。 “受伤严重和毁容的就不要前来,免得耽误大家时间!” “容貌姣好,两升粮,过!” 总算安静下来了,县丞抬起眼皮粗略扫过排队走前来的妇人姑娘,有人在旁专门唱和。 妇人美滋滋地用衣襟接住粮,也没在意那明显浅了许多的升子。 也不管看不看得见,向远处的家人挥手告别后,妇人含泪走进半扇城门后面。 见有人真的拿了粮食顺利进了城门,流民们彻底安了心,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喊着,“我愿意卖身!让我先来!” 陶三之等人远远看着,忍不住摇头。 “阿姐,这江皓离和手下一唱一和的红白脸,假的要命,这些人这也信?” 陶雅雯手里握着竹签,挑开窗帘往外偷看。看到流民失了神智般卖儿鬻女,自贱己身,有些怒其不争。 楚禾翘着腿摸着手臂上的护手,小心将上面沾上的几根草杆儿取下,“他们别无选择,不过是赌命而已。只可惜,赌错了。” 陶雅雯羡慕得眼热。阿奶见那迟珥几人缚着护手,便照着样子亲手给阿姐也做了一双。 说是阿姐打斗个不停,得做好保护。 丝毫没想起自己也是亲亲孙女儿。 还好娘心疼自己,这不马上也安排上了,虽然是给爹他们做时顺带捎上的。 不过有就行,嘿嘿嘿嘿。 楚禾看傻子一样抬眼,然后转身侧躺继续闭目,城门口愈发热闹。 “咳嗽成这样了,怕不是痨病?我看倒像是疫病,滚滚滚!” “脸上有红斑和黑疤,前面的人盯仔细点儿,这种就不要放过来!” 那几个郎中也并不是来诊治伤患的,没带药,只负责诊断被筛选上的年轻人有无重大疾病和疫症。 两根指头搭在手腕上,一触即离。 倒是对那些粗糙得独有气质的年轻少女兴趣十足,检查身体时手掌大喇喇的一一摸过许多不可言说之处。 气愤,羞耻,却只能忍着。 第191章 计划不变 一个壮年只能换来一碗粥,却没有人嫌少。 不想以后,填满眼下的饥肠空肚最要紧,能活一日便是一日。 桶盖掀开,随着热气上蒸,白花花的粥汤暴露在伸脖以待的流民眼中。 是厚粥,没有掺杂野菜数根! 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实实在在的粮食,就算是太平日子也不曾吃过一顿。 先前的顾虑一扫而空,神智被香味儿勾走,饿狼伺肉般,所有流民往前扑。 对上那冷冰冰的矛尖,才算回了几分冷静。 “我们都没得喝呢,便宜你们了!”将除青壮年外的流民赶退,门卒不满撇嘴。 眼里却满是恶趣味,以及期待。 “感谢大人!” “青天大老爷啊,您就是咱的再生父母!” “给您磕头了!” 饿成皮包骨的汉子们感激涕零,齐刷刷跪地磕头谢起恩来。 有真心感恩的,不过更多的都是随口讨好。奢望大人们心情大好,说不定能多施舍自己一些。 “乡亲们这是作甚?快快请起,这是本官应当做的~” 举目满是跪地感恩戴德的民众,江皓离难免飘飘然起来。浪费这么些米粮的心痛和可惜,此时淡漠了不少。 一边洋洋自得,一边不忘假模假样地承受不起。 “江大人,正事要紧。” 正享受万千爱戴和吹捧呢,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自江皓离身后传来。 来人隐在城墙阶梯口,自楼下望去,是半点影子都看不见。 “进人吧。”那点缥缈的得意荡然无存,仇恨浮过转瞬即逝,江皓离只能任人驱使。 “别挤哈!谁敢擅闯就别怪我不客气!” “这……就这么点儿?”好不容易抢先排队,正沾沾自喜,等着喝救济粥呢。 可递过去的是空碗,端回来的也是轻得感觉不到半点重量的木碗。 忙低头去看,是白粥。可只有丁点儿,一口就没。 不死心,宁愿相信是衙役失误了,也不愿意相信这就是本该有的。 “爷,您这勺子是不是漏了?”愁苦满面的男人努力挤出笑来,卑微又小心地指着木勺问。 勺身又大又深,舀得满满当当,可还没有抬起,粥便漏得一干二净。 那是漏啊,分明是故意为之。 “哦,是么?走得急可能磕坏了,将就着用吧。杵着作甚?喝了粥就赶紧进城去!” 衙役不以为意,无所谓地耸肩,直截了当地赶人。 “大人!他们……”定是这些人私自克扣,想要寻江皓离告状做主,可下一刻,木碗跌落。 “这么些小事就不用惊扰县令大人了,大伙儿说是吧?” 长矛抽出,矛尖血滴还未落地,流民的尸体就被拖走。 衙役神情自若,依旧笑着,可看得排队之人肉颤心惊。 “下一位!” 密麻人群瞬间安静,可城楼之上的“父母官”聋的正是时候。 下一人惶惶不安上前。没有碗,捧着双手接住比指尖大不了多少的一滩救济粮。 喝完,推搡着赶进半掩的城门,一切看起来是多么的井然有序。 也不让多进,就两个两个放行。 “就这么死了,还这么年轻……”语气凄楚,吴婆子放下帘子不忍别头。 见得死人多了,可大家都是为了自保。这眼前这一幕泯灭人性,杀人不用理由,人命如此危浅。 “这就是咱们明武的当官为吏者……”翟老眼里泛上血丝,眼皮不停跳动,怒意强压。 楚禾波澜不惊,从缝隙中盯着城楼之上。 而排队领粥的人群中,散布各处的几个男人抬手,不经意间手指微动。 相隔不远的数十流民神情自然地瞟过,然后继续麻木。 过了检查,一个头发披散,短须遮面的男人掩住口鼻径直往城门而去。 “站住!粥还没喝呢!” “草民着急进城寻人,还望大哥通融,草民怕时间赶不及。”男人神色焦急,态度谦卑,拱着手请求。 “都卖身了还想跑去找人?做梦吧你!喝!”几个衙役听都懒得听,长矛对准,眼看就要刺过来。 “小的……还望大人通融……” 男人迅速躲开,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先是摸出几枚,后又一咬牙,将整个布包递了过去。 打粥的士兵飞快朝左右看了眼,夺过钱袋子掂了掂,犹不知足地挥手让人通过。 这人古怪,不过也无妨,任他插翅都飞不出去。 “他不喝我喝,大人,他那一份儿就赏给我吧。” 后面领到粥的人胳膊圈着破碗将碗舔得干净,眼睛黏在冒热气的木桶上,脚步难挪分毫。 怕是怕的,可吃食就在眼前,没人能经得住诱惑。 “滚!”还没用力,轻轻一踢,流民汉子便趴地不起。 打斗争夺已经耗尽所有积攒的力气,所求的吃食下肚,苦熬和坚持的信念溃散。 “丢出去!不中用,可惜了。” 一条命是不值得可惜的。 “诶?”看向已经转入门后的男人,陶三之眉头皱起,这人看着眼熟。 拼命在脑海中回想,过了足足有一刻钟,陶三之嚯地抬头,“是他!” 涂大人不在丰宁县,怎会在此?而且还是这副模样。 思及此,陶三之忙小跑几步,“阿禾,方才我看见涂县令混在人里进了城!” 涂大人?涂松宁?他不是失踪了吗? “可看清了?” “我瞄了好几眼,确定是他!”陶三之笃定点头,同时大脑迅速运转,猜测涂松宁的此番目的。 楚禾沉思,不以真实身份示人,甘愿自轻为奴? 她可不信。 没人打扰楚禾思。知道陆宽等人好奇,陶三之便说起缘由来。 “如此说来,那城中岂不是将有大动作?我们正好趁乱进城!”听完讲解,陆宽紧绷的面皮骤松,这是个好机会。 郭相言恢复了冷静,商量好的对策不可轻易改变,“不能想当然,之前是好官不假。可今时不同往日,万一人家只顾自己出城逃命该如何?” 城楼上的人还是缩头不出,楚禾出言打断几人争论,“按计划行事。” “阿禾姑娘?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就难遇了。”陆宽不解,想再劝说一二。 上次伤得惨重,眼下有更好的方法,他实在不想让大家再无谓冒险。 不容分说,楚禾眼神傲睨,手中刀柄转动,“比起靠旁人,我还是相信我手中的大刀。” 闻言陆宽苦笑,果然是那个阿禾姑娘。 叹息,自己是有些怕了。 不是怕死,是怕不能带着大家全乎到安身之处啊。 第192章 你要没命了 谈话间,等待中,太阳开始偏移。 只最初放进了一两个妇人,后来将沦为贱民的流民集中看押,分批次往城里运送。 粥桶前的队伍还很长,流民进了一人又一人,可五大桶白粥依旧未尽。 大半日,不过才耗尽一桶。 即使不断有流民从各个方向赶来,但城聚集的流民还是越来越少,楚禾一行人依旧原地不动。 在一众老弱病残中格外醒目。 “司南府的?到我们这儿作甚?”齿形城垛角落,披铠穿甲的男人还是忍不住露出一只眼睛朝外张望。 昨日被赶走,到现在仍没死心。不走东边门洞,也不见司南府派人叫回。 莫不是真没了去处? 目光闪烁,男人摸着下巴思忖。 “是张猛子的人。那张猛子一向和黄斌针锋相对,此次怕是彻底闹翻了。” 县衙早就换了主人,衙役守卫自是迎风转向。见王大人问,一个个赶着回答。 “轰走!闹不闹翻与我们何干?好心劝王大人一言,司南府的事还是莫要插手。” 察觉到这王衡怕是起了别的心思,江皓离面色不虞,想在蠢货说话之前赶紧将人打发走。 他早就注意到这群人了,只要别靠近城门,他就当看不见。 自打被迫干上这谋逆之事,他只想保全自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等事情结束就带着妻儿远离西泽县,积攒的家业够几辈子吃喝了。没必要再惹事端,免得节外生枝。 “慢,让他们领头人上来!” 男人却是犟上了。见江皓离这么抵触抗拒,还非要见见这些人不可了。 倒也不是任意妄为。这些人迟迟不肯离开,也不主动前来商谈。 定然是在拿腔作势!若能套得司南府的车粮藏匿之处,运气好还能挖出更多,那可就大功一件了! 越想越激动,越想越觉得可行。眼神示意,两个守卫转身就要下楼。 “王衡!大人让我听你筹谋兵马,不代表事事都要听你差遣!” 江皓离气急,自己堂堂一方县令竟使唤不动下人,而王衡这厮话还没说完便有人抢着做事! 王衡自鸣得意,见对方急赤白脸如同跳梁小丑般不禁讥讽,“怎得?听了一群贱民几句话,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看来你是不想见妻儿老母了……” “你!你去!卸了武器 ,别放练家子上来!” 语噎,命门在他人手,不得不低头。 为了所剩无几的一点颜面,江皓离硬撑着咬牙切齿。无视走出队列的两个守卫,而是另派了一个衙役。 衙役未动,见王大人没有异议,这才听命离开。 也不能将人逼得太狠,毕竟还用得着。 江皓离恨,只能忍气吞声。 城楼上人影晃动,不时有人探头往这边瞧。 绳索往腰间缠了好几圈,楚禾下车等待,“准备进城,护好大家。” 等了这么久,鱼儿终于主动咬钩了。 妇孺早就在车里藏好,各个车门口都有妇人握刀把守。万一男人们不敌,这便是最后一道防线。 宋大飞带着一众男人护在车马两侧,卫灵跟着迟珥守着后方。 至于陶三之,陆宽和郭相言,早就对好说辞。他们负责交涉拖延时间,好让楚禾找时机控制谨小慎微的江皓离。 城门微启,一人挤身而出,目的明确地直奔马车。 没有贸然靠近,只在不远处,语气鄙夷不屑地勾手,“司南府的?出来一人跟我走!” 陆宽着实佩服,阿禾姑娘仿佛真能摸透人心。 她怎就知道江皓离和背后之人不合,定然不会一直晾着他们。 不过和料想的还是有些出入,竟是单独叫人过去,此去怕是危险。 “那我去!” “我跟你走!” 问话间,陶三之和陆宽异口同声,脱离人群走上前去。 “喊什么喊!滚开,就他了!” 两个大块头汉子持刀大步冲了过来,这可把衙役吓得够呛。 腿脚恢复力气,站定后有些恼羞成怒,嫌弃地挥退陶三之两人。 目光扫向人群,手指随意一指。 众人愕然。 被指到的郭相言微愣,随即点头,“好。” “不可!”陶三之急忙拉住那衙役,一把将人拉了回来。有他们在,怎能让文弱涉险? 磨磨唧唧的,衙役正要发火,楚禾已经走出老远。“你们等着,我去去就回。” 将绳子解开,楚禾当着那衙役的面将匕首一一拿出。 “省心,就你了!”虽不知这小子什么时候绕到自己身后的,不过看着瘦弱,应当没什么危险。 “阿……侄儿?”陶三之急了,不过脑子还算清醒,及时改口。 若有武器傍身,大伙儿还能放心让楚禾去,可眼下手无寸铁。 只身前去,万一被识破身份或者一言不合翻脸,岂不是和送死无异? 可阿禾向来说一不二,劝说肯定无用。 “嗯。”停脚,楚禾略微颔首。 语气淡然,听不出一丝畏惧,看来阿禾心中有数。 思及此,也不再纠结。陶三之忧色未改,急忙追上走远的两人。 在衙役发怒之前忙将银子塞了过去,赔笑哈腰,“我这侄儿嘴笨又性子直,又劳兄弟照顾一二了。” “都是兄弟,能有什么事,尽管放心。” 怒火顿消,衙役喜笑颜开。赞赏地正眼瞧了陶三之一眼,收好这意外收获。 崔婆子几人躲在车内,连嘱咐的话都不能说,只能听着脚步声远去。 因着楚禾自觉,也看在银子的份儿上,进城搜身只是敷衍走了下流程。 没有交谈,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门洞,并没有上城墙。抬头观望,墙头看守的兵卒倒是不少。 够小心的,这城内不知藏着什么,这般保密。 城门外人满为患,城内却空无一人。不见进城流民的踪影,只远处隐约传来声响。 沿着墙根走了一盏茶功夫,楚禾被带到一处茅草棚前,“人带到了。” 棚子周围有数十人严密防守,而江皓离端坐桌前。 令牌翻来覆去查验,确定无误。又凝眉警觉地将楚禾仔细打量一通,江皓离那紧抓木桌的手这才松开。 一个毛头小子而已,应当翻不出多大水花。看他王衡能问出什么来! “就他?他能知道什么?” 似是扳回一局,江皓离身体后仰。眼神没有确切地看向任何一处,语气得意,态度鄙视。 “我知道。” 跟木头一样站着,一直不吭声的人突然开口。 “嗯?” 暮霭散合,远山的轮廓在迷蒙中模糊。江皓离好笑,却也不想浪费时间了。 随意一问赶紧将人打发走,这王衡果然一介赳赳莽夫。真是闲的没事找事,若是任务完不成,看他如何向上面交代! “我知道你要没命了。” 第193章 挟制 “我知道你要没命了。” 凌冽嗓音乍起,低沉又危险。莫名的,一股惊悚感惊涛骇浪般从在场众人的灵魂深处涌来。 “嗯?” 江皓离错愕,震惊,慌张。随后不顾形象地翻身滚下椅子,准备往持刀衙役身后躲。 不管他是否在吹牛说大话,大脑,心脏以及腿脚都在指使着让他逃。 可抱头没跑几步,正前方就传来骚动。 抬头望去,只见眨眼间,方才还远远立于原地的少年已然闪身冲进人群。 眉眼低垂,布帕蒙面。看不清情绪,可手中利刃稳稳直抵一人咽喉。 好巧不巧,那人正是王衡。 “你要干什么?你……你抓错人了……他在那儿!” 王衡心惊肉跳,刚刚还想着从少年口中打探有用信息来。可还没开始问,连客套都没有,这人竟直接发难。 不应该挟持江皓离吗?再者,自己隐藏这么好,为什么是冲着他来的? 可没时间再思考了。 颈上冰凉又火辣辣刺痛,热流灌进内衣,瞬间发寒。王衡一边卑微求饶,一边指着江皓离大喊。 慌了一瞬,反应过来的几十士兵战战兢兢推挤上前。武器对准楚禾,将空地上的二人团团围住。 不远处和更远处值守巡逻的士兵也接连赶来。 有人回县衙搬救兵,有人去拿武器。有人寻找角度和位置,准备偷袭,伺机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致命一击。 兵荒马乱,又声势浩大。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敌军来犯呢。 浑身透着冰冷刺骨的寒意,楚禾仿若不觉。锋利的匕首内剜,带着人一步步朝前走,一众士兵也跟着后退。 直至将两波士兵逼成一队,楚禾依旧稳若泰山。锐目扫过,话语轻吐,“我的人安全出城,你自然就能够活命。” “少侠饶命!我只不过只是小小兵卒。江县令在那儿,您去和他谈!” 血液一点点从伤口处抽离,王衡危粟胆惊,双手就要去扯楚禾。 楚禾避开,左袖中滑出一短刀,毫不犹豫地割掉暴露在铠甲外的一只耳朵。“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小小兵卒能够让这么多手下放着尊贵的县令大人不管,反来保护你?” 王衡捂着血流如注的耳朵痛叫,楚禾坦然无谓,双刀将人逼得更紧,“给你十息时间。” “一。” “都是兄弟,有话咱好好说,你想要……啊!” 刀刃豁开皮肉,往嫩肉中钻模。鲜血顿时大股顺着刀身和手背喷薄而下,血气覆盖鱼鳞甲片上的冰利气息。 “二。” 刀锋搅动,像水蛭,像毒蜈蚣啃食钻爬,恐惧比疼痛更难忍。 “小的真的只是……” “三。” 楚禾不慌不忙,极有耐心地细数。 拼命呼吸,可窒息感如影随形。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因为刀身快要完全没入喉管。 “四……” “放行!我命令你们……!”不再硬挺,因为坚持下去,自己的结果只有死。 这少年是疯子!孤身而来,没有顾虑,无所畏惧又心狠手辣。 他耗不过的。 王衡拼着最后一口气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生怕说晚了,那利刃直接会割断自己的脖颈。 王大人毫无还手之力。人人自危,手中武器好似千斤重,压的手腕抬不起来,压的双腿难动分毫。 被清瘦少年一步步逼退,此时闻得王衡发话,简直如听仙乐。 刀剑从不堪重负的手指滑落,不少人胆裂魂飞般,转身就想跑。 “站……站住!本官有让你们放他走吗?” 好不容易能逃离这个要命的地方了,极具威严的喝喊声传来,衙役们直接腿软摔在地上。 抬眼见是江皓离,便又拼着力气往城门口爬。一些人也跟着撒腿跑,头也不回。 而江皓离无所察觉,依旧阴鸷地盯着楚禾二人,嘴角满是幸灾乐祸和得意忘形。 天赐良机,今日王衡必死!不,两个人都该死! 他第一反应也是跑,好在神思清醒,为时不晚。 这么多人,凭什么要让人在自己地盘撒欢? 王衡必须死!是他提议的参将大人,让人绑走自己妻儿和花甲老母。 也是他,时时刻刻狠戳自己痛处,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成了名存实亡的空壳县令,沦为不折不扣的傀儡。 怒意如同烈火焚烧,心底的邪恶随着快意倾泻。 逃跑的一群懦夫!他们再也指望不上。还好绝大部分衙役和兵卒铁胆依旧,收拾这两人易如反掌。 “江皓离……!你敢?你的妻女……”依旧被挟制着的人怒目圆睁,不管不顾地想奋力挣脱,却被钻心疼痛拉回。 “住口!王大人,千秋伟业需要人血祭奠。你的鞠躬尽瘁,本官会向上面一一禀明。若有机会,本官会替大人照顾家眷的,哈哈哈哈……” 语气阴阳又恶毒,江皓离癫狂大笑。笑声断停,“将她拿下!” 原来是妻女在别人手里啊,还千秋伟业,将谋反说的这么好听。 天穹周合,该睡觉了。 胳膊锁住王衡,楚禾抬手,竹签接连激射而出。 “啊!” “啊!” 几声惨叫,刀具再次落地。 武器高举,人却直直倒下。一个个集中站在一起的活靶子,毫无疑问的,脑袋长出了尾巴。 冷笑还挂在脸上,形势却突变。江皓离强忍镇定,想让剩下的人一拥而上。 可自寻死路,楚禾怎能不马上满足? 窒息感突然袭来,江皓离双手扯着脖间奋力挣扎。 少年手中不知何时抛出一条绳索,稳稳当当正好套在远处之人的脖子上。 手收紧,江皓离痛苦倒地,眼球暴起,张着嘴巴啊呀不成调。 可绳子还是渐渐缩短,为了能呼吸到空气,江皓离不得不主动靠近绳子的另一端。 “狗*种!” 趁着楚禾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王衡狠狠撞向这看着瘦弱的少年,试图逃离挟持。 方才是自己大意,这才让这弱不禁风的小子得手。 敢算计他,马上就让这不知死活的人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儿! 脑子想着千万种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坚硬重甲已经挨上对方衣角。 第194章 悲与寂 “啊!” 又是惨叫,若有人在旁,定是满目骇然。 那单薄少年依旧傲然挺立,而方才叫嚣的男人已然身首异处,只余遍地血迹。 另一人,如同死狗般被少年牵着绳子拖行。 而比少年强壮高大数倍的汉子们却连连后退。 当然,也有热血汉子不堪忍受被一小儿逼迫至此。想要报仇,想要出气,想要证明自己。 再厉害也只有一人。再厉害,暗器会用尽,手中武器会撅断。 暮色苍茫中,楚禾前行两三步,取下墙壁上的火把。 转头看向如惊弓之鸟后撤几大步的众人。 轻笑,然后旁若无人的就地坐下,掏出火镰和火石,不慌不忙地引燃火把。 城里这么多士兵,一下子杀光也不现实,就看这江皓离了。 “不……我想活着……放行……没有我求情,你们得为……王衡陪葬……嗬嗬” 桎梏稍松,江皓离翻着白眼大口喘息,稍一回劲儿,便心急如焚地阻止众人。 不想沦落到这般凄惨下场,他想活着。就怕绳子还没有被砍断,自己就命丧黄泉。 看到眼前时死状可怖的场面,自负自得和长久坚持的信念溃然崩塌。 他后悔了。 他不应该留下,妻儿说不定早就没了。 说不定只是一场空。 他是爱妻儿的,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可当死亡气息漫上心头,一只脚踩进阎罗殿时,他后悔了。 他不想死,这种滋味儿太可怕了。 火光照映下,将匕首上的血迹细细擦干净,楚禾啧啧叹息。 本想等问完话再给个痛快的,没成想这人急着见祖宗。 唉,也怪她,没忍住,下手狠了。 边想着,手中绳索用力一拽。 “放行!放行!”江皓离嘶吼着嗓子大喊。 楚禾满意笑了。 “天都黑了,阿禾怎么还没出来?”崔婆子探出车门,心如火焚地望向城门。 自打楚禾跟着衙役离开,众人便七上八下地焦急等着,时刻留意楼上情形。 起初一切正常,守城士兵一轮接着一轮巡逻。 不过才过了一会儿,城墙上的人影就齐齐消失,细微动静传来,连施粥的士兵也都被惊动。 连粥桶都弃之不顾,慌忙跑进城门,紧接着城门重合。 “阿禾就一个人……万一,我是说万一……”泪水洇染眼睛,崔婆子情难自禁地哽咽。 她知道自己应该相信阿禾,可心底就是担忧,会冒出各种可怕的念头。 “不会的!阿姐什么时候会草率行事?” 陶雅雯坚定摇头,狠狠吸了下鼻头,眼睛紧盯着城门口。 阿姐应该快要出来了,待会儿要去接她! “阿奶,姐姐不喜欢我们哭的,待会儿出来了又得说您了。”韩安儿从自家奶奶怀里钻出来,伸着小手替崔婆子擦眼泪。 小脸平静,忧色不显。 “好,阿奶不哭。”连忙擦掉眼泪,却紧捏拳头,望眼欲穿地等待。 一定要安然无恙!她愿意用自己的老命去换得阿禾平安。 “都上车,准备进城!” 眼睛猛地一亮,一直不曾言语的迟珥突然开口,将随时准备医治伤患的翟老扶稳。 “快!” 没有废话,转瞬间收拾妥当。众人的目光随着迟珥一同亮光越来越盛的城墙。 以及又重新大开的城门。 城墙之上。 楚禾悠闲自得地甩着半截绳子,忽略身后佝偻卑微的一人,看着真似老友游玩闲聊。 “这么说,你只知道上面的人是府城校尉?其余一概不知?”楚禾侧目,将火把照在中年男人那惨不忍睹的面容上。 啧啧,真惨。 不过被他剥削和杀害的流民更惨。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是王爷要造反!”江皓离垂死挣扎,绞尽脑汁的回想着与上面接头的一点一滴。 只要他说的够多,说的有用,说不定还能活下来。 “银子……我还有银子!我有私库,全都给您!只留我一命就好,我一定重新做人!” 痛哭涕零,想加大筹码,争取苟活。不过可惜了,这些话只会让他死的更快。 该问的都问了,不想听人再哀求保证,楚禾缓步走到墙垛边上。 登高才能望远,举目眺望,昏暗中的西泽县城如同蛰伏的猛兽。 守护着,也讨取着,尊严,性命,财富,及其他。 近处漆黑如浓墨,远处火光通明。游动的,跳跃的火把汇聚成星河。 人头攒动,人人奔走。若是没有随风飘来的臭味和血腥味儿,看着真是一派繁华。 “还真没走。”看着城池中央最明亮之处,楚禾喟叹。 在预料之中。 “该走了。”无暇赏夜景,自己辛苦牵制一场,成果可莫要让旁人捷足先登。 江皓离跪在地上,面朝城内。 不敢抬头,只祈求着,希望少年能大发慈悲。信守承诺,饶自己一命。 “那……我……我能走了吗?”期期艾艾,哆哆嗦嗦,冷汗直流,听最后的审判。 “说的就是你呀。”手臂晃动几下,楚禾这才垂首看向丧家之犬。 人和人一对比,高下立见,可惜了余绯柔。 熄灭火把,绳索骤然拉紧。 咔嚓一声,犹如枯枝断裂。不及呼声,随着暗夜流淌。 身心愉悦,楚禾转身。 松油淋漓滴落,光晕以楚禾为中心辐射周围,随着前进,黑暗无所遁形。 一具尸体急速坠下城楼,继而高悬城门。随风晃荡,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壁砖上。 “是阿禾!” “就是说她一定会没事儿!” 妇人们喜极而泣,一帮孩童开心地蹦跳起来,朝高处挥臂高喊。 “快!抓紧时间进城。” 跟着欢呼一阵,见火光逐渐隐退,陶三之忙收敛情绪。催促大家坐稳,驱赶着马车前行。 马雷挥刀,轰开往城内挤的老弱流民,车马有序而入。 关键时刻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一手紧扶车框,一手紧握大刀,陶雅雯左右观望。 城中守卫只逃了一部分,万一设伏或者反悔杀来就不好了,不能让阿姐白涉险一趟。 马车驶进城门,楚禾也刚好拾阶而下。 “可顺利?”迎面,陶三之小跑上前,亲眼看到人无碍才放心。 “没事。”楚禾摇头,难得眯眼笑了。 简短交流间,楚禾被拽上马车。在一众嘘寒问暖和关怀备至的火热中,方才生起的半点悲与寂,顿时清散。 马雷打着火把去拿高墙上的其余火把,只留了三两堪堪照明,其余的一律顺走。 骑马紧随,艰难收回目光。迟珥捂着胸口,眉头紧蹙。 第195章 尸山 城外混乱不堪,城内更是乱象丛生。 流民摸黑往前跑,喜悦过后便是焦急。没有多余的力气,连行走都要相互搀扶,或者拄着木棍辅助。 可亲人还不知道分散在城中何处。 黑暗不能视物,没有火把,木柴都是紧缺货。 呼喊,用粗噶的嗓子虚弱呼喊。 然后接连倒下。 只是昏迷,马雷只好用刀轻轻将人拨至一旁。 土路上脚印痕迹浅浅,可车辙印成沟成壑。路面被压瓷实,然后又经踩踏和践磨,最上层覆着一层绵密细土。 触感不同,吃过粗粝沙土流民如遇至宝。蹲下身,掬起一捧又一捧,使劲往嘴里塞。 待有了饱腹感,用衣服包了一包又一包。过了此处,吃完这顿,怕是又得饿上好几日。 虽然县令死了,他们重新恢复了自由身。可经历这么多,他们对前路早就不抱希望。 就算城中还有粮,那也是到不了自己手中,反倒只会死的更快。 还是吃土吧。一般人看不上,自己又不用忍受灼烧煎熬。即使死,肚子也是滚圆的。 “人们胆子是越来越小了。”陆宽目露怜悯,不过也只有怜悯。 明明相隔还很远,可流民听到车轮滚动声就惊慌躲避,仿佛他们是洪水猛兽一般。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马车内,崔婆子和吴婆子合力扒下楚禾的外衣,揉成一团丢出车外。 “我看你这身子是将养不成了。一直没机会熬药,我跟翟老讨了几粒药丸,清洗完后赶紧吃了。” 掀开帘子,借着外面的火光。瞧清楚禾的面色,崔婆子愁眉苦脸地催促。 这孩子吃得倒不少,可就是不长肉。肯定是过于劳累,事事都得她出面。 就算是神仙,怕也是吃不消啊。 “快要进城那会儿可把我吓坏了,还以为城里没多少守卫呢,没想到光是从门口逃出来的就有大几十人。阿禾真的是冒着命救咱们啊。” 胡月红耳朵利,听得崔婆子如此说,不禁跟着垂泪叹服。 自家蒙阿禾姑娘的厚恩,这辈子都还不尽了。只能跟随着,为她当牛做马。 总会有用的上自己的时候。 “这孩子,哪一次出去不是搏命啊......”吴婆子感情内敛。心疼孩子,可说什么都是虚的。 只能默默为楚禾安置好一切琐碎事情 ,让孩子能多点时间休息。 “待安定了,我一定要在家里给阿禾立长生牌。以后有娃儿了就认阿禾姑娘当奶奶!” 又给马雷听到了,然后又是一番拍胸膛信誓旦旦。 “你可闭嘴吧!别打扰阿禾姑娘歇息!”实在是看不下去,陆宽揪着这人耳朵走远了些。 “我认真的!啊……疼疼疼……我家娃儿不叫了,我叫……呀呀呀呀” “那城墙上挂着的是江皓离吧!他死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着急出城了?” 没眼看。怕长辈们继续念叨,知道楚禾不想阿奶她们一直担忧,陶雅雯连忙岔开话题。 “你们两个啊......” 崔婆子无奈,不过转念一想,相亲相爱,这样也挺好的。 “还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情况呢,万一那些衙役霸占了县衙,也搞江皓离那套怕就麻烦了。” 前面的路有些不好走,陶三之解开缰绳拉着马头引路。 女儿说的话也是众人此时想知道的,可这西泽县城势力错综复杂。 除了明面上的两方阵营,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外,说不定还会有其他想浑水摸鱼的人。 “忘记说了,涂松宁就在县衙,帮忙吸引了不少兵力。” 洗手洁面,焚烧消毒,垫吧东西后又喝药。被严密监督着忙活完,楚禾只觉得比大战几回合还要累。 听得陶三之这般说,楚禾这才启动晕乎乎的脑子,将所见简略道出。 “就是说嘛,涂县令是真真儿好人!西泽县有救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不用逃荒了?” 不想深想,众人喜不自胜,今日终于不用夜宿荒郊野岭了。 而西泽县县衙。 战斗刚结束,地面仿佛被油光丹墨泼过,一具具尸体点缀其上,格外相得益彰。 打扫完战场,流民装扮的结队汉子打着火把在砖瓦房里进进出出。 搜查各个角落,收殓弟兄们的尸首,包扎伤口。 同时清点满仓满库的米粮和金银。 “大人,县衙内外已全部清理干净!这蠡贼搜刮的东西库房都堆不下了,竟然还挖了地穴。” 一个地方县衙,可那朴实无华的砖瓦房里暗藏玄机。所囤物资竟然比世家的经代累积还要丰厚数倍,这还只是一小部分。 仅月余而已,其搜刮手段之狠绝彻底,想想便知。 “该会会他了。” 随便坐在地上,涂松宁咬牙拔出手臂上的断刃,药粉刚敷上便被血流冲刷干净。 形容潦草,哪还有当初的清贵姿态。 可时间紧迫。布条胡乱裹住伤口,涂松宁起身遥望西面,随即持剑往外,“二十人带上解药去营救流民,其余人跟我去城门口!” 自家主人如此不爱惜身体,又听得还要亲自去除恶官,随从忙惊慌上前,言辞恳切,“二少爷,属下带人前往即可,您不能再涉险。若您有事,属下无法跟家主交代.....” “跟上!”涂松宁无视,带风前行,随从只得急急跟上。 “这里怎么这么多草棚子?难不成是城中滞留百姓?还是收容的流民?” 刚出城门地带,稍行数百步,隐隐幢幢的建筑就自地面缓缓铺开。 心中奇怪,逐渐靠近。马车停下,陆宽这才带着马雷小心走进。 “去后面!”陶三之小声提醒陶楚杰,两人悄悄绕后。 “哎呦!” 一声惊呼,众人当即提心。 楚禾睁眼,翻身冲出车厢。 陶雅雯持刀紧跟,胡月红和徐翠珍不甘落后,抱着刀死守车门。 宋大飞和覃远松俩兄弟则火速前往支援,卫灵也从板车上跳下,守在马车后方以防偷袭。 “雷子?”走在最前面的人突然不动,陆宽狐疑,警觉查看周围。 “吓死我了!真他娘的不是人啊!” 擦了一把冷汗,马雷烫脚一样跳起,然后指着脚下骂骂咧咧。 无事发生,陆宽松下心的同时忍不住上前踹了一脚,“再咋咋呼呼,就让翟老给你灌药!” “哥!真不能怪我啊!你自己瞧!” 陆宽更疑惑,到底是什么?连胆子大的能捅破天的雷子都这副模样。 火把往前一照,陆宽瞳孔一缩,骤然呆立当场。 “这......” 楚禾一众人冲过来,神情瞬间凝固。 是尸山。 第196章 再次相遇 一具叠着一具,脚挨头,头抱头。交错丢放,严丝合缝,没有浪费一丝空间。 肉体溃烂,森森白骨几乎完全剥离,干枯的骨架如同农家囤积准备过冬的细柴一般,堆摞得冒出了尖儿。 满目老弱病残,只寥寥青年,刀痕凛虐,死状凄惨。 而绊了马雷脚的是木柴。 整整齐齐码放,围着尸山,一圈又一圈。因着撤退仓皇,几捆干柴被胡乱扔在地上。 艰难挪动脚步,侧身,火把照亮更远处。 山,一座连着一座。 有些才刚筑基,有的空荡荡,只剩一块被熏黑的地面,以及厚厚一层灰。 “畜生啊!” “都是城中百姓......为何要赶尽杀绝......” 心里堵得无法呼吸,众人捂着嘴哽咽哭得不能自抑。 为了惨死的人,也为了和牛头马面赛跑的自己。 痛惜,想救,可只有尸骨无数。 翟老眼前一阵黑,泪水夺眶,声音却干涩无比。 这些都是无辜的百姓啊!看伤口和腐烂程度,有些是水刚退就惨遭毒手。而有些则是活生生被累死的。 “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便宜他了!” 高老汉挣扎着爬下马车,然后扑通跪地,高举双手问苍天,“百姓何错之有?为何要遭受这一切!为何连孩子都不放过,婴孩何错? ” 男人们眼睛充血,牙齿咯吱作响,恨! 痛恨老天,痛恨这毫无人性的世道。 一个江皓离死了,可其他地方呢? 胆小怕事的江皓离都这般明目张胆,无所顾忌,他处怕是早成了人间炼狱。 “里面还有活人。” 迟珥从棚子里走出,打断这场笼罩众人心头的凄风悲雨。 “进去看看,流民要赶上来了。” 眨去湿润,视线清晰,陆宽轻声开口。 相互搀扶着离开,不去看惨绝人寰的阴暗之处。 而楚禾,已经摸了好几个草棚子,将有用之物悉数收入空间。 好久没有入账了,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一片草棚整齐林列,有专门放粮食的,有专门放武器和铁器的。 当然,也特意修建了关押人的圈子。 片叶不留,连木柴也没漏下一根。 县衙的物资怕是早就被涂松宁拿了,那她就不客气了。 “姐!姐!你人呢?” 刚将装车完毕的等待出发的数辆板车收入空间,就听得陶雅雯那着急慌忙的呼喊和咚咚脚步声。 头疼,楚禾叫住跑过头的人,“在这儿呢,怎么了?” 循声找来,觑了楚禾一眼,陶雅雯忙斗鸡眼往外跑,“没事没事,就来看看你,你继续继续!” 楚禾肯定又在搞那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了。 赶紧溜,她什么都不想知道。 “唉......”楚禾叹息。 再出来时,空地上躺满了人,翟老把完脉,已经气无可气。 “那米粥中掺了东西,药劲儿大,还得昏迷一会儿。” “就知道那畜生不会这么好心!也不知道其他人被拉到了哪里,尤其是那些妇人姑娘。” 从头走到尾,竟没发现一个妇人,胡月红忍不住怒骂。 城里连个屋舍都不见,哪还有富人?还为奴为婢?鬼影倒是不少。 可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有心相帮也是无能为力。 而不远处哭声四起,流民们也看到了骇人场景。 腿软跪地,羸弱到极限的身体和心魂再也承受不住。惨叫一声,逃荒之路就此终结。 “该走了。” 和陶雅雯,韩安儿几个将疲累不堪的老人扶进马车。楚禾扯动缰绳,率先出发。 “拿些吃食过来吧,再不进食这人就得饿死了。” 陆宽带着所有人利索撤离,而翟老还蹲在地上扒人家眼皮呢。 “今日救了,明日也还得死。这么多人,是救不过来的。”抬眼看了眼驶离的马车,迟珥急,不过还是好言劝说老头子。 “为人医者......哎!你这是作甚!快放我下来,成何体统!” 耐心转眼耗尽,迟珥夹着人丢进马车。 同其他五人一同追赶大部队。 远离最远端的草棚,接下来的路十分顺畅。 往日大街小巷和客舍酒楼彻底成为废墟,虽然还是胡乱堆着,但没有尸体。 也没有活人。 马车就在垃圾堆中间开出的小道上行驶,沿着深陷的车辙印。 继续往前走,走过望不见尽头的泥堆废墟,便可以看得稀疏几间窝棚。 “是那些帮着江皓离作恶的士兵住处,没什么东西,连张破席子都没有。” 看了三四处,陆宽兴致缺缺走回。 “在江皓离手下做事,能吃香喝辣才怪了。” 马雷坐在车头不屑撇嘴。想要驴拉磨,还不给驴儿草料吃,就这尿性还想让人忠心耿耿卖命? “停!前面有动静!”说话间,陶三之从前头跑来。 交谈声止,熄灭火把躲藏起来不现实。所有人下车,扛着砍刀站在车前等待。 正好憋了一肚子气,来得正好。 脚步声越来越近,光亮愈盛。 对方也看到了陆宽一行人,两队人马停下来遥遥观望。 “有车有马,莫不是那姓江的回来了?”小心查看,几十人抽刀,准备了结狗官。 “看着不像,去问问。” 口中虽是这样说,可涂松宁手中的长剑依旧戒备。 “你们原地等着,我去看看,情况不对你就带着大家撤退。” 对方迟迟不动,一直僵持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应当不是歹人,陶三之打算前去交涉,毕竟人家也派了一人过来。 “官府办事,你们是何人?” 官府? 江皓离已死,哪里的官府?莫不是残兵余将? 思及此,陶三之急忙冷喝,“是江贪官的余孽!兄弟们,动手!” 陆宽带着一众人快速冲了上来,手中的刀饥渴难耐,“速速受死吧,你们残害百姓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戴顺,回来!” 听清陶三之的叫骂内容,涂松宁心知当中有误会。出声将人喊回,自己也缓缓走出人群。 此地不是盛京,见人就报自家官职身份的习惯得改了。 “咦?”这声音?陶三之困惑得挠脑袋。 “各位误会,鄙人涂松宁。方才听得兄弟说余孽,莫非西泽县县令死了?” 走近,涂松宁拱手诚心发问。胡须满面,一身杀伐之气,和言行极不相协。 “涂大人?果然是您!” 又凑近端详了会儿,陶三之这才放下刀。陆宽左看看右看看,只得又喜又丧地歹人返回。 而这边,陶三之已经滔滔不绝和涂松宁单方面聊起天来。 “是啊,死了。我们进城的时候就看见他挂在城门上,守卫也都逃了,我们就赶紧赶车溜了进来。” “当真没看见是何人所为?”涂松宁低头沉思,半晌还是觉得蹊跷,不放心地确认。 “是啊,其他流民都在后面呢,您可以去问问他们。大人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在此处?” 陶三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语气热切,可问到重要之处,便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能是哪位有义之士吧。” 涂松宁喃喃自语,随后抬头看向前方,不再理会身旁之人。 陶三之:...... 真现实,记不得自己就罢了,怎么还用完就扔。倒是回答他的问题啊! “若不想继续逃难,可在此处停留。县衙外有救济粥,等上几日朝廷派来的巡使应该就要到了。” 收回目光,涂松宁好心提点。 第197章 硬闯县衙 走路身形有些不稳,但男人还是固执地推开随从,接过火把去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波流民。 “那您还回丰宁县吗?” 人都走远了,陶三之转过身追了几步,突然大声又问。 “会。不过要在加固八文江堤坝之后。” 步子一顿,涂松宁没有转身,语气醇厚但坚定。 这话十分振奋人心,有涂松宁坐镇,说不定...... 不仅是陶三之,便是陆宽等人也动摇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 回去又能如何? 家没了,地毁了,一切物非人也非。 丰宁县乱地一塌糊涂,重新恢复往日祥和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还是听阿禾的吧。既然决定了跟随,要报恩就应当坚定不移。 “阿禾姑娘,我们抓紧时间找地方过夜吧,时候不早了。”拔高声音,陆宽眼神警告地看向一脸喜气的肥锦镇众人。 目光扫过,众人如梦方醒。为自己的而羞愧,马车里甚至还传来啪啪扇耳光的声音。 楚禾倒也不在意,想离开可以,先把层皮下来再说。毕竟自己的药品和保护不是白享受的。 好在陆宽有脑子。仿若不知,楚禾应声,“继续赶路。” 思绪回转,陶三之扬起笑脸,语气轻快地吆喝,“终于能睡个安稳觉喽!” 好似灾情向好,车轱辘吱嘎前进,而涂松宁那明显强打精神的话语从身后断续传来。 “乡亲们,鄙人乃丰宁县县令。江皓离已死,西泽县安定在望。逃荒艰苦,愿留下与本官共守八文江者,县衙将全力保障大家的温饱......” 远了,也混在流民的嘈杂中,涂松宁的声音渐不可闻。 “西泽县乃襟喉要县,一脉八文江更是天然屏障。一旦出现问题,不仅下游的城镇将会毁于一旦,更会给外族可乘之机。” 郭相言随着车子走,耐心给众人讲解涂松宁为何舍弃丰宁县而要冒险潜进西泽县的用意。 不过他还是有些许疑惑的,譬如涂县令失踪的那些时日去了哪里?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主持大局? 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我不懂,不过周围几个县城就西泽县设有司南府,还在沿岸还修建了几处望楼呢。” 任保成从车上爬起,伸着脖子也参与了进来。 平常坐个船,坐个牛车也就三个子儿。可过一趟八文江可得八文,这还是十几年前的价,现在不知涨了多少。 “还是先去县衙看看,看来那江贪官藏了不少好东西,不然涂县令不会放话说是要供流民吃穿。” 马雷不想听这些人叽里咕噜,他只知道县衙里面肯定有不少宝贝。得赶紧偷一些回来给阿禾姑娘,欠的太多,先还一点是一点儿。 楚禾少见地认同。 可不得抓紧时间去转悠转悠,她可一直没忘江皓离说的私库。 靠近县城中心,路上不时就能遇到几具尸体。死了没多久,应当是涂松宁的人所杀。 不过奇怪的是,到现在为止,一路之上不见半点灯火,少可指数的几座茅草屋人去楼空。 更别提什么粮铺和院落了。 “那就是县衙吧?可算是有光亮和烟火味儿了。 人困马乏,身心交猝,在眼皮忍不住打架的时候,一间连着一间的排排院落映入眼帘。 说是县衙,但占地极大。 虽然没有亭台楼阁,可砖瓦房成片林立。在人迹灭绝又瓦砾遍地的荒凉之地显得卓然不群,犹如凤凰栖于蓬蒿。 “阿禾,我们当真要在县衙过夜吗?他们可是官啊。” 陶三之赶马车的速度是越来越慢,最后索性不装了,丢下缰绳悄悄溜到楚禾车厢边上。 远远就看见县衙匾额下有两个佩刀汉子在把守。本来是不怕的,可当人抽刀望来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怵。 “你吵什么!阿禾才睡了没多久,自己拿主意!” 崔婆子下意识地看向楚禾,可车内太暗什么都看不到。又侧耳听了会儿,见人没被吵醒这才压低声音呵斥儿子。 没本事就听阿禾的,好不容易才有空歇息,崔婆子这个气啊! “娘,坏人倒好办,可这些人是涂县令的手下。” 被自己亲娘训斥,陶三之不羞不恼,只在听到楚禾睡着了的时候才捂着嘴用气音弱弱反驳。 “官又怎样?要不是没遇到几个,我见一个杀一个。直接进,不让进就捆起来丢远些。” 二人正做贼似的悄咪咪谈话,楚禾那轻描淡写又杀气腾腾地声音自黑暗中响起,倒吓了两人一跳。 就在陶三之不好意思地准备自我反省时,有人却已经先行一步走到守卫跟前。 “我们和涂县令熟识,大人让我们来领粥,顺便过夜。” 陆宽抱拳,神色坦荡,说的话真假掺半。 “和大人相熟?可有凭证?”守卫将信将疑,这些人着实不像是靠救济粮过活的。 有车有刀,形迹可疑,绝对不能轻易放他们进来! “动手吧,墨迹。” 没理会陶三之,马车半天不动,掀帘,就见陆宽神情急切地还在叭叭。不等了,楚禾直接下令。 “和他废话什么!” 早就等不及了!呼啦啦!马雷领着一众人一拥而上。 将目瞪口呆的陆宽挤开,三两下就将门口两名守卫捆得结结实实。 院中巡逻的人出来查看情形,刚一露头,也被捆成了粽子。 “院中还有人,上!”马雷一蹦而起,奋勇当先,瞪着牛眼一头扎了进去。 待迟珥下马走过来时,两方已经打了起来。无法,只能提刀加入。 躲闪,刀鞘敲啊敲。 噼里啪啦一顿交战,虽然略有小伤,但大获全胜。 “把嘴堵上吧,怪吵的。” 先前的犹犹豫豫不见半点,陶三之美滋滋喝着热粥,不嫌事儿大地指着躺在地上的人说道。 “得嘞!” 陶雅雯和陶楚杰,以及陆小广和宋梦等人麻溜上前。扯下半拉衣服,揉巴揉巴就塞进蒙头转向也不耽误破口大骂的涂松宁手下。 省时又省力。 所有人下了马车,卸掉门槛,就这么大摇大摆又堂而皇之地占领了县衙。 老爹交由妹妹和妹夫看顾,高童带着俩儿子同覃远松三兄弟查缺补漏。从前往后,小心谨慎地探查县衙各个角落。 徐翠珍和蒋勤勤就近找了间屋子,扶着两位老人先休息。陶五涌则领着一串小孩儿在院中央临时搭起的草棚子里舀米粥。 一整天没进食了,反正有现成的,先垫垫肚子再说。 第198章 收!收!收! “这县衙都快要比一个村子都大了,这么多砖瓦房,修建起来怕是得需要不少人手吧?真是大手笔!” 马雷兴奋地左瞧瞧右摸摸,他还没住过砖瓦房呢。 以前在地主家的前院门口站着都觉得自己长了见识,眼下却能住上青砖大瓦房了。 “人血浇筑,人命人骨打的基,自然不同一般。” 翟老赌气地扭头不接迟珥端来的米粥,听得马雷这副惊叹又喜爱的模样,更是气了。 “翟老说那尸体中的不少人是累死的,方才还困惑,现在却是恍然。” 郭相言凝噎悲叹。这段时日,西泽县内的百姓受了多少折磨,处于何等水深火热之中? 笑意尽消,马雷避如蛇蝎地收回手,使劲往衣衫上擦。 吸溜声停了,满屋只剩叹息。 这气氛让人心压抑,陶雅雯张望房间内外。随后眼睛咕噜一转,弯腰悄悄退了出来。 摸黑跑进交错排列的屋群,听到熟悉的交谈声后忙喊着跑了过去。 “覃伯,高伯!赶快回去喝粥吧,这里交给我和我姐就行了!” “那成!你们小心点!” 以为是楚禾让陶雅雯过来的,六人没有多想,嘱咐了一句就匆匆赶回。 得赶紧回去告诉大伙儿他们的所见! 满仓粮啊!都码出屋子了!布料杂货到珍品古玩,看得人眼睛都花了。 他们都住进来了,只看不摸,这也忍不住啊! 人走远了,陶雅雯扒开门缝。 探手勾过门边的袋子,往里瞧了一眼,差点没站稳。手忙脚乱地推回原处,又接连打开几间,顿时惊呼狂笑声响起。 半晌,陶雅雯才捂着胸口脑袋发晕地扶着门爬出。鬼鬼祟祟左右张望了会儿后,又假装无事发生般溜之大吉。 稳步,小跑,狂奔! 然后,撞上了人。 “哎呦!” 陶雅雯后仰倒地,连翻两个大跟头。 “鬼追你?”揉着额头,楚禾没好气地问王八晒肚的这人。 “姐!好东西!有好多好东西!” 看清来人是楚禾,也顾不上疼了,陶雅雯拐着腿爬起。拉着楚禾走到黑暗角落,手舞足蹈着说自己的发现。 “嗯,我知道。”扒开激动抓住自己胳膊的爪子,楚禾不咸不淡地应声,扭头就走。 都收了七八间了,她还能不知道吗? 尽是些金银珠宝也不成,这衣食用具都得跟上,得好好挑一挑。 “啊?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 好像也不怎么激动了,陶雅雯语气恹恹,有气无力地挥手,“去吧去吧......涂县令马上就回来了。” 楚禾朝后瞥了一眼,然后顾自走进一间,插上门闩。 “唉。” 陶雅雯叹气,然后命苦地走到第一道大门前,凄凄惨惨地蹲在地上。 这西泽县衙四堵泥墙高耸,大小院落有五处,但房间百余所。 大到粮仓,钱库和兵器库,小到住所,厨房和牲口圈,一应俱全。 甚至还设有铁工坊,里面堆满还未冶炼的铁器。铁锅,镰刀,锄头......凡是带铁的物件儿一一被拆卸开来。 都是从县城百姓手中,还有城外的众多流民手中搜刮掠夺而来的。 连同冶炼容器,楚禾全部收入空间。 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由她保管为好。 走过甬道,楚禾一刀劈开挂锁的套院大门,着重挑实用的东西。 世道乱,以后想买怕是买不到了。 至于粮食,精米细面一律全收,其余谷类杂粮则挑能留种的。 反正这西泽县,或者是说大半阖州。百姓死的死,逃的逃,也吃不完这么多粮食。 小院落只去了一处,楚禾此行主要目的是去找江皓离的私库。 顺便看看能否找到这些恶行的幕后主使。 这种阴狠毒辣之人不配活着,在别处为非作歹她管不着,可碍了她的眼就得死。 由四处院落拱围着,一县之主的宅院气派非凡。 没有雕梁画栋,不见水榭楼台,但抄手游廊曲折错落,池馆假山相映成趣。宛若山水卷轴,令人赏心悦目。 城中萧条不见绿。可此间翠竹昂扬,青松苍劲,秋菊斑斓,红柿圆润。仿佛将方圆 百里的生机和颜色全部抽离,一一汇聚于此。 楚禾此时可没有闲情雅致,冷着脸拆了戏台子。奇花异草全部收了,水池里的肥鱼也尽数捞走。 涂松宁一行人刚拿下县衙,怕是还没有功夫细心清查。 知道了也无所谓,反正流民一会儿就到。到时候人多手杂的,丢上千儿八百件东西也不奇怪吧。 是吧? 走进内院。没有意外,金铺玉户,珠光宝气。 边找边收,江皓离胆小慎微,墙壁和地表自然不能疏漏。异能辅助,瞬间地面上的青砖一块不留,而墙壁破开又合拢。 有暗格,但里面是金块和少许银锭,没有书信纸张。 不过楚禾可不相信江皓离没给自己留退路,藏得深罢了。 不信邪,继续找,可依旧没有。 突然想起什么,又将那张床榻放出。大卸八块后,可算从罗锅枨里抽出了一卷布帛。 略扫一眼,楚禾继续前往下一处,也是最后一处。 刚合上门,就听得远处陶雅雯那刻意又夸张的咳嗽。 知道应该是涂松宁回来了,或者陆宽等人有事寻自己。 没有停留,楚禾去搜那王衡的住处。 相比之下,几处略显寒酸。 “呵。”只扫一眼,楚禾便笑了。 跟她玩这套,她是属老鼠的。 径直走向毫无装饰的素白墙壁,刚破开,楚禾就被金灿灿的光亮闪到了眼睛。 尤其是在火光的映射下,那堵金锭子和银锭砌成的墙壁格外壮观。 连泰山崩于前都能岿然不动的楚禾也睁大了双眸。然后,颤抖着手连墙皮一起打包带走。 拿到手才发现只垒砌了一层,看着震撼而已。 也是,就算举县之力怕也没有多少金子分给王衡。 此行倒是提醒了楚禾。连这二人都知囤真金白银,自己得找个时间将空间里的那一沓银票兑换掉。 从前跑到后,忙活了这么久,身上都要起汗了。 而陶雅雯急得直跺脚,嗓子跟被掐着脖子拎着走的鸭子一样嘎嘎叫。 生怕人厥过去,更怕这死出反倒引来人,楚禾赶紧复原墙壁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