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极品假金孙,全家都被我带飞》 第一章 唯一的金孙竟是女儿身?! “刚才那阵仗瞧见了吗?老谢家的独苗谢金柱其实是个丫头,装男人被书院的人发现了,直接被撵回来了!” “还闹着寻死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得回来哦……” 聚集在谢家的茅屋门前的村民议论不断。 屋内的谢老太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地验证了那个可怕的猜测,两眼发直喃喃出声:“孙子呢?” “我的大孙儿被你们换到哪儿去了?!” 为什么养了十五年的孙子脱了衣服居然是个女的! 谢老三媳妇满脸是泪扑过去,跪在床边抱住了谢老太的腿:“娘啊。” “你不是已经亲眼验过了吗?金柱真的是个丫头,我当年生的就是个姑娘啊……” 谢老三隔着帘子不忍地叫了声:“娘……” “你住嘴!” 谢老太嘶声力竭地吼了一嗓子,突然脱力跌在了地上:“完了……” “全都完了……” 老谢家宝贝了十几年的金疙瘩,居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假货! 全都是骗人的假货! 谢老太如临天崩,拍着大腿哭嚎出声:“天塌了啊!” “我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老谢家唯一的香火就这么断了,我死了可怎么去见列祖列宗?怎么跟老头子交代啊……” 谢老太哭得撕心裂肺,冲到堂屋,恨不得一头撞在祖宗牌位上跟着去了。 谢老三夫妇急忙去拦,谁也没注意到床上的假货什么时候醒了。 入眼所见的是漏出茅草的横梁,呼哧往里灌风的破窗,被柴烟熏得发黑泛黄的墙面,以及…… 老谢家集齐全家之力,努力给宝贝金孙凑出的一张软床。 唯一的一床新棉被原本象征的是对独苗的宠爱,现在却压得床上的人呼吸困难。 谢锦珠反复闭眼又睁眼后,难以置信地确定了一个事实:她穿了。 没有飞机失事,也没有自然灾害。 她只是在完成了一个实验后睡了个午觉,再睁眼她就变成了谢家被揭穿惊天秘密的独苗。 听到谢老太哭诉愧对祖宗亡夫的绝望,谢锦珠的表情越发古怪:倒也不用那么愧对亡故的谢老头。 因为这堪称滑稽的大秘密,本来就是谢老头一手主导的! 老谢家往上一辈总共三房。 偏偏兄弟三个都是只开花不结果的命,凑足了七朵金花不见儿子。 老两口愁得整日叹气,把最后的希望都放在了老三媳妇王氏的肚子里。 然而当年王氏在孕中待产,谢老三意外失足落水下落不明。 老爷子担忧谢老三回不来了,又不肯认了没孙子被人吃绝户的命,抱烫手山芋似的捧着呱呱坠地的八丫头,索性硬着头皮谎称老谢家喜得独苗。 万幸的是孩子出生的第二天,谢老三就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谢老头庆幸之余,渴盼着三房两口子年轻,能再生个带把的把谎圆过去,压着三房的两口子保守秘密。 却不想,此后数年家里的三个儿媳一个都没再怀上! 五年后,谢老头病重实在是熬不住了。 因为对被装成男人的孙女有愧,留下的唯一遗愿就是教养好这一株独苗,无论如何不得亏待她。 原主身为谢家唯一的香火,再加上有谢老头的遗愿加持,自然而然就成了被寄予厚望的家中一霸。 谢老太对金孙宠若心尖。 大房和二房的伯父对原主这个独苗视若己出,爱得如珍似宝。 谢家的七个女儿也对原主纵容得分外深沉。 全家都坚信:只要这个独苗出人头地了,老谢家的苦日子也就熬出头了。 可原主的打算从来都不是带着全家鸡犬升天。 原主只想在秘密败露之前,在英才汇聚的书院里给自己找到最好的出路,最好是能当个读书人家的夫人,好接着享受自己的缺德人生! 现在这么缺德的人是她了! 谢锦珠难掩窒息地捂住心口,不敢回想原主到底造过多少孽。 这时隔不住谢老太哭嚎的门帘被人一把掀开,冲进来的人卷着冷风抬手,朝着谢锦珠的脸就狠狠刮了过去! “骗子!” 谢锦珠在震惊下凭借本能躲开这一巴掌。 来人却不依不饶地扑打上来:“明明是一样的赔钱货,你骗了我们这么多年!” 谢锦珠认出对方是谁艰难避开,苦着嗓子底气不足:“五姐,我不是……” “你别叫我五姐!” “我不是你姐!” 谢五妮本来是在山上捡柴,下山时听到有人说自家的笑话,急忙跑回来,看到哭得呼天抢地的谢老太,心里瞬间就都明白了。 村里人说的都是真的…… 唯一的弟弟才是假的! 谢锦珠被这饱含怨怒的一嗓子镇得一愣。 谢五妮指着她还想动手,一开口却哭了出来:“你怎么能是个丫头呢?” “啊?” “你不是儿子吗?都装了那么多年了,为啥就不接着装了!” 全家盼了多少年的希望就这么破了,这日子的盼头是彻底看不见了! 谢锦珠喉间难言一哽,发自内心地说:“其实我也不想的。” 尽管原主横行霸道,欺瞒吸血全家的这个行为真的非常可耻,但谢锦珠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穿都穿了,她总不能再去死一遭啊! 谢锦珠硬着头皮虚弱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以后会……” “你怎么好意思说这话的!” 谢五妮双眼发红地吼出了声:“这十几年家里有一口吃的,全都进了你这个假儿子的嘴!” “有一个铜板都要紧着你去书院,说是要考功名!” “你顿顿吃干的我们连米糠都吃不上,你三餐要吃肉我们连闻味儿都够不着!” “你装病要娶媳妇儿下聘冲喜,逼得全家卖牲口卖地为你凑钱,可你卷了全家的银子是想跟人私奔!” “现在被野男人骗了银子一脚踹了,假男人也装不下去了,你一句轻飘飘的我错了就能抹了吗?!” “你欠我们的这些怎么算!被你骗了这么多年的我们算什么!” 谢五妮哭喊着情绪彻底失控,扑过去就要掐谢锦珠的脖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进来,来人见状急忙大喊:“五妮快住手!” “不许伤她!” 第二章 可我就是个假的啊 “我凭什么不能打她?!” 谢五妮被冲进来的人抱住了往后拖,又怒又悲地挣扎哭吼:“大姐你撒开我!” “她之前装成男人的时候金贵,现在都是一样的赔钱货了,她凭什么还比我们金贵!” “她把我们骗得这么惨,我打她怎么了?我恨不得杀了她!” “我让你别说了!” 谢大花急喘着气拽开了愤怒的人,转头看到闪躲到了墙角的谢锦珠,本能地缓下语气:“小弟你别怕,你五姐就是一时急得昏了头,她不会……” 话及一半,谢大花看着谢锦珠的脸突然语塞。 谢锦珠百感交集地看着奋力护着自己的人,嘴唇嚅嗫生涩地挤出一句:“大姐,我不是男的。” 原主的确是瞒天过海骗了很多年。 但假的就是假的。 她不是男人,也没兴趣在往后的日子里都假扮成男人。 谎言已经破了,真话再难听,她都必须得说。 谢大花今天本来是要回娘家给弟弟送米,刚进了村口就听到有人在说谢家的事儿。 但是在亲耳听到谢锦珠的回答之前,她其实是不信的。 宠了那么多年的弟弟,怎么就变成假的了呢? 谢五妮看着谢大花怔然的表情,冷笑咬牙:“听到了吧?” “她都自己亲口承认了是骗人的!” “咱家就是个满门绝户的命,一个假货她……” “都说了让你住嘴!不许说了!” 一贯温顺好脾气的谢大花带着哭腔怒道:“不是弟弟她也是最小的妹妹!” “咱们都是当姐姐的,你是非要闹着逼她去死了才算完吗?!” 谢五妮见鬼似的瞪着她:“你是不是疯了?” “骗人的是她!你冲我……” “闭嘴给我出去!” 谢大花不由分说地把谢五妮推搡出去,强忍着惊骇带来的失望和窒息,努力提起嘴角哑声说:“金柱你别慌。” “奶奶是最疼你的,你五姐也就是嘴上不饶,她不是有心的。” “我听说你落水还受寒了,你就在在屋里好好休息,大姐去帮你跟他们说。” 谢大花今年才二十五岁,但过早嫁为人妇,成婚十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岁月对她没有半点优待,年纪轻轻的发间已经见了白发,眉心也始终拢着不散的愁云。 谢大花想摸摸谢锦珠的脸安抚她,手刚伸出来就局促地收了回去:“安心歇着啊,我先出去了。” 谢锦珠看着那双又缩回去的手,呆呆地看着谢大花消失在帘子后,喉咙像堵了铅块似的喘不过气。 大姐嫁人的时候,原主五岁。 花苞似的小姑娘被家里做主仓促定了婚事,认命嫁给了个瘸子。 聘礼总共二两银子。 一半打成了个银包铜的长命锁挂在了原主的脖子上,保原主命长寿魂不丢。 另外一半换成了黄澄澄的小米,用来给原主熬粥。 原主吃着大姐用婚事换来的小米,享受着大姐事无巨细的维护照顾,对这个靠着在洗衣坊浆洗衣服供养自己的大姐,却没有一点尊重。 原主一直嫌大姐的手糙裂口多,到了冬日伸出来红肿青紫,根根都跟冻萝卜似的实在难看。 可要不是为了原主嘴上的那口白米,大姐的手怎么会在水里泡得那么不堪? 大姐一直对原主无条件维护,从小到大都把原主疼成了眼珠子。 但谢锦珠也没想到,都这种情形了,大姐居然还护着她…… 谢锦珠听着帘子外的哭嚷叫骂,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被养得细皮嫩肉的脸。 堂屋里爹娘怀揣着愧疚跪地哀求。 谢老太哭嚎不断。 谢五妮的愤怒和谢大花的无奈劝阻,全都掺和在一起,当场乱成了一锅粥。 只是哪怕乱成这样,引发风暴的人也被摒弃在了风暴之外。 谢老三夫妇都认为错在自己,原主只是被迫延续了这个可怕的谎言。 现在不论什么后果都该是他们身为父母来承担,不是原主的错。 可原主怎么会没错呢? 她大错特错。 谢锦珠本人不知道掺了人血的小米粥是什么滋味。 但现在这个吃人血白米的人是她了。 她就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为自己赴汤蹈火了十几年的人,再冲在自己的前面粉身碎骨一次。 谢锦珠出来的时候,谢大花一下就慌了:“你回去躺着!” 谢家的生计艰难,还供着唯一的独苗在书院里虚度光阴,开销颇大。 所以家里但凡是能干活儿的人,全都在外找了赚钱的门路,都是天不亮就出门,夜深了才到家。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得到消息的人肯定会跑回来证实。 人多嘴就杂。 对原主最是偏爱的谢老太都哭得天崩地陷。 其余人会是什么反应,谢大花根本就不敢想! 跪在地上的王氏也急着起来,拉住谢锦珠:“你先进去!” “你大伯二伯他们就在码头上,现在肯定在回来的路上了,你……” “可是我就是个假的啊。” 谢锦珠搀住王氏满是冷汗虚软的手,扶着她站稳了苦笑道:“躲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躲了,你们怎么办?” 谢家没有对不起原主的人,是原主这个缺德冒泡的蠢东西对不起全家。 她既然是占了原主的身子,就必须对这些被欺骗的人有个交代。 不然她以后要一直像阴沟里的耗子一样,活在唾沫星子的淹没下吗? 谢锦珠把王氏扶到边上坐下,又去扶垂首跪着的谢老三:“爹,你也起来。” 谢老三灰白着脸嗓门粗大:“跟你没关系!” “自己滚进去待着!你……” “事儿是我惹的。” 谢锦珠略抬高了声音说:“责任我自己负。” “不用你们跪,也不用你们谁替我认错。” 谢锦珠在数道错愕的目光中,把惊讶不已的谢老三强行扶了起来。 谢锦珠走到谢老太的面前,蹲下去仰头看着谢老太,一字一顿地说:“奶奶,我的确是个女孩儿,从前也是我骗了你们。” “我知道自己做了很多错事,也亏欠了很多人,这些我都认。” 事实无可更改,过去也难以溯回。 可以变的是将来。 谢老太满脸是泪,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曾经最疼的小孙子,枯瘦的手轻轻地摸着谢锦珠的脸,哭着说:“儿啊,你怎么就是个丫头呢……” 如果谢锦珠是个男人,谢家的香火传承下去了,就是捅破了天都不是大事儿。 可唯一的独苗变成了丫头…… 谢老太哭着说:“你改得再好管什么用?” “老谢家要绝后了,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啊!” 谢锦珠慌乱地抓起衣袖要给谢老太擦泪。 谢老太却在这时一把推开了她,转过头就朝着桌角一头撞了过去:“我不如一头撞死了,好去寻老头子告罪!” “娘!” “奶奶!” “啊!” 第三章 我还活着,这么失望的吗? 半个时辰后,大夫拎着药箱从屋里出来,看到守在门外的几人也是表情复杂。 谢家的事儿大夫也听说了。 看着突然变成个姑娘,却还穿着男子长袍的谢锦珠,大夫长长叹气。 “老太太急火攻心一时有些受不住,若是能寻得人参入药,熬过去就没大碍了。” 跟谢老太表面看不出的内症相比,此刻看起来更为骇人的是谢锦珠的手。 她用手挡在了桌角和谢老太的脑门中间,护住了谢老太的皮肉没受损,手背却迎着桌角撞得分外惨烈。 只一会儿的功夫,被撞的那只手就已经肿大异常,露出来的皮肉上也全是可怕的青紫血斑。 谢锦珠注意到大夫的视线,把手往身后收了收,本能地说:“那就先抓药。” 原主的罪孽已经够深了,绝对不能再摊上怒死亲奶奶的大罪! 谢老太要是有半点闪失,她就真的要被迫随着去见列祖列宗了! “咱家哪儿来的银子买人参?” 谢五妮眼角泪痕未消,似痛快又似不忍地盯着谢锦珠藏不住的肿手,啐了一口:“家里的钱都被你搜刮空了,现在一粒铜板都找不出来了!” 谢锦珠猛地一怔,被扑面淹来的愁苦吞没。 谢家是真的很穷。 原本只是入不敷出,尚能勉强度日。 可原主不久前为了跟秀才私奔跑路的大事儿,秋风扫落叶一般残忍搜刮走了家里的所有钱。 甚至还逼着家人四处去借,为此欠下了不少外债。 现在谢老太被气得病倒了,危在旦夕。 那被原主搜刮走的钱呢? 谢锦珠想到什么猛地打了个激灵,果断道:“你们在家里照顾奶奶,我去个地方很快就回来!” 王氏下意识地伸手去拦,抓住谢锦珠受伤的手又急忙撒开:“你要去哪儿?” “你奶奶她……” 谢锦珠忍着剧痛,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找人参!” “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耽搁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 再延误下去,那个骗了原主钱的狗东西说不定就真的跑了! 谢锦珠脚下蹬风似的,一眨眼就跑得不见了。 谢老三夫妇呆滞在原地不知所措。 谢五妮愣了一刹,冒火地喊:“跑了!她肯定是又跑出去躲了!” 从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一惹祸遇上事儿,就把麻烦都扔给家里人,自己跑出去躲着。 不到风波平了,是绝对不可能露面的! 谢五妮急着要去抓人,却被谢大花拦住了:“你别……” “大姐!” 谢五妮甩开谢大花的手,恼道:“你到底是哪边的!” “爹娘和二伯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奶奶还被那个假货气成了这样,你还偏帮着她!” “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跟爹娘还有二姐她们交代!” 谢大花难掩恍惚地张了张嘴,最后看着对着大夫不断躬身道谢的谢老三夫妇,心痛地别开了头:“你知道什么啊……” “你什么都不知道……” 谢五妮怒得什么都没听到,甩开了谢大花就去撵人。 谢老三夫妇为了买人参的银子,急忙去四处筹钱。 谢大花守着床上昏迷的谢老太,半晌后趴在床边,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儿:“怎么能是个姑娘呢……” “唯一的弟弟变成了姑娘,这点儿微末的指望都没了,我回婆家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啊……” 尽管谢五妮跑得已经很快了,但她还是没能撵上遇事就逃的假货。 谢锦珠运气好,刚跑出来没多远就遇上了村里唯一的一辆牛车。 赶车的大叔还是个好事儿的,正急于求证传言的真假,豪横地表示捎谢锦珠一程,只要谢锦珠有问必答免车钱。 谢锦珠身无分文,为了一个铜板忍痛折腰,坐在颠簸的车板上,无助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如果不是真的很着急,她一秒就想跳车! 大叔口若悬河:“好家伙,你大伯二伯知道了吗?他们没发疯吗?” 谢锦珠:“……” “他们自己没生儿子的命,可都指着你这个独苗在灵前摔盆送丧呢!你是个丫头片子,老谢家完了啊!” 谢锦珠:“…………” “还有你二伯娘!” 大叔龇牙露出个心有余悸的表情,讪讪道:“你二伯娘可是出了名的刁,她回来知道这事儿,不得跟你爹娘拼命啊?” “听说你奶奶被你气得救不回来了?这是……” “吴叔。” 谢锦珠木着脸打断大叔的滔滔不绝,冷冷地说:“骂我一个人差不多就得了,开口咒我奶奶是不是太过分了?” 原主做的混账事儿她认了。 但没发生过的胡话,别人也休想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 正巧牛车到了地方,大叔不满道:“说几句怎么了?” “现在村里人都这么说,老谢家的天都塌了,你就是个假小子咋就……” “我爹娘和伯父们是没儿子,可有儿子就一定是有福了?” 谢锦珠跳下车站定,要笑不笑地对着大叔呵了一声:“吴爷爷和吴奶奶倒是好福气,得了你这么个好大儿。” “也是难为你孝感天地,家里一买肉就把二老送到地里去干活儿,怕荤腥太重,他们的脾胃受不住,好大的儿孙福。” 大叔被揭了痛脚急得瞪眼:“你个下贱丫头懂什么!” “你……啊!” 谢锦珠抬起自己肿大如牛蹄的手,微微一笑拍向了牛屁股。 牛蹄子扬空一起,原本安稳停下来的牛车蹬蹬蹬跑了起来。 多嘴的大叔哎呦叫着慌忙去把控牛车,谢锦珠站在原地翻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径直朝着一个小巷转了进去。 原主是蠢得心眼子冒鼻涕,但满肚子的坏心眼也没有一个是实的。 在勾搭上那个秀才之前,原主装出了全盘信任对方的样子,实际上却暗中尾随着摸清了对方的底细。 那个狗东西的确是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公,只是跟他描述出的情形大不相同。 对方落脚的地方不是口中说的那个,而是藏在这个小巷当中。 原主贪图秀才夫人的头衔装傻不知,却没料到对方也只是单纯在贪图她从家里搜刮来的钱财。 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就罢了,银子居然也被对方拿走了! 谢锦珠被原主的蠢刺激得额角突突直跳,憋着一口气走到了一道小门外,正巧这时门板向外打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走了出来。 猝不及防下四目相对,白衣男子脸色歘一下就变了:“你居然还活着?!” 谢锦珠被气笑了。 “我还活着,让你这么失望吗?” 第四章 九出十三归懂么? 狭窄阴暗的小巷尽头,两道穿着白色长袍的身影相对而站。 谢锦珠把人直直逼到墙根底下,看着对方宛如白日见鬼一般的惊恐,觉得非常可笑。 原主为了保护这个男人的身份,从头到尾守口如瓶。 谁都以为她是女扮男装的秘密被人发现后,跳了池塘寻死。 可只有谢锦珠自己知道,原主压根就不是自己跳河寻死的! 原主那个废物根本就有不起寻死的胆气! 原主分明是在意识到自己被骗后,跟对方争执的途中被推下去的! 苏伟胜这个狗东西看到原主落水吓得魂不附体,揣着原主搜刮全家得来的银子就跑了! 可谢锦珠活了。 她既然是活着,就必须向该找的人讨债! 谢锦珠讥诮道:“苏伟胜,你这是要拿着我的银子去哪儿呢?” 苏伟胜铁青着脸咬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根本就……” “你是不是忘了,我手里还有你写的信?” 谢锦珠打断苏伟胜的无力辩解,微妙道:“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把那些东西都烧了吧?” 如果说原主是狼心狗肺,那苏伟胜就必然是那个与原主合谋为奸的黑心狡狈。 苏伟胜知道了原主自爆的女子身份后,又贪恋于原主的好颜色起了色欲,又不想为此毁了自己的名声。 所以哄着原主把来往的书信都当自己的面烧了,想的就是死无对证。 原主的确是被哄住了,不过…… 谢锦珠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蠢货,看着脸上再度变色的苏伟胜说:“书院的人认识你的笔迹吧?” “你说我要是把那些东西拿到了书院去,闹到了公堂上的话,那你……” 谢锦珠小小抽气:“那你岂不是就彻底完了?” 读书人最重名声,清誉一毁,那就什么都没了。 就算不知道谢锦珠说的证据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谢锦珠为何性情大变,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敢赌! 苏伟胜飞快地看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恶念似野草一般疯狂生长。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苏伟胜强行定下心神,故作镇定地打开门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都是有苦衷的,进去我跟你解释了你就知道了。” 谢锦珠一脸信以为真的欣喜,微笑道:“可以啊。” 眼看着谢锦珠真的抬脚往里走,苏伟胜垂眼敛去眼底的恶意,飞快关上了门。 门板隔开了外头可能的视线。 苏伟胜佯装扣门,抓住门后的一根棍子握在手里:“你我相识一场,我其实不想这样的。” 可恨的是这人居然还活着! 而且还想拿捏他的把柄! 苏伟胜走到谢锦珠的面前,挤出一抹狞笑:“这都是你逼我的啊。” “去死吧……啊!” 苏伟胜猛然举起门栓发难的瞬间,谢锦珠毫无征兆凌空一脚踹中了他的腹部! 谢锦珠一脚把人蹬成了断线的风筝,低头看着滚落到脚边的棍子,笑得非常滑稽。 “你还真是狗爱吃屎离不开屎盆子,死性不改啊。” 谢锦珠脚尖一勾任由棍子落在自己手里,比划了一下面露讥诮:“可惜你好像想错了一些细节。” 原主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草包。 谢锦珠不是。 想她上辈子除了赚钱和做实验,业余爱好就是拳击散打自由搏击。 痛殴区区一个豆芽菜书生…… 从睁眼就一直在为原主的愚蠢而憋着的火,现在不撒找谁去发? 今天不把这个畜生打得满地找牙,她从此就改名叫谢蠢猪! 谢锦珠为了扞卫自己的名字而战,拳棍交加毫不留情。 苏伟胜先是大怒后是试图抵抗,最后是满地乱爬哀叫着皮开肉绽。 苏伟胜瘫蜷在墙角,哆哆嗦嗦地说掏出了一个荷包:“别打了!” “你的银子在这儿!我都还给你!” 谢锦珠用染血的棍子把荷包挑起来,看也不看就说:“少了。” 原主搜刮完全家,总共就凑出了三十两银子。 苏伟胜现在被打破了胆儿不敢短银少数,不过三十两显然不够解决原主导致的困境。 苏伟胜一张嘴吐出一颗带着血肉的牙,见鬼似的惨白着脸:“你给我的就是这么多,你……” “拿我的钱是有利银的,这点儿规矩都不懂?” 谢锦珠拿着棍子戳了戳死狗似的苏伟胜,挑眉道:“九出十三归懂么?” “给你凑个整算四十五两,少一两银子,就掰你一颗牙!” 苏伟胜能看得上原主兜里那点儿可怜的家私,就足以证明他也只是徒有虚名过得惨淡。 多出来的数等同于是要他的命。 但坚持不给的话,谢锦珠现在就能索了他的命去! 苏伟胜不敢抵抗,眼睁睁地看着谢锦珠强盗似的内外搜刮。 看到谢锦珠连一匹布,以及院子里的一只鸡都不放过的时候,顾不得心痛到呕出的一口血沫子。 苏伟胜挣扎着爬起来:“银子已经给你了,把你说的那些东西还我!” 谢锦珠扶着肩上的布,拎着手里不断扑腾翅膀的鸡,不屑道:“苏秀才,威胁人是要选时机的。” “这种时候的狗叫,除了刺激我把东西上交公堂举证,还有什么用呢?” 苏伟胜气得脚下发软。 谢锦珠却懒懒地说:“别来招惹我,否则……” 谢锦珠手一扬把苏伟胜吓得跌在地上,冷笑道:“后果是什么,你猜?” 苏伟胜瞬间哑口,谢锦珠呵呵一笑抬脚就走。 她现在急着买药回去救谢老太的命,没工夫跟这人纠缠。 今天不算完,等有空了再来算。 谢锦珠揣着银子飞快出了小巷,在路口不小心撞到一个白衣女子,急忙侧身说:“不好意思,你……” “无妨。” 谢锦珠匆匆道谢,赶紧朝着医馆一路小跑。 找到医馆脱口说出大夫给的药方,按照剂量抓好了药,当场付清了五两半钱的药费。 谢锦珠一点不敢耽搁,拎着药又斥巨资找了个脚程快的马车赶回。 可她人刚到村口,就撞见了满脸黑气的熟人。 谢家二伯娘和二伯正在急匆匆往家赶。 看到谢锦珠是从马车上下来的,手里又是鸡又是布。 两人先是愣住,下一秒二伯娘嗷一嗓子就挠了上来:“你个杀千刀的小畜生!” “骗得我们那么惨不算,现在把老太太气得都起不来身了,你还敢拿着全家的血汗钱挥霍!” 谢锦珠仓促避开二伯娘劈打而来的嘴巴子,急得上蹿下跳:“二伯娘你听我解释!” “嗷!你别抓我手!” “我是去急着回来给奶奶送药!我买到奶奶要吃的药了!” “手疼别抓啊啊啊!” 第五章 欠下的这些债算谁的?! 谢锦珠几乎是被一路撵打着冲进的家门。 倒也不是她不想解释,主要是动手的二伯娘压根不给她半点开口的机会,在道边随手抓了一根枯树杈子一路穷追猛打。 二伯娘还肺活量惊人,边追边打也不耽误骂。 谢锦珠背负着一肩的唾沫星子闪躲进家,拎来抵债的大母鸡惊得鸡毛乱飞。 谢大花见状惊讶不已:“你怎么……” 谢五妮指着谢锦珠手里快被吓秃的罪证,愤怒大喊:“谢金柱你居然还敢偷鸡!” 谢锦珠:“……” 谢锦珠恼道:“谁偷鸡?” “这分明是……” “快逮住她!” 挥舞着树杈子追上来的二伯娘怒得险些撞在门上,屋里屋外的人同时看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谢锦珠脑中一空把奄奄一息的大母鸡反手一扔,布也朝着撸袖子的谢五妮飞过去,拎着药包就朝着屋里跑:“奶奶啊!” “我的好亲奶奶哎!” “孙女儿给你抓药回来了!” 谢锦珠朝着谢老太的屋子跑得头也不回。 闻讯赶回来的几人听到她亲口说出的孙女儿三个字,就连二伯娘都呆滞一刹。 二伯娘握着树杈眼神都散了,话声呐呐:“孙女儿?” “她真的承认了……” 她追着打了一路,就是不死心想听到一句有力的反驳。 想看到这个小兔崽子跟自己理直气壮地嗷一句,说自己就是老谢家孙辈唯一的男丁,是老谢家的金孙独苗,别人都是在胡说八道。 可她居然就这么承认了自己是个女的…… 二伯娘难掩恐惧地看向四周的人,却发现其余人的脸色也没有比自己的好看多少。 谢二伯铁青着脸地说:“真是女孩儿?” 谢大花无力地张了张嘴。 谢五妮红着眼喊:“她就是装的!” “奶奶亲眼看过才被气晕过去了!” “谢金柱就是个女的,她一直在骗我们,三叔和三婶也帮着她骗了我们全家!” 谢大伯夫妇一直没说话,其余的几人也都在最后的奢望破灭中瞬间白了脸。 沉默中衍生出的窒息无声笼住了谢家的每一个人。 而屋子里的谢锦珠则是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大口气。 大夫是又被谢大伯请回来的,谢老三夫妇带着另一个亲生的女儿在屋里照料谢老太。 大夫接过谢锦珠带回来的药包,仔细看过药点头说:“药买对了,三碗水出一碗药,拿去煎了赶紧拿来喂。” 谢老三赶紧拿着药跑出去。 大夫又看着谢锦珠说:“你的手伤也要上药。” 谢老太撞桌的时候是真的不想活了,下了浑身的劲儿。 谢锦珠挡桌角的那只手隔了一会儿,又先后是打人和逃命,再三刺激后肿胀青紫得越发骇人。 谢锦珠不太自在地把手往袖子里收了收,干笑道:“没事儿。” 活动不受限就是皮肉疼,没伤着骨头也就是看着吓人,养一段时间就能好了。 王氏还没开口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谢锦珠缓缓吸气,还想说什么时却听到了院子里闹出的吵嚷:“老三,这事儿你们两口子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谢锦珠愣了下赶紧撵了出去。 屋外却已经闹起来了。 二伯娘先是经历了难以言喻的绝望,得知谢老太的情况稳住以后,随之而来爆出的就是滔天的愤怒。 他们整整被三房的人骗了十几年! 十几年过去了,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一直都被蒙在了鼓里! 二伯娘又惊又怒:“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这些年我们哪一点对不住三房了?” “合起伙来瞒了我们这么多年,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叼走吃了吗?!” 谢老三夫妇面对谢老太的崩溃时已经丧失了全部的力气,此时面对哥嫂的愤怒,夫妇二人羞愧垂首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们也不想这样的…… 可这是早已过世的老爷子执意所为,再加上有老爷子的遗愿阻碍,他们真的…… “你嚷啥?” 谢二伯一把拽住二伯娘,急道:“这么多人都看着你,你……” “我嚷嚷咋的了?!” 二伯娘掀开拦住自己的人,气急道:“咱家这些年前后都栽进去多少银子了?” “现在一句轻飘飘的错了就算是完了?!” “谢老二我告诉你,这世上没这样的道理!” 三房的人这些年是拼命,赚钱的时候半点不含糊,两口子都往死里下力气。 可那又怎么了? 难不成只有三房的人在干活,他们这些人都在闲着翘脚吃干饭吗? 他们心甘情愿地遭罪,为的是盼老谢家的独苗成才。 可现在好好的儿子变成了丫头,这事儿就不能这么算了! 王氏红着眼想解释:“二嫂,当初真是爹说……” “你少跟我掰扯这个!” 二伯娘冒火道:“这谎是爹起的头,可他老人家都化作白骨渣了,这么多年你们两口子哑巴了?” “还是自家得了实惠,就糯米糕糊嗓子眼不会说话了?” 但凡三房的两口子有一个会张嘴说话的,他们至于被骗这么多年吗? 王氏惨白着脸说不出话。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原主不甘心失去独苗被全家捧着宠的好处。 在谢老三夫妇想坦白时,反复以要寻死为要挟,发疯迫使他们不得不继续保守秘密。 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开口坦白的时机,此时回想的确处处都是亏欠。 谢老三忍着愧疚说:“二嫂,这事儿是我们对不住大家,所以……” “对不住?” 二伯娘呵一声冷笑:“除了你家那个假儿子的嘴,这满家的人不论老少,站出来都配得上你们这句对不住!” 谢老三夫妇本就不善言辞。 这些年的压抑导致越发沉默,被怒问得口不成言只无措低头。 二伯娘见状更是可怒:“少拿这些没用的话出来含糊人!” “老娘就不吃你们这套!” 大伯娘似是不忍,弱弱地拉住怒火中烧的二伯娘说:“二弟妹,要不就按你大哥说的办吧。” “别闹了。” 在谢家兄弟眼中,孝字大过天。 这既然是老爷子的遗愿,尽管多有失望,但他们也只能甘心认了。 谢大伯苦涩地挤出一句罢了,换来的却是二伯娘更为上火的怒吼:“凭啥算了?” “大哥你是厚道了不心疼银子,我还心疼自己的闺女呢!” “这个千刀杀万刀剁的黑心货,我的二妮和四妮为了她在婆家受了多少气?” “为着她一个人,她们还在婆家借了债,你一句算了倒是轻巧,让我的两个姑娘咋活!” “全家欠下的这些债算谁的?!” “算我的。” 二伯娘的怒吼戛然而顿,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向说话的人。 谢锦珠在众多复杂的视线中深深吸气,不闪不避地对上众人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欠的债,都算我的。” “有多少债,我认。” 第六章 一个月,我赚给你们看! 谢家三房总共七个女儿,现在加上谢锦珠是八个。 大房三女,分别是已经出嫁的谢大花,谢三花,以及谢五妮, 二房三女,谢二妮谢四妮已经出嫁,谢小六在年前刚定了婆家。 三房早年意外早夭一个长女,后来只得了谢小七和原主。 七个姐姐,已经嫁人成家的有四个,待字闺中的三人。 可这七个姐姐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不管是婚嫁大事还是在家当牛做马,全都是围着原主一个人打转。 谢五妮性子火爆早已骂得没了力气,只靠着满眼愁色的谢大花哭。 出嫁的姐姐除了谢大花,其余人还没回来。 谢小六神色恍惚地看着谢锦珠,满脸怯弱不敢插话。 谢小七一直在屋里照料谢老太,始终没言声。 谢锦珠在倏而安静下来的悲怒交加中,拿出要回来的荷包,双手交给谢大伯。 “这是我三天前从家里逼迫要走的三十两,大多都是两位伯父和姐姐们帮我借的,先把这部分拿出来还上,剩下的我会想办法尽快还上的。” 原主捅出来的窟窿比谢家的破茅屋都大,三十两只是杯水车薪。 但这起码是个明确的态度。 一个让在场的人都倍感惊讶的态度。 谢锦珠在或质疑或审视的目光中,非常肯定地说:“我不会赖账不认的,也不会跑。” “我之前不知道家里具体欠了多少债,但我现在知道了,就一文都不会赖的。” 原主造的孽本来是跟她没关系的。 可她现在占了人家的壳子,从此她就是谢金柱,谢金柱就是谢锦珠。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谢老三夫妇,再因为原主的过错被牵连入泥潭。 谢家的人对原主都很好。 不出意外的话,她也会以谢家人的身份活下去。 一个及时负责的表态,有利无弊。 谢大伯握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神色复杂:“小娃子家家的,口比天大。” “你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吗?是你说还就能还得上的?” “不管多少,我还!” 谢锦珠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认真道:“过去是我做错了,多的话我也属实是没脸说。” “恳请伯父伯娘还有姐姐们,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弥补过去的错误,再也不胡作非为!” 在谢家人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看到被宠坏了的人低头认错。 也是第一次从谢家小八的嘴里听到这么像人话的话。 不过谁信呢? 大伯娘拉着二伯娘弱弱地说:“她都知错了,要不就……” “嘴上花花谁不会啊!” 二伯娘赤红着眼咬牙:“好哇,你说得好听会还,那你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你打算啥时候还!又打算怎么还!” 谢锦珠当即举起手四指向上,掷地有声地保证:“从今日起以月为期限,我自己一个月往家里出至少十两银子,上不封顶,直到家里因为我欠下的债全都还清!” “倘若失言做不到,想怎么处置,我都认罚绝无怨言!” 谢锦珠的口出狂言震住了二伯娘一刹。 可随后迎来的就是更加铺天盖地的嘲讽和怒骂。 一个月十两银子! 这简直是个谁都不敢想的巨额之数! 谢家三房人在外头不要命似的埋头苦干,每个月当属三房的人拿回来的工钱最多,可至多也就是六百钱。 大房和二房合力苦挣,也就是能堪堪把这六百钱补足至一两,这还是集了三房之力才有的成果。 谢锦珠放大话就罢了,还明目张胆把苦苦赚钱的人都当成了不识数的傻子,暴脾气的怎么可能不怒? 谢大花拦住了谢五妮不许她闹。 大伯父两口子只是苦笑着摇头。 愤怒的二伯娘掀开了二伯父,不依不饶地叫骂。 谢锦珠百口莫辩,怎么都找不到插话的机会。 眼看是要快吵得打起来了,一直没出来的谢小七却走出来,站在谢锦珠的身边说:“二伯娘,大夫说了奶奶需要休息,太吵了不行。” 二伯娘气势收敛了几分,可还是冒火:“七丫头,你别为了这个……” “她或许是夸大了,可她愿意还,不就是最好的吗?” 谢小七一眼都不看谢锦珠脸上的惊讶,不紧不慢地说:“她从前是混账,可愿意改了,不是比死性不改的好吗?” “二姐和四姐在家的时候,我爹娘待她们都很好,嫁妆也都是我娘熬夜绣了帕子换来的体面。” “二伯娘骂她就算了,何苦拉扯上我爹娘?” 谢锦珠说了很多遍可以冲着自己骂,但她说的话没人听。 谢小七不一样。 谢小七不是十几年的混账,而且谢小七是什么样的品行,家里人全都一清二楚。 谢小六终于鼓起勇气拉住了二伯娘:“娘,七妹说得对。” “三叔和三婶没有对不起咱家的地方,奶奶还病着呢,你别吵了。” 谢二伯也走上来拦了几下。 二伯娘在愤怒之余想到谢老太的病,冲着谢锦珠狠狠啐了一口:“老太太的病若是好了就罢了,要是出了半点闪失,揪了你的狗脑袋都不够抵!” 说完一把揪住了谢小六的胳膊:“糊涂东西!” “明明是我生养的,脾气却一点儿都不像我!” 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敢向着三房说话! 谢小六捂着被掐的地方不敢顶嘴,半哄半劝地把二伯娘带回了二房的屋子。 大伯父也转身叹着气走了。 大伯娘为难地看着谢锦珠,再看看眼通红的谢小七,无奈道:“是男是女都好,左右都是咱们谢家的孩子。” “好好照顾老太太,有事儿就叫我们,我一会儿把饭做好了就来叫你们。” 谢五妮对母亲的软弱很是不满,想说什么,却被面色有异的谢大花捂住了嘴。 谢大花拽着谢五妮挤出个笑:“七妹,你也好好劝劝三叔和三婶,金柱你……” 谢大花欲言又止地嗐了一声,摇摇头拉着谢五妮走了。 谢家三房人并未分家,全都住在一起。 以老屋为中心沿着左右搭出来了各有两间小茅屋,大房居左,二房在右。 三房因为有个独苗的缘故,跟着谢老太住在老屋里。 这样的特殊曾经是宠爱,现在就很像是讽刺了。 谢锦珠看着脸色冷白的谢小七喉头有些哽住:“七姐,谢谢你帮我……” “我不想帮你。” 谢小七打断谢锦珠的话,冷声说:“我只是见不得爹娘再为了你受太多苦。” 一双爹娘为了老爷子的执念和遗愿愧疚多年,十几年都宛如泡在黄连水里一般。 他们没沾上假儿子的半点福气,反而是为了这个假货劳心费力。 再让他们为此受牵连被骂,是个人都该为此倍感亏心。 谢小七满是嘲讽地瞥了谢锦珠一眼,嘴里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你没有心。 谢锦珠:“……” 谢锦珠被迫变成哑巴跟着进了屋。 谢老三夫妇看着进来的两个女儿,相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的都是苦涩。 王氏一阵三叹后忍不住说:“金柱,你知道怎么赚钱吗?” 谢锦珠无力地张了张嘴,想到原主的作为脑中再度一空。 对哦。 原主那个废物只会花钱。 废物就从来没考虑过赚钱。 王氏见了面色更是苦涩:“你长这么大,花的银子都是伸手就来的。” “你倒是花过不少十两的银子,可你哪儿知道十两银子是怎么来的?” 贸然说出一月赚十两还债,话倒是豪横了,可银子从哪儿来? 谢爹站起来抹了把脸哑声说:“粮庄那边最近都在招工,我再去找个活儿吧。” 多干一点是一点儿,甭管能赚到多少,起码也比没有的强。 谢锦珠愣了一刹急忙双手挡在门框上,堵住了谢爹的路掷地有声:“不用!” 再让三房的人出去卖命还债,她这脊梁骨就真的要被戳断了。 谢锦珠苦口婆心的:“我能搞定的,求求你们别再给自己找多的活儿了。” “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一个月,真的就一个月!” “我赚给你们看!” 第七章 重要的是你愿意出多少钱 在谢锦珠的极力阻拦下,谢爹和王氏总算是勉强摁住了愁苦,暂时放弃了出门寻门路多赚钱的念头。 可苦难还是没过去。 二伯娘干劲儿足得很,得了谢锦珠要扛起债务的话,雷厉风行地收出了所有的借据,叉腰冲到了谢锦珠的面前:“来。” “你不是说要自己还吗?” “这些都是要还的!” 二伯娘挥起手指头往谢锦珠的脸上戳:“我就等着看你准备怎么还!” “你不是个丫头吗?” “要是到了月底还不上,就把你卖了拿去换聘礼来还债!” 眼看二伯娘越说越不像话,谢小六赶紧把她拉走。 谢锦珠坐在门槛上,随手翻了一下厚厚的一叠借据,顿时一个脑袋八个大。 在原主的磋磨下,老谢家积攒起来的借条比米缸的底还厚实,银钱上的漏洞比窗户上漏风的洞还大。 张家借的八十文,白家借了三斤米。 吴家借的二尺布,甚至是陈家借了十八个鸡蛋! …… 从吃的穿的,再到用的银子,老谢家基本都供应不上,能借的全都借过。 谢家的每个人都在为了堵住这些窟窿而疲于奔命,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入不敷出。 而借来的银子被原主拿去挥霍。 借来的鸡蛋原主一天造三个。 现在这些巨债都压在了谢锦珠的头上,她还必须得认! 谢锦珠心累地呼出口气,喃喃道:“赚钱啊……” 赚钱是必须得着急。 可现在…… 谢锦珠回头看了眼正在低头抹泪王氏,以及正在低头抹泪的谢爹,头皮有些发麻。 她身无分文拿不出本钱,这院子里唯一值钱的,只有一只从苏伟胜那儿抢来的鸡。 这钱到底怎么开始赚才合适? 正当谢锦珠准备出去转转打开思路时,谢小七突然越过她就往外走。 谢锦珠本能地仰头:“七姐,你……” “收书。” 谢小七一脸冷漠地说:“你的那些书不是金贵吗?” 谢锦珠猛地一怔回想起了什么。 几天前原主为了私奔的事儿回来要银子,被拒绝后不依不饶。 扬言自己不考功名了,也不愿意再读书了,要自毁前程断送老谢家唯一的希望,让谢家的人全都沾不上她的光。 为了以证决心,那个混账玩意儿抓起自己的书就往水桶里泡,还要把砚台纸笔都摔了,闹得不可开交。 谢老太哪儿舍得心尖子遭这个罪? 呼天抢地拦了一阵儿,好不容易凑出了原主要的银子,转过头全家看着差点被毁了的书都是心痛万分。 这些原主说打就砸的东西,可都是真金白银换回来的宝贝! 哪一张纸含的不是血泪? 谢小七被安排收拾残局,把沾上水的书擦过晾晒,另外再把摔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整好。 再全家人想法子一起哄着独苗好生读书上进,千万要续上全家的指望。 只是到了如今就显得尤为讽刺。 书院都是男子们聚集施展之地。 谢家小八是个姑娘,她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考取功名。 谢小七扯了扯嘴角,也懒得等谢锦珠答话,作势要走却被谢锦珠一下拦住了。 谢锦珠掷地有声地说:“七姐你歇会儿吧,我去。” “你……” “我去就行。” 谢锦珠站直了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嘛,我知道怎么收拾的。” “七姐你告诉我晒的地方,我现在就去弄。” 谢小七没心思跟她争,指了个方向补充道:“收拾好的都在你屋里。” 谢锦珠点了点头,卷着风跑到了晒着书的地方,摸着被水泡过皱巴巴的页面忍不住叹气。 纸笔都是贵价物,成本的书更是贵,一纸一笔都是谢家人咬牙给原主置来的。 原主撒泼泡的与其说是书,倒不如说是在拿银子撒气。 而现在这些成套的四书五经,策论经纬,谢锦珠根本就用不上。 与其空留着堆灰,倒不如…… 谢锦珠眼珠一转,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的屋子。 她好像知道怎么筹出第一笔本钱了。 在大伯娘做饭也压不住的叹息声中,谢锦珠进出几趟清点好了要带出门的东西,找了个背篼压实装好,又在上头盖了一层干稻草遮住。 大伯娘听到动静愣了下:“小八,你这是要……” “嘘。” 谢锦珠干笑道:“我有事儿出去一趟。” “大伯娘你帮我和家里人解释一声,就不用等我吃饭了。” 谢锦珠说完生怕被拦住似的,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大伯娘顿了顿,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接着搅动锅里的野菜羹。 谢锦珠一路出村惹了不少人的侧目,但她此时都顾不上这个。 谢锦珠一路疾走直奔目的地,看到自己想找的人立马激动地挥手:“季青!” “这里!” 季青闻声转头,错愕道:“是你?” “谢金柱你……” “你是想买书的,对吧?” 谢锦珠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季青的面前,一口气顾不得喘直接说:“现在买吗?” “我便宜卖。” 季青再度一愕,看着这个曾对自己口出无数恶言的昔日同窗,脸色不太好看。 “我是没凑齐先生要的书,可我很快就会抄齐的,你……” “你抄得抄到什么时候?” 谢锦珠失笑道:“我卖给你的是现成的,直接买不好吗?” 季青冷着脸不接话。 谢锦珠咣当把沉甸甸的背篼往地上一放,单手扶着背篼的边沿有理有据地说:“我知道你本身就想买的,只是被王家少爷刁难了暂时买不到。” “我有全套,都是新的一个字儿没写过。” 面对季青不太友善的目光,谢锦珠坦然至极地说:“我以后都不去书院了。” 她女扮男装的事儿不再是秘密,这些东西留着没用。 但她知道季青用得上。 而且季青还急用。 季青没想到谢锦珠会把话说破,抿紧了唇不言声。 谢锦珠双手一摊无奈道:“我是真的想卖。” 老谢家为了供原主出头,在花钱读书这一项上从不抠搜。 这些书纸买来的时候都花了大价钱,现在卖出去能回一点算一点儿。 季青迟疑道:“你真不去书院了?” “我去了不是更可笑了?” 谢锦珠蹲在背篼边上,招手示意季青可以先验货,耸肩道:“我知道现在都在看我笑话,不过那个不重要。” 谢锦珠话锋突然一转,眉眼含了期待:“重要的是你愿意出多少钱。” “开个价吧?” 第八章 我倒是要看看,你是怎么犯蠢的! 季青的家境比起原主殷实许多,就是为人过于刚正,学不会原主那套捧臭脚的谄媚做派,在书院里很受排挤。 如果不是得罪了书院里不能得罪的人,他也不至于会拿着银子也买不到急需的书。 等季青拿起背篼里的书,谢锦珠直接说:“被水泡过,但我检查了只是纸有些皱,字迹都是清的。” “你诚心想买的话,我给你算个好价?” 季青本就不善与人口舌争辩,顿了顿面色微妙:“多少?” 谢锦珠竖起个巴掌。 季青直接气笑了:“五十两?你莫不是当我是……” “五两。” 谢锦珠打断季青的愤怒干脆地说:“你急需的这套是书院私有的,在别处买不到。” “我买的时候花了八两,现在收你五两不过分。” 这个价倒是也合情理。 只是季青还是迟疑:“你真的愿意卖给我?” 不会在他买了书之后再来作妖? 谢锦珠无奈叹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要是实在信不过我,我给你开个收条?” 托原主的福,谢锦珠的信誉的确是岌岌可危,没有收条买家是真的不敢贸然接手。 谢锦珠被自己的声名狼藉打击得一点儿脾气没有,正儿八经地写了收条双方签字画押,把背篼清空后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 “多谢。” “对了。” 谢锦珠背起背篼一言难尽地说:“你最近从书院回家的话,换条路吧。” 原主是作恶多端所以惹人厌烦。 季青虽不作恶,在书院里恶人环绕的环境下,日子也不好过。 看在对方痛快掏钱的份上,谢锦珠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 谢锦珠说完就走,季青恍惚了片刻,眉心狠狠打皱。 可不等季青反应过来,谢锦珠就脚步匆匆只剩下了个背影。 肩窄腰细,个头虽是高挑,可比起男子的身形却多出几分纤弱。 尽管还是穿着男子的服饰,可还是轻易能看出对方的女子娇态。 季青神色复杂地抿了抿唇,心说到底是怎么藏住的? 同窗相处好几年,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谢锦珠不知昔日同窗心中所想,告别了季青又匆匆赶赴下一个地方。 她要把背篼里剩下的东西都卖了。 等暮色渐落,谢锦珠终于从县城里的书馆出来,背篼里背来的东西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叠书馆里专供的纸。 书馆里的书多是靠读书人手抄成册,故而长期有抄书的活儿。 纸笔都是书馆提供,缺点就是耗时耗力且工钱很低。 不过谢锦珠现在缺钱得很,能赚一点是一点儿。 只是在回去之前,她还有些东西必须要买。 谢锦珠赶在街面上人潮散尽之前买齐了想买的东西,没找到回村的车,只能卖力往回走。 等谢锦珠终于踩着狗都要睡的时辰走进家门时,却意外发现全家人都没睡。 家里点不起烛,入了夜基本就是摸黑。 今晚睡不着的人太多,再加上谢老太不久前醒了,谢大伯索性就在院子里拢了柴火照明。 火堆边的人都齐刷刷地转头,谢锦珠脚下一顿挤出个干笑:“都没睡呢?” 二伯娘冷呵出声,阴阳道:“咱家的小少爷还没回来,谁敢睡啊?” “二弟妹……” 大伯娘拉了二伯娘的胳膊一下,还没开口就听到谢锦珠说:“二伯娘,咱们明天就去还债吧。” 谢锦珠把背篼放下,挪到火堆边被照亮的地方说:“这是三十个鸡蛋,还有二尺布和五斤小米半罐子糖。” 这些都是谢锦珠今天在借据上看到的,对着借据上的数都买回来了。 二伯娘到了嘴边的刻薄倏而止住,疑道:“你哪儿来的银子?” “你难不成还在身上藏了钱?!” “我没有。” 谢锦珠头大道:“我就是把书卖了。” 在场的人呼吸都微微一轻。 谢锦珠不紧不慢地说:“我想好了,那些书我都用不上了,本来就是家里借债给我买的,现在卖了还债也是应该的。” “我身上还剩了些,不过我想拿来当本钱做点小买卖,暂时不能拿出来。” 不过等到月底,说好的多少就是多少,一文都不会少。 二伯娘看着脚边的东西,强忍住了怒。 谢大伯接过被谢锦珠递到自己面前的借据,口吻复杂:“做买卖?” “你不是总说士农工商,商最低贱,也最让你看不上吗?” 原主自诩是宰辅之才,自己清高也就罢了,还不许别人堕落。 之前王氏曾说想摆摊卖吃食,却被原主搅和了一通不得不作罢。 现在能舍得下清贵人的架子了? 谢锦珠也懒得为原主的愚蠢解释,自嘲道:“嗐,我之前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大伯当真做什么?” 原本想嘲几句的人被这话堵住了话头。 谢二伯叹气道:“买卖也不好做,你想做啥?” 要是做买卖都能发财的话,那这天底下也没人做别的了。 自家人最是知道自家人的德行。 谢锦珠她…… “制墨。” 所有人的视线再度落在自己身上的瞬间,谢锦珠面不改色地说:“我想制墨块去卖。” 笔墨纸砚都是读书人必不可少的要件,偏偏这几样东西一个都不便宜。 原主在书院耗费的数年里,谢家人为此吃尽了苦头。 现在说是要制墨? 谢五妮想也不想地啐了一声:“你以为那黑乎乎的墨块是手搓牛屎糊出来的?” “你知道那东西多贵吗?人家都……” “就是因为贵,所以才要弄出来去卖啊。” 谢锦珠对扑到脸上的不屑不以为意,把手伸到火堆边,慢悠悠的:“五姐,不试试的话,你怎么知道墨块和手搓牛屎的区别呢?” 谢五妮气得想踹人,被谢小六拉住了:“五姐你别吵,奶奶在休息呢。” 谢锦珠努力无视了谢五妮扭曲的脸,眉梢微挑:“我真的知道怎么做。” 她在来去的路上注意到了沿途的大片松林,想到书院里原主所见的现状,心下就有了主意。 制墨的材料不难集齐,耗费的成本也不高。 她现在不需要做得出多好的墨来让人眼前一亮,也不用做得多精细坐地起价。 谢锦珠确定这样粗糙的墨不缺买家。 谢锦珠转头看着谢五妮想打人的表情,失笑道:“五姐,咱们试试?” “啊呸!” 谢五妮总算挣脱了谢小六的手,气急道:“谁要跟你试试?” “你自己要犯蠢就自己去,没人要陪你当傻子!” 谢五妮甩手走了,其余人的表情也很是凝重,一言不发地各自走开。 可等到第二天,谢锦珠看着满脸黑气的谢五妮,以及准备好要跟自己一起进山的谢小六,忍不住乐了:“这是同意跟我试试了?” 谢五妮忍无可忍地啊了一声,恼得跺脚:“要不是我爹,我才不会答应跟你去的!” “我倒是要看看,你是怎么犯蠢的!” 第九章 是你害得我们一起丢人的! 谢五妮打心眼里觉得跟谢锦珠一起出门丢人。 但她不敢反抗亲爹的话。 只是谢二伯虽然让谢五妮陪着一起进山,却也只是习惯性担心谢锦珠会出事儿,怕她再给家里添麻烦,压根就没把谢锦珠说的话当真。 其余人也差不多,全都在当谢锦珠吹大话。 大伯娘正对着一宿没合眼的王氏叹气:“纸墨都是稀罕物,比肉都值钱呢。” “这样的东西哪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做得出来的?金柱虽然是读过几年书,可……” 眼见王氏的神色越发颓然,大伯娘后知后觉似的唉了一声:“罢了,权当是纵着她胡闹了。” “这孩子打小就被惯出了性子,不让她去折腾还不知道会……” “那要不是他们一家子骗人,那个死丫头能被惯成这样?” 二伯娘粗着嗓子插了一嘴,不高兴地斜着眼:“一家子满嘴没一个字是真的,现在还冒出来个吹牛的!” “就那个死丫头她要是能把墨制出来,我就能张嘴把这灶膛里的炭星子都吃了!” “草木灰虽然是好东西,但也不能一次吃太多啊。” 谢锦珠把柴刀和麻绳装好,单手把背篼扔到背上笑眯眯的:“二伯娘。” “一次就要吃满灶膛,那岂不是要撑破肠?” 二伯娘愣了下气得要抓烧火棍打人:“死丫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居然敢咒我!” “我分明是在劝你。” 谢锦珠语重心长的:“真不能多吃,贪多必伤的。” “二伯娘你要是馋了,我一会儿给你捡几个松子回来磕牙,总跟那灶膛里的炭过不去算怎么个事儿?” “你……” “二弟妹你冷静点儿!” “小八你快别说话了!” 王氏和大伯娘急忙去拦暴走的人,谢锦珠脚底抹油当场就溜。 等谢锦珠把院子里传出的怒声甩在身后,谢五妮和谢小六也总算是喘着气追上了。 谢小六因为性子软,说不出要替亲娘撕烂谢锦珠嘴的狠话,只是神色古怪。 谢五妮呵了声冷笑:“把二伯娘惹恼了,回去仔细你的皮。” 二伯娘可是谢家出了名的火爆脾气。 谢锦珠现在跑了,回去也讨不着好! 谢锦珠表情微妙:“说得像是我不顶嘴,这身皮就保得住似的。” 她就算是忍气吞声又能怎样? 照样挨骂! 结局都是既定的,呛一句顺顺心气怎么了? 谢五妮忿忿地白了谢锦珠一眼接不上话,听到有人指着她们叽叽歪歪的,忍无可忍:“看什么看!” “自己不认识进山的道啊?” 有个小媳妇不满地喊:“说几句咋地了?” “你家养了个假金孙还……” “放你家养了?” “还是吃你家的白米大肉了?没吃你家的饭你,多的哪门子嘴?” 谢五妮冒火道:“舌头那么长去找根房梁去吊!少指着人说三道四的!” 就算是要说,那也只能指着谢锦珠一个人说! 有一个字是冲着她们来的都不行! 小媳妇嘿呀一声弱了气势。 谢五妮冷眼横扫过正在议论的人,一把拽住谢锦珠的胳膊就往前甩:“没长腿啊?倒腾那么慢?” “被人当笑话你就不嫌丢人啊?!” 谢锦珠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五姐我在走。” “你撒开我真的会自己走!” “咱们走快点吧。” 谢小六既没有谢锦珠的坦然,也拿不出跟谢五妮比肩的彪悍。 这一路被人指指点点的早就臊得白了脸,拉住谢锦珠的另一只手也跑了起来。 谢锦珠被左右夹击了个猝不及防:“六姐,我……” “丢人呀。” 谢小六咬着下唇加速,小声儿都带着颤:“真的好丢人啊……” 谢锦珠无言以对地眨了眨眼。 谢五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谢小六的脑门:“丢什么人?” “丢人的就不是我们!” 谢锦珠扶着腰喘气的同时点头表示赞同,谁知谢五妮话锋一转,就冲着谢锦珠狠狠瞪眼:“丢人的是你!” “就是你害得我们一起丢人的!” 谢锦珠:“……” 谢锦珠在短暂的沉默后,默默背负起原主遗留下的巨大黑锅,忍辱负重地呼出一口气:“是的,都是我的错。” “前边就是我要找的松林了,咱们进去吧?” 谢五妮和谢小六一个黑脸,一个只喘着气点头。 等到踏入松林的时候,两人却本能的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谢锦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护在了中间。 谢五妮拿着根捡来的长棍子抽打着路边的草丛,时不时还出声提醒一下身后的人注意脚下的路。 谢锦珠失神一刹,肩上的背篼就被谢小六的手托住:“你是不是累了?” “要不找个地方让你歇会儿?”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原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粗活重活儿都是七个姐姐一力包办。 原主的那双脚丫子还受不得累,走几步就喊不让歇就闹,要是不小心蹭破了点儿油皮,那就更是摊上大事儿了。 一旦原主闹着回家去找谢老太告状,当天不管是谁跟着的,回去指定是要挨一顿训。 谢小六话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谢锦珠的心里挺不是滋味。 谢小六只比她大一岁。 从昨天到现在,小姑娘愣是一句重话都没对她说,现在还下意识地把她当独苗护着呢。 谢锦珠拉了下背篼的背带摇头:“我没事儿。” “咱们就在这里停下吧。” 松林深深枝干茂密,高大入空的树干笔直,脚下堆起的是厚重湿软的枯黄松针。 大白天的,这林子里却只有她们几个人。 除了腊月过年时要做熏肉熏肠,或者是打松果的时节,基本上没人会往这林子里来。 谢五妮有些来气:“你要捡枯枝在哪儿不是捡?” “这松林里最是沾鞋,咋就非得来这儿?” “因为我要做的墨只有这里能找到材料。” 谢锦珠把背篼放下说:“松烟墨知道吗?” “松烟墨的松,就是松树的松。” “只要守着这片林子,就不愁赚不到钱。” 第十章 打死你给我的锅撒气! 谢锦珠上辈子除了散打这种充斥满暴力美学的爱好,在长辈的影响下学了一手好字,会鉴别各类墨的优劣,还学会了如何纯手工制墨。 松烟墨就是相对简单的一种。 谢锦珠慢条斯理地说:“松烟就是松脂在燃烧,或是蒸发时产生的黑烟。” “把这些黑烟收集起来,再研磨碾碎筛选,除去杂质确保顺滑度,再调制凝结成块,就可以用来写字作画了。” 只是这样的制作手法相对粗糙,制出的墨品相也很一般,跟精工细作的精品没法比。 不过对于现在的谢锦珠而言,暂时赚点钱也足够用了。 谢五妮看着准备动手的谢锦珠,满眼不屑:“要真这么简单,这屎盆子还轮得上你探头?” 这么轻易就能做出来的话,满山的松林早被砍光了,哪儿会等着她们来? 谢五妮还想嘲讽几句,转头却发现谢锦珠已经拎着柴刀走开了:“谢金柱你……” “谢锦珠。” 谢锦珠转过头认真地说:“五姐,我叫谢锦珠。” 谢小六和谢五妮同时哑然,谢锦珠微微一笑:“没错我改名了。” “因为……” “谢金柱真的很土!” 谢五妮和谢小六不识字,也不知道谢金柱和谢锦珠除了叫法上的区别。 不过家里这两天闹出的事儿已经够多了。 跟谢家的金孙其实是个女儿相比,改个名根本不算什么。 谢小六没什么障碍地接受了改名的说法,只是在忙活一天回家后,忍不住叹气:“松果果然都被人打光了。” 她们折腾半天没找到多少,布兜子里装的松子寥寥无几。 还有一部分是从松鼠藏的树洞里掏出来的。 而谢锦珠看上的既不是引火的松针松枝,也不是能吃的松子,而是松树上凝出的松脂。 那东西本来就生得小,哪怕是在松林里能找到的数量也有限,还不好收集。 她们三个人到处找了一天,只勉强把带来的罐子装满。 最后为了多少拿点儿管用的,她们还额外捆了一捆引火的柴。 谢五妮阴沉着脸把松枝摔在地上,四下看了一圈发现家里只剩下谢小七,皱眉问:“大姐呢?” “还有二姐和三姐她们,还没回来吗?” 谢大花是昨天就赶着黄昏之前回婆家了。 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啊。 谢小七解释家里人都出去做工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为什么几个姐姐没回来,视线对上谢锦珠抬起的眼,一言不发又转进了屋。 谢老太吃过药醒过一阵儿,但只是抹泪,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现在床边离不得人,她顾不上这边。 谢五妮懒得帮忙,拽上谢小六去河边洗衣服,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了谢锦珠自己。 谢锦珠对自己遭受的冷遇并不意外,找了个空地就开始研究手上的事儿。 松枝搜集到了,现在缺的就是一个不怕高温,还能收集黑烟的容器。 谢锦珠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灶上的两个大铁锅上。 谢锦珠跑到门口小声问:“七姐,咱家一口锅做饭的话,够吃吗?” 谢小七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口吻淡漠:“咱家做饭的锅什么时候装满过?” 家里这么多人,按理说每日吃得不少。 可为了省钱,除了谢锦珠外,家里这么多张嘴,从来就没有真正吃饱过的时候。 往往都是粮食铺个锅底,剩下的就是野菜和水搅炖成绿油油的菜汤,一人一碗只管是吃下去饿不死就行。 谢锦珠嗐了一声心情复杂,就听到谢小七说:“锅里留了吃的,饿了自己去拿。” “我现在要照顾奶奶,没空帮你热。” “不用不用。” 谢锦珠连连摆手:“我不是饿了,就是问问。” “我就在院子里呢,七姐你要是有事儿叫我哈。” 谢锦珠说完撒腿就跑,没多久谢小七就听到了叮当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就闻到了松枝燃烧时的特殊味道。 谢小七僵了一瞬,就跟没察觉到似的,低头继续做手上的绣活。 院子里,谢锦珠已经对灶上的大铁锅动了手。 谢锦珠先是把找到的松脂从罐子里倒出来筛选,把大部分明显的枯枝败叶扔掉,然后一股脑倒进了铁锅。 松脂在铁锅的高温下逐渐融化,谢锦珠找了个竹子的笊篱上下不断翻打,捞出来的细小杂质扔掉,接着小火慢熬。 熬松脂的同时,谢锦珠还找出了一些破口的粗陶碗。 用麻绳在碗上打了个灵巧的结,上下掂了掂确定不会摔后,在院子里搭了个高度合适的架子,把拴着细绳的碗挂上去,碗口倒扣向下。 在倒挂的碗口下,谢锦珠又沿着摆出一排空碗,等锅里熬着的松脂彻底变成松油时,拿着勺子把混黑的松油分别装进平放的碗里。 谢锦珠找到了王氏做鞋的粗棉线,挨个剪下指头那么长的一截融入碗里的松油,露出来的一截点燃。 被松油浸透的棉线起到了烛火芯子的作用,在碗里跃出了成排的火苗,也朝着上方的碗底里熏染出了黑色的浓烟。 谢锦珠来回检查确定没问题,又赶紧去熬下一锅松脂。 她们从松林里收集来的松脂数量有限,堪堪熬了两锅就没了。 万幸的是碗足数,甚至还剩下很多。 谢锦珠想到这些碗原本的用处,嘴角失控抽搐。 谢老太笃定自家的金孙是宰相根苗,早早的就花大价钱预备了摆酒的物件。 其中还包括酒席上用的碗,按照全村人手分一个沾喜气的数备了满满几大筐。 只是这状元的席注定是没法摆了,家里人也用不上这么多碗,用来搜集松烟倒是正好合适。 松烟的集取非常耗时,谢锦珠把大铁锅洗干净,拿出自己昨天斥巨资买来的东西,准备动手熬制。 就当谢锦珠刚把东西放进锅里,准备加水的时候,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你在做什么?” 谢锦珠想也不想:“煮胶啊。” 女声似添幽怨:“用什么煮?” “鹿角!” 谢锦珠抽了口凉气,忍住手上火辣辣的疼,坚持把水倒进锅里,转过头唏嘘道:“二伯娘你不知道,这鹿角可贵了!” 就为了锅里的这一点鹿角,她昨天卖书的银子愣是花得见了底。 可制墨的过程少不了胶,没了这个东西不行。 谢锦珠忍着心疼解释:“鹿角小火熬煮三天差不多就能出胶了,等……” “我是问你用什么煮的!” 二伯娘面青如铁,龇牙就喷:“这锅是干什么的!” 谢锦珠被喷得向后退了一步:“我……” “这锅是我的嫁妆!” 二伯娘目瞪欲裂地喊出了绝望:“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准备留了给小六的陪嫁?!” “你居然这么糟践东西!” “谢金柱!”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死你给我的锅撒气!!!” 第十一章 从前没打的,现在补上也来得及! “赔!” “她必须得赔!” 二伯娘挥舞着烧火棍被拦住,指着谢锦珠气得要发疯:“我要扒了这蠢东西的皮!” “她……” “可我用的这锅也不是你说的那口啊。” 谢锦珠躲闪到边上冒火道:“二伯娘你看仔细了,你说的嫁妆好好的,我用的是我娘的嫁妆!” 她用锅的时候就自行辨认过了。 二伯娘的宝贝她真的没碰! 二伯娘的杀气腾腾凝了一瞬,紧接着看清灶上的东西,火气变得更大:“你娘的嫁妆就能这么糟践了?” “你知不知道你娘为了你有多遭罪?你就是这么当孝女的?!” 谢锦珠瞠目结舌地啊了一嗓子。 二伯娘掀开拦住自己的谢二伯,拎棍就冲:“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个小畜生!” “不然你真的是要反了天了!” “不是我说……” “你要打死谁?!” 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几人闻声同时转头,谢锦珠看到扶着门的谢老太结结实实地愣住。 谢老太脸上还带着病容,气急地跺脚:“把她打死了,你去哪儿找来赔我个大孙儿?” “我这孙子……” 谢老太的话音戛然而止,表情变得恍惚。 谢锦珠心说不妙,下意识地往后退,看到谢老太吧嗒又掉起了眼泪,忍着头大上前:“奶奶,我……” “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要不我现在就去把大夫请来,再给你仔细瞧瞧?” 谢老太眼含浑泪反复张嘴,最后看着谢锦珠的脸怎么都说不出话,只挤出了一声愁得断了心肠的叹息。 二伯娘几人反应过来,急忙跑过来扶人:“老太太?” “你这病现在可不能动气,先赶紧进屋歇着,大夫说了可千万不能上火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搀着谢老太回屋。 谢锦珠摸了摸鼻子跟上去,手还没碰到谢老太,手背上就吧唧挨了一下:“我要的是孙子!” “你不是我孙子,不要你扶!” 谢锦珠缩回手背气得想咬人,看着谢老太枯瘦的脸,心说我不跟个老太太计较,又逼着自己挤出个笑,抓紧解释:“奶奶,二伯娘误会了,我不是在胡闹。” “我是在熬胶制墨呢,等……” “我管你做什么。” 谢老太板着脸冷声冷语的:“你也别叫我奶奶。” “我只当是自己的金孙死了,我没有你这么个孙女儿!” 谢锦珠无言以对地张了张嘴,谢老太突然用力一拍床面:“出去!” “我不想看到你!” 谢锦珠在这屋里待得实在是憋屈,从善如流地说了一声得嘞,出去接着盯灶上的锅和碗里的松油灯。 二伯娘还在叭叭的:“从前装儿子的时候就无法无天,现在都没法骗人了,还在家里肆意妄为!” “院子里的那些碗哪个不是花钱买来的?弄碎了一个都是真金白银!” “人家一点儿不知道心疼好东西,满院子的点着玩儿呢!还买鹿角!能耐这么大,她怎么不去买熊掌虎皮啊?” “不打不知道学乖!” 家里的这些姑娘哪个没被打过手板? 哪个没挨过训? 怎么偏偏就院子里的那个能得了安生? 从前没打的,现在补上也来得及! 二伯娘还想说,被谢二伯摁住了:“你差不多得了。” “老太太的病刚好些,你还想把人气成啥样?” 二伯娘讪讪地撇撇嘴,看着谢老太的病容赔笑道:“老太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你啥也别说了。” 谢老太转过身去背对着几人,哀莫大于心死地说:“孙子没了,谁我也不想管了。” 家里的这些家伙什都是为了唯一的大孙儿准备的。 孙子成了泡影,她只恨自己没能随着谢老头去了,往后什么都不想问了。 二伯娘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眼珠一转突然又笑了。 老太太这是不偏帮了! 三房的占不到便宜,对二房的人来说这是好消息啊! 谢二伯怕她再闹,拉住人低声说了几句。 二伯娘挂着冷笑咬牙:“成。” “她不是说自己折腾是要赚钱吗?” “我就睁大了眼等着,看她啥时候能把说好的银子赚回来!” 银子要是拿不回来,到时候再一起算账! 谢锦珠余光扫见二伯娘昂首阔步地走了,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她是真的不想跟这位动辄就拎棍子的二伯娘打交道。 打又不好还手。 挨骂了还要掂量着还嘴。 无端惹得一肚子气,最后还对自己没半点益处。 不过对方不动手,不代表不开口。 晚间谢老三夫妇和谢大伯两口子都回来了。 饭桌上,二伯娘端着手里的野菜羹阴阳怪气:“瞧瞧咱们老谢家也是气派了,院子里哪儿哪儿都燃着灯,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在哪儿挖出金矿了呢!”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松油灯这么点着浪费,想让谢锦珠把松油拿出去卖钱。 可这个死丫头居然说不行,还不许她动! 二伯娘一双眼睛刀子似的,直勾勾地往谢老三两口子的脸上剜。 谢锦珠为了清净,借口怕惹得谢老太伤心,就没进屋吃饭。 谢老三夫妇依旧是面露惭愧低头。 谢老太黑着脸说:“吃饭的时候咧咧什么?” “吃饱了就去睡觉!” 二伯娘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老太太还是偏心,被大伯娘推了一下才堪堪闭嘴。 谢老太斜眼看着王氏,突然说:“都吃上了?” 王氏怕她想起谢锦珠的事儿不高兴,赶紧说:“都吃上了。” “大夫说了病中要吃些补身子的,这是特意蒸的鸡蛋羹,老太太尝尝?” 装在粗陶碗中的鸡蛋羹被蒸得火候正好,黄澄澄的泛着诱人的光,表面冒着荤腥特有的油花,面上还撒了切得细碎的碧绿葱花。 放在往常,这一晚鸡蛋羹只会是一个人的。 谁都分不着一口。 谢老太看着这一碗鸡蛋羹突然放了筷子,在所有人的忐忑中气得声音发颤:“你们是准备齐齐饿死她?” “人人都晓得捧了自己的碗,单就匀不出她的那一口?” “好赖是养了这么大的娃,饿死了是如你们谁的意了?!” 谢老太这话一出,食不知味的众人都是意外一怔。 二伯娘直愣愣的:“老太太不是说见着她糟心吗?” “她……” “她糟我的心,就能饿着不吃了吗?” 谢老太本就不是太讲理的人,这会儿抓住了话头横扫就来:“你们不会给她个碗让她在外头吃?” “就是养的小猫小狗,那也是要吃饭的!” “那是个活生生的人!饿死了就是你们杀的!” 第十二章 到时候看谁还怀疑她吹牛! 二伯娘紫涨着脸不敢顶嘴。 大伯娘赶紧叫:“金柱,你奶奶叫你进屋吃饭,快!” 谢锦珠刚抱着柴从外头进来,不知道前头的话茬,手都顾不得洗就连忙进屋。 谢老太黑着脸重新抓起了筷子,那一碗鸡蛋羹却就这么摆在桌上,谁都没敢动。 一顿不算愉快的晚饭结束,谢锦珠又跑出去盯着自己的火。 王氏出来叫她:“金柱……锦珠?” 谢锦珠闻声转头。 王氏走过来擦了擦她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脏污,低声说:“我听你五姐说,你给自己改名字了?” 谢锦珠嗐了一声点点头。 王氏喃喃了几句谢锦珠,低笑道:“锦珠好,比金柱好。” 这名字一听就是个女孩儿的名字,比前头十几年活得不明不白的强。 王氏只觉得眼前的女儿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具体是哪儿不同却也说不出来。 不过这样的变化看着让人踏实不少。 谢锦珠往灶里添了几根柴火,看到王氏就在自己的身边坐下还拿出了针线,当即一怔:“不去休息吗?” “我接了个活儿,主家急着要。” 王氏借着满院子的灯火熟练地分开丝线,说:“等把这个做好了,能赚五十个铜板呢。” 一两银子是一千文。 而谢锦珠夸下的海口是一个月十两银子,这样的手帕不知要做多少才够数。 谢锦珠喉头莫名有些发堵,戳了戳灶里的火说:“真的不用这样。” 锅里的胶熬个三天就差不多了,加上制墨的流程,最多半个月就能出第一批试试水。 她有信心能把银子赚够。 只是王氏和谢爹都显然没把她的话当真。 一个又接了夜间赶工的绣活。 另外一个今天回来得很晚,脸上的疲色也很重,明显也是另外找了活计。 但现在谢锦珠无论说什么,他们都是不会信的。 谢锦珠知道多说无益,索性盯着灶里的火苗说:“我是不是夸海口,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等做出了第一批墨换成了银子,到时候看谁还怀疑她吹牛! 谢锦珠干得气势十足,然而除了她谁都不当真。 第二天谢五妮和谢小六跟着大伯娘去了地里,谢锦珠把看火的活儿委托给了谢小七,自己又背着背篼独自进了松林。 谢锦珠在松林中往返三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而院子里点燃的粗陶碗也越来越多。 柴火的急速减少,惹得二伯娘又骂了一次。 不过在第三天看到谢锦珠自己打了柴把院子堆满以后,又生生把恶言忍了回去。 时间转至第四日,锅里一直熬着的鹿角也终于呈现出了谢锦珠想要的状态。 可以凝胶了。 谢锦珠拆了自己之前的书箱打了个合适的木框,找来一层纱布套在木桶上,用新做的葫芦水瓢舀出锅里熬了好几天的鹿角胶,渗过纱布慢慢往下滤。 木桶中接出来的胶不算多,装入木框浅出一指的量。 滤出的鹿胶先逐渐凝固,谢锦珠拿起刀准备切片。 谢老太透过窗户看到下意识地哎呀一声:“快放下!” 谢锦珠茫然回头,对上谢老太急得从窗户里探出的身子:“奶奶?” “你哪儿会用刀啊?” 谢老太着急得恨不得从窗户跳出来:“你就没碰过这个,放着让你姐来切!” “小七,你去帮弟弟……” “我会!” 在谢老太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尴尬住之前,谢锦珠手起刀落证明了一下自己真的不是逞强,干巴巴地挤出个笑:“我是真的会用。” “奶奶你快关上窗户歇着,仔细别吹着风怕头疼。” 说完又赶紧对着谢小七说:“七姐不用帮我,我自己可以!” 谢小七闻声不动接着做手上的绣活。 谢老太阴沉着脸看谢锦珠一眼,咣当一下把窗户合上又不出声了。 这几天都是这样。 谢老太自从醒了就陷入了一言难尽的变扭当中,而这种变扭也直接影响到了家里的其余人。 本能的溺爱和金孙破灭的现实来回穿插,导致谢老太对谢锦珠时常是阴一句阳一句的,时不时就要尬一段儿。 反正谁都不自在。 谢锦珠百感交集地呼出一口气,凝神切胶片。 分切好的胶片需要风干晾晒,而在此期间,就可以抓紧时间把熏染在碗底的松烟刮取下来。 谢锦珠握着黑乎乎的碗在手里过了一个又一个。 用来刮取松烟的鹅毛在手里灵巧地转一圈,下边放着的木桶里就会多出一点点比炭灰更黑的松烟粉。 刮取过松烟的碗被谢锦珠重新吊在装满松油的碗上方,周而复始。 谢小七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拿了个小凳子过来帮着刮取松烟。 谢锦珠见状轻轻说:“谢谢七姐。” 谢小七神色冷淡:“不是奶奶叫了,我不会帮你。” 她压根就不觉得谢锦珠的胡闹会有成效,无奈谢老太的心尖子还是偏的。 一会儿心疼一会儿又是恼的,折腾得谁都不得清净。 谢锦珠摸鼻子的手因为及时发现手太黑忍住了,低头接着弄的同时失笑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 这几天看似是她自己在忙,实际上其余人也没闲着。 谢二伯和谢大伯嘴上说着柴火浪费了可惜,却在忙完的间隙帮谢锦珠弄来了更多的柴。 大伯娘做饭都带了谢锦珠的份儿。 谢五妮她们夜间都会帮着看火,好让谢锦珠能眯一会儿。 尽管随着二伯娘一起发出的嘲讽声只浓不浅,不过搭把手的事儿也没少做。 谢小七没接话。 谢锦珠觉得有些尴尬,小声说:“话说,二姐她们怎么都没动静呢?” 她自打来了以后就很清楚,自己的脚底下还踩着个没爆的雷:那就是另外几个姐姐。 谢家的七个女儿,她现在见过四个了。 还差三个一直对原主寄予厚望,可直到现在都没出现。 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的雷,远比炮仗似的二伯娘带来的压迫感更足,谢锦珠想想莫名就想抓头皮。 谢小七不咸不淡的:“可能是觉得不回来,就可以不当真吧。” 只要没亲眼看到变成了妹妹的谢锦珠之前,她们的盼头就一直都在。 真的见到谢锦珠了,那就什么都是假的了。 而且…… 谢小七冷冷地看谢锦珠一眼:“你以为嫁人了,来去还会那么自由么?” 谢锦珠无端语塞。 谢小七却说:“这些收好了要怎么弄?” “洗。” 谢锦珠收起鹅毛,在谢小七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掷地有声地说:“洗烟!” 第十三章 谢锦珠只会糟践东西 谢小七觉得谢锦珠是疯了。 谢锦珠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在谢小七难以理解的注视下,谢锦珠把收集起来的松烟倒进装满水的大盆里,扶着盆边解释:“细烟上浮,杂质下沉。” “洗烟是确保墨汁顺滑的关键,这一步不能省的。” 如果不设法把肉眼难以剔除的杂质去掉,会直接影响到使用的顺滑度。 那样就没法要价了。 谢小七看起来像是没听懂,拎着水桶就默默出门打水去了。 谢锦珠耸肩一笑找出早就准备好的篱筛,把漂浮在水面上的松烟轻轻舀出。 淘水洗烟的过程反复几次,再得到的松烟盖上一层纱布,放在在阴凉处自然风干。 等切好的胶片和松烟都风干到谢锦珠想要的程度,时间已转至两日后。 谢老太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拎着菜筐子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正在往锅上放碗的谢锦珠,嘀嘀咕咕的:“煮了晒,晒了又蒸。” “来来回回倒腾那么多次,弄一堆黑乎乎的玩意儿,吃饱了撑的糟践东西。” 谢锦珠装作没听到露出个笑:“奶奶这是要出门?” “要不我去帮你?” “你会干个啥?” 谢老太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少出去丢人,我现不起这个老脸!” 谢老太凭着一时痛快说完,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偷看谢锦珠的反应,似有懊恼。 谢锦珠全然不在乎,慢悠悠地说:“那你自己慢着点儿啊,有事儿叫我。” 谢老太哑然一刹,气鼓鼓地走了。 等走出大门都没听到院子里的气急声,也没有摔打东西发脾气的动静,谢老太狐疑地砸了咂嘴:“真改性儿了?” 要是放在之前,家里甭管老少是谁,但凡说了一句不合心的话,谢锦珠势必是要大闹不止。 反正只要没闹出自己满意的结果,那就要搅得家里鸡犬不宁,谁都不得安生。 但最近谢锦珠的变化过于明显了。 二伯娘和谢五妮每日进出都要抽空刺她几句,就连谢老三都说她是胡闹不干正事儿。 但谢锦珠都权当是没听见,一点不恼。 虽然嘴里时不时蹦出的话有些呛人,却只埋头捣鼓自己的那一堆黑灰破烂。 这性子比起从前讨喜太多了。 只是…… 谢老太阴着脸嘟囔:“改性儿了起什么用?” “一个撑不起门楣的黄毛丫头,养着也是赔钱货,还不如早些打发嫁出去还能换些聘礼,谁稀罕啊……” 谢老太抱着一肚子的气去挖野菜。 谢锦珠的制墨过程也顺利推展到了下一步。 晒干的鹿胶被分出一部分装在大碗里,放进锅中大火蒸融。 蒸过的鹿胶倒进阴干的松烟里,谢锦珠袖子一挽就开始和胶。 和胶的过程类似于揉面,反复揉搓松烟直到成团凝结,表面还带有粗糙纹路的时候,就把事先称量好的朱砂倒进去。 最后的关键是鸡蛋清。 谢小七打水回来看到被敲进木盆里的鸡蛋清,脸比墨都黑。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谢锦珠把分离出蛋黄的大碗塞进谢小七手里,认真道:“我知道这是奶奶都舍不得吃要拿来卖钱的。” “我这个做好了比单卖鸡蛋值钱。” 谢家之前养的鸡都被原主嚯嚯光了,现在也没余钱再买鸡鸭的崽儿。 唯一的一只母鸡,是谢锦珠之前从苏伟胜那里抓来。 这只母鸡到了谢家以后,一天一个非常努力,靠着下蛋的功绩稳固了自己的地位。 实事求是地说,那只母鸡现在在谢家的地位,比谢锦珠本人都高。 因为母鸡天天下蛋。 谢锦珠只会糟践东西。 谢小七看着碗里的蛋黄一言不发。 谢锦珠低头揉墨团的同时,头也不抬地说:“敲都敲了,咱们晚上炒鸡蛋吃?” 谢小七早就习惯了这一幕,深深地看谢锦珠一眼,冷冷的:“我看你就是嘴馋的毛病又犯了。” “想吃自己做,现在没人伺候你。” 谢锦珠百口莫辩地看着谢小七放下碗就走,半晌后哭笑不得地继续揉墨。 等加进去的东西完全揉进墨团,谢锦珠拿出准备好的树桩和棍子开始捶墨。 墨团要经过难以计数的用力捶打,烟胶才可以完全融合,融出流畅丝滑。 而这个过程不可以偷懒,也不可以省力气。 谢锦珠一边铆足了劲儿捶,一边翻转墨团,等胳膊都酸软到没法使劲儿了,捧着辛苦得来的墨团开始下一步。 分切压墨。 从墨团上揪出一块,揉搓成长条塞进小小的木盒。 木盒上方是谢锦珠自己做出来的压杆,被固定的一端压着院子里那个巨大的石磨盘。 借助磨盘的重量,谢锦珠坐跷跷板似的,坐在大木棍上反复捶压木盒。 墨条在盒子中被捶压成型,倒出来就是一块紧实的墨锭。 做好的墨锭放在铺了纱布的筛子上风干,谢锦珠又去重复以上流程。 筛子里的墨条铺出一小层时,外出做工的人陆续进门。 谢大伯围着筛子转了一圈,联想起之前忍痛买的墨块,惊奇道:“这就是你做的墨?” 他不识货,也看不出好赖。 不过这黑乎乎的长条,看着倒挺像是那么回事儿! 谢锦珠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是。” “等把这些墨条都压好,再雕一下描个样子就差不多了。” 正儿八经的松烟墨其实还要加麝香之类的香料,甚至是加金粉,以保证色味都雅,这才是读书人追求的雅致精品。 但谢锦珠卖书的银子非常有限,买完了那一丁点儿鹿角朱砂,就真的一文不剩。 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耗尽全力了。 谢大伯注意到谢锦珠累得脸都白了,对谢锦珠十几年的溺爱,不受控制地死灰复燃起一丢丢:“放着我来。” 谢锦珠本来想说自己也可以。 可看到谢大伯巨力之下出奇迹,一把压出了自己十次都比不上的效果,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大伯很强。” 谢大伯失笑道:“这点劲儿算什么?” “你大伯在码头上一次能扛三百斤的麻袋,一天能扛不少呢。” 谢锦珠由衷佩服的同时微微叹气。 要不是被原主吸血得太狠,谢大伯其实也熬不出这一身力气。 谢锦珠手上的活儿暂时交给谢大伯,自己也没坐下休息,反而是拿起被压成长条四方的墨条准备雕刻。 她现在买不起专用的刻刀,索性自己打磨了一块小铁片凑合用。 趁着墨条水分没干正好下手,谢锦珠的手上动得飞快,很快就在墨条上留下了想要的痕迹。 兰花竹子最简单,随手几笔就可以成型。 谢锦珠专心雕着手上的东西,连谢老太在自己的眼前身后来回晃荡了好几趟都没察觉到。 谢五妮不耐烦地推了她一下:“跟你说话呢,听不见啊?” 谢锦珠闪避不及铁片狠狠滑过墨条,看着走向扭曲的线条木着脸仰头:“你知道自己刚才毁了什么吗?” 谢五妮一脸莫名:“你说什么?” “这块墨的品相被你摧毁了。” 谢锦珠放下墨条,心平气和地说:“所以等我卖了钱回来,就不给你买新衣裳了。” “呵。” “就你?” 谢五妮不屑道:“指着你赚钱给我买新衣裳,我还不如自己去扒了树皮纳鞋底!” 谢锦珠对她的讽刺充耳不闻,站起来洗手。 等谢五妮说到自己用树皮也可以纳鞋底时,谢锦珠平静道:“那记得配一身草裙。” “一身绿油油的,走在哪儿都可好看了。” “谢锦珠!” 第十四章 谢锦珠刚才说的是人话吗? “吵吵什么啊?” 谢老太不耐烦地嚷了一声,粗着嗓子喊:“不饿就别吃,都滚出去待着!” 谢五妮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进屋。 谢锦珠进去才发现今天格外安静的原因:二伯娘不在。 看了一圈也没看到大伯娘和王氏。 谢家虽然穷得让人头疼,但家族意识很强。 要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的话,都要回家吃饭睡觉。 更何况谢家的这些人也舍不得在外头花钱吃,每日就靠着早晚的两顿野菜羹粗面馍续命。 谢锦珠注意到桌上没有炒鸡蛋,拿起碗奇怪道:“我娘和伯娘她们还没回来吗?” 谢爹表情闷闷的:“她们有事儿,今晚不回来了。” 谢锦珠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谢老太重重地剜了谢锦珠一眼,看起来像是想发火又强行忍住了。 谢老太端起碗说:“那碗鸡蛋黄是好东西,一会儿吃完饭老三你给送过去,让她们做了给二丫头补身子。” 谢老三低头说好,饭桌上的气氛也莫名沉闷,就连谢五妮都识趣的只是低头吃饭不说话。 谢锦珠环视一圈确定不开口为妙,强压下从肚子翻腾到喉咙的酸水,沉默地端起了自己的那一碗菜羹。 尽管距离说好还钱的日子还有十几天,但再没有进账的话,别人怎么样不好说,谢锦珠自己就要发疯了。 她是真的一口都喝不下去了! 谢家做饭不沾荤腥,不放油水。 不是不馋,单纯就是吃不起。 那个巴掌大的小罐子里装的猪油是原主专享,偶尔的肉星也是原主特有的待遇。 这些待遇现在都被取消了。 地里的菜全都要被大伯娘和谢老太拿去县城卖,吃的只能是不花钱的野菜。 除了野菜汤就是野菜羹,碗里绿得五花八门。 短短十来日,每天不变样的菜汤子噎死人的馍,吃得谢锦珠眼珠子泛绿光,五脏六腑也发慌。 她都没法想象人是怎么靠着吃这些活到现在的。 谢锦珠再三尝试,最后还是只咽下去了小半碗,端着剩下的正左右为难时,谢五妮直接伸手就夺:“不乐意吃就给我。” “五姐,那是我剩的……” “剩的咋了?” 谢五妮翻了个白眼说:“以外你剩的残余我还捞不着呢!” 有吃的就不错了,挑什么挑? 谢五妮心满意足地捧着碗侧了侧身,就像是生怕谢锦珠会再来抢似的。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成,你不嫌弃就行。” “奶奶,你们大家伙儿慢慢吃,我先出去接着忙了。” 赚钱。 必须得尽快赚钱! 谢锦珠义无反顾地奔向自己的赚钱大业。 谢老太阴着脸沉默半响,突然拍了谢五妮的手一下:“吃吃吃,就知道个吃!” 谢五妮被打得莫名,眨巴着眼气得够呛:“奶你还是偏心!” “谢锦珠明明跟我们一样的是个丫头,她凭什么……” “我偏啥了?” 谢老太不满道:“她吃的不是跟你的一样的?你没把她的份也一起造了?” “你咋不连着锅啃了,让你爹再给你搭个圈呢?” 谢五妮端着碗气得站起来就走,跑到院子里冲着谢锦珠狠狠一啐:“我就吃!” “全吃完了饿死你拉倒!” 谢锦珠:“……” 谢锦珠看着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野菜汤的谢五妮,发自内心地来了一句:“慢慢吃,我不跟你抢。” 她是真的一口都不馋! 谢五妮斜眼瞪着吃得更香了,留在堂屋里的人不知道商量了什么,很快谢爹和谢二伯就走了出来。 谢爹手里端着谢老太说的鸡蛋,对着谢锦珠说:“我们出去一趟,你在家别惹事儿。” 谢小七是不用叮嘱的。 家里唯一可能惹祸的人只有一个。 谢锦珠努力摆出了老实的表情点头:“爹,你和二伯是要去二姐家吗?” 谢二妮出什么事儿了? 怎么个个的表情都这么凝重? 谢爹没回答谢锦珠的话,反而是朝着谢大伯走了过去。 他们前后脚出门的时候,谢锦珠隐隐听到一个借字,眉心无声一跳。 这是去借钱了? 谢锦珠原地沉默半晌,重新拿起雕了一半的墨块,心想动作必须加快了。 不管谢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这些墨锭必须尽快换成银子。 踩着夜色外出的人直到天亮也没回来。 天色蒙蒙亮,谢老太更是带着谢五妮和谢小七去了菜地,把能卖的都收拾了出来,一老两少担着菜筐就要去县城卖菜。 从村里去县城的路靠双脚至少一个时辰,而菜筐里的菜一篮就好几十斤。 谢老太不顾自己刚病愈的老身板,吭哧一声就要往自己的肩上担。 谢锦珠昨晚忙到鸡叫才合眼,迷迷糊糊地被吵醒,出来一看惊得瞬间清醒:“使不得!” 谢锦珠冲过去抓住扁担:“老太太这可使不得,大夫说了你……” “哎呀你撒开!” 谢老太暴躁地推开谢锦珠,抡起的扁担没舍得往她的身子抽,杵着地说:“我还没老得骨头碎了呢,这点儿活我干得了!” 谢老太嫌弃地推开谢锦珠:“你滚回去睡觉。” “饿了自己煮个鸡蛋吃,蛋我都给你拿出来了,别耽误事儿!” 谢老太眼眶发红,手上的劲儿却不小。 谢锦珠被推得后退几步,揉了揉眼睛无奈道:“我还睡什么啊?” 这显然是出事儿了,还是缺钱的大事儿。 眼下谢家的人全都出去想法子了,就连谢五妮都在默默把谢老太菜篮子里的白菜往自己的背篼里塞。 她要是这时候回去闷头倒下接着睡,比锅底还黑的罪孽里又该多一层了! 谢锦珠抓了抓头发忍住哈欠,夺过谢老太手中的扁担说:“等我洗把脸。” “我来挑。” 谢老太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 谢五妮戳了戳谢小七的胳膊,小声说:“她刚才说什么来着?” “谁挑?” 谢小七抿了抿唇,口吻复杂:“我也觉得我应该是听错了……” 今儿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 谢锦珠刚才说的真是人话??? 在三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谢锦珠因为不熟练舍弃了谢老太的担子,转而选择了大肚背篼。 等谢老太小心翼翼地把白菜装好,谢锦珠把装了两根墨锭盒子贴身收好,背起背篼说:“走啊,不是要去卖菜吗?” 尽管墨锭还没完全阴干,不过趁着今天去找地方验货正好。 忙活了这么多天了,她要去问问价。 第十五章 我不是来赊账的 谢锦珠原本以为谢老太会借着这个机会折腾自己撒气,例如逼着自己负重步行进城,少走一步都不行。 然而谢老太中途却后悔了。 看着深深压进谢锦珠肩上的背篼带子,在谢老太心底根深蒂固很久的溺爱,违背意愿卷土重来。 人的确是突然从金孙变成了不值钱的丫头片子。 可这张脸是自己捧着在心尖子上宠了十几年的人啊! 看着谢锦珠因为背着背篼往前时额角冒出的汗,谢老太的心尖子仿佛是被人揉成了破抹布,喘气都觉得费劲儿。 谢老太最后还是忍着心痛叫了骡车。 只是在结车钱的时候,脸黑得不像话:“没事儿跟着来逞的什么能?” “浪费了车钱不说,还把我的白菜叶子揉坏了!” 谢锦珠揉着酸痛的肩膀低头,看着好端端的白菜哭笑不得:“老太太,这白菜哪儿坏了?” “我说坏了就是坏了!” 谢老太嫌弃地剜了谢锦珠一眼,示意谢五妮和谢小七跟上:“快着些。”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要是去迟了就卖不上好价钱了。” 青黄不接的日子里,地里的小菜是她们唯一赚钱的来源。 这里的每一棵白菜都弥足珍贵,少赚了一文钱谢老太都要心痛到落泪。 谢五妮白了谢锦珠一眼:“还不赶紧跟上?” “你要是走丢了,我们可不会去找你。” 谢锦珠心说这城里我可比你们都熟,在谢老太的瞪眼中把背篼夺过来背好,上下掂了掂就说:“我把你们送到地方。” “你们先卖菜,我去个地方很快就回来找你们。” 谢老太拿着个布包跟着,脸色阴沉。 谢小七突然说:“你又要去什么地方?” “你要是惹了祸,或者是……” “我不惹事儿。” 谢锦珠心累道:“等我回来你们就知道了。” “是这里吧?” 看到谢老太点头了,谢锦珠利落把背篼放下,又确定了一遍她们不会换地方,揣着怀里的墨锭就转入了人群。 谢五妮一边往铺开的草席上摆白菜,一边咬牙:“肯定又去鬼混了!” “她一直就这样!” “只要进了城就要跟咱们隔得远远的,生怕被人发现她跟咱们这些泥腿子是一伙的,她就是觉得咱们丢她的脸!” 从前就是这样! 老谢家的人为了供着谢锦珠好吃好喝地在书院上进,恨不得把骨头都敲碎了榨油出来给她喝。 谢锦珠自己吃喝玩乐混日子,还总觉得她们谁都不富贵,平白连累得丢她的脸面。 谢五妮还想说,却被谢小七揪了揪袖子。 谢五妮抬头看到谢老太冷冷的脸,一时语塞:“奶,我就是不服气,她凭什么……” “有嘴巴嚼她的舌,倒不如把劲儿用在手上。” 谢老太不悦道:“活儿干完了吗?还不抓点紧?” 支开的小菜摊上嘟囔的声音被压了下去,谢老太坐在地上整理背篼里用来垫着的菜叶子,一双老眼无声泛红。 而谢锦珠对这些一无所知。 谢锦珠目标明确地走到方圆斋的门前,脑中闪过原主干的另外一桩糊涂事儿心情复杂。 方圆斋是城里最有名的书斋,专门卖各类上佳的文房四宝。 相应的价钱也很高昂。 能在书院中读书的人,按理说都该修身养性潜心进学,不该注重这些外物。 可原主是个蠢得实心的,学不来别人的好处,只记得别人用的是什么好物。 这里的一套笔墨最便宜的也要十两银子。 而这样的配套谢家足足给原主买了五套。 谢锦珠想到被自己半价卖出去的那些东西扯了扯嘴角,走进去对着伙计说:“白掌柜在吗?” 伙计看清来人是谁,眉毛立马就拧成了麻花。 “怎么又是你?” 谢锦珠:“……” “你来干什么?” 伙计正在擦桌子的抹布往肩上一搭,警惕道:“都说了多少回了,我们方圆斋不赊账!” “你就是把嘴皮子说破了,那也不能赊!” 谢锦珠心说世人的偏见都不重要,不要上火不要来气,挤出个笑:“你误会了,我不是来赊账的。” “我想跟你们老板谈一桩买卖,老板人呢?” 白老板就在书柜后头站着,看到谢锦珠也是长长叹气:“谢书生啊,你……” 话及一半,白老板看着仍旧是一副男装打扮的谢锦珠,面色扭曲:“你一个姑娘家,之前混入书院胡闹就算了,现在怎么还不收敛呢?” 谢锦珠在书院里闹的笑话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再闹的话这不是…… “我说了,我不是来找茬的。” 谢锦珠拿出带来的墨锭放在桌上,打开了包着盒子的布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来卖墨的。” 方圆斋自有买入的渠道,但也不会拒绝别处来的好东西。 白老板的话被眼前看到的东西堵住,走上前拿起端详,面露意外:“这墨是从哪儿来的?” 谢家绝对买不起! 谢锦珠无形中再度被偏见狠狠一击,木着脸敲了敲桌子:“我自己做的。” 白老板想也不想:“怎么可能?” “你要是都能做得出这种成色的墨,那我……” 白老板本能的恶言因为看到谢锦珠的冷脸被迫止住,小心地隔着汗巾把墨锭来回转了转,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确定是要卖的?” “是。” 谢锦珠直截了当地说:“东西就是我做的,你也可以不信。” “但来历绝对清白,你可以放心收。” 只要不是偷来的赃物,不会有被追究的嫌疑,那就只看货的品相不看人的品行。 白老板在商言商,当即道:“你想卖多少?” “十两。” “这两块就要十两?” 白老板皱眉道:“这虽然是松烟墨,但水汽不干润手得很,还有这……” “不是两块十两,是一块十两。” 在白老板呆滞的目光中,谢锦珠直接说:“俗话说一两好墨十两金,松烟墨一直都是墨中上品,这个价格不过分。” “另外这墨的水汽的确是没干透,因为这只是样品,我手里还有十八块同等质地的墨锭,最多五日就可以全部交货。” 这二十块墨锭是谢锦珠费了牛鼻子的劲儿才做成的,每一块都堪称来之不易。 她也很清楚方圆斋的定价,十两一块很合乎情理。 白老板听到还有十几块的时候暗暗抽了一口气,坐下来眯眼打量着谢锦珠,古怪道:“你真有那么多?” “确定都是你做的?” 谢锦珠面无表情地看他:“不然呢?” “你不想买的话,我可以再去别家问问,反正东西是现成的,我总能找到合适的买主。” 谢锦珠劈手就要夺白老板捧在掌心的墨锭。 白老板急着躲开苦笑道:“做生意是有来有往的,哪儿会是三两句就能谈成的呢?” “你要是真有这么多品相一致的墨,倒也不是不可以谈,不过你说的价不合适。” 第十六章 白老板真是个大好人! 对上谢锦珠平静的脸,白老板充分发挥自己身为商人的本事,从方方面面开始挑剔瑕疵。 “墨中无香,这是其一。” “其二松烟墨当洒金纹,如此方可笔锋所过之处隐隐透金,雅中带奢。” “可是这些都没有。” 白老板唏嘘道:“少了这些关键,虽是松烟却也难成松烟墨的雅名,跟你想的不一样的。” 俗话说嫌货才是买货人。 谢锦珠知道这鱼已经咬了钩子,也不心急有来有往的开始磨。 话过三旬,白老板的眼里隐隐透出错愕。 眼前的谢锦珠说话条理分明一击要害,跟从前在方圆斋闹着要赊账的人全然不同。 短短时日,一个人的变化居然可以这么大的吗? 谢锦珠耐性渐失:“白老板,这货不是一次买断的。” “头一次做生意何必急着把路打绝了呢?” 白老板抓住重点,将信将疑的:“这么说,往后还有?” “当然有。” 谢锦珠不紧不慢的:“只要你出得起价钱,我就做得出你想要的墨。” “我今天出门急,只随身带了这两块,但你要是不嫌麻烦急着要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取货,自己拿回来风干水汽就能装盒。” 对于墨的品相和质地,谢锦珠非常有信心。 她也坚信对方是真的在心动。 只是拉扯到最后,白老板还是把价往下压了二两。 白老板笑眯眯的:“八就是发嘛,做买卖得讲究个好意头,求个吉利数对你我都好,如何?” 谢锦珠很想提笔在白老板的脸上写上奸商二字,但人在屋檐下,她急着凑钱,不应也不行。 二十块墨,一块八两。 一百六十两银子虽不太符合谢锦珠的预期,不过眼下也足够应急。 谢锦珠先接过两块墨的十六两揣好,站起来说:“白老板打算怎么跟我回村取墨?” 白老板生怕迟则生变,果断道:“当然是坐车。” “车宽敞吗?” 白老板被问得一愣:“还算宽吧?” “那就行。” 谢锦珠点点头说:“那就半个时辰后西边街口见。” 谢锦珠说清楚了转身就走。 白老板看看手中的墨锭,再看看走远的谢锦珠,失笑道:“士别三日啊……” 谁能想得到呢? 那个因为厚颜无耻耍无赖被人耻笑的人,如今竟是做得出如此品相的好墨了。 制墨的手艺都是代代相传秘不外宣的,好墨更是比金银难得。 白老板不得而知谢锦珠是如何学会的制墨,也不在乎这些细节。 只要谢锦珠能拿得出他想要的东西,那就能可以是友而非敌。 白老板心满意足地把墨交给伙计,嘱咐伙计妥善收好的同时摸着胡子笑了:“把车准备好,半个时辰后准点出门。” 半个时辰后,白老板看着跟谢锦珠站在一起的几人,胡子失控地抖了抖。 “这是……” “这是我奶奶。” 谢锦珠单肩挎着个背篼,指了指满脸茫然的谢五妮和谢小七:“这分别是我五姐和七姐。” 谢家祖孙现在魂儿都还在颤。 谢老太是先被谢锦珠塞手里的银子吓得丢了魂儿,连没卖完的大白菜都顾不上了,现在还紧张地捂着藏进了衣裳里的银子,表情呆愣愣的。 谢锦珠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谢五妮:“还愣着干什么呢?” “白老板好心要让咱们搭车一起回家,赶紧把奶奶扶上去啊。” 白老板惊讶地啊了一声:“什么?” “你不是说……” “多想白老板!” 谢锦珠动作飞快把还空了背篼塞进车厢,抓着车架爬上去,又转过身伸手拉谢小七:“白老板真的是个大好人!” “他不光愿意出钱买我做的墨,还愿意搭咱们回家呢!” 卖墨的时候拉锯失败了。 回去的车钱必须省了! 白老板:“……” 白老板一时沉默,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家的几人挤满了自己的马车,顿了顿哭笑不得地说:“也行。” “反正都是顺道的。” 谢锦珠把半蹲着屁股不敢沾凳的谢五妮摁着坐下,又示意谢小七快坐下歇会儿,贴着谢老太的耳朵说:“老太太,这就是我说的白老板,那银子就是他……唔唔唔?” 谢锦珠垂眼看着自己被捂住的嘴眉心狠跳。 谢老太急道:“别嚷嚷!” “身上有点儿钱就喊出去,你就不怕遭了贼!” 谢锦珠扒开谢老太捂嘴的手有些好笑。 谢老太六神无主地看了四周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白老板的脸上,小心翼翼地搓着衣摆:“你真愿意出钱买那些黑疙瘩啊?” “那银子真是你给的?” 白老板面皮抽搐:“是。” 谢五妮心直口快:“你是不是被谢锦珠骗了?” “那劳什子墨是她自己在家里捣腾出来的,不是啥好东西,哪儿就值那么多钱了?” 十两银子! 谢锦珠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回来就给了谢老太足足十两银子! 她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谢锦珠去抢钱了! 白老板没想到谢家祖孙会是这个反应,哭笑不得的:“那些黑疙瘩是好东西,我跟着你们回去,也是为了去取剩下的货。” “以后要是再做出来了,我也还愿意花钱买的。” 谢五妮捂着嘴一个劲儿地瞪眼吸气。 谢老太摁着心口不住嘴地说:“乖乖……这么值钱呢?” 谢锦珠被挤在车厢的一角,扶额失笑:“对啊,可值钱呢。” “这回换成实打实压手的银子了,总不能再说我是胡闹了吧?” 谢老太激动地拉住谢锦珠连声叫乖孙儿,一路车轱辘话来回转了十几遍,就是为了反复确认白老板不会后悔,到手的银子真就是给她们了。 然而更大的震惊还在家里。 等到了谢家的破败小院,白老板挽起袖子亲自上手验货。 十八块墨轮番一转,最后被单独挑出来的是贯穿了一条长纹的。 白老板遗憾道:“这块品相坏了,给不到八两。” 墨已成型,再想动手修改困难很大。 而不修的话,这一笔坏了的纹路直接破了品相,就抬不起价钱了。 谢锦珠对此早有预期,对着想到什么一脸惨白的谢五妮飞了飞眉梢,痛快道:“给你算六两吧。” “二十块墨,总计一百五十六两银子,有问题吗?” 白老板点头得十分爽快,当场结清。 等白老板的马车离开,谢锦珠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刚走进小院就看到谢五妮一脸天塌了的绝望。 谢锦珠心情很好,面露戏谑:“五姐?” 谢五妮白着脸啪叽一下瘫坐在地上,崩溃地痛哭出声:“我这手咋就那么欠呢!” “推你一下少了二两银子,我怎么对得起谢家的列祖列宗啊……” 谢锦珠:“……” 二两而已,至于吗??? 第十七章 都是你害的! “呜呜呜……我手……我这爪子咋就那么欠……” “呜呜……嗝……我……” “我千不该万不该啊……” “我咋就生出来这么一双欠打的爪子呢……” 谢五妮心态炸裂哭出了猪叫,呜呜大哭的同时嘴里骂人的内容层出不穷,但这回都是冲着自己骂的。 她骂谢锦珠的时候不遗余力。 骂自己的时候,也一视同仁恨不得用光全身的力气。 该说不说,中气还很足,哭了半个时辰都没见累! 谢锦珠听到她自己骂自己的那些话,是真的觉得这人挺有意思,蹲在谢五妮的身边说:“五姐,不至于的。” “咋就不至于了?” 谢五妮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拍着大腿崩溃道:“二两银子啊!” “你知道二两是多少钱吗?” 嗷完意识到谢锦珠刚才赚了自己这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谢五妮嗷一嗓子哭得更伤心了。 “你有赚大钱的本事,你哪儿会知道铜板按个攒有多难?” “我没本事赚大钱,我还害得你少赚了钱……啊天爷啊!我没脸活了啊……” 谢五妮哭得天崩地陷。 谢老太局促地缩着手脚把自己放在小凳子上,眼神呆若木鸡,完全不受谢五妮哭喊的干扰。 白老板走了之后,这祖孙几人就各有各的离谱。 走路顺拐的谢小七看起来是非常镇定的,如果她出门前没坚持要把谢锦珠她们全都锁在屋子里的话,至少表面看不出毛病。 谢锦珠伸手推了推从外头锁住的门,没话找话:“七姐为什么非要上锁啊?” “她是担心大白天的有强盗进来抢劫吗?” 谢老太恍然回魂当即就是几声呸呸呸:“浑说!” “你七姐分明是生怕你有了银子就变成热锅上的跳蚤,在家里坐不住要跑出去败!” 谁不知道谢锦珠是个败家子儿啊? 谢老太之前是被大金孙的光环蒙了眼,但老太太的心里可不糊涂。 谢老太蜷起来看起来更是干巴巴的一小团,落在谢锦珠身上的眼神怎么看都古怪。 “你真是老谢家的?” 一次能赚这么多银子,老谢家祖坟真的在冒青烟了? 谢锦珠心里咯噔一响,理所应当地反问:“我不是谁是?” “老太太,我虽然不是大孙子,可我这人总该不是假的,这就不认我了?” 要是让人知道这壳子里换了魂,肯定有人要抓她去当柴火烧。 谢锦珠又不傻,当即说:“二姐到底怎么了?” 谢老太确定家里是真的有银子了,气儿都顾不得喘,就立马打发谢小七去叫人。 谢锦珠是真的好奇出什么事儿了。 谁知谢老太猛地一怔,还没开口就先红了眼。 谢锦珠见势不对,一把捂住了谢五妮哭嚎不断的嘴:“别哭了。” “老太太你……” “唉,老太太你哭什么啊?” 谢锦珠按下葫芦浮起瓢,刚慌着把谢五妮哭湿了的帕子抢过来给谢老太擦眼泪,就听到老太太哭着说:“我的二妮儿……二妮儿且不知道能不能活呢……” “天杀的啊!” “这群挨千刀的怎么敢那么对我的二妮儿,要是我孙女儿出了什么好歹,我去跟那一家子畜生搏命!” “我饶不了他们!” 谢锦珠听得眉心突突直跳,下意识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二姐她……” “哪儿呢?人在哪儿呢?” 门外挂着的锁被人抓得咣当作响,二伯娘着急的声音传入:“银子在哪儿呢?” “小七你不是唬我们玩儿吧?真的有钱了?” 谢小七刚要应声,二伯娘就紧张道:“坏了!” “小七你出去的时候堵窗户了吗?那个不争气的混账东西会不会揣着银子爬窗户跑了?!” 大伯娘急忙拉住要去检查窗户的人:“哎呀你先别上火,小七你检查过吗?” 谢小七低头认真开锁,一本正经地:“我都锁死了的,她绝对出不去!” 门也好窗也罢,但凡是人是能出去的地方,她全都堵住了! 谢锦珠就算是打地洞都出不去! 大锁终于被打开,二伯娘急吼吼地冲进来:“谢锦珠人呢?” “谢锦珠她……” “咳咳。” 谢锦珠站在门后微微一笑:“二伯娘,我没跑呢。” 她都赚到实打实的银子了,她有什么可跑的? 二伯娘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大口气,冲过来就揪住了谢锦珠的胳膊:“银子呢?” “你七姐说你赚到钱了,快给我十两银子,快!” 谢锦珠抓住二伯娘因为太过用力而痉挛的手,二话不说就往她的掌心里放了两个沉甸甸的东西。 十两一锭。 二伯娘血红的眼里挤出眼泪,顾不得多说就要往外冲:“快……快拿着银子去给我二妮抓药请大夫,快啊!” “人命关天的事儿,再耽搁就要死人了!” 谢五妮和谢小七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呆呆的满脸茫然。 谢锦珠一把拎住被门槛绊住差点摔了的二伯娘,半抓半扶地拎着人大步往外:“我跟你去找车,你在路上跟我慢慢说。” 大伯娘一句话没说得出,眼睁睁地看着谢锦珠扶着浑身发软的二伯娘走远。 等追出去的谢老太哭声渐远,大伯娘叹着气坐下说:“五妮,银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锦珠是怎么赚的,你们真的都亲眼看到了?” 谢五妮早就忘了哭的事儿,听到这话一溜烟跑到大伯娘的面前就开始叭叭:“娘,咱家小八现在可厉害了!” “她弄的那些黑疙瘩,就是那什么墨,一下就被方圆斋的老板相中了,一次卖了好多钱!” “那个老板还说呢,以后都跟她买,只要她做得出来人家都要,能赚好多好多银子!谢锦珠真的出息了!” 大伯娘听得一愣又一愣的,半晌后惊讶道:“是吗?” “锦珠这么有本事,那可真是太好了……” 谢五妮又是欢喜家里终于有银子了,又是担心谢二妮到底怎么了,缠着大伯娘就问个不休。 大伯娘推开她说:“我折腾一宿没合眼了,你们先看着,我去歇会儿。” 谢五妮还想追着问,被谢小七拦住了:“五姐,你让大伯娘歇会儿吧。” 她们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看二伯娘的状态就知道事情或许比她们想象的更糟。 这种时候,少说就是无错。 不如安心等着,帮不上忙至少也不添乱。 而与此同时,谢锦珠靠着砸钱的实力借来了村里唯一的一辆牛车,把二伯娘和谢老太都招呼到车板上坐好,自己抓着鞭子就驾车往前。 二伯娘还在哭。 谢老太气得戳得她额头:“别嚎了!” “你闺女现在躺着等你拿银子去救命呢!你只顾着嚎,谁去鬼门关把她拉回来!” 二伯娘这两天早就哭得丢了魂儿,死死地攥着手里的银子绝望道:“我苦命的姑娘……” “那丧良心的刘家!” “我姑娘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我……” “你别咒她!” 谢老太气得往二伯娘的胳膊上又是一巴掌。 二伯娘强行止住了哭声,看着驾车的谢锦珠,气得抬手就往谢锦珠的胳膊上拍:“都是你!” “全都是怪你!” “要不是你害的,我二妮哪儿会遭这样的罪!” 第十八章 打死这一家没良心的! 谢锦珠被抽得险些扭了方向,慌忙躲了几下冤得嗷嗷:“二伯娘你冷静点儿!” “我好端端的在家里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是怨我了?” “二姐她……” “要不是为了你,我二妮至于被婆家厌弃成这样吗?!” 二伯娘怒道:“就是为了给你凑银子,二妮跟婆家借了一大笔钱,结果她现在难产生不下来,刘家只说银子都被她挪给你了,不肯给她请大夫!” “不是怨你是怨谁?就是你害的!” 在扑杀至脸上的冷风中,谢锦珠脑中白光一闪再闪,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这具身子可能真的没那么无辜。 谢锦珠瞬间呆滞。 二伯娘哭声震耳。 谢锦珠也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谢二妮嫁进刘家生了两个儿子,现在难产的这个是老三。 之前两个儿子都生得很顺利,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错。 二姐夫喝多了回到家跟谢二妮起了口角,揪住老谢家的鸡毛蒜皮不放,两口子不知怎么说的就打了起来! 谢二妮先是得知弟弟变成了八妹,本来就受了刺激,再这么一折腾当即动了胎气,就要提前发动生产! 但这个娃怎么都生不下来,大人眼看着都要熬不住了。 刘家这才给二伯娘传了消息,谢家的几人急急地赶过去帮忙。 但拿不出银子,说什么都不好使啊! 二姐夫本来就在外头有了姘头,之前是盼着谢锦珠出息才装出个好样子。 现在谢锦珠不成了,他就盼着一尸两命呢! 只等着谢二妮死了,他好把自己的姘头往家里带! 二伯娘眼看着自己的闺女气息越来越弱,急得魂飞魄散。 可刘家却生怕谢二妮死了不好要账,抓住了谢二伯要钱,好说歹说都不愿先请大夫瞧瞧。 二伯娘说着再度呜呜哭出了声儿。 谢锦珠深深吸气,晦涩地挤出一句:“二伯娘,咱们现在有钱了。” 车板上传出的哭声微止,谢锦珠掷地有声地说:“不管是欠的,还是二姐用得上的,随便都拿得出来了。” “大夫奔着最好的请,抓药指着最好的开,二姐和孩子肯定不会有事儿的。” 二伯娘捂着脸说不出话,牛车碾过窄道飞快赶往目的地。 等谢锦珠一路疾驰带着大夫和好药都赶到刘家时,刘家正是闹得火热。 二姐夫是真的觉得谢二妮熬不过去了,一点机会都不肯错过,顶着一身酒气就喊:“还钱!” “必须先还钱!” 谢二伯担心屋里声音越来越弱的姑娘,又不想伤了跟女婿的和气,忍气吞声地说:“我们认账的。” “二妮拿回娘家的不管是多少,我们都……” “啊呸!” “你们是会认账的人?” 刘婆子气恼道:“一家子的搅屎棍丧门星,得了个假的孙子真当宝贝,连累得我们家都差点败了!” “谢二妮这几年从我家偷着拿了多少好东西,往娘家贴补了多少银子,你们真当我不知道?” “你家那个假儿子造的全是我家的!” 之前哄得好听,只说等谢家的状元公出息了就算是熬出头了。 可现在呢? 老谢家连个正根的儿子都有不起,一个绝户的亲家,哪儿有什么好攀扯的? 姓谢的这些人都不配进刘家的门! 谢小六昨晚就来照顾二姐,听到这话忍不住呛:“可二姐拿回去的东西,分明都是你们自己愿意的。” “你们之前也盼着沾光,嘴里总说锦珠的好,明明是……” 啪! 刘婆子一巴掌甩在谢小六的脸上,叉腰气急:“哪儿有你插嘴的地方?!” “你个下贱丫头……唉唉!” “哎呦喂!” “锦珠!” “你骂谁呢?” 谢锦珠一把拧住刘婆子飞起的胳膊,反拧到后腰逼得人咣当一下跪在地上。 在四周响起的惊呼声中,朝着她的脸上啪啪两个大嘴巴:“你再骂一句,再打一巴掌试试?!” 刘婆子被打得脑子嗡嗡作响,眼珠子都是直的。 其余人见状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谢锦珠一把将人甩开沉声道:“杵着做什么?” “叫大夫进去救人啊!” 二伯娘赶紧抓住了大夫往屋里顺,二姐夫却挡在门前喊:“不行!” “今天不把银子还了,我绝对不答应!” 谢二妮的死活不重要。 重要的是真金白银的东西! 二伯娘和王氏气得要去挠人却被一把推开,谢锦珠及时扶住差点摔倒的王氏,黑着脸往前:“你滚不滚?” 二姐夫红着眼喊:“你还当自己是读书人呢?傲个什么啊?” “你现在就是个过街老鼠,你……” “行。” 谢锦珠揉了揉手腕露出个笑,打断二姐夫的怒吼微妙道:“这可是你自己不让的。” 谢锦珠突然上前一把攥住了二姐夫的衣领,在此起彼伏的啊啊声中重重把人朝着地上砸了下去! 谢锦珠挡住二姐夫的拳头对准他的猪脸,狠狠向下咣咣就是几拳! “不让请大夫救命是吧?” “哎呦喂!” 谢锦珠呼呼又是几拳头:“你就盼着一尸两命是吧?” “我二姐和孩子今天指定能活,但你会不会死,全看你骨头够不够硬!” 王氏从屋里跑出来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啊这……锦珠你……” 刘婆子刚爬起来就看到儿子被打了,嗷嗷喊着就要冲过去:“挨刀剁的玩意儿!” “老娘跟你拼了!” “姓刘的你敢动她!” 谢老太拎着棍子横冲上去,挡在谢锦珠身后,朝着刘婆子就是锄地一挖。 “动我孙女儿一点肉皮,老娘砸了你的骨头来当孝敬!” 在场的都是女的,谢二伯一时无措拦谁都不好下手,急得转圈的同时听到谢老太喊:“老三家的快来帮忙!” “把这老婆子摁住,老娘要揭了她的皮!” 王氏看着柔柔弱弱的,踌躇不到一瞬就跑了过去:“好嘞!” “娘我来了!” 屋里,二伯娘把已经晕死过去的谢二妮暂时交给大夫,眼露凶光狠狠龇牙:“小六。” “走,跟娘干仗去!” 第十九章 先把你打死了,我再去认罪! 老谢家的人一开始根本没想动手。 为了不伤亲家间的和气,以及考虑到谢二妮以后还要在刘家过日子,一直忍气吞声。 直到谢锦珠抬手就是揍。 这下谁也不想忍了。 但凡能参战的全都一股脑挽了袖子,冲上来勉强分清楚敌我,咣咣就是捶! 二伯娘抬手气壮山河,啪啪就是大嘴巴子:“想害死我闺女,好把外头的贱人往里接?” “你做梦!” “老娘打死你!免得你如了意!” “哎呦喂……打死人了啊……” 刘婆子挣扎着爬出一只手,嘶声力竭地喊:“快来人啊!” “姓谢的一家要杀人了啊!” “别打了……你们快住手!” 产婆从屋子里冲出来,看着扭打得满地都是的两方人马,急得跺脚:“别打了生出来了!” 谢锦珠捕捉到关键词,一脚踹开被揍成猪头的二姐夫急忙问:“大人呢?” “我二姐咋样了?” 产婆一头的汗挂着,赶紧说:“活着活着,大的小的都活着。” “生了个闺女,你们快别打了进去瞧瞧吧!” 里头正生孩子呢,外头的娘家人跟婆家人打得不可开交。 等到娘家人走了,里头那个可咋活啊…… 产婆叹着气又劝了几句,看着唰唰冲进屋的二伯娘等人脑袋都大了。 可更麻烦的事儿立马就来了。 刘家村的村长带着人来了。 谢二伯脸色一变再变,下意识要上前赔笑解释,谁知却被人一把掀开。 村长往刘家的院子里一站,看着满地乱爬早已看不出人形的二姐夫,以及哎呦喊着救命的刘婆子,脸黑如墨。 这里是刘家村! 谢二妮只是个外嫁来的姑娘,她的娘家人合伙把刘家村的人打成这样,简直是无法无天! 二姐夫看到村长来了,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喊:“三舅爷,她们快把我打死了啊!” “欠我家的银子不还就算了,还打我和我娘!” “要不是你们来了,我们肯定就活不了了啊……” 二姐夫趴在村长的脚边涕泪横飞又哭又喊,跟着来的人当中有人怒道:“这也太不像话了!” “嫁出门的女儿就是泼出门的水,谢二妮已经是我们刘家村的人了,凭什么受这样的气?” “这是不把我们刘家村的人放在眼里!” “狗毛上蹦出来天大个虱子,怎么偏偏就你非要让人瞧得起?” 谢锦珠被急着冲进屋的人挤到了角落里,揉了揉手腕站出来说:“刘成他冷眼看着媳妇儿在鬼门关上踏步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说他的不是了?” 嫁出门的闺女怎么了? 就算是嫁了八回的,那也是活生生的人! 说话的人被呛得脸色扭曲,瞪着谢锦珠就骂:“这是刘家的事儿,哪儿有你插嘴的份?” “一个不知轻重的黄毛丫头,你还真当自己是个男的了?” “不是男的怎么了?” “你是个男的,我怎么没见你长了翅膀上天呢?” 谢锦珠把试图拉住自己的谢小六拉到边上,要笑不笑地打量着刘成:“上天你是不行了,我送你下地狱啊。” “你不是顶天立地当家做主的大男人吗?跟个癞皮狗似的趴着哭什么?” “起来跟我接着打啊。” 她今天不把这个混账东西揍得见太祖,都对不起刘家的祖宗! “放肆!” 村长忍无可忍地怒道:“这里是刘家村!你……” “你也说了,这里只是刘家村!” 谢锦珠一肚子的火找不到地方撒,一开口语气实在不好:“区区一个刘家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大的地方,能让你们傲成这样呢。” “怎么,这里难不成是什么法外之地?你们刘家村的杀人就不用偿命?” “你……” “我怎么了?” 谢锦珠冷眼看着护住刘成的人,抱着胳膊冷笑道:“打他怎么了?” “刘成差点害死我二姐,我今天就是把他剁碎了扔出去喂狗,那也没人能挑我的理儿!” 刘成似乎是不敢相信谢锦珠这么嚣张,气得指着谢锦珠的手直哆嗦:“你……你简直狂妄!” “谢二妮是我花了银子娶过门的人,她就是真的死了,那也不是我的错!” “杀人是要偿命的!你别以为自己读过书当过几年假男人,你就……” “是,我是读过书。” 谢锦珠一把钳住刘成的手指头,在刘成杀猪似的惨叫中微妙道:“怎么,你要去衙门状告我,准备请我帮你写诉状?” “啊……” “再叫舌头给你拔了!” 在刘成惊恐的眼神中,谢锦珠一把扔开烂泥似的人,脚下勾了个破凳子咣当就原地坐下,挡在门口字字清晰地说:“我今天就在这儿守着。” “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刘家村的人到底能猖狂到什么程度,又要怎么找我二姐的麻烦!” 谢锦珠的动作实在太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等谢二伯终于回过神来,谢锦珠已经凭借一己之力快把村长等人气撅过去了。 谢二伯生怕自己的闺女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强行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去扶刘成:“姑爷,话不是这么说的,二妮她……” “你别跟我废话!” 刘成一把掀开谢二伯,恼道:“我要去报官!” “报官说你们杀人!” “姑爷,这……” “老东西你滚开别碰我!” 刘成被村里的人扶起来,恶狠狠一把推到谢二伯的身上:“你们都给我等着!” “我……我啊!” “锦珠快住手!” “二伯你让开。” 谢锦珠抓住刘成的手腕在一片惊呼之中,啪叽一下扔破豆腐似的朝着边上猛砸。 刘成挣扎的手直接扭曲被卡在了腰后,大脸杵进泥地里惨叫都变了形:“救……救我……” “谁都救不了你。” 谢锦珠一脚踩在刘成的后脑勺上,彻底踩断刘成的求救的同时,冷冷地看向惊呆了的众人:“好哇,那就报官。” “在去衙门之前我先一次打死你,等到了衙门,我再对着你的尸体认罪。” 村长活见鬼似的瞪着谢锦珠:“你是不是疯了?” “杀人是要……” “我打死的我去偿命,不碍谁的事儿!” 谢锦珠不屑冷呵,讥诮道:“但只要是我还活着,他不给我二姐跪下磕头认错,他就别想活!” 第二十章 去跪着给我二姐道歉,懂吗? 刘成是个人尽皆知的大废物。 他还欺软怕硬。 在原主的秘密没被曝光之前,刘成一直盼着原主能飞黄腾达,自己身为姐夫也能一起得道升天。 为此甚至不惜各种讨好原主,对岳家各种阿谀奉承。 甚至他当初下定决心娶谢二妮过门时,图的也是这个,因为原主是十里八村少见的被送进书院的人。 谢二妮的确是往娘家送了很多东西,也贴补了不少银子,可那都是刘成自己愿意的。 刘成自己生怕沾不上原主的光,把狗腿演绎到极致。 但也没耽误他鬼混。 谢锦珠想起自己听到的内容就来气:“长得狗嘴尖牙两边冒的,居然还敢背着我二姐在外头养姘头?” “二姐夫,你能耐不小啊。” 养就算了,毕竟这个大背景下,三妻四妾都是常态。 可为了把姘头接进门,故意耗着想把谢二妮耗死,这还是个人能做出来的事儿? 谢二妮嫁进刘家四年,前头还有两个孩子呢。 刘成决定要耗死谢二妮之前,他想过自己和谢二妮的孩子吗? 打死他都不出气! 谢锦珠的话声不大,但踩着刘成的脚一直没松开,表情也森冷得让人心头发寒。 跟着村长来的人挺多,跟刘成沾亲带故的也不少。 但这么多人围着谢锦珠,愣是没一个敢动! 刘家小院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事态闹得更不可收拾。 村长狠狠咬牙:“你说的姘头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但你打人是有目共睹的。” “刘成他老娘自己亲口说的好吗?怎么就是子虚乌有了?” 这都是刘婆子说了,二伯娘转述给她听的,绝不会出错! 谢锦珠又踹了刘成的背一脚,剜了一眼刘婆子把人吓得后退,微妙道:“村长,你是刘成的三舅爷,帮亲不帮理也不奇怪。” “可你总该为刘家村的其余后生多想想吧?” 谢锦珠掸了掸指尖慢悠悠的:“我二姐今天也就是福大命大活下来了,可她要是不幸真的死了呢?” “传出去就是你们刘家村的人谋害原配发妻,为了个外头见不得人的女人,不惜害得一尸两命。” “这话传出去,哪儿来的傻姑娘还愿意往你们村里嫁?” “还是说……” 谢锦珠古怪道:“你们村里的这么多后生都是不怕这个的,也不打算从外头再娶媳妇儿了?” 一村大多数人就是一族,而族内可通婚的有限,必须跟别的村寨通婚嫁娶,这是繁衍生息的常态。 但嫁娶之前也是要互相打听的。 男方打听女方在娘家是否贤德,手脚是否勤快。 女方也要打听男方的家境状况,以及家风是否和睦。 一旦从刘成这里坏了根,传出去的话不好听就罢了,真的影响到其余人,那才是真的要了大命! 谢锦珠冷眼看着这些人的脸色从愤怒变成动摇,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人性如此。 祸不涉自己时,总有理中客的道理。 可一旦涉及到自己了,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谢锦珠嗤笑出声:“总而言之,我今天就是打他了。” “我也奉劝各位一句,不要觉得谢二妮娘家没了弟兄,就没人给她撑腰,也少打欺负她的主意。” “谢家还有人活着在喘气呢,谁都不能欺负她!” 过不下去了可以和离,但谁也不能想害谢二妮的性命! 谢锦珠果断到惊人,好赖话都在她的嘴里说了一通,别人愣是找不到插嘴的余地。 刘婆子见状急得不行:“不成啊,她这么打我儿子,我……” “她说的姘头是真的?” 村长突然问:“还有,你们真的故意拖延了不许请大夫?” 刘婆子眼神闪烁:“没……没有的事儿!” “我们就是没钱了,这才……” “我家都把银子凑来了!” 谢二伯终于愤怒出声:“请大夫的银子都凑来了,大夫也请到家门口了,她们非说借他家的银子没还请,堵住门不让进去救命!” 他们一家来好说歹说,只想先救人,二伯娘差点都要给刘成跪下了。 可刘成就是一口咬死了不还钱不行。 如果不是刘家母子太过火,拿谢二妮的命要挟着谢家人还债,哪儿至于会闹到这种境地? 村长没想到真的出了这样的事儿,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杵,气得转身就走:“我们走!” 刘婆子大急:“村长啊?他二伯公!” “你们这就走了,我们母子可怎么活啊?” 被刘婆子抓住的人用力一甩手把人震开,四周看笑话的人也是唏嘘不已:“干的什么事儿啊?” “你们想害死人家的闺女,挨一顿打怎么了?” “这不也没打死,还能喘气儿呢吗?” “哈哈哈……活该!” “就是该的!” 围观的村民哄笑出声,谢锦珠把刘成踹得咸鱼似的翻了个面,低头要笑不笑的:“二姐夫,你还要报官吗?” 刘成没想到村里的人一个都不帮自己,这会儿已经吓破了胆儿,哆哆嗦嗦的裤子莫名就湿了。 谢锦珠嫌弃地皱眉,笑眯眯的:“放心哦,我跟你不一样。” “我不会真的把你打死的。” 刘成如蒙大赦的疯狂点头,颤颤巍巍的:“小舅子你……不不不。” “八妹,我就知道你是念着姐夫的好的,只要你……” “我跟你可没什么好说的。” 谢锦珠缓缓站直了,看着死狗似的刘成一字一顿:“去跪着给我二姐道歉,懂吗?” “她要是不原谅你……” 谢锦珠意味深长地露出个笑,龇出人畜无害的大白牙说:“反正呢,是否放你一马,是我二姐的事儿。” “不过我明着告诉你,我可以打你很多次。” “从今往后,只要让我知道我二姐在你家受了半点委屈,又或者是你跟什么见鬼的姘头再闹出什么笑话,我就找你算账。” 一次打不服就打两次。 三次打不服干脆就直接打死。 她今天既然是撸袖子动了手,就不可能给谢二妮留隐患。 刘成服气也好,不服也罢,既然是他先做出对不起谢二妮的事儿,往后就必须把尾巴夹好了! 刘成生怕再挨打想也不想地使劲儿点头。 刘婆子见状知道闹不过了,一脸绝望瘫在地上嚎啕大哭:“天爷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怎么就让我老刘家摊上这么个……” “嘿。” 谢锦珠朝着刘婆子抬了抬下巴,在对方戛然而止的哭声中微笑道:“我这人老少都打,不分男女的。” “刚才没顾得上你,你现在是皮子痒吗?” 刘婆子吓得抽了个嗝,双手捂住嘴不敢出声。 谢锦珠心满意足地踹了刘成一脚:“滚吧。” 刘成屁滚尿流地爬了起来,屋内的谢家众人表情呆滞地看着彼此,完全不敢相信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谢二妮虚弱得喘气都不顺,挣扎着抬起眼皮艰难地说:“这还是咱家小八吗?” “咱老谢家,能出个这么有种的人???” 第二十一章 知道护犊子了,比之前强! 刘家的破院子里来帮忙的人鸟雀散尽,看热闹的围得水泄不通。 狭窄的土墙茅屋内,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谢二妮已经昏睡了过去。 谢家其余人也没了之前拳打四方的彪悍霸气,全都呆愣愣地看着进来的刘成。 谢锦珠就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刘婆子看着这个煞神,连哭都只能捂着嘴不敢大声。 刘成浑身发软地走进来,颤颤巍巍地站定。 谢锦珠微妙地嗯哼一声。 咣当一下,刘成双膝跪地扬起自己肿如猪头的脸,痛哭道:“孩儿他娘,我知道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快让她住手吧,再打下去咱家的三个娃就要没爹了啊……” “真不能再打了啊……” 再让谢锦珠抓住,他就真没法活了! 求饶一旦出口,剩下的保证赌咒发誓就是信手拈来。 谢锦珠冷眼看着指天画地的刘成,眉心拢出了不耐的褶皱。 刘成这个样子…… “算了。” 二伯娘红着眼咬牙:“二妮刚捡回一条命,现在也听不见他说的这些浑话。” 大夫说了,谢二妮多亏了是命大,否则真的拖到现在,只怕早就没气儿了! 这人进来连谢二妮是否醒着都不愿意问,这样的磕头认错拿来起什么用? 刘成如蒙大赦要爬起来。 谢锦珠眯起眼慢悠悠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坐月子了,二姐夫就没准备点儿什么给我二姐补身子?” 刘成窝窝囊囊的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那……那让我娘给她蒸个鸡蛋?” 鸡蛋这样的好东西,谢二妮平时可是一口都吃不上的! 谢锦珠呵了一声,转头看向院子里的鸡圈,手腕一动嘎嘣脆响,每响起一声都像是鞭子抽在刘成的身上。 谢锦珠:“我能把你捶成个蛋。” 刘成脚下一软差点又跪了下去,这会儿也不装傻了赶忙说:“鸡……杀鸡!” “我家还喂了十几只鸡呢,我现在就去杀了炖汤给二妮补身子!” 眼见刘成屁滚尿流地滚了出去,谢锦珠慢悠悠地跟上去:“杀,我看着你杀。” “我二姐月子里但凡少吃了一只鸡,我就来揭了你的皮。” 刘成提刀烧水拔毛一气呵成。 刘婆子已经哭得都没劲儿了,坐在地上守着一堆鸡毛抻长了脖子哽咽。 谢老太确二妮和孩子都稳当了,扶着腰走出来:“锦珠啊,咱们该回去了。” 刘家地方不大,根本不可能住得下她们这么多人。 更何况出嫁的姑娘坐月子,娘家人也没有在这里久留的理儿。 谢老太说完又对着二伯娘说:“你就不跟我们回去了,带着小六再陪二妮两天。” 别人是怎么说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家的孩子好好的。 二伯娘用力一擦眼泪,横了刘婆子一眼使劲儿点头:“老太太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有我这个当娘的在,谁都别想委屈我闺女!” 谢老太这才安心了,看到走到自己面前的谢锦珠心情复杂。 当小子养的时候吧,软软弱弱的,只敢在家里冲人撒泼。 这怎么当姑娘养了,又彪得让人心尖子打颤颤。 这孩子到底是咋回事儿? 谢锦珠被谢老太的眼神看得有些奇怪,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怎么?” 谢老太百感交集:“没,没什么。” 总归是知道护犊子了,比之前强! 二伯娘最激动,一把拉住了谢锦珠就重重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 “不愧是咱家的姑娘!” 今天要不是谢锦珠,那就麻烦大了! 二伯娘敢爱敢恨得很,当即就拍着胸口保证说:“从今往后,二伯娘保准不训你了,我也不许谁说你!” “你就是二伯娘心尖子上的肉了,我肯定护着你!” 谢锦珠好笑得不行,在二伯娘再度豪言保证前,凑在二伯娘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二伯娘的表情一愣又一变,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这样能成?” “他们会不会……” “他们不敢。” 谢锦珠直白道:“二伯娘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照顾二姐和孩子,银子咱们不缺,揍人的拳头咱们也不缺。” 谢二妮的腰杆子要多硬就可以多硬。 至于刘成口口声声说的欠债,这账的确是要算,但也要等到谢二妮养好了身子出月子再算。 二伯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谢老太和王氏就在一旁看着,等终于都交代好了,一家人迎着路人怪异的眼光一路驾车出了刘家村。 王氏看看谢老太又看看谢锦珠,迟疑了半晌小声说:“老太太,银子都是从哪儿借来的啊?” 不怪王氏多想,主要是老谢家是什么情况,他们每个人都一清二楚。 刚才大夫大笔一挥,开出的药方一副高达三百文,二伯娘眼也不眨地就要了一个月的量。 可二伯娘只是回家了一趟,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谢二伯也叹气道:“是跟谁家借的?说没说什么时候还?” 救人的时候,人命为大,别的什么都顾不上想。 可现在人保住了,就该愁别的了。 谢老太表情古怪,半晌后冲着谢锦珠努努嘴:“回家说,根儿在这儿呢。” 不知情的人发愁着债务的问题,一路到了家门口。 等谢锦珠去还骡车的间隙,谢老太就把卖墨的事儿说了。 谢锦珠踏进家门的第一步就感觉到了不对。 非常不对。 谢锦珠飞快环视一圈,迅速把先跨进家门的左脚往后撤,站定了做好随时跑路的防备姿态,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二伯,你们都拿着刀干什么?” 她只是出去还个骡车而已,又出什么要命的事儿了? 一个个的都手持扁担带柴刀,就连平时懒得搭理她的谢小七都手里拿了一圈麻绳。 所有人都眼底冒光,杀气腾腾。 他们是终于想通了,想在今天就把她剁了清理门户吗?! 谢二伯歘的一下站起来,攥着柴刀朝着谢锦珠大步飞奔过来:“咱们现在就……” “别过来啊。” 谢锦珠赶紧后退:“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刀放下,你……” “你这脑子里琢磨啥呢?” 谢五妮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抡圆了胳膊给了谢锦珠一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没人想把你当柴火劈了。” 谢锦珠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下一秒就被谢五妮抓住了胳膊:“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松林!” 第二十二章 孩子想吃口好的! 谢锦珠做的那个墨太值钱了,一次就能赚到全家十年都赚不到的钱。 有了这么好的活路,那当然是要全家一起甩膀子开干啊!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推开谢五妮,指了指西沉的日头:“咱要不改天呢?” 现在赶着去松林,到的时候天都黑了,去了也是白去。 沉浸在发家致富中的众人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勉强止住出门的脚步,但想到赚钱的事儿还是忍不住乐。 谢锦珠突然往家里扒拉了一笔巨款,跟天降之喜没区别。 谢二伯和回到家的谢大伯谢爹一起,关上门算明天就能去还的债。 谢锦珠拿出了一百两银子让他们商议还债,剩下的留着当作本钱。 她懒得听还债这种会让自己心塞的细节,拿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收拾制墨的小东西。 反正一百两足以覆盖谢家目前的债务,还了甚至还能有几两的盈余。 她承诺过的已经做到了,剩下的不需要她操心。 谢五妮也不去帮忙做饭,蹲在谢锦珠的身边掰着手指头说:“这简直是一本百利的好买卖,咱家真的要发财啦!” 谢锦珠冷静地提醒:“是一本万利。” “嘿呀你别管,反正就是值钱!” 谢五妮美滋滋地盘算着有钱了能干什么吃什么,无奈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几次好的,最后只能想着蒸鸡蛋羹的滋味哧溜口水。 谢五妮凑上去戳了戳谢锦珠:“你去跟奶奶说,你想吃鸡蛋?” 谢锦珠:“……” 谢锦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平铺直叙:“我想起来了。” 在原主女扮男装的秘密曝光之前,谢五妮对她一点都不彪! 谢五妮为了能从原主的嘴里分一口好吃的,谄媚讨好无所不用,她拍原主的马屁最六! 谢五妮莫名其妙的:“你想起来什么了?” “奶奶最心疼你,你想吃的话,奶奶肯定舍得的。” 谢锦珠一言难尽的:“五姐,你是不是高兴糊涂了?” 谢老太喜欢的是孙子,关她谢锦珠什么事儿? 她这时候冲进去说想吃鸡蛋,谢老太能撅了她的嘴掰断她的牙! 谢五妮一时恍惚,却还是被馋虫勾得不死心,蠢蠢欲动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因为我不想吃鸡蛋。” “啊?” 谢五妮茫然地张大了嘴:“那你想吃啥?” 谢锦珠缓缓放下手中的鹅毛,意味深长地看向那只拴住一只脚,正在悠闲溜达的大母鸡。 谢锦珠口出狂言:“我想吃鸡。” 是真的很想吃肉! 谢锦珠被野菜羹磋磨出的沧桑无处可说,又累又饿地抽了抽鼻子,可怜巴巴的:“咱们把那只鸡炖了吧。” 谢五妮瞬间就不馋了。 杀鸡吃肉? 这是真的要发疯不过了吗?! 可不等谢五妮谴责出声,谢锦珠就转头冲着屋内喊:“老太太,咱们把这笨鸡宰了吃肉吧!” 谢五妮惊恐万状地往后退,连忙摆手:“不是我撺掇的,我没……” “孩子想吃口好的!” 谢锦珠随手抓起根小棍子咣当敲碗边,苦哈哈地看着黑脸开门的谢老太,掷地有声:“肉!” 都赚钱了,债也马上还完了,凭什么不让吃肉啊? 那鸡长得这么丑,炖了不知道多香,吃一口怎么了啊啊啊! 要不是现在进城太远,谢锦珠立马就要去下馆子! 谢老太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谢锦珠:“你就那么没出息?馋虫都压不住?” “知道一只下蛋的母鸡多值钱吗?这是拿来吃的?” 谢锦珠木着脸把碗敲得邦邦响,谢老太直接气笑了:“吃吃吃,瞧你那么没出息的样儿!” “不许敲碗了,那是叫花子干的!” 谢锦珠心满意足地放弃了敲碗抗议,心说为了一口肉我都卑微成这样了,跟叫花子还有什么两样? 不过能吃肉还是很值得让人开心的。 肥得短腿大翅的大母鸡在夜幕彻底到来之前,揣着熬一锅好汤的决心毙命。 谢爹动作利落地把鸡毛褪干净,洗干净的大肥鸡被放在砧板上刀起骨肉割离,飞溅到边上的一点儿肉沫子都不能浪费,被王氏仔细捡起来又放进了碗里。 只是在下锅开炖的这一步,谢锦珠赶紧跑过去拦住:“就这么炖啊?” 血不滋啦的也不再洗洗,也不焯水去腥,不干炒一道肥油,直接下清水锅熬? 王氏理直气壮的:“是啊。” “咱家不一直都是这么做饭的吗?” 穷困人家在吃食上主打活命为主,不带任何技巧,也没有花里胡哨的调料。 王氏虽然在县城里的小饭馆帮厨,可厨子的手艺都是祖传的,绝对不许任何人偷看。 所以这个号称全家厨艺最好的人,其实厨艺也很粗糙。 谢锦珠深深叹气后果断挽起了袖子:“算了,我来。” 这是她变成谢家这个吸血虫后吃的第一顿好的,不能太对不起这只赴死的鸡。 王氏惊讶不已,失笑道:“你打小就没挨过灶边,你哪儿会做饭啊?” 大伯娘也忍着笑:“别胡闹,你娘做的就是最好的。” 谢锦珠啧啧两声决定露一手,看到谢锦珠拿起锅铲的架势,王氏和大伯娘都呆住了。 这不声不响的,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谢锦珠张嘴就来:“没吃过猪肉,我总该也见过猪跑啊,看别人做得多了就会了。” 切块的鸡肉先冷水入锅,焯出血沫子再全部捞出。 把鸡肚子里掏出来的一小碗鸡油全都倒进烧干的锅底,随着滋啦的爆响,空气中弥散开的就是浓浓的油香。 等肥腻腻的鸡油炸得差不多了,把沥水后的鸡肉倒进去干炒,全程唯一的配料就是一块姜。 锅中的鸡肉翻炒出金黄色,谢锦珠沿着锅边倒进去热水,再把盖子焖上,搓着手喊:“山栗子呢?” “我那天还看到老太太晒了,在哪儿呢?” “俗话说炖鸡没板栗,吃肉也没趣!” 谢老太听到这谬论气得竖眉毛:“就你会吃。” 嘴上这么说,谢老太还是没绷住脸上故作的气恼,去把珍藏卖钱的山栗子拿了出来。 山栗子剥壳拍扁,淘洗干净一股脑倒进炖鸡的大铁锅,没多久就冒出了一股香浓的甜香。 所有人都控制不住馋虫眼巴巴地望着,谢锦珠把灶里的柴捡出来一些,小火慢炖的同时唏嘘道:“要是再有些白面做成饼子就更好了。” 白面饼子泡了肉汤,松软弹牙怎么吃都香。 谢五妮没吃过那么稀罕的东西,咽了咽唾沫:“真那么好吃啊?” “当然了。” 谢锦珠刻意逗她,慢悠悠的:“先来一碗浓浓的鸡汤,时不时还能咬到炖得软烂的山栗子肉,又甜又软烂,浑身都热乎得发烫。” “喝完了汤,再来一块炖得软乎乎的鸡肉,轻轻一口就咬下来了,随便一嚼就能下肚,吃一口还想第二口。” “等肉吃得差不多了,就来块白面饼子,饼子蘸了鸡汤和碗底的山栗子碎,那一碗下去简直……” “吃饭了。” 王氏艰难地压住笑戳了戳谢锦珠,揭开锅盖喊:“都快过来,吃饭了!” 第二十三章 她卖了我的小六! 谢家多年来难得一饱餐,一整只大母鸡吃得连汤渣都没剩下,碗不用下水洗都被刨得锃亮。 吃饱喝足谢锦珠就被驱离了厨房,听着谢大伯他们盘算明天去还债的事儿,打着哈欠进了屋。 债还清了,今晚的氛围也很好,她往后在这家里应该不用特意夹尾巴做人了吧? 谢锦珠心满意足地躺下,心想真好啊,这日子也是有盼头了…… 迷迷糊糊间夜色悄然滑过。 谢锦珠还沉浸在自己翻身重新做好人的美梦当中,紧闭的大门突然被砸响,女声愤怒高昂:“谢锦珠你给我滚出来!” “小畜生!” “这就是个畜生!” 谢锦珠猛然惊醒,还坐在床上回魂,王氏就挂着泪跑了进来:“锦珠!” “你到底都干了什么啊?” 谢锦珠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她从昨天晚上进屋就没出去过,她能干什么啊? 王氏紧紧地抓住谢锦珠的胳膊,一开口眼泪就急得往下掉:“你怎么能……” “二伯娘你冷静点儿,先别……” “滚开!谁都别拦着我!” 二伯娘提着柴刀狂冲进屋,因为动作太大甚至把谢小七掀到了地上:“我今天就要剁了这个丧良心的!” “我要拿她的命……” “闹啥啊?” 谢老太跑过来急道:“老二家的你又怎么了?” “一大早好端端的,你不在刘家照顾二妮,来闹什么闹?” 谢老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张开胳膊挡在谢锦珠的面前,着急道:“你又干啥招惹她了?”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怎么昨天还再三夸好的,今天就要提刀索命了呢? 谢锦珠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推开被子被气得冷笑:“我哪儿知道啊?” “我都没出门,二伯娘进来就是喊打喊杀的,我……” “你还敢说自己不知道!” 二伯娘尖锐地打断谢锦珠的话,在谢锦珠反驳之前怒出了哭腔:“你把我的六丫头卖了,你还敢装!” 正在阻拦劝架的人闻声狠狠一顿,活见鬼似的齐齐看向谢锦珠。 谢锦珠脚下踩空似的心里咯噔巨响,下意识的:“我怎么可能会……” “人都找到刘家去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就是你干的!” 二伯娘气得连手中的柴刀都握不住,咣当一声任由柴刀跌落在地上,张嘴就哭了:“你怎么敢的啊?” “你真就一点儿良心都没长吗?” “那是我亲生的闺女,是你叫了那么多年的六姐,小六到底是哪儿对不住你?你凭什么把我的女儿卖了啊!” 卖了? 谢锦珠把谢小六卖了?! 在场的人在剧烈的恍惚后急于求证,谢小七冲上来抓住谢锦珠的脖子狠狠地晃:“谢锦珠你说话啊!” “你快跟二伯娘说不是你干的,你说你没做这样的混账事儿!” 庄户人家过日子向来艰难,谢家更是难上加难。 可就是家里的生计再难,也从来没人动过卖了自家孩子的念头。 谢锦珠怎么敢的? 谢小六是她六姐! 哪怕不是一个娘生爹养大的,可那一笔也写不出两个谢字,谢锦珠怎么敢做这样的事儿! 王氏也哭着喊:“你快说啊!” “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你六姐自小就护着你,那么好的孩子,你怎么……” 王氏彻底哭得说不出话了。 谢小七难以置信地看着谢锦珠,所有人的心都在一沉再沉。 谢老太心焦地推开挡在前头的人,颤抖着手拉住谢锦珠:“孩儿啊,你跟奶奶说实话,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你先跟奶奶说啊!” 谢锦珠两眼发直地看着围在屋里的人,伴随着脑中闪过的片段,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冰窟窿里洗涮了一通,遍体都是刺骨的寒意。 她是没干这丧尽天良的事儿。 可是…… 原主干了啊! 那个狗东西见钱眼开,把谢小六卖了十两银子…… 之前谢锦珠一直不愿回想原主的手中造过多少孽,可现在她想起来了…… 谢锦珠表情艰涩,在二伯娘和王氏的哭声中,艰难地动了动嘴皮:“我……” “我要是说其实不是我想这么干的,有人信吗?” 这都是原主谢金柱干的,真的跟她…… “你说什么?!” 谢小七猛地抬高嗓门儿:“谢锦珠!” 谢老太突然用力一头撞在谢锦珠的身上,把谢锦珠撞得向后一倒的同时,哭道拿手拍她:“你就是个遭劫的糊涂东西!” “老谢家究竟是造了多少数不清的孽,怎么就摊上你了!” 好不容易熬着到了现在,好不容易能看见点儿奔头了,谢小六居然被卖了! 谢小六是老谢家的闺女,就算是养不活了一把掐死,也断然没有卖了的理儿! 谢大伯带着谢二伯和谢老三挨家挨户去还债了。 大伯娘拉这个也不对,劝那个也不是,急得原地转圈:“先别哭了,赶紧说清楚小六是被卖哪儿了啊。” “问清楚去向咱们赶紧想法子把人赎回来,也免得……” “你问她!” 二伯娘狠狠磨着牙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朝着谢锦珠扑了过去:“杀千刀的你敢卖我的小六,我跟你拼了!” “我要杀了你!” “翠红楼?!” 待着愤怒的疑声原地炸响,谢锦珠被刺得恨不得打个地洞把自己囫囵葬了。 二伯娘哭声震耳:“这个小畜生,她是奔着要我六丫头的命来的啊……” 翠红楼是什么地方? 那是寻花问柳的腌臜去处! 谢小六被卖进了翠红楼就等于是没法活了,这把抹脖子的刀是谢锦珠给的! 谢大伯和谢二伯同时青了脸。 谢爹沉默着挽袖子,抓起地上的扁担就说:“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 “我今天索性把你打死了,也免得你接二连三给家里人招祸!” 他还以为谢锦珠改了,盼着她以后能活出个人样了。 可结果呢? 谢锦珠非但没改,她还变本加厉了! 卖姐姐这样的事儿都做得出来,还要谢锦珠活着干什么! 谢锦珠能一脚把刘成踹飞,但她不能跟谢爹动手。 原主遭雷劈的事儿做了一箩筐,她是真的不敢再添砖加瓦了。 谢锦珠狼狈地避开谢爹抽来的扁担,上蹿下跳地躲开哭丧着脸喊:“先别哭也别急着打啊!” “我去赎!” 第二十四章 放谢小六走,我来 谢锦珠双手抓住谢爹挥来的扁担,掷地有声:“六姐是被什么人带走的?我现在就去……” “你以为拦得住赎得起,我会眼睁睁地看着我闺女被人抢走吗?” 二伯娘一头冲过来把谢锦珠撞了个趔趄,哭着说:“二百两!” “足足二百两银子!” “咱家哪儿来的二百来去把小六买回来?!” 谢锦珠一听这数心跳就漏了一拍,错愕道:“怎么会是二百两?” 原主卖的分明是十两银子,多出来的这一百九十两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二伯娘见着谢二伯就是见到了主心骨,在一家人赶着去翠红楼的路上,终于在哭诉的间隙把事情说清楚了。 对方是直接冲到刘家抢人的。 来人是一个壮实婆子和三个壮汉,进了门直接举出了卖身契,指着上头的谢小六的名字,问准了就要动手抓人。 二伯娘和谢二妮当然不答应。 只是对方来势汹汹,刘成母子先是一惊,紧接着乐得看谢家的笑话,只在一旁看着也不见帮帮忙。 二伯娘和谢二妮实在抵挡不住,跟对方撕扯半天,最后还是只能被迫看着谢小六被带走。 而对方带走谢小六之前也放了话:如果想把谢小六赎回来的话,就要准备二百两银子,以及拿上当时卖人时签字画押的另一半字据。 但家里已经没钱了。 今天一大早还债就出去了九十六两,谢二妮的身上花了些,谢锦珠留着当本钱的也只不过几十两。 谢锦珠也拿不出另一半字据。 原主手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 谢锦珠脑中飞快掠过杂念,看向二伯娘说:“对方除了这些话,就不曾说别的了?” 二伯娘现在恨不得龇牙一口把谢锦珠咬死,一开口就是恨恨的:“难不成你还有脸说我是污蔑你的?你……” “我没说你是污蔑,但这银子的数不对。” 谢锦珠强行咽下一口背黑锅的老血,咬牙道:“卖的时候说的是十两,不是二百。” 她能想得起的细节非常断续,也很模糊。 但谢锦珠确定原主没拿到那么多银子。 二伯娘闻声愣愣的:“那咋会说是二百两?他们……” “是十两的话,小六就有救了啊。” 谢大伯飞快地说:“十两银子咱们还得起,哪怕是三十两也行。” 他们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一定要把谢小六赎回来! 在谢爹看向自己时,谢锦珠果断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掏了出来,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把六姐赎回来的决心。 谢锦珠身上的,加上全家人凑出来的,足足有四十八两银子。 二伯娘双手捧着钱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又是要哭又是要笑:“有了这钱,我是不是就能把小六带回家了?” 她的小六从小就胆弱,跟人说话都不愿意大声。 这样的好孩子被卖到了翠红楼那种吃人的地方,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谢二伯努力控制住想杀人的念头,死死地咬着牙说:“会的。” “小六刚被带过去,咱们只要拿着银子去了,小六就能跟咱们回家了……” 谢大伯也在出声宽慰,谢爹则全程都没脸接话。 等二伯娘的哭声稍微止住,谢锦珠看着近在眼前的翠红楼,心底却无端冒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感觉这钱可能不太够。 按谢大伯的安排,本来是不打算带谢锦珠一起去的。 不管谢锦珠再行事混账,她到底是个姑娘家,翠红楼这样的地方稍微沾染一点都是在坏名声。 可谢锦珠却走在前头:“大伯,祸是我闯的。” 这里不是个好去处,老谢家都是些本分人,进去了说不定会出什么岔子。 她要自己去。 谢大伯看了谢锦珠一眼,索性说:“罢了。” “那就走。” 他们来得很快,此时距离谢小六被强行带入翠红楼刚过去一个时辰。 前去抓人的婆子出来了,二伯娘激动地指着她说:“就是她!” “小六就是被她带走的!” 婆子拿着帕子在嘴边一掩,皮笑肉不笑的:“哎呦哦,这位说的是什么话?” “咱们楼子里历来讲究的都是个你情我愿,可从来不干强买强卖的事儿。” 婆子轻蔑地扫了谢家的众人一眼,讥诮道:“只是进了翠红楼的人,生死都是我们的人了,也不是你们该来说的。” “你……” “我们是来赎人的。” 谢锦珠拦住情绪失控的二伯娘,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谢金柱真的是个畜生,一字一顿地说:“谢家谢小六,就是你们刚刚从刘家村带回来的姑娘。” “我们现在要把她带走。” 婆子没想到谢家凑钱这么快,意外道:“二百两带来了?” 谢锦珠单手扶住险些瘫软在地的二伯娘,冷声道:“银子不是问题,我要先见到人。” “把人带出来,还有我要看你们手中那份卖身契的押据。” 谢锦珠能接受价格的涨幅,但此时对方说出的数字属实过分。 可对方一口咬定二百两,显然也不可能是凭空捏造出来吓唬人的。 问题很有可能就出在卖身契上。 婆子眯着眼打量谢锦珠没动。 谢锦珠挑眉道:“谢小六是我六姐,比我稍大一点儿,但她好像没我漂亮。” 在场的人听到这话纷纷一愣。 婆子更是失笑道:“你到底是个男的还是女的?怎么穿着男人的衣裳,却……” “我当然是女的。” 谢锦珠抬手解开头上的男子发带,任由一头泼墨似的长发滚落在肩后,拿起凉茶打湿了手中的帕子,胡乱擦去脸上故意弄出来的痕迹,要笑不笑地对着婆子说:“你们想要漂亮的话,谢小六差我很多哦。” 原主虽然是被当成儿子养的,但从小就粉雕玉琢的精致非常。 谢老太从小总夸自家福气好,求得菩萨保佑赐了个金童,然而实际上可能不是金童,而是玉女。 谢锦珠脸上灰扑扑的东西被擦掉,白皮细嫩得都晃人眼睛。 明眸荡漾红唇精致,活脱脱的个美人就在眼前。 婆子一时看呆,谢锦珠直接说:“把谢小六带出来,我见过我说的东西以后,咱们可以坐下来谈。” “如果我在说定的期限内拿不出银子,那卖身契的内容大可对换一下。” “放谢小六走,我来。” 第二十五章 怎么,我这张脸不配? “你是不是疯了?” “谢锦珠你还想好好做个人吗?!” 趁着翠红楼的人去把谢小六带出来的间隙,二伯娘狠狠一巴掌拍在谢锦珠的胳膊上,气得眼泪直往下掉。 “咱们是来带小六回家的,你多事儿做什么?” “咱家是安分过日子的清白人家,列祖列宗都丢不起这样跌了八辈的人!” 谢锦珠是老太太心尖子上的人,谢小六也是她的命根子。 再是混不吝的也是自己家的姑娘,哪儿有自己上赶着把自己往外卖的啊? 谢爹的脸色也是浸出了黑的冷:“锦珠你出去。” “这里有我和你伯伯就行,你……” “你们搞不定。” 谢锦珠生生挨了二伯娘的几下拍打,龇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银子指定不够。” 她不想把话说出来让对方以为自己有占便宜的机会,别说是在今日把谢小六带走,他们估计连人都见不到。 谢家几人同时一愣。 谢大伯错愕道:“不会吧?” “你不是说只卖了十两银子吗?咱们多出一些总该是……” 谢大伯的话声越说越弱,最后几乎是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对方一口咬定的就是二百两。 这个巨额之数,真的只是空穴来风吗? 其中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谢锦珠抓起发带胡乱将头发绑好,垂下眼说:“先把六姐带回去,剩下的过了这坎再说。” 她刚才想起了一些细节,只是现在不能说。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跟谢小六相比,翠红楼的管事肯定更想要她。 谢锦珠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需要靠着出卖脸来达成目的,一时心情复杂的同时,只能强行按耐住焦急看向对方离开的方向。 无论如何,她今天一定要把谢小六带走! 对方来得很快。 看到谢小六的瞬间,二伯娘和谢二伯飞快冲过去。 二伯娘被人拦住没拉到谢小六,急得哭着喊:“丫头啊,是不是吓着了?” “你别怕,爹娘来接你回家了啊……” 谢小六自小就胆弱,毫无征兆被陌生人从刘家强行捆了带走,早就吓得魂不附体。 这会儿在绝望深处看到了家人,哭得都说不出话,却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地拽住,怎么都碰不到近在眼前的家人。 谢二伯这样的老实人都差点怒得撸了袖子。 谢锦珠上前一步把人拦住:“把她放了。” 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闹大了百害而无一利。 现在的重点是在人家手里的谢小六。 先前与谢锦珠搭话的婆子此时一脸温顺,双手贴腹,站在另外一个人的身后。 最前头的女子瞧着更年轻些,周身脂粉香气浓烈,穿金戴银的在翠红楼的身份看似很不一般。 花娘子先是上下打量了谢锦珠一圈,没接她的话,反而是用扇子去挑谢锦珠的下巴:“拿你来换?” 谢锦珠侧头避开对方的扇子,无视对方话中的轻佻,微笑道:“是。” “怎么,我不配?” 花娘子闻声用团扇挡在嘴边娇笑出声,戏谑道:“一个能识文断字口说风月的假书生,偏偏还生了这么一张花容月貌的脸。” “有这样一张脸在,不管这性子有多古怪桀骜,你都很配。” 谢小六的确是长得不错,也正是最值钱的年岁。 否则翠红楼不会愿意出十两的高价把人买下。 不过跟谢锦珠相比,谢小六的姿容就没那么出众了。 谢锦珠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手掌下压示意二伯娘先别急着哭,慢声道:“那我既然是配得上,怎么还不见你把买人的文书拿出来?” 花娘子手腕晃动摇了摇团扇,调笑道:“买卖文书乃是双份。” “小娘子怎么不去看自己的,反而盯着要瞧我的?” 谢锦珠不动声色:“出门来得急,我的那份忘带了。” “不过也不打紧,文书一式双份做不得假,有你手中的做依据也是一样的。” 花娘子面上笑色更浓,带着志在必得的微妙说:“既如此,也行。” “来人啊。” 捆人的婆子掏出来一张轻飘飘的纸,展开后直接举到了谢锦珠的眼前。 谢锦珠一目十行飞快扫过,忍无可忍,在心里又骂了几遍谢金柱是个货真价实的畜生。 丧尽天良卖六姐的时候,只敢要十两的低价。 但在违约那一项上,居然敢填二百的天价! 难怪对方张嘴就说赎银是二百两! 可摆在眼前的东西跟记忆中的对不上号,谢锦珠后脊蹿起一股森森凉意的同时,无声证实了内心的猜测。 谢大伯等人使劲儿盯着那张纸看,却发现自己认识黑墨,但上头的字却一个不认识自己。 全家都是盲流子。 除了谢锦珠,谁都没看懂。 谢锦珠宛如置身于冰窖当中,但出口的话仍是非常镇定:“我要把谢小六带走,这文书上头的名字就应该作废了吧?” 花娘子气定神闲的:“当然。” “这上边需要的是你的名字。” 如果能把谢锦珠这样的好颜色弄到翠红楼,从四面八方来的银子肯定是长了翅膀朝着自己的荷包里飞。 这样难得的好机会,她巴不得谢锦珠自己愿意换。 谢锦珠一眼就猜出了对方心中所想,心里恶心得翻江倒海的同时,立马说:“把卖身契给我,我要带谢小六走。” 花娘子一招手有人端上来一幅笔墨,好整以暇地挑眉一笑:“那就需要另外一份了。” “写清楚你是自愿换她的,她就可以走了。” 花娘子说完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用团扇指着谢锦珠说:“你留下。” 谢爹看到谢锦珠动了,紧忙去拉:“锦珠!” “你……” “我可以写。” 谢锦珠拿起笔慢慢蘸墨,慢吞吞的:“但兑现承诺的时间不是今天。” 她从来就没想过自己卖自己。 但打破僵局还需要时间。 花娘子不悦道:“你耍我?” “咱们分明是在好好谈。” 谢锦珠落笔写下第一个字,笔锋锐利的同时不紧不慢:“你知道去哪儿抓人,也很清楚我的底细。” “对你们这样的人来说,从我决定把谢小六换回去的时候,就已经有完全的手段盯着我,根本不需要担心我逃跑。” 她跑不掉,也压根就没想逃。 这一点她和花娘子都心知肚明。 谢锦珠缓缓写下第二个字,笑笑道:“可是对你来说,十两银子就买到我,稳赚不亏。” “肉眼可见的好处,竟是吝啬到连点时间都不肯给么?” 花娘子眼看着谢锦珠一笔一落,眯起眼说:“你想要多久?” “半个月,最多……” “三天。” 花娘团扇一摇不耐地打断谢锦珠的话,冷笑道:“小娘子,这里是烟花柳巷,不是你与人谈诗词论歌赋的书院。” “最多三日。” “三日内,你若是拿不出为谢小六赎身的二百两银子,你的后半辈子都将在翠红楼的烟花脂粉中度过。” 对上谢锦珠缓缓看来的视线,花娘子笑意悠长:“谢锦珠,我在这里等着你。” “你可千万别让我好一场空欢喜。” 第二十六章 你来了,我保你成头牌!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易地而处,在花楼中面对老鸨的压迫时,同理如此。 谢锦珠最后还是被迫低头了。 为了把谢小六带走,谢锦珠当场写下了以自己换她的文书。 而途中谢爹因为反复想阻拦情绪失控被花娘子的人强行撵了出去,谢家的其余人也紧随步了其后尘。 目睹全程的,只有一直被人抓住的谢小六。 谢小六被泪花挤满的眼睛里,全是溢出的不可置信。 谢锦珠居然真的愿意拿自己换她。 可早知道有今日,谢锦珠为什么要把她卖了?! 谢小六在极度的恍惚中甚至忘了自己的处境,只呆呆地看着摁手印的谢锦珠。 直到谢锦珠把手上刺眼的红色印泥随手擦在衣摆上,走过来对着她伸手说:“六姐,咱们走。” “回家。” 谢小六呆呆地看着谢锦珠伸出的手,被拇指上那一抹红刺痛了似的狼狈后退。 谢锦珠以为她是在厌恶自己,心累又讪讪地把手收回来。 话说谁能忍得住不烦呢? 换作是她自己,要是摊上原主这样的极品废物,肯定巴不得对方早入火坑自我解脱为妙。 谢小六没当场大嘴巴子抽她,人家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谢锦珠心酸又无力地搓了搓指腹:“六姐,咱们真的得走了。” 她是不在乎名声之类的,更何况那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她压根有不起。 谢小六不同。 她是定了亲的闺阁在室女,今日这样的风波要是传出去让人知道了,肯定要坏菜。 谢小六仍是目光发直的,在谢锦珠催第三遍的时候,无措又茫然地擦了擦眼泪,听到二伯娘在门外痛心疾首的呼声,用力一擦眼泪拔腿就往外跑。 有谢锦珠在,这次没人拦她。 谢锦珠满心沧桑。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发财致富当地主的好梦还没成真,她就先一只脚跨进了翠红楼脂粉红尘的大门! 三天要是搞不定,下次被人捆了抓走的就是她了! 托原主那个蠢货的厚福,她还显得挺活该! 如果不是自己就在原主的壳子里,谢锦珠愣是恨不得去把那个废物扒出来鞭尸狠打。 可现在自打嘴巴疼的也只能是她…… 谢锦珠心累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神色满意的花娘子:“我现在可以走了?” 花娘子笑吟吟的:“可以。” “需要我派车送你们回去吗?” 谢锦珠狐疑地飞起了眉毛,像是在问你会这么好心? 谁知花娘子的下一句就是:“你还没开窍呢,自然不懂得这难得的一双细嫩软脚,在红帐中细细厮磨的乐趣。” 谢锦珠:“……” 花娘子笑意悠悠:“罕见的好美色,又能说会道,哪怕脚上累出了一点厚茧粗皮,那都是损价钱的。” “越细嫩,就越是叫得出价呀。” “有很多贵客就好这一口的。” 谢锦珠:“…………” 明明对方只是嘴上在说,但是莫名的,她感觉好像脚上有蚂蚁在爬。 深感冒犯! 在花娘子再度口出狂言之前,谢锦珠果断假笑道:“不用客气,就不麻烦你了。” “再会!” 谢锦珠说完转身就走,跑得飞快像是生怕有鬼在追。 花娘子慢悠悠地晃着团扇,乐得笑声连连:“三日后你来了,我保你成头牌!” 谢锦珠脚下快得险些出了残影,冲出去忍不住磨牙:“我去你个腿的三舅二奶奶!” “头你八大爷的红牌!” 原本正在抱头痛哭的二伯娘和谢小六被这一声震得忘了出声。 谢爹冲上来就抓住谢锦珠恼道:“你跟人签啥了?” “你赶紧跟我进去把那劳什子的文书毁了,我不……” “爹啊。” 谢锦珠抓住谢爹不断颤抖的手腕,看着他惨白的脸苦笑道:“可是那样的话,六姐就回不了家了。” 她至少能说会打,再不济一时半会儿吃不了亏,也没人能占她的便宜。 可谢小六不行。 她在翠红楼待不过一宿,她就会被活活吓死的。 谢爹反复张嘴,喉咙却像是堵了石头似的,怎么都说不出话。 祸根是从谢锦珠的身上起的,谢小六纯然是被牵连的无辜。 现在谢小六好不容易逃出魔窟。 他就算是谢锦珠的亲爹,他也没脸说一句我们反悔了坚决不换…… 谢大伯站在边上看着这个心疼,看见另一个也压得心口喘不过气,只能是抓着头发使劲儿叹气。 谢锦珠缓缓呼出一口气,无奈道:“别那么悲观嘛,这不是还有三天么?” 三天的时间,应该是足够了。 谢大伯猛地一拍手:“对对对,你制的那个墨不是值钱吗?” “咱们现在就回去,全家一起动手,只要三天能做出来把银子赚够,那就没事儿了!” 他们人多力气也大,全家人不眠不休熬上几个日夜,能干的活儿总比谢锦珠一人的时候强? 说不定就可行呢? 谢二伯也赶紧从心疼小六的情绪中抽离,当即道:“大哥说得对。” “咱们现在就回家去,另外再把能借的地方都借一借,实在不行再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 “能凑多少算多少,说不准就能凑齐!” 二百两是很多,但谢锦珠之前不是赚到过很多银子吗? 现在说放弃还为时尚早,只要…… “那个不行的。” 谢锦珠实事求是地说:“三天不够。” 制墨本来就是个精雕细作的过程,一味追赶只会浪费原料。 她之前赶时间做的那一批都不甚满意,三天根本来不及。 原本燃起微弱希望的人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谢锦珠非常理智:“而且我现在也不能跟你们回去。” 回到村里是想不出解决的办法的。 这要命的恶症,对症的药在城里。 谢爹气得嘴唇颤抖挤不出声音。 谢锦珠此时也的确是顾不上他那颗破碎的为父之心了,抿紧了唇朝着二伯娘和谢小六走了过去。 二伯娘看到她,立马就护崽地把谢小六往自己的怀里裹:“你还想干啥?!” “我警告你,你别再打我闺女的念头,不然我跟你拼命!” 只要她还活着有一口气在,谁都别想动她闺女! 谢锦珠被对方如临大敌的反应弄得怅然叹气,看向谢小六哭成了核桃的双眼,郑重其事地说:“六姐,对不起。” 事儿不是她干的,但这锅她是不得不背了。 鉴于她来了以后谢小六一直都对她很好,这声迟到的对不起是她必须说的。 谢小六缩在二伯娘的怀里,只是哭不说话。 谢锦珠飞快地闭了闭眼,坚定道:“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了,安心回家休息。” “我会处理好的。” 等她把对症的源头揪出来,一切都会好的…… 第二十七章 她这演技还行吗? 谢爹执意要把谢锦珠一起带回家,无论她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拉扯间惹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谢锦珠实在是解释不清楚,索性一把挣脱后撒腿就跑:“带着我六姐赶紧回家去!” “我办好事儿就回来!” 谢锦珠动作飞快,话音刚落人就不见了影儿。 谢爹慢了一步没抓得住人,急得眼前一黑又一黑的同时,谢二伯抓住他咬牙:“还愣着干啥?” “咱们赶紧回家去筹钱想法子啊!” 谢锦珠的靠谱一阵儿一阵儿的,时不时就要狠狠抽一阵疯。 在谢二伯看来,谢锦珠是注定指望不上了。 信谢锦珠的海口,指不定还要再闹出多大的乱子。 但他们都不能坐以待毙。 总不能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谢锦珠把自己葬送进翠红楼啊! 谢大伯也摁住谢爹赶紧说:“走,咱们先回家!” 谢老太她们还在家里等着呢,再耽搁不回去,光是惊吓就保不准要吓出事儿了。 谢爹一步三回头还是被其余人强行带走。 而谢锦珠也很快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苏伟胜看到谢锦珠一点都不意外,坐在树下慢条斯理地端壶煮茶,脸上甚至找不出半点惊慌之色。 一身白衣堪称俊雅,神情闲适气质出尘。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这人痛哭求饶的样子,谢锦珠都快要被这副世外高人的假象骗过去了。 谢锦珠把门板踢得重重地撞在了墙上,砰的一声震下无数烟尘。 而苏伟胜却只是看着她露出个笑:“如此气急做什么?” “怎么说你我也是旧相识,素有往日的情分在,哪怕是过往有许多误会,可也不至于如此吧?” 苏伟胜抬头看着谢锦珠,笑眯眯的:“来都来了,不坐下喝杯茶吗?” “这是你从前最喜欢的锦春,也是……” “锦春三两银子一钱。” 谢锦珠阔步走进这个印象深刻的小院,要笑不笑的:“这是又找到哪个冤大头了?” 以苏伟胜赚钱的速度,根本供不起这样的开销。 当然,原主也不能。 原主曾经为了讨好苏伟胜送出的每一钱茶叶,泡出的都是谢家人差点熬干的血泪。 除了有另一个冤大头取代了原主的作用外,谢锦珠想不出苏伟胜的银子都是从哪儿来的。 苏伟胜听到这话也不恼,口吻甚至还带着几分令人恶心的纵容:“你看,你总是这么恶意揣测我。” “再怎么说我也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物,你怎么忍心……” “苏伟胜,你少恶心我。” 谢锦珠打断苏伟胜的自说自话,走到树下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你知道我今天是为了什么来的。” 谢锦珠的确是一时没想起来卖过谢小六的事实。 不过显而易见的,有人一直帮她暗中记着。 当初原主会下定决心卖自己的六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到了苏伟胜的诱导。 而原主能找到把谢小六卖进翠红楼的路子,也是全托了苏伟胜所谓的好友在其中牵线。 谢小六的另外一份卖身契就在苏伟胜手中。 翠红楼的今日突然跑去抓人,谢锦珠不信他会完全不知情。 苏伟胜笑得戏谑:“是为了你六姐的事儿么?” 对上谢锦珠发冷的视线,苏伟胜缓声道:“我是猜到了一些,不过……” “那又怎么样呢?” 苏伟胜咣当一声把茶杯放下,不紧不慢的:“锦珠,是你决定要把你六姐卖了的。” “我当时还劝过你的,你忘了吗?” 谢锦珠懒得去追究原主的蠢到底有多恶臭,冷冷地看着苏伟胜:“另外一半卖身契,交出来。” 她从红娘子的手中拿到了一半,但另一半落在苏伟胜的手中迟早是个隐患。 而且她还需要拿到那张卖身契来确定一个事情。 苏伟胜依旧是笑意深深,微妙道:“拿到卖身契又能如何呢?” “你当时明码标价把人卖了,现在要反悔的话,违约的银子将是个可怕的天价,你给不起的。” “谢家早就家徒四壁了,也没人帮你给得起。” 谢锦珠好整以暇地挑眉看他。 苏伟胜慢悠悠的:“不过,我可以帮你。” 苏伟胜像是完全忘了自己不久前在谢锦珠面前的狼狈,端着自己秀才公的架子,不紧不慢的:“只要你希望我出手的话,我会帮你的。” 苏伟胜拿出了自己曾经拿捏谢锦珠的姿态,笑得眉眼俱是无奈。 “翠红楼是个吃人的削骨窟,你六姐进去以后会死的。” “而且你现在女儿身的秘密已经暴露了,家里人对你都是同仇敌忾的,本就容不下你。” “这样的节骨眼上要是你六姐再丢了性命,谢家你就回不去了,你也不想这样的,对不对?” 苏伟胜话声慢慢,刻意揉捏出来的温柔下,好似还带着致命的蛊惑。 谢锦珠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苏伟胜见状心喜,站起来轻轻地说:“锦珠,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你六姐就不会有事儿的。” “而且也不用赔那么多银子,只需要很小的代价,你就能把人带回去,这样不好吗?” 谢锦珠侧身避开苏伟胜差点落在自己肩上的手,心说我就知道是你! 她改名的事儿目前只有谢家人知道,苏伟胜脱口而出就叫她锦珠,可见一直都在暗中盯着谢家的动向。 卖身契的鬼就是他搞的! 谢锦珠梗着脖子像是在强撑倔强,声音听起来也瓮声瓮气的:“可我能怎么办?” “二百两我根本就赔不起,偏偏翠红楼那边说什么都不肯放人,还要拿我去换谢小六!” 谢锦珠气急道:“我当初卖谢小六才卖了十两啊!” “可我比她漂亮那么多,凭什么拿我去换她?论脸的话,我就算是卖也比她值钱!怎么可能才卖十两银子!” 苏伟胜明显一怔,错愕道:“换?” “用你去换谢小六?” “对啊。” 谢锦珠满脸暴躁,气得踹翻了苏伟胜装神弄鬼的茶桌,背过苏伟胜的眼底掠过玩味,恼火道:“不换她们根本不放人。” “谢小六回不去,我爹和二伯娘他们就要活活打死我,我哪儿敢不答应?” “我现在都跟翠红楼的说好了,三日内拿不出二百两银子,我就代替谢小六入翠红楼,卖身契都签了!” 苏伟胜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顿了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谢锦珠耷拉着脑袋说:“那可是二百两银子啊,我上哪儿找那么多钱?” “我爹他们现在也不管我了,除了卖身进翠红楼,或者是一脖子吊死,我大概是真的找不到去处了……” 谢锦珠可怜兮兮的浑身颓然,脚尖勾起被踹翻的小凳子坐下,长长叹气:“翠红楼已经把谢小六卖身契的那一半拿出来了,另外一半现在也没用了。” “要不是我爹他们逼着我来拿回,你以为我是自愿来的?” 谢锦珠又气又恼地踢飞了地上的碎瓷,余光扫过苏伟胜一时变幻莫测的脸色,心里莫名有些惴惴不安。 她这演技还行吗? 头回演这么无辜的小可怜,万一演过了可咋整? 苏伟胜真的能被唬住吗啊啊啊! 第二十八章 她被刚才的自己恶心到了! 就在谢锦珠内心不断呼号的同时,苏伟胜突然说:“你跟翠红楼的红娘子签了卖身契?” “你亲自签的?” 谢锦珠在心里暗骂了声狗东西上钩了,不耐烦道:“不然呢?” “不是卖身契也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苏伟胜的脸上浮现出莫名的急切:“究竟是什么?” 谢锦珠狐疑地停顿一瞬,苏伟胜连忙换上担忧的表情说:“我是在担心你!” “你要是不跟我说仔细,我怎么帮你想办法?” 谢锦珠将原主没脑子的形象贯彻到底,唔唔了半晌不情不愿的:“是换人的契约书。” “等三日后我拿不出银子,去换人的时候才会签卖身契。” 但是有换人的契约书在前,把谢小六换成谢锦珠,翠红楼也绝不会再多出一个铜板。 苏伟胜听完心头立马就长出了草。 谢小六可称是小家碧玉,卖十两银子算是高价,可谢锦珠不同啊! 谢锦珠绝对不止这个价! 谢锦珠本来就生得出众,故作男子打扮时都压不住惊人的俊秀。 把脸上乱七八糟的黑粉洗干净,自小被家中娇养出的一身皮子白得耀眼,身量腰身更是一等一的好。 哪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眉眼间也酝着散不去的魅色,堪称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假以时日,等谢锦珠再稍微长开些,稍加打扮一定是个蛊惑人心的好苗子。 何况她还识字! 这样的美色不管是与人做妾,还是卖入花楼,那都必然是一个可充十个的高价。 红娘子居然想十两就把人买回去! 谢锦珠这个蠢货居然还真的答应了! 苏伟胜的眼底惊疑起伏话声变沉:“你什么时候跟红娘子签的契约书?” 谢锦珠抬起眼像是觉得有救了,天真地说:“你愿意帮我凑钱吗?” “你要是帮我凑足二百两赎金,我什么都答应你,全都按你说的做!” 苏伟胜忍无可忍地骂了一声蠢货。 什么二百两? 谢小六的卖身契上是有违约赔银,可金额只是二十两! 红娘子给的那份卖身契是伪造的,谢锦珠这个蠢货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她还真打算十两就把自己卖了! 苏伟胜见谢锦珠兀自苦恼像是没听到自己的话,苏伟胜反复吸气后说:“我去帮你想办法。” 红娘子如果真的打算把谢锦珠纳入翠红楼,那就必须得加钱! 十两绝对不行! 他苏伟胜头一个就要说不答应! 谢锦珠喜出望外地蹦了起来:“真的?” “你是说我不用卖身进翠红楼了吗?我真的得救了?” 苏伟胜挤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柔声道:“你我有情在先,我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掉进火坑。” “我怎么会舍得不救你?” 谢锦珠忍着作呕的冲动捂着嘴嗯嗯点头。 在苏伟胜试着提出自己的条件之前,谢锦珠就当机立断道:“等你帮我把赎身的银子凑出来了,我就把你之前写给我的信都交给你!” 苏伟胜没想到她这么识趣,有些意外:“你怎么……” “我……” 谢锦珠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小声说:“我其实还是舍不得你。” 谢锦珠背着苏伟胜反复吸气,不忍直视地捂住脸说:“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在威胁你。” “再说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留着你不喜欢的东西?” 昔日来往的书信,是证明苏伟胜跟原主有勾结的铁证,也是苏伟胜心尖最大最深的一根刺。 如今谢锦珠自己说要把这根刺拔了,苏伟胜笑得更加情长似海:“你放心,不会有事儿的。” “你说的那些东西……” “我现在就回家去拿!” 谢锦珠不着痕迹地往前一大步,避开了苏伟胜险些落在自己胳膊上的爪子,不动声色地磨牙:“我悄悄跑回家去偷出来。” “你在这里等我,我明天就给你送来!” 苏伟胜失笑想说也没那么急,可谢锦珠却担心自己下一刻就会忍不住吐出来,着急道:“你等我哦。” “我现在就跑回家去偷,你一定要等我哦。” 苏伟胜没拉住看着谢锦珠跑到门边,面对谢锦珠的反复叮嘱,露出个笑:“好。” “我等你。” 谢锦珠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很快就不见了影儿。 苏伟胜站在门外看着谢锦珠消失在眼前,伸手摸到藏在自己胸前的另外一半卖身契,气得额角青筋暴起。 想背着他捡了谢锦珠这个大便宜? 休想! 他不会让红娘子如愿以偿的! 苏伟胜狠狠一拂袖转身进院,大门紧闭后不久,本该离开的谢锦珠去而复返。 谢锦珠揉了揉自己因为假笑而发麻的脸,内心无比苍凉。 原来人活着是真的无法随心所欲的。 她被刚才的自己恶心到了! 谢锦珠心情复杂地嗐了一声,眯眼看着眼前不算高大的院墙,唇边溢出一抹冷笑。 弄虚作假是吧? 狼狈为奸? 想如愿以偿吃血肉银子,只怕是没那么容易呢…… 天边的日头不悯人世的悲欢,坠着尾巴似的缓缓西沉,夜色逐渐笼住这一方小院。 白日的喧嚣散去,静谧的小院中终于传出了一点闷响。 苏伟胜出来了。 谢锦珠挂在那棵高大茂密的歪脖子树上眯眼看着,苏伟胜换了身不引人注意的布衣,甚至还小心得在头上戴了一顶斗笠。 显而易见,苏伟胜不想被人发现自己跟翠红楼的人有来往。 谢锦珠玩味十足地勾了勾唇,等苏伟胜出门后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是夜,翠红楼中来往的恩客酒友酒意上头,都闹腾着各自找到了花钱买来的红纱软帐。 各类怪异的声响充斥遍耳,浑浊的酒气和刺鼻的脂粉香扑得人脑中昏沉。 来往的人也都醉眼迷蒙,几乎没人关注此时进来的人是谁。 谢锦珠尾随着苏伟胜轻车熟路地绕过人多的地方,转而顺着侧门进了后院的一个小阁楼。 小阁楼内的层层纱影后,红娘子看到不请自来的苏伟胜,懒懒地抓起落在手肘的纱衣拉到肩头,笑眯眯的:“咱们的苏大人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是惦念奴家的好了,还是……” “谢小六的卖身契。” 苏伟胜冷眼看着红娘子骤变的脸色,讥诮道:“关于这事儿,娘子没什么想与我解释的吗?” 第二十九章 你姑奶奶我,不卖! 阁楼中突然变得无比安静。 苏伟胜看着红娘子脸上的笑缓缓凝固,冷笑出声:“娘子好手段啊。” “谢锦珠那样的极品美色,拿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卖个几百两都不为过,你三言两语就哄得她为了二十两的赎金就把自己卖了。” “拿谢锦珠换谢小六,娘子当真是做得一手好买卖?” 红娘子拢住肩上的纱衣露出个笑,看似无奈:“苏大人,这可是谢锦珠自己的主意。” 她原本只是和苏伟胜伪造了卖身契的赎金,可谁能想到,谢锦珠居然愿意用自己来换谢小六? 而且…… 红娘子微妙道:“谁说是二十两了?” “卖身契上写的不是二百两么?” 大多数人只知道苏伟胜写得一手好字,有秀才的功名在身。 少有人知的是苏伟胜还有一手造假仿写的好本事。 经他手伪造的字据可以以假乱真,任由怎么查都看不出破绽。 更为关键的是,谢小六的那份卖身契本来就是出自苏伟胜之手。 各个细节无可挑剔。 她对谢锦珠势在必得。 谢锦珠趴在屋顶上将屋内的对话尽收耳中,忍无可忍地咬住了后槽牙。 她就知道这俩是一伙的! 谢金柱的猪脑子不想人事儿,差点害得她都被人坑了! 屋内的一男一女都头顶有耳全然不知,还在争执:“是二十两还是二百两,娘子比我清楚。” 苏伟胜掏出了怀中的卖身契,讥诮道:“娘子别忘了,这东西本就是我做的,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你说要是我把真相告诉谢锦珠,她还会……” “你敢!” “我为何不敢?” 苏伟胜和昔日的红粉知己怒目相对,薄唇一掀就是冷笑:“谢锦珠和谢小六不是一个价,你要付出的代价当然不是一个数。” 红娘子冷冷地看着面露凶恶的苏伟胜。 苏伟胜自顾自的:“你我早有约定,每入翠红楼一人,我便可从中得十之三成。” “谢小六的卖身银子是十两,如今换作谢锦珠,你至少需要补给我这个数。” 等他把谢锦珠藏着的书信拿到,再从红娘子手中得了酬银,谢锦珠的死活就与他无关了。 倘若谢锦珠靠着一双玉臂在翠红楼闯出了花名,来日或许他还可以是恩客。 但谢锦珠要是不幸被磋磨死了,那也是谢锦珠自己的命数。 他在乎的只有到手的银子。 红娘子被所见的凉薄弄得嘲讽一笑,站起来说:“苏大人,谢锦珠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为了银子,苏伟胜先是哄着谢锦珠卖姐姐,现在又是要卖谢锦珠。 这样的人,居然还是个声名不错的读书人。 苏伟胜对扑到脸上的嘲讽不以为意,只是笑:“娘子何必与我互相揭底呢?” “我不是好人,难道你就是善的?” 这样偷梁换柱靠着卖身契上的天价赎金,逼着良家女不得不委身翠红楼的勾当,他们已经联手做过很多次了。 区别只在于,谢锦珠是其中最漂亮的一个。 谢锦珠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听到下头两个人为了自己的卖身银多少针锋相对,谢锦珠自心底骤生出一种微妙的滑稽。 这就开始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了? 这俩癫公毒妇问过被卖的当事人意见吗? 谢锦珠眯起眼盯着下方屋内,红娘子一甩袖怒道:“五十两太多了,谢锦珠的那张脸不值这么多!” 苏伟胜不屑道:“那我大可把人卖到出得起价钱的地方。” “她已经是翠红楼的人了!最多十两!” “四十五两,少了免谈!” “你这是在狮子大开口!” “那是因为谢锦珠本身就值得这个价钱!” “咳咳咳。” “你少要挟我!” 红娘子一时分辨不出是谁在咳,恼火道:“我是早就烂透了的黑心老鸨,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好赖,可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苏大人可是人人追捧的清高读书人,要是让人知道了你的所为,就不怕身败名裂吗?!” “他怕呀。” 红娘子到了嘴边的怒斥戛然一顿。 正要反驳的苏伟胜也惊恐地看向四周。 谢锦珠蹲在房梁上微笑招手,惹得地上的一男一女同时抬头,笑得分外和气:“他当然很怕。” “都干出这种事儿了,别说是读书人的清高之名了,人人都得撵着骂他不是人。” 苏伟胜活见鬼似的瞪大了眼:“谢锦珠?!” “你怎么在这儿?!” 谢锦珠拍拍手笑色幽幽:“因为我好奇啊,不行吗?” 苏伟胜反复张嘴,看到谢锦珠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几乎是本能地朝着身后紧闭的大门逃窜。 谢锦珠稳稳落地站好,好心提醒:“别费劲儿了,打不开的。” 她进来之前就先从外头把门窗都扣死了。 现在要想逃出生天的话…… 谢锦珠指了指自己跳下来的房顶:“你只能从这儿爬出去。” 房梁一蹦高度不知几尺,除了谢锦珠这个不怕死的谁敢爬? 没人拦着苏伟胜也爬不上去! 苏伟胜后背紧紧地贴着门板眼珠狂转,猜不准谢锦珠听到了多少,急切道:“锦珠你听我说,我是在帮你想办法!” “这个人她……” “嘘。” 谢锦珠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妙道:“别吵。” 苏伟胜不死心还想张嘴,甚至还试探着走了过来:“锦珠,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 啪! 响彻阁楼的一个巴掌甩得苏伟胜差点跌在地上。 谢锦珠揉了揉手腕为难叹气:“你看看你,总是那么不听话。” “谢锦珠你……” “我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 谢锦珠一记窝心脚踹得苏伟胜在地上滚了三圈,听到苏伟胜有意抬高的吼声,好笑得不行。 “没人听得到的。” 她来的时候已经仔细检查过了。 这个小阁楼建在水中央,四周相隔很远,孤立无援。 至于阁楼外的两个丫鬟…… 谢锦珠随手拿出一红一绿两根腰带绕在手中,在红娘子骤变的惊惧中,不紧不慢的:“你就是把喉咙喊破了,也不会有人来的。” 而今天,能从这个阁楼中竖着出去的,只有她。 苏伟胜被虐打过的身躯有了最直接的反应,吓得恨不得贴在门缝上化作壁虎爬出去。 可已经来不及了。 谢锦珠打人从来都是原地起手,毫无征兆之间就是雷霆暴击。 苏伟胜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他之前是怎么被谢锦珠打得跪地求饶的,今日只是情景再现。 而更惊人的是,苏伟胜现在连求饶都做不到! 谢锦珠三两下把苏伟胜捆成了个待宰的粽子,一脚踩着动弹不得也无法出声的苏伟胜,笑眯眯地看着脸色大骇的红娘子。 “首先呢,我要充分感谢你对我长得好看的肯定。” 这俩狗男女虽说是披着人皮当畜生,但一口一个谢锦珠长得貌若天仙,这样的夸奖还是让人很舒心。 谢锦珠无视红娘子攥在手中的剪刀,笑道:“其次呢,我要强调一个事实。” “你姑奶奶我,不卖!” 第三十章 给你个当英雄的机会,敢不敢? 二十两也好,二百两也好。 被人指着面皮论颜色评价格高低,这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羞辱。 谢锦珠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红娘子比谁都清楚这阁楼的弊端,再看清谢锦珠用来捆人的衣带,只能死死地攥着剪刀给自己鼓劲儿,盯着谢锦珠不敢分神。 “这里是翠红楼!不是让你撒野的地方!” “你要是敢胡来,我就……” “就用你那把可怜的小剪子捅死我?” 谢锦珠不紧不慢地掸了掸指尖,笑吟吟的:“还是想靠着你身为花楼老鸨的影响力,号召你神通广大的恩客弄死我?” 谢锦珠说完扔下苏伟胜走了过来。 红娘子吓得抓起枕头砸过去,尖锐道:“你别乱来!” “谢小六是卖进了翠红楼的人,还有你!” 红娘子抓到重点似的,刻意道:“你签了换人的文书,你一只脚已经进了翠红楼!” “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你就等着谢小六被磋磨死,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谢锦珠被逗乐了,站在几乎已经整个人都蜷缩进墙角的红娘子面前,略一挑眉手腕狠狠下劈! “啊!” 红娘子只觉得手上狠狠剧痛,来不及反应手中的剪刀已经脱力而出。 谢锦珠手握剪刀,尖锐的刀尖抵住红娘子引以为傲的脸,皮笑肉不笑:“现在还想威胁我啊?” “这位老鸨,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事情?” 白天是她有求于人,不得不暂时低头。 可这位哪儿来的勇气觉得她会一直低头? 谢锦珠任由剪刀在红娘子的脸上缓缓滑过,在对方急促不得章法的喘气声中慢悠悠的:“你说的这些都是有前提的。” “前提是,翠红楼一直都在。” “如果翠红楼不在了呢?” 谢锦珠欣赏着对方暴露在眉眼间的惊恐,若有所思:“你说我要是把你们一次弄死了,再一把火烧了翠红楼,会有人知道你们是怎么死的吗?” 冰冷的剪刀直接抵住了红娘子的脖子,激起一阵鸡皮疙瘩的同时,也刺激得红娘子彻底崩了架子。 红娘子想也不想地说:“我错了!” “我真的知错了!” “谢小六的卖身契作废,银子我也不要了,还有……还有你签的那份文书,我也不当真了!” 她是靠着脸才有的今天。 要是被谢锦珠把自己的脸毁了,那活着还不如死了! 面对谢锦珠的沉默,红娘子果断要去找文书:“我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只……只要你……”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谢锦珠扫了一眼因为混乱飘落在地上的卖身契和文书,玩味道:“你们二人狼狈为奸,造假身契,逼良为娼。” “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儿,你要用命去道歉的对象很多,不过其中没有我。” 她今天来是为了卖身文书,但截止到这一步,就不仅仅是拿回自己的那一份儿了。 红娘子意识到什么惊叫出声:“不行!” “你休想……” “聒噪。” 谢锦珠反手一掌敲在红娘子的后颈,看着红娘子软趴趴倒在地上的同时,转过头对着窗外打了个响指,懒洋洋的:“听够了?” “还不出来?” 覆着青纱的窗外过了许久,有一道黑影慢慢地站起来。 谢锦珠呵了一声,听到开门的声音不为所动,捡起地上的卖身文书站了起来:“小东西,悄咪咪听了这么半天,你到底想做什么?” 紧闭的大门被打开,出现在谢锦珠眼前的是一个瘦巴巴的半大小子。 这孩子一看日子就过得苦。 瘦巴巴的皮包骨跟个猴儿似的,眼眶下陷,衬得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惊人的大。 个儿倒是挺高,竹竿立着,身上打了各色补丁的衣裳空荡荡的晃出了一截,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是竹节虫站起来了。 竹节虫开口说人话了:“我是来找我姐姐的。” 谢锦珠闻声微顿,意外道:“你姐姐?” “你姐也被卖进翠红楼了?” 竹节虫倔强地咬住唇点头:“大伯把姐姐卖了二两银子,就在翠红楼。” 谢锦珠懒得追问这个小东西是怎么混进来的,对于他暗中围观了自己全程作恶,却没添乱的识趣相对满意。 “那你找到了吗?” 竹节虫眼眶突然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肯落下来,哑着嗓子说:“我赎金不够,不能把姐姐买回去。” 他好不容易四处凑齐了银子,拿着另外一半卖身契想来赎人,到了却被告知赎金是十两! 谢锦珠一猜就猜到了是什么回事儿,皱眉后顺势又踹了苏伟胜一脚:“狗东西!” 肯定又是被他们造假了! 竹节虫也说清楚了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他赎人失败不甘心,索性就想法子混进了翠红楼,暗中跟着红娘子到了这里,想趁着夜深把姐姐的卖身契偷走,还姐姐自由。 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谢锦珠。 也没想到卖身契真的有猫腻。 谢锦珠把苏伟胜踢开免得挡路,翻出了红娘子床头的暗阁找到一堆自己想要的东西,头也不抬地说:“你姐姐叫什么?” “晴娘。” 竹节虫急忙道:“我姐姐叫晴娘!她刚刚十五岁!” “啧。” 谢锦珠一下就翻到了一份叫许晴娘的文书,招手示意竹节虫过来,把文书递给他说:“只偷到这个是没用的,懂吗?” 谢锦珠把手搭在膝盖上,眯眼打量着竹节虫:“先告诉我,害怕吗?” “不怕!” “只要能把姐姐救出去,我什么都不……” “嘘。”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说:“那么大声做什么?” “咱俩现在是在当贼,你不怕被人发现了?” 竹节虫被唬住紧忙捂住了嘴,谢锦珠失笑道:“这里还有很多跟你姐姐一样受苦的人,他们的家人或者是自己,也被困在死活都凑不出赎金的困局里。” “给你个当英雄的机会,敢不敢?” 谢锦珠可以自己去官府揭发,但她不是苦主,也不想把谢小六曾一度被迫抓入翠红楼的事儿闹大。 那样对谢小六的二次伤害很大,闹起来对谢小六很不利。 谢锦珠有自己的私心:“你姐姐是苦主,你是证人,现在也有了铁证。” “只要你愿意,我教你怎么去官府上诉?” “敢不敢去?” 竹节虫薄弱的胸口剧烈起伏,脖子和脸一片涨红,眼里迸出的光却亮得刺眼:“敢!” “我敢去!” 第三十一章 谢家的来闹事儿了! 竹节虫看起来风吹就倒,但反应极快,谢锦珠说过一遍的内容立马就能复述出来,分毫不差。 谢锦珠有些惊喜,敲了敲桌子笑道:“天亮了你就直接去县衙,闹出来的动静越大越好。” “还有,在县太爷认定你拿出的证据确凿之前,别提苏秀才的名字,知道吗?” 竹节虫愣了下,直白道:“是因为你们认识,所以你想……” “你这种说法叫侮辱懂吗?” 谢锦珠翻了个白眼说:“是因为他有功名。” 律法对有功名在身的人多有偏爱,遇上牵扯进读书人的案子,也会再三斟酌后再动手查清。 如果一开始就袒露了其中卷进去了一个秀才,过程会变得很麻烦。 甚至竹节虫拿出来的证据也会受到质疑。 但如果是普通人的案子办起来就很快了。 谢锦珠懒洋洋的:“按我教你的说,谁要是撵着逼问你,你就只管低着头哭,把你凑齐的银子和你手中的那份原本的卖身契拿出来,说想救姐姐回家。” “至于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红娘子和苏伟胜联手造假一事罪证确凿,本来的卖身契和伪造的文书都被收在暗阁内,现在全都转交到了竹节虫的手里。 翠红楼内拿出来示人的那份假文书,在赎金一项上跟别人手中的另一半不一样,三份一出摆在公堂上,是非一眼可辨。 等衙门认定了红娘子的造假为恶之罪,前来抓捕时掀了翠红楼再逮住在场的苏伟胜。 哪怕是有秀才的功名在身,有红娘子的狗咬狗现场,这个狗东西也跑不了了。 竹节虫飞快点头:“好!我都记住了!” “那你……” “我在这里帮你看着人。” 谢锦珠摆摆手:“放心,在你带着衙役来抓人之前,他们都会老老实实地晕在这里。” 折腾了一夜才逮住的人,在大扑棱蛾子落网之前,她可不敢撒手。 竹节虫使劲嗯嗯几声,揣着谢锦珠交代给自己的东西,按照自己来时的路线飞快跑了。 谢锦珠心累地呼出一口气。 还好偶遇了个救姐心切的竹节虫。 不然就这么折腾下来,她还得想法子去一趟衙门当苦主。 现在只要等到天亮,衙门的人打上门来,被坑害的苦主闹起来,她差不多就能撤了吧? 谢锦珠把搜到的几份卖身文书仔细收好,心想着这几张纸可不能丢了。 卖身契一日没拿回去,谢家的人就一日不敢安心。 谢小六但凡还要陷入苦海的可能,二伯娘肯定要挥舞着柴刀把她炖了! 纱窗外的夜色逐渐褪色,天边将明。 谢锦珠原本正在靠着门板闭目养神,却在这时听到临水长廊上传出的惊慌声:“不好了!” “有人要闯楼子!” 谢锦珠愣了愣惊坐起来:竹节虫动作这么快的吗?县太爷如此勤勉,天不亮就上堂了? 可不等谢锦珠多想,外头的喊声再度入耳:“是白天来过的那群姓谢的!” 谢锦珠:“???” 姓谢的?! 谢锦珠飞快地爬起来朝着窗外看,长廊上的人影跑过还在喊:“快把护卫都叫起来,谢家的来闹事儿了!” 谢锦珠简直目瞪口呆。 谢家闹事儿的就她一个,不来抓她都朝着门口跑算怎么个事儿? 家里还来人了?! 谢锦珠心里咯噔一响,赶紧朝着红娘子的后颈又是狠狠补了一下,踹开被五花大绑的苏伟胜,打开窗户就果断跳了出去。 衙门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了。 老谢家的人可不能赶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儿! 谢锦珠来的时候没走正门,悄悄出去的时候也很低调。 但远远出乎她预料的是,谢家的人非常的高调! 王氏急得抬出了此生最大的嗓门,红着眼就要往里冲:“我女儿肯定是遭了你们的毒手,她肯定是被你们抓了!” 二伯娘身为有幸目睹过抓人的人,也是叉着腰喊:“没错!” “肯定就是你们抓的!” 他们昨晚在家里等了一宿,可直到现在也没有谢锦珠的消息。 除了被翠红楼的人抓走外,谢锦珠绝对找不到去处! 谢锦珠现在肯定是被抓进去了! “把我女儿交出来!” 谢爹一把掀开拦住自己的人,怒道:“说好了给三日筹钱,现在时间没到,你们凭什么抓人?!” 谢锦珠的确是犯了弥天大错,但现在还没到她付出代价的时候。 他们身为家人还没放弃,翠红楼就不能害他家的人! 谢二伯和谢大伯一人拎根棍子要往里冲,谢老太挤不进去,在边上跳脚地喊:“我的儿,把我的儿交出来!” “你们要是不放人,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大伯娘一贯的好性子跟着喊不出来,急得扶住谢老太又挂着泪喊:“锦珠,我家的锦珠到底在哪儿啊?” 谢锦珠:“……” 大意了。 她跑得太匆忙,也低估了老谢家一群人的彪悍。 只一宿没看住,这就快要闹出人命了! 谢锦珠百感交集地混入看早起看热闹的人群跑过去,眼疾手快地拉住谢爹喊:“我在这儿呢!” “你……” 谢爹到了嘴边的放手没喊得出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 “没错是我。” 谢锦珠把谢爹拉着往后退,头也不回地攥住谢二伯手中的棍子。 手忙脚乱扶住差点瘫在地上的王氏和谢老太,就差张嘴去叼住谢大伯的衣裳,哭笑不得地说:“都别闹。” “这儿不是闹事的地方。” 二伯娘堆积了一宿的怨气无处可泄,气得跨过好几个人来揪谢锦珠的耳朵:“你个遭劫的混球到底是在干啥? “这一宿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谢锦珠飞快挣脱二伯娘的手撤了好几步,捂着耳朵摇头:“就算是不知道,现在也猜到了。” 谢家原本都是老实人,为了她卖身这事儿急得都要提棍子打门了,这还能有什么是猜不到的? 不过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 谢锦珠远远听到街的那头好像传出了惊讶的喧哗声,眼底掠过微妙,拉住谢老太说:“走,我请你们吃油饼馄饨。” 谢老太眼泪都还没擦干:“你怎么……” “坐下边吃边说。” 谢锦珠把谢老太摁在街对面的馄饨摊上,眯眼看着对面的翠红楼,嘿嘿一笑:“你们来得正好,马上就有热闹看了。” 第三十二章 那狗东西是怎么跑了的??? “县衙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开道的锣声刺耳炸响,一行衙役持刀跑过来,竹节虫努力迈开腿跟着跑得飞快,呼哧带喘地:“就是这儿!” “大人,就是翠红楼的人在卖身契上造假,让被迫进了这楼子的人永远都没办法给自己赎身!” 越是底层的百姓活得越是困苦,卖儿卖女或是卖自己的时候都不罕见。 买卖一道只要双方谈定银货两讫,哪怕是官府衙门也找不到挑理的地方,合法合规。 但买卖的前提是双方自愿,且不藏猫腻。 如果翠红楼真的在卖身契上做手脚,以伪造出的天价违约赔银来限制买卖的自由,那就是毫无争议的重罪。 衙役拿出了县太爷的手令呵斥:“无关人等滚开!” “来人啊,进去抓人!” 翠红楼的人不敢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官差冲了进去。 而街边闻声聚集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快就占满了整条街道。 竹节虫在愤怒中看到坐在馄饨摊上的谢锦珠,猛地一怔:“你……” 谢锦珠眯着眼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出声。 火已经燃起来了,接下来只会是蔓延出更大的火势,谢锦珠懒得裹进去给自己找麻烦。 竹节虫紧紧地咬住唇角遏制住了自己的脚步,一扭头跟着官差冲了进去。 谢锦珠刚呼出一口气,就听到身后的幽幽声响:“谢锦珠,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二伯娘挣脱谢二伯拉住自己的手,站起来又要去掐谢锦珠的胳膊:“你神神叨叨的,还……” “你坐下我跟你解释。” 谢锦珠绕着馄饨摊的小木桌跑到谢老太的身边,面对杀气腾腾的二伯娘苦哈哈的:“我六姐的事儿已经解决了,真的!” “我也不用卖身进翠红楼了,不信你们看!” 谢锦珠果断掏出自己抢来的护身符往桌上一拍,谢家的几人齐刷刷地探头凑上去,死死地盯着桌上摊开的几张纸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半晌,大伯娘突然弱弱地问:“这写的啥啊?” 谢锦珠:“……” 谢大伯憋红了一张脸,吭哧道:“我那啥……我不认字儿……” 在谢锦珠的沉默中,谢老太熟练地抹起了眼泪:“这字儿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 全家只有谢锦珠是读过书的,偏偏谢锦珠现在还卖关子! 谢老太忍无可忍地拧住了谢锦珠的胳膊,气得直咬牙:“混账东西!” “读过几年书就敢考我们的学问了,真当自己是状元了?” “老娘要是看得懂,那县太爷都该是我来当的,轮得上你献宝?” “唉唉唉老太太你别动手啊……” 谢锦珠龇牙咧嘴地护住自己饱受摧残的胳膊,拉了个小木凳坐下来说:“这是我和我六姐的卖身文书。” 二伯娘猛地一窒,一双眼通红:“我小六不卖!” “谁敢卖我小六我就跟谁拼……” “哎呀谁都不卖!”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说:“谁说要卖了?” “我把这东西拿回来了,就没卖人的这档子事儿了。” 从今往后,绝对没人敢冲进家门去拉人! 她也不用背负卖姐姐的黑锅了! 二伯娘将信将疑地凑近了去研究卖身契,王氏紧紧地拉着谢锦珠,声调发颤:“锦珠,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听你爹说你把自己都卖了,你……” “我不是我没有!” 谢锦珠果断否认道:“那只是个误会,现在都掰扯清楚了。” 王氏颤颤巍巍的:“那……那就是没事儿了?真的没事儿了?” 谢爹赶紧说:“这东西是不是你偷出来的?咱们是不是还要凑钱?万一你偷东西的事儿被人发现了,那……” “我不是我没偷。” 她分明是明着抢的,小偷小摸这样的事儿她从来不干。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强调道:“是真的没事儿了。” “现在有事儿的是别人。” 红娘子手中荼毒残害的人不少,这些人的心里必然是积怨已深。 如今红娘子的恶行闹到了台面上,光是这些受害者的愤怒就能把她撕扯成皮肉碎片。 红娘子都自身难保了,哪儿来的闲工夫跟她纠缠? 至于苏伟胜…… 谢锦珠不屑道:“清高是么?” “从今往后就傲不起来咯……” 罪证确凿污名遍体,苏伟胜就算是不用在大牢里度过下半生,不死也会脱一层皮。 谢锦珠只觉得心口堵住的憋闷之气顿散,神清气爽地冲着正在踮脚往人堆里扎的人说:“老板,你这馄饨还卖不卖啊?” “卖卖卖!” 老板匆匆回魂儿嘿嘿笑着说:“这不是一时看热闹忘了么?买卖当然是要做的。” “几位是一人上一碗馄饨啊?还是要吃点儿别的?” 一碗馄饨五文钱,一张油饼三个铜板。 这样的高价不是谢家能负担得起的。 谢老太抢在谢锦珠开口挥霍之前决然道:“只要一碗馄饨就行!” 大伯娘也赔笑点头:“对,就锦珠吃,我们不……” “一人一碗,另外来十五张油饼,再给我家老太太舀一碗热豆花润嗓子。” 谢锦珠把贴身放着的口袋拿出来细数铜子,当场结清八十六文。 谢老太只是一时没拦住,心痛得差点两眼一黑:“这么多钱!” “你怎么……” “来都来了,吃呗。” 谢锦珠把仅剩下三个铜板的荷包揣好,摁住谢老太要去拉扯老板退钱的手,懒洋洋的:“今天这顿我请了,大家伙敞开了吃啊。” “吃不够的话,大伯你帮我掏钱。” 因为昨天要给谢小六凑赎身银子的事儿,谢锦珠可谓是掏空了自身的家底,现在的确是没钱了。 谢大伯从未想过一顿饭能糟践出去这么多银子,猛地一噎说不出话。 无奈被端上桌的馄饨是真的很香。 薄皮厚馅,肥瘦相间的肉馅里边还掺了脆脆的马蹄碎,一口下去嘎嘣脆的同时还有肉的荤香。 汤底清凉又爽口,被洒在汤头上的翠绿葱花散发出诱人的葱香,一口热乎乎的汤下肚,好似把一直愁得皱巴巴的心尖子都熨平了,整个人都仿佛被这口热汤治愈了。 谢锦珠把刚出锅的油饼夹到谢爹和王氏的碗里,呼哧出嘴边的热气:“爹娘你们快吃,这饼子趁热最好吃。” “大伯娘你也快吃啊。” 谢锦珠往大伯娘和二伯娘的碟子里分别放了个油饼,自己咬了一口唏嘘道:“热的就是好吃。” 这才是人该吃的! 二伯娘斜眼盯着谢锦珠,没忍住撇嘴:“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晓得我们也是会吃的了。” 这要是放在之前,谁敢想能从谢锦珠的嘴里分到吃的? 有再多好的,那都不够她一个人造! 二伯娘还想说什么,被大伯娘及时拦住了。 大伯娘把单独的那碗热豆花放在谢老太面前,笑着说:“老太太快尝尝,这可是锦珠特意孝顺你的呢。” 谢老太表情莫测,拿起小勺子尝了一口甜滋滋的豆花,眼莫名发红:“我年纪大了,哪儿吃得下这么多好东西?” 都快要死的人了,吃多了也是浪费。 不等谢锦珠反应过来,谢老太就把碗里的馄饨扒拉给了她一多半,豆花也分成了几份。 谢锦珠分到的最多,王氏和两位伯娘一人得了一小口。 谢锦珠刚想说什么,对面正在往外押人的混乱中,竹节虫飞跑出来就喊:“跑了!” “那个苏大人跑了!” 谢锦珠差点被嘴里的馄饨把舌头烫蜷了,歘一下站起来难以置信:“跑了?” “怎么可能?!” 她都把苏伟胜捆成五花大绑的猪了,那狗东西是怎么跑了的??? 第三十三章 老谢家的地,好像是因为她卖的? 在谢锦珠仿佛是大白天见了活鬼的沉默中,竹节虫语速飞快,字里行间充斥满的全是不可思议。 苏伟胜真的跑了! 他带着官差冲进红娘子的那个阁楼,只在地上看到了晕死过去的红娘子,以及被割断散在地上的衣带。 如果不是用来捆人的衣带还在,他简直都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不然被捆得那么结实的人,到底是怎么跑掉的? 谢锦珠也想不通。 苏伟胜那孙子这么厉害的? 都绑成东坡肉了,这都能跑? 谢锦珠反复回想是不是自己捆猪的手法出了差错,惊疑不定。 竹节虫狠狠抽气后说:“我记着你之前叮嘱的话,没敢跟官差说还有个人跑了。” “要不……” “要不我现在去告发,就说还有个苏大人跟着造假,只是他跑了?” 谢锦珠:“……” 谢锦珠回头看了一眼人潮正在散去的翠红楼,心累道:“知道有句话叫过时不候吗?” 如果是抓了现场,罪证确凿,那没人刻意去提,苏伟胜的罪也跑不了。 但现在人跑了,再倒回去揭发还有这么个人,麻烦就会接踵而至。 捕捉到竹节虫眼中的不甘,谢锦珠凉丝丝的:“如果有人说你诬陷秀才公,你怎么说?” 竹节虫一时语塞。 谢锦珠抱着胳膊磨牙:“没有人赃俱获,要你再拿证据,你从哪儿拿?” 苏伟胜的确是罪行昭昭,但他也没蠢到在造假的卖身契上写自己的名字啊。 如果苏伟胜抵死不认,就凭着他那一手造假仿写的好本事,哪怕是当堂做字迹对比,也绝对揪不住这狗东西的尾巴! 现在的希望只能是盼狗咬狗了。 谢锦珠郁闷地咬了一口油饼,叹道:“如果红娘子选择戴罪揭发的话,还有戏。” 但红娘子会揭发吗? 谢锦珠一时也拿不准。 见谢锦珠不说话了,竹节虫抽了抽鼻子,猝不及防差点被灌入鼻子的香气馋得哗啦口水。 谢锦珠咬油饼的动作愣了下。 竹节虫欲盖弥彰地歪过头,用力咽了咽口水慌忙站起来说:“我……我姐姐被带到县衙去了,我要去救我姐姐回家。” 眼看他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谢锦珠刚准备把自己的油饼递出去,王氏就拉住了他瘦得皮包骨的手腕:“孩子,拿去吃。” 大伯娘也把用帕子包起来的油饼塞到了竹节虫的手里:“救人的事儿已经有眉目了,也别饿着自己。” 她自己没舍得吃,用手帕包得严严实实。 竹节虫接住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急忙道:“我不要,我也不饿。” “多谢大娘,你们……” “快去吧。” 二伯娘叹了口气:“小小年纪也是难为你了。” 他们刚才听了个大概,知道竹节虫的姐姐是被亲大伯卖进翠红楼的,都忍不住有些心口泛酸。 这还是个半大孩子呢,比谢锦珠都小。 可这么小的孩子为了救姐姐想尽办法,实在是…… 二伯娘哼了一声:“比我家的强。” 人家是为了救姐姐,老谢家的是把自己六姐卖了! 竹节虫搞不懂二伯娘的怒火从何而来,茫然一瞬更不敢接了。 二伯娘注意到他的眼神赶紧把自己的那个油饼收起来:“这个不成啊。” “这是我要带回去给我小六吃的,你有俩差不多得了,别惦记我的!” 谢老太也眼神闪烁低头吃豆花,心想着揣着的油饼拿回去给谢锦珠当晚饭,舍不得拿出来。 竹节虫臊得面皮黑红,谢锦珠忍不住扑哧笑了:“二伯娘,你揣回去都冷了吧?” “你管我呢?” 二伯娘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冷了也好吃,我闺女啥都乐意吃。” “你以为我的小六跟你似的?挑肥拣瘦的不知道好歹?” 谢锦珠无端心口再中一刀,怅然一叹后冲着竹节虫摆手:“你可快点儿走吧。” 再让这么个勇敢救姐的例子在眼前晃荡,二伯娘能用眼神把她这身皮都扎漏了! 她现在是真的很脆弱! 她是真的禁不住扎心了! 竹节虫捧着两个油饼,再三道谢跑着走了。 谢爹迟疑半晌,总算是确定了一件事:谢锦珠真的把事情都处理好了。 谢小六安全了,谢锦珠也没被卖。 至于谢锦珠究竟是怎么处理的,又是怎么认识竹节虫的…… 谢锦珠说:“这个不重要。” 过于粗暴的细节没必要展示,重点是被解除的危机。 谢锦珠努力无视谢老太和谢大伯他们不约而同收起来的油饼,心说节俭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站起来说:“总之呢,这回是真的没事儿了。” “而且我保证,以后也绝对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二伯,二伯娘,对不起。” 她背了原主这个天怒人怨的黑锅,他们也没因此愤怒到不管自己的死活。 只是一晚上没消息而已,全家人都急得跑出来,鼓起勇气跟翠红楼对着干救她。 这情分是她必须领的。 谢锦珠郑重其事地道歉,口吻诚恳到谢二伯和二伯娘都是猛地一怔。 二伯娘气得冷哼没说话。 谢二伯无奈道:“事情都解决了,那就是没事儿了。”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他们一度把谢锦珠看得比自己亲生的女儿都重,怒意上头的时候的确容易不管不顾。 可现在既然是全都处理好了,那也没必要再揪着不放。 谢老太长长叹气:“弄好了就行。” “咱家过的是本分日子,惹不起这样的风波,以后可不许再犯了啊。” 谢锦珠顺杆就下,使劲儿点头:“老太太放心,我这回真的长教训了,再也不敢了!” 一家人提心吊胆地跑着来,最后有惊无险还难得一顿饱餐。 同时压在众人心口的巨石轰然落下,所有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疲软没劲儿。 王氏本来还想去饭馆干活儿,谢爹和谢大伯也作势要走。 他们都是操劳惯了的人,一刻闲着都觉得心里发慌。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把人拦住:“还去干那些做什么?” “咱们回家不也一样赚钱么?” 制墨的法子她已经研究透了,回到家守着那片松林,还怕会找不到赚钱的门路? 谢大伯眼里微微发亮:“对哈!” “咱家现在有些钱了,是不是就能把卖出去的地买回来了?” 谢锦珠本来是笑着的。 可看清谢家众人脸上恍然而出的惊喜,笑容就慢慢凝在了嘴角。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 老谢家的地,好像是因为她卖的??? 第三十四章 我帮你捶他 老谢家从前的日子其实是过得下去的。 家里的地数量尚可,虽说不是最肥沃最宽整的地段,但只要肯下力气,不耽误春种秋收,养活一家人完全没问题。 问题出现在原主逐渐长大。 地里的收成只能让家里人勉强吃饱,多的几乎剩不下。 原主要吃好的穿好的,要读书要宴请同窗,这些银子的来路成了大问题,逼得只能卖地。 最后东卖西卖的,谢家只剩下了一点半山腰上没人稀罕的边角料贫地,动一块西一块的合起来都不足半亩。 因为巴掌大的山地过于贫瘠,种粮食长不出来,只能拿来撒一些小菜的种子,辛苦卖菜再赚一点碎铜子。 根据事实出发,谢家目前等同于是没有耕地。 否则也不会逼得全家人都外出做工求活路。 谢锦珠听着谢大伯他们兴致勃勃地说把地买回来的计划,默默把买肉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咽了回去。 家里的地还没影儿呢,吃什么肉? 她现在没脸要求买肉! 为了省钱,他们是一路走着回家的。 足足两个时辰的步行耗光了谢锦珠最后的一丝力气,到家了也只是坐在小凳子上待着,有气无力。 谢小六被谢小七和谢五妮陪着在屋里睡觉,谢锦珠两眼发直地看着正在说话的人。 谢老太兴奋得很:“咱家之前总共卖出去十三亩地,都是二等田,一亩是二两半钱银,能全部买回来吗?” 谢爹也激动得红了脸:“至少能先买一半呀!”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庄户人家,安身立命的底气就是来源于土地。 把家里田地都卖了以后,他们哪怕在外头做工一刻没闲着,但总觉得自己像是无根的浮萍,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有钱可以把地买回来了! 家里现在满打满算全部加起来,还有四十六两,抛开把地买回来的钱,还要留出一部分给谢锦珠用来制墨。 谢大伯忍着亢奋问谢锦珠:“锦珠,你的本钱要多少?” 谢锦珠心说当然是越多越好。 她上次就是因为掺不起金粉和香料,被白老板恶意压价了! 不过对上全家都兴冲冲的眼神,谢锦珠揉了揉眉心失笑道:“二十两就行。” 其余的工具都是现成的,她主要就是买干鹿角。 大不了多费些精力,多周折一圈总能办到。 “二十两啊……” 大伯娘抽了口气,捂着差点从胸腔里蹦出来的心说:“难怪锦珠能赚大钱呢,这魄力就是比咱们强。” 她们光是听到这个数都忍不住胆颤,但谢锦珠愣是眼都不眨,一点都不小家子气! 二伯娘呵呵没好气的:“她自小挥霍惯了,当然大气。” 大家伙没吃过没用过的都被谢锦珠造了,再大的手笔有什么好稀奇? 谢锦珠微微一笑努力摆出了无辜的脸。 谢大伯非常干脆地分出二十五两银子交给谢锦珠:“你赚得多本钱也大,多匀些给你。” “十三亩地总共要花三十二两半钱,但咱们已经有二十一两了,可以先买回来一多半,剩下的等赚钱了再买就来得及!” 没办法一次都买回来也不打紧,至少开端足够让人惊喜啊。 换作之前,他们都不敢想买地这事儿。 但现在能办了! 谢老太欢喜得直抹眼泪:“苍天有眼啊,祖宗保佑,咱家的家产要买回来了,这日子眼看着就是有盼头了啊!” 地买回来了,在家里好生侍弄庄稼,咋说日子也比之前的强! 王氏也抹着眼泪笑:“是好。” “等咱家的地里也出粮了,就能隔三岔五吃上干粮了,免得孩子们总遭罪。” 顿顿野菜羹喝汤挂水,长年累月的几个姑娘的脸上都挂着菜色。 能奔出来一口好的进肚子,那就是最让人欢喜的指望了。 众人越说越是觉得坐不住,商议后谢大伯当即决定带着谢爹去跟之前买地的人商量。 二伯娘要去刘家看谢二妮,走之前把两口子没舍得吃的油饼分成了三份。 一份是指明了给谢小六的,一份要带去给谢二妮。 剩下的那一小半…… 是给谢锦珠的。 二伯娘咬牙:“要不是指着你赚钱贴补家里,我恨不得饿死你出气!” 谢锦珠自己底气不足不敢出声。 二伯娘甩手进屋看了看睡着的谢小六,揣着三分之一份油饼,昂首鼻子喷气匆匆出门。 谢小六是在刘家被人抓走的,这么长时间没消息传回去,谢二妮这会儿不知道多着急。 用脚指头想也猜得到,刘家的那对母子不会有什么好脸,她急着去给谢二妮撑腰。 谢锦珠弱弱地在身后提醒:“二伯娘。” “要是二姐夫闹的话,你记得叫我哈。” 二伯娘回头狠狠瞪眼。 谢锦珠扯着嘴角露出个笑:“我劲儿大,去帮你削他脑瓜!” “免得你揍他手疼!” 二伯娘啐了一声快步走了,谢锦珠重新在小凳子上坐下,只觉得心力交瘁。 闹腾腾的折腾两天了,她是真的好困。 但是…… “锦珠,你进来。” 大伯娘对着谢锦珠招了招手,把人叫进来后对着王氏说:“这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姑娘,她能跟你有什么说不开的话?” 王氏苦涩地提了提嘴角没笑得出来,拿着手里的东西没能张得开口。 谢锦珠自小就跟亲爹娘不亲近,从前更是厌恶至极。 他们夫妇知道谢锦珠的秘密,看到家里人对谢锦珠无底线的纵容总是觉得看不过去。 背着人就忍不住多训斥,想教得谢锦珠听话懂事些,别仗着家人的宠爱就胡来。 可谢锦珠早就被惯坏了,哪儿听得进去这样的话? 一来二去的,谢锦珠看到谢爹就往谢老太的身后躲。 听到王氏要开口就立马去找大伯二伯,再不行就找姐姐,反正不愿意跟爹娘说话。 哪怕谢锦珠如今变化极大,但对他们也还是客气中带着疏离。 自己亲生的孩子,跟自己不亲近。 王氏每每想到就忍不住心伤,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大伯娘无奈地看向谢锦珠:“你娘给你改了身衣裳,还不快试给她瞧瞧?” 谢锦珠有些摸不着头脑,走过去接过衣裳有些茫然:“这是给我的?” 大伯娘好笑道:“不然是给我的?” “你是个姑娘家,总穿着男人的衣服算怎么个事儿?” 第三十五章 哪儿来的见鬼亲戚? 谢锦珠成为谢家假金孙已经快二十一天了。 期间除了男变女,其余的都是一切照旧。 特别是在用物上,谢锦珠始终都是从前的那副打扮,甚至还比之前更糙。 因为她根本就挪不出原主那份精心装点到每一根头发都顺毛的精力。 谢锦珠也懒得收拾。 可她到底是个姑娘家。 谢锦珠自己不在意,王氏看着她一身男人装扮,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大伯娘趁热说:“这衣裳是你娘熬夜赶着做出来的,你快去换上看看合不合适。” “等把衣裳换好了,我再去你五姐那儿给你匀一朵花戴,保准比现在的好看。” 大伯娘说着忍着笑出去了。 王氏无奈又怕谢锦珠炸毛,小心翼翼的:“试试?” “不是多好的料子,但总比你现在穿着的得体。” 从前只要说起女子身份的事儿,谢锦珠一准就会急赤白脸的闹。 王氏简直是怕了她的吵闹,叹气道:“现在人人都知道你是个姑娘了,之前的就……” “这个怎么穿?” 在王氏惊奇的目光中,谢锦珠非常配合地举着裙子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只是没摸对门路:“跟我身上的是一个穿法吗?” “我不想戴五姐的花可以吗?” 改男装穿裙子没问题,梳头也可以。 但谢五妮的头花…… “娘,那是我的!” 屋外响起一声原地怒吼,谢五妮愤怒道:“那是我过年都舍不得戴的,我不给啊啊啊!” 王氏瞠目间,谢锦珠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坦然,无视已经追到身后的嗷嗷声,怅然道:“五姐会打死我的。” 谢五妮现在就想打死谢锦珠,但亲娘在边上看着,她有那个心腾不出那个熊胆。 在谢锦珠的万般抗拒下,大伯娘热情洋溢的把那朵粉色的小头花簪到谢锦珠的发间,满意得不行:“哎呦,好看!” “咱家锦珠就是生得好,随便收拾一下都跟菩萨座下的仙女儿似的,水灵得很!” 谢五妮抱着胳膊气得咬牙:“那是因为我的头花好看!” “不成,这是我攒了半年的钱才买来的,我……” “两朵。” 谢锦珠背对着谢五妮伸出的魔爪果断竖起两根手指头:“等我这回再赚钱了,我给你买两朵。” 谢五妮意图抢头花的手停留在谢锦珠的头上,将信将疑地眯起眼:“两朵?” “对,只要你……” “两朵不行。” 谢五妮坐地起价:“起码三,不,至少五朵!” “五朵绒花,不然免谈!” 大伯娘气得拍她:“你那点儿心眼子都长铜子孔里去了?拿你一朵要还你五朵,你咋不去抢?” 谢五妮不服气地龇牙。 谢锦珠好整以暇地托腮笑着眨眼:“给你买个十全十美的,十朵成么?” 谢五妮大喜过望:“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 谢锦珠不是很适应地拨弄了一下被梳起来的头发,笑眯眯的:“给你买十朵碗口那么大的,红的绿的粉的紫的全都买一遍。” “然后等到出门的时候,你就把全部家当都簪到头上?” 还没等谢五妮脑海中想象出自己艳压群芳的画面,谢锦珠就唏嘘道:“完之后你一出门,任谁大老远的都能看得见你。” “知道的是我五姐出门遛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花篮子成精了,长出腿出来找谁玩呢。” 大伯娘和王氏对视一眼,没好直接笑出声。 谢五妮恍惚一瞬,突然怒得挽着袖子:“谢锦珠!” “你敢笑话我是个成精的花篮子,你死定了!” 谢锦珠脚底抹油跑得飞快,一溜烟就冲了出去。 谢五妮追出去差点撞在谢小七的身上,跑到院子里绊住了谢老太正在编的竹条,差点一人挨了一下狠的。 “不帮忙就滚去边上!” 谢老太气得拿着竹条子抽地:“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大没小的闹!” 谢老太骂完,又自己忍不住笑得面皮皱巴巴的:“等把地买回来,都一人分一把锄头去挖地,等忙得喘气都费劲儿了,看你们还有没有呜呜渣渣的劲儿!” 谢五妮被迫止步,恨恨地剜了谢锦珠一眼:“暂时放过你。” 谢锦珠蹲在谢老太的身边抓起了那个编了一半的箩筐,啧啧道:“老太太这手艺可以啊。” “编得这么像样呢。” 被劈开的竹条早就晒干了,用柴刀再仔细削去多余的竹刺,在谢老太手里摇身一变就成了个小巧的竹筐。 谢老太被吹捧得极其受用。 尽管心里还是变扭谢锦珠的女儿身,看着换了身衣裳稍微打扮一下就出挑的孙女儿,却还是没忍住笑:“那是。” “你家老太太早年间编筐的手艺是出了名儿的,你出去满村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编的筐子耐用?” 谢锦珠立马鼓掌表示佩服。 谢老太笑得见牙不见眼:“就你嘴上晓得抹蜜。” 从前也好,现在也是。 谢锦珠最小,也最懂得怎么哄人开心。 只是现在哄人的法子明显更多,也让人更高兴。 谢锦珠想着要在家里等谢大伯他们回来,一时没事儿,也不想离了谢老太的视线挨五姐的打,索性就找了个小板凳跟谢老太坐在了一起,学着编筐。 谢老太看着她轻而易举就学着自己的动作做了个大概,欢喜地笑:“这脑瓜子是聪明。” 虽说是第一次做,但弄得还挺像是那么回事儿。 谢锦珠含蓄地点点头:“您教的好,我主要就是学的。” 谢老太这下更是可乐了,恨不得揽着谢锦珠把毕生的编筐经验都教给她,可这时谢大伯他们却心事重重地回来了。 谢锦珠一眼就看出了不对:“怎么了?” 不是开开心心去买地的吗? 怎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谢大伯长叹一声坐下,苦笑道:“四叔说不能按二两半钱的价算,咱们提到了二两六钱都不行。” 谢家的地多数是卖给了谢老头的亲弟弟,谢锦珠她们称为四爷爷。 这位就是当年想吃谢家绝户,间接导致谢老头把谢锦珠谎称为儿子的主要因素之一。 谢老太啊了一声,手上猛地松开编了一半的竹筐都摔在了地上。 谢锦珠把竹筐捡起来,抓住重点:“那他开价多少?” 谢爹抹了一把脸苦涩道:“四两。” “四叔说,少了这个价没得谈。” 谢家的地不是最好的,二两半是被压的价,再往上加到二两六钱已经是不错的价了。 但对方一口回绝了。 对方还加了一亩地一两半钱的高价! 谢老太惊得差点没坐住:“四两?!” “他咋不在头上蒙块黑布直接拦路去抢?!” 上等田最多就是三两半一亩,这是拿了中等当肥田卖了? 那儿来的这种见鬼的亲戚? 第三十六章 这该死的刻板印象 谢老太一时怨念自心起,忍无可忍地开始骂:“我早就知道那个杀千刀的不是好的!” “当时咱们分明没跟他借钱,是他去把你二舅爷他们手里的借条买了,强逼着成了咱家的债主,拿着银子去还他都不成,他还指定了只要地来抵!” 谢家的地一半是卖出去的,一半就是这么被迫抵给这人的! 卖出去的那一半,也是这人撺掇着别人来假扮的买主! 他们前脚刚跟人谈好了价钱,来画押收地的就是这个四爷爷! 当时抵债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这都是贫地不值钱,最多一亩地算二两银子,就这还是看在实在亲戚的份上给的好价。 可现在呢? 刚一扭过头,说好的贫地就成了香饽饽了? 四两一亩地的高价,到底是怎么好意思叫出来的? 谢老太气得喘气都不顺,骂骂咧咧的:“还有当年,要不是他非要闹着把自己儿子过继到咱家,老头子至于被逼到那个份上吗?” 说得好听是怕亲大哥家没孙子断送了香火,实际上就是想吃绝户,想占谢家的土地和房子! 要不是这人得寸进尺实在过分,谢锦珠至于被逼着当了十几年的假男人吗? 谢大伯和谢爹的脸上也不太好看。 大伯娘和王氏出来也是满脸的发愁。 四两一亩地,这个价格实在是太过分了。 别说他们现在是买不起,就算是真的有钱了,也不能去当这样的冤大头啊! 谢五妮识趣地收敛了想捶谢锦珠的心,在谢锦珠要站起来时还急忙把她拉住:“大人说正事儿呢,你别乱插嘴。” 这种时候要是说错了话,肯定挨呲。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摁住她阻拦的手,认真地问:“那咱们除了找这个四爷爷把地买回来之外,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虽说村里耕地的数量是有限的,按照人头分了个一干二净,连犄角旮旯带点儿土的地方都没放过。 可村子这么大,百来户人家呢,除了谢家,就没有其余想卖地的? 谢爹迟疑道:“可是咱家的地就是在你四爷爷手里呢,那是咱家祖传下来的,是祖产啊。” 谢家先祖从一无所有到打拼出了十几亩地,这些全都是先人给他们留下的。 典卖祖产是不孝所为,他们现在既然是有能力把地买回来了,当然是首选买原本的那份。 谢锦珠有些好笑:“谁说先买别家的,就不能再把自己家的买回来了?” 谢大伯等人同时抬头。 谢锦珠挪着小板凳凑近了说:“咱们可以这样,然后再那样,最后再这样……” …… 谢锦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围着的人神色越来越微妙。 谢五妮在边上听得眉毛一会儿一飞,一会儿又是狠狠一跳。 谢锦珠两手一拍笑眯眯的:“物以稀为贵嘛,非什么不可的时候,想要的东西当然就贵了。” 但如果及时换个角度,那事情就很简单了。 谢大伯摸着下巴抽气:“那我现在就去找村长,让他帮咱们打听打听谁家想卖地?” 谢二伯及时拦住迟疑道:“可要是咱们跟别家说好了要买,那边又同意卖了咋整?” 他们现在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说好了要买,最后却反悔了拿不出钱,这不是在耍人吗? 谢锦珠在几个凑近的脑袋中打了个响指,戏谑道:“那就先赚钱呀。” “等把钱赚够了,有人卖多少咱们就买多少,这样不就行了?” 谢老太被这口气惊得一愣,哭笑不得地看了谢锦珠一眼:“买那么多地做什么?” “当大地主啊。” 谢锦珠转了转指尖的小竹筐,嘿嘿直笑:“到时候漫山遍野的地都是咱家的,老太太你想去哪儿刨土都随便刨,想挖哪个坑就挥锄头。” “要是有人问,老太太你是咋到处乱挖啊?” 谢锦珠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你就指着那山坡田野告诉他,这儿这儿还有那儿,你瞧见的都是我家的!” 谢老太本来是想瞪人的,但稍微一想谢锦珠描述出的这个场景实在高兴,笑得满脸都是褶:“就你会吹!” 谢锦珠抱着胳膊规避了挨捶的可能,脚尖蹬地晃着小板凳向后仰身,抬头眯眼看天:“瞧,牛在飞。” 众人稍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谢锦珠说的是牛皮被吹上天了,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谢大伯和谢爹坐不住,当即又搭伴去了村长家。 谢二伯不放心在家的谢小六,在院子里陪着谢老太编筐。 他们今天必须把这事儿弄出个眉目,这样明天才好跟着谢锦珠一起进松林。 正当院里的说话声渐弱时,谢小七把谢锦珠拉到边上,往她手里塞了几个红彤彤的果子:“拿去给六姐道歉。” 谢小六早就醒了。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睡着。 小姑娘本来就胆小,受了一番惊吓魂不附体,根本不敢闭眼,生怕醒了就发现自己还被困在翠红楼那个可怕的魔窟。 谢锦珠没了耍宝说笑的轻松,握着手里的山果喉头发堵:“六姐现在愿意见我吗?” 她欠谢小六一个郑重其事的道歉。 可嘴上的道歉管什么用? 造成的伤害是既定的,受到的刺激和阴影也是挥之不去的。 谢锦珠都生怕谢小六看到自己会二次受惊吓,屋里院外晃荡了大半天了,愣是没敢提一句谢小六。 谢小七看着她瞪眼:“你还知道心虚呢?” 犯浑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么识趣? 谢锦珠叹气道:“七姐,我偶尔还是有良心的。” 托原主的福,她的良心时常在隐隐作痛。 谢小七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也就是偶尔会想做个人了。” “别啰嗦了,赶紧去!” 谢小六一直在哭,她和谢五妮怎么劝都劝不住。 谢锦珠去了万一就管用呢? 谢锦珠自知避不过,认命地嗐了一声准备去请罪,被谢五妮拽住往手里塞了个东西。 “拿去!” 谢锦珠张开掌心一看乐了:“这头花瞧着眼熟,五姐你不是只有一朵吗?” 刚才大伯娘说借给她戴会儿,谢五妮喊得嗷嗷的说只有一朵,这第二朵是哪儿冒出来的? 谢五妮气得磨牙:“你管我呢?买双不买单懂不懂?” “拿去哄小六,哄不好给我买十朵都不管用,我……” “买一筐!” 谢锦珠对着谢五妮和谢小七长长一抱拳躬身,一本正经的:“一人一筐粉头花,决不食言。” “五姐你戴粉的好看,显得白。” 谢五妮美滋滋地捧住了自己的脸:“真的?” “小七你看我白吗?” 谢小七:“……” 谢锦珠忍着笑:“七姐你也是,长得好看戴什么都好看的。” “等我给你们买头花啊!” 谢锦珠一甩裙摆带着负荆请罪的大义凛然进了谢小六睡着的屋,谁知刚进去站定就听到谢小六颤颤巍巍的:“你把五姐的宝贝头花偷了?!” 谢锦珠:“……” 这该死的刻板印象,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更改??? 第三十七章 等对方心急,就是出手的好时机 谢锦珠飞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制止了谢小六关于自己形象的可怕联想,只是谢小六拿着头花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发抖:是真的很怕。 五姐脾气火爆,对自己的宝贝看管极严,平时谁碰一下都不行。 谢锦珠借花献佛借错了对象,导致被献的佛本人也很慌张。 谢锦珠在极致的无言以对下露出个苦笑:“六姐,我说的是真的。” 头花真的不是偷来的。 谢小六被卖的可能再也不会发生也是真的。 她被迫背锅是有很多身不由己,但此时出口的话都是诚心的。 谢小六恍惚了一阵儿,眼里还转着泪花,只是怎么都说不出太硬气的话:“嗐,我也没那么怪你,没事儿。” 她习惯了把最好的都给谢锦珠,习惯性地维护。 现在既然是都处理好了,也没什么好一直怪的。 谢小六低着头说:“我只是有些担心荣生哥那边。” “他娘对我本来就不太满意,要是知道了我被拉进过翠红楼,可能就更嫌弃我了。” 谢小六的婚事是二伯娘一手操持的,在可选的范围内尽可能为她选了个最合适的。 谢小六对未来的憧憬和惶恐都在随着婚期的逼近加剧。 她此时更担心的也是未来婆家的看法。 谢锦珠看着眉眼稚嫩的小姑娘在一本正经地担心婆家的看法,莫名有些牙疼。 这才多大呢就要嫁人了。 简直是造孽。 不过祸端是从自己这副壳子上起的,谢锦珠干脆说:“这事儿从头到尾就跟你没关系。” “要是有人问我会去解释。” 如果有人敢嚼谢小六的舌根,她就去抽烂谁的嘴! 谢小六有些忐忑:“万一有人说你可咋整?” 她到底是被卖的,不是自愿。 可谢锦珠是…… “我啊?” 谢锦珠满脸无所谓:“想说那就说呗。” 她被迫背负的混账事儿太多,进翠红楼算什么? 虱子多了不怕痒,谢锦珠自认是抗造得很。 谢小六还是满脸担心:“可是你……” “我脸厚。” 谢锦珠理不直气也壮的:“脸皮厚可以让人说个够,我不在乎这个。” 要真为别人嘴里嚼的几句话就上火,她早就被自己怄死了,活不到现在。 谢锦珠说着把谢小七给自己的果子放在谢小六手里,站起来说:“六姐你再歇会儿,我就不吵你休息了。” “有事儿的话你就叫我啊。” 谢小六呐呐地点头,目送着谢锦珠关门出去,想到谢二妮之前跟自己说的话,有些出神:“是不一样了……” 谢锦珠的变化大到令人瞠目,甚至很难让人相信刚才那些话是出自谢锦珠的口。 不过…… 谢小六忍着不安缓缓呼出一口气,心想:所有人都说没事儿,那应该是自己多虑了? 不会有事儿了吧…… 谢小六在挥之不去的不安中迷糊睡着,谢锦珠出去后不太放心,凑在谢二伯的身边嘀咕了半天。 谢二伯有些好笑:“荣生是个好孩子,脾气也温和,他不会为这点误会计较的。” 谢二妮夫家没选好,导致二伯娘在谢小六的身上卯足了劲儿,挑的是她娘家的远方侄儿,互相知根知底,不会出错。 再说闹出来的这一连串本来也不是谢小六的错。 谢锦珠如释重负:“那我就放心了。” “反正要是有人说的话,二伯你只管往我的身上推,我去解释。” 谢小六的亲事看起来是一双爹娘都满意,可不能因为她出了差错。 谢二伯好性子地点头,刚把手里的竹筐换了个方向,就看到谢锦珠朝着灶台走了过去。 王氏正在做饭,她是去帮忙的。 家里唯一的大母鸡毙命于谢锦珠被勾起的馋虫,晚饭是大家早已熟悉的野菜羹,另外还有几个谢老太他们没舍得吃的油饼。 谢老太不放心地扭头:“那饼子省着点,五妮和小七分着吃一个,小六她娘留的那半个给六丫头。” 剩下的完整一个是给谢锦珠的。 谢老太想着有些冒火:“人不大嘴倒叼,赚两个子儿全塞嘴里了,吃的喝的全是银子!” 谢锦珠咬着一块清甜的白菜杆子指了指自己,表情像是在问:又在骂我了? 她就嘴空着啃了颗白菜杆子,这都要挨骂? 老太太对她的爱怎么一阵儿一阵儿的? 谢老太哼了一声懒得理她,只是想着出门的谢大伯他们心急得很,不住地朝着院子外探头。 买地事关老谢家的生计,这是头等大事。 一定要顺利啊…… 在谢老太无声的祈祷中,谢大伯和谢爹很快就回来了。 谢大伯进门就笑开了:“还真是让锦珠说中了。” 他们直接去了村长家里,刚把自己的来意说清楚,村长立马就笑着拍了大腿。 眼下还真的有人想卖地! 谢大伯顾不得坐下就说:“是村头花二婶子家的地。” “她儿子不是在镇上置宅安家了吗?老两口也要跟着去镇上做小买卖,也好帮着看孩子,她家就要卖!” 土里刨食的人攒点银子来路艰难,花二婶家也没那么富裕。 为了儿子在镇上安家的事儿掏空了全部家底,正着急想把地卖了换成银子贴补。 谢爹也忍不住笑:“我们一听这事儿有戏,直接就去了花家。” “跟咱家一样的都是中等田,喊出来的价是二两半钱,跟咱们最初算的一个价。” 谢老太脑中飞快一算,又是惊喜又是迟疑的:“我记得花家的地比咱家的齐整,都是连在一片的没换地方,还比咱家之前的近?” “是呢。” 谢大伯乐道:“全都在村头挨着的,这要是买下来了,从地里来回也便利了,还省得要往山上跑了。” 这地比老谢家之前的还好呢! 谢老太捂着心口连着说了几声乖乖,谢锦珠敏锐道:“那他家总共要卖多少啊?” “咱们的银子够数吗?” 谢大伯苦笑道:“够倒是够的。” “他家总共八亩地,一亩地二两半钱,合下来刚刚好的二十两。” 家里现在除去谢锦珠手里的二十两不算,就恰恰二十一两银子。 买了花家的地是没问题,可买了他们就没钱再把自己家的买回来了。 老谢家被迫卖出去的地是家里每个人的执念,哪怕是换了地方,心里也难免还是惦记。 而且卖出去的地当中,有一小块紧挨着谢老头的墓地。 老太太的执念就是想跟老头子葬在一起,不买回来肯定不行。 锦珠瞥见众人脸上的难色有些好笑:“这有什么难的?” “先把花家的买下来,等四爷爷家不想再坐地起价的时候,咱们也差不多有钱了。” 制墨的周期不算很长,但买地的消息传出去,就会让很多人心慌了。 谢锦珠补充道:“还有一点,买地的时候别压价。” 来去的拉扯显得他们好像很缺钱似的,没必要。 要想如愿把老谢家的地买回来,这点虚张声势的手段是必要的。 在四周不解的目光中,谢锦珠挑眉道:“那个四爷爷坐不住的,放心吧。” 等对方心急了,就是出手的好时机了。 第三十八章 算爹求你,快别吹了! 二两半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价,就算是存心下压,其实也压不了多少。 只是在决定真的买下的时候,谢大伯他们商量一圈还是决定把谢锦珠带上。 家里就这么一个能识文断字的,她不去压阵别人都很心慌。 村长看着去而复返的谢大伯等人很是意外:“这话是咋说的?” “你们真要买啊?” 谁都知道老谢家穷得米缸子能饿死大耗子,更是欠了不少外债。 最近几天的动静怎么这么大? 又是挨家挨户还债,又是要买地…… 村长狐疑地看看谢家几人,小心翼翼的:“你家背着我们发达了?” 谢家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 谢大伯等人局促着不知该怎么接话,但也知道谢锦珠制墨的事儿不能往外瞎传,都下意识地看向谢锦珠。 谢锦珠一身青色的裙子打扮不同以往,眉眼舒朗,比从前阴恻恻看着就不像是好东西的样子像样许多,听到这话也只是笑:“村长说笑了。” “我爹和伯伯们都是老实人,赚的也都是血汗钱,哪儿来的发达?” 村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谢锦珠从善如流:“花家的地我们诚心想要,银子也备足了,想请村长做个见证,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村里的耕地有限,买入卖出都需要在村里留证,还要在村里人的见证下划清楚界限,是为了避免来日再有纠葛。 村长对这个流程熟悉得很,想也不想的:“成啊。” “只要你们确定了,现在就能把花家的找来谈。” 谢锦珠转头征询似的看向谢大伯几人,谢大伯在两个弟弟的注视下咬牙点头:“买!” “咱们现在就买!” 花家的急着卖,老谢家的急着买。 二者一拍即合,在村长的见证下很快就到了银货两讫的这一步。 字据是谢锦珠亲自拟的,村长看过确定无误,交由买卖双方各自签字画押。 谢二伯本能的:“锦珠你去签。” 从前他们总想着家里的一切来日都是谢锦珠的,现在也没转变过念头。 村长有些好笑:“在字据上留名的,自古以来都是当家做主的人,她只是个丫头,怎么能做这事儿?” 一个注定要外嫁的丫头,嫁出门就不是谢家的人了。 谢家的地契买卖最好还是…… “丫头怎么了?” 谢大伯意识到了这一点却也不愿改口,梗着脖子说:“她是我们老谢家的人,丫头也是人。” “锦珠你去!” 谢锦珠:“……” 因为对种地的兴趣实在不大,再加上这里的长辈众多,谢锦珠一直自觉地把自己往角落里放。 可村长要是这么说的话…… 谢锦珠在四周惊讶的目光中果断上前,拿起笔说:“我签就我签。” “村长您瞧瞧,这样行吗?” 村长目瞪口呆地看着字据上的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再一看谢大伯几人坚定的神情,不由得语塞:“你们觉着没问题,那也行。” “字据落了,银子当面结清,这地就是你们的了。” 八亩地落在纸面上,只是轻飘飘的一行字。 谢锦珠慢吞吞地擦拇指上的印泥红痕,注意到围观的人当中有人表情不对,试探性的:“四爷爷?” 这位都耐不住在家里等消息,急吼吼的自己来了? 四爷爷一张枯瘦的脸宛如树皮盖着口鼻,听到谢锦珠叫自己,不轻不重地哼哼一声,背着手走出来:“你们这就买了?” 谢锦珠低头笑着没接话。 四爷爷满脸嫌弃:“花家的地都长不出来庄稼,你们花了大价钱买瘦地,买回去也是……” “你胡说八道啥呢?” 花二婶怕谢家人反悔,气得冲上前就喊:“谁说我家的地不好了?” “要不是为了我儿子在镇上安家的事儿,你以为我会舍得卖?” “你家的地本来就比不上……” “可是花钱买的就是个你情我愿啊。” 谢锦珠笑眯眯地打断四爷爷的话:“人家愿意卖,我家乐意买,那就是没毛病。” “四爷爷,你说是吧?” 四爷爷一张老脸黑着,没好气:“你懂什么?” “这地肥不肥事要命的大事儿,拿着银子往外人的兜里揣,你……” “对别人的银子占有欲那么强做什么?” 谢锦珠翻了个白眼,在四爷爷愤怒的注视中懒懒地说:“花的不是你的钱,瞎操的什么心?” “这事儿跟你就没关系好么?” “你个死丫头居然敢……” “锦珠本来也没说错。” 谢爹挡在四爷爷的前面压住他抬起来作势要打人的手,黑着脸说:“我的女儿我自己会教。” 该打该骂是他的事儿,轮不到一个隔房的四爷爷来教训! 谢二伯也呵了一声,招手示意谢锦珠跟上:“走,咱们回家。” 谢老太她们还在家里等着呢,没闲工夫在这里耗着。 谢大伯记着谢锦珠出门前的叮嘱,走之前还跟四周看热闹的村民说:“还有谁家要是想卖地的话,可以先来问问我家。” 有个大娘忍不住好奇:“这都把花家的全买了,还要买啊?” 都花了二十两了,谢家还有钱? 谢大伯第一次口出狂言不是很熟练,但还是勉强撑住了:“嗯,家里老太太喜欢种地,有钱了索性多买些。” 反正谢锦珠说了吹牛又不要钱。 所以在有人再问的时候,谢大伯板着脸认真道:“是的,我家有钱!” “没错,有钱!” 在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谢大伯黑黝的面皮泛着不引人察觉的红。 谢二伯也在旁人的惊奇声中,努力挺直了腰背。 谢爹则是全程紧跟着谢锦珠,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了没钱的底气。 谢锦珠坦然自若许多,吹得眼都不眨:“可说呢,多买些地哄老太太开心,就是为了开心。” “什么?地太多了种不过来?” 谢锦珠笑了:“这有什么难的?买头牛不就行了?一头牛才几个钱?” “不行买两头,咱家养得起!” 问话的人彻底闭嘴了,谢爹扯住谢锦珠的袖子,脚下迈得飞快,声调艰难:“算爹求你,快别吹了……” 再任由谢锦珠吹下去,他们是真的要绷不住了!!! 第三十九章 太要脸了不好 次日一大早,稠密难得见到人影的松林深处。 谢锦珠满脸唏嘘:“要我说咱家人什么都好,就是做人太要脸了这一点不太行。” “要改。” 连牛皮都吹得不够响亮,这么要脸做什么? 打嘴仗的时候出一张嘴不就好了? 怎么吹牛还那么省劲儿呢? 谢爹默默抓着竹筐走远。 谢大伯和谢二伯深受其害,更是走得头也不回。 谢五妮仔细地把捡到的几颗松子揣好,白了谢锦珠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啊?” 信口开河张嘴就来,没影儿的废话都说得跟真的似的? 谢锦珠好笑道:“我怎么了?” “你脸厚呀。” 谢小六弱弱的:“咱家找不出脸皮那么厚的了。” 不出意外的话,谢锦珠绝对是独一份儿! 谢锦珠没想到自己昨天安慰她的话回旋镖扎到了自己身上,哭笑不得的:“不是,六姐你到底是哪边的?” “你昨天还夸我脸厚好养活呢,怎么今天就改口了?” 谢小六忍着笑:“我没有啊。” “我现在也是夸你呢。” 谢锦珠啧啧两声婉拒了这声夸奖,拎着竹筐往前走。 谢老太本来想说脸皮厚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话到嘴边想到那个四爷爷的反应,还是忍不住乐:“还是有好处的。” 换作之前,他们一家子拎不出来一个嘴上能挤兑人的,二伯娘倒是嗓门大,可一旦对上话茬最先上火的也是她,根本吵不赢。 谢锦珠现在一张嘴能顶一家子人,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谢老太絮絮叨叨的:“你们那个四爷爷啊,就不是好人!” “吹个牛皮吓唬吓唬他挺好!” 他们一家被人欺负了那么多年,也该是让别人领受一下这种滋味了! 谢锦珠闷着笑没接话茬,谢老太自顾自的:“想当年他非要把孙子过继到咱家的时候,那叫一个殷勤。” “嘘寒问暖就算了,恨不得来给老头子打洗脚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咱家的房子和地,就盼着咱家的这些丫头都嫁出去了,好给他家腾地方。” 谢锦珠被当成男的以后,这人就不来了哎! 看到老谢家的人也张嘴闭嘴就是冷嘲热讽,说了不知多少次一个独苗养不大,最后还是要靠着他家。 现在好了。 谢老太又是欣慰又忍不住心酸地看着谢锦珠:“到底是让咱家养大了。” 只可惜,养大了才发现也是个丫头! 谢锦珠生怕谢老太忆往昔开始悲从中来骂自己,赶紧打岔:“那老太太,你觉得四爷爷会上当吗?” 她把牛皮吹得震山响,鱼会咬钩吗? 谢老太带着对狗屁亲戚的了解撇撇嘴:“狗改不了吃屎,他家也改不了性子。” “不信的话,咱们等着瞧!” 谢家现在已经变成了村民口中突然暴富的稀罕人,那一家子早晚还会找上门的! 谢锦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着谢老太竖起了大拇指:“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有老太太深谋远虑坐镇家中,跑不了的。” 谢老太啐了一口笑了:“你专心吹牛就得了,一天天的少吹我。” “老婆子不吃你这套!” 谢锦珠看着谢老太压不住的嘴角一脸受教,说说笑笑的赶着在天黑之前抓紧下了山。 第二天继续如此。 三天下来,等二伯娘从刘家回来时,院子里已经明晃晃地燃起了松油灯,烟熏火燎的让人睁不开眼。 但这次跟之前不同,烟熏火燎下露出的每一张都是期待的笑脸。 谢小六看到二伯娘立马跑了过去:“娘,我二姐咋样了?” “二姐夫还欺负她吗?孩子咋样?” 二伯娘先是摸了摸她的脑袋,紧接着目光一转看到谢锦珠,口吻复杂:“我听说咱家发大财了。” 谢锦珠:“……” 说好的交通不便通信艰难呢? 她在这里吹的牛,这么快就传到刘家村去了? 二伯娘看着谢锦珠变幻莫测的表情,强撑了片刻实在是没忍住,乐得龇出了大牙:“咱家都发达了,你二姐咋可能受委屈?” “没人敢让她受委屈!” 人都是嫌贫爱富的。 刘家母子更是。 早前觉得谢家唯一的男丁成了笑话,老谢家穷得令人瞠目,没什么好处可掏了,自然就不重视谢二妮。 甚至还觉得之前的贴补打了水漂,恼得恨不得掐死谢二妮撒气。 但现在不一样了。 二伯娘没亲眼看见谢锦珠是怎么吹的,但从花家手里买地的银子却是实打实的! 真金白银掏出来了,还都是众人看着的,这时候说出去的话就算是假的,被人一来二去地传着最后也成了真的。 二伯娘想到刘家母子的脸嘴就冷笑:“你们是没瞧见人家那副嘴脸。” “就我那个姑爷,之前还跳脚跟咱家断绝关系呢,现在咋说的?” “哎呀,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血脉亲缘是分不开的,就差没把那张大脸往我的荷包里塞了,生怕看不清我兜里到底揣了几分几文!” 说到底不就是银子闹的吗? 没钱的时候啥也不是,有钱了就是二话。 二伯娘鄙夷完了刘家的做派,赶紧对着谢锦珠叮嘱:“话都吹出去了,你一定得争气知道吗?” “你要是再搞出来什么岔子,我就揭了你的皮!” 谢锦珠心有余悸地揉了揉之前被揪过的耳朵,掷地有声:“二伯娘放心,这回稳了!” 全家人都在跟着帮忙,肯定稳! 二伯娘勉强放下心,又跟大伯娘和王氏说起了谢二妮和孩子的情况。 谢二妮的腰板子稍微硬实些了,三个孩子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 现在只等着谢二妮出月子,她就能带着孩子回娘家。 只是…… 二伯娘说着有些迟疑,挣扎了半晌才小声说:“大嫂,我在刘家的时候还听了一档子事儿。” 大伯娘奇怪道:“怎么?” “三妮家的。” 二伯娘飞快看了眼谢老太的方向,确定谢老太没往这边瞧,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三妮家的像是病得不太好了?这事儿你和大哥知道吗?” 谢三妮稍微嫁得远些,跟娘家隔了一个村子三个庄,一年里最多能回来一两次,其余时间都见不着。 但谢三妮的男人是个药罐子。 他们都知道那人的身子不好,常年都靠药灌着,但病歪歪的也不影响什么,也没人太当回事儿。 冷不丁听到二伯娘这么一说,大伯娘和王氏都惊了一跳。 大伯娘着急道:“这话咋说的?当真是不好了?” 她闺女嫁过去才三年,孩子都没有呢,这就不成了? 第四十章 锦珠妹妹 二伯娘连忙摆手示意大伯娘的声音小些,飞快道:“我也只是听人嚼了一舌头,具体咋回事儿不清楚。” 不过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谢二妮是要生孩子,谢四妮是跟着婆婆一家回老家了,回不来也正常。 谢三妮至今都没有任何动静,这事儿本来就蹊跷。 大伯娘的脸突然变得惨白,王氏欲言又止的时候,身后传来谢锦珠压低了的声音:“不放心的话,要不就去瞧瞧呗。” 正在说话的三人紧张回头,谢锦珠端着个装满了松油的碗,自觉把声音放轻了很多:“不管传的话是真是假,给三姐送点儿银子也好啊。” 谢三妮嫁的时候其实对方没那么差。 谢大伯和大伯娘也是精心选了的,谁也没想到好好的人会突然遭了病,一直就不好了。 可谢三妮就算是自己的日子过得艰难,也始终惦记着家里的人,但凡是手里能匀出三个铜板,都恨不得全都拿来供着原主读书用。 她对自己抠搜,但是对原主一直都很大方。 如果不是情况特殊,在谢锦珠的秘密曝光的时候,她肯定也是要回来的。 谢锦珠知道大伯娘她们在担心什么,笑道:“我买完了材料还剩下二两银子,大伯娘你给三姐送去吧。” 大伯娘难以置信地看着被塞到手里的碎银子,下意识地塞回去:“不成,这银子是你的,你……” “什么你的我的?” 谢锦珠好笑道:“我现在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守着院子里的这些东西很快就有钱了,人要紧。” 钱不钱的另说,反正不愁来钱的门路。 大伯娘攥着银子红了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二伯娘塞了沉甸甸的荷包:“我给二妮花完还剩下些铜板,大嫂你一起拿去。” 谢二妮差点被难产卡住命时,大房一家也跟着到处想法子筹钱,万一谢三妮的难处是真的,这点铜板说不定就能帮上大忙。 大伯娘强行咽下喉咙里的哽咽使劲儿点头,不一会儿就把谢大伯拉到了边上说话。 谢老太从熏眼睛的烟雾中逃窜出来,注意到不太对,奇怪道:“你大伯娘她们咋地了?” 谢锦珠想也不想:“我说还想吃炖鸡,愁得眼睛都红了。” 谢老太:“……” 谢老太恨不得抓起棍子就要撵:“还吃鸡?” “拢共就那么一只鸡全都进了肚皮了,现在哪儿还有鸡给你吃?” 别说是鸡了,就连鸡蛋都没有了! 谢锦珠狼狈的蹿开:“老太太你骂就骂,怎么还动手啊?” 早知道要挨揍,她就不多嘴了! 谢老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再大的金山也抵不住你这张嘴,动不动就馋好的,你……” 院门外多了几个人,谢老太话锋一转突然抬高了嗓门儿说:“馋嘴好啊,嘴壮的孩子好养活!” 谢锦珠从谢五妮的身后探头,表情古怪。 谢老太端着一副不差钱的架势,气势哄哄:“不就是炖鸡吗?奶奶明儿个就去给你买!” “想吃多少有多少!” 谢锦珠心说老太太这是撞了什么邪,一扭头看到门外的人,忍着笑配合点头:“对对对,老太太就是大气!” “我就知道咱家不缺这口吃的!” 谁说谢家没会吹牛的? 她觉得谢老太吹得挺好! 谢老太忿忿地翻了谢锦珠一眼,这才像是刚发现来人了喔呦一声:“这不是锦珠他财叔和堂哥吗?你们怎么来了?” 财叔是四爷爷的亲儿子,跟着一起来的是财叔的儿子,也是谢锦珠她们的大堂哥。 这个大堂哥就是当初差点被过继到谢家的人。 财叔露出个笑:“这不是家里炸了丸子么,我爹惦记着亲戚,说是让我们给送一碗过来。” 大堂哥也摸着脑袋笑:“这丸子是肉炸的,可好吃了,妹妹们肯定喜欢!” 谢五妮和谢小六对这对父子不喜,撇撇嘴也不去稀罕他的破丸子。 谢锦珠倒是瞧着新鲜:“这几年只有今天炸了肉丸子吗?” 大堂哥愣了愣,下意识的:“不啊。” “平时也炸的,只是……” “那怎么只有今天想起老亲戚了?” 谢锦珠摸着下巴呜呼道:“奇了怪了,这是怎么想起来的?” 谢五妮扑哧一声乐了,下巴搭在谢小六的肩上怪声道:“谁知道呢?” “说不定是四爷爷现在记性好了?” 谢小六说不出狭促的话,只是抿着唇笑。 谢锦珠一针见血:“人老成精啊?这么离奇的吗?” 怎么越老越是会来事儿呢? 她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财叔和大堂哥的脸上却堆满了姹紫嫣红。 这几个丫头说话排挤人的时候,谢家的其余人一个都不开口,明摆着是故意看笑话的! 财叔气得咬牙:“我好歹也是你们的堂叔,你们怎么……” “她们就是年纪小嘴碎。” 谢大伯果断护犊子:“再说了,她们几个都是孩子,说的孩子话有什么可当真的?” 最大的一个谢五妮都还没满十七岁,谢锦珠更小,跟几个孩子较真,这也是长辈该做的事儿? 财叔脸色发青:“我们总归是好意来送吃的,你们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两家有仇呢。” 谢锦珠心想仇倒是不至于,不过反正也的确是摆不出好脸。 谢五妮也拉着谢小六往边上去了,谢大伯耐着性子叫人坐下,全程都没人理会大堂哥手里端着的丸子。 财叔也很快就说明了来意:他们是想来商量买地的事儿。 四爷爷的确是心大,先看上了谢家的家产,后又设法把谢家的地都攥在了手里。 但无奈,老人多精怪,子孙就难行。 这一房的日子越过越是差劲,好吃懒做荒废农务,就连地里的收成也是连年不好,实在是难过。 但谢家眼看着是好过了,之前被按捺下许多年的心思,不免地又开始浮动起来。 财叔又挂出了笑脸:“咱们都是实在亲戚,没必要为了一些没的有的坏了情分。” 只要谢家人愿意出钱,他们其实是很愿意卖的。 毕竟谢家现在没儿子,等家里的这几个姑娘嫁出去了,后头的事儿都不好说。 财叔故作慈爱地看着谢锦珠:“听说锦珠以后都不出去读书了?” 谢锦珠皮笑肉不笑地嗯了一声,把玩着指尖的松枝没说话。 财叔把自己的大儿子往前推了一下,笑呵呵的:“这是你大堂哥,你们小时候总在一处玩儿的。” “以后你也在家的时候多,没事儿多走动走动。” 谢锦珠不可置信地抬眼看来。 仿佛被野猪亲吻过面颊的大堂哥嘿嘿一笑:“锦珠妹妹。” 谢锦珠:“……” “我呸!” 第四十一章 大堂哥长得丑,但他也不抗揍呀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臭不要脸!” “狗东西给脸不要,贱皮子下三滥的骨,顶着一张野猪头居然也想装个人!” “厚耻无颜!好大一张猪脸!” 在谢老太和二伯娘前后起伏交错的怒声中,谢锦珠谨慎地拉了拉激动的谢五妮,认真道:“五姐,是厚颜无耻。” 谢五妮怎么还爱蹦错乱成语呢? “嗨呀那不重要!” 谢五妮一把推开谢锦珠,恼火地瞪着眼:“那狗东西就是臭不要脸!” 谢锦珠从前被当成大金孙时,那也是全家捧在心尖子上的宝贝。 现在她虽然不是唯一的独苗金孙了,但她长得好啊! 这小脸蛋子稍微捯饬一下天仙似的,这仙女儿似的好模样,凭什么就要跟那个无耻的多来往? 老谢家家是养不起谢锦珠了还是怎样? 那家父子是上赶着的来讨的哪门子嫌? 谢五妮怒怒出声:“自己痴心妄想就算了,居然还想挖咱家的财路!” “简直是作死!” 谢锦珠求知若渴似的眨了眨眼:“这话咋说的?” “离了你,谁带我们赚大钱?” 谢五妮理直气壮:“吹出去的牛皮就指着你支棱起来了,他家想把你糊弄过门,那咱家的银子谁去赚?” 谢锦珠从前是很不像样,但她赚钱在门道上的确是很像那么回事儿啊。 老谢家祖坟冒青烟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么一个能赚钱的,要是被人轻易忽悠去给谁家当了小媳妇儿,那可咋整? 谢五妮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余人的表情立马也从愤怒转变成了肃穆。 二伯娘满眼警惕:“是不是锦珠制墨的秘密被人知道了?” 大伯娘弱弱的:“这是想打着稀罕锦珠的名义,想把锦珠娶过门给他家赚钱?” “啊呸!” 王氏顾不上想银子的事儿,气得脸发红:“我闺女我养得起,不用谁家来稀罕!” 要是对方是个好的也就算了,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世俗常情。 可那劳什子的大堂哥是个什么蛤蟆? 王氏怒道:“前一个媳妇儿就是被他磋磨死的,耗了这么些年也没娶上下一个,他家就是自找的孤苦!” “敢打我锦珠的名头,老娘撸袖子跟他玩儿命!” 他们的确是想把地买回来,但也断然没有拿谢锦珠去下套的理儿! 别说是想了,那人多看谢锦珠一眼,他们都觉得晦气! 谢老太黑着脸紧紧地攥着柴刀不放,气得说不出话不要紧,但看样子很想去劈人。 谢二伯一手拦着杀气腾腾的谢老太,一手夺走了谢爹手里的锄头,急得头上直冒汗:“不成,杀人可不成啊。” 人家只是来说了几句话就被撵出去了,他们冲去杀人真的不行! 谢大伯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突然咬牙:“那地不成咱们就不要了,免得晦气!” 居然敢打谢锦珠的主意,拼着这狗屁亲戚就是不做了,他们也不能受这份气! 谢小六和谢小七也皱着眉不断安慰,生怕谢锦珠会因为被野猪看上了一时想不开。 谢锦珠在沸腾的众怒中如释重负。 很好。 没人觉得她是个丫头就应该随便配个人家嫁了。 这样被恶心到的既视感突然就弱了很多。 谢锦珠事不关己地掸了掸指尖,慢吞吞的:“他想归他想,也无关咱们啥事儿呀。” 对方目前仅限于在妄想,谢锦珠无所谓。 但如果敢做什么实质性的,那也别怪她不客气。 谢老太黑着脸:“你还是个养在家里的姑娘,你懂得什么?” “这样的龌龊东西你是沾一点也嫌脏,看一眼都嫌烦的,你……” “那地不要了?” 谢锦珠托着下巴笑:“就紧挨着老爷子的那块地,不想要了?” 谢老太的确是很想和谢老头葬在一起。 不过要是实在不行的话…… 谢老太迟疑道:“要不请个大仙看看,给你爷爷换个地方?” 谢锦珠:“……” 谢锦珠叹为观止地抚掌:“还是老太太厉害。” 解决不了现有的问题,就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哪怕是谢老头已经作古多年,为了满足合葬的执念,也可以把谢老头挖出来重新葬! 谢老太烦躁得要死:“你小孩子家家的,我跟你说不明白。” 谢锦珠忍着笑不敢插嘴,其余人也七嘴八舌地闹了起来。 很快,问题的重点就从如何让四爷爷答应卖地,转移到了哪儿的大仙占卜问卦算得最准,什么先生的阴阳看得最好。 谢锦珠实在插不上话,索性自己去找了个清净角落慢慢倒腾松油。 谢小七凑过来小声说:“你放心,爹娘他们不会答应的。” 别说是知道大堂哥一家子是什么货色,就算是不知道,他们也绝对不可能拿谢锦珠的婚事开玩笑。 家里嫁出去的四个姐姐中,只有谢四妮过得好,剩下几个都是在磨肠子糊嘴巴,活脱脱地泡在了黄连水里。 有了这几个前车之鉴,家里人对她们的婚事和婆家都很看重,不会大意的。 谢五妮也小声说:“没事儿的啊,别怕。” 要是那个癞蛤蟆敢来,她下次就拎着扫帚把人打出去! 谢小六轻轻拍了拍谢锦珠的肩膀,用手挡在嘴边:“不行的话,你其实可以揍他的。” “奶奶他们都在商量给爷爷迁坟的事儿了,打了也不要紧的,就像你之前揍二姐夫那样。” 谢小六想起谢锦珠暴打二姐夫的壮举,还是忍不住面露钦佩:“大堂哥只是长得丑,但他也不抗揍啊。” 谢锦珠忍无可忍地闷笑出声:“真的?” “打呗。” 谢五妮翻了个白眼:“别打死就行。” “二叔刚不说了吗?打死才是犯法,不打死就没事儿。” 他们家这么多人呢,就不可能打不过! 谢锦珠低着头笑得肩膀都止不住在抖。 谢小六她们却也坐不住了,纷纷在想怎么打人最疼。 在谢家人堪称是同仇敌忾的怒火中,收松烟洗墨碾压捶打逐渐完成。 等谢锦珠熬了两个大夜,再睡了三天把雕刻的一步做好,时间已经转至了月初。 墨锭本来应该在阴凉处风干至少个把月才能达到最好的品相,但谢锦珠却等不及那么久了。 谢大伯和大伯娘抽空去谢三妮的家里看过,回来就眼通红:三姐夫的情况好像是真的不太好了。 人病着就要花钱。 但谢家现在也拿不出多余的钱。 而且四爷爷那边也在不住嘴地旁敲侧击,明面上像是在怀疑谢家拿不出银子,实际上是在急着想把地出手。 花钱的地方太多,不能再等了。 卖墨的时候,谢锦珠要亲自去白老板那里送货,谢爹和谢二伯同行。 谢老太反复叮嘱:“你们跟着去,最重要的事儿有两个。” “第一,一定要保护好锦珠,不能让她身上揣着那么多银子出了差错。” 这一批足足制出了三十五块墨锭。 一块按十两来算,那就是足足的三百五十两银子! 谢老太活了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身怀巨款想着喘气都不敢上劲儿! 必须出两个男人跟着,全程保护好谢锦珠! 谢二伯和谢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好。” 谢老太忍着糟心深深吸气:“第二,一定一定要看好咱家的锦珠。” 不等谢二伯和谢爹说话,谢老太就咬牙道:“这个小混蛋兜里踹不住银子,稍微有点儿铜子就跟跳蚤蹦似的,盯紧了不许她败!” 谢家人人都是持家过日子的好手,谢锦珠除外。 褪去了独苗好大孙儿的光环,哪怕是谢老太都不得不承认:谢锦珠就是个实打实的败家子! 这些银子得来不易,眼下等着还有大用处,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谢锦珠都败了! 谢老太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忍不住心疼道:“她要是馋了想吃点儿啥,也别都拦着不许她买。” “最近这些日子她是最累的,但最多吃一半的。” 谢老太不放心地强调:“甭管卖了多少,最多只许她造一半,剩下的要等着拿回来救命呢,别都让她塞嘴里了!” 谢锦珠那张嘴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如果不是要跟着大伯娘去看谢三妮家,谢老太恨不得干脆把谢锦珠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生怕一眼没看住就闹出岔子。 谢二伯一本正经的:“老太太放心,我们看得住的。” 谢爹也认真点头:“会看好的。 他们一个是亲爹,另一个是亲亲的二伯,两个大男人要是都看不住一个谢锦珠,那才真是见鬼了! 谢老太悬着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个时辰后,县城里。 谢锦珠往嘴里塞了一颗酥糖,指着眼前的一匹布说:“这个好看吗?” 第四十二章 话锋一转,突然就说到婚期了? 谢二伯手里拎着个叽叽乱叫的竹笼,里头装了二十只小嘴嫩黄的小鸡崽子,背上的竹篓里还背着两只哼唧乱叫的小猪仔。 谢爹一手拎着拴住脚的两只大母鸡,另外一只手上抓着大包小包的点心。 咯吱窝里夹着满满一盒子的绒花,脖子上还挂着个硕大的布袋子,里头装着一些谢锦珠一路走来买的小东西。 谢锦珠两手空空,荷包满满,花钱挥霍得眼都不眨。 刚从长集来到布庄,眼瞅着是还要花。 谢老太是真的没看错她! 谢爹哭笑不得:“锦珠,咱今天买的已经够多了。” 白老板对墨的品相非常满意,只是照例挑剔了一句为何不掺些金粉和名贵的香料,给钱也分外大方,三百五十两,一文没压价。 谢锦珠揣着赚来的银子走路脚下都带风,看到这个也买,那个也要。 转眼就把亲爹和亲二伯的身上手上都挂满了,这俩还都没舍得让她出力拿。 谢锦珠理直气壮:“大伯娘那天还说我没有漂亮的裙子穿呢,五姐六姐七姐她们也没有。” 家里人的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是三年,根本舍不得添新的。 可以说除了原主那个废物外,其余人几乎是好几年都见不到一身新衣裳。 从前没钱也就算了,现在为何不买? 谢锦珠的规划非常清楚:谢三妮那边送五十两过去就行了,买地再留出五十两绰绰有余,另外拿出五十两留老太太手里当家用。 剩下二百两,一百五十两留着当本钱,剩下的五十两今天都花不完呢。 谢二伯本来想说不能花太多,可一听到谢锦珠这话,再一看谢锦珠身上旧衣裳改成的裙子,立马就说:“买!” “二伯手上还有空!” 谢锦珠勾唇一笑,转头跟迎上来的伙计说起了自己的要求。 谢老太年纪大了,要穿稍微稳重些的颜色,王氏和两个伯娘的选风格差不多的就行,但要好看的。 谢爹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子穿的颜色就那么几种,黑黢黢的不好看,那就要深色的。 几个姐姐都做得鲜亮点儿,越是花里胡哨越好,反正小姑娘就是爱俏。 除了家里几个人的,谢锦珠还兼顾到了外嫁的几个姐姐。 谢三妮的丈夫在病中,不适宜穿太鲜亮的,那就选青色的料子。 谢大花的和谢二妮的选个大概,直接一匹布买下,一人一匹布分了,想做什么自己随意。 从布庄出来,不光是谢二伯和谢爹的身上再也腾不出半点空隙,就连谢锦珠的手里都抱了两匹布。 谢锦珠在布庄里直接花了十八两银子。 衣裳都没买现成的,全是买的布料。 因为谢二伯坚持成衣和布料的价钱差太大,买了成衣回家指定挨骂。 谢锦珠碍于被骂的威慑果断选择了布料,也没豪横到买最好的,只是中等的面料,还一人额外添置了一双鞋。 谢锦珠抱着两匹布走路都费劲儿,探头看着脚下的路吭哧道:“这下回去应该不会挨骂了吧?” 她给家里的每个人都带了礼物! 凭什么还找借口骂她! 谢二伯呼哧喘着气顾不上答话,谢爹看着谢锦珠抱着的布着急:“你要是抱不动,要不给我扛着?” “我这肩上还能再扛一个!” 谢锦珠看着挂得满身都是的谢爹忍不住乐:“算了,咱们前头找个车吧。” 多的都花了,也不在乎这点车钱了。 骡车塞得满满当当,回村的路上一路招摇又显眼,看到的村民都在咂舌吸气。 “好家伙,买这么多布呢?还买猪仔了?!” 最先出声的人捂着心口难以置信:“老谢家真是发达了!” “这出去一趟得花多少银子才够数啊?” “谢家现在到底有多少银子?!”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接连不断,谢锦珠慢悠悠地晃荡着下车到了家门口,还没来得及喊出那句我回来了,就听到了屋里传出的被压抑住的哭声。 谢锦珠心里咯噔一响,没顾得上正在低头抓猪仔的谢二伯和谢爹,推门快步走了进去:“出什么事儿了?” 她听着这哭声像是谢小六的。 谁惹谢小六伤心了? 屋内多了两个谢锦珠不认识的妇人,其中一个颧骨高悬眼长唇薄,花白的头发被一根铜包银的簪子束在脑后,一脸刻薄地抬高下巴打量众人。 谢小六躲在二伯娘的身后哭得很小声。 谢老太和大伯娘坐在一处满脸为难,王氏则是满脸羞愧。 甚至就连以往见谁干谁的二伯娘都是一脸讨好的赔笑:“表嫂,真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儿,那都是误会。” “小六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她怎么会……” 谢锦珠抱着两匹布一脚踏在门槛上,笑眯眯的:“六姐,哭什么呢?” 谢小六红着眼看她,谢锦珠用下巴戳了戳抱着的布:“我给你新买的,来瞧瞧?” 谢小六被分散了一些注意力,看着谢锦珠错愕道:“给我的?” “对啊。” 谢锦珠飞快扫了一眼猜测来人的身份,笑道:“当然是给你买的。” “姐姐们一人一份儿,趁着五姐和七姐不在,你快来先选个最喜欢的?” 说话间谢二伯和谢爹也伴随着村民的艳羡声,手忙脚乱地进了院子。 小猪仔的哼唧声和鸡崽子的叽叽喳喳充斥满耳,围观的村民羡慕不已:“这小猪仔子长得真好,花了不少钱吧?” “你家还一次买这么多布,是买来干啥的啊?” 谢锦珠在那个妇人审视的目光中把布放在地上,朗声笑道:“当然是买来做衣裳的呗。” “一人一匹布,一人一个颜色,也免得洗衣裳的时候分不清穿得乱了套。” 有人数了一下,诧异道:“就算是一人一匹,那还有四匹多出来的呢?” 谢锦珠不闪不避地看着妇人的眼神,笑道:“当然是给嫁出去的几个姐姐买的了。” 嫁出去的也是谢家人,分东西自然该是人均有份。 谢老太等人听得咋舌又忍不住骄傲。 二伯娘难以置信:“真买了这么多?你花了多少钱啊?” 谢锦珠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百两放在谢老太微微发抖的手里,挑眉道:“没多少,该花的。” “老太太,这银子是咱们之前说好的,收好。” “不够花的话,再找我要。” 全家一起帮她制墨的时候就说过了,银子的大头都是谢锦珠的。 他们只占个出力的份儿,做一次能一人得上一两银子的工钱,就是谢锦珠在提携他们了。 全家都记谢锦珠的情,不贪多的。 毕竟靠着他们自己,几个月都赚不到一两银子,这样的数已经是之前不敢想的了。 但谢锦珠就没把工钱的话当真。 她愿意给的多少都不论,不想给的谁都休想多拿。 今天来的人显然来者不善,不用先问话,直接拿银子砸出来的场面总不会出错。 谢老太虽然是心疼谢锦珠挥霍出去的款子,但看到手里的银子又忍不住高兴:“嘿,我孙女儿赚大钱了,这是孝敬我这个老婆子呢!” 妇人意味不明地打量着谢锦珠,挑眉道:“这是小八吧?” “就是之前当儿子养的那个?” 谢老太心口被扎了一刀有些笑不出来了。 谢锦珠笑吟吟的:“对,是我。” “大娘你是?” “我是吴荣生的亲娘,也是你二伯娘的堂嫂。” 谢锦珠心说我就知道是你,从善如流的:“那吴大娘今天来找我六姐是为了?” 吴大娘扫了一眼门外堆了满院子的东西,在二伯娘局促的眼神中说:“是为了商量你六姐跟我儿子的婚期。” 大伯娘紧张得抓住了王氏的手,听到婚期二字脑中嗡的一下:不是听说了谢小六进过翠红楼,要来闹着退婚的吗? 怎么话锋一转,突然就说到婚期了??? 第四十三章 没必要那么卑微 “我就说你是个败的!” 半个时辰后,不请自来的吴大娘和一起来的人走了,谢老太看着满院子的东西,又是高兴又是上火:“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 刚放出去半日,还是两个人一起跟着的。 结果呢? 谢二伯和谢爹出门的时候说得信誓旦旦。 最后回来的时候,手里抓不住就算了,恨不得用嘴叼着谢锦珠买的东西! 但凡是再多几个人跟着去,谢锦珠说不定能把一条街买了! 谢锦珠对谢老太的话一点反应没有,径直抱着那一匹褐色万福的布塞到谢老太怀里:“喜欢不?” 谢老太猛地一哽,气得磨牙:“我是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了,要这样好的料子做什么?” “糟践了这样的好东西,这不是折福的吗?” 谢锦珠不以为意地啧了啧,慢悠悠的:“老太太啊。” “穿不上的才是没福的呢。” 再好的东西只要上了身,那才是福如东海。 穿不上买不起,那就是真的福薄。 谢老太张了张嘴没反驳得出话。 大伯娘摸着给自己的布,欢喜得合不拢嘴:“老太太是福厚。” “我们都是沾了老太太的光了。” “如果不是锦珠心里想着孝敬老太太,我这辈子也不敢想能穿上这样的好东西啊。” 别说是家里没钱。 就是真的不缺钱,她们也舍不得花这样的大价钱。 谢锦珠的手笔是挥霍,可好东西是人人有份的啊。 二伯娘也乐得睁不开眼:“这料子是真的好啊,摸着滑溜溜的,比我之前凑出来给二妮三妮当嫁妆的都好!” 这样的好东西居然不用紧着谁,而是敞着量一人能做出好几身衣裳。 如果不是青天白日确定自己是醒着的,二伯娘恨不得掐自己一下,生怕惊醒了这难得的美梦! 王氏也看着料子笑,谢大伯他们则是围着被圈起来的猪崽和鸡崽笑声不断。 “地也有了,猪和鸡也养上了。” “等一会儿把猪圈砌起来,空了许久的鸡窝再收拾一下,慢慢的日子就红火了。” 鸡崽养大了就能收鸡蛋,猪养大了就能吃上肉。 好好养着两头猪,等到了来年的年底,杀了两头猪分出来的肉不光是供得上全家一年的荤腥,甚至还能分出来不少拿出去卖钱! 这些可都是实打实能看得着的宝贝! 至于谢五妮和谢小七几个,又是得了谢锦珠许诺过的一盒子头花,又是得了过年都没有的新料子做衣裳,早就欢喜得扎堆说起了衣裳要做的样式。 甚至就连谢小六都没顾得上接着哭。 眼泪还没擦干呢,就在说什么样式的衣裳可配头花,说得面皮都泛着红。 谢锦珠没忘了正事儿,没理会谢老太还在蓄力的数落,凑在二伯娘和王氏的身边小声说:“刚才那个吴大娘到底咋回事儿?” “她真是来商量婚期的?” 不怪谢锦珠多心,主要是不久前的那个气氛实在不对劲儿。 谢小六一直在期待自己的婚期,二伯娘也是满口交赞。 如果对方真的是来说喜讯的,那这些人就不该是那个表情。 二伯娘脸上的笑凝固在面皮上,又是恨又是无奈地剜了谢锦珠一眼:“还好意思说呢,都是怨你!” 纸包不住火。 谢小六被抓进翠红楼的事儿,到底还是让吴家那边知道了。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无人在意,风言风语的传播也不在乎真相和过程。 吴大娘本来就对谢小六不那么满意,只是耐不住儿子喜欢,再加上二伯娘一直的刻意讨好。 如今这事儿一传出,吴大娘的不满终于爆发,今日一来张嘴就说要退婚。 二伯娘气得眼发红:“她说吴家是干净清白的门第,容不得那些糟污的不正经。” “可我的小六也是正儿八经的清白人家出身,她这样好的孩子,凭什么要受人这样的挑剔?” 对方说的话实在难听,字字都是在往二伯娘和谢小六的心窝子里刺。 谢小六忍不住哭了,落在对方眼里,又换来了一句难堪大用的评价。 这话一出,谢小六顿时就哭得更厉害了。 可哭起什么用啊? 谢锦珠还没回来的时候,二伯娘和王氏就差给对方跪下了,但人家就是一口咬死了要退婚。 二伯娘重重地一擦眼泪,咬牙道:“你进门之前,正在跟我算退婚的聘礼单子呢。” 定亲的时候,她收了对方的八百钱和一匹粗布,还有八斤八两猪肉,两坛浊酒。 粗布倒是还留着准备给谢小六当做嫁衣,但酒和肉早就没了,银子也贴补到了谢锦珠的身上。 吴大娘像是早就猜到了是这样,当场说的要折算成银子,足足三两六钱! 逼着二伯娘就要掏钱! 王氏想拍谢锦珠一下,看着谢锦珠赚回来的满院子东西又心中不忍,叹息道:“你鬼迷心窍办了错事,结果害得却是你六姐。” 好好的婚事,现在差点被人追上门来退了婚。 如果不是对方及时改口了,今天这局面都不知道该怎么下! 她就是咬牙把谢锦珠打死了,也赔不起谢小六被耽误的终生啊! 在大伯娘和谢老太的叹气中,谢锦珠微妙地眯起眼:“六姐这事儿的确是我害的。” “不过话说回来,对方怎么又突然说不退婚了呢?你们想过吗?” 在庆幸之余,浮动而出的就是人心。 谢锦珠没错过对方在看到自己豪横时的表情变化,只是自己没贸然开口,只是等着二伯娘说话。 二伯娘抱着布脸色青紫不定。 大伯娘狠狠抽气:“咱家现在是不是没那么穷了?” 虽说嫁女高嫁,娶媳低娶。 但就现在的情况跟从前比,老谢家是不是已经好很多了? 哪怕是跟吴家相比…… 大伯娘恍然道:“吴家虽然有十几亩地,但吴家的人也多啊,真要是比起来的话,咱家其实也没差哪儿。” 吴家的全部营生都靠着家里的十几亩地,还是五房人挤在一处过日子。 而且家家都是儿子! 全是分家产的男的! 真要仔细比较,吴家还赶不上现在的老谢家呢! 毕竟吴大娘一家不是长房,也不是受宠的幺子。 万一闹起来分家各过各的,吴荣生都不见得能分到手二亩地! 眼见二伯娘的表情变幻得更精彩了,谢锦珠果断道:“我倒也不是想为自己开脱,但关键在于,其实不用那么求着她。” 谢小六长得娇俏,人也是花儿一样的年纪正好。 无论是样貌还是品行,随便甩出从前的原主三条大长街。 这样的姑娘,本来就不该是被恶意挑剔的。 而且就今天对方的反应来看,对方在意的或许不是所谓的名声。 如果对方能坚持退婚,谢锦珠或许还要为此头疼。 但就吴大娘的反应来看…… 谢锦珠嘴角一扯,那就更没必要那么卑微了。 第四十四章 张嘴就敢说十里红妆 谢锦珠语重心长的:“要打要骂我都成,但木已成舟,更多的是要为我六姐想想。” “女方的架子端不起来,哪怕是如愿婚事成了,到了吴家也要遭罪,处处被人轻视瞧不起。” “因为是你家高攀着非要嫁的,谢家女不是被求着娶过门的。” “但我六姐是个好的,她不该受这样的轻视委屈。” 谢锦珠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二伯娘,你要硬气啊!” 当娘的都硬气不起来,那谢小六还怎么在未来的婆家面前挺直腰板? 这不是上赶着去找气受的吗? 二伯娘恍恍惚惚:“可是我还是觉得,吴荣生好哇,他是……” “他好是一回事儿,你给我六姐撑腰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啊。” 谢锦珠清醒道:“六姐身上的误会都是因我而起的,吴家要是讲道理重视我六姐,就该知道怨谁。” 她不怕被人埋怨。 但也不想看谢家的人为此卑微。 二伯娘眼神莫名发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那……那我还要给吴家送料子吗?” 谢锦珠:“……” 谢锦珠挤出个笑:“你想送什么料子呢?” 二伯娘忍不住心疼地扭曲了脸,不舍地摸了摸怀中的布料:“除了你给的这个,我还能送啥啊?” 她也买不起别的了好吗? 二伯娘:“我刚才还合计呢,既然是咱们有错在先,不如我就去送些料子赔礼道歉,也免得人家对小六有意见。” 吴大娘走之前,特意帮着二伯娘鉴赏了一番这匹布,言辞间好像很喜欢。 这料子送过去的话,人家应该就没那么生气了? 谢锦珠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突然有点想咬人。 合着她刚才说了那么半天,全都白说了? 二伯娘对上谢锦珠幽幽的目光,莫名有些底气不足:“你咋了?” “你这么瞅着我,难不成还想打我?” 谢锦珠实事求是:“我倒是不敢打你,不过很想咬人就对了。” “道歉解释的事儿不用你去,我会处理。” “可是你……” “但是我给你买的东西,你要是给了别人穿……” 谢锦珠意味不明地抬起眼:“二伯娘如此伤我心的话,以后买东西我就不带你的份儿了。” 二伯娘突然抱紧布料如临大敌:“这话咋说的?” “你从小挨你娘的训了就来找我救你,我还背着人给你蒸了那么多鸡蛋羹,还有你穿的衣裳袜子,哪样我没给你做过?” “你敢不孝敬我?!” 谢锦珠微微一笑:“可是我买了你拿去送人啊。” “不给!” 二伯娘想也不想:“这是我的,谁都别想拿!” 盼了多少年的好日子终于见着影儿了,谁都别想坏她后半辈子的大福! 谢锦珠终于觉得满意了,点点头说:“成,那你们商量着花样准备动手裁衣裳吧,我出去一趟。” 吴家母女刚走出去没多久,她现在追上去应该来得及。 院子里的人正在各忙各的,在猪崽子的哼唧声中,也没人注意到谢锦珠是去哪儿了。 谢锦珠拎着一包点心,很快就追上了吴家母女。 吴大娘还是一脸刻薄,看到谢锦珠手里拎着的是一包点心,而不是预期的布料,面色不喜:“你来做什么?” 谢锦珠装作没察觉到对方的眼神,只是笑了:“我听说大娘对翠红楼的误会有些介怀,想亲自来解释几句。” 事情很简单,说起来也只是三言两语。 谢锦珠说完了实情,坦然道:“起因经过我二伯娘她们应该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也只是复述一遍。” “但祸首的确是我,我六姐是被牵连的。” 谢小六被抓走不到半天就被救了出来,这事儿更是随便一问就能打听出来。 谢锦珠一句假话都没说,也没有为自己美化半点。 吴家大姐冷笑道:“你倒是真好意思说。” “居然敢把自己的六姐卖了,当真是废得出了名儿的!” 谢锦珠坦然自若:“是,过去的确是混账出名儿了,万幸家人不嫌弃,现在走了正道也不晚。” 吴大姐还想说什么被吴大娘拦住。 谢锦珠双手把带来的点心递过去:“误会就是这么回事儿,大娘有什么怨大可朝着我撒,我没什么可说的。” “只盼大娘想着我六姐素日的好,多担待照拂,别难为她。” 吴大娘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示意吴大姐接过点心说:“说清楚了就行,我家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 “不过婚事照旧的话,嫁妆就不能再糊弄了事儿了,这一点你是读过书的,或许知道什么叫做十里红妆?” 富贵人家嫁女,恨不得把女儿从出嫁到临终所用的器物都一次备齐,吃喝用度全都安排清楚。 可十里红妆对于庄户人家而言,一直都只是戏台子上的浮夸戏文,当不得真。 吴家的家境寻常,日子也不好过。 现在脱口而出就是十里红妆…… 谢锦珠气得发笑:“我是小辈,这样的大事儿轮不到我插嘴。” “不过大娘的话我回去会据实转告的。” 吴家母女拎着点心扬长而去。 谢锦珠站在原地,莫名有些头疼。 直觉告诉她,吴家或许不是好去处。 哪怕没有原主作死闹出来的翠红楼一事,吴荣生或许都不是谢小六的良人。 不过她也没说假:在谢小六的婚事上,她的确是没资格插嘴。 如果吴家非要在嫁妆上拿捏人的话…… 谢锦珠心累叹气:后续或许还有更难办的时候呢…… 谢锦珠甩了甩脑袋转身往回,结果刚走没几步,就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挡住了去路。 谢锦珠:“……” 谢锦珠面无表情地看着拦路的野猪:“有事儿?” 野猪张嘴说话:“锦珠妹妹,我今日上山得了些红得正好的果子,你拿去吃啊。” 大堂哥递过来一碗半红不紫的山果,表情油腻口吻夸张:“你是不知道山上有多危险,到处都是伤人的猛兽!” “为了这一小碗山果子,我愣是从熊的树洞旁边摸过去的,还差点被野狼追上,来得可艰难了!” 谢锦珠在近乎哑口的沉默中,发自内心地说:“那熊和野狼都是真瞎啊。” 都凶险到这个份上了,怎么就没直接咬死你呢?! 第四十五章 上三流的四奶奶,你家最尊贵了 谢锦珠自认忍耐恶心的耐受力已经远超常人。 毕竟就无耻原主留下的这一堆烂摊子,她但凡是忍受度不高,估计早就在睁眼的第一天就被自己恶心死了。 但拦路的人展现出的令人作呕的程度,还是远远超乎了谢锦珠的预料。 野猪为什么要长出一张说人话的嘴? 谢锦珠烦得不行地试图避开,再次被挡住后面无表情:“今日出门前看过黄道吉日吗?” 知道自己今天命中注定有一顿毒打吗? 大堂哥对此一无所知,还在龇牙乐:“今早门前就有喜鹊在叫,我一听就知道有好事儿发生。” “果不其然,我这不就遇上你了吗?” 谢锦珠木着脸动了动手腕。 大堂哥还在沾沾自喜:“锦珠妹妹,你现在稍微一打扮比以前好看多了。” “你要是早些想通了做这副打扮,咱们村的村花怎么可能会是许家的那个?肯定非你莫属!” 谢锦珠唔了一声慢吞吞的:“是么?” “当村花这么荣幸呢?” 那身为即将露出原型的野猪,大堂哥或许也该为此感到欢喜? 谢锦珠稍微动了动脖子,舒展开筋骨准备动手。 然而就在拳头落在大堂哥的脸上时,不远处突然有人说:“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谢锦珠默默收手,来人是大堂哥的亲娘,也就是谢锦珠名义上的四奶奶。 四奶奶嫌弃地白了谢锦珠一眼,嘀咕出一句狐媚子不得好死。 在谢锦珠大逆不道之前,黑着脸说:“你爹去谢家了,你还不快赶紧过去?” 他家虽然借机把住了从前属于谢家的地,但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属实艰难。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谢家翻身了,四爷爷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沾光的机会。 那些地他们拿着发不了财,甚至可以说是负担。 如果能趁机把地卖给谢家,换回些银子,那才是目前最适合他们家的选择。 而且…… 四奶奶不屑道:“老谢家福薄,盼不出儿子只得了一屋子没用的姑娘。” “现在再怎么发达起什么用?” “等这些个不顶事儿的丫头都嫁出去了,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能指望得上的不还是咱家的这些人吗?” 就算是暂时把地还给谢家又怎样? 老谢家没儿子,注定守不住这些家财。 对他们而言,其实也就是左口袋倒腾右口袋,这些银子和地最后都是要回到他们手里的。 谢锦珠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有些好笑:“你家的儿子倒是多,满地猪猡似的牵了一长串。” “你指望上了?” 要真是过得那么好,急着卖什么地啊? 老谢家这点小财能入他们的眼? 四奶奶被噎得瞪眼:“下三滥的丫头,你怎么说话的?” “当然是比不上你了。” 谢锦珠慢悠悠的:“上三流的四奶奶,你家最尊贵了。” “你……” “关好你家的猪。” 谢锦珠目不斜视地从拦路的母子面前走过,轻飘飘的:“两条腿的人不罕见,口吐人言的猪可不多。” “下回再让自家的猪跑出来了,出了什么岔子可别嗷嗷。” 大堂哥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了猪说的是谁。 四奶奶直接原地青了脸:“混账东西!” “等以后到了我的手底下,有你的好日子过!” 谢锦珠倍感晦气地抖了抖肩膀,懒得理会身后的叫喊直接回了家。 四爷爷这次还是带着人来的。 村长被迫出来当说客,一句话没说完就叹了三次气:“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那地你家从前也是想买的,只是人家不愿意买。” “现在他们愿意按二两半钱的价算了,你家还想要不?” 在谢锦珠进门之前,谢大伯等人听了这话,既不见欣喜若狂,也没有直接拒绝。 等谢锦珠回来了,谢爹下意识的:“锦珠,他家愿意卖了。” 谢锦珠之前就预判过四爷爷一家的反应,大堂哥化身为猪除外。 每一步都在她的预判之中。 谢家人早就被谢锦珠说过的话惊呆了,现在也是本能地想要谢锦珠拿主意。 村长见了心中称奇。 从前当儿子养的时候也就罢了,毕竟是指着谢锦珠传承香火。 现在都知道是个女儿了,怎么还这么重视谢锦珠? 难不成老谢家是真的不成气候了,竟是把当家的希望放在了一个丫头片子的身上? 面对这些人探究的目光,谢锦珠神色淡淡:“卖就卖呗,来咱家做什么?” 谢爹无声一窒。 谢锦珠坐下后不紧不慢的:“咱家刚买了花家的地,而且还买了那么多好料子呢。” 其余人一时搞不清买料子和买地的冲突在哪儿,纷纷愣住。 谢老太奇道:“料子的话,其实是……” “穿着那么好的衣裳,你们想去挖多少地?” 谢锦珠淡淡一笑:“穿着好衣裳,就该在家好生享福,要那么多地做什么?去泥地里给新衣裳上土?” 谢老太心说那么好的料子,我可舍不得穿着去下地。 可话到嘴边,看到谢锦珠的神色不对,果断闭上了嘴。 二伯娘想开口被王氏及时摁住。 谢大伯左右看看,故作为难:“那……那什么,锦珠说的也有道理。” “我们其实也没那么想要了。” 谢二伯狠狠地掐着掌心抽气,认真点头:“对,不要了。” 反正银子是谢锦珠带着他们赚的,一切谢锦珠说了算! 四爷爷难以置信:“你们咋说不要就不要了?” “那地本来就是你们家的,你们怎么能……” “之前的确是我家的。” 谢锦珠抱着胳膊懒懒道:“可不是被四爷爷二两一亩买走了么?” 设法从老谢家把地弄走的时候,死命压价,一亩地只能给二两银子,还好意思说这是高价。 现在怎么敢腆着脸来要价二两半钱的? 真当她是冤大头? 还想靠着倒卖耕地赚一笔,做梦! 谢锦珠面露不耐:“二两半钱的高价可遇不可求,我们买过一次就不可能买第二次了。” “这个价买不了,四爷爷去别家看看吧。” 四爷爷激恼道:“那不成!” “除了你们就没人稀罕那些地,你们必须……” “二两半免谈。” 谢锦珠嗤了一声不屑道:“一两八钱或许还可以考虑,比这个价高了的话……” “那你就自己收着吧,我们不稀罕。” 谢锦珠一句就定了基调,价高不谈。 只是她给出的这个价让人难以接受。 靠着坑蒙拐骗买来的时候,给的都是二两一亩,现在转过头来,怎么没涨还跌了? 一亩地跌了二钱银子,十几亩合下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款子了! 谢锦珠是怎么好意思开口的? 四爷爷不依不饶地要闹,最后因为涵养不佳破口大骂,被谢大伯等人强行送了出去。 面对家里人迟疑的眼神,谢锦珠闭上眼笑:“放心啦。” “他会回来找咱们再谈的。” 村里人都是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过活,很少有卖出买入。 四爷爷手中的地找不到别的买主,而他又急着要换现钱。 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只要他们耐得住,从前属于老谢家的地,早晚还会是他们的。 第四十六章 等着啊,奶奶给你驱邪! 谢锦珠一语说中。 几日后,谢老太眯着眼把线头穿过针眼,唏嘘道:“咱家锦珠就跟那桥洞底下算卦的似的,一说一个准!” 他们忍住了想跟对方谈谈的欲望,结果人家比他们更着急。 想到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来造访,然后又谈得不欢而散的四爷爷等人,二伯娘忍不住撇嘴:“求着人家的尿壶还想脏了别人家的地,也是活该!” 现在分明是求着他们买,结果还昂着脖子趾高气昂的,也不怪他们说话不中听。 也就是她们都在忙着赶制新衣裳,否则真是想抡起针尖就往来人的脸上戳,看看那比城墙还厚的面皮到底能不能被戳破。 谢锦珠只是笑:“人家还念着左口袋进右口袋呢,当然不愿意放弃。” “昨天四爷爷那话,二伯娘可听见了?” 二伯娘翻了个大白眼:“什么东西!” “咱家就是做产招婿,也不可能让他们得逞!” “而且谁说咱家就一定没儿子的……” 二伯娘的最后一句被放得很轻很轻,距离她最近的王氏都没听清。 王氏疑惑道:“二嫂,你刚说什么呢?” 二伯娘眼神闪烁一瞬,飞快摇头:“没,没什么。” “对了,你们还记得我娘家兄弟家的小儿子吗?” 院子里的其余人闻声齐齐抬头,二伯娘笑得合不拢嘴:“那小子都八岁了,哎呦可机灵了,见着我就叫姑姑,亲热得不行。 她前天回了一次娘家,看到兄弟家的几个娃就满眼稀罕,恨不得把人带回来养几日才算是好。 大伯娘失笑道:“你弟弟家里兴旺,都有五个儿子了吧?” 二伯娘一脸的幸与荣焉:“是啊,生了五个全都是带把的。” “我弟妹还身在福中不知福,跟我说一心只想盼个闺女,可她哪儿知道别人是多羡慕她的?” 王氏和大伯娘同时忍不住心酸低头叹气。 二伯娘絮絮叨叨的:“真好啊,那么小的娃娃就聪明得很,等长大了不知道多有出息。” “只是可惜了,我弟弟家里支应不上,娃娃多了也是苦……” 旁人都只当二伯娘是在说闲话,可莫名的,谢锦珠捕捉到她话中的微妙,心底泛起狐疑。 不等谢锦珠意识到哪儿不对,被料定不肯放弃的人又来了。 只是这次对方显然没了最初的高傲,只是在说话时咬牙切齿的,看起来很像是要咬人:“二两!” 四爷爷气得拍桌:“我当初买的时候就是这个价,低了绝对不行!” 他家急等着这笔钱用,这事儿不能再耽搁了! 二两是比预期更低的价格,而且东西的确是他们都想要的。 谢爹朝着谢锦珠使了个眼色。 谢锦珠笑着点了点头。 谢大伯忍住惊喜说:“二两,不变了?” 四爷爷没注意到他们的眼神,黑着脸咬牙:“不变了,就这个价!” “你家要是没意见的话,现在就能数银子过地契!” 地契一过,该有的项盘算清楚,这些地就是属于老谢家的了。 这个流程在四爷爷生怕有变的催促中进行得很快。 而老谢家的人经历过前一次买地的经验,这次相对沉稳了很多。 只是关上家门谢老太就控制不住笑:“前后两次加起来的地,比咱家之前的还多出八亩!” “往后谁都不用出去做工了,只要在家里好生侍弄田地,保准都能吃饱饭了!” 足足二十多亩地! 就算是放在村里,有这么多地的人家也是大户了! 老谢家的日子不用愁了! 一片难以压制的欢喜中,谢锦珠坐在小板凳上靠着墙,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微微发白。 谢小六担心地说:“锦珠,你没事儿吧?” 从昨天开始,谢锦珠的脸色就不太对劲儿。 可摸着脑门也不滚烫,人瞧着也还算是有精神。 只是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的,眼神也泛着空。 谢锦珠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摇头道:“没事儿。” 她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 心慌是一种只有自身能体会到的感受,而且还很难用言语描述出来。 但谢锦珠就是觉得好像虚空中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一直在拉拽着她心尖上的一点肉。 坐立难安。 慌得莫名其妙。 谢锦珠扶着墙站起来:“我不吃晚饭了,进去歇会儿。” 她要躺下回个魂。 谢小六不明就里地看着谢锦珠进屋,不知为何也跟着慌了起来:“这……” “咱们要不要给锦珠请个大夫瞧瞧啊?” 谢锦珠看起来像是没事儿,可这几天神色恹恹甚至对吃都提不起劲儿了,这明摆着不太对劲儿啊! 谢五妮也满脸紧张:“她真的不对劲。” 之前说起赚钱就两眼放光,说到好吃的就盯着院子里溜达的大母鸡不放。 可今天谢老太都说了杀鸡炖汤,谢锦珠还是那个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她居然还说不吃晚饭了,这根本就不是谢锦珠! 原本正在高兴的其余人也变了表情,争先恐后地说起了自己发现的异样。 他们都一直关注着谢锦珠的异样。 但谢锦珠始终坚持自己没事儿。 谢老太忧心忡忡:“别心疼银子,快去请大夫。” 人好好的比啥都要紧。 谢老太说完又赶紧起身:“莫不是惊着魂儿了,快去拿筷子和鸡蛋出来,等天黑了我在门前给她叫一叫。” 大伯娘等人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帮忙准备叫魂,可不管是请来的大夫还是叫魂的鸡蛋,都没用。 谢锦珠活像是个霜打的茄子彻底没了精神头,趴在床上有气无力的:“算我求你们了,别折腾了行吗?” 一大早的就拿着艾草柏枝进来熏,是把她当过年的腊肉了吗?! 烟熏火燎得满屋子都是烟,这到底是在盼着她好,还是生怕她好了?! 王氏一把摁住谢锦珠:“你别乱动!” “这样驱邪管用!” 谢锦珠:“……” 谢锦珠实在是蹦不起来挣扎,死鱼死的瞪着眼:“不至于的,真的……” “我就是身上没劲儿,你们……” “没劲儿那就是中邪了!” 二伯娘信誓旦旦:“你等着啊,你奶奶给你驱邪!” 谢锦珠木着脸艰难抬头,还没挤出下一句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客气的问候:“请问这里是谢家吗?” 屋内忙着跳大神的人同时转头。 出现在门口的人温和得很,忍着被熏跑出去的冲动露出个笑:“我姓洛,是奉了我家主人的话,前来想买谢家的地。” “卖吗?”谢老太愣了愣:“我家的地?” “对。” 来人客客气气的:“就是你们昨天刚买回来的那些地。” 第四十七章 赔不起你家就要死人了 “你要买我家的地?” 谢大伯他们都去了地里。 大伯娘带着谢五妮和谢小七去给谢锦珠请神婆买符纸。 谢家其余人都齐齐坐在院子里,奇怪地看着眼前的人:“买我家的地做什么?” 谢老太想也不想:“我家的地都是得来不易的宝贝,是全家人安身立命的好东西,这东西我们就不可能会卖!” 从前卖地那都是不得已的。 但现在好不容易把失去的地买回来了,同样的错误他们就不可能会犯第二次! 无论人家说什么,都坚决不卖! 王氏一颗心全都挂在屋里的谢锦珠身上,着急地站起来要撵人:“哎呀不卖不卖,你快走。” 二伯娘手里还抓着一把艾草,急得不行:“对对对,赶紧走。” “别耽误我们的大事儿!” 谢锦珠肯定就是中邪了! 按谢老太的说法,驱邪必须一气呵成才管用! 她们刚才进行到一半就被这个姓洛的强行打断了,万一驱邪失败了可咋整? 谢锦珠现在好不容易瞧着像个人了,可千万不能再让她中邪发昏了! 谢老太也是急得不行,抓着谢小六的手站起来就说:“对啊,我们还有正事儿呢!” “门就在那儿,你自己怎么进来的记得怎么出去,我家的地不卖啊。” 眼看着这几人火急火燎地要进屋继续驱邪,洛文失笑道:“我知道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所以也是带着诚意来的。” 二伯娘瞪眼:“你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你……” “我家主人愿意出一亩地三两银子的高价。” 洛文打断二伯娘的不满,在谢老太等人看傻子的眼神中一字一顿:“一亩地三两,说话算话。” “只要你家同意卖,那我现在就能给银子。” 家里现在的地都是买来的。 买花家的是一亩二两半钱,四爷爷家的压了一下价,一亩地是二两。 可对方说愿意出三两一亩? 王氏狐疑道:“三两都能买上等田了,我们家可没有上等的。” 洛文温和道:“这个不要紧。” “我知道你家的地是什么情况,就是单纯相中了地方,不在乎是不是上等。” 花上等田的价钱,买中等的地。 而且还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二伯娘突然警惕:“你是不是那谁家找来的?” “他家都把买地的银子拿走了,休想再沾染我家的地!” “这些地现在是我家的了!” 谢老太也被提醒了似的,瞪着眼:“说了不卖就是不卖!” “三两也不卖!” “赶紧给我出去!” 洛文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二伯娘和王氏已经在满院子找撵人的家伙什了,局促了一下苦笑道:“那我改天再来跟你们商议,告辞。” 洛文说完走得非常干脆,屋内的谢锦珠缓缓松开手指抵住的窗户角,神色莫名:“买地?” 还恰好要买刚谢家刚买到手的地? 这到底是什么人? 不等谢锦珠心头的疑影露出眉目,她躺着的屋内很快就又聚满了人。 谢锦珠:“……” 谢锦珠头大如斗地咬牙:“我真的没有中邪!” 单从各种表现上看,明显这些人才更像是中邪了好吗? 谢老太不信邪地摁住她躺下,忧心忡忡的:“这可怜的孩子。” “世上哪儿有人中邪了,自己还是知道的呢?” 谢锦珠狠狠磨牙:“老太太,我真的……” “符来了!” 大伯娘兴高采烈地冲进屋,双手捧着手里的一个小荷包,对着屋内四角长长一拜后,郑重其事:“这是神婆给的符,说绕床头三周再烧了化在水里,给锦珠喝下去就没事儿了!” 为了这符她还特意供了一百大钱! 肯定管用! 王氏欢天喜地的扑过去:“太好了!” 谢五妮也扶着门兴奋地喊:“太好了!锦珠有救了!” 谢锦珠被二伯娘和谢小六强行摁在被子里,绝望又窒息:“别啊!” “我真的没事儿也不用喝符水,我……唔唔唔?!” 谢小七出手稳准狠,一把捂住谢锦珠不断抗议的嘴,脸上愁得皱皱巴巴的:“还说自己没事儿呢。” 谢锦珠瞪眼:“唔唔?!” “你说的这些话,跟神婆说的一模一样!” 谢锦珠:“…………” 谢小七语重心长:“别怕啊,不是大事儿。” “喝了符水你就真的有救了!” 谢锦珠恼火得恨不得龇牙咬人。 我看你们才是真的没救了! 但不等谢锦珠奋起反抗,谢老太眼底凶光一绽,大手一挥颇有将军的战胜之姿,豪气万丈:“动手!” 把谢锦珠摁住了,灌符水保平安! 这符水一定要灌进谢锦珠的肚子里,绝对不能让谢锦珠找到机会跑咯! “咳咳咳……” “哕!” “没事儿了啊。” 王氏心疼地拍着谢锦珠的后背,看到她撕心裂肺地咳嗽吓得面无人色:“这都吐出来了,还好使吗?” “大嫂你那儿还有多余的符吗?要不再灌一张?” 不等大伯娘勇敢自荐再去求符,谢锦珠就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我好了!” “我真的好了!” 再来一碗黑乎乎的符水灌下去,她才是真的要出大事儿了! 屋内其余人还是满脸忧心:“真的好了?” “要不还是再来一碗?” 谢锦珠气若游丝地看着头顶的横梁,两眼无神恨不得一头晕过去了事儿。 谢锦珠捂着脸苦笑:“真的好了,你们信我!” 大伯娘欢喜地嘿嘿出声:“看吧,我就说这个神婆管用!” “锦珠要是还不好,咱们就去把神婆请来在家里跳大神!” 王氏等人深以为然使劲儿点头。 谢老太不放心地盯着谢锦珠看了半晌,拍板道:“那符纸先供在前头,不行晚上再喝一次。” “孩儿啊你好好躺着,奶出去给你炖鸡蛋啊。” 谢锦珠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谢老太出去的时候都还在嘀咕:“我还是觉得一碗不够效……” “是吧是吧?” 二伯娘握拳捶掌心:“还是得喝两碗!不然这邪驱得不彻底!” 王氏扶着门框回头一看,对上谢锦珠忿忿的双眼,弱弱道:“那要不……” “锦珠你还是把另外那一碗也喝了吧?” 谢锦珠闭上眼深深吸气,恨不得立马掀了被子,冲出去绕着林子跑三圈。 在一众你就是中邪了的笃定目光中,谢锦珠狠狠咬牙:“谁再给我灌符水,我就……我就离家出走!” “我再也不回来了,免得你们……” “这艾草还是得烧!” 谢锦珠捂住心口狠狠一窒,发现压根就没人听她在说什么。 院子里热火朝天,熏艾驱邪还在继续:“角落也别忘了,边边角角都挨着烧!” “对对对,还有这边,晚上再洒一碗鸡血,肯定好使!” …… 在死一样的沉默中,谢五妮突然走近,掌心啪一下拍在谢锦珠的脑门上。 谢锦珠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伸手一摸,发现自己的脑门上多了一张黄澄澄的纸。 谢五妮双手握住谢锦珠的肩膀,一本正经:“愿菩萨保佑你。” 谢锦珠绝望地呼出一口气吹起符纸的边缘,面无表情:“夭寿了……” “这回是真的要死。” 她就算是死,那肯定也是被老谢家这些神人活活祸害死的! 绝对没有第二个死因! 第四十八章 不准嚷,也不许哭 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前一秒还骂出莲花的二伯娘瞬间哑巴,张大的嘴活像是被飞来的鸟叼走了舌头,甚至都忘了及时合上。 谢老太已经瘫在了地上,被王氏胡乱扶住却差点两个人一起滚到地上。 谢锦珠飞快跑过去,抓住报信的人说:“人在哪儿?” “你是怎么知道的?” 被抓住的人急得脸都白了,看着六神无主要跟着自己出门的人,舌头打了半天的结才挤出来一句:“我是跟他们一起在码头上干活儿的!” “那边出了事儿就赶紧过来报信了,哎呀你们快想法子筹钱吧!” “要是银子凑不出来,那就……” “你先带我过去看看。” 谢锦珠飞快道:“老太太你们在家看着,二伯娘你跟我现在就走。” “我之前给你的银子呢?” 谢老太哆嗦着嘴唇:“在……在屋里的小柜子里,我……我这就去给你拿……” 可话刚说完,谢老太勉强站直咣当又摔了下去。 谢锦珠一着急扔下一句等着,脚尖一转就冲进了谢老太的屋里。 谢老太着急道:“你不知道在哪儿,你……” 啪啪几声脆响,上了小锁的盒子被直接摔在地上砸成了木屑碎片。 谢锦珠抓起碎屑中的荷包,大步往外的同时一把抓起两眼发直的二伯娘:“走!” “咱们必须得快!” 谢锦珠不知道谢大伯他们到底摔坏的是什么贵重物品,只能是把自己身上以及谢老太放着的银子全部带上。 等谢锦珠她们消失在众人眼前,原本正在鬼吼乱叫的四爷爷老两口左右看看,原本还想说什么,被围观的村民狠狠呸了一口:“臭不要脸的,还不快滚?!” “都是一个村里住着的,你家不要脸也要有个限度!” 谢家现在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身为亲戚不帮忙就算了,要是还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儿,那说出去也是要被人追着喷唾沫的。 而且谢老太和王氏的表情看起来急得都要发疯了,这时候要是接着闹…… 四奶奶底气不足地拽住四爷爷:“老头子,咱们先回去吧。” 王氏是个胆弱的,不见得敢发疯。 可谢老太不同啊。 这老婆子年轻的时候就是个脾气火爆的,得理不饶人。 真把人逼急眼了,说不定真的会提刀要追着人砍! 四爷爷忍着不甘扔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 “这银子不给我补足了,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给脸不要脸是吧?” 谢老太狠狠磨牙从地上爬起来,抓起柴刀就要冲:“老娘今儿豁出去了,你们有种站着别动!” 不久前还被气得发抖的四爷爷一把甩开扶着自己的老太太,双脚一撒丫子跑得头也不回。 四奶奶慢了一步赶紧跑出去:“老头子你等等我……” “滚!” 谢老太脱手把柴刀甩出去,惨白着脸吼:“都给老娘滚!” “谁再敢来找晦气,我就剁了谁!” 看热闹的村民也迅速一哄而散,一直没敢插话的谢小六扶住谢老太,又抓起浑身发软的王氏。 刚勉力进屋,谢老太就看着地上狼藉的木屑碎片喃喃道:“那个小兔崽子怎么知道我把银子放哪儿了?” 她确定自己藏得很好。 就连三个儿子和儿媳妇都绝对不知道。 谢锦珠是怎么一找就找到的? 王氏迷茫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点焦点,茫然道:“老太太?” 谢老太突然咬牙:“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前些年我藏起来的银子,绝对不是被耗子叼走的!” 王氏:“……” 谢小六弱弱的:“奶?” 谢老太气得直喘粗气:“这小犊子要是不把她爹和伯父都带回来,我就……” “我就新账旧账一起算,把她塞耗子洞里!” “阿嚏!” 谢锦珠坐在车板上打了个大喷嚏,正在低头揉鼻子就听到二伯娘嘀嘀咕咕的:“谁又骂你了?” 谢锦珠:“……” 在如此紧绷的气氛当中,居然还能抽空蛐蛐她? 二伯娘捂着脸叹气:“你之前总干缺德事儿,骂你的人肯定可多了。”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闭了闭眼:“我现在不缺德了。” “也是。” 二伯娘心有余悸地说:“连你都改好了,菩萨肯定会保佑咱家的吧?” 在谢锦珠无言以对的目光中,二伯娘忍着因为害怕挤出来的眼泪,急得一个劲儿绞手指:“你爹他们一贯都是稳重的,干活儿从来不出差错。” “这都多少年了,一点岔子没出过,怎么偏偏就在今儿惹祸了呢?” 而且码头上来往搬运的从来都是用麻袋装的杂物,只有禁得住摔打的东西才会找力工。 今天怎么就突然变得贵重了? 到底是多贵重的东西,才会说拿命都赔不起啊? 二伯娘惊慌得一颗心来回蹦跶,一张嘴差点都要飞出来砸到谢锦珠的脸上。 谢锦珠眸色微沉:“大哥,你刚才是说,搬东西的主家是临时找的人,我大伯他们是怎么被选中的?” 这位大哥也是个老实人,就是心里着急口舌就没那么利索。 谢锦珠听她费劲了半晌才捋清楚大概。 谢大伯他们原本搬的是货船上的大米袋子,不等到中午就都搬完了。 可临到散工的时候,码头上突然来了一个管事的,说主家刚来县城,有些重物要人去搬,而且工钱给得很丰厚。 “说是没多少东西,就是要寻几个办事儿稳重的,他们平时干活儿就手稳,工头就推荐去了。” 除了谢家的三个人,一起被选中的还有三个。 这六个人被带着到了地方,本来是想着干完了就能拿钱走人,可谁能想到居然是把箱子摔了! 谢锦珠敏锐道:“是所有人都卷进去了,还是只有我家的?” “就你大伯和你爹摔的啊。” 大哥粗着嗓子说:“他俩没抬稳,箱子里的宝贝碎了一地,那管事知道他们都是一家的,索性就把人都扣了。” “要是赔不起的话,人家就要报官经公了!” 损毁主家的贵重之物,摆在眼前的选项只有两个。 一个是商议私了,损了多少就赔多少,双方协商达成一致就没问题。 另外一个是报官经公。 如果赔不起,那就只能是蹲大牢或者是被判处流放为惩。 出门的三个人一次卷进去了两个,要是谢大伯和谢爹真的被流放了,那才真的是天塌了! 谢锦珠一把捂住二伯娘张大了要哭的嘴,在二伯娘咬自己之前沉沉道:“别着急哭。” “咱们马上就到地方了。” 被鞭打着往前的骡子甩着脑袋停稳,谢锦珠抓小鸡崽子似的把站不住的二伯娘拎下车,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一会儿进去了,不准嚷,也不许哭。” “可是我……” “你听我的。” 谢锦珠眼底发沉:“我觉得这事儿不太对,见到人按我说的做。” 接二连三的事情实在太巧,谢锦珠不得不多疑。 如果见人就哭先露怯,那后续就不太好办了。 二伯娘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无助地看着谢锦珠。 谢锦珠看了一眼就在眼前的天一阁酒楼,眼睫微落,擦去二伯娘眼里滚出来的泪说:“天还没塌呢。” “先进去再说。” 第四十九章 这是跟她玩上聊斋了? 天一阁是县城里最大的酒楼。 而这样的酒楼若非是今日的巧合,二伯娘都没敢奢望过自己会有机会进来。 报信带路来的大哥被拦在了门外。 谢锦珠进门就发现了不对。 太安静了。 按理说天一阁不缺客源,每日来往吃饭住宿的人都不少,此时正在晚饭的点,大堂里不该这么冷清。 可放眼望去,谢锦珠居然只看到了几个严阵以待的伙计。 谢锦珠正要问什么,突然听到有声音从头顶上方的楼梯上传出:“居然是你们?” 谢锦珠眉心狠狠一跳,仰头就看到了早上刚见过的人。 洛文。 跟早上被撵出谢家大门时的阴沉不同,洛文此时一身白衣气质温和得很,对上谢锦珠探究的视线先露出了三分笑,笑眯眯的:“我听村民说谢家的日子不太好过,可是……” 洛文戏谑道:“买得起几十亩地,还能出入天一阁,可见村民口中的话都是谣传。” “难怪你们会看不上我家主人出的价了。” 谢锦珠拽住浑身僵硬的二伯娘,失笑道:“好巧啊。” “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又遇上了。” “是巧啊。” 洛文无奈道:“我家主人暂时在这里落脚,想等几个人,你们是来吃饭的吗?” 不等谢锦珠开口,洛文就遗憾道:“天一阁被我家主人包下了,你们今天只怕是要另外找地方了。” 洛文口吻诚挚神色无辜,像是真的诚心在劝谢锦珠她们及时换地方。 可谢锦珠听完只是想笑。 这是跟她玩上聊斋了? 谢锦珠唇角勾起微妙道:“如果你家主人扣下了三个姓谢的人,那我想你正在等的人应该就是我们?” “要不你先去确认一下呢?” 洛文装得跟真的似的,惊奇道:“是吗?” “你们是来找他们的?” 谢锦珠面无表情。 二伯娘忍不住张口:“人呢?” “你们是不是打他们了?我家的人都在哪儿呢?” 洛文好笑道:“打?” “这位夫人,我们都是与人为善的普通人,哪儿敢随意滥用私刑?” 人是被扣下了,但他们的确没对谢大伯他们做什么。 没多久谢大伯他们带着一脸压不住的惶恐走了出来。 谢锦珠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谢爹手上包扎好的纱布。 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甚至就连被碎瓷片划破的手都被包好了。 如果不是洛文今早在谢家出现过一次,来意不明,谢锦珠见此情形都要忍不住鼓掌赞一声属实是大善。 连损毁了自家宝贝的普通力工都能如此善待,可真是罕见的大善人。 谢爹看到谢锦珠和二伯娘脸上明显更慌了,惨白着脸说:“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箱子本来抬得好好的,可突然就像是被人绊了似的,一下就摔了,你大伯还想把自己垫在箱子底下,可……” 谢锦珠垂下眼:“那个不重要。” 谢爹急得脸发白:“我们真的……” “爹。 谢锦珠打断谢爹无力的辩解,古怪道:“现在这些细节真的都不重要。” 只是摔了个箱子而已。 她倒是要看看里头装的都是什么宝贝。 谢锦珠往前一步说:“我可以看一下被摔坏的东西吗?” 洛文带着不明显的桀骜挑眉一笑:“当然可以。” “来人啊,抬上来。” 被抬上来的是个足足有半人高的大木箱,箱子打开,露出的都是一些锋芒冰冷的残破瓷片。 瓷片碎了一箱子,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成色,但还是能从这片狼藉中看出,里头装着的瓷器不止一件。 谢锦珠也不怕被划伤,示意二伯娘把嘴闭上后捡起一块碎瓷随意看了几眼,不紧不慢的:“被他们摔碎的,都在这儿了?” 洛文抿唇笑了:“对,都在这儿。” “这六件甜白釉是难得的古物,得来不易,设法从各处买来时所花银两巨费,现在这么轻飘飘的一摔,可就全都毁了。” 瓷器自来都是贵价物。 好的瓷器更甚。 所以寻常百姓家中用的都是耐造的粗陶,精美的瓷器连见都没见过,更别提是把玩欣赏。 随着洛文带着叹息的解释,谢大伯等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灰败了下去。 一件瓷器的价格就能吓得他们破家卖地,更别提是足足六件! 二伯娘刚想开口说能不能少赔点儿,就听到谢锦珠说:“我再确认一个问题。” 谢锦珠手腕一扬把手中的碎瓷扔回箱子里,口吻淡淡:“你真的确定,被他们摔坏的瓷器都在这儿了吗?” 洛文眼底掠过不耐,冷嗤道:“不然你以为我是在跟你说笑?” “你知不知道这些甜白釉古瓶值多少钱?你……” “可是我怎么一件甜白釉的影子都没看到?” 谢锦珠打断洛文的长篇大论,单手撑在大箱子的边缘,慢悠悠的:“世上白瓷分数种,乍一看都长得差不多,然而纹理光泽差异巨大,也因此价格相差很大。” “你说的甜白釉,的确是很贵。” 甜白釉首先对胚泥的要求较高,普通的胚泥不行,窑禁不起多进多出的反复烧制,也挂不住多次施釉的色泽。 胚泥价贵是一重,对窑温的把控以及数次施釉烤制的时间,也是考验老师傅的一道难关。 甜白釉难得,品相好的甜白釉更是有价难求。 但前提是,箱子里装着的,真的是所谓的甜白釉。 洛文面色微变,谢锦珠抓起一小块碎片在指尖把玩,漫不经心:“甜白釉颜色柔和,色若白玉,纹理处略微泛黄。” “与之相反的,白瓷就不值钱多了。” 谢锦珠笑吟吟地看着紧绷了脸的洛文:“还有古今之分,好像也不难辨。” “若真为传世的古物,不管是便宜的白瓷也好,价贵的甜白釉也罢,咬黄失釉软道伤彩都是无法避免的瑕疵。” “就算是保管妥当的古物没有这么多问题,可底部乳浊也会泛玉质感,时间越长浊玉感越强,宛若上了一层透明釉色。” 谢锦珠把手中的白瓷底部翻转对着洛文,挑眉道:“你要不再仔细看看呢?这真的是你口中的古物甜白釉吗?” “又或者……” 谢锦珠悠然一笑:“这既然是你家主人的心爱之物,又是耗费巨资得来,要不把你家的主人请出来?” “我今日就不收指点的束修了,坐下来就这一箱的廉价白瓷讲讲古?” 第五十章 说吧,你要多少? 在看到这一箱子碎白瓷和洛文之前,谢锦珠面上看着镇定,实际上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在打鼓。 毕竟算上她兜里全部的银子,甚至是把谢家能算钱的部分全都算上,跟真正的巨富相比,谢家都穷得可怜。 谢锦珠自己也很穷。 如果要赔的东西真的无比贵重,摆在眼前的就是个大麻烦。 然而…… 谢锦珠无视洛文僵硬的脸色,笑色唏嘘:“本人不才,在古物鉴赏上略有些心得,知道些门道。”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我想你的主人或许是被人骗了,毕竟这些白瓷不值钱。” “你要不再去仔细问问呢?” 谢锦珠现在更确定洛文是故意的了。 谢大伯他们会被找到这里来搬东西,肯定也是早有预谋的! 想拿一箱不值钱的玩意儿来吓唬人,做梦! 洛文强撑着气势:“你凭什么质疑这些东西的贵重程度?” “你长在谢家这样的门户,休说是甜白釉了,你只怕是连描金彩都不曾见过,你……” “没吃过猪肉,我总该见过猪跑吧?” 谢锦珠好笑道:“我再不济也在书院里见过些好东西,这点白瓷还这真没法让我开眼。” 谢锦珠给自己的识货技找到借口,掸了掸指尖不紧不慢:“当然,你也可以怀疑我是在为了给他们脱罪强行辩解。” “不过没关系,这个也很好解决。” 谢锦珠直直地看着洛文发青的脸,一字一顿:“报官吧。” “到了官府,你家主人可以就自己被骗的事实进行申冤,我也可以要求对这一箱子废物的重新评估价值。” “也免得咱们在这儿互相质疑却都拿不出个法子,平白耽误时间的好吧?” 洛文抿紧的嘴唇反复嚅嗫,最后挤出一句你等着,转身蹬蹬蹬地上了二楼。 谢锦珠眯着眼看着洛文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最深处,眼底暗色渐沉。 藏在拐角里的到底是什么人? 费了这么大一圈周章,目的只是为了十几亩地吗? 洛文走开后,整个酒楼的大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谢大伯连喘气都不敢上劲儿,愣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说:“锦珠,你刚才说的……” “当然不是唬人的。” 谢锦珠也不在乎这里还有别人,懒懒地说:“只是你们被人唬了。” 明摆着的套,差点一次套进去了三个。 谢家三个倒霉蛋还没能从惊吓中回魂儿,互相看看,谢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那会有事儿吗?” 谢锦珠看他一眼:“有啊。” “摔碎了人家的东西,哪怕是一堆破烂,咱们不还是得赔么?” 有损赔钱天经地义,谢锦珠没打算赖账。 只是些不值钱的碎白瓷而已,她赔得起! 谢锦珠耐着性子等洛文下来报价,而洛文此时也陷入了两难。 洛文看着对镜梳妆的人小声说:“不成啊,那个叫谢锦珠的识货,一眼就看出来不对了。” 他说的话能唬得住谢家其余人,在谢锦珠的面前完全无效。 如果真的被谢锦珠拉扯着闹上了官府,届时真假一眼可辨,他们就…… “谢锦珠?” 正在描眉的人动作微顿,古怪道:“谢家什么时候有了个谢锦珠?” 洛文不假思索:“是谢家原本被当儿子养的老八,听村里人说是自己改了名字,从前叫谢金柱。” 说出的话没得到回应,洛文愁得不行:“谢锦珠跟谢家的其他人不一样,有些棘手。” “我昨天去谢家的时候,也是她做主拒绝了买地的要求,谢家的人好像很听她的话,而且……” “只是个认不清自己是谁的废物罢了,你那么较真做什么?” 女子背对着洛文拿起胭脂,轻嗤道:“就算不是甜白釉,谢家也赔不起。” 尽管不知道谢家哪儿来的银子把地买回来,不过这种细节不重要。 女子也不在乎。 谢家很穷,穷得哪怕是最便宜的白瓷也赔不起。 那一箱白瓷会成为谢家决定卖地的关键。 她只看结果。 洛文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出去再开口时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高傲,言语似带叹息:“多亏了谢姑娘慧眼识宝,否则我家主人说不定真的会一直被人蒙在鼓里。” “洛某代我家主人跟姑娘道谢,还请姑娘见谅。” 谢锦珠似笑非笑:“喔呦?” “这是认出真假了?” 洛文苦笑:“经谢姑娘提点,我也是跟着长见识了,这的确是白瓷,不是甜白釉。” 此人的能屈能伸有些出乎谢锦珠的预料,也让谢锦珠心里的好奇更浓了几分。 洛文的主人到底是谁? 又是意欲何为? 谢锦珠懒得理会洛文烫嘴似的话,言归正传:“虽说白瓷价廉,但东西的确是在我家人的手上毁的。” “这一箱子六件,看器形都是小花瓶,赔你多少合适?” 洛文带着笑:“谢姑娘心直口快,洛某当真是……” “开个价吧。” 谢锦珠摆手示意洛文不用拽文词,打了个响指示意洛文看着自己,笑眯眯的:“家里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呢,赔利索了我急着走。” “说吧,你要多少?” 一件成色一般的白瓷要价可在三两到几十两之间不等,差异很大。 可对上谢锦珠似是含着戏谑的目光,洛文一咬舌尖,没故弄玄虚狮子大开口,直接说:“三十两。” 他买的时候就是五两一个,这个价…… “之前碎的也要你算在我们头上吗?” 谢锦珠拈起一块碎瓷扔到洛文的脚边,抱着胳膊:“箱子里的碎片我都翻看过了,新碎的和之前打碎的大约各占一半。” “如果你看不出新旧的区别,那我建议你再拿着这些东西去给你的主人看看。” 这箱子里装着的东西早就碎了一部分,谢大伯和谢爹只是让这些碎片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该认的认。 不该认的…… 谢锦珠为难一笑:“这里外里加起来可是十几两银子的差距,总不能就真的让我们当冤大头吧?” 洛文没想到谢锦珠眼尖到这份上,僵着脸说:“且不说你口中的先碎后碎是真是假,姑且按一半算,也是十五两。” “谢姑娘若是对此还有疑,那不如咱们就去官府说话?” “我当然没有疑惑。” 谢锦珠失笑道:“你们主仆能包下这么大的酒楼,还能对被人恶意欺瞒误买甜白釉一事如此镇定,财大气粗至此,怎么会因为十几两银子跟我作假?” 洛文梗住脖子:“那这银子是现在就赔,还是容你们些时日筹钱?” 谢锦珠嗤了一声像是对筹钱表达不屑,转头问早已目瞪口呆的店家:“老板,有纸笔能借我用一下吗?” “我要列个字据。” 第五十一章 多的算我赏你的 因谢家人失手损毁的白瓷全数赔清,双方确认无误后分别签字画押。 谢锦珠无视洛文眼底压不住的震惊,当场点清了十五两。 谢锦珠拿着银子在手里上下一掂,笑着催促:“洛先生还在想什么?是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洛文握住毛笔的手背上冒出青筋。 谢锦珠语调悠悠:“不会写也很正常的嘛。” “不信你看看我家,这么一大家子人,除了我个个都是目不识丁的盲流子,不用为此感到自卑,你可以再自信一点的。” 例如谢老太和谢五妮,人家不识字怎么了? 就是很自信! 给谢老太个机会,人家还要当县太爷呢! 洛文狠狠磨牙,笔锋重重落在纸面上,字迹比心思先乱:“在下虽不如谢姑娘博学多才,但也曾读过几年书。” 洛文把毛笔扔到台面上,面带讥诮:“只是可惜了。” “谢姑娘如此才学不菲,余生竟是无缘进科举考场半步,满腹才华无处施展,实乃大遗憾。” 谢锦珠眸色微动:居然这么了解她的吗? 昨天才出现的人,对她的经历已经打听得这么详细了? 谢锦珠笑得比上一秒还多几分真诚:“这有什么可遗憾的?” 谢锦珠把一式两份的字据收好,口吻比洛文的抱憾更加真心实意:“少读书挺好的,真的。” “不然像洛先生这样的人才,现在居然舍弃傲骨卖身为奴了,一口一个主人不敢忘,这样的日子我当真是想都不敢想。” 谢家的其余人虽然是老实,但再老实的人这会儿也看出不对了。 谢锦珠来之前,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爹没忍住来了一句:“锦珠,少跟这样的人比。” 二伯娘咬着牙冷笑:“是啊,好孩子你听话,咱们不跟这样的奴才比!” 二伯娘扑过去拉住谢锦珠,一脸生怕她多跟洛文说几句话就会变成脏东西似的,连着啐了几声晦气,阴阳道:“咱家虽是没什么钱,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可咱家往祖上数三代,那都是自由身的良民!” “咱谢家的好孩子,嘴里可没什么主子下人的!” 这个洛文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居然还敢嘲讽谢锦珠? 一个跟哈巴狗似的脏东西,凭什么开口这样的口乱叫?! 二伯娘悬了一路的心终于砸进了肚子,这会儿也不怕事儿了,哭了一道沙哑的嗓子也仍旧是战力十足。 “锦珠啊,你可是咱们全家心尖上的宝贝,跟为奴做仆的人没啥好比的,他们跟你根本比不了!” “走,跟二伯娘回家!” “回家让你奶给你炖鸡吃!” 谢锦珠任由二伯娘拉着自己,忍着笑把数清的银子朝着洛文抛了过去:“喏,十五两。” “你可要当场点清了。” 洛文单手接住银子印堂发黑,还没来得及出声,装着银子的小布袋边上就带出了两枚铜钱,圆溜溜地滚到了地上。 谢锦珠啊了一声,玩味道:“多了啊。” “你……” “我懒得弯腰捡,这两文就当是打赏了。” 谢锦珠欣赏着洛文原地扭曲的脸色,笑吟吟的:“多谢先生没为难我的家人,咱们来日再会。” 谢大伯和谢爹几人终于魂魄归体,跟着谢锦珠往外走得头也不回。 等出了酒楼,谢大伯黑着脸说:“多给他两文做什么?” 拿钱砸人是解气了,可那个叫洛文的,根本就不配得谢锦珠的钱! 谢二伯也嗓音发闷:“我在后边看得真真的,根本就不是你们手滑了,分明就是他带着的小厮绊的!” 之前事发突然,再加上洛文摆出的气势实在惊人,他们的辩解也没人听。 但现在扭头一回想,处处都是不对劲儿! 装的是便宜的白瓷,哄骗他们是贵的甜白釉,甚至还很有可能就是有预谋的栽赃陷害! 二伯娘一听气得要转头去把那两文钱抢回来。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把人拦住:“算了。” 事情解决了就好,没必要为了她存心扔出去恶心人的两文钱再横生枝节。 二伯娘红着眼磨牙:“你个小败家子儿,凭啥就算了啊?” “你知不知道两个铜子都够给你买一个烧饼解馋了?” “还有,就那种脏东西,你跟他说什么来日再见?真见着了,你不嫌恶心啊?” 二伯娘恼得恨不得把捞出来的人全都拴回家去,马不停蹄开始熏艾草驱邪。 谢锦珠是真的好笑:“就算是咱们不想见,早晚也还是有机会再见着的。” 按理说谢家除了原主外,没人会结识什么仇家。 可洛文和他背后的主人显然就是冲着谢家来的。 昨天的礼数先行没能如愿,今儿不就是后兵紧到么? 目的没达成,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二伯娘有些呐呐:“还能见啊?那……那咱们刚才是不是把人得罪狠了?” 对方一看就比他们富贵,万一有钱能使鬼推磨,再来给他们找事儿咋整? “不担心。” 谢锦珠老神在在的:“如果真手眼通天到你想象的那个份上了,今天被摔碎的可能就是真的甜白釉了。” 装神弄鬼的只是为了得到谢家的地,对付区区一个谢家还如此周折,可见对方的底气也没有展现出来的大。 虚张声势吗? 谢锦珠微妙地啧了一声:“应该把老太太和大伯娘也一起带上的。” 驱邪捉鬼嘛,这两位手握符纸端着符水,一个更比一个强! 其余人没太听懂谢锦珠这话的意思,只下意识地跟着。 等饱受惊吓的一行人踏入家门,留守在家里等待消息的人先是捂着心口说菩萨保佑,又是忙里忙外地闹腾着要燃火盆。 谢老太把人堵在门口,一本正经:“必须跨火盆!” 跨火盆燃晦气,全都要好好驱晦气! 王氏端着个火盆匆匆跑出来,深以为然:“对对对,先跨火盆再熏艾!” 回来的人被迫按照大小排好,从谢大伯开始。 轮到最后到了谢锦珠,谢老太举着艾草棒子表情莫测:“锦珠。” 谢锦珠这两天已经被艾草的味儿熏麻了,在睁不开眼的烟雾中皱了皱鼻子:“啊?” “怎么了?” 谢老太疑似公报私仇,举起艾草棒子在谢锦珠的屁股上抽了一下,咬牙切齿:“你再跟奶奶说一遍。” “我之前藏起来的那些银子,是怎么被耗子拖进耗子洞的?!” “你给我大点儿声说!” “现在就说!” 第五十二章 这是来野炊的吗?! “我就说耗子怎么会不偷吃的专门拖铜子!” 谢老太怒不可遏:“原来这大耗子是我家养的,我还一直就没发现!” 谢锦珠在一众微妙的谴责中,为原主背下这顶黑锅默默低头。 谢老太被大伯娘拦住了还是来气,恨不得扑过来再给谢锦珠的屁股来上两下:“你还不分多少全都叼!” “害得我张罗着全家翻箱倒柜地找耗子,恨不得把能透气的洞都一次堵了,去年冬天屋里放了炭盆,差点把我憋死在里头!” “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儿!” 更气人的是谢老太因为门窗紧闭被炭盆闷得脸都发紫,这个小王八蛋还说是耗子精怪了,最好是再仔细找找。 为了自己被耗子拖走的银子,谢老太好几年都没得安生,做梦都在撵耗子! 她差点以为家里的耗子真成精了,骂了贪财的耗子好多年! 这无辜的耗子给背了多少骂! 谢锦珠耷眉丧眼的不接话。 大伯娘小心翼翼地扶住谢老太:“老太太,锦珠从前是不懂事儿,现在不是改好了吗?” 谢老太瞪眼:“她进屋就要吃我的鸡,这是改了?” 谢爹和王氏心虚着不敢出声。 二伯娘左右看看,嗐了一声说:“吃就吃呗,不就是一只鸡吗?” “你们今儿是没见着那阵仗,要不是锦珠机灵,她大伯他们就回不来了!” “可吓人了!” 二伯娘嘴皮子利索,说起什么绘声绘色的,恨不得靠着一张嘴把当时的情形都在还原一遍。 其余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老太也忘了生气:“那人是故意来诈咱家的?” “拿了不值钱的玩意儿想骗人?” 二伯娘气得磨牙:“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不是谢锦珠及时看出了不对,谢家只怕是倾家荡产都赔不起人家要的数。 能使得出这种伎俩的人,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谢大伯余惊未定:“除了锦珠,咱们是真分不清好赖,差点就被人唬住了。” “不过那个洛文看起来体体面面的,怎么会看上咱家的这点儿银子?” 老谢家的日子现在是比从前好许多,可那也是和从前的惨淡对比得出的。 洛文包下天一阁酒楼一天的开销至少就是十两,还不加别的。 出手这样大方的人,闹这么一圈到底是图什么? 王氏和大伯娘急切地追问起了当时的情形,在场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锦珠在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撇撇嘴:“还能是为什么?” “为了地呗。” 特别是从四爷爷家刚买到手的地。 可是那些地到底有什么地方是特别的? 谢锦珠若有所思:“要不去看看?” 谢爹愣住:“看什么?看地吗?” 那些地在被卖出去之前,在老谢家的祖辈中已经传了两代了,到他们这一辈刚好是第三代。 这么多年土都被来回翻过无数回了,有什么好看的? 谢锦珠也说不清非要看看的价值在哪儿,慢悠悠的:“有枣儿没枣儿,打两杆子不就知道了?” 与其坐在这里乱猜胡想,不如亲自去看个究竟。 谢锦珠选在了深夜行动。 夜色深重,村里的狗都睡了,谢锦珠看着坚持要跟自己一起去的谢老太,一个脑袋三个大。 还有谢五妮的打扮…… 谢锦珠额角滑下几条黑线,非常配合地压低了声音说:“五姐,你还记得咱们是去做什么的吗?” 谢五妮不假思索:“当然啊,咱们不是去看地的吗?” “那你这么一副蒙住头脸,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江洋大盗的架势是怎么回事儿?” 谢锦珠上下打量一圈,心情复杂:“那地咱们已经买回来了,不是去偷的。” 打扮成这样,真的不会被人当成小贼放狗狂追吗?! 谢五妮翻出硕大的眼白:“你懂什么?这就是……” “去去去,快去把你这破麻袋和抹布扯了!” 谢老太嫌弃地推了谢五妮一下:“你觉着咱们是去当贼的啊?” 四爷爷家那边白天才来闹过一次。 要是被人看到他们打扮成这样去地里,那就更说不清了! 谢五妮不情不愿地去扯下自己的装备。 谢老太余怒未消:“要我说就是多余,那几块地有什么好看的?” “有这个多出来的劲儿,倒不如留着明天都进山干活儿去。” 现在正是秋收刚过快入冬的阶段,地里长不出什么庄稼,去了也只能是踩一脚的土。 不过嘴上说归说,决定要跟着一起去的人动作都很快。 原主在谢家长了十几年,今晚却是第一次踏足谢家的土地。 如谢老太所说,地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些秋收后遗留的草垛和参差不齐的野草,剩下的就是满眼的泥。 跟别家的土地相比,最明显的区别大约就是地埂后绕着的一小片林子。 除此外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 可谢锦珠却感觉很不对劲儿。 说不清道不明的,从她看到这片林子的时候心跳就莫名加快了很多,像是在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引往前。 谢爹不放心地说:“那林子后头就是坟地,你可不能过去啊。” 前几天的中邪症状刚好些,再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麻烦了。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点头说好,转了一圈什么特别的都没看到,索性就靠着地埂在树底下找了个坐的地方。 谢老太她们早就忙活开了。 王氏无比欢喜:“哎呀你们瞧,这鹅肠草生得多好,嫩得一掐就掉!” 王氏欻欻往挎着的篮子里摘了一堆。 谢老太也乐呵得止不住:“是好,雷公根和附地菜也到处都是,要不说前人懒后人福呢,咱们今晚上算是捞着了!” 但凡四爷爷一家稍微勤快点儿,这地里能吃的野菜早就被薅得差不多了,哪儿会留着等她们来? 二伯娘也带着谢五妮她们忙得头也不抬,很快就一人拎了一兜子野菜。 谢锦珠终于知道了她们出门前必须拎篮子的用处。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的! 至于谢大伯他们…… 谢锦珠转头看向准备砍猪草的谢爹等人,一言难尽地眨了眨眼:“话说,你们真的知道今晚是来干什么的吗?” 这是来野炊的吗?! 第五十三章 这不是树,是白花花的银子! 面对谢锦珠的质疑,谢五妮理直气壮:“可是地里的宝贝不就是这些吗?” “对啊。” 二伯娘满意地对着月色欣赏手里的车前草,嘿嘿道:“来都来了,咱们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啊。” 谢锦珠说的寻宝就是个乐子话,陪着她玩儿就算了,哪个傻子当真啊? 谢锦珠:“……” 谢小六终于从满地鲜嫩小野菜的欢喜中,大发慈悲分给了谢锦珠一个眼神。 谢小七神色古怪:“你该不会真是来寻宝的吧?” 这谁家都有的大泥地里,哪儿来的宝? 谢锦珠心累地闭上了眼。 谢老太念念有词:“说寻宝也没说错,人们不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嘛?” “你爷爷就在那边地头上睡着呢,还是个上了年份的老宝呢!” 谢锦珠生生被气笑了。 谢老太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伸手就来拽她:“来都来了,去给咱家的老宝磕个头,让你爷爷把缠着你的小鬼打走!” 谢锦珠猝不及防被拉了起来,手里还拽着一根不小心扯断的树枝,跌撞着往前的同时哭笑不得:“老太太,这么晚老爷子肯定睡了,咱们就不用去敲坟了吧?” “敲一个咋地了?” 谢老太对死去的老头子又爱又恨,磨牙道:“死得早也是你亲爷,不好好保佑你们,把他挖出来不许睡了!” “快……” 谢锦珠被强行拉扯到了谢老头的坟前,刚想说要不配合一下,低头看见手中断了的树枝猛地一怔。 谢老太急得跳脚:“哎呀,你爷爷肯定没睡,快跪!” “他……” “那什么……” 谢锦珠两眼发直的深深吸气,转过头看一眼刚才坐着的地方,再飞快低头看看手中的树枝,声音莫名有点颤颤:“爷爷好像真的显灵了……” 谢老太嗷一声,惊慌地举起了菜篮子:“哪儿呢?” “你看见他了?!” 谢锦珠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啊……” “爷爷的坟头应该在冒青烟了……” “什么什么?!” 谢大伯在远处就听到冒烟两个字,惊恐万状:“你把你爷的坟头给点了?!” 在突如其来的惊恐中,谢锦珠扔下谢老太和扑过来的人,冲到了自己掰断树枝的地方。 仰头看看再放眼望去,狠狠抽气。 谢锦珠死死地攥着那根小树枝,感觉非常不真实:“这几棵树长在咱家的地头上,没错吧?” 大伯娘警惕地举着上次没用完的符纸,哆哆嗦嗦的:“是……是啊,这就是咱家的……” 二伯娘眼疾手快把谢五妮她们全都扯到自己的身后,老鹰捉小鸡似的围在大伯娘身后,抓住王氏,靠着符纸撑起勇气,紧张地说:“锦珠啊,你好好的别吓唬我们。” “你是不是又中邪了啊?” 这回中邪怎么症状比头次还严重,直接见鬼了啊? 谢锦珠目光涣散地转头看向举着菜篮子符纸和镰刀的众人,毫无征兆的咧嘴露出个傻笑:“就你们能理解吗?” “发财啦哈哈哈!” 众人:“……” 坏了,这是真的见鬼了! 谢锦珠在被强行拍上符纸之前,一力战群雄,总算是勉强制止了众人惊慌的动作,强行把心惊肉跳的众人聚集到了地埂上。 谢锦珠再一次郑重其事地确认:“这些树都是咱家的?” “确定没错?” 谢爹捏着割猪草的镰刀,落在谢锦珠脸上的眼神非常古怪:“确定。” “这是好像你曾太爷爷那一辈种的,或者再往前些,反正确实是咱家的。” 这年头柴虽是能换钱的,但漫山遍野都是柴,谁家的门前屋后都有几棵树。 压根就没人稀罕这东西。 正儿八经要说有点儿意思的,还得是能长果子的树。 可惜了,这里的一棵都不结果子,反正传了好几代一点用没有,还长得慢。 都好几代人过去了,最粗的一棵也就是比小娃娃的腰口稍微粗些,盖房子都嫌不够。 谢爹弯腰盯着谢锦珠的眼睛,暗暗奇怪:“你到底是怎么了?” “你爷刚才跟你说啥了?” 大家伙儿对谢老头显灵一事深信不疑,只是王氏带着多年的幽怨说:“锦珠,你爷的话不能信的。” “他都让我们把你当儿子养,信了才是真的要见鬼了。” 就因为老爷子的一句话,她的锦珠这些年遭了多少罪! 那老头子的话就…… “说什么?” 谢锦珠从狂喜中回神,茫然摇头:“没啊,骨头都烂成渣了还咋说?” 谢爹:“……” 王氏:“……”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说得这么直白的话,是不是有点儿…… “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谢锦珠咳了几声,对着下意识朝着自己探头的众人低声说:“知道金丝楠木吗?” 在场的人被问得一愣又一愣的。 大伯娘弱弱的:“驱邪得用桃木吧?你说的那什么金丝……” “再强调一遍我没中邪!” 谢锦珠动作飞快劈手夺走了大伯娘手里蠢蠢欲动的符纸,胡乱揉成一团扔到地上:“我说的是金丝楠木!” 谢家众人再一次为自己的无知陷入沉默。 谢锦珠挨个看了一眼,确定一个都不知道,默了一瞬举起手中的小树枝说:“这就是金丝楠木。” “童叟无欺,货真价实的金丝楠木。” 就在刚才,谢锦珠已经飞快确认过了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 不过对于会在这里发现金丝楠木,谢锦珠本人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金丝楠木是大乔木,树干通直,小枝纤细,叶片为革质,下密被短柔毛。” “但常规来说都长在温暖湿润的高处,耐寒抗热,多数都长在阴湿山谷或者是山洼河沟边上。” 谢锦珠看了一眼一个细节都对不上的生长环境,以及在这里扎根长得无比茂盛高大的树木,口吻复杂:“这里的树显然很有个性。” 谢爹他们没太听懂这一连串的意思,顿了顿小声说:“然后呢?” “这是什么木重要吗?” 他们听说过什么红木酸枝木是好东西,但谁也没见过。 金丝楠木是什么鬼东西? 谢锦珠忍着心累叹气:“重要。” “非常重要。” 谢锦珠抓住二伯娘想试自己脑门的手,拉着一转指向那些树,一字一顿:“看到那些树了吗?” 二伯娘愣愣的:“啊?” 谢锦珠:“那不是树,也不是木。” “是银子!” 成箱上车都拉不完的白花花的银子! 第五十四章 拉更多的人下水 谢家人摸黑出门的时候嘀嘀咕咕的,等夜色更深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恍恍惚惚。 等好不容易把惊得离体的魂儿从半空中拽回来,连辛苦摘来的野菜都顾不上拿了,一个个的都跟丢了魂儿似的,表情木讷,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露水回家。 进了家门啪啪把门窗都关严实,谢爹直勾勾地看着紧闭的门板,语气莫名发虚:“那什么……” “要不我去地埂边搭个棚吧?” 那什么金丝楠木竟然那么值钱! 他必须去眼都不眨地守着啊! 万一没人看着被人偷走了怎么办! 谢大伯屁股刚沾凳子,就跟坐了一屁股刺似的歘一下站起来,掷地有声:“对对对,咱们得去守着!” 那样值钱的好东西,哪怕是丢了一小节树枝都绝对不行! 谢二伯僵着脸说不出话,手上的动作倒是很快,开门抓锄头一气呵成,抬脚就要往外冲。 眼看着刚进门的人又要急吼吼地往外跑,谢锦珠哭笑不得地堵住门板:“你们别闹。” 之前没人稀罕的破地埂,摆在了原地也没人稀罕,连捡柴的人都懒得往那边去。 他们今天晚上出去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看到了,肯定会引发猜测。 要是觉都不在家睡了,全都跑出去守着没有庄稼的荒地,太多异常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谢锦珠一针见血地说:“你们可别忘了,四爷爷家那边还闹着呢。” “要是被他家的人听到点儿什么风声,说不定还要嗷嗷出什么破事儿。” 那些树的确是长在谢家的地头上,也一直都是跟地被视作一体的。 可这地刚从四爷爷手中买回来没几天,一旦牵扯到大笔的金银,话就没那么好说了。 二伯娘深觉晦气:“本来就是咱家的东西,咋就受了那个老不要脸的限制?” 谢老太也黑着脸磨牙,可想想还是觉得不踏实:“锦珠啊,你确定自己没认错吗?” “那些树长了这么多年了,从前也没人说那些玩意儿值钱啊。” 谢锦珠一口咬定那些其貌不扬的树是好东西。 可既然是价值连城的宝贝,那怎么就没人认出来过? 谢锦珠耸肩道:“我只能说绝对没认错,至于为什么没人认识……” “可能是四爷爷一家没人在乎这点儿银子?” 这句鬼扯惹得谢老太不住翻白眼:“你当真是见着你爷了,开口就是哄鬼呢啊?” 这世上哪儿有不在乎银子的? 但凡是那一家子知道这东西值钱,早就趁着地契还在自己手里的时候砍光了,哪儿会等得到现在! 不过他们既然是发现了,同在一个村子里,对方早晚也会知道。 谢老太有些忐忑:“他家本来就觉得地原价还给咱家卖亏了,要是再厚着脸闹起来,咱家倒也不怕闹,只是想想到底是糟心。” 人性都是嘲人贫恨人富。 按谢锦珠的说法,那些树换成了银子,能管住一家子的吃喝下辈子都不用发愁,哪怕是他们再小心,可哪会有一直瞒得住的? 正当众人犯难时,谢锦珠心说我真正担心的倒不是四爷爷一家。 村里人的手段无非就是扯头发喷唾沫,再狠一些的,就是撸袖子抽脸互踹胳肢窝。 老谢家人多,不怕这个。 怕的是藏在暗处的刀子。 跟四爷爷一家的简单粗暴相比,有个人更让她忌惮。 谢锦珠说:“话说你们再仔细想想,咱家之前真的不认识姓洛的人吗?地里的树真就一直都没人认出来过?” 谢大伯想也不想:“不认识啊。” “村里本来就很少有生人,真有过节不可能不记得。” 而且那些树在地里长了好几代人上百年了,真要有人认识,哪儿会留得到现在? 谢锦珠嘀咕了一句:“那就怪了。” 既然是不认识,也从来没在村里出现过的人,怎么会盯住了那十几亩破地不放? 对方看重的真的是地? 只怕不见得。 唯一说得通的,就是对方早就知道地里有什么。 并且对地里的东西志在必得。 谢锦珠飞快捋清了思路,拍了拍手示意众人朝着自己看过来,在一众紧张到不敢呼吸的目光中,字字清晰地说:“这些东西咱们必须拿来换钱。” “但是。” 谢锦珠妥协似的一叹:“换来的银子,咱家可能没办法全占。” 谢锦珠在被反驳之前果断说:“洛文看上的就是这些树。” “之前搞的花招,目的也是为了逼着咱们把地卖给他的主人,只要地里的东西被人动了,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在明处,对方在暗处。 冷刀子戳人才是最疼的。 二伯娘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卡住,纠结了半天忍不住说:“那咋整?” 谢锦珠打了个响指:“拉更多人下水。” 谢锦珠对那些金丝楠木的价值有个大概的估数,这样大的一笔银子要是全都落进了谢家的口袋,眼红的人能从村头一直排到八百里外的山头上去。 招过多的妒恨就很容易出事儿。 到时候谢家的人走在外头,说不定都处处是危险。 谢锦珠生怕谢家人不肯舍弃到手的钱财,语重心长的:“银子是赚不完的,但日子是自己过的。” “咱家要长久在村里待着,处处都是人的眼睛看着,站在群体的对立面是不可取的。” 面对不知名的潜在威胁,最好的法子当然就是跟集体站在一处。 洛文和他那个故作神秘的主人都是外来人士,跟老谢家扎根村子几代人的人情基数没法比。 就算是有人作恶,他们也不愁找不到帮手。 而且以谢家现状,过于惊人的巨富根本守不住。 不管是突然流窜来的盗匪,还是被利益熏得动了贪念的村民,都有可能会变成刺向谢家人的尖刀。 与其赤脚抱着金罐子走在烧红的炭火路上,倒不如舍一点小财,换受益者的感激涕零和自发的保护。 谢二伯回过味来了,小心翼翼的:“你是说,把卖树的银子拿出来分了?分给村里的人吗?” 谢锦珠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不过既然是谢家的东西,具体要怎么分,就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了。 老谢家的人虽说一直指望着原主带着自己鸡犬升天,但对于突然袭来的巨富却毫无准备,全都眼巴巴地等着谢锦珠拿主意。 谢锦珠第二天一早就先去了村长家。 村长听完谢锦珠的来意,再一看一大早就来找自己哭嚎的四爷爷一家,气得咬牙:“刚才不是嚎得那么大声吗?现在咋不接着嚎了?” 四爷爷拖家带口地来,嚷了半天的主要意思就一个:地卖亏了后悔了,必须要让老谢家补差价。 可谢锦珠一来就说买悔了,对方立马就全都哑巴了。 四爷爷铁青着脸不出声。 谢锦珠不紧不慢的:“前几天商量买地的时候,是当着大家伙的面银货两讫,我家没欠着谁家的银子不肯给,本来是不该有麻烦的。” “出尔反尔是不对,但我们也是被逼的没办法。” 谢锦珠看着一言不发的谢大伯几人,苦笑道:“他们既然是觉得卖亏了,不如就契约作废,让他们另寻愿意出高价的买主吧。” “我们不买了。” 第五十五章 姐姐们当真威武! 其实除了老谢家的人,谁都没见着愿意高价买地的傻帽。 四爷爷一家子也都是听说。 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是谁出的价,也不知道这高价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谢锦珠拿捏住了对方急着要钱又生怕放脱了的挣扎,轻飘飘的:“总不能让我们花了银子还要遭别的气。” “干脆今天就请村长和在场的叔伯婶娘做个见证,你家把银子还回来,我家把地给你,免得你家总有要喊的冤屈。” 谢爹按照在家时被叮嘱的,黑着脸把地契掏出来,粗着嗓子没好气地说:“给钱!” “对,把银子还来!” 二伯娘瞪着眼喊:“咱家的银子你一分别想贪!” “你要找谁出那么高的价,自己打着灯笼找去!少缠着我家祸害!” 四爷爷一听这话就急了:“凭什么要让我给钱?” “就算是要给,也该是你们给我……” “老娘凭啥给你掏钱?” 谢老太气得拍大腿:“你恨不得咬着这十几亩地升天修金殿,那你就自己找冤大头掏钱去!” “你少当老娘是吃素的!” 四奶奶早前哭得声泪俱下,这会儿却急得额角直冒汗:“话也不能这么说呀,可……可我们分明就是听说了有人出高价,你家咋能……” “你听谁说的,那就找谁去。” 谢锦珠打断她底气不足的辩解,不屑道:“少拿着没影儿的废话来往我家的身上泼脏水,我家不吃你这套。” 四奶奶弱弱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大堂哥梗着脖子:“锦珠妹妹,你……” “野猪闭嘴。” 谢锦珠不耐烦地瞥了试图朝着自己靠近的野猪皱眉:“少套近乎,我跟野猪不攀亲。” “你……” “你家到底是想咋地?” 谢二伯不动声色地看了谢锦珠一眼,在谢锦珠抬手时果断出嗓:“卖也是你家求着要卖的,后悔的屁话也是你家开口说的!” “好赖话都让你家占了,明摆着欺负人?!” “就是就是。” 王氏和大伯娘互相拉着手,彼此鼓劲后按着记住的词儿就喊:“退钱!” “必须退钱!” 四爷爷一家只是想多要好处。 真要是把到手的银子再吐出来,那是千万个不情愿。 有嘴上不饶人的村民见了,阴阳怪气的奚落:“嘿呀,人家都说契约作废不买了,赶紧把银子退给人家啊。” “难不成你家是想明着抢啊?啥好处都让你家占了?” “对呗,早前哭着闹说后悔的劲儿呢?现在就没劲儿退人家的银子了?” “把银子还人家,你家再去找高价的买主不好吗?只要你们找得到,想卖几十两几百两,不都是上嘴皮吧嗒下嘴皮的事儿吗?” “哎呦,这是舍不得到手的银子呢……” “哈哈哈……” …… 四周围观的村民议论的声音渐大,四爷爷一家彻底慌了神。 他们上哪儿去找高价的买主啊? 银子都花出去了,他们也退不出来啊! 村长眼明心亮,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别哑巴了,说话!” “这地你家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四爷爷扭曲了脸死咬后牙。 四奶奶着急道:“卖啊,不卖可……” “卖了那就是我家的了,你们凭什么多话?” 谢锦珠远远地看到谢小七跑了过来,垂下眼冷冷道:“今日过后再反悔又怎么说?” “不……不反悔!” 大堂哥生怕被逼着退银子,抢在四爷爷开口前说:“我们不反悔了!” “就之前说好的数,地是你家的了!” 口说无凭,众人为证。 谢锦珠眼神示意谢小七别多嘴,飞快拟定了一封反悔千倍赔银的契书,摁手印签字一气呵成。 谢锦珠把契书拍在四爷爷的面前,一字一顿:“四爷爷,这可是给你老人家面子,多拟出来的一份保证。” “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前签字画押,再反悔找事儿就要赔我家白银万两,你可想好了再画押。” 四爷爷铁青着脸磨牙。 谢锦珠挑眉一笑:“契约既立,赔不起是可以上告官府让你全家蹲大牢的哦,可千万想清楚了再……” “你少吓唬我!” 四爷爷劈手夺过契书,啪嗒摁下自己鲜红的手印,咬牙切齿地说:“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 “老子吃过的米比你吃过的盐都多,你……” “吃那么多米怎么没撑死你?” 谢锦珠翻了个白眼:“年纪大了也不积德,少吃那么多好东西,你也不怕折寿?” “我……” “你少冲着我家锦珠龇那口黄牙!” 谢老太老母鸡护犊子似的冲上前,一把搡开了四爷爷破口就骂:“你再凶一个试试!” “仔细老娘揭了你的这身枯皮!” 四奶奶有心想帮腔,无奈四周都是在笑在骂的。 村长一脸嫌弃:“还不快滚?年纪一大把,一天活着不够闹笑话的!” “再敢闹出反悔的话,就等着全家都去蹲大牢吧!省得一天丢人现眼的没完!” 大堂哥止不住臊,赶忙扶着丢人的二老穿过人群跑了。 人群中嘘声一片。 谢锦珠迅速找到谢小七,在对方开口之前低声说:“真的找来了?” 她在来之前就让谢五妮她们在村口守着,看到陌生人就主动搭话。 对方的动作这么快? 谢小七扶着膝盖使劲儿喘气,牙齿打颤地挤出一句:“找来了,但是被五姐堵住了!” 跟谢锦珠在家猜的一模一样,这回来的真的换人了! 而且对方一来就说是找四爷爷一家的,显然是知道了四爷爷的德行,想借着老谢家的这门亲戚闹事儿! 谢锦珠心里咯噔一响,皱眉说:“五姐和六姐还在村口呢?” “对方来的几个人?她们会不会……” “不……不会……” 谢小七一把拉住急着要往村口赶的谢锦珠,大喘气说:“来了两个男的,人都被打跑了,没事儿!” 谢锦珠脚下一顿,临时转了个弯神色微妙:“打跑了?” 谢五妮和谢小六这么猛的吗? 谢小七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表情古怪,顿了顿才忍着害羞,凑在谢锦珠的耳边小声说:“五姐喊非礼了。” 谢锦珠:“……” 谢锦珠缓缓抽气:“非礼?” “嗯嗯嗯!” 谢小七眼里发亮:“刚好当时有几个大叔路过,五姐嗷嗷一嗓子,六姐也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哭,大叔们立马就挥着柴刀冲上去了!” 如果不是那两个男的跑得快,柴刀肯定就劈到身上了! 在谢小七充满期待表扬的目光中,谢锦珠百感交集地扯着嘴角露出个笑:“姐姐们……” “当真威武!” 第五十六章 谁说我只拿得出这么一点儿? “呜呜呜……” “那人一来就要拉我的手,还警告我不许出声,不然就要打死我……” 谢五妮捂着脸哭得悲痛欲绝。 谢小六红着眼满脸无助,看着热心救下自己的大叔们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没事儿……” “就是有点害怕。” 谢小六说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眶红着眼泪却只是在眼里打转不出来。 小姑娘平时在村里就尊老爱幼乖巧懂事儿,这一副故作坚强的样子惹得大叔们心疼不已。 “谢家六丫头啊,没事儿了啊。” “那两个登徒子已经被我们打跑了,别怕!” 有个端着脏衣服的大嫂也气得直吼:“光天化日的敢进咱们村里作乱,这是一点儿王法都不顾了!” “就是!” “咱们村里从来就没出过岔子,这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畜生?!” “刚才也就是不小心把人放跑了,不然扒了这两个畜生的皮!” 闻声赶到的村民愤怒不已,有热心的去拉着谢五妮和谢小六起来,还有人嚷嚷着要叫上村里的男人追上去。 这年月谁家没个妇孺老幼? 要是在村里的家门口都不安全了,那还谁还放心让家里的孩子自己出来? 老谢家其余人匆匆赶到的时候,围聚在村口的人已经很多了。 二伯娘冲过去就喊:“闺女!” 大伯娘也是踉跄着冲进人群拉起了谢五妮:“没事儿吧?” 谢老太被王氏扶着也还是慢了一步,挤不进人堆急得直拍大腿:“杀千刀腌臜货!” “到底是谁把我孙女儿吓成这样!” 谢爹和谢大伯他们也是黑着脸一涌而上。 谢锦珠:“……” 不是说好是演的么? 在家的时候,个个都谦虚自己不会做戏,那现在这人均影帝的反应是怎么个事儿? 谢锦珠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家女眷咒了一圈,一把捂住谢小七差点没憋住乐了的嘴,一脸严肃地看向闻讯而来的村长等人:“村长爷爷,有生人进村了,这样下去只怕是不安全。” 时代背景的限制下,村与村之间的路途来往不便,其实很少会有生面孔出现。 若是来者无恶意,只是路过相安无事也还好。 可要是对方来者不善,那事关的就是全村门户的安全。 今日来的疑似拍花子掳姑娘的拐子,那明日要是来拐孩子的呢? 再不济,万一夜里蹿进来几个偷鸡摸狗的小贼,谁能确保遭贼的一定不是自己? 这年头谁家多攒几个鸡蛋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以上任何一种可能,一旦发生都是震动全村的大事儿! 村长顿感大事不妙,认真道:“是不能大意。” “大家伙都先别骂,去打谷场那边商议一下法子!” 一定要设法确保全村的安全! 打谷场是村里公用的,秋收刚过满地摆的都是草垛,空出来地方全都站满了人。 村长冷着脸说:“青天白日都有人敢来,到了晚上就更麻烦了。” “这样,一家出个男人,安排好了每晚轮守在村里巡逻!” 有人担心地举起手:“那白天呢?” “今天那两人不就是白天来的吗?” “我自愿去!” 二伯娘站起来说:“晚上交给各家的汉子,白天我们这些老娘们儿上就行了啊!” “有生人想进村,老娘挠穿他的头皮!” 有泼辣的大婶也跟着点头,杀气腾腾:“对!” “咱们村的女人也不是吃素的,再说只要把人堵在村外不许进来,那就不可能出事儿!” 村长想了想觉得可行。 “那就这么定了。” “为着咱们村里各家各户的老少安宁,一家轮着出几个人,不许外来的生人进村半步!” “要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那也先把人拦住了,让我见过了再说!” 在场的村民都深以为然,使劲儿点头。 村长又补充说:“还有,村里村外的不太平,这段时间各家把自家的小娃都看好了,小姑娘小媳妇没人陪同不要单独出村。” “在村里的人都警醒着些,听到什么可疑的动静甭管是不是自家的,都赶紧拿上家伙什跑出来搭把手!” “谁要是在这种节骨眼上分什么你家的我家的,那就不是咱们三洋村的人,也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危机来袭,全体村民荣损俱是一体。 谢锦珠半蹲在草垛上,听着从四周不断回响的附和声,眉梢戏谑一扬。 该说不说,村里的人情味挺浓,关键时候还是能拧成一股绳。 有了全村上下万众一心的抵制外来生人,洛文的狗腿子暂时是进不了村子作怪了。 这样很好。 谢锦珠从草垛上蹦下来,走到谢二伯和谢爹的身侧低声说了几句话。 谢爹压低了声音:“现在就去?” 谢锦珠点点头:“越快越好。” 村民是被一时被误导了,但不可能会长久地挡住外来人的路。 所以在村民的愤怒消失之前,她必须把那批树的事敲定。 坚决不能给洛文那种人一点作怪的机会! 谢大伯要在村里轮守。 大伯娘和王氏要去探望谢三妮的现状。 上次去给谢三妮送银子和布料的时候,看到的情形让谢家人都揪心不已。 好几天没有谢三妮那边的消息了,她们是真的很不放心。 谢锦珠在谢二伯和谢爹的陪同下顺利出村,在半道上拦了个骡车直奔县城。 白老板看到谢锦珠惊讶地飞起了眉毛:“这是又来卖墨了?” “这么快?” 距离谢锦珠上次来送货才没过去多久,谢锦珠就已经制出新的墨了? 谢锦珠笑着摇头:“不是墨。” “我这回来,是想请白老板看个别的好东西。” 白老板本来就是人精,一听谢锦珠这话面上立马浮出了欢喜,想也不想就做了个请的姿势:“来来来,都进去坐下再说。” 送茶的伙计被挥退,谢锦珠在白老板期待的眼神中拿出一小块木,放在桌上用食指抵着朝着白老板推了过去:“瞧瞧?” 白老板本来还只是客气,可在拿起那不足巴掌大的一小块木后,立马变了脸色。 “这是……” “嘘。” 谢锦珠向外看了一眼,手掌下压示意白老板先别那么激动。 而后在白老板瞪圆的眼睛以及颤抖的喘气声中,敲了敲桌面挑眉一笑:“没骗你吧?” “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白老板反复吸气后咂舌道:“东西的确是好,可这也太少了。” 金丝楠木是价贵,但用得起这东西的人都是非富即贵。 巴掌大的一点拿来用处不大,做个摆件都嫌不足。 真正的富人看不上这么一丁点儿。 穷人又高攀不起。 “谁说我只拿得出这么一点儿?” 白老板在迟疑中,难以置信地狠狠抽气:“你是说……” “祖传了数百年的,有很多。” 谢锦珠笑眯眯的:“粗略估计至少能打一套书房的全套用具,用来打别的也不会小气。” 白老板捂着心口没说得出话。 谢锦珠笑得弯起了眼:“白老板,要么?” 第五十七章 一寸一金 白老板当然想要。 品相好的金丝楠木可遇不可求,遇上都是大机缘。 可如果是谢锦珠说的数量…… 白老板面带苦涩,非常实诚地说:“想收。” “但是我出不起这个价。” 如果来的是别人,白老板或许还能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努力忽悠。 但来的偏偏是谢锦珠。 谢锦珠是真的识货。 她的眼界没什么可忽悠占便宜的余地,白老板只能实话实说:“如果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多,折算下来的数就是我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他只是个小本买卖的生意人,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谢锦珠对此并不意外,失笑道:“白老板或许自己一次吃不下,但以白老板的人脉关系,当个中间人或许不难?” 中间人只需要牵线搭桥,帮着双方介绍达成买卖,自己不需要额外出钱。 等被搭线的这一桩买卖做成了,中间人还能从中获取到一部分利。 白老板眼中发亮:“你愿意让我当这个中间人?” “当然。” 谢锦珠掸了掸指尖,开诚布公地说:“我家的情形白老板是知道的,祖上八代都是泥腿子,确实没什么大富大贵的门路可以找。” “你要是愿意帮我搭线找个合适的买主,只要最后能谈成,我不会少你的好处。” 有了前两次的来往,白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谢锦珠心里大概有数。 这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中间人。 白老板按奈不住兴奋搓了搓手,兴致勃勃的:“成啊!” “不瞒你说,我还当真知道个买得起的主儿!” 谢锦珠意外地眯起了眼。 白老板压抑着兴奋说:“就城里的楼家,听说过吗?” 谢锦珠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腹,白老板的声音越来越低:“楼家可是巨富!” “我之前听人说他家的少爷身子骨好像不行了,急着找上好的寿材冲喜,又等不及从远处送来,生怕没赶上时候,楼家的下人来我这里问过,还让我帮忙留意。” “我帮着打听了小半个月了,可不管是红木还是小叶檀木,人家就是觉得配不上,一心想找更好的!” 打瞌睡谢锦珠就送来了大枕头,白老板乐得大牙全都见了风。 “我也就跟你明着说,楼家许诺过只要我帮忙找到了合适的,给我这个数的酬金当辛苦费!” 谢锦珠看着他竖起的一根食指:“一百两?” “你也太看不起巨富的人家了。” 白老板失笑道:“是一千两!” 只要帮忙打听到了就给钱,这对白老板来说可是无本稳赚的好买卖! 白老板敞亮得很,嘿嘿笑着说:“我帮你去楼家问问,合适今日就能定下。” “等事儿办成了,我就不收你给的好处了,把这块木头分我如何?” 他靠着自己是置办不起金丝楠木的棺材了。 可给自己珍爱的好墨做个托台,这次说不定能有机会。 谢锦珠被逗乐了:“当然可以。” “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回头伐了木再送你一块更大的。” 她今天带来的这块是昨晚摸黑在地埂上现刨出来的,为的是带来让白老板先认一认货。 只要事能成,谢锦珠不介意再大方一点。 不过谢锦珠还有另外一个要求:“此事不能声张,对外要隐瞒住是从哪儿得来的木。” “还有就是……” 谢锦珠露出个你懂的浅笑,戏谑道:“关于具体卖了多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财不露白的道理谁都清楚。 特别是这样大的一笔财富,一旦宣扬出了风声,后续肯定少不了麻烦。 白老板非常善解人意地拍板:“放心,中间人的活儿我不是第一次干,我知道该有的分寸。” “你要是着急的话,我现在就去楼家走一趟?” 谢锦珠求之不得,站起来笑着点头:“那我出去逛逛,半个时辰后再来等你消息?” “可以!” 白老板揣着雀跃迅速出了门。 谢二伯和谢爹全程陪同都没插话,等走出去确定没人听得见了,谢二伯才小声说:“你只给了那么一丁点儿给他看,他就不怕咱们是撒谎的?” 这么值钱的东西,不去验货就能定的? 谢锦珠好笑道:“这样的事儿,他猜得到我不敢撒谎。 一时大话说出来是爽,可再牵扯到有名的巨富之家,一句小谎最后也会变成大麻烦。 白老板只是个中间人,自己无责。 如果是撒谎惹出的后果,自然也是谢锦珠自己担着的。 谢二伯回过味儿来,看着谢锦珠忍不住唏嘘:“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脑子是好使。” 一句话全是弯弯绕,换作是他们肯定是想不到这些的。 谢锦珠没接谢二伯的感慨,只是在环视了街上的各色小摊一圈后,若有所思:“村长平时喜欢什么?” 谢爹猛地回神:“村长?” “对啊。” 谢锦珠看着不远处酒坊飞扬起的旌旗:“一会儿要去村长家里做客,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她要想隔开外来的助力,不引发任何麻烦,皆大欢喜地把那批金丝楠木换成银子揣进兜里,还需要村长的助力。 谢锦珠最后买了一坛酒二斤肉,这是准备送给村长的礼物。 至于自己…… 谢锦珠从不亏待自己的嘴。 片刻后,匆匆赶回来的白老板看到走来的三人忍不住笑:“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呢,你家就置上年货了?” 大猪腿长条肉,白面糖醋大米袋子。 这置得也太全乎了吧? 谢锦珠想到出门前灶台上的那一堆绿油油的野菜,口吻莫测:“白老板,出村一次很难的。” 但是漫山遍野可以薅进锅里的各色野菜是很多的! 谢锦珠是真的不想吃野菜了! 白老板哭笑不得:“你说的事儿有眉目了。” 谢锦珠顺着白老板的手势走近,白老板轻轻地说:“楼家的说了,只要你拿得出说的东西,合乎他们的条件,一寸一金。” 一金是十两。 而一寸只是指节那么长。 谢爹回想一下地埂上的那些树,被鞭了一下似的卸了全身的劲儿,肩上扛着的猪腿啪叽就摔在了地上。 谢二伯也没出息到哪儿去,抖着手想去扶谢爹,却两眼发虚地抓住了落地的猪腿。 白老板没顾得上笑话他们双双抱着个猪腿,紧张地看着谢锦珠:“这个价算是很好的了,毕竟楼家急着要。”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那我再去帮你斡旋斡旋?” “或者是……” “谁说我不愿意了?” 谢锦珠搓了搓手爽快道:“可以。” “我回村安排一下,今晚你就可以带着人来验货伐木。” 大户急着要,她急着出。 双方一拍即合,白老板把他们送出去,又脚不沾地地朝着楼家跑。 回村的路上,谢爹和谢二伯都恍惚着没说话。 谢锦珠却连家门都没进,直接拎着准备好的礼去了村长家。 村长看到谢锦珠两手满满地进来,很是意外:“这是怎么了?” “你四爷爷家又去找你们闹了?” 谢锦珠顺手关上门笑了:“不是。” “我来是有另外一件大事儿想跟您说。” 村长愣了愣。 谢锦珠把酒肉放下,笑眼弯弯:“关乎全村的一件大事儿。” 「宝子们,跨年安乐!」 第五十八章 咱们村里多年来首有的大事儿! 面对谢锦珠的开场白,村长起初是略有疑惑。 紧接着就是深感震撼。 再到最后就是不可置信:“你说啥?” “啥玩意儿来着?” “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你要不再说一遍呢?” 可怜村长一大把年纪了颤颤巍巍的,扶着桌子既站不起来又坐不下去。 跟个被开水翻滚了八百遍的大虾似的,躬着背蜷着膝,震惊又无助地瞪着谢锦珠。 “你……” 谢锦珠努力无视眼珠子都恨不得往脚背上滚的村长,非常配合地压低了声音说:“我认真的。” 村长无助地张大了嘴,过了好久才难以置信地说:“你是说,你认识个买主,愿意花大价钱买你家的那些树。” “然后你还愿意把卖树的银子分给大家?” 村长瞪圆了眼狠狠抽气:“你这是说的什么疯话?” 老谢家的树,是砍了盖房子也好填灶坑烧柴也罢,那都是人家的自由。 卖了银子也合该是谢家的。 别人凭什么来分? 而且区区几棵树,就算是把树叶子都一起扒拉了算上,能卖得出去几个钱? 村长觉得谢锦珠是在说笑,嗐了一声说:“你家的东西,想怎么处置都是你家的事儿,没必要……” “如果我说把树卖了,能给村里人一家分十两银子呢?” 村长刚凑到嘴边的旱烟杆子差点戳到了鼻孔里。 谢锦珠不紧不慢:“我也不怕实话跟您说了,那些树合起来至少能卖这个数。” 村长哆嗦着手把烟杆子拔出来,眯着眼盯紧谢锦珠竖起的一个巴掌:“五……五百两?” 谢锦珠笑了笑,既没反驳也没直接承认。 村长捂着心口使劲儿吸气:“这……这也太多了啊……” 这都是什么树啊? 居然值五百两! 谢锦珠无视村长的震惊,换了个惆怅的表情:“而且这银子我也不是平白分给村里人的。” “前几天来我家买地的人,村长还记得吧?” 村长虽然没亲眼见到洛文,但在四爷爷一家的努力渲染下,对这事儿印象极深。 看到村长点头,谢锦珠叹气道:“对方其实是奔着那些树来的,买地只是个幌子。” 谢锦珠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村长脑中各种念头疯转,面色缓缓变得严肃:“你家不答应卖,那人想强买强卖?” 谢锦珠露出个苦笑:“不单如此呢。” “我大伯他们前天在城里被人诬陷打坏了值钱的宝贝,也是这伙人干的,如果不是他们运气好的话……” 谢锦珠叹气道:“因为这些树,说不定就要出人命了。” 村长虽说是一辈子都待在村里没去过别的地方,但既然能当一村之首,老人家也有自己的眼界和阅历。 村长迅速联想了前后一圈,皱眉道:“就为了这些树,都用上这样不光彩的手段了?” “实在想要出钱买就是,何必闹得这么不光彩?” 谢锦珠心说对方显然是想花小钱办大事儿,仗着谢家人不识货,想捡金丝楠木的大便宜。 人家的算盘是这么打的,怎么可能会愿意出钱买? 而且谢锦珠合理怀疑,洛文以及他那个神叨叨的主人,根本就买不起! 村长有些生气:“欺人太甚!” “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是啊,我也觉得那个姓洛的就是强盗。” 谢锦珠赞同地点点头,表情分外诚恳:“所以我们在家里商量过了,卖树的银子拿出一部分来跟村里人分,不求别的,只盼着村里的叔伯婶娘们能念着这钱的情分,多想我家的几分好处。” “要是人家真的不如意恼羞成怒,万一来村里找我家的麻烦,那……” “我看谁敢!” 村长恼火道:“咱们一村子的人同气连枝,打开门也都跟一家的一样,外来人谁敢找茬?!” 谢锦珠无可奈何地瘪嘴:“我甚至怀疑白天来抓我五姐和六姐的人就是一伙的,但是就是找不到证据,也……” “你个糊涂东西!” 村长急道:“对方手段都脏成这样了,你怀疑他还需要什么证据?” “大话说得好听,三两一亩买你家的地,可三十多两和五百两那是能比的吗?” “人家明摆着是欺你家势弱,想摁着牛低头喝水强逼着你家答应卖,你还在这儿糊涂呢!” 谢锦珠一脸后知后觉地受教,甚至还有些恍然大悟。 村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剜了她一眼:“你年纪还小呢,哪儿就看得透这些人的龌龊手段?” “依我看,这些人说不定就是想把你五姐和六姐抓走,用人来逼着你家点头呢!” 见村长这么上道,谢锦珠小心翼翼的:“那村长,您看我刚才说的事儿……” “我知道了。” 村长豪气干云的大手一挥,沉沉道:“我知道该咋办。” “锦珠丫头啊,你回去只管告诉你爹娘他们,把心放在肚子里揣好了。” “只要在咱们村里,没人能进来撒野!” 就算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也决不可能让外人这么欺负自己人! 一户十两! 这可是啥也不用干就能白得的十两银子! 村子这么大,一年能见着这么多银子的人家都数不出三户。 这样大的情面,满村上下数百人,没人能豁得出去不给! 村长再一次压低了声音和谢锦珠确认了分银子的事儿,末了语重心长地说:“你能拿得出有福同享的心,不在意自己的得失,这是好事儿。” “但你给的太多了,就没那么好了。” 人心都是贪得无厌的。 得了自己本不该得的,起初是感激,可随后再多出来的或许就是猜忌和贪婪。 好处可以给。 但点到为止即可,不能给太多。 谢锦珠心说跟即将到手的相比,自己给的真的不多,但转念一想村长的话,又忍不住低头笑了。 村长说:“一户五两就已经很多了,剩下的你家自己收着就行。” “你家到了你这一辈也没个……” 村长意识到什么,把没儿子这几个字尴尬地咽回去,摆手道:“总之,你家的长辈多,家里多留些存银不是坏事儿。” “你的担心会被处理好的,去吧。” 谢锦珠这回道谢多了几分真心实意,走之前还认认真真帮村长关上了门。 村长把自己关在屋里,上嘴皮吧嗒下嘴皮抽完了一袋烟,裹着一身散不去的烟熏火燎的味儿,红着眼推门而出。 村长在家人错愕的眼神中,对着自己的大儿子说:“去把村里各家担事儿的男人们都找来,我有大事儿跟他们说!” “是咱们村里多年来首有的大事儿!” 第五十九章 发财嘛,大家一起发啊! 村长连夜召集全村的人去打谷场商议要事。 当天夜幕刚落,白老板就带着楼家的人抵达了村口,隔着大老远看到谢锦珠跑着来了,如释重负地擦了一把额角的汗。 “你看吧,我就说我跟你们村里的人说好了的,你还非要拦着我!” 他们刚到村口就被身形彪悍的村民堵住了,任由嘴皮子上下翻飞烂了,反正就是死活不让进村一步。 白老板本来想说要不自己进去找谢锦珠。 他之前来过,还记得谢家在哪儿。 但拦路的人就是板着脸不答应,手里握着的柴刀冷芒迫人,气势汹汹得跟山匪似的,贼吓人! 今晚被安排在村口堵路的正好是村长家的二儿子,一身的彪气挡不住,粗着嗓子说:“我们村里近来不太平,谨慎些对大家伙儿都好。” “谢家小八,这是来找你的?” 谢锦珠连忙点头:“对对对,我们约好了的。” 只是她也没想到白老板居然来得这么快。 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挡在路口的树干很快就被挪开。 白老板带着楼家的六个护卫往里进,口吻唏嘘:“该说不说,你们村里这架势还挺能唬人。” 谢锦珠无奈道:“不得已的啊。” 对上白老板好奇的眼神,谢锦珠苦笑道:“金罐子露了边,被心存不善的人盯上了。” “不谨慎一点的话,谁知道我家的人还会不会因为别的原因被人扣下?” 天一阁酒楼里发生的事儿传播不广,但抵不住有些的人的耳目实在广大。 跟着白老板一同来的一个中年男子皱眉道:“天一阁?” 谢锦珠愣了愣,失笑道:“这位都听说了?” “嗯。” 来人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神色古怪:“耳闻了一些,听说是你力挽狂澜?” 谢锦珠哭笑不得:“先生夸大了,我哪儿有那样的好本事?” “只是运气好一次避开了,但还是不敢不小心。” “几位,这边请。” 今日楼家的管事亲自前来,为的就是先一步验货。 应谢锦珠之前的要求,来时不曾张扬,一路低调入村,顺利抵达了谢家的地埂边上。 谢大伯他们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谢爹注意到谢锦珠的眼神,麻溜地解开了之前捆在树干上的一圈稻草,露出被刨过的窟窿。 夜色昏暗下,树干中宛如浸蜜的极致金色点点斑驳,在月色下流淌出耀眼的赤金之色,一眼夺目。 而放眼望去,这样粗细的树居然有足足八棵! 白老板死死地掐着掌心嘀咕了一声:“菩萨……” “今儿可算是开了眼了……” 这么多金灿灿的金丝楠木摆在眼前,居然不是做梦,他真的亲眼见到了! 楼家的管事环视一圈也很满意:“不错,这正是我家想要的。” “就白老板之前与你说的价?” 谢锦珠拍拍手,点头得非常爽快:“当然。” 楼管事又问:“这树确定是你家的,你家可以做主买卖?” 村长陪着谢家的人在这里守了半天,赶紧和村里的另外几位老人纷纷表态:“没错,是他家的。” “这是他家立地契的时间,往前数好几代人呢,保准没错!” “不信您看!” 为了避免人多口杂,这里除了谢家的人和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外,其余人都被打发去了别处。 他们大半夜的不睡觉,守在这里就是为了帮着谢家作证的! 村长拿出的册子一看就知道年份久远,上头清楚地记明白了由来和时间,以及具体传承了多少代。 金丝楠木生长周期漫长,百年弹指间都难寻其痕。 而眼前的树究至树龄,时间也能对得上。 楼管事核对无误,把册子还给村长:“既然是确定无误,那就可以定了。” 谢锦珠:“先生要是放心得过的话,我们今晚加班加点就能弄好。” “不行。” 楼管事摇头说:“这木的用处有讲究,常人不能动手。” “要不你家人看着,我另外找人来办?” 又能拿银子,还不需要自己出力,谢锦珠对此乐见其成。 至于契书也很简单。 签字画押的过程都被浓缩在地埂边上,具体的数目只有谢锦珠和楼管事清楚。 而楼管事也是个讲究人,知道谢锦珠的忌讳,当众交给谢锦珠一个小盒子,另外打开了带来的一个小箱子说:“说好的五百两,你点点吧。” 村长等人被五百两银子迸出的璀璨豪横闪得几乎睁不开眼,几个老头子互相扶着用力吸气。 谢锦珠看着挤眉弄眼的白老板,知道这是他的手笔,心说这还真是个妙人。 谢锦珠失笑道:“爽快人不说二话,荣您惠顾。” 楼管事笑了笑,收回落在谢锦珠身上的玩味目光,转头对着带来的人低声叮嘱了几句,村口很快又来了十几个肩上绑着一截红绸的壮汉。 村长见多识广,看了就小声说:“这是准备用来冲喜的?” 人还活着,但命悬一线的时候,提前置办的棺木被称为喜木。 而喜木制作的过程中,经手的人在生辰八字上都有讲究,还要在肩上绑一截红布挡煞。 谢锦珠竖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咱不管这些。” 买主家大业大,势力也盘根错节,这样的人物他们惹不起,闭嘴为妙。 村长警惕地捂住了嘴没出声,看出了门道的老人们也都闭嘴不言。 来人的动作很快。 地埂上长了数百年的树干逐一轰然倒下。 等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的时候,被砍下来的木头全都被送上了乔装过的马车,四周都用油布和稻草重叠,盖了个严严实实。 喜木不能见光,必须遮挡严密。 运送的整个过程都必须全程禁声,避开人多的地方,免得沾染过多的活人阳气,坏了喜木冲喜的目的。 楼管事对村里人自发回避和噤声的自觉非常满意。 等运木材的骡车走远,临走时对着谢锦珠说:“你要是听到好消息,此物达成了效用,来日要是遇上难处,或许可以来楼家一求门路。” 谢锦珠不觉得自己用得上这个许诺。 而且她就不信喜木冲喜就能让病重的人活过来。 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锦珠从善如流地颔首道:“多谢。” “此去路远,我们就不多送了。” “愿阁下所忧者年年岁岁身长健,负岁年年春草长。” 楼管事露出个带了几分实意的笑,说了声告辞转身离去。 等外来忙碌了一夜的人全都离去,除了路面上的杂乱车辙印证明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所有人的表情都非常恍惚。 这就卖出去了? 昨天白天才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兑现成白花花的银子了? 村长揉了揉眼睛,轻飘飘的:“我还琢磨着起码要不少时日呢,这就弄好了?” 那他昨天深谋远虑,安排到了下个月的轮值守卫算怎么个事儿? 谢锦珠无端有些好笑:“快些不好吗?” “快刀斩乱麻,免得……” “唉唉唉!” 高龄七十的三太爷严肃打断:“小娃娃说话别不知道忌讳,快说稚者无罪!” 谢爹也一脸肃然:“听你三太爷的,快。” 谢锦珠忍着笑说了一遍,眨了眨眼说:“那现在就走?”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三太爷茫然道:“走哪儿?” 谢锦珠眉梢一挑,飞出少年人特有的傲气和神采飞扬,乐呵呵地搓了搓手:“当然是叫上大家伙儿去分银子啊!” “发财嘛,大家一起发啊!” 第六十章 说的就是你这种不要脸的! 紧张忙碌的一夜过去,天边的晨曦刚露出一点边角。 满村的人受村长的召集聚到了打谷场。 但凡是能下得去脚的地方都站满了人,全都在难掩兴奋地踮脚探头,看向打谷场最正中的位置。 时不时地压着激动说几句话,每个人的眼里都迸着光。 其实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村长只和村里德高望重的几位老人商议过细节,对外只是号召全村的人配合干活儿。 但是个人就本能的好事儿。 村里难得有一桩惊动众人的大事儿,哪怕是损失了睡觉的时间,老的少的都愿意跑出来凑热闹。 有人猜测:“肯定是跟老谢家有关的。” “你们看前头正在跟三太爷说话的那个,不就是谢家的那个假儿子吗?” 三太爷是谢氏正儿八经的族长,今年都七十八高龄了。 平时就算是村长在他的面前都得站着说话,谢锦珠都坐在三太爷的跟前去了! 谢五妮被困在人堆里挤不进去,听到这话气得瞪眼:“啥叫假儿子?” “她现在叫谢锦珠,不知道叫她名儿啊?” 说话的大嫂子撇撇嘴:“甭管叫什么,你就说是不是当儿子养的?” “那……那当独苗养,也是为了……” 谢五妮磕绊着舌头为了半天没挤兑出来,被她护在身后的谢小七理直气壮:“是为了把她养成今天这样的大女子!” 不是大男人怎么了? 大女子也是可以很风光的! 三太爷和村长身边的位置,除了谢锦珠谁都不配坐! 谢锦珠就是这么了不得! 大嫂子被气笑了:“不就是个赔钱货吗?还大女子呢,一天天的嘴上吹牛没个把手,你家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你……” “大家伙儿都静一静!” 村长咳嗽了几声打断底下的议论。 谢小六艰难地一手拽住谢五妮,一手拦住了谢小七:“村长说话了,你们快别吵了。” 再吵下去,正事儿都听不清了。 谢五妮和谢小七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村长的声音再度响起:“今天把你们都叫来,是为了两件事。” “第一,从有生人面孔出现后,为了护住村里的安宁,咱们全村上下每家每户都出了力,群策群力劲儿都用在了一处,这是非常好的!” “我要对大家说一声谢谢!” 如果遇上事儿就是一盘散沙,那谁还敢放心在村里安家? 尽管有人因为轮值的辛苦有怨言,但也没耽误手上的事儿。 论迹不论心,三洋村的村民就是最好的! 底下好热闹的哇偶出声笑了起来。 村长耐心地等着说笑暂歇,抬起手说:“第二件事,同样也事关咱们全村,大家竖起耳朵好好听!” 谢锦珠配合地抬手鼓掌,可却发现村长对着自己招手:“来,锦珠你来说。” 谢锦珠:“……” 这个环节,她事先怎么不知道? 谢锦珠尴尬道:“村长,这……” “哎呀别磨蹭,快来!” 村长急得要过来薅人,意识到谢锦珠是个姑娘家,手顿在半空压低了声音:“就按我之前教你的说,快!” 众目睽睽之下,谢锦珠被赶鸭子上架。 谢家人关上门在家里叫得震天响,到了人前全都是闭嘴的鹌鹑,一个个的都缩着脖子躲到了距离谢锦珠最远的地方。 唯独谢锦珠运气不好。 她在开场前就被三太爷逮住了。 谢锦珠注意到村民的议论,哭笑不得地站起来:“不就是分钱的事儿么?我能有什么好说的?” 有耳尖的愣了愣,惊诧道:“分钱?” “分什么钱?” 村长捂着嘴再度重重地咳了几声。 谢锦珠索性说:“就是我家的几棵树卖了些银子,晚上的时候大家都帮忙了,想着把卖树的银子拿出来分一分,家家有份!” 一片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中,谢锦珠豪横地展开了巴掌:“一家五两银子!” “来这边排队就能找我大伯拿钱,当场兑现!” 全村一共四十八户人家,一户五两,合下来就是二百四十两。 直到站在第一个的人真的拿到了五两银子,现场的气氛直接被推到了震惊的最高潮。 “妈呀真给咱们分银子啊?” “这老谢家的树跟咱们有啥关系?咋想的还给我们分啊?” “这银子真是我们白得的?” 有人面带惊恐:“给了我们不能再拿回去吧?万一……” “你当我家是那起子出尔反尔不要脸的?” 谢老太昂起脖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斜眼盯着不远处的四爷爷父子,不屑道:“说了给的就是给的!” “咱做不出那种狗屁倒灶的破事儿!” 有回过味来的看着黑脸的人哈哈笑了。 谢锦珠压下嘴角的戏谑,坦白道:“各位叔伯婶娘大哥大姐都知道,那树虽然是我家的祖辈种的,但地刚买回来没多久。” “今儿请了村长和长辈们作证,把银子拿出来分了,也是为了堵某些人的嘴,免得再出岔子。” 四爷爷刚到了嘴边的叫嚷被生生堵住。 大堂哥涨紫着脸怒道:“凭啥拿出来分他们?” “就算是要分,那也只能是我家掺和着分,那……” “说的就是你这种不要脸的!” 有个大娘捧了银子乐呵呵的,啐了一声没好气道:“东西是人家的,你管咋分呢?” “谢家小八啊,银子是大娘白得的,但骂人的活儿大娘有份儿!” “要是有人刚说什么不好听的,大娘第一个帮你撕烂那狗东西的嘴!” “还有我!”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一把攘开了大堂哥,嗤笑道:“半斤的贱皮子包不起三两重的贱骨头,你也敢嚷嚷?” “往后再敢找麻烦,掰了你的一口碎牙!” 四周的村民纷纷附和出声,大声叫好。 四爷爷一家欺软怕硬的属性败露无疑,愣是在这样的众怒中被挤兑得不敢出声! 壕无人性的发银子还在继续。 白得了银子的人欢喜得活像是在过大年,还在翘首等着领钱的人则是兴奋不已地说起了这钱的用处。 等众人高兴得脸上都泛红光,村长再次开口:“老谢家仁义,老谢家的锦珠也是个好孩子。” “咱们今日得了老谢家的好处,往后嘴里心头都多记着点儿,也别忘了自己手中的银子是怎么来的。” “要是有了恶人来作怪,就算是看在白得的银子份上,也必须先一步往前站出来!” 有机灵的品出不对味儿了,抽气道:“村长,这里头是不是还藏着别的事儿呢?这话啥意思啊?” 村长等的就是这一茬,换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把自己的担忧大概说了一遍。 用村长的话来说,这些值钱的树本来被恶人看上了,要用几十两逼着老谢家强卖。 但谢锦珠历经了万般阻拦,终于压过了歹心之人的胁迫,无视对方的威胁陷害,决定把卖树的银子拿出一半来与村里人平分。 如果恶人真的得逞了…… 村长叹气道:“那就没有你们的事儿了。” “你们得的这些银子,说是卖树得来的,其实等同于是从歹人的手中夺回来的。” “这其中的艰难锦珠可以不说,但咱们不能不想!” “否则的话,对得起自己得的银子吗?!” “要是让外来的人欺负了老谢家,你们到手的银子还能保得住吗?!” 第六十一章 分钱不分家 短暂的沉默后,攒动的人头中怒火再起。 唾沫横飞的义愤填膺之下,谢锦珠错愕地看着破口大骂的村民。 以及被当作恶人代表,几乎被唾沫淹没的四爷爷一家,看着村长瘦小的背影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论谈话的艺术性可以有多高? 她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有了村长的这一番极具技巧的煽动,她就不用担心洛文那种人来找事儿了! 因为村长的一席话,老谢家一行人准备要远离人群回家的时候,还得到了村民自发的护送。 声势之浩大。 人头之庞大。 堪称三洋村几十年来之最。 谢锦珠好说歹说,总算是拦住了一个要去抓棍子保护自己的半大娃娃,一脸表情复杂地进了家门。 看向早就被自己送回家的那个小匣子,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村长的苦口婆心。 毕竟…… 谁说她只卖了五百两呢? 谢锦珠听到门板被关好,转过头露出个神秘兮兮的笑:“现在是不是该轮到咱们数钱了?” 数钱这事儿,老谢家过去也时常在干。 但通常都发生在原主回来狮子大开口之后。 往往原主被愚蠢的欲望鼓动一开嗓,全家人就要马不停蹄绞尽脑汁去四处筹钱。 往往费尽心思筹到的一堆碎铜子,最后还会被原主一网打尽全都带走。 留给全家的只是怎么都还不清的债务。 跟以往不同的是,这回数的不是碎铜子。 而且还是谢锦珠叫他们来数银子! 匣子一打开,谢老太就两脚发软跌在了地上:“天爷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银票吗?” 她活了大半辈子了,第一次见着能当钱花的纸! 小小的木匣子装的东西也是灰扑扑的,明明没有散发出任何刺眼的光芒。 但在场的人不分老少,都觉得自己的双眼快被刺瞎了。 这可是银票啊! 五百两一张的银票! 那么厚实的一叠银票! 二伯娘眼珠子发直,十个手指头来回翻腾出了残影,死活数不明白,呐呐道:“这……” “这到底是多少钱啊?” 他们只知道那些树值钱,但也没想到这么值钱啊! 谢锦珠像个见过大世面的,既没跌到地上,也还站得稳,只是一开口就忍不住笑了:“总而言之呢,就是很多钱。” “比你们预期更多的钱。” 价格是说好的一寸一金。 楼管事花主家的银子干脆得很,在边角上也不曾刻意打压,所以全部算下来,五百两一张的银票足足给了二百六十张。 这是老谢家的人这辈子都不敢想的巨额数字。 大伯娘狠狠吞了吞唾沫,不敢把自己算出的数说出口,瞪着眼说:“过清明烧纸,咱们可能都没给祖先烧过这么多吧……” 王氏愣愣的:“那……那咱们是比锦珠她爷爷还富了?” 活着的没人烧纸,也可以这么富了? 谢大伯等人互相看看,发现对方都是同样的表情。 各自同手同脚地找了个空地勉强坐下,就丢了魂儿似的,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银票,谁都不敢说话。 生怕万一喘气的声儿太大了,会把这难得的美梦吵醒了! 谢锦珠耐心十足地坐着等他们回魂,直到谢爹弱弱地说:“这么多银子,咋整?” 谢家的外债已经还清了。 现在人人的身上都穿着新衣裳,家里的米缸也有了余量。 吃喝一应都俱全,鸡鸭猪崽子都养上了。 除了吃喝,还有哪儿需要花钱来着? 突然暴富的人脑中一片空白,谢锦珠慢悠悠的:“先盖房呗。” “咱家人多,五姐她们都是挤在一处住的,大姐二姐她们回来也找不到地方落脚,不如先把屋子扩了。” 盖房是刚需。 谢锦珠不想再继续当家里那个唯一有房间的异类。 谢大伯使劲儿点头:“锦珠说得对,咱们是得盖房!” 在把盖房的话题延展开之前,谢锦珠果断道:“除了盖房,剩下的还是要分。” 谢二伯愣了下小声说:“分?” “锦珠你难不成是说,要分家?” 谢老太突然回魂,想也不想的:“不成!” “分家是……” “我没说要分家。”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说:“好端端的分什么家?” 如果老谢家都是扶不起的废物,那当然是早分家早好,谢锦珠懒得跟不上墙的玩意儿掰扯。 但既然不是,那就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 不过该说的谢锦珠也没打算客气。 “咱家情况特殊,之前都是统一把银子交给老太太管着,最主要的用途也就是奔着一处,那就是我。” 全家吃糠咽菜供养原主的阶段已经结束了。 现在必须开启下一步。 “各家关上门都有自己的情况,也有自己不同要用钱的地方,再这样下去不方便的地方比便利更多,所以我的提议是分钱不分家。” 吃住还是在一处,但除了都必须交到谢老太手中的,剩下的自己打理。 谢锦珠失笑道:“除了这笔银子是要分的,其余一切都照旧,不会有任何变化。” 分家让人难以接受。 可要是换作分钱…… 二伯娘脑子转得最快:“那分到手的银子,我想咋花就咋花?不用再去找老太太要了?” 谢老太瞪圆了眼。 谢锦珠忍笑点头:“对啊,自己支配。” “一切都凭自己的自由。” 谢大伯喃喃道:“这样好像也行?” 三房虽是生活在一起,但往往不挂在嘴上的时候,也各自有各自的难处。 患寡而患不均。 银子多了用处不统一,一旦谁家花用多了,就难免会起口角。 可要是把银子分了各自花销,好像就没这些事儿了? 在谢老太炸毛之前,谢锦珠当机立断:“当然,老太太手里拿着的还是最多的。” “毕竟老太太管着一大家子的家用,少了绝对不行。” 谢老太嘴唇嚅嗫几下好似没了意见。 谢二伯也和谢爹嘀嘀咕咕地说起了细节。 众人的表情从震惊到质疑,再转变到接受。 谢锦珠敲了敲桌上的木匣子示意众人回魂,挑眉道:“没人反对的话,那就按我说的办?” “分?” 二伯娘激动地摁住了谢二伯的肩膀,掷地有声:“分!” 这么多钱分到手,后半辈子都花不完,必须分! 立马分! 第六十二章 他们不知道咱们已经卖了啊 按谢锦珠的提议,降到谢家的大一笔巨财被均额等分。 盖房子是共同的决定,这一部分的银子大家一起出。 剩下的谢老太手中保留一部分,其余被平分到谢家三房人各自的手中。 分到了巨款的人欢天喜地各自回屋数钱。 谢爹和王氏商议后,直接把分到的银子都交给了谢锦珠。 “要是你另外一个同父同母的姐姐还在,你叫四姐的人应该是她,但是……” 王氏苦笑道:“她福薄,养到十岁不小心走丢后怎么都找不到,你上头就只剩下你七姐了。” 谢小七从小就话不多,也不是个拿得出正主意的。 她和谢锦珠不一样。 王氏拉住谢小七的手叹气:“爹娘不是偏心,主要是等你定了婆家,十有八九还是要指着锦珠给你撑腰,毕竟……” “我和你爹一是嘴上没她利索戳人,二是也打不动谁。” 要是谢小七真的在婆家受了委屈,真能提拳帮着出气做主的,谢锦珠还当真是舍我其谁。 谢小七闷着嗓子来了一句我不嫁人。 谢爹抹了一把脸笑了:“孩子话。”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儿有不嫁人的?” 谢锦珠虽是个姑娘,但性子刚强手腕果决,比她们一家子都强,也更能担事儿。 管钱的事儿交给她来办,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谢爹也强调了:“不许胡来。” “你要是再跟从前似的,那……” “我不会了。” 谢锦珠心累地说:“我现在都改好了,要不对我再多一点信任呢?” 她要是真的存了想独占的心,就算是她背着谢家的人把银子全都私吞了,那谁能知道? 不过谢锦珠认为自己全部收着也不妥。 谢锦珠从厚厚的一叠银票中抽出了五张,剩下的退回给谢爹:“这些我拿着当本钱,等赚钱了再给你们。” “其余的你们自己拿着用来养老也好,给我七姐置办嫁妆也行,不干我事儿了。” 这些银子虽说是沾了谢家先祖的光才得到的。 但谢锦珠对谢家人的承诺已经做到了。 再往后就是天高任鸟飞,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啦! 谢锦珠想到即将到来的好日子,有些浮想联翩:“这回有钱了,我就在墨锭里掺金粉加麝香!” “看白老板还怎么压我的价!” 王氏闻声一愣,小声说:“还做墨啊?” 谢锦珠顿了顿:“做啊?为什么不做?” “可是……” 王氏呆呆地看着手边的银票,迟疑道:“咱们不是有钱了吗?还用干活儿吗?” 谢锦珠头顶冒出几个问号:“这么浮夸的吗?” 有钱了就不干活儿了,全都指着这点银子过后半辈子了??? 谢锦珠下意识地以为王氏说的是玩笑话。 毕竟古人早有云:坐吃山空是不对的。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一夜暴富对普通人的致命吸引力。 家里突然就没人搭理她了。 得知谢锦珠还打算在入冬之前进一次松林,二伯娘想也不想的:“谁还费劲巴拉地干那个?” 谢锦珠:“……” 二伯娘苦口婆心:“干活儿多累啊,围着松林到处找指甲盖大点儿的松脂,眼珠子都看花了,一天下来都找不到半兜子,你不觉得累啊?” 谢锦珠在古怪中挤出一句:“可是,制墨不是挺赚钱的么?” “是赚钱,可咱们现在也不缺钱啊!” 二伯娘财大气粗地挥手:“那么多银子呢,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吃,吃喝根本就花不完,还费劲赚多的干啥?” 他们为了活着疲于奔命半辈子,现在也该是时候坐下来享清福了! 二伯娘言之凿凿,谢锦珠无言以对的瞬间,一时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 大伯娘和谢大伯一大早就带上谢五妮,张罗着进城给谢二妮的丈夫买补品了,据说是要去找能让人吃了就起死回生的好药。 他们现在不缺钱了,想买多好的就买多好的,绝不讲价! 二伯娘喜气洋洋地说完,拽上谢二伯和谢小六就急吼吼地出了门。 他们也要进城买东西。 等买完了东西还要去二伯娘的娘家走亲戚,不得空在家里。 谢锦珠站在原地沉默很久,一言难尽地看向谢爹:“都这么想的?” 所有人都觉得,手中的几万两银子够用了? 谢爹倒是没这么理直气壮,张嘴说:“你大伯和二伯都出门了,我要找人帮着看盖房的事儿呢。” 按照谢家人商量好的,新房就盖在村口的地上。 那里紧挨着村里的大路,进出方便,另外地方也够大够平整,能把房子盖得大气又敞亮。 这些事儿都落在了谢爹和王氏的头上,他俩的确是没空。 最后挎上小篮子和谢锦珠一起出门的人,居然是谢老太。 谢老太身形瘦弱,但脚下走得极稳,只是面皮紧绷着透出几分忧心忡忡:“你大伯他们这样,当真没事儿?” 谢锦珠默默往兜子里放了一颗花生大小的松脂。 谢老太自顾自的:“咱家没富过,好不容易过上盼的好日子了,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谢锦珠昨天还说了,让最近没事儿少出门,可今早上起来一个都不记得了,一个跑得更比另外一个快。 谢老太苦着脸说:“你二伯娘去娘家是为了啥你知道吗?” 谢锦珠好奇转头。 谢老太磨牙说:“她之前就惦记的,只是人家嫌咱家穷,怕儿子过继来了遭罪,一直没谈成。” “她现在兜里有两个子儿了,去了肯定还是为了这事儿!” 没儿子是谢家人共有的心病! 只是之前家里有个谢锦珠当幌子,再加上谢老太压着,另有心思的人不得不作罢。 可现在谢锦珠是假儿子的事儿早已不是秘密,二伯娘就不想忍了。 谢老太絮絮叨叨地说:“她娘家兄弟子嗣旺,一个接一个地连着生了五个儿子,家里早已养不起了。” “她老早就看上了那个小的,一心想过继来给自己当儿子,可是她也不想想,过继来的儿子,是能养得长久的吗?” 从别家得来的儿子,到底不是老谢家的血脉。 就算是改姓了谢,那又管什么用? 到了谢老头的坟前叫一声爷爷,底下的谢老头也不能答应啊! 谢老头当年就是因为不想过继,才会把谢锦谎称为儿子的! 谢锦珠听到这话不想接茬。 谢老太气得咬牙:“反正不管她咋折腾,我是不可能会答应的。” “还想瞒着我把事儿办了,做梦!”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可能松嘴!” 上一辈关于儿子的执念过深,谢锦珠的确是无话可说。 谢锦珠生硬地转移话题:“这边是之前就找过的,咱们要不再往上看看?” 谢老太骂骂咧咧地点点头,正准备扒拉着树干往上爬的时候,谢小七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喊:“锦珠!” “那个洛文又来了!” “他这次还是带着一个女人来的!” 谢锦珠掂了掂手中的小篮子,笑色有些玩味:“真来了啊?” “够锲而不舍的啊……” 栽赃陷害逼迫都没能成功,这回是打算直接上门来谈了? 谢老太皱着眉眼:“树咱们都卖了,还来干啥?” 谢锦珠之前不是说,洛文看上的就是地里的树吗? 谢锦珠把兜子挎在胳膊肘,唏嘘道:“可他们不知道咱们已经卖了啊。” 第六十三章 我现在不就是在抢吗? 谢锦珠在卖树的时候就跟白老板和楼管家协商过,此事全程保密,对外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而村里的人都得了最直观的好处,又被村长再三叮嘱过,对卖树的事儿三缄其口。 这几天村里都处于一种生人勿近的紧急状态,外人当然不知道村里发生过什么。 谢老太愣愣的:“那……那咋整?” “东西已经卖了,万一人家问起,咱们……” “洛文想买的是地,关树的什么事儿?” 谢锦珠笑眯眯的:“老太太,咱家之前可是差点被人家坑了的,你们该不会忘了吧?” “不坑回去怎么行?” 她给村民分了几百两银子,还主动让了白老板和楼管事的好处,等的就是今天。 不把洛文和他那个装神弄鬼的主人坑得头脸鼻子青,她就不叫谢锦珠! 谢锦珠笑得跟个大尾巴狼似的进了家门,谢家不大的院子里已经不请自来了不少人。 村长满脸警惕地看着洛文和头戴围帽的神秘女子,对着谢锦珠使了个眼色。 谢锦珠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眉眼含笑:“哎呦,这不是洛先生嘛,今儿怎么得空来了?” 洛文皮笑肉不笑:“是多日不见了。” “我今日进村时发现村里的景象与上次不同,不知村里近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吗?” 在村口的时候就有人拦。 如果不是谢小七和王氏正好在村口,他们大概率都进不来。 洛文的眉眼莫名有些发青。 谢锦珠慢悠悠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就是之前有疑似拐子的人进了村,大家伙都被吓坏了,不敢不谨慎。” 洛文想到被撵走的‘拐子’面皮再度痉挛。 谢锦珠的视线却已经落在了白衣女子的身上。 跟她想象出的一模一样,藏头遮脸的不是个敞亮人。 谢锦珠把篮子放下,脚尖勾了个凳子坐下:“这位是又上哪儿买着上好的甜白釉了?” “还是说自己拿不准,怕跟上次似的被人骗了,特意来找我帮忙掌掌眼?” 洛文气得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 白衣女子却气定神闲地笑了:“之前都是误会,还没能跟你说一声谢谢。” 谢锦珠懒洋洋的:“谢倒是不必了,顺手的事儿。” “你们今天来是为了?” “我还是想跟你谈谈买地的事儿。” 白衣女子摆手示意洛文不用插话,开门见山的:“我对你家的地很感兴趣。” “但之前误会比较多,也没能谈成。” “我亲自来就是诚心要买,开个价吧。” 她必须把谢家的地拿到手。 而且一定要赶在楼家的少爷病死之前。 等用得上的人死了,再拿到手的东西就没那么有价值了。 所以她等不及再耽搁,亲自来了。 白衣女子对洛文的办事不力略有不满,转头看了洛文一眼:“他之前言语不当多有得罪,是我约束不力。” “我今天把他带来也是为了向你们道歉,只要……” “没这回事儿。” 谢锦珠好笑道:“洛先生是个体面人,对我家人都非常客气,没有得罪的地方。” “那为何不卖呢?” “因为钱不够啊。” 谢锦珠理直气壮:“价钱低了,当然不能卖。” 在白衣女子反驳之前,谢锦珠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对村里的事儿了如指掌,肯定也知道这地是怎么回到我家手里的。” “好不容易买回来的东西,还有人愿意出高价收,不好好留着搞搞价,轻易就卖了,万一卖亏了咋整?” 四爷爷一家喜欢坐地起价。 谢锦珠也喜欢。 只要薅到了合适的冤大头,她也不介意狮子大开口。 隔着一层遮挡头脸的白色面纱,谢锦珠无从得知白衣女子此时是什么表情。 不过丝毫不影响她吹牛:“三两一亩是不错的价,但如果有人愿意出五两呢?” “待价而沽是人的本性,姑娘不会介意吧?” 谢锦珠的耿直让在场的人都猛地一窒。 白衣女子显然也是一顿后才说:“那你什么价愿意卖?” 谢锦珠半眯起眼:“你诚心出多少价愿意买?” “你不要太过分了!” 洛文实在是看不下去谢锦珠的得寸进尺,怒道:“不就是几块地吗?!” “你真以为离了你家,我们就……” “那你走哇。” 谢锦珠痞子似的双手抱住胳膊,一副完全贴合无赖的架势,努努嘴:“门就在那儿开着呢,去买别家的。” “你……” “住嘴!” 白衣女子强势打断洛文的话,洛文气得脸发青却不敢说什么。 谢锦珠若有所思地扫了二人一眼,心里有了个大概。 洛文估计都不知道那几块地到底有什么非要不可的秘密。 只有眼前的这个白衣女子知道蹊跷。 可是这人今天是第一次进村,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谢锦珠脚跟蹬着地晃着凳子,神态闲适地等着白衣女子开口。 半晌后,白衣女子语调生硬:“五两?” 谢锦珠撇撇嘴:“不成。” “那你要多少?” 谢锦珠做了个手势:“十两。” “十两一亩地,少了免谈。” “十两?!” 白衣女子震惊得站了起来:“你怎么不去抢?!” “抢?” 谢锦珠笑了下像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把上扬的嘴角压下去,两手一摊:“我现在不就是在抢吗?” 跟这些人的腌臜手段相比,她还抢得光明正大呢! 谢锦珠耸耸肩道:“再说了,买卖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说什么抢不抢那么难听?” “你们要是不买,那我也不愁卖啊。” 洛文气不过再度出声:“几块破地你自己留着当宝吧!” “我们走!” “你……” “十两,确定不变了?” 洛文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衣女子:“这……” 白衣女子却紧紧地盯着谢锦珠:“十两一亩,说定不改了?” 谢锦珠喜出望外似的笑着点头:“不改,当然不改。” “你要是信不过我的话,咱们可以现在就去官府划契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保证童叟无欺!” 白衣女子生怕谢锦珠再生幺蛾子,当场就要谢家人拿上地契去官府认定。 谢家在家的几人不敢插话,瞠目结舌地看着谢锦珠乐颠颠地就跟着去了。 谢锦珠不到半天就带着人重新进了村,站在地埂边上,豪气干云地挥手一指:“看,这些地都是你们的了!” 洛文看着眼前斥巨资得来的地,如愿以偿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白衣女子惊恐似的瞪大了眼,看着地上那一排可怕的大坑,恶狠狠地咬牙:“只有地?” 谢锦珠双手一合,笑得真心实意:“你买的不就是地吗?” “现在地归你了,开不开心?” 第六十四章 被动一时可以,一世可不行 “锦珠啊。” 谢爹敏感地看了一眼村口的方向,用手挡在嘴边小声说:“咱这样明着戏耍把人得罪狠了,万一再来人找咱们的麻烦怎么办?” 白衣女子当场失态,隔着纱帽都感觉得到对方的怒气。 洛文虽是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对于谢锦珠的坐地起价显然非常不满意。 这对主仆来历不明,行事也非常莫名。 纠缠数次终于买到地了,却一点都看不出高兴,甚至都没在村里久留,当场就走了。 老谢家都是老实人,不敢惹事儿也很怕事儿。 现在地虽然是以惊人的高价卖出去了,可…… “你觉得这事就算是完了?” 谢锦珠不可思议地看着单纯得可怕的谢爹,失笑道:“真以为手不摸虫,虫就不咬手了?” 谢爹刚想开口。 谢锦珠就慢吞吞的:“之前在天一阁里摔的‘甜白釉’,这么快就忘了?” 对方明摆着没憋好屁。 来者不善,何必对人家还讲三分道理? 谢锦珠脑中飞快回闪过白衣女子和洛文出现后发生的一切,眉梢染上了几分说不出的莫测。 说来谢锦珠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在见到这个白衣女子后,她之前‘中邪’残留的不适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痕迹全无。 而且说不清道不明的,谢锦珠总觉得此人对老谢家的了解非比寻常。 来到三洋村的目的也不纯粹。 只是谢锦珠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自己跟这个人的关联。 不过…… 直觉告诉她,她们以后还会再有交集的。 谢锦珠老神在在的:“人不找事儿,事儿也找人。” “与其担心这个担忧那个,你不如去想想房子的横梁怎么放,不然大伯和二伯回来了,你怎么说?” 谢爹猛地一拍巴掌说了声坏了,顾不得再跟谢锦珠掰扯这个,急匆匆地朝着盖房的地方跑了。 谢锦珠回到家里一只脚还没跨进门槛,看到坐在院子里使劲剁鸡菜的谢老太,突然说:“老太太,七姐,进城不?” “带你们花钱去啊?” 谢小七:“……” 谢老太放下菜刀狠狠磨牙:“一个个的全是败的!” “花什么钱?你是有多少花不完的啊?” 谢锦珠对着门外抬了抬下巴,怂恿道:“走不走?” “你们要是不去的话,那我就……” “去!” 谢老太麻利地踹开了簸箕站起来,一把拉上谢小七就说:“我得去看着你!” 不然放谢锦珠自己出门谁能放心? 全家就属她最能挣,也就是她最能花! 片刻后,在谢老太絮絮叨叨的念叨中,谢锦珠突发奇想:“买头骡子花不了多少钱吧?咱家要不也买一个?” 进城的路实在太远,每次搭车全凭运气。 这样来回只能靠着双脚卖力的艰辛,谢锦珠真的是过得够够的了。 谢老太翻着白眼瞪她:“你进城就是为了买牲口的?” “这样的大牲口除了赶大集的时候买不到,今儿日子不对,去了也是白瞎的!” “那就先凑合买点儿别的。” 谢锦珠懒洋洋的:“七姐,要不咱们去给老太太打个金镯子?” 谢小七茫然地啊了一声。 谢锦珠笑得戏谑:“一会儿到了县城,咱们就直奔卖首饰的地方。” “进门半斤重的大金镯子先给老太太左右手挂一个,再来几个二两重的大金簪子。” “最好是再添一个一斤八两的金项圈,把老太太挂得全身都金光闪闪的,然后……” “然后给我收拾收拾洗涮干净,就可以把我抬进纯金打的棺材里了,连夜抬着去跟你爷汇合是吗?” 谢老太幽幽的:“等你爷见着我一身金灿灿的,只怕我俩一把老骨头在地底下都要睁着眼睡,生怕有人半夜来撬我的坟刨半斤重的金镯子!” 谢锦珠别过脑袋闷笑出声。 谢老太气不过地敲在她的胳膊上:“这么大的人了,一天就知道嘴上跑马!” “我还不想见你爷呢,少折腾老娘!” 她活着的时候这个小混账就气人! 等她死了,说不定还要被这个混球的孝心害得被人刨坟! 谢小七不忍直视地捂着脸。 谢锦珠捂着被敲的地方乐了:“好好说着话呢,动手做什么?” “真不稀罕要啊?” “你敢!” 谢老太恨不得去敲谢锦珠的头:“你要是敢胡闹,看我怎么捶你!” 谢老太被勾起了从前的回忆,怒从心底来,揪着谢锦珠就开始叨叨过往的罪孽。 谢锦珠有一茬没一茬地应着,等到了县城被谢老太揪得紧紧的:“你不……” “不造。” 谢锦珠拉开谢老太的手,忍笑说:“我来是有正事儿的,老太太别闹。” 谢老太和谢小七不知道她说的正事儿是什么,只下意识地跟着她走。 一路拐到了白老板的店里,谢锦珠先进去送上了自己特意准备的谢礼。 白老板看到东西,喜出望外地乐得龇出了满嘴的牙:“哎呦,居然还有我的份呢?” “我还以为那天就……” “嘘。” 谢锦珠竖起食指在嘴边,挑眉道:“东西不多,重在心意。” 多的已经卖给了楼家,谢锦珠特意留下的就是一点边角料。 不过对白老板而言,这一点边角料也很值得开心了。 白老板喜不自胜地张罗着她们坐下。 谢老太和谢小七不习惯在这样的地方待着,主动去了外头。 白老板刚要亲自帮谢锦珠倒茶,就听到谢锦珠说:“我今天来除了答谢,还想请白老板帮个忙。” 谢锦珠仔细复盘了前几次的交锋,得出的结论出奇的一致:被动。 她一直都非常被动。 与那对主仆相关的信息一概不知,全都等着对方出招了才能见招拆招。 这样的被动一时可以,一世可不行。 谢锦珠开门见山地说:“我久住在村里,打听事儿不方便,想请白老板帮我打听一男一女的来历。” 白老板愣了愣就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叫洛清的?” “洛清?” 谢锦珠听到这个名字心头莫名漏了一拍,顿了顿:“白老板认识这对主仆?” “谈不上认识。” 白老板摆手叹道:“只是有所耳闻。” “那天在村里的时候,楼管事不是也提了吗?” 谢锦珠做出个洗耳恭听的姿态。 白老板倒也坦诚:“这个人的来历不清楚,不过来了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楼家,还跟楼家的人明说了自己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谢锦珠意识到什么,眯起眼:“是谢家的那些树?” 楼家不缺钱,急着找合适的木。 恰好谢家有树。 洛清找到楼家要交易的东西,除了那些树不做多想。 拿别人的东西做自己的交易。 还敢做得那么理直气壮,洛清就那么笃定自己能拿到谢家的东西? 洛清如此肯定的底气是什么? 白老板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咂咂嘴点头:“现在想想,应该是。” “不过说来也奇怪哈。” “那些树在你家的地里长得好好的,数百年都没人发现,就连你们自己都是刚知道的,洛清是怎么知道的?” 第六十五章 给你个吃饱活命的机会 谢锦珠沉默着没接话。 白老板自顾自的:“不过说来也是你的运道巧。” “赶在洛清出手之前把地买回来了,不然人家找你那个亲戚买,是不是也到手了?” “还有天一阁那次,如果不是你手头上正好有银子,是不是就要被逼着卖地保人了?” 等地契过手换了主,甭管地里长着的是什么东西,就都是洛清的囊中之物。 哪儿还有谢家的事儿? 谢锦珠在脑中飞快捋了一下前后,莫名自后背蹿起了一股挥之不去的凉意。 如果此时在这个壳子里的人不是她,而是原主呢? 老谢家穷得耗子来了都没地方打秋风,首先就没有把地买回来的可能。 洛清不管是从四爷爷的手中买,还是后来的设计陷害逼着谢家人卖地,出手的底气都源自于谢家的穷。 她不知道‘谢金柱’早就变成了谢锦珠。 也不知道谢家有了保命的银子。 但她偏偏知道谢家的地里长着什么…… 这种完全找不到根据的先见之明,与其说是筹谋深远,倒不如说是…… 谢锦珠毫无征兆地打了个激灵。 白老板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对,迟疑道:“怎么?” “我刚才哪儿说错了?” 谢锦珠掐住掌心摇头:“没,就是我突然想起个事儿。” “对了,你知道洛清去找楼家谈交易时,跟楼家开出的条件是什么吗?” 谢锦珠问的时候本来没抱希望。 毕竟按照对方行事的神秘莫测来看,这样的细节本该是秘密。 可出人意料的是,白老板居然嘿嘿着说:“我还真知道。” 谢锦珠意外地飞起了眉梢。 白老板抱着自己八代单传的好大儿似的,双手搂着那块金灿灿的木头,压低声音飞快说了几句话。 “我可是看在这好物的份上才跟你说的。” 白老板拍了拍怀里的宝贝,小声说:“出了这道门,你可不能说是我说的。” 谢锦珠露出个笑:“放心,我知道分寸。” 为了不耽误白老板欣赏好东西,谢锦珠很快就起身说了告辞。 谢老太拉着谢小七,正盯着店里透着书墨香气的各类摆设嘀嘀咕咕的。 谢老太看到谢锦珠出来,立马围了上去,神色紧张:“你没乱花钱吧?” “乱买什么东西了?” “没。” 谢锦珠哭笑不得的:“就是聊了几句,你们看好了?” 谢老太狐疑地盯着谢锦珠没说话。 谢小七双手一摊十分坦诚:“你指望两个盲流子能看懂什么?” 她们看着这些字画就跟见着蚂蚁乱爬似的,看不懂,根本看不懂! 谢锦珠随口说了句以后我教你,在谢小七追问的声音中出了方圆斋。 没像谢老太预料的那般去挥霍金银,反而是游走了一圈后,找了个小摊坐下安排晚饭。 折腾一天了,连同她在内的三人都没吃上饭。 谢老太还好,谢锦珠和谢小七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一碟黑黢黢的小咸菜加上一笼热包子,笼屉被揭开时热气直冲了桌边的人一脸。 白乎乎的包子边浸出一层亮亮的油光,热气扑打上来就能闻到最诱人的香气。 谢老太想到花出去的十五个大钱,忍着心痛掰开包子皮,把裹着汤汁的肉馅扒拉出来,扔到了谢锦珠的碗里。 “赶紧吃,免得总嚷嚷我饿着你了!” 谢锦珠刚想说不用这样,谢老太又往谢小七的碗里分了一个丸子似的肉馅:“从前家里吃不起,亏的都是你们当姐姐的嘴。” “往后她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啊,多吃点儿。” 谢小七默默夹走了谢老太碗里的包子皮。 谢锦珠则是摁住了谢老太还要掰包子皮的手,好笑道:“自己吃自己的,不缺这口肉了。” 谢老太眼一瞪还想说什么。 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忍住香咬了一口带馅的包子。 柔软的面皮浸着肉汁的香气,进嘴就缠得舌头都顾不上说话,拌上熬得浓稠的小米粥下肚,几口就不见了一个大包子。 这玩意儿贵是贵,但也是真的香啊! 谢锦珠回头对着老板说再上一笼,咬着包子不动声色地看了街对面的天一阁一眼,有些食不知味。 洛清? 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这人到底是谁? 谢锦珠心不在焉地填饱肚子,正打算带走一份回去给谢爹和王氏时,不远处的一个布庄里有个人影被撵了出来:“去去去!” “我们这里不准要饭的进!” 被推搡出来的人瘦弱得只看得见个可怕的大头,晃荡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着急地说:“我不是要饭的!” “你们不是招伙计吗?我都十九了,我……” “我能干活!什么活都能干!” “只要你们……” “不要!” 撵人的伙计带着不屑:“就你这样瘦得赶不上只螳螂虫,你能干什么?” “赶紧滚开别脏了地方,再来就直接把你打出去!” 四周短暂被吸引的人带着唏嘘散去,站着的人不甘心:“掌柜的您再考虑考虑,我真的可以!” “赶紧滚!” 店内的伙计凶神恶煞地吼了一嗓子,被阻拦的人终于不敢出声了,缩着脖子默默转身。 谢锦珠好整以暇地看着来人:“你,十九了?” 竹节虫先是呆呆的,可紧接着被包子的香气勾得凝固了视线,直勾勾地看着谢锦珠的手呐呐道:“啊?” “对啊……” 谢锦珠挑眉:“十九?” 她怎么记得竹节虫的姐姐都才十五,他是怎么做到比亲姐还大四岁的? 竹节虫呆愣愣的:“啊啊?” 谢锦珠:“……” 谢锦珠低头看看拎着的包子,再看向眼泪疑似流到嘴角的竹节虫,举起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面无表情:“看着人说话。” 竹节虫口水滴答:“哈?” “我说……” 谢锦珠忍无可忍:“你别冲着包子啊啊啊!” “现在是我在跟你说话!” 竹节虫终于艰难地把目光从包子上拔开,可还没开口说人话,就不争气地哧溜了一下口水。 谢锦珠头大如斗,把包子塞到他的手里:“吃。” “先吃饱了再说。” 竹节虫也不跟她客气,抓住包子就往吭哧往嘴里塞。 谢老太心疼地看着他被噎得往天上抻的脖子,豪横地掏出两个铜板买来了一碗小米粥:“哎呦慢点儿吃。” “你这要是噎死了,万一有人说我家锦珠下毒,那算谁的罪过啊?” 竹节虫风卷残云继续呼噜下肚。 谢锦珠足足又买了两次包子,才勉强止住了他的口水,剩下的不是吃不起,是真不敢让他吃了。 没噎死也怕一次撑死了啊! 谢锦珠心惊胆战的:“你不是找到你姐回家了吗?你……” “我姐……” 竹节虫抬起手背胡乱抹了一把眼睛,红着眼说:“我姐死了。” 这回震惊的换成了谢家祖孙三人:“啊?” 谢锦珠难以置信:“找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 谢锦珠说到一半戛然止住。 竹节虫苦笑道:“这世道的嘴是吃人的,我姐姐从翠红楼逃出来,她活不下去……” 左邻右舍的风言风语,家里家外的冷眼讽刺。 字字句句不见刀锋,一言一语带飞的却都是人的血肉。 他姐姐是被救出来后悬梁自尽的。 唯一的亲姐吊死了,竹节虫再无牵挂,彻底成了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他抽了抽鼻子小声说:“我想出来找个活儿干,可是……没地方愿意要我。” 需要力气的他没力气,需要本事的他没本事。 父母留下的微薄家当,还在赎人的时候典卖得一干二净,他无处可去。 谢老太捂着心口念叨了一声冤孽啊。 谢小七忍着心急,想从身上找点儿值钱的给他。 谢锦珠却在沉默后突然说:“你叫什么?” 第二次见,谢锦珠终于好奇起了竹节虫的本名。 竹节虫忍着抽噎咬牙说:“牧恩。” 谢锦珠放轻了声音:“牧恩。” “我给你个能赚钱吃饱的机会,好不好?” 牧恩被不可预知的惊喜砸中,不可置信地扼住了呼吸:“我……我能干什么?” 谢锦珠指了指不远处的天一阁,微妙道:“非常简单。” “那里头住着两个我感兴趣的人,在明天中午他们要出门的时候,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那个戴着纱帽的女人拦住,至少半个时辰。” 牧恩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表情逐渐坚定。 谢锦珠在他的眼前打了个响指,诱得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同时轻轻地说:“保护好自己别受伤。” “这回的事办好了,我保你能吃饱到能养活自己的十九岁。” “知道该怎么做吗?” 牧恩眼底迸出狼崽子似的凶光,使劲儿点头:“知道!” “我一定把人拦住!” “绝对不让那个人坏了你的大事儿!” 第六十六章 大姐你是不是脑子有大病? 谢锦珠本来还想弄点儿东西给牧恩乔装打扮一下,免得他藏匿的本事不到位,在关键时刻露了马脚。 然而谢小七却幽幽地说:“真的要多此一举吗?” 谢锦珠沉默地看向脑袋和肚子一般滚圆的牧恩:“……” 谢小七默默叹气:“他现在就很像了。” 往墙角蹲下,再把脏兮兮的爪子摊开,他跟路边的乞丐一模一样! 本色出场! 不用再多半点伪装! 在牧恩局促的目光中,谢锦珠一言难尽地给了他几个铜板。 牧恩入戏还挺快,双手接着铜板立马点头哈腰的:“谢谢谢谢,姐姐人美心善,一定长命百岁寿比南山,多财进禄盆满钵满!” 谢锦珠:“……” 谢锦珠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谢谢你啊。” 牧恩沉浸在乞丐的扮演中无法自拔,一把将本来就凌乱的头发抓成了草窝,怡然自得地就在天一阁的门口找个旮旯坐好了。 跟专业的乞丐相比,这脏孩子只差个缺口的大碗。 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谢锦珠心情复杂准备撤,谢老太忧心忡忡的:“锦珠,咱们是不是该回家了?” “你明天还要来吗?” 洛清和洛文的确是住在天一阁,可谢锦珠让牧恩拦他们做什么? 谁知谢锦珠却说:“我今天就不跟你们回去了。” 从白老板那里得到的消息非常重要,谢锦珠必须尽快搞清楚心里的疑惑。 谢老太踌躇满面,揪着谢锦珠不敢撒手:“可是……” 谢锦珠拉开谢老太的手,果断道:“老太太,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具身体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谢锦珠察觉到的古怪也不可能对任何人开口说。 但只要明天一切顺利的话…… 目前所有的谜团都会找出答案。 她必须找到那个答案! 谢锦珠把谢老太和谢小七都强行塞上了回村的骡车。 自己则是溜达着进了一个布庄,买下一身男子的成衣,稍微打扮后装成一个俊秀的年轻公子,晃着从白老板那里友情得来的折扇,光明正大地进了天一阁。 伙计没认出来,笑得热情:“这位公子是吃饭还是住店啊?” 谢锦珠折扇一收笑色渐深。 洛清他们居然没包店了么? 谢锦珠往台面上压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在伙计火热的目光中笑道:“安排个楼上清净点的房间,别来人打搅。” “先住两天,剩下的归你了。” 伙计难得见到出手这么大方的客人,当即端出了此生最热情的笑脸,乐呵呵地把谢锦珠往楼上引:“贵客一位!” “天字号一房!” “贵客这边请!” 天字号一房位置优越,距离洛清入住的房间只隔了一道墙。 谢锦珠婉拒了伙计铺床打热水的服务,走到窗边用扇子支起窗户的一角,若有所思。 隔壁屋里,洛文心急如焚地看着洛清:“咱们已经没多少银子了,接下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洛清之前信誓旦旦的,只说到了这里以后会有钱的。 而且还是惊人的一大笔银子。 但除此外,她什么都没告诉洛文。 最近花出去的银子跟流水似的不见回头,荷包逐渐空荡。 但洛清说的银子呢? 一文钱都没见着! 洛清黑着脸不说话。 洛文压不住声调:“我就想不通三洋村的那几块地有什么好稀罕的!” “你又不会去种地,非要买谢家的地做什么?那几块破地花了几十两银子!” “现在买是买到了,往后如何是好?是你打算去村里种地刨土,还是打算让我去犁地插秧?光是靠着那几块地,什么时候能把花出去的银子赚回来?!” 十两银子一亩地,洛清简直是疯了! 现在买完了又不说话,洛清到底是想干什么?! 洛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刚要口不择言时,洛清终于开口:“你别忘了是谁救了你的命。” 洛文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没了声音。 洛清垂下眼:“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如果不是她,洛文早就化作了一滩烂肉白骨,他哪儿来的底气跟她叫嚷? 洛文铁青着脸咬牙:“那你说如何?” “咱们的银子是有数的,照现在这样的花法,只怕再过几日,就要被天一阁的人撵出去流落街头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 “你怕什么?” 洛清不耐烦地白了洛文一眼:“我已经说过了,银子都是小事儿,过了明天楼家自然会抬着成箱的银子来当谢礼。” “你还怕楼家给不起钱?” 楼家的确是巨富在偏远,当然有的是花不完的银子。 可洛清凭什么笃定楼家一定会来送钱? 洛文心头冒火浑身都像是长满了嘴,但触及洛清冰冷的侧脸,却也清楚自己的问题不会得到任何回答。 从他被洛清救下的那一日起就是这样。 洛清好像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洛清的预测从不会出差错。 除了老谢家的这一次…… 洛文掐着掌心深深吸气:“行,那就按你说的办,再等一日。” 洛清嗯了一声示意洛文可以滚了。 等门板被重重地关上,洛清看着铜镜内自己模糊的眉眼,带着无人可见的狠意狠狠磨牙:“跟你说的不一样!” 室内空无一人,唯独洛清在咬牙自语:“谢家的地里根本就没有金丝楠木!” “我之前跟楼家夸下的海口没了后续,我还怎么跟楼家搭上线?!” 金丝楠木就是个跟楼家搭上关系的跳板。 可现在花了大价钱得来的土地只是土地,根本就没有她要找的东西! 洛清还想说什么,却像是在听什么东西说话似的陷入沉默。 “你是说,金丝楠木被人提前卖了?是谁?” 无人说话间,洛清不知是听到了什么,表情逐渐狰狞:“是谢家的人?那个谢锦珠?!” “是啊,我的确是没必要着急。” 洛清死死地掐住掌心,近乎喃喃地说:“没了金丝楠木也没关系,只要我帮着治好了楼家少爷的病,我照样是楼家的大恩人……” 她现阶段最需要的就是楼家的感恩戴德,以及从楼家得到的一样东西。 而楼家最重要的就是那个病得要死的少爷。 洛清显然是对提示自己的东西没那么信得过,迟疑道:“楼家少爷的病,真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儿?” “只要把屋内的摆设撤了,真就能活?” 虚空中看不见的东西不知说了什么,洛清脸上的狰狞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志在必得的冷笑:“等我把手头上的事儿办完,我再去找那个谢锦珠慢慢算账!” 屋顶上的谢锦珠:“……” 不是吧大姐你脑子有毛病啊?! 从头到尾都是你在找我的麻烦,气急败坏了还要找我算账?! 是不是有大病! 谢锦珠气得瞪眼,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看着洛清发疯似的拿出一个神秘兮兮的小瓶子,又在对着铜镜演练明天要说的话。 谢锦珠缓缓吐出一口气,在洛清终于停止发疯的时候,顺着来时的屋檐翻窗回到隔壁,神色莫名。 “可以预知未来?自言自语?” 换作旁人见了,或许要怀疑洛清是中邪了。 但谢锦珠不一样。 她看过那么多电子读物! 金手指! 这一定是洛清的金手指! 但怎么证明洛清的金手指是一定正确的? 谢锦珠摸着下巴看向窗外深深的夜色,眸色渐深:“撤了摆设就能活么?” “试试?” 第六十七章 她抢个狗牌怎么了?! 第二天一早,谢锦珠摆手示意伙计不用迎上来,大步流星地出了天一阁。 谢锦珠直接奔着楼家就去了。 楼家的人不认识她,照例把人拦在了门外。 谢锦珠气定神闲的:“我是来找楼管事的,烦请小哥带个话。” 门房看着手中的银子露出个笑:“成啊。” “那你进来等,我去帮你传话。” 门房拿钱办事儿动作很快。 楼管事一眼认出来人是谁,顿了顿有些意外:“姑娘怎么……” “嘘。” 谢锦珠示意楼管事跟着自己往角落里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楼管事一脸微妙:“我家少爷的病症由来已久,前后请过诸多良医都不见起效,若是屋内的摆设有问题,那怎么会没人看出来?” 这些年来的那么多人,难不成都是瞎子? 谢锦珠哭笑不得:“那我怎么知道?”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知道这么一句,是不是管用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对楼家而言,挪动些摆设不是难事,为何不试试?” 楼家不缺使唤的下人,搬东西也是小问题。 只是…… 楼管事狐疑地看着谢锦珠:“道听途说?” “姑娘是从何处听来的?” 谢锦珠一脸糟心:“这个不好说,不过时辰还早呢,要不就试试呢?” 她现在就是想试试洛清的话到底准不准。 如果凑巧准的话,那就一定要抢在洛清的前头! 谢锦珠知道牧恩不可能把人拦住太久,苦口婆心的:“搬吧,万一管用呢?就当是碰碰运气?” 楼管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不管用呢?” 谢锦珠袖子一撸果断道:“那我就帮着你们再搬回去!” 反正只要有机会,那就必须先试试! 楼家的人或许真的是被自家少爷的病折磨疯了,面对这种不着调的提议都相当看重。 楼管事去而复返,很快就带着谢锦珠去搬东西了。 谢锦珠也不知道搬什么管用,反正是看得到的摆设全都一次搬空,楼少爷咳得像个破风箱,早就被送到了隔壁院子。 被搬出来送到外院的桌柜陈列全都暴露在了阳光下,谢锦珠敲了敲博古架有些纳罕:“哎呦,深海黄梨木。” 虽说比起金丝楠木少了些奢华的璀璨感,但也是有市无价的宝贝。 楼家是真的富! 赶来的楼夫人意外谢锦珠的见识,脸上泛起几分笑:“姑娘倒是识货。” “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姑娘可否为我解惑?” 谢锦珠有口难言。 她说什么呢? 因为趴屋顶偷听的几句疯言乱语? 可人家都照她说的把东西搬了,要是什么都不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儿…… “夫人!” 楼管事一路跑着过来,激动得脸都红了:“少爷不咳了!” “真的不咳了!” 谢锦珠浑身僵硬地站起来,在场的人却一个都顾不上她,全都跟着楼夫人跑得飞快。 楼管事对着谢锦珠竖了个大拇指,快步追上去:“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少爷的脸色好了很多,或许真的是这些摆设的问题!” 楼夫人话声颤颤:“老爷呢?” “派人跟老爷说了吗?” “说了,等大夫来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 眨眼间人去楼空,堆满了东西的外院里就只剩下了谢锦珠和几个下人。 楼家的下人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谢锦珠,突然有人小声说:“大仙,你……您能帮我看看吗?” 谢锦珠艰难道:“大仙?” “对啊!” 问话的人兴奋道:“你都能算出是这些东西的错,不是大仙是什么?!” 谢锦珠:“……” 谢锦珠内心的古怪不比任何人少,顿了顿呵呵道:“那你还真是说错了。” 的确是有能未卜先知的大仙。 但大仙不是她! 谢锦珠心情复杂地找了个不那么值钱的凳子坐下,面上平静得高深莫测,实际上在艰难地梳理脑中的一团乱麻。 怎么人家就有未卜先知的金手指,她穿来就只能被迫接收原主的烂摊子?! 谢锦珠暗暗磨牙:洛清难不成也是穿的? 同穿不同命? 洛清都有能预知未来的金手指了,非要针对她做什么? 她只是个无辜的倒霉蛋好吗?! 谢锦珠气不过地揪住了衣摆,一口气还没顺清楚,就被眼角含泪的楼夫人抓住了手:“多亏了你!” “你是救了我儿子的大恩人!” 谢锦珠的手腕子被抓得生疼,龇牙挤出个不那么尴尬的笑,干巴巴的:“夫人别这样,我其实也就是凑巧。” “楼少爷的病,真的见好了?” 立竿见影好得这么快? 楼夫人没回答谢锦珠的话,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眼风一厉扫向院内的东西:“砸!” “把这些东西砸开掰碎了查!” “我倒是要看看,是藏了什么妖魔想害我儿子的命!” 价值千金的宝贝在楼夫人一声令下后变成一文不值的碎片,谢锦珠也瞬间摇身一变成了楼家的座上宾。 谢锦珠赶紧谢绝了楼夫人让出的主位:“真不是我的功劳,夫人不要这么客气。” 楼夫人红着眼客气道:“姑娘一句话,救下了我儿子的命。” “姑娘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提!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定让姑娘如愿!” 谢锦珠等的就是这句话。 在楼夫人感激的目光中,谢锦珠表情微妙:“其实,我还真有个不情之请。” “我听说楼少爷从前养过一条狗,那条狗有个白玉打的狗牌?” “那块狗牌能给我吗?” 原本正在认真听谢锦珠说话的楼夫人表情微变,狐疑道:“你也想要那个?” 楼少爷的狗早在三年前就寿终正寝,狗牌倒是还留着。 可那东西只是一块指腹大的粗白玉打造,被狗戴了十几年都没人稀罕,最近怎么来了两个人都想要这个? 谢锦珠对上楼夫人眼中的古怪,心累道:“不瞒夫人说,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我想要单纯就是为了膈应人。” 楼管事意识到什么脸上多了几分诙谐,赶忙凑在楼夫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谢锦珠实话实说:“为了我家里那些金丝楠木的事儿,我跟暂住在天一阁的洛姑娘有些纷争。” “我听说她想要这个。” 东西有什么用处来日再说,反正先下手为强! 洛清都能不择手段想抢老谢家的树了,她抢个狗牌怎么了?! 就抢! 楼夫人得知原因,忍不住的好笑:“那个狗牌不值钱,现在就能给你,你只要这个?” 谢锦珠毫不犹豫地点头:“就要狗牌!” 不为别的,就为了气人! 被洛清视作必得之物的狗牌灰扑扑的,拿去当铺估计都没人要。 谢锦珠翻看半晌胡乱塞进掌心,果断站起来告辞:“贵府少爷身体不适,夫人事忙,我就不在这里多打扰了。” 楼夫人看着进退得体的谢锦珠,笑得和善:“我让人收拾了一些谢礼,你看是自己带回去,还是等我派人给你送?” “不用不用。” 谢锦珠哭笑不得:“谢礼我已经拿到了,多的功劳不敢冒领。” “楼家给我的银子已经够多了,夫人不用再多客气。” 谢锦珠说完一点不含糊,走得脚下带风毫不迟疑。 她是真的就想要那块狗牌! 楼夫人撑着额角失笑半晌:“是个妙人儿。” 楼管事倍感好笑的同时正想说话,谁知这时候门外有人来报:“夫人,那个洛姑娘又来了。” 楼夫人闻声抬起眼尾:“哦?” “她来做什么?” 传话的丫鬟小声说:“她说自己知道怎么治少爷的病,为结善缘,特来送药。” “药?” 楼夫人紧攥着椅子扶手,挤出个冷笑:“好哇。” “把人请进来。” “我倒是要看看,她要给我儿子吃的是什么良方好药!” 第六十八章 好皮子也挡不住脏心思! 洛清今日出门时被个不长眼的乞丐撞了一下,不得已转回去换了身衣裳,赶到楼家时正好跟谢锦珠前后脚错开,她也不知道这一上午楼家发生了什么变化。 楼夫人高高在上地坐着,一眼不看洛清,甚至都没叫人坐下。 洛清站得笔直,被遮挡在纱帽下的眉眼掠过扭曲:“听闻令公子病入膏肓,所以我……” “你是在咒我儿子?” 楼夫人不悦道:“谁病入膏肓?你听谁说的?” 洛文心说不妙赶紧拉了拉洛清的袖子。 洛清却甩开他固执地说:“楼不言病弱不是秘密,我说的也都是事实,夫人何必对我动怒?” “你……” “我今日来为的就是楼不言的病。” 洛清在在场几人的注视下拿出个造型古朴的小盒子,一副高人的神秘之姿:“这是我机缘巧合得来的秘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 “只要把这秘药吃下去,再按照我说的办,我保楼不言会病愈。” 楼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小盒子:“这是什么药?” 洛清高深道:“不可言。” “不过我可以用性命担保,保准药到病除。” 楼家前后请过无数好大夫,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这样的大话。 楼夫人到了嘴边的斥责微妙一转,没看洛清手中的药,反而是说:“服用此药的话,怎么做才叫配合你?” “病气乃脏污纳聚,从医也从玄,最首要的一件当然是动器。” 洛清高深莫测地兜了一圈,心中有些意外楼夫人的表现。 按她的预期,楼夫人为了儿子的病早就开始病急乱投医了,这人怎么这般镇定? 楼夫人要笑不笑地看着洛清:“动器具?” “搬动我儿屋内的东西?” 洛清点头:“对。” “先把东西搬出来,再请楼不言换个远离墨竹院的地方养病,另辅上这秘药,最多不超过三个月,就……” “那到底是搬东西起的效,还是这药在起效?” 洛清不屑似的嗤道:“当然是秘药为主,无药就无效。” 楼夫人站起来走到洛清的面前,意味不明地盯着她说:“洛姑娘莅临两次,我却至今没见过姑娘真颜。” “如今姑娘还为了我儿的病煞费苦心,实在令我动容。” “姑娘想要的东西,当真只有那个旧物?别无其他?” 洛文敏锐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可等不及他出声提醒,洛清就说:“当然。” “我出手救人只是缘分到了,不求其他。” 楼夫人听到这话低低地笑了:“是吗?” “那不如就请姑娘暂时挪步府衙,也好解释清楚与我儿的缘分到底是怎么来的?” 洛清和洛文都是同时一僵。 洛清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我是来救人的,你……” “如果不是你们这种蓄意的腌臜小人,我儿哪儿会用得上谁来救?!” 楼夫人挥手一掌把洛清抽得差点跌在地上,忍无可忍:“来人啊!” “把他们一起捆了送到衙门去!” “另外找人来验清楚,这巴巴被人送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现在就去!” 楼夫人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楼管事等人出手迅猛,当场就把洛清和洛文双双拿下。 全程两人都没来得及挣扎。 扭动间洛清的纱帽被掀翻掉在地上,楼夫人一眼扫过面冷如霜:“倒是长了一张好皮子,只是可惜了。” 再好的皮子也遮不住那颗肮脏的心! 洛清被堵住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很快就被带了出去。 楼管事面色沉凝:“此人一开始就是奔着少爷来的。” 第一次主动登门,说自己的手上有大批的金丝楠木,想与楼家做交易。 为此甚至设计三洋村的谢家,一次出手失败后,又打着救人的由头二次登门,两次为的都是那个不起眼的狗牌。 那个狗牌到底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就在楼管事在迟疑,要不要找谢锦珠把那个狗牌要回来的时候。 楼夫人却冷笑道:“谢家那个丫头跟这人有过节,要狗牌只是为了膈应人。” “这个姓洛的大概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你以为她真的只是想要个狗牌?” 狗牌不值钱。 但狗牌的主人是楼家唯一的嫡子,贵不可言。 洛清装出了一副不在乎金银玄而又玄的架势,鬼晓得她到底图谋的是什么! 楼夫人肝火愈盛:“此人藏头露尾的居心不良,肯定就是……” “夫人。” 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凑在楼夫人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楼夫人面露微妙:“那所谓的秘药只是些三七粉。” “谢锦珠昨晚也住在天一阁?还就住在洛清的隔壁?” “那就是了……” 谢锦珠突然跑来,没头没尾地提了一句换地方搬东西,除此外什么都说不清。 她十有八九是昨晚偷听到了什么。 洛清! 楼夫人面露狠色:“不言的病少不了脏手作怪,这个洛清肯定知道什么!” “派人去衙门盯着,一定要严审!” “逼着她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如果查实洛清和楼不言的病有关系,她绝对不会放过她! 片刻后。 “滚开!” “不要挡路!” 楼家的下人押着被五花大绑的洛清和洛文直奔府衙,一路驱赶着探头看热闹的百姓,走得浩浩荡荡。 人群中,牧恩艰难地踩住自己几乎只剩下个鞋底板的破鞋,哧溜了一下鼻子,正想转身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别叫。” 谢锦珠低声说:“跟我过来。” 牧恩精神一振,赶紧拖拉着鞋板跟上。 等绕开看热闹的人,牧恩有些愧疚地说:“我没把人拦住太久,是不是耽误你的事儿了?” 牧恩从昨晚就一直守在天一阁门口,看到洛清和洛文出来,立马扑过去洒了对方一身泔水汤。 可泔水汤只能撒一次。 等洛清气急地换了衣裳出来,牧恩只能装作要道歉的样子冲过去挡路。 然而最后还是把人放跑了。 牧恩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谢锦珠却抻了个懒腰,对着牧恩竖起了大拇指:“没耽误,干得漂亮!” 洛清能换衣裳却洗不清身上的嫌疑。 现在被楼家送进了府衙,自身难保。 现在该困扰的人是能未卜先知的洛清,不是她。 谢锦珠心情大好地动了动脖子,招手示意牧恩跟上:“走,先带你吃饭。” 别的等吃饱了再说。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牧恩天赋异禀,他起码能吃死三个老子。 谢锦珠从一开始的震惊到随后的麻木,最后打了个哈欠毫无波澜地说:“你确定被撑死不算我杀人是吗?” “你要是愿意立下撑死后果自负的文书的话,我其实是不介意你再吃一碗的。” 不到半个时辰,足足八碗馄饨! 牧恩甚至连汤底子都喝得一干二净,一点渣都没剩! 牧恩的肚子到底是怎么装下这么多东西的? 谢锦珠狐疑地盯着他:“还吃啊?” 牧恩羞涩地嘿嘿一笑,珍惜地舔走碗边的最后一点馄饨皮,不太好意思地摇头:“不……嗝……不吃了。” “撑死了就吃不上下一顿了,我得活着!” 谢锦珠被气笑了:“你还给自己安排得挺明白。” “吃饱了就走吧。” 牧恩有些心痛地看着谢锦珠数给老板的大钱,双手托着圆鼓鼓的肚子跑过去:“走?去哪儿?” “当然是送你去找个能吃饱饭的地方啊。” 谢锦珠回头看了牧恩一眼:“答应过你的,忘了?” 第六十九章 那王八蛋居然中举了?! 牧恩没想到谢锦珠居然说的是真的,喜出望外地瞪大了眼。 一路跟着谢锦珠穿过长街,想问什么又不太敢问,直到最后停留在方圆斋的门口。 谢锦珠示意牧恩站定:“我很快就出来。” 牧恩紧张地揪着脏兮兮的衣摆,使劲儿点头:“我不乱跑就在这里等你!” 白老板看到谢锦珠就先笑了:“好久没见你这副打扮,今儿见着倒是有些新鲜。” 谢锦珠穿裙子戴头花多的是娇俏惊艳,一身男子打扮更多的却是素雅和文秀。 只是眼前的人哪怕是重新扮作了男子,气质也与从前印象中的截然不同。 就像是从灵魂深处扭曲得变了个人一样,完全找不出从前无赖的痕迹。 谢锦珠轻描淡写地嗐了一声:“在外这样打扮方便。” “白老板,你这儿招打杂的人吗?” 牧恩年纪太小,再加上本身不是孔武有力形的,靠着自己基本上没有找到活儿的可能。 但方圆斋打杂也都是些轻巧活计。 白老板为人不错,如果可以的话,这里或许会是牧恩最好的去处。 谢锦珠也不遮掩,坦诚道:“这人是我结识的一个小弟弟,家里的爹娘姐姐都没了,眼下实在是找不到去处了。” “如果你这里暂时不缺人打杂的话,那要不就……” 谢锦珠飞快地看了门外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他的工钱和饭钱算我的,你就给他提供个落脚的地方,平时有用得上的地方叫他搭把手,行吗?” 谢锦珠是不可能把牧恩带回家的。 牧恩就算是年纪小,那也是个男的。 这个背景下的人脑子里腐朽得很,贸然带回村多的是口舌。 而且谢锦珠也不知道把牧恩带回去能干什么。 白老板听完有些好笑:“你自己出钱养着他?” 谢锦珠怅然叹气:“大话都说出去了,不算我的不行啊。” 她都夸出海口要让人吃饱饭了,总不能因为对方吃得多就出尔反尔吧? 白老板笑得止不住:“只是年纪小不打紧,只要听话伶俐就行。” “那就这么定了?” “能定。” 白老板爽快地说:“而且他既然是在我店里打杂,为我干活儿就该是我出钱养着,后续你就不用操心了。” 一个打杂的伙计,一个月最多就是八十文的工钱,随便养。 话虽这么说,谢锦珠最后还是坚持要在下次送墨的时候,免费赠送白老板一块。 白老板忍着笑把牧恩叫进来,也没嫌弃牧恩看起来实在邋遢,叫来店里的人带他去梳洗换衣。 自己则是对着谢锦珠低声说:“我突然想起来个事儿,你可能感兴趣。” 谢锦珠好奇地眨了眨眼。 白老板开门见山:“昨日放榜了。” 谢锦珠的嘴角无声狠狠一抽。 如果原主女扮男装的秘密没被揭穿,那放榜就是老谢家首屈一指的大事儿。 可昨天愣是谁都没想起来! 谢锦珠尴尬地搓了搓手指:“那什么,我朝自来没有女官的先例,放榜这种事儿吧,现在跟我关系就不大了,你怎么……” “跟你关系不大,但跟一个你认识的人关系不浅。” 白老板喜欢打听事儿的特质再一次暴露无遗:“我听说你之前在书院的时候,跟客居在书院的苏秀才关系不错,是这样的对吧?” 谢锦珠:“……” 如果不是白老板提,她都快把那个从翠红楼神奇跑掉的狗东西忘了! 谢锦珠扭曲着脸磨了磨牙,含混道:“啊?嗯嗯嗯,还行?” 白老板一脸压不住的兴奋,手舞足蹈地说:“苏秀才中举了!” “榜上有名!他以后就不再是秀才,是正儿八经的苏举人了!” 谢锦珠:“…………” 中举了?! 就苏伟胜那样的王八蛋,他居然还真的考上了?! 在白老板滔滔不绝不断输出的敬佩之情中,谢锦珠百感交集地说:“考官都是瞎的吗?” 就苏伟胜那种货色,他都配得上被人叫一声举人老爷?! 白老板没听出谢锦珠的言外之意,满脸的幸与荣焉:“举人和秀才可是天差地别的两回事儿,他这辈子算是熬出头了。” “你之前跟他关系好,以后也不妨多走动啊,万一什么时候就沾上举人老爷的光了呢?” 谢锦珠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突然说:“都放榜中举了,那苏伟胜人呢?” 翠红楼的滑稽一别后,谢锦珠复盘了很久,都想不通苏伟胜到底是怎么跑掉的。 后来她也打听过,但谁都不知道苏伟胜跑到哪儿去了。 都熬到中举了,苏伟胜总不能还躲着了吧? 白老板乐呵呵的:“前段时间的确是没看到人,不过我听说苏举人定下了后日在天一阁的宴席,准备宴请自己的亲朋故友答谢师恩。” “你跟他交情好,他肯定也会请你的!” 谢锦珠心说那可不一定。 不过白老板说的这个信息的确非常重要。 谢锦珠果断道:“等下次送墨的时候,我免费赠你两块最好的!” “不,送你三块!” 只要白老板愿意一直这样口无遮拦还好事儿下去,她还可以送出更多! 白老板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儿,哈哈笑着对着梳洗好的牧恩温声交代。 谢锦珠确定把人留在这里是妥当的,私底下往牧恩的手里塞了一个小荷包:“这是二两银子,你拿着傍身。” 牧恩下意识地推辞:“不不不,我……” “让你拿着就拿着。” 谢锦珠看着与自己一般高的牧恩,笑了下说:“从今往后就是个大人了,记得好好养自己。” “在白老板这里好好干,要是遇上什么难处,就去三洋村谢家找我。” 在牧恩感激的话冒出来之前,谢锦珠幽幽的:“当然,你最好是没有要找我的事儿。” 一个敌意浓厚却又非常莫名的洛清,再加上刚刚新鲜中举的苏伟胜,这俩仇人已经让谢锦珠非常头疼了。 她真的没闲工夫再掺和别的! 牧恩似懂非懂地用力点头,小男子汉的眼尾闪过可疑的水光,又被飞快擦去。 谢锦珠给他留足了面子,摆摆手就说:“我走了。” 牧恩站在原地目送谢锦珠离开,攥着荷包狠狠咬牙后低头进了方圆斋。 谢锦珠安顿好了牧恩,也没着急回村,一直在摩挲手中沁出了淡淡黄色的狗牌。 洛清不择手段都想要得到这个东西,这玩意儿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谢锦珠不信邪地举到眼前反复端详,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楼少爷的狗大概是个油皮。 说好的白玉,染挺黄! 谢锦珠看了半天实在是得不出别的结论,索性把狗牌顺手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不管这到底是个什么牌,能气到洛清就是一块绝佳的底牌。 为了把脑子里的乱麻梳理清楚,回村时没坐车,反而是走了平时不常走的另外一条半山小道。 这半山小道是从山壁边缘延出来的窄路,几步之外就靠着幽深的悬崖,地势险峭。 谢锦珠走到山道最为狭窄的位置时,山间冷风卷来,隐隐约约似是带出了一股平时难以察觉的异香。 谢锦珠脚步顿住,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这是什么味儿? 第七十章 我真的没想要跳崖! 自崖底随风而出的异香明显却不浓郁,只掺在风中时不时从鼻尖掠过,像一道看不见的透明钩子,勾得锦珠朝着香味散出的悬崖边上靠近。 谢锦珠非常惜命。 先是谨慎地观察了四周确定是安全的,也不会有任何不长眼的突然冒出来给自己踹下去,才小心翼翼地沿着没有护栏的山道往前,不修边幅地趴在了地上,往崖底探头。 “这味道闻着怎么……” 就在谢锦珠聚精会神地盯着崖底某处不敢眨眼时,小道的另一头突然冒出一个弱弱的女声:“那是不是咱家的锦珠?” 女声逐渐靠近,说不出的心惊胆战后吼了起来:“谢锦珠你在干啥!” “你是不是要跳崖!” 谢锦珠茫然回头,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一股大力拽住了脚踝,毫无防备的被往后拉扯。 谢锦珠双手无助地向前挥舞,想抓住什么:“哎呦我……” “快把她拽回来!” 谢二妮撕心裂肺的:“抓紧了!” “千万不能让她跳下去!” “我不是想跳……” “你个混球又在作什么死?!” 谢二妮扑过来巴掌拍在谢锦珠的屁股上,吓得都带出了哭腔:“好端端的谁又让你遭气了?” “你是活得多腻歪了,想不开要去跳崖?!” “锦珠你没事儿吧?” 谢大花失而复得似的拉着谢锦珠喊:“你是咋地了?” “为啥想不开啊?你……” “大姐……” 谢锦珠以五体投地的姿态被迫趴在地上,绝望地昂起头说:“能先让我站起来再说话吗?” 她只是想往崖底看看,不是想死要跳崖! 谢大花和谢二妮扑上来,一个拽着脚丫子一个踹屁股,现在谢二妮还坐在她的小腿肚子上,她根本就站不起来! 谢大花眼里还转着不信任的泪花:“我们放开你,你真不往下跳了?” 谢锦珠:“……” 谢锦珠生无可恋地咬牙:“我压根就没想过要跳的好吗?” “先让我起来啊!” 在谢大花和谢二妮的质疑中,谢锦珠终于获得了从爬行转变为站立的自由。 只是这两人明显还是信不过她。 谢大花直接挡住了谢锦珠看向崖底的视线,自己挡在了前面。 这样如果谢锦珠还是想不开的话,起码她们挡在前头能拦一下。 谢锦珠都顾不上拍自己身上的烂泥碎土,也没心思去看明显心虚不敢看自己的二姐夫,只疑惑道:“大姐二姐,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啊?” 谢二妮着急道:“我们不来你是不是就要寻死了?” 谢锦珠被气笑了。 她到底哪里看起来像是想不开的? 不过话到嘴边,谢锦珠突然意有所指地看了抱着孩子眼神闪烁的二姐夫一眼,微妙道:“那该死的人也不是我啊,我寻什么死?” 谢二妮转念一想也是,气不过地拍了谢锦珠一下:“小孩子家家的一天胡说八道,什么死不死的?” “一天天嘴上没个忌讳!” 谢锦珠揉了揉被拍的胳膊没接话,谢大花心疼地拉住她说:“是老太太叫我们回来的,你不知道吗?” 谢老太前几天就叫谢二伯他们去带了话,说家里要盖房子了,把四个嫁出去的孙女儿都叫回来热闹热闹。 更大的可能是家里现在富裕了,想私底下贴补几个孙女儿,只是这话到底是不好明说。 她们姐妹俩是之前就约好了一起来的,谢四妮晚些到,不确定的就是谢三妮。 谢大花忍不住问:“锦珠,你三姐夫的病好些了没?” 谢锦珠心说我哪儿知道? 谢大伯和大伯娘隔天就去一趟,也不吝惜银子买了不少东西,只是好吃好药送过去好像作用也不大,大伯娘每次回来都躲着抹眼泪。 具体是什么情况,也没人敢问啊。 谢锦珠摘了衣摆上的碎叶含糊道:“大伯他们可能更清楚些,你们回去问问?” 谢大花叹气道:“那就先回家。” 这里距离三洋村还有一段路呢,也不知道谢锦珠是为什么会一个人在…… “我先不回去。” 谢锦珠挣脱谢二妮的手,控制不住似的往崖口那边转头:“我还有事儿要办呢,你们先回。” 如果她刚才没看错的话,悬崖上散出奇特香气的可是罕见的好东西! 她要是能把这个东西摘下来,掺进制好的墨锭里,那可比什么寻常的麝香金粉值钱多了! 谢锦珠兴冲冲地就要去,被谢大花拦腰抱住:“谢锦珠!” “你不许胡闹!赶紧跟我回家!” 谢锦珠哭笑不得:“大姐,我真不是……” “不成!” “老二快来搭把手!” 谢大花和谢二妮仗着劲儿大默契足,大力一出就准备把谢锦珠原地抬走。 谢锦珠一个脑袋三个大,又怕挣扎太过伤着她们,最后只能妥协:“撒开撒开,我先跟你们回去成吗?” 宝贝反正是长在峭壁上的,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能挪走。 不用太着急。 碍于二姐夫在场,谢锦珠默默背了想不开这口偌大的黑锅没解释,只是在从他的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揶揄道:“二姐夫抱孩子挺像样啊。” “在家也是帮着带孩子的?” 二姐夫看到谢锦珠就双腿颤颤胆发抖,艰难地挤出个笑:“带的带的,哪儿能不带啊?” “二妮生娃差点丢了性命,我带孩子都是应该的!” 只要谢锦珠不捶他,怎么着都行! 谢锦珠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任由谢二妮和谢大花把自己夹在中间往前走,对着谢二妮眨了眨眼:“二姐?” 谢二妮又是嫌弃又忍不住捂着嘴笑:“二姐没白疼你。” 自从她生产时谢锦珠去刘家发了一通威,现在不管是老婆婆还是相公,都突然知道怎么做个人了! 谢二妮嫁人那么多年,头一次在婆家过日子过得舒心! 谢锦珠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就听到谢二妮对谢大花说:“大姐,你也该让锦珠去你婆家走一趟的。” 就算是不打人,去撑撑架势也成啊! 再说动手也不怕谁! 谢大花苦笑道:“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锦珠,你跟我们回去好好在家待着,不许再往崖边去了知道吗?” 那悬崖陡峭得很,早些年有失足跌下去的,连完整的尸骨都找不回来,那里哪儿是能去的地方? 谢二妮脸色严肃也跟着点头:“不错,绝对不能再去了!” 人家路过都贴边走,生怕摔下去了。 谢锦珠倒好,哪儿要命她往哪儿凑! 谢锦珠心不在焉地嗯嗯啊啊几声,谁知道进门就开嗓问:“爹,咱家有网吗?” 谢爹诧异道:“网?” “你拿网子做什么?” 谢锦珠想到自己找到的东西压抑不住雀跃,搓搓手兴奋道:“我要去陡崖拉网!” 第七十一章 人只活一世,崖你也只能跳一次! 沛县虽说有大小数个渡口,但三洋村位置偏山林,前后都不靠水。 谢家原本是没有渔网之类的东西的。 但老谢家最近在村头盖房子,四处借来的东西中,还当真能找得出几张粗毛麻绳编的落网。 落网跟寻常的渔网不同,是用食指粗的麻绳拧结编织而成,网眼粗大可漏核桃。 通常用来拉在树下打枣或者是敲果子,偶尔谁家盖房悬房梁放瓦的时候,也会拿来靠着横梁在半空拉开,防着万一有人不小心摔下去,也能把人及时接住免得受伤。 然而听完谢大花和谢二妮的描述,得知谢锦珠找网子是用来做什么的,谢老太头一个就蹦了出来:“不成!” “陡崖是能闹着玩的吗?就这么两张接果儿的网能捞得住谁?” “那么高的悬崖,人跌下去连胳膊腿都拼不全乎!侥幸捡回来缝上也只等着进棺材下葬了!” 谢老太一蹦三尺高地戳谢锦珠脑门:“那是你该去的地儿吗?” 谢锦珠忍着笑打了个哈哈,在谢老太还想训之前,抬手就把全程赔笑的二姐夫推到了最前头:“大姐二姐她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老太太别光顾着数落我,看看二姐家的小娃娃啊。” 这小东西是谢二妮死里逃生才得来的宝贝,出了月子还是第一次回谢家呢。 谢锦珠存心打岔,再加上谢老太满肚子琢磨的,都是怎么暗中贴补外嫁的孙女儿,一时当真没顾得上之前的话。 谢大花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谢锦珠含混着点头说好,把谢老太她们都哄着进屋稀罕小娃了,扭头就走。 谢锦珠冒险之心不死,眼巴巴地撵着谢爹:“那网不急用的话,先给我用用呗。” 谢爹愁得想抓头发。 往前推两个月,谢锦珠见着他就像是耗子见了猫,恨不得闻着味儿就遁地蹿出去千里地,两不相见最好。 那会儿谢锦珠跟当爹的不亲近,父女活像是仇人见面就眼红。 谢爹暗自发愁差点白了一半的头发。 谢锦珠现在不怕他了,也愿意和他亲近了,谢爹也愁。 谢爹觉得自己剩下的另一半头发也要保不住了。 这孩子的无理要求怎么能多成这样? 谁家好孩子没事儿要去陡崖上拉个大网啊? 谢爹长长叹气,苦口婆心:“你奶奶不是都跟你说了吗?那边危险,你怎么……” “可我真的有大用啊。” 谢锦珠搓搓手,皱了皱鼻子小声说:“我还着急。” 村里谁家盖房都是大事儿,基本上各家各户能凑齐的家伙什都会聚在一处,所以现在能找得出的网都在谢爹的手里。 她不想再耽误时间额外花钱买的话,只能从这里拿。 谢锦珠说完冲着皱眉旁观的人挤眉弄眼:“大伯二伯你们别光是看着,帮我说说情哇。” 谢大伯心说我不敲你就算是不错的了,可转头对上谢锦珠上下摇晃的手,就忍不住说:“不就是想拉网兜鸟吗?” “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谢爹:“……” 谢二伯的语气逐渐变得不坚定:“大不了咱们看着点儿?” “多拉几张网叠厚实点,再小心些理应也摔不着?” 再说了,万一他们没跟着,谢锦珠自己一个人去了,那不是更危险吗? 在谢爹的沉默中,谢锦珠以退为进:“你要是实在不答应的话,那我也说不准哪天就自己去了,毕竟我是真的很想……” “你敢!” 谢爹磨牙:“你再敢自己一个人往陡崖那边去,就告诉你奶奶让她打断你的腿!” 谢锦珠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坦然。 谢爹气得鼻孔喷气:“等着!” “现在就去给你收拾网!” 在谢老太和王氏等人忙着稀罕小娃娃的时候,谢锦珠做贼似的跟在谢爹的身后出了门。 目的地明确:直奔陡崖。 谢锦珠想要的东西长在悬崖的半山腰上。 无论是从上往下看,还是从下往上看,位置都十分险峭。 而且她要拉网的位置,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了抓飞鸟。 谢爹本来打算自己下去,被谢锦珠摁住了,最后下崖的人是谢锦珠。 谢爹还不死心:“你瘦胳膊细腿的下去能干啥?一阵风荡来就能把你当风筝放了!” “可是你也不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啊。” 谢锦珠一边往自己的腰上拴绳,一边好笑:“再说我抓鸟做什么?” 谢大伯看着十分坚决的谢锦珠,愁得不住抹脸叹气:“那你就只是想拉几张网,跳崖飞着玩?” “锦珠啊,人只活一世,这样的你一辈子也只能飞一次!” 谢锦珠:“……” 这个笑话有点过分地狱了…… 谢锦珠仔细检查过腰上的绳结打好了,拉扯着试了试闷着头说:“那半山腰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拉网是为了防止摔出碎片。” 谢二伯小心翼翼的:“什么碎片?” “我的。” 谢锦珠反手指了指自己:“我摔成碎片。” 在谢爹想黑着脸让她呸呸呸的时候,谢锦珠已经抓着一张网到了陡崖最危险的边缘。 麻绳的一段拴在她的腰上,另一头被固定在了树干上。 为了防止谢锦珠真的摔出残肢碎片,他们还谨慎地在自己的腰上也缠了几圈。 一大串看起来就跟蚂蚱似的,还挺喜感。 谢锦珠一手抓着麻绳,双脚蹬在崖壁上,飞快往下的同时忍不住唏嘘:“这要是不小心断了,那就是一大片了。” 一家人整整齐齐的,一个都别想跑! “谢锦珠!” 谢爹在最前头呼吸都吓紧了,忍无可忍地说:“再胡说,回家就得挨揍!” 谢锦珠吭哧出几声笑接着往下,身影很快就跟蛛网上的黑点似的,变得越来越小。 谢爹等人紧张地看着深不可见底的下方,连大气都不敢喘。 谢锦珠顺势往下,越往下鼻尖萦绕的香气就越发浓烈。 在上头捕捉到的异香不是错觉! 谢锦珠眼底迸光加快了动作。 等悬至心心念念的峭壁中半,谢锦珠看着从峭壁缝隙间横生而出的枝节,高兴地说扯了扯绳子大喊:“找到了!” 第七十二章 跑啊,你怎么不接着跑了? 尽管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但碍于一次达成目标的难度极大,再加上天已经在黑了。 谢锦珠和在上头的谢爹等人合作,分几次上下,沿着那颗奇形怪状的树四周拉开了数层大网,在被云雾遮挡住的崖下铺出了一个相对结实的兜子。 谢锦珠抓着绳子试探性地在网上蹦了蹦,确定四周已经被固定好了,抽出别在腰后的匕首,从扭曲的树干上抠出一小块木皮,扯了扯绳子示意上头的人:“可以拉了!” 呼哧! “你自己一个人绝对不能往这边来知道吗?!” 谢锦珠刚落地就被谢爹嚷了一嗓子:“你听到没有?!” 谢锦珠揉了揉耳朵,谢大伯习惯性地和稀泥:“她知道分寸,你急赤白脸地嚷什么?” “锦珠啊,你爹的话记住了吗?” 谢锦珠抓着那一小块不起眼的树皮咧嘴笑:“知道知道。” “瞧,刚到手的宝贝!” 谢爹几人挂着余惊未定的冷汗探头凑过来,可三双眼睛看了半天,也愣是没看出是哪儿值得宝贝。 谢二伯迟疑道:“这丑疙瘩闻着怪香的,是个啥玩意儿?” 就为了这么点东西,值得冒险下崖拉网? 谢锦珠把丑疙瘩抛起来又稳稳接住,失笑道:“这东西当然香了。” “这叫龙麝崖柏。” 一种生在悬崖峭壁间的独特香料。 因生长环境险峭而数量稀少,还需要几十数百年的沉淀才可自然出香,因此更为珍稀。 谢锦珠上辈子也只见过几次,没想到在这里居然巧合遇上了。 谢锦珠低头闻了闻忍不住笑:“那棵崖柏瞧着应该是上了百年的,弄来调香入墨年份正好,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谢爹小心地低头看了一眼深不可测的崖底,小声说:“那……” “那咱们想法子把你说的这棵树砍了拉上来?” “不砍。” 谢锦珠哭笑不得的:“这样的天材地宝遇见是缘分,人家可怜巴巴的一棵树,扎在悬崖上长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断根可惜了。” 她只是想赚钱,采集一些枝条边角就够用了。 沿着树的四周也把防护的网拉好了,等明天天亮了带齐工具再来,采一次的先用着。 谢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收起绳子跟谢锦珠掉头往回。 因为二姐夫今日跟着回门的缘故,连同谢锦珠在内的谢爹等人,都对外出的内容选择了保密。 谢大花和谢二妮是自家人,二姐夫不是人。 所以有些话必须背着人才能说。 吃过晚饭,回娘家的姑娘被叫进了谢老太的屋子里说话,二姐夫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内容,但转头一看在院子里的谢锦珠又不敢乱动。 谢锦珠冷眼看着他热锅蚂蚁似的来回乱蹦,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了往自己的跟前凑。 二姐夫赔着笑脸嘿嘿地说:“锦珠啊,我听人说你现在本事大了,给家里赚了不少钱哈?” 金丝楠木的事儿在全村有志一同的保密下,彻底成为了不可探知的秘密。 但老谢家发家的事实是有目共睹。 买地盖房子样样都是大动作,还有谢锦珠买了给谢二妮送去的好料子,那都是看得见的真金白银。 二姐夫眼睁睁地看着银子蹦跶,却死活蹦不进自己的口袋里,急得在家直跺脚。 这回谢二妮回娘家,也是他非要跟着来的。 对上谢锦珠的冷脸,二姐夫也不觉得气馁,搓搓手龇出牙:“要我说咱们都是自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你就算是不看在你二姐的面子,也得从三个小娃的头上看对不对?” 谢锦珠要是真有什么赚钱的门道,那他必须近水楼台赶个大早啊! 否则这现成的银子要是进了别人的口袋,他单就是眼红都能把自己活活怄死! 谢锦珠撇撇嘴没接话。 二姐夫腆着脸往上凑:“你指点指点我呗?” “赚钱的法子你有一万大可藏着八千,稍微点拨我几句,你吃肉让我跟着喝口汤,我赚钱了你二姐和娃娃的日子也好过啊。” “你看咱们都是……” “你上次挨打没够?” 谢锦珠眼尾冷风一扫,惊得二姐夫被烫到似的往后一个激灵:“那什么,我就是……” “没你的事儿。” 谢锦珠摩挲着手中其貌不扬的狗牌,站起来不耐道:“闭嘴保平安,懂吗?” 这人一穷二白的时候,都敢养姘头苛待谢二妮。 要真让他兜里揣几个铜子,他能直接背生双翅要飞天! 再敢几啦哇啦的,大牙都给你掰了! 二姐夫心有不甘又不敢挑战,满脸悻悻地蜷住了手脚。 谢锦珠看他实在厌烦,呵了一声就往外走。 谢小七原本是在看好戏,见状着急道:“都什么时辰了,你还要出去?” 谢锦珠莫名地心烦意乱,向后摆手敷衍道:“我听不得蛤蟆叫,出去透透气。” 谢锦珠说完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前,谢小七怨怼似的剜了二姐夫一眼:“别叫唤了!” 龇个蛤蟆嘴吧嗒个没完,烦不烦人! 二姐夫一肚子的窝囊气又不敢发,耷眉丧眼地给自己找了个旮旯蹲好了。 谢锦珠转着转着,不自觉地到了正在筹备盖房的地方。 谢爹和谢大伯他们对于盖房的热情高涨。 短短几日,空地上已经堆起了大批青砖和盖房用的木料。 只等着算好适宜动土的日子到了,就可以炸鞭破土。 按谢大伯他们的预计,动作稍微快些的话,今年或许能在新房子里过年。 一切其实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进展。 但谢锦珠就是莫名其妙的心不安。 谢锦珠随意找了个堆起青砖的地方坐下,低头看着几乎被自己磋出了光晕的狗牌,神色莫名。 洛清折腾一圈想跟楼家搭上线,为的就是这个狗牌。 可这个狗牌到底…… “谢锦珠?” “啊?” 谢锦珠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转头,看到像是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人影,狐疑地眯起了眼。 大晚上的,这藏头露尾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谢锦珠微妙道:“你叫我?” 男人身形高大,没回答谢锦珠的话反而是笑了:“你就是谢锦珠?” 谢锦珠从青砖上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到腰后,握住匕首要笑不笑:“咱们认识?” “认不认识不重要。” 男人嗤笑出声,被黑巾挡住的嘴里漏出的声音透出无尽的冷意:“我接了一桩买卖。” “有人出钱,买你的命!” 谢锦珠一脚把脚边的青砖朝着男人踹飞过去,想也不想拔腿就要朝着村里跑! 男人挥手挡开迎面砸来的青砖,看到突然顿住的谢锦珠不屑冷笑:“跑啊,怎么不接着跑了?” 谢锦珠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几个黑衣壮汉,气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狗不挡道,阁下倒是先把路让出来再说呢?!” 去路都被堵死了,她能往哪儿跑!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啊啊啊! 第七十三章 有本事你就来拿啊 来人凶狠气势逼人,显然要命的话不是在说笑。 可坐以待毙是什么? 谢锦珠从来就没认过命! 谢锦珠姿态看似放松,实际上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匕首,视线在飞快围拢来的六人中掠过一圈,求饶似的软了嗓:“话说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呐?” “我跟诸位素不相识,有什么话大可坐下来好好说嘛。” 为首的男人动了动脖子逐步逼近。 谢锦珠眸光微闪:“要不跟我说说价钱也行?” “雇你们来的人出了多少钱买我的命,我出双倍?” 男人不屑地呵了一声。 谢锦珠被气笑了:“瞧不起谁呢?” “多少钱你只管开口,我保准……” “一事不烦二主,一条命也不会收两次钱。” 男人眼底迸出凶光,残忍一笑:“我们今天要的就是你的命!” “动手!” “今天一定要……” “我动你二大爷的假牙拐杵三舅奶!” 谢锦珠当胸一脚踹开扑过来的人,侧身避开从身后劈砍来的长刀。 匕首顺着手腕下滑锋芒骤出,铛一声格挡开骇人的刀锋。 眼前滋出一串血花的同时,夺过对方吃痛跌落的刀把,脱手一甩朝着最近的人迎面砸了出去! “就你们也敢收钱买我的命?” “把出钱的那个一起叫出来,捆一块儿也抵不上姑奶奶的一根头发!” 谢锦珠冲出个突破口毫不恋战,匕首一收拔腿就跑:“来人啊!” “快来人救命!” “强盗杀人了啊!” 谢锦珠闷头不管三四跑出去一大截,喊了半天发现没人回应,顿足瞪眼看清眼前的景象,气得原地骂了一声大爷。 只顾着冲没仔细看路。 她一不留神跑反了! 她一口气冲出去大老远,离三洋村的方向越来越远,难怪喊了这么半天没人应声,甚至连狗都没叫! 可此时再往回冲的话…… 谢锦珠余光瞥见气急败坏追上来的人,脑中一空立马又朝前撒丫子狂奔。 双拳难敌四手。 打是打不过的。 小命都要保不住了,就别管方向对不对了! 谢锦珠一路抄着山道一头扎进了最近的林子里,可追来的人就跟着闻到味儿的狗似的,穷追不舍还追得越来越近! 谢锦珠回头看到有人在踩着树枝飞的时候,惊得脚下一晃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至于吗啊啊啊?! 就为了抓一个平平无奇的她,都用上武侠小说的大招了?! 到底是…… “吁!” “呼哧……” 谢锦珠在勉强可视物的夜色中艰难止步,看到自己距离崖边只剩下一步之遥的脚,后背陡然惊起了一身冷汗。 就差那么一点儿。 再往前跑几步的话,老谢家明天就能吃上她的席! 谢锦珠一口气还没喘匀,紧追在身后的人却已经到了。 跟谢锦珠肉眼可见的狼狈不同,同样是跑了很远的路,但黑衣人脸不红气不喘,气定神闲好似散步至此,甚至脚底都没沾上多少泥。 因为人家是飞过来的! 谢锦珠摆烂似的坐在枯枝败叶堆满的泥地上,呼了一口气苦哈哈的:“大哥,敢问师从何人?” 这脚不沾地的秘技,还招人吗? 黑衣人听不懂谢锦珠的冷笑话,眼尾泄出讥诮:“我可以让你选个痛快些的死法。” 尽管疏忽了谢锦珠本身会武的细节,不过谢锦珠已经被逼至了悬崖边上,插翅难逃。 他并不在意谢锦珠拖延时间的拙劣办法。 谢锦珠随手揪掉脚底的烂叶子,轻飘飘的:“哦?”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你死了,我也同样拿得到。” 谢锦珠闻声喔呦一声,微妙道:“合着我身上真有你想要的东西?” 黑衣人面色骤冷。 谢锦珠扶着膝盖站起来,慢吞吞的:“是银子?还是别的秘方?” 黑衣人有些咬牙:“胆子不小,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敢套我的话!” “急什么呀?” 谢锦珠掸了掸指尖的污泥,状似不经意地露出拴在手腕上的红绳,注意到对方瞬间灼热的目光,面露了然:“如果以上都不是的话,那就只能是为了这个了。” 谢锦珠半眯起眼:“我还是那句话,洛清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出双倍?” 为了个狗牌居然找人来害命,她之前还真是小巧洛清的心有多黑了! 黑衣人被谢锦珠戳破了目的,短暂地沉默后嘲道:“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儿。” 只可惜,谢锦珠什么都不会知道。 随着黑衣人的一个手势,早就形成包围姿态的几个人警惕地躬身握刀逼近。 这样的练家子心狠手辣,绝对不是三洋村甚至是沛县会出现的人物。 谢锦珠垂下眼转了转手腕上的东西,皮笑肉不笑的:“这么想要啊?” “你最好是识趣些,赶紧把不该得的东西交出来,否则你……” “那我就更不能给了。” 谢锦珠恶作剧似的把红绳往袖口里塞了塞,抬头对上黑衣人冰冷的视线,笑色遗憾:“大侠有所不知,我这人反骨重得很。” “人家偏不让我干什么,我就特别想做什么。” 洛清要是从一开始就跟她摊在明面上说,那还是万事好商量,什么都好办。 她本来也不想找麻烦。 可洛清既然是咄咄逼人至此,那就不怪她了! 谢锦珠背对着悬崖慢慢后退,张开胳膊做了个飞翔的姿态,叹气道:“想要的话,那就只能是各凭本事了。” 黑衣人没想到谢锦珠会这么强硬,顿了顿气急道:“你……” 谢锦珠被沐在月色下的眉眼涌出一抹高傲,脚跟已至悬崖最危险的边上,身影轻灵得宛如夜色下的一道幽灵。 好似一阵风都能把她荡入无尽深渊。 谢锦珠回头看了一眼被深重雾气遮挡住,根本看不见底的悬崖,对着纷纷变色的黑衣人开颜一笑:“回去告诉洛清,人不得行,拿着剧本这辈子也吃不上三个菜。” “至于你们……” 谢锦珠不屑地飞起眉梢,在身体向后失重腾空之前笑着说:“不要命的话,就来找我拿呀。” 第七十四章 我掉崖挂网上了啊啊啊! 悬崖上冷风刮过,谢锦珠就跟断线的风筝似的一跃而下! 黑衣人被震得呆滞片刻,狼狈地冲过去想抓住跳崖的人:“谢锦珠!” 可伸出去的手空荡无痕,他连谢锦珠的衣角都没碰到! 跟着来的几个人早就被惊傻眼了,后知后觉地扑过来,齐刷刷地向下探头。 可除了不祥的深雾浓云,什么都看不到了。 捂着手腕上的人惨白着脸,小心翼翼的:“头儿,还追吗?” 这崖不知深几何,乍一看就高得令人眼晕。 刚才惊慌间飞落下去几块碎石,可等了这么半天也没听到石头落地的闷响,这崖根本就找不到底! 石头摔下去都要碎石粉痕,更何况是个活人? 谢锦珠从这里跳下去,除了肉酱也只能变成肉沫,根本就不可能活! 有人紧锁着眉,迟疑道:“人家要的东西没拿到,下去找?” 谢锦珠的命只是附带的,最要紧的就是她手腕上的那个玉牌。 可现在…… “不用找了。” 黑衣人站起来冷冷地说:“人活不了,玉牌也保不住。” 就算是在深重的崖底侥幸找到了,十有八九也是无用的碎片。 谢家不足成为麻烦。 但如果谢锦珠的死传入楼家的耳中,说不定还会再起风波。 黑衣人果断道:“现在就撤。” “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 崖口上的几道黑影很快就消失在林子深处,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而与此同时的谢家,谢老太怎么都睡不着,披着衣裳推门出来被院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一个个的不去睡觉,都在这儿杵着干啥呢?” 谢五妮有些为难地咬住了嘴唇。 反倒是谢小六最先忍不住了,冲着无措的二姐夫就喊:“都是他害的!” “锦珠原本在家好好的,就他非要缠着问发财的法子,锦珠被烦得出去了现在都没回来!” 谢锦珠之前也有过夜不归宿。 但很少有不知去向,甚至没说半点交代的时候。 谢爹和王氏他们已经出去找过一圈了,但满村都没找到出去散心的人,连鬼影都没瞧见。 随着谢锦珠没回来的时间越长,知道她出去了的人也就越发觉得揪心。 谢老太紧抓着袖子:“孤崖那边去了吗?锦珠今天白天就在那儿!” “大伯他们去找了,但是……” “出事儿了!” 二伯娘面白似鬼地冲进来,一个没站稳扑在谢大花的身上,举着手中的碎布哆哆嗦嗦的:“这……这是……” “这不是锦珠的衣裳吗?” 谢小七冲过来抓住二伯娘手中的东西,定睛一看吓得叫出了声:“上头怎么会有血?这是谁的血?!” “谢锦珠人呢?这块布是在哪儿找到的?!” 二伯娘早就惊得三魂不附体,浑身发抖死命缓过劲了,带着哭腔说:“这是在新屋那边的青砖上找到的。” “到处都没瞧见锦珠,就找到了这么一截被刀割断的衣裳……那青砖上……青砖上还有好大一滩血,全都是血!” “那些血还是湿的,明摆着是不久前才撒上去的,可是……可是我们找不到锦珠啊……” “锦珠她……” “别嚎了快去找啊!” 谢老太抓起衣服就往外冲:“快去把我的锦珠找回来!” 早就惊呆了的其余人脸色大变急忙往外冲。 可刚跑到门口,谢大花就惊恐地喊:“老太太!” “老太太晕过去了!快来个人帮忙!” 谢家因为一截找到的血色衣摆,在深夜人仰马翻。 谢家其余人还在到处找谢锦珠的下落,不方便单独行动的女眷们则是咬牙奔出了家门。 点起的火把顺着谢家的大门蔓延出去,晃动着敲响了村里人的大门。 大伯娘哀求道:“村长,我家锦珠好像遇上不测了,您能出来帮忙找找吗?” 二伯娘砰砰砰地敲开了四爷爷家的门,咬牙道:“是不是被你家害的?” “快把我家锦珠交出来!” 谢五妮和谢小七几姐妹分头行动,叫醒了村民后就飞快地说:“大叔,锦珠出事儿能求您帮帮吗?” “大娘今晚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吗?听没听到什么动静?” …… 王氏死死地咬着牙奔走在昏暗的夜色里,一步数踉跄险些摔倒,又在谢爹看向自己时咬牙爬起来。 “锦珠!” “谢锦珠你到底在哪儿啊……” 白天在家时都还好好的孩子,现在到底是去哪儿了啊…… 三洋村的人们被惊扰了好眠,但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火,反而是急匆匆地赶出了家门。 找到血色衣摆的地方围满了人。 看到飞溅出一大片的骇人血色,村长花白的眉毛瞬间拧出了疙瘩。 这么多血要都是一个人出的,夜深露重,只怕是保命都悬。 村长没等谢爹开口,转头对着小声议论的村民说:“现在大家伙都去找!” “沟子里水边,林子里山上,谁家的猪圈狗窝地窖柴房,但凡是能藏得住人的地方,一寸一寸地挖烂了也要把人找到!” 不管找到的是死了的还是活的,掘地三尺也要先把村子附近找一遍! 等村民都表情严肃地飞快跑远,村长沉着脸说:“等天一亮,我就去报官。” 没有人知道谢锦珠遇上了什么危险,也无从猜测她现在是否还在三洋村附近。 但先自寻再报官求助,这样找到人的概率总归是要更大些。 谢爹红着眼不住点头:“我跟着一起去。” 村长叹了口气示意谢爹接着去找,顾不上歇会儿,立马赶回家去喂骡子套车。 等天边晨曦渐亮,熬了一宿的人双眼通红,脚下仍是匆匆。 谢爹对着谢大伯和王氏飞快说了几句话,跑着上了骡车:“我跟村长去报官很快就回来!” 谢二伯提醒道:“再去一趟方圆斋!” “那个白老板跟咱家锦珠熟悉,说不定能知道点什么!” 谢爹扯开嗓子答了话,坐下后双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 骡车跑得飞快,颠得人的五脏六腑哪儿哪儿都泛着酸疼。 村长看着眉心愁云不散的谢爹,踌躇了半晌才说:“吉人自有天相,锦珠是个有福的好孩子,不会有事儿的。” 谢爹艰难地挂起嘴角嗯了一声,看到即将路过的孤崖长道,脸上的惨白更多三分。 他昨天还嚷着说谢锦珠喜欢作死。 谢锦珠的嘴里蹦不出一个吉利的好字。 谁承想一语成谶,谢锦珠今天就…… “有人吗?” 谢爹眸子狠狠一颤,下意识地抓住车板:“停车!” “快停车!” 村长惊讶地止住骡车,还没开口就听到有人的声音在山壁间荡得悠悠的:“有人吗!” 谢锦珠艰难地抓着粗网站起来,愁得肝肠寸断:“我是三洋村谢家的谢锦珠,能去帮我给家里带个话吗?” 村长一时分不清这是活人在说话还是鬼魂在回灵,本能地回了一句:“你想带什么话啊?” 谢锦珠深深吸气:“就说我掉崖挂网上了!” “快来两个人放绳子拉我上去!” “这下边好冷我想回家啊啊啊!” 第七十五章 居然就是个炮灰么? 谢锦珠难以判断上头的人是谁,嗷嗷一嗓子喊完,也顾不上去仔细听上头的人闹哄哄的在说什么,大壁虎似的贴在崖壁上,省着劲儿都不敢动。 哪怕过去了一宿,谢锦珠现在脑子还跟煮开的浆糊一样,糊得咕嘟嘟冒泡。 太刺激了…… 谢锦珠低头看着手腕上拴着红绳的狗牌,眼神落在虚空中的某一处,表情空白。 她昨晚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太好脱身后,就目标明确地朝着自己铺了网的孤崖跑。 来人只是为了夺物害命,但绝对不想搭上自己的命。 谢锦珠赌对了。 白天为了取崖柏拉开的大网精准地接住了坠崖的她。 但在自由落体滚落的过程中,她无可避免地磕得皮开肉绽,手腕上拴着的玉佩被滚出的血珠泡得血红通透。 然后…… 谢锦珠脑中白光骤闪,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临近凌晨天上飘起了细密的雨珠,谢锦珠宛如一只被缠在蛛网上的扑棱蛾子挣扎着被冻醒,彻底呆滞在了在冷风中疯狂摇晃的大网上。 原来狗牌不仅仅只是个狗牌…… 这其貌不扬的小东西泡了血自动认主,歘一下在眼前展开的就是一个奇异的透明空间。 难怪洛清手握剧本处处强占先机,还要不择手段夺取这个东西! 谢锦珠脑中的巨浪翻滚起一浪又一浪,看着自己研究了一宿总算是摸索出一点门道的空间,心情复杂。 只有谢锦珠看得见的空间内,涂鸦似的一行行字迹正在消失。 谢金柱自取灭亡,全家为其惨死不得善终的字眼,烙铁似的烫入谢锦珠的眼底,也灼得谢锦珠难以喘息。 搞半天她压根就不是单纯的穿越,而是一不小心穿书了! 穿的还是一本出场,三行就带着全家阵亡的破书! 如果不是她穿来取代了原主,在洛清顺利得到那些金丝楠木后,原主就会因为去偷取木材丧命。 老谢家的其余人为了给惨死的原主讨说法,苍蝇似的在洛清的眼前飞,很快就会招惹来全村的公愤。 紧接着就是一场被传为天谴的大火,在原主死后尾七的最后一天,满门俱亡,全都被焚为枯骨。 可谢家被灭门的真实原因,是因为挡了洛清的路。 洛清从不受宠的商户庶女,成长为权可覆天下的大女主,她的身边男颜知己众多助力无数,权贵能人比比皆是,全都对洛清心服口服。 小小的三洋村,不起眼的谢家全都是一笔带过的跳板。 炮灰的死活根本没人在意。 谢家满门的命算什么? 杀一个不识趣的谢锦珠又有何难? 只要能成就大女主的壮阔一生,任何阻碍都必须被清除。 谢锦珠麻木地搓了搓早就被冻僵的脸,生硬地扯了扯嘴角,话声喃喃:“居然就是个炮灰么?” 一个因为贪婪而自取灭亡的炮灰。 谢锦珠承认自己的确是贪财,偶尔还好色。 可要是因为这几行所谓的剧情,就想让她低头认命乖乖去死…… 谢锦珠讥诮道:“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女主怎么了? 洛清是女主,就可以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吗? 不得好死的人是谢金柱,这见鬼的剧情关她谢锦珠什么事儿? 她不但要活,还要活得好好的! 只要老谢家的人不主动作死,不做伤天害理的混账事儿,全家都要比谁都活得好! 至于这个空间…… 谢锦珠冻得发红的指尖微微一动,嗤道:“现在是我的了。” 跟洛清通晓全部还能对答问话的金手指相比,这个系统的功能单调许多。 灰扑扑的界面尚未解锁,显示的是识物鉴宝,以物易物的选项,可以交易的东西也模糊不清,谢锦珠暂时看不清楚。 空白的地方只能用作单纯的储物。 空间被收起来,融入谢锦珠的手腕上多出个月牙似的红痕,笼罩在狗牌上的光芒一闪而没。 这块被争抢的狗牌彻底成了凡物。 就在谢锦珠兀自出神的时候,赶来放绳子救命的人终于到了。 特意挂了重物的麻绳沿着边滑入幽深的崖底,谢爹嗓子沙哑得像是被旧铁片磋磨过:“锦珠!” “把绳子在身上套好了,爹拉你上来!” “一定得拴在身上!” 常年打柴的大叔着急地喊:“冻一宿了你手上早没劲儿了,抓不住摔下去就麻烦大了!” “打疙瘩拴实了出声啊!” 随着到了眼前的数根麻绳,自上而下撞进耳朵里的嚷嚷声也越发嘈杂。 村长和谢爹跑回村里报信后,几乎半个村的人都赶来了。 狭窄的半山山道上前前后后都挤满了人,全都在叫魂似的,一声叠一声地叫唤谢锦珠的名字,生怕她会意识不清晕过去了。 谢锦珠往掌心哈了一口气,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指,抓住那根救命麻绳的时候有种很不真实的虚幻感。 正在说话的这些,明明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洛清是怎么下得去手让人屠村的? 满村数百人的性命,甚至无法与洛清染上污泥的鞋底相较,这就是能成天下霸业的大女主么? 谢锦珠紧紧地攥住麻绳深深吸气,飞快在自己的腰上套好后,用力向下扯了扯:“可以了!” “拉!” 悬在崖壁上的麻绳瞬间被绷紧,谢锦珠把自己当成了风筝,被拉着一点点上滑。 等身影破开云雾逐渐清晰,谢锦珠被拽着双脚落在了地上,早就紧张得满面青筋的谢大伯他们纷纷瘫坐在地上。 甚至就连村长都红了眼:“好哇,人没事儿就好啊!” 从这么高的孤崖摔下去,还能全须全尾地上来,谢锦珠这吉星高照的好运气,简直值得去大开祠堂烧几柱高香! 谢锦珠没力气地坐在地上,看着赶来救自己小命的叔伯大哥们,发自内心地笑了:“谢谢。” “谢我们作甚?” 有个大哥拿着家里老娘特意让带上的被子,胡乱盖了谢锦珠一头一脸,看到谢锦珠从被子中挣扎出个脑袋,摸着后脑勺憨笑。 “你之前分给我家的银子治好了我家小娃的病,要说谢,也该是我们谢谢你才对。” 村里谁家都不富裕,得了意料之外的巨款,抓药治病买粮置冬衣。 往年最让人发愁的问题都被解决了,谁的心里都存着感激。 只是土里刨食的人说不出漂亮的场面话,但能搭把手的时候,也绝不会吝惜自己的好力气。 谢锦珠鼓起腮帮子呼出一口热气。 谢爹抖着手查看了一圈确定谢锦珠胳膊腿都全乎,急得直问:“不是跟你说了,这边不能单独来吗?” “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 “我是被人追杀才不得已跳崖保命的。” 谢锦珠仰头对上谢爹布满血丝的眼睛,字字清晰:“有人要杀我。” 第七十六章 要饭怎么要到这儿了? 谢锦珠一语惊人,满村哗然。 三洋村自来都平静安生,连偷鸡摸狗的混账事儿都少见,可现在居然有人敢明目张胆地闯进村里杀人! 谢锦珠全凭着运气好跳崖被网捞住了,可要是没有那张网呢? 谢锦珠只怕是不明不白地死了,事后都没人说得清楚原委! “报官!” 村长狠狠拍大腿:“必须报官!” 谢锦珠拒绝了回家换衣裳的提议,站起来说:“我能描出那几人眉眼大概的模样。” “那现在就走!” 村长气急道:“不报官早些把作恶的匪人抓住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遭他们的毒手!” “走,我现在就和里正带你去衙门!” 谢锦珠心说衙门不见得能管这桩冤案。 毕竟洛清前脚刚被抓进大牢,她后脚就被黑衣人追杀。 二者间是否有关联谁都说不清楚。 除了报官外,谢锦珠现在更想去的地方是楼家。 在村长和谢爹几人的陪同下,谢锦珠都没回家,直接转道去了县城。 县衙内,谢锦珠露出的手上全是皮肉狰狞的破口,但落笔极稳,很快就将自己见过的人描出了轮廓。 里正的小儿子胡武是县衙当班的衙役,看到画像迟疑地说:“这女子也是追杀你的人?” 谢锦珠揉了揉手腕摇头,苦笑道:“我跳崖的时候从那个黑衣人的身上抢到了一张画像,画像上的人大概就长成这样。” “我听那些人的意思,应该是这个人指使他们来的。” 胡武立马握住了腰间的刀:“你抢到的画像呢?” “丢了。” 谢锦珠无奈道:“我坠崖后挂在大网上晕过去了,等被冻醒手里早就空了,只是凭印象绘的,可能跟本人出入比较大,这样是认不出来吗?” 洛清一直藏头遮面的,从未在她的面前摘下过面纱。 谢锦珠画出来的画像,是凭借在空间中剧情闪回时见到的模糊印象。 胡武掩着诧异含混道:“不打紧。” 画像上的另外几个男子一时不好辨认,但若说这女子…… 胡武昨天就见过! 昨天楼家扭送来的一男一女中就有这个人,跟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 只是那个女子昨天被抓进来没多久就被大人下令放了。 胡武一时拿不准不敢多说。 谢锦珠装作没察觉到他的异色,只是说清了大概的情况,末了放笔起身:“剩下的事儿就麻烦诸位了。” 靠着几张画像想找人定罪很难。 但稍微敲打出的风吹草动,说不定就能惊起藏在草丛深处的毒蛇。 哪怕只是一点惊吓,那这半天就没白费。 胡武职位不高,但听完里正和村长的话还是严肃点头:“我会提交给大人细看后抓紧查的。” 村长和里正反复叮嘱好了一同走出县衙大门,谢锦珠不去看大夫也不去回家,反而是说:“我要去楼家走一趟。” 楼家。 楼管事看到谢锦珠的狼狈,吃惊地抽了口气:“谢姑娘这是怎么搞的?为何……” “我是来还东西的。” 谢锦珠露出个苦笑,露出掌心血迹斑斑的白玉狗牌,惨白着脸:“这东西我保不住,我……” “我也不敢要了。” 楼管事见状知道大事不好,等不及多问,就赶紧把和谢锦珠一起的人都请进了大门。 楼夫人来得很快。 看到被谢锦珠原物归还的白玉狗牌,楼夫人眸色深深:“追杀你的人是为了抢这个东西?” “是。” 谢锦珠虚弱地坐在椅子上,垂着眼帘:“来人直接逼着我把东西交出来,还想要我的命。” “如果不是运气好的话……” 谢锦珠嗐了一声,不经意地露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自嘲道:“是我不自量力想跟大人物作对,有此一难也算是提醒我命不该绝。” “我当初拿此物的目的只是为了跟人置气,现在既然是争不过人家,我也不敢再留着了。” “索性物归原主。” 白玉狗牌只是个不起眼的载体,真正重要的东西,是藏在里头等待认主的空间。 谢锦珠已经让空间认主,剩下的空壳子扔出去正好用来转移矛盾。 洛清还想要的话,就去跟楼家斗呗。 反正现在的洛清胳膊没有楼家的粗,她想怎么抢全看她的本事。 就算是两败俱伤…… 谢锦珠深感晦气地撇撇嘴:楼家有那么个少爷,一点不无辜! 最多算是狗咬狗一嘴毛! 楼夫人看着被血迹染透的狗牌,以及谢锦珠垂首的颓然之态,用力掐了掐掌心站起来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洛清主仆被放出来之前,有人给他们做了无罪的保人。” 谢锦珠眉梢微动。 楼夫人飞快地闭了闭眼:“保人是新晋的举人,苏伟胜。” 苏伟胜?! 谢锦珠呼吸不受控制地轻了一刹。 苏伟胜怎么会和洛清牵扯到一起? 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在谢锦珠脑中思绪转得飞快的时候,楼夫人无奈叹气:“这东西你不想要了也好。” 为了个狗牌丢了性命属实不值。 不过洛清竟然干得出买凶杀人的勾当,这女子也值得楼家提高警惕。 谢锦珠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那我就不叨扰夫人了。” “近来给夫人增添诸多烦恼,还望夫人恕罪。” 楼夫人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楼管事亲自送谢锦珠出去。 绕过花廊往外,谢锦珠听到前头有人说:“少爷,您看这样合适了吗?” “嗯。” 楼不言一身月缎长袍,坐在带木质滚轮的轮椅上懒洋洋的,病色未褪的脸上散漫着不屑一切的高傲,看着谢锦珠轻飘飘的:“她是谁?” 楼管事赶紧解释说:“少爷,这是三洋村谢家的……” “算了,管她是谁呢。” 楼不言打断楼管事的话,对着谢锦珠抬了抬下巴,微妙道:“瞧着可怜兮兮的,要饭怎么要到这儿了?” 谢锦珠:“……” 这个死鬼病秧子他…… “赏她几百两银子打发出去。” 楼不言一脸活不长的虚弱,闭上眼说:“别脏了爷的地儿。” 楼管事尴尬地张了张嘴,谁知谢锦珠却露出个笑:“多谢楼少爷的赏。” “我家里有一些舍不得吃的老山参,改日就送来给楼少爷熬汤养身。” 谢锦珠说完见鬼似的脚下飞快,楼管事不等反应就赶紧追了出去。 等这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花廊尽头,楼不言突然拿开遮在脸上的手帕,口吻古怪:“这小叫花子是在说我拿银子买药吃?” “她骂我???” 第七十七章 你个小崽子休想! 谢锦珠从半山腰的大网上获救后,在外耽搁许久,临近天黑才裹着一身疲惫踏入家门。 放绳救人的时候,谢老太她们都被强行留在了家里,好不容易盼着谢锦珠回来了,一窝蜂似的涌了过去:“锦珠啊,你……” “我没事儿。” 谢锦珠一把扶住踉跄的谢老太,挤出个笑:“是真的没事儿。” 王氏泪眼汪汪的:“这一身的皮子都磕烂了,死里逃生跑出来的怎么会是没事儿?” “你快……” “我现在没劲儿。” 谢锦珠打断她们的呼天抢地,白着脸说:“我想进屋歇会儿,不用管我。” 谢锦珠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越过心急如焚的几人往前走,可没走几步脚下就是一晃。 二伯娘紧张得揪手指:“这孩子……” “哎呀锦珠!” 咣当! 谢锦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之前最后听到的就是充斥满惊恐的叫声。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锦珠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深沉,迷迷糊糊有了意识,时间已转至三天后。 眼皮被浆糊黏上似的怎么都抬不起来,但断续的说话声逐渐清晰。 “我的锦珠啥时候遭过这样的罪?” 谢老太抹着眼泪咬牙:“那杀千刀的恶人,早晚被雷打被豺狼吃!” “里正那边去打听了吗?那天杀的贼到底抓没抓到啊?” 谢大伯长长叹气:“没呢。” 尽管谢锦珠在县衙提供了可疑人物的画像,但大海捞针的难度还是太大了。 更何况谢锦珠只是差点死了,不是真的死了,衙门根本就不把谢锦珠的劫难当一碟子菜。 如果不是里正的儿子在衙门任职,只怕连画像都呈不到县官的桌上。 谢大伯无奈道:“胡武昨天回来还特意跟我说,画像上的那个女子有来头,被人担保出狱后就立马消失了。” 谢锦珠受惊加上挂在半山腰上吹了一宿的冷风,到家就病倒了至今没醒。 可害得她这样的恶人却无处可抓。 听到这话的人都愁得不住叹气。 谢锦珠在谢老太的叫骂中艰难地抬起眼皮,从干涸得像是要着火的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水……” 不分日夜烧了好几天了,在世的活菩萨们给口水喝喝吧! 咕嘟咕嘟咕嘟…… 谢锦珠仰头灌完豪横地胳膊一伸,示意再来一碗! 王氏抓着水壶,舌头打结:“还……还喝啊?” “这都连着喝了两碗了,再喝是不是……” “您管这玩意儿叫碗的是吗?”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转了转手里的小杯子,口吻复杂:“这种没用的小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咱家?” 老谢家不是一贯秉持豪迈,人手一个葫芦水瓢的吗? 这两口就见底的破玩意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二伯娘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啥叫没用的小东西?” “这叫茶杯!” 谢锦珠伸手拿走王氏手中的茶壶,二伯娘掷地有声:“外头气派的人家都用的这种,正经青花瓷的可值钱了!” 她花了大价钱买的,要不是谢锦珠她都舍不得拿出来用呢! 谢锦珠牛饮半壶水觉得自己大概是活过来了,微妙道:“花了多少?” 二伯娘痛心疾首地竖起个巴掌。 谢锦珠挑眉:“五两?” “我是那么不会过日子的人吗?” 二伯娘恼火道:“五百文!” “半两银子!” 王氏和大伯娘捂着心口连声叫菩萨,不敢想家里居然也配得上五百文的杯子了。 谢锦珠忍着好笑:“那还行,没被坑得太明显。” 这玩意儿虽然不是青花瓷的,但也有瓷胚釉色,被蒙了东西没被坑价格。 二伯娘一听被坑当即就不乐意了,要拿着东西去找卖货的理论。 谢老太一脸糟心地看着她风风火火地冲出去,心疼地摸了摸谢锦珠的脑门:“你就多余跟那个棒槌说。” 兜里有几个臭钱就成跳蚤了,蹦里跳外的到处忙着花钱,再过些日子说不定都要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谢锦珠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冒出来一句:“能花就花呗。” “活着的时候多花点,总比人死了钱还在的强。” 谢老太愣了下,和王氏一左一右同时抬起手,就想糊谢锦珠的脑袋:“一天天的满嘴跑的什么胡话?!” “你莫不是被冷风吹傻了,怎么……” 谢锦珠动作飞快向后一倒,在床上躺平了避开左右拍来的手,口吻难得的正经:“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要跟你们说。” “一件……” 谢锦珠睁开眼像是在看着虚空出神,轻轻的:“绝对不能耽搁的事儿。” 谢锦珠大病初醒,刚能勉强坐起来就把全家都召集进了屋。 伴随着谢锦珠的沉默,气氛说不出的严肃。 谢锦珠看了一眼屋内的人,搓了搓指腹说:“我要带着村里人一起制墨。”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任何与技术相关的细节都是被小心保管传承的秘密。 耕织酿酒笔墨纸砚,纹绣熬糖,甚至是街边不起眼的一个馄饨肉饼馒头,谁家都有自己不可外传的秘诀。 代代相传,辈辈守口如瓶,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发家门道。 独家的手艺要是让外人学去了,就是家财衰败的不祥之兆。 可谢锦珠居然说要把手艺传出去? 二伯娘不假思索的:“你怕不是疯了?” “这哪儿能成啊?” 那么赚钱的好手艺,就应该挖个地窖好生藏着,祖祖辈辈传下去富贵代代。 自己兜里的银子怎么能往外掏呢! 谢大伯也觉得不妥,可谢锦珠却说:“银子是要活人拿着才是能傍身的,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话对谢家人来说适用,放在别人身上也是如此。 谢锦珠手掌下压,强势地打断别人没能出口的阻拦,话声虽轻,但语气坚决:“入冬之前只能再批量做一次墨锭,咱家的人太少,一次做不出多少东西。” “在立冬之前,我急需一大笔银子,所以参与进来出力的人越多越好。” “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会这么做。” 覆巢之下无完卵。 如果村里大多数人都活不下去了,谢家再傲然富贵都是找不到活路的。 在冬日的那场浩劫来临之前,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充足的准备。 谢锦珠的表情罕见的凝肃,苍白精致的眉眼间都仿佛渗出了一股令人心惊的寂意。 王氏踌躇半晌,小声说:“你要多少银子?之前给你的都不够吗?” 谢锦珠摇头:“不够。” “那……” 谢老太揪心道:“我管着的也都给你,凑一起难道也不够?” 谢锦珠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但神色说明了一切。 谢老太急得拍大腿:“到底是拿来做什么用?十几万两到了你手里都叫不够?” “你要是说不清楚为个啥,我是不可能把银子给你的!” “你个小崽子休想!” 第七十八章 老娘是不可能跟你服软的! 谢老太气得扭头就冲了出去。 谢爹和谢大伯等人沉默了半天,最后也叹气出去了。 谢大花迟疑了一会儿,悄悄把贴身藏着的一个荷包塞到谢锦珠手里:“这是老太太前天给我的,你拿着。” 谢锦珠错愕道:“大姐?” “拿着。” 谢大花露出个笑:“这银子太多了,本来就不是我该拿的。” “你只要不拿去惹祸,想怎么用都随你。” 谢锦珠还没来得及把荷包推回去,谢二妮也凑热闹似的塞了个东西过来,甚至还捂住了谢锦珠的嘴。 “傻东西别出声!” 谢二妮冒火道:“这是老太太藏着给的,让外头那个软蛋男人知道就麻烦了!” 二姐夫跟着回来就是为了打秋风。 要是让他知道到手的银子又给了谢锦珠,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事儿呢。 谢五妮和谢小七她们一人也就有几十两,全都一股脑地掏出来往谢锦珠的手里塞。 “拿去!” 谢五妮暴躁道:“你一天可真够烦人的!” 她原本准备留着给自己当嫁妆的银子,这下全都没了! 谢锦珠没想到自己一句不够会惹来姐妹集资,哭笑不得地说:“我缺的不是你们这点儿。” “可是我们只有这些啊。” 谢小七板着脸说:“再多只能去抢了。” “你不是知道老太太的钱箱子在哪儿吗?我们帮你盯梢,半夜去偷?” 谢锦珠:“……” 谢小六举起手:“老太太上次就换地方藏了,锦珠你还知道吗?” 谢锦珠:“…………” 谢锦珠缓缓呼气:“我上次就挨打了,你们是一个都没看到吗?!” 还偷? 谢老太打起人来,是真的很疼的好吗?! 原本忧心忡忡的人听到这话都绷不住乐了。 谢锦珠爬起来,把颜色各异的荷包还给荷包的主人,摁住谢大花的手失笑道:“大姐,你们的钱我不能要。” “我是缺钱。” 谢锦珠傲然挑眉:“但我不缺赚钱的法子。” 谢二妮皱眉道:“你病还没好利索呢,又要干啥去?” 谢锦珠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向后摆手:“去干正事儿!” 首先当然是先想法子把悬崖上的那棵崖柏给收了。 得知谢锦珠还要下崖,村长都愁得拧巴了脸:“你这丫头怎么记吃不记打呢?” 死里逃生活过来,才几天就把教训忘了? 谢锦珠一句废话不说,直接竖起一根手指头:“一两银子。” 村长茫然眨眼:“啊?” “帮我收崖柏出力的人,按人头算,一人一两的工钱。” 谢锦珠郑重其事:“活儿干完就当场结算,绝不拖欠。” 村长还处在震惊中没接上话,村长的儿子长贵就激动地往前跑:“我去!” “要咋干你只管说,保证给你干好!” “我也去!” 村长的儿媳妇搓着围裙跑出来,两眼绽出的都是对一两的渴望:“锦珠妹子你别看我是个女的,嫂子手劲儿也可大了,多重的活儿都能干!” 村长一时语塞,哭笑不得地挥手:“你去什么去?” “赶紧给我回去!” 村长把添乱的人撵走,当场就带着重金请人的任务,出去张罗人了。 被选中的都是壮汉,二十来个人顶着一身的腱子肉聚在崖口。 谢锦珠一马当先在最前头:“你们三个下去后按我说的做,上边的听着动静再动,知道了吗?” 谢爹自己的腰上拴着绳子,看到身形单薄,几乎比不得别人一半厚的谢锦珠,心疼道:“你就别下去了。” “不行。” 谢锦珠摇头说:“崖上的杂树枯藤不少,你们谁都不认识崖柏,认错了又多一趟麻烦。” 她带头下去把崖柏固定好,留下根系把可用的部分砍了吊上来,动作快的话今天就能搞定。 谢锦珠说完手握麻绳双脚蹬崖壁,对着其余人打了个手势:“下!” 在上方的人紧张地绷住了呼吸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抹不开的云雾后,传出谢锦珠沉稳的声音:“放绳!” “准备砍!” 斧子和树干碰撞的闷响不断向上冒,谢老太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人群里,狠狠一咬牙后挎着自己的小篮子走了。 谢锦珠不说清楚银子是用来干啥的,她就是心疼死,也不给钱! 坚决不给! 不光是她不能给,谢大伯和谢二伯那边也必须敲警钟:谁都不许给谢锦珠拿钱! 谢老太阴沉着脸回到家里,一天喂了八次鸡,差点把鸡崽子撑死才等到门外起了动静。 “堆在院子里就行。” 谢锦珠推开门指出来一块空地:“都放在这儿。” 生长百年的崖柏被分切成了方便扛的大小,飘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被陆续搬进谢家的小院。 大伯娘跑着去把谢锦珠背上的背篼接下来。 王氏看到谢锦珠肩上被磨破的衣裳,忍不住皱眉:“这种力气活哪儿是你能干的?” “你回家叫人啊。” 扛着木头的人还在陆续往里进,谢锦珠赶紧把王氏和大伯娘都拉到边上,糊弄十足地应付了一句没问题。 她抬手胡乱擦了一把额角的汗,就对着正在靠着木块喘气的人说:“明天我要进松林。” 原本累得够呛的人歘地抬头,眼里迸出精光:“还给工钱?” 谢锦珠扶着等腰高的木块笑了:“给。” “但明天的活儿不需要什么力气,所以工钱是一日五十文,也是当场结算。” 今天把崖柏拉上来以后,谢锦珠就直接给干活的人发了说好的工钱。 好话再动听也比不上银子更动人。 原本喘气不顺的人听到银子立马就乐了:“五十文也成啊,干!” 谢锦珠满意道:“对了,明天可以把长贵嫂子带上了。” 长贵听到这话惊喜道:“我媳妇儿来了也算工钱?” “算啊。” “凭什么不算?” 谢锦珠鼓起腮帮子呼出一口气,认真道:“我需要帮忙的人很多,来一个就算一个的工钱。” “只要帮我把事情办好,我不会亏待大家的。” 有细心的特意跟谢锦珠问清楚了细节,得知进了松林就跟捡松子似的不费劲,当即就跟谢锦珠定好了明天碰头的时辰,满脸是笑地赶着回家去报喜。 秋收过了就是猫冬。 村民在家闲着只出不进,谁都不愿意放过赚钱的机会。 而且谢锦珠给的工钱还格外丰厚,这可比去县城扛货来钱快多了! 赚了钱的人喜气洋洋地走了,谢锦珠检查了一遍运回来的木块,拍拍手说:“爹,明天你和二伯就不用跟我去松林了。” 新屋那边一直在建,全程都需要人盯着。 王氏和大伯娘她们要在家里给帮忙的人做饭,也挪不开眼。 去松林没什么危险,就不需要人陪着了。 谢二伯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末了只是叹了口气:“也行,你有事儿再说话。” 谢锦珠也累得不轻,却没顾得上休息,反而是就着那点稀薄的月光,提笔给白老板写了一封信。 她需要大量的鹿角。 白老板办事稳妥,应该能帮她置办好。 谢锦珠把信交给谢大伯,叮嘱他明天记得帮自己转交给赶车的车夫代送,自己站在灶台边上胡乱扒了一碗饭,就揉着酸疼的肩膀进屋休息。 大伯娘和二伯娘瞥见谢老太黢黑的脸不敢出声,急忙把只顾着心疼的王氏拉走了。 谢老太缝着谢锦珠被磨破的衣裳,气得狠狠磨牙:“小兔崽子!” “老娘是不可能跟你服软的!” “绝不可能!” 第七十九章 没挨过打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谢锦珠第二天赶着鸡叫起了个大早,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在家吃,在灶上抓了两个馍馍咬着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谢老太手上还裹着白面,见状急得伸长了脖子直叫唤:“正给你做馒头呢,你跑啥啊?” “小兔崽子赶紧回来吃了再去!” “你们吃吧!” 谢锦珠脑后长眼似的躲开谢老太想抓自己的手,跑得飞快:“我跟人约好了着急,爹你记得帮我带信啊!” 谢爹顿了顿才对着跑远的谢锦珠哎了一声。 谢老太原地一跺脚,愁得肝肠断:“这糊涂东西!” “她自小就嘴刁,粗面馍馍是一口都不碰的,只咬着那么两个馍上山,她哪儿受得住!” 不等谢老太骂出声来,谢大花赶紧说:“做好了我给她送。” 谢小六也赶紧撸袖子:“我们也跟着上山,出锅了就给她带过去,一样能吃得上的。” 谢老太听到这话勉强消了怒火,马不停蹄去接着揉面蒸馒头。 谢大伯和谢二伯想到谢老太昨晚的话,一时都有些犯难。 谢锦珠闭口不提自己拿了银子是要干啥。 可处处都在为了银子发愁。 若是没有也就罢了,可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们有。 看到谢锦珠这样,谁都…… 二伯娘掰开冷硬的馍塞进嘴里,警告似的剜了谢二伯一眼,咬牙:“你休想!” 她是不可能把银子都拿出来给谢锦珠的! 二伯娘气不过地磨牙:“这混球不知道又要作什么怪呢。” “咱家的银子留着有大用,谁都别想碰!” 谢二伯用力抹了一把脸,二伯娘气得脸涨红:“最多给一半!” “多了绝对不行!” 顶天了,顶天给谢锦珠三分之二,剩下的就是打死她,她也不可能会松口! 谢二伯拉着二伯娘去边上小声商量。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谢大伯和大伯娘的嘴里。 而谢锦珠对此一无所知。 谢锦珠正麻木地看着非要跟着上山的二姐夫。 人是急吼吼地喊着主动要来的,可到了地方手上的动作赶不上嘴皮子利索。 筐子里的松脂没有三五颗,嘴里吧嗒出的废话一路就没断。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二姐夫心虚地嘿嘿笑了:“我当然是来帮忙的啊!” “你二姐嘴上心里都记挂着你辛苦,我既然是得闲,哪儿能是干眼看着你受累啊?” 谢锦珠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二姐夫赶紧拔腿跟上去:“锦珠啊,这松脂采来是干啥用的?” “你雇了这么多人来帮忙,是因为这些松脂能卖钱吗?可炼成了松油拿出去也不值这个价啊。” “还有你昨天拉回来的那些木头,那都是能卖钱的吗?” “你……” “看到那个树桩了吗?” 二姐夫顺着谢锦珠指着的方向愣了愣:“看到了吗?怎么……” “去对着那个枯树桩子叭叭。” 谢锦珠面无表情地说:“嘴上叭叭不过瘾的话,你还可以在地上学蛆乱爬。” 谢锦珠:“你再不闭嘴的话,我现在就能手动让你满地乱爬。” 二姐夫脸上紫涨泛青的,听到谢锦珠嘎嘣脆响的指头,白日见鬼似的捂着嘴转身就跑。 有好事儿的憋着坏取笑:“刘成你跑啥啊?” “那边咱们都找过了,没好货!” “你懂个屁!” 二姐夫想也不想跑得飞快:“别人说的可能是玩笑话,这祖宗她说了就是真打!” 没挨过打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谢锦珠耳边总算是清净了,可心头却还是长草似的杂绪乱飞。 谢老太以为她是卖惨装辛苦,想哄家里的银子。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就算是把谢家现有的银子全都凑起来翻个倍,也解决不了即将到来的危机。 更何况还有个去向不明的洛清…… 谢锦珠低头拨弄着筐子里的松脂,神色莫名。 洛清原本应该踩着三洋村谢家满门的尸骨,迅速积累起自己的第一笔财富,成为楼家的座上宾后,再踩着楼家往上。 可现在前路被断,洛清会去哪儿? 谢大花几姐妹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看到谢锦珠一人在出神,好奇凑过去:“你这是怎么了?” 刚出门不到一个时辰,难不成是累了? 谢锦珠敛去眼底复杂,好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来帮你忙啊。” 谢五妮扶着膝盖喘气,翻了谢锦珠个白眼才说:“本来在家待着也饿不死,谁让你这么能折腾?” 老太太心尖尖上的宝贝疙瘩都在干活儿,她们谁敢在家闲着? 谢小六和谢小七嘴上没多话,到了手上就没闲着。 谢五妮抱怨完把包好的热馒头塞给谢锦珠,挽起袖子说:“快塞!” “吃饱了你也抓紧干!” 请了这么多人来帮忙,耽误的时间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必须多干活才能不亏大本! 谢大花把带来的水壶交给谢锦珠,自己也麻溜地钻进了松林。 谢锦珠低头咬了一口馒头,再一看在林间穿梭的人影,心说:不着急。 三洋村就在这里。 只要那场劫难未消,洛清早晚会再出现的…… 松林中的人语高声一直持续到傍晚落下。 等谢家的门内院外全都摆满了成袋的松脂,喧嚣总算是随着夜色褪去。 而远隔三洋村百里的小院内却有不起这样的平静。 洛清简直要气疯了! “什么?!” “你们没拿到东西,还把谢锦珠弄死了?!” 洛清被放出大牢后立马就离开了沛县,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待好消息。 可谁能想到被带回来的消息居然是噩耗? 洛清气得想杀人:“就一个谢锦珠!” “就区区一个谢锦珠!” 这个谢锦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坏她的事儿! 追杀过谢锦珠的黑衣人眉目不惊,也不理会洛清的失态,只是淡淡地说:“人死债消,东西的确是拿不到了。” “一个狗牌都拿不到,你们还有什么用!” 洛清砰的一声推翻木桌上的东西,怒得几乎口不择言:“季凡你知不知道那狗牌有多重要?” “那是我必须到手的宝贝!” 没有那个可以无限储物的空间,她就算是提前预知了那场浩劫,也很难从容做出应对。 可现在那么重要的东西跟着谢锦珠一起葬身崖底了,大概率再也找不到了! 季凡揉了揉眉心:“我只答应过可以帮你杀一个人。” 洛清提供了他失踪多年的弟弟的线索,交换条件是谢锦珠的命。 洛清猛地一怔。 季凡轻飘飘的:“谢锦珠死了,我答应你的事就已经办到了。” 至于什么宝贝狗牌…… 季凡轻蔑道:“就在那个孤崖底,跟谢锦珠的尸首躺在一处。” “真那么想要的话,就自己去找谢锦珠拿啊。” 他不是洛清的仆人,可听不得这种毫无逻辑的怒骂。 季凡说完也不管洛清是什么反应,握住自己的长刀转身就走:“对了,再免费告知你一个消息。” “楼家对于你好像非常重视,正在四处下令搜查你的下落。” 季凡转头对着洛清微微一笑:“洛姑娘,你最好是小心一点哦。” 第八十章 乱世女帝星 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而楼家就是那个地头蛇。 洛清要是一直都这么不小心的话,那是真的很容易出事儿的。 季凡带着自己的人如同来时走得悄无声息。 洛文脸色惨白:“咱们现在……” “你出去。” 洛清抓起茶杯摔在门上:“出去!” 洛文扶着门板印堂发黑:“你冷静一点!” “苏伟胜他……” “人来了你先把人糊弄住。” 洛清死死地咬着牙:“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等洛文出去把门关上,洛清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环视一圈,确定没人听得见才咬牙切齿地说:“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自称剧情系统的东西是十年前出现的。 但沉寂多年,直到半年前才重新出现。 洛清根据它的指引一直都能抢占先机,从未吃亏。 可最近接连跌了几次跟斗,全都是栽在谢锦珠的手上,那个谢锦珠到底是什么变数! 只有洛清听得见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嘲讽:【女主不是你这样的。】 临危不乱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是女主的必备要素。 但洛清展现出的特质没有一项符合女主的标准。 洛清闻声眸色闪烁,气急道:“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女主!” 【那就更奇怪了。】 按照剧情的指引,拥有系统的人本该是异世之魂,可为乱世女帝星。 但洛清更像是绝世的易怒废物。 【不过来都来了。】 系统在洛清再一次暴怒之前,古井无波的:【金丝楠木获取空间,成为楼家座上宾的任务失败,但剧情必须继续往前推进。】 【你现在有两个选项。】 洛清眼底掠过血丝:“说。” 【第一,接受剧情推动失败,被洗去记忆重新做回普通人。】 “不可能!” 洛清想也不想的:“我是要……” 【第二,迂回战术。】 洛清两眼发直地看着虚空:“怎么迂回?” 【简单地说,就是你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重新把剧情拉到三洋村这个位置。】 【在冬日浩劫到来之前,换个地方积累起粮食药材和银子,重新出现在故人的眼前。】 系统说完给出了一个指示,洛清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半晌后,洛清的耳边再度响起没有任何起伏的提示音:【当然,劫富济贫都是烧厕纸给鬼看,是个糊弄鬼的把戏。】 【但如果不去抢的话,你应该是当不了女帝星了呢。】 剧情不可被逆反,必须尽快回归主线。 这是洛清反复被打乱步骤后的最佳选项。 洛清呆呆的枯坐了好一会儿,突然说:“我这么做的话,会被发现被判罪吗?” 【当然不会。】 【因为不会被发现。】 “那就照你说的做!” 洛清柔美的脸上掠过狠辣的决然,死死咬牙:“不管是什么手段,我必须踩着所有人的脸面活着!” 系统这回沉默的时间相对久了一些,不过还是给出了答复:【好的呢。】 【那就准备出发吧。】 洛清刚到这个小木屋停留不足两日,连夜决定要走。 洛文心力交瘁到恨不得一头撞在柱子上,却还是竭力压制着怒火说:“苏伟胜刚才来过被我打发走了。” “是他把咱们从大牢里保出来的,你……” “他有不起大出息。” 一个身无家世却又被好色之心拖累的废物,哪怕有了她的指点,举人也是一辈子到头了。 当初苏伟胜满口答应帮她筹银子,结果却死活差了三十两,甚至还被人打得出不了门,是她自己上门去取的钱。 这样不成气候的渣滓,怎么配出现在她的面前? 洛清不耐烦地说:“他不敢有意见,走。” 洛文有心想说什么,最后也只能是抓紧时间以洛清的口吻,给苏伟胜留了一封信。 冷风渐起,苏伟胜费尽心思弄来的马车消失在小道的尽头。 苏伟胜拎着几包点心跑到时,小木屋早已人去楼空。 如果不是地上的车辙印还是新鲜的,之前发生的一切简直就像是苏伟胜一个人的幻觉! 苏伟胜哆嗦着手拆开桌上的信封,看清字迹后先是无比欢喜的哈哈大笑,可紧接着想到被洛清带走的马车,又忍不住发愁。 马车是租来的啊! 洛清就这么把马车带走了,他回去拿什么跟车行的老板交代? 苏伟胜拎着舍不得扔的点心,披着夜色离开了小木屋。 而夜色浓重间,谁也没发现不远处的树影间还藏着几道黑影。 有个人戳了戳季凡小声说:“头儿,你为什么不告诉人家,谢锦珠其实没死?” 尽管谢锦珠在跳崖后还活着的事实,让他们也觉得非常的匪夷所思。 但谢锦珠的确是还活着。 谢锦珠不但活着,她还在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地跑去县衙绘画像,张贴出来的告示跟他们本人非常相似! 其中最清晰的就是一个女子的画像,但他们谁都不认识那个女子,暗中猜测那人就是一直戴着围帽示人的洛清,只是无从求证。 季凡嘴里叼着根青草,懒洋洋的:“全都告诉她了,我还怎么找弟弟?” 再说了,他又不是没杀。 杀了谢锦珠没死,后续关他什么事儿? 他得一次线索,就只能干一次活儿。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季凡不知道洛清是从哪儿得到的线索,不过洛清说的内容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底牌一次都掀光了,后续还怎么谈? 季凡从重叠的树影中走出来,眯眼看着洛清和洛文驾车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把青草吐掉,轻描淡写地:“找几个人跟上她。” “是要动她?” 季凡反手在说话的人头上敲了一下,气笑了:“真当自己是土匪了?” “咱们是收钱买命的,没人出钱的时候就别招祸。” 至于为什么要跟着洛清…… 季凡恶趣味地飞起眉梢笑了:“当然是让洛姑娘知道,杀手不是那么好摆脱的啊。” 如果不把知道的全部吐出来,洛清休想得安宁! 淹没在夜色中的雾影,随着露出的晨曦被涤荡一尽。 光晕重新落入谢家的小院里,谢锦珠从睡梦中迷糊睁眼,被围着床的人吓得一个鲤鱼打挺! “哎呦我的亲奶奶!” 一大早的不自己去睡回笼觉,排队来她的床头站的哪门子岗啊?! 这一屋子的人围着床也不出声,是准备原地开嗓给她送丧吗?! 谢老太听到谢锦珠的嘀咕,气得拍她:“胡说八道!” “一天到晚就知道胡说八道!” 动不动就死啊死的,这破孩子嘴里一点儿忌讳都没有! 谢锦珠被拍得吱哇乱叫,跳下床就要撒腿跑。 结果被大伯娘强势一把摁住肩膀,还没来得及出声,头顶就响起了谢老太的吼:“好生待着!” 谢锦珠被团团包围哭笑不得的:“这又是为个啥啊?” “好端端的,怎么又……” “还能是为个啥?” 二伯娘瞪着眼:“坐踏实了,我们给你凑钱!” “现在就给你凑!” 第八十一章 你个姓刘的哪儿来的脸叫唤? 之前在谢锦珠的提议下,卖金丝楠木的银子被分成了四份,被平分到了谢老太和其余三房人的手中。 可现在除了留出来盖房的一部分,剩下的几乎全都摆在了谢锦珠的面前。 谢锦珠至今都没对任何人说自己为何缺钱。 不过她既然是着急,全家的银子一如既往地流进了她的口袋。 在谢锦珠错愕抬头的瞬间,二伯娘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口袋:“你少盘算我!” “这五百两我留着还有大用,说什么我都不会给的!” 谢老太狐疑地眯起眼:“你留着那么多银子干啥?还买那贵得要死的茶杯?” “我不买啊。” 二伯娘梗着脖子:“锦珠都告诉我那是忽悠人的了,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还买?” 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二伯娘眼神闪烁:“我那什么……就是过几天我娘家人可能要来住几天,我留着点儿银子招待客人。” 谢老太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拉得死紧。 二伯娘慌乱地闪躲了一阵儿,拔腿就往外走:“灶上还放着锅呢,我出去看着火。” 谢二伯本来想说什么,被二伯娘拽了一下只能低头跟了出去。 大伯娘奇怪地眨眨眼:“她这是怎么了?” 娘家人好不容易来一趟是好事儿,怎么是这个反应? 谢老太阴沉着脸摆手:“她就是咋呼惯了的,甭搭理她。” “新屋那边不能耽搁,你们受累抓点儿紧,至于别的……” 谢老太握住谢大花和谢二妮的手,怅然叹气:“只是委屈你们了。” 这俩孙女嫁在婆家的日子一直都不好过。 这次本来是想着贴补她们点银子,结果到了现在谁都摆手说不要,揣进兜里的银子又拿了出来。 谢二妮抱着襁褓中的娃娃晃了晃,好笑道:“我们回来本来图的也不是银子。” 谢大花也笑:“只要家里过得去,那就是菩萨万幸了。” 谢老太戳了戳谢锦珠的脑门:“醒了就别赖着不起了,把东西收好赶紧出来填五脏,省得一天到晚就知道喊饿。” 谢老太张罗着屋里的人都出去,留在谢锦珠面前的,就只有一叠又一叠被整理得整整齐齐的银票。 谢家的确是一夜暴富,也一度萌生出了这辈子躺着吃喝的美梦。 实际上过去的这些日子,家里除了那套五百文的茶杯外,就没多出任何贵重的东西。 花出去的银子都换成了吃喝必用的粮食物件,剩下的银票都被妥善保管,现在全都给了谢锦珠。 谢锦珠莫名觉得糟心。 因为是踏实本分的无名小卒,所以就只能成为主角宏图大业脚下的无名白骨吗? 帝星千古? 霸业王图? 最底层的百姓也有自己的悲欢,被视作低贱的蝼蚁,也有撼动长堤的悲鸣。 按剧情认命? 啊呸! 谢锦珠把全家凑齐的银票一股脑都放进空间中藏好,一骨碌翻身下床,正好撞见谢五妮她们要上山。 谢锦珠抓起发带把长发挽成个利落的高马尾,一边挽袖子一边说:“五姐,今天山上就麻烦你帮我盯着了,我要去打谷场烘香板。” 砍回来的崖柏被安置在谢锦珠指定的地方,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动。 谢锦珠昨天就跟几个会做木工活的大叔说好了,今天要切木烘香板。 谢五妮往身上的布兜兜里塞了几个馒头,头也不抬:“知道了。” “你的在这儿呢啊,记得吃了再去,今天没人给你送饭。” 谢小六要跟着二伯娘一起出门,二伯娘为此还准备了一些礼品。 谢锦珠得知她们是去拜访吴家,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谢小七察觉到什么似的,低声说:“小六喜欢的,你别多嘴。” 谢锦珠诧异地眨了眨眼。 谢小七不知为何面上掠过一丝厌烦:“那个姓吴的不好,但这不是咱们该说的。” 不等谢锦珠疑惑出声,谢小七就拎着筐子被谢五妮叫走了。 谢锦珠目送着他们接连出门,才知道谢大花今天也要走。 谢大花温声解释:“锦珠,我回来好几天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外嫁女回一次娘家不容易,在娘家久了惹得婆家厌烦,也容易招惹闲话。 如果不是谢锦珠病了几天,她次日就该走的。 谢锦珠心口憋着郁气,把背篼塞给谢大花:“在这儿等着。” 谢大花执意不要银子,谢锦珠直接把厨房搜刮了一大圈。 谢老太攒在稻谷壳里的一筐子鸡蛋,梁上挂着的三块肥瘦咸肉,以及买来吃肉的一只大母鸡,连着一袋子十斤的白米,塞了谢大花满手一背篼。 谢老太斜眼瞧着也不说话。 谢锦珠直接说:“拿回去给我两个侄女打牙祭,吃完了再回来拿。” 谢大花:“这怎么行?我……” “拿着。” 谢锦珠拉着谢大花往外走:“说过让你享福的,别把口福往外推。” “我带你去找车。” 谢老太抿着唇笑了笑,挎着自己的小菜篮子哼着小曲走了。 刘成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出了门,急得挠头:“看到了吗?” “你看到了吗?” 谢二妮抱着孩子笑成了一朵花:“看着了啊。” “咱家锦珠会心疼人了呢,多好!” 她们之前就没白疼谢锦珠! 刘成气得想撞墙:“她把好的都搜刮给你大姐了,咱们拿什么?!” 他跟着跑了一趟在谢家装孙子,可到头来享福的爷爷让谢大花做了! 刘成恨不得追上去把东西要回来,转念想到谢锦珠的铁筑似的拳头,又有些腿软:“你个糊涂娘们儿!到底跟谁才是一家的?!” 有现成的好处不往自己的兜里扒拉,哪儿有这样的! 谢二妮翻了个白眼:“关你啥事儿?” “锦珠给大姐的是老谢家的东西,你个姓刘的哪儿来的脸叫唤?” 刘成瞪着眼想撒火,可碍于这里是在谢家,不得已又逼着自己夹起了尾巴:“糊涂!” “你就是糊涂!” 再这么让谢锦珠排斥下去,他就一丁点好处都捞不着了! 谢二妮呵了一声拔腿就走:“反正等我娘带着小六从吴家回来,咱们也该回去了。” “你要是愿意去帮忙呢,那就去打谷场搭把手,不愿意就在家里待着。” “你……” “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儿。” 谢二妮不耐烦地瞥了面容扭曲的刘成一眼:“别忘了你是差点怎么害死我的。” “锦珠这样对你,已经很客气了。” 如果不是看在三个孩子的面上,她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那一刻,就不想跟刘成过了! 谁对她是实心的,她比谁都清楚! 刘成愤怒又无计可施地瞪着眼,困兽似的在原地转了半天,最后还是咬牙去了打谷场。 等离开了谢家,他就很难再找到这样接近谢锦珠的机会了。 最后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 第八十二章 不负所望,小贼登场 刘成找到打谷场的时候,谢锦珠正在跟泥瓦匠似的拿着土胚砖砌墙。 更准确地说,是在砌一个大到惊人的大灶。 谢锦珠没注意到刘成来了,在跟村长解释:“这些崖柏木是新伐下来的,水汽未干不能直接用,要先设法把水分烘干了,才可以研磨成香。” 不然就会发霉生菌,甚至会把做好的墨锭也毁了。 村长摸着胡子抽气:“这里头的门道这么多呢?” “是啊。” 谢锦珠低着头说:“用土砖是因为透气性好,烘干的时候不会损及香板。” “青砖不行,达不到效果。” 村长拿起一小块被切薄的崖柏闻了闻,稀罕道:“你说的香板就是指的这些香木头?” “外头卖的那种檀香,就是这种东西做的?” 谢锦珠很尊重村长,没多迟疑就说:“檀香也是木质香,跟这个算是异曲同工?” 龙麝崖柏做成了,其价值并不比檀香低。 村长不知道这玩意儿值多少钱,只是长见识似的笑了:“不愧是读过书的,知道的是比我们多。” “那这些木屑一会儿给我装一小碗,我拿回去烧着新鲜新鲜。” “您拿木屑做什么?” 谢锦珠好笑道:“等正经的香料弄好了,我给您匀两盒好的。” 村长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摆手:“那哪儿成啊?” “我不识好货,别糟蹋好东西,另外……” 村长看到竖起耳朵的流程突然一顿:“二妮家的,你啥时候来的?” 这么大个人到了也不吭声,贼眉鼠眼的几个意思? 刘成尴尬地从木材后站起来,挤出个笑:“那啥……二妮叫我来帮忙,我就来瞧瞧看看有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村长木着脸没说话。 有个干活的大叔不屑道:“来帮忙的躲那儿干啥?过来拉锯啊!” 鬼鬼祟祟的没个好人样,这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堵的? 刘成不敢看谢锦珠的反应,一溜烟地跑着去了。 谢锦珠微妙地眯起了眼,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刘成是什么时候到的? 村长心里有些膈应但不好说什么,叮嘱了谢锦珠他们几句注意别让火星子飘出去,就背着手走了。 谢锦珠满眼是笑地应下,慢吞吞地拍开指尖的木屑碎泥,视线转向了正在喝水歇气的薛大叔的身上。 谢锦珠不动声色地凑过去,小声说:“叔,你家的猎狗在家吗?” 薛大叔是村里唯一的猎户,三条威风凛凛的大狼狗无比凶猛,也是养在心尖上的宝贝。 只是狼狗凶狠,平时都在家里拴着不敢放出来。 薛大叔听到谢锦珠一问,立马展示宝贝似的乐出了大白牙:“在啊。” “我家大宝二宝三宝可厉害了,还跟着我进山打到过大野猪呢!” “那么老大的野猪,足足有二百多斤!” 谢锦珠礼貌性地哇偶了一声表示赞叹,末了突然笑嘻嘻的:“这三个宝晚上能借我吗?” 不等薛大叔拒绝,谢锦珠就果断道:“工钱跟人一样算,轮值守一夜给五十文。” “抓住贼的话,再给三个宝挨个加鸡腿!” 谢锦珠笑眼弯弯的:“我会小心保护好狗狗们的,绝对不让人伤着它们。” 薛大叔好笑得不行,但还是答应了入夜后会把狗送来。 谢锦珠和薛大叔商量好,转头就发现刘成又不见了。 像是猜到谢锦珠在疑惑什么,最开始叫刘成的大叔嗐了一声:“说突然想起来你二姐叫他买东西,早跑了!” 谁都看得出来刘成不是诚心来帮忙的,走了也好。 谢锦珠不以为意地笑道:“来去不耽误咱们的事儿,这边弄好了就可以搭铁板放香板了。” “咱们动作快点,免得耽误你们回家吃饭。” 切薄的香板放在烧热的铁板上,被热度烘干水汽的同时,散发出的香气越发浓郁。 闻到的人都啧啧称奇,临到领了工钱收工回家的时候都还在议论。 薛大叔不放心地说:“真就你自己看着?” “要不我帮你守着得了,不额外收你工钱。” 搭起的超大土灶里燃了火,一夜都不能熄,必须有人守着。 谢锦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加三条狗怎么成? 谢锦珠站起来说:“不用,我搞得定。” 薛大叔还想说什么,正巧看到谢爹过来了,恍然道:“也对,你家那么多人换着守也是行的。” 谢锦珠默认了他的话笑着招手:“爹,这边!” 谢爹和谢大伯过来,先是围着一直在往外冒香气的土灶转了一大圈,最后迟疑道:“你薛叔和长贵他们晚上来守夜?说好了的?” “真不用我们来帮忙?” “不用。” 谢锦珠摸了摸大宝的狗头,神色自然:“我都花了钱的,你们再来银子不是白花了吗?” 谢大伯一想也是。 既然是花了钱,自己再跟着受累就是遭罪。 不过谢锦珠…… “你真不回家了?” 谢锦珠摇摇头:“不能回。” “这些香板烧毁了一块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我一走可能就全毁了。” 话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不过谢锦珠要在打谷场守一宿,想想还是让人心疼。 谢爹和谢大伯刚被劝回去,王氏和谢老太就又来了一趟,最后谢锦珠光是吃的都收了三次,好说歹说才勉强把人哄走。 谢锦珠拿出几个肉饼,非常豪横地开始分餐:“大宝一个,我一个。” “二宝一个,我一个。” “三宝一个,剩下的两个都是我的。” 分到肉饼的三个宝晃着毛茸茸的狗脑袋吃得吭哧不抬头,谢锦珠叼着肉饼环视一圈,笑眯眯的:“宝贝们吃好了,今晚可就看你们的了。” 谢锦珠问过谢老太,刘成现在还没回去,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不过不要紧。 他今晚肯定会出现的。 最先吃完的大宝用力摇了摇尾巴,黑豆似的眼睛亮晶晶的。 谢锦珠把嘴里的肉饼掰开又分了它一半,看着大宝白森森的尖牙,心满意足:“吃饱了记得使劲儿,千万别嘴软知道吗?” 对待不请自来的贼,不好明面上痛下杀手,也可以巧借狗口啊。 谢锦珠吃饱喝足给自己选了个适合看戏的树杈,借助还没掉光的树叶藏好,转了转手里的小弹弓,静静地看着浸没在夜色中的来路。 就在谢锦珠几乎要等得睡过去的时候,黑黢黢的小道上闪动出了几道模糊的身影。 谢锦珠对着突然警觉起来的大宝竖起食指:“嘘。” 不负所望。 好戏要登场了…… 第八十三章 我为什么会被吓着? 万籁俱寂中的夜雾中,几道黑乎乎的身影迅速朝着土灶靠近。 有人惊疑道:“你说的好东西就是这些木板?” “一堆糟烂木头,这能值几个钱?” 刘成连忙摆手示意他小声些,气急道:“你懂个球!” “我家那个读过书的小姨子说了,这是能跟檀香比的好东西,价值连城的!” 刘成没文化。 但刘成今天偷听到了谢锦珠和村长的对话。 他不知道什么是龙麝崖柏,但他知道檀香啊! 再说了,如果不是很值钱,谢锦珠犯得上花那么多银子雇人帮忙,特地从悬崖下把树弄上来吗? 刘成用力抹了一把脸,狠狠咬牙:“只要把这些木板拉出去卖了,咱们就能发大财!” 谢锦珠不搭理他怎么了? 就算是不用谢锦珠和谢二妮掺和,他也有自己的法子! 被他叫来的人也不识货,不过被刘成的信誓旦旦唬得一愣一愣的,心急地摩拳擦掌:“那还等什么?” “赶紧搬啊!” 只要是能卖钱的,甭管是什么三六九等,抓紧都往外搬啊! 刘成也按捺着激动往前冲:“动作都快些,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了,咱们……哎呀!” “你踢我干啥?” 刘成回头瞪着身后的人:“让你搬东西呢,你踢……” “谁踢你了?” 被质问的人冒火道:“我隔你两臂远呢,我怎么踢你?” 刘成看了一眼距离有些迟疑:“可我刚才分明就是……” “啊!” “谁打我!” 最角落里的人蛤蟆似的站起来,怒道:“哪个不长眼的龟孙儿敢在爷爷的头上动土?!” “赶紧……” “哎呦喂!” “三麻子?!” 刘成愣了下急忙冲过去,把摔倒在地上的人抓起来,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儿,对方啊呸一声就吐了一手的血沫子,还有一颗被砸断的大牙! 可这里除了他们三个,分明就没有其他人了! 三麻子捂着嘴疼成了个好大孙儿。 刘二蛋紧张兮兮地缩在刘成的身后,哆哆嗦嗦的:“成哥,这儿是不是闹鬼啊?” 怎么一个人影没见着,但就跟活见鬼似的呢! 刘成气得剜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 “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 “可是现在是晚上啊……” 刘二蛋差点吓哭了:“深更半夜的,这玩意儿就是容易撞鬼的啊!” 刘成惨白着飞快地看向四周,可除了风吹火砾发出的哔哔声,就再也找不到第四个人。 然而就在刘成要勉强放下心的时候,三麻子突然磕磕巴巴地说:“你们……你们有没有听到喘气的声音?” 跟他们的呼吸声不一样。 不断撞进耳朵的声音更粗重,也更急促。 而且…… 好像还在不断逼近! 三麻子顾不得去捂血流不止的豁牙,爬起来就要跑! 刘二蛋双脚一软差点扯掉刘成的裤子,也忘了自己是来做贼的了,游泳似的手脚乱刨吱哇乱叫:“救命啊!” “不许叫!” 刘成惊恐得想去抓吓破了胆子的人:“把人叫来就麻烦了!” “你们快……” 刘成察觉到什么,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没了声音,浑身僵硬地站着没敢动。 大狗! 这里有三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大狼狗! 跟刘成单薄的小身板不同,薛大叔家的猎狗养得极好,站起来几乎有个成年男子那么高。 而当三条同样矫健的大狼狗模仿狼的姿态,躬背压首龇牙,威胁十足地将刘成团团围住,刘成就跟入了狼窝的菜鸡没区别。 谢锦珠坐在高高的树杈上,把底下的混乱尽收眼底,戏谑十足地举起小弹弓,对准刘成的下巴精准出击! “啊!” “去!” 大狼狗得到指令,瞄准了猎物似的猛然发威! 刘成脑中短暂一空,反应过来拔腿就跑!“啊啊啊!” “这狗发疯了!” “救命啊……快跑!” “跑!” “汪汪汪!” “夭寿了要死了!” “啊!我的屁股!” …… “谁啊?!” “出啥事儿了?大晚上的吵吵啥?” 随着狗吠的怒声和惨叫在村里荡开,早就沉入睡梦中的村民纷纷披衣推门出来。 可刘成他们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谢大伯迷糊了一瞬,突然打了个激灵:“坏菜了!” “锦珠!” 王氏连滚带爬地冲出来:“我的锦珠!” 谢锦珠今晚就在打谷场那边,会不会是上次追杀谢锦珠的人又来了! 原本睡意朦胧的人宛如被泼了一盆凉水,当即鞋都顾不上穿好就往外冲。 同样想到这一点的村长等人也朝着打谷场跑。 可等他们赶到,看到的却是在草垛上,抱着茶壶打瞌睡的谢锦珠。 王氏呜咽一声扑过去:“孩儿你没事儿吧?!” 谢锦珠一时没抵挡住那股可怕的冲力,被抱着跌坐在地上揉了揉眼睛:“娘?” “怎么了?” 王氏紧绷的哭声还没蹦出来,村长就急吼吼的:“出啥事儿了?” “丫头你是不是吓着了?” 谢锦珠一脸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被吓着?” “你们这是急什么呢?” 火急火燎赶到的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薛大叔看了一圈着急道:“大宝它们呢?狗呢?” 谢锦珠茫然地啊了一声,像是刚睡醒似的还在四处张望。 薛大叔等不及她回魂,赶紧拿出特制的木哨子吹了几声,从村口那头隐隐传回了几声响应的叫声。 薛大叔脸色当即一变:“撵出村了!” “贼被大宝它们追出去了!” 王氏和慢了一步赶到的谢老太听到这话猛地一颤,想也不想就把谢锦珠护在了怀里。 谢爹脚上只穿着一只鞋,阴沉着脸抓着柴刀:“追!” “这到底是哪儿来的妖邪,今儿绝对不能放跑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对谢锦珠不利,今晚逮住了就必须拼命! 在场的叔伯大哥们都异常愤怒,胡乱在手里抄上个家伙什,气势汹汹地朝着狗叫声传回的方向冲了过去! 人潮呼啦啦地涌来又扑开,谢锦珠坐在谢老太她们的保护圈中,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正打瞌睡呢,到底是闹什么呢?” 二伯娘手里还抓着防卫用的剪刀,气得直揪谢锦珠的耳朵:“还敢打瞌睡呢!” “有人要来害你的命,你长不长心!” 谢锦珠捂着耳朵往谢老太的怀里一缩。 谢老太呼哧喘着气,恶狠狠的:“要回你们自己回去,我不回了!” “锦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守着!” “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想害咱家的孩子!” 第八十四章 谁说我骂她了? 王氏她们也都惊醒了瞌睡不想回去。 谢二妮一边哄着哼唧的小娃娃,故作好笑的调侃:“锦珠啊,你打瞌睡就打瞌睡,抱着个茶壶做什么?” 谢锦珠双手捧着茶壶不放,瘪瘪嘴小声说:“二姐,这茶壶可贵了。” 二伯娘感应到什么似的瞪圆了眼。 谢锦珠一脸不惧生死的大义凛然:“这可是二伯娘的宝贝,就算是摔了我也不能磕了壶,不然……” “你个小兔崽子再瞎说!” 二伯娘气急地撸袖子:“我看你是皮痒痒,想央着我给你松松骨!” 敢揶揄她了,谢锦珠简直是讨打! 谢锦珠慌神了着急要躲,正闹着呢大伯娘看到个人赶忙问:“逮住了吗?” “跑出去的人抓回来了吗?” 刚才一股脑去了好几十个人,应该是…… “跑了。” 谢二伯用力搓了一把脸,声音闷闷:“咱们发现得太晚,追出去也没撵上,还是让人跑了。” 谢老太和二伯娘气得骂了起来,就连谢二妮都跟着骂了几句挨千刀的。 谢锦珠心情复杂地抿抿唇,坐在草垛上揪了揪谢二妮的袖子:“二姐,二姐夫现在对你好些了吗?” 她是故意把人支开的。 刘成他们能成功逃脱,其中也有谢锦珠事先算好的时间差。 尽管谁都知道刘成是个不堪的,但心知肚明和被迫摊开在众人眼前是两回事。 刘成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连带着的谢二妮的脸上也无光。 谢锦珠打老鼠恐伤及玉瓶,不得不多问一句。 谁知谢二妮却好笑道:“锦珠,什么叫好?” 谢锦珠无声一窒。 谢二妮满不在乎地拢了拢怀里的襁褓,轻描淡写的:“只是凑合过日子罢了,谈不上好赖。” “他不敢欺我,也不敢欺我的孩子,人前能装出个样子,那就足够了。” 生死关上游走一次,谢二妮早就看透了。 谢二妮误以为谢锦珠是没看到刘成来帮忙有些生气,顿了顿找了个拙劣的借口:“他之前跟我说有些事儿出去了,所以才没来的。” 谢锦珠心说人家来得比你们都早。 不过谢二妮既然是不在意,那就是最好的。 前去抓贼的人陆续回来,一路上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双方言论交叉得出打谷场只有谢锦珠一个人在,就连好脾气的谢大伯都黑了脸。 “胡闹!” 谢大伯生气道:“更深露重的你一个姑娘家在这儿怎么行?还敢撒谎骗人!” 如果不是谢锦珠坚持有人在,他们也不可能会都回去! 谢锦珠底气不足地哼唧:“我不是不想耽误你们休息嘛。” 谢大伯一口气没提上来,谢锦珠在谢爹发火之前小声说:“你们白天就很辛苦了,我不想折腾人,担心你们遭罪。” 这话一出,就跟一碗小火慢炖了一天的热汤似的,歘一下就把可能的不满全都熨平了。 谢爹又是好气又是心疼:“胡来。” “你大伯就骂得对!” 谢大伯眼神闪烁,梗着脖子辩解:“谁说我骂她了?” 谢爹:“……” 谢大伯语气坚定:“我没骂!” 他就是声音稍微大了一点而已,绝对不是骂! 谢锦珠霜打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浑身都散发出知错了的讯息,再加上有谢老太护着,这下就是有天大的火也不能撒了。 只是打谷场变得热闹了许多。 谢二妮带着孩子休息,谢老太年纪大了也被劝回去。 谢爹和两位伯伯轮流一人陪守一晚,村里也分别安排了人陪着。 至于今晚立大功的狗宝们,则是得到了大伯娘豪横的许诺:“明早上吃肉包子!” “狗嘴一口塞不下的大肉包子!” “锦珠你也有啊,给你多做几个大的!” 谢锦珠乐不可支地点头说好,往土灶里添了几根柴,守着天边的太阳慢慢东升。 跟她预料的一样,刘成一夜未归。 谢二妮不想再等不知去向的刘成,收拾了东西准备带着孩子自己回去。 只是临出发前,想到二伯娘的一些安排还是忍不住迟疑:“娘,你这样真的能行吗?” 谢二妮当然知道没儿子是老谢家的心病。 可就算谢锦珠是独苗的美梦碎了,但家里现在不是都挺好的吗? 债还清了日子也好过了。 何必非要…… “你懂个啥?” 二伯娘生怕让谢老太听到,压低了声音说:“我都跟你舅舅商量好了,一准没错的!” “再说了,又不是外人的孩子,那是你亲舅舅家的,从血脉上说本来就是一家的,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孩子从前叫她一声舅娘,往后改口叫她娘,区别本来也不大啊! 谢二妮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可是老太太那边……” “这你别管。” 二伯娘理直气壮道:“我先打着幌子把人接来住着,等时间长了,其余人自然也就看明白了。” 等生米煮成熟饭,谢老太难不成还能把人撵出去? “那锦珠呢?” 谢二妮叹气道:“还有三叔和三婶他们……” “那我管不着。” 二伯娘赌气似的说:“我从前把锦珠当命根子看,我待她比自己亲生的都好。” “现在难得的好机会,我想过继个儿子怎么了?有了儿子也不耽误我对你们好啊。” 谢二妮看了一眼无措的谢小六,无奈道:“那我就没话说了。” “小六呢?你们昨天去吴家怎么说的?” 谢小六和吴荣生的婚期距离现在只有两个月了。 偏偏吴家一直没动静,最后还是女方先找上的门。 二伯娘说起这个有些发愁:“就拉扯嫁妆呢。” 翠红楼的事儿虽然是个意外,谢锦珠也尽力解释清楚了,但落在吴家嘴里还是个把柄。 这门婚事从前就算是谢家高攀。 人家现在拿捏着这一点,话里话外都在拿嫁妆说事儿,安排少了肯定不行。 二伯娘叹了口气:“万幸我留了些银子,能安排妥当。” 谢二妮觉得有些不妥,但一时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正迟疑时被二伯娘往手里塞了个荷包:“拿着。” “我……” “别啰嗦!” 二伯娘拧了谢二妮一把,从牙缝中挤声音:“刘成是爹娘给你选错了,但日子还得看在孩子的面上往下过。” “再说这是锦珠让我给你的。” 二伯娘好笑道:“这丫头心眼子多,说大花那边给银子不如给吃的,给你的话还是银子好。” 为了让谢二妮收下,谢锦珠还斟酌了多少。 荷包是里装的五两银子,对谢二妮来说,这个数其实是最合适的。 既能用得上应急,也不用担心在婆家找不到地方藏。 谢二妮还想说什么,最后拿着荷包只是笑:“娘,锦珠不是儿子,但咱们不是也享福了么?” 二伯娘顿了顿不知道怎么接话。 谢二妮把银子收好:“我……”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喊:“哎呀你们在家呢啊?!” 二伯娘啊了一声转过头,来的大婶心急道:“三妮她爹娘呢?!” “陈家庄卖小货的货郎在村头说,谢三妮昨晚吊脖子了!你们还不赶紧去……” “什么?!” 第八十五章 这个小东西也能兴风作浪? 谢家小院闹出惊乱声时,谢锦珠刚接到亲自来送鹿角的白老板。 白老板接到谢锦珠的信一点没耽误,立马就在城内买得到鹿角的地方奔走了一大圈。 因为谢锦珠在信中提到的数量极多,白老板还特意走了老朋友的门路,从别处弄了一批。 “这次送来的大约占总数的四成。” 白老板笑眯眯的:“我怕你着急用,所以不等凑齐就先给你送了一批。” “你过来瞧瞧成色?” 尽管是来往惯了的熟人,但做生意该有的流程必不可少。 在谢锦珠亲自验货之前,这买卖就算是还没谈定。 谢锦珠挨个打开箱子看了一眼,笑着说:“白老板厚道,我信得过。” “按咱们之前说好的价?” 白老板本身不经营此道,帮忙代买可图的利润很小。 谢锦珠主动让了一步价,相当于是给白老板代买的辛苦费。 谁知白老板却笑着摇头:“这笔钱我就不收了,等你这香制好,送我一炉权当是我占便宜了?” 跟守着金元宝不知何为好价物的村民不同。 白老板本身好风雅,再加上眼光毒辣,一眼就认出了谢锦珠正在弄的东西是什么。 跟金银相比,他的确是更稀罕这个。 谢锦珠爽快道:“可以啊。” “制好了分你几斤。” 白老板乐得不行:“如此雅物论寸论两,几斤这样的大手笔,岂是我能消受的?” “自信一点,你可以的。” 谢锦珠戏谑挑眉:“当然可以。” “来都来了,不赶时间急着走的话,那就多待会儿?” 白老板对此求之不得。 都不用谢锦珠邀请,忙不迭就凑到了连夜搭出来的长木台边,盯着正在被砸碎的香板暗暗咂舌:“直接砸,不磨粉?” 谢锦珠摇头:“先不磨。” “直接磨粉的损耗相对小些,但直接磨粉制出来的崖柏,燃香时会掺有一股松节油的味道,底味不醇。” 砸板制香,损耗的原料超出一倍不止,但最后得出的香料才可为上品。 谢锦珠不在乎成本上的铺张,也没想着藏制香的秘诀,大大方方地说:“崖柏烘干劈砸成木屑,上锅和黑茶一起煮开,三煮三淘,在通风处阴干三五日,然后就是……” “唉唉唉,打住!” 白老板神色紧绷:“我就是多嘴问一句,你跟我说得这么细做什么?” 谢锦珠被他的反应逗乐了:“跟你说了也无妨。” “制这道香难的本来也不是技法,而是材料。” 合适的崖柏可有金银无处可寻,寻料远比制香更为费劲。 白老板反应过来也忍不住笑:“要不怎么说你的运道好呢?” 常人终其一生都不得一见的宝贝,谢锦珠手中都堆成小山堆了。 谢锦珠心情复杂地嘀咕了一句那也不见得,等白老板的兴奋劲儿过了,带着他走到边上说:“我其实还想麻烦你帮我买些东西。” 白老板不假思索的:“你说。” “我想要一些粮食。” 不等白老板再发出疑问,谢锦珠就开门见山地说:“大米高粱小米荞麦,与玉米红薯土豆麦子都行。” “越多越好。” 白老板从一开始的好笑转变成困惑:“囤这个作甚?” “你家就那么十来口子人,就算是一年到头躺在家里一日吃八顿,也吃不了多少吧?” 谢锦珠有苦难言,无奈道:“用处你别管,只说能不能帮?” 她自己去买的话,一来是暂时不好寻靠谱的门路,二者就是目标太大。 洛清就跟跗骨之蛆似的挥之不去,而且她现在还认准了谢锦珠不放。 谢锦珠不想让她察觉自己也知道后续。 白老板交游广阔,出面采买也不会引来太多关注。 他是谢锦珠目前想到最合适的人。 白老板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我倒是认识几个做粮食买卖的人,买也能买到。” “但你也知道的,粮商最喜欢做交易的时节是在开春后,青黄不接的时候才好起价,这个时候你要想大批入,价格只怕是不好说。” “我不出价。” 谢锦珠在白老板错愕的目光中挑眉说:“以物易物。” “在沛县这种小地方,不管是上好的松烟墨还是龙麝崖柏这种香,其实都不好找买主,好的买主都要往南方找,积粮广的粮商也都在鱼米之乡。” 谢锦珠掰着手指头跟白老板细算:“打比方一块墨可换百斤粮,我换八十斤,一两香可值三石米,我只换两石半。” 这些东西换个地方就可以卖出惊人的高价。 粮商囤粮为的也是赚钱,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白老板有些控制不住的肉疼:“这样换你亏得底掉。” 物以稀为贵。 越是好的东西,就越是要待价而沽。 谢锦珠急着卖其实是血亏的。 而且谢锦珠不久前才卖出了一大批金丝楠木,按理说也不缺钱,怎么会这么急着凑钱? 谢锦珠却坦然道:“不亏。”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天生地养得来,如果能用来救下更多的人,那就是物超所值。 白老板拍了拍手说:“成,我帮你办。” “但墨得给我留一批好的,我要头一个选。” 谢锦珠答应得非常干脆:“没问题。” 只要白老板能帮她把事情办妥,其余的都好说。 白老板得了新的嘱托不再耽搁,匆匆告辞就作势要走。 不过在走之前还跟谢锦珠说了一桩笑话:“新晋的苏举人原本不是要在天一阁大摆宴席庆贺吗?这事儿现在好像是黄了。” 谢锦珠略感意外:“怎么说的?” “我也说不清楚。” 白老板耸耸肩说:“只是听人嚼了一舌头,说苏举人跟人借了不少银子,还弄丢了车马行的一辆马车。” “据说是车马行的人找上门了,拿不出银子赔付闹了挺大个笑话。” 谢锦珠唇角泄出一抹讥诮:“他四处借了那么多银子,竟是连个马车都赔不起?” “谁知道呢?” 白老板微妙道:“窘迫得人尽皆知了,且不知这脸面怎么往回拉呢。” 谢锦珠把白老板送到马车前,看到在车边等着的牧恩,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记忆中的竹节虫换了身利索的小厮打扮,杂草似的头发扎起来露出额头,眉眼舒朗大气,依旧瘦弱得惊人的胳膊腿看着也养出了几分力气。 简直是换了个人。 白老板是特意把牧恩带来的,自己直接上了马车让牧恩和谢锦珠说话。 牧恩眼里亮晶晶的:“老板对我很好,店里的几位大哥待我也很关照,我现在每日都能吃得饱,还有新衣裳穿和工钱拿!” 跟从前的日子相比,他现在就像是掉进了蜜罐子,每天做梦的时候都忍不住笑! 谢锦珠怎么都没法将眼前的人和阴鸷狠毒对上号。 就这个小东西,居然也能兴风作浪? 第八十六章 逼死他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锦珠压下翘起的嘴角,揶揄道:“那你听话吗?” “听啊!” 牧恩不假思索的:“我记着姐姐叮嘱过的话,脚踏实地的做得可好了!” 谢锦珠挑眉:“姐姐?” “就是你!” 牧恩努力挺直自己依旧是单薄的少年胸膛,面皮发红但掷地有声:“我问过老板了,你比我大,所以是姐姐!” 他的亲姐姐困于流言恶语被害死了。 谢锦珠现在就是他姐姐! 谢锦珠自打穿来一直在叫别人姐姐,头回被人这么叫还有些新鲜,忍不住笑的同时低声说:“牧恩。” “要是有什么奇怪的人来找你,跟你说一些听起来非常莫名的话,不要自己做决定,先来找我说好吗?” 她不知道在既定的剧情中,牧恩为什么会变成洛清手中的一把杀刀。 最后又因为恶事做尽,被洛清亲自清理门户。 但就目前来看,这小子其实也可以傻得很天真。 牧恩不知道谢锦珠为什么说这个,几乎是本能的点头:“好!” 谢锦珠随手戳了戳他扎起的小揪揪:“行,跟白老板回去吧。” 牧恩原地化身为一只快乐的小狗崽,摇晃着看不见的尾巴上了马车。 谢锦珠目送着马车走远,若有所思地往回走。 除了大批的粮食,她紧缺的还有药材。 但谢锦珠不打算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她之前买鹿角时去过几个药铺,其中不乏规模很大的。 分别从不同的地方买入,或许…… “锦珠,你三姐没事儿吧?” 谢锦珠被路过的大娘问得一愣:“我三姐怎么了?” 大娘猛的一怔,旋即有些慌乱:“那什么……你还不知道啊?” 谢锦珠心里咯噔一下,刚想问什么的时候就听到谢小七疯了似的喊:“谢锦珠!” “啊?” “你快跟我走!” 谢小七冲过来一把拽住谢锦珠的手,愤怒压制不住的哭腔爆冲入耳:“三姐都要被人逼死了,你还在这儿晃!” “赶紧跟我走!” “去打死那一家子臭不要脸的王八蛋!” 谢小七喊得杀气腾腾,像是恨不得杀人泄愤。 可等一路跑到了隔壁的王家庄,谢锦珠才发现这刀也不是那么好提的。 聚在这里的人太多了。 还全都是三姐夫的族中人! 王家的前院里站满了人,有板凳坐着的全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甚至谢老太都只是在尾巴上混了个小板凳。 谢大伯他们全都是站着的! 院子里的人看到谢小七拉着谢锦珠冲进来,脸上也没有半点波动,只是紧紧地盯着正中的人。 王氏的族长须发皆白,沉沉地说:“陪葬一说,咱们这里从未出现过。” 自古殉葬都是帝王家的沉疴。 平民百姓家中的劳动力尤为可贵,哪怕是死了丈夫的寡妇也会被善待,毕竟这是养儿育女的关键。 若是死了爹再亡了亲娘,留在世间的孩子再无依扶,就会变成人间惨剧。 但王婆子坚持要谢三妮陪葬。 她甚至还拿出了谢三妮亲自签字画押的证据。 “这是她甘愿的。” 谢锦珠看到她举起的纸,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二伯娘气得怒吼:“满嘴胡诌!” “我家三妮是个盲流子,她压根就不识字,她写不了你举着的这玩意儿!” “她……” “她是写不了,但字是她签的,也是她自己决定画押的。” 王婆子的面皮宛似挂在骨头上的,高耸的颧骨上寻不出一丝对谢三妮的悲悯,理直气壮:“我儿子就是被她克死的。” “她自愿为我儿陪葬,这有什么不对?” “不可能!” “三妮她……” “她若不是自愿的,难不成还能是我逼她去死的?” 王婆子打断二伯娘的质疑,不屑道:“我一把年纪了,还能推着她往房梁上挂?” 在神色各异的注视中,王婆子话声冰冷:“谢三妮自打嫁入王家,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也不曾为夫家做过任何益事。” “她现在想随我儿子去,这有什么不对?” 如果不是谢家的人突然打上门来,还把她逼死儿媳的事情闹大,她也不至于会把村里的族老都请来,把这个东西摆在人前。 逼死儿媳是不对。 可儿媳要是想死,那就谁来都挑不出她的错! 谢三妮昨晚怎么就没死呢? 王婆子掩饰不住眼底的恨,一字一顿:“我儿子熬不住了,她也该死。” “妇从夫命。” “她男人都没命了,她凭什么活着?” “你敢!” 谢老太忍无可忍地跳了起来:“这是我家的孩子!” “她是嫁进了你们王家,不是把命卖给你家了!” 三姑爷的病一直不好,她们身为外家也一直都在帮着想法子,没银子的时候出力气,有了银子就使劲出钱。 谢三妮更是衣不解带的周折照料,熬得只剩下一副皮包骨,王家凭什么要逼死她?! “亲家老太太你跟我嚷什么?” 王婆子讥诮道:“不信你去问问谢三妮,是不是她自愿的。” “她上吊之前在这张纸上签字画押,为的就是消除被逼迫的闲话,证明自己是甘愿赴死的,如果你……” “那你儿子是现在已经死了吗?” 谢锦珠拦住要抓板凳摔人的二伯娘,往前走了几步,面无表情地看着被王婆子举起的纸:“该葬的人还没断气呢,你急着让我三姐去随谁?” “我儿子他……” 谢锦珠抬高了嗓门:“死了吗?!” 王婆子被刺激得双眼发红,抬手就要抽谢锦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 “我算你儿子的小姨子之一。” 谢锦珠一把攥住王婆子的手,轻飘飘地说:“你儿子要是死了,我身为谢三妮的娘家人,还要杀猪宰鸡抬来给你儿上祭呢。” “上祭的东西还没送到呢,你急着跟我撕什么脸啊?” “你……” “先不说我三姐不认识这张破纸上的字,又被坑蒙了多少细节,但你这一口一个熬不住了,这不是在咒人快点死吗?” 谢锦珠一把撒开王婆子的爪子,冷眼看着她往后踉跄了几步,古怪道:“我知道三姐夫不是你亲生的,但俗话说得好,生恩不如养恩大。” “你跟三姐夫母子相称十几年,就算是没有母子慈爱,也有养育一场的恩情在,怎么就这么盼着他死?” “先亡了继子,再逼死儿媳。” 谢锦珠微妙十足的眯起眼,要笑不笑的:“世人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大苦大悲。” “可我瞧着,你怎么像是急不可耐啊?” “他们都死了,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第八十七章 他的病怎么可能会好! 从三姐夫病重那一日起,王家屋里院外凝聚起的就是愁云不散。 谁都知道三姐夫的病不大好,都想着怜子心苦,不忍心对王婆子说一句重话。 但大多数人都忽略了一个事实。 老谢家的三姑爷不是王婆子亲生的。 只是他们成为母子的时间太久,再加上王婆子也没有自己的血脉,除了谢锦珠外,竟是谁都没想起来这茬! 王婆子的一张老脸青了又黑,指着谢锦珠的手指失控发抖,恨不得龇牙咬碎谢锦珠的肉:“小贱蹄子你这话几个意思?!” “整个王家庄谁不知道王昌是我一手拉扯大的!” “王昌的确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但这么多年他的吃穿用度娶妻成家,哪一件大事儿我亏待过他!” “你去十里八乡四处问问,我这个当后娘的哪一点对不住他?!” “哪儿就轮得到你这个贱骨头来问我的话!” “我说的是事实,你……” “哎呀我的锦珠啊!” 一直不敢插话的王氏跳起来拉住谢锦珠,苦着脸:“闺女啊,这话不能瞎说。” 王昌的亲爹死得早,基本上是王婆子带大的。 王家庄的人都敬佩王婆子仁义厚道,良善的好名声人人称道。 他们是来给谢三妮撑腰的。 要是为了这几句话惹出了众怒,那就不值当了! 谢锦珠被拉着往后退了几步,王氏瞪着还想骂的王婆子恼道:“你少一口一个下三滥的!” “我家的孩子自己会教,轮不到你在这儿跳脚挖手的扯着嗓子嗷嗷!” “就是!” 二伯娘不甘示弱地挡在前头,怒道:“我家锦珠本来也没说错!” “她说的是事实,你急着开的什么嗓啊?难不成还真是做贼心虚,被我家锦珠说中了?!” “胡说八道!” 王婆子粗喘着气,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王家的列祖列宗在上,王昌他爹你们可睁大眼瞧见了吗?!” “我掏心挖肺地为了昌儿,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了,现在居然被人怀疑我揣的是歹心!” “各位父老乡亲啊,这不是要冤杀了我吗?” “我到底是造什么孽,咋就摊上这样的亲家了啊!” 王婆子一改之前的镇定,哭得活像是祖坟被人刨了,嘶声力竭。 被请来的王家族老面露不悦:“说话要讲证据。” 王村长黑着脸说:“王昌他娘是什么为人,多年来乡亲们有目共睹,不是任谁来了三两句就能诋毁的。” 如果不是王婆子仁厚,他们今天也不会来! 谢锦珠冷着脸:“要证据是吧?” “那她的证据呢?” 谢锦珠指着哭天喊地的王婆子说:“她拿着一张破纸,口口声声说谢三妮是自己不想活了,不是任何人逼的。” “谢三妮现在还没救过来,谁能证明这张纸上的内容是真的?这东西就不是她编造的?” 王村长被问得一愣:“这……” “我口说无凭,她也空口在造。” 谢锦珠一把将被挤在人群中的大夫抓到前头,怒道:“既然都是在空口说白话,她的腰杆子怎么就比我的硬?!” “谢三妮是上吊才被救下来的,大夫是一个时辰前请到的,凭什么拦着大夫不许进?!” “谢三妮今天要是因为你们的阻拦死了,在场的都是杀人凶手!” “等到了谢三妮头七那日,我保证呈递到县官面前的诉状都有你们的名儿!” “一个都别想跑!” 谢家的人到了,大夫也到了。 可这些蠢材认准了谢三妮要陪葬,却把大夫拦住了不许进! 偏偏人家人多势众,老谢家全家扑到了地方,最后被放进去的只有谢大伯两口子。 放他们进去管什么用? 那俩也不会开药扎针啊! 谢锦珠在来的路上就憋出了一肚子的火,说话很不客气:“杀人就得偿命!” “作恶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堵门拦大夫的人分为两拨,一小半是王婆子叫来的娘家亲戚,大多数是王家庄的人。 王家庄的人对谢三妮并无恶意。 他们一时信了王婆子的说辞,觉得谢三妮既然是有这样的心思,那跟王昌到了阴曹也还是夫妻,也算是说得过去。 老谢家的人一来就闹哄哄的,又哭又喊得叫得人头疼,拦门也有帮王婆子撑腰的意思。 可这会儿听了谢锦珠的话,有人就忍不住往边上靠:“这……这好端端的,怎么还能跟杀人挂上钩呢?” “谢三妮是自己不想活了,又不是我们……” 谢锦珠斜眼看他:“她亲口告诉你她不活了?!” “还是你趴在他们两口子的床底下听到的?!” 被反问的人缩了缩脖子,着急道:“我们也是听王婶说的啊,她……” “你认字儿吗就敢说自己能辨真假?” 谢锦珠快步上前攘开堵住门的人,动作飞快地把大夫推了进去:“快!” 大夫艰难站稳:“先救哪……” “选个还喘气的先救!” 谢锦珠粗暴道:“甭管什么好药有的就都用上,一男一女的命都要!” “你们也进去!” 谢锦珠一手一个跟扒拉筐子里的大土豆似的,把二伯娘和谢老太她们迅速塞进屋,反手咣当就把门关上了。 院里院外站着不少人,王婆子还挂着眼泪坐在地上。 但这么多人看着,愣是没人敢豁出去往上冲! 有个距离门最近的男的反应过来了似的,急赤白脸地喊:“干啥?这是王家的事儿,你算个……”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跟我嚷?” 谢锦珠抱着胳膊冷眼看他:“滚!” “我……我不滚!” 男人紫涨着脸梗脖子:“谢三妮愿意陪葬你们谁都管不着!我昌哥也是要让她陪葬的!” “你们谁都别……” “醒了!” “三姑爷醒了!” 屋内突然爆出惊喜的叫声,谢锦珠下意识地转头。 原本正在说话的男人难掩惊恐地张大了嘴。 王婆子也顾不得哭了急忙爬起来,难以置信地喃喃:“醒了……” 王昌不是已经要断气了吗? 他怎么会醒了的! 王氏刚才慢了一步没能挤得进去,激动地去拉失魂似的王婆子:“醒了好哇!” “你家王昌的病要是好了,那我家……” “他的病怎么可能会好!” 王婆子一把拍开王氏的手,毫无征兆的一声吼震得在场的人纷纷一愣。 谢锦珠古怪地抿了抿唇:“他的病能治好,不是好事儿么?” “可我瞧着,你怎么不太高兴呢?” 第八十八章 他命该绝,但妻当长寿安宁! 王婆子的异色只是一刹,下一秒立马就冲着谢锦珠吼:“你少污蔑我!” “王昌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会……” “那你最好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谢锦珠嗤了一声懒得跟她争辩,对着站起来的王家族老说:“王昌既然是醒了,要不先进去看看?” 王婆子堵在两个命悬一线的人床前大发厥词,谁都分不清真假。 与其听别人胡说,倒不如跟当事人对话。 谢锦珠说:“他之前一直病重昏迷,对妻子的决定只怕也不知情。” “不管是回光返照,还是真的大病得治也好,在他还活着能喘气的时候先把这些说清了,众人为证黑白即分,也免得后续再惹出别的闲话,毁了谁的名声。” “你们说呢?” 王婆子和她找来的人说王昌要让谢三妮陪葬,谢三妮自己也愿意。 这真的是事实吗? 如果王昌真的敢说出这种话…… 谢锦珠不屑一呵。 在院子里的人低声商议的时候,谢锦珠拉住谢小七低声说:“你去想法子给我找纸笔来。” “就在左右邻居家问别跑远了,如果实在是找不到,炭块和草纸或者是扯一截白布来都行,只要是能写字的就行!” 谢小七被愤怒鼓起的心跳还没止住,匆忙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迷惑道:“三姐夫都醒了,你找这些做什么?” 谢锦珠有些气结:“他是病要好了吗?” 这分明是病得要死了! 现在不趁着他回光返照的时候把事情定好,难不成还真的要看着谢三妮给王昌陪葬吗? 王家的祖坟不配进谢家的人! 谢锦珠咬牙说:“和离书!” 在王昌真的两眼一闭之前,必须把谢三妮撇出去! 谢小七愣了愣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谢锦珠胳膊一伸,拦住要冲进屋的王婆子,侧身对着王村长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村长带着在庄子上比较有话语权的几个老头儿进屋,谢锦珠胳膊一甩把王婆子甩出去几步,紧随其后直接开口:“王昌。” “你说过自己死后要谢三妮殉情陪葬的话吗?” 王昌是真的病得很重。 被大夫拿出的参片临时吊起一悬而未散的气,就像是被两根提线拉扯起眼皮的人皮木偶,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命数不长。 谢大伯他们只顾着欢喜,没顾得上说不中听的。 谢锦珠却顾不上半点温和,堪称尖锐地说:“你娘拿出的那张赴死文书,是你的意思?” “你要谢三妮跟你一起死?” 王昌涣散的眼神努力凝了好久,才终于在虚空中凝出一处焦点。 谢锦珠不耐道:“大夫呢?” “刚才吃的什么药管用赶紧再来一份儿,也免得……” “儿啊!” 被谢锦珠数次阻挡的王婆子终于冲了进来,哭喊着就要往王昌的床头扑:“儿子你……唔唔唔!” “我现在是在跟王昌说话。” 谢锦珠出手干脆精准,一把捂住王婆子的嘴,飞起一脚把之前嗷嗷得最大声的男人踹出去:“哭丧这个流程等着待会儿再走。” “谢三妮呢?还喘气儿吗?” 隔间里的大伯娘哭着答:“喘着呢!” “你三姐还活着的啊!” 正在给谢三妮施针的大夫也弱弱的:“那老参是吊气的,再吃就是催命了……” 王昌的这口气能吊回来堪称是奇迹。 再吃立马就得死! 谢锦珠眉梢微挑,紧紧地盯着喘息急促的王昌:“谢三妮上吊了,是你的指使的吗?” 王村长似是觉得谢锦珠如此咄咄逼人不好,拧着眉刚想说话,就在王婆子抵抗的唔唔声中清楚地看到了王昌摇头。 王昌沙哑道:“不……不是……” “我不……我不想她死……” 像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听清,王昌说这句话时用尽了最大的力气,说完胸腔剧烈起伏,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谢大伯急忙抓着衣袖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痛心道:“姑爷,你……” “我没有。” 王昌哆嗦着握住谢大伯痉挛的手指,一字一顿:“三妮不死……” 命不久矣的人是他。 该直面生死的人也是他。 夫妻数载,谢三妮没有任何对不住他的地方。 他命该绝,但妻当长寿安宁! 谢锦珠心口悬起的巨石轰然落肚,赶紧说:“那陪葬是怎么回事儿?” 王昌听到这话惨白枯瘦的脸上泛起一丝讥诮,厉鬼似的目光落在了挣脱不出的王婆子身上。 “娘?” 王婆子心下发凉,死命扭动起来想挣脱谢锦珠的束缚。 谢锦珠实在是没了耐性,动作飞快咔嚓几下卸了王婆子的胳膊和下巴,反手一扔把呜呜着,却再也喊不出声的王婆子甩到地上。 谢锦珠紧紧地盯着王昌:“你快说!” “你媳妇儿差点就被人逼死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要是说不清楚,她也没法活!” 王昌艰难地呼哧出几口气,竭力咽下喉头翻涌的血沫子,嘶哑道:“我娘的亲儿子呢?” 谢锦珠结结实实地愣了愣。 什么亲儿子? 王婆子嫁进王家不到三个月,王昌的亲爹不是就死了吗? 哪儿来的儿子? 王昌眼神发飘却顾不得看别的,剧烈喘着费力开口:“王……王宝顺……” 咣当! 谢锦珠听到动静转头,看到的就是刚才被自己踹出去的人。 谢锦珠狐疑地眯起眼:“你就是王宝顺?” 王宝顺脚下一软跌在了地上,活见鬼似的接连摆手:“我不是!我没……” “他是。” 王昌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死死地攥着谢大伯的手努力支起半边身子,一字一顿:“八年前我发现了这个秘密。” 王婆子的仁厚慈爱都是表象,但王昌顾及养育之恩,只能故作不知。 可王婆子多年来不曾放弃过,要把自己代称为远房侄儿的王宝顺认到自己的膝下的念头。 但只要王昌还活着,她就没有得逞的可能。 所以王昌得死。 必须死。 王昌自己也说不清这场大病是否藏有蹊跷,但在意识到自己或许命不久矣之后,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谢三妮。 王昌苦笑道:“我想让三妮的手里有个他们的把柄,免得在我身故后受欺辱,也好让他们有个忌惮。” 跟老谢家的一穷好多代不同,王家在村里是有些薄产的。 几十亩田还有一个磨坊,只要把这些东西守住了,后半生不必为吃喝发愁。 王昌想给谢三妮铺余生的路,可恰巧就是这一点害了她。 王婆子一定要逼死谢三妮,否则难以高枕无忧。 谢锦珠迅速反应过来:“那张文书是……” “婆婆说……她找大仙占卜过,只要我死了,就可以给昌哥续命……” 隔间里传出的哭声震得屋内的人狠狠一颤,谢锦珠难以置信地看向谢三妮在的屋子。 谢三妮哭得沙哑:“我签的是换命文书。” “我死了就能把命换给昌哥……” 大伯娘又怒又气地用头撞在谢三妮的身上:“死丫头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谢老太也气得跺脚:“糊涂!” “你差点就被人害死了知不知道!” “可是昌哥死了,我怎么活啊……” 内外哭怒声成片,反应过来的人都是心情复杂神色各异。 谢锦珠缓缓看向又咳出一大口血的王昌,轻轻地叫了一声:“三姐夫?” 第八十九章 命不该绝者,可续 王昌寻不出一丝血色的脸上泛起一抹浅笑,闭着眼说:“八妹,我听说你出息了。” 谢锦珠罕见的磕巴:“我……” “争强些好。” 王昌声音很轻:“三妮盼了十几年的指望就是你,你不争强,就没有人能给她撑腰了。” “我吊着这一口气还能醒,或许就是为了等你出息……咳咳咳!” “吾命换吾妻,不亏。” 谢锦珠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湿棉花似的喘气艰难,一个顺脚把王宝顺踹得直不起身,捂住王昌咳出的血块怒道:“大夫啊!” “这边人都要吐成血葫芦了,快来个人瞧瞧!” 请来的大夫医术有限,对王昌的病症也束手无策,末了只磕绊着挤出一句:“灵芝!” “上了百年的灵芝或许有效!但我现在……” “我去找!” 谢锦珠随手抓起屋角的一卷麻绳扔给谢爹:“我三姐夫这病来得古怪,说不定是有人下毒手。” “把王婆子和王宝顺一把捆了,等把命保住再说别的!” 但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两人跑了! 谢锦珠抬脚要走突然又转头对着王昌咬牙:“三姐夫,你可咬牙撑住了别死。” “你要是等不及我找了灵芝回来,在黄泉九霄跟谢三妮汇合,看你哪儿来的脸跟谢家王家的先人交代!” 谢锦珠卷起一阵冷风就往外冲,可刚跑出去准备去找马,耳边就叮咚似的一声响。 随着手腕上发出的灼热,机械式的提示音响:【是否选择换药?】 谢锦珠目光呆滞,用力甩了甩脑袋,试探性地点向那个换字的选项。 【续三天,耗银九九八。】 谢锦珠:“……” 这突然觉醒的换物功能怕不是个奸商! 三天就要九九八! 像是听到了谢锦珠的心声,只有谢锦珠能看得到的空间界面里,华丽丽地闪现出一行选项。 分别是:【十天九千九百九十八,一个月一万九千九百八。】 以及…… 【十万零九千八百两。】 谢锦珠觉得这个空间颠了。 这不是在续王昌的命。 这是要她的命! 谢锦珠忍不住咬牙:“我总共就在空间里放了三十万,你直接要一半?!” 【续到寿终正寝,十五万九千九百八十八两。】 谢锦珠:“…………” 原来刚才那一行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吗? 谢锦珠心累地呼出一口气,咬牙切齿的:“这是趁火打劫,你……” “昌哥!” 王家的瓦房内爆出谢三妮崩溃的哭喊:“昌哥你撑住啊!” “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三姑爷!” …… 谢锦珠木着脸闭了闭眼,在崩塌的心态中强行挤出一抹笑:“换。” “现在就换。” 透明的界面内冒出一个得逞的绿色对勾,惊人数字被取而代之,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瓷瓶。 谢锦珠左右看了一圈,确定这个旮旯里只有自己,伸手把瓷瓶掏出来,发现小瓷瓶里装着的居然是两颗黑黢黢的小药丸。 谢锦珠狐疑地眨眨眼。 重新变得灰白的界面上浮出一句话:【一颗可续。】 谢锦珠挑眉:“谁的都能续?” 【命不该绝者,可续。】 谢锦珠心说奸商换物吧嗒一圈废话,抓着小瓷瓶毫不犹豫就转身冲了回去。 “来来来,别死!” 谢锦珠一把卡住王昌的下巴,以惊人的速度把指尖的药丸塞进王昌的嘴里。 看到眉眼间已经浮出死气的王昌软趴趴地倒了下去,谢爹目瞪口呆的:“锦珠,这……这吃的啥啊?” 谢锦珠跑出去有一刻吗? 这么快拿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谢锦珠拧巴着面皮挣扎了半晌,支支吾吾的:“就是……我之前偶然得来的神药?”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瞪大了眼。 谢锦珠破罐子破摔:“总不能是驴粪蛋子吧?” “总之都已经吃下去了,要不就……” “咳咳咳!” 王昌爆出的咳嗽打断了谢锦珠生硬的辩解。 趁着其余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谢锦珠几乎是慌乱地往后挪:“先凑合吃着,我去找个驴粪蛋……不是,我去找药!” “你们先看着,别让他真的吹灯拔蜡了!” 谢锦珠抓住骚动的瞬间撒腿就跑,等跑出去了也没去买灵芝,反而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出神。 不久前完成了换药的空间又死机了。 界面灰扑扑的毫无提示,唯一让谢锦珠确定不是幻觉的,就是自己突然少了一半的存款。 谢锦珠心痛捶手:“将近十六万两!” 全家给她凑出来的银子直接少了一大半! 王昌要是来日辜负了谢三妮,她就是把这货的脑袋剁下来,当球踢都不解恨! 但是…… 谢锦珠转了转指尖的小瓷瓶:“还剩下一颗呢。” 根据她的观察,空间换物的功能应该不是一次性的。 前提是她拿得出这个奸商功能交换的银子。 既然是能续命的话…… 谢锦珠飞起眉梢:“是不是能卖了换钱?” 她买的时候都花了大价钱,翻个三倍五倍,百八十倍卖出去好像也不过分? 命比钱贵啊! 谢锦珠脑海中闪过一个病恹恹的人脸,微妙地吹了声口哨:“就你了……” 人恶还病弱,心歹还钱多。 不坑他坑谁? 谢锦珠把续命的药藏好慢悠悠地往县城去,临近天黑了才拎着两只大母鸡溜达着回来。 王家的院落内罕见的烛火通明。 都这个时辰了,白天就来的人也还没走,聚集的人甚至比之前更多了。 只是每个人的脸色都极其难看。 谢锦珠注意到对方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坦然道:“大病初愈要吃些好的补补。” 她特意买来给苦命鸳鸯炖汤喝的。 特肥! 王村长眸色复杂,片刻后叹息似的露出个笑:“你三姐夫救过来了。” 谢锦珠强行塞下去的秘药起了大用处,不到半个时辰王昌瞧着就好了很多。 人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王昌醒来时头脑和语序变得更加清晰,之前没说清的疑云也在瞬间解开。 谢三妮上吊可以给王昌续命的话是个骗局。 她从头到尾都是被蒙骗的。 至于王昌的病…… “族内开祠堂审了可疑的人。” 谢锦珠缓缓抬眼:“哦?” 王村长闭了闭眼:“王宝顺都招了。” 跟王婆子的疯魔和抵死不认不同,王宝顺就是个空长了一身肥肉的软骨头。 祠堂内的铁鞭一亮,他就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都抖落出来。 所谓的母慈子孝,才是王家庄最大的骗局! 第九十章 谢锦珠说:我想宰人 谢锦珠把鸡拴在院子里的拉了个小凳子坐下,谢大伯他们也在听到动静后陆续走出来。 审王宝顺和王婆子的时候,因为谢锦珠刻意避开了,跟着在场的人只有谢大伯。 知情的每个人都表情复杂。 谢大伯憋着火说:“母不慈,不怨子不孝。” “当后娘的为了带着奸生子霸占王家的祖产,给王昌下毒害命,打着给王昌续命的幌子坑骗儿媳寻死,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物,我可不敢再让我闺女跟她在一家了!” 谢三妮脖子上顶着的脑袋就是个空心汤圆,里头一点有用的馅儿都没有! 自己死了就能给王昌续命这样的胡话她都敢信。 万一哪天再被人忽悠了,这个蠢姑娘直接抹脖子死了算谁的? 大伯娘也黑着脸咬牙:“按理说这是王家的事儿,我们不该插嘴。” “可差点被害死的是我亲亲的姑娘,是我老谢家的姑爷!” “这个恶婆子要是还在这个家里,姑娘和姑爷我都要一起带走!我就不可能让他们还在这个婆子的手里受磋磨!” 王昌的命是被驴粪蛋子暂时保住了。 可往后呢? 再往后的事儿谁说得清楚? 这两口子一个病弱一个死脑筋,再被人算计几次就要彻底没命了! 他们必须把人带走! 王村长忍不住苦笑:“三妮是嫁到我们王家庄的媳妇儿,你们把人一起带回去,岂不是嫁娶颠倒,王昌就成倒插门的了?” “倒插门怎么了?” 谢老太不满道:“就算是倒插门的姑爷,我们老谢家也做不出害命的混账事儿!” “我家不图别的,只要两个小的能从恶人的手中逃出命来,就算是菩萨保佑的大造化了!” 谢老太和二伯娘忿忿不平地骂了起来,大伯娘和王氏跟着阴一句阳一句的打边鼓。 正当王家庄的人被弄得下不来台时,谢锦珠突然说:“下毒害命是大罪,村里打算怎么处置的?” 王昌这几年吃的东西里一直被掺了要命的药,这账总不能一笔揭过。 王村长严肃道:“扭送县衙。” “是该打板子还是该流放杀头,县太爷怎么判,凶手就怎么认!” “就算是侥幸保住了命,我们村里也容不下这样的歹人!” 王婆子和王宝顺结局已定。 不管是王家还是王家庄,都不会再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谢锦珠低声笑了:“那往后王家就是我三姐夫顶立门户了?” “是。” 也正是因为这一家只剩下了王昌一个,所以倒插门万万不能行。 否则…… “那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谢锦珠掸了掸指尖说:“我三姐夫现在需要养病,他们自己在这里不方便,不如都接到谢家去。” “等他的身子养好了,跟我三姐想住哪儿都随他们心意,想怎么做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再者说……” 谢锦珠装作没察觉到王村长眼中的警惕,懒懒地补充:“谢家正在盖新屋,不缺钱。” “王家的这几十亩地和磨坊没人惦记,他大可暂时请信得过的人代为打理,等病好了再自己接手就行。” 谢锦珠看着正在迟疑的人微微一笑:“村里这么多跟他沾亲带故的人,还用担心没法为他做主吗?” “东西是在王家庄内的,谁都拿不走。” 谢锦珠几句话直击要害,也彻底打消了王村长等人心头的顾虑。 只是今天还是不能把人接走。 谢老太絮絮叨叨的:“你们先在这里看着,等过两天他俩的精神头好些了,就赶紧收拾着把人带回去。” 大伯娘和王氏红着眼点头。 二伯娘着急道:“我得回去!” 她回家还有大事儿呢,不能在这儿耽误! 谢锦珠就跟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懒洋洋地编手里的草结。 二伯娘被谢老太的眼神看得心头打怵,梗着脖子说:“我……我还有别的事儿呢,大事儿!” “我就是……” “那就回。” 大伯娘抽了抽鼻子打圆场:“这边有我们两口子带着五妮就行了,你们都回去,免得家里的事儿耽误了。” 二伯娘眼神闪烁不说话了。 谢老太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那就这么办。” “锦珠,叫上你爹和你二伯,咱们回去了!” 闹哄哄的折腾一圈,等众人一路踩着夜霜回到谢家,时辰已经很晚了。 谢锦珠和谢爹去了打谷场继续坚守。 等夜色更深,本该在家里睡下的谢小六做贼似的摸到谢锦珠身边,举着手里的松油灯小声说:“锦珠,我觉得我娘不太对劲儿。” 谢二妮得知谢三妮没事儿了,连夜带着孩子走了。 家里的人折腾了一天人仰马翻的,回来谁都忙着洗脸休息。 可二伯娘却在家里来回翻腾,还特意把之前做的新被子拿出来了,忙里忙外地铺床收拾屋。 谢小六看得心头莫名长草,喃喃道:“而且我还看到我娘拿了一套男人穿的衣裳,那不是我爹穿的大小。” 家里的男人数量有限,每个人穿的衣裳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谢锦珠倒是还有几套之前没扔的男子长袍,但身量较小一眼就看得出来。 那也不是给谢锦珠准备的。 而且谢锦珠现在也很少穿长袍了。 谢锦珠把烘在炭堆里的番薯扒拉出来一个,等不那么烫手,用干稻草裹着递给谢小六:“男人的衣裳?” “会不会是给哪个姐夫准备的?” 尽管二姐夫惹人嫌弃,但三姐夫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嘛。 万一是给三姐夫收拾的呢? 谢小六却若有所思地摇头:“不是。” “那衣裳肥大得很,三姐夫穿不了。” 肥大的,男子衣裳? 谢锦珠抿着唇在脑中搜索可能的人,末了也只是好笑地摇头:“你要这么说我也猜不到。” “不过二伯娘不是说过两天就知道了吗?着急做什么?” 谢小六欲言又止地看着谢锦珠,慢吞吞地咬了一口番薯才说:“锦珠,咱家的日子是靠着你好过了。” “但咱家还是没儿子呢……” 沉疴旧疾三两日解不了病根。 日子越是好过,被贫苦压下去的执念就会死灰复燃,野草似的随着不愁吃喝的风在心头越长越盛。 谢小六盯着谢锦珠反复张嘴,踌躇不定的:“你在想什么呢?” 谢锦珠把玩着指尖的小瓷瓶,啊了一声回魂笑眯眯的:“想宰人。” 怎么合理又不冒昧的,对着富人的钱箱大下屠刀! 第九十一章 想借先生的好舌头一用 谢锦珠完全没心思多想谢小六隐晦的提醒。 她的脑子都被要命的事儿占满了。 得了个可储物换物的空间是好事儿,但拿不出足够的钱就买不到保命的东西。 逼近的冬日宛如一把悬在半空的尖刀,时时刻刻在朝着咽喉迫近。 谢锦珠只想赚更多的钱。 她只想保命。 谢锦珠第二天一早就对着看灶的大叔说:“还是老规矩,香板半个时辰一翻。” “等进山的人带着松脂下来,就让他们去找我家老太太领今天的工钱。” “还有鹿角!” 谢锦珠戳了戳谢小七:“处理的步骤我都跟你说了,你带着大家做?” 因为谢锦珠开出的丰厚工钱,最近这段时间里,整个三洋村的劳力几乎都在谢锦珠的驱动中。 做不了重活儿的妇孺和孩子被带着进山找松脂。 有一把子好力气的去伐松木劈柴。 仔细的被留在了打谷场和小河边,前者在按照谢锦珠的指示翻烘香板,后者则是在河边借助流水淘泡鹿角。 白老板今天又让人送来了一批鹿角。 因为数量太大的缘故,在煮胶之前必须在流水中冷泡数日。 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谢小七还没接话,谢锦珠就说:“我今天进城顺带把缺的东西一起买回来,等明天就可以开始磨香制墨了。” “要我给你带什么吗?” 谢小七挽着袖子摇头:“把你自己好生带回来就行。” 谢锦珠拔腿要走,谢小七突然说:“我出来的时候,二伯娘和二伯好像在吵架。” 吵架? 谢锦珠表情古怪:“你说的二伯,是我认识的那个二伯?” 谢二伯什么时候这么能干了,居然能跟二伯娘打擂台? 谢小七烦躁道:“不然我上哪儿再冒出来个二伯?” “总之你……” “锦珠姐姐!” 牧恩一大早就被白老板打发来送鹿角,牵着马车蹦起来挥手:“咱们该出发了!” 谢锦珠说要搭车进城,再不走他回去的时间就晚了。 谢小七心情复杂地张了张嘴,末了在谢锦珠不解的眼神中摆手:“去吧去吧。” 谢锦珠转身跑得飞快:“帮我看仔细点儿!” “有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谢小七眼睁睁地看着谢锦珠上车跑远,慢吞吞地理了理皱巴巴的袖子,忍不住磨牙:“还龇个大牙傻乐呢……” 从前谢锦珠就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谁都把她往心尖子上放。 可等到今日过后…… 谢小七嘴角下压:“有了真的儿子,谁还稀罕你是碗甜菜羹?” “火星子都燎到自己身上了,蠢东西还乐呢!” 谢小七嘀嘀咕咕的也没人听得清。 正巧不远处有人问烘好的香板往哪儿放,谢小七连忙跑过去:“不能放地上!” “我家锦珠说过了,这板子必须放在隔了三层油布的石板上,少了一层都不行……” 打谷场上忙碌依旧,赶车的牧恩嘴上也没闲着。 谢锦珠听着牧恩说白老板差点被人骗了的乐子,吭哧笑了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地方。 牧恩有些失落:“你真的不进去歇会儿吗?” 他平时都见不到谢锦珠,这才…… “我还有别的事儿呢。” 谢锦珠跳下车把手里的包袱递给牧恩:“接着。” “啊?” “你的衣裳小了。” 谢锦珠轻描淡写的:“上次见到就露手腕子了。” 白老板虽说是待人优厚,但衣物一年四季都有定数,一季一件多的没有。 牧恩瞧着又是长了一截,之前合身的衣裳现在都有些紧凑,偏偏他也拿不出换的。 谢锦珠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这是我之前在书院时穿的,现在用不上了。” “嫌弃?” 牧恩双手抱着包袱使劲儿摇头:“不不不,我是高兴!” 谢锦珠好笑道:“不嫌弃就拿去换着穿,别把自己一天弄得跟个小可怜似的。” 谢锦珠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潮中,牧恩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却发现里头装着的衣裳分明都是新的。 白老板从店里出来正巧看到这一幕,敲了牧恩的脑袋一下笑了:“合着她上次问我你穿多大的衣裳,是为了这个?” 牧恩紧紧地盯着白老板:“锦珠姐姐问你了?” “对啊。” “她还问我都喂你吃的是什么,怎么几天一个样儿,长得衣裳都赶不上趟。” 白老板看了看牧恩抱着的衣裳,唏嘘道:“你叫她一声姐姐,她待你倒也是实心。” 非亲非故的能关照到这种程度,牧恩也是遇上贵人了。 牧恩磕绊道:“锦珠姐姐说,这是她穿过的。” “她说你就信啊?” 白老板好笑得不行:“你这个姐姐嘴上最能花哨,怕你不肯收,忽悠你呢傻小子!” “行了快别傻乐了,进去吧。” 牧恩抱着衣裳一溜烟地跑了。 白老板笑笑就忙着去办答应过谢锦珠的事儿。 与此同时,谢锦珠站在药铺的门口,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走进去:“你们管事的呢?” “我想请他帮我买一批药材。” 药铺的伙计本来没把谢锦珠当回事儿,可接过谢锦珠手中的单子就惊得瞪圆了眼。 “这么多?” “单子上写的你都要?” 谢锦珠点头:“要。” 伙计拿着单子一路跑去找管事,对方出来满脸堆笑:“我听小伙计说,你要买药材?” “是。” 谢锦珠点了点柜台上的单子,微笑道:“价格合适的话,我或许会要得更多。” “谈谈?” 管事难得逢上一桩大买卖,当即就热情道:“来,这边请,咱们坐下详谈!” 半个时辰后,谢锦珠从药铺里出来,脚下一转就径直去了个有说书人的茶馆。 谢锦珠一下午在四个茶馆里辗转,灌了满肚子的茶,最后临近天黑前拦住了一个说书先生。 在说书先生抱着自己的袋子叫出声之前,谢锦珠开门见山地说:“我听先生口舌伶俐,说书描画声情并茂,实在是佩服。” “我这里有个话本子,想借先生的好舌头一用。” 说书先生满脸茫然:“借我的舌头?” “对啊。” 谢锦珠露出掌心的银子,笑眯眯的:“只是说个小故事而已,先生应该不会忍心拒绝我的吧?” 第九十二章 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药 次日正好是初一。 初一十五都是烧香拜佛的大日子,有求于神的人不分贵贱,纷纷都带着香火赶早出门。 前往灵感寺的必经之道上,有个打扮得文绉绉的人在路边支起了小摊,声情并茂:“旧日闻,王家庄出了一桩奇事儿。” 说书人手中醒木一拍,吸引得路人纷纷转头的同时,神秘兮兮的:“王家庄有个王氏痴儿,因继母暗害缠绵病榻,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去见仙人。” “大夫拿着人参灵芝无计可施,摇头叹气,说若想保命只可去求天上灵药,人间难得留住,可就在这痴儿要魂断人世间时,突然间……” 在路人奇怪的目光中,说书先生小声说:“王氏痴儿的岳家小妹拿出了一丸神药。” “诸位猜怎么着?” “我知道!” 有个路人激动地举起手:“我就是王家庄的人,这事儿我知道!” 说书先生无端被抢白,愣了愣刚想接茬,抢话的人就兴奋道:“王昌啊!” “王昌就是差点都要死了,然后被谢锦珠给的秘药救活了!” 王家庄的三岁小儿都知道! 原本停在路边的马车动了一下又止住,路上的人还在手舞足蹈地说:“我们全都看着的,货真价实!” “王昌吃了那药立马就不吐血了,昨儿个我还瞧见他了,现在不用人扶就能自己走,可神了!” 有人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你跟这个说书的莫不是一伙儿的,扯半天就是为了卖假药?” “我咋就是瞎说了?” 被质疑的人不满道:“不信你去王家庄打听打听,是不是我说的这么回事儿!” “我好像也听人说了。” “害得王昌的那个继母,是不是还有个奸生子叫王宝顺?衙门昨天不是还开堂审问了吗?” “对对对!” “就是他!” 王家庄的人激动得脸涨红:“大夫都说没救了,就是谢锦珠给他吃的药!” “一颗就活了!” …… 说书人的摊子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三五句里就有一个人被反复提到。 马车里,楼夫人垂下眼若有所思:“谢锦珠吗?” 还有被传得能活死人的神药…… 楼夫人对着身边的婆子吩咐了几句话,婆子从马车上下来混入人群。 半日后,礼佛到家的楼夫人听完婆子的话,转头看向被找来的大夫:“当时那个王昌当真是救不了了?” “你确定?” 老大夫至今也想不通谢锦珠给王昌吃的是什么,哭笑不得地说:“老夫行医一辈子,当然敢肯定。” 如果不是谢锦珠给的那颗药丸,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保不住王昌的小命。 可王昌偏偏就是活了! 他还活蹦乱跳的! 老大夫怅然道:“我也问谢家的姑娘了,可她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只说是早年间从个游方道士的手中巧合得来的。” “我本来想问她买下药方回来研究,可她也只有两颗,有一颗还让人吃了,剩下的那一丸无论如何都不答应给我,只能作罢。” 楼夫人的眼底逐渐迸出微光,对着身旁的楼管事使了个眼色。 “去。” 如果谢锦珠的手中真的有这样的神药,那无论如何都必须拿到! 谢锦珠在脚不沾地地忙了一日后,看着不请自来的楼管事面露意外:“你怎么来了?” “狗牌我不是都还给你们了吗?” 楼管事没想到她还惦记着那个狗牌,失笑道:“我此番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谢锦珠擦了擦手上的黑灰,奇道:“什么?” “药。” 楼管事坦诚道:“我家夫人听说姑娘手中有一丸可生死人肉白骨的好药,想从姑娘的手中求得此物。” 楼不言现在的情况的确是比之前好了很多,但还是病弱。 楼家斥巨资从各处请来的神医大师都不管用,只是治表象不能除根。 楼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只要能让楼不言身体康健的可能,任何一丝希望都不愿错过。 谢锦珠大约是没想到楼管事是为了这个,愣了下面露警惕:“我没有你说的东西。” 谢锦珠说完就作势要走。 楼管事见状急忙跟了上去:“谢姑娘,咱们好商量嘛。” “不行!” 谢锦珠拒绝得非常果断:“不卖!” 她为了钓鱼故弄玄虚了一大圈。 要是人家一开口就卖了,她还怎么抬高价? 谢锦珠生怕被缠上似的往前走:“这东西我只有一颗了,我再想要还找不到地方寻呢,给你们了我吃什么?” 楼管事被气笑了:“姑娘好端端的,吃什么药啊?” “万一我哪天就不那么好了呢?” 谢锦珠被楼家的下人堵住了去路,被迫站在原地叹气:“我真的不卖。” 楼管事从善如流地说:“那加钱呢?” 谢锦珠:“……” “我们加钱!” 楼管事豪横得很:“姑娘想要什么价,只管开口,只要……” “可我拿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谢锦珠像是不想被人听到,拧巴着脸小声说:“我现在也不缺钱呀。” “那好东西我还想给我家里人留着呢,说了不卖就是不卖!” 谢锦珠坚决得很,死活不肯给楼管事再开口的机会。 只是把人送走之前,她还礼数周到地给楼管事准备了一篮子村里的土产:三十个鸡蛋。 “这鸡蛋可好吃了,楼管事带回去给楼少爷尝个新鲜吧。” 谢锦珠说完飞快后退:“我还有事就不多送你们了,再见!” 东西是人家的,楼家再是势大,也不可能明抢。 楼管事不得已拎着一篮子鸡蛋打道回府,前去王家庄打探消息的人正在楼夫人的跟前回话。 说书人和大夫的话得到了村民的证实。 谢锦珠的反应也证明了传言不虚。 神药确有其物。 楼管事把鸡蛋放下,苦笑道:“夫人,谢姑娘说不卖。” 只此一颗的神药,谢锦珠不愿意卖也是人之常情。 可这丸神药,楼夫人必须得到! 楼夫人攥紧了帕子说:“准备些厚礼,你明日再去一趟。” “如果她还是不肯卖的话……” 楼夫人飞快地闭了闭眼:“第三次我亲自去!” 就算是求,她也要帮楼不言把药求到手! 第九十三章 就你非闹着要什么好儿子! 次日傍晚,谢锦珠站在门口一脸纠结,踏进门的一只脚半天都没落地,看样子甚至是想转身就跑。 楼管事一下就堵住了她的去路:“谢姑娘。” 谢锦珠头疼地叹气:“怎么又是你?” 昨天来过一次。 今天早上来过一次。 前后距离不到三个时辰,这已经是来的第三次了! 谢锦珠飞快地往门内探头看了一眼,不想被人听到似的咬牙说:“我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吗?” “我不卖!” 楼管事苦口婆心的:“我家夫人都亲自来了,姑娘哪怕是进屋坐下谈谈再说呢?” “不成。” 谢锦珠拧巴着脸:“昨天加上今天早上,总共我都白送你两篮子鸡蛋了!” “都跟你说了我不……” “好像是咱家锦珠的声音?” 屋内的谢老太喊了一声:“锦珠?” “是不是锦珠回来了?” 楼夫人急切地站了起来:“谢姑娘?” 在谢小七的注视下,谢锦珠无可奈何似的往前挪了一小步。 谢锦珠对上楼夫人殷切的目光,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个笑:“夫人怎么得空来了?” “老太太,家里来客人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呢?” 她在外头忙着烧松烟弄得灰头土脸的,到了家门口就要见客,这多不好意思啊? 谢老太笑得合不拢嘴:“我说去叫你回来,但客人说了不耽误你正事儿嘛。” “这位夫人可体贴了,还跟我夸说你聪明呢!” 谢锦珠心说:楼夫人这样的人物,放下身段来哄个乡下的老太太,不就跟玩儿似的? 楼夫人不知道谢锦珠心里所想,笑得如沐春风:“谢姑娘。” “哎呀,叫得那么见外做什么?” 谢老太大手一拍:“叫她锦珠就行,什么姑娘不姑娘的?” 楼夫人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锦珠。” “我今天来还是为了药的事儿,咱们可以谈谈吗?” 谢锦珠不在的时候,楼夫人再一次从谢老太等人的口中核对了一遍神药的细节。 让王昌起死回生的神药的确在谢锦珠手里。 除了她以外,谢家也没有人知道药的来历。 楼不言是否能恢复如常人的关键,就在谢锦珠的手里! 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谢锦珠不得不和楼夫人换了个地方坐下谈。 谢锦珠咬牙让步:“我给你一半。” 楼夫人刚动了动嘴唇,谢锦珠就心痛似的:“夫人,这药对令公子的病不一定就管用呢,先拿一半试试?” 楼夫人转念一想有总比没有好,当即就做出个手势说:“这个数。” “这一半的药我不白要,给你五……” “我不要钱。” 谢锦珠从袖口里掏出个小纸包,郁闷似的小声说:“我说了不卖的。” “夫人之前对我诸多照拂,这一半就权当是我送夫人的谢礼了。” 在楼夫人接住纸包之前,谢锦珠警惕地说:“如果不管用,那也不能找我麻烦。” “这可是夫人自己闹着要的。” 楼夫人哭笑不得的:“当然。” “如果此物对我儿的身子有裨益,那我自当有重礼相答谢!” 谢锦珠把切出来的半颗药丸交给楼夫人,察觉到对方的心急,直接站起来送客:“那我就不多留夫人了?” 楼夫人稍微一整衣襟,郑重其事地道谢后匆忙而去。 谢小七目睹了全程,等人走远了才小声说:“人家都说给钱了,为啥不要?” 楼夫人家大业大,为的还是独子的病,说的肯定不会是五十两啊! 谢锦珠幽幽地看她:“这你就不懂了吧?” 没吃下去之前是一个价。 吃了半颗见效了,她的手里还剩下独一无二的半颗,那就是另外的一个价了。 谢锦珠没理会谢小七肉眼可见的茫然,笑眼弯弯的:“等着吧,他们还会再来的。” 谢锦珠进家门胡乱垫了垫肚子,都没坐下歇会儿就转头又出去了。 烧松烟洗烟,磨香板制粉。 以及熬胶掺金粉捶墨,这些必须在十日内完成。 谢锦珠忙得连觉都懒得在家睡。 谢锦珠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二伯娘带着几个人回来,顺口说了句:“新屋那边不是还在盖顶吗?现在就找人把床都打好了?” 老屋窄小,勉强安置下一家子就找不出多余落脚的地方。 这么大的一张床,抬来能放在哪儿? 二伯娘看着谢锦珠说不出的心虚,干笑着说:“新屋那边还得个把月才能住进去呢,先搬来这边住着。” 谢锦珠不以为意地唔了一声,还笑得挺欢实:“这床瞧着挺结实。” “啊?” “是啊是啊。” 二伯娘搓搓手:“锦珠你着急的话就去忙吧,这边不用你帮忙的。” 谢锦珠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撵了,叼着嘴里的馒头甩甩手走了。 可谢锦珠刚到打谷场没一个时辰,谢小六就挂着一脸的泪花花冲了过来,紧跟着的还有印堂发黑的谢小七。 有消息灵通的大娘眼里透出怜悯,看着一无所知的谢锦珠叹气说:“你家有新儿子了。” 谢锦珠:“啊?” 什么新儿子?! 老谢家的新儿子是二伯娘的娘家侄儿。 这大胖小子刚十四岁,年纪不大眼睛小,一身肥肉还不少。 晃荡的肚子走起路来一波三折,下巴上叠出的褶堆得看不见脖子。 但他是个男的! 二伯娘一力战众人,据理力争:“侄儿怎么了?” “侄儿也顶半个儿!” “我既是认了他,光宗就是我的亲儿子!” 谢二伯压低了声音:“他都十四了!换作一般人家的说不定都要娶妻成家了,这么大……” “十四怎么了?” 二伯娘怒道:“咱家锦珠十四的时候谁都说还是个小孩子,到了我光宗这儿怎么就是太大了!” “他跟锦珠能是一回事儿吗!” 谢老太怒不可遏:“锦珠是老谢家的血脉,她就算是四十了,那也是一样的!” “可是锦珠是个丫头!” 二伯娘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到了门口的谢锦珠,气急道:“一个注定要嫁人的丫头片子,哪怕就是本事大了做产招婿,她也不是能继承香火的人!” “你……” “丫头就是帮人家养的赔钱货!” 二伯娘一把挥开想阻拦自己的谢二伯,怒道:“你们之前不是一直都这么说的吗?怎么现在都变样了?!” “锦珠再厉害也改不了她是个丫头的事实,我想要有个儿子怎么就不行了?我到底是错在哪儿了?!” 谢小六忍无可忍地挂着泪喊出了声:“娘!” “你怎么能这么说锦珠!” 二伯娘听到谢小六的声音猛然转头,看到门口的谢锦珠惊得一震:“锦珠?”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 谢锦珠呆若木鸡似的站着没动,吼了一嗓子的谢小六掐了她一下,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跑啊!” 谢锦珠:“……” 谢锦珠心口揣着万般说不出的无奈,努力扒开谢小六作恶的手指,看着惊慌失措的二伯娘,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二伯娘,我也不想这样的。” 但是…… 谢锦珠在被掐第二次的时候,一脸做作的伤心欲绝转身就跑。 二伯娘整个人都惊麻了,哆哆嗦嗦的:“锦珠?” 谢小六拔腿追出去之前还红着眼喊:“都怪你!” “咱家明明好好的,就你非闹着要什么好儿子!” 谢小六拽着谢小七追了出去。 跑过一个拐弯,谢小六一把抓住等在这里的谢锦珠:“别杵着啊!” “接着跑!” “往小河边跑!” 第九十四章 我跟你们这些赔钱货可不一样! 谢锦珠被抓着开始狂冲,上气不接下气:“六……六姐!” “咱这是何必呢啊?” 她好端端的就被抓来上戏台,心理活动还没捋顺呢,赶鸭子上架就要喊谢小六编好的词。 小河边的风声吹得呼呼的,谢锦珠也扶着膝盖喘得吭哧吭哧的。 “二伯娘就是执念没减,再说这……” “你懂个屁!” 谢小六瞪着眼咬牙:“我舅舅家就是个恶人窝,你以为能教出什么好人?” 她娘是执迷不悟。 可她不能让家里人吃恶霸的苦! 谢小六罕见的强势,愣是逼着谢锦珠坐在了河边的大石头上:“你就说不想活了知道吗?” 谢锦珠:“……” 她为了活命已经付出了十二万分的全力以赴了。 这样违心的话她是真的说不出来。 谢小六急得跺脚:“你快说你知道了!” 谢锦珠用力抹了一把脸,迎着河风,努力做出伤心欲绝的浮夸:“然后呢?” “然后我还要说什么?” 谢小六气势超绝:“你就说,如果不把那个肥球送走,你就不吃不喝要跳河!” “反正有那个肥猪就没有你,有你就没有那个猪头!” 谢锦珠面无表情地盯着河水,觉得自己好像吼不出这样的气势。 谢小七表情复杂:“六姐,为啥要锦珠喊啊?” 要过继的是二房,她们都是三房的人,喊了管事儿吗? 谢小六恨铁不成钢的:“你怎么也浆糊盖脑子?” “我娘最心疼锦珠,老太太和大伯我爹他们也是啊!” 她们喊这样的话没人理会。 但谢锦珠不一样! 谢小六坚持要把肥猪赶走,还不许谢锦珠从要寻死的河边走开。 等反应过来的谢老太和二伯娘她们追出来的时候,村里已经有人喊开了:“你家锦珠要跳河了!” “锦珠说她被人嫌弃不想活了啊!” 二伯娘脚下一软,被谢二伯提溜住了急吼吼地问:“哪儿呢?” “锦珠人在哪儿呢?!” “我的锦珠啊!” 谢老太赶到小河边急得喊出了哭腔:“孩儿啊你快过来!” “你别吓唬奶奶啊!” 谢锦珠被谢小六堵在石头上默默转头,谢小六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了谢二伯的声音:“孩儿她娘!” “绣禾你怎么了!” 谢锦珠隔着大老远看到晕死过去的人,赶紧推开谢小六:“别闹,出事儿了!” “赶紧把人送回家!” 二伯娘是被背回家的。 不久前还在跳着大喊我就是要个儿子的人惨白着脸,躺在床上气息都弱了很多,一点都看不出平日里的泼辣。 谢小六也早就吓得魂儿都飞了。 她只是不想让舅舅家的肥猪进谢家的门,但她也没想到会把自己的亲娘气得撅过去啊! 谢小六颤颤巍巍的:“我……” “没你的事儿。” 谢锦珠把水盆塞到谢小六哆嗦的手里,声音平稳:“二伯娘就是一时跑急了气不顺,歇会儿就行了。” “去烧个水来给她擦擦脸?” 谢小六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着盆跑了。 屋里的人确定了二伯娘只是一时着急晕过去了,纷纷大呼庆幸的同时,谢锦珠也终于注意到了家里多出来的人。 对于这个二伯娘心心念念的光宗,谢锦珠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平心而论,老谢家待闺女也很好。 但根深蒂固的想法多年不变,其实都是盼儿子的。 否则原主也不会被无底线纵容出那副模样。 过继是时下常见的做法。 从娘家过继有血亲关系的侄儿,也不算非常出格。 谢锦珠得知后虽说有些百感交集,但其实没有过多的杂念。 她并不觉得这么一个凭空多出来的儿子,会有任何机会抢占她的任何资源。 她的依仗本来也不是谢家人对独苗的宠爱。 可就现在来看…… 谢锦珠兀自出神的时候,谢小七不动声色地戳了戳她的胳膊:“六姐没说错。” 长得脑袋大脖子粗的,但就是个没长人心人肺的! 二伯娘为了他的事儿大战三英,现在还被气得晕过去了。 结果他倒好,全程搂着个大碗掏锅里的炖肉,吃得满嘴流油头都不抬。 他甚至都没张嘴问问他的亲舅娘咋样了! 只知道吃! 这跟猪有什么区别! 谢锦珠眸色微妙,对着光宗露出个笑:“二伯娘是气急攻心,要去挖些蒲公英的根来熬水降火。” 陈光宗顶着肥肉三叠的脸,粗着嗓子没好气地说:“那你快去啊!” 谢锦珠站定没动。 陈光宗手背胡乱一抹嘴,冲着谢锦珠就喊:“还愣着干啥?” “家里养着你们就是干活儿的!” 谢锦珠抱着胳膊要笑不笑:“那你呢?” “我跟你们这些赔钱货可不一样!” 陈光宗脖子一昂得意道:“我是儿子,还是老谢家将来唯一的儿子!” “我就是来享福的!” 谢锦珠喔呦一声,微妙道:“这话用在别人的身上倒是有些新鲜。” 老谢家唯一的独苗,这从前可都是她一人独享的殊荣。 陈光宗听不出谢锦珠的讽刺,见她和谢小七不动弹,有些恼火:“快去啊!” “要是耽误了事儿,你们晚上就不用吃饭了!” 谢小七板着脸就要骂,这时门口突然有人说:“她们都吃不上饭了,姑奶奶进门就得先剐了你的这一身肉熬油!” 谢锦珠闻声看去,看到门口的人有些惊喜:“大伯娘你们回来了?” 大伯娘先是点头,紧接着警惕地看着满脸横肉的陈光宗:“这是谁?” “娘,你管他是谁呢!” 谢五妮冲上前不悦道:“你刚才骂谁呢?” “你说谁是赔钱货?!” 陈光宗怒得摔碗:“骂了咋的!” “我……” “你还敢摔东西!” 谢五妮抬手啪一个巴掌甩在陈光宗的脸上,怒道:“你摔打谁家的物件呢?姑奶奶揭了你的皮!” 谢锦珠往前拧住了陈光宗抬起来的手,不许他还手的同时,暗暗使劲拉偏架:“唉唉唉,你想干啥呢?” “五姐,你话好好说……” “锦珠你别拦着我!” “五姐你别只抽脸啊!” 谢小七着急递竹条子:“也光顾光顾别的地方……” …… 院子里闹哄哄地吵嚷开了,谢二伯听到动静,下意识地想出来看看。 谁知谢老太却坐在二伯娘的床边黑着脸说:“不许出去!” 谢二伯迟疑道:“老太太,那是绣禾的亲侄儿,还是她去亲自接来的,要是……” “要是他真想当咱们老谢家的人,就该知道怎么跟家里的姐姐说话!” 谢老太冷冷地说:“就为了他刚才冲着锦珠她们嚷的那几句,五妮打他就是打对了!” “真是一家人,那就是打不散的。” 三两下就能闹腾散架的,那就没有当一家子的福分!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陈光宗想怎么当老谢家的好儿子! 第九十五章 用筷子在碗里犁地呢啊?! 陈光宗最后是被到家的谢爹和谢大伯从混乱中拯救出来的。 谢五妮挽着袖子像是没打尽兴。 可看到谢锦珠的小动作,默默往回撤了几步。 陈光宗被谢爹从地上拉起来,人还没站直就抡圆了凳子要砸:“贱人你敢打我!” “我今儿非得……” “光宗你干啥!” 二伯娘终于缓过劲儿醒了,可听到外头闹哄哄的,刚赶着出来就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你怎么能骂人呢!” 二伯娘冲过来就拍了他几下:“家里都是长辈,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还想跟人动手!” “你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谢锦珠就是早些年最混的时候,她都不会和家人动手! 陈光宗刚进家门不到半天,这是要上天! 陈光宗在二伯娘的面前还是收敛了几分,捂着脸恼道:“是她们先动手的!” “就是她!” 陈光宗指着谢五妮:“她抽我嘴巴子!她们还……” “分明是你先骂人的!” 谢小六勇敢地站出来:“你骂锦珠和小七,还摔了我娘特意买回来的大碗,五姐为了这个才动手的!” 老谢家的人都爱惜东西,任谁的火气再大都不会摔摔打打的。 可陈光宗进门就摔碗砸凳子! 大伯娘也板着脸说:“我看到的也是这么回事儿。” “大老远就听到这里有人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走错了家门呢,怎么在自己家还平白受骂!” 大伯娘性子软话不多,一旦开口就不是扯谎。 二伯娘浑噩中不知道详情,听到这里就急得拍人:“你这孩子干啥呢啊?” “来的路上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你到底是咋回事儿!” 谢老太和谢二伯本来就不同意过继。 她事先跟陈光宗反复说了,让他到了家好好表现,他就是这样表现的?! 陈光宗激恼得不行又不敢太过反驳。 二伯娘着急忙慌地拉住谢锦珠,眼泪还在眼里打转:“糊涂东西!” “你可不许再胡闹吓唬我了!” 她是盼着得个大儿子。 可谢锦珠也是她从小就哄大的心尖子啊! 谢锦珠要是出了什么闪失,她这良心可怎么过得去! 谢锦珠是当真舍不得寻死。 不过鉴于陈光宗的感人表现,谢锦珠还是配合地露出了个苦笑:“二伯娘,五姐是为了帮我才打人的,你不会觉得是我们在欺负他吧?” “哪儿能啊?” 二伯娘想也不想地说:“咱家孩子是啥脾气我还能不知道吗?” “小打小闹的都是孩子话,这哪儿能当真?” 谢小六还想说什么,被谢锦珠拉了一下。 谢锦珠看似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强颜欢笑似的:“二伯娘不生气就行。” “你放心,我们会跟他好好相处的。” 二伯娘没想到谢锦珠的转变这么大,结结实实地愣住了:“锦珠?” 谢锦珠慢悠悠的:“来者是客嘛,今天有些误会都是小事儿,误会说清楚了就没事儿了。” “六姐七姐,你们说是吗?” 谁都没搞懂谢锦珠的神来一转是什么意思。 不过谢小六习惯了听谢锦珠的,下意识地点头:“啊?” “啊……” “可能就是……” 谢小六看看陈光宗再看看谢锦珠,揪着袖子小声说:“可能会吧?” 谢小七迟疑道:“可是……” “闹腾半天了,别吵着二伯娘休息。” 谢锦珠非常善解人意地说:“二伯娘你先进屋歇会儿,我们去给你找点败火的草药。” 至于这个自称的好大儿…… 谢锦珠唇角掠过微妙。 一两日的表面功夫都懒得装的草包。 就算是现在没人针对他,他也留不下来的。 谢锦珠随手拎了个小篮子就往外走。 谢小六几人茫然地互相看看,实在是不愿意搭理碍眼的肥猪,赶忙追了出去。 陈光宗全然无视了二伯娘脸上的憔悴,还在为了自己挨的巴掌不依不饶。 谢老太懒得理会,对着大伯娘招手:“怎么就你们回来了?” 大伯娘揣着一肚子的话,赶紧跟着谢老太去了。 谢爹他们在新屋那边忙了一日,刚进家门就遇上这场闹剧,谁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谢二伯糟心似的别过了头,黑着脸甩手进屋:“大嫂,三妮他们咋样了?”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谢五妮一边扒拉地上的雷公藤,一边说:“三姐夫的病好多了,三姐的脸上也终于见着笑了。” 王昌的命保住了,谢三妮见着了活命的奔头,精气神也是一日更比一日好。 “但新屋还没搞好,她们突然来了家里住不下,我们就先回来了。” 这个走向符合预期,谢锦珠毫不意外地说:“这样也好。” 谢家的姑爷中难得有个有人性的,回来住在一起应该也不会闹事。 谢五妮先是点头,紧接着不满道:“我刚才打的那个肥猪,他以后就要在咱家了?” 不去家里的猪圈,往人住的地方瞎跑什么? 谢小七非常冷静地说:“二伯娘想,谁拦得住?” 就连谢老太出马都被挡回来了,谁能去跟二伯娘对战? 就在谢小六还没放弃怎么把人撵走的时候,谢锦珠突然示意她们靠近低声说了几句话。 谢五妮满脸迟疑:“这法子好使吗?” “直接动手打出去不是更痛快?”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五姐,咱们又不是土匪。” 这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到底是从哪儿染来的恶习? 谢五妮剜了谢锦珠一眼,下一秒就听到谢锦珠不紧不慢地说:“会见效的。” “谁去做主撵人都会伤二伯娘的心,没必要为了一头猪伤情分。”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二伯娘自己想通了,后续就很好办了。 在场的几人都对谢锦珠提供的办法将信将疑。 但一时间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凑合着这么办。 时间一转到了晚饭的时候,谢锦珠端着碗被挤得几乎都没法沾桌,就跟看不到在碗碟中翻飞的那双筷子似的,只低头默默扒饭。 大伯娘眉心打皱,一抬头发现桌上的其余人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二伯娘为了迎接陈光宗的到来,豪横到一次做了三个肉菜。 可陈光宗碗里的肉都堆成小山了,别人都一口没吃上呢! 谢二伯站起来筷子打出啪的一声,从还没被翻找过的碗里单独分出来了一碗,递给谢锦珠:“锦珠,和姐姐们吃这个。” 谢锦珠接住碗没说话。 二伯娘从欢喜中意识到不对,尴尬地瞪陈光宗:“你是用筷子在碗里犁地呢啊?!” 一桌子菜都被他翻一遍,别人还怎么吃! 陈光宗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埋头苦吃的同时还唾沫横飞地说:“我爹娘说了,来了就让我敞开了肚子吃!” “反正都是要紧着我一个人吃的!” “你……” “罢了。” 谢老太把碗放下,黑着脸说:“吃就吃吧,几口吃的算不得什么。” “你们几个只吃饭顶什么饿?” 谢老太站起来:“丫头们过来,奶奶给你们煮鸡蛋吃。” 谢锦珠她们小尾巴似的跟着谢老太换了地方。 可陈光宗听到鸡蛋立马两眼放光:“我也要吃鸡蛋!” 谢锦珠看到谢老太差点捏碎了一个鸡蛋,不忍直视地低下头笑了。 二伯娘已经急得拍桌子了:“好好吃你碗里的!” “再嚷嚷不许你吃了!” 一顿晚饭吃得异常混乱,二伯娘最后基本上都没吃上什么。 谢老太看似不那么反对了,大房和三房的人也没多说。 但二伯娘看着家里几个姑娘吃得干干净净的碗,再一看被陈光宗刨得满地都是的米,表情止不住地恍惚。 她分明记得这孩子小时候是很乖巧的。 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第九十六章 我觉得他应该快滚了 等饭桌收拾利索了,二伯娘正在出神的时候,手里被谢小七塞了个热乎乎的东西。 二伯娘低头看着手里的鸡蛋,下意识的:“你自己吃,我……” “我吃饱了的。” 谢小七抓起要用的提篮,笑笑说:“我要是饿了的话,晚上就和锦珠她们烤土豆吃。” 二伯娘转头看到谢锦珠她们都是一副要出门的架势,错愕道:“你们都不在家睡啊?” “不了。” 谢小六走过来把鸡蛋塞给她,闷闷地说:“在家看着心烦,打谷场还清净些。” 谁见着家里多了一头猪能不糟心? 二伯娘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手里被兜得满满的。 原来谢锦珠她们都注意到了她没吃上饭,可是…… 二伯娘锁着眉心准备进屋,陈光宗正好出来激动道:“煮鸡蛋!” “舅娘你给我吧,我半夜睡醒了也能吃!” 二伯娘气得磨牙:“就知道个吃!” “你都十四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儿!” “可是我……” “你跟我过来!” 二伯娘把手里的东西都仔细收好,冒火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谢二伯冷眼瞧着不说话。 谢老太对着谢大伯和谢爹摇头不语。 可二伯娘针对陈光宗的谈话并未起效。 相反,陈光宗仿佛是察觉到了谢锦珠她们都不愿意和他起冲突,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他,变本加厉。 几日过去,原本风平浪静的谢家被折腾得人仰马翻,其中最遭罪的是可怜的灶台。 陈光宗的肚子就跟个不见底的黑洞似的,有什么吃什么,做多少吃什么。 而且他还把二伯娘的话全都当成放屁! 这日午饭前,二伯娘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手足无措地站在灶台边上,急得不行:“我出门前是做了一筐馅饼的啊,堆了满满一大筐呢,可是这……” “这怎么就没了呢!” 谢锦珠她们几姊妹都在打谷场那边忙,家里剩下的人去帮着收拾新屋。 今日是轮到二伯娘做饭,可是饭呢?! “这不是还有些在地上呢吗?” 谢老太阴沉着脸:“这日子是好过了,白面做的饼子都能拿来喂鸡了。” 那杀千刀的把馅掏空吃了,饼子扔进了鸡圈! 王氏从草堆里捡出来一个饼皮,忍不住心疼地叹气:“这都是粮食呢,可惜了。” “其实拍拍灰也能吃,要不……” “扔了!” 谢二伯咬牙说:“从来都只听过鸡吃人剩下的,哪儿有大活人吃鸡食的道理?!” 二伯娘被这一嗓子震得眼都红了,急忙扔掉王氏和大伯娘捡起来的饼皮,声音发颤:“嫂子弟妹,老二说得对,咱不能吃这个。” “你们先坐着喝口水,我再重新给你们做吃的!” 王氏心有不忍,叹一声挽着袖子说:“让你一个人忙活咋行?我帮你。” 大伯娘也默默去择菜。 二伯娘背着众人眼泪擦了一道又一道,嘴里还说:“等光宗那孩子回来,我肯定好好说他!” “他以后指定不敢这样了,我会好好教他的!” 众人听到这话谁都没接茬,怪异的沉默在小院里疯狂弥漫。 谢锦珠她们当日的晚饭比平时吃得晚了半个时辰,也没人吃上说好的馅饼,吃的是米粥就小咸菜。 谢五妮磨着牙嘟囔想去套肥猪的麻袋。 谢小六眼巴巴地看着谢锦珠:“锦珠,我也想吃馅饼……” 家里的日子虽说是比之前好过了,但节省惯了的人家做不来铺张的事儿。 她们其实也要好几天才能吃上一顿荤腥,一顿馅饼足足盼了三天。 可现在除了陈光宗,谁都没吃上! 谢锦珠喝了一口米粥,慢悠悠的:“他今天怎么没往这边蹿了?” 陈光宗到谢家八日,每天除了吃和睡,剩下的时间就是在村里来回打转。 前几天不知道是从谁的嘴里听说谢锦珠正在弄的东西值钱,总换着法子地来打听,甚至还想顺东西。 然而经过之前闹贼的事儿后,打谷场这边的看守严密了许多。 他晃悠几天都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冷不丁一天没见到人,谢锦珠还有点微妙的不习惯。 谢小七翻了个白眼:“谁知道那满肚子肥油里晃荡的什么坏主意?” “你还抽得出空惦记他呢?” 谢锦珠好笑道:“我不惦记他。” “人家大约是惦记我的呀。” “一会儿记得帮我把箱子搬回去,放屋里锁好了,别让他看见知道吗?” 谢锦珠指了指上了锁的木箱子:“顺带帮我跟老太太他们说一声,这里头装着的都是要紧的东西,帮我看住了。” 谢五妮她们嗯嗯点头,胡乱填饱肚子就开始往家里搬东西。 她们也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不过谢锦珠说了值钱! 那就绝对不会出错! 谢小六严肃地强调:“锦珠说这是非常重要的宝贝,一定要看好了!” 如果没有陈光宗这个搅屎棍的话,其实根本不用这么小心。 但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不谨慎不行! 谢小六甚至还提前确定了陈光宗不在,郑重其事地说:“绝对不能出差错!” 谢二伯一本正经地点头:“成。” “我们搬到锦珠的屋里去锁好,她的屋没人敢往里进。” 谢二伯说完欲言又止地看向二伯娘。 二伯娘赶紧拍胸口保证:“我早就跟光宗说过的,他不敢坏锦珠的东西!” 耳提面命教了这么多天了,陈光宗总不会还敢犯错! 谢老太听完放心不少,赶紧张罗着把箱子往屋里搬。 可忙碌中谁都没注意到,一双眯缝眼透过窗户死死地盯着院子里的人。 看到那把挂在谢锦珠门上的锁,眯缝眼的主人嘿嘿一笑:“就这也想拦得住我?”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窗户翻进去,保准谁都不会发现! 入夜,谢小六几人还是不愿意回家,跟着谢锦珠往铺了草席的稻草窝里扎。 谢五妮打了个哈欠,愁得不住叹气:“那被锄头砍的陈光宗什么时候才会滚?” 她们都忍了这么长时间了,到底还要忍多久? 谢小七若有所思地看了笑眯眯的谢锦珠一眼,嘴角上翘:“我觉得他应该快滚了。” 谢锦珠闭着眼笑:“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第九十七章 你办事儿,奶放心 谢锦珠为了打谷场上的细节不出差错,已经连着十来日没回家睡觉了。 晚上除了她花钱请来干活的村民外,谢爹和谢大伯他们轮流去陪同,今晚二伯娘居然也跟着来了。 二伯娘坐下就叹气:“我也想不通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十四岁的人了,能说的话能讲的道理他都知道,真卖弄起口舌也不会比谁差。 可陈光宗就跟个油盐不进的驴粪蛋子似的,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二伯娘无从得知他从亲生父母那里听来的话是什么,但陈光宗现在就是一口认定了老谢家有的东西都是他的。 除了他以外,其余人都没资格沾手。 他甚至还敢当着谢老太的面盘算着选新屋! 这个糟心玩意儿还敢妄想去住正屋! 二伯娘气得浑身发抖:“早知道是这么个货,我也不会……” “娘。” 谢小六拉住二伯娘,指了指歪在草垛上的谢锦珠,小声说:“锦珠一直忙得脚不沾地,眼都顾不上合,让她好好歇会儿吧。” 谢锦珠每日匆忙是为了赚钱,为了带全家过好日子。 她们帮不上大忙就算了,何必给谢锦珠添堵? 二伯娘局促地张了张嘴,脸上的愧疚越深:“小六,娘是不是做错了?” 谢小六撇撇嘴没接话。 二伯娘呆呆地看着灶坑里冒出的火星子,眼神逐渐恍惚。 她执着于要来的这个儿子,真的是错的吗? 要是陈光宗能改好的话,那是不是…… 不等谢小六措辞出安慰的话,二伯娘就攥着拳头咬牙:“我回去就好生教他!” 谢锦珠默默翻了个身。 二伯娘气势可惊山河:“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能有教不好的娃!” 谢小六满脸挣扎,最后只挤出了一声呵呵冷笑。 她倒是要看看,那头肥猪要怎么教! 打谷场上寂静一片,二伯娘睡意全无,一直在心里各种盘算教养孩子的方式方法。 可等到天明踩着露水回家,谢锦珠前脚刚进屋就冒出来一声:“东西呢?!” “五姐你们昨天帮我搬回家的箱子放哪儿了?!” 二伯娘拿着水瓢的手猛地一松,跟着众人冲进去看到的就是被撬了锁的箱子,以及还没关起来的窗户! 家里居然进溜门走缝的贼了! “坏了!” 二伯娘突然惨白着脸问:“谁瞧见光宗了?” 大伯娘又是着急又是无措:“这……这不能吧?” “他虽说是贪吃些,可到底是你的亲侄儿,应该做不出……” “哎呀大嫂你知道什么啊!” 二伯娘心急火燎地喊:“他亲爹就是个不省事儿的!谁知道他会不会跟着学了!” 二伯娘一把拽住谢二伯:“快找!” “咱家没有做得出这种混账事儿的!” “先把陈光宗逮住了,锦珠的东西也就能找着了!” 老谢家的人都还在震惊和迷茫中没回过神来,二伯娘嗷了一嗓子就冲去抓起了棍子。 “这个丧良心的狗崽子!” “等我抓住了,我打断他的那双爪子!” 谢老太着急道:“还没问清楚呢你就要打,你……” “不用问!” 二伯娘杀气腾腾地往外冲:“指定就是他!” “你们还愣着干啥?快去逮人啊!” 连同谢锦珠在内,老谢家的一众人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忙活,就跑出去到处找人。 但怎么都没找到。 二伯娘从一开始的惊怒逐渐转变为了担心,忍不住说:“光宗在咱们村里人生地不熟的,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不然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到底能藏在哪儿? 谢爹拧着眉说:“二嫂你先别急,我再去村口问问,说不定就有人看见他了,万一……” “你们是找那个胖子?” 村长家的长贵赶车回来,坐在车板上说:“进城了啊!” 二伯娘一下就瞪圆了眼:“进城了?!” “对啊。” 长贵点点头,还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亲自送到的,还给了我三个铜板的车钱呢!” 本来他都说不收钱的,但陈光宗年纪不大,出手倒是大方得很,扔下铜板就跑了。 二伯娘难以置信:“他哪儿来的钱?” 陈光宗从家里出来的孑然一身,连身上的衣裳都打了十几个补丁,半个铜子都没有。 到了谢家后,吃喝用物都是二伯娘一手操持的。 她怎么不知道陈光宗有钱? 长贵被问得一愣,谢锦珠蹙眉说:“那他搭车的时候说过自己要去哪儿吗?” “他说买东西回家。” “回家?” 谢锦珠理所当然地说:“那二伯娘,咱们要不先回家等?” 二伯娘脸上阴晴变幻,拧巴了半天挤出一句:“锦珠。” “那箱子里头是不是装着银子?” 谢锦珠像是有些为难,顿了顿才说:“没多少钱,主要就是里头的东西比较……” “你们先回去。” 二伯娘甩开谢小六的手,咬牙说:“这崽子喂不熟,我不能害得咱家人平白被他咬一口。” “我要去找他把银子和东西都要回来!” 王氏拉了一把没能拉住人,茫然道:“他不是说要回来的吗?你现在去找,上哪儿找去啊?” “他要回的是咱家吗?” 二伯娘红着眼说:“三洋村是咱家,不是他家!” “我现在就去他家找他老子娘!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正当二伯娘冲着要走时,谢老太碰了碰谢锦珠的胳膊,对着谢爹和谢二伯使了个眼色。 “锦珠,你们一起去。” 谢锦珠眨眨眼:“老太太?” 谢老太瞥她一眼:“去。” 二伯娘是个炮仗脾气,嘴上不饶人,但不见得就能把便宜占回来。 带上谢锦珠就不一样了。 谢老太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口吻十分骄傲:“你办事儿,奶放心。” 再说了,这一大圈不是早就被谢锦珠预料到了的么? 谢锦珠和谢老太对视中露出个心照不宣的微笑,当即借了长贵的骡车,把怒得头顶喷火的二伯娘拉上了车。 二伯娘一路都在骂。 最开始夙愿得偿的心满意足彻底粉碎,露出的真相狰狞的可怕。 陈光宗不仅是很难在过继后当个好儿子。 他甚至都没办法从猪头变出人身! 二伯娘想到他那个恨不得连食盆都刨穿底的架势,就恶心得想吐! 谢锦珠默默赶车一言不发,等到了陈家门口,二伯娘甚至都等不及骡车停稳,蹦下去就往里冲:“我今天非要……” “干得好!” 二伯娘瞬间被冻住似的呆在原地,低矮的院墙内传出了得意的笑声:“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等明天我送你回去,到时候有人问,就说是我想你了接你回来住两天,没人敢说是你偷的!” 陈光宗嘿嘿的笑。 陈大嫂刻薄道:“啥叫偷?” “老谢家都绝种了!全家的指望都在我儿子的身上!” “想求着光宗去给他家当儿子,那里里外外的东西就都是我儿子的!拿自家的东西孝敬爹娘咋地了?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正理!” 陈大哥喝着酒笑:“对,光宗你娘说得对!” “往后你在那家看见啥好的了,只管往这边顺,没人敢挑刺你的话!” 陈光宗得意得很,敞开了嗓门儿说:“爹,娘,等谢家的那些废物死绝了,我就把你们都接到新房子里去住!” “新盖的青砖大瓦房,三进三出的可敞亮了,想住哪儿就住在哪儿,全都是我的!” 第九十八章 我来了,给我吃的药呢? 院子里的人还在肆无忌惮地畅想着霸占谢家后的来日,浑然不觉说的话都被外头的人听到了全部。 谢二伯脸色黑得好似锅底,想说什么看到二伯娘冷白的侧脸,又咬牙把话咽了回去。 谢锦珠低头端详指甲盖也不出声。 二伯娘站在原地反复吸气,突然说:“锦珠,你一会儿进去啥都别管,看到什么是你的,直接先拿走知道吗?” 谢锦珠愣了一下:“啊?” “看住你的东西!” 二伯娘狠狠咬牙:“我是瞎了眼了,你可不能跟着我一块儿当瞎子!” 谢锦珠慢吞吞地捞起袖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二伯娘抄起靠在院墙外担柴用的粗棍子,一字一顿:“用不着跟我客气。” “走。” 二伯娘毫无征兆就动了。 她拎了棍子也不是虚张声势吓唬人,她是真的盯准了一个就往死里打! 谢锦珠瞠目结舌地看到被棍子抽翻在地上的人,罕见地磕巴了一下:“这……这是不是打错了?” 闹出事儿来的是陈光宗。 二伯娘怎么冲进门就揪着陈光宗的爹打? 谢二伯一把豁开想帮忙的人,冒火道:“这儿的捶谁都没打错!” “快去拿你的东西!” 谢锦珠避开棍棒飞扬的战场,一路小跑着去搂桌子。 实际上她也没丢多要紧的东西。 箱子里压分量的石头被陈光宗弃之不顾,一叠没用的废纸应该是被当宝贝带走了,唯一算得上值钱的:是装着二两银子的小荷包。 谢锦珠绕着转了一圈没看到银子,取而代之的是摆在桌上的烧鸡和黄酒。 谢锦珠看不上那个被啃过的烧鸡,索性转了一圈直奔鸡圈。 有鸡正在咯咯哒,肯定是下蛋了! 等谢锦珠一手拎着两只大母鸡,重新抵达战场,陈光宗被谢爹抵进了墙根底下。 谢二伯在一旁盯着准备帮忙。 二伯娘一对二已经红着眼杀疯了。 她连陈光宗的老娘都撕出了乞丐版的凌乱散发! 二伯娘手里不知从哪儿摸来把柴刀,指着自己的亲大哥怒不可遏:“咱们是一个娘生一个爹养的,我叫你一声大哥,你就这么算计我!” 陈大哥捂着脸激恼道:“啥叫算计你?你……” “你还敢说没有!” 二伯娘激动得柴刀飞了出去,擦着头皮甩在地上的时候,本来就外强中干的陈大哥咣当一下坐在了地上。 陈大嫂嗷嗷着想上来骂,被二伯娘一巴掌抽得摔了出去:“一家子黑心烂肚的畜生!” “央着把儿子给我养的时候,一口一个养不起了想为我分忧,实际上呢?你们一家子还拎得出三两重的良心吗?!” “还敢跟我喊?你们配得上张狗嘴?!” 二伯娘气得又要去抓柴刀:“再敢嚷嚷出一句,老娘今儿劈了你们一家子的骨头!” “看谁还敢惦记我家的东西!” 陈大嫂挣扎道:“你自己说了要养光宗的!这孩子都跟了你了,那就是……” “啊呸!” 二伯娘随手抓起个棒子砸了过去:“老娘不稀罕臭狗屎!猪圈也装不下会说话的猪精!” “青砖瓦房你家是住不上了,等着一起住青砖瓦坟!” “老娘下回来给你们上祭的时候,肯定给你们一人烧个最大最好的,免得你们做鬼了都住不上!” 谢锦珠本来以为谢老太打发自己跟着来,是为了让自己确保战力的。 然而从目前的情况出发…… 谢锦珠一声不发地抓紧了手中的大母鸡:显而易见,她是来观摩看戏的! 二伯娘又打又骂的,气血真的很足! 院墙外逐渐有人在探头议论,陈光宗终于慌了神:“舅娘,我……” “闭上你的那张臭嘴!” 二伯娘啐了一口恼火道:“老娘真是瞎了眼了!差点还被你们一家子给坑了!” “锦珠!” 谢锦珠掷地有声:“到!” 二伯娘又是欣慰又忍不住糟心:“不是让你找自己的东西吗?你抓鸡干啥啊?” 谢锦珠无辜道:“可是什么都没找到,这应该是能抵一部分债的?” “这几只破鸡,哪儿能跟你被偷的东西比?!” 二伯娘想也不想就要抓棍子:“小畜生你还不快说!偷的东西哪儿去了?!” 陈光宗人肥胆不大,再加上目睹了爹娘的惨状早就吓破了胆子,无助又大只地喊:“我……我把银子花了,纸都扔了……” 谢锦珠皱眉道:“那都是我记下来的秘方,你扔哪儿了?” “秘方?!” 二伯娘难以置信地抬高了嗓门,再看向陈家几人时眼底迸出了燃烧的杀气。 “我家锦珠的东西要是找不回来,我跟你们没完!” “都别活!” “一个都别活!” …… 在二伯娘被愤怒加持的可怖战力下,随行而来的几人全程只是点头,或者是稍微出手阻拦一下。 不拦不行,总不能让二伯娘真的把人打死了。 只是最后到家的时候,除了谢锦珠人人都在叹气。 邪火是撒了,可谢锦珠的秘方丢了! 二伯娘愁得抹眼泪:“怨我是我应该的,东西丢了可咋整啊?” 谢锦珠的秘方都是值钱的宝贝。 万一被识字的捡去了,岂不是要出大事儿! 谢锦珠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随口安慰:“没事儿的啦。” “大不了我再重新写一份嘛。” 谢二伯也满脸怅然:“就不是你说的这么回事儿。” “你还小呢,根本就不懂得其中的厉害。” 谢锦珠有心想再安慰几句,谁知刚进门就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谢锦珠把鸡一扔就想撤。 楼夫人原本正在跟谢老太说话,看到谢锦珠急忙站起来:“锦珠!” 楼不言原本正低头在用菜叶子喂鸡,冷不丁眼前又飞过几只鸡,猝然转头就听到楼夫人喊:“锦珠你别跑啊!” 谢锦珠拔腿跑得更快了。 楼不言袖子一挽就追:“我去逮!” 楼夫人:“……” 楼夫人看着跑出去的儿子大惊失色:“儿子你不能跑动!” “不言你快回来!” 原本岁月静好的小院,因为莫名其妙的追逐变得混乱。 谢锦珠看着拦路虎似的挡住去路的楼管事,以及穷追不舍的楼不言,气得磨牙:“楼少爷,好端端的你追我做什么?!” 无可救药的病灶已经蔓延到脑子了吗?! 楼不言跑了一阵只是脸色有些泛红,呼哧喘着气挑眉笑了:“不是你说的,送我点儿药吃的吗?” “我来了,给我吃的药呢?” 谢锦珠:“……” 她说的是一个药吗??? 第一章 唯一的金孙竟是女儿身?! “刚才那阵仗瞧见了吗?老谢家的独苗谢金柱其实是个丫头,装男人被书院的人发现了,直接被撵回来了!” “还闹着寻死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得回来哦……” 聚集在谢家的茅屋门前的村民议论不断。 屋内的谢老太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地验证了那个可怕的猜测,两眼发直喃喃出声:“孙子呢?” “我的大孙儿被你们换到哪儿去了?!” 为什么养了十五年的孙子脱了衣服居然是个女的! 谢老三媳妇满脸是泪扑过去,跪在床边抱住了谢老太的腿:“娘啊。” “你不是已经亲眼验过了吗?金柱真的是个丫头,我当年生的就是个姑娘啊……” 谢老三隔着帘子不忍地叫了声:“娘……” “你住嘴!” 谢老太嘶声力竭地吼了一嗓子,突然脱力跌在了地上:“完了……” “全都完了……” 老谢家宝贝了十几年的金疙瘩,居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假货! 全都是骗人的假货! 谢老太如临天崩,拍着大腿哭嚎出声:“天塌了啊!” “我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老谢家唯一的香火就这么断了,我死了可怎么去见列祖列宗?怎么跟老头子交代啊……” 谢老太哭得撕心裂肺,冲到堂屋,恨不得一头撞在祖宗牌位上跟着去了。 谢老三夫妇急忙去拦,谁也没注意到床上的假货什么时候醒了。 入眼所见的是漏出茅草的横梁,呼哧往里灌风的破窗,被柴烟熏得发黑泛黄的墙面,以及…… 老谢家集齐全家之力,努力给宝贝金孙凑出的一张软床。 唯一的一床新棉被原本象征的是对独苗的宠爱,现在却压得床上的人呼吸困难。 谢锦珠反复闭眼又睁眼后,难以置信地确定了一个事实:她穿了。 没有飞机失事,也没有自然灾害。 她只是在完成了一个实验后睡了个午觉,再睁眼她就变成了谢家被揭穿惊天秘密的独苗。 听到谢老太哭诉愧对祖宗亡夫的绝望,谢锦珠的表情越发古怪:倒也不用那么愧对亡故的谢老头。 因为这堪称滑稽的大秘密,本来就是谢老头一手主导的! 老谢家往上一辈总共三房。 偏偏兄弟三个都是只开花不结果的命,凑足了七朵金花不见儿子。 老两口愁得整日叹气,把最后的希望都放在了老三媳妇王氏的肚子里。 然而当年王氏在孕中待产,谢老三意外失足落水下落不明。 老爷子担忧谢老三回不来了,又不肯认了没孙子被人吃绝户的命,抱烫手山芋似的捧着呱呱坠地的八丫头,索性硬着头皮谎称老谢家喜得独苗。 万幸的是孩子出生的第二天,谢老三就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谢老头庆幸之余,渴盼着三房两口子年轻,能再生个带把的把谎圆过去,压着三房的两口子保守秘密。 却不想,此后数年家里的三个儿媳一个都没再怀上! 五年后,谢老头病重实在是熬不住了。 因为对被装成男人的孙女有愧,留下的唯一遗愿就是教养好这一株独苗,无论如何不得亏待她。 原主身为谢家唯一的香火,再加上有谢老头的遗愿加持,自然而然就成了被寄予厚望的家中一霸。 谢老太对金孙宠若心尖。 大房和二房的伯父对原主这个独苗视若己出,爱得如珍似宝。 谢家的七个女儿也对原主纵容得分外深沉。 全家都坚信:只要这个独苗出人头地了,老谢家的苦日子也就熬出头了。 可原主的打算从来都不是带着全家鸡犬升天。 原主只想在秘密败露之前,在英才汇聚的书院里给自己找到最好的出路,最好是能当个读书人家的夫人,好接着享受自己的缺德人生! 现在这么缺德的人是她了! 谢锦珠难掩窒息地捂住心口,不敢回想原主到底造过多少孽。 这时隔不住谢老太哭嚎的门帘被人一把掀开,冲进来的人卷着冷风抬手,朝着谢锦珠的脸就狠狠刮了过去! “骗子!” 谢锦珠在震惊下凭借本能躲开这一巴掌。 来人却不依不饶地扑打上来:“明明是一样的赔钱货,你骗了我们这么多年!” 谢锦珠认出对方是谁艰难避开,苦着嗓子底气不足:“五姐,我不是……” “你别叫我五姐!” “我不是你姐!” 谢五妮本来是在山上捡柴,下山时听到有人说自家的笑话,急忙跑回来,看到哭得呼天抢地的谢老太,心里瞬间就都明白了。 村里人说的都是真的…… 唯一的弟弟才是假的! 谢锦珠被这饱含怨怒的一嗓子镇得一愣。 谢五妮指着她还想动手,一开口却哭了出来:“你怎么能是个丫头呢?” “啊?” “你不是儿子吗?都装了那么多年了,为啥就不接着装了!” 全家盼了多少年的希望就这么破了,这日子的盼头是彻底看不见了! 谢锦珠喉间难言一哽,发自内心地说:“其实我也不想的。” 尽管原主横行霸道,欺瞒吸血全家的这个行为真的非常可耻,但谢锦珠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穿都穿了,她总不能再去死一遭啊! 谢锦珠硬着头皮虚弱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以后会……” “你怎么好意思说这话的!” 谢五妮双眼发红地吼出了声:“这十几年家里有一口吃的,全都进了你这个假儿子的嘴!” “有一个铜板都要紧着你去书院,说是要考功名!” “你顿顿吃干的我们连米糠都吃不上,你三餐要吃肉我们连闻味儿都够不着!” “你装病要娶媳妇儿下聘冲喜,逼得全家卖牲口卖地为你凑钱,可你卷了全家的银子是想跟人私奔!” “现在被野男人骗了银子一脚踹了,假男人也装不下去了,你一句轻飘飘的我错了就能抹了吗?!” “你欠我们的这些怎么算!被你骗了这么多年的我们算什么!” 谢五妮哭喊着情绪彻底失控,扑过去就要掐谢锦珠的脖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进来,来人见状急忙大喊:“五妮快住手!” “不许伤她!” 第二章 可我就是个假的啊 “我凭什么不能打她?!” 谢五妮被冲进来的人抱住了往后拖,又怒又悲地挣扎哭吼:“大姐你撒开我!” “她之前装成男人的时候金贵,现在都是一样的赔钱货了,她凭什么还比我们金贵!” “她把我们骗得这么惨,我打她怎么了?我恨不得杀了她!” “我让你别说了!” 谢大花急喘着气拽开了愤怒的人,转头看到闪躲到了墙角的谢锦珠,本能地缓下语气:“小弟你别怕,你五姐就是一时急得昏了头,她不会……” 话及一半,谢大花看着谢锦珠的脸突然语塞。 谢锦珠百感交集地看着奋力护着自己的人,嘴唇嚅嗫生涩地挤出一句:“大姐,我不是男的。” 原主的确是瞒天过海骗了很多年。 但假的就是假的。 她不是男人,也没兴趣在往后的日子里都假扮成男人。 谎言已经破了,真话再难听,她都必须得说。 谢大花今天本来是要回娘家给弟弟送米,刚进了村口就听到有人在说谢家的事儿。 但是在亲耳听到谢锦珠的回答之前,她其实是不信的。 宠了那么多年的弟弟,怎么就变成假的了呢? 谢五妮看着谢大花怔然的表情,冷笑咬牙:“听到了吧?” “她都自己亲口承认了是骗人的!” “咱家就是个满门绝户的命,一个假货她……” “都说了让你住嘴!不许说了!” 一贯温顺好脾气的谢大花带着哭腔怒道:“不是弟弟她也是最小的妹妹!” “咱们都是当姐姐的,你是非要闹着逼她去死了才算完吗?!” 谢五妮见鬼似的瞪着她:“你是不是疯了?” “骗人的是她!你冲我……” “闭嘴给我出去!” 谢大花不由分说地把谢五妮推搡出去,强忍着惊骇带来的失望和窒息,努力提起嘴角哑声说:“金柱你别慌。” “奶奶是最疼你的,你五姐也就是嘴上不饶,她不是有心的。” “我听说你落水还受寒了,你就在在屋里好好休息,大姐去帮你跟他们说。” 谢大花今年才二十五岁,但过早嫁为人妇,成婚十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岁月对她没有半点优待,年纪轻轻的发间已经见了白发,眉心也始终拢着不散的愁云。 谢大花想摸摸谢锦珠的脸安抚她,手刚伸出来就局促地收了回去:“安心歇着啊,我先出去了。” 谢锦珠看着那双又缩回去的手,呆呆地看着谢大花消失在帘子后,喉咙像堵了铅块似的喘不过气。 大姐嫁人的时候,原主五岁。 花苞似的小姑娘被家里做主仓促定了婚事,认命嫁给了个瘸子。 聘礼总共二两银子。 一半打成了个银包铜的长命锁挂在了原主的脖子上,保原主命长寿魂不丢。 另外一半换成了黄澄澄的小米,用来给原主熬粥。 原主吃着大姐用婚事换来的小米,享受着大姐事无巨细的维护照顾,对这个靠着在洗衣坊浆洗衣服供养自己的大姐,却没有一点尊重。 原主一直嫌大姐的手糙裂口多,到了冬日伸出来红肿青紫,根根都跟冻萝卜似的实在难看。 可要不是为了原主嘴上的那口白米,大姐的手怎么会在水里泡得那么不堪? 大姐一直对原主无条件维护,从小到大都把原主疼成了眼珠子。 但谢锦珠也没想到,都这种情形了,大姐居然还护着她…… 谢锦珠听着帘子外的哭嚷叫骂,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被养得细皮嫩肉的脸。 堂屋里爹娘怀揣着愧疚跪地哀求。 谢老太哭嚎不断。 谢五妮的愤怒和谢大花的无奈劝阻,全都掺和在一起,当场乱成了一锅粥。 只是哪怕乱成这样,引发风暴的人也被摒弃在了风暴之外。 谢老三夫妇都认为错在自己,原主只是被迫延续了这个可怕的谎言。 现在不论什么后果都该是他们身为父母来承担,不是原主的错。 可原主怎么会没错呢? 她大错特错。 谢锦珠本人不知道掺了人血的小米粥是什么滋味。 但现在这个吃人血白米的人是她了。 她就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为自己赴汤蹈火了十几年的人,再冲在自己的前面粉身碎骨一次。 谢锦珠出来的时候,谢大花一下就慌了:“你回去躺着!” 谢家的生计艰难,还供着唯一的独苗在书院里虚度光阴,开销颇大。 所以家里但凡是能干活儿的人,全都在外找了赚钱的门路,都是天不亮就出门,夜深了才到家。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得到消息的人肯定会跑回来证实。 人多嘴就杂。 对原主最是偏爱的谢老太都哭得天崩地陷。 其余人会是什么反应,谢大花根本就不敢想! 跪在地上的王氏也急着起来,拉住谢锦珠:“你先进去!” “你大伯二伯他们就在码头上,现在肯定在回来的路上了,你……” “可是我就是个假的啊。” 谢锦珠搀住王氏满是冷汗虚软的手,扶着她站稳了苦笑道:“躲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躲了,你们怎么办?” 谢家没有对不起原主的人,是原主这个缺德冒泡的蠢东西对不起全家。 她既然是占了原主的身子,就必须对这些被欺骗的人有个交代。 不然她以后要一直像阴沟里的耗子一样,活在唾沫星子的淹没下吗? 谢锦珠把王氏扶到边上坐下,又去扶垂首跪着的谢老三:“爹,你也起来。” 谢老三灰白着脸嗓门粗大:“跟你没关系!” “自己滚进去待着!你……” “事儿是我惹的。” 谢锦珠略抬高了声音说:“责任我自己负。” “不用你们跪,也不用你们谁替我认错。” 谢锦珠在数道错愕的目光中,把惊讶不已的谢老三强行扶了起来。 谢锦珠走到谢老太的面前,蹲下去仰头看着谢老太,一字一顿地说:“奶奶,我的确是个女孩儿,从前也是我骗了你们。” “我知道自己做了很多错事,也亏欠了很多人,这些我都认。” 事实无可更改,过去也难以溯回。 可以变的是将来。 谢老太满脸是泪,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曾经最疼的小孙子,枯瘦的手轻轻地摸着谢锦珠的脸,哭着说:“儿啊,你怎么就是个丫头呢……” 如果谢锦珠是个男人,谢家的香火传承下去了,就是捅破了天都不是大事儿。 可唯一的独苗变成了丫头…… 谢老太哭着说:“你改得再好管什么用?” “老谢家要绝后了,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啊!” 谢锦珠慌乱地抓起衣袖要给谢老太擦泪。 谢老太却在这时一把推开了她,转过头就朝着桌角一头撞了过去:“我不如一头撞死了,好去寻老头子告罪!” “娘!” “奶奶!” “啊!” 第三章 我还活着,这么失望的吗? 半个时辰后,大夫拎着药箱从屋里出来,看到守在门外的几人也是表情复杂。 谢家的事儿大夫也听说了。 看着突然变成个姑娘,却还穿着男子长袍的谢锦珠,大夫长长叹气。 “老太太急火攻心一时有些受不住,若是能寻得人参入药,熬过去就没大碍了。” 跟谢老太表面看不出的内症相比,此刻看起来更为骇人的是谢锦珠的手。 她用手挡在了桌角和谢老太的脑门中间,护住了谢老太的皮肉没受损,手背却迎着桌角撞得分外惨烈。 只一会儿的功夫,被撞的那只手就已经肿大异常,露出来的皮肉上也全是可怕的青紫血斑。 谢锦珠注意到大夫的视线,把手往身后收了收,本能地说:“那就先抓药。” 原主的罪孽已经够深了,绝对不能再摊上怒死亲奶奶的大罪! 谢老太要是有半点闪失,她就真的要被迫随着去见列祖列宗了! “咱家哪儿来的银子买人参?” 谢五妮眼角泪痕未消,似痛快又似不忍地盯着谢锦珠藏不住的肿手,啐了一口:“家里的钱都被你搜刮空了,现在一粒铜板都找不出来了!” 谢锦珠猛地一怔,被扑面淹来的愁苦吞没。 谢家是真的很穷。 原本只是入不敷出,尚能勉强度日。 可原主不久前为了跟秀才私奔跑路的大事儿,秋风扫落叶一般残忍搜刮走了家里的所有钱。 甚至还逼着家人四处去借,为此欠下了不少外债。 现在谢老太被气得病倒了,危在旦夕。 那被原主搜刮走的钱呢? 谢锦珠想到什么猛地打了个激灵,果断道:“你们在家里照顾奶奶,我去个地方很快就回来!” 王氏下意识地伸手去拦,抓住谢锦珠受伤的手又急忙撒开:“你要去哪儿?” “你奶奶她……” 谢锦珠忍着剧痛,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找人参!” “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耽搁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 再延误下去,那个骗了原主钱的狗东西说不定就真的跑了! 谢锦珠脚下蹬风似的,一眨眼就跑得不见了。 谢老三夫妇呆滞在原地不知所措。 谢五妮愣了一刹,冒火地喊:“跑了!她肯定是又跑出去躲了!” 从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一惹祸遇上事儿,就把麻烦都扔给家里人,自己跑出去躲着。 不到风波平了,是绝对不可能露面的! 谢五妮急着要去抓人,却被谢大花拦住了:“你别……” “大姐!” 谢五妮甩开谢大花的手,恼道:“你到底是哪边的!” “爹娘和二伯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奶奶还被那个假货气成了这样,你还偏帮着她!” “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跟爹娘还有二姐她们交代!” 谢大花难掩恍惚地张了张嘴,最后看着对着大夫不断躬身道谢的谢老三夫妇,心痛地别开了头:“你知道什么啊……” “你什么都不知道……” 谢五妮怒得什么都没听到,甩开了谢大花就去撵人。 谢老三夫妇为了买人参的银子,急忙去四处筹钱。 谢大花守着床上昏迷的谢老太,半晌后趴在床边,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儿:“怎么能是个姑娘呢……” “唯一的弟弟变成了姑娘,这点儿微末的指望都没了,我回婆家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啊……” 尽管谢五妮跑得已经很快了,但她还是没能撵上遇事就逃的假货。 谢锦珠运气好,刚跑出来没多远就遇上了村里唯一的一辆牛车。 赶车的大叔还是个好事儿的,正急于求证传言的真假,豪横地表示捎谢锦珠一程,只要谢锦珠有问必答免车钱。 谢锦珠身无分文,为了一个铜板忍痛折腰,坐在颠簸的车板上,无助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如果不是真的很着急,她一秒就想跳车! 大叔口若悬河:“好家伙,你大伯二伯知道了吗?他们没发疯吗?” 谢锦珠:“……” “他们自己没生儿子的命,可都指着你这个独苗在灵前摔盆送丧呢!你是个丫头片子,老谢家完了啊!” 谢锦珠:“…………” “还有你二伯娘!” 大叔龇牙露出个心有余悸的表情,讪讪道:“你二伯娘可是出了名的刁,她回来知道这事儿,不得跟你爹娘拼命啊?” “听说你奶奶被你气得救不回来了?这是……” “吴叔。” 谢锦珠木着脸打断大叔的滔滔不绝,冷冷地说:“骂我一个人差不多就得了,开口咒我奶奶是不是太过分了?” 原主做的混账事儿她认了。 但没发生过的胡话,别人也休想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 正巧牛车到了地方,大叔不满道:“说几句怎么了?” “现在村里人都这么说,老谢家的天都塌了,你就是个假小子咋就……” “我爹娘和伯父们是没儿子,可有儿子就一定是有福了?” 谢锦珠跳下车站定,要笑不笑地对着大叔呵了一声:“吴爷爷和吴奶奶倒是好福气,得了你这么个好大儿。” “也是难为你孝感天地,家里一买肉就把二老送到地里去干活儿,怕荤腥太重,他们的脾胃受不住,好大的儿孙福。” 大叔被揭了痛脚急得瞪眼:“你个下贱丫头懂什么!” “你……啊!” 谢锦珠抬起自己肿大如牛蹄的手,微微一笑拍向了牛屁股。 牛蹄子扬空一起,原本安稳停下来的牛车蹬蹬蹬跑了起来。 多嘴的大叔哎呦叫着慌忙去把控牛车,谢锦珠站在原地翻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径直朝着一个小巷转了进去。 原主是蠢得心眼子冒鼻涕,但满肚子的坏心眼也没有一个是实的。 在勾搭上那个秀才之前,原主装出了全盘信任对方的样子,实际上却暗中尾随着摸清了对方的底细。 那个狗东西的确是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公,只是跟他描述出的情形大不相同。 对方落脚的地方不是口中说的那个,而是藏在这个小巷当中。 原主贪图秀才夫人的头衔装傻不知,却没料到对方也只是单纯在贪图她从家里搜刮来的钱财。 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就罢了,银子居然也被对方拿走了! 谢锦珠被原主的蠢刺激得额角突突直跳,憋着一口气走到了一道小门外,正巧这时门板向外打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走了出来。 猝不及防下四目相对,白衣男子脸色歘一下就变了:“你居然还活着?!” 谢锦珠被气笑了。 “我还活着,让你这么失望吗?” 第四章 九出十三归懂么? 狭窄阴暗的小巷尽头,两道穿着白色长袍的身影相对而站。 谢锦珠把人直直逼到墙根底下,看着对方宛如白日见鬼一般的惊恐,觉得非常可笑。 原主为了保护这个男人的身份,从头到尾守口如瓶。 谁都以为她是女扮男装的秘密被人发现后,跳了池塘寻死。 可只有谢锦珠自己知道,原主压根就不是自己跳河寻死的! 原主那个废物根本就有不起寻死的胆气! 原主分明是在意识到自己被骗后,跟对方争执的途中被推下去的! 苏伟胜这个狗东西看到原主落水吓得魂不附体,揣着原主搜刮全家得来的银子就跑了! 可谢锦珠活了。 她既然是活着,就必须向该找的人讨债! 谢锦珠讥诮道:“苏伟胜,你这是要拿着我的银子去哪儿呢?” 苏伟胜铁青着脸咬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根本就……” “你是不是忘了,我手里还有你写的信?” 谢锦珠打断苏伟胜的无力辩解,微妙道:“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把那些东西都烧了吧?” 如果说原主是狼心狗肺,那苏伟胜就必然是那个与原主合谋为奸的黑心狡狈。 苏伟胜知道了原主自爆的女子身份后,又贪恋于原主的好颜色起了色欲,又不想为此毁了自己的名声。 所以哄着原主把来往的书信都当自己的面烧了,想的就是死无对证。 原主的确是被哄住了,不过…… 谢锦珠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蠢货,看着脸上再度变色的苏伟胜说:“书院的人认识你的笔迹吧?” “你说我要是把那些东西拿到了书院去,闹到了公堂上的话,那你……” 谢锦珠小小抽气:“那你岂不是就彻底完了?” 读书人最重名声,清誉一毁,那就什么都没了。 就算不知道谢锦珠说的证据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谢锦珠为何性情大变,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敢赌! 苏伟胜飞快地看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恶念似野草一般疯狂生长。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苏伟胜强行定下心神,故作镇定地打开门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都是有苦衷的,进去我跟你解释了你就知道了。” 谢锦珠一脸信以为真的欣喜,微笑道:“可以啊。” 眼看着谢锦珠真的抬脚往里走,苏伟胜垂眼敛去眼底的恶意,飞快关上了门。 门板隔开了外头可能的视线。 苏伟胜佯装扣门,抓住门后的一根棍子握在手里:“你我相识一场,我其实不想这样的。” 可恨的是这人居然还活着! 而且还想拿捏他的把柄! 苏伟胜走到谢锦珠的面前,挤出一抹狞笑:“这都是你逼我的啊。” “去死吧……啊!” 苏伟胜猛然举起门栓发难的瞬间,谢锦珠毫无征兆凌空一脚踹中了他的腹部! 谢锦珠一脚把人蹬成了断线的风筝,低头看着滚落到脚边的棍子,笑得非常滑稽。 “你还真是狗爱吃屎离不开屎盆子,死性不改啊。” 谢锦珠脚尖一勾任由棍子落在自己手里,比划了一下面露讥诮:“可惜你好像想错了一些细节。” 原主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草包。 谢锦珠不是。 想她上辈子除了赚钱和做实验,业余爱好就是拳击散打自由搏击。 痛殴区区一个豆芽菜书生…… 从睁眼就一直在为原主的愚蠢而憋着的火,现在不撒找谁去发? 今天不把这个畜生打得满地找牙,她从此就改名叫谢蠢猪! 谢锦珠为了扞卫自己的名字而战,拳棍交加毫不留情。 苏伟胜先是大怒后是试图抵抗,最后是满地乱爬哀叫着皮开肉绽。 苏伟胜瘫蜷在墙角,哆哆嗦嗦地说掏出了一个荷包:“别打了!” “你的银子在这儿!我都还给你!” 谢锦珠用染血的棍子把荷包挑起来,看也不看就说:“少了。” 原主搜刮完全家,总共就凑出了三十两银子。 苏伟胜现在被打破了胆儿不敢短银少数,不过三十两显然不够解决原主导致的困境。 苏伟胜一张嘴吐出一颗带着血肉的牙,见鬼似的惨白着脸:“你给我的就是这么多,你……” “拿我的钱是有利银的,这点儿规矩都不懂?” 谢锦珠拿着棍子戳了戳死狗似的苏伟胜,挑眉道:“九出十三归懂么?” “给你凑个整算四十五两,少一两银子,就掰你一颗牙!” 苏伟胜能看得上原主兜里那点儿可怜的家私,就足以证明他也只是徒有虚名过得惨淡。 多出来的数等同于是要他的命。 但坚持不给的话,谢锦珠现在就能索了他的命去! 苏伟胜不敢抵抗,眼睁睁地看着谢锦珠强盗似的内外搜刮。 看到谢锦珠连一匹布,以及院子里的一只鸡都不放过的时候,顾不得心痛到呕出的一口血沫子。 苏伟胜挣扎着爬起来:“银子已经给你了,把你说的那些东西还我!” 谢锦珠扶着肩上的布,拎着手里不断扑腾翅膀的鸡,不屑道:“苏秀才,威胁人是要选时机的。” “这种时候的狗叫,除了刺激我把东西上交公堂举证,还有什么用呢?” 苏伟胜气得脚下发软。 谢锦珠却懒懒地说:“别来招惹我,否则……” 谢锦珠手一扬把苏伟胜吓得跌在地上,冷笑道:“后果是什么,你猜?” 苏伟胜瞬间哑口,谢锦珠呵呵一笑抬脚就走。 她现在急着买药回去救谢老太的命,没工夫跟这人纠缠。 今天不算完,等有空了再来算。 谢锦珠揣着银子飞快出了小巷,在路口不小心撞到一个白衣女子,急忙侧身说:“不好意思,你……” “无妨。” 谢锦珠匆匆道谢,赶紧朝着医馆一路小跑。 找到医馆脱口说出大夫给的药方,按照剂量抓好了药,当场付清了五两半钱的药费。 谢锦珠一点不敢耽搁,拎着药又斥巨资找了个脚程快的马车赶回。 可她人刚到村口,就撞见了满脸黑气的熟人。 谢家二伯娘和二伯正在急匆匆往家赶。 看到谢锦珠是从马车上下来的,手里又是鸡又是布。 两人先是愣住,下一秒二伯娘嗷一嗓子就挠了上来:“你个杀千刀的小畜生!” “骗得我们那么惨不算,现在把老太太气得都起不来身了,你还敢拿着全家的血汗钱挥霍!” 谢锦珠仓促避开二伯娘劈打而来的嘴巴子,急得上蹿下跳:“二伯娘你听我解释!” “嗷!你别抓我手!” “我是去急着回来给奶奶送药!我买到奶奶要吃的药了!” “手疼别抓啊啊啊!” 第五章 欠下的这些债算谁的?! 谢锦珠几乎是被一路撵打着冲进的家门。 倒也不是她不想解释,主要是动手的二伯娘压根不给她半点开口的机会,在道边随手抓了一根枯树杈子一路穷追猛打。 二伯娘还肺活量惊人,边追边打也不耽误骂。 谢锦珠背负着一肩的唾沫星子闪躲进家,拎来抵债的大母鸡惊得鸡毛乱飞。 谢大花见状惊讶不已:“你怎么……” 谢五妮指着谢锦珠手里快被吓秃的罪证,愤怒大喊:“谢金柱你居然还敢偷鸡!” 谢锦珠:“……” 谢锦珠恼道:“谁偷鸡?” “这分明是……” “快逮住她!” 挥舞着树杈子追上来的二伯娘怒得险些撞在门上,屋里屋外的人同时看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谢锦珠脑中一空把奄奄一息的大母鸡反手一扔,布也朝着撸袖子的谢五妮飞过去,拎着药包就朝着屋里跑:“奶奶啊!” “我的好亲奶奶哎!” “孙女儿给你抓药回来了!” 谢锦珠朝着谢老太的屋子跑得头也不回。 闻讯赶回来的几人听到她亲口说出的孙女儿三个字,就连二伯娘都呆滞一刹。 二伯娘握着树杈眼神都散了,话声呐呐:“孙女儿?” “她真的承认了……” 她追着打了一路,就是不死心想听到一句有力的反驳。 想看到这个小兔崽子跟自己理直气壮地嗷一句,说自己就是老谢家孙辈唯一的男丁,是老谢家的金孙独苗,别人都是在胡说八道。 可她居然就这么承认了自己是个女的…… 二伯娘难掩恐惧地看向四周的人,却发现其余人的脸色也没有比自己的好看多少。 谢二伯铁青着脸地说:“真是女孩儿?” 谢大花无力地张了张嘴。 谢五妮红着眼喊:“她就是装的!” “奶奶亲眼看过才被气晕过去了!” “谢金柱就是个女的,她一直在骗我们,三叔和三婶也帮着她骗了我们全家!” 谢大伯夫妇一直没说话,其余的几人也都在最后的奢望破灭中瞬间白了脸。 沉默中衍生出的窒息无声笼住了谢家的每一个人。 而屋子里的谢锦珠则是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大口气。 大夫是又被谢大伯请回来的,谢老三夫妇带着另一个亲生的女儿在屋里照料谢老太。 大夫接过谢锦珠带回来的药包,仔细看过药点头说:“药买对了,三碗水出一碗药,拿去煎了赶紧拿来喂。” 谢老三赶紧拿着药跑出去。 大夫又看着谢锦珠说:“你的手伤也要上药。” 谢老太撞桌的时候是真的不想活了,下了浑身的劲儿。 谢锦珠挡桌角的那只手隔了一会儿,又先后是打人和逃命,再三刺激后肿胀青紫得越发骇人。 谢锦珠不太自在地把手往袖子里收了收,干笑道:“没事儿。” 活动不受限就是皮肉疼,没伤着骨头也就是看着吓人,养一段时间就能好了。 王氏还没开口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谢锦珠缓缓吸气,还想说什么时却听到了院子里闹出的吵嚷:“老三,这事儿你们两口子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谢锦珠愣了下赶紧撵了出去。 屋外却已经闹起来了。 二伯娘先是经历了难以言喻的绝望,得知谢老太的情况稳住以后,随之而来爆出的就是滔天的愤怒。 他们整整被三房的人骗了十几年! 十几年过去了,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一直都被蒙在了鼓里! 二伯娘又惊又怒:“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这些年我们哪一点对不住三房了?” “合起伙来瞒了我们这么多年,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叼走吃了吗?!” 谢老三夫妇面对谢老太的崩溃时已经丧失了全部的力气,此时面对哥嫂的愤怒,夫妇二人羞愧垂首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们也不想这样的…… 可这是早已过世的老爷子执意所为,再加上有老爷子的遗愿阻碍,他们真的…… “你嚷啥?” 谢二伯一把拽住二伯娘,急道:“这么多人都看着你,你……” “我嚷嚷咋的了?!” 二伯娘掀开拦住自己的人,气急道:“咱家这些年前后都栽进去多少银子了?” “现在一句轻飘飘的错了就算是完了?!” “谢老二我告诉你,这世上没这样的道理!” 三房的人这些年是拼命,赚钱的时候半点不含糊,两口子都往死里下力气。 可那又怎么了? 难不成只有三房的人在干活,他们这些人都在闲着翘脚吃干饭吗? 他们心甘情愿地遭罪,为的是盼老谢家的独苗成才。 可现在好好的儿子变成了丫头,这事儿就不能这么算了! 王氏红着眼想解释:“二嫂,当初真是爹说……” “你少跟我掰扯这个!” 二伯娘冒火道:“这谎是爹起的头,可他老人家都化作白骨渣了,这么多年你们两口子哑巴了?” “还是自家得了实惠,就糯米糕糊嗓子眼不会说话了?” 但凡三房的两口子有一个会张嘴说话的,他们至于被骗这么多年吗? 王氏惨白着脸说不出话。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原主不甘心失去独苗被全家捧着宠的好处。 在谢老三夫妇想坦白时,反复以要寻死为要挟,发疯迫使他们不得不继续保守秘密。 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开口坦白的时机,此时回想的确处处都是亏欠。 谢老三忍着愧疚说:“二嫂,这事儿是我们对不住大家,所以……” “对不住?” 二伯娘呵一声冷笑:“除了你家那个假儿子的嘴,这满家的人不论老少,站出来都配得上你们这句对不住!” 谢老三夫妇本就不善言辞。 这些年的压抑导致越发沉默,被怒问得口不成言只无措低头。 二伯娘见状更是可怒:“少拿这些没用的话出来含糊人!” “老娘就不吃你们这套!” 大伯娘似是不忍,弱弱地拉住怒火中烧的二伯娘说:“二弟妹,要不就按你大哥说的办吧。” “别闹了。” 在谢家兄弟眼中,孝字大过天。 这既然是老爷子的遗愿,尽管多有失望,但他们也只能甘心认了。 谢大伯苦涩地挤出一句罢了,换来的却是二伯娘更为上火的怒吼:“凭啥算了?” “大哥你是厚道了不心疼银子,我还心疼自己的闺女呢!” “这个千刀杀万刀剁的黑心货,我的二妮和四妮为了她在婆家受了多少气?” “为着她一个人,她们还在婆家借了债,你一句算了倒是轻巧,让我的两个姑娘咋活!” “全家欠下的这些债算谁的?!” “算我的。” 二伯娘的怒吼戛然而顿,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向说话的人。 谢锦珠在众多复杂的视线中深深吸气,不闪不避地对上众人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欠的债,都算我的。” “有多少债,我认。” 第六章 一个月,我赚给你们看! 谢家三房总共七个女儿,现在加上谢锦珠是八个。 大房三女,分别是已经出嫁的谢大花,谢三花,以及谢五妮, 二房三女,谢二妮谢四妮已经出嫁,谢小六在年前刚定了婆家。 三房早年意外早夭一个长女,后来只得了谢小七和原主。 七个姐姐,已经嫁人成家的有四个,待字闺中的三人。 可这七个姐姐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不管是婚嫁大事还是在家当牛做马,全都是围着原主一个人打转。 谢五妮性子火爆早已骂得没了力气,只靠着满眼愁色的谢大花哭。 出嫁的姐姐除了谢大花,其余人还没回来。 谢小六神色恍惚地看着谢锦珠,满脸怯弱不敢插话。 谢小七一直在屋里照料谢老太,始终没言声。 谢锦珠在倏而安静下来的悲怒交加中,拿出要回来的荷包,双手交给谢大伯。 “这是我三天前从家里逼迫要走的三十两,大多都是两位伯父和姐姐们帮我借的,先把这部分拿出来还上,剩下的我会想办法尽快还上的。” 原主捅出来的窟窿比谢家的破茅屋都大,三十两只是杯水车薪。 但这起码是个明确的态度。 一个让在场的人都倍感惊讶的态度。 谢锦珠在或质疑或审视的目光中,非常肯定地说:“我不会赖账不认的,也不会跑。” “我之前不知道家里具体欠了多少债,但我现在知道了,就一文都不会赖的。” 原主造的孽本来是跟她没关系的。 可她现在占了人家的壳子,从此她就是谢金柱,谢金柱就是谢锦珠。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谢老三夫妇,再因为原主的过错被牵连入泥潭。 谢家的人对原主都很好。 不出意外的话,她也会以谢家人的身份活下去。 一个及时负责的表态,有利无弊。 谢大伯握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神色复杂:“小娃子家家的,口比天大。” “你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吗?是你说还就能还得上的?” “不管多少,我还!” 谢锦珠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认真道:“过去是我做错了,多的话我也属实是没脸说。” “恳请伯父伯娘还有姐姐们,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弥补过去的错误,再也不胡作非为!” 在谢家人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看到被宠坏了的人低头认错。 也是第一次从谢家小八的嘴里听到这么像人话的话。 不过谁信呢? 大伯娘拉着二伯娘弱弱地说:“她都知错了,要不就……” “嘴上花花谁不会啊!” 二伯娘赤红着眼咬牙:“好哇,你说得好听会还,那你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你打算啥时候还!又打算怎么还!” 谢锦珠当即举起手四指向上,掷地有声地保证:“从今日起以月为期限,我自己一个月往家里出至少十两银子,上不封顶,直到家里因为我欠下的债全都还清!” “倘若失言做不到,想怎么处置,我都认罚绝无怨言!” 谢锦珠的口出狂言震住了二伯娘一刹。 可随后迎来的就是更加铺天盖地的嘲讽和怒骂。 一个月十两银子! 这简直是个谁都不敢想的巨额之数! 谢家三房人在外头不要命似的埋头苦干,每个月当属三房的人拿回来的工钱最多,可至多也就是六百钱。 大房和二房合力苦挣,也就是能堪堪把这六百钱补足至一两,这还是集了三房之力才有的成果。 谢锦珠放大话就罢了,还明目张胆把苦苦赚钱的人都当成了不识数的傻子,暴脾气的怎么可能不怒? 谢大花拦住了谢五妮不许她闹。 大伯父两口子只是苦笑着摇头。 愤怒的二伯娘掀开了二伯父,不依不饶地叫骂。 谢锦珠百口莫辩,怎么都找不到插话的机会。 眼看是要快吵得打起来了,一直没出来的谢小七却走出来,站在谢锦珠的身边说:“二伯娘,大夫说了奶奶需要休息,太吵了不行。” 二伯娘气势收敛了几分,可还是冒火:“七丫头,你别为了这个……” “她或许是夸大了,可她愿意还,不就是最好的吗?” 谢小七一眼都不看谢锦珠脸上的惊讶,不紧不慢地说:“她从前是混账,可愿意改了,不是比死性不改的好吗?” “二姐和四姐在家的时候,我爹娘待她们都很好,嫁妆也都是我娘熬夜绣了帕子换来的体面。” “二伯娘骂她就算了,何苦拉扯上我爹娘?” 谢锦珠说了很多遍可以冲着自己骂,但她说的话没人听。 谢小七不一样。 谢小七不是十几年的混账,而且谢小七是什么样的品行,家里人全都一清二楚。 谢小六终于鼓起勇气拉住了二伯娘:“娘,七妹说得对。” “三叔和三婶没有对不起咱家的地方,奶奶还病着呢,你别吵了。” 谢二伯也走上来拦了几下。 二伯娘在愤怒之余想到谢老太的病,冲着谢锦珠狠狠啐了一口:“老太太的病若是好了就罢了,要是出了半点闪失,揪了你的狗脑袋都不够抵!” 说完一把揪住了谢小六的胳膊:“糊涂东西!” “明明是我生养的,脾气却一点儿都不像我!” 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敢向着三房说话! 谢小六捂着被掐的地方不敢顶嘴,半哄半劝地把二伯娘带回了二房的屋子。 大伯父也转身叹着气走了。 大伯娘为难地看着谢锦珠,再看看眼通红的谢小七,无奈道:“是男是女都好,左右都是咱们谢家的孩子。” “好好照顾老太太,有事儿就叫我们,我一会儿把饭做好了就来叫你们。” 谢五妮对母亲的软弱很是不满,想说什么,却被面色有异的谢大花捂住了嘴。 谢大花拽着谢五妮挤出个笑:“七妹,你也好好劝劝三叔和三婶,金柱你……” 谢大花欲言又止地嗐了一声,摇摇头拉着谢五妮走了。 谢家三房人并未分家,全都住在一起。 以老屋为中心沿着左右搭出来了各有两间小茅屋,大房居左,二房在右。 三房因为有个独苗的缘故,跟着谢老太住在老屋里。 这样的特殊曾经是宠爱,现在就很像是讽刺了。 谢锦珠看着脸色冷白的谢小七喉头有些哽住:“七姐,谢谢你帮我……” “我不想帮你。” 谢小七打断谢锦珠的话,冷声说:“我只是见不得爹娘再为了你受太多苦。” 一双爹娘为了老爷子的执念和遗愿愧疚多年,十几年都宛如泡在黄连水里一般。 他们没沾上假儿子的半点福气,反而是为了这个假货劳心费力。 再让他们为此受牵连被骂,是个人都该为此倍感亏心。 谢小七满是嘲讽地瞥了谢锦珠一眼,嘴里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你没有心。 谢锦珠:“……” 谢锦珠被迫变成哑巴跟着进了屋。 谢老三夫妇看着进来的两个女儿,相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的都是苦涩。 王氏一阵三叹后忍不住说:“金柱,你知道怎么赚钱吗?” 谢锦珠无力地张了张嘴,想到原主的作为脑中再度一空。 对哦。 原主那个废物只会花钱。 废物就从来没考虑过赚钱。 王氏见了面色更是苦涩:“你长这么大,花的银子都是伸手就来的。” “你倒是花过不少十两的银子,可你哪儿知道十两银子是怎么来的?” 贸然说出一月赚十两还债,话倒是豪横了,可银子从哪儿来? 谢爹站起来抹了把脸哑声说:“粮庄那边最近都在招工,我再去找个活儿吧。” 多干一点是一点儿,甭管能赚到多少,起码也比没有的强。 谢锦珠愣了一刹急忙双手挡在门框上,堵住了谢爹的路掷地有声:“不用!” 再让三房的人出去卖命还债,她这脊梁骨就真的要被戳断了。 谢锦珠苦口婆心的:“我能搞定的,求求你们别再给自己找多的活儿了。” “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一个月,真的就一个月!” “我赚给你们看!” 第七章 重要的是你愿意出多少钱 在谢锦珠的极力阻拦下,谢爹和王氏总算是勉强摁住了愁苦,暂时放弃了出门寻门路多赚钱的念头。 可苦难还是没过去。 二伯娘干劲儿足得很,得了谢锦珠要扛起债务的话,雷厉风行地收出了所有的借据,叉腰冲到了谢锦珠的面前:“来。” “你不是说要自己还吗?” “这些都是要还的!” 二伯娘挥起手指头往谢锦珠的脸上戳:“我就等着看你准备怎么还!” “你不是个丫头吗?” “要是到了月底还不上,就把你卖了拿去换聘礼来还债!” 眼看二伯娘越说越不像话,谢小六赶紧把她拉走。 谢锦珠坐在门槛上,随手翻了一下厚厚的一叠借据,顿时一个脑袋八个大。 在原主的磋磨下,老谢家积攒起来的借条比米缸的底还厚实,银钱上的漏洞比窗户上漏风的洞还大。 张家借的八十文,白家借了三斤米。 吴家借的二尺布,甚至是陈家借了十八个鸡蛋! …… 从吃的穿的,再到用的银子,老谢家基本都供应不上,能借的全都借过。 谢家的每个人都在为了堵住这些窟窿而疲于奔命,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入不敷出。 而借来的银子被原主拿去挥霍。 借来的鸡蛋原主一天造三个。 现在这些巨债都压在了谢锦珠的头上,她还必须得认! 谢锦珠心累地呼出口气,喃喃道:“赚钱啊……” 赚钱是必须得着急。 可现在…… 谢锦珠回头看了眼正在低头抹泪王氏,以及正在低头抹泪的谢爹,头皮有些发麻。 她身无分文拿不出本钱,这院子里唯一值钱的,只有一只从苏伟胜那儿抢来的鸡。 这钱到底怎么开始赚才合适? 正当谢锦珠准备出去转转打开思路时,谢小七突然越过她就往外走。 谢锦珠本能地仰头:“七姐,你……” “收书。” 谢小七一脸冷漠地说:“你的那些书不是金贵吗?” 谢锦珠猛地一怔回想起了什么。 几天前原主为了私奔的事儿回来要银子,被拒绝后不依不饶。 扬言自己不考功名了,也不愿意再读书了,要自毁前程断送老谢家唯一的希望,让谢家的人全都沾不上她的光。 为了以证决心,那个混账玩意儿抓起自己的书就往水桶里泡,还要把砚台纸笔都摔了,闹得不可开交。 谢老太哪儿舍得心尖子遭这个罪? 呼天抢地拦了一阵儿,好不容易凑出了原主要的银子,转过头全家看着差点被毁了的书都是心痛万分。 这些原主说打就砸的东西,可都是真金白银换回来的宝贝! 哪一张纸含的不是血泪? 谢小七被安排收拾残局,把沾上水的书擦过晾晒,另外再把摔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整好。 再全家人想法子一起哄着独苗好生读书上进,千万要续上全家的指望。 只是到了如今就显得尤为讽刺。 书院都是男子们聚集施展之地。 谢家小八是个姑娘,她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考取功名。 谢小七扯了扯嘴角,也懒得等谢锦珠答话,作势要走却被谢锦珠一下拦住了。 谢锦珠掷地有声地说:“七姐你歇会儿吧,我去。” “你……” “我去就行。” 谢锦珠站直了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嘛,我知道怎么收拾的。” “七姐你告诉我晒的地方,我现在就去弄。” 谢小七没心思跟她争,指了个方向补充道:“收拾好的都在你屋里。” 谢锦珠点了点头,卷着风跑到了晒着书的地方,摸着被水泡过皱巴巴的页面忍不住叹气。 纸笔都是贵价物,成本的书更是贵,一纸一笔都是谢家人咬牙给原主置来的。 原主撒泼泡的与其说是书,倒不如说是在拿银子撒气。 而现在这些成套的四书五经,策论经纬,谢锦珠根本就用不上。 与其空留着堆灰,倒不如…… 谢锦珠眼珠一转,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的屋子。 她好像知道怎么筹出第一笔本钱了。 在大伯娘做饭也压不住的叹息声中,谢锦珠进出几趟清点好了要带出门的东西,找了个背篼压实装好,又在上头盖了一层干稻草遮住。 大伯娘听到动静愣了下:“小八,你这是要……” “嘘。” 谢锦珠干笑道:“我有事儿出去一趟。” “大伯娘你帮我和家里人解释一声,就不用等我吃饭了。” 谢锦珠说完生怕被拦住似的,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大伯娘顿了顿,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接着搅动锅里的野菜羹。 谢锦珠一路出村惹了不少人的侧目,但她此时都顾不上这个。 谢锦珠一路疾走直奔目的地,看到自己想找的人立马激动地挥手:“季青!” “这里!” 季青闻声转头,错愕道:“是你?” “谢金柱你……” “你是想买书的,对吧?” 谢锦珠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季青的面前,一口气顾不得喘直接说:“现在买吗?” “我便宜卖。” 季青再度一愕,看着这个曾对自己口出无数恶言的昔日同窗,脸色不太好看。 “我是没凑齐先生要的书,可我很快就会抄齐的,你……” “你抄得抄到什么时候?” 谢锦珠失笑道:“我卖给你的是现成的,直接买不好吗?” 季青冷着脸不接话。 谢锦珠咣当把沉甸甸的背篼往地上一放,单手扶着背篼的边沿有理有据地说:“我知道你本身就想买的,只是被王家少爷刁难了暂时买不到。” “我有全套,都是新的一个字儿没写过。” 面对季青不太友善的目光,谢锦珠坦然至极地说:“我以后都不去书院了。” 她女扮男装的事儿不再是秘密,这些东西留着没用。 但她知道季青用得上。 而且季青还急用。 季青没想到谢锦珠会把话说破,抿紧了唇不言声。 谢锦珠双手一摊无奈道:“我是真的想卖。” 老谢家为了供原主出头,在花钱读书这一项上从不抠搜。 这些书纸买来的时候都花了大价钱,现在卖出去能回一点算一点儿。 季青迟疑道:“你真不去书院了?” “我去了不是更可笑了?” 谢锦珠蹲在背篼边上,招手示意季青可以先验货,耸肩道:“我知道现在都在看我笑话,不过那个不重要。” 谢锦珠话锋突然一转,眉眼含了期待:“重要的是你愿意出多少钱。” “开个价吧?” 第八章 我倒是要看看,你是怎么犯蠢的! 季青的家境比起原主殷实许多,就是为人过于刚正,学不会原主那套捧臭脚的谄媚做派,在书院里很受排挤。 如果不是得罪了书院里不能得罪的人,他也不至于会拿着银子也买不到急需的书。 等季青拿起背篼里的书,谢锦珠直接说:“被水泡过,但我检查了只是纸有些皱,字迹都是清的。” “你诚心想买的话,我给你算个好价?” 季青本就不善与人口舌争辩,顿了顿面色微妙:“多少?” 谢锦珠竖起个巴掌。 季青直接气笑了:“五十两?你莫不是当我是……” “五两。” 谢锦珠打断季青的愤怒干脆地说:“你急需的这套是书院私有的,在别处买不到。” “我买的时候花了八两,现在收你五两不过分。” 这个价倒是也合情理。 只是季青还是迟疑:“你真的愿意卖给我?” 不会在他买了书之后再来作妖? 谢锦珠无奈叹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要是实在信不过我,我给你开个收条?” 托原主的福,谢锦珠的信誉的确是岌岌可危,没有收条买家是真的不敢贸然接手。 谢锦珠被自己的声名狼藉打击得一点儿脾气没有,正儿八经地写了收条双方签字画押,把背篼清空后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 “多谢。” “对了。” 谢锦珠背起背篼一言难尽地说:“你最近从书院回家的话,换条路吧。” 原主是作恶多端所以惹人厌烦。 季青虽不作恶,在书院里恶人环绕的环境下,日子也不好过。 看在对方痛快掏钱的份上,谢锦珠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 谢锦珠说完就走,季青恍惚了片刻,眉心狠狠打皱。 可不等季青反应过来,谢锦珠就脚步匆匆只剩下了个背影。 肩窄腰细,个头虽是高挑,可比起男子的身形却多出几分纤弱。 尽管还是穿着男子的服饰,可还是轻易能看出对方的女子娇态。 季青神色复杂地抿了抿唇,心说到底是怎么藏住的? 同窗相处好几年,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谢锦珠不知昔日同窗心中所想,告别了季青又匆匆赶赴下一个地方。 她要把背篼里剩下的东西都卖了。 等暮色渐落,谢锦珠终于从县城里的书馆出来,背篼里背来的东西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叠书馆里专供的纸。 书馆里的书多是靠读书人手抄成册,故而长期有抄书的活儿。 纸笔都是书馆提供,缺点就是耗时耗力且工钱很低。 不过谢锦珠现在缺钱得很,能赚一点是一点儿。 只是在回去之前,她还有些东西必须要买。 谢锦珠赶在街面上人潮散尽之前买齐了想买的东西,没找到回村的车,只能卖力往回走。 等谢锦珠终于踩着狗都要睡的时辰走进家门时,却意外发现全家人都没睡。 家里点不起烛,入了夜基本就是摸黑。 今晚睡不着的人太多,再加上谢老太不久前醒了,谢大伯索性就在院子里拢了柴火照明。 火堆边的人都齐刷刷地转头,谢锦珠脚下一顿挤出个干笑:“都没睡呢?” 二伯娘冷呵出声,阴阳道:“咱家的小少爷还没回来,谁敢睡啊?” “二弟妹……” 大伯娘拉了二伯娘的胳膊一下,还没开口就听到谢锦珠说:“二伯娘,咱们明天就去还债吧。” 谢锦珠把背篼放下,挪到火堆边被照亮的地方说:“这是三十个鸡蛋,还有二尺布和五斤小米半罐子糖。” 这些都是谢锦珠今天在借据上看到的,对着借据上的数都买回来了。 二伯娘到了嘴边的刻薄倏而止住,疑道:“你哪儿来的银子?” “你难不成还在身上藏了钱?!” “我没有。” 谢锦珠头大道:“我就是把书卖了。” 在场的人呼吸都微微一轻。 谢锦珠不紧不慢地说:“我想好了,那些书我都用不上了,本来就是家里借债给我买的,现在卖了还债也是应该的。” “我身上还剩了些,不过我想拿来当本钱做点小买卖,暂时不能拿出来。” 不过等到月底,说好的多少就是多少,一文都不会少。 二伯娘看着脚边的东西,强忍住了怒。 谢大伯接过被谢锦珠递到自己面前的借据,口吻复杂:“做买卖?” “你不是总说士农工商,商最低贱,也最让你看不上吗?” 原主自诩是宰辅之才,自己清高也就罢了,还不许别人堕落。 之前王氏曾说想摆摊卖吃食,却被原主搅和了一通不得不作罢。 现在能舍得下清贵人的架子了? 谢锦珠也懒得为原主的愚蠢解释,自嘲道:“嗐,我之前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大伯当真做什么?” 原本想嘲几句的人被这话堵住了话头。 谢二伯叹气道:“买卖也不好做,你想做啥?” 要是做买卖都能发财的话,那这天底下也没人做别的了。 自家人最是知道自家人的德行。 谢锦珠她…… “制墨。” 所有人的视线再度落在自己身上的瞬间,谢锦珠面不改色地说:“我想制墨块去卖。” 笔墨纸砚都是读书人必不可少的要件,偏偏这几样东西一个都不便宜。 原主在书院耗费的数年里,谢家人为此吃尽了苦头。 现在说是要制墨? 谢五妮想也不想地啐了一声:“你以为那黑乎乎的墨块是手搓牛屎糊出来的?” “你知道那东西多贵吗?人家都……” “就是因为贵,所以才要弄出来去卖啊。” 谢锦珠对扑到脸上的不屑不以为意,把手伸到火堆边,慢悠悠的:“五姐,不试试的话,你怎么知道墨块和手搓牛屎的区别呢?” 谢五妮气得想踹人,被谢小六拉住了:“五姐你别吵,奶奶在休息呢。” 谢锦珠努力无视了谢五妮扭曲的脸,眉梢微挑:“我真的知道怎么做。” 她在来去的路上注意到了沿途的大片松林,想到书院里原主所见的现状,心下就有了主意。 制墨的材料不难集齐,耗费的成本也不高。 她现在不需要做得出多好的墨来让人眼前一亮,也不用做得多精细坐地起价。 谢锦珠确定这样粗糙的墨不缺买家。 谢锦珠转头看着谢五妮想打人的表情,失笑道:“五姐,咱们试试?” “啊呸!” 谢五妮总算挣脱了谢小六的手,气急道:“谁要跟你试试?” “你自己要犯蠢就自己去,没人要陪你当傻子!” 谢五妮甩手走了,其余人的表情也很是凝重,一言不发地各自走开。 可等到第二天,谢锦珠看着满脸黑气的谢五妮,以及准备好要跟自己一起进山的谢小六,忍不住乐了:“这是同意跟我试试了?” 谢五妮忍无可忍地啊了一声,恼得跺脚:“要不是我爹,我才不会答应跟你去的!” “我倒是要看看,你是怎么犯蠢的!” 第九章 是你害得我们一起丢人的! 谢五妮打心眼里觉得跟谢锦珠一起出门丢人。 但她不敢反抗亲爹的话。 只是谢二伯虽然让谢五妮陪着一起进山,却也只是习惯性担心谢锦珠会出事儿,怕她再给家里添麻烦,压根就没把谢锦珠说的话当真。 其余人也差不多,全都在当谢锦珠吹大话。 大伯娘正对着一宿没合眼的王氏叹气:“纸墨都是稀罕物,比肉都值钱呢。” “这样的东西哪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做得出来的?金柱虽然是读过几年书,可……” 眼见王氏的神色越发颓然,大伯娘后知后觉似的唉了一声:“罢了,权当是纵着她胡闹了。” “这孩子打小就被惯出了性子,不让她去折腾还不知道会……” “那要不是他们一家子骗人,那个死丫头能被惯成这样?” 二伯娘粗着嗓子插了一嘴,不高兴地斜着眼:“一家子满嘴没一个字是真的,现在还冒出来个吹牛的!” “就那个死丫头她要是能把墨制出来,我就能张嘴把这灶膛里的炭星子都吃了!” “草木灰虽然是好东西,但也不能一次吃太多啊。” 谢锦珠把柴刀和麻绳装好,单手把背篼扔到背上笑眯眯的:“二伯娘。” “一次就要吃满灶膛,那岂不是要撑破肠?” 二伯娘愣了下气得要抓烧火棍打人:“死丫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居然敢咒我!” “我分明是在劝你。” 谢锦珠语重心长的:“真不能多吃,贪多必伤的。” “二伯娘你要是馋了,我一会儿给你捡几个松子回来磕牙,总跟那灶膛里的炭过不去算怎么个事儿?” “你……” “二弟妹你冷静点儿!” “小八你快别说话了!” 王氏和大伯娘急忙去拦暴走的人,谢锦珠脚底抹油当场就溜。 等谢锦珠把院子里传出的怒声甩在身后,谢五妮和谢小六也总算是喘着气追上了。 谢小六因为性子软,说不出要替亲娘撕烂谢锦珠嘴的狠话,只是神色古怪。 谢五妮呵了声冷笑:“把二伯娘惹恼了,回去仔细你的皮。” 二伯娘可是谢家出了名的火爆脾气。 谢锦珠现在跑了,回去也讨不着好! 谢锦珠表情微妙:“说得像是我不顶嘴,这身皮就保得住似的。” 她就算是忍气吞声又能怎样? 照样挨骂! 结局都是既定的,呛一句顺顺心气怎么了? 谢五妮忿忿地白了谢锦珠一眼接不上话,听到有人指着她们叽叽歪歪的,忍无可忍:“看什么看!” “自己不认识进山的道啊?” 有个小媳妇不满地喊:“说几句咋地了?” “你家养了个假金孙还……” “放你家养了?” “还是吃你家的白米大肉了?没吃你家的饭你,多的哪门子嘴?” 谢五妮冒火道:“舌头那么长去找根房梁去吊!少指着人说三道四的!” 就算是要说,那也只能指着谢锦珠一个人说! 有一个字是冲着她们来的都不行! 小媳妇嘿呀一声弱了气势。 谢五妮冷眼横扫过正在议论的人,一把拽住谢锦珠的胳膊就往前甩:“没长腿啊?倒腾那么慢?” “被人当笑话你就不嫌丢人啊?!” 谢锦珠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五姐我在走。” “你撒开我真的会自己走!” “咱们走快点吧。” 谢小六既没有谢锦珠的坦然,也拿不出跟谢五妮比肩的彪悍。 这一路被人指指点点的早就臊得白了脸,拉住谢锦珠的另一只手也跑了起来。 谢锦珠被左右夹击了个猝不及防:“六姐,我……” “丢人呀。” 谢小六咬着下唇加速,小声儿都带着颤:“真的好丢人啊……” 谢锦珠无言以对地眨了眨眼。 谢五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谢小六的脑门:“丢什么人?” “丢人的就不是我们!” 谢锦珠扶着腰喘气的同时点头表示赞同,谁知谢五妮话锋一转,就冲着谢锦珠狠狠瞪眼:“丢人的是你!” “就是你害得我们一起丢人的!” 谢锦珠:“……” 谢锦珠在短暂的沉默后,默默背负起原主遗留下的巨大黑锅,忍辱负重地呼出一口气:“是的,都是我的错。” “前边就是我要找的松林了,咱们进去吧?” 谢五妮和谢小六一个黑脸,一个只喘着气点头。 等到踏入松林的时候,两人却本能的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谢锦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护在了中间。 谢五妮拿着根捡来的长棍子抽打着路边的草丛,时不时还出声提醒一下身后的人注意脚下的路。 谢锦珠失神一刹,肩上的背篼就被谢小六的手托住:“你是不是累了?” “要不找个地方让你歇会儿?”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原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粗活重活儿都是七个姐姐一力包办。 原主的那双脚丫子还受不得累,走几步就喊不让歇就闹,要是不小心蹭破了点儿油皮,那就更是摊上大事儿了。 一旦原主闹着回家去找谢老太告状,当天不管是谁跟着的,回去指定是要挨一顿训。 谢小六话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谢锦珠的心里挺不是滋味。 谢小六只比她大一岁。 从昨天到现在,小姑娘愣是一句重话都没对她说,现在还下意识地把她当独苗护着呢。 谢锦珠拉了下背篼的背带摇头:“我没事儿。” “咱们就在这里停下吧。” 松林深深枝干茂密,高大入空的树干笔直,脚下堆起的是厚重湿软的枯黄松针。 大白天的,这林子里却只有她们几个人。 除了腊月过年时要做熏肉熏肠,或者是打松果的时节,基本上没人会往这林子里来。 谢五妮有些来气:“你要捡枯枝在哪儿不是捡?” “这松林里最是沾鞋,咋就非得来这儿?” “因为我要做的墨只有这里能找到材料。” 谢锦珠把背篼放下说:“松烟墨知道吗?” “松烟墨的松,就是松树的松。” “只要守着这片林子,就不愁赚不到钱。” 第十章 打死你给我的锅撒气! 谢锦珠上辈子除了散打这种充斥满暴力美学的爱好,在长辈的影响下学了一手好字,会鉴别各类墨的优劣,还学会了如何纯手工制墨。 松烟墨就是相对简单的一种。 谢锦珠慢条斯理地说:“松烟就是松脂在燃烧,或是蒸发时产生的黑烟。” “把这些黑烟收集起来,再研磨碾碎筛选,除去杂质确保顺滑度,再调制凝结成块,就可以用来写字作画了。” 只是这样的制作手法相对粗糙,制出的墨品相也很一般,跟精工细作的精品没法比。 不过对于现在的谢锦珠而言,暂时赚点钱也足够用了。 谢五妮看着准备动手的谢锦珠,满眼不屑:“要真这么简单,这屎盆子还轮得上你探头?” 这么轻易就能做出来的话,满山的松林早被砍光了,哪儿会等着她们来? 谢五妮还想嘲讽几句,转头却发现谢锦珠已经拎着柴刀走开了:“谢金柱你……” “谢锦珠。” 谢锦珠转过头认真地说:“五姐,我叫谢锦珠。” 谢小六和谢五妮同时哑然,谢锦珠微微一笑:“没错我改名了。” “因为……” “谢金柱真的很土!” 谢五妮和谢小六不识字,也不知道谢金柱和谢锦珠除了叫法上的区别。 不过家里这两天闹出的事儿已经够多了。 跟谢家的金孙其实是个女儿相比,改个名根本不算什么。 谢小六没什么障碍地接受了改名的说法,只是在忙活一天回家后,忍不住叹气:“松果果然都被人打光了。” 她们折腾半天没找到多少,布兜子里装的松子寥寥无几。 还有一部分是从松鼠藏的树洞里掏出来的。 而谢锦珠看上的既不是引火的松针松枝,也不是能吃的松子,而是松树上凝出的松脂。 那东西本来就生得小,哪怕是在松林里能找到的数量也有限,还不好收集。 她们三个人到处找了一天,只勉强把带来的罐子装满。 最后为了多少拿点儿管用的,她们还额外捆了一捆引火的柴。 谢五妮阴沉着脸把松枝摔在地上,四下看了一圈发现家里只剩下谢小七,皱眉问:“大姐呢?” “还有二姐和三姐她们,还没回来吗?” 谢大花是昨天就赶着黄昏之前回婆家了。 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啊。 谢小七解释家里人都出去做工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为什么几个姐姐没回来,视线对上谢锦珠抬起的眼,一言不发又转进了屋。 谢老太吃过药醒过一阵儿,但只是抹泪,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现在床边离不得人,她顾不上这边。 谢五妮懒得帮忙,拽上谢小六去河边洗衣服,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了谢锦珠自己。 谢锦珠对自己遭受的冷遇并不意外,找了个空地就开始研究手上的事儿。 松枝搜集到了,现在缺的就是一个不怕高温,还能收集黑烟的容器。 谢锦珠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灶上的两个大铁锅上。 谢锦珠跑到门口小声问:“七姐,咱家一口锅做饭的话,够吃吗?” 谢小七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口吻淡漠:“咱家做饭的锅什么时候装满过?” 家里这么多人,按理说每日吃得不少。 可为了省钱,除了谢锦珠外,家里这么多张嘴,从来就没有真正吃饱过的时候。 往往都是粮食铺个锅底,剩下的就是野菜和水搅炖成绿油油的菜汤,一人一碗只管是吃下去饿不死就行。 谢锦珠嗐了一声心情复杂,就听到谢小七说:“锅里留了吃的,饿了自己去拿。” “我现在要照顾奶奶,没空帮你热。” “不用不用。” 谢锦珠连连摆手:“我不是饿了,就是问问。” “我就在院子里呢,七姐你要是有事儿叫我哈。” 谢锦珠说完撒腿就跑,没多久谢小七就听到了叮当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就闻到了松枝燃烧时的特殊味道。 谢小七僵了一瞬,就跟没察觉到似的,低头继续做手上的绣活。 院子里,谢锦珠已经对灶上的大铁锅动了手。 谢锦珠先是把找到的松脂从罐子里倒出来筛选,把大部分明显的枯枝败叶扔掉,然后一股脑倒进了铁锅。 松脂在铁锅的高温下逐渐融化,谢锦珠找了个竹子的笊篱上下不断翻打,捞出来的细小杂质扔掉,接着小火慢熬。 熬松脂的同时,谢锦珠还找出了一些破口的粗陶碗。 用麻绳在碗上打了个灵巧的结,上下掂了掂确定不会摔后,在院子里搭了个高度合适的架子,把拴着细绳的碗挂上去,碗口倒扣向下。 在倒挂的碗口下,谢锦珠又沿着摆出一排空碗,等锅里熬着的松脂彻底变成松油时,拿着勺子把混黑的松油分别装进平放的碗里。 谢锦珠找到了王氏做鞋的粗棉线,挨个剪下指头那么长的一截融入碗里的松油,露出来的一截点燃。 被松油浸透的棉线起到了烛火芯子的作用,在碗里跃出了成排的火苗,也朝着上方的碗底里熏染出了黑色的浓烟。 谢锦珠来回检查确定没问题,又赶紧去熬下一锅松脂。 她们从松林里收集来的松脂数量有限,堪堪熬了两锅就没了。 万幸的是碗足数,甚至还剩下很多。 谢锦珠想到这些碗原本的用处,嘴角失控抽搐。 谢老太笃定自家的金孙是宰相根苗,早早的就花大价钱预备了摆酒的物件。 其中还包括酒席上用的碗,按照全村人手分一个沾喜气的数备了满满几大筐。 只是这状元的席注定是没法摆了,家里人也用不上这么多碗,用来搜集松烟倒是正好合适。 松烟的集取非常耗时,谢锦珠把大铁锅洗干净,拿出自己昨天斥巨资买来的东西,准备动手熬制。 就当谢锦珠刚把东西放进锅里,准备加水的时候,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你在做什么?” 谢锦珠想也不想:“煮胶啊。” 女声似添幽怨:“用什么煮?” “鹿角!” 谢锦珠抽了口凉气,忍住手上火辣辣的疼,坚持把水倒进锅里,转过头唏嘘道:“二伯娘你不知道,这鹿角可贵了!” 就为了锅里的这一点鹿角,她昨天卖书的银子愣是花得见了底。 可制墨的过程少不了胶,没了这个东西不行。 谢锦珠忍着心疼解释:“鹿角小火熬煮三天差不多就能出胶了,等……” “我是问你用什么煮的!” 二伯娘面青如铁,龇牙就喷:“这锅是干什么的!” 谢锦珠被喷得向后退了一步:“我……” “这锅是我的嫁妆!” 二伯娘目瞪欲裂地喊出了绝望:“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准备留了给小六的陪嫁?!” “你居然这么糟践东西!” “谢金柱!”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死你给我的锅撒气!!!” 第十一章 从前没打的,现在补上也来得及! “赔!” “她必须得赔!” 二伯娘挥舞着烧火棍被拦住,指着谢锦珠气得要发疯:“我要扒了这蠢东西的皮!” “她……” “可我用的这锅也不是你说的那口啊。” 谢锦珠躲闪到边上冒火道:“二伯娘你看仔细了,你说的嫁妆好好的,我用的是我娘的嫁妆!” 她用锅的时候就自行辨认过了。 二伯娘的宝贝她真的没碰! 二伯娘的杀气腾腾凝了一瞬,紧接着看清灶上的东西,火气变得更大:“你娘的嫁妆就能这么糟践了?” “你知不知道你娘为了你有多遭罪?你就是这么当孝女的?!” 谢锦珠瞠目结舌地啊了一嗓子。 二伯娘掀开拦住自己的谢二伯,拎棍就冲:“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个小畜生!” “不然你真的是要反了天了!” “不是我说……” “你要打死谁?!” 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几人闻声同时转头,谢锦珠看到扶着门的谢老太结结实实地愣住。 谢老太脸上还带着病容,气急地跺脚:“把她打死了,你去哪儿找来赔我个大孙儿?” “我这孙子……” 谢老太的话音戛然而止,表情变得恍惚。 谢锦珠心说不妙,下意识地往后退,看到谢老太吧嗒又掉起了眼泪,忍着头大上前:“奶奶,我……” “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要不我现在就去把大夫请来,再给你仔细瞧瞧?” 谢老太眼含浑泪反复张嘴,最后看着谢锦珠的脸怎么都说不出话,只挤出了一声愁得断了心肠的叹息。 二伯娘几人反应过来,急忙跑过来扶人:“老太太?” “你这病现在可不能动气,先赶紧进屋歇着,大夫说了可千万不能上火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搀着谢老太回屋。 谢锦珠摸了摸鼻子跟上去,手还没碰到谢老太,手背上就吧唧挨了一下:“我要的是孙子!” “你不是我孙子,不要你扶!” 谢锦珠缩回手背气得想咬人,看着谢老太枯瘦的脸,心说我不跟个老太太计较,又逼着自己挤出个笑,抓紧解释:“奶奶,二伯娘误会了,我不是在胡闹。” “我是在熬胶制墨呢,等……” “我管你做什么。” 谢老太板着脸冷声冷语的:“你也别叫我奶奶。” “我只当是自己的金孙死了,我没有你这么个孙女儿!” 谢锦珠无言以对地张了张嘴,谢老太突然用力一拍床面:“出去!” “我不想看到你!” 谢锦珠在这屋里待得实在是憋屈,从善如流地说了一声得嘞,出去接着盯灶上的锅和碗里的松油灯。 二伯娘还在叭叭的:“从前装儿子的时候就无法无天,现在都没法骗人了,还在家里肆意妄为!” “院子里的那些碗哪个不是花钱买来的?弄碎了一个都是真金白银!” “人家一点儿不知道心疼好东西,满院子的点着玩儿呢!还买鹿角!能耐这么大,她怎么不去买熊掌虎皮啊?” “不打不知道学乖!” 家里的这些姑娘哪个没被打过手板? 哪个没挨过训? 怎么偏偏就院子里的那个能得了安生? 从前没打的,现在补上也来得及! 二伯娘还想说,被谢二伯摁住了:“你差不多得了。” “老太太的病刚好些,你还想把人气成啥样?” 二伯娘讪讪地撇撇嘴,看着谢老太的病容赔笑道:“老太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你啥也别说了。” 谢老太转过身去背对着几人,哀莫大于心死地说:“孙子没了,谁我也不想管了。” 家里的这些家伙什都是为了唯一的大孙儿准备的。 孙子成了泡影,她只恨自己没能随着谢老头去了,往后什么都不想问了。 二伯娘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眼珠一转突然又笑了。 老太太这是不偏帮了! 三房的占不到便宜,对二房的人来说这是好消息啊! 谢二伯怕她再闹,拉住人低声说了几句。 二伯娘挂着冷笑咬牙:“成。” “她不是说自己折腾是要赚钱吗?” “我就睁大了眼等着,看她啥时候能把说好的银子赚回来!” 银子要是拿不回来,到时候再一起算账! 谢锦珠余光扫见二伯娘昂首阔步地走了,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她是真的不想跟这位动辄就拎棍子的二伯娘打交道。 打又不好还手。 挨骂了还要掂量着还嘴。 无端惹得一肚子气,最后还对自己没半点益处。 不过对方不动手,不代表不开口。 晚间谢老三夫妇和谢大伯两口子都回来了。 饭桌上,二伯娘端着手里的野菜羹阴阳怪气:“瞧瞧咱们老谢家也是气派了,院子里哪儿哪儿都燃着灯,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在哪儿挖出金矿了呢!”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松油灯这么点着浪费,想让谢锦珠把松油拿出去卖钱。 可这个死丫头居然说不行,还不许她动! 二伯娘一双眼睛刀子似的,直勾勾地往谢老三两口子的脸上剜。 谢锦珠为了清净,借口怕惹得谢老太伤心,就没进屋吃饭。 谢老三夫妇依旧是面露惭愧低头。 谢老太黑着脸说:“吃饭的时候咧咧什么?” “吃饱了就去睡觉!” 二伯娘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老太太还是偏心,被大伯娘推了一下才堪堪闭嘴。 谢老太斜眼看着王氏,突然说:“都吃上了?” 王氏怕她想起谢锦珠的事儿不高兴,赶紧说:“都吃上了。” “大夫说了病中要吃些补身子的,这是特意蒸的鸡蛋羹,老太太尝尝?” 装在粗陶碗中的鸡蛋羹被蒸得火候正好,黄澄澄的泛着诱人的光,表面冒着荤腥特有的油花,面上还撒了切得细碎的碧绿葱花。 放在往常,这一晚鸡蛋羹只会是一个人的。 谁都分不着一口。 谢老太看着这一碗鸡蛋羹突然放了筷子,在所有人的忐忑中气得声音发颤:“你们是准备齐齐饿死她?” “人人都晓得捧了自己的碗,单就匀不出她的那一口?” “好赖是养了这么大的娃,饿死了是如你们谁的意了?!” 谢老太这话一出,食不知味的众人都是意外一怔。 二伯娘直愣愣的:“老太太不是说见着她糟心吗?” “她……” “她糟我的心,就能饿着不吃了吗?” 谢老太本就不是太讲理的人,这会儿抓住了话头横扫就来:“你们不会给她个碗让她在外头吃?” “就是养的小猫小狗,那也是要吃饭的!” “那是个活生生的人!饿死了就是你们杀的!” 第十二章 到时候看谁还怀疑她吹牛! 二伯娘紫涨着脸不敢顶嘴。 大伯娘赶紧叫:“金柱,你奶奶叫你进屋吃饭,快!” 谢锦珠刚抱着柴从外头进来,不知道前头的话茬,手都顾不得洗就连忙进屋。 谢老太黑着脸重新抓起了筷子,那一碗鸡蛋羹却就这么摆在桌上,谁都没敢动。 一顿不算愉快的晚饭结束,谢锦珠又跑出去盯着自己的火。 王氏出来叫她:“金柱……锦珠?” 谢锦珠闻声转头。 王氏走过来擦了擦她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脏污,低声说:“我听你五姐说,你给自己改名字了?” 谢锦珠嗐了一声点点头。 王氏喃喃了几句谢锦珠,低笑道:“锦珠好,比金柱好。” 这名字一听就是个女孩儿的名字,比前头十几年活得不明不白的强。 王氏只觉得眼前的女儿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具体是哪儿不同却也说不出来。 不过这样的变化看着让人踏实不少。 谢锦珠往灶里添了几根柴火,看到王氏就在自己的身边坐下还拿出了针线,当即一怔:“不去休息吗?” “我接了个活儿,主家急着要。” 王氏借着满院子的灯火熟练地分开丝线,说:“等把这个做好了,能赚五十个铜板呢。” 一两银子是一千文。 而谢锦珠夸下的海口是一个月十两银子,这样的手帕不知要做多少才够数。 谢锦珠喉头莫名有些发堵,戳了戳灶里的火说:“真的不用这样。” 锅里的胶熬个三天就差不多了,加上制墨的流程,最多半个月就能出第一批试试水。 她有信心能把银子赚够。 只是王氏和谢爹都显然没把她的话当真。 一个又接了夜间赶工的绣活。 另外一个今天回来得很晚,脸上的疲色也很重,明显也是另外找了活计。 但现在谢锦珠无论说什么,他们都是不会信的。 谢锦珠知道多说无益,索性盯着灶里的火苗说:“我是不是夸海口,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等做出了第一批墨换成了银子,到时候看谁还怀疑她吹牛! 谢锦珠干得气势十足,然而除了她谁都不当真。 第二天谢五妮和谢小六跟着大伯娘去了地里,谢锦珠把看火的活儿委托给了谢小七,自己又背着背篼独自进了松林。 谢锦珠在松林中往返三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而院子里点燃的粗陶碗也越来越多。 柴火的急速减少,惹得二伯娘又骂了一次。 不过在第三天看到谢锦珠自己打了柴把院子堆满以后,又生生把恶言忍了回去。 时间转至第四日,锅里一直熬着的鹿角也终于呈现出了谢锦珠想要的状态。 可以凝胶了。 谢锦珠拆了自己之前的书箱打了个合适的木框,找来一层纱布套在木桶上,用新做的葫芦水瓢舀出锅里熬了好几天的鹿角胶,渗过纱布慢慢往下滤。 木桶中接出来的胶不算多,装入木框浅出一指的量。 滤出的鹿胶先逐渐凝固,谢锦珠拿起刀准备切片。 谢老太透过窗户看到下意识地哎呀一声:“快放下!” 谢锦珠茫然回头,对上谢老太急得从窗户里探出的身子:“奶奶?” “你哪儿会用刀啊?” 谢老太着急得恨不得从窗户跳出来:“你就没碰过这个,放着让你姐来切!” “小七,你去帮弟弟……” “我会!” 在谢老太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尴尬住之前,谢锦珠手起刀落证明了一下自己真的不是逞强,干巴巴地挤出个笑:“我是真的会用。” “奶奶你快关上窗户歇着,仔细别吹着风怕头疼。” 说完又赶紧对着谢小七说:“七姐不用帮我,我自己可以!” 谢小七闻声不动接着做手上的绣活。 谢老太阴沉着脸看谢锦珠一眼,咣当一下把窗户合上又不出声了。 这几天都是这样。 谢老太自从醒了就陷入了一言难尽的变扭当中,而这种变扭也直接影响到了家里的其余人。 本能的溺爱和金孙破灭的现实来回穿插,导致谢老太对谢锦珠时常是阴一句阳一句的,时不时就要尬一段儿。 反正谁都不自在。 谢锦珠百感交集地呼出一口气,凝神切胶片。 分切好的胶片需要风干晾晒,而在此期间,就可以抓紧时间把熏染在碗底的松烟刮取下来。 谢锦珠握着黑乎乎的碗在手里过了一个又一个。 用来刮取松烟的鹅毛在手里灵巧地转一圈,下边放着的木桶里就会多出一点点比炭灰更黑的松烟粉。 刮取过松烟的碗被谢锦珠重新吊在装满松油的碗上方,周而复始。 谢小七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拿了个小凳子过来帮着刮取松烟。 谢锦珠见状轻轻说:“谢谢七姐。” 谢小七神色冷淡:“不是奶奶叫了,我不会帮你。” 她压根就不觉得谢锦珠的胡闹会有成效,无奈谢老太的心尖子还是偏的。 一会儿心疼一会儿又是恼的,折腾得谁都不得清净。 谢锦珠摸鼻子的手因为及时发现手太黑忍住了,低头接着弄的同时失笑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 这几天看似是她自己在忙,实际上其余人也没闲着。 谢二伯和谢大伯嘴上说着柴火浪费了可惜,却在忙完的间隙帮谢锦珠弄来了更多的柴。 大伯娘做饭都带了谢锦珠的份儿。 谢五妮她们夜间都会帮着看火,好让谢锦珠能眯一会儿。 尽管随着二伯娘一起发出的嘲讽声只浓不浅,不过搭把手的事儿也没少做。 谢小七没接话。 谢锦珠觉得有些尴尬,小声说:“话说,二姐她们怎么都没动静呢?” 她自打来了以后就很清楚,自己的脚底下还踩着个没爆的雷:那就是另外几个姐姐。 谢家的七个女儿,她现在见过四个了。 还差三个一直对原主寄予厚望,可直到现在都没出现。 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的雷,远比炮仗似的二伯娘带来的压迫感更足,谢锦珠想想莫名就想抓头皮。 谢小七不咸不淡的:“可能是觉得不回来,就可以不当真吧。” 只要没亲眼看到变成了妹妹的谢锦珠之前,她们的盼头就一直都在。 真的见到谢锦珠了,那就什么都是假的了。 而且…… 谢小七冷冷地看谢锦珠一眼:“你以为嫁人了,来去还会那么自由么?” 谢锦珠无端语塞。 谢小七却说:“这些收好了要怎么弄?” “洗。” 谢锦珠收起鹅毛,在谢小七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掷地有声地说:“洗烟!” 第十三章 谢锦珠只会糟践东西 谢小七觉得谢锦珠是疯了。 谢锦珠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在谢小七难以理解的注视下,谢锦珠把收集起来的松烟倒进装满水的大盆里,扶着盆边解释:“细烟上浮,杂质下沉。” “洗烟是确保墨汁顺滑的关键,这一步不能省的。” 如果不设法把肉眼难以剔除的杂质去掉,会直接影响到使用的顺滑度。 那样就没法要价了。 谢小七看起来像是没听懂,拎着水桶就默默出门打水去了。 谢锦珠耸肩一笑找出早就准备好的篱筛,把漂浮在水面上的松烟轻轻舀出。 淘水洗烟的过程反复几次,再得到的松烟盖上一层纱布,放在在阴凉处自然风干。 等切好的胶片和松烟都风干到谢锦珠想要的程度,时间已转至两日后。 谢老太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拎着菜筐子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正在往锅上放碗的谢锦珠,嘀嘀咕咕的:“煮了晒,晒了又蒸。” “来来回回倒腾那么多次,弄一堆黑乎乎的玩意儿,吃饱了撑的糟践东西。” 谢锦珠装作没听到露出个笑:“奶奶这是要出门?” “要不我去帮你?” “你会干个啥?” 谢老太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少出去丢人,我现不起这个老脸!” 谢老太凭着一时痛快说完,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偷看谢锦珠的反应,似有懊恼。 谢锦珠全然不在乎,慢悠悠地说:“那你自己慢着点儿啊,有事儿叫我。” 谢老太哑然一刹,气鼓鼓地走了。 等走出大门都没听到院子里的气急声,也没有摔打东西发脾气的动静,谢老太狐疑地砸了咂嘴:“真改性儿了?” 要是放在之前,家里甭管老少是谁,但凡说了一句不合心的话,谢锦珠势必是要大闹不止。 反正只要没闹出自己满意的结果,那就要搅得家里鸡犬不宁,谁都不得安生。 但最近谢锦珠的变化过于明显了。 二伯娘和谢五妮每日进出都要抽空刺她几句,就连谢老三都说她是胡闹不干正事儿。 但谢锦珠都权当是没听见,一点不恼。 虽然嘴里时不时蹦出的话有些呛人,却只埋头捣鼓自己的那一堆黑灰破烂。 这性子比起从前讨喜太多了。 只是…… 谢老太阴着脸嘟囔:“改性儿了起什么用?” “一个撑不起门楣的黄毛丫头,养着也是赔钱货,还不如早些打发嫁出去还能换些聘礼,谁稀罕啊……” 谢老太抱着一肚子的气去挖野菜。 谢锦珠的制墨过程也顺利推展到了下一步。 晒干的鹿胶被分出一部分装在大碗里,放进锅中大火蒸融。 蒸过的鹿胶倒进阴干的松烟里,谢锦珠袖子一挽就开始和胶。 和胶的过程类似于揉面,反复揉搓松烟直到成团凝结,表面还带有粗糙纹路的时候,就把事先称量好的朱砂倒进去。 最后的关键是鸡蛋清。 谢小七打水回来看到被敲进木盆里的鸡蛋清,脸比墨都黑。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谢锦珠把分离出蛋黄的大碗塞进谢小七手里,认真道:“我知道这是奶奶都舍不得吃要拿来卖钱的。” “我这个做好了比单卖鸡蛋值钱。” 谢家之前养的鸡都被原主嚯嚯光了,现在也没余钱再买鸡鸭的崽儿。 唯一的一只母鸡,是谢锦珠之前从苏伟胜那里抓来。 这只母鸡到了谢家以后,一天一个非常努力,靠着下蛋的功绩稳固了自己的地位。 实事求是地说,那只母鸡现在在谢家的地位,比谢锦珠本人都高。 因为母鸡天天下蛋。 谢锦珠只会糟践东西。 谢小七看着碗里的蛋黄一言不发。 谢锦珠低头揉墨团的同时,头也不抬地说:“敲都敲了,咱们晚上炒鸡蛋吃?” 谢小七早就习惯了这一幕,深深地看谢锦珠一眼,冷冷的:“我看你就是嘴馋的毛病又犯了。” “想吃自己做,现在没人伺候你。” 谢锦珠百口莫辩地看着谢小七放下碗就走,半晌后哭笑不得地继续揉墨。 等加进去的东西完全揉进墨团,谢锦珠拿出准备好的树桩和棍子开始捶墨。 墨团要经过难以计数的用力捶打,烟胶才可以完全融合,融出流畅丝滑。 而这个过程不可以偷懒,也不可以省力气。 谢锦珠一边铆足了劲儿捶,一边翻转墨团,等胳膊都酸软到没法使劲儿了,捧着辛苦得来的墨团开始下一步。 分切压墨。 从墨团上揪出一块,揉搓成长条塞进小小的木盒。 木盒上方是谢锦珠自己做出来的压杆,被固定的一端压着院子里那个巨大的石磨盘。 借助磨盘的重量,谢锦珠坐跷跷板似的,坐在大木棍上反复捶压木盒。 墨条在盒子中被捶压成型,倒出来就是一块紧实的墨锭。 做好的墨锭放在铺了纱布的筛子上风干,谢锦珠又去重复以上流程。 筛子里的墨条铺出一小层时,外出做工的人陆续进门。 谢大伯围着筛子转了一圈,联想起之前忍痛买的墨块,惊奇道:“这就是你做的墨?” 他不识货,也看不出好赖。 不过这黑乎乎的长条,看着倒挺像是那么回事儿! 谢锦珠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是。” “等把这些墨条都压好,再雕一下描个样子就差不多了。” 正儿八经的松烟墨其实还要加麝香之类的香料,甚至是加金粉,以保证色味都雅,这才是读书人追求的雅致精品。 但谢锦珠卖书的银子非常有限,买完了那一丁点儿鹿角朱砂,就真的一文不剩。 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耗尽全力了。 谢大伯注意到谢锦珠累得脸都白了,对谢锦珠十几年的溺爱,不受控制地死灰复燃起一丢丢:“放着我来。” 谢锦珠本来想说自己也可以。 可看到谢大伯巨力之下出奇迹,一把压出了自己十次都比不上的效果,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大伯很强。” 谢大伯失笑道:“这点劲儿算什么?” “你大伯在码头上一次能扛三百斤的麻袋,一天能扛不少呢。” 谢锦珠由衷佩服的同时微微叹气。 要不是被原主吸血得太狠,谢大伯其实也熬不出这一身力气。 谢锦珠手上的活儿暂时交给谢大伯,自己也没坐下休息,反而是拿起被压成长条四方的墨条准备雕刻。 她现在买不起专用的刻刀,索性自己打磨了一块小铁片凑合用。 趁着墨条水分没干正好下手,谢锦珠的手上动得飞快,很快就在墨条上留下了想要的痕迹。 兰花竹子最简单,随手几笔就可以成型。 谢锦珠专心雕着手上的东西,连谢老太在自己的眼前身后来回晃荡了好几趟都没察觉到。 谢五妮不耐烦地推了她一下:“跟你说话呢,听不见啊?” 谢锦珠闪避不及铁片狠狠滑过墨条,看着走向扭曲的线条木着脸仰头:“你知道自己刚才毁了什么吗?” 谢五妮一脸莫名:“你说什么?” “这块墨的品相被你摧毁了。” 谢锦珠放下墨条,心平气和地说:“所以等我卖了钱回来,就不给你买新衣裳了。” “呵。” “就你?” 谢五妮不屑道:“指着你赚钱给我买新衣裳,我还不如自己去扒了树皮纳鞋底!” 谢锦珠对她的讽刺充耳不闻,站起来洗手。 等谢五妮说到自己用树皮也可以纳鞋底时,谢锦珠平静道:“那记得配一身草裙。” “一身绿油油的,走在哪儿都可好看了。” “谢锦珠!” 第十四章 谢锦珠刚才说的是人话吗? “吵吵什么啊?” 谢老太不耐烦地嚷了一声,粗着嗓子喊:“不饿就别吃,都滚出去待着!” 谢五妮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进屋。 谢锦珠进去才发现今天格外安静的原因:二伯娘不在。 看了一圈也没看到大伯娘和王氏。 谢家虽然穷得让人头疼,但家族意识很强。 要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的话,都要回家吃饭睡觉。 更何况谢家的这些人也舍不得在外头花钱吃,每日就靠着早晚的两顿野菜羹粗面馍续命。 谢锦珠注意到桌上没有炒鸡蛋,拿起碗奇怪道:“我娘和伯娘她们还没回来吗?” 谢爹表情闷闷的:“她们有事儿,今晚不回来了。” 谢锦珠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谢老太重重地剜了谢锦珠一眼,看起来像是想发火又强行忍住了。 谢老太端起碗说:“那碗鸡蛋黄是好东西,一会儿吃完饭老三你给送过去,让她们做了给二丫头补身子。” 谢老三低头说好,饭桌上的气氛也莫名沉闷,就连谢五妮都识趣的只是低头吃饭不说话。 谢锦珠环视一圈确定不开口为妙,强压下从肚子翻腾到喉咙的酸水,沉默地端起了自己的那一碗菜羹。 尽管距离说好还钱的日子还有十几天,但再没有进账的话,别人怎么样不好说,谢锦珠自己就要发疯了。 她是真的一口都喝不下去了! 谢家做饭不沾荤腥,不放油水。 不是不馋,单纯就是吃不起。 那个巴掌大的小罐子里装的猪油是原主专享,偶尔的肉星也是原主特有的待遇。 这些待遇现在都被取消了。 地里的菜全都要被大伯娘和谢老太拿去县城卖,吃的只能是不花钱的野菜。 除了野菜汤就是野菜羹,碗里绿得五花八门。 短短十来日,每天不变样的菜汤子噎死人的馍,吃得谢锦珠眼珠子泛绿光,五脏六腑也发慌。 她都没法想象人是怎么靠着吃这些活到现在的。 谢锦珠再三尝试,最后还是只咽下去了小半碗,端着剩下的正左右为难时,谢五妮直接伸手就夺:“不乐意吃就给我。” “五姐,那是我剩的……” “剩的咋了?” 谢五妮翻了个白眼说:“以外你剩的残余我还捞不着呢!” 有吃的就不错了,挑什么挑? 谢五妮心满意足地捧着碗侧了侧身,就像是生怕谢锦珠会再来抢似的。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成,你不嫌弃就行。” “奶奶,你们大家伙儿慢慢吃,我先出去接着忙了。” 赚钱。 必须得尽快赚钱! 谢锦珠义无反顾地奔向自己的赚钱大业。 谢老太阴着脸沉默半响,突然拍了谢五妮的手一下:“吃吃吃,就知道个吃!” 谢五妮被打得莫名,眨巴着眼气得够呛:“奶你还是偏心!” “谢锦珠明明跟我们一样的是个丫头,她凭什么……” “我偏啥了?” 谢老太不满道:“她吃的不是跟你的一样的?你没把她的份也一起造了?” “你咋不连着锅啃了,让你爹再给你搭个圈呢?” 谢五妮端着碗气得站起来就走,跑到院子里冲着谢锦珠狠狠一啐:“我就吃!” “全吃完了饿死你拉倒!” 谢锦珠:“……” 谢锦珠看着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野菜汤的谢五妮,发自内心地来了一句:“慢慢吃,我不跟你抢。” 她是真的一口都不馋! 谢五妮斜眼瞪着吃得更香了,留在堂屋里的人不知道商量了什么,很快谢爹和谢二伯就走了出来。 谢爹手里端着谢老太说的鸡蛋,对着谢锦珠说:“我们出去一趟,你在家别惹事儿。” 谢小七是不用叮嘱的。 家里唯一可能惹祸的人只有一个。 谢锦珠努力摆出了老实的表情点头:“爹,你和二伯是要去二姐家吗?” 谢二妮出什么事儿了? 怎么个个的表情都这么凝重? 谢爹没回答谢锦珠的话,反而是朝着谢大伯走了过去。 他们前后脚出门的时候,谢锦珠隐隐听到一个借字,眉心无声一跳。 这是去借钱了? 谢锦珠原地沉默半晌,重新拿起雕了一半的墨块,心想动作必须加快了。 不管谢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这些墨锭必须尽快换成银子。 踩着夜色外出的人直到天亮也没回来。 天色蒙蒙亮,谢老太更是带着谢五妮和谢小七去了菜地,把能卖的都收拾了出来,一老两少担着菜筐就要去县城卖菜。 从村里去县城的路靠双脚至少一个时辰,而菜筐里的菜一篮就好几十斤。 谢老太不顾自己刚病愈的老身板,吭哧一声就要往自己的肩上担。 谢锦珠昨晚忙到鸡叫才合眼,迷迷糊糊地被吵醒,出来一看惊得瞬间清醒:“使不得!” 谢锦珠冲过去抓住扁担:“老太太这可使不得,大夫说了你……” “哎呀你撒开!” 谢老太暴躁地推开谢锦珠,抡起的扁担没舍得往她的身子抽,杵着地说:“我还没老得骨头碎了呢,这点儿活我干得了!” 谢老太嫌弃地推开谢锦珠:“你滚回去睡觉。” “饿了自己煮个鸡蛋吃,蛋我都给你拿出来了,别耽误事儿!” 谢老太眼眶发红,手上的劲儿却不小。 谢锦珠被推得后退几步,揉了揉眼睛无奈道:“我还睡什么啊?” 这显然是出事儿了,还是缺钱的大事儿。 眼下谢家的人全都出去想法子了,就连谢五妮都在默默把谢老太菜篮子里的白菜往自己的背篼里塞。 她要是这时候回去闷头倒下接着睡,比锅底还黑的罪孽里又该多一层了! 谢锦珠抓了抓头发忍住哈欠,夺过谢老太手中的扁担说:“等我洗把脸。” “我来挑。” 谢老太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 谢五妮戳了戳谢小七的胳膊,小声说:“她刚才说什么来着?” “谁挑?” 谢小七抿了抿唇,口吻复杂:“我也觉得我应该是听错了……” 今儿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 谢锦珠刚才说的真是人话??? 在三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谢锦珠因为不熟练舍弃了谢老太的担子,转而选择了大肚背篼。 等谢老太小心翼翼地把白菜装好,谢锦珠把装了两根墨锭盒子贴身收好,背起背篼说:“走啊,不是要去卖菜吗?” 尽管墨锭还没完全阴干,不过趁着今天去找地方验货正好。 忙活了这么多天了,她要去问问价。 第十五章 我不是来赊账的 谢锦珠原本以为谢老太会借着这个机会折腾自己撒气,例如逼着自己负重步行进城,少走一步都不行。 然而谢老太中途却后悔了。 看着深深压进谢锦珠肩上的背篼带子,在谢老太心底根深蒂固很久的溺爱,违背意愿卷土重来。 人的确是突然从金孙变成了不值钱的丫头片子。 可这张脸是自己捧着在心尖子上宠了十几年的人啊! 看着谢锦珠因为背着背篼往前时额角冒出的汗,谢老太的心尖子仿佛是被人揉成了破抹布,喘气都觉得费劲儿。 谢老太最后还是忍着心痛叫了骡车。 只是在结车钱的时候,脸黑得不像话:“没事儿跟着来逞的什么能?” “浪费了车钱不说,还把我的白菜叶子揉坏了!” 谢锦珠揉着酸痛的肩膀低头,看着好端端的白菜哭笑不得:“老太太,这白菜哪儿坏了?” “我说坏了就是坏了!” 谢老太嫌弃地剜了谢锦珠一眼,示意谢五妮和谢小七跟上:“快着些。”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要是去迟了就卖不上好价钱了。” 青黄不接的日子里,地里的小菜是她们唯一赚钱的来源。 这里的每一棵白菜都弥足珍贵,少赚了一文钱谢老太都要心痛到落泪。 谢五妮白了谢锦珠一眼:“还不赶紧跟上?” “你要是走丢了,我们可不会去找你。” 谢锦珠心说这城里我可比你们都熟,在谢老太的瞪眼中把背篼夺过来背好,上下掂了掂就说:“我把你们送到地方。” “你们先卖菜,我去个地方很快就回来找你们。” 谢老太拿着个布包跟着,脸色阴沉。 谢小七突然说:“你又要去什么地方?” “你要是惹了祸,或者是……” “我不惹事儿。” 谢锦珠心累道:“等我回来你们就知道了。” “是这里吧?” 看到谢老太点头了,谢锦珠利落把背篼放下,又确定了一遍她们不会换地方,揣着怀里的墨锭就转入了人群。 谢五妮一边往铺开的草席上摆白菜,一边咬牙:“肯定又去鬼混了!” “她一直就这样!” “只要进了城就要跟咱们隔得远远的,生怕被人发现她跟咱们这些泥腿子是一伙的,她就是觉得咱们丢她的脸!” 从前就是这样! 老谢家的人为了供着谢锦珠好吃好喝地在书院上进,恨不得把骨头都敲碎了榨油出来给她喝。 谢锦珠自己吃喝玩乐混日子,还总觉得她们谁都不富贵,平白连累得丢她的脸面。 谢五妮还想说,却被谢小七揪了揪袖子。 谢五妮抬头看到谢老太冷冷的脸,一时语塞:“奶,我就是不服气,她凭什么……” “有嘴巴嚼她的舌,倒不如把劲儿用在手上。” 谢老太不悦道:“活儿干完了吗?还不抓点紧?” 支开的小菜摊上嘟囔的声音被压了下去,谢老太坐在地上整理背篼里用来垫着的菜叶子,一双老眼无声泛红。 而谢锦珠对这些一无所知。 谢锦珠目标明确地走到方圆斋的门前,脑中闪过原主干的另外一桩糊涂事儿心情复杂。 方圆斋是城里最有名的书斋,专门卖各类上佳的文房四宝。 相应的价钱也很高昂。 能在书院中读书的人,按理说都该修身养性潜心进学,不该注重这些外物。 可原主是个蠢得实心的,学不来别人的好处,只记得别人用的是什么好物。 这里的一套笔墨最便宜的也要十两银子。 而这样的配套谢家足足给原主买了五套。 谢锦珠想到被自己半价卖出去的那些东西扯了扯嘴角,走进去对着伙计说:“白掌柜在吗?” 伙计看清来人是谁,眉毛立马就拧成了麻花。 “怎么又是你?” 谢锦珠:“……” “你来干什么?” 伙计正在擦桌子的抹布往肩上一搭,警惕道:“都说了多少回了,我们方圆斋不赊账!” “你就是把嘴皮子说破了,那也不能赊!” 谢锦珠心说世人的偏见都不重要,不要上火不要来气,挤出个笑:“你误会了,我不是来赊账的。” “我想跟你们老板谈一桩买卖,老板人呢?” 白老板就在书柜后头站着,看到谢锦珠也是长长叹气:“谢书生啊,你……” 话及一半,白老板看着仍旧是一副男装打扮的谢锦珠,面色扭曲:“你一个姑娘家,之前混入书院胡闹就算了,现在怎么还不收敛呢?” 谢锦珠在书院里闹的笑话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再闹的话这不是…… “我说了,我不是来找茬的。” 谢锦珠拿出带来的墨锭放在桌上,打开了包着盒子的布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来卖墨的。” 方圆斋自有买入的渠道,但也不会拒绝别处来的好东西。 白老板的话被眼前看到的东西堵住,走上前拿起端详,面露意外:“这墨是从哪儿来的?” 谢家绝对买不起! 谢锦珠无形中再度被偏见狠狠一击,木着脸敲了敲桌子:“我自己做的。” 白老板想也不想:“怎么可能?” “你要是都能做得出这种成色的墨,那我……” 白老板本能的恶言因为看到谢锦珠的冷脸被迫止住,小心地隔着汗巾把墨锭来回转了转,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确定是要卖的?” “是。” 谢锦珠直截了当地说:“东西就是我做的,你也可以不信。” “但来历绝对清白,你可以放心收。” 只要不是偷来的赃物,不会有被追究的嫌疑,那就只看货的品相不看人的品行。 白老板在商言商,当即道:“你想卖多少?” “十两。” “这两块就要十两?” 白老板皱眉道:“这虽然是松烟墨,但水汽不干润手得很,还有这……” “不是两块十两,是一块十两。” 在白老板呆滞的目光中,谢锦珠直接说:“俗话说一两好墨十两金,松烟墨一直都是墨中上品,这个价格不过分。” “另外这墨的水汽的确是没干透,因为这只是样品,我手里还有十八块同等质地的墨锭,最多五日就可以全部交货。” 这二十块墨锭是谢锦珠费了牛鼻子的劲儿才做成的,每一块都堪称来之不易。 她也很清楚方圆斋的定价,十两一块很合乎情理。 白老板听到还有十几块的时候暗暗抽了一口气,坐下来眯眼打量着谢锦珠,古怪道:“你真有那么多?” “确定都是你做的?” 谢锦珠面无表情地看他:“不然呢?” “你不想买的话,我可以再去别家问问,反正东西是现成的,我总能找到合适的买主。” 谢锦珠劈手就要夺白老板捧在掌心的墨锭。 白老板急着躲开苦笑道:“做生意是有来有往的,哪儿会是三两句就能谈成的呢?” “你要是真有这么多品相一致的墨,倒也不是不可以谈,不过你说的价不合适。” 第十六章 白老板真是个大好人! 对上谢锦珠平静的脸,白老板充分发挥自己身为商人的本事,从方方面面开始挑剔瑕疵。 “墨中无香,这是其一。” “其二松烟墨当洒金纹,如此方可笔锋所过之处隐隐透金,雅中带奢。” “可是这些都没有。” 白老板唏嘘道:“少了这些关键,虽是松烟却也难成松烟墨的雅名,跟你想的不一样的。” 俗话说嫌货才是买货人。 谢锦珠知道这鱼已经咬了钩子,也不心急有来有往的开始磨。 话过三旬,白老板的眼里隐隐透出错愕。 眼前的谢锦珠说话条理分明一击要害,跟从前在方圆斋闹着要赊账的人全然不同。 短短时日,一个人的变化居然可以这么大的吗? 谢锦珠耐性渐失:“白老板,这货不是一次买断的。” “头一次做生意何必急着把路打绝了呢?” 白老板抓住重点,将信将疑的:“这么说,往后还有?” “当然有。” 谢锦珠不紧不慢的:“只要你出得起价钱,我就做得出你想要的墨。” “我今天出门急,只随身带了这两块,但你要是不嫌麻烦急着要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取货,自己拿回来风干水汽就能装盒。” 对于墨的品相和质地,谢锦珠非常有信心。 她也坚信对方是真的在心动。 只是拉扯到最后,白老板还是把价往下压了二两。 白老板笑眯眯的:“八就是发嘛,做买卖得讲究个好意头,求个吉利数对你我都好,如何?” 谢锦珠很想提笔在白老板的脸上写上奸商二字,但人在屋檐下,她急着凑钱,不应也不行。 二十块墨,一块八两。 一百六十两银子虽不太符合谢锦珠的预期,不过眼下也足够应急。 谢锦珠先接过两块墨的十六两揣好,站起来说:“白老板打算怎么跟我回村取墨?” 白老板生怕迟则生变,果断道:“当然是坐车。” “车宽敞吗?” 白老板被问得一愣:“还算宽吧?” “那就行。” 谢锦珠点点头说:“那就半个时辰后西边街口见。” 谢锦珠说清楚了转身就走。 白老板看看手中的墨锭,再看看走远的谢锦珠,失笑道:“士别三日啊……” 谁能想得到呢? 那个因为厚颜无耻耍无赖被人耻笑的人,如今竟是做得出如此品相的好墨了。 制墨的手艺都是代代相传秘不外宣的,好墨更是比金银难得。 白老板不得而知谢锦珠是如何学会的制墨,也不在乎这些细节。 只要谢锦珠能拿得出他想要的东西,那就能可以是友而非敌。 白老板心满意足地把墨交给伙计,嘱咐伙计妥善收好的同时摸着胡子笑了:“把车准备好,半个时辰后准点出门。” 半个时辰后,白老板看着跟谢锦珠站在一起的几人,胡子失控地抖了抖。 “这是……” “这是我奶奶。” 谢锦珠单肩挎着个背篼,指了指满脸茫然的谢五妮和谢小七:“这分别是我五姐和七姐。” 谢家祖孙现在魂儿都还在颤。 谢老太是先被谢锦珠塞手里的银子吓得丢了魂儿,连没卖完的大白菜都顾不上了,现在还紧张地捂着藏进了衣裳里的银子,表情呆愣愣的。 谢锦珠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谢五妮:“还愣着干什么呢?” “白老板好心要让咱们搭车一起回家,赶紧把奶奶扶上去啊。” 白老板惊讶地啊了一声:“什么?” “你不是说……” “多想白老板!” 谢锦珠动作飞快把还空了背篼塞进车厢,抓着车架爬上去,又转过身伸手拉谢小七:“白老板真的是个大好人!” “他不光愿意出钱买我做的墨,还愿意搭咱们回家呢!” 卖墨的时候拉锯失败了。 回去的车钱必须省了! 白老板:“……” 白老板一时沉默,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家的几人挤满了自己的马车,顿了顿哭笑不得地说:“也行。” “反正都是顺道的。” 谢锦珠把半蹲着屁股不敢沾凳的谢五妮摁着坐下,又示意谢小七快坐下歇会儿,贴着谢老太的耳朵说:“老太太,这就是我说的白老板,那银子就是他……唔唔唔?” 谢锦珠垂眼看着自己被捂住的嘴眉心狠跳。 谢老太急道:“别嚷嚷!” “身上有点儿钱就喊出去,你就不怕遭了贼!” 谢锦珠扒开谢老太捂嘴的手有些好笑。 谢老太六神无主地看了四周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白老板的脸上,小心翼翼地搓着衣摆:“你真愿意出钱买那些黑疙瘩啊?” “那银子真是你给的?” 白老板面皮抽搐:“是。” 谢五妮心直口快:“你是不是被谢锦珠骗了?” “那劳什子墨是她自己在家里捣腾出来的,不是啥好东西,哪儿就值那么多钱了?” 十两银子! 谢锦珠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回来就给了谢老太足足十两银子! 她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谢锦珠去抢钱了! 白老板没想到谢家祖孙会是这个反应,哭笑不得的:“那些黑疙瘩是好东西,我跟着你们回去,也是为了去取剩下的货。” “以后要是再做出来了,我也还愿意花钱买的。” 谢五妮捂着嘴一个劲儿地瞪眼吸气。 谢老太摁着心口不住嘴地说:“乖乖……这么值钱呢?” 谢锦珠被挤在车厢的一角,扶额失笑:“对啊,可值钱呢。” “这回换成实打实压手的银子了,总不能再说我是胡闹了吧?” 谢老太激动地拉住谢锦珠连声叫乖孙儿,一路车轱辘话来回转了十几遍,就是为了反复确认白老板不会后悔,到手的银子真就是给她们了。 然而更大的震惊还在家里。 等到了谢家的破败小院,白老板挽起袖子亲自上手验货。 十八块墨轮番一转,最后被单独挑出来的是贯穿了一条长纹的。 白老板遗憾道:“这块品相坏了,给不到八两。” 墨已成型,再想动手修改困难很大。 而不修的话,这一笔坏了的纹路直接破了品相,就抬不起价钱了。 谢锦珠对此早有预期,对着想到什么一脸惨白的谢五妮飞了飞眉梢,痛快道:“给你算六两吧。” “二十块墨,总计一百五十六两银子,有问题吗?” 白老板点头得十分爽快,当场结清。 等白老板的马车离开,谢锦珠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刚走进小院就看到谢五妮一脸天塌了的绝望。 谢锦珠心情很好,面露戏谑:“五姐?” 谢五妮白着脸啪叽一下瘫坐在地上,崩溃地痛哭出声:“我这手咋就那么欠呢!” “推你一下少了二两银子,我怎么对得起谢家的列祖列宗啊……” 谢锦珠:“……” 二两而已,至于吗??? 第十七章 都是你害的! “呜呜呜……我手……我这爪子咋就那么欠……” “呜呜……嗝……我……” “我千不该万不该啊……” “我咋就生出来这么一双欠打的爪子呢……” 谢五妮心态炸裂哭出了猪叫,呜呜大哭的同时嘴里骂人的内容层出不穷,但这回都是冲着自己骂的。 她骂谢锦珠的时候不遗余力。 骂自己的时候,也一视同仁恨不得用光全身的力气。 该说不说,中气还很足,哭了半个时辰都没见累! 谢锦珠听到她自己骂自己的那些话,是真的觉得这人挺有意思,蹲在谢五妮的身边说:“五姐,不至于的。” “咋就不至于了?” 谢五妮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拍着大腿崩溃道:“二两银子啊!” “你知道二两是多少钱吗?” 嗷完意识到谢锦珠刚才赚了自己这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谢五妮嗷一嗓子哭得更伤心了。 “你有赚大钱的本事,你哪儿会知道铜板按个攒有多难?” “我没本事赚大钱,我还害得你少赚了钱……啊天爷啊!我没脸活了啊……” 谢五妮哭得天崩地陷。 谢老太局促地缩着手脚把自己放在小凳子上,眼神呆若木鸡,完全不受谢五妮哭喊的干扰。 白老板走了之后,这祖孙几人就各有各的离谱。 走路顺拐的谢小七看起来是非常镇定的,如果她出门前没坚持要把谢锦珠她们全都锁在屋子里的话,至少表面看不出毛病。 谢锦珠伸手推了推从外头锁住的门,没话找话:“七姐为什么非要上锁啊?” “她是担心大白天的有强盗进来抢劫吗?” 谢老太恍然回魂当即就是几声呸呸呸:“浑说!” “你七姐分明是生怕你有了银子就变成热锅上的跳蚤,在家里坐不住要跑出去败!” 谁不知道谢锦珠是个败家子儿啊? 谢老太之前是被大金孙的光环蒙了眼,但老太太的心里可不糊涂。 谢老太蜷起来看起来更是干巴巴的一小团,落在谢锦珠身上的眼神怎么看都古怪。 “你真是老谢家的?” 一次能赚这么多银子,老谢家祖坟真的在冒青烟了? 谢锦珠心里咯噔一响,理所应当地反问:“我不是谁是?” “老太太,我虽然不是大孙子,可我这人总该不是假的,这就不认我了?” 要是让人知道这壳子里换了魂,肯定有人要抓她去当柴火烧。 谢锦珠又不傻,当即说:“二姐到底怎么了?” 谢老太确定家里是真的有银子了,气儿都顾不得喘,就立马打发谢小七去叫人。 谢锦珠是真的好奇出什么事儿了。 谁知谢老太猛地一怔,还没开口就先红了眼。 谢锦珠见势不对,一把捂住了谢五妮哭嚎不断的嘴:“别哭了。” “老太太你……” “唉,老太太你哭什么啊?” 谢锦珠按下葫芦浮起瓢,刚慌着把谢五妮哭湿了的帕子抢过来给谢老太擦眼泪,就听到老太太哭着说:“我的二妮儿……二妮儿且不知道能不能活呢……” “天杀的啊!” “这群挨千刀的怎么敢那么对我的二妮儿,要是我孙女儿出了什么好歹,我去跟那一家子畜生搏命!” “我饶不了他们!” 谢锦珠听得眉心突突直跳,下意识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二姐她……” “哪儿呢?人在哪儿呢?” 门外挂着的锁被人抓得咣当作响,二伯娘着急的声音传入:“银子在哪儿呢?” “小七你不是唬我们玩儿吧?真的有钱了?” 谢小七刚要应声,二伯娘就紧张道:“坏了!” “小七你出去的时候堵窗户了吗?那个不争气的混账东西会不会揣着银子爬窗户跑了?!” 大伯娘急忙拉住要去检查窗户的人:“哎呀你先别上火,小七你检查过吗?” 谢小七低头认真开锁,一本正经地:“我都锁死了的,她绝对出不去!” 门也好窗也罢,但凡是人是能出去的地方,她全都堵住了! 谢锦珠就算是打地洞都出不去! 大锁终于被打开,二伯娘急吼吼地冲进来:“谢锦珠人呢?” “谢锦珠她……” “咳咳。” 谢锦珠站在门后微微一笑:“二伯娘,我没跑呢。” 她都赚到实打实的银子了,她有什么可跑的? 二伯娘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大口气,冲过来就揪住了谢锦珠的胳膊:“银子呢?” “你七姐说你赚到钱了,快给我十两银子,快!” 谢锦珠抓住二伯娘因为太过用力而痉挛的手,二话不说就往她的掌心里放了两个沉甸甸的东西。 十两一锭。 二伯娘血红的眼里挤出眼泪,顾不得多说就要往外冲:“快……快拿着银子去给我二妮抓药请大夫,快啊!” “人命关天的事儿,再耽搁就要死人了!” 谢五妮和谢小七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呆呆的满脸茫然。 谢锦珠一把拎住被门槛绊住差点摔了的二伯娘,半抓半扶地拎着人大步往外:“我跟你去找车,你在路上跟我慢慢说。” 大伯娘一句话没说得出,眼睁睁地看着谢锦珠扶着浑身发软的二伯娘走远。 等追出去的谢老太哭声渐远,大伯娘叹着气坐下说:“五妮,银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锦珠是怎么赚的,你们真的都亲眼看到了?” 谢五妮早就忘了哭的事儿,听到这话一溜烟跑到大伯娘的面前就开始叭叭:“娘,咱家小八现在可厉害了!” “她弄的那些黑疙瘩,就是那什么墨,一下就被方圆斋的老板相中了,一次卖了好多钱!” “那个老板还说呢,以后都跟她买,只要她做得出来人家都要,能赚好多好多银子!谢锦珠真的出息了!” 大伯娘听得一愣又一愣的,半晌后惊讶道:“是吗?” “锦珠这么有本事,那可真是太好了……” 谢五妮又是欢喜家里终于有银子了,又是担心谢二妮到底怎么了,缠着大伯娘就问个不休。 大伯娘推开她说:“我折腾一宿没合眼了,你们先看着,我去歇会儿。” 谢五妮还想追着问,被谢小七拦住了:“五姐,你让大伯娘歇会儿吧。” 她们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看二伯娘的状态就知道事情或许比她们想象的更糟。 这种时候,少说就是无错。 不如安心等着,帮不上忙至少也不添乱。 而与此同时,谢锦珠靠着砸钱的实力借来了村里唯一的一辆牛车,把二伯娘和谢老太都招呼到车板上坐好,自己抓着鞭子就驾车往前。 二伯娘还在哭。 谢老太气得戳得她额头:“别嚎了!” “你闺女现在躺着等你拿银子去救命呢!你只顾着嚎,谁去鬼门关把她拉回来!” 二伯娘这两天早就哭得丢了魂儿,死死地攥着手里的银子绝望道:“我苦命的姑娘……” “那丧良心的刘家!” “我姑娘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我……” “你别咒她!” 谢老太气得往二伯娘的胳膊上又是一巴掌。 二伯娘强行止住了哭声,看着驾车的谢锦珠,气得抬手就往谢锦珠的胳膊上拍:“都是你!” “全都是怪你!” “要不是你害的,我二妮哪儿会遭这样的罪!” 第十八章 打死这一家没良心的! 谢锦珠被抽得险些扭了方向,慌忙躲了几下冤得嗷嗷:“二伯娘你冷静点儿!” “我好端端的在家里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是怨我了?” “二姐她……” “要不是为了你,我二妮至于被婆家厌弃成这样吗?!” 二伯娘怒道:“就是为了给你凑银子,二妮跟婆家借了一大笔钱,结果她现在难产生不下来,刘家只说银子都被她挪给你了,不肯给她请大夫!” “不是怨你是怨谁?就是你害的!” 在扑杀至脸上的冷风中,谢锦珠脑中白光一闪再闪,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这具身子可能真的没那么无辜。 谢锦珠瞬间呆滞。 二伯娘哭声震耳。 谢锦珠也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谢二妮嫁进刘家生了两个儿子,现在难产的这个是老三。 之前两个儿子都生得很顺利,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错。 二姐夫喝多了回到家跟谢二妮起了口角,揪住老谢家的鸡毛蒜皮不放,两口子不知怎么说的就打了起来! 谢二妮先是得知弟弟变成了八妹,本来就受了刺激,再这么一折腾当即动了胎气,就要提前发动生产! 但这个娃怎么都生不下来,大人眼看着都要熬不住了。 刘家这才给二伯娘传了消息,谢家的几人急急地赶过去帮忙。 但拿不出银子,说什么都不好使啊! 二姐夫本来就在外头有了姘头,之前是盼着谢锦珠出息才装出个好样子。 现在谢锦珠不成了,他就盼着一尸两命呢! 只等着谢二妮死了,他好把自己的姘头往家里带! 二伯娘眼看着自己的闺女气息越来越弱,急得魂飞魄散。 可刘家却生怕谢二妮死了不好要账,抓住了谢二伯要钱,好说歹说都不愿先请大夫瞧瞧。 二伯娘说着再度呜呜哭出了声儿。 谢锦珠深深吸气,晦涩地挤出一句:“二伯娘,咱们现在有钱了。” 车板上传出的哭声微止,谢锦珠掷地有声地说:“不管是欠的,还是二姐用得上的,随便都拿得出来了。” “大夫奔着最好的请,抓药指着最好的开,二姐和孩子肯定不会有事儿的。” 二伯娘捂着脸说不出话,牛车碾过窄道飞快赶往目的地。 等谢锦珠一路疾驰带着大夫和好药都赶到刘家时,刘家正是闹得火热。 二姐夫是真的觉得谢二妮熬不过去了,一点机会都不肯错过,顶着一身酒气就喊:“还钱!” “必须先还钱!” 谢二伯担心屋里声音越来越弱的姑娘,又不想伤了跟女婿的和气,忍气吞声地说:“我们认账的。” “二妮拿回娘家的不管是多少,我们都……” “啊呸!” “你们是会认账的人?” 刘婆子气恼道:“一家子的搅屎棍丧门星,得了个假的孙子真当宝贝,连累得我们家都差点败了!” “谢二妮这几年从我家偷着拿了多少好东西,往娘家贴补了多少银子,你们真当我不知道?” “你家那个假儿子造的全是我家的!” 之前哄得好听,只说等谢家的状元公出息了就算是熬出头了。 可现在呢? 老谢家连个正根的儿子都有不起,一个绝户的亲家,哪儿有什么好攀扯的? 姓谢的这些人都不配进刘家的门! 谢小六昨晚就来照顾二姐,听到这话忍不住呛:“可二姐拿回去的东西,分明都是你们自己愿意的。” “你们之前也盼着沾光,嘴里总说锦珠的好,明明是……” 啪! 刘婆子一巴掌甩在谢小六的脸上,叉腰气急:“哪儿有你插嘴的地方?!” “你个下贱丫头……唉唉!” “哎呦喂!” “锦珠!” “你骂谁呢?” 谢锦珠一把拧住刘婆子飞起的胳膊,反拧到后腰逼得人咣当一下跪在地上。 在四周响起的惊呼声中,朝着她的脸上啪啪两个大嘴巴:“你再骂一句,再打一巴掌试试?!” 刘婆子被打得脑子嗡嗡作响,眼珠子都是直的。 其余人见状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谢锦珠一把将人甩开沉声道:“杵着做什么?” “叫大夫进去救人啊!” 二伯娘赶紧抓住了大夫往屋里顺,二姐夫却挡在门前喊:“不行!” “今天不把银子还了,我绝对不答应!” 谢二妮的死活不重要。 重要的是真金白银的东西! 二伯娘和王氏气得要去挠人却被一把推开,谢锦珠及时扶住差点摔倒的王氏,黑着脸往前:“你滚不滚?” 二姐夫红着眼喊:“你还当自己是读书人呢?傲个什么啊?” “你现在就是个过街老鼠,你……” “行。” 谢锦珠揉了揉手腕露出个笑,打断二姐夫的怒吼微妙道:“这可是你自己不让的。” 谢锦珠突然上前一把攥住了二姐夫的衣领,在此起彼伏的啊啊声中重重把人朝着地上砸了下去! 谢锦珠挡住二姐夫的拳头对准他的猪脸,狠狠向下咣咣就是几拳! “不让请大夫救命是吧?” “哎呦喂!” 谢锦珠呼呼又是几拳头:“你就盼着一尸两命是吧?” “我二姐和孩子今天指定能活,但你会不会死,全看你骨头够不够硬!” 王氏从屋里跑出来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啊这……锦珠你……” 刘婆子刚爬起来就看到儿子被打了,嗷嗷喊着就要冲过去:“挨刀剁的玩意儿!” “老娘跟你拼了!” “姓刘的你敢动她!” 谢老太拎着棍子横冲上去,挡在谢锦珠身后,朝着刘婆子就是锄地一挖。 “动我孙女儿一点肉皮,老娘砸了你的骨头来当孝敬!” 在场的都是女的,谢二伯一时无措拦谁都不好下手,急得转圈的同时听到谢老太喊:“老三家的快来帮忙!” “把这老婆子摁住,老娘要揭了她的皮!” 王氏看着柔柔弱弱的,踌躇不到一瞬就跑了过去:“好嘞!” “娘我来了!” 屋里,二伯娘把已经晕死过去的谢二妮暂时交给大夫,眼露凶光狠狠龇牙:“小六。” “走,跟娘干仗去!” 第十九章 先把你打死了,我再去认罪! 老谢家的人一开始根本没想动手。 为了不伤亲家间的和气,以及考虑到谢二妮以后还要在刘家过日子,一直忍气吞声。 直到谢锦珠抬手就是揍。 这下谁也不想忍了。 但凡能参战的全都一股脑挽了袖子,冲上来勉强分清楚敌我,咣咣就是捶! 二伯娘抬手气壮山河,啪啪就是大嘴巴子:“想害死我闺女,好把外头的贱人往里接?” “你做梦!” “老娘打死你!免得你如了意!” “哎呦喂……打死人了啊……” 刘婆子挣扎着爬出一只手,嘶声力竭地喊:“快来人啊!” “姓谢的一家要杀人了啊!” “别打了……你们快住手!” 产婆从屋子里冲出来,看着扭打得满地都是的两方人马,急得跺脚:“别打了生出来了!” 谢锦珠捕捉到关键词,一脚踹开被揍成猪头的二姐夫急忙问:“大人呢?” “我二姐咋样了?” 产婆一头的汗挂着,赶紧说:“活着活着,大的小的都活着。” “生了个闺女,你们快别打了进去瞧瞧吧!” 里头正生孩子呢,外头的娘家人跟婆家人打得不可开交。 等到娘家人走了,里头那个可咋活啊…… 产婆叹着气又劝了几句,看着唰唰冲进屋的二伯娘等人脑袋都大了。 可更麻烦的事儿立马就来了。 刘家村的村长带着人来了。 谢二伯脸色一变再变,下意识要上前赔笑解释,谁知却被人一把掀开。 村长往刘家的院子里一站,看着满地乱爬早已看不出人形的二姐夫,以及哎呦喊着救命的刘婆子,脸黑如墨。 这里是刘家村! 谢二妮只是个外嫁来的姑娘,她的娘家人合伙把刘家村的人打成这样,简直是无法无天! 二姐夫看到村长来了,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喊:“三舅爷,她们快把我打死了啊!” “欠我家的银子不还就算了,还打我和我娘!” “要不是你们来了,我们肯定就活不了了啊……” 二姐夫趴在村长的脚边涕泪横飞又哭又喊,跟着来的人当中有人怒道:“这也太不像话了!” “嫁出门的女儿就是泼出门的水,谢二妮已经是我们刘家村的人了,凭什么受这样的气?” “这是不把我们刘家村的人放在眼里!” “狗毛上蹦出来天大个虱子,怎么偏偏就你非要让人瞧得起?” 谢锦珠被急着冲进屋的人挤到了角落里,揉了揉手腕站出来说:“刘成他冷眼看着媳妇儿在鬼门关上踏步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说他的不是了?” 嫁出门的闺女怎么了? 就算是嫁了八回的,那也是活生生的人! 说话的人被呛得脸色扭曲,瞪着谢锦珠就骂:“这是刘家的事儿,哪儿有你插嘴的份?” “一个不知轻重的黄毛丫头,你还真当自己是个男的了?” “不是男的怎么了?” “你是个男的,我怎么没见你长了翅膀上天呢?” 谢锦珠把试图拉住自己的谢小六拉到边上,要笑不笑地打量着刘成:“上天你是不行了,我送你下地狱啊。” “你不是顶天立地当家做主的大男人吗?跟个癞皮狗似的趴着哭什么?” “起来跟我接着打啊。” 她今天不把这个混账东西揍得见太祖,都对不起刘家的祖宗! “放肆!” 村长忍无可忍地怒道:“这里是刘家村!你……” “你也说了,这里只是刘家村!” 谢锦珠一肚子的火找不到地方撒,一开口语气实在不好:“区区一个刘家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大的地方,能让你们傲成这样呢。” “怎么,这里难不成是什么法外之地?你们刘家村的杀人就不用偿命?” “你……” “我怎么了?” 谢锦珠冷眼看着护住刘成的人,抱着胳膊冷笑道:“打他怎么了?” “刘成差点害死我二姐,我今天就是把他剁碎了扔出去喂狗,那也没人能挑我的理儿!” 刘成似乎是不敢相信谢锦珠这么嚣张,气得指着谢锦珠的手直哆嗦:“你……你简直狂妄!” “谢二妮是我花了银子娶过门的人,她就是真的死了,那也不是我的错!” “杀人是要偿命的!你别以为自己读过书当过几年假男人,你就……” “是,我是读过书。” 谢锦珠一把钳住刘成的手指头,在刘成杀猪似的惨叫中微妙道:“怎么,你要去衙门状告我,准备请我帮你写诉状?” “啊……” “再叫舌头给你拔了!” 在刘成惊恐的眼神中,谢锦珠一把扔开烂泥似的人,脚下勾了个破凳子咣当就原地坐下,挡在门口字字清晰地说:“我今天就在这儿守着。” “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刘家村的人到底能猖狂到什么程度,又要怎么找我二姐的麻烦!” 谢锦珠的动作实在太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等谢二伯终于回过神来,谢锦珠已经凭借一己之力快把村长等人气撅过去了。 谢二伯生怕自己的闺女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强行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去扶刘成:“姑爷,话不是这么说的,二妮她……” “你别跟我废话!” 刘成一把掀开谢二伯,恼道:“我要去报官!” “报官说你们杀人!” “姑爷,这……” “老东西你滚开别碰我!” 刘成被村里的人扶起来,恶狠狠一把推到谢二伯的身上:“你们都给我等着!” “我……我啊!” “锦珠快住手!” “二伯你让开。” 谢锦珠抓住刘成的手腕在一片惊呼之中,啪叽一下扔破豆腐似的朝着边上猛砸。 刘成挣扎的手直接扭曲被卡在了腰后,大脸杵进泥地里惨叫都变了形:“救……救我……” “谁都救不了你。” 谢锦珠一脚踩在刘成的后脑勺上,彻底踩断刘成的求救的同时,冷冷地看向惊呆了的众人:“好哇,那就报官。” “在去衙门之前我先一次打死你,等到了衙门,我再对着你的尸体认罪。” 村长活见鬼似的瞪着谢锦珠:“你是不是疯了?” “杀人是要……” “我打死的我去偿命,不碍谁的事儿!” 谢锦珠不屑冷呵,讥诮道:“但只要是我还活着,他不给我二姐跪下磕头认错,他就别想活!” 第二十章 去跪着给我二姐道歉,懂吗? 刘成是个人尽皆知的大废物。 他还欺软怕硬。 在原主的秘密没被曝光之前,刘成一直盼着原主能飞黄腾达,自己身为姐夫也能一起得道升天。 为此甚至不惜各种讨好原主,对岳家各种阿谀奉承。 甚至他当初下定决心娶谢二妮过门时,图的也是这个,因为原主是十里八村少见的被送进书院的人。 谢二妮的确是往娘家送了很多东西,也贴补了不少银子,可那都是刘成自己愿意的。 刘成自己生怕沾不上原主的光,把狗腿演绎到极致。 但也没耽误他鬼混。 谢锦珠想起自己听到的内容就来气:“长得狗嘴尖牙两边冒的,居然还敢背着我二姐在外头养姘头?” “二姐夫,你能耐不小啊。” 养就算了,毕竟这个大背景下,三妻四妾都是常态。 可为了把姘头接进门,故意耗着想把谢二妮耗死,这还是个人能做出来的事儿? 谢二妮嫁进刘家四年,前头还有两个孩子呢。 刘成决定要耗死谢二妮之前,他想过自己和谢二妮的孩子吗? 打死他都不出气! 谢锦珠的话声不大,但踩着刘成的脚一直没松开,表情也森冷得让人心头发寒。 跟着村长来的人挺多,跟刘成沾亲带故的也不少。 但这么多人围着谢锦珠,愣是没一个敢动! 刘家小院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事态闹得更不可收拾。 村长狠狠咬牙:“你说的姘头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但你打人是有目共睹的。” “刘成他老娘自己亲口说的好吗?怎么就是子虚乌有了?” 这都是刘婆子说了,二伯娘转述给她听的,绝不会出错! 谢锦珠又踹了刘成的背一脚,剜了一眼刘婆子把人吓得后退,微妙道:“村长,你是刘成的三舅爷,帮亲不帮理也不奇怪。” “可你总该为刘家村的其余后生多想想吧?” 谢锦珠掸了掸指尖慢悠悠的:“我二姐今天也就是福大命大活下来了,可她要是不幸真的死了呢?” “传出去就是你们刘家村的人谋害原配发妻,为了个外头见不得人的女人,不惜害得一尸两命。” “这话传出去,哪儿来的傻姑娘还愿意往你们村里嫁?” “还是说……” 谢锦珠古怪道:“你们村里的这么多后生都是不怕这个的,也不打算从外头再娶媳妇儿了?” 一村大多数人就是一族,而族内可通婚的有限,必须跟别的村寨通婚嫁娶,这是繁衍生息的常态。 但嫁娶之前也是要互相打听的。 男方打听女方在娘家是否贤德,手脚是否勤快。 女方也要打听男方的家境状况,以及家风是否和睦。 一旦从刘成这里坏了根,传出去的话不好听就罢了,真的影响到其余人,那才是真的要了大命! 谢锦珠冷眼看着这些人的脸色从愤怒变成动摇,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人性如此。 祸不涉自己时,总有理中客的道理。 可一旦涉及到自己了,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谢锦珠嗤笑出声:“总而言之,我今天就是打他了。” “我也奉劝各位一句,不要觉得谢二妮娘家没了弟兄,就没人给她撑腰,也少打欺负她的主意。” “谢家还有人活着在喘气呢,谁都不能欺负她!” 过不下去了可以和离,但谁也不能想害谢二妮的性命! 谢锦珠果断到惊人,好赖话都在她的嘴里说了一通,别人愣是找不到插嘴的余地。 刘婆子见状急得不行:“不成啊,她这么打我儿子,我……” “她说的姘头是真的?” 村长突然问:“还有,你们真的故意拖延了不许请大夫?” 刘婆子眼神闪烁:“没……没有的事儿!” “我们就是没钱了,这才……” “我家都把银子凑来了!” 谢二伯终于愤怒出声:“请大夫的银子都凑来了,大夫也请到家门口了,她们非说借他家的银子没还请,堵住门不让进去救命!” 他们一家来好说歹说,只想先救人,二伯娘差点都要给刘成跪下了。 可刘成就是一口咬死了不还钱不行。 如果不是刘家母子太过火,拿谢二妮的命要挟着谢家人还债,哪儿至于会闹到这种境地? 村长没想到真的出了这样的事儿,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杵,气得转身就走:“我们走!” 刘婆子大急:“村长啊?他二伯公!” “你们这就走了,我们母子可怎么活啊?” 被刘婆子抓住的人用力一甩手把人震开,四周看笑话的人也是唏嘘不已:“干的什么事儿啊?” “你们想害死人家的闺女,挨一顿打怎么了?” “这不也没打死,还能喘气儿呢吗?” “哈哈哈……活该!” “就是该的!” 围观的村民哄笑出声,谢锦珠把刘成踹得咸鱼似的翻了个面,低头要笑不笑的:“二姐夫,你还要报官吗?” 刘成没想到村里的人一个都不帮自己,这会儿已经吓破了胆儿,哆哆嗦嗦的裤子莫名就湿了。 谢锦珠嫌弃地皱眉,笑眯眯的:“放心哦,我跟你不一样。” “我不会真的把你打死的。” 刘成如蒙大赦的疯狂点头,颤颤巍巍的:“小舅子你……不不不。” “八妹,我就知道你是念着姐夫的好的,只要你……” “我跟你可没什么好说的。” 谢锦珠缓缓站直了,看着死狗似的刘成一字一顿:“去跪着给我二姐道歉,懂吗?” “她要是不原谅你……” 谢锦珠意味深长地露出个笑,龇出人畜无害的大白牙说:“反正呢,是否放你一马,是我二姐的事儿。” “不过我明着告诉你,我可以打你很多次。” “从今往后,只要让我知道我二姐在你家受了半点委屈,又或者是你跟什么见鬼的姘头再闹出什么笑话,我就找你算账。” 一次打不服就打两次。 三次打不服干脆就直接打死。 她今天既然是撸袖子动了手,就不可能给谢二妮留隐患。 刘成服气也好,不服也罢,既然是他先做出对不起谢二妮的事儿,往后就必须把尾巴夹好了! 刘成生怕再挨打想也不想地使劲儿点头。 刘婆子见状知道闹不过了,一脸绝望瘫在地上嚎啕大哭:“天爷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怎么就让我老刘家摊上这么个……” “嘿。” 谢锦珠朝着刘婆子抬了抬下巴,在对方戛然而止的哭声中微笑道:“我这人老少都打,不分男女的。” “刚才没顾得上你,你现在是皮子痒吗?” 刘婆子吓得抽了个嗝,双手捂住嘴不敢出声。 谢锦珠心满意足地踹了刘成一脚:“滚吧。” 刘成屁滚尿流地爬了起来,屋内的谢家众人表情呆滞地看着彼此,完全不敢相信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谢二妮虚弱得喘气都不顺,挣扎着抬起眼皮艰难地说:“这还是咱家小八吗?” “咱老谢家,能出个这么有种的人???” 第二十一章 知道护犊子了,比之前强! 刘家的破院子里来帮忙的人鸟雀散尽,看热闹的围得水泄不通。 狭窄的土墙茅屋内,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谢二妮已经昏睡了过去。 谢家其余人也没了之前拳打四方的彪悍霸气,全都呆愣愣地看着进来的刘成。 谢锦珠就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刘婆子看着这个煞神,连哭都只能捂着嘴不敢大声。 刘成浑身发软地走进来,颤颤巍巍地站定。 谢锦珠微妙地嗯哼一声。 咣当一下,刘成双膝跪地扬起自己肿如猪头的脸,痛哭道:“孩儿他娘,我知道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快让她住手吧,再打下去咱家的三个娃就要没爹了啊……” “真不能再打了啊……” 再让谢锦珠抓住,他就真没法活了! 求饶一旦出口,剩下的保证赌咒发誓就是信手拈来。 谢锦珠冷眼看着指天画地的刘成,眉心拢出了不耐的褶皱。 刘成这个样子…… “算了。” 二伯娘红着眼咬牙:“二妮刚捡回一条命,现在也听不见他说的这些浑话。” 大夫说了,谢二妮多亏了是命大,否则真的拖到现在,只怕早就没气儿了! 这人进来连谢二妮是否醒着都不愿意问,这样的磕头认错拿来起什么用? 刘成如蒙大赦要爬起来。 谢锦珠眯起眼慢悠悠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坐月子了,二姐夫就没准备点儿什么给我二姐补身子?” 刘成窝窝囊囊的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那……那让我娘给她蒸个鸡蛋?” 鸡蛋这样的好东西,谢二妮平时可是一口都吃不上的! 谢锦珠呵了一声,转头看向院子里的鸡圈,手腕一动嘎嘣脆响,每响起一声都像是鞭子抽在刘成的身上。 谢锦珠:“我能把你捶成个蛋。” 刘成脚下一软差点又跪了下去,这会儿也不装傻了赶忙说:“鸡……杀鸡!” “我家还喂了十几只鸡呢,我现在就去杀了炖汤给二妮补身子!” 眼见刘成屁滚尿流地滚了出去,谢锦珠慢悠悠地跟上去:“杀,我看着你杀。” “我二姐月子里但凡少吃了一只鸡,我就来揭了你的皮。” 刘成提刀烧水拔毛一气呵成。 刘婆子已经哭得都没劲儿了,坐在地上守着一堆鸡毛抻长了脖子哽咽。 谢老太确二妮和孩子都稳当了,扶着腰走出来:“锦珠啊,咱们该回去了。” 刘家地方不大,根本不可能住得下她们这么多人。 更何况出嫁的姑娘坐月子,娘家人也没有在这里久留的理儿。 谢老太说完又对着二伯娘说:“你就不跟我们回去了,带着小六再陪二妮两天。” 别人是怎么说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家的孩子好好的。 二伯娘用力一擦眼泪,横了刘婆子一眼使劲儿点头:“老太太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有我这个当娘的在,谁都别想委屈我闺女!” 谢老太这才安心了,看到走到自己面前的谢锦珠心情复杂。 当小子养的时候吧,软软弱弱的,只敢在家里冲人撒泼。 这怎么当姑娘养了,又彪得让人心尖子打颤颤。 这孩子到底是咋回事儿? 谢锦珠被谢老太的眼神看得有些奇怪,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怎么?” 谢老太百感交集:“没,没什么。” 总归是知道护犊子了,比之前强! 二伯娘最激动,一把拉住了谢锦珠就重重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 “不愧是咱家的姑娘!” 今天要不是谢锦珠,那就麻烦大了! 二伯娘敢爱敢恨得很,当即就拍着胸口保证说:“从今往后,二伯娘保准不训你了,我也不许谁说你!” “你就是二伯娘心尖子上的肉了,我肯定护着你!” 谢锦珠好笑得不行,在二伯娘再度豪言保证前,凑在二伯娘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二伯娘的表情一愣又一变,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这样能成?” “他们会不会……” “他们不敢。” 谢锦珠直白道:“二伯娘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照顾二姐和孩子,银子咱们不缺,揍人的拳头咱们也不缺。” 谢二妮的腰杆子要多硬就可以多硬。 至于刘成口口声声说的欠债,这账的确是要算,但也要等到谢二妮养好了身子出月子再算。 二伯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谢老太和王氏就在一旁看着,等终于都交代好了,一家人迎着路人怪异的眼光一路驾车出了刘家村。 王氏看看谢老太又看看谢锦珠,迟疑了半晌小声说:“老太太,银子都是从哪儿借来的啊?” 不怪王氏多想,主要是老谢家是什么情况,他们每个人都一清二楚。 刚才大夫大笔一挥,开出的药方一副高达三百文,二伯娘眼也不眨地就要了一个月的量。 可二伯娘只是回家了一趟,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谢二伯也叹气道:“是跟谁家借的?说没说什么时候还?” 救人的时候,人命为大,别的什么都顾不上想。 可现在人保住了,就该愁别的了。 谢老太表情古怪,半晌后冲着谢锦珠努努嘴:“回家说,根儿在这儿呢。” 不知情的人发愁着债务的问题,一路到了家门口。 等谢锦珠去还骡车的间隙,谢老太就把卖墨的事儿说了。 谢锦珠踏进家门的第一步就感觉到了不对。 非常不对。 谢锦珠飞快环视一圈,迅速把先跨进家门的左脚往后撤,站定了做好随时跑路的防备姿态,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二伯,你们都拿着刀干什么?” 她只是出去还个骡车而已,又出什么要命的事儿了? 一个个的都手持扁担带柴刀,就连平时懒得搭理她的谢小七都手里拿了一圈麻绳。 所有人都眼底冒光,杀气腾腾。 他们是终于想通了,想在今天就把她剁了清理门户吗?! 谢二伯歘的一下站起来,攥着柴刀朝着谢锦珠大步飞奔过来:“咱们现在就……” “别过来啊。” 谢锦珠赶紧后退:“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刀放下,你……” “你这脑子里琢磨啥呢?” 谢五妮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抡圆了胳膊给了谢锦珠一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没人想把你当柴火劈了。” 谢锦珠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下一秒就被谢五妮抓住了胳膊:“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松林!” 第二十二章 孩子想吃口好的! 谢锦珠做的那个墨太值钱了,一次就能赚到全家十年都赚不到的钱。 有了这么好的活路,那当然是要全家一起甩膀子开干啊!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推开谢五妮,指了指西沉的日头:“咱要不改天呢?” 现在赶着去松林,到的时候天都黑了,去了也是白去。 沉浸在发家致富中的众人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勉强止住出门的脚步,但想到赚钱的事儿还是忍不住乐。 谢锦珠突然往家里扒拉了一笔巨款,跟天降之喜没区别。 谢二伯和回到家的谢大伯谢爹一起,关上门算明天就能去还的债。 谢锦珠拿出了一百两银子让他们商议还债,剩下的留着当作本钱。 她懒得听还债这种会让自己心塞的细节,拿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收拾制墨的小东西。 反正一百两足以覆盖谢家目前的债务,还了甚至还能有几两的盈余。 她承诺过的已经做到了,剩下的不需要她操心。 谢五妮也不去帮忙做饭,蹲在谢锦珠的身边掰着手指头说:“这简直是一本百利的好买卖,咱家真的要发财啦!” 谢锦珠冷静地提醒:“是一本万利。” “嘿呀你别管,反正就是值钱!” 谢五妮美滋滋地盘算着有钱了能干什么吃什么,无奈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几次好的,最后只能想着蒸鸡蛋羹的滋味哧溜口水。 谢五妮凑上去戳了戳谢锦珠:“你去跟奶奶说,你想吃鸡蛋?” 谢锦珠:“……” 谢锦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平铺直叙:“我想起来了。” 在原主女扮男装的秘密曝光之前,谢五妮对她一点都不彪! 谢五妮为了能从原主的嘴里分一口好吃的,谄媚讨好无所不用,她拍原主的马屁最六! 谢五妮莫名其妙的:“你想起来什么了?” “奶奶最心疼你,你想吃的话,奶奶肯定舍得的。” 谢锦珠一言难尽的:“五姐,你是不是高兴糊涂了?” 谢老太喜欢的是孙子,关她谢锦珠什么事儿? 她这时候冲进去说想吃鸡蛋,谢老太能撅了她的嘴掰断她的牙! 谢五妮一时恍惚,却还是被馋虫勾得不死心,蠢蠢欲动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因为我不想吃鸡蛋。” “啊?” 谢五妮茫然地张大了嘴:“那你想吃啥?” 谢锦珠缓缓放下手中的鹅毛,意味深长地看向那只拴住一只脚,正在悠闲溜达的大母鸡。 谢锦珠口出狂言:“我想吃鸡。” 是真的很想吃肉! 谢锦珠被野菜羹磋磨出的沧桑无处可说,又累又饿地抽了抽鼻子,可怜巴巴的:“咱们把那只鸡炖了吧。” 谢五妮瞬间就不馋了。 杀鸡吃肉? 这是真的要发疯不过了吗?! 可不等谢五妮谴责出声,谢锦珠就转头冲着屋内喊:“老太太,咱们把这笨鸡宰了吃肉吧!” 谢五妮惊恐万状地往后退,连忙摆手:“不是我撺掇的,我没……” “孩子想吃口好的!” 谢锦珠随手抓起根小棍子咣当敲碗边,苦哈哈地看着黑脸开门的谢老太,掷地有声:“肉!” 都赚钱了,债也马上还完了,凭什么不让吃肉啊? 那鸡长得这么丑,炖了不知道多香,吃一口怎么了啊啊啊! 要不是现在进城太远,谢锦珠立马就要去下馆子! 谢老太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谢锦珠:“你就那么没出息?馋虫都压不住?” “知道一只下蛋的母鸡多值钱吗?这是拿来吃的?” 谢锦珠木着脸把碗敲得邦邦响,谢老太直接气笑了:“吃吃吃,瞧你那么没出息的样儿!” “不许敲碗了,那是叫花子干的!” 谢锦珠心满意足地放弃了敲碗抗议,心说为了一口肉我都卑微成这样了,跟叫花子还有什么两样? 不过能吃肉还是很值得让人开心的。 肥得短腿大翅的大母鸡在夜幕彻底到来之前,揣着熬一锅好汤的决心毙命。 谢爹动作利落地把鸡毛褪干净,洗干净的大肥鸡被放在砧板上刀起骨肉割离,飞溅到边上的一点儿肉沫子都不能浪费,被王氏仔细捡起来又放进了碗里。 只是在下锅开炖的这一步,谢锦珠赶紧跑过去拦住:“就这么炖啊?” 血不滋啦的也不再洗洗,也不焯水去腥,不干炒一道肥油,直接下清水锅熬? 王氏理直气壮的:“是啊。” “咱家不一直都是这么做饭的吗?” 穷困人家在吃食上主打活命为主,不带任何技巧,也没有花里胡哨的调料。 王氏虽然在县城里的小饭馆帮厨,可厨子的手艺都是祖传的,绝对不许任何人偷看。 所以这个号称全家厨艺最好的人,其实厨艺也很粗糙。 谢锦珠深深叹气后果断挽起了袖子:“算了,我来。” 这是她变成谢家这个吸血虫后吃的第一顿好的,不能太对不起这只赴死的鸡。 王氏惊讶不已,失笑道:“你打小就没挨过灶边,你哪儿会做饭啊?” 大伯娘也忍着笑:“别胡闹,你娘做的就是最好的。” 谢锦珠啧啧两声决定露一手,看到谢锦珠拿起锅铲的架势,王氏和大伯娘都呆住了。 这不声不响的,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谢锦珠张嘴就来:“没吃过猪肉,我总该也见过猪跑啊,看别人做得多了就会了。” 切块的鸡肉先冷水入锅,焯出血沫子再全部捞出。 把鸡肚子里掏出来的一小碗鸡油全都倒进烧干的锅底,随着滋啦的爆响,空气中弥散开的就是浓浓的油香。 等肥腻腻的鸡油炸得差不多了,把沥水后的鸡肉倒进去干炒,全程唯一的配料就是一块姜。 锅中的鸡肉翻炒出金黄色,谢锦珠沿着锅边倒进去热水,再把盖子焖上,搓着手喊:“山栗子呢?” “我那天还看到老太太晒了,在哪儿呢?” “俗话说炖鸡没板栗,吃肉也没趣!” 谢老太听到这谬论气得竖眉毛:“就你会吃。” 嘴上这么说,谢老太还是没绷住脸上故作的气恼,去把珍藏卖钱的山栗子拿了出来。 山栗子剥壳拍扁,淘洗干净一股脑倒进炖鸡的大铁锅,没多久就冒出了一股香浓的甜香。 所有人都控制不住馋虫眼巴巴地望着,谢锦珠把灶里的柴捡出来一些,小火慢炖的同时唏嘘道:“要是再有些白面做成饼子就更好了。” 白面饼子泡了肉汤,松软弹牙怎么吃都香。 谢五妮没吃过那么稀罕的东西,咽了咽唾沫:“真那么好吃啊?” “当然了。” 谢锦珠刻意逗她,慢悠悠的:“先来一碗浓浓的鸡汤,时不时还能咬到炖得软烂的山栗子肉,又甜又软烂,浑身都热乎得发烫。” “喝完了汤,再来一块炖得软乎乎的鸡肉,轻轻一口就咬下来了,随便一嚼就能下肚,吃一口还想第二口。” “等肉吃得差不多了,就来块白面饼子,饼子蘸了鸡汤和碗底的山栗子碎,那一碗下去简直……” “吃饭了。” 王氏艰难地压住笑戳了戳谢锦珠,揭开锅盖喊:“都快过来,吃饭了!” 第二十三章 她卖了我的小六! 谢家多年来难得一饱餐,一整只大母鸡吃得连汤渣都没剩下,碗不用下水洗都被刨得锃亮。 吃饱喝足谢锦珠就被驱离了厨房,听着谢大伯他们盘算明天去还债的事儿,打着哈欠进了屋。 债还清了,今晚的氛围也很好,她往后在这家里应该不用特意夹尾巴做人了吧? 谢锦珠心满意足地躺下,心想真好啊,这日子也是有盼头了…… 迷迷糊糊间夜色悄然滑过。 谢锦珠还沉浸在自己翻身重新做好人的美梦当中,紧闭的大门突然被砸响,女声愤怒高昂:“谢锦珠你给我滚出来!” “小畜生!” “这就是个畜生!” 谢锦珠猛然惊醒,还坐在床上回魂,王氏就挂着泪跑了进来:“锦珠!” “你到底都干了什么啊?” 谢锦珠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她从昨天晚上进屋就没出去过,她能干什么啊? 王氏紧紧地抓住谢锦珠的胳膊,一开口眼泪就急得往下掉:“你怎么能……” “二伯娘你冷静点儿,先别……” “滚开!谁都别拦着我!” 二伯娘提着柴刀狂冲进屋,因为动作太大甚至把谢小七掀到了地上:“我今天就要剁了这个丧良心的!” “我要拿她的命……” “闹啥啊?” 谢老太跑过来急道:“老二家的你又怎么了?” “一大早好端端的,你不在刘家照顾二妮,来闹什么闹?” 谢老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张开胳膊挡在谢锦珠的面前,着急道:“你又干啥招惹她了?”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怎么昨天还再三夸好的,今天就要提刀索命了呢? 谢锦珠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推开被子被气得冷笑:“我哪儿知道啊?” “我都没出门,二伯娘进来就是喊打喊杀的,我……” “你还敢说自己不知道!” 二伯娘尖锐地打断谢锦珠的话,在谢锦珠反驳之前怒出了哭腔:“你把我的六丫头卖了,你还敢装!” 正在阻拦劝架的人闻声狠狠一顿,活见鬼似的齐齐看向谢锦珠。 谢锦珠脚下踩空似的心里咯噔巨响,下意识的:“我怎么可能会……” “人都找到刘家去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就是你干的!” 二伯娘气得连手中的柴刀都握不住,咣当一声任由柴刀跌落在地上,张嘴就哭了:“你怎么敢的啊?” “你真就一点儿良心都没长吗?” “那是我亲生的闺女,是你叫了那么多年的六姐,小六到底是哪儿对不住你?你凭什么把我的女儿卖了啊!” 卖了? 谢锦珠把谢小六卖了?! 在场的人在剧烈的恍惚后急于求证,谢小七冲上来抓住谢锦珠的脖子狠狠地晃:“谢锦珠你说话啊!” “你快跟二伯娘说不是你干的,你说你没做这样的混账事儿!” 庄户人家过日子向来艰难,谢家更是难上加难。 可就是家里的生计再难,也从来没人动过卖了自家孩子的念头。 谢锦珠怎么敢的? 谢小六是她六姐! 哪怕不是一个娘生爹养大的,可那一笔也写不出两个谢字,谢锦珠怎么敢做这样的事儿! 王氏也哭着喊:“你快说啊!” “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你六姐自小就护着你,那么好的孩子,你怎么……” 王氏彻底哭得说不出话了。 谢小七难以置信地看着谢锦珠,所有人的心都在一沉再沉。 谢老太心焦地推开挡在前头的人,颤抖着手拉住谢锦珠:“孩儿啊,你跟奶奶说实话,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你先跟奶奶说啊!” 谢锦珠两眼发直地看着围在屋里的人,伴随着脑中闪过的片段,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冰窟窿里洗涮了一通,遍体都是刺骨的寒意。 她是没干这丧尽天良的事儿。 可是…… 原主干了啊! 那个狗东西见钱眼开,把谢小六卖了十两银子…… 之前谢锦珠一直不愿回想原主的手中造过多少孽,可现在她想起来了…… 谢锦珠表情艰涩,在二伯娘和王氏的哭声中,艰难地动了动嘴皮:“我……” “我要是说其实不是我想这么干的,有人信吗?” 这都是原主谢金柱干的,真的跟她…… “你说什么?!” 谢小七猛地抬高嗓门儿:“谢锦珠!” 谢老太突然用力一头撞在谢锦珠的身上,把谢锦珠撞得向后一倒的同时,哭道拿手拍她:“你就是个遭劫的糊涂东西!” “老谢家究竟是造了多少数不清的孽,怎么就摊上你了!” 好不容易熬着到了现在,好不容易能看见点儿奔头了,谢小六居然被卖了! 谢小六是老谢家的闺女,就算是养不活了一把掐死,也断然没有卖了的理儿! 谢大伯带着谢二伯和谢老三挨家挨户去还债了。 大伯娘拉这个也不对,劝那个也不是,急得原地转圈:“先别哭了,赶紧说清楚小六是被卖哪儿了啊。” “问清楚去向咱们赶紧想法子把人赎回来,也免得……” “你问她!” 二伯娘狠狠磨着牙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朝着谢锦珠扑了过去:“杀千刀的你敢卖我的小六,我跟你拼了!” “我要杀了你!” “翠红楼?!” 待着愤怒的疑声原地炸响,谢锦珠被刺得恨不得打个地洞把自己囫囵葬了。 二伯娘哭声震耳:“这个小畜生,她是奔着要我六丫头的命来的啊……” 翠红楼是什么地方? 那是寻花问柳的腌臜去处! 谢小六被卖进了翠红楼就等于是没法活了,这把抹脖子的刀是谢锦珠给的! 谢大伯和谢二伯同时青了脸。 谢爹沉默着挽袖子,抓起地上的扁担就说:“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 “我今天索性把你打死了,也免得你接二连三给家里人招祸!” 他还以为谢锦珠改了,盼着她以后能活出个人样了。 可结果呢? 谢锦珠非但没改,她还变本加厉了! 卖姐姐这样的事儿都做得出来,还要谢锦珠活着干什么! 谢锦珠能一脚把刘成踹飞,但她不能跟谢爹动手。 原主遭雷劈的事儿做了一箩筐,她是真的不敢再添砖加瓦了。 谢锦珠狼狈地避开谢爹抽来的扁担,上蹿下跳地躲开哭丧着脸喊:“先别哭也别急着打啊!” “我去赎!” 第二十四章 放谢小六走,我来 谢锦珠双手抓住谢爹挥来的扁担,掷地有声:“六姐是被什么人带走的?我现在就去……” “你以为拦得住赎得起,我会眼睁睁地看着我闺女被人抢走吗?” 二伯娘一头冲过来把谢锦珠撞了个趔趄,哭着说:“二百两!” “足足二百两银子!” “咱家哪儿来的二百来去把小六买回来?!” 谢锦珠一听这数心跳就漏了一拍,错愕道:“怎么会是二百两?” 原主卖的分明是十两银子,多出来的这一百九十两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二伯娘见着谢二伯就是见到了主心骨,在一家人赶着去翠红楼的路上,终于在哭诉的间隙把事情说清楚了。 对方是直接冲到刘家抢人的。 来人是一个壮实婆子和三个壮汉,进了门直接举出了卖身契,指着上头的谢小六的名字,问准了就要动手抓人。 二伯娘和谢二妮当然不答应。 只是对方来势汹汹,刘成母子先是一惊,紧接着乐得看谢家的笑话,只在一旁看着也不见帮帮忙。 二伯娘和谢二妮实在抵挡不住,跟对方撕扯半天,最后还是只能被迫看着谢小六被带走。 而对方带走谢小六之前也放了话:如果想把谢小六赎回来的话,就要准备二百两银子,以及拿上当时卖人时签字画押的另一半字据。 但家里已经没钱了。 今天一大早还债就出去了九十六两,谢二妮的身上花了些,谢锦珠留着当本钱的也只不过几十两。 谢锦珠也拿不出另一半字据。 原主手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 谢锦珠脑中飞快掠过杂念,看向二伯娘说:“对方除了这些话,就不曾说别的了?” 二伯娘现在恨不得龇牙一口把谢锦珠咬死,一开口就是恨恨的:“难不成你还有脸说我是污蔑你的?你……” “我没说你是污蔑,但这银子的数不对。” 谢锦珠强行咽下一口背黑锅的老血,咬牙道:“卖的时候说的是十两,不是二百。” 她能想得起的细节非常断续,也很模糊。 但谢锦珠确定原主没拿到那么多银子。 二伯娘闻声愣愣的:“那咋会说是二百两?他们……” “是十两的话,小六就有救了啊。” 谢大伯飞快地说:“十两银子咱们还得起,哪怕是三十两也行。” 他们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一定要把谢小六赎回来! 在谢爹看向自己时,谢锦珠果断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掏了出来,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把六姐赎回来的决心。 谢锦珠身上的,加上全家人凑出来的,足足有四十八两银子。 二伯娘双手捧着钱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又是要哭又是要笑:“有了这钱,我是不是就能把小六带回家了?” 她的小六从小就胆弱,跟人说话都不愿意大声。 这样的好孩子被卖到了翠红楼那种吃人的地方,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谢二伯努力控制住想杀人的念头,死死地咬着牙说:“会的。” “小六刚被带过去,咱们只要拿着银子去了,小六就能跟咱们回家了……” 谢大伯也在出声宽慰,谢爹则全程都没脸接话。 等二伯娘的哭声稍微止住,谢锦珠看着近在眼前的翠红楼,心底却无端冒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感觉这钱可能不太够。 按谢大伯的安排,本来是不打算带谢锦珠一起去的。 不管谢锦珠再行事混账,她到底是个姑娘家,翠红楼这样的地方稍微沾染一点都是在坏名声。 可谢锦珠却走在前头:“大伯,祸是我闯的。” 这里不是个好去处,老谢家都是些本分人,进去了说不定会出什么岔子。 她要自己去。 谢大伯看了谢锦珠一眼,索性说:“罢了。” “那就走。” 他们来得很快,此时距离谢小六被强行带入翠红楼刚过去一个时辰。 前去抓人的婆子出来了,二伯娘激动地指着她说:“就是她!” “小六就是被她带走的!” 婆子拿着帕子在嘴边一掩,皮笑肉不笑的:“哎呦哦,这位说的是什么话?” “咱们楼子里历来讲究的都是个你情我愿,可从来不干强买强卖的事儿。” 婆子轻蔑地扫了谢家的众人一眼,讥诮道:“只是进了翠红楼的人,生死都是我们的人了,也不是你们该来说的。” “你……” “我们是来赎人的。” 谢锦珠拦住情绪失控的二伯娘,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谢金柱真的是个畜生,一字一顿地说:“谢家谢小六,就是你们刚刚从刘家村带回来的姑娘。” “我们现在要把她带走。” 婆子没想到谢家凑钱这么快,意外道:“二百两带来了?” 谢锦珠单手扶住险些瘫软在地的二伯娘,冷声道:“银子不是问题,我要先见到人。” “把人带出来,还有我要看你们手中那份卖身契的押据。” 谢锦珠能接受价格的涨幅,但此时对方说出的数字属实过分。 可对方一口咬定二百两,显然也不可能是凭空捏造出来吓唬人的。 问题很有可能就出在卖身契上。 婆子眯着眼打量谢锦珠没动。 谢锦珠挑眉道:“谢小六是我六姐,比我稍大一点儿,但她好像没我漂亮。” 在场的人听到这话纷纷一愣。 婆子更是失笑道:“你到底是个男的还是女的?怎么穿着男人的衣裳,却……” “我当然是女的。” 谢锦珠抬手解开头上的男子发带,任由一头泼墨似的长发滚落在肩后,拿起凉茶打湿了手中的帕子,胡乱擦去脸上故意弄出来的痕迹,要笑不笑地对着婆子说:“你们想要漂亮的话,谢小六差我很多哦。” 原主虽然是被当成儿子养的,但从小就粉雕玉琢的精致非常。 谢老太从小总夸自家福气好,求得菩萨保佑赐了个金童,然而实际上可能不是金童,而是玉女。 谢锦珠脸上灰扑扑的东西被擦掉,白皮细嫩得都晃人眼睛。 明眸荡漾红唇精致,活脱脱的个美人就在眼前。 婆子一时看呆,谢锦珠直接说:“把谢小六带出来,我见过我说的东西以后,咱们可以坐下来谈。” “如果我在说定的期限内拿不出银子,那卖身契的内容大可对换一下。” “放谢小六走,我来。” 第二十五章 怎么,我这张脸不配? “你是不是疯了?” “谢锦珠你还想好好做个人吗?!” 趁着翠红楼的人去把谢小六带出来的间隙,二伯娘狠狠一巴掌拍在谢锦珠的胳膊上,气得眼泪直往下掉。 “咱们是来带小六回家的,你多事儿做什么?” “咱家是安分过日子的清白人家,列祖列宗都丢不起这样跌了八辈的人!” 谢锦珠是老太太心尖子上的人,谢小六也是她的命根子。 再是混不吝的也是自己家的姑娘,哪儿有自己上赶着把自己往外卖的啊? 谢爹的脸色也是浸出了黑的冷:“锦珠你出去。” “这里有我和你伯伯就行,你……” “你们搞不定。” 谢锦珠生生挨了二伯娘的几下拍打,龇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银子指定不够。” 她不想把话说出来让对方以为自己有占便宜的机会,别说是在今日把谢小六带走,他们估计连人都见不到。 谢家几人同时一愣。 谢大伯错愕道:“不会吧?” “你不是说只卖了十两银子吗?咱们多出一些总该是……” 谢大伯的话声越说越弱,最后几乎是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对方一口咬定的就是二百两。 这个巨额之数,真的只是空穴来风吗? 其中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谢锦珠抓起发带胡乱将头发绑好,垂下眼说:“先把六姐带回去,剩下的过了这坎再说。” 她刚才想起了一些细节,只是现在不能说。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跟谢小六相比,翠红楼的管事肯定更想要她。 谢锦珠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需要靠着出卖脸来达成目的,一时心情复杂的同时,只能强行按耐住焦急看向对方离开的方向。 无论如何,她今天一定要把谢小六带走! 对方来得很快。 看到谢小六的瞬间,二伯娘和谢二伯飞快冲过去。 二伯娘被人拦住没拉到谢小六,急得哭着喊:“丫头啊,是不是吓着了?” “你别怕,爹娘来接你回家了啊……” 谢小六自小就胆弱,毫无征兆被陌生人从刘家强行捆了带走,早就吓得魂不附体。 这会儿在绝望深处看到了家人,哭得都说不出话,却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地拽住,怎么都碰不到近在眼前的家人。 谢二伯这样的老实人都差点怒得撸了袖子。 谢锦珠上前一步把人拦住:“把她放了。” 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闹大了百害而无一利。 现在的重点是在人家手里的谢小六。 先前与谢锦珠搭话的婆子此时一脸温顺,双手贴腹,站在另外一个人的身后。 最前头的女子瞧着更年轻些,周身脂粉香气浓烈,穿金戴银的在翠红楼的身份看似很不一般。 花娘子先是上下打量了谢锦珠一圈,没接她的话,反而是用扇子去挑谢锦珠的下巴:“拿你来换?” 谢锦珠侧头避开对方的扇子,无视对方话中的轻佻,微笑道:“是。” “怎么,我不配?” 花娘子闻声用团扇挡在嘴边娇笑出声,戏谑道:“一个能识文断字口说风月的假书生,偏偏还生了这么一张花容月貌的脸。” “有这样一张脸在,不管这性子有多古怪桀骜,你都很配。” 谢小六的确是长得不错,也正是最值钱的年岁。 否则翠红楼不会愿意出十两的高价把人买下。 不过跟谢锦珠相比,谢小六的姿容就没那么出众了。 谢锦珠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手掌下压示意二伯娘先别急着哭,慢声道:“那我既然是配得上,怎么还不见你把买人的文书拿出来?” 花娘子手腕晃动摇了摇团扇,调笑道:“买卖文书乃是双份。” “小娘子怎么不去看自己的,反而盯着要瞧我的?” 谢锦珠不动声色:“出门来得急,我的那份忘带了。” “不过也不打紧,文书一式双份做不得假,有你手中的做依据也是一样的。” 花娘子面上笑色更浓,带着志在必得的微妙说:“既如此,也行。” “来人啊。” 捆人的婆子掏出来一张轻飘飘的纸,展开后直接举到了谢锦珠的眼前。 谢锦珠一目十行飞快扫过,忍无可忍,在心里又骂了几遍谢金柱是个货真价实的畜生。 丧尽天良卖六姐的时候,只敢要十两的低价。 但在违约那一项上,居然敢填二百的天价! 难怪对方张嘴就说赎银是二百两! 可摆在眼前的东西跟记忆中的对不上号,谢锦珠后脊蹿起一股森森凉意的同时,无声证实了内心的猜测。 谢大伯等人使劲儿盯着那张纸看,却发现自己认识黑墨,但上头的字却一个不认识自己。 全家都是盲流子。 除了谢锦珠,谁都没看懂。 谢锦珠宛如置身于冰窖当中,但出口的话仍是非常镇定:“我要把谢小六带走,这文书上头的名字就应该作废了吧?” 花娘子气定神闲的:“当然。” “这上边需要的是你的名字。” 如果能把谢锦珠这样的好颜色弄到翠红楼,从四面八方来的银子肯定是长了翅膀朝着自己的荷包里飞。 这样难得的好机会,她巴不得谢锦珠自己愿意换。 谢锦珠一眼就猜出了对方心中所想,心里恶心得翻江倒海的同时,立马说:“把卖身契给我,我要带谢小六走。” 花娘子一招手有人端上来一幅笔墨,好整以暇地挑眉一笑:“那就需要另外一份了。” “写清楚你是自愿换她的,她就可以走了。” 花娘子说完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用团扇指着谢锦珠说:“你留下。” 谢爹看到谢锦珠动了,紧忙去拉:“锦珠!” “你……” “我可以写。” 谢锦珠拿起笔慢慢蘸墨,慢吞吞的:“但兑现承诺的时间不是今天。” 她从来就没想过自己卖自己。 但打破僵局还需要时间。 花娘子不悦道:“你耍我?” “咱们分明是在好好谈。” 谢锦珠落笔写下第一个字,笔锋锐利的同时不紧不慢:“你知道去哪儿抓人,也很清楚我的底细。” “对你们这样的人来说,从我决定把谢小六换回去的时候,就已经有完全的手段盯着我,根本不需要担心我逃跑。” 她跑不掉,也压根就没想逃。 这一点她和花娘子都心知肚明。 谢锦珠缓缓写下第二个字,笑笑道:“可是对你来说,十两银子就买到我,稳赚不亏。” “肉眼可见的好处,竟是吝啬到连点时间都不肯给么?” 花娘子眼看着谢锦珠一笔一落,眯起眼说:“你想要多久?” “半个月,最多……” “三天。” 花娘团扇一摇不耐地打断谢锦珠的话,冷笑道:“小娘子,这里是烟花柳巷,不是你与人谈诗词论歌赋的书院。” “最多三日。” “三日内,你若是拿不出为谢小六赎身的二百两银子,你的后半辈子都将在翠红楼的烟花脂粉中度过。” 对上谢锦珠缓缓看来的视线,花娘子笑意悠长:“谢锦珠,我在这里等着你。” “你可千万别让我好一场空欢喜。” 第二十六章 你来了,我保你成头牌!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易地而处,在花楼中面对老鸨的压迫时,同理如此。 谢锦珠最后还是被迫低头了。 为了把谢小六带走,谢锦珠当场写下了以自己换她的文书。 而途中谢爹因为反复想阻拦情绪失控被花娘子的人强行撵了出去,谢家的其余人也紧随步了其后尘。 目睹全程的,只有一直被人抓住的谢小六。 谢小六被泪花挤满的眼睛里,全是溢出的不可置信。 谢锦珠居然真的愿意拿自己换她。 可早知道有今日,谢锦珠为什么要把她卖了?! 谢小六在极度的恍惚中甚至忘了自己的处境,只呆呆地看着摁手印的谢锦珠。 直到谢锦珠把手上刺眼的红色印泥随手擦在衣摆上,走过来对着她伸手说:“六姐,咱们走。” “回家。” 谢小六呆呆地看着谢锦珠伸出的手,被拇指上那一抹红刺痛了似的狼狈后退。 谢锦珠以为她是在厌恶自己,心累又讪讪地把手收回来。 话说谁能忍得住不烦呢? 换作是她自己,要是摊上原主这样的极品废物,肯定巴不得对方早入火坑自我解脱为妙。 谢小六没当场大嘴巴子抽她,人家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谢锦珠心酸又无力地搓了搓指腹:“六姐,咱们真的得走了。” 她是不在乎名声之类的,更何况那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她压根有不起。 谢小六不同。 她是定了亲的闺阁在室女,今日这样的风波要是传出去让人知道了,肯定要坏菜。 谢小六仍是目光发直的,在谢锦珠催第三遍的时候,无措又茫然地擦了擦眼泪,听到二伯娘在门外痛心疾首的呼声,用力一擦眼泪拔腿就往外跑。 有谢锦珠在,这次没人拦她。 谢锦珠满心沧桑。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发财致富当地主的好梦还没成真,她就先一只脚跨进了翠红楼脂粉红尘的大门! 三天要是搞不定,下次被人捆了抓走的就是她了! 托原主那个蠢货的厚福,她还显得挺活该! 如果不是自己就在原主的壳子里,谢锦珠愣是恨不得去把那个废物扒出来鞭尸狠打。 可现在自打嘴巴疼的也只能是她…… 谢锦珠心累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神色满意的花娘子:“我现在可以走了?” 花娘子笑吟吟的:“可以。” “需要我派车送你们回去吗?” 谢锦珠狐疑地飞起了眉毛,像是在问你会这么好心? 谁知花娘子的下一句就是:“你还没开窍呢,自然不懂得这难得的一双细嫩软脚,在红帐中细细厮磨的乐趣。” 谢锦珠:“……” 花娘子笑意悠悠:“罕见的好美色,又能说会道,哪怕脚上累出了一点厚茧粗皮,那都是损价钱的。” “越细嫩,就越是叫得出价呀。” “有很多贵客就好这一口的。” 谢锦珠:“…………” 明明对方只是嘴上在说,但是莫名的,她感觉好像脚上有蚂蚁在爬。 深感冒犯! 在花娘子再度口出狂言之前,谢锦珠果断假笑道:“不用客气,就不麻烦你了。” “再会!” 谢锦珠说完转身就走,跑得飞快像是生怕有鬼在追。 花娘子慢悠悠地晃着团扇,乐得笑声连连:“三日后你来了,我保你成头牌!” 谢锦珠脚下快得险些出了残影,冲出去忍不住磨牙:“我去你个腿的三舅二奶奶!” “头你八大爷的红牌!” 原本正在抱头痛哭的二伯娘和谢小六被这一声震得忘了出声。 谢爹冲上来就抓住谢锦珠恼道:“你跟人签啥了?” “你赶紧跟我进去把那劳什子的文书毁了,我不……” “爹啊。” 谢锦珠抓住谢爹不断颤抖的手腕,看着他惨白的脸苦笑道:“可是那样的话,六姐就回不了家了。” 她至少能说会打,再不济一时半会儿吃不了亏,也没人能占她的便宜。 可谢小六不行。 她在翠红楼待不过一宿,她就会被活活吓死的。 谢爹反复张嘴,喉咙却像是堵了石头似的,怎么都说不出话。 祸根是从谢锦珠的身上起的,谢小六纯然是被牵连的无辜。 现在谢小六好不容易逃出魔窟。 他就算是谢锦珠的亲爹,他也没脸说一句我们反悔了坚决不换…… 谢大伯站在边上看着这个心疼,看见另一个也压得心口喘不过气,只能是抓着头发使劲儿叹气。 谢锦珠缓缓呼出一口气,无奈道:“别那么悲观嘛,这不是还有三天么?” 三天的时间,应该是足够了。 谢大伯猛地一拍手:“对对对,你制的那个墨不是值钱吗?” “咱们现在就回去,全家一起动手,只要三天能做出来把银子赚够,那就没事儿了!” 他们人多力气也大,全家人不眠不休熬上几个日夜,能干的活儿总比谢锦珠一人的时候强? 说不定就可行呢? 谢二伯也赶紧从心疼小六的情绪中抽离,当即道:“大哥说得对。” “咱们现在就回家去,另外再把能借的地方都借一借,实在不行再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 “能凑多少算多少,说不准就能凑齐!” 二百两是很多,但谢锦珠之前不是赚到过很多银子吗? 现在说放弃还为时尚早,只要…… “那个不行的。” 谢锦珠实事求是地说:“三天不够。” 制墨本来就是个精雕细作的过程,一味追赶只会浪费原料。 她之前赶时间做的那一批都不甚满意,三天根本来不及。 原本燃起微弱希望的人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谢锦珠非常理智:“而且我现在也不能跟你们回去。” 回到村里是想不出解决的办法的。 这要命的恶症,对症的药在城里。 谢爹气得嘴唇颤抖挤不出声音。 谢锦珠此时也的确是顾不上他那颗破碎的为父之心了,抿紧了唇朝着二伯娘和谢小六走了过去。 二伯娘看到她,立马就护崽地把谢小六往自己的怀里裹:“你还想干啥?!” “我警告你,你别再打我闺女的念头,不然我跟你拼命!” 只要她还活着有一口气在,谁都别想动她闺女! 谢锦珠被对方如临大敌的反应弄得怅然叹气,看向谢小六哭成了核桃的双眼,郑重其事地说:“六姐,对不起。” 事儿不是她干的,但这锅她是不得不背了。 鉴于她来了以后谢小六一直都对她很好,这声迟到的对不起是她必须说的。 谢小六缩在二伯娘的怀里,只是哭不说话。 谢锦珠飞快地闭了闭眼,坚定道:“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了,安心回家休息。” “我会处理好的。” 等她把对症的源头揪出来,一切都会好的…… 第二十七章 她这演技还行吗? 谢爹执意要把谢锦珠一起带回家,无论她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拉扯间惹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谢锦珠实在是解释不清楚,索性一把挣脱后撒腿就跑:“带着我六姐赶紧回家去!” “我办好事儿就回来!” 谢锦珠动作飞快,话音刚落人就不见了影儿。 谢爹慢了一步没抓得住人,急得眼前一黑又一黑的同时,谢二伯抓住他咬牙:“还愣着干啥?” “咱们赶紧回家去筹钱想法子啊!” 谢锦珠的靠谱一阵儿一阵儿的,时不时就要狠狠抽一阵疯。 在谢二伯看来,谢锦珠是注定指望不上了。 信谢锦珠的海口,指不定还要再闹出多大的乱子。 但他们都不能坐以待毙。 总不能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谢锦珠把自己葬送进翠红楼啊! 谢大伯也摁住谢爹赶紧说:“走,咱们先回家!” 谢老太她们还在家里等着呢,再耽搁不回去,光是惊吓就保不准要吓出事儿了。 谢爹一步三回头还是被其余人强行带走。 而谢锦珠也很快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苏伟胜看到谢锦珠一点都不意外,坐在树下慢条斯理地端壶煮茶,脸上甚至找不出半点惊慌之色。 一身白衣堪称俊雅,神情闲适气质出尘。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这人痛哭求饶的样子,谢锦珠都快要被这副世外高人的假象骗过去了。 谢锦珠把门板踢得重重地撞在了墙上,砰的一声震下无数烟尘。 而苏伟胜却只是看着她露出个笑:“如此气急做什么?” “怎么说你我也是旧相识,素有往日的情分在,哪怕是过往有许多误会,可也不至于如此吧?” 苏伟胜抬头看着谢锦珠,笑眯眯的:“来都来了,不坐下喝杯茶吗?” “这是你从前最喜欢的锦春,也是……” “锦春三两银子一钱。” 谢锦珠阔步走进这个印象深刻的小院,要笑不笑的:“这是又找到哪个冤大头了?” 以苏伟胜赚钱的速度,根本供不起这样的开销。 当然,原主也不能。 原主曾经为了讨好苏伟胜送出的每一钱茶叶,泡出的都是谢家人差点熬干的血泪。 除了有另一个冤大头取代了原主的作用外,谢锦珠想不出苏伟胜的银子都是从哪儿来的。 苏伟胜听到这话也不恼,口吻甚至还带着几分令人恶心的纵容:“你看,你总是这么恶意揣测我。” “再怎么说我也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物,你怎么忍心……” “苏伟胜,你少恶心我。” 谢锦珠打断苏伟胜的自说自话,走到树下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你知道我今天是为了什么来的。” 谢锦珠的确是一时没想起来卖过谢小六的事实。 不过显而易见的,有人一直帮她暗中记着。 当初原主会下定决心卖自己的六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到了苏伟胜的诱导。 而原主能找到把谢小六卖进翠红楼的路子,也是全托了苏伟胜所谓的好友在其中牵线。 谢小六的另外一份卖身契就在苏伟胜手中。 翠红楼的今日突然跑去抓人,谢锦珠不信他会完全不知情。 苏伟胜笑得戏谑:“是为了你六姐的事儿么?” 对上谢锦珠发冷的视线,苏伟胜缓声道:“我是猜到了一些,不过……” “那又怎么样呢?” 苏伟胜咣当一声把茶杯放下,不紧不慢的:“锦珠,是你决定要把你六姐卖了的。” “我当时还劝过你的,你忘了吗?” 谢锦珠懒得去追究原主的蠢到底有多恶臭,冷冷地看着苏伟胜:“另外一半卖身契,交出来。” 她从红娘子的手中拿到了一半,但另一半落在苏伟胜的手中迟早是个隐患。 而且她还需要拿到那张卖身契来确定一个事情。 苏伟胜依旧是笑意深深,微妙道:“拿到卖身契又能如何呢?” “你当时明码标价把人卖了,现在要反悔的话,违约的银子将是个可怕的天价,你给不起的。” “谢家早就家徒四壁了,也没人帮你给得起。” 谢锦珠好整以暇地挑眉看他。 苏伟胜慢悠悠的:“不过,我可以帮你。” 苏伟胜像是完全忘了自己不久前在谢锦珠面前的狼狈,端着自己秀才公的架子,不紧不慢的:“只要你希望我出手的话,我会帮你的。” 苏伟胜拿出了自己曾经拿捏谢锦珠的姿态,笑得眉眼俱是无奈。 “翠红楼是个吃人的削骨窟,你六姐进去以后会死的。” “而且你现在女儿身的秘密已经暴露了,家里人对你都是同仇敌忾的,本就容不下你。” “这样的节骨眼上要是你六姐再丢了性命,谢家你就回不去了,你也不想这样的,对不对?” 苏伟胜话声慢慢,刻意揉捏出来的温柔下,好似还带着致命的蛊惑。 谢锦珠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苏伟胜见状心喜,站起来轻轻地说:“锦珠,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你六姐就不会有事儿的。” “而且也不用赔那么多银子,只需要很小的代价,你就能把人带回去,这样不好吗?” 谢锦珠侧身避开苏伟胜差点落在自己肩上的手,心说我就知道是你! 她改名的事儿目前只有谢家人知道,苏伟胜脱口而出就叫她锦珠,可见一直都在暗中盯着谢家的动向。 卖身契的鬼就是他搞的! 谢锦珠梗着脖子像是在强撑倔强,声音听起来也瓮声瓮气的:“可我能怎么办?” “二百两我根本就赔不起,偏偏翠红楼那边说什么都不肯放人,还要拿我去换谢小六!” 谢锦珠气急道:“我当初卖谢小六才卖了十两啊!” “可我比她漂亮那么多,凭什么拿我去换她?论脸的话,我就算是卖也比她值钱!怎么可能才卖十两银子!” 苏伟胜明显一怔,错愕道:“换?” “用你去换谢小六?” “对啊。” 谢锦珠满脸暴躁,气得踹翻了苏伟胜装神弄鬼的茶桌,背过苏伟胜的眼底掠过玩味,恼火道:“不换她们根本不放人。” “谢小六回不去,我爹和二伯娘他们就要活活打死我,我哪儿敢不答应?” “我现在都跟翠红楼的说好了,三日内拿不出二百两银子,我就代替谢小六入翠红楼,卖身契都签了!” 苏伟胜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顿了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谢锦珠耷拉着脑袋说:“那可是二百两银子啊,我上哪儿找那么多钱?” “我爹他们现在也不管我了,除了卖身进翠红楼,或者是一脖子吊死,我大概是真的找不到去处了……” 谢锦珠可怜兮兮的浑身颓然,脚尖勾起被踹翻的小凳子坐下,长长叹气:“翠红楼已经把谢小六卖身契的那一半拿出来了,另外一半现在也没用了。” “要不是我爹他们逼着我来拿回,你以为我是自愿来的?” 谢锦珠又气又恼地踢飞了地上的碎瓷,余光扫过苏伟胜一时变幻莫测的脸色,心里莫名有些惴惴不安。 她这演技还行吗? 头回演这么无辜的小可怜,万一演过了可咋整? 苏伟胜真的能被唬住吗啊啊啊! 第二十八章 她被刚才的自己恶心到了! 就在谢锦珠内心不断呼号的同时,苏伟胜突然说:“你跟翠红楼的红娘子签了卖身契?” “你亲自签的?” 谢锦珠在心里暗骂了声狗东西上钩了,不耐烦道:“不然呢?” “不是卖身契也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苏伟胜的脸上浮现出莫名的急切:“究竟是什么?” 谢锦珠狐疑地停顿一瞬,苏伟胜连忙换上担忧的表情说:“我是在担心你!” “你要是不跟我说仔细,我怎么帮你想办法?” 谢锦珠将原主没脑子的形象贯彻到底,唔唔了半晌不情不愿的:“是换人的契约书。” “等三日后我拿不出银子,去换人的时候才会签卖身契。” 但是有换人的契约书在前,把谢小六换成谢锦珠,翠红楼也绝不会再多出一个铜板。 苏伟胜听完心头立马就长出了草。 谢小六可称是小家碧玉,卖十两银子算是高价,可谢锦珠不同啊! 谢锦珠绝对不止这个价! 谢锦珠本来就生得出众,故作男子打扮时都压不住惊人的俊秀。 把脸上乱七八糟的黑粉洗干净,自小被家中娇养出的一身皮子白得耀眼,身量腰身更是一等一的好。 哪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眉眼间也酝着散不去的魅色,堪称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假以时日,等谢锦珠再稍微长开些,稍加打扮一定是个蛊惑人心的好苗子。 何况她还识字! 这样的美色不管是与人做妾,还是卖入花楼,那都必然是一个可充十个的高价。 红娘子居然想十两就把人买回去! 谢锦珠这个蠢货居然还真的答应了! 苏伟胜的眼底惊疑起伏话声变沉:“你什么时候跟红娘子签的契约书?” 谢锦珠抬起眼像是觉得有救了,天真地说:“你愿意帮我凑钱吗?” “你要是帮我凑足二百两赎金,我什么都答应你,全都按你说的做!” 苏伟胜忍无可忍地骂了一声蠢货。 什么二百两? 谢小六的卖身契上是有违约赔银,可金额只是二十两! 红娘子给的那份卖身契是伪造的,谢锦珠这个蠢货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她还真打算十两就把自己卖了! 苏伟胜见谢锦珠兀自苦恼像是没听到自己的话,苏伟胜反复吸气后说:“我去帮你想办法。” 红娘子如果真的打算把谢锦珠纳入翠红楼,那就必须得加钱! 十两绝对不行! 他苏伟胜头一个就要说不答应! 谢锦珠喜出望外地蹦了起来:“真的?” “你是说我不用卖身进翠红楼了吗?我真的得救了?” 苏伟胜挤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柔声道:“你我有情在先,我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掉进火坑。” “我怎么会舍得不救你?” 谢锦珠忍着作呕的冲动捂着嘴嗯嗯点头。 在苏伟胜试着提出自己的条件之前,谢锦珠就当机立断道:“等你帮我把赎身的银子凑出来了,我就把你之前写给我的信都交给你!” 苏伟胜没想到她这么识趣,有些意外:“你怎么……” “我……” 谢锦珠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小声说:“我其实还是舍不得你。” 谢锦珠背着苏伟胜反复吸气,不忍直视地捂住脸说:“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在威胁你。” “再说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留着你不喜欢的东西?” 昔日来往的书信,是证明苏伟胜跟原主有勾结的铁证,也是苏伟胜心尖最大最深的一根刺。 如今谢锦珠自己说要把这根刺拔了,苏伟胜笑得更加情长似海:“你放心,不会有事儿的。” “你说的那些东西……” “我现在就回家去拿!” 谢锦珠不着痕迹地往前一大步,避开了苏伟胜险些落在自己胳膊上的爪子,不动声色地磨牙:“我悄悄跑回家去偷出来。” “你在这里等我,我明天就给你送来!” 苏伟胜失笑想说也没那么急,可谢锦珠却担心自己下一刻就会忍不住吐出来,着急道:“你等我哦。” “我现在就跑回家去偷,你一定要等我哦。” 苏伟胜没拉住看着谢锦珠跑到门边,面对谢锦珠的反复叮嘱,露出个笑:“好。” “我等你。” 谢锦珠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很快就不见了影儿。 苏伟胜站在门外看着谢锦珠消失在眼前,伸手摸到藏在自己胸前的另外一半卖身契,气得额角青筋暴起。 想背着他捡了谢锦珠这个大便宜? 休想! 他不会让红娘子如愿以偿的! 苏伟胜狠狠一拂袖转身进院,大门紧闭后不久,本该离开的谢锦珠去而复返。 谢锦珠揉了揉自己因为假笑而发麻的脸,内心无比苍凉。 原来人活着是真的无法随心所欲的。 她被刚才的自己恶心到了! 谢锦珠心情复杂地嗐了一声,眯眼看着眼前不算高大的院墙,唇边溢出一抹冷笑。 弄虚作假是吧? 狼狈为奸? 想如愿以偿吃血肉银子,只怕是没那么容易呢…… 天边的日头不悯人世的悲欢,坠着尾巴似的缓缓西沉,夜色逐渐笼住这一方小院。 白日的喧嚣散去,静谧的小院中终于传出了一点闷响。 苏伟胜出来了。 谢锦珠挂在那棵高大茂密的歪脖子树上眯眼看着,苏伟胜换了身不引人注意的布衣,甚至还小心得在头上戴了一顶斗笠。 显而易见,苏伟胜不想被人发现自己跟翠红楼的人有来往。 谢锦珠玩味十足地勾了勾唇,等苏伟胜出门后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是夜,翠红楼中来往的恩客酒友酒意上头,都闹腾着各自找到了花钱买来的红纱软帐。 各类怪异的声响充斥遍耳,浑浊的酒气和刺鼻的脂粉香扑得人脑中昏沉。 来往的人也都醉眼迷蒙,几乎没人关注此时进来的人是谁。 谢锦珠尾随着苏伟胜轻车熟路地绕过人多的地方,转而顺着侧门进了后院的一个小阁楼。 小阁楼内的层层纱影后,红娘子看到不请自来的苏伟胜,懒懒地抓起落在手肘的纱衣拉到肩头,笑眯眯的:“咱们的苏大人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是惦念奴家的好了,还是……” “谢小六的卖身契。” 苏伟胜冷眼看着红娘子骤变的脸色,讥诮道:“关于这事儿,娘子没什么想与我解释的吗?” 第二十九章 你姑奶奶我,不卖! 阁楼中突然变得无比安静。 苏伟胜看着红娘子脸上的笑缓缓凝固,冷笑出声:“娘子好手段啊。” “谢锦珠那样的极品美色,拿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卖个几百两都不为过,你三言两语就哄得她为了二十两的赎金就把自己卖了。” “拿谢锦珠换谢小六,娘子当真是做得一手好买卖?” 红娘子拢住肩上的纱衣露出个笑,看似无奈:“苏大人,这可是谢锦珠自己的主意。” 她原本只是和苏伟胜伪造了卖身契的赎金,可谁能想到,谢锦珠居然愿意用自己来换谢小六? 而且…… 红娘子微妙道:“谁说是二十两了?” “卖身契上写的不是二百两么?” 大多数人只知道苏伟胜写得一手好字,有秀才的功名在身。 少有人知的是苏伟胜还有一手造假仿写的好本事。 经他手伪造的字据可以以假乱真,任由怎么查都看不出破绽。 更为关键的是,谢小六的那份卖身契本来就是出自苏伟胜之手。 各个细节无可挑剔。 她对谢锦珠势在必得。 谢锦珠趴在屋顶上将屋内的对话尽收耳中,忍无可忍地咬住了后槽牙。 她就知道这俩是一伙的! 谢金柱的猪脑子不想人事儿,差点害得她都被人坑了! 屋内的一男一女都头顶有耳全然不知,还在争执:“是二十两还是二百两,娘子比我清楚。” 苏伟胜掏出了怀中的卖身契,讥诮道:“娘子别忘了,这东西本就是我做的,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你说要是我把真相告诉谢锦珠,她还会……” “你敢!” “我为何不敢?” 苏伟胜和昔日的红粉知己怒目相对,薄唇一掀就是冷笑:“谢锦珠和谢小六不是一个价,你要付出的代价当然不是一个数。” 红娘子冷冷地看着面露凶恶的苏伟胜。 苏伟胜自顾自的:“你我早有约定,每入翠红楼一人,我便可从中得十之三成。” “谢小六的卖身银子是十两,如今换作谢锦珠,你至少需要补给我这个数。” 等他把谢锦珠藏着的书信拿到,再从红娘子手中得了酬银,谢锦珠的死活就与他无关了。 倘若谢锦珠靠着一双玉臂在翠红楼闯出了花名,来日或许他还可以是恩客。 但谢锦珠要是不幸被磋磨死了,那也是谢锦珠自己的命数。 他在乎的只有到手的银子。 红娘子被所见的凉薄弄得嘲讽一笑,站起来说:“苏大人,谢锦珠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为了银子,苏伟胜先是哄着谢锦珠卖姐姐,现在又是要卖谢锦珠。 这样的人,居然还是个声名不错的读书人。 苏伟胜对扑到脸上的嘲讽不以为意,只是笑:“娘子何必与我互相揭底呢?” “我不是好人,难道你就是善的?” 这样偷梁换柱靠着卖身契上的天价赎金,逼着良家女不得不委身翠红楼的勾当,他们已经联手做过很多次了。 区别只在于,谢锦珠是其中最漂亮的一个。 谢锦珠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听到下头两个人为了自己的卖身银多少针锋相对,谢锦珠自心底骤生出一种微妙的滑稽。 这就开始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了? 这俩癫公毒妇问过被卖的当事人意见吗? 谢锦珠眯起眼盯着下方屋内,红娘子一甩袖怒道:“五十两太多了,谢锦珠的那张脸不值这么多!” 苏伟胜不屑道:“那我大可把人卖到出得起价钱的地方。” “她已经是翠红楼的人了!最多十两!” “四十五两,少了免谈!” “你这是在狮子大开口!” “那是因为谢锦珠本身就值得这个价钱!” “咳咳咳。” “你少要挟我!” 红娘子一时分辨不出是谁在咳,恼火道:“我是早就烂透了的黑心老鸨,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好赖,可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苏大人可是人人追捧的清高读书人,要是让人知道了你的所为,就不怕身败名裂吗?!” “他怕呀。” 红娘子到了嘴边的怒斥戛然一顿。 正要反驳的苏伟胜也惊恐地看向四周。 谢锦珠蹲在房梁上微笑招手,惹得地上的一男一女同时抬头,笑得分外和气:“他当然很怕。” “都干出这种事儿了,别说是读书人的清高之名了,人人都得撵着骂他不是人。” 苏伟胜活见鬼似的瞪大了眼:“谢锦珠?!” “你怎么在这儿?!” 谢锦珠拍拍手笑色幽幽:“因为我好奇啊,不行吗?” 苏伟胜反复张嘴,看到谢锦珠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几乎是本能地朝着身后紧闭的大门逃窜。 谢锦珠稳稳落地站好,好心提醒:“别费劲儿了,打不开的。” 她进来之前就先从外头把门窗都扣死了。 现在要想逃出生天的话…… 谢锦珠指了指自己跳下来的房顶:“你只能从这儿爬出去。” 房梁一蹦高度不知几尺,除了谢锦珠这个不怕死的谁敢爬? 没人拦着苏伟胜也爬不上去! 苏伟胜后背紧紧地贴着门板眼珠狂转,猜不准谢锦珠听到了多少,急切道:“锦珠你听我说,我是在帮你想办法!” “这个人她……” “嘘。” 谢锦珠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妙道:“别吵。” 苏伟胜不死心还想张嘴,甚至还试探着走了过来:“锦珠,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 啪! 响彻阁楼的一个巴掌甩得苏伟胜差点跌在地上。 谢锦珠揉了揉手腕为难叹气:“你看看你,总是那么不听话。” “谢锦珠你……” “我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 谢锦珠一记窝心脚踹得苏伟胜在地上滚了三圈,听到苏伟胜有意抬高的吼声,好笑得不行。 “没人听得到的。” 她来的时候已经仔细检查过了。 这个小阁楼建在水中央,四周相隔很远,孤立无援。 至于阁楼外的两个丫鬟…… 谢锦珠随手拿出一红一绿两根腰带绕在手中,在红娘子骤变的惊惧中,不紧不慢的:“你就是把喉咙喊破了,也不会有人来的。” 而今天,能从这个阁楼中竖着出去的,只有她。 苏伟胜被虐打过的身躯有了最直接的反应,吓得恨不得贴在门缝上化作壁虎爬出去。 可已经来不及了。 谢锦珠打人从来都是原地起手,毫无征兆之间就是雷霆暴击。 苏伟胜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他之前是怎么被谢锦珠打得跪地求饶的,今日只是情景再现。 而更惊人的是,苏伟胜现在连求饶都做不到! 谢锦珠三两下把苏伟胜捆成了个待宰的粽子,一脚踩着动弹不得也无法出声的苏伟胜,笑眯眯地看着脸色大骇的红娘子。 “首先呢,我要充分感谢你对我长得好看的肯定。” 这俩狗男女虽说是披着人皮当畜生,但一口一个谢锦珠长得貌若天仙,这样的夸奖还是让人很舒心。 谢锦珠无视红娘子攥在手中的剪刀,笑道:“其次呢,我要强调一个事实。” “你姑奶奶我,不卖!” 第三十章 给你个当英雄的机会,敢不敢? 二十两也好,二百两也好。 被人指着面皮论颜色评价格高低,这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羞辱。 谢锦珠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红娘子比谁都清楚这阁楼的弊端,再看清谢锦珠用来捆人的衣带,只能死死地攥着剪刀给自己鼓劲儿,盯着谢锦珠不敢分神。 “这里是翠红楼!不是让你撒野的地方!” “你要是敢胡来,我就……” “就用你那把可怜的小剪子捅死我?” 谢锦珠不紧不慢地掸了掸指尖,笑吟吟的:“还是想靠着你身为花楼老鸨的影响力,号召你神通广大的恩客弄死我?” 谢锦珠说完扔下苏伟胜走了过来。 红娘子吓得抓起枕头砸过去,尖锐道:“你别乱来!” “谢小六是卖进了翠红楼的人,还有你!” 红娘子抓到重点似的,刻意道:“你签了换人的文书,你一只脚已经进了翠红楼!” “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你就等着谢小六被磋磨死,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谢锦珠被逗乐了,站在几乎已经整个人都蜷缩进墙角的红娘子面前,略一挑眉手腕狠狠下劈! “啊!” 红娘子只觉得手上狠狠剧痛,来不及反应手中的剪刀已经脱力而出。 谢锦珠手握剪刀,尖锐的刀尖抵住红娘子引以为傲的脸,皮笑肉不笑:“现在还想威胁我啊?” “这位老鸨,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事情?” 白天是她有求于人,不得不暂时低头。 可这位哪儿来的勇气觉得她会一直低头? 谢锦珠任由剪刀在红娘子的脸上缓缓滑过,在对方急促不得章法的喘气声中慢悠悠的:“你说的这些都是有前提的。” “前提是,翠红楼一直都在。” “如果翠红楼不在了呢?” 谢锦珠欣赏着对方暴露在眉眼间的惊恐,若有所思:“你说我要是把你们一次弄死了,再一把火烧了翠红楼,会有人知道你们是怎么死的吗?” 冰冷的剪刀直接抵住了红娘子的脖子,激起一阵鸡皮疙瘩的同时,也刺激得红娘子彻底崩了架子。 红娘子想也不想地说:“我错了!” “我真的知错了!” “谢小六的卖身契作废,银子我也不要了,还有……还有你签的那份文书,我也不当真了!” 她是靠着脸才有的今天。 要是被谢锦珠把自己的脸毁了,那活着还不如死了! 面对谢锦珠的沉默,红娘子果断要去找文书:“我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只……只要你……”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谢锦珠扫了一眼因为混乱飘落在地上的卖身契和文书,玩味道:“你们二人狼狈为奸,造假身契,逼良为娼。” “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儿,你要用命去道歉的对象很多,不过其中没有我。” 她今天来是为了卖身文书,但截止到这一步,就不仅仅是拿回自己的那一份儿了。 红娘子意识到什么惊叫出声:“不行!” “你休想……” “聒噪。” 谢锦珠反手一掌敲在红娘子的后颈,看着红娘子软趴趴倒在地上的同时,转过头对着窗外打了个响指,懒洋洋的:“听够了?” “还不出来?” 覆着青纱的窗外过了许久,有一道黑影慢慢地站起来。 谢锦珠呵了一声,听到开门的声音不为所动,捡起地上的卖身文书站了起来:“小东西,悄咪咪听了这么半天,你到底想做什么?” 紧闭的大门被打开,出现在谢锦珠眼前的是一个瘦巴巴的半大小子。 这孩子一看日子就过得苦。 瘦巴巴的皮包骨跟个猴儿似的,眼眶下陷,衬得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惊人的大。 个儿倒是挺高,竹竿立着,身上打了各色补丁的衣裳空荡荡的晃出了一截,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是竹节虫站起来了。 竹节虫开口说人话了:“我是来找我姐姐的。” 谢锦珠闻声微顿,意外道:“你姐姐?” “你姐也被卖进翠红楼了?” 竹节虫倔强地咬住唇点头:“大伯把姐姐卖了二两银子,就在翠红楼。” 谢锦珠懒得追问这个小东西是怎么混进来的,对于他暗中围观了自己全程作恶,却没添乱的识趣相对满意。 “那你找到了吗?” 竹节虫眼眶突然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肯落下来,哑着嗓子说:“我赎金不够,不能把姐姐买回去。” 他好不容易四处凑齐了银子,拿着另外一半卖身契想来赎人,到了却被告知赎金是十两! 谢锦珠一猜就猜到了是什么回事儿,皱眉后顺势又踹了苏伟胜一脚:“狗东西!” 肯定又是被他们造假了! 竹节虫也说清楚了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他赎人失败不甘心,索性就想法子混进了翠红楼,暗中跟着红娘子到了这里,想趁着夜深把姐姐的卖身契偷走,还姐姐自由。 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谢锦珠。 也没想到卖身契真的有猫腻。 谢锦珠把苏伟胜踢开免得挡路,翻出了红娘子床头的暗阁找到一堆自己想要的东西,头也不抬地说:“你姐姐叫什么?” “晴娘。” 竹节虫急忙道:“我姐姐叫晴娘!她刚刚十五岁!” “啧。” 谢锦珠一下就翻到了一份叫许晴娘的文书,招手示意竹节虫过来,把文书递给他说:“只偷到这个是没用的,懂吗?” 谢锦珠把手搭在膝盖上,眯眼打量着竹节虫:“先告诉我,害怕吗?” “不怕!” “只要能把姐姐救出去,我什么都不……” “嘘。”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说:“那么大声做什么?” “咱俩现在是在当贼,你不怕被人发现了?” 竹节虫被唬住紧忙捂住了嘴,谢锦珠失笑道:“这里还有很多跟你姐姐一样受苦的人,他们的家人或者是自己,也被困在死活都凑不出赎金的困局里。” “给你个当英雄的机会,敢不敢?” 谢锦珠可以自己去官府揭发,但她不是苦主,也不想把谢小六曾一度被迫抓入翠红楼的事儿闹大。 那样对谢小六的二次伤害很大,闹起来对谢小六很不利。 谢锦珠有自己的私心:“你姐姐是苦主,你是证人,现在也有了铁证。” “只要你愿意,我教你怎么去官府上诉?” “敢不敢去?” 竹节虫薄弱的胸口剧烈起伏,脖子和脸一片涨红,眼里迸出的光却亮得刺眼:“敢!” “我敢去!” 第三十一章 谢家的来闹事儿了! 竹节虫看起来风吹就倒,但反应极快,谢锦珠说过一遍的内容立马就能复述出来,分毫不差。 谢锦珠有些惊喜,敲了敲桌子笑道:“天亮了你就直接去县衙,闹出来的动静越大越好。” “还有,在县太爷认定你拿出的证据确凿之前,别提苏秀才的名字,知道吗?” 竹节虫愣了下,直白道:“是因为你们认识,所以你想……” “你这种说法叫侮辱懂吗?” 谢锦珠翻了个白眼说:“是因为他有功名。” 律法对有功名在身的人多有偏爱,遇上牵扯进读书人的案子,也会再三斟酌后再动手查清。 如果一开始就袒露了其中卷进去了一个秀才,过程会变得很麻烦。 甚至竹节虫拿出来的证据也会受到质疑。 但如果是普通人的案子办起来就很快了。 谢锦珠懒洋洋的:“按我教你的说,谁要是撵着逼问你,你就只管低着头哭,把你凑齐的银子和你手中的那份原本的卖身契拿出来,说想救姐姐回家。” “至于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红娘子和苏伟胜联手造假一事罪证确凿,本来的卖身契和伪造的文书都被收在暗阁内,现在全都转交到了竹节虫的手里。 翠红楼内拿出来示人的那份假文书,在赎金一项上跟别人手中的另一半不一样,三份一出摆在公堂上,是非一眼可辨。 等衙门认定了红娘子的造假为恶之罪,前来抓捕时掀了翠红楼再逮住在场的苏伟胜。 哪怕是有秀才的功名在身,有红娘子的狗咬狗现场,这个狗东西也跑不了了。 竹节虫飞快点头:“好!我都记住了!” “那你……” “我在这里帮你看着人。” 谢锦珠摆摆手:“放心,在你带着衙役来抓人之前,他们都会老老实实地晕在这里。” 折腾了一夜才逮住的人,在大扑棱蛾子落网之前,她可不敢撒手。 竹节虫使劲嗯嗯几声,揣着谢锦珠交代给自己的东西,按照自己来时的路线飞快跑了。 谢锦珠心累地呼出一口气。 还好偶遇了个救姐心切的竹节虫。 不然就这么折腾下来,她还得想法子去一趟衙门当苦主。 现在只要等到天亮,衙门的人打上门来,被坑害的苦主闹起来,她差不多就能撤了吧? 谢锦珠把搜到的几份卖身文书仔细收好,心想着这几张纸可不能丢了。 卖身契一日没拿回去,谢家的人就一日不敢安心。 谢小六但凡还要陷入苦海的可能,二伯娘肯定要挥舞着柴刀把她炖了! 纱窗外的夜色逐渐褪色,天边将明。 谢锦珠原本正在靠着门板闭目养神,却在这时听到临水长廊上传出的惊慌声:“不好了!” “有人要闯楼子!” 谢锦珠愣了愣惊坐起来:竹节虫动作这么快的吗?县太爷如此勤勉,天不亮就上堂了? 可不等谢锦珠多想,外头的喊声再度入耳:“是白天来过的那群姓谢的!” 谢锦珠:“???” 姓谢的?! 谢锦珠飞快地爬起来朝着窗外看,长廊上的人影跑过还在喊:“快把护卫都叫起来,谢家的来闹事儿了!” 谢锦珠简直目瞪口呆。 谢家闹事儿的就她一个,不来抓她都朝着门口跑算怎么个事儿? 家里还来人了?! 谢锦珠心里咯噔一响,赶紧朝着红娘子的后颈又是狠狠补了一下,踹开被五花大绑的苏伟胜,打开窗户就果断跳了出去。 衙门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了。 老谢家的人可不能赶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儿! 谢锦珠来的时候没走正门,悄悄出去的时候也很低调。 但远远出乎她预料的是,谢家的人非常的高调! 王氏急得抬出了此生最大的嗓门,红着眼就要往里冲:“我女儿肯定是遭了你们的毒手,她肯定是被你们抓了!” 二伯娘身为有幸目睹过抓人的人,也是叉着腰喊:“没错!” “肯定就是你们抓的!” 他们昨晚在家里等了一宿,可直到现在也没有谢锦珠的消息。 除了被翠红楼的人抓走外,谢锦珠绝对找不到去处! 谢锦珠现在肯定是被抓进去了! “把我女儿交出来!” 谢爹一把掀开拦住自己的人,怒道:“说好了给三日筹钱,现在时间没到,你们凭什么抓人?!” 谢锦珠的确是犯了弥天大错,但现在还没到她付出代价的时候。 他们身为家人还没放弃,翠红楼就不能害他家的人! 谢二伯和谢大伯一人拎根棍子要往里冲,谢老太挤不进去,在边上跳脚地喊:“我的儿,把我的儿交出来!” “你们要是不放人,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大伯娘一贯的好性子跟着喊不出来,急得扶住谢老太又挂着泪喊:“锦珠,我家的锦珠到底在哪儿啊?” 谢锦珠:“……” 大意了。 她跑得太匆忙,也低估了老谢家一群人的彪悍。 只一宿没看住,这就快要闹出人命了! 谢锦珠百感交集地混入看早起看热闹的人群跑过去,眼疾手快地拉住谢爹喊:“我在这儿呢!” “你……” 谢爹到了嘴边的放手没喊得出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 “没错是我。” 谢锦珠把谢爹拉着往后退,头也不回地攥住谢二伯手中的棍子。 手忙脚乱扶住差点瘫在地上的王氏和谢老太,就差张嘴去叼住谢大伯的衣裳,哭笑不得地说:“都别闹。” “这儿不是闹事的地方。” 二伯娘堆积了一宿的怨气无处可泄,气得跨过好几个人来揪谢锦珠的耳朵:“你个遭劫的混球到底是在干啥? “这一宿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谢锦珠飞快挣脱二伯娘的手撤了好几步,捂着耳朵摇头:“就算是不知道,现在也猜到了。” 谢家原本都是老实人,为了她卖身这事儿急得都要提棍子打门了,这还能有什么是猜不到的? 不过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 谢锦珠远远听到街的那头好像传出了惊讶的喧哗声,眼底掠过微妙,拉住谢老太说:“走,我请你们吃油饼馄饨。” 谢老太眼泪都还没擦干:“你怎么……” “坐下边吃边说。” 谢锦珠把谢老太摁在街对面的馄饨摊上,眯眼看着对面的翠红楼,嘿嘿一笑:“你们来得正好,马上就有热闹看了。” 第三十二章 那狗东西是怎么跑了的??? “县衙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开道的锣声刺耳炸响,一行衙役持刀跑过来,竹节虫努力迈开腿跟着跑得飞快,呼哧带喘地:“就是这儿!” “大人,就是翠红楼的人在卖身契上造假,让被迫进了这楼子的人永远都没办法给自己赎身!” 越是底层的百姓活得越是困苦,卖儿卖女或是卖自己的时候都不罕见。 买卖一道只要双方谈定银货两讫,哪怕是官府衙门也找不到挑理的地方,合法合规。 但买卖的前提是双方自愿,且不藏猫腻。 如果翠红楼真的在卖身契上做手脚,以伪造出的天价违约赔银来限制买卖的自由,那就是毫无争议的重罪。 衙役拿出了县太爷的手令呵斥:“无关人等滚开!” “来人啊,进去抓人!” 翠红楼的人不敢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官差冲了进去。 而街边闻声聚集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快就占满了整条街道。 竹节虫在愤怒中看到坐在馄饨摊上的谢锦珠,猛地一怔:“你……” 谢锦珠眯着眼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出声。 火已经燃起来了,接下来只会是蔓延出更大的火势,谢锦珠懒得裹进去给自己找麻烦。 竹节虫紧紧地咬住唇角遏制住了自己的脚步,一扭头跟着官差冲了进去。 谢锦珠刚呼出一口气,就听到身后的幽幽声响:“谢锦珠,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二伯娘挣脱谢二伯拉住自己的手,站起来又要去掐谢锦珠的胳膊:“你神神叨叨的,还……” “你坐下我跟你解释。” 谢锦珠绕着馄饨摊的小木桌跑到谢老太的身边,面对杀气腾腾的二伯娘苦哈哈的:“我六姐的事儿已经解决了,真的!” “我也不用卖身进翠红楼了,不信你们看!” 谢锦珠果断掏出自己抢来的护身符往桌上一拍,谢家的几人齐刷刷地探头凑上去,死死地盯着桌上摊开的几张纸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半晌,大伯娘突然弱弱地问:“这写的啥啊?” 谢锦珠:“……” 谢大伯憋红了一张脸,吭哧道:“我那啥……我不认字儿……” 在谢锦珠的沉默中,谢老太熟练地抹起了眼泪:“这字儿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 全家只有谢锦珠是读过书的,偏偏谢锦珠现在还卖关子! 谢老太忍无可忍地拧住了谢锦珠的胳膊,气得直咬牙:“混账东西!” “读过几年书就敢考我们的学问了,真当自己是状元了?” “老娘要是看得懂,那县太爷都该是我来当的,轮得上你献宝?” “唉唉唉老太太你别动手啊……” 谢锦珠龇牙咧嘴地护住自己饱受摧残的胳膊,拉了个小木凳坐下来说:“这是我和我六姐的卖身文书。” 二伯娘猛地一窒,一双眼通红:“我小六不卖!” “谁敢卖我小六我就跟谁拼……” “哎呀谁都不卖!”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说:“谁说要卖了?” “我把这东西拿回来了,就没卖人的这档子事儿了。” 从今往后,绝对没人敢冲进家门去拉人! 她也不用背负卖姐姐的黑锅了! 二伯娘将信将疑地凑近了去研究卖身契,王氏紧紧地拉着谢锦珠,声调发颤:“锦珠,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听你爹说你把自己都卖了,你……” “我不是我没有!” 谢锦珠果断否认道:“那只是个误会,现在都掰扯清楚了。” 王氏颤颤巍巍的:“那……那就是没事儿了?真的没事儿了?” 谢爹赶紧说:“这东西是不是你偷出来的?咱们是不是还要凑钱?万一你偷东西的事儿被人发现了,那……” “我不是我没偷。” 她分明是明着抢的,小偷小摸这样的事儿她从来不干。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强调道:“是真的没事儿了。” “现在有事儿的是别人。” 红娘子手中荼毒残害的人不少,这些人的心里必然是积怨已深。 如今红娘子的恶行闹到了台面上,光是这些受害者的愤怒就能把她撕扯成皮肉碎片。 红娘子都自身难保了,哪儿来的闲工夫跟她纠缠? 至于苏伟胜…… 谢锦珠不屑道:“清高是么?” “从今往后就傲不起来咯……” 罪证确凿污名遍体,苏伟胜就算是不用在大牢里度过下半生,不死也会脱一层皮。 谢锦珠只觉得心口堵住的憋闷之气顿散,神清气爽地冲着正在踮脚往人堆里扎的人说:“老板,你这馄饨还卖不卖啊?” “卖卖卖!” 老板匆匆回魂儿嘿嘿笑着说:“这不是一时看热闹忘了么?买卖当然是要做的。” “几位是一人上一碗馄饨啊?还是要吃点儿别的?” 一碗馄饨五文钱,一张油饼三个铜板。 这样的高价不是谢家能负担得起的。 谢老太抢在谢锦珠开口挥霍之前决然道:“只要一碗馄饨就行!” 大伯娘也赔笑点头:“对,就锦珠吃,我们不……” “一人一碗,另外来十五张油饼,再给我家老太太舀一碗热豆花润嗓子。” 谢锦珠把贴身放着的口袋拿出来细数铜子,当场结清八十六文。 谢老太只是一时没拦住,心痛得差点两眼一黑:“这么多钱!” “你怎么……” “来都来了,吃呗。” 谢锦珠把仅剩下三个铜板的荷包揣好,摁住谢老太要去拉扯老板退钱的手,懒洋洋的:“今天这顿我请了,大家伙敞开了吃啊。” “吃不够的话,大伯你帮我掏钱。” 因为昨天要给谢小六凑赎身银子的事儿,谢锦珠可谓是掏空了自身的家底,现在的确是没钱了。 谢大伯从未想过一顿饭能糟践出去这么多银子,猛地一噎说不出话。 无奈被端上桌的馄饨是真的很香。 薄皮厚馅,肥瘦相间的肉馅里边还掺了脆脆的马蹄碎,一口下去嘎嘣脆的同时还有肉的荤香。 汤底清凉又爽口,被洒在汤头上的翠绿葱花散发出诱人的葱香,一口热乎乎的汤下肚,好似把一直愁得皱巴巴的心尖子都熨平了,整个人都仿佛被这口热汤治愈了。 谢锦珠把刚出锅的油饼夹到谢爹和王氏的碗里,呼哧出嘴边的热气:“爹娘你们快吃,这饼子趁热最好吃。” “大伯娘你也快吃啊。” 谢锦珠往大伯娘和二伯娘的碟子里分别放了个油饼,自己咬了一口唏嘘道:“热的就是好吃。” 这才是人该吃的! 二伯娘斜眼盯着谢锦珠,没忍住撇嘴:“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晓得我们也是会吃的了。” 这要是放在之前,谁敢想能从谢锦珠的嘴里分到吃的? 有再多好的,那都不够她一个人造! 二伯娘还想说什么,被大伯娘及时拦住了。 大伯娘把单独的那碗热豆花放在谢老太面前,笑着说:“老太太快尝尝,这可是锦珠特意孝顺你的呢。” 谢老太表情莫测,拿起小勺子尝了一口甜滋滋的豆花,眼莫名发红:“我年纪大了,哪儿吃得下这么多好东西?” 都快要死的人了,吃多了也是浪费。 不等谢锦珠反应过来,谢老太就把碗里的馄饨扒拉给了她一多半,豆花也分成了几份。 谢锦珠分到的最多,王氏和两位伯娘一人得了一小口。 谢锦珠刚想说什么,对面正在往外押人的混乱中,竹节虫飞跑出来就喊:“跑了!” “那个苏大人跑了!” 谢锦珠差点被嘴里的馄饨把舌头烫蜷了,歘一下站起来难以置信:“跑了?” “怎么可能?!” 她都把苏伟胜捆成五花大绑的猪了,那狗东西是怎么跑了的??? 第三十三章 老谢家的地,好像是因为她卖的? 在谢锦珠仿佛是大白天见了活鬼的沉默中,竹节虫语速飞快,字里行间充斥满的全是不可思议。 苏伟胜真的跑了! 他带着官差冲进红娘子的那个阁楼,只在地上看到了晕死过去的红娘子,以及被割断散在地上的衣带。 如果不是用来捆人的衣带还在,他简直都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不然被捆得那么结实的人,到底是怎么跑掉的? 谢锦珠也想不通。 苏伟胜那孙子这么厉害的? 都绑成东坡肉了,这都能跑? 谢锦珠反复回想是不是自己捆猪的手法出了差错,惊疑不定。 竹节虫狠狠抽气后说:“我记着你之前叮嘱的话,没敢跟官差说还有个人跑了。” “要不……” “要不我现在去告发,就说还有个苏大人跟着造假,只是他跑了?” 谢锦珠:“……” 谢锦珠回头看了一眼人潮正在散去的翠红楼,心累道:“知道有句话叫过时不候吗?” 如果是抓了现场,罪证确凿,那没人刻意去提,苏伟胜的罪也跑不了。 但现在人跑了,再倒回去揭发还有这么个人,麻烦就会接踵而至。 捕捉到竹节虫眼中的不甘,谢锦珠凉丝丝的:“如果有人说你诬陷秀才公,你怎么说?” 竹节虫一时语塞。 谢锦珠抱着胳膊磨牙:“没有人赃俱获,要你再拿证据,你从哪儿拿?” 苏伟胜的确是罪行昭昭,但他也没蠢到在造假的卖身契上写自己的名字啊。 如果苏伟胜抵死不认,就凭着他那一手造假仿写的好本事,哪怕是当堂做字迹对比,也绝对揪不住这狗东西的尾巴! 现在的希望只能是盼狗咬狗了。 谢锦珠郁闷地咬了一口油饼,叹道:“如果红娘子选择戴罪揭发的话,还有戏。” 但红娘子会揭发吗? 谢锦珠一时也拿不准。 见谢锦珠不说话了,竹节虫抽了抽鼻子,猝不及防差点被灌入鼻子的香气馋得哗啦口水。 谢锦珠咬油饼的动作愣了下。 竹节虫欲盖弥彰地歪过头,用力咽了咽口水慌忙站起来说:“我……我姐姐被带到县衙去了,我要去救我姐姐回家。” 眼看他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谢锦珠刚准备把自己的油饼递出去,王氏就拉住了他瘦得皮包骨的手腕:“孩子,拿去吃。” 大伯娘也把用帕子包起来的油饼塞到了竹节虫的手里:“救人的事儿已经有眉目了,也别饿着自己。” 她自己没舍得吃,用手帕包得严严实实。 竹节虫接住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急忙道:“我不要,我也不饿。” “多谢大娘,你们……” “快去吧。” 二伯娘叹了口气:“小小年纪也是难为你了。” 他们刚才听了个大概,知道竹节虫的姐姐是被亲大伯卖进翠红楼的,都忍不住有些心口泛酸。 这还是个半大孩子呢,比谢锦珠都小。 可这么小的孩子为了救姐姐想尽办法,实在是…… 二伯娘哼了一声:“比我家的强。” 人家是为了救姐姐,老谢家的是把自己六姐卖了! 竹节虫搞不懂二伯娘的怒火从何而来,茫然一瞬更不敢接了。 二伯娘注意到他的眼神赶紧把自己的那个油饼收起来:“这个不成啊。” “这是我要带回去给我小六吃的,你有俩差不多得了,别惦记我的!” 谢老太也眼神闪烁低头吃豆花,心想着揣着的油饼拿回去给谢锦珠当晚饭,舍不得拿出来。 竹节虫臊得面皮黑红,谢锦珠忍不住扑哧笑了:“二伯娘,你揣回去都冷了吧?” “你管我呢?” 二伯娘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冷了也好吃,我闺女啥都乐意吃。” “你以为我的小六跟你似的?挑肥拣瘦的不知道好歹?” 谢锦珠无端心口再中一刀,怅然一叹后冲着竹节虫摆手:“你可快点儿走吧。” 再让这么个勇敢救姐的例子在眼前晃荡,二伯娘能用眼神把她这身皮都扎漏了! 她现在是真的很脆弱! 她是真的禁不住扎心了! 竹节虫捧着两个油饼,再三道谢跑着走了。 谢爹迟疑半晌,总算是确定了一件事:谢锦珠真的把事情都处理好了。 谢小六安全了,谢锦珠也没被卖。 至于谢锦珠究竟是怎么处理的,又是怎么认识竹节虫的…… 谢锦珠说:“这个不重要。” 过于粗暴的细节没必要展示,重点是被解除的危机。 谢锦珠努力无视谢老太和谢大伯他们不约而同收起来的油饼,心说节俭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站起来说:“总之呢,这回是真的没事儿了。” “而且我保证,以后也绝对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二伯,二伯娘,对不起。” 她背了原主这个天怒人怨的黑锅,他们也没因此愤怒到不管自己的死活。 只是一晚上没消息而已,全家人都急得跑出来,鼓起勇气跟翠红楼对着干救她。 这情分是她必须领的。 谢锦珠郑重其事地道歉,口吻诚恳到谢二伯和二伯娘都是猛地一怔。 二伯娘气得冷哼没说话。 谢二伯无奈道:“事情都解决了,那就是没事儿了。”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他们一度把谢锦珠看得比自己亲生的女儿都重,怒意上头的时候的确容易不管不顾。 可现在既然是全都处理好了,那也没必要再揪着不放。 谢老太长长叹气:“弄好了就行。” “咱家过的是本分日子,惹不起这样的风波,以后可不许再犯了啊。” 谢锦珠顺杆就下,使劲儿点头:“老太太放心,我这回真的长教训了,再也不敢了!” 一家人提心吊胆地跑着来,最后有惊无险还难得一顿饱餐。 同时压在众人心口的巨石轰然落下,所有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疲软没劲儿。 王氏本来还想去饭馆干活儿,谢爹和谢大伯也作势要走。 他们都是操劳惯了的人,一刻闲着都觉得心里发慌。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把人拦住:“还去干那些做什么?” “咱们回家不也一样赚钱么?” 制墨的法子她已经研究透了,回到家守着那片松林,还怕会找不到赚钱的门路? 谢大伯眼里微微发亮:“对哈!” “咱家现在有些钱了,是不是就能把卖出去的地买回来了?” 谢锦珠本来是笑着的。 可看清谢家众人脸上恍然而出的惊喜,笑容就慢慢凝在了嘴角。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 老谢家的地,好像是因为她卖的??? 第三十四章 我帮你捶他 老谢家从前的日子其实是过得下去的。 家里的地数量尚可,虽说不是最肥沃最宽整的地段,但只要肯下力气,不耽误春种秋收,养活一家人完全没问题。 问题出现在原主逐渐长大。 地里的收成只能让家里人勉强吃饱,多的几乎剩不下。 原主要吃好的穿好的,要读书要宴请同窗,这些银子的来路成了大问题,逼得只能卖地。 最后东卖西卖的,谢家只剩下了一点半山腰上没人稀罕的边角料贫地,动一块西一块的合起来都不足半亩。 因为巴掌大的山地过于贫瘠,种粮食长不出来,只能拿来撒一些小菜的种子,辛苦卖菜再赚一点碎铜子。 根据事实出发,谢家目前等同于是没有耕地。 否则也不会逼得全家人都外出做工求活路。 谢锦珠听着谢大伯他们兴致勃勃地说把地买回来的计划,默默把买肉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咽了回去。 家里的地还没影儿呢,吃什么肉? 她现在没脸要求买肉! 为了省钱,他们是一路走着回家的。 足足两个时辰的步行耗光了谢锦珠最后的一丝力气,到家了也只是坐在小凳子上待着,有气无力。 谢小六被谢小七和谢五妮陪着在屋里睡觉,谢锦珠两眼发直地看着正在说话的人。 谢老太兴奋得很:“咱家之前总共卖出去十三亩地,都是二等田,一亩是二两半钱银,能全部买回来吗?” 谢爹也激动得红了脸:“至少能先买一半呀!”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庄户人家,安身立命的底气就是来源于土地。 把家里田地都卖了以后,他们哪怕在外头做工一刻没闲着,但总觉得自己像是无根的浮萍,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有钱可以把地买回来了! 家里现在满打满算全部加起来,还有四十六两,抛开把地买回来的钱,还要留出一部分给谢锦珠用来制墨。 谢大伯忍着亢奋问谢锦珠:“锦珠,你的本钱要多少?” 谢锦珠心说当然是越多越好。 她上次就是因为掺不起金粉和香料,被白老板恶意压价了! 不过对上全家都兴冲冲的眼神,谢锦珠揉了揉眉心失笑道:“二十两就行。” 其余的工具都是现成的,她主要就是买干鹿角。 大不了多费些精力,多周折一圈总能办到。 “二十两啊……” 大伯娘抽了口气,捂着差点从胸腔里蹦出来的心说:“难怪锦珠能赚大钱呢,这魄力就是比咱们强。” 她们光是听到这个数都忍不住胆颤,但谢锦珠愣是眼都不眨,一点都不小家子气! 二伯娘呵呵没好气的:“她自小挥霍惯了,当然大气。” 大家伙没吃过没用过的都被谢锦珠造了,再大的手笔有什么好稀奇? 谢锦珠微微一笑努力摆出了无辜的脸。 谢大伯非常干脆地分出二十五两银子交给谢锦珠:“你赚得多本钱也大,多匀些给你。” “十三亩地总共要花三十二两半钱,但咱们已经有二十一两了,可以先买回来一多半,剩下的等赚钱了再买就来得及!” 没办法一次都买回来也不打紧,至少开端足够让人惊喜啊。 换作之前,他们都不敢想买地这事儿。 但现在能办了! 谢老太欢喜得直抹眼泪:“苍天有眼啊,祖宗保佑,咱家的家产要买回来了,这日子眼看着就是有盼头了啊!” 地买回来了,在家里好生侍弄庄稼,咋说日子也比之前的强! 王氏也抹着眼泪笑:“是好。” “等咱家的地里也出粮了,就能隔三岔五吃上干粮了,免得孩子们总遭罪。” 顿顿野菜羹喝汤挂水,长年累月的几个姑娘的脸上都挂着菜色。 能奔出来一口好的进肚子,那就是最让人欢喜的指望了。 众人越说越是觉得坐不住,商议后谢大伯当即决定带着谢爹去跟之前买地的人商量。 二伯娘要去刘家看谢二妮,走之前把两口子没舍得吃的油饼分成了三份。 一份是指明了给谢小六的,一份要带去给谢二妮。 剩下的那一小半…… 是给谢锦珠的。 二伯娘咬牙:“要不是指着你赚钱贴补家里,我恨不得饿死你出气!” 谢锦珠自己底气不足不敢出声。 二伯娘甩手进屋看了看睡着的谢小六,揣着三分之一份油饼,昂首鼻子喷气匆匆出门。 谢小六是在刘家被人抓走的,这么长时间没消息传回去,谢二妮这会儿不知道多着急。 用脚指头想也猜得到,刘家的那对母子不会有什么好脸,她急着去给谢二妮撑腰。 谢锦珠弱弱地在身后提醒:“二伯娘。” “要是二姐夫闹的话,你记得叫我哈。” 二伯娘回头狠狠瞪眼。 谢锦珠扯着嘴角露出个笑:“我劲儿大,去帮你削他脑瓜!” “免得你揍他手疼!” 二伯娘啐了一声快步走了,谢锦珠重新在小凳子上坐下,只觉得心力交瘁。 闹腾腾的折腾两天了,她是真的好困。 但是…… “锦珠,你进来。” 大伯娘对着谢锦珠招了招手,把人叫进来后对着王氏说:“这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姑娘,她能跟你有什么说不开的话?” 王氏苦涩地提了提嘴角没笑得出来,拿着手里的东西没能张得开口。 谢锦珠自小就跟亲爹娘不亲近,从前更是厌恶至极。 他们夫妇知道谢锦珠的秘密,看到家里人对谢锦珠无底线的纵容总是觉得看不过去。 背着人就忍不住多训斥,想教得谢锦珠听话懂事些,别仗着家人的宠爱就胡来。 可谢锦珠早就被惯坏了,哪儿听得进去这样的话? 一来二去的,谢锦珠看到谢爹就往谢老太的身后躲。 听到王氏要开口就立马去找大伯二伯,再不行就找姐姐,反正不愿意跟爹娘说话。 哪怕谢锦珠如今变化极大,但对他们也还是客气中带着疏离。 自己亲生的孩子,跟自己不亲近。 王氏每每想到就忍不住心伤,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大伯娘无奈地看向谢锦珠:“你娘给你改了身衣裳,还不快试给她瞧瞧?” 谢锦珠有些摸不着头脑,走过去接过衣裳有些茫然:“这是给我的?” 大伯娘好笑道:“不然是给我的?” “你是个姑娘家,总穿着男人的衣服算怎么个事儿?” 第三十五章 哪儿来的见鬼亲戚? 谢锦珠成为谢家假金孙已经快二十一天了。 期间除了男变女,其余的都是一切照旧。 特别是在用物上,谢锦珠始终都是从前的那副打扮,甚至还比之前更糙。 因为她根本就挪不出原主那份精心装点到每一根头发都顺毛的精力。 谢锦珠也懒得收拾。 可她到底是个姑娘家。 谢锦珠自己不在意,王氏看着她一身男人装扮,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大伯娘趁热说:“这衣裳是你娘熬夜赶着做出来的,你快去换上看看合不合适。” “等把衣裳换好了,我再去你五姐那儿给你匀一朵花戴,保准比现在的好看。” 大伯娘说着忍着笑出去了。 王氏无奈又怕谢锦珠炸毛,小心翼翼的:“试试?” “不是多好的料子,但总比你现在穿着的得体。” 从前只要说起女子身份的事儿,谢锦珠一准就会急赤白脸的闹。 王氏简直是怕了她的吵闹,叹气道:“现在人人都知道你是个姑娘了,之前的就……” “这个怎么穿?” 在王氏惊奇的目光中,谢锦珠非常配合地举着裙子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只是没摸对门路:“跟我身上的是一个穿法吗?” “我不想戴五姐的花可以吗?” 改男装穿裙子没问题,梳头也可以。 但谢五妮的头花…… “娘,那是我的!” 屋外响起一声原地怒吼,谢五妮愤怒道:“那是我过年都舍不得戴的,我不给啊啊啊!” 王氏瞠目间,谢锦珠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坦然,无视已经追到身后的嗷嗷声,怅然道:“五姐会打死我的。” 谢五妮现在就想打死谢锦珠,但亲娘在边上看着,她有那个心腾不出那个熊胆。 在谢锦珠的万般抗拒下,大伯娘热情洋溢的把那朵粉色的小头花簪到谢锦珠的发间,满意得不行:“哎呦,好看!” “咱家锦珠就是生得好,随便收拾一下都跟菩萨座下的仙女儿似的,水灵得很!” 谢五妮抱着胳膊气得咬牙:“那是因为我的头花好看!” “不成,这是我攒了半年的钱才买来的,我……” “两朵。” 谢锦珠背对着谢五妮伸出的魔爪果断竖起两根手指头:“等我这回再赚钱了,我给你买两朵。” 谢五妮意图抢头花的手停留在谢锦珠的头上,将信将疑地眯起眼:“两朵?” “对,只要你……” “两朵不行。” 谢五妮坐地起价:“起码三,不,至少五朵!” “五朵绒花,不然免谈!” 大伯娘气得拍她:“你那点儿心眼子都长铜子孔里去了?拿你一朵要还你五朵,你咋不去抢?” 谢五妮不服气地龇牙。 谢锦珠好整以暇地托腮笑着眨眼:“给你买个十全十美的,十朵成么?” 谢五妮大喜过望:“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 谢锦珠不是很适应地拨弄了一下被梳起来的头发,笑眯眯的:“给你买十朵碗口那么大的,红的绿的粉的紫的全都买一遍。” “然后等到出门的时候,你就把全部家当都簪到头上?” 还没等谢五妮脑海中想象出自己艳压群芳的画面,谢锦珠就唏嘘道:“完之后你一出门,任谁大老远的都能看得见你。” “知道的是我五姐出门遛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花篮子成精了,长出腿出来找谁玩呢。” 大伯娘和王氏对视一眼,没好直接笑出声。 谢五妮恍惚一瞬,突然怒得挽着袖子:“谢锦珠!” “你敢笑话我是个成精的花篮子,你死定了!” 谢锦珠脚底抹油跑得飞快,一溜烟就冲了出去。 谢五妮追出去差点撞在谢小七的身上,跑到院子里绊住了谢老太正在编的竹条,差点一人挨了一下狠的。 “不帮忙就滚去边上!” 谢老太气得拿着竹条子抽地:“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大没小的闹!” 谢老太骂完,又自己忍不住笑得面皮皱巴巴的:“等把地买回来,都一人分一把锄头去挖地,等忙得喘气都费劲儿了,看你们还有没有呜呜渣渣的劲儿!” 谢五妮被迫止步,恨恨地剜了谢锦珠一眼:“暂时放过你。” 谢锦珠蹲在谢老太的身边抓起了那个编了一半的箩筐,啧啧道:“老太太这手艺可以啊。” “编得这么像样呢。” 被劈开的竹条早就晒干了,用柴刀再仔细削去多余的竹刺,在谢老太手里摇身一变就成了个小巧的竹筐。 谢老太被吹捧得极其受用。 尽管心里还是变扭谢锦珠的女儿身,看着换了身衣裳稍微打扮一下就出挑的孙女儿,却还是没忍住笑:“那是。” “你家老太太早年间编筐的手艺是出了名儿的,你出去满村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编的筐子耐用?” 谢锦珠立马鼓掌表示佩服。 谢老太笑得见牙不见眼:“就你嘴上晓得抹蜜。” 从前也好,现在也是。 谢锦珠最小,也最懂得怎么哄人开心。 只是现在哄人的法子明显更多,也让人更高兴。 谢锦珠想着要在家里等谢大伯他们回来,一时没事儿,也不想离了谢老太的视线挨五姐的打,索性就找了个小板凳跟谢老太坐在了一起,学着编筐。 谢老太看着她轻而易举就学着自己的动作做了个大概,欢喜地笑:“这脑瓜子是聪明。” 虽说是第一次做,但弄得还挺像是那么回事儿。 谢锦珠含蓄地点点头:“您教的好,我主要就是学的。” 谢老太这下更是可乐了,恨不得揽着谢锦珠把毕生的编筐经验都教给她,可这时谢大伯他们却心事重重地回来了。 谢锦珠一眼就看出了不对:“怎么了?” 不是开开心心去买地的吗? 怎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谢大伯长叹一声坐下,苦笑道:“四叔说不能按二两半钱的价算,咱们提到了二两六钱都不行。” 谢家的地多数是卖给了谢老头的亲弟弟,谢锦珠她们称为四爷爷。 这位就是当年想吃谢家绝户,间接导致谢老头把谢锦珠谎称为儿子的主要因素之一。 谢老太啊了一声,手上猛地松开编了一半的竹筐都摔在了地上。 谢锦珠把竹筐捡起来,抓住重点:“那他开价多少?” 谢爹抹了一把脸苦涩道:“四两。” “四叔说,少了这个价没得谈。” 谢家的地不是最好的,二两半是被压的价,再往上加到二两六钱已经是不错的价了。 但对方一口回绝了。 对方还加了一亩地一两半钱的高价! 谢老太惊得差点没坐住:“四两?!” “他咋不在头上蒙块黑布直接拦路去抢?!” 上等田最多就是三两半一亩,这是拿了中等当肥田卖了? 那儿来的这种见鬼的亲戚? 第三十六章 这该死的刻板印象 谢老太一时怨念自心起,忍无可忍地开始骂:“我早就知道那个杀千刀的不是好的!” “当时咱们分明没跟他借钱,是他去把你二舅爷他们手里的借条买了,强逼着成了咱家的债主,拿着银子去还他都不成,他还指定了只要地来抵!” 谢家的地一半是卖出去的,一半就是这么被迫抵给这人的! 卖出去的那一半,也是这人撺掇着别人来假扮的买主! 他们前脚刚跟人谈好了价钱,来画押收地的就是这个四爷爷! 当时抵债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这都是贫地不值钱,最多一亩地算二两银子,就这还是看在实在亲戚的份上给的好价。 可现在呢? 刚一扭过头,说好的贫地就成了香饽饽了? 四两一亩地的高价,到底是怎么好意思叫出来的? 谢老太气得喘气都不顺,骂骂咧咧的:“还有当年,要不是他非要闹着把自己儿子过继到咱家,老头子至于被逼到那个份上吗?” 说得好听是怕亲大哥家没孙子断送了香火,实际上就是想吃绝户,想占谢家的土地和房子! 要不是这人得寸进尺实在过分,谢锦珠至于被逼着当了十几年的假男人吗? 谢大伯和谢爹的脸上也不太好看。 大伯娘和王氏出来也是满脸的发愁。 四两一亩地,这个价格实在是太过分了。 别说他们现在是买不起,就算是真的有钱了,也不能去当这样的冤大头啊! 谢五妮识趣地收敛了想捶谢锦珠的心,在谢锦珠要站起来时还急忙把她拉住:“大人说正事儿呢,你别乱插嘴。” 这种时候要是说错了话,肯定挨呲。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摁住她阻拦的手,认真地问:“那咱们除了找这个四爷爷把地买回来之外,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虽说村里耕地的数量是有限的,按照人头分了个一干二净,连犄角旮旯带点儿土的地方都没放过。 可村子这么大,百来户人家呢,除了谢家,就没有其余想卖地的? 谢爹迟疑道:“可是咱家的地就是在你四爷爷手里呢,那是咱家祖传下来的,是祖产啊。” 谢家先祖从一无所有到打拼出了十几亩地,这些全都是先人给他们留下的。 典卖祖产是不孝所为,他们现在既然是有能力把地买回来了,当然是首选买原本的那份。 谢锦珠有些好笑:“谁说先买别家的,就不能再把自己家的买回来了?” 谢大伯等人同时抬头。 谢锦珠挪着小板凳凑近了说:“咱们可以这样,然后再那样,最后再这样……” …… 谢锦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围着的人神色越来越微妙。 谢五妮在边上听得眉毛一会儿一飞,一会儿又是狠狠一跳。 谢锦珠两手一拍笑眯眯的:“物以稀为贵嘛,非什么不可的时候,想要的东西当然就贵了。” 但如果及时换个角度,那事情就很简单了。 谢大伯摸着下巴抽气:“那我现在就去找村长,让他帮咱们打听打听谁家想卖地?” 谢二伯及时拦住迟疑道:“可要是咱们跟别家说好了要买,那边又同意卖了咋整?” 他们现在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说好了要买,最后却反悔了拿不出钱,这不是在耍人吗? 谢锦珠在几个凑近的脑袋中打了个响指,戏谑道:“那就先赚钱呀。” “等把钱赚够了,有人卖多少咱们就买多少,这样不就行了?” 谢老太被这口气惊得一愣,哭笑不得地看了谢锦珠一眼:“买那么多地做什么?” “当大地主啊。” 谢锦珠转了转指尖的小竹筐,嘿嘿直笑:“到时候漫山遍野的地都是咱家的,老太太你想去哪儿刨土都随便刨,想挖哪个坑就挥锄头。” “要是有人问,老太太你是咋到处乱挖啊?” 谢锦珠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你就指着那山坡田野告诉他,这儿这儿还有那儿,你瞧见的都是我家的!” 谢老太本来是想瞪人的,但稍微一想谢锦珠描述出的这个场景实在高兴,笑得满脸都是褶:“就你会吹!” 谢锦珠抱着胳膊规避了挨捶的可能,脚尖蹬地晃着小板凳向后仰身,抬头眯眼看天:“瞧,牛在飞。” 众人稍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谢锦珠说的是牛皮被吹上天了,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谢大伯和谢爹坐不住,当即又搭伴去了村长家。 谢二伯不放心在家的谢小六,在院子里陪着谢老太编筐。 他们今天必须把这事儿弄出个眉目,这样明天才好跟着谢锦珠一起进松林。 正当院里的说话声渐弱时,谢小七把谢锦珠拉到边上,往她手里塞了几个红彤彤的果子:“拿去给六姐道歉。” 谢小六早就醒了。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睡着。 小姑娘本来就胆小,受了一番惊吓魂不附体,根本不敢闭眼,生怕醒了就发现自己还被困在翠红楼那个可怕的魔窟。 谢锦珠没了耍宝说笑的轻松,握着手里的山果喉头发堵:“六姐现在愿意见我吗?” 她欠谢小六一个郑重其事的道歉。 可嘴上的道歉管什么用? 造成的伤害是既定的,受到的刺激和阴影也是挥之不去的。 谢锦珠都生怕谢小六看到自己会二次受惊吓,屋里院外晃荡了大半天了,愣是没敢提一句谢小六。 谢小七看着她瞪眼:“你还知道心虚呢?” 犯浑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么识趣? 谢锦珠叹气道:“七姐,我偶尔还是有良心的。” 托原主的福,她的良心时常在隐隐作痛。 谢小七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也就是偶尔会想做个人了。” “别啰嗦了,赶紧去!” 谢小六一直在哭,她和谢五妮怎么劝都劝不住。 谢锦珠去了万一就管用呢? 谢锦珠自知避不过,认命地嗐了一声准备去请罪,被谢五妮拽住往手里塞了个东西。 “拿去!” 谢锦珠张开掌心一看乐了:“这头花瞧着眼熟,五姐你不是只有一朵吗?” 刚才大伯娘说借给她戴会儿,谢五妮喊得嗷嗷的说只有一朵,这第二朵是哪儿冒出来的? 谢五妮气得磨牙:“你管我呢?买双不买单懂不懂?” “拿去哄小六,哄不好给我买十朵都不管用,我……” “买一筐!” 谢锦珠对着谢五妮和谢小七长长一抱拳躬身,一本正经的:“一人一筐粉头花,决不食言。” “五姐你戴粉的好看,显得白。” 谢五妮美滋滋地捧住了自己的脸:“真的?” “小七你看我白吗?” 谢小七:“……” 谢锦珠忍着笑:“七姐你也是,长得好看戴什么都好看的。” “等我给你们买头花啊!” 谢锦珠一甩裙摆带着负荆请罪的大义凛然进了谢小六睡着的屋,谁知刚进去站定就听到谢小六颤颤巍巍的:“你把五姐的宝贝头花偷了?!” 谢锦珠:“……” 这该死的刻板印象,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更改??? 第三十七章 等对方心急,就是出手的好时机 谢锦珠飞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制止了谢小六关于自己形象的可怕联想,只是谢小六拿着头花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发抖:是真的很怕。 五姐脾气火爆,对自己的宝贝看管极严,平时谁碰一下都不行。 谢锦珠借花献佛借错了对象,导致被献的佛本人也很慌张。 谢锦珠在极致的无言以对下露出个苦笑:“六姐,我说的是真的。” 头花真的不是偷来的。 谢小六被卖的可能再也不会发生也是真的。 她被迫背锅是有很多身不由己,但此时出口的话都是诚心的。 谢小六恍惚了一阵儿,眼里还转着泪花,只是怎么都说不出太硬气的话:“嗐,我也没那么怪你,没事儿。” 她习惯了把最好的都给谢锦珠,习惯性地维护。 现在既然是都处理好了,也没什么好一直怪的。 谢小六低着头说:“我只是有些担心荣生哥那边。” “他娘对我本来就不太满意,要是知道了我被拉进过翠红楼,可能就更嫌弃我了。” 谢小六的婚事是二伯娘一手操持的,在可选的范围内尽可能为她选了个最合适的。 谢小六对未来的憧憬和惶恐都在随着婚期的逼近加剧。 她此时更担心的也是未来婆家的看法。 谢锦珠看着眉眼稚嫩的小姑娘在一本正经地担心婆家的看法,莫名有些牙疼。 这才多大呢就要嫁人了。 简直是造孽。 不过祸端是从自己这副壳子上起的,谢锦珠干脆说:“这事儿从头到尾就跟你没关系。” “要是有人问我会去解释。” 如果有人敢嚼谢小六的舌根,她就去抽烂谁的嘴! 谢小六有些忐忑:“万一有人说你可咋整?” 她到底是被卖的,不是自愿。 可谢锦珠是…… “我啊?” 谢锦珠满脸无所谓:“想说那就说呗。” 她被迫背负的混账事儿太多,进翠红楼算什么? 虱子多了不怕痒,谢锦珠自认是抗造得很。 谢小六还是满脸担心:“可是你……” “我脸厚。” 谢锦珠理不直气也壮的:“脸皮厚可以让人说个够,我不在乎这个。” 要真为别人嘴里嚼的几句话就上火,她早就被自己怄死了,活不到现在。 谢锦珠说着把谢小七给自己的果子放在谢小六手里,站起来说:“六姐你再歇会儿,我就不吵你休息了。” “有事儿的话你就叫我啊。” 谢小六呐呐地点头,目送着谢锦珠关门出去,想到谢二妮之前跟自己说的话,有些出神:“是不一样了……” 谢锦珠的变化大到令人瞠目,甚至很难让人相信刚才那些话是出自谢锦珠的口。 不过…… 谢小六忍着不安缓缓呼出一口气,心想:所有人都说没事儿,那应该是自己多虑了? 不会有事儿了吧…… 谢小六在挥之不去的不安中迷糊睡着,谢锦珠出去后不太放心,凑在谢二伯的身边嘀咕了半天。 谢二伯有些好笑:“荣生是个好孩子,脾气也温和,他不会为这点误会计较的。” 谢二妮夫家没选好,导致二伯娘在谢小六的身上卯足了劲儿,挑的是她娘家的远方侄儿,互相知根知底,不会出错。 再说闹出来的这一连串本来也不是谢小六的错。 谢锦珠如释重负:“那我就放心了。” “反正要是有人说的话,二伯你只管往我的身上推,我去解释。” 谢小六的亲事看起来是一双爹娘都满意,可不能因为她出了差错。 谢二伯好性子地点头,刚把手里的竹筐换了个方向,就看到谢锦珠朝着灶台走了过去。 王氏正在做饭,她是去帮忙的。 家里唯一的大母鸡毙命于谢锦珠被勾起的馋虫,晚饭是大家早已熟悉的野菜羹,另外还有几个谢老太他们没舍得吃的油饼。 谢老太不放心地扭头:“那饼子省着点,五妮和小七分着吃一个,小六她娘留的那半个给六丫头。” 剩下的完整一个是给谢锦珠的。 谢老太想着有些冒火:“人不大嘴倒叼,赚两个子儿全塞嘴里了,吃的喝的全是银子!” 谢锦珠咬着一块清甜的白菜杆子指了指自己,表情像是在问:又在骂我了? 她就嘴空着啃了颗白菜杆子,这都要挨骂? 老太太对她的爱怎么一阵儿一阵儿的? 谢老太哼了一声懒得理她,只是想着出门的谢大伯他们心急得很,不住地朝着院子外探头。 买地事关老谢家的生计,这是头等大事。 一定要顺利啊…… 在谢老太无声的祈祷中,谢大伯和谢爹很快就回来了。 谢大伯进门就笑开了:“还真是让锦珠说中了。” 他们直接去了村长家里,刚把自己的来意说清楚,村长立马就笑着拍了大腿。 眼下还真的有人想卖地! 谢大伯顾不得坐下就说:“是村头花二婶子家的地。” “她儿子不是在镇上置宅安家了吗?老两口也要跟着去镇上做小买卖,也好帮着看孩子,她家就要卖!” 土里刨食的人攒点银子来路艰难,花二婶家也没那么富裕。 为了儿子在镇上安家的事儿掏空了全部家底,正着急想把地卖了换成银子贴补。 谢爹也忍不住笑:“我们一听这事儿有戏,直接就去了花家。” “跟咱家一样的都是中等田,喊出来的价是二两半钱,跟咱们最初算的一个价。” 谢老太脑中飞快一算,又是惊喜又是迟疑的:“我记得花家的地比咱家的齐整,都是连在一片的没换地方,还比咱家之前的近?” “是呢。” 谢大伯乐道:“全都在村头挨着的,这要是买下来了,从地里来回也便利了,还省得要往山上跑了。” 这地比老谢家之前的还好呢! 谢老太捂着心口连着说了几声乖乖,谢锦珠敏锐道:“那他家总共要卖多少啊?” “咱们的银子够数吗?” 谢大伯苦笑道:“够倒是够的。” “他家总共八亩地,一亩地二两半钱,合下来刚刚好的二十两。” 家里现在除去谢锦珠手里的二十两不算,就恰恰二十一两银子。 买了花家的地是没问题,可买了他们就没钱再把自己家的买回来了。 老谢家被迫卖出去的地是家里每个人的执念,哪怕是换了地方,心里也难免还是惦记。 而且卖出去的地当中,有一小块紧挨着谢老头的墓地。 老太太的执念就是想跟老头子葬在一起,不买回来肯定不行。 锦珠瞥见众人脸上的难色有些好笑:“这有什么难的?” “先把花家的买下来,等四爷爷家不想再坐地起价的时候,咱们也差不多有钱了。” 制墨的周期不算很长,但买地的消息传出去,就会让很多人心慌了。 谢锦珠补充道:“还有一点,买地的时候别压价。” 来去的拉扯显得他们好像很缺钱似的,没必要。 要想如愿把老谢家的地买回来,这点虚张声势的手段是必要的。 在四周不解的目光中,谢锦珠挑眉道:“那个四爷爷坐不住的,放心吧。” 等对方心急了,就是出手的好时机了。 第三十八章 算爹求你,快别吹了! 二两半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价,就算是存心下压,其实也压不了多少。 只是在决定真的买下的时候,谢大伯他们商量一圈还是决定把谢锦珠带上。 家里就这么一个能识文断字的,她不去压阵别人都很心慌。 村长看着去而复返的谢大伯等人很是意外:“这话是咋说的?” “你们真要买啊?” 谁都知道老谢家穷得米缸子能饿死大耗子,更是欠了不少外债。 最近几天的动静怎么这么大? 又是挨家挨户还债,又是要买地…… 村长狐疑地看看谢家几人,小心翼翼的:“你家背着我们发达了?” 谢家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 谢大伯等人局促着不知该怎么接话,但也知道谢锦珠制墨的事儿不能往外瞎传,都下意识地看向谢锦珠。 谢锦珠一身青色的裙子打扮不同以往,眉眼舒朗,比从前阴恻恻看着就不像是好东西的样子像样许多,听到这话也只是笑:“村长说笑了。” “我爹和伯伯们都是老实人,赚的也都是血汗钱,哪儿来的发达?” 村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谢锦珠从善如流:“花家的地我们诚心想要,银子也备足了,想请村长做个见证,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村里的耕地有限,买入卖出都需要在村里留证,还要在村里人的见证下划清楚界限,是为了避免来日再有纠葛。 村长对这个流程熟悉得很,想也不想的:“成啊。” “只要你们确定了,现在就能把花家的找来谈。” 谢锦珠转头征询似的看向谢大伯几人,谢大伯在两个弟弟的注视下咬牙点头:“买!” “咱们现在就买!” 花家的急着卖,老谢家的急着买。 二者一拍即合,在村长的见证下很快就到了银货两讫的这一步。 字据是谢锦珠亲自拟的,村长看过确定无误,交由买卖双方各自签字画押。 谢二伯本能的:“锦珠你去签。” 从前他们总想着家里的一切来日都是谢锦珠的,现在也没转变过念头。 村长有些好笑:“在字据上留名的,自古以来都是当家做主的人,她只是个丫头,怎么能做这事儿?” 一个注定要外嫁的丫头,嫁出门就不是谢家的人了。 谢家的地契买卖最好还是…… “丫头怎么了?” 谢大伯意识到了这一点却也不愿改口,梗着脖子说:“她是我们老谢家的人,丫头也是人。” “锦珠你去!” 谢锦珠:“……” 因为对种地的兴趣实在不大,再加上这里的长辈众多,谢锦珠一直自觉地把自己往角落里放。 可村长要是这么说的话…… 谢锦珠在四周惊讶的目光中果断上前,拿起笔说:“我签就我签。” “村长您瞧瞧,这样行吗?” 村长目瞪口呆地看着字据上的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再一看谢大伯几人坚定的神情,不由得语塞:“你们觉着没问题,那也行。” “字据落了,银子当面结清,这地就是你们的了。” 八亩地落在纸面上,只是轻飘飘的一行字。 谢锦珠慢吞吞地擦拇指上的印泥红痕,注意到围观的人当中有人表情不对,试探性的:“四爷爷?” 这位都耐不住在家里等消息,急吼吼的自己来了? 四爷爷一张枯瘦的脸宛如树皮盖着口鼻,听到谢锦珠叫自己,不轻不重地哼哼一声,背着手走出来:“你们这就买了?” 谢锦珠低头笑着没接话。 四爷爷满脸嫌弃:“花家的地都长不出来庄稼,你们花了大价钱买瘦地,买回去也是……” “你胡说八道啥呢?” 花二婶怕谢家人反悔,气得冲上前就喊:“谁说我家的地不好了?” “要不是为了我儿子在镇上安家的事儿,你以为我会舍得卖?” “你家的地本来就比不上……” “可是花钱买的就是个你情我愿啊。” 谢锦珠笑眯眯地打断四爷爷的话:“人家愿意卖,我家乐意买,那就是没毛病。” “四爷爷,你说是吧?” 四爷爷一张老脸黑着,没好气:“你懂什么?” “这地肥不肥事要命的大事儿,拿着银子往外人的兜里揣,你……” “对别人的银子占有欲那么强做什么?” 谢锦珠翻了个白眼,在四爷爷愤怒的注视中懒懒地说:“花的不是你的钱,瞎操的什么心?” “这事儿跟你就没关系好么?” “你个死丫头居然敢……” “锦珠本来也没说错。” 谢爹挡在四爷爷的前面压住他抬起来作势要打人的手,黑着脸说:“我的女儿我自己会教。” 该打该骂是他的事儿,轮不到一个隔房的四爷爷来教训! 谢二伯也呵了一声,招手示意谢锦珠跟上:“走,咱们回家。” 谢老太她们还在家里等着呢,没闲工夫在这里耗着。 谢大伯记着谢锦珠出门前的叮嘱,走之前还跟四周看热闹的村民说:“还有谁家要是想卖地的话,可以先来问问我家。” 有个大娘忍不住好奇:“这都把花家的全买了,还要买啊?” 都花了二十两了,谢家还有钱? 谢大伯第一次口出狂言不是很熟练,但还是勉强撑住了:“嗯,家里老太太喜欢种地,有钱了索性多买些。” 反正谢锦珠说了吹牛又不要钱。 所以在有人再问的时候,谢大伯板着脸认真道:“是的,我家有钱!” “没错,有钱!” 在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谢大伯黑黝的面皮泛着不引人察觉的红。 谢二伯也在旁人的惊奇声中,努力挺直了腰背。 谢爹则是全程紧跟着谢锦珠,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了没钱的底气。 谢锦珠坦然自若许多,吹得眼都不眨:“可说呢,多买些地哄老太太开心,就是为了开心。” “什么?地太多了种不过来?” 谢锦珠笑了:“这有什么难的?买头牛不就行了?一头牛才几个钱?” “不行买两头,咱家养得起!” 问话的人彻底闭嘴了,谢爹扯住谢锦珠的袖子,脚下迈得飞快,声调艰难:“算爹求你,快别吹了……” 再任由谢锦珠吹下去,他们是真的要绷不住了!!! 第三十九章 太要脸了不好 次日一大早,稠密难得见到人影的松林深处。 谢锦珠满脸唏嘘:“要我说咱家人什么都好,就是做人太要脸了这一点不太行。” “要改。” 连牛皮都吹得不够响亮,这么要脸做什么? 打嘴仗的时候出一张嘴不就好了? 怎么吹牛还那么省劲儿呢? 谢爹默默抓着竹筐走远。 谢大伯和谢二伯深受其害,更是走得头也不回。 谢五妮仔细地把捡到的几颗松子揣好,白了谢锦珠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啊?” 信口开河张嘴就来,没影儿的废话都说得跟真的似的? 谢锦珠好笑道:“我怎么了?” “你脸厚呀。” 谢小六弱弱的:“咱家找不出脸皮那么厚的了。” 不出意外的话,谢锦珠绝对是独一份儿! 谢锦珠没想到自己昨天安慰她的话回旋镖扎到了自己身上,哭笑不得的:“不是,六姐你到底是哪边的?” “你昨天还夸我脸厚好养活呢,怎么今天就改口了?” 谢小六忍着笑:“我没有啊。” “我现在也是夸你呢。” 谢锦珠啧啧两声婉拒了这声夸奖,拎着竹筐往前走。 谢老太本来想说脸皮厚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话到嘴边想到那个四爷爷的反应,还是忍不住乐:“还是有好处的。” 换作之前,他们一家子拎不出来一个嘴上能挤兑人的,二伯娘倒是嗓门大,可一旦对上话茬最先上火的也是她,根本吵不赢。 谢锦珠现在一张嘴能顶一家子人,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谢老太絮絮叨叨的:“你们那个四爷爷啊,就不是好人!” “吹个牛皮吓唬吓唬他挺好!” 他们一家被人欺负了那么多年,也该是让别人领受一下这种滋味了! 谢锦珠闷着笑没接话茬,谢老太自顾自的:“想当年他非要把孙子过继到咱家的时候,那叫一个殷勤。” “嘘寒问暖就算了,恨不得来给老头子打洗脚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咱家的房子和地,就盼着咱家的这些丫头都嫁出去了,好给他家腾地方。” 谢锦珠被当成男的以后,这人就不来了哎! 看到老谢家的人也张嘴闭嘴就是冷嘲热讽,说了不知多少次一个独苗养不大,最后还是要靠着他家。 现在好了。 谢老太又是欣慰又忍不住心酸地看着谢锦珠:“到底是让咱家养大了。” 只可惜,养大了才发现也是个丫头! 谢锦珠生怕谢老太忆往昔开始悲从中来骂自己,赶紧打岔:“那老太太,你觉得四爷爷会上当吗?” 她把牛皮吹得震山响,鱼会咬钩吗? 谢老太带着对狗屁亲戚的了解撇撇嘴:“狗改不了吃屎,他家也改不了性子。” “不信的话,咱们等着瞧!” 谢家现在已经变成了村民口中突然暴富的稀罕人,那一家子早晚还会找上门的! 谢锦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着谢老太竖起了大拇指:“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有老太太深谋远虑坐镇家中,跑不了的。” 谢老太啐了一口笑了:“你专心吹牛就得了,一天天的少吹我。” “老婆子不吃你这套!” 谢锦珠看着谢老太压不住的嘴角一脸受教,说说笑笑的赶着在天黑之前抓紧下了山。 第二天继续如此。 三天下来,等二伯娘从刘家回来时,院子里已经明晃晃地燃起了松油灯,烟熏火燎的让人睁不开眼。 但这次跟之前不同,烟熏火燎下露出的每一张都是期待的笑脸。 谢小六看到二伯娘立马跑了过去:“娘,我二姐咋样了?” “二姐夫还欺负她吗?孩子咋样?” 二伯娘先是摸了摸她的脑袋,紧接着目光一转看到谢锦珠,口吻复杂:“我听说咱家发大财了。” 谢锦珠:“……” 说好的交通不便通信艰难呢? 她在这里吹的牛,这么快就传到刘家村去了? 二伯娘看着谢锦珠变幻莫测的表情,强撑了片刻实在是没忍住,乐得龇出了大牙:“咱家都发达了,你二姐咋可能受委屈?” “没人敢让她受委屈!” 人都是嫌贫爱富的。 刘家母子更是。 早前觉得谢家唯一的男丁成了笑话,老谢家穷得令人瞠目,没什么好处可掏了,自然就不重视谢二妮。 甚至还觉得之前的贴补打了水漂,恼得恨不得掐死谢二妮撒气。 但现在不一样了。 二伯娘没亲眼看见谢锦珠是怎么吹的,但从花家手里买地的银子却是实打实的! 真金白银掏出来了,还都是众人看着的,这时候说出去的话就算是假的,被人一来二去地传着最后也成了真的。 二伯娘想到刘家母子的脸嘴就冷笑:“你们是没瞧见人家那副嘴脸。” “就我那个姑爷,之前还跳脚跟咱家断绝关系呢,现在咋说的?” “哎呀,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血脉亲缘是分不开的,就差没把那张大脸往我的荷包里塞了,生怕看不清我兜里到底揣了几分几文!” 说到底不就是银子闹的吗? 没钱的时候啥也不是,有钱了就是二话。 二伯娘鄙夷完了刘家的做派,赶紧对着谢锦珠叮嘱:“话都吹出去了,你一定得争气知道吗?” “你要是再搞出来什么岔子,我就揭了你的皮!” 谢锦珠心有余悸地揉了揉之前被揪过的耳朵,掷地有声:“二伯娘放心,这回稳了!” 全家人都在跟着帮忙,肯定稳! 二伯娘勉强放下心,又跟大伯娘和王氏说起了谢二妮和孩子的情况。 谢二妮的腰板子稍微硬实些了,三个孩子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 现在只等着谢二妮出月子,她就能带着孩子回娘家。 只是…… 二伯娘说着有些迟疑,挣扎了半晌才小声说:“大嫂,我在刘家的时候还听了一档子事儿。” 大伯娘奇怪道:“怎么?” “三妮家的。” 二伯娘飞快看了眼谢老太的方向,确定谢老太没往这边瞧,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三妮家的像是病得不太好了?这事儿你和大哥知道吗?” 谢三妮稍微嫁得远些,跟娘家隔了一个村子三个庄,一年里最多能回来一两次,其余时间都见不着。 但谢三妮的男人是个药罐子。 他们都知道那人的身子不好,常年都靠药灌着,但病歪歪的也不影响什么,也没人太当回事儿。 冷不丁听到二伯娘这么一说,大伯娘和王氏都惊了一跳。 大伯娘着急道:“这话咋说的?当真是不好了?” 她闺女嫁过去才三年,孩子都没有呢,这就不成了? 第四十章 锦珠妹妹 二伯娘连忙摆手示意大伯娘的声音小些,飞快道:“我也只是听人嚼了一舌头,具体咋回事儿不清楚。” 不过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谢二妮是要生孩子,谢四妮是跟着婆婆一家回老家了,回不来也正常。 谢三妮至今都没有任何动静,这事儿本来就蹊跷。 大伯娘的脸突然变得惨白,王氏欲言又止的时候,身后传来谢锦珠压低了的声音:“不放心的话,要不就去瞧瞧呗。” 正在说话的三人紧张回头,谢锦珠端着个装满了松油的碗,自觉把声音放轻了很多:“不管传的话是真是假,给三姐送点儿银子也好啊。” 谢三妮嫁的时候其实对方没那么差。 谢大伯和大伯娘也是精心选了的,谁也没想到好好的人会突然遭了病,一直就不好了。 可谢三妮就算是自己的日子过得艰难,也始终惦记着家里的人,但凡是手里能匀出三个铜板,都恨不得全都拿来供着原主读书用。 她对自己抠搜,但是对原主一直都很大方。 如果不是情况特殊,在谢锦珠的秘密曝光的时候,她肯定也是要回来的。 谢锦珠知道大伯娘她们在担心什么,笑道:“我买完了材料还剩下二两银子,大伯娘你给三姐送去吧。” 大伯娘难以置信地看着被塞到手里的碎银子,下意识地塞回去:“不成,这银子是你的,你……” “什么你的我的?” 谢锦珠好笑道:“我现在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守着院子里的这些东西很快就有钱了,人要紧。” 钱不钱的另说,反正不愁来钱的门路。 大伯娘攥着银子红了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二伯娘塞了沉甸甸的荷包:“我给二妮花完还剩下些铜板,大嫂你一起拿去。” 谢二妮差点被难产卡住命时,大房一家也跟着到处想法子筹钱,万一谢三妮的难处是真的,这点铜板说不定就能帮上大忙。 大伯娘强行咽下喉咙里的哽咽使劲儿点头,不一会儿就把谢大伯拉到了边上说话。 谢老太从熏眼睛的烟雾中逃窜出来,注意到不太对,奇怪道:“你大伯娘她们咋地了?” 谢锦珠想也不想:“我说还想吃炖鸡,愁得眼睛都红了。” 谢老太:“……” 谢老太恨不得抓起棍子就要撵:“还吃鸡?” “拢共就那么一只鸡全都进了肚皮了,现在哪儿还有鸡给你吃?” 别说是鸡了,就连鸡蛋都没有了! 谢锦珠狼狈的蹿开:“老太太你骂就骂,怎么还动手啊?” 早知道要挨揍,她就不多嘴了! 谢老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再大的金山也抵不住你这张嘴,动不动就馋好的,你……” 院门外多了几个人,谢老太话锋一转突然抬高了嗓门儿说:“馋嘴好啊,嘴壮的孩子好养活!” 谢锦珠从谢五妮的身后探头,表情古怪。 谢老太端着一副不差钱的架势,气势哄哄:“不就是炖鸡吗?奶奶明儿个就去给你买!” “想吃多少有多少!” 谢锦珠心说老太太这是撞了什么邪,一扭头看到门外的人,忍着笑配合点头:“对对对,老太太就是大气!” “我就知道咱家不缺这口吃的!” 谁说谢家没会吹牛的? 她觉得谢老太吹得挺好! 谢老太忿忿地翻了谢锦珠一眼,这才像是刚发现来人了喔呦一声:“这不是锦珠他财叔和堂哥吗?你们怎么来了?” 财叔是四爷爷的亲儿子,跟着一起来的是财叔的儿子,也是谢锦珠她们的大堂哥。 这个大堂哥就是当初差点被过继到谢家的人。 财叔露出个笑:“这不是家里炸了丸子么,我爹惦记着亲戚,说是让我们给送一碗过来。” 大堂哥也摸着脑袋笑:“这丸子是肉炸的,可好吃了,妹妹们肯定喜欢!” 谢五妮和谢小六对这对父子不喜,撇撇嘴也不去稀罕他的破丸子。 谢锦珠倒是瞧着新鲜:“这几年只有今天炸了肉丸子吗?” 大堂哥愣了愣,下意识的:“不啊。” “平时也炸的,只是……” “那怎么只有今天想起老亲戚了?” 谢锦珠摸着下巴呜呼道:“奇了怪了,这是怎么想起来的?” 谢五妮扑哧一声乐了,下巴搭在谢小六的肩上怪声道:“谁知道呢?” “说不定是四爷爷现在记性好了?” 谢小六说不出狭促的话,只是抿着唇笑。 谢锦珠一针见血:“人老成精啊?这么离奇的吗?” 怎么越老越是会来事儿呢? 她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财叔和大堂哥的脸上却堆满了姹紫嫣红。 这几个丫头说话排挤人的时候,谢家的其余人一个都不开口,明摆着是故意看笑话的! 财叔气得咬牙:“我好歹也是你们的堂叔,你们怎么……” “她们就是年纪小嘴碎。” 谢大伯果断护犊子:“再说了,她们几个都是孩子,说的孩子话有什么可当真的?” 最大的一个谢五妮都还没满十七岁,谢锦珠更小,跟几个孩子较真,这也是长辈该做的事儿? 财叔脸色发青:“我们总归是好意来送吃的,你们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两家有仇呢。” 谢锦珠心想仇倒是不至于,不过反正也的确是摆不出好脸。 谢五妮也拉着谢小六往边上去了,谢大伯耐着性子叫人坐下,全程都没人理会大堂哥手里端着的丸子。 财叔也很快就说明了来意:他们是想来商量买地的事儿。 四爷爷的确是心大,先看上了谢家的家产,后又设法把谢家的地都攥在了手里。 但无奈,老人多精怪,子孙就难行。 这一房的日子越过越是差劲,好吃懒做荒废农务,就连地里的收成也是连年不好,实在是难过。 但谢家眼看着是好过了,之前被按捺下许多年的心思,不免地又开始浮动起来。 财叔又挂出了笑脸:“咱们都是实在亲戚,没必要为了一些没的有的坏了情分。” 只要谢家人愿意出钱,他们其实是很愿意卖的。 毕竟谢家现在没儿子,等家里的这几个姑娘嫁出去了,后头的事儿都不好说。 财叔故作慈爱地看着谢锦珠:“听说锦珠以后都不出去读书了?” 谢锦珠皮笑肉不笑地嗯了一声,把玩着指尖的松枝没说话。 财叔把自己的大儿子往前推了一下,笑呵呵的:“这是你大堂哥,你们小时候总在一处玩儿的。” “以后你也在家的时候多,没事儿多走动走动。” 谢锦珠不可置信地抬眼看来。 仿佛被野猪亲吻过面颊的大堂哥嘿嘿一笑:“锦珠妹妹。” 谢锦珠:“……” “我呸!” 第四十一章 大堂哥长得丑,但他也不抗揍呀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臭不要脸!” “狗东西给脸不要,贱皮子下三滥的骨,顶着一张野猪头居然也想装个人!” “厚耻无颜!好大一张猪脸!” 在谢老太和二伯娘前后起伏交错的怒声中,谢锦珠谨慎地拉了拉激动的谢五妮,认真道:“五姐,是厚颜无耻。” 谢五妮怎么还爱蹦错乱成语呢? “嗨呀那不重要!” 谢五妮一把推开谢锦珠,恼火地瞪着眼:“那狗东西就是臭不要脸!” 谢锦珠从前被当成大金孙时,那也是全家捧在心尖子上的宝贝。 现在她虽然不是唯一的独苗金孙了,但她长得好啊! 这小脸蛋子稍微捯饬一下天仙似的,这仙女儿似的好模样,凭什么就要跟那个无耻的多来往? 老谢家家是养不起谢锦珠了还是怎样? 那家父子是上赶着的来讨的哪门子嫌? 谢五妮怒怒出声:“自己痴心妄想就算了,居然还想挖咱家的财路!” “简直是作死!” 谢锦珠求知若渴似的眨了眨眼:“这话咋说的?” “离了你,谁带我们赚大钱?” 谢五妮理直气壮:“吹出去的牛皮就指着你支棱起来了,他家想把你糊弄过门,那咱家的银子谁去赚?” 谢锦珠从前是很不像样,但她赚钱在门道上的确是很像那么回事儿啊。 老谢家祖坟冒青烟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么一个能赚钱的,要是被人轻易忽悠去给谁家当了小媳妇儿,那可咋整? 谢五妮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余人的表情立马也从愤怒转变成了肃穆。 二伯娘满眼警惕:“是不是锦珠制墨的秘密被人知道了?” 大伯娘弱弱的:“这是想打着稀罕锦珠的名义,想把锦珠娶过门给他家赚钱?” “啊呸!” 王氏顾不上想银子的事儿,气得脸发红:“我闺女我养得起,不用谁家来稀罕!” 要是对方是个好的也就算了,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世俗常情。 可那劳什子的大堂哥是个什么蛤蟆? 王氏怒道:“前一个媳妇儿就是被他磋磨死的,耗了这么些年也没娶上下一个,他家就是自找的孤苦!” “敢打我锦珠的名头,老娘撸袖子跟他玩儿命!” 他们的确是想把地买回来,但也断然没有拿谢锦珠去下套的理儿! 别说是想了,那人多看谢锦珠一眼,他们都觉得晦气! 谢老太黑着脸紧紧地攥着柴刀不放,气得说不出话不要紧,但看样子很想去劈人。 谢二伯一手拦着杀气腾腾的谢老太,一手夺走了谢爹手里的锄头,急得头上直冒汗:“不成,杀人可不成啊。” 人家只是来说了几句话就被撵出去了,他们冲去杀人真的不行! 谢大伯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突然咬牙:“那地不成咱们就不要了,免得晦气!” 居然敢打谢锦珠的主意,拼着这狗屁亲戚就是不做了,他们也不能受这份气! 谢小六和谢小七也皱着眉不断安慰,生怕谢锦珠会因为被野猪看上了一时想不开。 谢锦珠在沸腾的众怒中如释重负。 很好。 没人觉得她是个丫头就应该随便配个人家嫁了。 这样被恶心到的既视感突然就弱了很多。 谢锦珠事不关己地掸了掸指尖,慢吞吞的:“他想归他想,也无关咱们啥事儿呀。” 对方目前仅限于在妄想,谢锦珠无所谓。 但如果敢做什么实质性的,那也别怪她不客气。 谢老太黑着脸:“你还是个养在家里的姑娘,你懂得什么?” “这样的龌龊东西你是沾一点也嫌脏,看一眼都嫌烦的,你……” “那地不要了?” 谢锦珠托着下巴笑:“就紧挨着老爷子的那块地,不想要了?” 谢老太的确是很想和谢老头葬在一起。 不过要是实在不行的话…… 谢老太迟疑道:“要不请个大仙看看,给你爷爷换个地方?” 谢锦珠:“……” 谢锦珠叹为观止地抚掌:“还是老太太厉害。” 解决不了现有的问题,就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哪怕是谢老头已经作古多年,为了满足合葬的执念,也可以把谢老头挖出来重新葬! 谢老太烦躁得要死:“你小孩子家家的,我跟你说不明白。” 谢锦珠忍着笑不敢插嘴,其余人也七嘴八舌地闹了起来。 很快,问题的重点就从如何让四爷爷答应卖地,转移到了哪儿的大仙占卜问卦算得最准,什么先生的阴阳看得最好。 谢锦珠实在插不上话,索性自己去找了个清净角落慢慢倒腾松油。 谢小七凑过来小声说:“你放心,爹娘他们不会答应的。” 别说是知道大堂哥一家子是什么货色,就算是不知道,他们也绝对不可能拿谢锦珠的婚事开玩笑。 家里嫁出去的四个姐姐中,只有谢四妮过得好,剩下几个都是在磨肠子糊嘴巴,活脱脱地泡在了黄连水里。 有了这几个前车之鉴,家里人对她们的婚事和婆家都很看重,不会大意的。 谢五妮也小声说:“没事儿的啊,别怕。” 要是那个癞蛤蟆敢来,她下次就拎着扫帚把人打出去! 谢小六轻轻拍了拍谢锦珠的肩膀,用手挡在嘴边:“不行的话,你其实可以揍他的。” “奶奶他们都在商量给爷爷迁坟的事儿了,打了也不要紧的,就像你之前揍二姐夫那样。” 谢小六想起谢锦珠暴打二姐夫的壮举,还是忍不住面露钦佩:“大堂哥只是长得丑,但他也不抗揍啊。” 谢锦珠忍无可忍地闷笑出声:“真的?” “打呗。” 谢五妮翻了个白眼:“别打死就行。” “二叔刚不说了吗?打死才是犯法,不打死就没事儿。” 他们家这么多人呢,就不可能打不过! 谢锦珠低着头笑得肩膀都止不住在抖。 谢小六她们却也坐不住了,纷纷在想怎么打人最疼。 在谢家人堪称是同仇敌忾的怒火中,收松烟洗墨碾压捶打逐渐完成。 等谢锦珠熬了两个大夜,再睡了三天把雕刻的一步做好,时间已经转至了月初。 墨锭本来应该在阴凉处风干至少个把月才能达到最好的品相,但谢锦珠却等不及那么久了。 谢大伯和大伯娘抽空去谢三妮的家里看过,回来就眼通红:三姐夫的情况好像是真的不太好了。 人病着就要花钱。 但谢家现在也拿不出多余的钱。 而且四爷爷那边也在不住嘴地旁敲侧击,明面上像是在怀疑谢家拿不出银子,实际上是在急着想把地出手。 花钱的地方太多,不能再等了。 卖墨的时候,谢锦珠要亲自去白老板那里送货,谢爹和谢二伯同行。 谢老太反复叮嘱:“你们跟着去,最重要的事儿有两个。” “第一,一定要保护好锦珠,不能让她身上揣着那么多银子出了差错。” 这一批足足制出了三十五块墨锭。 一块按十两来算,那就是足足的三百五十两银子! 谢老太活了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身怀巨款想着喘气都不敢上劲儿! 必须出两个男人跟着,全程保护好谢锦珠! 谢二伯和谢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好。” 谢老太忍着糟心深深吸气:“第二,一定一定要看好咱家的锦珠。” 不等谢二伯和谢爹说话,谢老太就咬牙道:“这个小混蛋兜里踹不住银子,稍微有点儿铜子就跟跳蚤蹦似的,盯紧了不许她败!” 谢家人人都是持家过日子的好手,谢锦珠除外。 褪去了独苗好大孙儿的光环,哪怕是谢老太都不得不承认:谢锦珠就是个实打实的败家子! 这些银子得来不易,眼下等着还有大用处,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谢锦珠都败了! 谢老太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忍不住心疼道:“她要是馋了想吃点儿啥,也别都拦着不许她买。” “最近这些日子她是最累的,但最多吃一半的。” 谢老太不放心地强调:“甭管卖了多少,最多只许她造一半,剩下的要等着拿回来救命呢,别都让她塞嘴里了!” 谢锦珠那张嘴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如果不是要跟着大伯娘去看谢三妮家,谢老太恨不得干脆把谢锦珠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生怕一眼没看住就闹出岔子。 谢二伯一本正经的:“老太太放心,我们看得住的。” 谢爹也认真点头:“会看好的。 他们一个是亲爹,另一个是亲亲的二伯,两个大男人要是都看不住一个谢锦珠,那才真是见鬼了! 谢老太悬着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个时辰后,县城里。 谢锦珠往嘴里塞了一颗酥糖,指着眼前的一匹布说:“这个好看吗?” 第四十二章 话锋一转,突然就说到婚期了? 谢二伯手里拎着个叽叽乱叫的竹笼,里头装了二十只小嘴嫩黄的小鸡崽子,背上的竹篓里还背着两只哼唧乱叫的小猪仔。 谢爹一手拎着拴住脚的两只大母鸡,另外一只手上抓着大包小包的点心。 咯吱窝里夹着满满一盒子的绒花,脖子上还挂着个硕大的布袋子,里头装着一些谢锦珠一路走来买的小东西。 谢锦珠两手空空,荷包满满,花钱挥霍得眼都不眨。 刚从长集来到布庄,眼瞅着是还要花。 谢老太是真的没看错她! 谢爹哭笑不得:“锦珠,咱今天买的已经够多了。” 白老板对墨的品相非常满意,只是照例挑剔了一句为何不掺些金粉和名贵的香料,给钱也分外大方,三百五十两,一文没压价。 谢锦珠揣着赚来的银子走路脚下都带风,看到这个也买,那个也要。 转眼就把亲爹和亲二伯的身上手上都挂满了,这俩还都没舍得让她出力拿。 谢锦珠理直气壮:“大伯娘那天还说我没有漂亮的裙子穿呢,五姐六姐七姐她们也没有。” 家里人的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是三年,根本舍不得添新的。 可以说除了原主那个废物外,其余人几乎是好几年都见不到一身新衣裳。 从前没钱也就算了,现在为何不买? 谢锦珠的规划非常清楚:谢三妮那边送五十两过去就行了,买地再留出五十两绰绰有余,另外拿出五十两留老太太手里当家用。 剩下二百两,一百五十两留着当本钱,剩下的五十两今天都花不完呢。 谢二伯本来想说不能花太多,可一听到谢锦珠这话,再一看谢锦珠身上旧衣裳改成的裙子,立马就说:“买!” “二伯手上还有空!” 谢锦珠勾唇一笑,转头跟迎上来的伙计说起了自己的要求。 谢老太年纪大了,要穿稍微稳重些的颜色,王氏和两个伯娘的选风格差不多的就行,但要好看的。 谢爹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子穿的颜色就那么几种,黑黢黢的不好看,那就要深色的。 几个姐姐都做得鲜亮点儿,越是花里胡哨越好,反正小姑娘就是爱俏。 除了家里几个人的,谢锦珠还兼顾到了外嫁的几个姐姐。 谢三妮的丈夫在病中,不适宜穿太鲜亮的,那就选青色的料子。 谢大花的和谢二妮的选个大概,直接一匹布买下,一人一匹布分了,想做什么自己随意。 从布庄出来,不光是谢二伯和谢爹的身上再也腾不出半点空隙,就连谢锦珠的手里都抱了两匹布。 谢锦珠在布庄里直接花了十八两银子。 衣裳都没买现成的,全是买的布料。 因为谢二伯坚持成衣和布料的价钱差太大,买了成衣回家指定挨骂。 谢锦珠碍于被骂的威慑果断选择了布料,也没豪横到买最好的,只是中等的面料,还一人额外添置了一双鞋。 谢锦珠抱着两匹布走路都费劲儿,探头看着脚下的路吭哧道:“这下回去应该不会挨骂了吧?” 她给家里的每个人都带了礼物! 凭什么还找借口骂她! 谢二伯呼哧喘着气顾不上答话,谢爹看着谢锦珠抱着的布着急:“你要是抱不动,要不给我扛着?” “我这肩上还能再扛一个!” 谢锦珠看着挂得满身都是的谢爹忍不住乐:“算了,咱们前头找个车吧。” 多的都花了,也不在乎这点车钱了。 骡车塞得满满当当,回村的路上一路招摇又显眼,看到的村民都在咂舌吸气。 “好家伙,买这么多布呢?还买猪仔了?!” 最先出声的人捂着心口难以置信:“老谢家真是发达了!” “这出去一趟得花多少银子才够数啊?” “谢家现在到底有多少银子?!”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接连不断,谢锦珠慢悠悠地晃荡着下车到了家门口,还没来得及喊出那句我回来了,就听到了屋里传出的被压抑住的哭声。 谢锦珠心里咯噔一响,没顾得上正在低头抓猪仔的谢二伯和谢爹,推门快步走了进去:“出什么事儿了?” 她听着这哭声像是谢小六的。 谁惹谢小六伤心了? 屋内多了两个谢锦珠不认识的妇人,其中一个颧骨高悬眼长唇薄,花白的头发被一根铜包银的簪子束在脑后,一脸刻薄地抬高下巴打量众人。 谢小六躲在二伯娘的身后哭得很小声。 谢老太和大伯娘坐在一处满脸为难,王氏则是满脸羞愧。 甚至就连以往见谁干谁的二伯娘都是一脸讨好的赔笑:“表嫂,真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儿,那都是误会。” “小六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她怎么会……” 谢锦珠抱着两匹布一脚踏在门槛上,笑眯眯的:“六姐,哭什么呢?” 谢小六红着眼看她,谢锦珠用下巴戳了戳抱着的布:“我给你新买的,来瞧瞧?” 谢小六被分散了一些注意力,看着谢锦珠错愕道:“给我的?” “对啊。” 谢锦珠飞快扫了一眼猜测来人的身份,笑道:“当然是给你买的。” “姐姐们一人一份儿,趁着五姐和七姐不在,你快来先选个最喜欢的?” 说话间谢二伯和谢爹也伴随着村民的艳羡声,手忙脚乱地进了院子。 小猪仔的哼唧声和鸡崽子的叽叽喳喳充斥满耳,围观的村民羡慕不已:“这小猪仔子长得真好,花了不少钱吧?” “你家还一次买这么多布,是买来干啥的啊?” 谢锦珠在那个妇人审视的目光中把布放在地上,朗声笑道:“当然是买来做衣裳的呗。” “一人一匹布,一人一个颜色,也免得洗衣裳的时候分不清穿得乱了套。” 有人数了一下,诧异道:“就算是一人一匹,那还有四匹多出来的呢?” 谢锦珠不闪不避地看着妇人的眼神,笑道:“当然是给嫁出去的几个姐姐买的了。” 嫁出去的也是谢家人,分东西自然该是人均有份。 谢老太等人听得咋舌又忍不住骄傲。 二伯娘难以置信:“真买了这么多?你花了多少钱啊?” 谢锦珠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百两放在谢老太微微发抖的手里,挑眉道:“没多少,该花的。” “老太太,这银子是咱们之前说好的,收好。” “不够花的话,再找我要。” 全家一起帮她制墨的时候就说过了,银子的大头都是谢锦珠的。 他们只占个出力的份儿,做一次能一人得上一两银子的工钱,就是谢锦珠在提携他们了。 全家都记谢锦珠的情,不贪多的。 毕竟靠着他们自己,几个月都赚不到一两银子,这样的数已经是之前不敢想的了。 但谢锦珠就没把工钱的话当真。 她愿意给的多少都不论,不想给的谁都休想多拿。 今天来的人显然来者不善,不用先问话,直接拿银子砸出来的场面总不会出错。 谢老太虽然是心疼谢锦珠挥霍出去的款子,但看到手里的银子又忍不住高兴:“嘿,我孙女儿赚大钱了,这是孝敬我这个老婆子呢!” 妇人意味不明地打量着谢锦珠,挑眉道:“这是小八吧?” “就是之前当儿子养的那个?” 谢老太心口被扎了一刀有些笑不出来了。 谢锦珠笑吟吟的:“对,是我。” “大娘你是?” “我是吴荣生的亲娘,也是你二伯娘的堂嫂。” 谢锦珠心说我就知道是你,从善如流的:“那吴大娘今天来找我六姐是为了?” 吴大娘扫了一眼门外堆了满院子的东西,在二伯娘局促的眼神中说:“是为了商量你六姐跟我儿子的婚期。” 大伯娘紧张得抓住了王氏的手,听到婚期二字脑中嗡的一下:不是听说了谢小六进过翠红楼,要来闹着退婚的吗? 怎么话锋一转,突然就说到婚期了??? 第四十三章 没必要那么卑微 “我就说你是个败的!” 半个时辰后,不请自来的吴大娘和一起来的人走了,谢老太看着满院子的东西,又是高兴又是上火:“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 刚放出去半日,还是两个人一起跟着的。 结果呢? 谢二伯和谢爹出门的时候说得信誓旦旦。 最后回来的时候,手里抓不住就算了,恨不得用嘴叼着谢锦珠买的东西! 但凡是再多几个人跟着去,谢锦珠说不定能把一条街买了! 谢锦珠对谢老太的话一点反应没有,径直抱着那一匹褐色万福的布塞到谢老太怀里:“喜欢不?” 谢老太猛地一哽,气得磨牙:“我是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了,要这样好的料子做什么?” “糟践了这样的好东西,这不是折福的吗?” 谢锦珠不以为意地啧了啧,慢悠悠的:“老太太啊。” “穿不上的才是没福的呢。” 再好的东西只要上了身,那才是福如东海。 穿不上买不起,那就是真的福薄。 谢老太张了张嘴没反驳得出话。 大伯娘摸着给自己的布,欢喜得合不拢嘴:“老太太是福厚。” “我们都是沾了老太太的光了。” “如果不是锦珠心里想着孝敬老太太,我这辈子也不敢想能穿上这样的好东西啊。” 别说是家里没钱。 就是真的不缺钱,她们也舍不得花这样的大价钱。 谢锦珠的手笔是挥霍,可好东西是人人有份的啊。 二伯娘也乐得睁不开眼:“这料子是真的好啊,摸着滑溜溜的,比我之前凑出来给二妮三妮当嫁妆的都好!” 这样的好东西居然不用紧着谁,而是敞着量一人能做出好几身衣裳。 如果不是青天白日确定自己是醒着的,二伯娘恨不得掐自己一下,生怕惊醒了这难得的美梦! 王氏也看着料子笑,谢大伯他们则是围着被圈起来的猪崽和鸡崽笑声不断。 “地也有了,猪和鸡也养上了。” “等一会儿把猪圈砌起来,空了许久的鸡窝再收拾一下,慢慢的日子就红火了。” 鸡崽养大了就能收鸡蛋,猪养大了就能吃上肉。 好好养着两头猪,等到了来年的年底,杀了两头猪分出来的肉不光是供得上全家一年的荤腥,甚至还能分出来不少拿出去卖钱! 这些可都是实打实能看得着的宝贝! 至于谢五妮和谢小七几个,又是得了谢锦珠许诺过的一盒子头花,又是得了过年都没有的新料子做衣裳,早就欢喜得扎堆说起了衣裳要做的样式。 甚至就连谢小六都没顾得上接着哭。 眼泪还没擦干呢,就在说什么样式的衣裳可配头花,说得面皮都泛着红。 谢锦珠没忘了正事儿,没理会谢老太还在蓄力的数落,凑在二伯娘和王氏的身边小声说:“刚才那个吴大娘到底咋回事儿?” “她真是来商量婚期的?” 不怪谢锦珠多心,主要是不久前的那个气氛实在不对劲儿。 谢小六一直在期待自己的婚期,二伯娘也是满口交赞。 如果对方真的是来说喜讯的,那这些人就不该是那个表情。 二伯娘脸上的笑凝固在面皮上,又是恨又是无奈地剜了谢锦珠一眼:“还好意思说呢,都是怨你!” 纸包不住火。 谢小六被抓进翠红楼的事儿,到底还是让吴家那边知道了。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无人在意,风言风语的传播也不在乎真相和过程。 吴大娘本来就对谢小六不那么满意,只是耐不住儿子喜欢,再加上二伯娘一直的刻意讨好。 如今这事儿一传出,吴大娘的不满终于爆发,今日一来张嘴就说要退婚。 二伯娘气得眼发红:“她说吴家是干净清白的门第,容不得那些糟污的不正经。” “可我的小六也是正儿八经的清白人家出身,她这样好的孩子,凭什么要受人这样的挑剔?” 对方说的话实在难听,字字都是在往二伯娘和谢小六的心窝子里刺。 谢小六忍不住哭了,落在对方眼里,又换来了一句难堪大用的评价。 这话一出,谢小六顿时就哭得更厉害了。 可哭起什么用啊? 谢锦珠还没回来的时候,二伯娘和王氏就差给对方跪下了,但人家就是一口咬死了要退婚。 二伯娘重重地一擦眼泪,咬牙道:“你进门之前,正在跟我算退婚的聘礼单子呢。” 定亲的时候,她收了对方的八百钱和一匹粗布,还有八斤八两猪肉,两坛浊酒。 粗布倒是还留着准备给谢小六当做嫁衣,但酒和肉早就没了,银子也贴补到了谢锦珠的身上。 吴大娘像是早就猜到了是这样,当场说的要折算成银子,足足三两六钱! 逼着二伯娘就要掏钱! 王氏想拍谢锦珠一下,看着谢锦珠赚回来的满院子东西又心中不忍,叹息道:“你鬼迷心窍办了错事,结果害得却是你六姐。” 好好的婚事,现在差点被人追上门来退了婚。 如果不是对方及时改口了,今天这局面都不知道该怎么下! 她就是咬牙把谢锦珠打死了,也赔不起谢小六被耽误的终生啊! 在大伯娘和谢老太的叹气中,谢锦珠微妙地眯起眼:“六姐这事儿的确是我害的。” “不过话说回来,对方怎么又突然说不退婚了呢?你们想过吗?” 在庆幸之余,浮动而出的就是人心。 谢锦珠没错过对方在看到自己豪横时的表情变化,只是自己没贸然开口,只是等着二伯娘说话。 二伯娘抱着布脸色青紫不定。 大伯娘狠狠抽气:“咱家现在是不是没那么穷了?” 虽说嫁女高嫁,娶媳低娶。 但就现在的情况跟从前比,老谢家是不是已经好很多了? 哪怕是跟吴家相比…… 大伯娘恍然道:“吴家虽然有十几亩地,但吴家的人也多啊,真要是比起来的话,咱家其实也没差哪儿。” 吴家的全部营生都靠着家里的十几亩地,还是五房人挤在一处过日子。 而且家家都是儿子! 全是分家产的男的! 真要仔细比较,吴家还赶不上现在的老谢家呢! 毕竟吴大娘一家不是长房,也不是受宠的幺子。 万一闹起来分家各过各的,吴荣生都不见得能分到手二亩地! 眼见二伯娘的表情变幻得更精彩了,谢锦珠果断道:“我倒也不是想为自己开脱,但关键在于,其实不用那么求着她。” 谢小六长得娇俏,人也是花儿一样的年纪正好。 无论是样貌还是品行,随便甩出从前的原主三条大长街。 这样的姑娘,本来就不该是被恶意挑剔的。 而且就今天对方的反应来看,对方在意的或许不是所谓的名声。 如果对方能坚持退婚,谢锦珠或许还要为此头疼。 但就吴大娘的反应来看…… 谢锦珠嘴角一扯,那就更没必要那么卑微了。 第四十四章 张嘴就敢说十里红妆 谢锦珠语重心长的:“要打要骂我都成,但木已成舟,更多的是要为我六姐想想。” “女方的架子端不起来,哪怕是如愿婚事成了,到了吴家也要遭罪,处处被人轻视瞧不起。” “因为是你家高攀着非要嫁的,谢家女不是被求着娶过门的。” “但我六姐是个好的,她不该受这样的轻视委屈。” 谢锦珠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二伯娘,你要硬气啊!” 当娘的都硬气不起来,那谢小六还怎么在未来的婆家面前挺直腰板? 这不是上赶着去找气受的吗? 二伯娘恍恍惚惚:“可是我还是觉得,吴荣生好哇,他是……” “他好是一回事儿,你给我六姐撑腰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啊。” 谢锦珠清醒道:“六姐身上的误会都是因我而起的,吴家要是讲道理重视我六姐,就该知道怨谁。” 她不怕被人埋怨。 但也不想看谢家的人为此卑微。 二伯娘眼神莫名发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那……那我还要给吴家送料子吗?” 谢锦珠:“……” 谢锦珠挤出个笑:“你想送什么料子呢?” 二伯娘忍不住心疼地扭曲了脸,不舍地摸了摸怀中的布料:“除了你给的这个,我还能送啥啊?” 她也买不起别的了好吗? 二伯娘:“我刚才还合计呢,既然是咱们有错在先,不如我就去送些料子赔礼道歉,也免得人家对小六有意见。” 吴大娘走之前,特意帮着二伯娘鉴赏了一番这匹布,言辞间好像很喜欢。 这料子送过去的话,人家应该就没那么生气了? 谢锦珠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突然有点想咬人。 合着她刚才说了那么半天,全都白说了? 二伯娘对上谢锦珠幽幽的目光,莫名有些底气不足:“你咋了?” “你这么瞅着我,难不成还想打我?” 谢锦珠实事求是:“我倒是不敢打你,不过很想咬人就对了。” “道歉解释的事儿不用你去,我会处理。” “可是你……” “但是我给你买的东西,你要是给了别人穿……” 谢锦珠意味不明地抬起眼:“二伯娘如此伤我心的话,以后买东西我就不带你的份儿了。” 二伯娘突然抱紧布料如临大敌:“这话咋说的?” “你从小挨你娘的训了就来找我救你,我还背着人给你蒸了那么多鸡蛋羹,还有你穿的衣裳袜子,哪样我没给你做过?” “你敢不孝敬我?!” 谢锦珠微微一笑:“可是我买了你拿去送人啊。” “不给!” 二伯娘想也不想:“这是我的,谁都别想拿!” 盼了多少年的好日子终于见着影儿了,谁都别想坏她后半辈子的大福! 谢锦珠终于觉得满意了,点点头说:“成,那你们商量着花样准备动手裁衣裳吧,我出去一趟。” 吴家母女刚走出去没多久,她现在追上去应该来得及。 院子里的人正在各忙各的,在猪崽子的哼唧声中,也没人注意到谢锦珠是去哪儿了。 谢锦珠拎着一包点心,很快就追上了吴家母女。 吴大娘还是一脸刻薄,看到谢锦珠手里拎着的是一包点心,而不是预期的布料,面色不喜:“你来做什么?” 谢锦珠装作没察觉到对方的眼神,只是笑了:“我听说大娘对翠红楼的误会有些介怀,想亲自来解释几句。” 事情很简单,说起来也只是三言两语。 谢锦珠说完了实情,坦然道:“起因经过我二伯娘她们应该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也只是复述一遍。” “但祸首的确是我,我六姐是被牵连的。” 谢小六被抓走不到半天就被救了出来,这事儿更是随便一问就能打听出来。 谢锦珠一句假话都没说,也没有为自己美化半点。 吴家大姐冷笑道:“你倒是真好意思说。” “居然敢把自己的六姐卖了,当真是废得出了名儿的!” 谢锦珠坦然自若:“是,过去的确是混账出名儿了,万幸家人不嫌弃,现在走了正道也不晚。” 吴大姐还想说什么被吴大娘拦住。 谢锦珠双手把带来的点心递过去:“误会就是这么回事儿,大娘有什么怨大可朝着我撒,我没什么可说的。” “只盼大娘想着我六姐素日的好,多担待照拂,别难为她。” 吴大娘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示意吴大姐接过点心说:“说清楚了就行,我家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 “不过婚事照旧的话,嫁妆就不能再糊弄了事儿了,这一点你是读过书的,或许知道什么叫做十里红妆?” 富贵人家嫁女,恨不得把女儿从出嫁到临终所用的器物都一次备齐,吃喝用度全都安排清楚。 可十里红妆对于庄户人家而言,一直都只是戏台子上的浮夸戏文,当不得真。 吴家的家境寻常,日子也不好过。 现在脱口而出就是十里红妆…… 谢锦珠气得发笑:“我是小辈,这样的大事儿轮不到我插嘴。” “不过大娘的话我回去会据实转告的。” 吴家母女拎着点心扬长而去。 谢锦珠站在原地,莫名有些头疼。 直觉告诉她,吴家或许不是好去处。 哪怕没有原主作死闹出来的翠红楼一事,吴荣生或许都不是谢小六的良人。 不过她也没说假:在谢小六的婚事上,她的确是没资格插嘴。 如果吴家非要在嫁妆上拿捏人的话…… 谢锦珠心累叹气:后续或许还有更难办的时候呢…… 谢锦珠甩了甩脑袋转身往回,结果刚走没几步,就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挡住了去路。 谢锦珠:“……” 谢锦珠面无表情地看着拦路的野猪:“有事儿?” 野猪张嘴说话:“锦珠妹妹,我今日上山得了些红得正好的果子,你拿去吃啊。” 大堂哥递过来一碗半红不紫的山果,表情油腻口吻夸张:“你是不知道山上有多危险,到处都是伤人的猛兽!” “为了这一小碗山果子,我愣是从熊的树洞旁边摸过去的,还差点被野狼追上,来得可艰难了!” 谢锦珠在近乎哑口的沉默中,发自内心地说:“那熊和野狼都是真瞎啊。” 都凶险到这个份上了,怎么就没直接咬死你呢?! 第四十五章 上三流的四奶奶,你家最尊贵了 谢锦珠自认忍耐恶心的耐受力已经远超常人。 毕竟就无耻原主留下的这一堆烂摊子,她但凡是忍受度不高,估计早就在睁眼的第一天就被自己恶心死了。 但拦路的人展现出的令人作呕的程度,还是远远超乎了谢锦珠的预料。 野猪为什么要长出一张说人话的嘴? 谢锦珠烦得不行地试图避开,再次被挡住后面无表情:“今日出门前看过黄道吉日吗?” 知道自己今天命中注定有一顿毒打吗? 大堂哥对此一无所知,还在龇牙乐:“今早门前就有喜鹊在叫,我一听就知道有好事儿发生。” “果不其然,我这不就遇上你了吗?” 谢锦珠木着脸动了动手腕。 大堂哥还在沾沾自喜:“锦珠妹妹,你现在稍微一打扮比以前好看多了。” “你要是早些想通了做这副打扮,咱们村的村花怎么可能会是许家的那个?肯定非你莫属!” 谢锦珠唔了一声慢吞吞的:“是么?” “当村花这么荣幸呢?” 那身为即将露出原型的野猪,大堂哥或许也该为此感到欢喜? 谢锦珠稍微动了动脖子,舒展开筋骨准备动手。 然而就在拳头落在大堂哥的脸上时,不远处突然有人说:“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谢锦珠默默收手,来人是大堂哥的亲娘,也就是谢锦珠名义上的四奶奶。 四奶奶嫌弃地白了谢锦珠一眼,嘀咕出一句狐媚子不得好死。 在谢锦珠大逆不道之前,黑着脸说:“你爹去谢家了,你还不快赶紧过去?” 他家虽然借机把住了从前属于谢家的地,但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属实艰难。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谢家翻身了,四爷爷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沾光的机会。 那些地他们拿着发不了财,甚至可以说是负担。 如果能趁机把地卖给谢家,换回些银子,那才是目前最适合他们家的选择。 而且…… 四奶奶不屑道:“老谢家福薄,盼不出儿子只得了一屋子没用的姑娘。” “现在再怎么发达起什么用?” “等这些个不顶事儿的丫头都嫁出去了,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能指望得上的不还是咱家的这些人吗?” 就算是暂时把地还给谢家又怎样? 老谢家没儿子,注定守不住这些家财。 对他们而言,其实也就是左口袋倒腾右口袋,这些银子和地最后都是要回到他们手里的。 谢锦珠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有些好笑:“你家的儿子倒是多,满地猪猡似的牵了一长串。” “你指望上了?” 要真是过得那么好,急着卖什么地啊? 老谢家这点小财能入他们的眼? 四奶奶被噎得瞪眼:“下三滥的丫头,你怎么说话的?” “当然是比不上你了。” 谢锦珠慢悠悠的:“上三流的四奶奶,你家最尊贵了。” “你……” “关好你家的猪。” 谢锦珠目不斜视地从拦路的母子面前走过,轻飘飘的:“两条腿的人不罕见,口吐人言的猪可不多。” “下回再让自家的猪跑出来了,出了什么岔子可别嗷嗷。” 大堂哥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了猪说的是谁。 四奶奶直接原地青了脸:“混账东西!” “等以后到了我的手底下,有你的好日子过!” 谢锦珠倍感晦气地抖了抖肩膀,懒得理会身后的叫喊直接回了家。 四爷爷这次还是带着人来的。 村长被迫出来当说客,一句话没说完就叹了三次气:“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那地你家从前也是想买的,只是人家不愿意买。” “现在他们愿意按二两半钱的价算了,你家还想要不?” 在谢锦珠进门之前,谢大伯等人听了这话,既不见欣喜若狂,也没有直接拒绝。 等谢锦珠回来了,谢爹下意识的:“锦珠,他家愿意卖了。” 谢锦珠之前就预判过四爷爷一家的反应,大堂哥化身为猪除外。 每一步都在她的预判之中。 谢家人早就被谢锦珠说过的话惊呆了,现在也是本能地想要谢锦珠拿主意。 村长见了心中称奇。 从前当儿子养的时候也就罢了,毕竟是指着谢锦珠传承香火。 现在都知道是个女儿了,怎么还这么重视谢锦珠? 难不成老谢家是真的不成气候了,竟是把当家的希望放在了一个丫头片子的身上? 面对这些人探究的目光,谢锦珠神色淡淡:“卖就卖呗,来咱家做什么?” 谢爹无声一窒。 谢锦珠坐下后不紧不慢的:“咱家刚买了花家的地,而且还买了那么多好料子呢。” 其余人一时搞不清买料子和买地的冲突在哪儿,纷纷愣住。 谢老太奇道:“料子的话,其实是……” “穿着那么好的衣裳,你们想去挖多少地?” 谢锦珠淡淡一笑:“穿着好衣裳,就该在家好生享福,要那么多地做什么?去泥地里给新衣裳上土?” 谢老太心说那么好的料子,我可舍不得穿着去下地。 可话到嘴边,看到谢锦珠的神色不对,果断闭上了嘴。 二伯娘想开口被王氏及时摁住。 谢大伯左右看看,故作为难:“那……那什么,锦珠说的也有道理。” “我们其实也没那么想要了。” 谢二伯狠狠地掐着掌心抽气,认真点头:“对,不要了。” 反正银子是谢锦珠带着他们赚的,一切谢锦珠说了算! 四爷爷难以置信:“你们咋说不要就不要了?” “那地本来就是你们家的,你们怎么能……” “之前的确是我家的。” 谢锦珠抱着胳膊懒懒道:“可不是被四爷爷二两一亩买走了么?” 设法从老谢家把地弄走的时候,死命压价,一亩地只能给二两银子,还好意思说这是高价。 现在怎么敢腆着脸来要价二两半钱的? 真当她是冤大头? 还想靠着倒卖耕地赚一笔,做梦! 谢锦珠面露不耐:“二两半钱的高价可遇不可求,我们买过一次就不可能买第二次了。” “这个价买不了,四爷爷去别家看看吧。” 四爷爷激恼道:“那不成!” “除了你们就没人稀罕那些地,你们必须……” “二两半免谈。” 谢锦珠嗤了一声不屑道:“一两八钱或许还可以考虑,比这个价高了的话……” “那你就自己收着吧,我们不稀罕。” 谢锦珠一句就定了基调,价高不谈。 只是她给出的这个价让人难以接受。 靠着坑蒙拐骗买来的时候,给的都是二两一亩,现在转过头来,怎么没涨还跌了? 一亩地跌了二钱银子,十几亩合下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款子了! 谢锦珠是怎么好意思开口的? 四爷爷不依不饶地要闹,最后因为涵养不佳破口大骂,被谢大伯等人强行送了出去。 面对家里人迟疑的眼神,谢锦珠闭上眼笑:“放心啦。” “他会回来找咱们再谈的。” 村里人都是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过活,很少有卖出买入。 四爷爷手中的地找不到别的买主,而他又急着要换现钱。 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只要他们耐得住,从前属于老谢家的地,早晚还会是他们的。 第四十六章 等着啊,奶奶给你驱邪! 谢锦珠一语说中。 几日后,谢老太眯着眼把线头穿过针眼,唏嘘道:“咱家锦珠就跟那桥洞底下算卦的似的,一说一个准!” 他们忍住了想跟对方谈谈的欲望,结果人家比他们更着急。 想到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来造访,然后又谈得不欢而散的四爷爷等人,二伯娘忍不住撇嘴:“求着人家的尿壶还想脏了别人家的地,也是活该!” 现在分明是求着他们买,结果还昂着脖子趾高气昂的,也不怪他们说话不中听。 也就是她们都在忙着赶制新衣裳,否则真是想抡起针尖就往来人的脸上戳,看看那比城墙还厚的面皮到底能不能被戳破。 谢锦珠只是笑:“人家还念着左口袋进右口袋呢,当然不愿意放弃。” “昨天四爷爷那话,二伯娘可听见了?” 二伯娘翻了个大白眼:“什么东西!” “咱家就是做产招婿,也不可能让他们得逞!” “而且谁说咱家就一定没儿子的……” 二伯娘的最后一句被放得很轻很轻,距离她最近的王氏都没听清。 王氏疑惑道:“二嫂,你刚说什么呢?” 二伯娘眼神闪烁一瞬,飞快摇头:“没,没什么。” “对了,你们还记得我娘家兄弟家的小儿子吗?” 院子里的其余人闻声齐齐抬头,二伯娘笑得合不拢嘴:“那小子都八岁了,哎呦可机灵了,见着我就叫姑姑,亲热得不行。 她前天回了一次娘家,看到兄弟家的几个娃就满眼稀罕,恨不得把人带回来养几日才算是好。 大伯娘失笑道:“你弟弟家里兴旺,都有五个儿子了吧?” 二伯娘一脸的幸与荣焉:“是啊,生了五个全都是带把的。” “我弟妹还身在福中不知福,跟我说一心只想盼个闺女,可她哪儿知道别人是多羡慕她的?” 王氏和大伯娘同时忍不住心酸低头叹气。 二伯娘絮絮叨叨的:“真好啊,那么小的娃娃就聪明得很,等长大了不知道多有出息。” “只是可惜了,我弟弟家里支应不上,娃娃多了也是苦……” 旁人都只当二伯娘是在说闲话,可莫名的,谢锦珠捕捉到她话中的微妙,心底泛起狐疑。 不等谢锦珠意识到哪儿不对,被料定不肯放弃的人又来了。 只是这次对方显然没了最初的高傲,只是在说话时咬牙切齿的,看起来很像是要咬人:“二两!” 四爷爷气得拍桌:“我当初买的时候就是这个价,低了绝对不行!” 他家急等着这笔钱用,这事儿不能再耽搁了! 二两是比预期更低的价格,而且东西的确是他们都想要的。 谢爹朝着谢锦珠使了个眼色。 谢锦珠笑着点了点头。 谢大伯忍住惊喜说:“二两,不变了?” 四爷爷没注意到他们的眼神,黑着脸咬牙:“不变了,就这个价!” “你家要是没意见的话,现在就能数银子过地契!” 地契一过,该有的项盘算清楚,这些地就是属于老谢家的了。 这个流程在四爷爷生怕有变的催促中进行得很快。 而老谢家的人经历过前一次买地的经验,这次相对沉稳了很多。 只是关上家门谢老太就控制不住笑:“前后两次加起来的地,比咱家之前的还多出八亩!” “往后谁都不用出去做工了,只要在家里好生侍弄田地,保准都能吃饱饭了!” 足足二十多亩地! 就算是放在村里,有这么多地的人家也是大户了! 老谢家的日子不用愁了! 一片难以压制的欢喜中,谢锦珠坐在小板凳上靠着墙,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微微发白。 谢小六担心地说:“锦珠,你没事儿吧?” 从昨天开始,谢锦珠的脸色就不太对劲儿。 可摸着脑门也不滚烫,人瞧着也还算是有精神。 只是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的,眼神也泛着空。 谢锦珠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摇头道:“没事儿。” 她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 心慌是一种只有自身能体会到的感受,而且还很难用言语描述出来。 但谢锦珠就是觉得好像虚空中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一直在拉拽着她心尖上的一点肉。 坐立难安。 慌得莫名其妙。 谢锦珠扶着墙站起来:“我不吃晚饭了,进去歇会儿。” 她要躺下回个魂。 谢小六不明就里地看着谢锦珠进屋,不知为何也跟着慌了起来:“这……” “咱们要不要给锦珠请个大夫瞧瞧啊?” 谢锦珠看起来像是没事儿,可这几天神色恹恹甚至对吃都提不起劲儿了,这明摆着不太对劲儿啊! 谢五妮也满脸紧张:“她真的不对劲。” 之前说起赚钱就两眼放光,说到好吃的就盯着院子里溜达的大母鸡不放。 可今天谢老太都说了杀鸡炖汤,谢锦珠还是那个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她居然还说不吃晚饭了,这根本就不是谢锦珠! 原本正在高兴的其余人也变了表情,争先恐后地说起了自己发现的异样。 他们都一直关注着谢锦珠的异样。 但谢锦珠始终坚持自己没事儿。 谢老太忧心忡忡:“别心疼银子,快去请大夫。” 人好好的比啥都要紧。 谢老太说完又赶紧起身:“莫不是惊着魂儿了,快去拿筷子和鸡蛋出来,等天黑了我在门前给她叫一叫。” 大伯娘等人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帮忙准备叫魂,可不管是请来的大夫还是叫魂的鸡蛋,都没用。 谢锦珠活像是个霜打的茄子彻底没了精神头,趴在床上有气无力的:“算我求你们了,别折腾了行吗?” 一大早的就拿着艾草柏枝进来熏,是把她当过年的腊肉了吗?! 烟熏火燎得满屋子都是烟,这到底是在盼着她好,还是生怕她好了?! 王氏一把摁住谢锦珠:“你别乱动!” “这样驱邪管用!” 谢锦珠:“……” 谢锦珠实在是蹦不起来挣扎,死鱼死的瞪着眼:“不至于的,真的……” “我就是身上没劲儿,你们……” “没劲儿那就是中邪了!” 二伯娘信誓旦旦:“你等着啊,你奶奶给你驱邪!” 谢锦珠木着脸艰难抬头,还没挤出下一句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客气的问候:“请问这里是谢家吗?” 屋内忙着跳大神的人同时转头。 出现在门口的人温和得很,忍着被熏跑出去的冲动露出个笑:“我姓洛,是奉了我家主人的话,前来想买谢家的地。” “卖吗?”谢老太愣了愣:“我家的地?” “对。” 来人客客气气的:“就是你们昨天刚买回来的那些地。” 第四十七章 赔不起你家就要死人了 “你要买我家的地?” 谢大伯他们都去了地里。 大伯娘带着谢五妮和谢小七去给谢锦珠请神婆买符纸。 谢家其余人都齐齐坐在院子里,奇怪地看着眼前的人:“买我家的地做什么?” 谢老太想也不想:“我家的地都是得来不易的宝贝,是全家人安身立命的好东西,这东西我们就不可能会卖!” 从前卖地那都是不得已的。 但现在好不容易把失去的地买回来了,同样的错误他们就不可能会犯第二次! 无论人家说什么,都坚决不卖! 王氏一颗心全都挂在屋里的谢锦珠身上,着急地站起来要撵人:“哎呀不卖不卖,你快走。” 二伯娘手里还抓着一把艾草,急得不行:“对对对,赶紧走。” “别耽误我们的大事儿!” 谢锦珠肯定就是中邪了! 按谢老太的说法,驱邪必须一气呵成才管用! 她们刚才进行到一半就被这个姓洛的强行打断了,万一驱邪失败了可咋整? 谢锦珠现在好不容易瞧着像个人了,可千万不能再让她中邪发昏了! 谢老太也是急得不行,抓着谢小六的手站起来就说:“对啊,我们还有正事儿呢!” “门就在那儿,你自己怎么进来的记得怎么出去,我家的地不卖啊。” 眼看着这几人火急火燎地要进屋继续驱邪,洛文失笑道:“我知道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所以也是带着诚意来的。” 二伯娘瞪眼:“你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你……” “我家主人愿意出一亩地三两银子的高价。” 洛文打断二伯娘的不满,在谢老太等人看傻子的眼神中一字一顿:“一亩地三两,说话算话。” “只要你家同意卖,那我现在就能给银子。” 家里现在的地都是买来的。 买花家的是一亩二两半钱,四爷爷家的压了一下价,一亩地是二两。 可对方说愿意出三两一亩? 王氏狐疑道:“三两都能买上等田了,我们家可没有上等的。” 洛文温和道:“这个不要紧。” “我知道你家的地是什么情况,就是单纯相中了地方,不在乎是不是上等。” 花上等田的价钱,买中等的地。 而且还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二伯娘突然警惕:“你是不是那谁家找来的?” “他家都把买地的银子拿走了,休想再沾染我家的地!” “这些地现在是我家的了!” 谢老太也被提醒了似的,瞪着眼:“说了不卖就是不卖!” “三两也不卖!” “赶紧给我出去!” 洛文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二伯娘和王氏已经在满院子找撵人的家伙什了,局促了一下苦笑道:“那我改天再来跟你们商议,告辞。” 洛文说完走得非常干脆,屋内的谢锦珠缓缓松开手指抵住的窗户角,神色莫名:“买地?” 还恰好要买刚谢家刚买到手的地? 这到底是什么人? 不等谢锦珠心头的疑影露出眉目,她躺着的屋内很快就又聚满了人。 谢锦珠:“……” 谢锦珠头大如斗地咬牙:“我真的没有中邪!” 单从各种表现上看,明显这些人才更像是中邪了好吗? 谢老太不信邪地摁住她躺下,忧心忡忡的:“这可怜的孩子。” “世上哪儿有人中邪了,自己还是知道的呢?” 谢锦珠狠狠磨牙:“老太太,我真的……” “符来了!” 大伯娘兴高采烈地冲进屋,双手捧着手里的一个小荷包,对着屋内四角长长一拜后,郑重其事:“这是神婆给的符,说绕床头三周再烧了化在水里,给锦珠喝下去就没事儿了!” 为了这符她还特意供了一百大钱! 肯定管用! 王氏欢天喜地的扑过去:“太好了!” 谢五妮也扶着门兴奋地喊:“太好了!锦珠有救了!” 谢锦珠被二伯娘和谢小六强行摁在被子里,绝望又窒息:“别啊!” “我真的没事儿也不用喝符水,我……唔唔唔?!” 谢小七出手稳准狠,一把捂住谢锦珠不断抗议的嘴,脸上愁得皱皱巴巴的:“还说自己没事儿呢。” 谢锦珠瞪眼:“唔唔?!” “你说的这些话,跟神婆说的一模一样!” 谢锦珠:“…………” 谢小七语重心长:“别怕啊,不是大事儿。” “喝了符水你就真的有救了!” 谢锦珠恼火得恨不得龇牙咬人。 我看你们才是真的没救了! 但不等谢锦珠奋起反抗,谢老太眼底凶光一绽,大手一挥颇有将军的战胜之姿,豪气万丈:“动手!” 把谢锦珠摁住了,灌符水保平安! 这符水一定要灌进谢锦珠的肚子里,绝对不能让谢锦珠找到机会跑咯! “咳咳咳……” “哕!” “没事儿了啊。” 王氏心疼地拍着谢锦珠的后背,看到她撕心裂肺地咳嗽吓得面无人色:“这都吐出来了,还好使吗?” “大嫂你那儿还有多余的符吗?要不再灌一张?” 不等大伯娘勇敢自荐再去求符,谢锦珠就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我好了!” “我真的好了!” 再来一碗黑乎乎的符水灌下去,她才是真的要出大事儿了! 屋内其余人还是满脸忧心:“真的好了?” “要不还是再来一碗?” 谢锦珠气若游丝地看着头顶的横梁,两眼无神恨不得一头晕过去了事儿。 谢锦珠捂着脸苦笑:“真的好了,你们信我!” 大伯娘欢喜地嘿嘿出声:“看吧,我就说这个神婆管用!” “锦珠要是还不好,咱们就去把神婆请来在家里跳大神!” 王氏等人深以为然使劲儿点头。 谢老太不放心地盯着谢锦珠看了半晌,拍板道:“那符纸先供在前头,不行晚上再喝一次。” “孩儿啊你好好躺着,奶出去给你炖鸡蛋啊。” 谢锦珠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谢老太出去的时候都还在嘀咕:“我还是觉得一碗不够效……” “是吧是吧?” 二伯娘握拳捶掌心:“还是得喝两碗!不然这邪驱得不彻底!” 王氏扶着门框回头一看,对上谢锦珠忿忿的双眼,弱弱道:“那要不……” “锦珠你还是把另外那一碗也喝了吧?” 谢锦珠闭上眼深深吸气,恨不得立马掀了被子,冲出去绕着林子跑三圈。 在一众你就是中邪了的笃定目光中,谢锦珠狠狠咬牙:“谁再给我灌符水,我就……我就离家出走!” “我再也不回来了,免得你们……” “这艾草还是得烧!” 谢锦珠捂住心口狠狠一窒,发现压根就没人听她在说什么。 院子里热火朝天,熏艾驱邪还在继续:“角落也别忘了,边边角角都挨着烧!” “对对对,还有这边,晚上再洒一碗鸡血,肯定好使!” …… 在死一样的沉默中,谢五妮突然走近,掌心啪一下拍在谢锦珠的脑门上。 谢锦珠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伸手一摸,发现自己的脑门上多了一张黄澄澄的纸。 谢五妮双手握住谢锦珠的肩膀,一本正经:“愿菩萨保佑你。” 谢锦珠绝望地呼出一口气吹起符纸的边缘,面无表情:“夭寿了……” “这回是真的要死。” 她就算是死,那肯定也是被老谢家这些神人活活祸害死的! 绝对没有第二个死因! 第四十八章 不准嚷,也不许哭 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前一秒还骂出莲花的二伯娘瞬间哑巴,张大的嘴活像是被飞来的鸟叼走了舌头,甚至都忘了及时合上。 谢老太已经瘫在了地上,被王氏胡乱扶住却差点两个人一起滚到地上。 谢锦珠飞快跑过去,抓住报信的人说:“人在哪儿?” “你是怎么知道的?” 被抓住的人急得脸都白了,看着六神无主要跟着自己出门的人,舌头打了半天的结才挤出来一句:“我是跟他们一起在码头上干活儿的!” “那边出了事儿就赶紧过来报信了,哎呀你们快想法子筹钱吧!” “要是银子凑不出来,那就……” “你先带我过去看看。” 谢锦珠飞快道:“老太太你们在家看着,二伯娘你跟我现在就走。” “我之前给你的银子呢?” 谢老太哆嗦着嘴唇:“在……在屋里的小柜子里,我……我这就去给你拿……” 可话刚说完,谢老太勉强站直咣当又摔了下去。 谢锦珠一着急扔下一句等着,脚尖一转就冲进了谢老太的屋里。 谢老太着急道:“你不知道在哪儿,你……” 啪啪几声脆响,上了小锁的盒子被直接摔在地上砸成了木屑碎片。 谢锦珠抓起碎屑中的荷包,大步往外的同时一把抓起两眼发直的二伯娘:“走!” “咱们必须得快!” 谢锦珠不知道谢大伯他们到底摔坏的是什么贵重物品,只能是把自己身上以及谢老太放着的银子全部带上。 等谢锦珠她们消失在众人眼前,原本正在鬼吼乱叫的四爷爷老两口左右看看,原本还想说什么,被围观的村民狠狠呸了一口:“臭不要脸的,还不快滚?!” “都是一个村里住着的,你家不要脸也要有个限度!” 谢家现在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身为亲戚不帮忙就算了,要是还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儿,那说出去也是要被人追着喷唾沫的。 而且谢老太和王氏的表情看起来急得都要发疯了,这时候要是接着闹…… 四奶奶底气不足地拽住四爷爷:“老头子,咱们先回去吧。” 王氏是个胆弱的,不见得敢发疯。 可谢老太不同啊。 这老婆子年轻的时候就是个脾气火爆的,得理不饶人。 真把人逼急眼了,说不定真的会提刀要追着人砍! 四爷爷忍着不甘扔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 “这银子不给我补足了,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给脸不要脸是吧?” 谢老太狠狠磨牙从地上爬起来,抓起柴刀就要冲:“老娘今儿豁出去了,你们有种站着别动!” 不久前还被气得发抖的四爷爷一把甩开扶着自己的老太太,双脚一撒丫子跑得头也不回。 四奶奶慢了一步赶紧跑出去:“老头子你等等我……” “滚!” 谢老太脱手把柴刀甩出去,惨白着脸吼:“都给老娘滚!” “谁再敢来找晦气,我就剁了谁!” 看热闹的村民也迅速一哄而散,一直没敢插话的谢小六扶住谢老太,又抓起浑身发软的王氏。 刚勉力进屋,谢老太就看着地上狼藉的木屑碎片喃喃道:“那个小兔崽子怎么知道我把银子放哪儿了?” 她确定自己藏得很好。 就连三个儿子和儿媳妇都绝对不知道。 谢锦珠是怎么一找就找到的? 王氏迷茫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点焦点,茫然道:“老太太?” 谢老太突然咬牙:“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前些年我藏起来的银子,绝对不是被耗子叼走的!” 王氏:“……” 谢小六弱弱的:“奶?” 谢老太气得直喘粗气:“这小犊子要是不把她爹和伯父都带回来,我就……” “我就新账旧账一起算,把她塞耗子洞里!” “阿嚏!” 谢锦珠坐在车板上打了个大喷嚏,正在低头揉鼻子就听到二伯娘嘀嘀咕咕的:“谁又骂你了?” 谢锦珠:“……” 在如此紧绷的气氛当中,居然还能抽空蛐蛐她? 二伯娘捂着脸叹气:“你之前总干缺德事儿,骂你的人肯定可多了。”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闭了闭眼:“我现在不缺德了。” “也是。” 二伯娘心有余悸地说:“连你都改好了,菩萨肯定会保佑咱家的吧?” 在谢锦珠无言以对的目光中,二伯娘忍着因为害怕挤出来的眼泪,急得一个劲儿绞手指:“你爹他们一贯都是稳重的,干活儿从来不出差错。” “这都多少年了,一点岔子没出过,怎么偏偏就在今儿惹祸了呢?” 而且码头上来往搬运的从来都是用麻袋装的杂物,只有禁得住摔打的东西才会找力工。 今天怎么就突然变得贵重了? 到底是多贵重的东西,才会说拿命都赔不起啊? 二伯娘惊慌得一颗心来回蹦跶,一张嘴差点都要飞出来砸到谢锦珠的脸上。 谢锦珠眸色微沉:“大哥,你刚才是说,搬东西的主家是临时找的人,我大伯他们是怎么被选中的?” 这位大哥也是个老实人,就是心里着急口舌就没那么利索。 谢锦珠听她费劲了半晌才捋清楚大概。 谢大伯他们原本搬的是货船上的大米袋子,不等到中午就都搬完了。 可临到散工的时候,码头上突然来了一个管事的,说主家刚来县城,有些重物要人去搬,而且工钱给得很丰厚。 “说是没多少东西,就是要寻几个办事儿稳重的,他们平时干活儿就手稳,工头就推荐去了。” 除了谢家的三个人,一起被选中的还有三个。 这六个人被带着到了地方,本来是想着干完了就能拿钱走人,可谁能想到居然是把箱子摔了! 谢锦珠敏锐道:“是所有人都卷进去了,还是只有我家的?” “就你大伯和你爹摔的啊。” 大哥粗着嗓子说:“他俩没抬稳,箱子里的宝贝碎了一地,那管事知道他们都是一家的,索性就把人都扣了。” “要是赔不起的话,人家就要报官经公了!” 损毁主家的贵重之物,摆在眼前的选项只有两个。 一个是商议私了,损了多少就赔多少,双方协商达成一致就没问题。 另外一个是报官经公。 如果赔不起,那就只能是蹲大牢或者是被判处流放为惩。 出门的三个人一次卷进去了两个,要是谢大伯和谢爹真的被流放了,那才真的是天塌了! 谢锦珠一把捂住二伯娘张大了要哭的嘴,在二伯娘咬自己之前沉沉道:“别着急哭。” “咱们马上就到地方了。” 被鞭打着往前的骡子甩着脑袋停稳,谢锦珠抓小鸡崽子似的把站不住的二伯娘拎下车,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一会儿进去了,不准嚷,也不许哭。” “可是我……” “你听我的。” 谢锦珠眼底发沉:“我觉得这事儿不太对,见到人按我说的做。” 接二连三的事情实在太巧,谢锦珠不得不多疑。 如果见人就哭先露怯,那后续就不太好办了。 二伯娘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无助地看着谢锦珠。 谢锦珠看了一眼就在眼前的天一阁酒楼,眼睫微落,擦去二伯娘眼里滚出来的泪说:“天还没塌呢。” “先进去再说。” 第四十九章 这是跟她玩上聊斋了? 天一阁是县城里最大的酒楼。 而这样的酒楼若非是今日的巧合,二伯娘都没敢奢望过自己会有机会进来。 报信带路来的大哥被拦在了门外。 谢锦珠进门就发现了不对。 太安静了。 按理说天一阁不缺客源,每日来往吃饭住宿的人都不少,此时正在晚饭的点,大堂里不该这么冷清。 可放眼望去,谢锦珠居然只看到了几个严阵以待的伙计。 谢锦珠正要问什么,突然听到有声音从头顶上方的楼梯上传出:“居然是你们?” 谢锦珠眉心狠狠一跳,仰头就看到了早上刚见过的人。 洛文。 跟早上被撵出谢家大门时的阴沉不同,洛文此时一身白衣气质温和得很,对上谢锦珠探究的视线先露出了三分笑,笑眯眯的:“我听村民说谢家的日子不太好过,可是……” 洛文戏谑道:“买得起几十亩地,还能出入天一阁,可见村民口中的话都是谣传。” “难怪你们会看不上我家主人出的价了。” 谢锦珠拽住浑身僵硬的二伯娘,失笑道:“好巧啊。” “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又遇上了。” “是巧啊。” 洛文无奈道:“我家主人暂时在这里落脚,想等几个人,你们是来吃饭的吗?” 不等谢锦珠开口,洛文就遗憾道:“天一阁被我家主人包下了,你们今天只怕是要另外找地方了。” 洛文口吻诚挚神色无辜,像是真的诚心在劝谢锦珠她们及时换地方。 可谢锦珠听完只是想笑。 这是跟她玩上聊斋了? 谢锦珠唇角勾起微妙道:“如果你家主人扣下了三个姓谢的人,那我想你正在等的人应该就是我们?” “要不你先去确认一下呢?” 洛文装得跟真的似的,惊奇道:“是吗?” “你们是来找他们的?” 谢锦珠面无表情。 二伯娘忍不住张口:“人呢?” “你们是不是打他们了?我家的人都在哪儿呢?” 洛文好笑道:“打?” “这位夫人,我们都是与人为善的普通人,哪儿敢随意滥用私刑?” 人是被扣下了,但他们的确没对谢大伯他们做什么。 没多久谢大伯他们带着一脸压不住的惶恐走了出来。 谢锦珠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谢爹手上包扎好的纱布。 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甚至就连被碎瓷片划破的手都被包好了。 如果不是洛文今早在谢家出现过一次,来意不明,谢锦珠见此情形都要忍不住鼓掌赞一声属实是大善。 连损毁了自家宝贝的普通力工都能如此善待,可真是罕见的大善人。 谢爹看到谢锦珠和二伯娘脸上明显更慌了,惨白着脸说:“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箱子本来抬得好好的,可突然就像是被人绊了似的,一下就摔了,你大伯还想把自己垫在箱子底下,可……” 谢锦珠垂下眼:“那个不重要。” 谢爹急得脸发白:“我们真的……” “爹。 谢锦珠打断谢爹无力的辩解,古怪道:“现在这些细节真的都不重要。” 只是摔了个箱子而已。 她倒是要看看里头装的都是什么宝贝。 谢锦珠往前一步说:“我可以看一下被摔坏的东西吗?” 洛文带着不明显的桀骜挑眉一笑:“当然可以。” “来人啊,抬上来。” 被抬上来的是个足足有半人高的大木箱,箱子打开,露出的都是一些锋芒冰冷的残破瓷片。 瓷片碎了一箱子,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成色,但还是能从这片狼藉中看出,里头装着的瓷器不止一件。 谢锦珠也不怕被划伤,示意二伯娘把嘴闭上后捡起一块碎瓷随意看了几眼,不紧不慢的:“被他们摔碎的,都在这儿了?” 洛文抿唇笑了:“对,都在这儿。” “这六件甜白釉是难得的古物,得来不易,设法从各处买来时所花银两巨费,现在这么轻飘飘的一摔,可就全都毁了。” 瓷器自来都是贵价物。 好的瓷器更甚。 所以寻常百姓家中用的都是耐造的粗陶,精美的瓷器连见都没见过,更别提是把玩欣赏。 随着洛文带着叹息的解释,谢大伯等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灰败了下去。 一件瓷器的价格就能吓得他们破家卖地,更别提是足足六件! 二伯娘刚想开口说能不能少赔点儿,就听到谢锦珠说:“我再确认一个问题。” 谢锦珠手腕一扬把手中的碎瓷扔回箱子里,口吻淡淡:“你真的确定,被他们摔坏的瓷器都在这儿了吗?” 洛文眼底掠过不耐,冷嗤道:“不然你以为我是在跟你说笑?” “你知不知道这些甜白釉古瓶值多少钱?你……” “可是我怎么一件甜白釉的影子都没看到?” 谢锦珠打断洛文的长篇大论,单手撑在大箱子的边缘,慢悠悠的:“世上白瓷分数种,乍一看都长得差不多,然而纹理光泽差异巨大,也因此价格相差很大。” “你说的甜白釉,的确是很贵。” 甜白釉首先对胚泥的要求较高,普通的胚泥不行,窑禁不起多进多出的反复烧制,也挂不住多次施釉的色泽。 胚泥价贵是一重,对窑温的把控以及数次施釉烤制的时间,也是考验老师傅的一道难关。 甜白釉难得,品相好的甜白釉更是有价难求。 但前提是,箱子里装着的,真的是所谓的甜白釉。 洛文面色微变,谢锦珠抓起一小块碎片在指尖把玩,漫不经心:“甜白釉颜色柔和,色若白玉,纹理处略微泛黄。” “与之相反的,白瓷就不值钱多了。” 谢锦珠笑吟吟地看着紧绷了脸的洛文:“还有古今之分,好像也不难辨。” “若真为传世的古物,不管是便宜的白瓷也好,价贵的甜白釉也罢,咬黄失釉软道伤彩都是无法避免的瑕疵。” “就算是保管妥当的古物没有这么多问题,可底部乳浊也会泛玉质感,时间越长浊玉感越强,宛若上了一层透明釉色。” 谢锦珠把手中的白瓷底部翻转对着洛文,挑眉道:“你要不再仔细看看呢?这真的是你口中的古物甜白釉吗?” “又或者……” 谢锦珠悠然一笑:“这既然是你家主人的心爱之物,又是耗费巨资得来,要不把你家的主人请出来?” “我今日就不收指点的束修了,坐下来就这一箱的廉价白瓷讲讲古?” 第五十章 说吧,你要多少? 在看到这一箱子碎白瓷和洛文之前,谢锦珠面上看着镇定,实际上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在打鼓。 毕竟算上她兜里全部的银子,甚至是把谢家能算钱的部分全都算上,跟真正的巨富相比,谢家都穷得可怜。 谢锦珠自己也很穷。 如果要赔的东西真的无比贵重,摆在眼前的就是个大麻烦。 然而…… 谢锦珠无视洛文僵硬的脸色,笑色唏嘘:“本人不才,在古物鉴赏上略有些心得,知道些门道。”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我想你的主人或许是被人骗了,毕竟这些白瓷不值钱。” “你要不再去仔细问问呢?” 谢锦珠现在更确定洛文是故意的了。 谢大伯他们会被找到这里来搬东西,肯定也是早有预谋的! 想拿一箱不值钱的玩意儿来吓唬人,做梦! 洛文强撑着气势:“你凭什么质疑这些东西的贵重程度?” “你长在谢家这样的门户,休说是甜白釉了,你只怕是连描金彩都不曾见过,你……” “没吃过猪肉,我总该见过猪跑吧?” 谢锦珠好笑道:“我再不济也在书院里见过些好东西,这点白瓷还这真没法让我开眼。” 谢锦珠给自己的识货技找到借口,掸了掸指尖不紧不慢:“当然,你也可以怀疑我是在为了给他们脱罪强行辩解。” “不过没关系,这个也很好解决。” 谢锦珠直直地看着洛文发青的脸,一字一顿:“报官吧。” “到了官府,你家主人可以就自己被骗的事实进行申冤,我也可以要求对这一箱子废物的重新评估价值。” “也免得咱们在这儿互相质疑却都拿不出个法子,平白耽误时间的好吧?” 洛文抿紧的嘴唇反复嚅嗫,最后挤出一句你等着,转身蹬蹬蹬地上了二楼。 谢锦珠眯着眼看着洛文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最深处,眼底暗色渐沉。 藏在拐角里的到底是什么人? 费了这么大一圈周章,目的只是为了十几亩地吗? 洛文走开后,整个酒楼的大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谢大伯连喘气都不敢上劲儿,愣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说:“锦珠,你刚才说的……” “当然不是唬人的。” 谢锦珠也不在乎这里还有别人,懒懒地说:“只是你们被人唬了。” 明摆着的套,差点一次套进去了三个。 谢家三个倒霉蛋还没能从惊吓中回魂儿,互相看看,谢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那会有事儿吗?” 谢锦珠看他一眼:“有啊。” “摔碎了人家的东西,哪怕是一堆破烂,咱们不还是得赔么?” 有损赔钱天经地义,谢锦珠没打算赖账。 只是些不值钱的碎白瓷而已,她赔得起! 谢锦珠耐着性子等洛文下来报价,而洛文此时也陷入了两难。 洛文看着对镜梳妆的人小声说:“不成啊,那个叫谢锦珠的识货,一眼就看出来不对了。” 他说的话能唬得住谢家其余人,在谢锦珠的面前完全无效。 如果真的被谢锦珠拉扯着闹上了官府,届时真假一眼可辨,他们就…… “谢锦珠?” 正在描眉的人动作微顿,古怪道:“谢家什么时候有了个谢锦珠?” 洛文不假思索:“是谢家原本被当儿子养的老八,听村里人说是自己改了名字,从前叫谢金柱。” 说出的话没得到回应,洛文愁得不行:“谢锦珠跟谢家的其他人不一样,有些棘手。” “我昨天去谢家的时候,也是她做主拒绝了买地的要求,谢家的人好像很听她的话,而且……” “只是个认不清自己是谁的废物罢了,你那么较真做什么?” 女子背对着洛文拿起胭脂,轻嗤道:“就算不是甜白釉,谢家也赔不起。” 尽管不知道谢家哪儿来的银子把地买回来,不过这种细节不重要。 女子也不在乎。 谢家很穷,穷得哪怕是最便宜的白瓷也赔不起。 那一箱白瓷会成为谢家决定卖地的关键。 她只看结果。 洛文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出去再开口时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高傲,言语似带叹息:“多亏了谢姑娘慧眼识宝,否则我家主人说不定真的会一直被人蒙在鼓里。” “洛某代我家主人跟姑娘道谢,还请姑娘见谅。” 谢锦珠似笑非笑:“喔呦?” “这是认出真假了?” 洛文苦笑:“经谢姑娘提点,我也是跟着长见识了,这的确是白瓷,不是甜白釉。” 此人的能屈能伸有些出乎谢锦珠的预料,也让谢锦珠心里的好奇更浓了几分。 洛文的主人到底是谁? 又是意欲何为? 谢锦珠懒得理会洛文烫嘴似的话,言归正传:“虽说白瓷价廉,但东西的确是在我家人的手上毁的。” “这一箱子六件,看器形都是小花瓶,赔你多少合适?” 洛文带着笑:“谢姑娘心直口快,洛某当真是……” “开个价吧。” 谢锦珠摆手示意洛文不用拽文词,打了个响指示意洛文看着自己,笑眯眯的:“家里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呢,赔利索了我急着走。” “说吧,你要多少?” 一件成色一般的白瓷要价可在三两到几十两之间不等,差异很大。 可对上谢锦珠似是含着戏谑的目光,洛文一咬舌尖,没故弄玄虚狮子大开口,直接说:“三十两。” 他买的时候就是五两一个,这个价…… “之前碎的也要你算在我们头上吗?” 谢锦珠拈起一块碎瓷扔到洛文的脚边,抱着胳膊:“箱子里的碎片我都翻看过了,新碎的和之前打碎的大约各占一半。” “如果你看不出新旧的区别,那我建议你再拿着这些东西去给你的主人看看。” 这箱子里装着的东西早就碎了一部分,谢大伯和谢爹只是让这些碎片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该认的认。 不该认的…… 谢锦珠为难一笑:“这里外里加起来可是十几两银子的差距,总不能就真的让我们当冤大头吧?” 洛文没想到谢锦珠眼尖到这份上,僵着脸说:“且不说你口中的先碎后碎是真是假,姑且按一半算,也是十五两。” “谢姑娘若是对此还有疑,那不如咱们就去官府说话?” “我当然没有疑惑。” 谢锦珠失笑道:“你们主仆能包下这么大的酒楼,还能对被人恶意欺瞒误买甜白釉一事如此镇定,财大气粗至此,怎么会因为十几两银子跟我作假?” 洛文梗住脖子:“那这银子是现在就赔,还是容你们些时日筹钱?” 谢锦珠嗤了一声像是对筹钱表达不屑,转头问早已目瞪口呆的店家:“老板,有纸笔能借我用一下吗?” “我要列个字据。” 第五十一章 多的算我赏你的 因谢家人失手损毁的白瓷全数赔清,双方确认无误后分别签字画押。 谢锦珠无视洛文眼底压不住的震惊,当场点清了十五两。 谢锦珠拿着银子在手里上下一掂,笑着催促:“洛先生还在想什么?是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洛文握住毛笔的手背上冒出青筋。 谢锦珠语调悠悠:“不会写也很正常的嘛。” “不信你看看我家,这么一大家子人,除了我个个都是目不识丁的盲流子,不用为此感到自卑,你可以再自信一点的。” 例如谢老太和谢五妮,人家不识字怎么了? 就是很自信! 给谢老太个机会,人家还要当县太爷呢! 洛文狠狠磨牙,笔锋重重落在纸面上,字迹比心思先乱:“在下虽不如谢姑娘博学多才,但也曾读过几年书。” 洛文把毛笔扔到台面上,面带讥诮:“只是可惜了。” “谢姑娘如此才学不菲,余生竟是无缘进科举考场半步,满腹才华无处施展,实乃大遗憾。” 谢锦珠眸色微动:居然这么了解她的吗? 昨天才出现的人,对她的经历已经打听得这么详细了? 谢锦珠笑得比上一秒还多几分真诚:“这有什么可遗憾的?” 谢锦珠把一式两份的字据收好,口吻比洛文的抱憾更加真心实意:“少读书挺好的,真的。” “不然像洛先生这样的人才,现在居然舍弃傲骨卖身为奴了,一口一个主人不敢忘,这样的日子我当真是想都不敢想。” 谢家的其余人虽然是老实,但再老实的人这会儿也看出不对了。 谢锦珠来之前,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爹没忍住来了一句:“锦珠,少跟这样的人比。” 二伯娘咬着牙冷笑:“是啊,好孩子你听话,咱们不跟这样的奴才比!” 二伯娘扑过去拉住谢锦珠,一脸生怕她多跟洛文说几句话就会变成脏东西似的,连着啐了几声晦气,阴阳道:“咱家虽是没什么钱,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可咱家往祖上数三代,那都是自由身的良民!” “咱谢家的好孩子,嘴里可没什么主子下人的!” 这个洛文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居然还敢嘲讽谢锦珠? 一个跟哈巴狗似的脏东西,凭什么开口这样的口乱叫?! 二伯娘悬了一路的心终于砸进了肚子,这会儿也不怕事儿了,哭了一道沙哑的嗓子也仍旧是战力十足。 “锦珠啊,你可是咱们全家心尖上的宝贝,跟为奴做仆的人没啥好比的,他们跟你根本比不了!” “走,跟二伯娘回家!” “回家让你奶给你炖鸡吃!” 谢锦珠任由二伯娘拉着自己,忍着笑把数清的银子朝着洛文抛了过去:“喏,十五两。” “你可要当场点清了。” 洛文单手接住银子印堂发黑,还没来得及出声,装着银子的小布袋边上就带出了两枚铜钱,圆溜溜地滚到了地上。 谢锦珠啊了一声,玩味道:“多了啊。” “你……” “我懒得弯腰捡,这两文就当是打赏了。” 谢锦珠欣赏着洛文原地扭曲的脸色,笑吟吟的:“多谢先生没为难我的家人,咱们来日再会。” 谢大伯和谢爹几人终于魂魄归体,跟着谢锦珠往外走得头也不回。 等出了酒楼,谢大伯黑着脸说:“多给他两文做什么?” 拿钱砸人是解气了,可那个叫洛文的,根本就不配得谢锦珠的钱! 谢二伯也嗓音发闷:“我在后边看得真真的,根本就不是你们手滑了,分明就是他带着的小厮绊的!” 之前事发突然,再加上洛文摆出的气势实在惊人,他们的辩解也没人听。 但现在扭头一回想,处处都是不对劲儿! 装的是便宜的白瓷,哄骗他们是贵的甜白釉,甚至还很有可能就是有预谋的栽赃陷害! 二伯娘一听气得要转头去把那两文钱抢回来。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把人拦住:“算了。” 事情解决了就好,没必要为了她存心扔出去恶心人的两文钱再横生枝节。 二伯娘红着眼磨牙:“你个小败家子儿,凭啥就算了啊?” “你知不知道两个铜子都够给你买一个烧饼解馋了?” “还有,就那种脏东西,你跟他说什么来日再见?真见着了,你不嫌恶心啊?” 二伯娘恼得恨不得把捞出来的人全都拴回家去,马不停蹄开始熏艾草驱邪。 谢锦珠是真的好笑:“就算是咱们不想见,早晚也还是有机会再见着的。” 按理说谢家除了原主外,没人会结识什么仇家。 可洛文和他背后的主人显然就是冲着谢家来的。 昨天的礼数先行没能如愿,今儿不就是后兵紧到么? 目的没达成,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二伯娘有些呐呐:“还能见啊?那……那咱们刚才是不是把人得罪狠了?” 对方一看就比他们富贵,万一有钱能使鬼推磨,再来给他们找事儿咋整? “不担心。” 谢锦珠老神在在的:“如果真手眼通天到你想象的那个份上了,今天被摔碎的可能就是真的甜白釉了。” 装神弄鬼的只是为了得到谢家的地,对付区区一个谢家还如此周折,可见对方的底气也没有展现出来的大。 虚张声势吗? 谢锦珠微妙地啧了一声:“应该把老太太和大伯娘也一起带上的。” 驱邪捉鬼嘛,这两位手握符纸端着符水,一个更比一个强! 其余人没太听懂谢锦珠这话的意思,只下意识地跟着。 等饱受惊吓的一行人踏入家门,留守在家里等待消息的人先是捂着心口说菩萨保佑,又是忙里忙外地闹腾着要燃火盆。 谢老太把人堵在门口,一本正经:“必须跨火盆!” 跨火盆燃晦气,全都要好好驱晦气! 王氏端着个火盆匆匆跑出来,深以为然:“对对对,先跨火盆再熏艾!” 回来的人被迫按照大小排好,从谢大伯开始。 轮到最后到了谢锦珠,谢老太举着艾草棒子表情莫测:“锦珠。” 谢锦珠这两天已经被艾草的味儿熏麻了,在睁不开眼的烟雾中皱了皱鼻子:“啊?” “怎么了?” 谢老太疑似公报私仇,举起艾草棒子在谢锦珠的屁股上抽了一下,咬牙切齿:“你再跟奶奶说一遍。” “我之前藏起来的那些银子,是怎么被耗子拖进耗子洞的?!” “你给我大点儿声说!” “现在就说!” 第五十二章 这是来野炊的吗?! “我就说耗子怎么会不偷吃的专门拖铜子!” 谢老太怒不可遏:“原来这大耗子是我家养的,我还一直就没发现!” 谢锦珠在一众微妙的谴责中,为原主背下这顶黑锅默默低头。 谢老太被大伯娘拦住了还是来气,恨不得扑过来再给谢锦珠的屁股来上两下:“你还不分多少全都叼!” “害得我张罗着全家翻箱倒柜地找耗子,恨不得把能透气的洞都一次堵了,去年冬天屋里放了炭盆,差点把我憋死在里头!” “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儿!” 更气人的是谢老太因为门窗紧闭被炭盆闷得脸都发紫,这个小王八蛋还说是耗子精怪了,最好是再仔细找找。 为了自己被耗子拖走的银子,谢老太好几年都没得安生,做梦都在撵耗子! 她差点以为家里的耗子真成精了,骂了贪财的耗子好多年! 这无辜的耗子给背了多少骂! 谢锦珠耷眉丧眼的不接话。 大伯娘小心翼翼地扶住谢老太:“老太太,锦珠从前是不懂事儿,现在不是改好了吗?” 谢老太瞪眼:“她进屋就要吃我的鸡,这是改了?” 谢爹和王氏心虚着不敢出声。 二伯娘左右看看,嗐了一声说:“吃就吃呗,不就是一只鸡吗?” “你们今儿是没见着那阵仗,要不是锦珠机灵,她大伯他们就回不来了!” “可吓人了!” 二伯娘嘴皮子利索,说起什么绘声绘色的,恨不得靠着一张嘴把当时的情形都在还原一遍。 其余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老太也忘了生气:“那人是故意来诈咱家的?” “拿了不值钱的玩意儿想骗人?” 二伯娘气得磨牙:“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不是谢锦珠及时看出了不对,谢家只怕是倾家荡产都赔不起人家要的数。 能使得出这种伎俩的人,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谢大伯余惊未定:“除了锦珠,咱们是真分不清好赖,差点就被人唬住了。” “不过那个洛文看起来体体面面的,怎么会看上咱家的这点儿银子?” 老谢家的日子现在是比从前好许多,可那也是和从前的惨淡对比得出的。 洛文包下天一阁酒楼一天的开销至少就是十两,还不加别的。 出手这样大方的人,闹这么一圈到底是图什么? 王氏和大伯娘急切地追问起了当时的情形,在场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锦珠在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撇撇嘴:“还能是为什么?” “为了地呗。” 特别是从四爷爷家刚买到手的地。 可是那些地到底有什么地方是特别的? 谢锦珠若有所思:“要不去看看?” 谢爹愣住:“看什么?看地吗?” 那些地在被卖出去之前,在老谢家的祖辈中已经传了两代了,到他们这一辈刚好是第三代。 这么多年土都被来回翻过无数回了,有什么好看的? 谢锦珠也说不清非要看看的价值在哪儿,慢悠悠的:“有枣儿没枣儿,打两杆子不就知道了?” 与其坐在这里乱猜胡想,不如亲自去看个究竟。 谢锦珠选在了深夜行动。 夜色深重,村里的狗都睡了,谢锦珠看着坚持要跟自己一起去的谢老太,一个脑袋三个大。 还有谢五妮的打扮…… 谢锦珠额角滑下几条黑线,非常配合地压低了声音说:“五姐,你还记得咱们是去做什么的吗?” 谢五妮不假思索:“当然啊,咱们不是去看地的吗?” “那你这么一副蒙住头脸,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江洋大盗的架势是怎么回事儿?” 谢锦珠上下打量一圈,心情复杂:“那地咱们已经买回来了,不是去偷的。” 打扮成这样,真的不会被人当成小贼放狗狂追吗?! 谢五妮翻出硕大的眼白:“你懂什么?这就是……” “去去去,快去把你这破麻袋和抹布扯了!” 谢老太嫌弃地推了谢五妮一下:“你觉着咱们是去当贼的啊?” 四爷爷家那边白天才来闹过一次。 要是被人看到他们打扮成这样去地里,那就更说不清了! 谢五妮不情不愿地去扯下自己的装备。 谢老太余怒未消:“要我说就是多余,那几块地有什么好看的?” “有这个多出来的劲儿,倒不如留着明天都进山干活儿去。” 现在正是秋收刚过快入冬的阶段,地里长不出什么庄稼,去了也只能是踩一脚的土。 不过嘴上说归说,决定要跟着一起去的人动作都很快。 原主在谢家长了十几年,今晚却是第一次踏足谢家的土地。 如谢老太所说,地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些秋收后遗留的草垛和参差不齐的野草,剩下的就是满眼的泥。 跟别家的土地相比,最明显的区别大约就是地埂后绕着的一小片林子。 除此外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 可谢锦珠却感觉很不对劲儿。 说不清道不明的,从她看到这片林子的时候心跳就莫名加快了很多,像是在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引往前。 谢爹不放心地说:“那林子后头就是坟地,你可不能过去啊。” 前几天的中邪症状刚好些,再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麻烦了。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点头说好,转了一圈什么特别的都没看到,索性就靠着地埂在树底下找了个坐的地方。 谢老太她们早就忙活开了。 王氏无比欢喜:“哎呀你们瞧,这鹅肠草生得多好,嫩得一掐就掉!” 王氏欻欻往挎着的篮子里摘了一堆。 谢老太也乐呵得止不住:“是好,雷公根和附地菜也到处都是,要不说前人懒后人福呢,咱们今晚上算是捞着了!” 但凡四爷爷一家稍微勤快点儿,这地里能吃的野菜早就被薅得差不多了,哪儿会留着等她们来? 二伯娘也带着谢五妮她们忙得头也不抬,很快就一人拎了一兜子野菜。 谢锦珠终于知道了她们出门前必须拎篮子的用处。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的! 至于谢大伯他们…… 谢锦珠转头看向准备砍猪草的谢爹等人,一言难尽地眨了眨眼:“话说,你们真的知道今晚是来干什么的吗?” 这是来野炊的吗?! 第五十三章 这不是树,是白花花的银子! 面对谢锦珠的质疑,谢五妮理直气壮:“可是地里的宝贝不就是这些吗?” “对啊。” 二伯娘满意地对着月色欣赏手里的车前草,嘿嘿道:“来都来了,咱们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啊。” 谢锦珠说的寻宝就是个乐子话,陪着她玩儿就算了,哪个傻子当真啊? 谢锦珠:“……” 谢小六终于从满地鲜嫩小野菜的欢喜中,大发慈悲分给了谢锦珠一个眼神。 谢小七神色古怪:“你该不会真是来寻宝的吧?” 这谁家都有的大泥地里,哪儿来的宝? 谢锦珠心累地闭上了眼。 谢老太念念有词:“说寻宝也没说错,人们不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嘛?” “你爷爷就在那边地头上睡着呢,还是个上了年份的老宝呢!” 谢锦珠生生被气笑了。 谢老太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伸手就来拽她:“来都来了,去给咱家的老宝磕个头,让你爷爷把缠着你的小鬼打走!” 谢锦珠猝不及防被拉了起来,手里还拽着一根不小心扯断的树枝,跌撞着往前的同时哭笑不得:“老太太,这么晚老爷子肯定睡了,咱们就不用去敲坟了吧?” “敲一个咋地了?” 谢老太对死去的老头子又爱又恨,磨牙道:“死得早也是你亲爷,不好好保佑你们,把他挖出来不许睡了!” “快……” 谢锦珠被强行拉扯到了谢老头的坟前,刚想说要不配合一下,低头看见手中断了的树枝猛地一怔。 谢老太急得跳脚:“哎呀,你爷爷肯定没睡,快跪!” “他……” “那什么……” 谢锦珠两眼发直的深深吸气,转过头看一眼刚才坐着的地方,再飞快低头看看手中的树枝,声音莫名有点颤颤:“爷爷好像真的显灵了……” 谢老太嗷一声,惊慌地举起了菜篮子:“哪儿呢?” “你看见他了?!” 谢锦珠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啊……” “爷爷的坟头应该在冒青烟了……” “什么什么?!” 谢大伯在远处就听到冒烟两个字,惊恐万状:“你把你爷的坟头给点了?!” 在突如其来的惊恐中,谢锦珠扔下谢老太和扑过来的人,冲到了自己掰断树枝的地方。 仰头看看再放眼望去,狠狠抽气。 谢锦珠死死地攥着那根小树枝,感觉非常不真实:“这几棵树长在咱家的地头上,没错吧?” 大伯娘警惕地举着上次没用完的符纸,哆哆嗦嗦的:“是……是啊,这就是咱家的……” 二伯娘眼疾手快把谢五妮她们全都扯到自己的身后,老鹰捉小鸡似的围在大伯娘身后,抓住王氏,靠着符纸撑起勇气,紧张地说:“锦珠啊,你好好的别吓唬我们。” “你是不是又中邪了啊?” 这回中邪怎么症状比头次还严重,直接见鬼了啊? 谢锦珠目光涣散地转头看向举着菜篮子符纸和镰刀的众人,毫无征兆的咧嘴露出个傻笑:“就你们能理解吗?” “发财啦哈哈哈!” 众人:“……” 坏了,这是真的见鬼了! 谢锦珠在被强行拍上符纸之前,一力战群雄,总算是勉强制止了众人惊慌的动作,强行把心惊肉跳的众人聚集到了地埂上。 谢锦珠再一次郑重其事地确认:“这些树都是咱家的?” “确定没错?” 谢爹捏着割猪草的镰刀,落在谢锦珠脸上的眼神非常古怪:“确定。” “这是好像你曾太爷爷那一辈种的,或者再往前些,反正确实是咱家的。” 这年头柴虽是能换钱的,但漫山遍野都是柴,谁家的门前屋后都有几棵树。 压根就没人稀罕这东西。 正儿八经要说有点儿意思的,还得是能长果子的树。 可惜了,这里的一棵都不结果子,反正传了好几代一点用没有,还长得慢。 都好几代人过去了,最粗的一棵也就是比小娃娃的腰口稍微粗些,盖房子都嫌不够。 谢爹弯腰盯着谢锦珠的眼睛,暗暗奇怪:“你到底是怎么了?” “你爷刚才跟你说啥了?” 大家伙儿对谢老头显灵一事深信不疑,只是王氏带着多年的幽怨说:“锦珠,你爷的话不能信的。” “他都让我们把你当儿子养,信了才是真的要见鬼了。” 就因为老爷子的一句话,她的锦珠这些年遭了多少罪! 那老头子的话就…… “说什么?” 谢锦珠从狂喜中回神,茫然摇头:“没啊,骨头都烂成渣了还咋说?” 谢爹:“……” 王氏:“……”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说得这么直白的话,是不是有点儿…… “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谢锦珠咳了几声,对着下意识朝着自己探头的众人低声说:“知道金丝楠木吗?” 在场的人被问得一愣又一愣的。 大伯娘弱弱的:“驱邪得用桃木吧?你说的那什么金丝……” “再强调一遍我没中邪!” 谢锦珠动作飞快劈手夺走了大伯娘手里蠢蠢欲动的符纸,胡乱揉成一团扔到地上:“我说的是金丝楠木!” 谢家众人再一次为自己的无知陷入沉默。 谢锦珠挨个看了一眼,确定一个都不知道,默了一瞬举起手中的小树枝说:“这就是金丝楠木。” “童叟无欺,货真价实的金丝楠木。” 就在刚才,谢锦珠已经飞快确认过了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 不过对于会在这里发现金丝楠木,谢锦珠本人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金丝楠木是大乔木,树干通直,小枝纤细,叶片为革质,下密被短柔毛。” “但常规来说都长在温暖湿润的高处,耐寒抗热,多数都长在阴湿山谷或者是山洼河沟边上。” 谢锦珠看了一眼一个细节都对不上的生长环境,以及在这里扎根长得无比茂盛高大的树木,口吻复杂:“这里的树显然很有个性。” 谢爹他们没太听懂这一连串的意思,顿了顿小声说:“然后呢?” “这是什么木重要吗?” 他们听说过什么红木酸枝木是好东西,但谁也没见过。 金丝楠木是什么鬼东西? 谢锦珠忍着心累叹气:“重要。” “非常重要。” 谢锦珠抓住二伯娘想试自己脑门的手,拉着一转指向那些树,一字一顿:“看到那些树了吗?” 二伯娘愣愣的:“啊?” 谢锦珠:“那不是树,也不是木。” “是银子!” 成箱上车都拉不完的白花花的银子! 第五十四章 拉更多的人下水 谢家人摸黑出门的时候嘀嘀咕咕的,等夜色更深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恍恍惚惚。 等好不容易把惊得离体的魂儿从半空中拽回来,连辛苦摘来的野菜都顾不上拿了,一个个的都跟丢了魂儿似的,表情木讷,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露水回家。 进了家门啪啪把门窗都关严实,谢爹直勾勾地看着紧闭的门板,语气莫名发虚:“那什么……” “要不我去地埂边搭个棚吧?” 那什么金丝楠木竟然那么值钱! 他必须去眼都不眨地守着啊! 万一没人看着被人偷走了怎么办! 谢大伯屁股刚沾凳子,就跟坐了一屁股刺似的歘一下站起来,掷地有声:“对对对,咱们得去守着!” 那样值钱的好东西,哪怕是丢了一小节树枝都绝对不行! 谢二伯僵着脸说不出话,手上的动作倒是很快,开门抓锄头一气呵成,抬脚就要往外冲。 眼看着刚进门的人又要急吼吼地往外跑,谢锦珠哭笑不得地堵住门板:“你们别闹。” 之前没人稀罕的破地埂,摆在了原地也没人稀罕,连捡柴的人都懒得往那边去。 他们今天晚上出去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看到了,肯定会引发猜测。 要是觉都不在家睡了,全都跑出去守着没有庄稼的荒地,太多异常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谢锦珠一针见血地说:“你们可别忘了,四爷爷家那边还闹着呢。” “要是被他家的人听到点儿什么风声,说不定还要嗷嗷出什么破事儿。” 那些树的确是长在谢家的地头上,也一直都是跟地被视作一体的。 可这地刚从四爷爷手中买回来没几天,一旦牵扯到大笔的金银,话就没那么好说了。 二伯娘深觉晦气:“本来就是咱家的东西,咋就受了那个老不要脸的限制?” 谢老太也黑着脸磨牙,可想想还是觉得不踏实:“锦珠啊,你确定自己没认错吗?” “那些树长了这么多年了,从前也没人说那些玩意儿值钱啊。” 谢锦珠一口咬定那些其貌不扬的树是好东西。 可既然是价值连城的宝贝,那怎么就没人认出来过? 谢锦珠耸肩道:“我只能说绝对没认错,至于为什么没人认识……” “可能是四爷爷一家没人在乎这点儿银子?” 这句鬼扯惹得谢老太不住翻白眼:“你当真是见着你爷了,开口就是哄鬼呢啊?” 这世上哪儿有不在乎银子的? 但凡是那一家子知道这东西值钱,早就趁着地契还在自己手里的时候砍光了,哪儿会等得到现在! 不过他们既然是发现了,同在一个村子里,对方早晚也会知道。 谢老太有些忐忑:“他家本来就觉得地原价还给咱家卖亏了,要是再厚着脸闹起来,咱家倒也不怕闹,只是想想到底是糟心。” 人性都是嘲人贫恨人富。 按谢锦珠的说法,那些树换成了银子,能管住一家子的吃喝下辈子都不用发愁,哪怕是他们再小心,可哪会有一直瞒得住的? 正当众人犯难时,谢锦珠心说我真正担心的倒不是四爷爷一家。 村里人的手段无非就是扯头发喷唾沫,再狠一些的,就是撸袖子抽脸互踹胳肢窝。 老谢家人多,不怕这个。 怕的是藏在暗处的刀子。 跟四爷爷一家的简单粗暴相比,有个人更让她忌惮。 谢锦珠说:“话说你们再仔细想想,咱家之前真的不认识姓洛的人吗?地里的树真就一直都没人认出来过?” 谢大伯想也不想:“不认识啊。” “村里本来就很少有生人,真有过节不可能不记得。” 而且那些树在地里长了好几代人上百年了,真要有人认识,哪儿会留得到现在? 谢锦珠嘀咕了一句:“那就怪了。” 既然是不认识,也从来没在村里出现过的人,怎么会盯住了那十几亩破地不放? 对方看重的真的是地? 只怕不见得。 唯一说得通的,就是对方早就知道地里有什么。 并且对地里的东西志在必得。 谢锦珠飞快捋清了思路,拍了拍手示意众人朝着自己看过来,在一众紧张到不敢呼吸的目光中,字字清晰地说:“这些东西咱们必须拿来换钱。” “但是。” 谢锦珠妥协似的一叹:“换来的银子,咱家可能没办法全占。” 谢锦珠在被反驳之前果断说:“洛文看上的就是这些树。” “之前搞的花招,目的也是为了逼着咱们把地卖给他的主人,只要地里的东西被人动了,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在明处,对方在暗处。 冷刀子戳人才是最疼的。 二伯娘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卡住,纠结了半天忍不住说:“那咋整?” 谢锦珠打了个响指:“拉更多人下水。” 谢锦珠对那些金丝楠木的价值有个大概的估数,这样大的一笔银子要是全都落进了谢家的口袋,眼红的人能从村头一直排到八百里外的山头上去。 招过多的妒恨就很容易出事儿。 到时候谢家的人走在外头,说不定都处处是危险。 谢锦珠生怕谢家人不肯舍弃到手的钱财,语重心长的:“银子是赚不完的,但日子是自己过的。” “咱家要长久在村里待着,处处都是人的眼睛看着,站在群体的对立面是不可取的。” 面对不知名的潜在威胁,最好的法子当然就是跟集体站在一处。 洛文和他那个故作神秘的主人都是外来人士,跟老谢家扎根村子几代人的人情基数没法比。 就算是有人作恶,他们也不愁找不到帮手。 而且以谢家现状,过于惊人的巨富根本守不住。 不管是突然流窜来的盗匪,还是被利益熏得动了贪念的村民,都有可能会变成刺向谢家人的尖刀。 与其赤脚抱着金罐子走在烧红的炭火路上,倒不如舍一点小财,换受益者的感激涕零和自发的保护。 谢二伯回过味来了,小心翼翼的:“你是说,把卖树的银子拿出来分了?分给村里的人吗?” 谢锦珠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不过既然是谢家的东西,具体要怎么分,就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了。 老谢家的人虽说一直指望着原主带着自己鸡犬升天,但对于突然袭来的巨富却毫无准备,全都眼巴巴地等着谢锦珠拿主意。 谢锦珠第二天一早就先去了村长家。 村长听完谢锦珠的来意,再一看一大早就来找自己哭嚎的四爷爷一家,气得咬牙:“刚才不是嚎得那么大声吗?现在咋不接着嚎了?” 四爷爷拖家带口地来,嚷了半天的主要意思就一个:地卖亏了后悔了,必须要让老谢家补差价。 可谢锦珠一来就说买悔了,对方立马就全都哑巴了。 四爷爷铁青着脸不出声。 谢锦珠不紧不慢的:“前几天商量买地的时候,是当着大家伙的面银货两讫,我家没欠着谁家的银子不肯给,本来是不该有麻烦的。” “出尔反尔是不对,但我们也是被逼的没办法。” 谢锦珠看着一言不发的谢大伯几人,苦笑道:“他们既然是觉得卖亏了,不如就契约作废,让他们另寻愿意出高价的买主吧。” “我们不买了。” 第五十五章 姐姐们当真威武! 其实除了老谢家的人,谁都没见着愿意高价买地的傻帽。 四爷爷一家子也都是听说。 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是谁出的价,也不知道这高价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谢锦珠拿捏住了对方急着要钱又生怕放脱了的挣扎,轻飘飘的:“总不能让我们花了银子还要遭别的气。” “干脆今天就请村长和在场的叔伯婶娘做个见证,你家把银子还回来,我家把地给你,免得你家总有要喊的冤屈。” 谢爹按照在家时被叮嘱的,黑着脸把地契掏出来,粗着嗓子没好气地说:“给钱!” “对,把银子还来!” 二伯娘瞪着眼喊:“咱家的银子你一分别想贪!” “你要找谁出那么高的价,自己打着灯笼找去!少缠着我家祸害!” 四爷爷一听这话就急了:“凭什么要让我给钱?” “就算是要给,也该是你们给我……” “老娘凭啥给你掏钱?” 谢老太气得拍大腿:“你恨不得咬着这十几亩地升天修金殿,那你就自己找冤大头掏钱去!” “你少当老娘是吃素的!” 四奶奶早前哭得声泪俱下,这会儿却急得额角直冒汗:“话也不能这么说呀,可……可我们分明就是听说了有人出高价,你家咋能……” “你听谁说的,那就找谁去。” 谢锦珠打断她底气不足的辩解,不屑道:“少拿着没影儿的废话来往我家的身上泼脏水,我家不吃你这套。” 四奶奶弱弱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大堂哥梗着脖子:“锦珠妹妹,你……” “野猪闭嘴。” 谢锦珠不耐烦地瞥了试图朝着自己靠近的野猪皱眉:“少套近乎,我跟野猪不攀亲。” “你……” “你家到底是想咋地?” 谢二伯不动声色地看了谢锦珠一眼,在谢锦珠抬手时果断出嗓:“卖也是你家求着要卖的,后悔的屁话也是你家开口说的!” “好赖话都让你家占了,明摆着欺负人?!” “就是就是。” 王氏和大伯娘互相拉着手,彼此鼓劲后按着记住的词儿就喊:“退钱!” “必须退钱!” 四爷爷一家只是想多要好处。 真要是把到手的银子再吐出来,那是千万个不情愿。 有嘴上不饶人的村民见了,阴阳怪气的奚落:“嘿呀,人家都说契约作废不买了,赶紧把银子退给人家啊。” “难不成你家是想明着抢啊?啥好处都让你家占了?” “对呗,早前哭着闹说后悔的劲儿呢?现在就没劲儿退人家的银子了?” “把银子还人家,你家再去找高价的买主不好吗?只要你们找得到,想卖几十两几百两,不都是上嘴皮吧嗒下嘴皮的事儿吗?” “哎呦,这是舍不得到手的银子呢……” “哈哈哈……” …… 四周围观的村民议论的声音渐大,四爷爷一家彻底慌了神。 他们上哪儿去找高价的买主啊? 银子都花出去了,他们也退不出来啊! 村长眼明心亮,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别哑巴了,说话!” “这地你家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四爷爷扭曲了脸死咬后牙。 四奶奶着急道:“卖啊,不卖可……” “卖了那就是我家的了,你们凭什么多话?” 谢锦珠远远地看到谢小七跑了过来,垂下眼冷冷道:“今日过后再反悔又怎么说?” “不……不反悔!” 大堂哥生怕被逼着退银子,抢在四爷爷开口前说:“我们不反悔了!” “就之前说好的数,地是你家的了!” 口说无凭,众人为证。 谢锦珠眼神示意谢小七别多嘴,飞快拟定了一封反悔千倍赔银的契书,摁手印签字一气呵成。 谢锦珠把契书拍在四爷爷的面前,一字一顿:“四爷爷,这可是给你老人家面子,多拟出来的一份保证。” “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前签字画押,再反悔找事儿就要赔我家白银万两,你可想好了再画押。” 四爷爷铁青着脸磨牙。 谢锦珠挑眉一笑:“契约既立,赔不起是可以上告官府让你全家蹲大牢的哦,可千万想清楚了再……” “你少吓唬我!” 四爷爷劈手夺过契书,啪嗒摁下自己鲜红的手印,咬牙切齿地说:“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 “老子吃过的米比你吃过的盐都多,你……” “吃那么多米怎么没撑死你?” 谢锦珠翻了个白眼:“年纪大了也不积德,少吃那么多好东西,你也不怕折寿?” “我……” “你少冲着我家锦珠龇那口黄牙!” 谢老太老母鸡护犊子似的冲上前,一把搡开了四爷爷破口就骂:“你再凶一个试试!” “仔细老娘揭了你的这身枯皮!” 四奶奶有心想帮腔,无奈四周都是在笑在骂的。 村长一脸嫌弃:“还不快滚?年纪一大把,一天活着不够闹笑话的!” “再敢闹出反悔的话,就等着全家都去蹲大牢吧!省得一天丢人现眼的没完!” 大堂哥止不住臊,赶忙扶着丢人的二老穿过人群跑了。 人群中嘘声一片。 谢锦珠迅速找到谢小七,在对方开口之前低声说:“真的找来了?” 她在来之前就让谢五妮她们在村口守着,看到陌生人就主动搭话。 对方的动作这么快? 谢小七扶着膝盖使劲儿喘气,牙齿打颤地挤出一句:“找来了,但是被五姐堵住了!” 跟谢锦珠在家猜的一模一样,这回来的真的换人了! 而且对方一来就说是找四爷爷一家的,显然是知道了四爷爷的德行,想借着老谢家的这门亲戚闹事儿! 谢锦珠心里咯噔一响,皱眉说:“五姐和六姐还在村口呢?” “对方来的几个人?她们会不会……” “不……不会……” 谢小七一把拉住急着要往村口赶的谢锦珠,大喘气说:“来了两个男的,人都被打跑了,没事儿!” 谢锦珠脚下一顿,临时转了个弯神色微妙:“打跑了?” 谢五妮和谢小六这么猛的吗? 谢小七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表情古怪,顿了顿才忍着害羞,凑在谢锦珠的耳边小声说:“五姐喊非礼了。” 谢锦珠:“……” 谢锦珠缓缓抽气:“非礼?” “嗯嗯嗯!” 谢小七眼里发亮:“刚好当时有几个大叔路过,五姐嗷嗷一嗓子,六姐也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哭,大叔们立马就挥着柴刀冲上去了!” 如果不是那两个男的跑得快,柴刀肯定就劈到身上了! 在谢小七充满期待表扬的目光中,谢锦珠百感交集地扯着嘴角露出个笑:“姐姐们……” “当真威武!” 第五十六章 谁说我只拿得出这么一点儿? “呜呜呜……” “那人一来就要拉我的手,还警告我不许出声,不然就要打死我……” 谢五妮捂着脸哭得悲痛欲绝。 谢小六红着眼满脸无助,看着热心救下自己的大叔们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没事儿……” “就是有点害怕。” 谢小六说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眶红着眼泪却只是在眼里打转不出来。 小姑娘平时在村里就尊老爱幼乖巧懂事儿,这一副故作坚强的样子惹得大叔们心疼不已。 “谢家六丫头啊,没事儿了啊。” “那两个登徒子已经被我们打跑了,别怕!” 有个端着脏衣服的大嫂也气得直吼:“光天化日的敢进咱们村里作乱,这是一点儿王法都不顾了!” “就是!” “咱们村里从来就没出过岔子,这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畜生?!” “刚才也就是不小心把人放跑了,不然扒了这两个畜生的皮!” 闻声赶到的村民愤怒不已,有热心的去拉着谢五妮和谢小六起来,还有人嚷嚷着要叫上村里的男人追上去。 这年月谁家没个妇孺老幼? 要是在村里的家门口都不安全了,那还谁还放心让家里的孩子自己出来? 老谢家其余人匆匆赶到的时候,围聚在村口的人已经很多了。 二伯娘冲过去就喊:“闺女!” 大伯娘也是踉跄着冲进人群拉起了谢五妮:“没事儿吧?” 谢老太被王氏扶着也还是慢了一步,挤不进人堆急得直拍大腿:“杀千刀腌臜货!” “到底是谁把我孙女儿吓成这样!” 谢爹和谢大伯他们也是黑着脸一涌而上。 谢锦珠:“……” 不是说好是演的么? 在家的时候,个个都谦虚自己不会做戏,那现在这人均影帝的反应是怎么个事儿? 谢锦珠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家女眷咒了一圈,一把捂住谢小七差点没憋住乐了的嘴,一脸严肃地看向闻讯而来的村长等人:“村长爷爷,有生人进村了,这样下去只怕是不安全。” 时代背景的限制下,村与村之间的路途来往不便,其实很少会有生面孔出现。 若是来者无恶意,只是路过相安无事也还好。 可要是对方来者不善,那事关的就是全村门户的安全。 今日来的疑似拍花子掳姑娘的拐子,那明日要是来拐孩子的呢? 再不济,万一夜里蹿进来几个偷鸡摸狗的小贼,谁能确保遭贼的一定不是自己? 这年头谁家多攒几个鸡蛋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以上任何一种可能,一旦发生都是震动全村的大事儿! 村长顿感大事不妙,认真道:“是不能大意。” “大家伙都先别骂,去打谷场那边商议一下法子!” 一定要设法确保全村的安全! 打谷场是村里公用的,秋收刚过满地摆的都是草垛,空出来地方全都站满了人。 村长冷着脸说:“青天白日都有人敢来,到了晚上就更麻烦了。” “这样,一家出个男人,安排好了每晚轮守在村里巡逻!” 有人担心地举起手:“那白天呢?” “今天那两人不就是白天来的吗?” “我自愿去!” 二伯娘站起来说:“晚上交给各家的汉子,白天我们这些老娘们儿上就行了啊!” “有生人想进村,老娘挠穿他的头皮!” 有泼辣的大婶也跟着点头,杀气腾腾:“对!” “咱们村的女人也不是吃素的,再说只要把人堵在村外不许进来,那就不可能出事儿!” 村长想了想觉得可行。 “那就这么定了。” “为着咱们村里各家各户的老少安宁,一家轮着出几个人,不许外来的生人进村半步!” “要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那也先把人拦住了,让我见过了再说!” 在场的村民都深以为然,使劲儿点头。 村长又补充说:“还有,村里村外的不太平,这段时间各家把自家的小娃都看好了,小姑娘小媳妇没人陪同不要单独出村。” “在村里的人都警醒着些,听到什么可疑的动静甭管是不是自家的,都赶紧拿上家伙什跑出来搭把手!” “谁要是在这种节骨眼上分什么你家的我家的,那就不是咱们三洋村的人,也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危机来袭,全体村民荣损俱是一体。 谢锦珠半蹲在草垛上,听着从四周不断回响的附和声,眉梢戏谑一扬。 该说不说,村里的人情味挺浓,关键时候还是能拧成一股绳。 有了全村上下万众一心的抵制外来生人,洛文的狗腿子暂时是进不了村子作怪了。 这样很好。 谢锦珠从草垛上蹦下来,走到谢二伯和谢爹的身侧低声说了几句话。 谢爹压低了声音:“现在就去?” 谢锦珠点点头:“越快越好。” 村民是被一时被误导了,但不可能会长久地挡住外来人的路。 所以在村民的愤怒消失之前,她必须把那批树的事敲定。 坚决不能给洛文那种人一点作怪的机会! 谢大伯要在村里轮守。 大伯娘和王氏要去探望谢三妮的现状。 上次去给谢三妮送银子和布料的时候,看到的情形让谢家人都揪心不已。 好几天没有谢三妮那边的消息了,她们是真的很不放心。 谢锦珠在谢二伯和谢爹的陪同下顺利出村,在半道上拦了个骡车直奔县城。 白老板看到谢锦珠惊讶地飞起了眉毛:“这是又来卖墨了?” “这么快?” 距离谢锦珠上次来送货才没过去多久,谢锦珠就已经制出新的墨了? 谢锦珠笑着摇头:“不是墨。” “我这回来,是想请白老板看个别的好东西。” 白老板本来就是人精,一听谢锦珠这话面上立马浮出了欢喜,想也不想就做了个请的姿势:“来来来,都进去坐下再说。” 送茶的伙计被挥退,谢锦珠在白老板期待的眼神中拿出一小块木,放在桌上用食指抵着朝着白老板推了过去:“瞧瞧?” 白老板本来还只是客气,可在拿起那不足巴掌大的一小块木后,立马变了脸色。 “这是……” “嘘。” 谢锦珠向外看了一眼,手掌下压示意白老板先别那么激动。 而后在白老板瞪圆的眼睛以及颤抖的喘气声中,敲了敲桌面挑眉一笑:“没骗你吧?” “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白老板反复吸气后咂舌道:“东西的确是好,可这也太少了。” 金丝楠木是价贵,但用得起这东西的人都是非富即贵。 巴掌大的一点拿来用处不大,做个摆件都嫌不足。 真正的富人看不上这么一丁点儿。 穷人又高攀不起。 “谁说我只拿得出这么一点儿?” 白老板在迟疑中,难以置信地狠狠抽气:“你是说……” “祖传了数百年的,有很多。” 谢锦珠笑眯眯的:“粗略估计至少能打一套书房的全套用具,用来打别的也不会小气。” 白老板捂着心口没说得出话。 谢锦珠笑得弯起了眼:“白老板,要么?” 第五十七章 一寸一金 白老板当然想要。 品相好的金丝楠木可遇不可求,遇上都是大机缘。 可如果是谢锦珠说的数量…… 白老板面带苦涩,非常实诚地说:“想收。” “但是我出不起这个价。” 如果来的是别人,白老板或许还能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努力忽悠。 但来的偏偏是谢锦珠。 谢锦珠是真的识货。 她的眼界没什么可忽悠占便宜的余地,白老板只能实话实说:“如果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多,折算下来的数就是我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他只是个小本买卖的生意人,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谢锦珠对此并不意外,失笑道:“白老板或许自己一次吃不下,但以白老板的人脉关系,当个中间人或许不难?” 中间人只需要牵线搭桥,帮着双方介绍达成买卖,自己不需要额外出钱。 等被搭线的这一桩买卖做成了,中间人还能从中获取到一部分利。 白老板眼中发亮:“你愿意让我当这个中间人?” “当然。” 谢锦珠掸了掸指尖,开诚布公地说:“我家的情形白老板是知道的,祖上八代都是泥腿子,确实没什么大富大贵的门路可以找。” “你要是愿意帮我搭线找个合适的买主,只要最后能谈成,我不会少你的好处。” 有了前两次的来往,白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谢锦珠心里大概有数。 这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中间人。 白老板按奈不住兴奋搓了搓手,兴致勃勃的:“成啊!” “不瞒你说,我还当真知道个买得起的主儿!” 谢锦珠意外地眯起了眼。 白老板压抑着兴奋说:“就城里的楼家,听说过吗?” 谢锦珠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腹,白老板的声音越来越低:“楼家可是巨富!” “我之前听人说他家的少爷身子骨好像不行了,急着找上好的寿材冲喜,又等不及从远处送来,生怕没赶上时候,楼家的下人来我这里问过,还让我帮忙留意。” “我帮着打听了小半个月了,可不管是红木还是小叶檀木,人家就是觉得配不上,一心想找更好的!” 打瞌睡谢锦珠就送来了大枕头,白老板乐得大牙全都见了风。 “我也就跟你明着说,楼家许诺过只要我帮忙找到了合适的,给我这个数的酬金当辛苦费!” 谢锦珠看着他竖起的一根食指:“一百两?” “你也太看不起巨富的人家了。” 白老板失笑道:“是一千两!” 只要帮忙打听到了就给钱,这对白老板来说可是无本稳赚的好买卖! 白老板敞亮得很,嘿嘿笑着说:“我帮你去楼家问问,合适今日就能定下。” “等事儿办成了,我就不收你给的好处了,把这块木头分我如何?” 他靠着自己是置办不起金丝楠木的棺材了。 可给自己珍爱的好墨做个托台,这次说不定能有机会。 谢锦珠被逗乐了:“当然可以。” “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回头伐了木再送你一块更大的。” 她今天带来的这块是昨晚摸黑在地埂上现刨出来的,为的是带来让白老板先认一认货。 只要事能成,谢锦珠不介意再大方一点。 不过谢锦珠还有另外一个要求:“此事不能声张,对外要隐瞒住是从哪儿得来的木。” “还有就是……” 谢锦珠露出个你懂的浅笑,戏谑道:“关于具体卖了多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财不露白的道理谁都清楚。 特别是这样大的一笔财富,一旦宣扬出了风声,后续肯定少不了麻烦。 白老板非常善解人意地拍板:“放心,中间人的活儿我不是第一次干,我知道该有的分寸。” “你要是着急的话,我现在就去楼家走一趟?” 谢锦珠求之不得,站起来笑着点头:“那我出去逛逛,半个时辰后再来等你消息?” “可以!” 白老板揣着雀跃迅速出了门。 谢二伯和谢爹全程陪同都没插话,等走出去确定没人听得见了,谢二伯才小声说:“你只给了那么一丁点儿给他看,他就不怕咱们是撒谎的?” 这么值钱的东西,不去验货就能定的? 谢锦珠好笑道:“这样的事儿,他猜得到我不敢撒谎。 一时大话说出来是爽,可再牵扯到有名的巨富之家,一句小谎最后也会变成大麻烦。 白老板只是个中间人,自己无责。 如果是撒谎惹出的后果,自然也是谢锦珠自己担着的。 谢二伯回过味儿来,看着谢锦珠忍不住唏嘘:“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脑子是好使。” 一句话全是弯弯绕,换作是他们肯定是想不到这些的。 谢锦珠没接谢二伯的感慨,只是在环视了街上的各色小摊一圈后,若有所思:“村长平时喜欢什么?” 谢爹猛地回神:“村长?” “对啊。” 谢锦珠看着不远处酒坊飞扬起的旌旗:“一会儿要去村长家里做客,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她要想隔开外来的助力,不引发任何麻烦,皆大欢喜地把那批金丝楠木换成银子揣进兜里,还需要村长的助力。 谢锦珠最后买了一坛酒二斤肉,这是准备送给村长的礼物。 至于自己…… 谢锦珠从不亏待自己的嘴。 片刻后,匆匆赶回来的白老板看到走来的三人忍不住笑:“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呢,你家就置上年货了?” 大猪腿长条肉,白面糖醋大米袋子。 这置得也太全乎了吧? 谢锦珠想到出门前灶台上的那一堆绿油油的野菜,口吻莫测:“白老板,出村一次很难的。” 但是漫山遍野可以薅进锅里的各色野菜是很多的! 谢锦珠是真的不想吃野菜了! 白老板哭笑不得:“你说的事儿有眉目了。” 谢锦珠顺着白老板的手势走近,白老板轻轻地说:“楼家的说了,只要你拿得出说的东西,合乎他们的条件,一寸一金。” 一金是十两。 而一寸只是指节那么长。 谢爹回想一下地埂上的那些树,被鞭了一下似的卸了全身的劲儿,肩上扛着的猪腿啪叽就摔在了地上。 谢二伯也没出息到哪儿去,抖着手想去扶谢爹,却两眼发虚地抓住了落地的猪腿。 白老板没顾得上笑话他们双双抱着个猪腿,紧张地看着谢锦珠:“这个价算是很好的了,毕竟楼家急着要。”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那我再去帮你斡旋斡旋?” “或者是……” “谁说我不愿意了?” 谢锦珠搓了搓手爽快道:“可以。” “我回村安排一下,今晚你就可以带着人来验货伐木。” 大户急着要,她急着出。 双方一拍即合,白老板把他们送出去,又脚不沾地地朝着楼家跑。 回村的路上,谢爹和谢二伯都恍惚着没说话。 谢锦珠却连家门都没进,直接拎着准备好的礼去了村长家。 村长看到谢锦珠两手满满地进来,很是意外:“这是怎么了?” “你四爷爷家又去找你们闹了?” 谢锦珠顺手关上门笑了:“不是。” “我来是有另外一件大事儿想跟您说。” 村长愣了愣。 谢锦珠把酒肉放下,笑眼弯弯:“关乎全村的一件大事儿。” 「宝子们,跨年安乐!」 第五十八章 咱们村里多年来首有的大事儿! 面对谢锦珠的开场白,村长起初是略有疑惑。 紧接着就是深感震撼。 再到最后就是不可置信:“你说啥?” “啥玩意儿来着?” “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你要不再说一遍呢?” 可怜村长一大把年纪了颤颤巍巍的,扶着桌子既站不起来又坐不下去。 跟个被开水翻滚了八百遍的大虾似的,躬着背蜷着膝,震惊又无助地瞪着谢锦珠。 “你……” 谢锦珠努力无视眼珠子都恨不得往脚背上滚的村长,非常配合地压低了声音说:“我认真的。” 村长无助地张大了嘴,过了好久才难以置信地说:“你是说,你认识个买主,愿意花大价钱买你家的那些树。” “然后你还愿意把卖树的银子分给大家?” 村长瞪圆了眼狠狠抽气:“你这是说的什么疯话?” 老谢家的树,是砍了盖房子也好填灶坑烧柴也罢,那都是人家的自由。 卖了银子也合该是谢家的。 别人凭什么来分? 而且区区几棵树,就算是把树叶子都一起扒拉了算上,能卖得出去几个钱? 村长觉得谢锦珠是在说笑,嗐了一声说:“你家的东西,想怎么处置都是你家的事儿,没必要……” “如果我说把树卖了,能给村里人一家分十两银子呢?” 村长刚凑到嘴边的旱烟杆子差点戳到了鼻孔里。 谢锦珠不紧不慢:“我也不怕实话跟您说了,那些树合起来至少能卖这个数。” 村长哆嗦着手把烟杆子拔出来,眯着眼盯紧谢锦珠竖起的一个巴掌:“五……五百两?” 谢锦珠笑了笑,既没反驳也没直接承认。 村长捂着心口使劲儿吸气:“这……这也太多了啊……” 这都是什么树啊? 居然值五百两! 谢锦珠无视村长的震惊,换了个惆怅的表情:“而且这银子我也不是平白分给村里人的。” “前几天来我家买地的人,村长还记得吧?” 村长虽然没亲眼见到洛文,但在四爷爷一家的努力渲染下,对这事儿印象极深。 看到村长点头,谢锦珠叹气道:“对方其实是奔着那些树来的,买地只是个幌子。” 谢锦珠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村长脑中各种念头疯转,面色缓缓变得严肃:“你家不答应卖,那人想强买强卖?” 谢锦珠露出个苦笑:“不单如此呢。” “我大伯他们前天在城里被人诬陷打坏了值钱的宝贝,也是这伙人干的,如果不是他们运气好的话……” 谢锦珠叹气道:“因为这些树,说不定就要出人命了。” 村长虽说是一辈子都待在村里没去过别的地方,但既然能当一村之首,老人家也有自己的眼界和阅历。 村长迅速联想了前后一圈,皱眉道:“就为了这些树,都用上这样不光彩的手段了?” “实在想要出钱买就是,何必闹得这么不光彩?” 谢锦珠心说对方显然是想花小钱办大事儿,仗着谢家人不识货,想捡金丝楠木的大便宜。 人家的算盘是这么打的,怎么可能会愿意出钱买? 而且谢锦珠合理怀疑,洛文以及他那个神叨叨的主人,根本就买不起! 村长有些生气:“欺人太甚!” “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是啊,我也觉得那个姓洛的就是强盗。” 谢锦珠赞同地点点头,表情分外诚恳:“所以我们在家里商量过了,卖树的银子拿出一部分来跟村里人分,不求别的,只盼着村里的叔伯婶娘们能念着这钱的情分,多想我家的几分好处。” “要是人家真的不如意恼羞成怒,万一来村里找我家的麻烦,那……” “我看谁敢!” 村长恼火道:“咱们一村子的人同气连枝,打开门也都跟一家的一样,外来人谁敢找茬?!” 谢锦珠无可奈何地瘪嘴:“我甚至怀疑白天来抓我五姐和六姐的人就是一伙的,但是就是找不到证据,也……” “你个糊涂东西!” 村长急道:“对方手段都脏成这样了,你怀疑他还需要什么证据?” “大话说得好听,三两一亩买你家的地,可三十多两和五百两那是能比的吗?” “人家明摆着是欺你家势弱,想摁着牛低头喝水强逼着你家答应卖,你还在这儿糊涂呢!” 谢锦珠一脸后知后觉地受教,甚至还有些恍然大悟。 村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剜了她一眼:“你年纪还小呢,哪儿就看得透这些人的龌龊手段?” “依我看,这些人说不定就是想把你五姐和六姐抓走,用人来逼着你家点头呢!” 见村长这么上道,谢锦珠小心翼翼的:“那村长,您看我刚才说的事儿……” “我知道了。” 村长豪气干云的大手一挥,沉沉道:“我知道该咋办。” “锦珠丫头啊,你回去只管告诉你爹娘他们,把心放在肚子里揣好了。” “只要在咱们村里,没人能进来撒野!” 就算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也决不可能让外人这么欺负自己人! 一户十两! 这可是啥也不用干就能白得的十两银子! 村子这么大,一年能见着这么多银子的人家都数不出三户。 这样大的情面,满村上下数百人,没人能豁得出去不给! 村长再一次压低了声音和谢锦珠确认了分银子的事儿,末了语重心长地说:“你能拿得出有福同享的心,不在意自己的得失,这是好事儿。” “但你给的太多了,就没那么好了。” 人心都是贪得无厌的。 得了自己本不该得的,起初是感激,可随后再多出来的或许就是猜忌和贪婪。 好处可以给。 但点到为止即可,不能给太多。 谢锦珠心说跟即将到手的相比,自己给的真的不多,但转念一想村长的话,又忍不住低头笑了。 村长说:“一户五两就已经很多了,剩下的你家自己收着就行。” “你家到了你这一辈也没个……” 村长意识到什么,把没儿子这几个字尴尬地咽回去,摆手道:“总之,你家的长辈多,家里多留些存银不是坏事儿。” “你的担心会被处理好的,去吧。” 谢锦珠这回道谢多了几分真心实意,走之前还认认真真帮村长关上了门。 村长把自己关在屋里,上嘴皮吧嗒下嘴皮抽完了一袋烟,裹着一身散不去的烟熏火燎的味儿,红着眼推门而出。 村长在家人错愕的眼神中,对着自己的大儿子说:“去把村里各家担事儿的男人们都找来,我有大事儿跟他们说!” “是咱们村里多年来首有的大事儿!” 第五十九章 发财嘛,大家一起发啊! 村长连夜召集全村的人去打谷场商议要事。 当天夜幕刚落,白老板就带着楼家的人抵达了村口,隔着大老远看到谢锦珠跑着来了,如释重负地擦了一把额角的汗。 “你看吧,我就说我跟你们村里的人说好了的,你还非要拦着我!” 他们刚到村口就被身形彪悍的村民堵住了,任由嘴皮子上下翻飞烂了,反正就是死活不让进村一步。 白老板本来想说要不自己进去找谢锦珠。 他之前来过,还记得谢家在哪儿。 但拦路的人就是板着脸不答应,手里握着的柴刀冷芒迫人,气势汹汹得跟山匪似的,贼吓人! 今晚被安排在村口堵路的正好是村长家的二儿子,一身的彪气挡不住,粗着嗓子说:“我们村里近来不太平,谨慎些对大家伙儿都好。” “谢家小八,这是来找你的?” 谢锦珠连忙点头:“对对对,我们约好了的。” 只是她也没想到白老板居然来得这么快。 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挡在路口的树干很快就被挪开。 白老板带着楼家的六个护卫往里进,口吻唏嘘:“该说不说,你们村里这架势还挺能唬人。” 谢锦珠无奈道:“不得已的啊。” 对上白老板好奇的眼神,谢锦珠苦笑道:“金罐子露了边,被心存不善的人盯上了。” “不谨慎一点的话,谁知道我家的人还会不会因为别的原因被人扣下?” 天一阁酒楼里发生的事儿传播不广,但抵不住有些的人的耳目实在广大。 跟着白老板一同来的一个中年男子皱眉道:“天一阁?” 谢锦珠愣了愣,失笑道:“这位都听说了?” “嗯。” 来人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神色古怪:“耳闻了一些,听说是你力挽狂澜?” 谢锦珠哭笑不得:“先生夸大了,我哪儿有那样的好本事?” “只是运气好一次避开了,但还是不敢不小心。” “几位,这边请。” 今日楼家的管事亲自前来,为的就是先一步验货。 应谢锦珠之前的要求,来时不曾张扬,一路低调入村,顺利抵达了谢家的地埂边上。 谢大伯他们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谢爹注意到谢锦珠的眼神,麻溜地解开了之前捆在树干上的一圈稻草,露出被刨过的窟窿。 夜色昏暗下,树干中宛如浸蜜的极致金色点点斑驳,在月色下流淌出耀眼的赤金之色,一眼夺目。 而放眼望去,这样粗细的树居然有足足八棵! 白老板死死地掐着掌心嘀咕了一声:“菩萨……” “今儿可算是开了眼了……” 这么多金灿灿的金丝楠木摆在眼前,居然不是做梦,他真的亲眼见到了! 楼家的管事环视一圈也很满意:“不错,这正是我家想要的。” “就白老板之前与你说的价?” 谢锦珠拍拍手,点头得非常爽快:“当然。” 楼管事又问:“这树确定是你家的,你家可以做主买卖?” 村长陪着谢家的人在这里守了半天,赶紧和村里的另外几位老人纷纷表态:“没错,是他家的。” “这是他家立地契的时间,往前数好几代人呢,保准没错!” “不信您看!” 为了避免人多口杂,这里除了谢家的人和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外,其余人都被打发去了别处。 他们大半夜的不睡觉,守在这里就是为了帮着谢家作证的! 村长拿出的册子一看就知道年份久远,上头清楚地记明白了由来和时间,以及具体传承了多少代。 金丝楠木生长周期漫长,百年弹指间都难寻其痕。 而眼前的树究至树龄,时间也能对得上。 楼管事核对无误,把册子还给村长:“既然是确定无误,那就可以定了。” 谢锦珠:“先生要是放心得过的话,我们今晚加班加点就能弄好。” “不行。” 楼管事摇头说:“这木的用处有讲究,常人不能动手。” “要不你家人看着,我另外找人来办?” 又能拿银子,还不需要自己出力,谢锦珠对此乐见其成。 至于契书也很简单。 签字画押的过程都被浓缩在地埂边上,具体的数目只有谢锦珠和楼管事清楚。 而楼管事也是个讲究人,知道谢锦珠的忌讳,当众交给谢锦珠一个小盒子,另外打开了带来的一个小箱子说:“说好的五百两,你点点吧。” 村长等人被五百两银子迸出的璀璨豪横闪得几乎睁不开眼,几个老头子互相扶着用力吸气。 谢锦珠看着挤眉弄眼的白老板,知道这是他的手笔,心说这还真是个妙人。 谢锦珠失笑道:“爽快人不说二话,荣您惠顾。” 楼管事笑了笑,收回落在谢锦珠身上的玩味目光,转头对着带来的人低声叮嘱了几句,村口很快又来了十几个肩上绑着一截红绸的壮汉。 村长见多识广,看了就小声说:“这是准备用来冲喜的?” 人还活着,但命悬一线的时候,提前置办的棺木被称为喜木。 而喜木制作的过程中,经手的人在生辰八字上都有讲究,还要在肩上绑一截红布挡煞。 谢锦珠竖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咱不管这些。” 买主家大业大,势力也盘根错节,这样的人物他们惹不起,闭嘴为妙。 村长警惕地捂住了嘴没出声,看出了门道的老人们也都闭嘴不言。 来人的动作很快。 地埂上长了数百年的树干逐一轰然倒下。 等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的时候,被砍下来的木头全都被送上了乔装过的马车,四周都用油布和稻草重叠,盖了个严严实实。 喜木不能见光,必须遮挡严密。 运送的整个过程都必须全程禁声,避开人多的地方,免得沾染过多的活人阳气,坏了喜木冲喜的目的。 楼管事对村里人自发回避和噤声的自觉非常满意。 等运木材的骡车走远,临走时对着谢锦珠说:“你要是听到好消息,此物达成了效用,来日要是遇上难处,或许可以来楼家一求门路。” 谢锦珠不觉得自己用得上这个许诺。 而且她就不信喜木冲喜就能让病重的人活过来。 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锦珠从善如流地颔首道:“多谢。” “此去路远,我们就不多送了。” “愿阁下所忧者年年岁岁身长健,负岁年年春草长。” 楼管事露出个带了几分实意的笑,说了声告辞转身离去。 等外来忙碌了一夜的人全都离去,除了路面上的杂乱车辙印证明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所有人的表情都非常恍惚。 这就卖出去了? 昨天白天才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兑现成白花花的银子了? 村长揉了揉眼睛,轻飘飘的:“我还琢磨着起码要不少时日呢,这就弄好了?” 那他昨天深谋远虑,安排到了下个月的轮值守卫算怎么个事儿? 谢锦珠无端有些好笑:“快些不好吗?” “快刀斩乱麻,免得……” “唉唉唉!” 高龄七十的三太爷严肃打断:“小娃娃说话别不知道忌讳,快说稚者无罪!” 谢爹也一脸肃然:“听你三太爷的,快。” 谢锦珠忍着笑说了一遍,眨了眨眼说:“那现在就走?”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三太爷茫然道:“走哪儿?” 谢锦珠眉梢一挑,飞出少年人特有的傲气和神采飞扬,乐呵呵地搓了搓手:“当然是叫上大家伙儿去分银子啊!” “发财嘛,大家一起发啊!” 第六十章 说的就是你这种不要脸的! 紧张忙碌的一夜过去,天边的晨曦刚露出一点边角。 满村的人受村长的召集聚到了打谷场。 但凡是能下得去脚的地方都站满了人,全都在难掩兴奋地踮脚探头,看向打谷场最正中的位置。 时不时地压着激动说几句话,每个人的眼里都迸着光。 其实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村长只和村里德高望重的几位老人商议过细节,对外只是号召全村的人配合干活儿。 但是个人就本能的好事儿。 村里难得有一桩惊动众人的大事儿,哪怕是损失了睡觉的时间,老的少的都愿意跑出来凑热闹。 有人猜测:“肯定是跟老谢家有关的。” “你们看前头正在跟三太爷说话的那个,不就是谢家的那个假儿子吗?” 三太爷是谢氏正儿八经的族长,今年都七十八高龄了。 平时就算是村长在他的面前都得站着说话,谢锦珠都坐在三太爷的跟前去了! 谢五妮被困在人堆里挤不进去,听到这话气得瞪眼:“啥叫假儿子?” “她现在叫谢锦珠,不知道叫她名儿啊?” 说话的大嫂子撇撇嘴:“甭管叫什么,你就说是不是当儿子养的?” “那……那当独苗养,也是为了……” 谢五妮磕绊着舌头为了半天没挤兑出来,被她护在身后的谢小七理直气壮:“是为了把她养成今天这样的大女子!” 不是大男人怎么了? 大女子也是可以很风光的! 三太爷和村长身边的位置,除了谢锦珠谁都不配坐! 谢锦珠就是这么了不得! 大嫂子被气笑了:“不就是个赔钱货吗?还大女子呢,一天天的嘴上吹牛没个把手,你家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你……” “大家伙儿都静一静!” 村长咳嗽了几声打断底下的议论。 谢小六艰难地一手拽住谢五妮,一手拦住了谢小七:“村长说话了,你们快别吵了。” 再吵下去,正事儿都听不清了。 谢五妮和谢小七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村长的声音再度响起:“今天把你们都叫来,是为了两件事。” “第一,从有生人面孔出现后,为了护住村里的安宁,咱们全村上下每家每户都出了力,群策群力劲儿都用在了一处,这是非常好的!” “我要对大家说一声谢谢!” 如果遇上事儿就是一盘散沙,那谁还敢放心在村里安家? 尽管有人因为轮值的辛苦有怨言,但也没耽误手上的事儿。 论迹不论心,三洋村的村民就是最好的! 底下好热闹的哇偶出声笑了起来。 村长耐心地等着说笑暂歇,抬起手说:“第二件事,同样也事关咱们全村,大家竖起耳朵好好听!” 谢锦珠配合地抬手鼓掌,可却发现村长对着自己招手:“来,锦珠你来说。” 谢锦珠:“……” 这个环节,她事先怎么不知道? 谢锦珠尴尬道:“村长,这……” “哎呀别磨蹭,快来!” 村长急得要过来薅人,意识到谢锦珠是个姑娘家,手顿在半空压低了声音:“就按我之前教你的说,快!” 众目睽睽之下,谢锦珠被赶鸭子上架。 谢家人关上门在家里叫得震天响,到了人前全都是闭嘴的鹌鹑,一个个的都缩着脖子躲到了距离谢锦珠最远的地方。 唯独谢锦珠运气不好。 她在开场前就被三太爷逮住了。 谢锦珠注意到村民的议论,哭笑不得地站起来:“不就是分钱的事儿么?我能有什么好说的?” 有耳尖的愣了愣,惊诧道:“分钱?” “分什么钱?” 村长捂着嘴再度重重地咳了几声。 谢锦珠索性说:“就是我家的几棵树卖了些银子,晚上的时候大家都帮忙了,想着把卖树的银子拿出来分一分,家家有份!” 一片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中,谢锦珠豪横地展开了巴掌:“一家五两银子!” “来这边排队就能找我大伯拿钱,当场兑现!” 全村一共四十八户人家,一户五两,合下来就是二百四十两。 直到站在第一个的人真的拿到了五两银子,现场的气氛直接被推到了震惊的最高潮。 “妈呀真给咱们分银子啊?” “这老谢家的树跟咱们有啥关系?咋想的还给我们分啊?” “这银子真是我们白得的?” 有人面带惊恐:“给了我们不能再拿回去吧?万一……” “你当我家是那起子出尔反尔不要脸的?” 谢老太昂起脖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斜眼盯着不远处的四爷爷父子,不屑道:“说了给的就是给的!” “咱做不出那种狗屁倒灶的破事儿!” 有回过味来的看着黑脸的人哈哈笑了。 谢锦珠压下嘴角的戏谑,坦白道:“各位叔伯婶娘大哥大姐都知道,那树虽然是我家的祖辈种的,但地刚买回来没多久。” “今儿请了村长和长辈们作证,把银子拿出来分了,也是为了堵某些人的嘴,免得再出岔子。” 四爷爷刚到了嘴边的叫嚷被生生堵住。 大堂哥涨紫着脸怒道:“凭啥拿出来分他们?” “就算是要分,那也只能是我家掺和着分,那……” “说的就是你这种不要脸的!” 有个大娘捧了银子乐呵呵的,啐了一声没好气道:“东西是人家的,你管咋分呢?” “谢家小八啊,银子是大娘白得的,但骂人的活儿大娘有份儿!” “要是有人刚说什么不好听的,大娘第一个帮你撕烂那狗东西的嘴!” “还有我!”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一把攘开了大堂哥,嗤笑道:“半斤的贱皮子包不起三两重的贱骨头,你也敢嚷嚷?” “往后再敢找麻烦,掰了你的一口碎牙!” 四周的村民纷纷附和出声,大声叫好。 四爷爷一家欺软怕硬的属性败露无疑,愣是在这样的众怒中被挤兑得不敢出声! 壕无人性的发银子还在继续。 白得了银子的人欢喜得活像是在过大年,还在翘首等着领钱的人则是兴奋不已地说起了这钱的用处。 等众人高兴得脸上都泛红光,村长再次开口:“老谢家仁义,老谢家的锦珠也是个好孩子。” “咱们今日得了老谢家的好处,往后嘴里心头都多记着点儿,也别忘了自己手中的银子是怎么来的。” “要是有了恶人来作怪,就算是看在白得的银子份上,也必须先一步往前站出来!” 有机灵的品出不对味儿了,抽气道:“村长,这里头是不是还藏着别的事儿呢?这话啥意思啊?” 村长等的就是这一茬,换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把自己的担忧大概说了一遍。 用村长的话来说,这些值钱的树本来被恶人看上了,要用几十两逼着老谢家强卖。 但谢锦珠历经了万般阻拦,终于压过了歹心之人的胁迫,无视对方的威胁陷害,决定把卖树的银子拿出一半来与村里人平分。 如果恶人真的得逞了…… 村长叹气道:“那就没有你们的事儿了。” “你们得的这些银子,说是卖树得来的,其实等同于是从歹人的手中夺回来的。” “这其中的艰难锦珠可以不说,但咱们不能不想!” “否则的话,对得起自己得的银子吗?!” “要是让外来的人欺负了老谢家,你们到手的银子还能保得住吗?!” 第六十一章 分钱不分家 短暂的沉默后,攒动的人头中怒火再起。 唾沫横飞的义愤填膺之下,谢锦珠错愕地看着破口大骂的村民。 以及被当作恶人代表,几乎被唾沫淹没的四爷爷一家,看着村长瘦小的背影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论谈话的艺术性可以有多高? 她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有了村长的这一番极具技巧的煽动,她就不用担心洛文那种人来找事儿了! 因为村长的一席话,老谢家一行人准备要远离人群回家的时候,还得到了村民自发的护送。 声势之浩大。 人头之庞大。 堪称三洋村几十年来之最。 谢锦珠好说歹说,总算是拦住了一个要去抓棍子保护自己的半大娃娃,一脸表情复杂地进了家门。 看向早就被自己送回家的那个小匣子,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村长的苦口婆心。 毕竟…… 谁说她只卖了五百两呢? 谢锦珠听到门板被关好,转过头露出个神秘兮兮的笑:“现在是不是该轮到咱们数钱了?” 数钱这事儿,老谢家过去也时常在干。 但通常都发生在原主回来狮子大开口之后。 往往原主被愚蠢的欲望鼓动一开嗓,全家人就要马不停蹄绞尽脑汁去四处筹钱。 往往费尽心思筹到的一堆碎铜子,最后还会被原主一网打尽全都带走。 留给全家的只是怎么都还不清的债务。 跟以往不同的是,这回数的不是碎铜子。 而且还是谢锦珠叫他们来数银子! 匣子一打开,谢老太就两脚发软跌在了地上:“天爷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银票吗?” 她活了大半辈子了,第一次见着能当钱花的纸! 小小的木匣子装的东西也是灰扑扑的,明明没有散发出任何刺眼的光芒。 但在场的人不分老少,都觉得自己的双眼快被刺瞎了。 这可是银票啊! 五百两一张的银票! 那么厚实的一叠银票! 二伯娘眼珠子发直,十个手指头来回翻腾出了残影,死活数不明白,呐呐道:“这……” “这到底是多少钱啊?” 他们只知道那些树值钱,但也没想到这么值钱啊! 谢锦珠像个见过大世面的,既没跌到地上,也还站得稳,只是一开口就忍不住笑了:“总而言之呢,就是很多钱。” “比你们预期更多的钱。” 价格是说好的一寸一金。 楼管事花主家的银子干脆得很,在边角上也不曾刻意打压,所以全部算下来,五百两一张的银票足足给了二百六十张。 这是老谢家的人这辈子都不敢想的巨额数字。 大伯娘狠狠吞了吞唾沫,不敢把自己算出的数说出口,瞪着眼说:“过清明烧纸,咱们可能都没给祖先烧过这么多吧……” 王氏愣愣的:“那……那咱们是比锦珠她爷爷还富了?” 活着的没人烧纸,也可以这么富了? 谢大伯等人互相看看,发现对方都是同样的表情。 各自同手同脚地找了个空地勉强坐下,就丢了魂儿似的,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银票,谁都不敢说话。 生怕万一喘气的声儿太大了,会把这难得的美梦吵醒了! 谢锦珠耐心十足地坐着等他们回魂,直到谢爹弱弱地说:“这么多银子,咋整?” 谢家的外债已经还清了。 现在人人的身上都穿着新衣裳,家里的米缸也有了余量。 吃喝一应都俱全,鸡鸭猪崽子都养上了。 除了吃喝,还有哪儿需要花钱来着? 突然暴富的人脑中一片空白,谢锦珠慢悠悠的:“先盖房呗。” “咱家人多,五姐她们都是挤在一处住的,大姐二姐她们回来也找不到地方落脚,不如先把屋子扩了。” 盖房是刚需。 谢锦珠不想再继续当家里那个唯一有房间的异类。 谢大伯使劲儿点头:“锦珠说得对,咱们是得盖房!” 在把盖房的话题延展开之前,谢锦珠果断道:“除了盖房,剩下的还是要分。” 谢二伯愣了下小声说:“分?” “锦珠你难不成是说,要分家?” 谢老太突然回魂,想也不想的:“不成!” “分家是……” “我没说要分家。”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说:“好端端的分什么家?” 如果老谢家都是扶不起的废物,那当然是早分家早好,谢锦珠懒得跟不上墙的玩意儿掰扯。 但既然不是,那就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 不过该说的谢锦珠也没打算客气。 “咱家情况特殊,之前都是统一把银子交给老太太管着,最主要的用途也就是奔着一处,那就是我。” 全家吃糠咽菜供养原主的阶段已经结束了。 现在必须开启下一步。 “各家关上门都有自己的情况,也有自己不同要用钱的地方,再这样下去不方便的地方比便利更多,所以我的提议是分钱不分家。” 吃住还是在一处,但除了都必须交到谢老太手中的,剩下的自己打理。 谢锦珠失笑道:“除了这笔银子是要分的,其余一切都照旧,不会有任何变化。” 分家让人难以接受。 可要是换作分钱…… 二伯娘脑子转得最快:“那分到手的银子,我想咋花就咋花?不用再去找老太太要了?” 谢老太瞪圆了眼。 谢锦珠忍笑点头:“对啊,自己支配。” “一切都凭自己的自由。” 谢大伯喃喃道:“这样好像也行?” 三房虽是生活在一起,但往往不挂在嘴上的时候,也各自有各自的难处。 患寡而患不均。 银子多了用处不统一,一旦谁家花用多了,就难免会起口角。 可要是把银子分了各自花销,好像就没这些事儿了? 在谢老太炸毛之前,谢锦珠当机立断:“当然,老太太手里拿着的还是最多的。” “毕竟老太太管着一大家子的家用,少了绝对不行。” 谢老太嘴唇嚅嗫几下好似没了意见。 谢二伯也和谢爹嘀嘀咕咕地说起了细节。 众人的表情从震惊到质疑,再转变到接受。 谢锦珠敲了敲桌上的木匣子示意众人回魂,挑眉道:“没人反对的话,那就按我说的办?” “分?” 二伯娘激动地摁住了谢二伯的肩膀,掷地有声:“分!” 这么多钱分到手,后半辈子都花不完,必须分! 立马分! 第六十二章 他们不知道咱们已经卖了啊 按谢锦珠的提议,降到谢家的大一笔巨财被均额等分。 盖房子是共同的决定,这一部分的银子大家一起出。 剩下的谢老太手中保留一部分,其余被平分到谢家三房人各自的手中。 分到了巨款的人欢天喜地各自回屋数钱。 谢爹和王氏商议后,直接把分到的银子都交给了谢锦珠。 “要是你另外一个同父同母的姐姐还在,你叫四姐的人应该是她,但是……” 王氏苦笑道:“她福薄,养到十岁不小心走丢后怎么都找不到,你上头就只剩下你七姐了。” 谢小七从小就话不多,也不是个拿得出正主意的。 她和谢锦珠不一样。 王氏拉住谢小七的手叹气:“爹娘不是偏心,主要是等你定了婆家,十有八九还是要指着锦珠给你撑腰,毕竟……” “我和你爹一是嘴上没她利索戳人,二是也打不动谁。” 要是谢小七真的在婆家受了委屈,真能提拳帮着出气做主的,谢锦珠还当真是舍我其谁。 谢小七闷着嗓子来了一句我不嫁人。 谢爹抹了一把脸笑了:“孩子话。”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儿有不嫁人的?” 谢锦珠虽是个姑娘,但性子刚强手腕果决,比她们一家子都强,也更能担事儿。 管钱的事儿交给她来办,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谢爹也强调了:“不许胡来。” “你要是再跟从前似的,那……” “我不会了。” 谢锦珠心累地说:“我现在都改好了,要不对我再多一点信任呢?” 她要是真的存了想独占的心,就算是她背着谢家的人把银子全都私吞了,那谁能知道? 不过谢锦珠认为自己全部收着也不妥。 谢锦珠从厚厚的一叠银票中抽出了五张,剩下的退回给谢爹:“这些我拿着当本钱,等赚钱了再给你们。” “其余的你们自己拿着用来养老也好,给我七姐置办嫁妆也行,不干我事儿了。” 这些银子虽说是沾了谢家先祖的光才得到的。 但谢锦珠对谢家人的承诺已经做到了。 再往后就是天高任鸟飞,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啦! 谢锦珠想到即将到来的好日子,有些浮想联翩:“这回有钱了,我就在墨锭里掺金粉加麝香!” “看白老板还怎么压我的价!” 王氏闻声一愣,小声说:“还做墨啊?” 谢锦珠顿了顿:“做啊?为什么不做?” “可是……” 王氏呆呆地看着手边的银票,迟疑道:“咱们不是有钱了吗?还用干活儿吗?” 谢锦珠头顶冒出几个问号:“这么浮夸的吗?” 有钱了就不干活儿了,全都指着这点银子过后半辈子了??? 谢锦珠下意识地以为王氏说的是玩笑话。 毕竟古人早有云:坐吃山空是不对的。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一夜暴富对普通人的致命吸引力。 家里突然就没人搭理她了。 得知谢锦珠还打算在入冬之前进一次松林,二伯娘想也不想的:“谁还费劲巴拉地干那个?” 谢锦珠:“……” 二伯娘苦口婆心:“干活儿多累啊,围着松林到处找指甲盖大点儿的松脂,眼珠子都看花了,一天下来都找不到半兜子,你不觉得累啊?” 谢锦珠在古怪中挤出一句:“可是,制墨不是挺赚钱的么?” “是赚钱,可咱们现在也不缺钱啊!” 二伯娘财大气粗地挥手:“那么多银子呢,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吃,吃喝根本就花不完,还费劲赚多的干啥?” 他们为了活着疲于奔命半辈子,现在也该是时候坐下来享清福了! 二伯娘言之凿凿,谢锦珠无言以对的瞬间,一时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 大伯娘和谢大伯一大早就带上谢五妮,张罗着进城给谢二妮的丈夫买补品了,据说是要去找能让人吃了就起死回生的好药。 他们现在不缺钱了,想买多好的就买多好的,绝不讲价! 二伯娘喜气洋洋地说完,拽上谢二伯和谢小六就急吼吼地出了门。 他们也要进城买东西。 等买完了东西还要去二伯娘的娘家走亲戚,不得空在家里。 谢锦珠站在原地沉默很久,一言难尽地看向谢爹:“都这么想的?” 所有人都觉得,手中的几万两银子够用了? 谢爹倒是没这么理直气壮,张嘴说:“你大伯和二伯都出门了,我要找人帮着看盖房的事儿呢。” 按照谢家人商量好的,新房就盖在村口的地上。 那里紧挨着村里的大路,进出方便,另外地方也够大够平整,能把房子盖得大气又敞亮。 这些事儿都落在了谢爹和王氏的头上,他俩的确是没空。 最后挎上小篮子和谢锦珠一起出门的人,居然是谢老太。 谢老太身形瘦弱,但脚下走得极稳,只是面皮紧绷着透出几分忧心忡忡:“你大伯他们这样,当真没事儿?” 谢锦珠默默往兜子里放了一颗花生大小的松脂。 谢老太自顾自的:“咱家没富过,好不容易过上盼的好日子了,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谢锦珠昨天还说了,让最近没事儿少出门,可今早上起来一个都不记得了,一个跑得更比另外一个快。 谢老太苦着脸说:“你二伯娘去娘家是为了啥你知道吗?” 谢锦珠好奇转头。 谢老太磨牙说:“她之前就惦记的,只是人家嫌咱家穷,怕儿子过继来了遭罪,一直没谈成。” “她现在兜里有两个子儿了,去了肯定还是为了这事儿!” 没儿子是谢家人共有的心病! 只是之前家里有个谢锦珠当幌子,再加上谢老太压着,另有心思的人不得不作罢。 可现在谢锦珠是假儿子的事儿早已不是秘密,二伯娘就不想忍了。 谢老太絮絮叨叨地说:“她娘家兄弟子嗣旺,一个接一个地连着生了五个儿子,家里早已养不起了。” “她老早就看上了那个小的,一心想过继来给自己当儿子,可是她也不想想,过继来的儿子,是能养得长久的吗?” 从别家得来的儿子,到底不是老谢家的血脉。 就算是改姓了谢,那又管什么用? 到了谢老头的坟前叫一声爷爷,底下的谢老头也不能答应啊! 谢老头当年就是因为不想过继,才会把谢锦谎称为儿子的! 谢锦珠听到这话不想接茬。 谢老太气得咬牙:“反正不管她咋折腾,我是不可能会答应的。” “还想瞒着我把事儿办了,做梦!”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可能松嘴!” 上一辈关于儿子的执念过深,谢锦珠的确是无话可说。 谢锦珠生硬地转移话题:“这边是之前就找过的,咱们要不再往上看看?” 谢老太骂骂咧咧地点点头,正准备扒拉着树干往上爬的时候,谢小七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喊:“锦珠!” “那个洛文又来了!” “他这次还是带着一个女人来的!” 谢锦珠掂了掂手中的小篮子,笑色有些玩味:“真来了啊?” “够锲而不舍的啊……” 栽赃陷害逼迫都没能成功,这回是打算直接上门来谈了? 谢老太皱着眉眼:“树咱们都卖了,还来干啥?” 谢锦珠之前不是说,洛文看上的就是地里的树吗? 谢锦珠把兜子挎在胳膊肘,唏嘘道:“可他们不知道咱们已经卖了啊。” 第六十三章 我现在不就是在抢吗? 谢锦珠在卖树的时候就跟白老板和楼管家协商过,此事全程保密,对外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而村里的人都得了最直观的好处,又被村长再三叮嘱过,对卖树的事儿三缄其口。 这几天村里都处于一种生人勿近的紧急状态,外人当然不知道村里发生过什么。 谢老太愣愣的:“那……那咋整?” “东西已经卖了,万一人家问起,咱们……” “洛文想买的是地,关树的什么事儿?” 谢锦珠笑眯眯的:“老太太,咱家之前可是差点被人家坑了的,你们该不会忘了吧?” “不坑回去怎么行?” 她给村民分了几百两银子,还主动让了白老板和楼管事的好处,等的就是今天。 不把洛文和他那个装神弄鬼的主人坑得头脸鼻子青,她就不叫谢锦珠! 谢锦珠笑得跟个大尾巴狼似的进了家门,谢家不大的院子里已经不请自来了不少人。 村长满脸警惕地看着洛文和头戴围帽的神秘女子,对着谢锦珠使了个眼色。 谢锦珠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眉眼含笑:“哎呦,这不是洛先生嘛,今儿怎么得空来了?” 洛文皮笑肉不笑:“是多日不见了。” “我今日进村时发现村里的景象与上次不同,不知村里近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吗?” 在村口的时候就有人拦。 如果不是谢小七和王氏正好在村口,他们大概率都进不来。 洛文的眉眼莫名有些发青。 谢锦珠慢悠悠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就是之前有疑似拐子的人进了村,大家伙都被吓坏了,不敢不谨慎。” 洛文想到被撵走的‘拐子’面皮再度痉挛。 谢锦珠的视线却已经落在了白衣女子的身上。 跟她想象出的一模一样,藏头遮脸的不是个敞亮人。 谢锦珠把篮子放下,脚尖勾了个凳子坐下:“这位是又上哪儿买着上好的甜白釉了?” “还是说自己拿不准,怕跟上次似的被人骗了,特意来找我帮忙掌掌眼?” 洛文气得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 白衣女子却气定神闲地笑了:“之前都是误会,还没能跟你说一声谢谢。” 谢锦珠懒洋洋的:“谢倒是不必了,顺手的事儿。” “你们今天来是为了?” “我还是想跟你谈谈买地的事儿。” 白衣女子摆手示意洛文不用插话,开门见山的:“我对你家的地很感兴趣。” “但之前误会比较多,也没能谈成。” “我亲自来就是诚心要买,开个价吧。” 她必须把谢家的地拿到手。 而且一定要赶在楼家的少爷病死之前。 等用得上的人死了,再拿到手的东西就没那么有价值了。 所以她等不及再耽搁,亲自来了。 白衣女子对洛文的办事不力略有不满,转头看了洛文一眼:“他之前言语不当多有得罪,是我约束不力。” “我今天把他带来也是为了向你们道歉,只要……” “没这回事儿。” 谢锦珠好笑道:“洛先生是个体面人,对我家人都非常客气,没有得罪的地方。” “那为何不卖呢?” “因为钱不够啊。” 谢锦珠理直气壮:“价钱低了,当然不能卖。” 在白衣女子反驳之前,谢锦珠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对村里的事儿了如指掌,肯定也知道这地是怎么回到我家手里的。” “好不容易买回来的东西,还有人愿意出高价收,不好好留着搞搞价,轻易就卖了,万一卖亏了咋整?” 四爷爷一家喜欢坐地起价。 谢锦珠也喜欢。 只要薅到了合适的冤大头,她也不介意狮子大开口。 隔着一层遮挡头脸的白色面纱,谢锦珠无从得知白衣女子此时是什么表情。 不过丝毫不影响她吹牛:“三两一亩是不错的价,但如果有人愿意出五两呢?” “待价而沽是人的本性,姑娘不会介意吧?” 谢锦珠的耿直让在场的人都猛地一窒。 白衣女子显然也是一顿后才说:“那你什么价愿意卖?” 谢锦珠半眯起眼:“你诚心出多少价愿意买?” “你不要太过分了!” 洛文实在是看不下去谢锦珠的得寸进尺,怒道:“不就是几块地吗?!” “你真以为离了你家,我们就……” “那你走哇。” 谢锦珠痞子似的双手抱住胳膊,一副完全贴合无赖的架势,努努嘴:“门就在那儿开着呢,去买别家的。” “你……” “住嘴!” 白衣女子强势打断洛文的话,洛文气得脸发青却不敢说什么。 谢锦珠若有所思地扫了二人一眼,心里有了个大概。 洛文估计都不知道那几块地到底有什么非要不可的秘密。 只有眼前的这个白衣女子知道蹊跷。 可是这人今天是第一次进村,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谢锦珠脚跟蹬着地晃着凳子,神态闲适地等着白衣女子开口。 半晌后,白衣女子语调生硬:“五两?” 谢锦珠撇撇嘴:“不成。” “那你要多少?” 谢锦珠做了个手势:“十两。” “十两一亩地,少了免谈。” “十两?!” 白衣女子震惊得站了起来:“你怎么不去抢?!” “抢?” 谢锦珠笑了下像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把上扬的嘴角压下去,两手一摊:“我现在不就是在抢吗?” 跟这些人的腌臜手段相比,她还抢得光明正大呢! 谢锦珠耸耸肩道:“再说了,买卖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说什么抢不抢那么难听?” “你们要是不买,那我也不愁卖啊。” 洛文气不过再度出声:“几块破地你自己留着当宝吧!” “我们走!” “你……” “十两,确定不变了?” 洛文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衣女子:“这……” 白衣女子却紧紧地盯着谢锦珠:“十两一亩,说定不改了?” 谢锦珠喜出望外似的笑着点头:“不改,当然不改。” “你要是信不过我的话,咱们可以现在就去官府划契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保证童叟无欺!” 白衣女子生怕谢锦珠再生幺蛾子,当场就要谢家人拿上地契去官府认定。 谢家在家的几人不敢插话,瞠目结舌地看着谢锦珠乐颠颠地就跟着去了。 谢锦珠不到半天就带着人重新进了村,站在地埂边上,豪气干云地挥手一指:“看,这些地都是你们的了!” 洛文看着眼前斥巨资得来的地,如愿以偿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白衣女子惊恐似的瞪大了眼,看着地上那一排可怕的大坑,恶狠狠地咬牙:“只有地?” 谢锦珠双手一合,笑得真心实意:“你买的不就是地吗?” “现在地归你了,开不开心?” 第六十四章 被动一时可以,一世可不行 “锦珠啊。” 谢爹敏感地看了一眼村口的方向,用手挡在嘴边小声说:“咱这样明着戏耍把人得罪狠了,万一再来人找咱们的麻烦怎么办?” 白衣女子当场失态,隔着纱帽都感觉得到对方的怒气。 洛文虽是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对于谢锦珠的坐地起价显然非常不满意。 这对主仆来历不明,行事也非常莫名。 纠缠数次终于买到地了,却一点都看不出高兴,甚至都没在村里久留,当场就走了。 老谢家都是老实人,不敢惹事儿也很怕事儿。 现在地虽然是以惊人的高价卖出去了,可…… “你觉得这事就算是完了?” 谢锦珠不可思议地看着单纯得可怕的谢爹,失笑道:“真以为手不摸虫,虫就不咬手了?” 谢爹刚想开口。 谢锦珠就慢吞吞的:“之前在天一阁里摔的‘甜白釉’,这么快就忘了?” 对方明摆着没憋好屁。 来者不善,何必对人家还讲三分道理? 谢锦珠脑中飞快回闪过白衣女子和洛文出现后发生的一切,眉梢染上了几分说不出的莫测。 说来谢锦珠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在见到这个白衣女子后,她之前‘中邪’残留的不适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痕迹全无。 而且说不清道不明的,谢锦珠总觉得此人对老谢家的了解非比寻常。 来到三洋村的目的也不纯粹。 只是谢锦珠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自己跟这个人的关联。 不过…… 直觉告诉她,她们以后还会再有交集的。 谢锦珠老神在在的:“人不找事儿,事儿也找人。” “与其担心这个担忧那个,你不如去想想房子的横梁怎么放,不然大伯和二伯回来了,你怎么说?” 谢爹猛地一拍巴掌说了声坏了,顾不得再跟谢锦珠掰扯这个,急匆匆地朝着盖房的地方跑了。 谢锦珠回到家里一只脚还没跨进门槛,看到坐在院子里使劲剁鸡菜的谢老太,突然说:“老太太,七姐,进城不?” “带你们花钱去啊?” 谢小七:“……” 谢老太放下菜刀狠狠磨牙:“一个个的全是败的!” “花什么钱?你是有多少花不完的啊?” 谢锦珠对着门外抬了抬下巴,怂恿道:“走不走?” “你们要是不去的话,那我就……” “去!” 谢老太麻利地踹开了簸箕站起来,一把拉上谢小七就说:“我得去看着你!” 不然放谢锦珠自己出门谁能放心? 全家就属她最能挣,也就是她最能花! 片刻后,在谢老太絮絮叨叨的念叨中,谢锦珠突发奇想:“买头骡子花不了多少钱吧?咱家要不也买一个?” 进城的路实在太远,每次搭车全凭运气。 这样来回只能靠着双脚卖力的艰辛,谢锦珠真的是过得够够的了。 谢老太翻着白眼瞪她:“你进城就是为了买牲口的?” “这样的大牲口除了赶大集的时候买不到,今儿日子不对,去了也是白瞎的!” “那就先凑合买点儿别的。” 谢锦珠懒洋洋的:“七姐,要不咱们去给老太太打个金镯子?” 谢小七茫然地啊了一声。 谢锦珠笑得戏谑:“一会儿到了县城,咱们就直奔卖首饰的地方。” “进门半斤重的大金镯子先给老太太左右手挂一个,再来几个二两重的大金簪子。” “最好是再添一个一斤八两的金项圈,把老太太挂得全身都金光闪闪的,然后……” “然后给我收拾收拾洗涮干净,就可以把我抬进纯金打的棺材里了,连夜抬着去跟你爷汇合是吗?” 谢老太幽幽的:“等你爷见着我一身金灿灿的,只怕我俩一把老骨头在地底下都要睁着眼睡,生怕有人半夜来撬我的坟刨半斤重的金镯子!” 谢锦珠别过脑袋闷笑出声。 谢老太气不过地敲在她的胳膊上:“这么大的人了,一天就知道嘴上跑马!” “我还不想见你爷呢,少折腾老娘!” 她活着的时候这个小混账就气人! 等她死了,说不定还要被这个混球的孝心害得被人刨坟! 谢小七不忍直视地捂着脸。 谢锦珠捂着被敲的地方乐了:“好好说着话呢,动手做什么?” “真不稀罕要啊?” “你敢!” 谢老太恨不得去敲谢锦珠的头:“你要是敢胡闹,看我怎么捶你!” 谢老太被勾起了从前的回忆,怒从心底来,揪着谢锦珠就开始叨叨过往的罪孽。 谢锦珠有一茬没一茬地应着,等到了县城被谢老太揪得紧紧的:“你不……” “不造。” 谢锦珠拉开谢老太的手,忍笑说:“我来是有正事儿的,老太太别闹。” 谢老太和谢小七不知道她说的正事儿是什么,只下意识地跟着她走。 一路拐到了白老板的店里,谢锦珠先进去送上了自己特意准备的谢礼。 白老板看到东西,喜出望外地乐得龇出了满嘴的牙:“哎呦,居然还有我的份呢?” “我还以为那天就……” “嘘。” 谢锦珠竖起食指在嘴边,挑眉道:“东西不多,重在心意。” 多的已经卖给了楼家,谢锦珠特意留下的就是一点边角料。 不过对白老板而言,这一点边角料也很值得开心了。 白老板喜不自胜地张罗着她们坐下。 谢老太和谢小七不习惯在这样的地方待着,主动去了外头。 白老板刚要亲自帮谢锦珠倒茶,就听到谢锦珠说:“我今天来除了答谢,还想请白老板帮个忙。” 谢锦珠仔细复盘了前几次的交锋,得出的结论出奇的一致:被动。 她一直都非常被动。 与那对主仆相关的信息一概不知,全都等着对方出招了才能见招拆招。 这样的被动一时可以,一世可不行。 谢锦珠开门见山地说:“我久住在村里,打听事儿不方便,想请白老板帮我打听一男一女的来历。” 白老板愣了愣就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叫洛清的?” “洛清?” 谢锦珠听到这个名字心头莫名漏了一拍,顿了顿:“白老板认识这对主仆?” “谈不上认识。” 白老板摆手叹道:“只是有所耳闻。” “那天在村里的时候,楼管事不是也提了吗?” 谢锦珠做出个洗耳恭听的姿态。 白老板倒也坦诚:“这个人的来历不清楚,不过来了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楼家,还跟楼家的人明说了自己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谢锦珠意识到什么,眯起眼:“是谢家的那些树?” 楼家不缺钱,急着找合适的木。 恰好谢家有树。 洛清找到楼家要交易的东西,除了那些树不做多想。 拿别人的东西做自己的交易。 还敢做得那么理直气壮,洛清就那么笃定自己能拿到谢家的东西? 洛清如此肯定的底气是什么? 白老板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咂咂嘴点头:“现在想想,应该是。” “不过说来也奇怪哈。” “那些树在你家的地里长得好好的,数百年都没人发现,就连你们自己都是刚知道的,洛清是怎么知道的?” 第六十五章 给你个吃饱活命的机会 谢锦珠沉默着没接话。 白老板自顾自的:“不过说来也是你的运道巧。” “赶在洛清出手之前把地买回来了,不然人家找你那个亲戚买,是不是也到手了?” “还有天一阁那次,如果不是你手头上正好有银子,是不是就要被逼着卖地保人了?” 等地契过手换了主,甭管地里长着的是什么东西,就都是洛清的囊中之物。 哪儿还有谢家的事儿? 谢锦珠在脑中飞快捋了一下前后,莫名自后背蹿起了一股挥之不去的凉意。 如果此时在这个壳子里的人不是她,而是原主呢? 老谢家穷得耗子来了都没地方打秋风,首先就没有把地买回来的可能。 洛清不管是从四爷爷的手中买,还是后来的设计陷害逼着谢家人卖地,出手的底气都源自于谢家的穷。 她不知道‘谢金柱’早就变成了谢锦珠。 也不知道谢家有了保命的银子。 但她偏偏知道谢家的地里长着什么…… 这种完全找不到根据的先见之明,与其说是筹谋深远,倒不如说是…… 谢锦珠毫无征兆地打了个激灵。 白老板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对,迟疑道:“怎么?” “我刚才哪儿说错了?” 谢锦珠掐住掌心摇头:“没,就是我突然想起个事儿。” “对了,你知道洛清去找楼家谈交易时,跟楼家开出的条件是什么吗?” 谢锦珠问的时候本来没抱希望。 毕竟按照对方行事的神秘莫测来看,这样的细节本该是秘密。 可出人意料的是,白老板居然嘿嘿着说:“我还真知道。” 谢锦珠意外地飞起了眉梢。 白老板抱着自己八代单传的好大儿似的,双手搂着那块金灿灿的木头,压低声音飞快说了几句话。 “我可是看在这好物的份上才跟你说的。” 白老板拍了拍怀里的宝贝,小声说:“出了这道门,你可不能说是我说的。” 谢锦珠露出个笑:“放心,我知道分寸。” 为了不耽误白老板欣赏好东西,谢锦珠很快就起身说了告辞。 谢老太拉着谢小七,正盯着店里透着书墨香气的各类摆设嘀嘀咕咕的。 谢老太看到谢锦珠出来,立马围了上去,神色紧张:“你没乱花钱吧?” “乱买什么东西了?” “没。” 谢锦珠哭笑不得的:“就是聊了几句,你们看好了?” 谢老太狐疑地盯着谢锦珠没说话。 谢小七双手一摊十分坦诚:“你指望两个盲流子能看懂什么?” 她们看着这些字画就跟见着蚂蚁乱爬似的,看不懂,根本看不懂! 谢锦珠随口说了句以后我教你,在谢小七追问的声音中出了方圆斋。 没像谢老太预料的那般去挥霍金银,反而是游走了一圈后,找了个小摊坐下安排晚饭。 折腾一天了,连同她在内的三人都没吃上饭。 谢老太还好,谢锦珠和谢小七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一碟黑黢黢的小咸菜加上一笼热包子,笼屉被揭开时热气直冲了桌边的人一脸。 白乎乎的包子边浸出一层亮亮的油光,热气扑打上来就能闻到最诱人的香气。 谢老太想到花出去的十五个大钱,忍着心痛掰开包子皮,把裹着汤汁的肉馅扒拉出来,扔到了谢锦珠的碗里。 “赶紧吃,免得总嚷嚷我饿着你了!” 谢锦珠刚想说不用这样,谢老太又往谢小七的碗里分了一个丸子似的肉馅:“从前家里吃不起,亏的都是你们当姐姐的嘴。” “往后她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啊,多吃点儿。” 谢小七默默夹走了谢老太碗里的包子皮。 谢锦珠则是摁住了谢老太还要掰包子皮的手,好笑道:“自己吃自己的,不缺这口肉了。” 谢老太眼一瞪还想说什么。 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忍住香咬了一口带馅的包子。 柔软的面皮浸着肉汁的香气,进嘴就缠得舌头都顾不上说话,拌上熬得浓稠的小米粥下肚,几口就不见了一个大包子。 这玩意儿贵是贵,但也是真的香啊! 谢锦珠回头对着老板说再上一笼,咬着包子不动声色地看了街对面的天一阁一眼,有些食不知味。 洛清? 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这人到底是谁? 谢锦珠心不在焉地填饱肚子,正打算带走一份回去给谢爹和王氏时,不远处的一个布庄里有个人影被撵了出来:“去去去!” “我们这里不准要饭的进!” 被推搡出来的人瘦弱得只看得见个可怕的大头,晃荡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着急地说:“我不是要饭的!” “你们不是招伙计吗?我都十九了,我……” “我能干活!什么活都能干!” “只要你们……” “不要!” 撵人的伙计带着不屑:“就你这样瘦得赶不上只螳螂虫,你能干什么?” “赶紧滚开别脏了地方,再来就直接把你打出去!” 四周短暂被吸引的人带着唏嘘散去,站着的人不甘心:“掌柜的您再考虑考虑,我真的可以!” “赶紧滚!” 店内的伙计凶神恶煞地吼了一嗓子,被阻拦的人终于不敢出声了,缩着脖子默默转身。 谢锦珠好整以暇地看着来人:“你,十九了?” 竹节虫先是呆呆的,可紧接着被包子的香气勾得凝固了视线,直勾勾地看着谢锦珠的手呐呐道:“啊?” “对啊……” 谢锦珠挑眉:“十九?” 她怎么记得竹节虫的姐姐都才十五,他是怎么做到比亲姐还大四岁的? 竹节虫呆愣愣的:“啊啊?” 谢锦珠:“……” 谢锦珠低头看看拎着的包子,再看向眼泪疑似流到嘴角的竹节虫,举起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面无表情:“看着人说话。” 竹节虫口水滴答:“哈?” “我说……” 谢锦珠忍无可忍:“你别冲着包子啊啊啊!” “现在是我在跟你说话!” 竹节虫终于艰难地把目光从包子上拔开,可还没开口说人话,就不争气地哧溜了一下口水。 谢锦珠头大如斗,把包子塞到他的手里:“吃。” “先吃饱了再说。” 竹节虫也不跟她客气,抓住包子就往吭哧往嘴里塞。 谢老太心疼地看着他被噎得往天上抻的脖子,豪横地掏出两个铜板买来了一碗小米粥:“哎呦慢点儿吃。” “你这要是噎死了,万一有人说我家锦珠下毒,那算谁的罪过啊?” 竹节虫风卷残云继续呼噜下肚。 谢锦珠足足又买了两次包子,才勉强止住了他的口水,剩下的不是吃不起,是真不敢让他吃了。 没噎死也怕一次撑死了啊! 谢锦珠心惊胆战的:“你不是找到你姐回家了吗?你……” “我姐……” 竹节虫抬起手背胡乱抹了一把眼睛,红着眼说:“我姐死了。” 这回震惊的换成了谢家祖孙三人:“啊?” 谢锦珠难以置信:“找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 谢锦珠说到一半戛然止住。 竹节虫苦笑道:“这世道的嘴是吃人的,我姐姐从翠红楼逃出来,她活不下去……” 左邻右舍的风言风语,家里家外的冷眼讽刺。 字字句句不见刀锋,一言一语带飞的却都是人的血肉。 他姐姐是被救出来后悬梁自尽的。 唯一的亲姐吊死了,竹节虫再无牵挂,彻底成了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他抽了抽鼻子小声说:“我想出来找个活儿干,可是……没地方愿意要我。” 需要力气的他没力气,需要本事的他没本事。 父母留下的微薄家当,还在赎人的时候典卖得一干二净,他无处可去。 谢老太捂着心口念叨了一声冤孽啊。 谢小七忍着心急,想从身上找点儿值钱的给他。 谢锦珠却在沉默后突然说:“你叫什么?” 第二次见,谢锦珠终于好奇起了竹节虫的本名。 竹节虫忍着抽噎咬牙说:“牧恩。” 谢锦珠放轻了声音:“牧恩。” “我给你个能赚钱吃饱的机会,好不好?” 牧恩被不可预知的惊喜砸中,不可置信地扼住了呼吸:“我……我能干什么?” 谢锦珠指了指不远处的天一阁,微妙道:“非常简单。” “那里头住着两个我感兴趣的人,在明天中午他们要出门的时候,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那个戴着纱帽的女人拦住,至少半个时辰。” 牧恩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表情逐渐坚定。 谢锦珠在他的眼前打了个响指,诱得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同时轻轻地说:“保护好自己别受伤。” “这回的事办好了,我保你能吃饱到能养活自己的十九岁。” “知道该怎么做吗?” 牧恩眼底迸出狼崽子似的凶光,使劲儿点头:“知道!” “我一定把人拦住!” “绝对不让那个人坏了你的大事儿!” 第六十六章 大姐你是不是脑子有大病? 谢锦珠本来还想弄点儿东西给牧恩乔装打扮一下,免得他藏匿的本事不到位,在关键时刻露了马脚。 然而谢小七却幽幽地说:“真的要多此一举吗?” 谢锦珠沉默地看向脑袋和肚子一般滚圆的牧恩:“……” 谢小七默默叹气:“他现在就很像了。” 往墙角蹲下,再把脏兮兮的爪子摊开,他跟路边的乞丐一模一样! 本色出场! 不用再多半点伪装! 在牧恩局促的目光中,谢锦珠一言难尽地给了他几个铜板。 牧恩入戏还挺快,双手接着铜板立马点头哈腰的:“谢谢谢谢,姐姐人美心善,一定长命百岁寿比南山,多财进禄盆满钵满!” 谢锦珠:“……” 谢锦珠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谢谢你啊。” 牧恩沉浸在乞丐的扮演中无法自拔,一把将本来就凌乱的头发抓成了草窝,怡然自得地就在天一阁的门口找个旮旯坐好了。 跟专业的乞丐相比,这脏孩子只差个缺口的大碗。 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谢锦珠心情复杂准备撤,谢老太忧心忡忡的:“锦珠,咱们是不是该回家了?” “你明天还要来吗?” 洛清和洛文的确是住在天一阁,可谢锦珠让牧恩拦他们做什么? 谁知谢锦珠却说:“我今天就不跟你们回去了。” 从白老板那里得到的消息非常重要,谢锦珠必须尽快搞清楚心里的疑惑。 谢老太踌躇满面,揪着谢锦珠不敢撒手:“可是……” 谢锦珠拉开谢老太的手,果断道:“老太太,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具身体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谢锦珠察觉到的古怪也不可能对任何人开口说。 但只要明天一切顺利的话…… 目前所有的谜团都会找出答案。 她必须找到那个答案! 谢锦珠把谢老太和谢小七都强行塞上了回村的骡车。 自己则是溜达着进了一个布庄,买下一身男子的成衣,稍微打扮后装成一个俊秀的年轻公子,晃着从白老板那里友情得来的折扇,光明正大地进了天一阁。 伙计没认出来,笑得热情:“这位公子是吃饭还是住店啊?” 谢锦珠折扇一收笑色渐深。 洛清他们居然没包店了么? 谢锦珠往台面上压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在伙计火热的目光中笑道:“安排个楼上清净点的房间,别来人打搅。” “先住两天,剩下的归你了。” 伙计难得见到出手这么大方的客人,当即端出了此生最热情的笑脸,乐呵呵地把谢锦珠往楼上引:“贵客一位!” “天字号一房!” “贵客这边请!” 天字号一房位置优越,距离洛清入住的房间只隔了一道墙。 谢锦珠婉拒了伙计铺床打热水的服务,走到窗边用扇子支起窗户的一角,若有所思。 隔壁屋里,洛文心急如焚地看着洛清:“咱们已经没多少银子了,接下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洛清之前信誓旦旦的,只说到了这里以后会有钱的。 而且还是惊人的一大笔银子。 但除此外,她什么都没告诉洛文。 最近花出去的银子跟流水似的不见回头,荷包逐渐空荡。 但洛清说的银子呢? 一文钱都没见着! 洛清黑着脸不说话。 洛文压不住声调:“我就想不通三洋村的那几块地有什么好稀罕的!” “你又不会去种地,非要买谢家的地做什么?那几块破地花了几十两银子!” “现在买是买到了,往后如何是好?是你打算去村里种地刨土,还是打算让我去犁地插秧?光是靠着那几块地,什么时候能把花出去的银子赚回来?!” 十两银子一亩地,洛清简直是疯了! 现在买完了又不说话,洛清到底是想干什么?! 洛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刚要口不择言时,洛清终于开口:“你别忘了是谁救了你的命。” 洛文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没了声音。 洛清垂下眼:“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如果不是她,洛文早就化作了一滩烂肉白骨,他哪儿来的底气跟她叫嚷? 洛文铁青着脸咬牙:“那你说如何?” “咱们的银子是有数的,照现在这样的花法,只怕再过几日,就要被天一阁的人撵出去流落街头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 “你怕什么?” 洛清不耐烦地白了洛文一眼:“我已经说过了,银子都是小事儿,过了明天楼家自然会抬着成箱的银子来当谢礼。” “你还怕楼家给不起钱?” 楼家的确是巨富在偏远,当然有的是花不完的银子。 可洛清凭什么笃定楼家一定会来送钱? 洛文心头冒火浑身都像是长满了嘴,但触及洛清冰冷的侧脸,却也清楚自己的问题不会得到任何回答。 从他被洛清救下的那一日起就是这样。 洛清好像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洛清的预测从不会出差错。 除了老谢家的这一次…… 洛文掐着掌心深深吸气:“行,那就按你说的办,再等一日。” 洛清嗯了一声示意洛文可以滚了。 等门板被重重地关上,洛清看着铜镜内自己模糊的眉眼,带着无人可见的狠意狠狠磨牙:“跟你说的不一样!” 室内空无一人,唯独洛清在咬牙自语:“谢家的地里根本就没有金丝楠木!” “我之前跟楼家夸下的海口没了后续,我还怎么跟楼家搭上线?!” 金丝楠木就是个跟楼家搭上关系的跳板。 可现在花了大价钱得来的土地只是土地,根本就没有她要找的东西! 洛清还想说什么,却像是在听什么东西说话似的陷入沉默。 “你是说,金丝楠木被人提前卖了?是谁?” 无人说话间,洛清不知是听到了什么,表情逐渐狰狞:“是谢家的人?那个谢锦珠?!” “是啊,我的确是没必要着急。” 洛清死死地掐住掌心,近乎喃喃地说:“没了金丝楠木也没关系,只要我帮着治好了楼家少爷的病,我照样是楼家的大恩人……” 她现阶段最需要的就是楼家的感恩戴德,以及从楼家得到的一样东西。 而楼家最重要的就是那个病得要死的少爷。 洛清显然是对提示自己的东西没那么信得过,迟疑道:“楼家少爷的病,真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儿?” “只要把屋内的摆设撤了,真就能活?” 虚空中看不见的东西不知说了什么,洛清脸上的狰狞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志在必得的冷笑:“等我把手头上的事儿办完,我再去找那个谢锦珠慢慢算账!” 屋顶上的谢锦珠:“……” 不是吧大姐你脑子有毛病啊?! 从头到尾都是你在找我的麻烦,气急败坏了还要找我算账?! 是不是有大病! 谢锦珠气得瞪眼,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看着洛清发疯似的拿出一个神秘兮兮的小瓶子,又在对着铜镜演练明天要说的话。 谢锦珠缓缓吐出一口气,在洛清终于停止发疯的时候,顺着来时的屋檐翻窗回到隔壁,神色莫名。 “可以预知未来?自言自语?” 换作旁人见了,或许要怀疑洛清是中邪了。 但谢锦珠不一样。 她看过那么多电子读物! 金手指! 这一定是洛清的金手指! 但怎么证明洛清的金手指是一定正确的? 谢锦珠摸着下巴看向窗外深深的夜色,眸色渐深:“撤了摆设就能活么?” “试试?” 第六十七章 她抢个狗牌怎么了?! 第二天一早,谢锦珠摆手示意伙计不用迎上来,大步流星地出了天一阁。 谢锦珠直接奔着楼家就去了。 楼家的人不认识她,照例把人拦在了门外。 谢锦珠气定神闲的:“我是来找楼管事的,烦请小哥带个话。” 门房看着手中的银子露出个笑:“成啊。” “那你进来等,我去帮你传话。” 门房拿钱办事儿动作很快。 楼管事一眼认出来人是谁,顿了顿有些意外:“姑娘怎么……” “嘘。” 谢锦珠示意楼管事跟着自己往角落里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楼管事一脸微妙:“我家少爷的病症由来已久,前后请过诸多良医都不见起效,若是屋内的摆设有问题,那怎么会没人看出来?” 这些年来的那么多人,难不成都是瞎子? 谢锦珠哭笑不得:“那我怎么知道?”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知道这么一句,是不是管用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对楼家而言,挪动些摆设不是难事,为何不试试?” 楼家不缺使唤的下人,搬东西也是小问题。 只是…… 楼管事狐疑地看着谢锦珠:“道听途说?” “姑娘是从何处听来的?” 谢锦珠一脸糟心:“这个不好说,不过时辰还早呢,要不就试试呢?” 她现在就是想试试洛清的话到底准不准。 如果凑巧准的话,那就一定要抢在洛清的前头! 谢锦珠知道牧恩不可能把人拦住太久,苦口婆心的:“搬吧,万一管用呢?就当是碰碰运气?” 楼管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不管用呢?” 谢锦珠袖子一撸果断道:“那我就帮着你们再搬回去!” 反正只要有机会,那就必须先试试! 楼家的人或许真的是被自家少爷的病折磨疯了,面对这种不着调的提议都相当看重。 楼管事去而复返,很快就带着谢锦珠去搬东西了。 谢锦珠也不知道搬什么管用,反正是看得到的摆设全都一次搬空,楼少爷咳得像个破风箱,早就被送到了隔壁院子。 被搬出来送到外院的桌柜陈列全都暴露在了阳光下,谢锦珠敲了敲博古架有些纳罕:“哎呦,深海黄梨木。” 虽说比起金丝楠木少了些奢华的璀璨感,但也是有市无价的宝贝。 楼家是真的富! 赶来的楼夫人意外谢锦珠的见识,脸上泛起几分笑:“姑娘倒是识货。” “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姑娘可否为我解惑?” 谢锦珠有口难言。 她说什么呢? 因为趴屋顶偷听的几句疯言乱语? 可人家都照她说的把东西搬了,要是什么都不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儿…… “夫人!” 楼管事一路跑着过来,激动得脸都红了:“少爷不咳了!” “真的不咳了!” 谢锦珠浑身僵硬地站起来,在场的人却一个都顾不上她,全都跟着楼夫人跑得飞快。 楼管事对着谢锦珠竖了个大拇指,快步追上去:“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少爷的脸色好了很多,或许真的是这些摆设的问题!” 楼夫人话声颤颤:“老爷呢?” “派人跟老爷说了吗?” “说了,等大夫来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 眨眼间人去楼空,堆满了东西的外院里就只剩下了谢锦珠和几个下人。 楼家的下人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谢锦珠,突然有人小声说:“大仙,你……您能帮我看看吗?” 谢锦珠艰难道:“大仙?” “对啊!” 问话的人兴奋道:“你都能算出是这些东西的错,不是大仙是什么?!” 谢锦珠:“……” 谢锦珠内心的古怪不比任何人少,顿了顿呵呵道:“那你还真是说错了。” 的确是有能未卜先知的大仙。 但大仙不是她! 谢锦珠心情复杂地找了个不那么值钱的凳子坐下,面上平静得高深莫测,实际上在艰难地梳理脑中的一团乱麻。 怎么人家就有未卜先知的金手指,她穿来就只能被迫接收原主的烂摊子?! 谢锦珠暗暗磨牙:洛清难不成也是穿的? 同穿不同命? 洛清都有能预知未来的金手指了,非要针对她做什么? 她只是个无辜的倒霉蛋好吗?! 谢锦珠气不过地揪住了衣摆,一口气还没顺清楚,就被眼角含泪的楼夫人抓住了手:“多亏了你!” “你是救了我儿子的大恩人!” 谢锦珠的手腕子被抓得生疼,龇牙挤出个不那么尴尬的笑,干巴巴的:“夫人别这样,我其实也就是凑巧。” “楼少爷的病,真的见好了?” 立竿见影好得这么快? 楼夫人没回答谢锦珠的话,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眼风一厉扫向院内的东西:“砸!” “把这些东西砸开掰碎了查!” “我倒是要看看,是藏了什么妖魔想害我儿子的命!” 价值千金的宝贝在楼夫人一声令下后变成一文不值的碎片,谢锦珠也瞬间摇身一变成了楼家的座上宾。 谢锦珠赶紧谢绝了楼夫人让出的主位:“真不是我的功劳,夫人不要这么客气。” 楼夫人红着眼客气道:“姑娘一句话,救下了我儿子的命。” “姑娘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提!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定让姑娘如愿!” 谢锦珠等的就是这句话。 在楼夫人感激的目光中,谢锦珠表情微妙:“其实,我还真有个不情之请。” “我听说楼少爷从前养过一条狗,那条狗有个白玉打的狗牌?” “那块狗牌能给我吗?” 原本正在认真听谢锦珠说话的楼夫人表情微变,狐疑道:“你也想要那个?” 楼少爷的狗早在三年前就寿终正寝,狗牌倒是还留着。 可那东西只是一块指腹大的粗白玉打造,被狗戴了十几年都没人稀罕,最近怎么来了两个人都想要这个? 谢锦珠对上楼夫人眼中的古怪,心累道:“不瞒夫人说,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我想要单纯就是为了膈应人。” 楼管事意识到什么脸上多了几分诙谐,赶忙凑在楼夫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谢锦珠实话实说:“为了我家里那些金丝楠木的事儿,我跟暂住在天一阁的洛姑娘有些纷争。” “我听说她想要这个。” 东西有什么用处来日再说,反正先下手为强! 洛清都能不择手段想抢老谢家的树了,她抢个狗牌怎么了?! 就抢! 楼夫人得知原因,忍不住的好笑:“那个狗牌不值钱,现在就能给你,你只要这个?” 谢锦珠毫不犹豫地点头:“就要狗牌!” 不为别的,就为了气人! 被洛清视作必得之物的狗牌灰扑扑的,拿去当铺估计都没人要。 谢锦珠翻看半晌胡乱塞进掌心,果断站起来告辞:“贵府少爷身体不适,夫人事忙,我就不在这里多打扰了。” 楼夫人看着进退得体的谢锦珠,笑得和善:“我让人收拾了一些谢礼,你看是自己带回去,还是等我派人给你送?” “不用不用。” 谢锦珠哭笑不得:“谢礼我已经拿到了,多的功劳不敢冒领。” “楼家给我的银子已经够多了,夫人不用再多客气。” 谢锦珠说完一点不含糊,走得脚下带风毫不迟疑。 她是真的就想要那块狗牌! 楼夫人撑着额角失笑半晌:“是个妙人儿。” 楼管事倍感好笑的同时正想说话,谁知这时候门外有人来报:“夫人,那个洛姑娘又来了。” 楼夫人闻声抬起眼尾:“哦?” “她来做什么?” 传话的丫鬟小声说:“她说自己知道怎么治少爷的病,为结善缘,特来送药。” “药?” 楼夫人紧攥着椅子扶手,挤出个冷笑:“好哇。” “把人请进来。” “我倒是要看看,她要给我儿子吃的是什么良方好药!” 第六十八章 好皮子也挡不住脏心思! 洛清今日出门时被个不长眼的乞丐撞了一下,不得已转回去换了身衣裳,赶到楼家时正好跟谢锦珠前后脚错开,她也不知道这一上午楼家发生了什么变化。 楼夫人高高在上地坐着,一眼不看洛清,甚至都没叫人坐下。 洛清站得笔直,被遮挡在纱帽下的眉眼掠过扭曲:“听闻令公子病入膏肓,所以我……” “你是在咒我儿子?” 楼夫人不悦道:“谁病入膏肓?你听谁说的?” 洛文心说不妙赶紧拉了拉洛清的袖子。 洛清却甩开他固执地说:“楼不言病弱不是秘密,我说的也都是事实,夫人何必对我动怒?” “你……” “我今日来为的就是楼不言的病。” 洛清在在场几人的注视下拿出个造型古朴的小盒子,一副高人的神秘之姿:“这是我机缘巧合得来的秘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 “只要把这秘药吃下去,再按照我说的办,我保楼不言会病愈。” 楼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小盒子:“这是什么药?” 洛清高深道:“不可言。” “不过我可以用性命担保,保准药到病除。” 楼家前后请过无数好大夫,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这样的大话。 楼夫人到了嘴边的斥责微妙一转,没看洛清手中的药,反而是说:“服用此药的话,怎么做才叫配合你?” “病气乃脏污纳聚,从医也从玄,最首要的一件当然是动器。” 洛清高深莫测地兜了一圈,心中有些意外楼夫人的表现。 按她的预期,楼夫人为了儿子的病早就开始病急乱投医了,这人怎么这般镇定? 楼夫人要笑不笑地看着洛清:“动器具?” “搬动我儿屋内的东西?” 洛清点头:“对。” “先把东西搬出来,再请楼不言换个远离墨竹院的地方养病,另辅上这秘药,最多不超过三个月,就……” “那到底是搬东西起的效,还是这药在起效?” 洛清不屑似的嗤道:“当然是秘药为主,无药就无效。” 楼夫人站起来走到洛清的面前,意味不明地盯着她说:“洛姑娘莅临两次,我却至今没见过姑娘真颜。” “如今姑娘还为了我儿的病煞费苦心,实在令我动容。” “姑娘想要的东西,当真只有那个旧物?别无其他?” 洛文敏锐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可等不及他出声提醒,洛清就说:“当然。” “我出手救人只是缘分到了,不求其他。” 楼夫人听到这话低低地笑了:“是吗?” “那不如就请姑娘暂时挪步府衙,也好解释清楚与我儿的缘分到底是怎么来的?” 洛清和洛文都是同时一僵。 洛清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我是来救人的,你……” “如果不是你们这种蓄意的腌臜小人,我儿哪儿会用得上谁来救?!” 楼夫人挥手一掌把洛清抽得差点跌在地上,忍无可忍:“来人啊!” “把他们一起捆了送到衙门去!” “另外找人来验清楚,这巴巴被人送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现在就去!” 楼夫人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楼管事等人出手迅猛,当场就把洛清和洛文双双拿下。 全程两人都没来得及挣扎。 扭动间洛清的纱帽被掀翻掉在地上,楼夫人一眼扫过面冷如霜:“倒是长了一张好皮子,只是可惜了。” 再好的皮子也遮不住那颗肮脏的心! 洛清被堵住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很快就被带了出去。 楼管事面色沉凝:“此人一开始就是奔着少爷来的。” 第一次主动登门,说自己的手上有大批的金丝楠木,想与楼家做交易。 为此甚至设计三洋村的谢家,一次出手失败后,又打着救人的由头二次登门,两次为的都是那个不起眼的狗牌。 那个狗牌到底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就在楼管事在迟疑,要不要找谢锦珠把那个狗牌要回来的时候。 楼夫人却冷笑道:“谢家那个丫头跟这人有过节,要狗牌只是为了膈应人。” “这个姓洛的大概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你以为她真的只是想要个狗牌?” 狗牌不值钱。 但狗牌的主人是楼家唯一的嫡子,贵不可言。 洛清装出了一副不在乎金银玄而又玄的架势,鬼晓得她到底图谋的是什么! 楼夫人肝火愈盛:“此人藏头露尾的居心不良,肯定就是……” “夫人。” 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凑在楼夫人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楼夫人面露微妙:“那所谓的秘药只是些三七粉。” “谢锦珠昨晚也住在天一阁?还就住在洛清的隔壁?” “那就是了……” 谢锦珠突然跑来,没头没尾地提了一句换地方搬东西,除此外什么都说不清。 她十有八九是昨晚偷听到了什么。 洛清! 楼夫人面露狠色:“不言的病少不了脏手作怪,这个洛清肯定知道什么!” “派人去衙门盯着,一定要严审!” “逼着她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如果查实洛清和楼不言的病有关系,她绝对不会放过她! 片刻后。 “滚开!” “不要挡路!” 楼家的下人押着被五花大绑的洛清和洛文直奔府衙,一路驱赶着探头看热闹的百姓,走得浩浩荡荡。 人群中,牧恩艰难地踩住自己几乎只剩下个鞋底板的破鞋,哧溜了一下鼻子,正想转身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别叫。” 谢锦珠低声说:“跟我过来。” 牧恩精神一振,赶紧拖拉着鞋板跟上。 等绕开看热闹的人,牧恩有些愧疚地说:“我没把人拦住太久,是不是耽误你的事儿了?” 牧恩从昨晚就一直守在天一阁门口,看到洛清和洛文出来,立马扑过去洒了对方一身泔水汤。 可泔水汤只能撒一次。 等洛清气急地换了衣裳出来,牧恩只能装作要道歉的样子冲过去挡路。 然而最后还是把人放跑了。 牧恩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谢锦珠却抻了个懒腰,对着牧恩竖起了大拇指:“没耽误,干得漂亮!” 洛清能换衣裳却洗不清身上的嫌疑。 现在被楼家送进了府衙,自身难保。 现在该困扰的人是能未卜先知的洛清,不是她。 谢锦珠心情大好地动了动脖子,招手示意牧恩跟上:“走,先带你吃饭。” 别的等吃饱了再说。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牧恩天赋异禀,他起码能吃死三个老子。 谢锦珠从一开始的震惊到随后的麻木,最后打了个哈欠毫无波澜地说:“你确定被撑死不算我杀人是吗?” “你要是愿意立下撑死后果自负的文书的话,我其实是不介意你再吃一碗的。” 不到半个时辰,足足八碗馄饨! 牧恩甚至连汤底子都喝得一干二净,一点渣都没剩! 牧恩的肚子到底是怎么装下这么多东西的? 谢锦珠狐疑地盯着他:“还吃啊?” 牧恩羞涩地嘿嘿一笑,珍惜地舔走碗边的最后一点馄饨皮,不太好意思地摇头:“不……嗝……不吃了。” “撑死了就吃不上下一顿了,我得活着!” 谢锦珠被气笑了:“你还给自己安排得挺明白。” “吃饱了就走吧。” 牧恩有些心痛地看着谢锦珠数给老板的大钱,双手托着圆鼓鼓的肚子跑过去:“走?去哪儿?” “当然是送你去找个能吃饱饭的地方啊。” 谢锦珠回头看了牧恩一眼:“答应过你的,忘了?” 第六十九章 那王八蛋居然中举了?! 牧恩没想到谢锦珠居然说的是真的,喜出望外地瞪大了眼。 一路跟着谢锦珠穿过长街,想问什么又不太敢问,直到最后停留在方圆斋的门口。 谢锦珠示意牧恩站定:“我很快就出来。” 牧恩紧张地揪着脏兮兮的衣摆,使劲儿点头:“我不乱跑就在这里等你!” 白老板看到谢锦珠就先笑了:“好久没见你这副打扮,今儿见着倒是有些新鲜。” 谢锦珠穿裙子戴头花多的是娇俏惊艳,一身男子打扮更多的却是素雅和文秀。 只是眼前的人哪怕是重新扮作了男子,气质也与从前印象中的截然不同。 就像是从灵魂深处扭曲得变了个人一样,完全找不出从前无赖的痕迹。 谢锦珠轻描淡写地嗐了一声:“在外这样打扮方便。” “白老板,你这儿招打杂的人吗?” 牧恩年纪太小,再加上本身不是孔武有力形的,靠着自己基本上没有找到活儿的可能。 但方圆斋打杂也都是些轻巧活计。 白老板为人不错,如果可以的话,这里或许会是牧恩最好的去处。 谢锦珠也不遮掩,坦诚道:“这人是我结识的一个小弟弟,家里的爹娘姐姐都没了,眼下实在是找不到去处了。” “如果你这里暂时不缺人打杂的话,那要不就……” 谢锦珠飞快地看了门外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他的工钱和饭钱算我的,你就给他提供个落脚的地方,平时有用得上的地方叫他搭把手,行吗?” 谢锦珠是不可能把牧恩带回家的。 牧恩就算是年纪小,那也是个男的。 这个背景下的人脑子里腐朽得很,贸然带回村多的是口舌。 而且谢锦珠也不知道把牧恩带回去能干什么。 白老板听完有些好笑:“你自己出钱养着他?” 谢锦珠怅然叹气:“大话都说出去了,不算我的不行啊。” 她都夸出海口要让人吃饱饭了,总不能因为对方吃得多就出尔反尔吧? 白老板笑得止不住:“只是年纪小不打紧,只要听话伶俐就行。” “那就这么定了?” “能定。” 白老板爽快地说:“而且他既然是在我店里打杂,为我干活儿就该是我出钱养着,后续你就不用操心了。” 一个打杂的伙计,一个月最多就是八十文的工钱,随便养。 话虽这么说,谢锦珠最后还是坚持要在下次送墨的时候,免费赠送白老板一块。 白老板忍着笑把牧恩叫进来,也没嫌弃牧恩看起来实在邋遢,叫来店里的人带他去梳洗换衣。 自己则是对着谢锦珠低声说:“我突然想起来个事儿,你可能感兴趣。” 谢锦珠好奇地眨了眨眼。 白老板开门见山:“昨日放榜了。” 谢锦珠的嘴角无声狠狠一抽。 如果原主女扮男装的秘密没被揭穿,那放榜就是老谢家首屈一指的大事儿。 可昨天愣是谁都没想起来! 谢锦珠尴尬地搓了搓手指:“那什么,我朝自来没有女官的先例,放榜这种事儿吧,现在跟我关系就不大了,你怎么……” “跟你关系不大,但跟一个你认识的人关系不浅。” 白老板喜欢打听事儿的特质再一次暴露无遗:“我听说你之前在书院的时候,跟客居在书院的苏秀才关系不错,是这样的对吧?” 谢锦珠:“……” 如果不是白老板提,她都快把那个从翠红楼神奇跑掉的狗东西忘了! 谢锦珠扭曲着脸磨了磨牙,含混道:“啊?嗯嗯嗯,还行?” 白老板一脸压不住的兴奋,手舞足蹈地说:“苏秀才中举了!” “榜上有名!他以后就不再是秀才,是正儿八经的苏举人了!” 谢锦珠:“…………” 中举了?! 就苏伟胜那样的王八蛋,他居然还真的考上了?! 在白老板滔滔不绝不断输出的敬佩之情中,谢锦珠百感交集地说:“考官都是瞎的吗?” 就苏伟胜那种货色,他都配得上被人叫一声举人老爷?! 白老板没听出谢锦珠的言外之意,满脸的幸与荣焉:“举人和秀才可是天差地别的两回事儿,他这辈子算是熬出头了。” “你之前跟他关系好,以后也不妨多走动啊,万一什么时候就沾上举人老爷的光了呢?” 谢锦珠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突然说:“都放榜中举了,那苏伟胜人呢?” 翠红楼的滑稽一别后,谢锦珠复盘了很久,都想不通苏伟胜到底是怎么跑掉的。 后来她也打听过,但谁都不知道苏伟胜跑到哪儿去了。 都熬到中举了,苏伟胜总不能还躲着了吧? 白老板乐呵呵的:“前段时间的确是没看到人,不过我听说苏举人定下了后日在天一阁的宴席,准备宴请自己的亲朋故友答谢师恩。” “你跟他交情好,他肯定也会请你的!” 谢锦珠心说那可不一定。 不过白老板说的这个信息的确非常重要。 谢锦珠果断道:“等下次送墨的时候,我免费赠你两块最好的!” “不,送你三块!” 只要白老板愿意一直这样口无遮拦还好事儿下去,她还可以送出更多! 白老板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儿,哈哈笑着对着梳洗好的牧恩温声交代。 谢锦珠确定把人留在这里是妥当的,私底下往牧恩的手里塞了一个小荷包:“这是二两银子,你拿着傍身。” 牧恩下意识地推辞:“不不不,我……” “让你拿着就拿着。” 谢锦珠看着与自己一般高的牧恩,笑了下说:“从今往后就是个大人了,记得好好养自己。” “在白老板这里好好干,要是遇上什么难处,就去三洋村谢家找我。” 在牧恩感激的话冒出来之前,谢锦珠幽幽的:“当然,你最好是没有要找我的事儿。” 一个敌意浓厚却又非常莫名的洛清,再加上刚刚新鲜中举的苏伟胜,这俩仇人已经让谢锦珠非常头疼了。 她真的没闲工夫再掺和别的! 牧恩似懂非懂地用力点头,小男子汉的眼尾闪过可疑的水光,又被飞快擦去。 谢锦珠给他留足了面子,摆摆手就说:“我走了。” 牧恩站在原地目送谢锦珠离开,攥着荷包狠狠咬牙后低头进了方圆斋。 谢锦珠安顿好了牧恩,也没着急回村,一直在摩挲手中沁出了淡淡黄色的狗牌。 洛清不择手段都想要得到这个东西,这玩意儿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谢锦珠不信邪地举到眼前反复端详,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楼少爷的狗大概是个油皮。 说好的白玉,染挺黄! 谢锦珠看了半天实在是得不出别的结论,索性把狗牌顺手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不管这到底是个什么牌,能气到洛清就是一块绝佳的底牌。 为了把脑子里的乱麻梳理清楚,回村时没坐车,反而是走了平时不常走的另外一条半山小道。 这半山小道是从山壁边缘延出来的窄路,几步之外就靠着幽深的悬崖,地势险峭。 谢锦珠走到山道最为狭窄的位置时,山间冷风卷来,隐隐约约似是带出了一股平时难以察觉的异香。 谢锦珠脚步顿住,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这是什么味儿? 第七十章 我真的没想要跳崖! 自崖底随风而出的异香明显却不浓郁,只掺在风中时不时从鼻尖掠过,像一道看不见的透明钩子,勾得锦珠朝着香味散出的悬崖边上靠近。 谢锦珠非常惜命。 先是谨慎地观察了四周确定是安全的,也不会有任何不长眼的突然冒出来给自己踹下去,才小心翼翼地沿着没有护栏的山道往前,不修边幅地趴在了地上,往崖底探头。 “这味道闻着怎么……” 就在谢锦珠聚精会神地盯着崖底某处不敢眨眼时,小道的另一头突然冒出一个弱弱的女声:“那是不是咱家的锦珠?” 女声逐渐靠近,说不出的心惊胆战后吼了起来:“谢锦珠你在干啥!” “你是不是要跳崖!” 谢锦珠茫然回头,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一股大力拽住了脚踝,毫无防备的被往后拉扯。 谢锦珠双手无助地向前挥舞,想抓住什么:“哎呦我……” “快把她拽回来!” 谢二妮撕心裂肺的:“抓紧了!” “千万不能让她跳下去!” “我不是想跳……” “你个混球又在作什么死?!” 谢二妮扑过来巴掌拍在谢锦珠的屁股上,吓得都带出了哭腔:“好端端的谁又让你遭气了?” “你是活得多腻歪了,想不开要去跳崖?!” “锦珠你没事儿吧?” 谢大花失而复得似的拉着谢锦珠喊:“你是咋地了?” “为啥想不开啊?你……” “大姐……” 谢锦珠以五体投地的姿态被迫趴在地上,绝望地昂起头说:“能先让我站起来再说话吗?” 她只是想往崖底看看,不是想死要跳崖! 谢大花和谢二妮扑上来,一个拽着脚丫子一个踹屁股,现在谢二妮还坐在她的小腿肚子上,她根本就站不起来! 谢大花眼里还转着不信任的泪花:“我们放开你,你真不往下跳了?” 谢锦珠:“……” 谢锦珠生无可恋地咬牙:“我压根就没想过要跳的好吗?” “先让我起来啊!” 在谢大花和谢二妮的质疑中,谢锦珠终于获得了从爬行转变为站立的自由。 只是这两人明显还是信不过她。 谢大花直接挡住了谢锦珠看向崖底的视线,自己挡在了前面。 这样如果谢锦珠还是想不开的话,起码她们挡在前头能拦一下。 谢锦珠都顾不上拍自己身上的烂泥碎土,也没心思去看明显心虚不敢看自己的二姐夫,只疑惑道:“大姐二姐,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啊?” 谢二妮着急道:“我们不来你是不是就要寻死了?” 谢锦珠被气笑了。 她到底哪里看起来像是想不开的? 不过话到嘴边,谢锦珠突然意有所指地看了抱着孩子眼神闪烁的二姐夫一眼,微妙道:“那该死的人也不是我啊,我寻什么死?” 谢二妮转念一想也是,气不过地拍了谢锦珠一下:“小孩子家家的一天胡说八道,什么死不死的?” “一天天嘴上没个忌讳!” 谢锦珠揉了揉被拍的胳膊没接话,谢大花心疼地拉住她说:“是老太太叫我们回来的,你不知道吗?” 谢老太前几天就叫谢二伯他们去带了话,说家里要盖房子了,把四个嫁出去的孙女儿都叫回来热闹热闹。 更大的可能是家里现在富裕了,想私底下贴补几个孙女儿,只是这话到底是不好明说。 她们姐妹俩是之前就约好了一起来的,谢四妮晚些到,不确定的就是谢三妮。 谢大花忍不住问:“锦珠,你三姐夫的病好些了没?” 谢锦珠心说我哪儿知道? 谢大伯和大伯娘隔天就去一趟,也不吝惜银子买了不少东西,只是好吃好药送过去好像作用也不大,大伯娘每次回来都躲着抹眼泪。 具体是什么情况,也没人敢问啊。 谢锦珠摘了衣摆上的碎叶含糊道:“大伯他们可能更清楚些,你们回去问问?” 谢大花叹气道:“那就先回家。” 这里距离三洋村还有一段路呢,也不知道谢锦珠是为什么会一个人在…… “我先不回去。” 谢锦珠挣脱谢二妮的手,控制不住似的往崖口那边转头:“我还有事儿要办呢,你们先回。” 如果她刚才没看错的话,悬崖上散出奇特香气的可是罕见的好东西! 她要是能把这个东西摘下来,掺进制好的墨锭里,那可比什么寻常的麝香金粉值钱多了! 谢锦珠兴冲冲地就要去,被谢大花拦腰抱住:“谢锦珠!” “你不许胡闹!赶紧跟我回家!” 谢锦珠哭笑不得:“大姐,我真不是……” “不成!” “老二快来搭把手!” 谢大花和谢二妮仗着劲儿大默契足,大力一出就准备把谢锦珠原地抬走。 谢锦珠一个脑袋三个大,又怕挣扎太过伤着她们,最后只能妥协:“撒开撒开,我先跟你们回去成吗?” 宝贝反正是长在峭壁上的,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能挪走。 不用太着急。 碍于二姐夫在场,谢锦珠默默背了想不开这口偌大的黑锅没解释,只是在从他的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揶揄道:“二姐夫抱孩子挺像样啊。” “在家也是帮着带孩子的?” 二姐夫看到谢锦珠就双腿颤颤胆发抖,艰难地挤出个笑:“带的带的,哪儿能不带啊?” “二妮生娃差点丢了性命,我带孩子都是应该的!” 只要谢锦珠不捶他,怎么着都行! 谢锦珠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任由谢二妮和谢大花把自己夹在中间往前走,对着谢二妮眨了眨眼:“二姐?” 谢二妮又是嫌弃又忍不住捂着嘴笑:“二姐没白疼你。” 自从她生产时谢锦珠去刘家发了一通威,现在不管是老婆婆还是相公,都突然知道怎么做个人了! 谢二妮嫁人那么多年,头一次在婆家过日子过得舒心! 谢锦珠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就听到谢二妮对谢大花说:“大姐,你也该让锦珠去你婆家走一趟的。” 就算是不打人,去撑撑架势也成啊! 再说动手也不怕谁! 谢大花苦笑道:“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锦珠,你跟我们回去好好在家待着,不许再往崖边去了知道吗?” 那悬崖陡峭得很,早些年有失足跌下去的,连完整的尸骨都找不回来,那里哪儿是能去的地方? 谢二妮脸色严肃也跟着点头:“不错,绝对不能再去了!” 人家路过都贴边走,生怕摔下去了。 谢锦珠倒好,哪儿要命她往哪儿凑! 谢锦珠心不在焉地嗯嗯啊啊几声,谁知道进门就开嗓问:“爹,咱家有网吗?” 谢爹诧异道:“网?” “你拿网子做什么?” 谢锦珠想到自己找到的东西压抑不住雀跃,搓搓手兴奋道:“我要去陡崖拉网!” 第七十一章 人只活一世,崖你也只能跳一次! 沛县虽说有大小数个渡口,但三洋村位置偏山林,前后都不靠水。 谢家原本是没有渔网之类的东西的。 但老谢家最近在村头盖房子,四处借来的东西中,还当真能找得出几张粗毛麻绳编的落网。 落网跟寻常的渔网不同,是用食指粗的麻绳拧结编织而成,网眼粗大可漏核桃。 通常用来拉在树下打枣或者是敲果子,偶尔谁家盖房悬房梁放瓦的时候,也会拿来靠着横梁在半空拉开,防着万一有人不小心摔下去,也能把人及时接住免得受伤。 然而听完谢大花和谢二妮的描述,得知谢锦珠找网子是用来做什么的,谢老太头一个就蹦了出来:“不成!” “陡崖是能闹着玩的吗?就这么两张接果儿的网能捞得住谁?” “那么高的悬崖,人跌下去连胳膊腿都拼不全乎!侥幸捡回来缝上也只等着进棺材下葬了!” 谢老太一蹦三尺高地戳谢锦珠脑门:“那是你该去的地儿吗?” 谢锦珠忍着笑打了个哈哈,在谢老太还想训之前,抬手就把全程赔笑的二姐夫推到了最前头:“大姐二姐她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老太太别光顾着数落我,看看二姐家的小娃娃啊。” 这小东西是谢二妮死里逃生才得来的宝贝,出了月子还是第一次回谢家呢。 谢锦珠存心打岔,再加上谢老太满肚子琢磨的,都是怎么暗中贴补外嫁的孙女儿,一时当真没顾得上之前的话。 谢大花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谢锦珠含混着点头说好,把谢老太她们都哄着进屋稀罕小娃了,扭头就走。 谢锦珠冒险之心不死,眼巴巴地撵着谢爹:“那网不急用的话,先给我用用呗。” 谢爹愁得想抓头发。 往前推两个月,谢锦珠见着他就像是耗子见了猫,恨不得闻着味儿就遁地蹿出去千里地,两不相见最好。 那会儿谢锦珠跟当爹的不亲近,父女活像是仇人见面就眼红。 谢爹暗自发愁差点白了一半的头发。 谢锦珠现在不怕他了,也愿意和他亲近了,谢爹也愁。 谢爹觉得自己剩下的另一半头发也要保不住了。 这孩子的无理要求怎么能多成这样? 谁家好孩子没事儿要去陡崖上拉个大网啊? 谢爹长长叹气,苦口婆心:“你奶奶不是都跟你说了吗?那边危险,你怎么……” “可我真的有大用啊。” 谢锦珠搓搓手,皱了皱鼻子小声说:“我还着急。” 村里谁家盖房都是大事儿,基本上各家各户能凑齐的家伙什都会聚在一处,所以现在能找得出的网都在谢爹的手里。 她不想再耽误时间额外花钱买的话,只能从这里拿。 谢锦珠说完冲着皱眉旁观的人挤眉弄眼:“大伯二伯你们别光是看着,帮我说说情哇。” 谢大伯心说我不敲你就算是不错的了,可转头对上谢锦珠上下摇晃的手,就忍不住说:“不就是想拉网兜鸟吗?” “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谢爹:“……” 谢二伯的语气逐渐变得不坚定:“大不了咱们看着点儿?” “多拉几张网叠厚实点,再小心些理应也摔不着?” 再说了,万一他们没跟着,谢锦珠自己一个人去了,那不是更危险吗? 在谢爹的沉默中,谢锦珠以退为进:“你要是实在不答应的话,那我也说不准哪天就自己去了,毕竟我是真的很想……” “你敢!” 谢爹磨牙:“你再敢自己一个人往陡崖那边去,就告诉你奶奶让她打断你的腿!” 谢锦珠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坦然。 谢爹气得鼻孔喷气:“等着!” “现在就去给你收拾网!” 在谢老太和王氏等人忙着稀罕小娃娃的时候,谢锦珠做贼似的跟在谢爹的身后出了门。 目的地明确:直奔陡崖。 谢锦珠想要的东西长在悬崖的半山腰上。 无论是从上往下看,还是从下往上看,位置都十分险峭。 而且她要拉网的位置,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了抓飞鸟。 谢爹本来打算自己下去,被谢锦珠摁住了,最后下崖的人是谢锦珠。 谢爹还不死心:“你瘦胳膊细腿的下去能干啥?一阵风荡来就能把你当风筝放了!” “可是你也不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啊。” 谢锦珠一边往自己的腰上拴绳,一边好笑:“再说我抓鸟做什么?” 谢大伯看着十分坚决的谢锦珠,愁得不住抹脸叹气:“那你就只是想拉几张网,跳崖飞着玩?” “锦珠啊,人只活一世,这样的你一辈子也只能飞一次!” 谢锦珠:“……” 这个笑话有点过分地狱了…… 谢锦珠仔细检查过腰上的绳结打好了,拉扯着试了试闷着头说:“那半山腰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拉网是为了防止摔出碎片。” 谢二伯小心翼翼的:“什么碎片?” “我的。” 谢锦珠反手指了指自己:“我摔成碎片。” 在谢爹想黑着脸让她呸呸呸的时候,谢锦珠已经抓着一张网到了陡崖最危险的边缘。 麻绳的一段拴在她的腰上,另一头被固定在了树干上。 为了防止谢锦珠真的摔出残肢碎片,他们还谨慎地在自己的腰上也缠了几圈。 一大串看起来就跟蚂蚱似的,还挺喜感。 谢锦珠一手抓着麻绳,双脚蹬在崖壁上,飞快往下的同时忍不住唏嘘:“这要是不小心断了,那就是一大片了。” 一家人整整齐齐的,一个都别想跑! “谢锦珠!” 谢爹在最前头呼吸都吓紧了,忍无可忍地说:“再胡说,回家就得挨揍!” 谢锦珠吭哧出几声笑接着往下,身影很快就跟蛛网上的黑点似的,变得越来越小。 谢爹等人紧张地看着深不可见底的下方,连大气都不敢喘。 谢锦珠顺势往下,越往下鼻尖萦绕的香气就越发浓烈。 在上头捕捉到的异香不是错觉! 谢锦珠眼底迸光加快了动作。 等悬至心心念念的峭壁中半,谢锦珠看着从峭壁缝隙间横生而出的枝节,高兴地说扯了扯绳子大喊:“找到了!” 第七十二章 跑啊,你怎么不接着跑了? 尽管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但碍于一次达成目标的难度极大,再加上天已经在黑了。 谢锦珠和在上头的谢爹等人合作,分几次上下,沿着那颗奇形怪状的树四周拉开了数层大网,在被云雾遮挡住的崖下铺出了一个相对结实的兜子。 谢锦珠抓着绳子试探性地在网上蹦了蹦,确定四周已经被固定好了,抽出别在腰后的匕首,从扭曲的树干上抠出一小块木皮,扯了扯绳子示意上头的人:“可以拉了!” 呼哧! “你自己一个人绝对不能往这边来知道吗?!” 谢锦珠刚落地就被谢爹嚷了一嗓子:“你听到没有?!” 谢锦珠揉了揉耳朵,谢大伯习惯性地和稀泥:“她知道分寸,你急赤白脸地嚷什么?” “锦珠啊,你爹的话记住了吗?” 谢锦珠抓着那一小块不起眼的树皮咧嘴笑:“知道知道。” “瞧,刚到手的宝贝!” 谢爹几人挂着余惊未定的冷汗探头凑过来,可三双眼睛看了半天,也愣是没看出是哪儿值得宝贝。 谢二伯迟疑道:“这丑疙瘩闻着怪香的,是个啥玩意儿?” 就为了这么点东西,值得冒险下崖拉网? 谢锦珠把丑疙瘩抛起来又稳稳接住,失笑道:“这东西当然香了。” “这叫龙麝崖柏。” 一种生在悬崖峭壁间的独特香料。 因生长环境险峭而数量稀少,还需要几十数百年的沉淀才可自然出香,因此更为珍稀。 谢锦珠上辈子也只见过几次,没想到在这里居然巧合遇上了。 谢锦珠低头闻了闻忍不住笑:“那棵崖柏瞧着应该是上了百年的,弄来调香入墨年份正好,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谢爹小心地低头看了一眼深不可测的崖底,小声说:“那……” “那咱们想法子把你说的这棵树砍了拉上来?” “不砍。” 谢锦珠哭笑不得的:“这样的天材地宝遇见是缘分,人家可怜巴巴的一棵树,扎在悬崖上长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断根可惜了。” 她只是想赚钱,采集一些枝条边角就够用了。 沿着树的四周也把防护的网拉好了,等明天天亮了带齐工具再来,采一次的先用着。 谢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收起绳子跟谢锦珠掉头往回。 因为二姐夫今日跟着回门的缘故,连同谢锦珠在内的谢爹等人,都对外出的内容选择了保密。 谢大花和谢二妮是自家人,二姐夫不是人。 所以有些话必须背着人才能说。 吃过晚饭,回娘家的姑娘被叫进了谢老太的屋子里说话,二姐夫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内容,但转头一看在院子里的谢锦珠又不敢乱动。 谢锦珠冷眼看着他热锅蚂蚁似的来回乱蹦,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了往自己的跟前凑。 二姐夫赔着笑脸嘿嘿地说:“锦珠啊,我听人说你现在本事大了,给家里赚了不少钱哈?” 金丝楠木的事儿在全村有志一同的保密下,彻底成为了不可探知的秘密。 但老谢家发家的事实是有目共睹。 买地盖房子样样都是大动作,还有谢锦珠买了给谢二妮送去的好料子,那都是看得见的真金白银。 二姐夫眼睁睁地看着银子蹦跶,却死活蹦不进自己的口袋里,急得在家直跺脚。 这回谢二妮回娘家,也是他非要跟着来的。 对上谢锦珠的冷脸,二姐夫也不觉得气馁,搓搓手龇出牙:“要我说咱们都是自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你就算是不看在你二姐的面子,也得从三个小娃的头上看对不对?” 谢锦珠要是真有什么赚钱的门道,那他必须近水楼台赶个大早啊! 否则这现成的银子要是进了别人的口袋,他单就是眼红都能把自己活活怄死! 谢锦珠撇撇嘴没接话。 二姐夫腆着脸往上凑:“你指点指点我呗?” “赚钱的法子你有一万大可藏着八千,稍微点拨我几句,你吃肉让我跟着喝口汤,我赚钱了你二姐和娃娃的日子也好过啊。” “你看咱们都是……” “你上次挨打没够?” 谢锦珠眼尾冷风一扫,惊得二姐夫被烫到似的往后一个激灵:“那什么,我就是……” “没你的事儿。” 谢锦珠摩挲着手中其貌不扬的狗牌,站起来不耐道:“闭嘴保平安,懂吗?” 这人一穷二白的时候,都敢养姘头苛待谢二妮。 要真让他兜里揣几个铜子,他能直接背生双翅要飞天! 再敢几啦哇啦的,大牙都给你掰了! 二姐夫心有不甘又不敢挑战,满脸悻悻地蜷住了手脚。 谢锦珠看他实在厌烦,呵了一声就往外走。 谢小七原本是在看好戏,见状着急道:“都什么时辰了,你还要出去?” 谢锦珠莫名地心烦意乱,向后摆手敷衍道:“我听不得蛤蟆叫,出去透透气。” 谢锦珠说完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前,谢小七怨怼似的剜了二姐夫一眼:“别叫唤了!” 龇个蛤蟆嘴吧嗒个没完,烦不烦人! 二姐夫一肚子的窝囊气又不敢发,耷眉丧眼地给自己找了个旮旯蹲好了。 谢锦珠转着转着,不自觉地到了正在筹备盖房的地方。 谢爹和谢大伯他们对于盖房的热情高涨。 短短几日,空地上已经堆起了大批青砖和盖房用的木料。 只等着算好适宜动土的日子到了,就可以炸鞭破土。 按谢大伯他们的预计,动作稍微快些的话,今年或许能在新房子里过年。 一切其实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进展。 但谢锦珠就是莫名其妙的心不安。 谢锦珠随意找了个堆起青砖的地方坐下,低头看着几乎被自己磋出了光晕的狗牌,神色莫名。 洛清折腾一圈想跟楼家搭上线,为的就是这个狗牌。 可这个狗牌到底…… “谢锦珠?” “啊?” 谢锦珠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转头,看到像是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人影,狐疑地眯起了眼。 大晚上的,这藏头露尾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谢锦珠微妙道:“你叫我?” 男人身形高大,没回答谢锦珠的话反而是笑了:“你就是谢锦珠?” 谢锦珠从青砖上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到腰后,握住匕首要笑不笑:“咱们认识?” “认不认识不重要。” 男人嗤笑出声,被黑巾挡住的嘴里漏出的声音透出无尽的冷意:“我接了一桩买卖。” “有人出钱,买你的命!” 谢锦珠一脚把脚边的青砖朝着男人踹飞过去,想也不想拔腿就要朝着村里跑! 男人挥手挡开迎面砸来的青砖,看到突然顿住的谢锦珠不屑冷笑:“跑啊,怎么不接着跑了?” 谢锦珠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几个黑衣壮汉,气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狗不挡道,阁下倒是先把路让出来再说呢?!” 去路都被堵死了,她能往哪儿跑!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啊啊啊! 第七十三章 有本事你就来拿啊 来人凶狠气势逼人,显然要命的话不是在说笑。 可坐以待毙是什么? 谢锦珠从来就没认过命! 谢锦珠姿态看似放松,实际上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匕首,视线在飞快围拢来的六人中掠过一圈,求饶似的软了嗓:“话说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呐?” “我跟诸位素不相识,有什么话大可坐下来好好说嘛。” 为首的男人动了动脖子逐步逼近。 谢锦珠眸光微闪:“要不跟我说说价钱也行?” “雇你们来的人出了多少钱买我的命,我出双倍?” 男人不屑地呵了一声。 谢锦珠被气笑了:“瞧不起谁呢?” “多少钱你只管开口,我保准……” “一事不烦二主,一条命也不会收两次钱。” 男人眼底迸出凶光,残忍一笑:“我们今天要的就是你的命!” “动手!” “今天一定要……” “我动你二大爷的假牙拐杵三舅奶!” 谢锦珠当胸一脚踹开扑过来的人,侧身避开从身后劈砍来的长刀。 匕首顺着手腕下滑锋芒骤出,铛一声格挡开骇人的刀锋。 眼前滋出一串血花的同时,夺过对方吃痛跌落的刀把,脱手一甩朝着最近的人迎面砸了出去! “就你们也敢收钱买我的命?” “把出钱的那个一起叫出来,捆一块儿也抵不上姑奶奶的一根头发!” 谢锦珠冲出个突破口毫不恋战,匕首一收拔腿就跑:“来人啊!” “快来人救命!” “强盗杀人了啊!” 谢锦珠闷头不管三四跑出去一大截,喊了半天发现没人回应,顿足瞪眼看清眼前的景象,气得原地骂了一声大爷。 只顾着冲没仔细看路。 她一不留神跑反了! 她一口气冲出去大老远,离三洋村的方向越来越远,难怪喊了这么半天没人应声,甚至连狗都没叫! 可此时再往回冲的话…… 谢锦珠余光瞥见气急败坏追上来的人,脑中一空立马又朝前撒丫子狂奔。 双拳难敌四手。 打是打不过的。 小命都要保不住了,就别管方向对不对了! 谢锦珠一路抄着山道一头扎进了最近的林子里,可追来的人就跟着闻到味儿的狗似的,穷追不舍还追得越来越近! 谢锦珠回头看到有人在踩着树枝飞的时候,惊得脚下一晃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至于吗啊啊啊?! 就为了抓一个平平无奇的她,都用上武侠小说的大招了?! 到底是…… “吁!” “呼哧……” 谢锦珠在勉强可视物的夜色中艰难止步,看到自己距离崖边只剩下一步之遥的脚,后背陡然惊起了一身冷汗。 就差那么一点儿。 再往前跑几步的话,老谢家明天就能吃上她的席! 谢锦珠一口气还没喘匀,紧追在身后的人却已经到了。 跟谢锦珠肉眼可见的狼狈不同,同样是跑了很远的路,但黑衣人脸不红气不喘,气定神闲好似散步至此,甚至脚底都没沾上多少泥。 因为人家是飞过来的! 谢锦珠摆烂似的坐在枯枝败叶堆满的泥地上,呼了一口气苦哈哈的:“大哥,敢问师从何人?” 这脚不沾地的秘技,还招人吗? 黑衣人听不懂谢锦珠的冷笑话,眼尾泄出讥诮:“我可以让你选个痛快些的死法。” 尽管疏忽了谢锦珠本身会武的细节,不过谢锦珠已经被逼至了悬崖边上,插翅难逃。 他并不在意谢锦珠拖延时间的拙劣办法。 谢锦珠随手揪掉脚底的烂叶子,轻飘飘的:“哦?”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你死了,我也同样拿得到。” 谢锦珠闻声喔呦一声,微妙道:“合着我身上真有你想要的东西?” 黑衣人面色骤冷。 谢锦珠扶着膝盖站起来,慢吞吞的:“是银子?还是别的秘方?” 黑衣人有些咬牙:“胆子不小,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敢套我的话!” “急什么呀?” 谢锦珠掸了掸指尖的污泥,状似不经意地露出拴在手腕上的红绳,注意到对方瞬间灼热的目光,面露了然:“如果以上都不是的话,那就只能是为了这个了。” 谢锦珠半眯起眼:“我还是那句话,洛清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出双倍?” 为了个狗牌居然找人来害命,她之前还真是小巧洛清的心有多黑了! 黑衣人被谢锦珠戳破了目的,短暂地沉默后嘲道:“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儿。” 只可惜,谢锦珠什么都不会知道。 随着黑衣人的一个手势,早就形成包围姿态的几个人警惕地躬身握刀逼近。 这样的练家子心狠手辣,绝对不是三洋村甚至是沛县会出现的人物。 谢锦珠垂下眼转了转手腕上的东西,皮笑肉不笑的:“这么想要啊?” “你最好是识趣些,赶紧把不该得的东西交出来,否则你……” “那我就更不能给了。” 谢锦珠恶作剧似的把红绳往袖口里塞了塞,抬头对上黑衣人冰冷的视线,笑色遗憾:“大侠有所不知,我这人反骨重得很。” “人家偏不让我干什么,我就特别想做什么。” 洛清要是从一开始就跟她摊在明面上说,那还是万事好商量,什么都好办。 她本来也不想找麻烦。 可洛清既然是咄咄逼人至此,那就不怪她了! 谢锦珠背对着悬崖慢慢后退,张开胳膊做了个飞翔的姿态,叹气道:“想要的话,那就只能是各凭本事了。” 黑衣人没想到谢锦珠会这么强硬,顿了顿气急道:“你……” 谢锦珠被沐在月色下的眉眼涌出一抹高傲,脚跟已至悬崖最危险的边上,身影轻灵得宛如夜色下的一道幽灵。 好似一阵风都能把她荡入无尽深渊。 谢锦珠回头看了一眼被深重雾气遮挡住,根本看不见底的悬崖,对着纷纷变色的黑衣人开颜一笑:“回去告诉洛清,人不得行,拿着剧本这辈子也吃不上三个菜。” “至于你们……” 谢锦珠不屑地飞起眉梢,在身体向后失重腾空之前笑着说:“不要命的话,就来找我拿呀。” 第七十四章 我掉崖挂网上了啊啊啊! 悬崖上冷风刮过,谢锦珠就跟断线的风筝似的一跃而下! 黑衣人被震得呆滞片刻,狼狈地冲过去想抓住跳崖的人:“谢锦珠!” 可伸出去的手空荡无痕,他连谢锦珠的衣角都没碰到! 跟着来的几个人早就被惊傻眼了,后知后觉地扑过来,齐刷刷地向下探头。 可除了不祥的深雾浓云,什么都看不到了。 捂着手腕上的人惨白着脸,小心翼翼的:“头儿,还追吗?” 这崖不知深几何,乍一看就高得令人眼晕。 刚才惊慌间飞落下去几块碎石,可等了这么半天也没听到石头落地的闷响,这崖根本就找不到底! 石头摔下去都要碎石粉痕,更何况是个活人? 谢锦珠从这里跳下去,除了肉酱也只能变成肉沫,根本就不可能活! 有人紧锁着眉,迟疑道:“人家要的东西没拿到,下去找?” 谢锦珠的命只是附带的,最要紧的就是她手腕上的那个玉牌。 可现在…… “不用找了。” 黑衣人站起来冷冷地说:“人活不了,玉牌也保不住。” 就算是在深重的崖底侥幸找到了,十有八九也是无用的碎片。 谢家不足成为麻烦。 但如果谢锦珠的死传入楼家的耳中,说不定还会再起风波。 黑衣人果断道:“现在就撤。” “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 崖口上的几道黑影很快就消失在林子深处,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而与此同时的谢家,谢老太怎么都睡不着,披着衣裳推门出来被院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一个个的不去睡觉,都在这儿杵着干啥呢?” 谢五妮有些为难地咬住了嘴唇。 反倒是谢小六最先忍不住了,冲着无措的二姐夫就喊:“都是他害的!” “锦珠原本在家好好的,就他非要缠着问发财的法子,锦珠被烦得出去了现在都没回来!” 谢锦珠之前也有过夜不归宿。 但很少有不知去向,甚至没说半点交代的时候。 谢爹和王氏他们已经出去找过一圈了,但满村都没找到出去散心的人,连鬼影都没瞧见。 随着谢锦珠没回来的时间越长,知道她出去了的人也就越发觉得揪心。 谢老太紧抓着袖子:“孤崖那边去了吗?锦珠今天白天就在那儿!” “大伯他们去找了,但是……” “出事儿了!” 二伯娘面白似鬼地冲进来,一个没站稳扑在谢大花的身上,举着手中的碎布哆哆嗦嗦的:“这……这是……” “这不是锦珠的衣裳吗?” 谢小七冲过来抓住二伯娘手中的东西,定睛一看吓得叫出了声:“上头怎么会有血?这是谁的血?!” “谢锦珠人呢?这块布是在哪儿找到的?!” 二伯娘早就惊得三魂不附体,浑身发抖死命缓过劲了,带着哭腔说:“这是在新屋那边的青砖上找到的。” “到处都没瞧见锦珠,就找到了这么一截被刀割断的衣裳……那青砖上……青砖上还有好大一滩血,全都是血!” “那些血还是湿的,明摆着是不久前才撒上去的,可是……可是我们找不到锦珠啊……” “锦珠她……” “别嚎了快去找啊!” 谢老太抓起衣服就往外冲:“快去把我的锦珠找回来!” 早就惊呆了的其余人脸色大变急忙往外冲。 可刚跑到门口,谢大花就惊恐地喊:“老太太!” “老太太晕过去了!快来个人帮忙!” 谢家因为一截找到的血色衣摆,在深夜人仰马翻。 谢家其余人还在到处找谢锦珠的下落,不方便单独行动的女眷们则是咬牙奔出了家门。 点起的火把顺着谢家的大门蔓延出去,晃动着敲响了村里人的大门。 大伯娘哀求道:“村长,我家锦珠好像遇上不测了,您能出来帮忙找找吗?” 二伯娘砰砰砰地敲开了四爷爷家的门,咬牙道:“是不是被你家害的?” “快把我家锦珠交出来!” 谢五妮和谢小七几姐妹分头行动,叫醒了村民后就飞快地说:“大叔,锦珠出事儿能求您帮帮吗?” “大娘今晚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吗?听没听到什么动静?” …… 王氏死死地咬着牙奔走在昏暗的夜色里,一步数踉跄险些摔倒,又在谢爹看向自己时咬牙爬起来。 “锦珠!” “谢锦珠你到底在哪儿啊……” 白天在家时都还好好的孩子,现在到底是去哪儿了啊…… 三洋村的人们被惊扰了好眠,但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火,反而是急匆匆地赶出了家门。 找到血色衣摆的地方围满了人。 看到飞溅出一大片的骇人血色,村长花白的眉毛瞬间拧出了疙瘩。 这么多血要都是一个人出的,夜深露重,只怕是保命都悬。 村长没等谢爹开口,转头对着小声议论的村民说:“现在大家伙都去找!” “沟子里水边,林子里山上,谁家的猪圈狗窝地窖柴房,但凡是能藏得住人的地方,一寸一寸地挖烂了也要把人找到!” 不管找到的是死了的还是活的,掘地三尺也要先把村子附近找一遍! 等村民都表情严肃地飞快跑远,村长沉着脸说:“等天一亮,我就去报官。” 没有人知道谢锦珠遇上了什么危险,也无从猜测她现在是否还在三洋村附近。 但先自寻再报官求助,这样找到人的概率总归是要更大些。 谢爹红着眼不住点头:“我跟着一起去。” 村长叹了口气示意谢爹接着去找,顾不上歇会儿,立马赶回家去喂骡子套车。 等天边晨曦渐亮,熬了一宿的人双眼通红,脚下仍是匆匆。 谢爹对着谢大伯和王氏飞快说了几句话,跑着上了骡车:“我跟村长去报官很快就回来!” 谢二伯提醒道:“再去一趟方圆斋!” “那个白老板跟咱家锦珠熟悉,说不定能知道点什么!” 谢爹扯开嗓子答了话,坐下后双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 骡车跑得飞快,颠得人的五脏六腑哪儿哪儿都泛着酸疼。 村长看着眉心愁云不散的谢爹,踌躇了半晌才说:“吉人自有天相,锦珠是个有福的好孩子,不会有事儿的。” 谢爹艰难地挂起嘴角嗯了一声,看到即将路过的孤崖长道,脸上的惨白更多三分。 他昨天还嚷着说谢锦珠喜欢作死。 谢锦珠的嘴里蹦不出一个吉利的好字。 谁承想一语成谶,谢锦珠今天就…… “有人吗?” 谢爹眸子狠狠一颤,下意识地抓住车板:“停车!” “快停车!” 村长惊讶地止住骡车,还没开口就听到有人的声音在山壁间荡得悠悠的:“有人吗!” 谢锦珠艰难地抓着粗网站起来,愁得肝肠寸断:“我是三洋村谢家的谢锦珠,能去帮我给家里带个话吗?” 村长一时分不清这是活人在说话还是鬼魂在回灵,本能地回了一句:“你想带什么话啊?” 谢锦珠深深吸气:“就说我掉崖挂网上了!” “快来两个人放绳子拉我上去!” “这下边好冷我想回家啊啊啊!” 第七十五章 居然就是个炮灰么? 谢锦珠难以判断上头的人是谁,嗷嗷一嗓子喊完,也顾不上去仔细听上头的人闹哄哄的在说什么,大壁虎似的贴在崖壁上,省着劲儿都不敢动。 哪怕过去了一宿,谢锦珠现在脑子还跟煮开的浆糊一样,糊得咕嘟嘟冒泡。 太刺激了…… 谢锦珠低头看着手腕上拴着红绳的狗牌,眼神落在虚空中的某一处,表情空白。 她昨晚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太好脱身后,就目标明确地朝着自己铺了网的孤崖跑。 来人只是为了夺物害命,但绝对不想搭上自己的命。 谢锦珠赌对了。 白天为了取崖柏拉开的大网精准地接住了坠崖的她。 但在自由落体滚落的过程中,她无可避免地磕得皮开肉绽,手腕上拴着的玉佩被滚出的血珠泡得血红通透。 然后…… 谢锦珠脑中白光骤闪,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临近凌晨天上飘起了细密的雨珠,谢锦珠宛如一只被缠在蛛网上的扑棱蛾子挣扎着被冻醒,彻底呆滞在了在冷风中疯狂摇晃的大网上。 原来狗牌不仅仅只是个狗牌…… 这其貌不扬的小东西泡了血自动认主,歘一下在眼前展开的就是一个奇异的透明空间。 难怪洛清手握剧本处处强占先机,还要不择手段夺取这个东西! 谢锦珠脑中的巨浪翻滚起一浪又一浪,看着自己研究了一宿总算是摸索出一点门道的空间,心情复杂。 只有谢锦珠看得见的空间内,涂鸦似的一行行字迹正在消失。 谢金柱自取灭亡,全家为其惨死不得善终的字眼,烙铁似的烫入谢锦珠的眼底,也灼得谢锦珠难以喘息。 搞半天她压根就不是单纯的穿越,而是一不小心穿书了! 穿的还是一本出场,三行就带着全家阵亡的破书! 如果不是她穿来取代了原主,在洛清顺利得到那些金丝楠木后,原主就会因为去偷取木材丧命。 老谢家的其余人为了给惨死的原主讨说法,苍蝇似的在洛清的眼前飞,很快就会招惹来全村的公愤。 紧接着就是一场被传为天谴的大火,在原主死后尾七的最后一天,满门俱亡,全都被焚为枯骨。 可谢家被灭门的真实原因,是因为挡了洛清的路。 洛清从不受宠的商户庶女,成长为权可覆天下的大女主,她的身边男颜知己众多助力无数,权贵能人比比皆是,全都对洛清心服口服。 小小的三洋村,不起眼的谢家全都是一笔带过的跳板。 炮灰的死活根本没人在意。 谢家满门的命算什么? 杀一个不识趣的谢锦珠又有何难? 只要能成就大女主的壮阔一生,任何阻碍都必须被清除。 谢锦珠麻木地搓了搓早就被冻僵的脸,生硬地扯了扯嘴角,话声喃喃:“居然就是个炮灰么?” 一个因为贪婪而自取灭亡的炮灰。 谢锦珠承认自己的确是贪财,偶尔还好色。 可要是因为这几行所谓的剧情,就想让她低头认命乖乖去死…… 谢锦珠讥诮道:“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女主怎么了? 洛清是女主,就可以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吗? 不得好死的人是谢金柱,这见鬼的剧情关她谢锦珠什么事儿? 她不但要活,还要活得好好的! 只要老谢家的人不主动作死,不做伤天害理的混账事儿,全家都要比谁都活得好! 至于这个空间…… 谢锦珠冻得发红的指尖微微一动,嗤道:“现在是我的了。” 跟洛清通晓全部还能对答问话的金手指相比,这个系统的功能单调许多。 灰扑扑的界面尚未解锁,显示的是识物鉴宝,以物易物的选项,可以交易的东西也模糊不清,谢锦珠暂时看不清楚。 空白的地方只能用作单纯的储物。 空间被收起来,融入谢锦珠的手腕上多出个月牙似的红痕,笼罩在狗牌上的光芒一闪而没。 这块被争抢的狗牌彻底成了凡物。 就在谢锦珠兀自出神的时候,赶来放绳子救命的人终于到了。 特意挂了重物的麻绳沿着边滑入幽深的崖底,谢爹嗓子沙哑得像是被旧铁片磋磨过:“锦珠!” “把绳子在身上套好了,爹拉你上来!” “一定得拴在身上!” 常年打柴的大叔着急地喊:“冻一宿了你手上早没劲儿了,抓不住摔下去就麻烦大了!” “打疙瘩拴实了出声啊!” 随着到了眼前的数根麻绳,自上而下撞进耳朵里的嚷嚷声也越发嘈杂。 村长和谢爹跑回村里报信后,几乎半个村的人都赶来了。 狭窄的半山山道上前前后后都挤满了人,全都在叫魂似的,一声叠一声地叫唤谢锦珠的名字,生怕她会意识不清晕过去了。 谢锦珠往掌心哈了一口气,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指,抓住那根救命麻绳的时候有种很不真实的虚幻感。 正在说话的这些,明明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洛清是怎么下得去手让人屠村的? 满村数百人的性命,甚至无法与洛清染上污泥的鞋底相较,这就是能成天下霸业的大女主么? 谢锦珠紧紧地攥住麻绳深深吸气,飞快在自己的腰上套好后,用力向下扯了扯:“可以了!” “拉!” 悬在崖壁上的麻绳瞬间被绷紧,谢锦珠把自己当成了风筝,被拉着一点点上滑。 等身影破开云雾逐渐清晰,谢锦珠被拽着双脚落在了地上,早就紧张得满面青筋的谢大伯他们纷纷瘫坐在地上。 甚至就连村长都红了眼:“好哇,人没事儿就好啊!” 从这么高的孤崖摔下去,还能全须全尾地上来,谢锦珠这吉星高照的好运气,简直值得去大开祠堂烧几柱高香! 谢锦珠没力气地坐在地上,看着赶来救自己小命的叔伯大哥们,发自内心地笑了:“谢谢。” “谢我们作甚?” 有个大哥拿着家里老娘特意让带上的被子,胡乱盖了谢锦珠一头一脸,看到谢锦珠从被子中挣扎出个脑袋,摸着后脑勺憨笑。 “你之前分给我家的银子治好了我家小娃的病,要说谢,也该是我们谢谢你才对。” 村里谁家都不富裕,得了意料之外的巨款,抓药治病买粮置冬衣。 往年最让人发愁的问题都被解决了,谁的心里都存着感激。 只是土里刨食的人说不出漂亮的场面话,但能搭把手的时候,也绝不会吝惜自己的好力气。 谢锦珠鼓起腮帮子呼出一口热气。 谢爹抖着手查看了一圈确定谢锦珠胳膊腿都全乎,急得直问:“不是跟你说了,这边不能单独来吗?” “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 “我是被人追杀才不得已跳崖保命的。” 谢锦珠仰头对上谢爹布满血丝的眼睛,字字清晰:“有人要杀我。” 第七十六章 要饭怎么要到这儿了? 谢锦珠一语惊人,满村哗然。 三洋村自来都平静安生,连偷鸡摸狗的混账事儿都少见,可现在居然有人敢明目张胆地闯进村里杀人! 谢锦珠全凭着运气好跳崖被网捞住了,可要是没有那张网呢? 谢锦珠只怕是不明不白地死了,事后都没人说得清楚原委! “报官!” 村长狠狠拍大腿:“必须报官!” 谢锦珠拒绝了回家换衣裳的提议,站起来说:“我能描出那几人眉眼大概的模样。” “那现在就走!” 村长气急道:“不报官早些把作恶的匪人抓住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遭他们的毒手!” “走,我现在就和里正带你去衙门!” 谢锦珠心说衙门不见得能管这桩冤案。 毕竟洛清前脚刚被抓进大牢,她后脚就被黑衣人追杀。 二者间是否有关联谁都说不清楚。 除了报官外,谢锦珠现在更想去的地方是楼家。 在村长和谢爹几人的陪同下,谢锦珠都没回家,直接转道去了县城。 县衙内,谢锦珠露出的手上全是皮肉狰狞的破口,但落笔极稳,很快就将自己见过的人描出了轮廓。 里正的小儿子胡武是县衙当班的衙役,看到画像迟疑地说:“这女子也是追杀你的人?” 谢锦珠揉了揉手腕摇头,苦笑道:“我跳崖的时候从那个黑衣人的身上抢到了一张画像,画像上的人大概就长成这样。” “我听那些人的意思,应该是这个人指使他们来的。” 胡武立马握住了腰间的刀:“你抢到的画像呢?” “丢了。” 谢锦珠无奈道:“我坠崖后挂在大网上晕过去了,等被冻醒手里早就空了,只是凭印象绘的,可能跟本人出入比较大,这样是认不出来吗?” 洛清一直藏头遮面的,从未在她的面前摘下过面纱。 谢锦珠画出来的画像,是凭借在空间中剧情闪回时见到的模糊印象。 胡武掩着诧异含混道:“不打紧。” 画像上的另外几个男子一时不好辨认,但若说这女子…… 胡武昨天就见过! 昨天楼家扭送来的一男一女中就有这个人,跟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 只是那个女子昨天被抓进来没多久就被大人下令放了。 胡武一时拿不准不敢多说。 谢锦珠装作没察觉到他的异色,只是说清了大概的情况,末了放笔起身:“剩下的事儿就麻烦诸位了。” 靠着几张画像想找人定罪很难。 但稍微敲打出的风吹草动,说不定就能惊起藏在草丛深处的毒蛇。 哪怕只是一点惊吓,那这半天就没白费。 胡武职位不高,但听完里正和村长的话还是严肃点头:“我会提交给大人细看后抓紧查的。” 村长和里正反复叮嘱好了一同走出县衙大门,谢锦珠不去看大夫也不去回家,反而是说:“我要去楼家走一趟。” 楼家。 楼管事看到谢锦珠的狼狈,吃惊地抽了口气:“谢姑娘这是怎么搞的?为何……” “我是来还东西的。” 谢锦珠露出个苦笑,露出掌心血迹斑斑的白玉狗牌,惨白着脸:“这东西我保不住,我……” “我也不敢要了。” 楼管事见状知道大事不好,等不及多问,就赶紧把和谢锦珠一起的人都请进了大门。 楼夫人来得很快。 看到被谢锦珠原物归还的白玉狗牌,楼夫人眸色深深:“追杀你的人是为了抢这个东西?” “是。” 谢锦珠虚弱地坐在椅子上,垂着眼帘:“来人直接逼着我把东西交出来,还想要我的命。” “如果不是运气好的话……” 谢锦珠嗐了一声,不经意地露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自嘲道:“是我不自量力想跟大人物作对,有此一难也算是提醒我命不该绝。” “我当初拿此物的目的只是为了跟人置气,现在既然是争不过人家,我也不敢再留着了。” “索性物归原主。” 白玉狗牌只是个不起眼的载体,真正重要的东西,是藏在里头等待认主的空间。 谢锦珠已经让空间认主,剩下的空壳子扔出去正好用来转移矛盾。 洛清还想要的话,就去跟楼家斗呗。 反正现在的洛清胳膊没有楼家的粗,她想怎么抢全看她的本事。 就算是两败俱伤…… 谢锦珠深感晦气地撇撇嘴:楼家有那么个少爷,一点不无辜! 最多算是狗咬狗一嘴毛! 楼夫人看着被血迹染透的狗牌,以及谢锦珠垂首的颓然之态,用力掐了掐掌心站起来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洛清主仆被放出来之前,有人给他们做了无罪的保人。” 谢锦珠眉梢微动。 楼夫人飞快地闭了闭眼:“保人是新晋的举人,苏伟胜。” 苏伟胜?! 谢锦珠呼吸不受控制地轻了一刹。 苏伟胜怎么会和洛清牵扯到一起? 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在谢锦珠脑中思绪转得飞快的时候,楼夫人无奈叹气:“这东西你不想要了也好。” 为了个狗牌丢了性命属实不值。 不过洛清竟然干得出买凶杀人的勾当,这女子也值得楼家提高警惕。 谢锦珠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那我就不叨扰夫人了。” “近来给夫人增添诸多烦恼,还望夫人恕罪。” 楼夫人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楼管事亲自送谢锦珠出去。 绕过花廊往外,谢锦珠听到前头有人说:“少爷,您看这样合适了吗?” “嗯。” 楼不言一身月缎长袍,坐在带木质滚轮的轮椅上懒洋洋的,病色未褪的脸上散漫着不屑一切的高傲,看着谢锦珠轻飘飘的:“她是谁?” 楼管事赶紧解释说:“少爷,这是三洋村谢家的……” “算了,管她是谁呢。” 楼不言打断楼管事的话,对着谢锦珠抬了抬下巴,微妙道:“瞧着可怜兮兮的,要饭怎么要到这儿了?” 谢锦珠:“……” 这个死鬼病秧子他…… “赏她几百两银子打发出去。” 楼不言一脸活不长的虚弱,闭上眼说:“别脏了爷的地儿。” 楼管事尴尬地张了张嘴,谁知谢锦珠却露出个笑:“多谢楼少爷的赏。” “我家里有一些舍不得吃的老山参,改日就送来给楼少爷熬汤养身。” 谢锦珠说完见鬼似的脚下飞快,楼管事不等反应就赶紧追了出去。 等这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花廊尽头,楼不言突然拿开遮在脸上的手帕,口吻古怪:“这小叫花子是在说我拿银子买药吃?” “她骂我???” 第七十七章 你个小崽子休想! 谢锦珠从半山腰的大网上获救后,在外耽搁许久,临近天黑才裹着一身疲惫踏入家门。 放绳救人的时候,谢老太她们都被强行留在了家里,好不容易盼着谢锦珠回来了,一窝蜂似的涌了过去:“锦珠啊,你……” “我没事儿。” 谢锦珠一把扶住踉跄的谢老太,挤出个笑:“是真的没事儿。” 王氏泪眼汪汪的:“这一身的皮子都磕烂了,死里逃生跑出来的怎么会是没事儿?” “你快……” “我现在没劲儿。” 谢锦珠打断她们的呼天抢地,白着脸说:“我想进屋歇会儿,不用管我。” 谢锦珠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越过心急如焚的几人往前走,可没走几步脚下就是一晃。 二伯娘紧张得揪手指:“这孩子……” “哎呀锦珠!” 咣当! 谢锦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之前最后听到的就是充斥满惊恐的叫声。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锦珠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深沉,迷迷糊糊有了意识,时间已转至三天后。 眼皮被浆糊黏上似的怎么都抬不起来,但断续的说话声逐渐清晰。 “我的锦珠啥时候遭过这样的罪?” 谢老太抹着眼泪咬牙:“那杀千刀的恶人,早晚被雷打被豺狼吃!” “里正那边去打听了吗?那天杀的贼到底抓没抓到啊?” 谢大伯长长叹气:“没呢。” 尽管谢锦珠在县衙提供了可疑人物的画像,但大海捞针的难度还是太大了。 更何况谢锦珠只是差点死了,不是真的死了,衙门根本就不把谢锦珠的劫难当一碟子菜。 如果不是里正的儿子在衙门任职,只怕连画像都呈不到县官的桌上。 谢大伯无奈道:“胡武昨天回来还特意跟我说,画像上的那个女子有来头,被人担保出狱后就立马消失了。” 谢锦珠受惊加上挂在半山腰上吹了一宿的冷风,到家就病倒了至今没醒。 可害得她这样的恶人却无处可抓。 听到这话的人都愁得不住叹气。 谢锦珠在谢老太的叫骂中艰难地抬起眼皮,从干涸得像是要着火的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水……” 不分日夜烧了好几天了,在世的活菩萨们给口水喝喝吧! 咕嘟咕嘟咕嘟…… 谢锦珠仰头灌完豪横地胳膊一伸,示意再来一碗! 王氏抓着水壶,舌头打结:“还……还喝啊?” “这都连着喝了两碗了,再喝是不是……” “您管这玩意儿叫碗的是吗?”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转了转手里的小杯子,口吻复杂:“这种没用的小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咱家?” 老谢家不是一贯秉持豪迈,人手一个葫芦水瓢的吗? 这两口就见底的破玩意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二伯娘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啥叫没用的小东西?” “这叫茶杯!” 谢锦珠伸手拿走王氏手中的茶壶,二伯娘掷地有声:“外头气派的人家都用的这种,正经青花瓷的可值钱了!” 她花了大价钱买的,要不是谢锦珠她都舍不得拿出来用呢! 谢锦珠牛饮半壶水觉得自己大概是活过来了,微妙道:“花了多少?” 二伯娘痛心疾首地竖起个巴掌。 谢锦珠挑眉:“五两?” “我是那么不会过日子的人吗?” 二伯娘恼火道:“五百文!” “半两银子!” 王氏和大伯娘捂着心口连声叫菩萨,不敢想家里居然也配得上五百文的杯子了。 谢锦珠忍着好笑:“那还行,没被坑得太明显。” 这玩意儿虽然不是青花瓷的,但也有瓷胚釉色,被蒙了东西没被坑价格。 二伯娘一听被坑当即就不乐意了,要拿着东西去找卖货的理论。 谢老太一脸糟心地看着她风风火火地冲出去,心疼地摸了摸谢锦珠的脑门:“你就多余跟那个棒槌说。” 兜里有几个臭钱就成跳蚤了,蹦里跳外的到处忙着花钱,再过些日子说不定都要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谢锦珠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冒出来一句:“能花就花呗。” “活着的时候多花点,总比人死了钱还在的强。” 谢老太愣了下,和王氏一左一右同时抬起手,就想糊谢锦珠的脑袋:“一天天的满嘴跑的什么胡话?!” “你莫不是被冷风吹傻了,怎么……” 谢锦珠动作飞快向后一倒,在床上躺平了避开左右拍来的手,口吻难得的正经:“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要跟你们说。” “一件……” 谢锦珠睁开眼像是在看着虚空出神,轻轻的:“绝对不能耽搁的事儿。” 谢锦珠大病初醒,刚能勉强坐起来就把全家都召集进了屋。 伴随着谢锦珠的沉默,气氛说不出的严肃。 谢锦珠看了一眼屋内的人,搓了搓指腹说:“我要带着村里人一起制墨。”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任何与技术相关的细节都是被小心保管传承的秘密。 耕织酿酒笔墨纸砚,纹绣熬糖,甚至是街边不起眼的一个馄饨肉饼馒头,谁家都有自己不可外传的秘诀。 代代相传,辈辈守口如瓶,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发家门道。 独家的手艺要是让外人学去了,就是家财衰败的不祥之兆。 可谢锦珠居然说要把手艺传出去? 二伯娘不假思索的:“你怕不是疯了?” “这哪儿能成啊?” 那么赚钱的好手艺,就应该挖个地窖好生藏着,祖祖辈辈传下去富贵代代。 自己兜里的银子怎么能往外掏呢! 谢大伯也觉得不妥,可谢锦珠却说:“银子是要活人拿着才是能傍身的,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话对谢家人来说适用,放在别人身上也是如此。 谢锦珠手掌下压,强势地打断别人没能出口的阻拦,话声虽轻,但语气坚决:“入冬之前只能再批量做一次墨锭,咱家的人太少,一次做不出多少东西。” “在立冬之前,我急需一大笔银子,所以参与进来出力的人越多越好。” “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会这么做。” 覆巢之下无完卵。 如果村里大多数人都活不下去了,谢家再傲然富贵都是找不到活路的。 在冬日的那场浩劫来临之前,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充足的准备。 谢锦珠的表情罕见的凝肃,苍白精致的眉眼间都仿佛渗出了一股令人心惊的寂意。 王氏踌躇半晌,小声说:“你要多少银子?之前给你的都不够吗?” 谢锦珠摇头:“不够。” “那……” 谢老太揪心道:“我管着的也都给你,凑一起难道也不够?” 谢锦珠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但神色说明了一切。 谢老太急得拍大腿:“到底是拿来做什么用?十几万两到了你手里都叫不够?” “你要是说不清楚为个啥,我是不可能把银子给你的!” “你个小崽子休想!” 第七十八章 老娘是不可能跟你服软的! 谢老太气得扭头就冲了出去。 谢爹和谢大伯等人沉默了半天,最后也叹气出去了。 谢大花迟疑了一会儿,悄悄把贴身藏着的一个荷包塞到谢锦珠手里:“这是老太太前天给我的,你拿着。” 谢锦珠错愕道:“大姐?” “拿着。” 谢大花露出个笑:“这银子太多了,本来就不是我该拿的。” “你只要不拿去惹祸,想怎么用都随你。” 谢锦珠还没来得及把荷包推回去,谢二妮也凑热闹似的塞了个东西过来,甚至还捂住了谢锦珠的嘴。 “傻东西别出声!” 谢二妮冒火道:“这是老太太藏着给的,让外头那个软蛋男人知道就麻烦了!” 二姐夫跟着回来就是为了打秋风。 要是让他知道到手的银子又给了谢锦珠,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事儿呢。 谢五妮和谢小七她们一人也就有几十两,全都一股脑地掏出来往谢锦珠的手里塞。 “拿去!” 谢五妮暴躁道:“你一天可真够烦人的!” 她原本准备留着给自己当嫁妆的银子,这下全都没了! 谢锦珠没想到自己一句不够会惹来姐妹集资,哭笑不得地说:“我缺的不是你们这点儿。” “可是我们只有这些啊。” 谢小七板着脸说:“再多只能去抢了。” “你不是知道老太太的钱箱子在哪儿吗?我们帮你盯梢,半夜去偷?” 谢锦珠:“……” 谢小六举起手:“老太太上次就换地方藏了,锦珠你还知道吗?” 谢锦珠:“…………” 谢锦珠缓缓呼气:“我上次就挨打了,你们是一个都没看到吗?!” 还偷? 谢老太打起人来,是真的很疼的好吗?! 原本忧心忡忡的人听到这话都绷不住乐了。 谢锦珠爬起来,把颜色各异的荷包还给荷包的主人,摁住谢大花的手失笑道:“大姐,你们的钱我不能要。” “我是缺钱。” 谢锦珠傲然挑眉:“但我不缺赚钱的法子。” 谢二妮皱眉道:“你病还没好利索呢,又要干啥去?” 谢锦珠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向后摆手:“去干正事儿!” 首先当然是先想法子把悬崖上的那棵崖柏给收了。 得知谢锦珠还要下崖,村长都愁得拧巴了脸:“你这丫头怎么记吃不记打呢?” 死里逃生活过来,才几天就把教训忘了? 谢锦珠一句废话不说,直接竖起一根手指头:“一两银子。” 村长茫然眨眼:“啊?” “帮我收崖柏出力的人,按人头算,一人一两的工钱。” 谢锦珠郑重其事:“活儿干完就当场结算,绝不拖欠。” 村长还处在震惊中没接上话,村长的儿子长贵就激动地往前跑:“我去!” “要咋干你只管说,保证给你干好!” “我也去!” 村长的儿媳妇搓着围裙跑出来,两眼绽出的都是对一两的渴望:“锦珠妹子你别看我是个女的,嫂子手劲儿也可大了,多重的活儿都能干!” 村长一时语塞,哭笑不得地挥手:“你去什么去?” “赶紧给我回去!” 村长把添乱的人撵走,当场就带着重金请人的任务,出去张罗人了。 被选中的都是壮汉,二十来个人顶着一身的腱子肉聚在崖口。 谢锦珠一马当先在最前头:“你们三个下去后按我说的做,上边的听着动静再动,知道了吗?” 谢爹自己的腰上拴着绳子,看到身形单薄,几乎比不得别人一半厚的谢锦珠,心疼道:“你就别下去了。” “不行。” 谢锦珠摇头说:“崖上的杂树枯藤不少,你们谁都不认识崖柏,认错了又多一趟麻烦。” 她带头下去把崖柏固定好,留下根系把可用的部分砍了吊上来,动作快的话今天就能搞定。 谢锦珠说完手握麻绳双脚蹬崖壁,对着其余人打了个手势:“下!” 在上方的人紧张地绷住了呼吸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抹不开的云雾后,传出谢锦珠沉稳的声音:“放绳!” “准备砍!” 斧子和树干碰撞的闷响不断向上冒,谢老太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人群里,狠狠一咬牙后挎着自己的小篮子走了。 谢锦珠不说清楚银子是用来干啥的,她就是心疼死,也不给钱! 坚决不给! 不光是她不能给,谢大伯和谢二伯那边也必须敲警钟:谁都不许给谢锦珠拿钱! 谢老太阴沉着脸回到家里,一天喂了八次鸡,差点把鸡崽子撑死才等到门外起了动静。 “堆在院子里就行。” 谢锦珠推开门指出来一块空地:“都放在这儿。” 生长百年的崖柏被分切成了方便扛的大小,飘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被陆续搬进谢家的小院。 大伯娘跑着去把谢锦珠背上的背篼接下来。 王氏看到谢锦珠肩上被磨破的衣裳,忍不住皱眉:“这种力气活哪儿是你能干的?” “你回家叫人啊。” 扛着木头的人还在陆续往里进,谢锦珠赶紧把王氏和大伯娘都拉到边上,糊弄十足地应付了一句没问题。 她抬手胡乱擦了一把额角的汗,就对着正在靠着木块喘气的人说:“明天我要进松林。” 原本累得够呛的人歘地抬头,眼里迸出精光:“还给工钱?” 谢锦珠扶着等腰高的木块笑了:“给。” “但明天的活儿不需要什么力气,所以工钱是一日五十文,也是当场结算。” 今天把崖柏拉上来以后,谢锦珠就直接给干活的人发了说好的工钱。 好话再动听也比不上银子更动人。 原本喘气不顺的人听到银子立马就乐了:“五十文也成啊,干!” 谢锦珠满意道:“对了,明天可以把长贵嫂子带上了。” 长贵听到这话惊喜道:“我媳妇儿来了也算工钱?” “算啊。” “凭什么不算?” 谢锦珠鼓起腮帮子呼出一口气,认真道:“我需要帮忙的人很多,来一个就算一个的工钱。” “只要帮我把事情办好,我不会亏待大家的。” 有细心的特意跟谢锦珠问清楚了细节,得知进了松林就跟捡松子似的不费劲,当即就跟谢锦珠定好了明天碰头的时辰,满脸是笑地赶着回家去报喜。 秋收过了就是猫冬。 村民在家闲着只出不进,谁都不愿意放过赚钱的机会。 而且谢锦珠给的工钱还格外丰厚,这可比去县城扛货来钱快多了! 赚了钱的人喜气洋洋地走了,谢锦珠检查了一遍运回来的木块,拍拍手说:“爹,明天你和二伯就不用跟我去松林了。” 新屋那边一直在建,全程都需要人盯着。 王氏和大伯娘她们要在家里给帮忙的人做饭,也挪不开眼。 去松林没什么危险,就不需要人陪着了。 谢二伯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末了只是叹了口气:“也行,你有事儿再说话。” 谢锦珠也累得不轻,却没顾得上休息,反而是就着那点稀薄的月光,提笔给白老板写了一封信。 她需要大量的鹿角。 白老板办事稳妥,应该能帮她置办好。 谢锦珠把信交给谢大伯,叮嘱他明天记得帮自己转交给赶车的车夫代送,自己站在灶台边上胡乱扒了一碗饭,就揉着酸疼的肩膀进屋休息。 大伯娘和二伯娘瞥见谢老太黢黑的脸不敢出声,急忙把只顾着心疼的王氏拉走了。 谢老太缝着谢锦珠被磨破的衣裳,气得狠狠磨牙:“小兔崽子!” “老娘是不可能跟你服软的!” “绝不可能!” 第七十九章 没挨过打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谢锦珠第二天赶着鸡叫起了个大早,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在家吃,在灶上抓了两个馍馍咬着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谢老太手上还裹着白面,见状急得伸长了脖子直叫唤:“正给你做馒头呢,你跑啥啊?” “小兔崽子赶紧回来吃了再去!” “你们吃吧!” 谢锦珠脑后长眼似的躲开谢老太想抓自己的手,跑得飞快:“我跟人约好了着急,爹你记得帮我带信啊!” 谢爹顿了顿才对着跑远的谢锦珠哎了一声。 谢老太原地一跺脚,愁得肝肠断:“这糊涂东西!” “她自小就嘴刁,粗面馍馍是一口都不碰的,只咬着那么两个馍上山,她哪儿受得住!” 不等谢老太骂出声来,谢大花赶紧说:“做好了我给她送。” 谢小六也赶紧撸袖子:“我们也跟着上山,出锅了就给她带过去,一样能吃得上的。” 谢老太听到这话勉强消了怒火,马不停蹄去接着揉面蒸馒头。 谢大伯和谢二伯想到谢老太昨晚的话,一时都有些犯难。 谢锦珠闭口不提自己拿了银子是要干啥。 可处处都在为了银子发愁。 若是没有也就罢了,可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们有。 看到谢锦珠这样,谁都…… 二伯娘掰开冷硬的馍塞进嘴里,警告似的剜了谢二伯一眼,咬牙:“你休想!” 她是不可能把银子都拿出来给谢锦珠的! 二伯娘气不过地磨牙:“这混球不知道又要作什么怪呢。” “咱家的银子留着有大用,谁都别想碰!” 谢二伯用力抹了一把脸,二伯娘气得脸涨红:“最多给一半!” “多了绝对不行!” 顶天了,顶天给谢锦珠三分之二,剩下的就是打死她,她也不可能会松口! 谢二伯拉着二伯娘去边上小声商量。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谢大伯和大伯娘的嘴里。 而谢锦珠对此一无所知。 谢锦珠正麻木地看着非要跟着上山的二姐夫。 人是急吼吼地喊着主动要来的,可到了地方手上的动作赶不上嘴皮子利索。 筐子里的松脂没有三五颗,嘴里吧嗒出的废话一路就没断。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二姐夫心虚地嘿嘿笑了:“我当然是来帮忙的啊!” “你二姐嘴上心里都记挂着你辛苦,我既然是得闲,哪儿能是干眼看着你受累啊?” 谢锦珠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二姐夫赶紧拔腿跟上去:“锦珠啊,这松脂采来是干啥用的?” “你雇了这么多人来帮忙,是因为这些松脂能卖钱吗?可炼成了松油拿出去也不值这个价啊。” “还有你昨天拉回来的那些木头,那都是能卖钱的吗?” “你……” “看到那个树桩了吗?” 二姐夫顺着谢锦珠指着的方向愣了愣:“看到了吗?怎么……” “去对着那个枯树桩子叭叭。” 谢锦珠面无表情地说:“嘴上叭叭不过瘾的话,你还可以在地上学蛆乱爬。” 谢锦珠:“你再不闭嘴的话,我现在就能手动让你满地乱爬。” 二姐夫脸上紫涨泛青的,听到谢锦珠嘎嘣脆响的指头,白日见鬼似的捂着嘴转身就跑。 有好事儿的憋着坏取笑:“刘成你跑啥啊?” “那边咱们都找过了,没好货!” “你懂个屁!” 二姐夫想也不想跑得飞快:“别人说的可能是玩笑话,这祖宗她说了就是真打!” 没挨过打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谢锦珠耳边总算是清净了,可心头却还是长草似的杂绪乱飞。 谢老太以为她是卖惨装辛苦,想哄家里的银子。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就算是把谢家现有的银子全都凑起来翻个倍,也解决不了即将到来的危机。 更何况还有个去向不明的洛清…… 谢锦珠低头拨弄着筐子里的松脂,神色莫名。 洛清原本应该踩着三洋村谢家满门的尸骨,迅速积累起自己的第一笔财富,成为楼家的座上宾后,再踩着楼家往上。 可现在前路被断,洛清会去哪儿? 谢大花几姐妹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看到谢锦珠一人在出神,好奇凑过去:“你这是怎么了?” 刚出门不到一个时辰,难不成是累了? 谢锦珠敛去眼底复杂,好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来帮你忙啊。” 谢五妮扶着膝盖喘气,翻了谢锦珠个白眼才说:“本来在家待着也饿不死,谁让你这么能折腾?” 老太太心尖尖上的宝贝疙瘩都在干活儿,她们谁敢在家闲着? 谢小六和谢小七嘴上没多话,到了手上就没闲着。 谢五妮抱怨完把包好的热馒头塞给谢锦珠,挽起袖子说:“快塞!” “吃饱了你也抓紧干!” 请了这么多人来帮忙,耽误的时间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必须多干活才能不亏大本! 谢大花把带来的水壶交给谢锦珠,自己也麻溜地钻进了松林。 谢锦珠低头咬了一口馒头,再一看在林间穿梭的人影,心说:不着急。 三洋村就在这里。 只要那场劫难未消,洛清早晚会再出现的…… 松林中的人语高声一直持续到傍晚落下。 等谢家的门内院外全都摆满了成袋的松脂,喧嚣总算是随着夜色褪去。 而远隔三洋村百里的小院内却有不起这样的平静。 洛清简直要气疯了! “什么?!” “你们没拿到东西,还把谢锦珠弄死了?!” 洛清被放出大牢后立马就离开了沛县,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待好消息。 可谁能想到被带回来的消息居然是噩耗? 洛清气得想杀人:“就一个谢锦珠!” “就区区一个谢锦珠!” 这个谢锦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坏她的事儿! 追杀过谢锦珠的黑衣人眉目不惊,也不理会洛清的失态,只是淡淡地说:“人死债消,东西的确是拿不到了。” “一个狗牌都拿不到,你们还有什么用!” 洛清砰的一声推翻木桌上的东西,怒得几乎口不择言:“季凡你知不知道那狗牌有多重要?” “那是我必须到手的宝贝!” 没有那个可以无限储物的空间,她就算是提前预知了那场浩劫,也很难从容做出应对。 可现在那么重要的东西跟着谢锦珠一起葬身崖底了,大概率再也找不到了! 季凡揉了揉眉心:“我只答应过可以帮你杀一个人。” 洛清提供了他失踪多年的弟弟的线索,交换条件是谢锦珠的命。 洛清猛地一怔。 季凡轻飘飘的:“谢锦珠死了,我答应你的事就已经办到了。” 至于什么宝贝狗牌…… 季凡轻蔑道:“就在那个孤崖底,跟谢锦珠的尸首躺在一处。” “真那么想要的话,就自己去找谢锦珠拿啊。” 他不是洛清的仆人,可听不得这种毫无逻辑的怒骂。 季凡说完也不管洛清是什么反应,握住自己的长刀转身就走:“对了,再免费告知你一个消息。” “楼家对于你好像非常重视,正在四处下令搜查你的下落。” 季凡转头对着洛清微微一笑:“洛姑娘,你最好是小心一点哦。” 第八十章 乱世女帝星 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而楼家就是那个地头蛇。 洛清要是一直都这么不小心的话,那是真的很容易出事儿的。 季凡带着自己的人如同来时走得悄无声息。 洛文脸色惨白:“咱们现在……” “你出去。” 洛清抓起茶杯摔在门上:“出去!” 洛文扶着门板印堂发黑:“你冷静一点!” “苏伟胜他……” “人来了你先把人糊弄住。” 洛清死死地咬着牙:“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等洛文出去把门关上,洛清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环视一圈,确定没人听得见才咬牙切齿地说:“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自称剧情系统的东西是十年前出现的。 但沉寂多年,直到半年前才重新出现。 洛清根据它的指引一直都能抢占先机,从未吃亏。 可最近接连跌了几次跟斗,全都是栽在谢锦珠的手上,那个谢锦珠到底是什么变数! 只有洛清听得见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嘲讽:【女主不是你这样的。】 临危不乱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是女主的必备要素。 但洛清展现出的特质没有一项符合女主的标准。 洛清闻声眸色闪烁,气急道:“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女主!” 【那就更奇怪了。】 按照剧情的指引,拥有系统的人本该是异世之魂,可为乱世女帝星。 但洛清更像是绝世的易怒废物。 【不过来都来了。】 系统在洛清再一次暴怒之前,古井无波的:【金丝楠木获取空间,成为楼家座上宾的任务失败,但剧情必须继续往前推进。】 【你现在有两个选项。】 洛清眼底掠过血丝:“说。” 【第一,接受剧情推动失败,被洗去记忆重新做回普通人。】 “不可能!” 洛清想也不想的:“我是要……” 【第二,迂回战术。】 洛清两眼发直地看着虚空:“怎么迂回?” 【简单地说,就是你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重新把剧情拉到三洋村这个位置。】 【在冬日浩劫到来之前,换个地方积累起粮食药材和银子,重新出现在故人的眼前。】 系统说完给出了一个指示,洛清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半晌后,洛清的耳边再度响起没有任何起伏的提示音:【当然,劫富济贫都是烧厕纸给鬼看,是个糊弄鬼的把戏。】 【但如果不去抢的话,你应该是当不了女帝星了呢。】 剧情不可被逆反,必须尽快回归主线。 这是洛清反复被打乱步骤后的最佳选项。 洛清呆呆的枯坐了好一会儿,突然说:“我这么做的话,会被发现被判罪吗?” 【当然不会。】 【因为不会被发现。】 “那就照你说的做!” 洛清柔美的脸上掠过狠辣的决然,死死咬牙:“不管是什么手段,我必须踩着所有人的脸面活着!” 系统这回沉默的时间相对久了一些,不过还是给出了答复:【好的呢。】 【那就准备出发吧。】 洛清刚到这个小木屋停留不足两日,连夜决定要走。 洛文心力交瘁到恨不得一头撞在柱子上,却还是竭力压制着怒火说:“苏伟胜刚才来过被我打发走了。” “是他把咱们从大牢里保出来的,你……” “他有不起大出息。” 一个身无家世却又被好色之心拖累的废物,哪怕有了她的指点,举人也是一辈子到头了。 当初苏伟胜满口答应帮她筹银子,结果却死活差了三十两,甚至还被人打得出不了门,是她自己上门去取的钱。 这样不成气候的渣滓,怎么配出现在她的面前? 洛清不耐烦地说:“他不敢有意见,走。” 洛文有心想说什么,最后也只能是抓紧时间以洛清的口吻,给苏伟胜留了一封信。 冷风渐起,苏伟胜费尽心思弄来的马车消失在小道的尽头。 苏伟胜拎着几包点心跑到时,小木屋早已人去楼空。 如果不是地上的车辙印还是新鲜的,之前发生的一切简直就像是苏伟胜一个人的幻觉! 苏伟胜哆嗦着手拆开桌上的信封,看清字迹后先是无比欢喜的哈哈大笑,可紧接着想到被洛清带走的马车,又忍不住发愁。 马车是租来的啊! 洛清就这么把马车带走了,他回去拿什么跟车行的老板交代? 苏伟胜拎着舍不得扔的点心,披着夜色离开了小木屋。 而夜色浓重间,谁也没发现不远处的树影间还藏着几道黑影。 有个人戳了戳季凡小声说:“头儿,你为什么不告诉人家,谢锦珠其实没死?” 尽管谢锦珠在跳崖后还活着的事实,让他们也觉得非常的匪夷所思。 但谢锦珠的确是还活着。 谢锦珠不但活着,她还在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地跑去县衙绘画像,张贴出来的告示跟他们本人非常相似! 其中最清晰的就是一个女子的画像,但他们谁都不认识那个女子,暗中猜测那人就是一直戴着围帽示人的洛清,只是无从求证。 季凡嘴里叼着根青草,懒洋洋的:“全都告诉她了,我还怎么找弟弟?” 再说了,他又不是没杀。 杀了谢锦珠没死,后续关他什么事儿? 他得一次线索,就只能干一次活儿。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季凡不知道洛清是从哪儿得到的线索,不过洛清说的内容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底牌一次都掀光了,后续还怎么谈? 季凡从重叠的树影中走出来,眯眼看着洛清和洛文驾车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把青草吐掉,轻描淡写地:“找几个人跟上她。” “是要动她?” 季凡反手在说话的人头上敲了一下,气笑了:“真当自己是土匪了?” “咱们是收钱买命的,没人出钱的时候就别招祸。” 至于为什么要跟着洛清…… 季凡恶趣味地飞起眉梢笑了:“当然是让洛姑娘知道,杀手不是那么好摆脱的啊。” 如果不把知道的全部吐出来,洛清休想得安宁! 淹没在夜色中的雾影,随着露出的晨曦被涤荡一尽。 光晕重新落入谢家的小院里,谢锦珠从睡梦中迷糊睁眼,被围着床的人吓得一个鲤鱼打挺! “哎呦我的亲奶奶!” 一大早的不自己去睡回笼觉,排队来她的床头站的哪门子岗啊?! 这一屋子的人围着床也不出声,是准备原地开嗓给她送丧吗?! 谢老太听到谢锦珠的嘀咕,气得拍她:“胡说八道!” “一天到晚就知道胡说八道!” 动不动就死啊死的,这破孩子嘴里一点儿忌讳都没有! 谢锦珠被拍得吱哇乱叫,跳下床就要撒腿跑。 结果被大伯娘强势一把摁住肩膀,还没来得及出声,头顶就响起了谢老太的吼:“好生待着!” 谢锦珠被团团包围哭笑不得的:“这又是为个啥啊?” “好端端的,怎么又……” “还能是为个啥?” 二伯娘瞪着眼:“坐踏实了,我们给你凑钱!” “现在就给你凑!” 第八十一章 你个姓刘的哪儿来的脸叫唤? 之前在谢锦珠的提议下,卖金丝楠木的银子被分成了四份,被平分到了谢老太和其余三房人的手中。 可现在除了留出来盖房的一部分,剩下的几乎全都摆在了谢锦珠的面前。 谢锦珠至今都没对任何人说自己为何缺钱。 不过她既然是着急,全家的银子一如既往地流进了她的口袋。 在谢锦珠错愕抬头的瞬间,二伯娘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口袋:“你少盘算我!” “这五百两我留着还有大用,说什么我都不会给的!” 谢老太狐疑地眯起眼:“你留着那么多银子干啥?还买那贵得要死的茶杯?” “我不买啊。” 二伯娘梗着脖子:“锦珠都告诉我那是忽悠人的了,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还买?” 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二伯娘眼神闪烁:“我那什么……就是过几天我娘家人可能要来住几天,我留着点儿银子招待客人。” 谢老太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拉得死紧。 二伯娘慌乱地闪躲了一阵儿,拔腿就往外走:“灶上还放着锅呢,我出去看着火。” 谢二伯本来想说什么,被二伯娘拽了一下只能低头跟了出去。 大伯娘奇怪地眨眨眼:“她这是怎么了?” 娘家人好不容易来一趟是好事儿,怎么是这个反应? 谢老太阴沉着脸摆手:“她就是咋呼惯了的,甭搭理她。” “新屋那边不能耽搁,你们受累抓点儿紧,至于别的……” 谢老太握住谢大花和谢二妮的手,怅然叹气:“只是委屈你们了。” 这俩孙女嫁在婆家的日子一直都不好过。 这次本来是想着贴补她们点银子,结果到了现在谁都摆手说不要,揣进兜里的银子又拿了出来。 谢二妮抱着襁褓中的娃娃晃了晃,好笑道:“我们回来本来图的也不是银子。” 谢大花也笑:“只要家里过得去,那就是菩萨万幸了。” 谢老太戳了戳谢锦珠的脑门:“醒了就别赖着不起了,把东西收好赶紧出来填五脏,省得一天到晚就知道喊饿。” 谢老太张罗着屋里的人都出去,留在谢锦珠面前的,就只有一叠又一叠被整理得整整齐齐的银票。 谢家的确是一夜暴富,也一度萌生出了这辈子躺着吃喝的美梦。 实际上过去的这些日子,家里除了那套五百文的茶杯外,就没多出任何贵重的东西。 花出去的银子都换成了吃喝必用的粮食物件,剩下的银票都被妥善保管,现在全都给了谢锦珠。 谢锦珠莫名觉得糟心。 因为是踏实本分的无名小卒,所以就只能成为主角宏图大业脚下的无名白骨吗? 帝星千古? 霸业王图? 最底层的百姓也有自己的悲欢,被视作低贱的蝼蚁,也有撼动长堤的悲鸣。 按剧情认命? 啊呸! 谢锦珠把全家凑齐的银票一股脑都放进空间中藏好,一骨碌翻身下床,正好撞见谢五妮她们要上山。 谢锦珠抓起发带把长发挽成个利落的高马尾,一边挽袖子一边说:“五姐,今天山上就麻烦你帮我盯着了,我要去打谷场烘香板。” 砍回来的崖柏被安置在谢锦珠指定的地方,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动。 谢锦珠昨天就跟几个会做木工活的大叔说好了,今天要切木烘香板。 谢五妮往身上的布兜兜里塞了几个馒头,头也不抬:“知道了。” “你的在这儿呢啊,记得吃了再去,今天没人给你送饭。” 谢小六要跟着二伯娘一起出门,二伯娘为此还准备了一些礼品。 谢锦珠得知她们是去拜访吴家,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谢小七察觉到什么似的,低声说:“小六喜欢的,你别多嘴。” 谢锦珠诧异地眨了眨眼。 谢小七不知为何面上掠过一丝厌烦:“那个姓吴的不好,但这不是咱们该说的。” 不等谢锦珠疑惑出声,谢小七就拎着筐子被谢五妮叫走了。 谢锦珠目送着他们接连出门,才知道谢大花今天也要走。 谢大花温声解释:“锦珠,我回来好几天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外嫁女回一次娘家不容易,在娘家久了惹得婆家厌烦,也容易招惹闲话。 如果不是谢锦珠病了几天,她次日就该走的。 谢锦珠心口憋着郁气,把背篼塞给谢大花:“在这儿等着。” 谢大花执意不要银子,谢锦珠直接把厨房搜刮了一大圈。 谢老太攒在稻谷壳里的一筐子鸡蛋,梁上挂着的三块肥瘦咸肉,以及买来吃肉的一只大母鸡,连着一袋子十斤的白米,塞了谢大花满手一背篼。 谢老太斜眼瞧着也不说话。 谢锦珠直接说:“拿回去给我两个侄女打牙祭,吃完了再回来拿。” 谢大花:“这怎么行?我……” “拿着。” 谢锦珠拉着谢大花往外走:“说过让你享福的,别把口福往外推。” “我带你去找车。” 谢老太抿着唇笑了笑,挎着自己的小菜篮子哼着小曲走了。 刘成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出了门,急得挠头:“看到了吗?” “你看到了吗?” 谢二妮抱着孩子笑成了一朵花:“看着了啊。” “咱家锦珠会心疼人了呢,多好!” 她们之前就没白疼谢锦珠! 刘成气得想撞墙:“她把好的都搜刮给你大姐了,咱们拿什么?!” 他跟着跑了一趟在谢家装孙子,可到头来享福的爷爷让谢大花做了! 刘成恨不得追上去把东西要回来,转念想到谢锦珠的铁筑似的拳头,又有些腿软:“你个糊涂娘们儿!到底跟谁才是一家的?!” 有现成的好处不往自己的兜里扒拉,哪儿有这样的! 谢二妮翻了个白眼:“关你啥事儿?” “锦珠给大姐的是老谢家的东西,你个姓刘的哪儿来的脸叫唤?” 刘成瞪着眼想撒火,可碍于这里是在谢家,不得已又逼着自己夹起了尾巴:“糊涂!” “你就是糊涂!” 再这么让谢锦珠排斥下去,他就一丁点好处都捞不着了! 谢二妮呵了一声拔腿就走:“反正等我娘带着小六从吴家回来,咱们也该回去了。” “你要是愿意去帮忙呢,那就去打谷场搭把手,不愿意就在家里待着。” “你……” “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儿。” 谢二妮不耐烦地瞥了面容扭曲的刘成一眼:“别忘了你是差点怎么害死我的。” “锦珠这样对你,已经很客气了。” 如果不是看在三个孩子的面上,她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那一刻,就不想跟刘成过了! 谁对她是实心的,她比谁都清楚! 刘成愤怒又无计可施地瞪着眼,困兽似的在原地转了半天,最后还是咬牙去了打谷场。 等离开了谢家,他就很难再找到这样接近谢锦珠的机会了。 最后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 第八十二章 不负所望,小贼登场 刘成找到打谷场的时候,谢锦珠正在跟泥瓦匠似的拿着土胚砖砌墙。 更准确地说,是在砌一个大到惊人的大灶。 谢锦珠没注意到刘成来了,在跟村长解释:“这些崖柏木是新伐下来的,水汽未干不能直接用,要先设法把水分烘干了,才可以研磨成香。” 不然就会发霉生菌,甚至会把做好的墨锭也毁了。 村长摸着胡子抽气:“这里头的门道这么多呢?” “是啊。” 谢锦珠低着头说:“用土砖是因为透气性好,烘干的时候不会损及香板。” “青砖不行,达不到效果。” 村长拿起一小块被切薄的崖柏闻了闻,稀罕道:“你说的香板就是指的这些香木头?” “外头卖的那种檀香,就是这种东西做的?” 谢锦珠很尊重村长,没多迟疑就说:“檀香也是木质香,跟这个算是异曲同工?” 龙麝崖柏做成了,其价值并不比檀香低。 村长不知道这玩意儿值多少钱,只是长见识似的笑了:“不愧是读过书的,知道的是比我们多。” “那这些木屑一会儿给我装一小碗,我拿回去烧着新鲜新鲜。” “您拿木屑做什么?” 谢锦珠好笑道:“等正经的香料弄好了,我给您匀两盒好的。” 村长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摆手:“那哪儿成啊?” “我不识好货,别糟蹋好东西,另外……” 村长看到竖起耳朵的流程突然一顿:“二妮家的,你啥时候来的?” 这么大个人到了也不吭声,贼眉鼠眼的几个意思? 刘成尴尬地从木材后站起来,挤出个笑:“那啥……二妮叫我来帮忙,我就来瞧瞧看看有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村长木着脸没说话。 有个干活的大叔不屑道:“来帮忙的躲那儿干啥?过来拉锯啊!” 鬼鬼祟祟的没个好人样,这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堵的? 刘成不敢看谢锦珠的反应,一溜烟地跑着去了。 谢锦珠微妙地眯起了眼,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刘成是什么时候到的? 村长心里有些膈应但不好说什么,叮嘱了谢锦珠他们几句注意别让火星子飘出去,就背着手走了。 谢锦珠满眼是笑地应下,慢吞吞地拍开指尖的木屑碎泥,视线转向了正在喝水歇气的薛大叔的身上。 谢锦珠不动声色地凑过去,小声说:“叔,你家的猎狗在家吗?” 薛大叔是村里唯一的猎户,三条威风凛凛的大狼狗无比凶猛,也是养在心尖上的宝贝。 只是狼狗凶狠,平时都在家里拴着不敢放出来。 薛大叔听到谢锦珠一问,立马展示宝贝似的乐出了大白牙:“在啊。” “我家大宝二宝三宝可厉害了,还跟着我进山打到过大野猪呢!” “那么老大的野猪,足足有二百多斤!” 谢锦珠礼貌性地哇偶了一声表示赞叹,末了突然笑嘻嘻的:“这三个宝晚上能借我吗?” 不等薛大叔拒绝,谢锦珠就果断道:“工钱跟人一样算,轮值守一夜给五十文。” “抓住贼的话,再给三个宝挨个加鸡腿!” 谢锦珠笑眼弯弯的:“我会小心保护好狗狗们的,绝对不让人伤着它们。” 薛大叔好笑得不行,但还是答应了入夜后会把狗送来。 谢锦珠和薛大叔商量好,转头就发现刘成又不见了。 像是猜到谢锦珠在疑惑什么,最开始叫刘成的大叔嗐了一声:“说突然想起来你二姐叫他买东西,早跑了!” 谁都看得出来刘成不是诚心来帮忙的,走了也好。 谢锦珠不以为意地笑道:“来去不耽误咱们的事儿,这边弄好了就可以搭铁板放香板了。” “咱们动作快点,免得耽误你们回家吃饭。” 切薄的香板放在烧热的铁板上,被热度烘干水汽的同时,散发出的香气越发浓郁。 闻到的人都啧啧称奇,临到领了工钱收工回家的时候都还在议论。 薛大叔不放心地说:“真就你自己看着?” “要不我帮你守着得了,不额外收你工钱。” 搭起的超大土灶里燃了火,一夜都不能熄,必须有人守着。 谢锦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加三条狗怎么成? 谢锦珠站起来说:“不用,我搞得定。” 薛大叔还想说什么,正巧看到谢爹过来了,恍然道:“也对,你家那么多人换着守也是行的。” 谢锦珠默认了他的话笑着招手:“爹,这边!” 谢爹和谢大伯过来,先是围着一直在往外冒香气的土灶转了一大圈,最后迟疑道:“你薛叔和长贵他们晚上来守夜?说好了的?” “真不用我们来帮忙?” “不用。” 谢锦珠摸了摸大宝的狗头,神色自然:“我都花了钱的,你们再来银子不是白花了吗?” 谢大伯一想也是。 既然是花了钱,自己再跟着受累就是遭罪。 不过谢锦珠…… “你真不回家了?” 谢锦珠摇摇头:“不能回。” “这些香板烧毁了一块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我一走可能就全毁了。” 话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不过谢锦珠要在打谷场守一宿,想想还是让人心疼。 谢爹和谢大伯刚被劝回去,王氏和谢老太就又来了一趟,最后谢锦珠光是吃的都收了三次,好说歹说才勉强把人哄走。 谢锦珠拿出几个肉饼,非常豪横地开始分餐:“大宝一个,我一个。” “二宝一个,我一个。” “三宝一个,剩下的两个都是我的。” 分到肉饼的三个宝晃着毛茸茸的狗脑袋吃得吭哧不抬头,谢锦珠叼着肉饼环视一圈,笑眯眯的:“宝贝们吃好了,今晚可就看你们的了。” 谢锦珠问过谢老太,刘成现在还没回去,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不过不要紧。 他今晚肯定会出现的。 最先吃完的大宝用力摇了摇尾巴,黑豆似的眼睛亮晶晶的。 谢锦珠把嘴里的肉饼掰开又分了它一半,看着大宝白森森的尖牙,心满意足:“吃饱了记得使劲儿,千万别嘴软知道吗?” 对待不请自来的贼,不好明面上痛下杀手,也可以巧借狗口啊。 谢锦珠吃饱喝足给自己选了个适合看戏的树杈,借助还没掉光的树叶藏好,转了转手里的小弹弓,静静地看着浸没在夜色中的来路。 就在谢锦珠几乎要等得睡过去的时候,黑黢黢的小道上闪动出了几道模糊的身影。 谢锦珠对着突然警觉起来的大宝竖起食指:“嘘。” 不负所望。 好戏要登场了…… 第八十三章 我为什么会被吓着? 万籁俱寂中的夜雾中,几道黑乎乎的身影迅速朝着土灶靠近。 有人惊疑道:“你说的好东西就是这些木板?” “一堆糟烂木头,这能值几个钱?” 刘成连忙摆手示意他小声些,气急道:“你懂个球!” “我家那个读过书的小姨子说了,这是能跟檀香比的好东西,价值连城的!” 刘成没文化。 但刘成今天偷听到了谢锦珠和村长的对话。 他不知道什么是龙麝崖柏,但他知道檀香啊! 再说了,如果不是很值钱,谢锦珠犯得上花那么多银子雇人帮忙,特地从悬崖下把树弄上来吗? 刘成用力抹了一把脸,狠狠咬牙:“只要把这些木板拉出去卖了,咱们就能发大财!” 谢锦珠不搭理他怎么了? 就算是不用谢锦珠和谢二妮掺和,他也有自己的法子! 被他叫来的人也不识货,不过被刘成的信誓旦旦唬得一愣一愣的,心急地摩拳擦掌:“那还等什么?” “赶紧搬啊!” 只要是能卖钱的,甭管是什么三六九等,抓紧都往外搬啊! 刘成也按捺着激动往前冲:“动作都快些,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了,咱们……哎呀!” “你踢我干啥?” 刘成回头瞪着身后的人:“让你搬东西呢,你踢……” “谁踢你了?” 被质问的人冒火道:“我隔你两臂远呢,我怎么踢你?” 刘成看了一眼距离有些迟疑:“可我刚才分明就是……” “啊!” “谁打我!” 最角落里的人蛤蟆似的站起来,怒道:“哪个不长眼的龟孙儿敢在爷爷的头上动土?!” “赶紧……” “哎呦喂!” “三麻子?!” 刘成愣了下急忙冲过去,把摔倒在地上的人抓起来,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儿,对方啊呸一声就吐了一手的血沫子,还有一颗被砸断的大牙! 可这里除了他们三个,分明就没有其他人了! 三麻子捂着嘴疼成了个好大孙儿。 刘二蛋紧张兮兮地缩在刘成的身后,哆哆嗦嗦的:“成哥,这儿是不是闹鬼啊?” 怎么一个人影没见着,但就跟活见鬼似的呢! 刘成气得剜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 “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 “可是现在是晚上啊……” 刘二蛋差点吓哭了:“深更半夜的,这玩意儿就是容易撞鬼的啊!” 刘成惨白着飞快地看向四周,可除了风吹火砾发出的哔哔声,就再也找不到第四个人。 然而就在刘成要勉强放下心的时候,三麻子突然磕磕巴巴地说:“你们……你们有没有听到喘气的声音?” 跟他们的呼吸声不一样。 不断撞进耳朵的声音更粗重,也更急促。 而且…… 好像还在不断逼近! 三麻子顾不得去捂血流不止的豁牙,爬起来就要跑! 刘二蛋双脚一软差点扯掉刘成的裤子,也忘了自己是来做贼的了,游泳似的手脚乱刨吱哇乱叫:“救命啊!” “不许叫!” 刘成惊恐得想去抓吓破了胆子的人:“把人叫来就麻烦了!” “你们快……” 刘成察觉到什么,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没了声音,浑身僵硬地站着没敢动。 大狗! 这里有三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大狼狗! 跟刘成单薄的小身板不同,薛大叔家的猎狗养得极好,站起来几乎有个成年男子那么高。 而当三条同样矫健的大狼狗模仿狼的姿态,躬背压首龇牙,威胁十足地将刘成团团围住,刘成就跟入了狼窝的菜鸡没区别。 谢锦珠坐在高高的树杈上,把底下的混乱尽收眼底,戏谑十足地举起小弹弓,对准刘成的下巴精准出击! “啊!” “去!” 大狼狗得到指令,瞄准了猎物似的猛然发威! 刘成脑中短暂一空,反应过来拔腿就跑!“啊啊啊!” “这狗发疯了!” “救命啊……快跑!” “跑!” “汪汪汪!” “夭寿了要死了!” “啊!我的屁股!” …… “谁啊?!” “出啥事儿了?大晚上的吵吵啥?” 随着狗吠的怒声和惨叫在村里荡开,早就沉入睡梦中的村民纷纷披衣推门出来。 可刘成他们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谢大伯迷糊了一瞬,突然打了个激灵:“坏菜了!” “锦珠!” 王氏连滚带爬地冲出来:“我的锦珠!” 谢锦珠今晚就在打谷场那边,会不会是上次追杀谢锦珠的人又来了! 原本睡意朦胧的人宛如被泼了一盆凉水,当即鞋都顾不上穿好就往外冲。 同样想到这一点的村长等人也朝着打谷场跑。 可等他们赶到,看到的却是在草垛上,抱着茶壶打瞌睡的谢锦珠。 王氏呜咽一声扑过去:“孩儿你没事儿吧?!” 谢锦珠一时没抵挡住那股可怕的冲力,被抱着跌坐在地上揉了揉眼睛:“娘?” “怎么了?” 王氏紧绷的哭声还没蹦出来,村长就急吼吼的:“出啥事儿了?” “丫头你是不是吓着了?” 谢锦珠一脸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被吓着?” “你们这是急什么呢?” 火急火燎赶到的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薛大叔看了一圈着急道:“大宝它们呢?狗呢?” 谢锦珠茫然地啊了一声,像是刚睡醒似的还在四处张望。 薛大叔等不及她回魂,赶紧拿出特制的木哨子吹了几声,从村口那头隐隐传回了几声响应的叫声。 薛大叔脸色当即一变:“撵出村了!” “贼被大宝它们追出去了!” 王氏和慢了一步赶到的谢老太听到这话猛地一颤,想也不想就把谢锦珠护在了怀里。 谢爹脚上只穿着一只鞋,阴沉着脸抓着柴刀:“追!” “这到底是哪儿来的妖邪,今儿绝对不能放跑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对谢锦珠不利,今晚逮住了就必须拼命! 在场的叔伯大哥们都异常愤怒,胡乱在手里抄上个家伙什,气势汹汹地朝着狗叫声传回的方向冲了过去! 人潮呼啦啦地涌来又扑开,谢锦珠坐在谢老太她们的保护圈中,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正打瞌睡呢,到底是闹什么呢?” 二伯娘手里还抓着防卫用的剪刀,气得直揪谢锦珠的耳朵:“还敢打瞌睡呢!” “有人要来害你的命,你长不长心!” 谢锦珠捂着耳朵往谢老太的怀里一缩。 谢老太呼哧喘着气,恶狠狠的:“要回你们自己回去,我不回了!” “锦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守着!” “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想害咱家的孩子!” 第八十四章 谁说我骂她了? 王氏她们也都惊醒了瞌睡不想回去。 谢二妮一边哄着哼唧的小娃娃,故作好笑的调侃:“锦珠啊,你打瞌睡就打瞌睡,抱着个茶壶做什么?” 谢锦珠双手捧着茶壶不放,瘪瘪嘴小声说:“二姐,这茶壶可贵了。” 二伯娘感应到什么似的瞪圆了眼。 谢锦珠一脸不惧生死的大义凛然:“这可是二伯娘的宝贝,就算是摔了我也不能磕了壶,不然……” “你个小兔崽子再瞎说!” 二伯娘气急地撸袖子:“我看你是皮痒痒,想央着我给你松松骨!” 敢揶揄她了,谢锦珠简直是讨打! 谢锦珠慌神了着急要躲,正闹着呢大伯娘看到个人赶忙问:“逮住了吗?” “跑出去的人抓回来了吗?” 刚才一股脑去了好几十个人,应该是…… “跑了。” 谢二伯用力搓了一把脸,声音闷闷:“咱们发现得太晚,追出去也没撵上,还是让人跑了。” 谢老太和二伯娘气得骂了起来,就连谢二妮都跟着骂了几句挨千刀的。 谢锦珠心情复杂地抿抿唇,坐在草垛上揪了揪谢二妮的袖子:“二姐,二姐夫现在对你好些了吗?” 她是故意把人支开的。 刘成他们能成功逃脱,其中也有谢锦珠事先算好的时间差。 尽管谁都知道刘成是个不堪的,但心知肚明和被迫摊开在众人眼前是两回事。 刘成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连带着的谢二妮的脸上也无光。 谢锦珠打老鼠恐伤及玉瓶,不得不多问一句。 谁知谢二妮却好笑道:“锦珠,什么叫好?” 谢锦珠无声一窒。 谢二妮满不在乎地拢了拢怀里的襁褓,轻描淡写的:“只是凑合过日子罢了,谈不上好赖。” “他不敢欺我,也不敢欺我的孩子,人前能装出个样子,那就足够了。” 生死关上游走一次,谢二妮早就看透了。 谢二妮误以为谢锦珠是没看到刘成来帮忙有些生气,顿了顿找了个拙劣的借口:“他之前跟我说有些事儿出去了,所以才没来的。” 谢锦珠心说人家来得比你们都早。 不过谢二妮既然是不在意,那就是最好的。 前去抓贼的人陆续回来,一路上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双方言论交叉得出打谷场只有谢锦珠一个人在,就连好脾气的谢大伯都黑了脸。 “胡闹!” 谢大伯生气道:“更深露重的你一个姑娘家在这儿怎么行?还敢撒谎骗人!” 如果不是谢锦珠坚持有人在,他们也不可能会都回去! 谢锦珠底气不足地哼唧:“我不是不想耽误你们休息嘛。” 谢大伯一口气没提上来,谢锦珠在谢爹发火之前小声说:“你们白天就很辛苦了,我不想折腾人,担心你们遭罪。” 这话一出,就跟一碗小火慢炖了一天的热汤似的,歘一下就把可能的不满全都熨平了。 谢爹又是好气又是心疼:“胡来。” “你大伯就骂得对!” 谢大伯眼神闪烁,梗着脖子辩解:“谁说我骂她了?” 谢爹:“……” 谢大伯语气坚定:“我没骂!” 他就是声音稍微大了一点而已,绝对不是骂! 谢锦珠霜打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浑身都散发出知错了的讯息,再加上有谢老太护着,这下就是有天大的火也不能撒了。 只是打谷场变得热闹了许多。 谢二妮带着孩子休息,谢老太年纪大了也被劝回去。 谢爹和两位伯伯轮流一人陪守一晚,村里也分别安排了人陪着。 至于今晚立大功的狗宝们,则是得到了大伯娘豪横的许诺:“明早上吃肉包子!” “狗嘴一口塞不下的大肉包子!” “锦珠你也有啊,给你多做几个大的!” 谢锦珠乐不可支地点头说好,往土灶里添了几根柴,守着天边的太阳慢慢东升。 跟她预料的一样,刘成一夜未归。 谢二妮不想再等不知去向的刘成,收拾了东西准备带着孩子自己回去。 只是临出发前,想到二伯娘的一些安排还是忍不住迟疑:“娘,你这样真的能行吗?” 谢二妮当然知道没儿子是老谢家的心病。 可就算谢锦珠是独苗的美梦碎了,但家里现在不是都挺好的吗? 债还清了日子也好过了。 何必非要…… “你懂个啥?” 二伯娘生怕让谢老太听到,压低了声音说:“我都跟你舅舅商量好了,一准没错的!” “再说了,又不是外人的孩子,那是你亲舅舅家的,从血脉上说本来就是一家的,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孩子从前叫她一声舅娘,往后改口叫她娘,区别本来也不大啊! 谢二妮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可是老太太那边……” “这你别管。” 二伯娘理直气壮道:“我先打着幌子把人接来住着,等时间长了,其余人自然也就看明白了。” 等生米煮成熟饭,谢老太难不成还能把人撵出去? “那锦珠呢?” 谢二妮叹气道:“还有三叔和三婶他们……” “那我管不着。” 二伯娘赌气似的说:“我从前把锦珠当命根子看,我待她比自己亲生的都好。” “现在难得的好机会,我想过继个儿子怎么了?有了儿子也不耽误我对你们好啊。” 谢二妮看了一眼无措的谢小六,无奈道:“那我就没话说了。” “小六呢?你们昨天去吴家怎么说的?” 谢小六和吴荣生的婚期距离现在只有两个月了。 偏偏吴家一直没动静,最后还是女方先找上的门。 二伯娘说起这个有些发愁:“就拉扯嫁妆呢。” 翠红楼的事儿虽然是个意外,谢锦珠也尽力解释清楚了,但落在吴家嘴里还是个把柄。 这门婚事从前就算是谢家高攀。 人家现在拿捏着这一点,话里话外都在拿嫁妆说事儿,安排少了肯定不行。 二伯娘叹了口气:“万幸我留了些银子,能安排妥当。” 谢二妮觉得有些不妥,但一时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正迟疑时被二伯娘往手里塞了个荷包:“拿着。” “我……” “别啰嗦!” 二伯娘拧了谢二妮一把,从牙缝中挤声音:“刘成是爹娘给你选错了,但日子还得看在孩子的面上往下过。” “再说这是锦珠让我给你的。” 二伯娘好笑道:“这丫头心眼子多,说大花那边给银子不如给吃的,给你的话还是银子好。” 为了让谢二妮收下,谢锦珠还斟酌了多少。 荷包是里装的五两银子,对谢二妮来说,这个数其实是最合适的。 既能用得上应急,也不用担心在婆家找不到地方藏。 谢二妮还想说什么,最后拿着荷包只是笑:“娘,锦珠不是儿子,但咱们不是也享福了么?” 二伯娘顿了顿不知道怎么接话。 谢二妮把银子收好:“我……”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喊:“哎呀你们在家呢啊?!” 二伯娘啊了一声转过头,来的大婶心急道:“三妮她爹娘呢?!” “陈家庄卖小货的货郎在村头说,谢三妮昨晚吊脖子了!你们还不赶紧去……” “什么?!” 第八十五章 这个小东西也能兴风作浪? 谢家小院闹出惊乱声时,谢锦珠刚接到亲自来送鹿角的白老板。 白老板接到谢锦珠的信一点没耽误,立马就在城内买得到鹿角的地方奔走了一大圈。 因为谢锦珠在信中提到的数量极多,白老板还特意走了老朋友的门路,从别处弄了一批。 “这次送来的大约占总数的四成。” 白老板笑眯眯的:“我怕你着急用,所以不等凑齐就先给你送了一批。” “你过来瞧瞧成色?” 尽管是来往惯了的熟人,但做生意该有的流程必不可少。 在谢锦珠亲自验货之前,这买卖就算是还没谈定。 谢锦珠挨个打开箱子看了一眼,笑着说:“白老板厚道,我信得过。” “按咱们之前说好的价?” 白老板本身不经营此道,帮忙代买可图的利润很小。 谢锦珠主动让了一步价,相当于是给白老板代买的辛苦费。 谁知白老板却笑着摇头:“这笔钱我就不收了,等你这香制好,送我一炉权当是我占便宜了?” 跟守着金元宝不知何为好价物的村民不同。 白老板本身好风雅,再加上眼光毒辣,一眼就认出了谢锦珠正在弄的东西是什么。 跟金银相比,他的确是更稀罕这个。 谢锦珠爽快道:“可以啊。” “制好了分你几斤。” 白老板乐得不行:“如此雅物论寸论两,几斤这样的大手笔,岂是我能消受的?” “自信一点,你可以的。” 谢锦珠戏谑挑眉:“当然可以。” “来都来了,不赶时间急着走的话,那就多待会儿?” 白老板对此求之不得。 都不用谢锦珠邀请,忙不迭就凑到了连夜搭出来的长木台边,盯着正在被砸碎的香板暗暗咂舌:“直接砸,不磨粉?” 谢锦珠摇头:“先不磨。” “直接磨粉的损耗相对小些,但直接磨粉制出来的崖柏,燃香时会掺有一股松节油的味道,底味不醇。” 砸板制香,损耗的原料超出一倍不止,但最后得出的香料才可为上品。 谢锦珠不在乎成本上的铺张,也没想着藏制香的秘诀,大大方方地说:“崖柏烘干劈砸成木屑,上锅和黑茶一起煮开,三煮三淘,在通风处阴干三五日,然后就是……” “唉唉唉,打住!” 白老板神色紧绷:“我就是多嘴问一句,你跟我说得这么细做什么?” 谢锦珠被他的反应逗乐了:“跟你说了也无妨。” “制这道香难的本来也不是技法,而是材料。” 合适的崖柏可有金银无处可寻,寻料远比制香更为费劲。 白老板反应过来也忍不住笑:“要不怎么说你的运道好呢?” 常人终其一生都不得一见的宝贝,谢锦珠手中都堆成小山堆了。 谢锦珠心情复杂地嘀咕了一句那也不见得,等白老板的兴奋劲儿过了,带着他走到边上说:“我其实还想麻烦你帮我买些东西。” 白老板不假思索的:“你说。” “我想要一些粮食。” 不等白老板再发出疑问,谢锦珠就开门见山地说:“大米高粱小米荞麦,与玉米红薯土豆麦子都行。” “越多越好。” 白老板从一开始的好笑转变成困惑:“囤这个作甚?” “你家就那么十来口子人,就算是一年到头躺在家里一日吃八顿,也吃不了多少吧?” 谢锦珠有苦难言,无奈道:“用处你别管,只说能不能帮?” 她自己去买的话,一来是暂时不好寻靠谱的门路,二者就是目标太大。 洛清就跟跗骨之蛆似的挥之不去,而且她现在还认准了谢锦珠不放。 谢锦珠不想让她察觉自己也知道后续。 白老板交游广阔,出面采买也不会引来太多关注。 他是谢锦珠目前想到最合适的人。 白老板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我倒是认识几个做粮食买卖的人,买也能买到。” “但你也知道的,粮商最喜欢做交易的时节是在开春后,青黄不接的时候才好起价,这个时候你要想大批入,价格只怕是不好说。” “我不出价。” 谢锦珠在白老板错愕的目光中挑眉说:“以物易物。” “在沛县这种小地方,不管是上好的松烟墨还是龙麝崖柏这种香,其实都不好找买主,好的买主都要往南方找,积粮广的粮商也都在鱼米之乡。” 谢锦珠掰着手指头跟白老板细算:“打比方一块墨可换百斤粮,我换八十斤,一两香可值三石米,我只换两石半。” 这些东西换个地方就可以卖出惊人的高价。 粮商囤粮为的也是赚钱,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白老板有些控制不住的肉疼:“这样换你亏得底掉。” 物以稀为贵。 越是好的东西,就越是要待价而沽。 谢锦珠急着卖其实是血亏的。 而且谢锦珠不久前才卖出了一大批金丝楠木,按理说也不缺钱,怎么会这么急着凑钱? 谢锦珠却坦然道:“不亏。”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天生地养得来,如果能用来救下更多的人,那就是物超所值。 白老板拍了拍手说:“成,我帮你办。” “但墨得给我留一批好的,我要头一个选。” 谢锦珠答应得非常干脆:“没问题。” 只要白老板能帮她把事情办妥,其余的都好说。 白老板得了新的嘱托不再耽搁,匆匆告辞就作势要走。 不过在走之前还跟谢锦珠说了一桩笑话:“新晋的苏举人原本不是要在天一阁大摆宴席庆贺吗?这事儿现在好像是黄了。” 谢锦珠略感意外:“怎么说的?” “我也说不清楚。” 白老板耸耸肩说:“只是听人嚼了一舌头,说苏举人跟人借了不少银子,还弄丢了车马行的一辆马车。” “据说是车马行的人找上门了,拿不出银子赔付闹了挺大个笑话。” 谢锦珠唇角泄出一抹讥诮:“他四处借了那么多银子,竟是连个马车都赔不起?” “谁知道呢?” 白老板微妙道:“窘迫得人尽皆知了,且不知这脸面怎么往回拉呢。” 谢锦珠把白老板送到马车前,看到在车边等着的牧恩,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记忆中的竹节虫换了身利索的小厮打扮,杂草似的头发扎起来露出额头,眉眼舒朗大气,依旧瘦弱得惊人的胳膊腿看着也养出了几分力气。 简直是换了个人。 白老板是特意把牧恩带来的,自己直接上了马车让牧恩和谢锦珠说话。 牧恩眼里亮晶晶的:“老板对我很好,店里的几位大哥待我也很关照,我现在每日都能吃得饱,还有新衣裳穿和工钱拿!” 跟从前的日子相比,他现在就像是掉进了蜜罐子,每天做梦的时候都忍不住笑! 谢锦珠怎么都没法将眼前的人和阴鸷狠毒对上号。 就这个小东西,居然也能兴风作浪? 第八十六章 逼死他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锦珠压下翘起的嘴角,揶揄道:“那你听话吗?” “听啊!” 牧恩不假思索的:“我记着姐姐叮嘱过的话,脚踏实地的做得可好了!” 谢锦珠挑眉:“姐姐?” “就是你!” 牧恩努力挺直自己依旧是单薄的少年胸膛,面皮发红但掷地有声:“我问过老板了,你比我大,所以是姐姐!” 他的亲姐姐困于流言恶语被害死了。 谢锦珠现在就是他姐姐! 谢锦珠自打穿来一直在叫别人姐姐,头回被人这么叫还有些新鲜,忍不住笑的同时低声说:“牧恩。” “要是有什么奇怪的人来找你,跟你说一些听起来非常莫名的话,不要自己做决定,先来找我说好吗?” 她不知道在既定的剧情中,牧恩为什么会变成洛清手中的一把杀刀。 最后又因为恶事做尽,被洛清亲自清理门户。 但就目前来看,这小子其实也可以傻得很天真。 牧恩不知道谢锦珠为什么说这个,几乎是本能的点头:“好!” 谢锦珠随手戳了戳他扎起的小揪揪:“行,跟白老板回去吧。” 牧恩原地化身为一只快乐的小狗崽,摇晃着看不见的尾巴上了马车。 谢锦珠目送着马车走远,若有所思地往回走。 除了大批的粮食,她紧缺的还有药材。 但谢锦珠不打算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她之前买鹿角时去过几个药铺,其中不乏规模很大的。 分别从不同的地方买入,或许…… “锦珠,你三姐没事儿吧?” 谢锦珠被路过的大娘问得一愣:“我三姐怎么了?” 大娘猛的一怔,旋即有些慌乱:“那什么……你还不知道啊?” 谢锦珠心里咯噔一下,刚想问什么的时候就听到谢小七疯了似的喊:“谢锦珠!” “啊?” “你快跟我走!” 谢小七冲过来一把拽住谢锦珠的手,愤怒压制不住的哭腔爆冲入耳:“三姐都要被人逼死了,你还在这儿晃!” “赶紧跟我走!” “去打死那一家子臭不要脸的王八蛋!” 谢小七喊得杀气腾腾,像是恨不得杀人泄愤。 可等一路跑到了隔壁的王家庄,谢锦珠才发现这刀也不是那么好提的。 聚在这里的人太多了。 还全都是三姐夫的族中人! 王家的前院里站满了人,有板凳坐着的全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甚至谢老太都只是在尾巴上混了个小板凳。 谢大伯他们全都是站着的! 院子里的人看到谢小七拉着谢锦珠冲进来,脸上也没有半点波动,只是紧紧地盯着正中的人。 王氏的族长须发皆白,沉沉地说:“陪葬一说,咱们这里从未出现过。” 自古殉葬都是帝王家的沉疴。 平民百姓家中的劳动力尤为可贵,哪怕是死了丈夫的寡妇也会被善待,毕竟这是养儿育女的关键。 若是死了爹再亡了亲娘,留在世间的孩子再无依扶,就会变成人间惨剧。 但王婆子坚持要谢三妮陪葬。 她甚至还拿出了谢三妮亲自签字画押的证据。 “这是她甘愿的。” 谢锦珠看到她举起的纸,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二伯娘气得怒吼:“满嘴胡诌!” “我家三妮是个盲流子,她压根就不识字,她写不了你举着的这玩意儿!” “她……” “她是写不了,但字是她签的,也是她自己决定画押的。” 王婆子的面皮宛似挂在骨头上的,高耸的颧骨上寻不出一丝对谢三妮的悲悯,理直气壮:“我儿子就是被她克死的。” “她自愿为我儿陪葬,这有什么不对?” “不可能!” “三妮她……” “她若不是自愿的,难不成还能是我逼她去死的?” 王婆子打断二伯娘的质疑,不屑道:“我一把年纪了,还能推着她往房梁上挂?” 在神色各异的注视中,王婆子话声冰冷:“谢三妮自打嫁入王家,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也不曾为夫家做过任何益事。” “她现在想随我儿子去,这有什么不对?” 如果不是谢家的人突然打上门来,还把她逼死儿媳的事情闹大,她也不至于会把村里的族老都请来,把这个东西摆在人前。 逼死儿媳是不对。 可儿媳要是想死,那就谁来都挑不出她的错! 谢三妮昨晚怎么就没死呢? 王婆子掩饰不住眼底的恨,一字一顿:“我儿子熬不住了,她也该死。” “妇从夫命。” “她男人都没命了,她凭什么活着?” “你敢!” 谢老太忍无可忍地跳了起来:“这是我家的孩子!” “她是嫁进了你们王家,不是把命卖给你家了!” 三姑爷的病一直不好,她们身为外家也一直都在帮着想法子,没银子的时候出力气,有了银子就使劲出钱。 谢三妮更是衣不解带的周折照料,熬得只剩下一副皮包骨,王家凭什么要逼死她?! “亲家老太太你跟我嚷什么?” 王婆子讥诮道:“不信你去问问谢三妮,是不是她自愿的。” “她上吊之前在这张纸上签字画押,为的就是消除被逼迫的闲话,证明自己是甘愿赴死的,如果你……” “那你儿子是现在已经死了吗?” 谢锦珠拦住要抓板凳摔人的二伯娘,往前走了几步,面无表情地看着被王婆子举起的纸:“该葬的人还没断气呢,你急着让我三姐去随谁?” “我儿子他……” 谢锦珠抬高了嗓门:“死了吗?!” 王婆子被刺激得双眼发红,抬手就要抽谢锦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 “我算你儿子的小姨子之一。” 谢锦珠一把攥住王婆子的手,轻飘飘地说:“你儿子要是死了,我身为谢三妮的娘家人,还要杀猪宰鸡抬来给你儿上祭呢。” “上祭的东西还没送到呢,你急着跟我撕什么脸啊?” “你……” “先不说我三姐不认识这张破纸上的字,又被坑蒙了多少细节,但你这一口一个熬不住了,这不是在咒人快点死吗?” 谢锦珠一把撒开王婆子的爪子,冷眼看着她往后踉跄了几步,古怪道:“我知道三姐夫不是你亲生的,但俗话说得好,生恩不如养恩大。” “你跟三姐夫母子相称十几年,就算是没有母子慈爱,也有养育一场的恩情在,怎么就这么盼着他死?” “先亡了继子,再逼死儿媳。” 谢锦珠微妙十足的眯起眼,要笑不笑的:“世人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大苦大悲。” “可我瞧着,你怎么像是急不可耐啊?” “他们都死了,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第八十七章 他的病怎么可能会好! 从三姐夫病重那一日起,王家屋里院外凝聚起的就是愁云不散。 谁都知道三姐夫的病不大好,都想着怜子心苦,不忍心对王婆子说一句重话。 但大多数人都忽略了一个事实。 老谢家的三姑爷不是王婆子亲生的。 只是他们成为母子的时间太久,再加上王婆子也没有自己的血脉,除了谢锦珠外,竟是谁都没想起来这茬! 王婆子的一张老脸青了又黑,指着谢锦珠的手指失控发抖,恨不得龇牙咬碎谢锦珠的肉:“小贱蹄子你这话几个意思?!” “整个王家庄谁不知道王昌是我一手拉扯大的!” “王昌的确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但这么多年他的吃穿用度娶妻成家,哪一件大事儿我亏待过他!” “你去十里八乡四处问问,我这个当后娘的哪一点对不住他?!” “哪儿就轮得到你这个贱骨头来问我的话!” “我说的是事实,你……” “哎呀我的锦珠啊!” 一直不敢插话的王氏跳起来拉住谢锦珠,苦着脸:“闺女啊,这话不能瞎说。” 王昌的亲爹死得早,基本上是王婆子带大的。 王家庄的人都敬佩王婆子仁义厚道,良善的好名声人人称道。 他们是来给谢三妮撑腰的。 要是为了这几句话惹出了众怒,那就不值当了! 谢锦珠被拉着往后退了几步,王氏瞪着还想骂的王婆子恼道:“你少一口一个下三滥的!” “我家的孩子自己会教,轮不到你在这儿跳脚挖手的扯着嗓子嗷嗷!” “就是!” 二伯娘不甘示弱地挡在前头,怒道:“我家锦珠本来也没说错!” “她说的是事实,你急着开的什么嗓啊?难不成还真是做贼心虚,被我家锦珠说中了?!” “胡说八道!” 王婆子粗喘着气,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王家的列祖列宗在上,王昌他爹你们可睁大眼瞧见了吗?!” “我掏心挖肺地为了昌儿,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了,现在居然被人怀疑我揣的是歹心!” “各位父老乡亲啊,这不是要冤杀了我吗?” “我到底是造什么孽,咋就摊上这样的亲家了啊!” 王婆子一改之前的镇定,哭得活像是祖坟被人刨了,嘶声力竭。 被请来的王家族老面露不悦:“说话要讲证据。” 王村长黑着脸说:“王昌他娘是什么为人,多年来乡亲们有目共睹,不是任谁来了三两句就能诋毁的。” 如果不是王婆子仁厚,他们今天也不会来! 谢锦珠冷着脸:“要证据是吧?” “那她的证据呢?” 谢锦珠指着哭天喊地的王婆子说:“她拿着一张破纸,口口声声说谢三妮是自己不想活了,不是任何人逼的。” “谢三妮现在还没救过来,谁能证明这张纸上的内容是真的?这东西就不是她编造的?” 王村长被问得一愣:“这……” “我口说无凭,她也空口在造。” 谢锦珠一把将被挤在人群中的大夫抓到前头,怒道:“既然都是在空口说白话,她的腰杆子怎么就比我的硬?!” “谢三妮是上吊才被救下来的,大夫是一个时辰前请到的,凭什么拦着大夫不许进?!” “谢三妮今天要是因为你们的阻拦死了,在场的都是杀人凶手!” “等到了谢三妮头七那日,我保证呈递到县官面前的诉状都有你们的名儿!” “一个都别想跑!” 谢家的人到了,大夫也到了。 可这些蠢材认准了谢三妮要陪葬,却把大夫拦住了不许进! 偏偏人家人多势众,老谢家全家扑到了地方,最后被放进去的只有谢大伯两口子。 放他们进去管什么用? 那俩也不会开药扎针啊! 谢锦珠在来的路上就憋出了一肚子的火,说话很不客气:“杀人就得偿命!” “作恶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堵门拦大夫的人分为两拨,一小半是王婆子叫来的娘家亲戚,大多数是王家庄的人。 王家庄的人对谢三妮并无恶意。 他们一时信了王婆子的说辞,觉得谢三妮既然是有这样的心思,那跟王昌到了阴曹也还是夫妻,也算是说得过去。 老谢家的人一来就闹哄哄的,又哭又喊得叫得人头疼,拦门也有帮王婆子撑腰的意思。 可这会儿听了谢锦珠的话,有人就忍不住往边上靠:“这……这好端端的,怎么还能跟杀人挂上钩呢?” “谢三妮是自己不想活了,又不是我们……” 谢锦珠斜眼看他:“她亲口告诉你她不活了?!” “还是你趴在他们两口子的床底下听到的?!” 被反问的人缩了缩脖子,着急道:“我们也是听王婶说的啊,她……” “你认字儿吗就敢说自己能辨真假?” 谢锦珠快步上前攘开堵住门的人,动作飞快地把大夫推了进去:“快!” 大夫艰难站稳:“先救哪……” “选个还喘气的先救!” 谢锦珠粗暴道:“甭管什么好药有的就都用上,一男一女的命都要!” “你们也进去!” 谢锦珠一手一个跟扒拉筐子里的大土豆似的,把二伯娘和谢老太她们迅速塞进屋,反手咣当就把门关上了。 院里院外站着不少人,王婆子还挂着眼泪坐在地上。 但这么多人看着,愣是没人敢豁出去往上冲! 有个距离门最近的男的反应过来了似的,急赤白脸地喊:“干啥?这是王家的事儿,你算个……”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跟我嚷?” 谢锦珠抱着胳膊冷眼看他:“滚!” “我……我不滚!” 男人紫涨着脸梗脖子:“谢三妮愿意陪葬你们谁都管不着!我昌哥也是要让她陪葬的!” “你们谁都别……” “醒了!” “三姑爷醒了!” 屋内突然爆出惊喜的叫声,谢锦珠下意识地转头。 原本正在说话的男人难掩惊恐地张大了嘴。 王婆子也顾不得哭了急忙爬起来,难以置信地喃喃:“醒了……” 王昌不是已经要断气了吗? 他怎么会醒了的! 王氏刚才慢了一步没能挤得进去,激动地去拉失魂似的王婆子:“醒了好哇!” “你家王昌的病要是好了,那我家……” “他的病怎么可能会好!” 王婆子一把拍开王氏的手,毫无征兆的一声吼震得在场的人纷纷一愣。 谢锦珠古怪地抿了抿唇:“他的病能治好,不是好事儿么?” “可我瞧着,你怎么不太高兴呢?” 第八十八章 他命该绝,但妻当长寿安宁! 王婆子的异色只是一刹,下一秒立马就冲着谢锦珠吼:“你少污蔑我!” “王昌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会……” “那你最好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谢锦珠嗤了一声懒得跟她争辩,对着站起来的王家族老说:“王昌既然是醒了,要不先进去看看?” 王婆子堵在两个命悬一线的人床前大发厥词,谁都分不清真假。 与其听别人胡说,倒不如跟当事人对话。 谢锦珠说:“他之前一直病重昏迷,对妻子的决定只怕也不知情。” “不管是回光返照,还是真的大病得治也好,在他还活着能喘气的时候先把这些说清了,众人为证黑白即分,也免得后续再惹出别的闲话,毁了谁的名声。” “你们说呢?” 王婆子和她找来的人说王昌要让谢三妮陪葬,谢三妮自己也愿意。 这真的是事实吗? 如果王昌真的敢说出这种话…… 谢锦珠不屑一呵。 在院子里的人低声商议的时候,谢锦珠拉住谢小七低声说:“你去想法子给我找纸笔来。” “就在左右邻居家问别跑远了,如果实在是找不到,炭块和草纸或者是扯一截白布来都行,只要是能写字的就行!” 谢小七被愤怒鼓起的心跳还没止住,匆忙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迷惑道:“三姐夫都醒了,你找这些做什么?” 谢锦珠有些气结:“他是病要好了吗?” 这分明是病得要死了! 现在不趁着他回光返照的时候把事情定好,难不成还真的要看着谢三妮给王昌陪葬吗? 王家的祖坟不配进谢家的人! 谢锦珠咬牙说:“和离书!” 在王昌真的两眼一闭之前,必须把谢三妮撇出去! 谢小七愣了愣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谢锦珠胳膊一伸,拦住要冲进屋的王婆子,侧身对着王村长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村长带着在庄子上比较有话语权的几个老头儿进屋,谢锦珠胳膊一甩把王婆子甩出去几步,紧随其后直接开口:“王昌。” “你说过自己死后要谢三妮殉情陪葬的话吗?” 王昌是真的病得很重。 被大夫拿出的参片临时吊起一悬而未散的气,就像是被两根提线拉扯起眼皮的人皮木偶,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命数不长。 谢大伯他们只顾着欢喜,没顾得上说不中听的。 谢锦珠却顾不上半点温和,堪称尖锐地说:“你娘拿出的那张赴死文书,是你的意思?” “你要谢三妮跟你一起死?” 王昌涣散的眼神努力凝了好久,才终于在虚空中凝出一处焦点。 谢锦珠不耐道:“大夫呢?” “刚才吃的什么药管用赶紧再来一份儿,也免得……” “儿啊!” 被谢锦珠数次阻挡的王婆子终于冲了进来,哭喊着就要往王昌的床头扑:“儿子你……唔唔唔!” “我现在是在跟王昌说话。” 谢锦珠出手干脆精准,一把捂住王婆子的嘴,飞起一脚把之前嗷嗷得最大声的男人踹出去:“哭丧这个流程等着待会儿再走。” “谢三妮呢?还喘气儿吗?” 隔间里的大伯娘哭着答:“喘着呢!” “你三姐还活着的啊!” 正在给谢三妮施针的大夫也弱弱的:“那老参是吊气的,再吃就是催命了……” 王昌的这口气能吊回来堪称是奇迹。 再吃立马就得死! 谢锦珠眉梢微挑,紧紧地盯着喘息急促的王昌:“谢三妮上吊了,是你的指使的吗?” 王村长似是觉得谢锦珠如此咄咄逼人不好,拧着眉刚想说话,就在王婆子抵抗的唔唔声中清楚地看到了王昌摇头。 王昌沙哑道:“不……不是……” “我不……我不想她死……” 像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听清,王昌说这句话时用尽了最大的力气,说完胸腔剧烈起伏,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谢大伯急忙抓着衣袖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痛心道:“姑爷,你……” “我没有。” 王昌哆嗦着握住谢大伯痉挛的手指,一字一顿:“三妮不死……” 命不久矣的人是他。 该直面生死的人也是他。 夫妻数载,谢三妮没有任何对不住他的地方。 他命该绝,但妻当长寿安宁! 谢锦珠心口悬起的巨石轰然落肚,赶紧说:“那陪葬是怎么回事儿?” 王昌听到这话惨白枯瘦的脸上泛起一丝讥诮,厉鬼似的目光落在了挣脱不出的王婆子身上。 “娘?” 王婆子心下发凉,死命扭动起来想挣脱谢锦珠的束缚。 谢锦珠实在是没了耐性,动作飞快咔嚓几下卸了王婆子的胳膊和下巴,反手一扔把呜呜着,却再也喊不出声的王婆子甩到地上。 谢锦珠紧紧地盯着王昌:“你快说!” “你媳妇儿差点就被人逼死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要是说不清楚,她也没法活!” 王昌艰难地呼哧出几口气,竭力咽下喉头翻涌的血沫子,嘶哑道:“我娘的亲儿子呢?” 谢锦珠结结实实地愣了愣。 什么亲儿子? 王婆子嫁进王家不到三个月,王昌的亲爹不是就死了吗? 哪儿来的儿子? 王昌眼神发飘却顾不得看别的,剧烈喘着费力开口:“王……王宝顺……” 咣当! 谢锦珠听到动静转头,看到的就是刚才被自己踹出去的人。 谢锦珠狐疑地眯起眼:“你就是王宝顺?” 王宝顺脚下一软跌在了地上,活见鬼似的接连摆手:“我不是!我没……” “他是。” 王昌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死死地攥着谢大伯的手努力支起半边身子,一字一顿:“八年前我发现了这个秘密。” 王婆子的仁厚慈爱都是表象,但王昌顾及养育之恩,只能故作不知。 可王婆子多年来不曾放弃过,要把自己代称为远房侄儿的王宝顺认到自己的膝下的念头。 但只要王昌还活着,她就没有得逞的可能。 所以王昌得死。 必须死。 王昌自己也说不清这场大病是否藏有蹊跷,但在意识到自己或许命不久矣之后,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谢三妮。 王昌苦笑道:“我想让三妮的手里有个他们的把柄,免得在我身故后受欺辱,也好让他们有个忌惮。” 跟老谢家的一穷好多代不同,王家在村里是有些薄产的。 几十亩田还有一个磨坊,只要把这些东西守住了,后半生不必为吃喝发愁。 王昌想给谢三妮铺余生的路,可恰巧就是这一点害了她。 王婆子一定要逼死谢三妮,否则难以高枕无忧。 谢锦珠迅速反应过来:“那张文书是……” “婆婆说……她找大仙占卜过,只要我死了,就可以给昌哥续命……” 隔间里传出的哭声震得屋内的人狠狠一颤,谢锦珠难以置信地看向谢三妮在的屋子。 谢三妮哭得沙哑:“我签的是换命文书。” “我死了就能把命换给昌哥……” 大伯娘又怒又气地用头撞在谢三妮的身上:“死丫头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谢老太也气得跺脚:“糊涂!” “你差点就被人害死了知不知道!” “可是昌哥死了,我怎么活啊……” 内外哭怒声成片,反应过来的人都是心情复杂神色各异。 谢锦珠缓缓看向又咳出一大口血的王昌,轻轻地叫了一声:“三姐夫?” 第八十九章 命不该绝者,可续 王昌寻不出一丝血色的脸上泛起一抹浅笑,闭着眼说:“八妹,我听说你出息了。” 谢锦珠罕见的磕巴:“我……” “争强些好。” 王昌声音很轻:“三妮盼了十几年的指望就是你,你不争强,就没有人能给她撑腰了。” “我吊着这一口气还能醒,或许就是为了等你出息……咳咳咳!” “吾命换吾妻,不亏。” 谢锦珠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湿棉花似的喘气艰难,一个顺脚把王宝顺踹得直不起身,捂住王昌咳出的血块怒道:“大夫啊!” “这边人都要吐成血葫芦了,快来个人瞧瞧!” 请来的大夫医术有限,对王昌的病症也束手无策,末了只磕绊着挤出一句:“灵芝!” “上了百年的灵芝或许有效!但我现在……” “我去找!” 谢锦珠随手抓起屋角的一卷麻绳扔给谢爹:“我三姐夫这病来得古怪,说不定是有人下毒手。” “把王婆子和王宝顺一把捆了,等把命保住再说别的!” 但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两人跑了! 谢锦珠抬脚要走突然又转头对着王昌咬牙:“三姐夫,你可咬牙撑住了别死。” “你要是等不及我找了灵芝回来,在黄泉九霄跟谢三妮汇合,看你哪儿来的脸跟谢家王家的先人交代!” 谢锦珠卷起一阵冷风就往外冲,可刚跑出去准备去找马,耳边就叮咚似的一声响。 随着手腕上发出的灼热,机械式的提示音响:【是否选择换药?】 谢锦珠目光呆滞,用力甩了甩脑袋,试探性地点向那个换字的选项。 【续三天,耗银九九八。】 谢锦珠:“……” 这突然觉醒的换物功能怕不是个奸商! 三天就要九九八! 像是听到了谢锦珠的心声,只有谢锦珠能看得到的空间界面里,华丽丽地闪现出一行选项。 分别是:【十天九千九百九十八,一个月一万九千九百八。】 以及…… 【十万零九千八百两。】 谢锦珠觉得这个空间颠了。 这不是在续王昌的命。 这是要她的命! 谢锦珠忍不住咬牙:“我总共就在空间里放了三十万,你直接要一半?!” 【续到寿终正寝,十五万九千九百八十八两。】 谢锦珠:“…………” 原来刚才那一行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吗? 谢锦珠心累地呼出一口气,咬牙切齿的:“这是趁火打劫,你……” “昌哥!” 王家的瓦房内爆出谢三妮崩溃的哭喊:“昌哥你撑住啊!” “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三姑爷!” …… 谢锦珠木着脸闭了闭眼,在崩塌的心态中强行挤出一抹笑:“换。” “现在就换。” 透明的界面内冒出一个得逞的绿色对勾,惊人数字被取而代之,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瓷瓶。 谢锦珠左右看了一圈,确定这个旮旯里只有自己,伸手把瓷瓶掏出来,发现小瓷瓶里装着的居然是两颗黑黢黢的小药丸。 谢锦珠狐疑地眨眨眼。 重新变得灰白的界面上浮出一句话:【一颗可续。】 谢锦珠挑眉:“谁的都能续?” 【命不该绝者,可续。】 谢锦珠心说奸商换物吧嗒一圈废话,抓着小瓷瓶毫不犹豫就转身冲了回去。 “来来来,别死!” 谢锦珠一把卡住王昌的下巴,以惊人的速度把指尖的药丸塞进王昌的嘴里。 看到眉眼间已经浮出死气的王昌软趴趴地倒了下去,谢爹目瞪口呆的:“锦珠,这……这吃的啥啊?” 谢锦珠跑出去有一刻吗? 这么快拿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谢锦珠拧巴着面皮挣扎了半晌,支支吾吾的:“就是……我之前偶然得来的神药?”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瞪大了眼。 谢锦珠破罐子破摔:“总不能是驴粪蛋子吧?” “总之都已经吃下去了,要不就……” “咳咳咳!” 王昌爆出的咳嗽打断了谢锦珠生硬的辩解。 趁着其余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谢锦珠几乎是慌乱地往后挪:“先凑合吃着,我去找个驴粪蛋……不是,我去找药!” “你们先看着,别让他真的吹灯拔蜡了!” 谢锦珠抓住骚动的瞬间撒腿就跑,等跑出去了也没去买灵芝,反而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出神。 不久前完成了换药的空间又死机了。 界面灰扑扑的毫无提示,唯一让谢锦珠确定不是幻觉的,就是自己突然少了一半的存款。 谢锦珠心痛捶手:“将近十六万两!” 全家给她凑出来的银子直接少了一大半! 王昌要是来日辜负了谢三妮,她就是把这货的脑袋剁下来,当球踢都不解恨! 但是…… 谢锦珠转了转指尖的小瓷瓶:“还剩下一颗呢。” 根据她的观察,空间换物的功能应该不是一次性的。 前提是她拿得出这个奸商功能交换的银子。 既然是能续命的话…… 谢锦珠飞起眉梢:“是不是能卖了换钱?” 她买的时候都花了大价钱,翻个三倍五倍,百八十倍卖出去好像也不过分? 命比钱贵啊! 谢锦珠脑海中闪过一个病恹恹的人脸,微妙地吹了声口哨:“就你了……” 人恶还病弱,心歹还钱多。 不坑他坑谁? 谢锦珠把续命的药藏好慢悠悠地往县城去,临近天黑了才拎着两只大母鸡溜达着回来。 王家的院落内罕见的烛火通明。 都这个时辰了,白天就来的人也还没走,聚集的人甚至比之前更多了。 只是每个人的脸色都极其难看。 谢锦珠注意到对方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坦然道:“大病初愈要吃些好的补补。” 她特意买来给苦命鸳鸯炖汤喝的。 特肥! 王村长眸色复杂,片刻后叹息似的露出个笑:“你三姐夫救过来了。” 谢锦珠强行塞下去的秘药起了大用处,不到半个时辰王昌瞧着就好了很多。 人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王昌醒来时头脑和语序变得更加清晰,之前没说清的疑云也在瞬间解开。 谢三妮上吊可以给王昌续命的话是个骗局。 她从头到尾都是被蒙骗的。 至于王昌的病…… “族内开祠堂审了可疑的人。” 谢锦珠缓缓抬眼:“哦?” 王村长闭了闭眼:“王宝顺都招了。” 跟王婆子的疯魔和抵死不认不同,王宝顺就是个空长了一身肥肉的软骨头。 祠堂内的铁鞭一亮,他就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都抖落出来。 所谓的母慈子孝,才是王家庄最大的骗局! 第九十章 谢锦珠说:我想宰人 谢锦珠把鸡拴在院子里的拉了个小凳子坐下,谢大伯他们也在听到动静后陆续走出来。 审王宝顺和王婆子的时候,因为谢锦珠刻意避开了,跟着在场的人只有谢大伯。 知情的每个人都表情复杂。 谢大伯憋着火说:“母不慈,不怨子不孝。” “当后娘的为了带着奸生子霸占王家的祖产,给王昌下毒害命,打着给王昌续命的幌子坑骗儿媳寻死,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物,我可不敢再让我闺女跟她在一家了!” 谢三妮脖子上顶着的脑袋就是个空心汤圆,里头一点有用的馅儿都没有! 自己死了就能给王昌续命这样的胡话她都敢信。 万一哪天再被人忽悠了,这个蠢姑娘直接抹脖子死了算谁的? 大伯娘也黑着脸咬牙:“按理说这是王家的事儿,我们不该插嘴。” “可差点被害死的是我亲亲的姑娘,是我老谢家的姑爷!” “这个恶婆子要是还在这个家里,姑娘和姑爷我都要一起带走!我就不可能让他们还在这个婆子的手里受磋磨!” 王昌的命是被驴粪蛋子暂时保住了。 可往后呢? 再往后的事儿谁说得清楚? 这两口子一个病弱一个死脑筋,再被人算计几次就要彻底没命了! 他们必须把人带走! 王村长忍不住苦笑:“三妮是嫁到我们王家庄的媳妇儿,你们把人一起带回去,岂不是嫁娶颠倒,王昌就成倒插门的了?” “倒插门怎么了?” 谢老太不满道:“就算是倒插门的姑爷,我们老谢家也做不出害命的混账事儿!” “我家不图别的,只要两个小的能从恶人的手中逃出命来,就算是菩萨保佑的大造化了!” 谢老太和二伯娘忿忿不平地骂了起来,大伯娘和王氏跟着阴一句阳一句的打边鼓。 正当王家庄的人被弄得下不来台时,谢锦珠突然说:“下毒害命是大罪,村里打算怎么处置的?” 王昌这几年吃的东西里一直被掺了要命的药,这账总不能一笔揭过。 王村长严肃道:“扭送县衙。” “是该打板子还是该流放杀头,县太爷怎么判,凶手就怎么认!” “就算是侥幸保住了命,我们村里也容不下这样的歹人!” 王婆子和王宝顺结局已定。 不管是王家还是王家庄,都不会再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谢锦珠低声笑了:“那往后王家就是我三姐夫顶立门户了?” “是。” 也正是因为这一家只剩下了王昌一个,所以倒插门万万不能行。 否则…… “那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谢锦珠掸了掸指尖说:“我三姐夫现在需要养病,他们自己在这里不方便,不如都接到谢家去。” “等他的身子养好了,跟我三姐想住哪儿都随他们心意,想怎么做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再者说……” 谢锦珠装作没察觉到王村长眼中的警惕,懒懒地补充:“谢家正在盖新屋,不缺钱。” “王家的这几十亩地和磨坊没人惦记,他大可暂时请信得过的人代为打理,等病好了再自己接手就行。” 谢锦珠看着正在迟疑的人微微一笑:“村里这么多跟他沾亲带故的人,还用担心没法为他做主吗?” “东西是在王家庄内的,谁都拿不走。” 谢锦珠几句话直击要害,也彻底打消了王村长等人心头的顾虑。 只是今天还是不能把人接走。 谢老太絮絮叨叨的:“你们先在这里看着,等过两天他俩的精神头好些了,就赶紧收拾着把人带回去。” 大伯娘和王氏红着眼点头。 二伯娘着急道:“我得回去!” 她回家还有大事儿呢,不能在这儿耽误! 谢锦珠就跟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懒洋洋地编手里的草结。 二伯娘被谢老太的眼神看得心头打怵,梗着脖子说:“我……我还有别的事儿呢,大事儿!” “我就是……” “那就回。” 大伯娘抽了抽鼻子打圆场:“这边有我们两口子带着五妮就行了,你们都回去,免得家里的事儿耽误了。” 二伯娘眼神闪烁不说话了。 谢老太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那就这么办。” “锦珠,叫上你爹和你二伯,咱们回去了!” 闹哄哄的折腾一圈,等众人一路踩着夜霜回到谢家,时辰已经很晚了。 谢锦珠和谢爹去了打谷场继续坚守。 等夜色更深,本该在家里睡下的谢小六做贼似的摸到谢锦珠身边,举着手里的松油灯小声说:“锦珠,我觉得我娘不太对劲儿。” 谢二妮得知谢三妮没事儿了,连夜带着孩子走了。 家里的人折腾了一天人仰马翻的,回来谁都忙着洗脸休息。 可二伯娘却在家里来回翻腾,还特意把之前做的新被子拿出来了,忙里忙外地铺床收拾屋。 谢小六看得心头莫名长草,喃喃道:“而且我还看到我娘拿了一套男人穿的衣裳,那不是我爹穿的大小。” 家里的男人数量有限,每个人穿的衣裳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谢锦珠倒是还有几套之前没扔的男子长袍,但身量较小一眼就看得出来。 那也不是给谢锦珠准备的。 而且谢锦珠现在也很少穿长袍了。 谢锦珠把烘在炭堆里的番薯扒拉出来一个,等不那么烫手,用干稻草裹着递给谢小六:“男人的衣裳?” “会不会是给哪个姐夫准备的?” 尽管二姐夫惹人嫌弃,但三姐夫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嘛。 万一是给三姐夫收拾的呢? 谢小六却若有所思地摇头:“不是。” “那衣裳肥大得很,三姐夫穿不了。” 肥大的,男子衣裳? 谢锦珠抿着唇在脑中搜索可能的人,末了也只是好笑地摇头:“你要这么说我也猜不到。” “不过二伯娘不是说过两天就知道了吗?着急做什么?” 谢小六欲言又止地看着谢锦珠,慢吞吞地咬了一口番薯才说:“锦珠,咱家的日子是靠着你好过了。” “但咱家还是没儿子呢……” 沉疴旧疾三两日解不了病根。 日子越是好过,被贫苦压下去的执念就会死灰复燃,野草似的随着不愁吃喝的风在心头越长越盛。 谢小六盯着谢锦珠反复张嘴,踌躇不定的:“你在想什么呢?” 谢锦珠把玩着指尖的小瓷瓶,啊了一声回魂笑眯眯的:“想宰人。” 怎么合理又不冒昧的,对着富人的钱箱大下屠刀! 第九十一章 想借先生的好舌头一用 谢锦珠完全没心思多想谢小六隐晦的提醒。 她的脑子都被要命的事儿占满了。 得了个可储物换物的空间是好事儿,但拿不出足够的钱就买不到保命的东西。 逼近的冬日宛如一把悬在半空的尖刀,时时刻刻在朝着咽喉迫近。 谢锦珠只想赚更多的钱。 她只想保命。 谢锦珠第二天一早就对着看灶的大叔说:“还是老规矩,香板半个时辰一翻。” “等进山的人带着松脂下来,就让他们去找我家老太太领今天的工钱。” “还有鹿角!” 谢锦珠戳了戳谢小七:“处理的步骤我都跟你说了,你带着大家做?” 因为谢锦珠开出的丰厚工钱,最近这段时间里,整个三洋村的劳力几乎都在谢锦珠的驱动中。 做不了重活儿的妇孺和孩子被带着进山找松脂。 有一把子好力气的去伐松木劈柴。 仔细的被留在了打谷场和小河边,前者在按照谢锦珠的指示翻烘香板,后者则是在河边借助流水淘泡鹿角。 白老板今天又让人送来了一批鹿角。 因为数量太大的缘故,在煮胶之前必须在流水中冷泡数日。 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谢小七还没接话,谢锦珠就说:“我今天进城顺带把缺的东西一起买回来,等明天就可以开始磨香制墨了。” “要我给你带什么吗?” 谢小七挽着袖子摇头:“把你自己好生带回来就行。” 谢锦珠拔腿要走,谢小七突然说:“我出来的时候,二伯娘和二伯好像在吵架。” 吵架? 谢锦珠表情古怪:“你说的二伯,是我认识的那个二伯?” 谢二伯什么时候这么能干了,居然能跟二伯娘打擂台? 谢小七烦躁道:“不然我上哪儿再冒出来个二伯?” “总之你……” “锦珠姐姐!” 牧恩一大早就被白老板打发来送鹿角,牵着马车蹦起来挥手:“咱们该出发了!” 谢锦珠说要搭车进城,再不走他回去的时间就晚了。 谢小七心情复杂地张了张嘴,末了在谢锦珠不解的眼神中摆手:“去吧去吧。” 谢锦珠转身跑得飞快:“帮我看仔细点儿!” “有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谢小七眼睁睁地看着谢锦珠上车跑远,慢吞吞地理了理皱巴巴的袖子,忍不住磨牙:“还龇个大牙傻乐呢……” 从前谢锦珠就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谁都把她往心尖子上放。 可等到今日过后…… 谢小七嘴角下压:“有了真的儿子,谁还稀罕你是碗甜菜羹?” “火星子都燎到自己身上了,蠢东西还乐呢!” 谢小七嘀嘀咕咕的也没人听得清。 正巧不远处有人问烘好的香板往哪儿放,谢小七连忙跑过去:“不能放地上!” “我家锦珠说过了,这板子必须放在隔了三层油布的石板上,少了一层都不行……” 打谷场上忙碌依旧,赶车的牧恩嘴上也没闲着。 谢锦珠听着牧恩说白老板差点被人骗了的乐子,吭哧笑了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地方。 牧恩有些失落:“你真的不进去歇会儿吗?” 他平时都见不到谢锦珠,这才…… “我还有别的事儿呢。” 谢锦珠跳下车把手里的包袱递给牧恩:“接着。” “啊?” “你的衣裳小了。” 谢锦珠轻描淡写的:“上次见到就露手腕子了。” 白老板虽说是待人优厚,但衣物一年四季都有定数,一季一件多的没有。 牧恩瞧着又是长了一截,之前合身的衣裳现在都有些紧凑,偏偏他也拿不出换的。 谢锦珠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这是我之前在书院时穿的,现在用不上了。” “嫌弃?” 牧恩双手抱着包袱使劲儿摇头:“不不不,我是高兴!” 谢锦珠好笑道:“不嫌弃就拿去换着穿,别把自己一天弄得跟个小可怜似的。” 谢锦珠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潮中,牧恩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却发现里头装着的衣裳分明都是新的。 白老板从店里出来正巧看到这一幕,敲了牧恩的脑袋一下笑了:“合着她上次问我你穿多大的衣裳,是为了这个?” 牧恩紧紧地盯着白老板:“锦珠姐姐问你了?” “对啊。” “她还问我都喂你吃的是什么,怎么几天一个样儿,长得衣裳都赶不上趟。” 白老板看了看牧恩抱着的衣裳,唏嘘道:“你叫她一声姐姐,她待你倒也是实心。” 非亲非故的能关照到这种程度,牧恩也是遇上贵人了。 牧恩磕绊道:“锦珠姐姐说,这是她穿过的。” “她说你就信啊?” 白老板好笑得不行:“你这个姐姐嘴上最能花哨,怕你不肯收,忽悠你呢傻小子!” “行了快别傻乐了,进去吧。” 牧恩抱着衣裳一溜烟地跑了。 白老板笑笑就忙着去办答应过谢锦珠的事儿。 与此同时,谢锦珠站在药铺的门口,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走进去:“你们管事的呢?” “我想请他帮我买一批药材。” 药铺的伙计本来没把谢锦珠当回事儿,可接过谢锦珠手中的单子就惊得瞪圆了眼。 “这么多?” “单子上写的你都要?” 谢锦珠点头:“要。” 伙计拿着单子一路跑去找管事,对方出来满脸堆笑:“我听小伙计说,你要买药材?” “是。” 谢锦珠点了点柜台上的单子,微笑道:“价格合适的话,我或许会要得更多。” “谈谈?” 管事难得逢上一桩大买卖,当即就热情道:“来,这边请,咱们坐下详谈!” 半个时辰后,谢锦珠从药铺里出来,脚下一转就径直去了个有说书人的茶馆。 谢锦珠一下午在四个茶馆里辗转,灌了满肚子的茶,最后临近天黑前拦住了一个说书先生。 在说书先生抱着自己的袋子叫出声之前,谢锦珠开门见山地说:“我听先生口舌伶俐,说书描画声情并茂,实在是佩服。” “我这里有个话本子,想借先生的好舌头一用。” 说书先生满脸茫然:“借我的舌头?” “对啊。” 谢锦珠露出掌心的银子,笑眯眯的:“只是说个小故事而已,先生应该不会忍心拒绝我的吧?” 第九十二章 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药 次日正好是初一。 初一十五都是烧香拜佛的大日子,有求于神的人不分贵贱,纷纷都带着香火赶早出门。 前往灵感寺的必经之道上,有个打扮得文绉绉的人在路边支起了小摊,声情并茂:“旧日闻,王家庄出了一桩奇事儿。” 说书人手中醒木一拍,吸引得路人纷纷转头的同时,神秘兮兮的:“王家庄有个王氏痴儿,因继母暗害缠绵病榻,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去见仙人。” “大夫拿着人参灵芝无计可施,摇头叹气,说若想保命只可去求天上灵药,人间难得留住,可就在这痴儿要魂断人世间时,突然间……” 在路人奇怪的目光中,说书先生小声说:“王氏痴儿的岳家小妹拿出了一丸神药。” “诸位猜怎么着?” “我知道!” 有个路人激动地举起手:“我就是王家庄的人,这事儿我知道!” 说书先生无端被抢白,愣了愣刚想接茬,抢话的人就兴奋道:“王昌啊!” “王昌就是差点都要死了,然后被谢锦珠给的秘药救活了!” 王家庄的三岁小儿都知道! 原本停在路边的马车动了一下又止住,路上的人还在手舞足蹈地说:“我们全都看着的,货真价实!” “王昌吃了那药立马就不吐血了,昨儿个我还瞧见他了,现在不用人扶就能自己走,可神了!” 有人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你跟这个说书的莫不是一伙儿的,扯半天就是为了卖假药?” “我咋就是瞎说了?” 被质疑的人不满道:“不信你去王家庄打听打听,是不是我说的这么回事儿!” “我好像也听人说了。” “害得王昌的那个继母,是不是还有个奸生子叫王宝顺?衙门昨天不是还开堂审问了吗?” “对对对!” “就是他!” 王家庄的人激动得脸涨红:“大夫都说没救了,就是谢锦珠给他吃的药!” “一颗就活了!” …… 说书人的摊子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三五句里就有一个人被反复提到。 马车里,楼夫人垂下眼若有所思:“谢锦珠吗?” 还有被传得能活死人的神药…… 楼夫人对着身边的婆子吩咐了几句话,婆子从马车上下来混入人群。 半日后,礼佛到家的楼夫人听完婆子的话,转头看向被找来的大夫:“当时那个王昌当真是救不了了?” “你确定?” 老大夫至今也想不通谢锦珠给王昌吃的是什么,哭笑不得地说:“老夫行医一辈子,当然敢肯定。” 如果不是谢锦珠给的那颗药丸,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保不住王昌的小命。 可王昌偏偏就是活了! 他还活蹦乱跳的! 老大夫怅然道:“我也问谢家的姑娘了,可她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只说是早年间从个游方道士的手中巧合得来的。” “我本来想问她买下药方回来研究,可她也只有两颗,有一颗还让人吃了,剩下的那一丸无论如何都不答应给我,只能作罢。” 楼夫人的眼底逐渐迸出微光,对着身旁的楼管事使了个眼色。 “去。” 如果谢锦珠的手中真的有这样的神药,那无论如何都必须拿到! 谢锦珠在脚不沾地地忙了一日后,看着不请自来的楼管事面露意外:“你怎么来了?” “狗牌我不是都还给你们了吗?” 楼管事没想到她还惦记着那个狗牌,失笑道:“我此番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谢锦珠擦了擦手上的黑灰,奇道:“什么?” “药。” 楼管事坦诚道:“我家夫人听说姑娘手中有一丸可生死人肉白骨的好药,想从姑娘的手中求得此物。” 楼不言现在的情况的确是比之前好了很多,但还是病弱。 楼家斥巨资从各处请来的神医大师都不管用,只是治表象不能除根。 楼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只要能让楼不言身体康健的可能,任何一丝希望都不愿错过。 谢锦珠大约是没想到楼管事是为了这个,愣了下面露警惕:“我没有你说的东西。” 谢锦珠说完就作势要走。 楼管事见状急忙跟了上去:“谢姑娘,咱们好商量嘛。” “不行!” 谢锦珠拒绝得非常果断:“不卖!” 她为了钓鱼故弄玄虚了一大圈。 要是人家一开口就卖了,她还怎么抬高价? 谢锦珠生怕被缠上似的往前走:“这东西我只有一颗了,我再想要还找不到地方寻呢,给你们了我吃什么?” 楼管事被气笑了:“姑娘好端端的,吃什么药啊?” “万一我哪天就不那么好了呢?” 谢锦珠被楼家的下人堵住了去路,被迫站在原地叹气:“我真的不卖。” 楼管事从善如流地说:“那加钱呢?” 谢锦珠:“……” “我们加钱!” 楼管事豪横得很:“姑娘想要什么价,只管开口,只要……” “可我拿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谢锦珠像是不想被人听到,拧巴着脸小声说:“我现在也不缺钱呀。” “那好东西我还想给我家里人留着呢,说了不卖就是不卖!” 谢锦珠坚决得很,死活不肯给楼管事再开口的机会。 只是把人送走之前,她还礼数周到地给楼管事准备了一篮子村里的土产:三十个鸡蛋。 “这鸡蛋可好吃了,楼管事带回去给楼少爷尝个新鲜吧。” 谢锦珠说完飞快后退:“我还有事就不多送你们了,再见!” 东西是人家的,楼家再是势大,也不可能明抢。 楼管事不得已拎着一篮子鸡蛋打道回府,前去王家庄打探消息的人正在楼夫人的跟前回话。 说书人和大夫的话得到了村民的证实。 谢锦珠的反应也证明了传言不虚。 神药确有其物。 楼管事把鸡蛋放下,苦笑道:“夫人,谢姑娘说不卖。” 只此一颗的神药,谢锦珠不愿意卖也是人之常情。 可这丸神药,楼夫人必须得到! 楼夫人攥紧了帕子说:“准备些厚礼,你明日再去一趟。” “如果她还是不肯卖的话……” 楼夫人飞快地闭了闭眼:“第三次我亲自去!” 就算是求,她也要帮楼不言把药求到手! 第九十三章 就你非闹着要什么好儿子! 次日傍晚,谢锦珠站在门口一脸纠结,踏进门的一只脚半天都没落地,看样子甚至是想转身就跑。 楼管事一下就堵住了她的去路:“谢姑娘。” 谢锦珠头疼地叹气:“怎么又是你?” 昨天来过一次。 今天早上来过一次。 前后距离不到三个时辰,这已经是来的第三次了! 谢锦珠飞快地往门内探头看了一眼,不想被人听到似的咬牙说:“我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吗?” “我不卖!” 楼管事苦口婆心的:“我家夫人都亲自来了,姑娘哪怕是进屋坐下谈谈再说呢?” “不成。” 谢锦珠拧巴着脸:“昨天加上今天早上,总共我都白送你两篮子鸡蛋了!” “都跟你说了我不……” “好像是咱家锦珠的声音?” 屋内的谢老太喊了一声:“锦珠?” “是不是锦珠回来了?” 楼夫人急切地站了起来:“谢姑娘?” 在谢小七的注视下,谢锦珠无可奈何似的往前挪了一小步。 谢锦珠对上楼夫人殷切的目光,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个笑:“夫人怎么得空来了?” “老太太,家里来客人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呢?” 她在外头忙着烧松烟弄得灰头土脸的,到了家门口就要见客,这多不好意思啊? 谢老太笑得合不拢嘴:“我说去叫你回来,但客人说了不耽误你正事儿嘛。” “这位夫人可体贴了,还跟我夸说你聪明呢!” 谢锦珠心说:楼夫人这样的人物,放下身段来哄个乡下的老太太,不就跟玩儿似的? 楼夫人不知道谢锦珠心里所想,笑得如沐春风:“谢姑娘。” “哎呀,叫得那么见外做什么?” 谢老太大手一拍:“叫她锦珠就行,什么姑娘不姑娘的?” 楼夫人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锦珠。” “我今天来还是为了药的事儿,咱们可以谈谈吗?” 谢锦珠不在的时候,楼夫人再一次从谢老太等人的口中核对了一遍神药的细节。 让王昌起死回生的神药的确在谢锦珠手里。 除了她以外,谢家也没有人知道药的来历。 楼不言是否能恢复如常人的关键,就在谢锦珠的手里! 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谢锦珠不得不和楼夫人换了个地方坐下谈。 谢锦珠咬牙让步:“我给你一半。” 楼夫人刚动了动嘴唇,谢锦珠就心痛似的:“夫人,这药对令公子的病不一定就管用呢,先拿一半试试?” 楼夫人转念一想有总比没有好,当即就做出个手势说:“这个数。” “这一半的药我不白要,给你五……” “我不要钱。” 谢锦珠从袖口里掏出个小纸包,郁闷似的小声说:“我说了不卖的。” “夫人之前对我诸多照拂,这一半就权当是我送夫人的谢礼了。” 在楼夫人接住纸包之前,谢锦珠警惕地说:“如果不管用,那也不能找我麻烦。” “这可是夫人自己闹着要的。” 楼夫人哭笑不得的:“当然。” “如果此物对我儿的身子有裨益,那我自当有重礼相答谢!” 谢锦珠把切出来的半颗药丸交给楼夫人,察觉到对方的心急,直接站起来送客:“那我就不多留夫人了?” 楼夫人稍微一整衣襟,郑重其事地道谢后匆忙而去。 谢小七目睹了全程,等人走远了才小声说:“人家都说给钱了,为啥不要?” 楼夫人家大业大,为的还是独子的病,说的肯定不会是五十两啊! 谢锦珠幽幽地看她:“这你就不懂了吧?” 没吃下去之前是一个价。 吃了半颗见效了,她的手里还剩下独一无二的半颗,那就是另外的一个价了。 谢锦珠没理会谢小七肉眼可见的茫然,笑眼弯弯的:“等着吧,他们还会再来的。” 谢锦珠进家门胡乱垫了垫肚子,都没坐下歇会儿就转头又出去了。 烧松烟洗烟,磨香板制粉。 以及熬胶掺金粉捶墨,这些必须在十日内完成。 谢锦珠忙得连觉都懒得在家睡。 谢锦珠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二伯娘带着几个人回来,顺口说了句:“新屋那边不是还在盖顶吗?现在就找人把床都打好了?” 老屋窄小,勉强安置下一家子就找不出多余落脚的地方。 这么大的一张床,抬来能放在哪儿? 二伯娘看着谢锦珠说不出的心虚,干笑着说:“新屋那边还得个把月才能住进去呢,先搬来这边住着。” 谢锦珠不以为意地唔了一声,还笑得挺欢实:“这床瞧着挺结实。” “啊?” “是啊是啊。” 二伯娘搓搓手:“锦珠你着急的话就去忙吧,这边不用你帮忙的。” 谢锦珠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撵了,叼着嘴里的馒头甩甩手走了。 可谢锦珠刚到打谷场没一个时辰,谢小六就挂着一脸的泪花花冲了过来,紧跟着的还有印堂发黑的谢小七。 有消息灵通的大娘眼里透出怜悯,看着一无所知的谢锦珠叹气说:“你家有新儿子了。” 谢锦珠:“啊?” 什么新儿子?! 老谢家的新儿子是二伯娘的娘家侄儿。 这大胖小子刚十四岁,年纪不大眼睛小,一身肥肉还不少。 晃荡的肚子走起路来一波三折,下巴上叠出的褶堆得看不见脖子。 但他是个男的! 二伯娘一力战众人,据理力争:“侄儿怎么了?” “侄儿也顶半个儿!” “我既是认了他,光宗就是我的亲儿子!” 谢二伯压低了声音:“他都十四了!换作一般人家的说不定都要娶妻成家了,这么大……” “十四怎么了?” 二伯娘怒道:“咱家锦珠十四的时候谁都说还是个小孩子,到了我光宗这儿怎么就是太大了!” “他跟锦珠能是一回事儿吗!” 谢老太怒不可遏:“锦珠是老谢家的血脉,她就算是四十了,那也是一样的!” “可是锦珠是个丫头!” 二伯娘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到了门口的谢锦珠,气急道:“一个注定要嫁人的丫头片子,哪怕就是本事大了做产招婿,她也不是能继承香火的人!” “你……” “丫头就是帮人家养的赔钱货!” 二伯娘一把挥开想阻拦自己的谢二伯,怒道:“你们之前不是一直都这么说的吗?怎么现在都变样了?!” “锦珠再厉害也改不了她是个丫头的事实,我想要有个儿子怎么就不行了?我到底是错在哪儿了?!” 谢小六忍无可忍地挂着泪喊出了声:“娘!” “你怎么能这么说锦珠!” 二伯娘听到谢小六的声音猛然转头,看到门口的谢锦珠惊得一震:“锦珠?”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 谢锦珠呆若木鸡似的站着没动,吼了一嗓子的谢小六掐了她一下,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跑啊!” 谢锦珠:“……” 谢锦珠心口揣着万般说不出的无奈,努力扒开谢小六作恶的手指,看着惊慌失措的二伯娘,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二伯娘,我也不想这样的。” 但是…… 谢锦珠在被掐第二次的时候,一脸做作的伤心欲绝转身就跑。 二伯娘整个人都惊麻了,哆哆嗦嗦的:“锦珠?” 谢小六拔腿追出去之前还红着眼喊:“都怪你!” “咱家明明好好的,就你非闹着要什么好儿子!” 谢小六拽着谢小七追了出去。 跑过一个拐弯,谢小六一把抓住等在这里的谢锦珠:“别杵着啊!” “接着跑!” “往小河边跑!” 第九十四章 我跟你们这些赔钱货可不一样! 谢锦珠被抓着开始狂冲,上气不接下气:“六……六姐!” “咱这是何必呢啊?” 她好端端的就被抓来上戏台,心理活动还没捋顺呢,赶鸭子上架就要喊谢小六编好的词。 小河边的风声吹得呼呼的,谢锦珠也扶着膝盖喘得吭哧吭哧的。 “二伯娘就是执念没减,再说这……” “你懂个屁!” 谢小六瞪着眼咬牙:“我舅舅家就是个恶人窝,你以为能教出什么好人?” 她娘是执迷不悟。 可她不能让家里人吃恶霸的苦! 谢小六罕见的强势,愣是逼着谢锦珠坐在了河边的大石头上:“你就说不想活了知道吗?” 谢锦珠:“……” 她为了活命已经付出了十二万分的全力以赴了。 这样违心的话她是真的说不出来。 谢小六急得跺脚:“你快说你知道了!” 谢锦珠用力抹了一把脸,迎着河风,努力做出伤心欲绝的浮夸:“然后呢?” “然后我还要说什么?” 谢小六气势超绝:“你就说,如果不把那个肥球送走,你就不吃不喝要跳河!” “反正有那个肥猪就没有你,有你就没有那个猪头!” 谢锦珠面无表情地盯着河水,觉得自己好像吼不出这样的气势。 谢小七表情复杂:“六姐,为啥要锦珠喊啊?” 要过继的是二房,她们都是三房的人,喊了管事儿吗? 谢小六恨铁不成钢的:“你怎么也浆糊盖脑子?” “我娘最心疼锦珠,老太太和大伯我爹他们也是啊!” 她们喊这样的话没人理会。 但谢锦珠不一样! 谢小六坚持要把肥猪赶走,还不许谢锦珠从要寻死的河边走开。 等反应过来的谢老太和二伯娘她们追出来的时候,村里已经有人喊开了:“你家锦珠要跳河了!” “锦珠说她被人嫌弃不想活了啊!” 二伯娘脚下一软,被谢二伯提溜住了急吼吼地问:“哪儿呢?” “锦珠人在哪儿呢?!” “我的锦珠啊!” 谢老太赶到小河边急得喊出了哭腔:“孩儿啊你快过来!” “你别吓唬奶奶啊!” 谢锦珠被谢小六堵在石头上默默转头,谢小六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了谢二伯的声音:“孩儿她娘!” “绣禾你怎么了!” 谢锦珠隔着大老远看到晕死过去的人,赶紧推开谢小六:“别闹,出事儿了!” “赶紧把人送回家!” 二伯娘是被背回家的。 不久前还在跳着大喊我就是要个儿子的人惨白着脸,躺在床上气息都弱了很多,一点都看不出平日里的泼辣。 谢小六也早就吓得魂儿都飞了。 她只是不想让舅舅家的肥猪进谢家的门,但她也没想到会把自己的亲娘气得撅过去啊! 谢小六颤颤巍巍的:“我……” “没你的事儿。” 谢锦珠把水盆塞到谢小六哆嗦的手里,声音平稳:“二伯娘就是一时跑急了气不顺,歇会儿就行了。” “去烧个水来给她擦擦脸?” 谢小六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着盆跑了。 屋里的人确定了二伯娘只是一时着急晕过去了,纷纷大呼庆幸的同时,谢锦珠也终于注意到了家里多出来的人。 对于这个二伯娘心心念念的光宗,谢锦珠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平心而论,老谢家待闺女也很好。 但根深蒂固的想法多年不变,其实都是盼儿子的。 否则原主也不会被无底线纵容出那副模样。 过继是时下常见的做法。 从娘家过继有血亲关系的侄儿,也不算非常出格。 谢锦珠得知后虽说有些百感交集,但其实没有过多的杂念。 她并不觉得这么一个凭空多出来的儿子,会有任何机会抢占她的任何资源。 她的依仗本来也不是谢家人对独苗的宠爱。 可就现在来看…… 谢锦珠兀自出神的时候,谢小七不动声色地戳了戳她的胳膊:“六姐没说错。” 长得脑袋大脖子粗的,但就是个没长人心人肺的! 二伯娘为了他的事儿大战三英,现在还被气得晕过去了。 结果他倒好,全程搂着个大碗掏锅里的炖肉,吃得满嘴流油头都不抬。 他甚至都没张嘴问问他的亲舅娘咋样了! 只知道吃! 这跟猪有什么区别! 谢锦珠眸色微妙,对着光宗露出个笑:“二伯娘是气急攻心,要去挖些蒲公英的根来熬水降火。” 陈光宗顶着肥肉三叠的脸,粗着嗓子没好气地说:“那你快去啊!” 谢锦珠站定没动。 陈光宗手背胡乱一抹嘴,冲着谢锦珠就喊:“还愣着干啥?” “家里养着你们就是干活儿的!” 谢锦珠抱着胳膊要笑不笑:“那你呢?” “我跟你们这些赔钱货可不一样!” 陈光宗脖子一昂得意道:“我是儿子,还是老谢家将来唯一的儿子!” “我就是来享福的!” 谢锦珠喔呦一声,微妙道:“这话用在别人的身上倒是有些新鲜。” 老谢家唯一的独苗,这从前可都是她一人独享的殊荣。 陈光宗听不出谢锦珠的讽刺,见她和谢小七不动弹,有些恼火:“快去啊!” “要是耽误了事儿,你们晚上就不用吃饭了!” 谢小七板着脸就要骂,这时门口突然有人说:“她们都吃不上饭了,姑奶奶进门就得先剐了你的这一身肉熬油!” 谢锦珠闻声看去,看到门口的人有些惊喜:“大伯娘你们回来了?” 大伯娘先是点头,紧接着警惕地看着满脸横肉的陈光宗:“这是谁?” “娘,你管他是谁呢!” 谢五妮冲上前不悦道:“你刚才骂谁呢?” “你说谁是赔钱货?!” 陈光宗怒得摔碗:“骂了咋的!” “我……” “你还敢摔东西!” 谢五妮抬手啪一个巴掌甩在陈光宗的脸上,怒道:“你摔打谁家的物件呢?姑奶奶揭了你的皮!” 谢锦珠往前拧住了陈光宗抬起来的手,不许他还手的同时,暗暗使劲拉偏架:“唉唉唉,你想干啥呢?” “五姐,你话好好说……” “锦珠你别拦着我!” “五姐你别只抽脸啊!” 谢小七着急递竹条子:“也光顾光顾别的地方……” …… 院子里闹哄哄地吵嚷开了,谢二伯听到动静,下意识地想出来看看。 谁知谢老太却坐在二伯娘的床边黑着脸说:“不许出去!” 谢二伯迟疑道:“老太太,那是绣禾的亲侄儿,还是她去亲自接来的,要是……” “要是他真想当咱们老谢家的人,就该知道怎么跟家里的姐姐说话!” 谢老太冷冷地说:“就为了他刚才冲着锦珠她们嚷的那几句,五妮打他就是打对了!” “真是一家人,那就是打不散的。” 三两下就能闹腾散架的,那就没有当一家子的福分!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陈光宗想怎么当老谢家的好儿子! 第九十五章 用筷子在碗里犁地呢啊?! 陈光宗最后是被到家的谢爹和谢大伯从混乱中拯救出来的。 谢五妮挽着袖子像是没打尽兴。 可看到谢锦珠的小动作,默默往回撤了几步。 陈光宗被谢爹从地上拉起来,人还没站直就抡圆了凳子要砸:“贱人你敢打我!” “我今儿非得……” “光宗你干啥!” 二伯娘终于缓过劲儿醒了,可听到外头闹哄哄的,刚赶着出来就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你怎么能骂人呢!” 二伯娘冲过来就拍了他几下:“家里都是长辈,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还想跟人动手!” “你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谢锦珠就是早些年最混的时候,她都不会和家人动手! 陈光宗刚进家门不到半天,这是要上天! 陈光宗在二伯娘的面前还是收敛了几分,捂着脸恼道:“是她们先动手的!” “就是她!” 陈光宗指着谢五妮:“她抽我嘴巴子!她们还……” “分明是你先骂人的!” 谢小六勇敢地站出来:“你骂锦珠和小七,还摔了我娘特意买回来的大碗,五姐为了这个才动手的!” 老谢家的人都爱惜东西,任谁的火气再大都不会摔摔打打的。 可陈光宗进门就摔碗砸凳子! 大伯娘也板着脸说:“我看到的也是这么回事儿。” “大老远就听到这里有人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走错了家门呢,怎么在自己家还平白受骂!” 大伯娘性子软话不多,一旦开口就不是扯谎。 二伯娘浑噩中不知道详情,听到这里就急得拍人:“你这孩子干啥呢啊?” “来的路上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你到底是咋回事儿!” 谢老太和谢二伯本来就不同意过继。 她事先跟陈光宗反复说了,让他到了家好好表现,他就是这样表现的?! 陈光宗激恼得不行又不敢太过反驳。 二伯娘着急忙慌地拉住谢锦珠,眼泪还在眼里打转:“糊涂东西!” “你可不许再胡闹吓唬我了!” 她是盼着得个大儿子。 可谢锦珠也是她从小就哄大的心尖子啊! 谢锦珠要是出了什么闪失,她这良心可怎么过得去! 谢锦珠是当真舍不得寻死。 不过鉴于陈光宗的感人表现,谢锦珠还是配合地露出了个苦笑:“二伯娘,五姐是为了帮我才打人的,你不会觉得是我们在欺负他吧?” “哪儿能啊?” 二伯娘想也不想地说:“咱家孩子是啥脾气我还能不知道吗?” “小打小闹的都是孩子话,这哪儿能当真?” 谢小六还想说什么,被谢锦珠拉了一下。 谢锦珠看似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强颜欢笑似的:“二伯娘不生气就行。” “你放心,我们会跟他好好相处的。” 二伯娘没想到谢锦珠的转变这么大,结结实实地愣住了:“锦珠?” 谢锦珠慢悠悠的:“来者是客嘛,今天有些误会都是小事儿,误会说清楚了就没事儿了。” “六姐七姐,你们说是吗?” 谁都没搞懂谢锦珠的神来一转是什么意思。 不过谢小六习惯了听谢锦珠的,下意识地点头:“啊?” “啊……” “可能就是……” 谢小六看看陈光宗再看看谢锦珠,揪着袖子小声说:“可能会吧?” 谢小七迟疑道:“可是……” “闹腾半天了,别吵着二伯娘休息。” 谢锦珠非常善解人意地说:“二伯娘你先进屋歇会儿,我们去给你找点败火的草药。” 至于这个自称的好大儿…… 谢锦珠唇角掠过微妙。 一两日的表面功夫都懒得装的草包。 就算是现在没人针对他,他也留不下来的。 谢锦珠随手拎了个小篮子就往外走。 谢小六几人茫然地互相看看,实在是不愿意搭理碍眼的肥猪,赶忙追了出去。 陈光宗全然无视了二伯娘脸上的憔悴,还在为了自己挨的巴掌不依不饶。 谢老太懒得理会,对着大伯娘招手:“怎么就你们回来了?” 大伯娘揣着一肚子的话,赶紧跟着谢老太去了。 谢爹他们在新屋那边忙了一日,刚进家门就遇上这场闹剧,谁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谢二伯糟心似的别过了头,黑着脸甩手进屋:“大嫂,三妮他们咋样了?”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谢五妮一边扒拉地上的雷公藤,一边说:“三姐夫的病好多了,三姐的脸上也终于见着笑了。” 王昌的命保住了,谢三妮见着了活命的奔头,精气神也是一日更比一日好。 “但新屋还没搞好,她们突然来了家里住不下,我们就先回来了。” 这个走向符合预期,谢锦珠毫不意外地说:“这样也好。” 谢家的姑爷中难得有个有人性的,回来住在一起应该也不会闹事。 谢五妮先是点头,紧接着不满道:“我刚才打的那个肥猪,他以后就要在咱家了?” 不去家里的猪圈,往人住的地方瞎跑什么? 谢小七非常冷静地说:“二伯娘想,谁拦得住?” 就连谢老太出马都被挡回来了,谁能去跟二伯娘对战? 就在谢小六还没放弃怎么把人撵走的时候,谢锦珠突然示意她们靠近低声说了几句话。 谢五妮满脸迟疑:“这法子好使吗?” “直接动手打出去不是更痛快?”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五姐,咱们又不是土匪。” 这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到底是从哪儿染来的恶习? 谢五妮剜了谢锦珠一眼,下一秒就听到谢锦珠不紧不慢地说:“会见效的。” “谁去做主撵人都会伤二伯娘的心,没必要为了一头猪伤情分。”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二伯娘自己想通了,后续就很好办了。 在场的几人都对谢锦珠提供的办法将信将疑。 但一时间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凑合着这么办。 时间一转到了晚饭的时候,谢锦珠端着碗被挤得几乎都没法沾桌,就跟看不到在碗碟中翻飞的那双筷子似的,只低头默默扒饭。 大伯娘眉心打皱,一抬头发现桌上的其余人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二伯娘为了迎接陈光宗的到来,豪横到一次做了三个肉菜。 可陈光宗碗里的肉都堆成小山了,别人都一口没吃上呢! 谢二伯站起来筷子打出啪的一声,从还没被翻找过的碗里单独分出来了一碗,递给谢锦珠:“锦珠,和姐姐们吃这个。” 谢锦珠接住碗没说话。 二伯娘从欢喜中意识到不对,尴尬地瞪陈光宗:“你是用筷子在碗里犁地呢啊?!” 一桌子菜都被他翻一遍,别人还怎么吃! 陈光宗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埋头苦吃的同时还唾沫横飞地说:“我爹娘说了,来了就让我敞开了肚子吃!” “反正都是要紧着我一个人吃的!” “你……” “罢了。” 谢老太把碗放下,黑着脸说:“吃就吃吧,几口吃的算不得什么。” “你们几个只吃饭顶什么饿?” 谢老太站起来:“丫头们过来,奶奶给你们煮鸡蛋吃。” 谢锦珠她们小尾巴似的跟着谢老太换了地方。 可陈光宗听到鸡蛋立马两眼放光:“我也要吃鸡蛋!” 谢锦珠看到谢老太差点捏碎了一个鸡蛋,不忍直视地低下头笑了。 二伯娘已经急得拍桌子了:“好好吃你碗里的!” “再嚷嚷不许你吃了!” 一顿晚饭吃得异常混乱,二伯娘最后基本上都没吃上什么。 谢老太看似不那么反对了,大房和三房的人也没多说。 但二伯娘看着家里几个姑娘吃得干干净净的碗,再一看被陈光宗刨得满地都是的米,表情止不住地恍惚。 她分明记得这孩子小时候是很乖巧的。 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第九十六章 我觉得他应该快滚了 等饭桌收拾利索了,二伯娘正在出神的时候,手里被谢小七塞了个热乎乎的东西。 二伯娘低头看着手里的鸡蛋,下意识的:“你自己吃,我……” “我吃饱了的。” 谢小七抓起要用的提篮,笑笑说:“我要是饿了的话,晚上就和锦珠她们烤土豆吃。” 二伯娘转头看到谢锦珠她们都是一副要出门的架势,错愕道:“你们都不在家睡啊?” “不了。” 谢小六走过来把鸡蛋塞给她,闷闷地说:“在家看着心烦,打谷场还清净些。” 谁见着家里多了一头猪能不糟心? 二伯娘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手里被兜得满满的。 原来谢锦珠她们都注意到了她没吃上饭,可是…… 二伯娘锁着眉心准备进屋,陈光宗正好出来激动道:“煮鸡蛋!” “舅娘你给我吧,我半夜睡醒了也能吃!” 二伯娘气得磨牙:“就知道个吃!” “你都十四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儿!” “可是我……” “你跟我过来!” 二伯娘把手里的东西都仔细收好,冒火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谢二伯冷眼瞧着不说话。 谢老太对着谢大伯和谢爹摇头不语。 可二伯娘针对陈光宗的谈话并未起效。 相反,陈光宗仿佛是察觉到了谢锦珠她们都不愿意和他起冲突,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他,变本加厉。 几日过去,原本风平浪静的谢家被折腾得人仰马翻,其中最遭罪的是可怜的灶台。 陈光宗的肚子就跟个不见底的黑洞似的,有什么吃什么,做多少吃什么。 而且他还把二伯娘的话全都当成放屁! 这日午饭前,二伯娘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手足无措地站在灶台边上,急得不行:“我出门前是做了一筐馅饼的啊,堆了满满一大筐呢,可是这……” “这怎么就没了呢!” 谢锦珠她们几姊妹都在打谷场那边忙,家里剩下的人去帮着收拾新屋。 今日是轮到二伯娘做饭,可是饭呢?! “这不是还有些在地上呢吗?” 谢老太阴沉着脸:“这日子是好过了,白面做的饼子都能拿来喂鸡了。” 那杀千刀的把馅掏空吃了,饼子扔进了鸡圈! 王氏从草堆里捡出来一个饼皮,忍不住心疼地叹气:“这都是粮食呢,可惜了。” “其实拍拍灰也能吃,要不……” “扔了!” 谢二伯咬牙说:“从来都只听过鸡吃人剩下的,哪儿有大活人吃鸡食的道理?!” 二伯娘被这一嗓子震得眼都红了,急忙扔掉王氏和大伯娘捡起来的饼皮,声音发颤:“嫂子弟妹,老二说得对,咱不能吃这个。” “你们先坐着喝口水,我再重新给你们做吃的!” 王氏心有不忍,叹一声挽着袖子说:“让你一个人忙活咋行?我帮你。” 大伯娘也默默去择菜。 二伯娘背着众人眼泪擦了一道又一道,嘴里还说:“等光宗那孩子回来,我肯定好好说他!” “他以后指定不敢这样了,我会好好教他的!” 众人听到这话谁都没接茬,怪异的沉默在小院里疯狂弥漫。 谢锦珠她们当日的晚饭比平时吃得晚了半个时辰,也没人吃上说好的馅饼,吃的是米粥就小咸菜。 谢五妮磨着牙嘟囔想去套肥猪的麻袋。 谢小六眼巴巴地看着谢锦珠:“锦珠,我也想吃馅饼……” 家里的日子虽说是比之前好过了,但节省惯了的人家做不来铺张的事儿。 她们其实也要好几天才能吃上一顿荤腥,一顿馅饼足足盼了三天。 可现在除了陈光宗,谁都没吃上! 谢锦珠喝了一口米粥,慢悠悠的:“他今天怎么没往这边蹿了?” 陈光宗到谢家八日,每天除了吃和睡,剩下的时间就是在村里来回打转。 前几天不知道是从谁的嘴里听说谢锦珠正在弄的东西值钱,总换着法子地来打听,甚至还想顺东西。 然而经过之前闹贼的事儿后,打谷场这边的看守严密了许多。 他晃悠几天都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冷不丁一天没见到人,谢锦珠还有点微妙的不习惯。 谢小七翻了个白眼:“谁知道那满肚子肥油里晃荡的什么坏主意?” “你还抽得出空惦记他呢?” 谢锦珠好笑道:“我不惦记他。” “人家大约是惦记我的呀。” “一会儿记得帮我把箱子搬回去,放屋里锁好了,别让他看见知道吗?” 谢锦珠指了指上了锁的木箱子:“顺带帮我跟老太太他们说一声,这里头装着的都是要紧的东西,帮我看住了。” 谢五妮她们嗯嗯点头,胡乱填饱肚子就开始往家里搬东西。 她们也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不过谢锦珠说了值钱! 那就绝对不会出错! 谢小六严肃地强调:“锦珠说这是非常重要的宝贝,一定要看好了!” 如果没有陈光宗这个搅屎棍的话,其实根本不用这么小心。 但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不谨慎不行! 谢小六甚至还提前确定了陈光宗不在,郑重其事地说:“绝对不能出差错!” 谢二伯一本正经地点头:“成。” “我们搬到锦珠的屋里去锁好,她的屋没人敢往里进。” 谢二伯说完欲言又止地看向二伯娘。 二伯娘赶紧拍胸口保证:“我早就跟光宗说过的,他不敢坏锦珠的东西!” 耳提面命教了这么多天了,陈光宗总不会还敢犯错! 谢老太听完放心不少,赶紧张罗着把箱子往屋里搬。 可忙碌中谁都没注意到,一双眯缝眼透过窗户死死地盯着院子里的人。 看到那把挂在谢锦珠门上的锁,眯缝眼的主人嘿嘿一笑:“就这也想拦得住我?”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窗户翻进去,保准谁都不会发现! 入夜,谢小六几人还是不愿意回家,跟着谢锦珠往铺了草席的稻草窝里扎。 谢五妮打了个哈欠,愁得不住叹气:“那被锄头砍的陈光宗什么时候才会滚?” 她们都忍了这么长时间了,到底还要忍多久? 谢小七若有所思地看了笑眯眯的谢锦珠一眼,嘴角上翘:“我觉得他应该快滚了。” 谢锦珠闭着眼笑:“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第九十七章 你办事儿,奶放心 谢锦珠为了打谷场上的细节不出差错,已经连着十来日没回家睡觉了。 晚上除了她花钱请来干活的村民外,谢爹和谢大伯他们轮流去陪同,今晚二伯娘居然也跟着来了。 二伯娘坐下就叹气:“我也想不通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十四岁的人了,能说的话能讲的道理他都知道,真卖弄起口舌也不会比谁差。 可陈光宗就跟个油盐不进的驴粪蛋子似的,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二伯娘无从得知他从亲生父母那里听来的话是什么,但陈光宗现在就是一口认定了老谢家有的东西都是他的。 除了他以外,其余人都没资格沾手。 他甚至还敢当着谢老太的面盘算着选新屋! 这个糟心玩意儿还敢妄想去住正屋! 二伯娘气得浑身发抖:“早知道是这么个货,我也不会……” “娘。” 谢小六拉住二伯娘,指了指歪在草垛上的谢锦珠,小声说:“锦珠一直忙得脚不沾地,眼都顾不上合,让她好好歇会儿吧。” 谢锦珠每日匆忙是为了赚钱,为了带全家过好日子。 她们帮不上大忙就算了,何必给谢锦珠添堵? 二伯娘局促地张了张嘴,脸上的愧疚越深:“小六,娘是不是做错了?” 谢小六撇撇嘴没接话。 二伯娘呆呆地看着灶坑里冒出的火星子,眼神逐渐恍惚。 她执着于要来的这个儿子,真的是错的吗? 要是陈光宗能改好的话,那是不是…… 不等谢小六措辞出安慰的话,二伯娘就攥着拳头咬牙:“我回去就好生教他!” 谢锦珠默默翻了个身。 二伯娘气势可惊山河:“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能有教不好的娃!” 谢小六满脸挣扎,最后只挤出了一声呵呵冷笑。 她倒是要看看,那头肥猪要怎么教! 打谷场上寂静一片,二伯娘睡意全无,一直在心里各种盘算教养孩子的方式方法。 可等到天明踩着露水回家,谢锦珠前脚刚进屋就冒出来一声:“东西呢?!” “五姐你们昨天帮我搬回家的箱子放哪儿了?!” 二伯娘拿着水瓢的手猛地一松,跟着众人冲进去看到的就是被撬了锁的箱子,以及还没关起来的窗户! 家里居然进溜门走缝的贼了! “坏了!” 二伯娘突然惨白着脸问:“谁瞧见光宗了?” 大伯娘又是着急又是无措:“这……这不能吧?” “他虽说是贪吃些,可到底是你的亲侄儿,应该做不出……” “哎呀大嫂你知道什么啊!” 二伯娘心急火燎地喊:“他亲爹就是个不省事儿的!谁知道他会不会跟着学了!” 二伯娘一把拽住谢二伯:“快找!” “咱家没有做得出这种混账事儿的!” “先把陈光宗逮住了,锦珠的东西也就能找着了!” 老谢家的人都还在震惊和迷茫中没回过神来,二伯娘嗷了一嗓子就冲去抓起了棍子。 “这个丧良心的狗崽子!” “等我抓住了,我打断他的那双爪子!” 谢老太着急道:“还没问清楚呢你就要打,你……” “不用问!” 二伯娘杀气腾腾地往外冲:“指定就是他!” “你们还愣着干啥?快去逮人啊!” 连同谢锦珠在内,老谢家的一众人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忙活,就跑出去到处找人。 但怎么都没找到。 二伯娘从一开始的惊怒逐渐转变为了担心,忍不住说:“光宗在咱们村里人生地不熟的,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不然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到底能藏在哪儿? 谢爹拧着眉说:“二嫂你先别急,我再去村口问问,说不定就有人看见他了,万一……” “你们是找那个胖子?” 村长家的长贵赶车回来,坐在车板上说:“进城了啊!” 二伯娘一下就瞪圆了眼:“进城了?!” “对啊。” 长贵点点头,还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亲自送到的,还给了我三个铜板的车钱呢!” 本来他都说不收钱的,但陈光宗年纪不大,出手倒是大方得很,扔下铜板就跑了。 二伯娘难以置信:“他哪儿来的钱?” 陈光宗从家里出来的孑然一身,连身上的衣裳都打了十几个补丁,半个铜子都没有。 到了谢家后,吃喝用物都是二伯娘一手操持的。 她怎么不知道陈光宗有钱? 长贵被问得一愣,谢锦珠蹙眉说:“那他搭车的时候说过自己要去哪儿吗?” “他说买东西回家。” “回家?” 谢锦珠理所当然地说:“那二伯娘,咱们要不先回家等?” 二伯娘脸上阴晴变幻,拧巴了半天挤出一句:“锦珠。” “那箱子里头是不是装着银子?” 谢锦珠像是有些为难,顿了顿才说:“没多少钱,主要就是里头的东西比较……” “你们先回去。” 二伯娘甩开谢小六的手,咬牙说:“这崽子喂不熟,我不能害得咱家人平白被他咬一口。” “我要去找他把银子和东西都要回来!” 王氏拉了一把没能拉住人,茫然道:“他不是说要回来的吗?你现在去找,上哪儿找去啊?” “他要回的是咱家吗?” 二伯娘红着眼说:“三洋村是咱家,不是他家!” “我现在就去他家找他老子娘!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正当二伯娘冲着要走时,谢老太碰了碰谢锦珠的胳膊,对着谢爹和谢二伯使了个眼色。 “锦珠,你们一起去。” 谢锦珠眨眨眼:“老太太?” 谢老太瞥她一眼:“去。” 二伯娘是个炮仗脾气,嘴上不饶人,但不见得就能把便宜占回来。 带上谢锦珠就不一样了。 谢老太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口吻十分骄傲:“你办事儿,奶放心。” 再说了,这一大圈不是早就被谢锦珠预料到了的么? 谢锦珠和谢老太对视中露出个心照不宣的微笑,当即借了长贵的骡车,把怒得头顶喷火的二伯娘拉上了车。 二伯娘一路都在骂。 最开始夙愿得偿的心满意足彻底粉碎,露出的真相狰狞的可怕。 陈光宗不仅是很难在过继后当个好儿子。 他甚至都没办法从猪头变出人身! 二伯娘想到他那个恨不得连食盆都刨穿底的架势,就恶心得想吐! 谢锦珠默默赶车一言不发,等到了陈家门口,二伯娘甚至都等不及骡车停稳,蹦下去就往里冲:“我今天非要……” “干得好!” 二伯娘瞬间被冻住似的呆在原地,低矮的院墙内传出了得意的笑声:“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等明天我送你回去,到时候有人问,就说是我想你了接你回来住两天,没人敢说是你偷的!” 陈光宗嘿嘿的笑。 陈大嫂刻薄道:“啥叫偷?” “老谢家都绝种了!全家的指望都在我儿子的身上!” “想求着光宗去给他家当儿子,那里里外外的东西就都是我儿子的!拿自家的东西孝敬爹娘咋地了?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正理!” 陈大哥喝着酒笑:“对,光宗你娘说得对!” “往后你在那家看见啥好的了,只管往这边顺,没人敢挑刺你的话!” 陈光宗得意得很,敞开了嗓门儿说:“爹,娘,等谢家的那些废物死绝了,我就把你们都接到新房子里去住!” “新盖的青砖大瓦房,三进三出的可敞亮了,想住哪儿就住在哪儿,全都是我的!” 第九十八章 我来了,给我吃的药呢? 院子里的人还在肆无忌惮地畅想着霸占谢家后的来日,浑然不觉说的话都被外头的人听到了全部。 谢二伯脸色黑得好似锅底,想说什么看到二伯娘冷白的侧脸,又咬牙把话咽了回去。 谢锦珠低头端详指甲盖也不出声。 二伯娘站在原地反复吸气,突然说:“锦珠,你一会儿进去啥都别管,看到什么是你的,直接先拿走知道吗?” 谢锦珠愣了一下:“啊?” “看住你的东西!” 二伯娘狠狠咬牙:“我是瞎了眼了,你可不能跟着我一块儿当瞎子!” 谢锦珠慢吞吞地捞起袖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二伯娘抄起靠在院墙外担柴用的粗棍子,一字一顿:“用不着跟我客气。” “走。” 二伯娘毫无征兆就动了。 她拎了棍子也不是虚张声势吓唬人,她是真的盯准了一个就往死里打! 谢锦珠瞠目结舌地看到被棍子抽翻在地上的人,罕见地磕巴了一下:“这……这是不是打错了?” 闹出事儿来的是陈光宗。 二伯娘怎么冲进门就揪着陈光宗的爹打? 谢二伯一把豁开想帮忙的人,冒火道:“这儿的捶谁都没打错!” “快去拿你的东西!” 谢锦珠避开棍棒飞扬的战场,一路小跑着去搂桌子。 实际上她也没丢多要紧的东西。 箱子里压分量的石头被陈光宗弃之不顾,一叠没用的废纸应该是被当宝贝带走了,唯一算得上值钱的:是装着二两银子的小荷包。 谢锦珠绕着转了一圈没看到银子,取而代之的是摆在桌上的烧鸡和黄酒。 谢锦珠看不上那个被啃过的烧鸡,索性转了一圈直奔鸡圈。 有鸡正在咯咯哒,肯定是下蛋了! 等谢锦珠一手拎着两只大母鸡,重新抵达战场,陈光宗被谢爹抵进了墙根底下。 谢二伯在一旁盯着准备帮忙。 二伯娘一对二已经红着眼杀疯了。 她连陈光宗的老娘都撕出了乞丐版的凌乱散发! 二伯娘手里不知从哪儿摸来把柴刀,指着自己的亲大哥怒不可遏:“咱们是一个娘生一个爹养的,我叫你一声大哥,你就这么算计我!” 陈大哥捂着脸激恼道:“啥叫算计你?你……” “你还敢说没有!” 二伯娘激动得柴刀飞了出去,擦着头皮甩在地上的时候,本来就外强中干的陈大哥咣当一下坐在了地上。 陈大嫂嗷嗷着想上来骂,被二伯娘一巴掌抽得摔了出去:“一家子黑心烂肚的畜生!” “央着把儿子给我养的时候,一口一个养不起了想为我分忧,实际上呢?你们一家子还拎得出三两重的良心吗?!” “还敢跟我喊?你们配得上张狗嘴?!” 二伯娘气得又要去抓柴刀:“再敢嚷嚷出一句,老娘今儿劈了你们一家子的骨头!” “看谁还敢惦记我家的东西!” 陈大嫂挣扎道:“你自己说了要养光宗的!这孩子都跟了你了,那就是……” “啊呸!” 二伯娘随手抓起个棒子砸了过去:“老娘不稀罕臭狗屎!猪圈也装不下会说话的猪精!” “青砖瓦房你家是住不上了,等着一起住青砖瓦坟!” “老娘下回来给你们上祭的时候,肯定给你们一人烧个最大最好的,免得你们做鬼了都住不上!” 谢锦珠本来以为谢老太打发自己跟着来,是为了让自己确保战力的。 然而从目前的情况出发…… 谢锦珠一声不发地抓紧了手中的大母鸡:显而易见,她是来观摩看戏的! 二伯娘又打又骂的,气血真的很足! 院墙外逐渐有人在探头议论,陈光宗终于慌了神:“舅娘,我……” “闭上你的那张臭嘴!” 二伯娘啐了一口恼火道:“老娘真是瞎了眼了!差点还被你们一家子给坑了!” “锦珠!” 谢锦珠掷地有声:“到!” 二伯娘又是欣慰又忍不住糟心:“不是让你找自己的东西吗?你抓鸡干啥啊?” 谢锦珠无辜道:“可是什么都没找到,这应该是能抵一部分债的?” “这几只破鸡,哪儿能跟你被偷的东西比?!” 二伯娘想也不想就要抓棍子:“小畜生你还不快说!偷的东西哪儿去了?!” 陈光宗人肥胆不大,再加上目睹了爹娘的惨状早就吓破了胆子,无助又大只地喊:“我……我把银子花了,纸都扔了……” 谢锦珠皱眉道:“那都是我记下来的秘方,你扔哪儿了?” “秘方?!” 二伯娘难以置信地抬高了嗓门,再看向陈家几人时眼底迸出了燃烧的杀气。 “我家锦珠的东西要是找不回来,我跟你们没完!” “都别活!” “一个都别活!” …… 在二伯娘被愤怒加持的可怖战力下,随行而来的几人全程只是点头,或者是稍微出手阻拦一下。 不拦不行,总不能让二伯娘真的把人打死了。 只是最后到家的时候,除了谢锦珠人人都在叹气。 邪火是撒了,可谢锦珠的秘方丢了! 二伯娘愁得抹眼泪:“怨我是我应该的,东西丢了可咋整啊?” 谢锦珠的秘方都是值钱的宝贝。 万一被识字的捡去了,岂不是要出大事儿! 谢锦珠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随口安慰:“没事儿的啦。” “大不了我再重新写一份嘛。” 谢二伯也满脸怅然:“就不是你说的这么回事儿。” “你还小呢,根本就不懂得其中的厉害。” 谢锦珠有心想再安慰几句,谁知刚进门就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谢锦珠把鸡一扔就想撤。 楼夫人原本正在跟谢老太说话,看到谢锦珠急忙站起来:“锦珠!” 楼不言原本正低头在用菜叶子喂鸡,冷不丁眼前又飞过几只鸡,猝然转头就听到楼夫人喊:“锦珠你别跑啊!” 谢锦珠拔腿跑得更快了。 楼不言袖子一挽就追:“我去逮!” 楼夫人:“……” 楼夫人看着跑出去的儿子大惊失色:“儿子你不能跑动!” “不言你快回来!” 原本岁月静好的小院,因为莫名其妙的追逐变得混乱。 谢锦珠看着拦路虎似的挡住去路的楼管事,以及穷追不舍的楼不言,气得磨牙:“楼少爷,好端端的你追我做什么?!” 无可救药的病灶已经蔓延到脑子了吗?! 楼不言跑了一阵只是脸色有些泛红,呼哧喘着气挑眉笑了:“不是你说的,送我点儿药吃的吗?” “我来了,给我吃的药呢?” 谢锦珠:“……” 她说的是一个药吗??? 第九十九章 不知人间贫苦的大少爷懂个屁! 谢锦珠是硬生生被堵回来的。 刚转过弯到谢家门口,楼夫人就急得扑了过来:“不言!” “你没……” “没事儿。” 楼不言一手稳稳地托住楼夫人发抖的手,呼吸虽然还带些急促,但瞧着的确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而这令人狂喜的变化来自谢锦珠给出的半颗秘药。 楼不言服药前还只能勉强在院子里走几步,动作稍微大些就难免气喘。 可现在都不用了。 病弱成为过往。 多年的梦魇都被欣喜覆盖。 只要再求得剩下的半颗秘药,楼不言肯定就能恢复如常人,他说不定甚至可以比常人更为强健! 谢大伯他们察觉到气氛不寻常,再加上谢老太急于知道在陈家发生的事儿,索性张罗着一家子都出了门。 堂屋内,谢锦珠面露无奈:“那药我已经让出一半了,你们总不能敲砂锅非得要见底,逼着我把另一半也拿出来吧?” “而且……” “上次承蒙姑娘垂恩,无价的好药竟是赠了我儿一半。” 楼夫人打断谢锦珠的话,轻笑道:“我今日前来特意带了上次遗漏的谢礼。” 谢锦珠抿唇:“这就不是礼物多少的事儿。” “但多少总归是我们的心意。” 楼夫人使了个眼神,楼管事立马打开了摆在地上的木箱子。 谢锦珠只看了一眼就不得不承认:她被这可怕的金光刺激到了! 世上的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多她这一个啊啊啊! 谢锦珠内心被金条砸出滔天巨浪,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 楼管事紧接着打开第二个箱子,露出的还是同款的金条闪闪。 谢锦珠差点被闪瞎了。 楼夫人不徐不疾:“我知道姑娘的顾虑。” “幸得秘药是机缘,同样的机缘难寻,留在手中保得一线生机,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家人,都是活命的关键。” “金银虽好,但再多金银买不来命数。” 谢锦珠木着脸展现出了自己对俗气金银的不屑一顾。 谁知楼夫人的下一句却说:“但若非生来便弱,只要有了足够的金山银海做底气,余生也保得住安然无忧。” “楼家别无他物,唯独这样的俗物数不胜数。” “姑娘得了这些俗物傍身,再有楼家在身后做依仗多来往,只要有我们母子在,楼家在,定可保姑娘无忧遂宁。” 谢锦珠终于抬起了眼:“多来往?” “对。” 楼夫人察觉到谢锦珠的口气松动,认真道:“大师对我儿曾有一批语,说我儿前半生多劫难,需得贵人相助。” “只要得了贵人帮扶,定可病蛇化蛟博出一番天地。” 谢锦珠微妙挑眉:“所以,夫人的意思是?” “我觉得姑娘就是我儿的贵人。” 如果不是谢锦珠,楼不言或许早已躺在了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材里,留在世间的只有一方石碑。 可楼不言活了。 他现在还活得比之前更好。 如果这都不是贵人,那何来贵字可言? 见谢锦珠不语,楼夫人赶紧拉了楼不言一下:“不言,你快……” “别。” 谢锦珠眼疾手快地托住了楼不言的手,在这人躬身之前飞快朝着边上闪开:“我福薄受不起楼少爷这一礼。” “姑娘……” “夫人这是不得手就不罢休了?” 谢锦珠面无表情地说:“我要是不收下这些俗物呢?” 楼夫人虽是觉得尴尬,可还是实话说:“那我只怕是……往后要多叨扰姑娘了。” 谢锦珠一时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论迹不论心。 楼夫人的确是拳拳爱子,慈母心切。 至于被她不惜一切爱着的这个儿子…… 谢锦珠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不看也罢! 楼不言浑然不知自己被嫌弃得很彻底,只是在听到谢锦珠接下来的话时,古怪地飞起了眉毛:“认我当哥哥不好?” 楼夫人为了表明楼家记恩并愿提携的大气,说会在楼家正厅大摆宴席,宴请与楼家来往亲密的亲友宾客,当众将谢锦珠认作自己的干女儿。 这个宴席若是摆了,谢锦珠的确是可以高攀叫一声哥哥。 只可惜,谢锦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高攀。 谢锦珠心说:总算是知道了洛清为什么对着楼不言,一口一个好哥哥。 原来根儿是从这儿冒出来的。 洛清得到空间后换出的药,也是给了楼不言…… 谢锦珠垂眸敛去杂绪,非常直白地说:“我在家就是最小的,当老小实在是当得够够的了。” “谢家只是寻常农户,高门大户的干亲属实是攀不起。” 楼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可是……” “钱给我,东西给你们。” 谢锦珠耸肩道:“我觉得夫人的话很是在理。” “傍身的银子多了,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发愁的事儿了。” 她自己有钱,就不需要楼家的额外帮扶。 谢锦珠也不想跟楼家来往过深。 谢锦珠下了决心十分爽快,拿出来的正好就是楼不言缺的半颗秘药。 看到楼夫人催促着楼不言快吃下去,谢锦珠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空间既是提示命不该绝者可续,楼不言吃了管用,理应在这个不该绝的范畴内。 可是命数是否该绝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楼夫人连着叫了几声没听到谢锦珠说话,试探性地在谢锦珠眼前晃了晃手:“谢姑娘?” 谢锦珠恍然回神:“东西留下,你们走吧。” 楼夫人本来没指望一次就能得成,大喜过望之下,也顾不上计较自己是否被撵了,乐呵呵地带上楼不言就要告辞。 只是在走之前,楼不言扔下到了门口的楼夫人,折身回到堂屋内,面露戏谑:“这些冷冰冰的死物,就那么值得让人稀罕?” 谢锦珠一手抓着一块沉甸甸的金条,听到这话差点没气得背过气。 什么叫冷冰冰的死物? 这是金条! 摆在眼前的全都是金灿灿的金条! 你个不知人间贫苦的大少爷懂个屁! 谢锦珠蹲在箱子边挪不开眼,也懒得遮掩,把金条贴在脸上沉醉地说:“你懂什么?” 楼不言不依不饶:“当我妹妹,不比这些金条好?” 谢锦珠看傻子似的看他,眼中几乎透出怜悯:“你在开什么玩笑?” 刚刚才吃的药,怎么又犯病了? 楼不言直接气笑了:“爱财啊?” 谢锦珠迟疑着要不张嘴咬一口试试口感,想也不想的:“当然啊。” 有钱都能让鬼推磨,爱财哪儿都好! 楼不言还想说什么,但谢锦珠已经在找角度准备咬金条了。 恰逢楼夫人在门外叫了一声:“不言?” 楼不言深深地看了谢锦珠一眼,轻飘飘的:“不擦一擦吗?” “库房里三尺深的灰,你也不怕吃着什么不干净的脏东西。” 谢锦珠张大的嘴滞在半空。 楼不言呵了一声,甩袖就走。 爱财是吗? 那可就太好办了。 楼少爷此生最不缺的,就是钱财! 楼不言走出来突然来了一句:“我想跟舅舅学做生意。” 楼夫人喜出望外:“什么?” “儿子你终于想通了?” 楼不言歪靠在马车的车壁上,笑眼圈出了弯月:“是呀。” 正当楼夫人欣慰得老泪纵横的时候,楼不言意味不明地向后看了一眼。 等他抬足了金子,就用金砖把谢锦珠堵在箱子边上! 到时候就搬个小凳,让谢锦珠当着他的面坐着! 慢!慢!咬! 第一百章 令人心动的低价! “阿嚏!” 谢锦珠坐在摆满金条的箱子里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狐疑:“谁又在骂我?” 她最近一件缺德的事儿都没做! 谁骂她都不应该! 谢锦珠抽了抽鼻子,确定家里都没人了,动作飞快把金条都收到了空间内藏好。 这空间虽说有坐地起价的嫌疑,但用于藏东西实在是个好去处。 这么多金条放在哪儿都不安全,藏在谁都看不到的地方最好。 至于谢家内部可能会有的疑问…… 那就更好办了。 谢锦珠直接找到正在新屋的谢家人说:“楼夫人想认我当干女儿。” 楼家有钱有势,是沛县最有体面的人家。 如果谢锦珠能沾光攀一声干亲,本来是全家都攀高枝的好事儿。 然而大伯娘听了却立马就说:“不成啊!” “这可绝对不成!” 大伯娘面色凝重:“我听神婆说干亲就是帮人挡灾的,是个挡病挡灾的替身!” 那个楼不言病歪歪的,谢锦珠绝对不能沾染这样的晦气! 王氏也接话道:“你大伯娘说的对,这事儿不能答应!” 谢家的确是比不上楼家的指甲盖。 可谢锦珠也是全家娇宠大的孩子,哪儿为了点好处就去给人挡病去灾? 谢老太等人也拧着眉要往前冲。 谢锦珠赶紧说:“我给拒了。” “他们现在人已经走了。” 原本要发作的人同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谢锦珠心情挺好,围着新房屋里屋外转了一小圈,乐呵道:“是不是就要能搬过来住了?” 新屋这边她来得少,但每一日的进度都很快。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凝聚了全家的心血,不光是敞亮,看着也让人觉得处处都顺眼。 谢爹笑眯眯的:“搬家是大事儿,等着择个好日子呢。” 谢老太深信不疑的大仙,以及大伯娘偏爱的神婆意见不统一,正在发愁怎么选出个最合适的良辰吉日。 他们这几天再把遗留的碎砖残瓦打扫干净,里外收拾一通,很快就能入住了。 谢锦珠对大仙神人的占卜插不上话,只看着被指定为自己的屋子好笑道:“怎么大了这么多?” 新房占地宽,面积也大。 前后两个院,十几间屋子,但偏偏就她的这间最大朝向最好。 一推窗外头甚至能看到竹子! 别的屋子都只是摆了一张木床外加两个小斗柜,就她的屋里还有整套的桌椅和摆架。 谢五妮正在反复擦自己的小斗柜,笑得眼都眯缝:“你之前不是说家里推窗就看到的菜地俗气,不如竹子雅致吗?” “我爹特意去给你挖来种在你窗户外头的,这回喜欢了吧?” “还有那个书桌!” 谢小六带着隐隐的骄傲说:“那是我爹特意给你打的,说你读书算账都用得上!” 小到封窗用的纸,大到屋内有的陈列摆设,谢锦珠的屋子都是最好最精致的。 二伯娘斥巨资买来的茶壶也给了她。 二伯娘唏嘘道:“除了你,谁认得出这壶上描的是啥字儿呢?” “给你才算是不糟蹋了。” 谢锦珠坐在门槛上忍不住笑:“给我这么多好东西呢?” 二伯娘想也不想:“不给你给谁?” 谢锦珠拉扯着全家有了今天,有什么好的都该先紧着她用,否则谁在屋里能睡得踏实? 谢锦珠知道这是偏爱的好意,也没矫情推辞,只是又往谢老太的手里塞了五百两。 谢老太瞪眼:“都凑给你了,你还……” “老太太不帮我收着点儿,万一都被我造了咋整?” 谢老太以不符合年龄的速度把银票迅速收好。 谢锦珠乐得不行:“打谷场那边在收尾了,我先过去了。” 谢老太糟心地闭眼:“去去去,一会儿做好了饭去给你送!” 谢锦珠一路直奔打谷场,却在打谷场遇上了今日的第二波访客。 白老板喜气盈满得胖脸都丰润了许多,看到谢锦珠就快步跑过来:“有眉目了!” 谢锦珠托他打听的事儿差不多是办妥了! 谢锦珠只是要粮,而且还不挑类别。 粮商手中不缺这样的积货,他们也对谢锦珠提出交换的东西非常感兴趣。 白老板还在兀自心疼:“龙麝崖柏这味香料也好,还是上等的松烟墨也好,都是有价无市的好宝贝,你就真论作米价便宜卖了?” 谢锦珠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要笑不笑地看他:“这会儿不说我的墨是次品了?” 之前十两一块就跟咬了他的肉似的,还总挑墨锭无香无金粉,变着法子压价。 现在心疼了? 白老板拧巴着脸:“我不这么说,那还怎么赚钱啊?” 买入十两,卖出就是二十两往上! 他就靠着这样的买卖活命呢。 谢锦珠有些好笑:“那现在呢?你帮我谈的还是十两一锭?” “那哪儿能啊?” 白老板不假思索地举起个巴掌,掷地有声:“底价五十两!” 谢锦珠差点没坐稳撞在车壁上,捂着脑门难以置信:“五十两一墨锭?” “对啊!” 白老板嘿嘿的搓手笑:“你没去过南边儿,不知道那边的行情。” “我十年前去的时候,那边的书墨斋就已然是这个价了,现在间隔十年,早不知道水涨船高翻了几番了。” 这个价听起来是惊人,可这次的墨锭里还掺了崖柏啊! 绝对是令人心动的低价! 白老板怕谢锦珠不清楚行情,跟人见面后吃了亏,一本正经的:“甭管你掺了多少香料进去,但加了的就是宝。” “到时候我再找几个老师傅帮忙,在墨锭上刻一些四君子或是名画的图,价格还能再往上飘一飘。” “咱们就按着这个价往上叫,品相越好的,价越高。” 都按一批次太亏了,必须分三六九。 白老板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谋财的机会,一路上都在絮叨:“总之,就你手上的这批好货,要是出了都只是换粮的话,那咋说也得……” 白老板想了想三洋村的面积,迟疑道:“你们村找得到那么大的地方放吗?” 粮食跟墨锭不一样。 论麻袋装了占的就是实打实的地方。 谢锦珠总不能贸贸然把粮食换来了,结果却找不到粮仓存吧? 谢锦珠摸了摸鼻子含混道:“我自有法子。” “咱们这是到了?” 马车已经停稳了,只是从车帘看出去并不是熟悉的方圆斋。 白老板拍了一下脑门着急下车:“怨我,忘了跟你说了。” “见面的地方是人家定的,人就在里头呢,我带你进去!” 第一百零一章 那你为什么要害我? “石三爷!” 白老板进了厢房率先招呼,笑眯眯地介绍说:“这位就是我说的卖家谢姑娘。” “谢姑娘,这位就是我跟你提的买主,石三爷。” 白老板原本找了不少买主,但各种门道疏通商议下来后,只有石三爷给出的价最高。 石三爷是南北走商数得出名号的人物,他也对谢锦珠手中的东西非常感兴趣。 石三爷诨号霸气,长相却极其儒雅,起身一笑眉眼间尽是敦厚仁和。 看起来不像是走南闯北的大商队头子,更像是书院里久浸在书卷中的文雅人。 “谢姑娘?” 石三爷似是意外谢锦珠的年轻,面露诧异:“是替家中长辈出来办事儿的?” 谢锦珠大大方方的一笑:“算是吧。” “少年英才啊。” 石三爷感叹道:“我听老白说的时候,一时想不起谢家的名号,还以为是何处的老江湖再登浪头,不曾想居然是个年轻姑娘。” “果然是后浪推前浪,前浪荡尽后辈出啊。” 谢锦珠笑了笑:“只是些糊口的小把戏,当不起石三爷的这声谬赞。” “白老板?” 白老板立马笑着张罗:“都不是外人,不用这么见外。” “石三爷,谢姑娘,快快快都来坐下说,坐下慢慢说!” 白老板是牵线的,寒暄的废话基本上都是他在说。 万幸白老板口舌活络,三两句把在场的人都说笑了,马上步入正题:“今日是第一次见,当以验货为准。” “石三爷先瞧瞧咱们带来的东西?” 大批的墨锭还在制作中,谢锦珠今日带来的是样品。 鎏金掺香以及无香的墨锭分别各有一块,都放在一个造型简单的小盒子里,打开的瞬间就闻到了一股沁脾的淡香。 石三爷眸子微缩:“是崖柏?” 谢锦珠转了转手中精致的小茶杯,佩服道:“石三爷好眼力。” “是龙麝崖柏。” 为了墨锭在后续使用中的顺滑度不受影响,制墨的过程中不能直接把难以融化的香料掺进去,只能熏。 用特意搭起来类似蒸笼的东西一层一层熏染,直到龙麝崖柏的独特香气和松烟的淳厚融为一体,再进行下一步。 但熏香的这一步极其耗神,用料也极奢,哪怕是谢锦珠的手里也数量不多。 石三爷小心翼翼地拿起墨锭端详,反复吸气后满意道:“这样的有多少?” 谢锦珠松开茶杯:“石三爷想要多少?” “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石三爷说出的话跟儒雅的外表毫无关系,豪横得很:“这样的好货只要你能拿得出来,价格好商量,全都出给我!” “我都要了!” 白老板飞快地看了谢锦珠一眼,确定她不反对赶忙问:“那剩下的呢?” “我们是想一批卖的,要是……” “其余的我也要啊。” 石三爷哈哈笑着说:“你难不成还怕我挑肥拣瘦地跑了不成?” 白老板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剩下的就是谈价。 只是谈价的过程,跟白老板最初预想的大为不同。 谢锦珠竟然全程都没怎么说话! 石三爷只以为谢锦珠是个小姑娘,今日只是跟着出来见世面,到了场面上害羞也不足为奇。 可白老板的心里却是一荡又一荡的。 谢锦珠会怯场吗? 不可能。 根本不可能! 白老板努力圆着场面话,把价格撩到了满意的位置,侧头小声问:“你觉得行吗?” 他说多少都是白扯,最后还是要谢锦珠点头。 谢锦珠散漫的视线无声聚拢,指尖在桌上无序一敲,不紧不慢的:“含香的三百两一锭,无香的五十五,洒金的一百二。” 白老板没想到谢锦珠会临时抬价,愣了愣就听到石三爷说:“没问题!” 谢锦珠露出个笑:“我不要银子,全都以粮食来换。” “现在街面上一石米是二钱银,按墨锭的数量来折,折出来多少白米当场过称。” 石三爷终于迟疑了一下:“都换白米?” “对。” 石三爷为难道:“白米倒是不缺,可沛县距离我最近的粮仓也有百里,一时半会儿只怕是不好运来。” “而且……” 石三爷苦笑道:“沛县就一个小码头,大船吃水太深难以靠岸,靠过来了码头上也卸不下这么多白米啊。” 白老板一听有些着急:“那可如何是好?” “不急。” 谢锦珠视线重新聚焦在石三爷的脸上,慢声说:“我要粮不是为了存在沛县的,不在这里交易也行。” “可以换个地方。” 石三爷顿了顿失笑道:“你愿意换个地方收货?” “青牛镇如何?” 白老板有点跟不上这个走向,惊得啊了一声:“青牛镇?” 石三爷:“青牛镇距离我的粮仓只有几里地,而且码头较大,方便行船走水。” “只是青牛镇距离沛县稍微远了些,谢姑娘介意吗?” 谢锦珠满脸无所谓地摇头:“我都行。” “不过东西到了我手里暂时卸不得船,只怕是要暂借石三爷的大船耽搁几天?” “当然没问题。” 石三爷爽快道:“只要姑娘不觉得麻烦,那怎么说都行!” “都按姑娘说的办!” 为了以示诚意,石三爷在还没有见到大批货物之前,就先给出了三成的定金。 石三爷说:“这定金姑娘先收着,等五日后我亲自来接姑娘一同前往青牛镇。” “到时候银货两讫,姑娘验过船上的白米都没问题,再把定金返我便是。” 谢锦珠看着手边的一小盒金珠子,忍不住笑了:“好哇。” “那五日后,我等石三爷的佳音。” 石三爷对谢锦珠的干脆非常满意,意犹未尽地要摆桌开酒。 白老板苦哈哈地拦住了:“这可使不得。” “谢姑娘是我去家里接出来的,我还得赶着时辰亲自把人送回去呢。” 要是几个男人聊得兴起,喝酒划拳都是酣畅。 可谢锦珠是个小姑娘! 她还长得那么漂亮! 再给白老板三个胆儿,他也不敢让谢锦珠坐下喝酒! 石三爷后知后觉地嗐了一声:“是我疏忽了,差点唐突了谢姑娘。” 石三爷退后一步,不顾自己的年岁大了许多,郑重其事地对着谢锦珠长拘一礼:“言语不当,还请姑娘恕我冒犯。” 谢锦珠不闪不避受了他这一礼,转身戏谑道:“石三爷客气了。” “五日后见。” 谢锦珠推门而出,白老板匆匆告辞后急忙追了出去。 片刻后,白老板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内还在叹气:“你怎么就答应去青牛镇了呢?” “青牛镇常年闹匪,而且……” “白老板。” 谢锦珠打断白老板的絮叨,突然说:“咱俩交情怎么样?” 白老板结结实实地怔住了,下意识的:“还行吧?” “我虽然压价赚了你不少钱,但我也真的觉得和你投缘,所以我……” 白老板被谢锦珠沉沉得发冷的视线看得心尖打颤,磕巴得忘了自己想说的是什么。 谢锦珠静静地看着他,毫无征兆地垂眸笑了:“既然是交情还行。” “那你为什么要害我?” 第一百零二章 谁是土匪那可说不准! “哎呦!” “锦珠姐姐!” 牧恩听到车厢内传出的一声闷响,急得立马拉住了缰绳:“掌柜的,你们……” “没你的事儿。” 谢锦珠抱着胳膊靠在车壁上,也不去扶摔在车内的白老板,慢悠悠地:“接着往前走,别停。” 他们刚出来走了没多远,在半道上停留的时间太长说不定就会惹出多的怀疑。 必须往前。 牧恩心里咕咚乱跳,但本能地按谢锦珠说的办:“好!” “那我赶车再稳当些,锦珠姐姐和掌柜的坐稳了啊!” 谢锦珠嗯了一声,稍微往前看着捂着脑门的白老板,挑眉道:“真吓着了?” “还是装来给我看的?” 白老板脸都吓白了,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有啥可装的啊!” “你这……你这说话没头没尾的,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我害你,可我没有啊!” 白老板急得爬起来,不等坐稳就磨牙:“是,我之前跟你买墨是压价了,我也倒手一换赚了个大半。” “可这些我也没藏着啊,我都跟你敞开说的,怎么就是我……” “那个石三爷是什么人,你真的不知道?” 白老板再度狠狠一窒,这回连喘气都不顺了。 “他不就是个粮商吗?” 白老板百口莫辩似的拧巴面皮:“我之前跟他见过面,听到的就是这样啊。” “而且我还打听了!” “我真的打听了!” 谢锦珠托付给他的是大事儿,他是真的没敢含糊,全程都是亲力亲为,甚至还费了不少波折。 但他敢肯定石三爷就是贩粮的! 绝对没错! 谢锦珠看着情绪逐渐激动,着急想自证的白老板,一言难尽地说:“他的确是贩粮,可也不光是贩粮啊。” “石三爷还有个诨号叫十三鹰,你不知道?” 白老板这下整个人都不好了:“十三……”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 谢锦珠缓缓呼出一口气:“厉害啊。” “托你给我找个买墨的,你给我辛苦筛选出个土匪头子。” 万里人群中精挑细选,选出来个最棘手的! 谋财就算了。 招惹来的这个不光是谋财,这货还害命! 谢锦珠倍感糟心:“你真不知道?” 白老板都快哭了:“天地良心,我上哪儿知道啊?” 他要早知道坐在自己旁边的人是土匪头子,再给他凑齐八个胆子,他当场也要吓得尿裤子了! 不过谢锦珠是怎么知道的? 白老板颤颤巍巍的:“会不会是你弄错了呢?” “石三爷瞧着那么和善,而且买卖也做得挺大的,怎么会跟土匪头子是同一个人?” 谢锦珠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心说:我倒是希望我是认错了! 但在眼前晃荡的这行字绝对不会出错! 空间内突然弹出的人物提示跟原书的剧情相关,是个被动触发技能,只有在接触到本人的时候才会出现。 谢锦珠也是第一次用上这个功能。 当时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也惊呆了。 她和土匪头子坐一桌! 白老板半天得不到谢锦珠的回答,愁得肝肠寸断:“会不会是……” “没弄错。” 白老板被谢锦珠的掷地有声噎了一下,下一秒就心焦道:“那你都知道他是土匪了,你还敢跟他谈买卖?!” “你早说了咱们掉头就走,何必……” “你为什么会觉得不答应的话,咱们走得掉呢?” 谢锦珠看个绝世稀罕物似的眨眨眼,口吻复杂:“你牵线的时候,把底细透了个底儿掉。” “人家既然组了局约见,就证明早就把你我的底细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不顺着人家的话说,咱们在那个厢房里一头撞死明志,然后再等着到了阴曹地府跟各自的家小汇合吗?” 白老板空口吞了个大鸭蛋似的没了声音。 谢锦珠怅然叹气:“活着对你来说那么辛苦的吗?” 白老板疯狂摇头:“不不不!” “我觉得我还是好活!” “那不就得了?” 谢锦珠心烦意乱地用后脑勺碰了碰车壁,闭着眼说:“不能让他们围着沛县和三洋村打转。” 她和白老板的根子都在这里,一身的把柄几乎是随便任人拿捏。 所以青牛镇必须去。 白老板两眼发直地瘫坐着,用力搓了搓脸哑着嗓子说:“那接下来咋整?” “青牛镇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到了地方东西被抢了命也丢了,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了吗?” 谢锦珠搓着指腹古怪道:“谁说一定是白忙活的?” 白老板震惊抬头:“啊?” “你是说……” “等我回去磨个刀。” 谢锦珠木着脸龇牙一笑:“谁说就只能是土匪抢人了?” 操作好了,谁是土匪那可说不准! 白老板践行了自己的诺言,果真亲自把谢锦珠送到了家门口。 只是想到谢锦珠的可怕豪言,控制不住的颤颤:“锦珠啊,我叫你姑奶奶了行吗?” “咱……” 谢锦珠翻了个白眼:“你不磨刀,刀来剁你。” “对方拿不到东西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已经被盯上了。 求饶或者是坐以待毙,等同于等死。 谢锦珠从来不做这种没有回报的事儿。 谢锦珠潇洒地跳下车:“我跟你说的话记得保密,另外我进城不方便,那边要是找你说什么,你就先替我答应。” 白老板都要碎掉了,软趴趴地扶着车架艰难道:“我真的要跟着他们去验货看粮吗?” 躲都来不及的事儿,为什么要上赶着啊啊啊! 谢锦珠理直气壮的:“当然是你去啊。” “你不去验货,怎么让对方在最短的时间内凑出最多的粮?” 在得手之前,对方肯定会试图迷惑他们,粮食就是最好的诱饵。 谢锦珠不想被人抢。 但摆在眼前的粮又不烫手,她全都要! 谢锦珠说完就要走,白老板看着已经气若游丝了。 牧恩好不容易长出点肉的脸上全是挣扎,跳下车追上去拽住了谢锦珠的袖子。 谢锦珠:“嗯哼?” “我都听到了。” 牧恩仰头看着谢锦珠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刚才和掌柜的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 谢锦珠有些好笑:“你听到也不关……” “我要跟你去。” 牧恩暴躁地掐断谢锦珠的后话,眼里是狼崽子熟悉的凶光:“我也要去!” 第一百零三章 我就是要跟着你! 谢锦珠这几日有些发愁。 谢家人身为旁观者,连带着心情也都非常莫测。 就在谢锦珠和白老板进城的第二天,牧恩就拎着自己唯一的家当:一个只装了两件换洗衣服的小包袱。 包袱款款的冲到了谢家。 他倒也不进门给谢家添麻烦,单纯就是粘着谢锦珠。 寸步不离。 谢锦珠去哪儿,他就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撵上去,也不主动跟谁搭话。 被问得急了,开口就只会冒出一句:“我是来陪锦珠姐姐的。” 除此外什么都不说,就像个认主的狗崽子似的缠着谢锦珠,让人看得一个脑袋三个大。 谢老太捂着心口叹气:“锦珠啊,你要不去把那个小子叫进来吧。” 都三天三夜了。 牧恩白日里忙着当谢锦珠的跟屁虫,晚上就守在谢家的门口。 别人去叫他,他也只是闷着嗓子说谢谢,但是就是不肯进屋。 偏偏谢锦珠不知跟他是怎么闹腾起来的,好几天了愣是把牧恩当成看不见的人,一句多的都不说。 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谢老太愁得不行:“我昨儿个半夜去茅厕,冷不丁瞧见一双黑黢黢的大眼睛,吓得我以为是野狼下山进家门了,差点没给我吓死!” 谢锦珠憋气地磨了磨牙,小声嘀咕:“他跟狼崽子也没区别。” 谁家好孩子能犟成这样啊? 认准了一个死理儿怎么都说不清,她想跟牧恩讲道理费的是老牛鼻子的劲儿! 说了半天人家一个字也不认,一口咬死了就不改! 谢锦珠更愁! 王氏忍不住叹气:“这么大个小子就围着咱家打转,村里人瞧见了嘴上不说,背地里都在嘀咕。” “再说他就这么守着,不吃不喝的人怎么熬得住?” 大伯娘长长叹气:“锦珠,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谢锦珠百口莫辩地张了张嘴,索性站起来:“我出去瞧瞧,你们接着吃。” 谢家门外的稻草窝里,牧恩听到动静转头,看到来人是谢锦珠歘一下就站了起来。 谢锦珠头疼地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牧恩倔强地梗着脖子不说话。 谢锦珠叹气:“我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吗?你……” “我跟白老板说了,暂时不去店里做工了。” 牧恩非常明确地说:“我要先跟着保护你。” 直到可能危及谢锦珠安全的隐患全部消除,他才可以放心去谋自己的生路。 谢锦珠被气笑了:“那这事儿要是一直都没办好呢?你就这么尾着我不干别的了?” “你小子才吃了几天的饱饭,这就又开始琢磨饿肚子的滋味了?” 牧恩不服气地咬着唇:“我也不怕饿。” 谢锦珠:“……” “再说我本来也是饿惯了的,一年半载又饿不死。” 谢锦珠想撸袖子捶人:“你还想胡闹一年半载?” “我就闹!” 牧恩红着眼咬牙:“你不答应让我跟着,我就一直缠着你闹!” “小崽子你……” “我之前就是听了姐姐的话去睡觉,姐姐才会吊死的!” 谢锦珠猝然一顿,牧恩咬牙切齿的:“要是我一直守着她,姐姐就不会死了!” 同样的错他已经犯过一次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大意。 谢锦珠就算是现在就打他,只要没把他一次打死,他就要跟着去! 牧恩抬手胡乱抹了一把眼角可疑的水光,红着眼恶狠狠的:“反正你就算是不带我,我自己也能想到法子跟上去。” “我就算是死了也不用你管,你……” “我看你是真的皮痒痒!” 谢锦珠抬手对准牧恩的脑门敲得咣一声,看到这小子龇牙了没好气道:“再敢胡说八道我现在就抽你!” 牧恩捂着脑门不出声了,耷眉丧眼的活像是一只落水的狗崽子。 可怜兮兮的。 谢锦珠沉默半晌,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怎么就跟你说不通呢?” “你小子属犟种驴的?” 牧恩犟着不吱声。 谢锦珠无奈道:“罢了。” 跟着她总比单独冒险跟上去的强。 谢锦珠对着牧恩招手:“走,先进屋吃饭。” 牧恩像是没想到谢锦珠真的答应了,愣在原地眼神发呆。 谢锦珠好笑道:“走啊,你还去不去了?” “去!” 牧恩倒腾着筷子似的腿撵得飞快,进屋就分到了个小凳子,王氏还给他拿了碗筷。 谢锦珠本来想说桌上这点只怕不够他吃,正准备去再弄些。 谁知道还没开口就听到牧恩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谢锦珠缓缓回头,毫无征兆对上了桌上众人闪烁的眼神,表情复杂:“刚才是谁跟我说的,他好几天没吃没喝了来着?” 二伯娘心虚地低头扒饭。 大伯娘和王氏也左右互看,就是不敢看谢锦珠的眼神。 牧恩刚想开口嗝又是一声。 谢爹干巴巴的:“这……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可怎么行?” “来来来,再吃点儿啊别客气!” 牧恩是个老实娃子,捧着碗小心翼翼的:“可是我真的吃不下了……” 上至谢老太,下到谢小七,但凡是在这个家门里进出的人从不空手,进出都趁着谢锦珠不在往他手里塞吃的,不吃还不行! 在进门之前,牧恩已经吃了五顿了! 谢家人多,给的吃的也多。 他一天吃八顿都没见着天黑! 谢锦珠看着他衣服都挡不住的圆滚肚子,一言难尽地说:“吃不下就别吃了。” “再吃撑死了算谁的?” 桌边的众人闻声更加沉默了,谢锦珠忍着好笑说起了正事儿:“我明天要出去一趟,大概要隔个三五天才回来。” 谢大伯当即一愣:“这回怎么这么久?我和你爹陪你去?” 谢锦珠:“我是和白老板去卖东西,不是去别的地儿。” 原本担心的人听到是和白老板一起放心不少。 谢锦珠慢条斯理的:“我最近忙着做的墨和香料不是都制好了么?白老板帮我找了个合适的买主,人我已经见过了,这次是去交货的。” “买主是白老板的老熟人,他也全程随同,只是东西太多三两日点算不清楚,所以耽搁的时间稍微长了点。” 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可谢爹听完还是不太放心:“是在白老板的店里点算吗?” “那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谢锦珠笑了笑:“地方已经定好了,我把事情办好了就回来,你们在家等我好消息就行。” “再说了,牧恩也跟着呢。” 谢锦珠看了牧恩一眼,牧恩立马就说:“我会保护好锦珠姐姐的!” 谢老太瞅着牧恩的小身板憋不住乐了:“那敢情好。” “有个男子汉跟着,老婆子我就放心了!” 牧恩深觉自己肩负了大任,对着谢家人逐一保证会竭尽全力。 谁都当他是在说笑,谢锦珠的眼底却掠起了一丝涟漪。 如果真的需要以命换命,牧恩大概率真的会冲在她的前头。 不过…… 谢锦珠垂下眼帘笑了:谁要谁的命,那可真的说不定。 第一百零四章 他们好像不想卖你 次日一早,白老板按照说定的时间准时抵达三洋村。 谢大伯他们正在带着村民往车上搬箱子。 这批墨锭在数百人的手中日夜流转了将近五十日,不管是品相还是质地,都可以说是绝佳。 而等这批墨装箱,但凡是心细的村民几乎都记住了制墨的流程,谢锦珠全程都没藏私,遇上有人壮着胆子来问,甚至还会亲自指点。 白老板到的时候,谢锦珠正在跟个大叔解释,通过燃烧松木来搜集松烟的步骤。 大叔的身边还跟着好几个人,问的基本都是同一个问题。 现在三洋村的村民都知道制墨能赚钱,胆儿大的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白老板等着谢锦珠说清楚了,走过去心情复杂地说:“是生怕自己一去不回,然后这门手艺就失传了吗?” 他们竖着出去,碎着回来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 谢锦珠眸色复杂:“所以你在家提前写好给自己的悼词了吗?” 白老板憔悴的脸上浮现出怅然,苦哈哈的:“我真琢磨了,但最后还是选择给菩萨多供了几炷香。” 提笔无言啊! 根本写不出来! 满纸都是他哭出来的泪! 谢锦珠好笑得不行:“不至于的,勇敢一点。” 白老板心如死灰地瞪着眼:“勇敢可以不死吗?” 谢锦珠没心没肺地打了个响指,笑眯眯的:“砍刀不会避开勇者,但勇者可以跳起来夺刀。” “差不多了,准备出发!” 谢锦珠手头的货足足装了两大车。 他们一路出了三洋村就直奔青牛镇。 奔波一日到了青牛镇,石三爷早早就带着人等着,看到马车就迎了上来:“谢姑娘,白老板!” 白老板笑得眼角抽抽:“让诸位久等了。” “不久,我们也是刚准备好的。” 石三爷拱手笑道:“为了今日的买卖,我特设了一桌宴席,先入席再说?” 谢锦珠下车站定,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在场的人,掸了掸袖子说:“饭什么时候吃都行,要不先验货?” 石三爷好笑道:“天色不早了,现在验?” 谢锦珠点头:“先办正事儿,别的一会儿再说。” 从碰头的地方到粮仓还有一个时辰的路,还全都是人迹稀少的山路。 白老板一路走得心尖拔凉,临到下车的时候差点直接摔下去。 谢锦珠一把扶住了他,低声说:“镇定。” 都到地方了,不能在这里露马脚。 白老板强行定下心神,跟在谢锦珠的身后往前走。 石三爷挥手示意后笑着解释:“按谢姑娘要的数,全都准备好了。” 粮仓的面积极大,堆起来的米袋子小山似的一眼看不到头。 牧恩得到谢锦珠的示意,直接走进去抽出小刀随即戳破了几个米袋。 牧恩接住袋子里哗啦流出的白米,舍不得往地上扔,反而是小心翼翼地捧进了自己的口袋。 要是放在灾年里,这么一捧白米可是能救命的。 牧恩舍不得糟蹋粮食。 石三爷一脸从容:“我们的东西绝对是没问题的。” “谢姑娘要是实在不放心,大可把每个袋子都拆开来验,保证都是今秋的新米!” 谢锦珠收起扎破米袋的木簪,略有惭愧地说:“倒不是信不过,只是我第一次经手这么多粮食,少不得要多谨慎些,让石三爷见笑了。” 石三爷哈哈笑道:“理所应当。” “外头的两车是谢姑娘带来的货?” “对。” 谢锦珠随手把簪子插回头上:“粮我看过了,明天就可以装船,石三爷现在带着人去验我的吧。” 不等石三爷拒绝,谢锦珠就说:“车上装的都是金贵物,随便一条就值百两银,三爷若是不当面看过,我心里也不踏实。” 石三爷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叹了一声说:“如此也好。” “那就开箱吧。” 墨锭的装箱是谢锦珠亲自安排的,每块墨都用一个木盒装着确保不会破损,验货就要挨个打开。 谢锦珠等着石三爷的人上前,不着痕迹地把挡在前头的牧恩拉到自己身后:“给你的糖吃了?” 牧恩僵着脖子嗯嗯几声,只是眉心拧得老紧:“都没尝出味儿。” 他都说了回去再吃,可谢锦珠非不答应。 谢锦珠忍着笑没说话,只是在有人试图直接连箱子往下抬的时候说:“不行,每个木盒都要打开。” 可谢锦珠要求多得很。 她不仅要求木盒要挨个打开查看,还不许人把木盒叠起来挪动。 一人一次只能拿一盒。 打开的木盒还要被人送到空地上去摆放,石三爷带来的人几乎都要动。 偏偏这样的小盒子数以千计,为了加快速度,甚至还要再添人。 石三爷忍不住皱眉:“挨个验是不是太耽误时间了?” 谢锦珠漫不经心的:“不验仔细不行,怕事后说不清。” “这块不算在里头,是特意送给三爷的见面礼,三爷打开瞧瞧?” 粮仓就在贼窝里,在场的贼人几乎是谢锦珠她们的十倍,实力悬殊过大,石三爷根本就没把谢锦珠放在眼里。 石三爷道了几声客套话打开盒子,被那股扑鼻的异香吸引得两眼放光,凑在鼻尖使劲儿闻了闻,惊奇道:“这也是崖柏?” “不是。” 谢锦珠眯眼看着忍着不耐验货的人,轻描淡写地:“这是另外一味异香。” “名叫落回。” “落回?” 石三爷又深深吸气闻了闻,奇道:“此香我为何不曾见过?” 谢锦珠心想你当然没听过。 她从空间内花了十根金条才换来的宝贝! 这是一般人能见的吗?! 谢锦珠不动声色地掐算了一下时间,慢悠悠的:“因为此物比百年崖柏还珍贵,是取自千年之木,我也只有这么一块。” “话说这么慢吞吞的要验到什么时候?就不能再多找些人吗?” 石三爷刚得了人家的重礼,东西还没完全到手不好说重话,只能耐着性子说:“老二,你去把庄上的人都叫来!” 被叫做老二的男人意味不明地瞥了谢锦珠一眼,嘴里含混嘀咕了一句什么,一路跑着去了。 谢锦珠看清了对方的口型,等石三爷走远去安排人手的时候,对着早已僵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白老板低声说:“知道刚才那个老二说的是什么吗?” 白老板两眼发直:“什……什么?” 谢锦珠颇为得意地挑眉:“他说我这么漂亮,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白老板见鬼似的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瞪着谢锦珠:“你说啥玩意儿?” 自己都被看成货了,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好事情吗啊啊啊! 谢锦珠一点都没觉得怕,满脸唏嘘:“牧恩也是上等货呢。” 这小犟驴年纪小长得好,也被认定了高价。 “只有你。” 谢锦珠怜悯地看着白老板:“他们好像不想卖你。” 从年纪到面皮,白老板受到了贼人的充分否定。 牧恩又是心惊胆战又是好笑,弱弱地说:“那我应该谢谢他们对我的肯定?” 谢锦珠扑哧乐了,在白老板气得撅过去之前,大方地说:“不着急。” “我们主要是谢谢石三爷提供的白米。” 只要对方能听得见,她可以说很多声感谢! 「感谢宝子们的陪伴,除夕快乐!新春大吉!」 第一百零五章 有人发疯了! 夜深如许。 白老板心头打鼓似的越来越快,后背也被冷汗冲澡似的刮了一层又一层。 万幸是夜色深重,再加上其余人都被谢锦珠催促着查货,才没被人发现他越发隐藏不住的僵硬。 牧恩死死地抓着谢锦珠的胳膊,一眼不错地盯着眼前不断往返的人,开口的低语出奇地稳:“我刚才借着去茅厕的由头去后头看过了。” “绕过这排房子就是一片树林,林子很深。” 谢锦珠心不在焉的:“嗯?” 牧恩不知道谢锦珠气定神闲的底气从何而来,急着把自己想到的对策说清楚:“一会儿我潜到粮仓的那边去放一把火。” “你就朝着树林跑知道吗?” 像是怕谢锦珠拒绝,牧恩飞快地说:“什么都别管,你就往前跑!” 无论如何,谢锦珠都必须从这个贼窝里跑出去! 谢锦珠叹息似的:“我要是被人追上了呢?” “那岂不是……” “你不会。” 牧恩坚决道:“这些人不是你的对手。” 他见过谢锦珠出手,比起这些仗着人多的乌合之众强出不知多少倍。 只要他能设法把这里的人都拖住,谢锦珠逃出去的机会就越大。 谢锦珠顿了顿:“那你呢?” 牧恩烦躁道:“都说了让你别管!” 谢锦珠难得见到这小崽子的愤怒,乍一下还觉得挺惊奇:“小崽子你可以啊,极限一换一啊?” “你……” “那我呢?” 白老板气得呼哧呼哧的,反手指着自己冒火道:“刚才被卖的时候就不带我,现在也不带我?” “咱们分明是一起来的,你们……” “唔唔唔!” “闭嘴!” 牧恩彻底丢了对老板的尊敬,一把捂住白老板的嘴巴咬牙:“你要不站到房顶上去喊呢?” “我……” “谢姑娘,让你们久等了。” 走开许久的石三爷终于出现,笑色愧疚又带着压不住的喜气:“东西都清点完了,没问题!” 尽管谢锦珠在验货的时候要求很多,但她拿出的这批货远比石三爷预期的更好。 所有的波折都是物超所值的。 谢锦珠如释重负似的呼出一口气:“那就好。” “在明天开始运粮之前,这批墨暂时放在距离我最近的粮仓里?” 注意到石三爷的不解,谢锦珠无奈道:“墨我是送到了,可粮食现在还在三爷的地盘上放着呢。” “东西没落袋,我也不放心啊。” 石三爷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哈哈笑着点头:“没问题!” “只要谢姑娘不嫌此处简陋,那就可以……” “三爷!” 之前露过一面的老二突然跑过来,凑在石三爷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石三爷皱眉道:“什么?” 老二心急又不敢高声,强压着嗓子说:“是真正的像中邪了!” “老九跟疯了一样,把屋里的女人砍成了血葫芦,老七那边也……” “我不是说了不许喝酒吗?!” 石三爷不悦道:“这是马尿灌多了又闹事儿?” 老二百口莫辩:“我也不知道啊。” “现在就是……” 石三爷用眼神制止住他的辩解。 谢锦珠从善如流地说:“时间太晚了,我们今晚索性就在此处叨扰一宿,还请石三爷帮忙安排个落脚的地方?” 石三爷对此求之不得,立马就说:“当然可以。” “墩子,你带着谢姑娘他们去休息。” 谢锦珠看了一眼被叫上前的墩子,面露疲色:“那我们就不打扰三爷办正事儿了。” “多谢。” 谢锦珠光棍得很,说完就走。 白老板和牧恩慢了一拍,赶紧拔腿跟了上去。 石三爷对着跟上去的人叮嘱了几句话,飞快朝着不断传出惊呼的方向跑过去。 “啊!” “我要把你们都杀了!” 被提到的老九拎着一把长刀面目狰狞,一脚踹开倒在血泊里早已看不清面目的女子,挥起长刀朝着最近的人狠狠地剁了下去:“全都该死!” “老九你冷静点儿!” 石三爷一把拧住他的手腕,凑近了却没闻到一点刺鼻的酒气,当即一愣:“你是不是疯了!” “快来人把他捆了!等……” “别过来!” “你们都别过来!” 石三爷错愕转头,刚才还跟着自己的老二突然满脸惊惧地跌坐在地上,疯狂蹬地往后退:“你们不是我杀的!” “别来找我!都别过来!” “钱……全都是我的钱!” 角落里的人赤红着双眼疯狂往身边扒拉,坐在一个草堆中还使劲儿往自己的身上藏干草:“都是我的,谁都别想跟我抢!” 距离最近的人心惊胆战地往前试探:“铁锤,你这是怎么了?” “你……” “别靠近他!” “啊!” 石三爷的惊呼刚喊出口,忙于搂钱的铁锤毫无征兆突然暴起,抓起大锤子朝着那人的脑门就是狠狠一捶! “不准抢我的钱!” “我跟你们拼了!” 变故就在眨眼之间。 这里的人都像是集体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发疯。 有哭着喊着,把脑袋当地瓜往地上砸着求饶的。 有大吼大叫要跟所有人玩儿命的。 还有丧心病狂要往井里跳的! 石三爷脖颈暴起青筋,一掌把不断挣扎的老九打晕过去,怒道:“还有清醒的吗!” “快把他们都打晕捆了!” 这里都是手染人命的悍匪,谁都不是善茬! 再这么闹下去,不等被清缴被报复,光是自相残杀的窝里斗就能死伤无数! 早已惊呆的人手忙脚乱地往前扑,怒吼尖叫混杂一片,场面顿时大乱。 石三爷气得气血上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快去把失了神志的人的武器收了!” “快!” …… 伪装成村落的贼窝重新亮起点点灯火,人声渐杂。 牧恩握着自己当成救命稻草的火折子准备翻窗出去,谁知却听到谢锦珠说:“咱们一起去。” 外头已经闹起来了,是她花的十根金条在起效了。 这是谢锦珠等了数日的好时机。 谢锦珠一把揪起了被外头的惊喊声震得一抖又一抖的白老板,把裙摆打了个方便行动的结,头也不抬地说:“出了小院直奔马厩,夺了马跑。” 牧恩面露迟疑:“可是……” “没听到外头的鬼吼鬼叫吗?” 谢锦珠挑眉道:“他们现在火烧脚背了,顾不上我们。” 白老板哆哆嗦嗦的:“你是不是还留了什么后手?” “那个不重要。” 谢锦珠推开窗往外瞥了一眼,手腕翻转露出匕首冰冷的一刃,轻轻地说:“重要的是咱们是一起来的。” “跟不跟我走?” 牧恩不假思索地迈步。 白老板一咬牙狠跺脚:“走!” 第一百零六章 他去替谢锦珠偿所有人的命! 谢锦珠一马当先走在了前头。 被安排来小院前门把守的人正在议论:“那边到底是怎么了?我听着这动静怎么那么瘆人?” 叫声凄厉尖锐,都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同伴迟疑道:“我听说是九爷发疯了!” “发疯?这怎么可能?我……” “你怎么……” 谢锦珠出手干脆利落,把这两人敲晕后向后招手:“走。” 牧恩飞快跟上,白老板抖着身上的肥肉舌头打结:“你……你……你还藏着这一手呢啊?” 谢锦珠刚才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 山匪在她的面前都变成了小白菜! 谢锦珠顾不上搭话,牧恩愁得不行:“你别说话!” 他们正在逃跑呢,能不能稍微严肃一点! 白老板双手捂住嘴不敢出声了,谢锦珠一路敲晕了八个人,直奔马厩。 谢锦珠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微妙道:“我好像不会骑马。” 正在准备上马的白老板差点被马蹄子蹬飞:“啊?那咋整?” 谢锦珠看向牧恩:“你会吗?” 牧恩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助,摇头:“不会。” 谢锦珠摸着下巴:“那……” “那还等什么?!” “上车啊!” 白老板压低声音去拽谢锦珠和牧恩:“快上车!” “来时的路我都记住了,咱们赶车跑!” 谢锦珠不动声色地慢了一步,把牧恩先推上车,又拽了白老板一把:“好像有人,你快上来!” 白老板连滚带爬地冲上车,突然浑身一僵,两眼一闭倒在了车里。 牧恩目睹了谢锦珠动手的全部过程,目瞪口呆:“姐姐,你……” “嘘。” 谢锦珠把手搭在牧恩的头上,在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时候,轻笑道:“先睡一觉?” 牧恩脸色大变,本能地要去抓谢锦珠的手:“我不……” “小崽子。” 谢锦珠非常温柔地托了一下牧恩的脑袋,没让他跟白老板似的直接磕下去。 然后跳下车看了一眼,确定从外头看不出车里藏了人,握紧匕首转身潜入夜色。 大老远的来都来了,她怎么能空手回去? 不管是石三爷用来迷惑她的白米,还是她辛苦得来的墨,她都要! 正在发生的混乱,远比白老板和牧恩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落回又名惊魂。 不是见血封喉的毒。 而是一种可以迷惑心智,激发起人内心深处恐惧和欲望的迷药。 中毒的人找不到解药的话,一日后就可以恢复正常。 但沉浸在大喜大悲或是大忧大怖之中,很少有人能活到毒素消失的那一刻。 谢锦珠从空间能换的毒药中,精挑细选出性价比最好的惊魂,亲自过手了每一个装墨的木盒子,全都涂了一遍。 凡是接触到木盒的人无一幸免,石三爷身为幸运儿,得的分量最多。 发作起来的话…… 谢锦珠啧啧呢喃:“效果当然更猛了。”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那群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山匪,而是眼前的东西。 谢锦珠轻车熟路地摸到早已无人看守的粮仓,眉梢飞起:“大白米,小墨锭,我来了……” 一刻钟后,谢锦珠挣扎地看着剩下的千斤白米,无可奈何地说:“真的一点都装不下了吗?” 她扫荡了两个半粮仓,被迫止步于此。 因为空间的界面弹出了一个血红的警示语:储物功能告罄!请尽快扩充! 这玩意儿居然还卡内存! 没有人回答谢锦珠的话,眼前闪烁的警告语更是让谢锦珠一瞬心梗。 谢锦珠掸了掸袖口的灰:“罢了。” 贪多嚼不烂。 今天的收获已经够多了。 在这里的悍匪发疯到天明之前,她必须尽快离开。 谢锦珠顺着来时的路一路小跑,刚跑到马厩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粗喘。 谢锦珠眸子骤然紧缩,小心翼翼地攥着匕首靠近。 “啊……别!别打了!” 这声音…… 谢锦珠眯起眼缓缓探头,看清马厩角落中的人心头无声一轻。 石三爷? 谢锦珠步步靠近,可已经毒发的石三爷显然看不见她,抱着自己的手脚努力把自己蜷成一团,挤在杂草乱堆的草料中绝望地喊:“我都按你说的做!” “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全都听你的!” 谢锦珠余光扫过确定这里没有别的人,试探道:“我说的是什么?” 石三爷呆呆地看着虚空,再次受到惊吓似的咣当跪下去:“别杀我!” “我以后就是主人的一条狗!抢到的东西全都是主人的!” 谢锦珠眼底渐渐覆上一层霜色,转了转指尖的匕首。 石三爷却像是从虚幻的恐惧中得到了宽恕,早已被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哈巴狗似的说:“好,我去抢!” “主人要多少,我就去抢多少!” 谢锦珠冷着脸逐步靠近,石三爷疯狂保证的同时,从身上抖落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视线触及信封上的字迹,谢锦珠自心底突然卷起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她认识这个字迹! 半个时辰后,谢锦珠坐在马车前头平稳赶车。 马蹄匆匆踏破夜色,途中的颠簸也叫醒了被打晕的人。 牧恩绷着脸不说话,但愤怒遍布眼角眉梢。 白老板先是反复确定自己已经从贼窝逃出来了,而后就是揉着自己酸痛的脖子叫苦:“姑奶奶,咱们才是一伙的。” “你打我做什么啊?” 他都这么大的年纪了,嘎巴挨了一下,回去起码半个月都养不回来! 谢锦珠魂不守舍的:“顺手了。” 白老板:“……” 他听说过有人顺手牵羊的,没听过有人会因为顺手挨揍的! 白老板胖胖的身躯扒在车窗上,不住回头,无比卑微:“咱们真的是逃出来了吗?” “他们不会追来报复咱们吧?” “不会。” 谢锦珠打了个哈欠:“石三死了。” 整个贼窝因为放大的恐惧和欲望乱成了一锅粥。 匪首已亡,侥幸活下来的小鱼小虾吓破了胆儿,一辈子都不会再敢踏足这片土地。 谢锦珠执意要走一趟,为的就是以绝后患。 白老板瞪着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沉默了很久的牧恩突然冲出来,攥住谢锦珠的手腕:“是你杀的?” “你杀人了?!” 谢锦珠回想了一下石三爷自己拔刀砍脖子的阵仗,古怪道:“他不该死吗?” “他不该是你弄死的!” 牧恩激动道:“杀人是要偿命的!” 谢锦珠看着牧恩涨红的面皮心底纳罕:好家伙,原来喜欢剥皮拔指甲的反派,小时候居然知道杀人要偿命! 不等谢锦珠说话,牧恩就带着决然说:“你没杀人。” 谢锦珠迷惑道:“对啊,我本来也没……” “是我杀的!” 谢锦珠:“……” 牧恩非常坚决:“如果有人追究起来,那就都是我杀的!” 他去替谢锦珠偿所有人的命! 谢锦珠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白老板幽幽地说:“谁杀人了?” 牧恩心急道:“我……” “你看到了吗?” 白老板尽管自己也吓得肝胆俱裂,但老江湖的油滑,瞬间就噎得牧恩无话可说:“反正我忙着睡觉是没看到。” “人证物证一应俱无,再说了也没人喊冤,说什么杀不杀的?” “你听到有人喊冤了吗?” 这回沉默的人变成了牧恩。 白老板理直气壮:“无人喊冤,那就是无冤可诉!” 谢锦珠忍着笑点头:“白老板说得对。” 不服气的话,让死了的石三爷蹦起来喊几句啊! 牧恩还愣愣的像是没转过弯来。 白老板生怕这个毛头小子坏了事儿,急忙拉着他反复洗脑叮嘱。 谢锦珠听着他们越来越离奇的对话有些好笑,但笑意闪过想到袖口中的那封信,心逐渐下沉。 又是你们! 第一百零七章 听说了吗?闹鬼啦! 三日后,三洋村。 白老板紧张又满脸贼色地凑在谢锦珠的身边,局促地搓着手说:“你听说了吗?” 谢锦珠满脸倦色,懒懒地推起眼皮:“青牛镇闹鬼?” “对!” 白老板重重地一拍大腿,唾沫横飞:“果然你也知道了!” 谢锦珠忍不住好笑:“现在谁还不知道?” 那个荒诞又可怖的深夜过去之后,沿着青牛镇的附近就起了一则谣传:有个残忍的厉鬼出世了,正在屠戮人间! 青牛镇中的惨烈被风言风语数次加工,再传到外界已然变成了人间炼狱。 现在但凡是跟青牛镇这三个字沾边的,不管是人还是物件,或多或少都沾染了几分让人畏惧的离奇鬼影。 甚至青牛镇都变成了人们讳莫如深的地方。 谢锦珠抬手,露出手腕上的好几根醒目的红绳:“知道这是什么吗?” 白老板求知若渴似的探头端详,半晌后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呼吸:“莫不是什么古物?” 谢锦珠:“……” 谢锦珠把手收回来,轻飘飘地说:“不是古物,是驱邪的吉物。” 谢家的人得知她去过青牛镇,如临大敌。 谢老太集结了全家的女眷,奔赴寺庙中特意奉上香火银,求来了菩萨盖头的红布,要给谢锦珠驱邪保平安。 如果不是谢锦珠的强烈抵抗,王氏甚至想买红布给她扯一身裙子! 就非常离谱! 白老板听得摸下巴龇牙,又忍不住说:“老太太求来的还有剩余吗?要不你也给我分一截呢?” 谢锦珠气得发笑:“你到底是来干啥的?” 白老板理直气壮:“我当然是来看你的啊!” 好歹也是同时经历过生死的搭档了,他不来看看怎么行? 为了表达自己的崇高的敬意,白老板此次来还带了不少谢礼。 就在白老板絮絮叨叨地介绍礼品的时候,谢锦珠突然说:“说起这个,我也有个想让你看的东西。” “跟我来。” 绕到谢家的新屋后院,摆在眼前的是整整齐齐叠了满地的大箱子。 白老板定睛看清这些箱子,走过去打开箱子看清里头装着的是什么,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弄出来的?!” 三天前从青牛镇深夜逃跑的画面历历在目,惊得白老板连着好几晚上都不敢合眼。 可今天被谢锦珠叫来,发现那天晚上丢在青牛镇的东西,居然全都被拿回来了! 一箱都不少! 甚至连墨锭都没有被磕碎! 只是…… 白老板随手拿起一个木盒子,打开凑在鼻尖抽了抽鼻子,奇怪道:“闻着怎么没上次那么香了?” 谢锦珠神色懒懒,随口道:“可能时间久了,香气就散了吧。” “怎么可能?” 白老板脱口而出:“崖柏之所以是宝贝,那就是因为香气沉淀千年而经久不散,哪怕是传了几代人也不可能散香。” “这才几天就散了香,那就不是崖柏了!” 谢锦珠要笑不笑地看他。 白老板空口咽了口唾沫,贼兮兮地凑在谢锦珠的身边,用手挡住嘴低声说:“那伙人突然就疯了,古怪是不是就出在这股异香上?” 跟牧恩那种愣头小子不同,白老板看着胆弱,该有的心眼子一个不少。 老江湖当时或许会被蒙过去,但事后从惊险中脱离再仔细回想,就会发现能抓的破绽不少。 谢锦珠轻飘飘地嗯了一声:“事先放了点别的小惊喜。” 为了尝试惊魂的药效,谢锦珠还特意找机会在别人的身上尝试了一下。 但药效是一次性的。 过了时间就会自行消散,她也等够了时间才找机会把这些东西拿出来。 谢锦珠做戏做了全套:“我第二天找了个胆大的镖队进村,人家顺手就帮我把东西带回来了。” 车马是在今天一大早拉着空箱子送到的,谢锦珠趁人不注意做了个调换。 全程堪称滴水不漏。 白老板再一次为谢锦珠的胆大的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你厉害。” 保命都那么惊险了,谢锦珠居然还敢往回捞东西! 谢锦珠没好气道:“不往回捞难不成留着给那伙人陪葬?” “不过你记得别提青牛镇,不然我的心血就卖不出去了。” “那当然!” 老江湖最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立马拍着胸口保证:“这回我保证给你找个靠谱的,绝不出差错!” 白老板的保证刚落地有声,屋后就有人在叹气:“刘成这到底是个什么毛病?” 谢锦珠的表情无声一僵。 谢二妮发愁地叹气:“我也不知道啊。” “他那天自己走了也没叫我,不知道是去哪儿鬼混弄了一身的伤,还被狗咬了好几口!” “五天前的晚上本来睡得好好的,他突然爬起来就要给我磕头认错!” “还扯着嗓子嗷嗷喊让锦珠别打了!” 谢锦珠垂下眼搓了搓指腹。 谢二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当时锦珠在咱家呢,哪儿顾得上打他?” “就这还没完呢,到了后半夜也不给我磕头了,发疯似的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有狗追他,可大半夜的哪儿来的狗?” “我看他就是装疯!” 刘成刚疯着跑出去就被抓回来了,捆着关在屋里折腾了一宿。 第二天又是驱邪,又是跳大神灌符水,人瞧着是正常了,可谢二妮看他那个德行实在是心烦,索性就带着三个孩子回了娘家。 问话的谢老太心有余悸:“莫不是冲撞了什么?” “外头最近闹鬼闹得凶呢!” 听说恶鬼还杀人! 一次杀了好多人! 谢二妮撇撇嘴:“我管他死活呢,再说有他老娘管,我懒得多嘴。” 谢老太说着话看到谢锦珠了,愁得跺脚:“快!” “快去把香案上的红布拉来封在腰上,你拴这么几条红绳不够驱大邪!” 刘成能疯。 她家的锦珠可不能疯! 谢锦珠头大如斗:“我不是我不用,我……” “你现在就去。” 亲历了中邪发疯事件的谢二妮一脸严肃:“你肉娇跟那个完蛋玩意儿不一样,快缠上!” 白老板最后鼓起勇气讨要到了一条红布,心满意足地拴了个结结实实。 谢锦珠抓紧时间跟他说好了另外找买货人的细节:“粮食太麻烦,这回就要现银现结。” “另外不能透露我的来历,对外就说是你在别处收到的,分你一成利当辛苦费。” 白老板也觉得这样好,不住点头:“成。” “那我这两天就去办,你等我消息!” 就在白老板要走的时候,谢锦珠站起来说:“搭你个便车,我进个城。” 她之前去药铺谈的药材有眉目了,今天要去验收! 第一百零八章 恶事做尽,还想当菩萨说庇佑? 牧恩还是回了方圆斋接着干,不过这次居然拒绝了给白老板当车夫。 白老板无奈地说:“这小子性子左犟,估计是真跟你恼了。” 不是生气谢锦珠带着自己深入险境,是生气谢锦珠居然在关键的关头把他打晕。 小犟种受不住这种疑似拖后腿的刺激,最近正在自己的屋里拳打木桩。 谢锦珠有些好笑:“恼成这样呢?” “你以为呢?” 白老板摇头叹道:“是个重恩的好小子。” 只是自古以来啊,情深恩长的人就容易不寿。 也万幸谢锦珠不跟犟种玩心眼子,不然一天能弄傻眼这样的小犟种八回都不带重样的。 谢锦珠嘴上说自己没空哄闹变扭的驴,临到下车时却塞给了白老板一个红封:“劳老板辛苦,帮他寻摸个合适的武师傅吧。” 既然是嫌自己太弱,那就干脆好好学。 谢锦珠帮他出束修。 白老板捏着红封是真的笑了:“行,我帮你办。” “对了,你那天问的事儿,我找人打听了。” 正在下车的谢锦珠缓缓回头:“嗯?” “是有这么一伙人。” 就在洛清主仆离开沛县后不久,距沛县数百里的行商马道上,就接连出现匪夷所思的怪事。 有商队途经那里时,所有人都不明不白地晕死过去,等醒来后就发现所带的财物被洗劫一空。 无论请了多少镖师护送都没用,那种没人说得清来源的古怪,持续笼罩在行商马道上,前后折损了十几支商队。 被劫掠的人醒来后都说不清发生了什么,行商马道也因此这样的古怪成了商队中不可提的禁忌。 白老板压低了声音:“但后来有人发现,被劫掠的财物在粮商的手中流转。” “有人用商队被劫掠的宝物买粮换药。” 现在四处太平也不见天灾战祸,粮食和药材都谈不上稀缺。 这二者扯上关系,及有可能就是一伙的。 石三爷打着粮商的名头四处为祸,用来遮掩真面目的存粮众多,会被盯上也在情理之中。 谢锦珠从石三爷的只言片语中拼接出的真相,在此刻得到了证实。 “果然是他们……” 石三爷和洛清是一伙的! 除了她以外,只有洛清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用这种手段来达成目的,靠着劫掠来的财富打造自己救世主的神台。 洛清也不怕造孽多了会遭雷劈! 白老板一时没听清:“你说谁?” “没什么。” 谢锦珠神色如常地跳下车:“就是突然想到一个故人。” “行商马道那边现在还有商队走商吗?” 白老板苦笑道:“当然有。” “这样的怪事儿也不是每次都会发生的,而且行商马道是来往的必经之路,哪怕是害怕也避不过去啊。”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所以哪怕风声鹤唳已经到了让人草木皆兵的程度,但铤而走险的人还是很多。 谢锦珠唔了一声没说什么,向后摆摆手就径直走进了对面的药铺。 药铺的老板早就在等了:“姑娘可算是来了。” “您要的东西就在后头,请随我来吧!” 药铺老板受人之托尽心尽力,摆在眼前的成品远比谢锦珠预期的更多。 谢锦珠全都要了,递给老板一张纸:“就这个地址,明日安排人分批送过去,会有人接收。” 老板做成了一笔大生意高兴得很,当即保证:“明日定会准时送到,姑娘只管放心!” 谢锦珠看了一眼高摆在神龛上的药神神像,想到正在为自己打造神台的人,嘴角闪过一抹讥诮。 恶事做尽,还想当菩萨说庇佑? 啊呸! 谢锦珠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头。 而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外的一个别庄内,屋内毫无征兆爆出一声怒吼:“你说什么?!” “石三死了?!” 洛文一脸的风尘仆仆,带着遮不住的丧气咬牙:“不光是石三死了,那个村子里都血流成河了!” 他看到了都怀疑是活见鬼! 跟石三一起的几个匪首全都死状惨烈,还活着的几个也神志不清,是活活被吓疯的! 根本找不到任何人问话! 而村里的异样被人发现后就报了官,现在层层封查,进出都是大问题! 洛清嗓音尖锐:“那粮食呢?” “被石三弄走的那么多粮食呢?!” 石三拍着胸口保证,说得了一笔大买卖,只要做成了就可以得无数价值连城的好墨,倒手一换就是海似的金银。 为了帮石三钓鱼上钩,他们甚至把之前筹集到的粮食拿出了大半,全都送到了青牛镇。 大部分的筹码都压到了石三的身上,现在石三死了! 洛文苦着脸说:“我怀疑我们被石三骗了,那个村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粮食!也没有他说的墨和香料!” 他设法进村到处都检查过了,三个粮仓里总共只找到了一点点白米袋子,剩下哪儿哪儿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洛清被抽了魂儿似的跌坐在椅子上,神色恍惚:“空的?” “怎么可能会是空的?” “石三怎么可能会死?” 石三应该恶贯满盈,最后死在她的手里…… 她用石三做刀,石三得来的东西也应该落到她的手中。 现在居然是竹篮打水了吗? “怎么可能……” 洛清狠狠地抓着桌子一角,死死咬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洛文心说我疯了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还有另外一件事。” 洛清红着眼抬头。 洛文艰难地说:“我按你说的在沛县找到了牧恩。” 洛清只给了他一张画像和名字,为了找到牧恩费了不小的劲。 但找到牧恩时的情形却与洛清说的不同。 “牧恩现在是方圆斋的伙计,虽说看起来清苦,但绝不是你说的活不下去的样子。” 牧恩甚至还活得挺神采飞扬,完全没给他救苦救难的机会。 洛清不可置信地呼吸顿轻。 “他不是应该被人打断了腿,瞎着眼躺在泔水桶旁边吗?!” 她在这个时间点把牧恩救下,再治好他的眼睛和伤腿,从此牧恩就会变成她手中最好用的疯狗。 可牧恩为什么还好好的?! 洛文听着这疯话,一个脑袋三个大:“我也不知道啊。” “而且……” “我还看到另外一个人也和牧恩在一起。” 洛清预感到什么似的心头闪过不祥。 洛文破罐子破摔地闭上了眼:“是谢锦珠。” 那个本该早就葬身在万丈深渊的谢锦珠! 第一百零九章 这算哪门子的借债?! 笼罩在深夜中的别庄沉寂一片,洛文低着头不敢看洛清的脸色。 洛清的脑中起伏过一浪又一浪,眉眼发青。 谢锦珠怎么可能会还活着? 季凡上次分明说过谢锦珠坠崖了。 一个坠入万丈深渊的人,凭什么还活着! 就在洛文以为洛清会大发雷霆的时候,洛清却死死地绷紧了唇角挤出一句:“我们被季凡骗了!” 季凡没有对谢锦珠下杀手,谢锦珠还活得好好的! 洛文艰难道:“那……要不再找季凡去一趟三洋村?” “或者是……” “找他管什么用?!” 洛清气急道:“他一次是杀不死谢锦珠,难道第二次就可以了吗?!” 季凡根本就是在耍她! 石三死了,大批的米粮也丢了。 她现在还没达成回沛县的条件,不能半途而废,必须在外头继续设法筹银子筹粮食。 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那个藏在狗牌中的空间是无主的,谁先得到滴血认主,就会变成谁的。 谢锦珠坠崖后还活着,说不定空间已经变成她的了! 牧恩现在居然也跟谢锦珠扯上了关系! 全都是谢锦珠! 洛清死死地咬着牙沉默半晌,突然抬起头说:“还有一个人可用。” 洛文愣了愣:“谁?” 洛清眸色无声一转,盯着桌上跃动的烛火微妙一笑:“此人用好了,说不定就是一张好牌呢。” 三个月内。 只要在三个月内把谢锦珠抓来放血而亡,附在她体内的空间就会被剥离出来,有二次认主的机会。 这也是她唯一把空间夺回来的机会。 “谢锦珠……” 准备好受死吧! “阿嚏!” 谢锦珠低着头揉了揉鼻子,边上的人忍不住问:“锦珠,咱们这样做出来的墨真的能卖出去吗?” 跟谢锦珠之前全部采用松脂的流程不同。 因为冬日以及之前全村采集松脂的关系,现在村民手中可以用得上的材料变成了松木。 而制墨需要用得上的鹿胶,也成为了让人打退堂鼓的关键因素。 对村里大多数人家来说,哪怕是一丁点鹿角也很贵,根本不敢冒险。 所以哪怕谢锦珠不藏私,之前带着村民制墨的时候就试图把所有人都教会。 学会了还接着尝试的人寥寥无几,之前热闹得不行的打谷场清冷了不少。 谢锦珠拈起指尖的一点松烟,慢声说:“可以的。” “按我之前跟你说的做,有拿不准的可以再来问我。” 松木比起松脂少几分油润性,但本身也是不错的原料,按部就班不会出差错。 长贵听了踏实不少:“那我就放心了。” “只是我们也找不到门路,等做出来了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可以啊。” 谢锦珠站起来说:“我到时候带着你们去跟收墨的人谈价,可以满意了再卖。” 她最近在准备另外一件大事儿,暂时就不捣腾墨了。 但她不介意别人用此道赚活命的钱。 本来心中惴惴的人如释重负地露出个笑,气氛轻松就说起了其他的:“你家明日就要搬家了吧?家里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经过紧锣密鼓的敲打建造,清扫打理,老谢家的新房子终于要迎来主家入住的大日子。 除了谢锦珠外,谢家的其余人都在为了明天搬家的事儿做准备。 除了至今还没回来的谢四妮外,嫁出去的三个女儿,也带着丈夫和孩子都赶了回来。 除了前几天发疯的刘成格外引人关注,另外一个处于话题中央的人就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王昌。 王昌是真的被救活了。 他接下来都会和谢三妮一起住在谢家养病。 有人啧啧称奇:“我之前听说王昌都病入膏肓了,还以为是病得多厉害呢,可今天见着感觉不像啊。” 跟身形削弱的谢三妮相比,王昌这个病了好久的人显然气色更好,一点都看不出大病过的痕迹。 说话的人好奇问:“锦珠,外头传的神药是真的吗?真是你给的宝贝?” “我?” 谢锦珠指着自己好笑得不行:“叔您瞧我像是那个宝贝么?” “明明是大夫开的药方好,怎么就是我的功劳了?” 捕风捉影的事儿说的就是个热闹,能当真的部分太少。 旁人打趣几句转了话题:“那你家最近是要双喜临门了啊,叔提前跟你道一声恭喜?” 双喜? 谢锦珠心说:自己闷声发大财的事儿难不成被人知道了? 见众人眼底兴奋不似作假,迟疑道:“什么喜?” “哎呀你……” “锦珠!” 二伯娘冲过来拉住谢锦珠,喜气洋洋地说:“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快跟我回去!” 谢锦珠被拉了个踉跄:“回哪儿啊?” “我一会儿还得出门呢,二伯娘我……” “出门的事儿一会儿再说!” 二伯娘斩钉截铁地掐断谢锦珠的话,乐得合不拢嘴:“吴家传了消息要来人,你去帮小六看着压个阵!” 按照两家之前商议好的,谢小六的婚期就在眼跟前了。 吴家这个时候来,肯定是为了这桩大事儿! 谢锦珠想到谢小六这个未来的婆家,忍不住皱眉:“二伯娘,我六姐她……” “已经在打扮啦!” 谢锦珠:“……” 二伯娘拉着谢锦珠闷头往前冲,尾音都欢喜得飞了起来:“咱家又要搬新屋,还要操办小六的婚事,双喜临门!” “等风风光光把你六姐嫁出去享福,你二伯娘我就能彻底放心啦!” 谢锦珠不忍打击二伯娘的激情,一路跟着到了家门口,还没进门就听到谢老太说:“借钱?” “你家是来借钱的?!” 二伯娘闻声狠狠一猝,脸上甚至浮出了恍惚:“借什么钱?” 谢锦珠不忍直视地扶着她进门,坐着的吴婆子和一同来的吴家婶娘只是瞥了一眼,点了下头权当是打招呼。 吴婆子端着自己高人一等的姿态点头:“没错,就是借钱。” 从前吴家的家境比起谢家高出不少,但现在时过境迁。 吴婆子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要求过分,理直气壮地说:“其实也都是为了你家姑娘着想,否则我也不可能来开这个口。” 听到这话的人纷纷愣住,吴婆子自顾自的:“你家小六再有一个月就要嫁过来了,但我想着怕她来了吃苦,想为他们小夫妻支个营生,也能让将来的日子稍微好过些。” “如果不是为了你家的姑娘,我何至于拉下自己的这张老脸?” 二伯娘愣愣的:“可是……你家不是有宅有地的吗?怎么会……” “那么点儿东西,怎么够他们夫妻花用?” 吴家婶娘责备似的看着二伯娘:“父母爱子,总考虑得深远,哪儿会有嫌给孩子筹备多的?” “多给些,最后享福的不还是你家的姑娘?”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 可如果创营生的银子要从谢家出,这到底是算谢小六的嫁妆,还是算单纯的借债? 如果是嫁妆的话,谢家分明另有准备啊! 王氏忍不住问了一句:“那这银子,究竟是以谁的名义借?” “夫妻共为一体,还分什么你我?” 吴婆子皮笑肉不笑的:“谢小六嫁进我们吴家,就是吴家的人了,当然是以她们夫妻的名义借。” 谢锦珠挑眉道:“那我那个未来的六姐夫呢?他没来?” “他来做什么?” 吴家婶娘啐了一声,鄙夷道:“这都是小事儿,哪儿就用得上大男人出马?” “谢小六是要当吴家妇的人,这么点决断,她自己都不能做主?” 以谢小六的名义借钱,借的还是娘家的钱。 那要是还不上了,就只能找谢小六追债。 更何况谢小六现在还没进吴家的大门呢,这算哪门子的借债?! 第一百一十章 她是真的很喜欢那坨狗屎! 王氏想也不想的:“那不成!” “小六是咱家的姑娘,花用家里的银子不用说借,就算是要借,也应当是吴荣生自己来找我们说,凭什么要让我家小六……” “她是要嫁人的。” 吴婆子斜眼瞥着王氏:“她嫁了就姓吴,算不得你家的姑娘。” 王氏急得牙齿绊了舌头:“怎么就不算了?” “我家的姑娘从来都是……” “我们也不是来找你说的。” 王氏目瞪口呆之际,吴婆子不耐烦的:“我是来找她商量的,主要也是看她的意思。” “小六。” 吴婆子看着精心打扮过的谢小六,笑眯眯的:“这银子就当是未来婆母找你借的,为的也是你们好。” “婆婆好不容易跟你开个口,你不会不答应吧?” 谢小六无措地揪着衣摆,左右看了一圈不敢开口。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根本没有她插嘴的余地。 这话她也没法接啊! 这未来的老婆婆明摆着就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谢锦珠眉心不断打结,刚想插嘴捕捉到谢小六嘀咕的一句什么,不可置信地瞪了瞪眼:“六姐?” 她刚才听到的是什么玩意儿来着?! 谢小六心慌地捂住嘴疯狂摇头示意,谢锦珠心口一窒后努力压下心头的浪,拉住谢小六粗着嗓子说:“借什么借?” “这家里的银子都是我的!谁来了都不借!” 谢锦珠仗着自己混得人尽皆知的恶名,拽着谢小六就走。 谢大花她们原本都在院子里,见状急忙跟了上去:“锦珠,你和小六是怎么……” 砰的一声。 谢锦珠反手把屋门关上,盯着谢小六眯起了眼:“六姐,你给我五十两银子呗。” 谢小六眼神闪烁,左右看了一圈心虚的低头绞袖口,支支吾吾的:“我……我没钱呀。” 谢锦珠:“……” “没钱?” “我给你的银子呢?” 谢锦珠气得磨牙:“我背着老太太一人给了你们一百两,你……” “我给荣生哥了啊……” 谢小六越说越是底气不足,哭丧着脸说:“他跟我说有急着要使银子的地方,但一时找不到周转的人,只能是来找我借。” 谢锦珠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下一秒身后就爆出了谢五妮愤怒的叫声:“你说什么?!” “谢小六你……唔唔唔!” “五姐你别喊!” 谢小六以不符合自己乖巧柔弱的敏捷,一把捂住谢五妮的嘴,急得龇牙:“要是被老太太和我娘知道,我就完了!” 那可是足足一百两! 一百两银子放在谢家管够三年的吃喝,但在谢小六兜里只揣了三天就飞了! 被人知道的话,她会被打死的! 谢五妮艰难地挣扎着扯开谢小六的手,刚要嗷嗷就被谢锦珠踹了一下小腿:“收嗓!” “嚷嚷出去你就不怕二伯娘杀人啊?” 谢五妮本来是想悄悄在屋里给谢锦珠准备个惊喜,看到谢锦珠拉着谢小六进来,还特意在书桌下躲了躲。 冷不丁听到这么劲爆的,控制不住想咬人:“谢小六你是不是疯了?”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啊。” 谢小六手足无措的:“可是荣生哥说了只是借的,他过几天会还我的!” “等他还我不就没事儿了吗?” 吴荣生马上就是她的丈夫了。 夫妻共患难都是应该的。 吴荣生也不可能会骗她啊! 谢五妮无力地张大了嘴不知怎么反驳。 谢锦珠心累地呼出一口气:“你身上的都借他了?他说什么时候还你了?” 谢小六两眼发亮地点头:“当然说了,荣生哥还给我打借条了呢!” 片刻后,谢锦珠看着谢小六无比珍惜掏出的那张借条,再一看满脸幸福的谢小六,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文盲真的太可怕! 谢锦珠举着那张当票:“借条?” “你管这个叫借条?!” 谁家好人拿当票来当借条使啊! 谢小六尤自不知,还傻乐呢:“对啊,荣生哥说……” “你就那么喜欢他?”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捏了捏那张当票,蹙眉道:“非他不嫁?” 谢小六被这一句话逗得红了脸,低着头小声说:“我也……也不知道呀。” “不过我爹娘他们都说,荣生哥是顶顶好的,他也说了肯定会对我好的。” 恋爱脑或许不算病,但恋爱脑可能有一定的遗传性! 谢三妮为男人换命。 谢小六拿着当票当山盟海信! 谢锦珠一时找不到戳破这少女心的刀,头大地叹了口气:“你等我缓缓。” 谢小六眨眨眼:“我……” “你别说话!” 谢锦珠抓着那张当票就跟捧了一坨狗屎似的,恶心得直往喉头涌劲儿:“我出去透透气,你……” 呼啦一声门被打开,谢锦珠猝不及防就和门外的几人来了个面面相觑。 谢大花沉着脸:“我们都听到了。” 谢二妮和谢三妮也使劲儿点头,连同谢小七在内,每个人的表情都非常严肃。 吴荣生是老谢家预定的姑爷,算是谢家的半个儿。 他要是真的遇上了麻烦开口,但凡是能帮忙的地方当然义不容辞。 可他于情于理都不该找谢小六私底下借钱。 他们甚至都不该背着人见面! 无奈门外的三人也都是盲流子,盯着那张当票,谢三妮还面露庆幸:“还好是有借条的,不然来日都说不清楚了。” 谢锦珠再一次被沉默笼罩。 谢二妮皱眉说:“小六,这次是你错了。” “你就不该相信男人的话!” 谢小六红着眼不敢辩解,很快就被围过来的姐姐们包围在原地。 谢小七很体贴地关上了门,对着谢锦珠低声说:“借钱的事儿二伯娘没答应。” 谢锦珠隔着几道门听到那边传出的争议声,有些意外:“拒了?” “嗯嗯。” 谢小七拍拍袖口的尘说:“不是你说的不借么?” 二伯娘虽然稀罕吴家的这门婚事,但下意识以谢锦珠说的话为主,愣是咬牙顶住了。 不过对方来者不善。 再加上谢小六这样…… 谢小七发愁道:“她是真的很喜欢那坨狗屎。” 谢锦珠有些好笑:“你怎么知道那是狗屎?” 谢小七面色微僵,没好气道:“你管我怎么知道的?” “总之,我觉得六姐不能嫁。” 谢锦珠低头摩挲着当票的边缘没接话。 谢小七听着屋内压低的啜泣声忍不住戳谢锦珠:“你说呢?” 谢锦珠眼尾略扬,不紧不慢地笑出了声儿:“七姐,那你说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别怪她一招还一报! “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了,从来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 和吴家的人不欢而散后,谢家原本和谐喜庆的小院气氛凝固。 谢老太怒得拍腿:“狗舔门帘露尖嘴,这是正常人能说得出的话?!” 一口一个看在婆母的面子上,真把自己当成了多了不得的菩萨。 谢小六现在还没真的嫁到吴家呢,那姓吴的老婆娘端的哪门子高价! 二伯娘头都不敢抬,焦心地揪着手说:“可咱们今天把人得罪了,万一牵连了我的小六可咋整啊?” 谢老太不悦道:“娶媳妇儿低头嫁姑娘抬眉,这是自古以来的老理儿!” “真要是勉强凑上了,最后遭罪的还是自己家的人!” 他们倒是能往后让,可姑娘到了别人家横受磋磨竖遭罪,到时候就是后悔都来不及! 二伯娘强行忍住了没出声,谢二伯扶住她,咬牙说:“听老太太的。” “小六这事儿,咱们不能让。” 就算是这门婚事作罢,那也不能让吴家欺人太甚! 堂屋内的长辈们正在说吴家的嘴脸。 数道墙隔开的另一个屋内,在场的人都在叹气皱眉。 谢小六太轴了。 她轴得像一头拉不回来的牛! 能说的说了,该劝的也劝了。 谢小六就是认定了吴荣生对她是真心实意的,什么都听不进去。 谢大花不肯放弃还在屋里劝,谢二妮抱着孩子小声说:“锦珠,要不你打她一顿呢?” 谢锦珠:“……” 谢锦珠真心实意的:“二姐,你咋想的呢?” “打疼了不就知道怕了?” 谢二妮理直气壮的:“小树不修不直溜,大了也是一样的,只要…… “你快别裹乱了。” 谢三妮推开捣乱的人,问出了问题的关键:“可是吴荣生借那么多钱做什么?” “还有吴家,莫名其妙的就来借钱,开口就是二百两,他家到底是咋回事儿?” 当初为谢小六选定这门婚事,看上的就是吴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去,谢小六嫁过去不会吃太多苦。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儿? 谢三妮先入为主:“难不成是有人病了,急着求医问药?” “那也不至于要遮遮掩掩的吧?” 谢小七非常冷静地说:“真急着借钱救命,来了大可直说,非扯什么支摊做买卖,又含糊其辞说不清做的是什么买卖,这怎么看都像是在骗人的吧?” 吴荣生不说实话。 吴家婆子来了也一篇鬼扯。 这情形怎么看,都像是在…… “骗钱?” 谢锦珠微妙道:“这么着急用钱,是出了什么事儿?” “还是不能说的事儿!” 谢小七毫不掩饰厌恶,冷声下决断:“见不得人的那种事儿!” 正在说话的几姐妹同时一愣。 谢锦珠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谢小七身上的目光,理了理袖子说:“五姐,七姐,咱们逛街去?” 谢五妮想也不想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逛街?你……” “哎呀,走。” 谢锦珠一手拽上一个,遇上刚担水回来的王昌,笑嘻嘻地叫了声三姐夫,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 王昌一脸正色:“好,我知道的。” 谢五妮和谢小七呆愣愣地被拉着往外走,走出去一大截谢五妮才小声说:“小六不会那么糊涂吧?” 谢老太还没骂歇台呢,她们也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 还能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谢锦珠心累道:“谁知道呢?” 她看谢小六的样子,可不像是听进去了的样子,不然那一百两怎么没了的? 谢五妮气得想撸袖子回去抽人,被谢锦珠一把拦住了:“我有正事儿跟你们说。” “六姐这边得你们盯着。” 谢五妮和谢小七同时抬头,谢锦珠无奈道:“因为我现在就要出门。” 她平百受了洛清的那么多算计,不可能全盘照收还无动于衷。 在洛清反应过来之前,她必须给对方回敬一杯好酒! 否则真当她是没脾气的了! 在谢五妮和谢小七发出疑问之前,谢锦珠示意她们凑近,嘀嘀咕咕说了一连串的话。 谢小七面露思索:“你是觉得吴荣生还会背着人来找六姐?” “他当然会。” 谢锦珠懒懒的:“他之前在六姐手中得了甜头,不会轻易放弃这条路子的。” 更重要的是不管吴家因为什么缺钱,但今天的确是没借到银子。 吴荣生肯定会再来! 谢锦珠掸了掸指尖:“只要盯紧了吴荣生,想发现问题出在哪儿就不难了。” “但你们要注意把六姐看好了。” 这坨她们眼中的臭狗屎,在谢小六眼中还是一朵喇叭花。 万一被臭不要脸的弄出什么生米煮成熟饭的恶俗戏码,那就说什么都晚了。 谢大花她们都是带着丈夫回来的,盯梢不方便。 谢五妮和谢小七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五妮迟疑道:“那你呢?你又要去哪儿?” 谢锦珠慢吞吞地转了转眼珠,轻飘飘地说:“我啊?” “我有大事儿要办,这你们就别管了。” 谢五妮抻着脖子喊:“办完你的事儿早点回家!” 谢锦珠笑着招手:“知道了!” 她当然会尽早回家。 有家不能回的人又不是她…… 谢锦珠一路出了三洋村,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白老板的方圆斋。 一刻钟后,‘谢锦珠’走出方圆斋融入大街。 方圆斋不起眼的侧门,一身小厮打扮的谢锦珠无声而出。 谢锦珠径直去了装药材的库房。 所谓的库房,其实是一联排暂时空下来的民宅。 这宅子曾是上一任县官的宅院,后来县官高升提拔举家离去,宅子交给一个老管家在此打理。 谢锦珠花了一大笔银子把宅子买下来,暂时当库房用。 里头堆满的也不只是药材。 谢锦珠一次把空间内的粮食放出了大半,确定所有能放的地方都放满了,神情遗憾。 空间的内存还是不够用。 但扩充内存的条件目前不得而知,这形似单机的空间提示也屁用不大。 她只能化身仓鼠到处藏。 不过…… 谢锦珠挥手把空间收好,拿出一卷血迹陈旧的纸在眼前展开,笑色悠长。 空间虽不大,但如果是装洛清手中剩余的粮食,应该还是装得下的? 如果真的装不下…… 谢锦珠面无表情地收起那卷纸:“那就一把火把剩的都烧了。” 洛清不给她留活路。 那就别怪她一招还一报!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个犟种驴怎么会在这儿?! 一匹快马踩着暮色飞奔出城后,之前离开了方圆斋的人去而复返。 来人进门就摘下头上的围帽,满脸不高兴的:“老板,我回来了。” 白老板笑得打跌:“哎呦,你这样还挺好看!” 牧恩本就长得清秀,但少年身长男女之别并不明显,穿上裙子竟然也不突兀。 谢锦珠的衣裳在他的身上穿着就跟量身制作的似的,身段窈窕得很,甚至还衬得眉眼更多几分柔美,看起来跟个妙龄少女没差! 牧恩气得直攥围帽:“不好看!” 他明明是个男的! 锦珠姐姐却偏让他这么穿着出去晃! 他刚才在大街上还差点被个男的给拉住了! 白老板捧着肚子乐:“谁说的不好看?” “你……” “老板,有人来了,说是……” 进来的伙计看到背对着自己的牧恩愣了下,下意识地叫了声:“谢姑娘怎么回来了?” 牧恩:“……” 牧恩正要转头时,伙计说:“来的人说是找牧恩的,要请进来吗?” 白老板对着愣住的牧恩做了个手势:“你先进去等我。” “人在哪儿呢?” 牧恩低着头快速进了里间,隔着屏风的人注意到消失的衣摆,眉心微皱:谢锦珠怎么又来了? 就在来人狐疑时,白老板笑眯眯地迎了出来:“哎呦,就是这位找我们牧恩?” “是。” 来人露出个笑:“说来惭愧,我是奉了我家主人之命前来。” “根据我们找到的线索,牧恩可能是家主的故人……” …… 白老板在外间和人说话时,牧恩飞快换下了身上的裙子,想一把火烧了但又没那么大的胆儿,磨了半天牙还是把东西仔细收好。 牧恩正要推门出去,白老板突然小跑过来说:“你家在外头还有别的亲戚吗?” “亲戚?” 牧恩错愕道:“什么亲戚?” “就是那种会不远千里来找你的亲戚!” 白老板对上牧恩茫然的眼神,跺脚说:“外头来了个人,说是你家的亲戚,特意来接你的!” “我看着打扮非富即贵,不像是一般的庄户人家,你到底知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牧恩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想到谢锦珠曾经跟自己叮嘱过的话,突然说:“我去见见。” 来人说的是人话还是鬼话,见了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白老板看着跟着人走了的牧恩,愁得原地转圈。 伙计不明就里的还龇个大牙乐:“老板,牧恩这回是去享福了,您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啊?” 白老板深深吸气:“你懂个屁!” 牧恩是谢锦珠亲自送到他这里,交代帮忙关照的人。 现在牧恩这小子听了人家的几句话就跟着跑了,等谢锦珠回来发现牧恩不在了,他怎么跟谢锦珠交代?! 问题是拦都拦不住! 那小子就跟中邪了一样,非要跟着人去! 白老板糟心地撵走了伙计,望着门外逐渐落下的夜幕,一筹莫展地想措辞。 而与此同时,谢锦珠也按照那卷纸上标明的徽记,在子夜之前抵达了地方。 这卷纸是从石三身上得到的。 石三作恶多端,死状凄惨,但在临死之前发挥了一点自己的价值:他的身上有藏粮的地图。 洛清靠着劫掠商队得来的粮食数量巨大,她不可能随身把这些粮食都带走。 而她得来的那些东西,就藏在眼前的这座群山之中。 谢锦珠对着地图反复核对,确定方向无误后,果断潜入。 夜深树影重重,一道人影被隐没在光影中几乎悄无声息。 而留在此处的几个看守也不是问题。 谢锦珠出手干脆把看守放倒,轻手轻脚进入了今晚的第一个山洞。 山洞内漆黑一片,有火光跃过时,还惊飞了倒挂在山洞深处的几只蝙蝠。 再露在眼前的就是堆积的麻袋,以及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 箱子打开露出的是一些金银首饰,甚至还有成箱的布料。 谢锦珠低头摩挲过布料上浸过的血迹,眼中闪过冷芒。 染血的东西,居然真的有人可以占据得那么理直气壮! 片刻后,谢锦珠脚步轻巧地走出山洞,毫不犹豫地朝着下一个目的地赶去! 深夜之中,被惊动的蝙蝠陆续飞出,惊起了林间夜憩的飞鸟,却没惊动任何本该保持警觉的人。 石三及其青牛镇的惨剧,让剩下的山匪也变成了一盘散沙。 这些散沙对于谢锦珠而言,构不成任何威胁。 谢锦珠走过一个山洞,就会在地图上做一个标记,等她塞满了空间准备撤时,地图上还剩下最后一个地方没去。 谢锦珠捏着那张纸在原地踌躇了不到三秒,给地上将醒不醒的人后颈又补了一下。 在被敲晕的人倒地之前,谢锦珠果断把那张纸烧了,眸色幽幽:“来都来了……” 不去弄个大热闹,那怎么行? 谢锦珠的身影很快又消失在密林之间。 一夜过去,别庄内。 牧恩看清在门口等着自己的人,眼底飞快掠过一抹惊诧。 但来人显然没认出他! 昔日的小乞丐和眼前的俊秀的少年可谓是天差地别,也跟洛清想象中的形象判若两人。 洛清红着眼往前跑了几步:“牧恩,姐姐可算是找到你了!” 可就在洛清的手要碰到牧恩之前,牧恩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我姐姐死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洛清伸出去的手落了个空,看着牧恩笑得无奈:“你这孩子,来的路上他没跟你说吗?” “季凡?” 季凡是为了自己弟弟的下落才二次被雇,此时倒也坦荡得很,抱着胳膊点头:“说了啊。” “全都说了。” 洛清强调的内容一字不差。 只是根据他看人的经验,这个叫牧恩的小子显然是一个字也没信。 季凡甚至都很意外,牧恩居然真的能跟自己来。 牧恩眼里藏着刀似的无端锐利,这样的眼神看得季凡眉心微皱,洛清却像是得了重宝。 就应该是这样的…… 她手中最好用的疯狗之一,就是这样的! 只有足够疯,才会是最锋利的刀! 就在洛清内心无比狂喜的时候,沉默许久的系统冷冷提示:【谎言是无法长久的。】 洛清内心尖鸣:【不用你多嘴!】 洛清努力柔和了神色,带着无声的心痛说:“牧恩,我真的是姐姐。” “你知道你娘亲有个妹妹吗?” “她早年间被卖给了一个走商的人,再也没回过故乡,我就是她的女儿,也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啊!” 牧恩似乎听说过她提到的人,面露纠结:“你是姨母的女儿?” 洛清激动地点头:“对!” “我一直在找你。” “我找了你和你姐姐好多年,可等我找到这里的时候,却意外得知……” 洛清不忍似的叹了口气,苦涩道:“你姐姐居然死了,但万幸是你还活着。”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你不会忍心不认姐姐吧?” 牧恩仔细端详着洛清,像是在衡量什么。 而就在牧恩朝着洛清一步步走过去的时候,别庄高出很多的屋顶上,一个黑影差点脚滑滚了下去。 季凡眼风一扫,立马踹飞了一块石子。 石子砰的一声撞在树干上,惊落无数飞叶的同时,完全盖住了瓦片滚落的声音,也惹得洛清不满道:“怎么?” 季凡调整了一下姿势挡住露出的那一点边角,懒懒的;“没什么,一时手欠。” 洛清懒得跟这种桀骜的孤狼计较,对着牧恩笑着招手:“来,到姐姐这儿来。” 而不远处,谢锦珠趴在屋顶上活见鬼似的瞪圆了眼:“这个犟种驴怎么会在这儿?” 牧恩这小子什么时候和洛清搅和在一起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这货会飞,她打不过! 别庄内。 洛清稍微一抬手,早就做好准备的丫鬟和婆子就端着东西往前。 全新的缎面衣裳,镶金的玉扣和千层缎面的鞋,甚至还有一把非常精致镶了宝石的小弯刀。 “这些都是我给你准备的,喜不喜欢?” 牧恩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布衣似有些局促。 洛清的眼中闪过无声的得意:一个泡在黄连罐子里,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罢了。 按照系统的提示,她本该在牧恩重伤命悬一线时出现。 之前的好时机错过了,现在也不迟。 牧恩就是一头染血就疯的狼崽子。 在系统提示中,能为了她给的一瓶药一餐饭拼命。 她现在可以给牧恩更多更好的东西,不怕笼络不住牧恩的忠心! 见牧恩一动不动,洛清无奈似的:“怎么都不说话呢?难不成是姐姐吓着你了?” 牧恩抬头深深地看着洛清:“你真的找了我很久吗?” “当然。” 洛清苦涩道:“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被人藏起来了,不过……” 洛清庆幸道:“找到了就好。” “从今往后,姐姐都不会跟你分开了,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牧恩一直木着的脸上突然绽出一抹笑,带着少年人的羞涩,也透着明显的无措。 牧恩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洛清:“我以为姐姐死了以后就没人在乎我了。” “怎么会呢?” 洛清不动声色地避开牧恩的手,失笑道:“别胡思乱想,先进去把衣裳换了?” 牧恩忍着激动用力点头:“好!” 洛清目送牧恩被婆子带走,脸上的柔色散去,擦手的帕子都连着换了三块。 洛文一直没出声,确定牧恩听不到了才小声说:“这样哄得住吗?” 牧恩到底不是三岁的小孩儿。 就这么几句轻飘飘的话,牧恩真的会信吗? 洛清不屑道:“你以为一条疯狗会长多少脑子?” 牧恩注定就是她手中的刀! 哪怕兜兜转转,最后也一定是她的! 洛清眸色一厉:“季凡呢?” “他……” “这儿呢。” 季凡迈着大步跨过门槛,神色懒懒:“洛姑娘。” “你说的事儿我办好了,咱们说好的东西呢?” 洛清看着吊儿郎当的季凡,面无表情地说:“说起这个,我倒是还有一个问题。” 季凡掏了掏耳朵:“姑娘请说,只要是……” “谢锦珠为什么还活着?!” 季凡脸上的懒散凝固一刹,洛清压低的眉眼透着阴狠:“你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一个死了的人,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季凡慢吞吞地啊了一声,满脸惊讶:“什么?” “谢锦珠居然没死吗?” 藏在不远处的谢锦珠:“……” 很好! 之前追杀她的杀手和幕后黑手都在这儿了! 蛇鼠一窝! 牧恩那小子还一头扎进了蛇窝! 谢锦珠嘎嘣捏碎了手中的小石子没出声。 季凡还在浮夸做戏:“这怎么可能?” “那孤崖高不止百丈深不可测,谢锦珠是当着我的面跳崖的,就算是不粉身碎骨,起码也是碎尸万段了,她……” “你难不成想说是我的人活见鬼了吗?!” “那你要我咋整?” 季凡无赖似的耸肩一笑,嬉皮笑脸的:“她要是真侥幸活着也不是我没尽力,说不定是人家行善积德祖宗显灵所以才……” “我要你把她抓来。” 季凡的笑再次凝在嘴角,洛清抬手抛来一个木盒子,在季凡接住后一字一顿地说:“把谢锦珠带到我面前,你会知道想知道的全部。” 季凡打开盒子看着里头指头大小的弯月佩,低声笑了:“这么简单的?” “这回不用杀了?” “剩下的不用你多嘴。” 洛清不耐烦地转过身说:“会有人配合你把谢锦珠钓出来,五日内我要见到谢锦珠本人,否则的话……” “你这辈子都休想再得到你弟弟的任何消息!” 砰! 大门紧闭的闷响过后,季凡指尖挂着个小弯月佩沉默半晌,突然抬头看向了房檐。 谢锦珠猝不及防和对方来了个四目相对。 谢锦珠脑中一空,打了个激灵,二话不说撒腿就撤! 不好! 这货会飞,她打不过! 季凡慢条斯理地把玉佩拴好红线挂在脖子上,闲庭信步地往外走。 突然身形一闪跃进了别庄后的林子! 谢锦珠跑得大气都不敢喘,一路仔细没敢留下任何痕迹,可最后的最后…… 谢锦珠单手扶着树干呼哧出一声苦笑,看着挡在自己前头的人笑得比哭还难看:“咱就是说,多大仇啊?!” 之前穷追不舍就算了,现在还追! 她活着就那么碍眼吗啊! 季凡无可奈何似的唉了一声,反手抽刀的时候却干脆利索:“你不是都听到了的吗?” “这回我不杀你。” 谢锦珠被气得冷笑:“谢您仁慈,这回换招儿了?” “没办法,主顾要求如此,我不得不照办呐。” 季凡手腕一抖亮出刀锋,非常直白:“谢姑娘,其实我也不想难为你的,但是呢……” “我建议你还是束手就擒,小姑娘家家的,打打杀杀闹得一身血不滋啦的,多难看?” 谢锦珠缓缓站直了,脑中飞转确定自己的确是暂时找不到逃生的方向,突然说:“你不就是想找弟弟么?” 季凡画在面皮上的笑像凝住了:“我突然就后悔踢那颗石子了。” 如果他不一时兴起帮谢锦珠打了个掩护,谢锦珠现在或许已经是个死人了! 就在季凡面上杀意几乎实质化的瞬间,谢锦珠突然瘫坐在地上,放弃抵抗似的举起了双手,自暴自弃的:“来来来,杀!” “来弄死我!弄死我继续被洛清吊着当走狗,去当那个光腚转圈拉磨的犟驴!” 季凡被刺得脚下一猝。 谢锦珠难以理解地说:“哥们儿出门不带脑子的吗?” “你真觉得洛清知道你弟弟在哪儿?” “十年!” “你弟弟被仇家掳走的时候八岁!” “十年前洛清自己都才五岁,她知道个球啊?她说你就信了?你找弟弟找疯了吧?!” 季凡面无表情地盯着谢锦珠。 谢锦珠想到被洛清召小狗似的勾走了的牧恩,气得胡乱发疯:“是,就算是洛清从小天赋异禀,三岁能诗五岁当家做主,可她只是个小官家庶出的第十二个庶女!” “她连名字都是十岁以后才有的,她上哪儿去认识你弟弟?” 一个小官家的庶女,十岁前连门都没出过几次,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 “是,她是给了你信物。” 谢锦珠不怕死地指着季凡脖子上挂着的东西,讥诮道:“但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东西就是乱抓一大把的,你当做宝的就是个假货?” 谢锦珠气得捶了一下树干,冒火道:“再不行你找个地方,我当场就能给你做三个一模一样的!” 季凡一步步靠近。 谢锦珠自知打不过也跑不远,懒得躲避似的咬牙嘟囔了几声小白眼狼。 她扪心自问对牧恩好,不求任何回报,可那个小兔崽子人家一招手就跟着跑了! 这就是大女主光环吗? 这个世界还讲不讲道理! 谢锦珠恨铁不成钢地呸了一声,季凡突然顿住:“你在故意激怒我。” 谢锦珠正在气急败坏踹树叶的动作一顿。 季凡:“我封住了气脉,半个时辰内,任何毒对我都没用。” “但我可以现在就砍了你。” 谢锦珠:“…………” 谢锦珠艰难地抬头看向季凡,已经滚落到掌心的小瓶子差点被生生捏碎。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第一百一十三章 那个是不是你家的小白眼狼? 谢锦珠一点一点又试图把装了毒药的小瓶子塞回去,一脸无辜:“什么毒?” “你说的我……” “不过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季凡瞥了一眼她掌心来不及藏的瓶子,蹲在谢锦珠的面前一字一顿地说:“跟故作神秘,却被你尽知老底的洛清相比,我现在对你更感兴趣。” 谢锦珠干巴巴地挤出个笑:“这话是怎么说的?” “你好像知道很多啊,谢锦珠。” 季凡探查过洛清的底细,可以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但他知道的,远不如谢锦珠说的详细。 甚至关于他弟弟走失的细节,谢锦珠居然也都说对了! 小小的三洋村,居然还藏龙卧虎吗? 季凡意味不明地勾唇一笑,冰冷的刀尖抵在谢锦珠的脖颈上轻轻下滑:“我现在不想杀你了。” “因为……” 铛! 谢锦珠手中滚出的短匕挡开季凡堪称轻佻的刀,眉眼间的气急消失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坚冰似的沉冷:“季首领,你要不稍微自重些呢?” 拿把破刀就挑姑娘家的衣领,这跟流氓有什么区别! 季凡好笑道:“平时喜欢看戏吧?” 谢锦珠警惕地盯着他。 季凡发自内心地赞叹:“你戏比我都多。” “害怕演得很像,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毒?” “是要毒死我的吗?” 谢锦珠任由那个小瓶子躺在掌心,皮笑肉不笑的:“那你可以让我毒一下试试效果吗?” 刚从空间里换的,价值一根金条! 效果未知! 季凡靠在树干上笑得肩膀都在抖,不像是想继续执行抓捕谢锦珠的任务,也不像是想放下屠刀原地去死。 谢锦珠都无奈了:“你到底想咋的?” 话也说了,戏也演砸了。 深山老林的孤男寡女,在这儿不上不下的后续到底要如何? 季凡乐得眉毛都在乱抖,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才说:“关于我弟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知道的不都说了吗?” 谢锦珠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枯枝烂叶,没好气的:“问错人了。” 季凡的弟弟在原书剧情中就是个薛定谔的猫,一直在找一直找不到,直到最后季凡死的时候都还是个谜。 洛清用这根胡萝卜钓着季凡给自己卖命。 季凡到死的那天也没真的吃上这口胡萝卜。 捕捉到谢锦珠眼中一闪而过的恍惚,季凡眸色渐深:“那我说个你知道的。” “洛清跟你有仇,对吧?” 谢锦珠呵呵:“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洛清已经下了不止一次杀手了! 季凡挑眉道:“那要不也杀一次她呢?” 谢锦珠拍打树叶的动作微妙一猝,少顷后要笑不笑的:“您这是在引羊入虎口,还是真的发慈悲了呢?” 季凡对谢锦珠话中的讽刺不以为意,轻飘飘地啧了一声:“其实吧,我偶尔也想做个好人来着。” “杀还是不杀?” 被冷光反射撞入眼底的刀锋冷芒刺眼,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季凡落在眉眼间的浅笑。 笑不达眼底。 但杀意分明。 季凡不可能不知道洛清是在耍他。 但季凡说:“我现在好像找到价值更高的磨盘了。” 失去了原本价值的,死了也就死了吧。 谢锦珠暗恼自己多嘴招惹了蛇精病,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往前:“我真的不知道你弟弟的任何消息,所以不会跟你做任何交易。” “不过你要是决意反水的话,我也不会劝你。” 重新回到别庄附近,谢锦珠猴儿似的挂在树上小声说:“我要等天黑,你……” 歘! 一阵风似的人影晃过,谢锦珠缓缓抬头,就发现比自己高出很多的树杈上多了个人。 季凡躺得悠闲自在,笑眯眯的:“我也等。” 谢锦珠恨恨地掰断一根树枝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挂好了:“会飞了不起哦!” 有本事别往她的头顶上飞,换个地方啊! 谢锦珠气得在心里又把牧恩那个小白眼狼骂了一遍,甚至还想到了如果牧恩跟自己动手的话应该怎么收场。 她只是不忍心看牧恩变成洛清手中杀人的刀。 如果牧恩执迷不悟的话…… 谢锦珠心说:那就打! 熊娃子一顿打不乖就打八顿! 比起恶事做尽被折刀而亡,倒不如先被她打成个万事不知的憨子! 大不了打傻了她养着他! 挂在树上的时间分外漫长,可苦等的夜幕还未落下,别庄内就先起了意想不到的骚动。 有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出事儿了!山上出事儿了!” 谢锦珠猛地一颤:“坏菜了!” 山上看守山洞的人醒了! 谢锦珠二话不说就飞快往树下蹿,季凡愣了下迅速跟上:“这天还没黑呢,你……” “走水了!” “后边走水了!” 别庄内爆出的惊呼惹得谢锦珠和季凡同时转头,被隔着一道墙迸出的冲天火光惊得齐齐止步。 季凡眯起眼:“这着火的方向,好像是客房?” 牧恩就是被安顿在了客房! 谢锦珠心里咯噔骤响,正想趁乱往里摸的时候,被季凡拍了一下肩膀:“唉唉唉,你看那个是不是你家的小白眼狼?” 谢锦珠:“!!!” 谢锦珠和季凡陷入可怕的沉默,牧恩扛着从厨房偷出来的油桶四处放火! “想骗我?!” “我呸!” 还说什么谢锦珠是故意把他藏起来的,还想借他去害谢锦珠?! 牧恩朝着最易燃的柴房扔出一个火折子,攥着洛清送的那把小弯刀就要冲去宰洛清:“小爷一把火把你们都烧了!” “一个都别想跑!” “都别活!” 少年人以一己之力爆出的孤勇实在惊人,破坏力也极其可怕。 眨眼间好好的别庄变成一团火海,谢锦珠趴在墙头上发出去的喊声都没人听得见,但牧恩已经跑不见了! 他是要去找洛清同归于尽! 谢锦珠想也不想就要往里蹿:“我去把牧恩逮回来!” 季凡一把拽着她的脚脖子把人往下一抻,在谢锦珠喊出声之前冷冷地说:“不会飞就等着!” “我去!” 季凡一跃消失在墙头之后,谢锦珠左右看了一圈,迅速选定了方向。 火都放了。 那就燃得再大些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根本就没有姨母啊! “火!” “现在外头到处都是火!” 别庄里为数不多的下人乱成一团,有人拎着个水桶无助地喊:“姑娘呢!” “还有洛主管去哪儿了?!” “这火是扑不灭了,来个能拿主意的人说话!” 乱糟糟的人头冲来扎去,牧恩也红着眼疯了似的到处找洛清:“人呢?!” 他在放火之前,分明先动手把洛清关在屋子里了,可现在怎么都找不见洛清的人影。 洛清到底是什么时候跑的?! “姓洛的你给我出来!我……唔唔唔!” “小崽子闭嘴!” 季凡单手捞猪似的把牧恩扣在手里,捂住他的嘴,对着茫然看过来的下人说:“愣着干什么?” “快灭火救人啊!” 季凡随便指了个方向:“姑娘和洛主管都在那边,还不快去!” 被惊得魂不附体的人本能地臣服于强势的一方,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救火救人。 季凡一把卡住还在挣扎的牧恩,咬牙警告:“你小子给我老实点儿!” “谢锦珠也来了,你别作死把她拖进这场火海里!” 牧恩听到谢锦珠的名字挣扎的弧度小了些,扯开季凡的手立马就说:“她人呢?你……” “顾好你自己得了。” 谢锦珠心眼子比藕眼都多。 这样的混乱吃不了亏。 季凡随手从地上捡了个破盆塞到牧恩手里:“走!” 牧恩狠狠地咬住下唇,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被笼罩在火影中的屋子,压下眼底的戾气飞快跟了上去。 浑水,最好摸鱼。 季凡脚底沾油拎着牧恩混得游刃有余,很快就远离了最混乱的区域。 牧恩刚被拎出墙头站定,谢锦珠就从另外一头爬了出来。 谢锦珠人还挂在墙头上,把罩在头上的布扯飞就急吼吼的:“跑!” 她趁乱顺了两匹马在林子里,现在就跑! 季凡抓着缰绳还没来得及动手,牧恩就被谢锦珠一把捞上了马背。 马蹄溅起碎泥扑了季凡一头一脸,季凡飞身上马忍无可忍住地喊了一句:“跑得这么熟练,你是不是常干这活儿啊!” 纵火跑路如此流畅,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一次! 谢锦珠看着自己堆得满满当当的空间,头也不回地嗷了一嗓子:“别废话!” “快跑!” 洛清身为大女主,是不可能会死的。 但洛清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打家劫舍辛苦抢来的东西没了! 他们的总战力还包括一个时刻可能反水的季凡,在是非之地久留属实要命。 跑才是上策! 谢锦珠一句快跑就坚定不回头。 等马累得口鼻呼哧喷出白气,人也累得两腿颤颤的时候,谢锦珠才对准牧恩的屁股,飞起就是一踹:“你个驴是不是欠揍!” 牧恩本来就站不稳,猝不及防挨了这么一脚,向前滚出个五体投地的同时,艰难转头:“我……” “你刚才是想干什么?” 谢锦珠站定了就开始撸袖子:“啊?” “我问你刚才是想干什么!” 她原以为这小子是被人忽悠住了,跑来投奔大女主的。 可实际上呢? 这小子他想单杀女主! 多大仇多大怨啊?值得一把火把自己也烧进去?! 谢锦珠气得满地找棍子:“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要是我没碰巧过来,你以为你出得去?” “身上没长出几两肉,倒是冒了浑身的胆儿!你有几条命禁得起你这么嚯嚯?是真的活腻歪了啊!” 季凡挂在马背上,闷着嗓子笑。 牧恩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心虚得不敢看谢锦珠的表情:“我觉得我不会死。” 谢锦珠气得瞪眼:“你觉得?” “你怎么不上天呢?!” 这世上的生死要是都靠着直觉能定夺,哪儿来的那么多死于非命? “小崽子你……” “可是我就是把那个女人打晕关在屋里了啊!” 谢锦珠猛地一怔:“啊?” 洛清真中招了? 牧恩绷着脸磨牙:“我故意问她关于我姨母的事儿,把她引进屋里已经得手了!” 谢锦珠:“……” 季凡突然来了兴趣:“那你问到你姨母的消息了吗?” “我根本就没有姨母啊!” 季凡:“……” 牧恩理直气壮:“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骗我的!” 而且他早就在天一阁的门口见过洛清和洛文了,只是他们没认出来那个乞丐就是他而已。 洛清对他看似掏心挖肺说的每一个字,全都是精心编造的谎言。 牧恩从一开始就没信。 谢锦珠脑子一下转不过弯,古怪道:“你知道她是骗你的,你还跟着来了?” 这孩子是不是有毛病? 谁知牧恩却板着脸说:“我想看看她为什么骗我。” 他还真的来对了! 洛清是冲着谢锦珠来的! 牧恩紧绷了两日的心神终于得到片刻放松,跟小兽见到亲人似的噼里啪啦说了自己的计划。 洛清落单被他打晕,纵火烧屋,再把和洛清一伙的都烧死在这个院子里。 不管这伙人对谢锦珠的敌意从何而来,牧恩也不在乎这个。 一把火放了,魂归大地一切皆清,干干净净跟谢锦珠扯不上半点关系。 还可以彻底断了这些人找麻烦的可能。 可洛清跑了! 牧恩回想起空荡得诡异的屋子,气得差点咬碎了后槽牙:“我明明都把那个女人打晕了,可一转头就不见了!” “我到处找都没找到!” “要是让我找到她的话,我肯定就……哎呦!” 牧恩不服气地捂住自己被敲的脑门,可怜又不解地看着谢锦珠:“锦珠姐姐,我……” 谢锦珠不解气地又敲了一下:“人不大,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 她都只想到顺手牵羊弄点现成的物资。 这小子倒好,他敢单枪匹马直捣黄龙! 牧恩揉着脑袋小声哼哼:“我真的得手了,说不定那个女人就被烧死了呢?她……” 谢锦珠瞪眼:“杀人是犯法的,烧死也算!” 牧恩头一次展现出了自己稚嫩后的冷酷一面,初具冷血反派的雏形,非常无所谓地来了一句:“那我也不怕。” “烧死了都算我的,我……” “还敢胡说!” 谢锦珠警告一眼总算是止住了牧恩的可怕发言。 可牧恩的表情显然还是不服气。 烧一个别庄怎么了? 烧死了他又不牵连别人! 谢锦珠看着倔得跟头驴似的牧恩彻底没了话,季凡抖着肩膀乐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打他做什么啊?” “一把火去得干干净净,岂不是了事儿了?”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心说:那真的是你想太多。 就这么一把火,怎么可能烧得死洛清?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姐姐很快就来接我回家了! 尽管中途有预期之外的误差,不过谢锦珠此行的目的已经超额完成了。 分散在各处的粮食和药材已经清扫一空,甚至就连藏在别庄内,没来得及处理的各类金银宝物都搜刮到了自己的兜里。 洛清是否会在今日断气不重要。 重要的是洛清肯定会被气得喘不过气。 谢锦珠飞快整理好思绪,顺势踹了还在犯倔的牧恩一脚:“鼻涕擦擦,准备回去。” “还有你……” “我可以自便。” 季凡挂在马背上一直就没下来,稍微坐直了说:“我还有别的事儿,暂时不会缠着你们的。”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抿紧了唇:“暂时?” “我刚才不是都跟你说……”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季凡非常无赖的:“再说你刚才说的,我也没答应啊。” 谢锦珠透露出的信息比洛清所说更值得关注。 暂时分道扬镳没问题。 但季凡非常耿直:“我早晚会回来找你的。” 谢锦珠:“……” 论一天之内连遇上两头犟驴是什么体验? 反正她现在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四目相对半晌,谢锦珠自暴自弃地摆手:“随便你。” 谢锦珠翻身上马,对着正在揉屁股的牧恩伸手:“上来。” 牧恩抓住她的手腕,坐好了才低着头说:“你上次不是说自己不会骑马吗?” 谢锦珠抖了抖缰绳,敷衍十足:“灵机一动刚学的。” “坐稳了?” 牧恩小心翼翼地牵住谢锦珠的衣摆,看着坐在自己前头的谢锦珠心不在焉的:“嗯嗯。” “可是你为什么也会在这儿啊?” 谢锦珠真的是跟着他找过来的吗? 谢锦珠怎么知道会有人来找他? 谢锦珠懒得理会小犟种的为什么,刚准备要走就听到季凡在身后说:“对了,沛县还有个人在等着找你。” 谢锦珠闻声回头:“谁?” “苏伟胜。” 季凡吊儿郎当地打了个响指,轻飘飘地说:“如果我潜入沛县想抓你,他应该是那个钓饵。” 洛清是真的很着急抓谢锦珠。 着急到甚至连钓饵都准备了双份。 如果苏伟胜和季凡的行动失败,牧恩或许就会是近距离刺向谢锦珠的第二把刀。 谢锦珠表情非常滑稽:“苏伟胜?” 这个晦气东西居然还没死?! 季凡不知前事,懒洋洋的:“对啊,据说这个人会把你引出来,具体是怎么搞我就不清楚了。” “谢姑娘,咱们再会啊。” 谢锦珠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带着牧恩掉头就走。 只是在回去之前,她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办。 牧恩像是提前预感到了什么,非常警惕的双手捂住脖子,眼巴巴地望着谢锦珠:“别打!” 上次在青牛镇他就被打晕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保持清醒! 谢锦珠抱着胳膊:“那你在这里等我?” 牧恩刚想说不行,就被谢锦珠的拳头抵上了面门:“小子,你最好是点头并且保证自己会很听话。” 不然现在就打! 硬捶! 牧恩千个不服万个不忿,但碍于确实打不过,不得不缩着脖子点头:“好。” “但是我……” “在这儿待着。” 谢锦珠胡乱往牧恩手中塞了一个小布包:“饿了先垫垫,不许乱跑。” 牧恩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被谢锦珠一掌摁在头顶:“乖啊,别找打。” 牧恩:“……” 牧恩眼巴巴地看着一人一马消失在小道的尽头,蹲坐在路边无助得像个被抛弃的小可怜。 有樵夫打柴下山时看见了,稀奇道:“小孩儿,你咋一个人在这儿啊?” 牧恩先是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我不是小孩儿,末了闷闷的大声说:“我等我姐姐呢!” “我不是一个人!我姐姐很快就来接我回家了!” “我有人接!” 谢锦珠说了会回来接他的! 牧恩难得乖巧地坐在小路边等了很久,直到小布包中的烧饼啃得只剩下最后两个,被夜色笼住的山道上终于出现了熟悉的马蹄声。 谢锦珠额角还挂着汗,还没下马就急着说:“对不起,我没想到来回耽搁了,是不是等害怕了?” 她一来一回足足三个时辰。 偏偏这还是人迹罕至的山道。 牧恩还当真没乱跑! 牧恩把掌心里的芝麻粒塞进嘴,站起来飞快一抹手眼底发亮:“没害怕!” “你答应过我肯定会来的!” 谢锦珠路上的心焦都在此刻化作了好笑,对着牧恩伸手:“走,带你回家吃好的。” 来时前路未定一切匆匆。 回去的时候相对轻松了很多,谢锦珠也没急着赶路,找到个简陋的驿站暂时落脚。 驿站里来往的除了赶路的人,大部分都是从行商马道上途经的商队。 谢锦珠带着牧恩正在吃饭的时候,就听到有刚进门的人带着狂喜说:“听说了吗?在马道上抢劫为害的贼窝被发现了!还找到了好多被打劫的财物!” 虽说遭劫的财物众多,找到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但这伙为非作歹的恶人终于被发现了踪迹,这就是值得抚掌欢庆的好消息啊! 谢锦珠低着头剥手里的鸡蛋壳,八风不动。 来人啧啧称奇:“说来也是怪。” “这伙贼人来无影去无踪,官府和镖队都束手无策,藏脏的贼窝怎么会就突然被发现了?” “是有神秘人前去报信!” 有消息灵通的人神秘兮兮地向四周看了一眼,压着惊呼说:“听说衙门接到一封不知来历的信,按照信上指出的地点,去了就找到了!” 贼人的确是没找到,但赃物是摆在眼前的。 官府立马召集人手把那些财物都弄走了,紧急张贴出告示寻失主,神秘人告密和贼窝被发现的消息也长了腿传向四面八方。 有了找回的失物,还有了贼人的踪迹,马道上闹鬼劫财的传闻不攻自破,惶恐许久的人心也终于得到了一丝安定。 大堂内的人还在就这事儿议论纷纷。 牧恩若有所思地盯着滚落到碗里的鸡蛋,还没开口就听到谢锦珠不紧不慢的:“专心吃自己的饭,不关咱们的事儿。” 这边官府的人反应还算是快,消息散播的速度也比谢锦珠预期的更加迅速。 也算对得上她来回奔波的三个时辰。 不过这些都跟牧恩无关。 谢锦珠擦了擦手:“跟自己无关的事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问不伸手不贪,这才是小孩子该做的。” 牧恩咬着鸡蛋没出声。 谢锦珠眯眼看着正说得起劲儿的路人,搓着指腹悠悠笑了。 被洛清换成粮食和药材的那部分脏物无处可寻原主,谢锦珠代替洛清收下了等不久后顶上大用。 剩下的财物全被送到了官府,她也不算是纯占不义之财。 至于洛清会怎样…… 关她什么事儿? 还有人在家里等她,她还着急回家呢! 还有个晦气东西…… 谢锦珠又嘎嘣捏碎了一个核桃,眼底冒出寒光:苏!伟!胜!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这是谢锦珠对她的报复! 夜色逐渐浓厚,在驿站里争相议论怪事的人们带着疲劳散去,新赶来的人则是说起了几十里外的离奇大火。 八十里外的大火将别庄燎为灰烬。 万幸是次日天明后发现没伤着人。 只是暂住在别庄里的主仆不知所踪。 牧恩听着路人的惊呼,眉心打结:“那么大的火,一个也没烧死?” 洛清难不成是装晕? 被问到的人不理解牧恩的遗憾,瞠目道:“啊?” “附近村子里的人去帮着救火,听说是没死人。” 牧恩纠结得更厉害了。 有人神神叨叨的:“不过听里头被雇的下人说,那一男一女的主仆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现在还在到处找呢!” 别庄里的下人其实就是附近的村民,为了洛清给的丰厚工钱暂时在那里干活儿。 现在主人不知去向,别庄也烧成了灰,剩下的人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各自回家。 大火的起因也彻底成谜。 牧恩不死心还想问什么,看到谢锦珠出来立马闭上了嘴。 谢锦珠听了一耳朵碎语,唇边溢出一抹讥诮。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么? 洛清还真不愧是既定的大女主,命还挺硬! 谢锦珠对着牧恩招手:“走吧,回家。” 牧恩愣了愣拔腿跟上去,刚走出去没多远却忍不住回头:“你说,洛清到底是怎么跑掉的?” 谢锦珠耸耸肩:“谁知道呢?” 经过到底如何,恐怕只有洛清自己知道了…… “变了……全都变了!” 洛清失了魂似的呆滞在一个山洞前,看着空荡荡的山洞以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东西,气得疯了似的抓头发大喊:“跟你说的没有一处对得上!” “牧恩根本就不会听我的!” “说好的无所不知呢?你就是个废物!” 她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东西,一夜之间就什么都没了! 甚至她都差点死在大火里! 就在洛清崩溃之前,冷冰冰的声音在脑中回响:【提醒过你,谎言无法长久。】 【牧恩很聪明,你不是真心想救他,他当然不会听你的。】 【还有,你被废物救了。】 如果不是系统及时察觉到不对,强行开出逃生通道,把洛清从火场中引拽出来,洛清已经是个死人了。 洛清黑着脸还想说什么,低头看到倒在自己脚边的洛文却瞬间哑了嗓。 跟她的毫发无损相比,洛文在火场里滚了一遭早已看不出人形,浑身露出的皮肉都被烈火烫得皱皱巴巴的,在污泥和黑灰的包裹下流淌出骇人的血水。 伤得最严重的地方是脸。 贯穿眉眼的可怖烫伤和绽开的淋漓血口混在一处,触目惊心。 洛清甚至都不敢去试洛文的鼻息,也不敢问这人是否还活着。 注意到洛清的迟疑和厌恶,时刻捕捉洛清情绪的系统声调冰冷:【他是你前期不可丢弃的助力之一。】 【他现在快死了。】 洛清的身边本该拥护者众多,其中不乏惊才绝艳者。 到了后期,洛文会显得非常不起眼。 但洛清现在只有洛文。 可洛清在长久的沉默后,却突然说:“他还能恢复原本的面貌吗?” 系统没出声。 洛清自顾自的:“如果我不救他,他会死在这里吗?” 正在濒死的人听不到她的话,却在捕捉到声音的时候本能地呻吟出声:是在求救。 然而这一次,洛清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他会死吗?” 【会。】 【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山林,方圆十里没有人家。】 如果洛清把洛文扔下,必死无疑。 洛清听到这个回答像是终于卸下了心头重负似的,盯着气息逐渐微弱的洛文,一步步向后退:“这么无能且软弱的废物,还活着做什么?” 她会拥有很多很多帮手,也会有被人仰望的后半生。 洛文知道的太多了。 这样的累赘,没有救的必要! 洛清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脚步虽然不稳,但语气非常坚定:“是谢锦珠,肯定是她!” 抵达山洞时,系统提示她这里有空间收放的痕迹。 能瞬间转移这么多东西而不留痕迹的,只有身负空间的人。 得到过那个狗牌,并且有可能让空间认主的人有且只有一个。 这是谢锦珠对她的报复! 系统不回答任何没有根据的猜测,只是在给洛清指明了方向后冷冷的:【你只剩下八天。】 八天后本该是洛清第一次扬名的机会。 但就目前的现状来看,洛清根本没有机会。 洛清脚下狠狠一猝,眯眼看着三洋村的方向,轻飘飘的:“谁能把话说得那么绝对呢?” 东西是没了。 可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知道有用的东西在谁的手里。 只要能达成目的,谁还在乎过程呢? 洛清无视身后突然加大的哀嚎,走得更快了:“我要回沛县。” 所有被打乱的轨迹都是从三洋村开始的。 她要回去,把被打乱的一切重新掰回原本的正轨! 洛文眼睁睁地看着洛清走远,在视线散去前反复张嘴,含混着喊出几声滚烫的血气,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蚂蚁,飞虫…… 藏在枯枝败叶下的小虫穿过潮湿的泥土,朝着散发出血腥味的地方聚集。 山间深处隐约传出狼嚎回荡,另一个地方看不见丝毫阴霾,响起的谢锦珠的声音:“赌坊?” 谢锦珠表情复杂:“确定是赌坊?” 谢锦珠把牧恩重新扔到白老板那里全托,直接无视了牧恩的欲言又止,扭头就往家里赶。 可刚到家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呢,直接被谢五妮和谢小七堵在了屋里。 谢五妮像是对谢锦珠的疑问不满,气得鼻子眼乱飞:“三姐夫亲眼瞧见的,这还能是有错了?!” “我就说好端端的怎么就急着借钱,连小六的银子都费心哄骗,原来是欠了还不起的赌债!” “那个吴荣生就是个滥赌鬼!” “他哄着小六就是为了咱家的银子!” “小六绝对不能嫁!” “坚决不行!” 谢锦珠听完顿了顿,小声说:“那六姐呢?她怎么想的?” 谢五妮张大的嘴无力得仿佛是生吞了个烫鸡蛋。 谢小七一言难尽地捂住脸:“别提她了……” “我们都快被她气死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谁给暴躁老太太弄的凶器? 谢锦珠外出的三天里,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儿。 首先是乔迁之喜。 为了庆祝老谢家终于在年前搬进了新屋,村长还组织村里人特意买了几串挂鞭,掐了个吉利的时辰,炸得满地都是红色的碎纸,喜庆得不行。 谢大伯还特意张罗着摆了几桌,足足热闹了一整天。 但吃席的时候四爷爷喝醉了。 谢小七翻了个白眼:“说是喝多了,其实就是脑子又进糊涂虫了,以为谁都跟他那一家子似的全是傻子。” 四爷爷大言不惭开口要和老谢家亲上加亲,还横挑竖拣地选了半天,从谢锦珠扒拉到了谢小七,最后父子俩被谢爹他们捂住嘴强行扔了出去。 然后就是来了两拨送礼的。 楼家欠着谢锦珠的人情,不请自来还送了一份厚礼。 送来的东西谁都没敢动,全都搬到了谢锦珠的屋子里。 谢锦珠挑眉道:“另外一个呢?” “他说他叫苏伟胜。” 谢小七直勾勾地盯着谢锦珠:“而且举人老爷来了就说跟你的关系很好,被村长和大伯请到了主位。” 但是苏伟胜没等到谢锦珠。 老谢家的人也不知道谢锦珠什么时候回来,苏伟胜走之前留下了地址。 谢小七抓起被遗忘在桌上的那张纸说:“喏,你的。” 谢锦珠扫了一眼敛去眼底的古怪,坐下示意她们接着说。 谢小七总算是说到了重点:谢小六或许是真的鬼迷心窍了! 谢小七忍无可忍:“三姐夫,你跟锦珠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三姐夫王昌本来觉得自己进小姨妹的屋子很不妥当,在外头踌躇了半天不敢动,最后是被谢五妮硬生生拽进来的,站着也是浑身局促。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当即苦笑道:“我就是说我看到的,其实……” “那就说呗。” 谢锦珠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这有什么的?” “三姐夫坐下说啊。” 谢五妮殷勤至极地搬了个小凳子,还把门锁好了。 王昌坐立难安地垫着半个屁股,非常谨慎地开口:“你出门前不是叮嘱让我多关照小六吗?” “我是个男子,不太方便总跟着小六,所以我就去了吴家。” 王昌虽然是谢家的姑爷,但认识他的人不多,吴家就更是没人认识他了。 深入敌后还真的让他抓住了把柄! 王昌摸着鼻子小声说:“我认出了吴荣生,跟着他到了镇上,在那里还看到了等着他的小六。” 谢小六千方百计甩开了谢五妮她们,冷死见缝插针找到了见面的机会! 谢小六又给吴荣生钱了! 谢五妮狠狠咬牙:“那是我的银子!” 她担心谢小六没傍身的银子偷摸给了二两,转头就没了! 谢锦珠扒拉住谢五妮:“哎呀,五姐你别插嘴,然后呢?” “然后你就看到吴荣生去赌坊了?” “对啊。” 王昌叹气道:“小六跟他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举动,只是避开人说了几句话。” “我一路跟着吴荣生,亲眼看到他奔着赌坊就进去了。” 剩下的事儿就很好打听了。 吴荣生是赌坊里的常客,还是在赌坊里签了押单的大客,那个赌坊里就没有不认识他的人。 王昌留意问了一圈,得知吴荣生不光是好赌,他的身上还欠了不少赌债。 吴家这些年前后为他填补进去不少,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吴家根本赔不起他的赌债。 那些补不齐的窟窿就像是要命的恶爪,在地狱里舞动迫不及待想抓人下去! 偏偏谢小六就是看不清! 王昌为难道:“尾随这种事儿说出去到底是不好听。” “而且是我看到的,也没有别的证人,所以我回来就告诉了五妮和小七,暂时还没跟家里的长辈说。” 吴荣生的表面功夫做得好,在谢二伯和二伯娘心里的印象也不错。 没抓住实实在在的把柄,贸然开口属实不妥。 这样处理其实没毛病。 谢锦珠狐疑道:“那六姐呢?你们没跟她透透风声?” “说了啊!” “我是跟她直说的!” 谢五妮跺着脚说:“她要去找吴荣生来跟我解释,去了回来跟我说,吴荣生是去赌坊里帮人算账,不是去赌的!” 而且吴家又来人了! 吴荣生的老娘病倒了,二伯娘去探望时违背最初的决定借出了十两银子,不用想肯定也是拿去填吴荣生的赌债了! 现在全家只有他们几个知道吴荣生的真面目,急得热锅蚂蚁似的团团转。 但谢二伯他们却因为吴婆子的病,正在商议要不要把婚期提前,这不是眼睁睁看着谢小六往火坑里蹦吗! 谢锦珠听完了全部,困惑地眨了眨眼:“为什么不直说呢?” 王昌茫然地啊了一声,更显无措:“可是这是我……” “我看到的,说出来有人信吗?” 谢锦珠对着呼哧喘气的谢五妮和谢小七努努嘴:“她们不就信了吗?” 王昌:“……” “我……” “自家人看到的,总比外人说的强。” 谢锦珠站起来拍拍手:“关上门恼什么?直接摊开了说啊。” 这个家里不只是他们在意谢小六的婚事。 除了谢小六那个糊涂蛋,老谢家还是有拎得清的聪明人的。 半个时辰后,除了被谢二妮带出门的谢小六,老谢家能聚的人全都集合到了堂屋里。 谢锦珠意简言赅:“事情就是这么个事儿。” 咣当一声闷响,二伯娘坐翻了凳子摔在地上,惨白着脸看向王昌,反复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得出来。 怎么会是这样…… 她们想了又想才给女儿定下的婚事。 为什么选出来的会是这样的人? 谢二伯面上瞧不出什么,只是黑着脸就要往外走。 谢锦珠赶紧说:“大伯娘扶我二伯娘一手啊,爹你拦住二伯父!” 谢锦珠眼疾手快地摁住谢老太:“老太太,你先坐下。” “另外这拐杖没收了。” 都这么大年纪了,一天天总想着舞刀弄棒地做什么! 再说谢老太也没到用拐的时候啊! 谁那么缺德给暴躁老太太弄的凶器? 谢老太气得推人:“撒开!我要去找那个小畜生算账!我……” “你去了人家也不会承认啊。” 谢锦珠强行把谢老太固定在凳子上,转过头看着瘫软如泥的二伯娘,以及被谢大伯和谢爹共同拦住的谢二伯,拍了拍掌说:“各位,现在问题的重点是另外一个。” “我六姐这门婚事咱家还认吗?” “不认!” “不!” 谢二伯和二伯娘同时喊了出来,非常坚决:“不成!” 二伯娘死死地咬着牙:“绝对不成!” “很好。” 谢锦珠微微一笑:“那就进行下一个问题。” “现在要怎么名正言顺地退了这门婚,另外再把可能的屎盆子全扣到对方的嘴里。” “各位可以积极发言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值不值得她自己说了算! 分外漫长的沉默后,二伯娘果断拍板:“退婚!” “必须退婚!” 姑娘家成婚嫁人无异于是再投一次娘胎,遇上滥赌好酒的下三烂,后半辈子等同于泡在了苦水里。 她的小六绝对不能吃这样的苦! 王氏先是坚定点头,又面露迟疑:“都临近婚期了,这时候退婚对小六的名声是不是不好?” “名声能当饭吃啊?” 二伯娘黑着脸剜了谢锦珠一眼:“再说小六的名声又不止是被坏这一次!” 王氏本来想开口的,听到这儿也跟着瞪谢锦珠。 那该死的翠红楼! 谢锦珠:“……” 谢锦珠试图自救:“前事暂且不提啊,关键的是现在嘛。” “错在吴荣生,咱家就算是要退婚,我也有把握把脏水甩得一干二净,肯定不会影响到我六姐!” 就在谢老太等人的眼底燃起希冀时,谢锦珠兜头又往众人的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前提是,你们能说服我六姐。” 大伯娘愣住了:“为什么要说服?”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谢小六那么乖,怎么可能会不听话? 不知情的都在笑谢锦珠是杞人忧天。 知道内情的几人互相看看,心里都揣着说不出的忐忑。 谢小六真的会听话吗? 二伯娘信心十足地拍了拍想胸口:“交给我!” “我的六姑娘从小到大都是最乖的,肯定一说就通!” 半天后,谢锦珠刚进门就听到了平地一声吼:“什么?!” “你什么时候和吴荣生见过的?!” 白老板原本龇个大牙正在欣赏老谢家的新宅子,猝不及防被惊得打了个哆嗦,抓着袖子往头上挡:“这……” “这里不太适合说话。” 谢锦珠一听就知道是谈崩了,果断调转脚步:“咱们换个地方说。” 二伯娘是个暴脾气。 谢小六是头被迷了少女心的犟驴。 这种时候,谁去掺和谁挨喷! 白老板跟着走出去一大截,还在捂着心口顺气:“你家里的长辈中气十足啊。” 这嗓门儿,隔着三里地都能被震一激灵! 谢家之前的老宅现在人去楼空,谢锦珠找了一圈只找到两个没被搬走的草垛,示意白老板坐下后古怪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你来找我,是卖的墨有消息了?” 她前脚刚把牧恩送回方圆斋和白老板打了照面,不到一个时辰人就追过来了。 除了那批夺回来的墨有了销路,谢锦珠也想不到别的原因。 白老板大马金刀地在草垛上坐好,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单子递给谢锦珠:“这回找的人绝对靠谱,只是价比不上之前的。” “你看看要是答应的话,今天就可以定。” 跟石三口头上的豪横相比,这张单子上的报价的确是低了不少。 谢锦珠低头看单子的时候,白老板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说:“其实你要是不那么着急的话,价格可以再往上熬一熬的。” “再不行咱们打发人去南边问问,总比……” “急。” 谢锦珠把单子收起来:“非常急。” “就按这个价定吧,银子全部换成万两一张的银票,你帮我看着当场交验。” 白老板茫然眨眼:“这么大笔的买卖,你不去看着?” 谢锦珠摇头:“我没空,办成了按之前说好的份给你提酬银。” 谢锦珠站起来抻了个懒腰,呼出一口气说:“宜早不宜迟,我就不送你了。” “另外……” 谢锦珠突然说:“万昌赌坊,你有门路吗?” 白老板:“赌坊?” “你找这样的门路做什么?” 谢锦珠想到二伯娘的尖叫面露无奈,耸肩道:“没办法,帮迷途少女过烂人情关。” “有么?” “有!” 白老板抬手一拍大腿,激动得不住搓手:“找我你可算是找对人了!” “我带你去!” 一个时辰后,谈判彻底崩塌的谢家鸡飞狗跳。 谢三妮正在低声训缩头鹌鹑似的三姐夫。 二伯娘坐在院子里呜呜地哭,时不时想起来了就再骂几句。 谢锦珠在混乱和哭骂声中,强行打开了被上了三层锁链的门,语重心长地说:“把孩子关起来是不对的。” 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一个更比一个暴躁? 二伯娘哭了不知多久,抹着眼泪还在跳脚:“锦珠你别为她求情!” “我就算是把她锁在屋里养她一辈子!我也不可能会答应她嫁给那个小畜生!” “荣生哥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大门哗啦打开的瞬间,谢小六怒起出声:“他不会骗我!” 二伯娘气得口不择言:“我是你亲娘,我会撒谎害你吗?!” “这家里全都是……” “他也是你们给我选的啊!” 软弱的谢小六罕见的强硬,红着眼说:“你们给我选的时候说得千好万好,那些夸人的好话不也是你们说的吗?” “你们说好就是好,说不好就不许我要,那我呢?” “我喜不喜欢就不重要了吗?!日子是我自己要过的,我凭什么一个字都不能说!” 二伯娘一把掀开了谢锦珠,撸起袖子就要往里迈:“死丫头还敢跟我犟!” “我今天非要把你……” “不能打了!” 王氏抓着锅铲冲过来,和大伯娘一起拦住了人:“有话好好说,你总想着动手做什么?” “还有你也是!” 王氏气不过地踹了谢锦珠的屁股一下:“谁让你开锁的?这锁是老太太上了保护小六的!” 谢锦珠这才注意到谢小六的眼睛是红肿的,脸也肿得出奇。 衣裳上还有被鞭打过的痕迹,屋里的鸡毛掸子都被抽秃了,这是下的死手啊! 谢锦珠当机立断拽住谢小六,捂住她早已失控的嘴说:“我有法子。” “锦珠你……” “我真的有办法。” 谢锦珠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谢小六,轻轻地说:“他是不是滥赌,是不是欠了赌债骗人,谁说的你都可以不信。” “但如果你亲眼看到了呢?” 谢小六重重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眼神闪烁后逐渐坚定,咬牙说:“那我自己会踹了他!” 是好是赖她会自己判定! 值不值得也该是她自己说了算! 谢锦珠笑着打了个响指:“那好办。” “我带你去看。”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洋无敌大山豹! 谢锦珠最开始只想带谢小六。 但在谢大伯的一番分析后,最后被强行塞进马车的人变成了一车。 大伯娘拿着锅铲,对于自己不能一起的事实非常遗憾:“真坐不下了?要不再塞一塞呢?” 王氏往谢锦珠手里塞了一碗刚出锅的炸丸子,嘴上说着你们在路上吃,眼睛却在朝着车上可能的空隙瞟。 谢锦珠伸手挡住准备强行爬上车的谢老太:“老太太,我们不是去吃席的。” 所以真的不用这么多人! 谢老太抓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拐杖,气急道:“你懂个啥啊?” “赌坊都是三教九流去的地儿,里头装的都是坏胚子!万一打起来了,咱们人多好大胜啊!” 她一拐就能敲三个! 绝对…… “唉唉唉!” “谁说我们是去打架的?”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把谢老太拉开,顺手抽走谢爹悄悄带上车的棍子,一本正经:“咱们是去看事实摆道理的,不打架!” 谢爹伸手想把棍子抓回去:“可是……” “没有可是。” 谢锦珠咣当扔了几根棍子,视线一转落在王昌的手上,努力心平气和:“三姐夫,擀面杖也放下吧。” 王昌因为知情瞒报,刚被谢三妮训得满脸通红,紧紧地攥着擀面杖弱弱地说:“你三姐说让我带上,免得……免得打起来我帮不上忙……” 谢锦珠:“……” 她是真的很好奇,这些人的脑袋里到底在想的是什么! 谢锦珠当机立断撵走了无关人等,跳上车对着赶车的牧恩说:“出发!” 万昌赌坊是沛县最大的赌坊。 傍晚时分街面上的人都在减少,唯独这里是个另类。 夜色越是浑重,被欲望支配来往的赌徒就越多。 谢锦珠转头看到赌坊二楼亮出的一个灯笼,立马抬手掀开了车帘:“一起进去目标太大。” “爹,你和大伯他们一起等牧恩来接。” “六姐,你下车跟我来。” 谢小六一下车就被谢锦珠罩了一件连帽的披风,遮得滴水不漏。 谢锦珠牵着她说:“咱们从侧门进去。” “一会儿无论看到了什么,不许出声不许乱跑,一定要跟着我,记住了吗?” 谢小六始终低着头,等绕进了侧门,有个等在这里的人跑了过来,试探性的:“三洋无敌大山豹?” 谢锦珠艰难吸气:“请问这是……” “接头暗号哇!” 来人兴冲冲的:“牧恩没跟你说吗?” 谢锦珠:“…………” 谢锦珠的确是不知道上半句。 不过她现在突然就不是很想进去了。 她想去问问牧恩谁是大山豹!!! 谢小六不是很懂谢锦珠的沉默,刚想开口就听到谢锦珠近乎咬牙地说:“赌坊手撕王八妖?” “哎呀,对喽!” 小子一脸夙愿得偿的激动,连忙招手:“快快快,这边!” “大鱼已经咬钩上盘了,只等你们来呢!” 所谓的上盘,其实就是上赌桌。 赌坊内分开大小庄家,根据赌注的大小来分盘分桌,也借此来区分赌客。 吴荣生今日运气很好,因为前几把赢了很多,被特意安排在了平时没机会染指的中圆大桌。 站在赌坊二楼的围栏边,楼下的情形一目了然。 谢小六瞬间就僵住了。 谢锦珠像是没察觉到她的迟疑,把人拉上前站好,掰正她的下巴盯着楼下,一字一顿:“看到他胳膊上的血痕了吗?” “那是我找人驾车撞的。” “驾车的人故意撞了他一下,顺理成章赔了他五十两银子看伤的银子,他没去医馆。” 吴荣生拿着银子就直奔赌坊。 为了防止吴荣生输得太快等不到他们来,谢锦珠还在赌坊里埋了后手,安排了同桌的赌客。 吴荣生今天赢的银子其实都是谢锦珠先垫付的。 桌上的骰子也都做了手脚,为的就是确保吴荣生能一直赢。 可现在看客既然是到了…… 谢锦珠眯起眼看着楼下轰鸣出声的赌客,下一秒就听到了吴荣生气急败坏的怒吼:“怎么可能会是小?!” “谁都不许走!再来!” 同桌的人好不容易赢了一把,气得冷笑:“好啊,那就接着来!” “你押大还是押小?” 吴荣生赤红着眼喊:“大!我还是押大!” “开!” 谢小六看不懂骰子的大小,但她听到了桌边人的唏嘘。 以及吴荣生又输了的恼怒:“我今天就不信邪了,再来!” 谢锦珠静静地倚着栏杆不出声,余光看着谢小六的脸一寸寸迅速苍白。 谢二伯他们已经被牧恩带了进来,看到吴荣生就想去抓却被牧恩及时拦住:“锦珠姐姐说了不行。” 谢锦珠借用白老板的人脉,相当于是在赌坊里开了个后门。 但这里不是闹事的地方。 谢二伯急得差点咬栏杆:“这个混账东西他……” “嘘。” 牧恩严格遵守谢锦珠叮嘱过的话,面无表情地说:“不听锦珠姐姐的,我就只能把你们带出去了。” “可是他……” “哈哈哈!又输了吧?!” 楼下有人拍着桌子大笑:“吴荣生,你桌上的银子可都输光了,这回你还拿什么跟我赌?” 楼上心急如焚的人瞬间转头,而此时的吴荣生早已没了之前的得意之色,面上青白交错活像是误入人间的恶鬼。 输了? 都输光了? 可是他今天的赌运明明很好的! 赢了那么多了,为什么这几把都输了! 吴荣生反复哆嗦着说不出话,被人奚落地啐了一口:“哎呀,玩儿不起就赶紧让地方!” “早点回家找你老娘吃奶去!免得她又来闹着要上吊!” “就是!” “上次就是被他老娘搅了兴,赌不起就滚!” “我不走!” 吴荣生猛地挥手推开身边的人,扯着嗓子喊:“谁说我输光了?!我没输!” 只要还在赌桌上,他早晚能把输了的银子翻倍赢回来! 他就不可能会输! 赢得最多的刀疤脸不动声色地向上看了一眼,得到牧恩的点头首肯后,不屑道:“据我所知,你家的宅子和地都抵得差不多了,老娘也差不多要吊死了。” “今儿要是再输了,你准备拿什么抵?” “是拿人,还是拿物啊?” “我……我……” 吴荣生疯魔似的左右看看,攥着口袋的手背上暴起青筋无数,却口舌打绊半天说不出下一句。 就在有人开始起哄撵他滚出去的时候,吴荣生突然瞪大了血红的眼睛,嘶声力竭地喊:“人!” “我还有个人能抵!” 谢锦珠察觉到谢小六的呼吸骤然一轻,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 果不其然,吴荣生说的下一句就是:“我马上要过门的媳妇儿,长得好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她值钱!我拿她来抵!” 吴荣生疯了似的拿起凳子砰的一声砸在赌桌上,拍桌大吼:“我要是输了,就把谢小六抵给你!” 赌鬼红了眼卖媳妇儿卖孩子都不是稀罕事儿,可老谢家的人是头回见识这样的荒谬。 如果谢小六真的嫁给了吴荣生…… 二伯娘想到那个可怕的恶果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谢二伯他们也仓皇地看向对面的谢小六。 谢小六对四周的喧闹一无所觉,深看着在与人争辩自己值多少银子的心上人,突然开口:“锦珠。” “我要杀了他。” 第一百二十章 与生俱来的反派根骨吗?! 刺耳震天响的奚落嘲笑中,赌坊二楼的围栏边上,却被寂静隔绝出了一方窒息的天地。 少女心动碎了一地。 赌桌边早已疯魔的心上人还在跟人掰扯自己的价格。 亲眼所见的这一幕,比任何人的劝导都来得更加残忍。 谢锦珠别过了头不想让谢小六觉得难堪,听到她的话眉心猝然一跳:“六姐,你是不是……” 谢小六努力站得笔直,垂下的眼被隐没在过大的帽檐下:“是他先骗了我。” 她敢选,就敢认! 吴荣生为此付出什么代价,都是他的罪有应得! 谢小六看着正在朝着自己跑来的父母家人,轻轻地说:“锦珠,你认识正在跟吴荣生对赌的这个人是吗?” 谢锦珠愣了下:“不算是认识,但……” “我听他们刚才的话,吴荣生应该是欠了他不少银子。” 谢小六伸手把滑落的帽子往前拉了拉,转身往外走:“吴荣生欠的银子我愿意帮他还。” “但是我有个要求。” 谢小六侧头静静地看着谢锦珠:“姐姐求你。” “就这一次,好吗?” 对上谢小六红得近乎滴血的眸子,谢锦珠到了嘴边的话连着拐了几个弯。 二伯娘心急如焚地扑过来:“闺女!你……” “好。” 谢锦珠把搭在栏杆边上的手收回来,在谢爹他们焦急但疑惑的目光中挑眉:“好办。” 只要谢小六自己想通了,剩下的什么都好办。 谢小六勉强挤出一抹笑时,下边的吴荣生已经惹了众怒。 刀疤脸抄起凳子就往吴荣生的脸上飞:“老子纵横赌场十几年,头一回听说拿了别人家闺女下注的!” “这场子里没人看得上跟你赌!滚!” “胡老大说得对!” “让这姓吴的狗东西快滚!” 吴荣生刚被凳子砸了个鼻子眼乱飞,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就在混乱中挨了不少拳头:“畜生!” “姓吴的你也还算是个人!” “我……唔唔唔!” “打!给老娘往死里打!” 二伯娘激动得胡乱抓起个东西就往楼下扔:“打死这个小畜生!” 哗啦砰! 花盆轰然落地摔出了满地碎泥,正在激愤中的路人呆滞一刹,惊悚抬头时却只看到了一道被扯开的身影。 谢锦珠一把薅住二伯娘,一手抓住谢小六:“走!” 二伯娘不甘心地龇牙:“可是……” “先出去再说!” 谢锦珠示意牧恩迅速带上谢二伯,飞快离开走道的同时说:“我六姐已经有主意了,你们就别掺和了!” 短暂的一瞬安静后,楼下又闹哄哄地吵了起来。 谢锦珠不由分说把谢大伯他们一股脑塞进马车,跟牧恩低声说了几句话后,主动后退把空间留给了面无人色的谢小六。 二伯娘一个劲儿想往外钻:“哎呀我的祖宗!你拦着我干啥啊?” 二伯娘试图扒拉开挡住车门的谢锦珠:“你六姐跟那个小子说啥呢?你让我下去,我……” “她知道该怎么办。” 谢锦珠摊手叹气,无奈道:“二伯娘,我六姐只是一时糊涂,又不是一直糊涂。” 二伯娘无力地张了张嘴,还没出声眼泪就争先恐后往下掉:“可是你六姐就是个棉花性子啊。” “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怎么能做得了主?” 谢锦珠心说那可不一定。 谢小六看似好性子,实际上骨子里的刚烈不比谁少。 老谢家这么几个闺女,真要论心狠…… 谢锦珠眯眼看着凝神点头的牧恩,心情微妙。 谢小六要是真的能下决心,牧恩肯定能把事儿办好! 片刻后,谢小六裹着一身不想开口的沉默安静上车,车上的人谁都没敢出声。 谢锦珠冲着牧恩挑眉:“无敌大山豹?” 你小子背地里就是这么合计我的? 牧恩一脸发自内心的敬佩,由衷地说:“我听说山豹是最厉害的。” 又聪明又漂亮! 敏捷动作快! 就跟谢锦珠一模一样! 谢锦珠盯着他诚恳到发亮的眼睛,确定这小子的确是不带任何歧义后,心累地捂着脑门说:“等这回的事儿过了,你也不用在白老板那里做工了。” “给我滚去书院读书!” 就算是不考状元,起码也好好学学夸人的词儿! 牧恩瘪瘪嘴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听到谢锦珠突然压低了声音:“那个姓吴的,是要?” 牧恩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镇定,口吻还带着深深的遗憾:“只是手脚而已啦,放心!” 谢锦珠:“……” 如果不是难关迫在眉睫,她现在就想把牧恩扔进书院! 小子头上才长了几根毛,这股对人命的淡漠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 与生俱来的反派根骨吗?! 谢锦珠一时气不顺,敲了牧恩的脑袋一下才警告说:“你小子给我把尾巴夹紧点儿!” 牧恩提臀夹气表示自己一定会小心。 谢锦珠满脸糟心。 这小子真的能掰正吗? 她怎么觉得好像越掰越歪了? 在谢锦珠无声的自我怀疑中,马车逐渐远去。 牧恩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果断转身朝着赌坊里走去。 事关谢锦珠的六姐,必须办得又快又漂亮! 谢小六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谢家也因此陷入了不散的愁云。 次日一早,谢老太端着碗吃不下去:“这都一宿了,你们就没合计出个法子来?” 谢小六就这么关着自己算怎么个事儿? 这婚事到底还退不退了? 二伯娘想开口,却苦于昨晚哭太久嗓子哑了。 谢二伯阴沉着脸:“小六和锦珠都说不着急,我们暂时也……” “她们是孩子不懂事儿,你们当爹娘的怎么也拎不清?!” 谢老太怒道:“这事儿就必须尽快办,否则……” “出事儿了!” 正在说话的人齐刷刷地转头,王昌扶着门大喘着气:“吴家……吴家出事儿了!” “吴荣生昨晚被追债的人堵住打断了一手一脚,浑身是血被扔到了村口,今天早上才被人发现抬回去的!” 谢锦珠终于慢吞吞地掀起了眼帘。 王昌还在说:“听说吴家的门外此时全是讨债的人,都是怕吴荣生死了没地方要账的债主!” “村里的人都在传这事儿,还有不少人赶过去看热闹了!他们都说吴荣生他……” 嘎吱一声闷响,谢小六紧闭了一宿的屋门终于打开。 跟二伯娘她们预想中的憔悴狼狈不同,谢小六换上了之前舍不得穿的新衣裳,头上还簪了几朵青色的小绒花。 王昌当即一愣:“小六,你……” “去吴家。” 谢小六迎着众人错愕的目光,非常平静地说:“我要去退婚。” 吴荣生赌债惊爆人残家破,现在唯一指望得上的救命稻草就是跟谢家的婚事。 她要去亲手把这根稻草掰断! 谢老太愣了愣猛地拍大腿:“好!” “这才是我的好孙女儿!” 拿得起看得清,这才是老谢家的硬骨头! 二伯娘一把抓起谢二伯:“走!拿上吴家之前送来的那些破烂,咱们打上门去退婚!” 第一百二十一章 知道你真正的债主是谁吗? 此时吴家。 吴婆子好不容易把要债的人劝走,进屋看到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吴荣生,咣当一下就摔在了地上。 家里能卖的能当的都败光了。 吴荣生也废了。 如果不能把谢小六娶过门,谢家就不可能会帮吴荣生收拾烂摊子。 谢家…… 吴婆子使劲儿擦了擦眼泪,魔怔似的说:“对,还有谢家……” 谢家早就发达了,有的是花不完的银子。 只要吴荣生成了老谢家的姑爷,依着老谢家护犊子的毛病,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只要扒住了谢小六,她儿子就有救了! 吴婆子一把攥住泣不成声的女儿,怒吼道:“哭什么哭!” “你弟弟还没死呢,号的什么丧!” 吴婆子找到主心骨似的,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快把家里被砸坏的东西收拾了,给你弟弟收拾一间新房!” “只要把谢小六娶过门,荣生就……” “我呸!” 二伯娘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大门,冲进去照着吴婆子的脸就狠狠兜了个嘴巴子:“你个丧良心的老婆子!”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敢打我家姑娘的主意!” 吴家母女没了之前的趾高气扬,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外。 被砸得稀巴烂的小院内,此时站满了谢家的人。 谢锦珠是被强行带上的,靠在最边上低头抠指甲。 谢大伯他们吵嘴不利索,默默在掂手中的棍子。 王氏和大伯娘冲在了前头助阵:“一家子的黑心玩意儿!” “你家也配高攀我家的姑娘?!” “退婚!” 谢老太立马横刀地一挥拐杖,掷地有声:“立马就退!” 只要吴家敢说一个不字儿,姓吴的一个都别想好过! 吴婆子捂着脸不敢还手,想到已经变成废人的吴荣生刚想开口求情。 谢小六却在这时候走到了前头。 谢老太下意识地伸手:“六丫头,你……” 谢小六面色平静:“我听说荣生哥受伤了,我去看看他。” 谢老太啐了一声刚想说脱裤子放屁,谢锦珠立马扶住她对准了吴婆子:“老太太,这儿呢!” 骂架的对手在这儿,别看错咯! 谢老太一时左右牵制没顾得上,谢锦珠飞快跟上去堵住了门。 门外,吴家母女被骂得涕泪横飞不敢嚣张,一门心思只想求饶保住这门婚事。 门内,吴荣生从浑浑噩噩中突醒,模糊看到谢小六啊啊了几声。 谢小六弯腰拉起了被子,盖住吴荣生被折断扭曲的胳膊,叹息似的:“荣生哥,你不该骗我的。” 吴荣生恍惚的视线剧烈抖动,一把抓住谢小六的手:“小……小六,我……” “痛就别说话了。” 谢小六低笑道:“都疼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 “知道你真正的债主是谁吗?” 谢小六静静地看着吴荣生的眼睛,凑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不是别人,是我。” “我找锦珠要了五百两银子,帮你还清了所有的赌债。” 吴荣生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艰难地瞪大了眼。 谢小六伸手抚过他染着血迹的耳畔,一字一顿:“身为债主,要你一手一脚偿债,不过分吧?” 她都没要吴荣生的命。 只是手脚而已。 不过吴荣生要是不识趣还纠缠的话…… 谢小六无奈道:“荣生哥,我听说赌场上的规矩,一百两就可以换一只手。” “你只剩下一只手和一只脚了,可是……” “你欠我的不止二百两,这可怎么办呢?” 吴荣生从未见过谢小六如此冷酷的样子,惊骇至极之下竟是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吴荣生意识到什么惊恐万状地试图往后退,谢小六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你娘和你姐姐还在哭呢。” “你都醒了,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谢锦珠竖起的耳朵无声抖了抖,抱着胳膊面露唏嘘。 果然啊…… 再绵软的面团也有咬手的时候。 谢小六这招杀人诛心,可比门外的对骂扯头花要命多了! 不等谢锦珠感慨出声,谢小六就慢慢地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是脂粉也掩不住的苍白,但神情坚定脚下决然。 谢锦珠侧身把门口的路让出来,吴荣生充斥满恐惧的声音瞬间响起:“退……退婚!” “我不要……我不要这个疯婆娘!” “谢小六就是个疯……” 砰! 门板砸墙摔出一声巨响,吴荣生被吓得嗷出了一声惨叫,随之响起的是谢锦珠冰冷的声音:“吴荣生,没了手脚就仔细看好自己的舌头!” “别乱说话害得舌头也丢了!” 屋内的吴荣生彻底没了声音,谢锦珠面露不耐:“庚书,快!” “别耽误事儿!” 拿走代表合契成婚的庚书,送回男方下聘时给的聘礼。 谢小六和吴荣生的婚约作废。 二伯娘抓着庚书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意犹未尽地指着吴婆子接着骂。 谢锦珠仰头看着天边逐渐笼罩过来的阴沉,眼底掠起寒芒:“要下雪了。” 谢老太骂得口干舌燥,咂摸着嘴皮好笑道:“胡说。” “今年是个暖冬,哪儿就要下雪了?” 再说都入冬两个月了,就算是要下雪,那也不稀奇。 大伯娘也搓了搓胳膊说:“不碍事儿,咱家今年都是新制的冬衣呢,全是厚棉花的!” “我之前和你娘还担心暖冬穿不上浪费了,真下雪了也好,穿着新棉袄过冬啊!” 糟烂的婚事顺利退了,所有人的心头都卸下了一块巨石。 谢大伯他们也口吻轻松地说起了过冬的趣事儿,唯独谢锦珠的心在无声下沉。 谁都以为这只是一场常见的雪…… 但谁都没想到,从第一片雪花落下的那一刻起,这片土地会发生怎样可怕的剧变…… 谢爹走出去一看发现谢锦珠还站在原地,奇怪道:“锦珠,你怎么了?” 谢锦珠恍然回神:“没什么。” “走吧。” 吴家院内的哭声怨声被远远甩在身后,走出去没多远居然真的开始飘起了雪花。 薄雪覆在泥地上的同时,沛县内据说最是灵验的一处道观内。 占卜的大师对着自己的众多信徒,忧心忡忡地说:“这雪一时下三刻,夜间厚三寸,而后往复,三日便可至腰身。” 有人忍不住说:“大师,能淹至腰身的雪那得叫天灾吧?咱们这地方怎么可能啊?” 大师盯着桌上的龟甲长长叹气,怅然道:“不是天灾,是人祸。” “此地界出了死而复生的妖孽,为祸人间,此乃……” “此乃为天所不容,天罚待降啊!” 香火堂内的信徒惊得目瞪口呆,下一秒纷纷着急地问起妖孽在何处,以及破解之法。 大师高深莫测地停顿半晌,终于说出一句:“三洋。” “祸在三洋。” “若不能在三日内及时把这个妖孽清除,恐怕是……” 在无数惊讶或是将信将疑的目光中,大师苦笑道:“祸及你我之身,灾疫横行,白雪之下尽是白骨。” “生灵涂炭!”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是天灾,是人祸! “你们听说那则预言了吗?” “你是说大师预示的天灾?” “呸!你没听到大师说吗?这不是天灾,是人祸!” 说话的人被冻得蜷起了脖子,抽着气说:“咱们这地界出了死而复生的妖孽,妖孽不除,咱们谁都别想活!” “可大师说的妖孽到底是什么啊?能死而复生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谁知道呢……” “不过大师预言的东西都成真了,由不得咱们不信啊!” …… 正在扎堆的说话的人群中爆出一阵惊呼,谢锦珠听着这些人看似离奇可笑的话,心跳无端漏了一拍。 妖孽? 大师预言? 谢锦珠听着这些字眼无声蹙眉,刚想凑过去问个究竟,白老板就揣着手跑出来了:“在这儿站着做什么?进去坐下说啊。” 这场雪是从昨天下午开始下的,洋洒了一夜后积雪深厚,冻得人都抻不直脊背,光是站着就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谢锦珠对着那边的人群努嘴:“听他们说话呢。” 白老板扭头看了一眼:“大师的预言?” 谢锦珠意外地挑眉:“你也知道?” “知道啊。” 白老板好笑得不行:“现在沛县里的三岁小儿都能学着嚼几句舌,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谢锦珠跟着白老板往里走。 白老板絮絮叨叨的:“说的是城外的三菱观内有个勘察天机的大师,世间诸事无所不知,听说是很灵的。” “这老道昨天起卦占卜,说往三洋的方向横生出一死而复生的妖孽,这妖孽不除,就会灾疫横行,生灵涂炭,死伤无数。” “都是是市井神棍说出来忽悠人的路子,当个笑谈听一耳朵得了,哪儿就值得当真了?” 白老板开店做迎来送往的买卖,一年接触到的江湖骗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对这样的话术早就听腻了,他是一个字都没信。 谢锦珠的脸色却无端凝了几分。 谢锦珠坐下说:“路指三洋?” “这是指的方向,还是地名?” “不知道啊。” 白老板撇嘴不屑道:“这种老骗子说话都是藏一半留一半的,先拉扯出个唬人的噱头,剩下的尾巴总要等到香火银奉够了才会往外吐。” “不过冬日下雪下霜都是天时节令,这老骗子估计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正好撞上了。” 雪可淹至腰身? 这怎么可能? 白老板讥诮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见过那么深的雪呢,这就是骗人的!” 谢锦珠眸色闪了闪,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找的车队都安排好了?” 白老板立马就站了起来:“弄好了,我现在带你去看看?” 因为路面积雪深厚的缘故,雇车马的费用比预期的高出不少。 但选来的人都是老手,干起活来动作很麻溜。 谢锦珠看着门外的板车逐渐装满,突然说:“我出去一趟,这边你帮我盯着。” 这些东西必须在今天就全部送到村里。 一来是她的空间内一次装不下,二来是有车马运输过的痕迹,可以巧妙掩盖过空间的存在。 不然凭空变出这么多东西太过匪夷所思。 谢锦珠不想成为人们眼中的异类。 但她现在没心思全盘盯梢。 牧恩下意识地跟了上来:“可是雪这么大,你要去哪儿啊?” 谢锦珠抓住缰绳的手指无声一紧,头也不回地说:“大人的事儿小孩少插嘴。” “回村的途中注意安全,有拿不准的就先问白老板,我很快就回来。” 牧恩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锦珠策马消失在雪地里。 谢锦珠目标明确:直奔三菱观! 老道士的预言贴合了即将发生的事实,但话里话外的指向性未免太过明显。 她倒是要去看看,这老道到底是真的可破天机,还是背后长了别的舌头! 然而一个时辰后,谢锦珠冒雪赶到三菱观却扑了个空。 在路人口中神乎其神的道观中空无一人,只留下了满地的蒲团和高坐在尊位上的三清神像。 谢锦珠把匕首藏在袖口中,稳步迈过门槛的同时试探出声:“有人在吗?” 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道观内,重新撞回谢锦珠的耳中。 这里没有人。 谢锦珠走到那个仿佛可以悲悯世人的神像面前,伸手触到指尖的一点暗灰,眸色渐深。 如果真的是诚心供奉,神像上的灰怎么会这么深? 还有那个道士…… 谢锦珠脚下猝然一顿:“坏了!” 外头都传成这样了,那被预示到的三洋村呢?! 她昨晚半夜就出来了,现在家里说不定已经出事儿了! 谢锦珠心头一紧就往外跑,马蹄声被隐没在深厚的雪地里,也无声淹住了轻微的脚步声。 一道雪白的身影好似融入了白苍苍的天地,悄然出现在谢锦珠停留过的地方。 看到地上凌乱的脚印和马蹄印记,洛清缓缓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 快了。 马上就要完成了。 只要谢锦珠死了,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洛清伸手托住掌心轻若鹅毛的落雪,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你不是说谢锦珠都比我强么?” “那就等等再看……” 等到众叛亲离,变成人人喊打杀之不及的妖孽,看谢锦珠还会不会比她更强! 系统仿佛被漫天大雪淹没了似的一言不发。 洛清也不在意它的沉默,自顾自地转身走进了道观深处:“我会把一切都夺回来的。” 被谢锦珠抢占的空间,以及谢锦珠早就该死的命! 人们对未知本能的恐惧,足以扭曲原本的人性。 洛清知道并且试图玩弄这一点。 谢锦珠也清楚被恐惧支配可能的后果。 谢锦珠一路不敢耽搁疾驰回村,可刚冲破风雪赶到谢家的门前,视线越过聚集在谢家门前的攒动人头,就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吼:“胡说八道!” “全都在胡说八道!” 王氏胡乱抓起手边的筛子朝着正中的人砸过去,在扑面而来的指责和窒息中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喊:“老娘管你是什么高人还是仙师!也不稀罕你说的什么预言灾祸!” “但谁要是敢再说一句我的孩子不好,我跟谁拼命!” “谁敢逼我的孩子,老娘就活撕了谁不让他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妖孽在迷惑人心!绝不可留! 厚厚的积雪吞没了马蹄和谢锦珠发出的动静,谁也没注意到谢锦珠回来了。 谢家的四周全都是人。 有村里好奇撵过来的,有从别的地方跟随大师一路追着罗盘找过来的。 对大师预言深信不疑的人不满谢家人的反应。 跟谢锦珠有过节的人一马当先冲在了前头:“谢锦珠就是妖孽!” 四爷爷跳着脚喊:“你们瞒得住别人,却骗不过我们!” “这满村里谁不知道谢锦珠从前是个什么人?她是我们眼皮底下长大的,那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混子!可死过一遭后就变了个人,这不是被妖孽附体了是什么?” “难不成还能是改邪归正吗?!” 大师原本还在沉吟,听到这话立马皱眉:“死过一遭?这是怎么回事儿?” 王氏气得想往上扑:“老不死的你……” “谢锦珠在书院时差点被淹死!” 四爷爷看着被撞开的王氏,得意地扬起脖子喊:“这事儿三洋村的人都知道!” “不信的话,大师你问别人啊!” 大师的视线还未转动,人群中立马就有人说:“是真的!” “谢锦珠当时淹得瞧着都不喘气了,是被人抬着回来的,那会儿老谢家哭得震天响,生怕她救不过来了呢!” “你胡说!” “我家锦珠一直就好好的,怎么就……” “可二柱说的明明是事实啊!” 前不久刚跟王氏吵过嘴的大娘尖锐道:“那么多人都看着的,谁编排你家的瞎话?” “你现在扯着嗓子跟我们喊,那当时就别号那么大声啊!” “你……” “死而复生,将死还魂。” 大师原地念了一声佛号,面露悲悯:“大凶之兆啊!” 人群中出现一瞬的死寂,下一秒席卷而起的就是滔天的恐惧。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面露担心。 四爷爷一家见状喊得更是尖声:“听到了吗?谢锦珠就是不该活!” “她早就该是个死人了!她活着就是在给咱们村招祸!” “我呸!” “老娘看你老而不死才是个祸!” 王氏原地转了一圈抓起地上的柴刀,红着眼就要往四爷爷的身上砍:“老畜生!我跟你拼……” 铛! 柴刀与匕首碰撞的瞬间,王氏被震得往后退了几步,错愕抬头却被谢锦珠一手扶住后腰稳稳站定。 王氏先是狂喜,紧接着就是心焦:“你怎么回来了?!” “锦珠你快进屋我……” “我不回来,上哪儿去看这么一出好戏?” 谢锦珠拉开王氏抓自己的手,挡在她的面前迎上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质疑:“这里是谢家。” “诸位不请自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谢老太她们都出去了,家里只有王氏。 这些人趁着谢家无人上门闹事,是当姓谢的都不喘气儿了?! 最先叫嚷得最凶的四爷爷被吓得缩了回去,可左右一看发现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多,又抖擞着尾巴龇牙:“大师面前,你还敢张狂!” “大师是来收你的!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所有人的视线都同时汇聚到所谓的大师身上,谢锦珠上下打量了一圈,笑色唏嘘:“不容易啊,让我在这儿见着仙人真颜了。” “大师早说要往这儿来,我何必还多跑一趟道观?” 大师皱眉看着谢锦珠:“你去道观了?” “嗯呐。” 谢锦珠笑眯眯的:“代替大师给三清祖师上了一柱清香,祥和得很。” “只是我也没想到,大师不在观中供奉祖师,反而是踏了我家门,还带来了这么大的热闹。” 谢锦珠笑色一转,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人多势众,欺我母亲一人在家。” “盘算得够周全的啊!” 这要说是巧合,谢锦珠能把自己脖子上的球摘下来横着踢! 大师面对她的质问眉目不动,倒是跟来的狗腿子叫得大声:“不许对大师无礼!” “大师前来是为我们除灾厄的!你就是那个祸根!” “今天不把你收了,那就……” “我祸害谁了?” 谢锦珠冷眼看着他:“灾厄?人祸?” “那你倒是说说,我害过谁又有谁是真的被我害了!” 她的确不是谢家原本的独苗,可那又如何? 谢锦珠俯仰不愧天地,深夜敢叩问己心! 她没做过任何恶意伤人害人的事儿! 她自问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至于围聚在这里声讨自己的人…… 谢锦珠面露嘲讽:“有苦主吗?” “甭管是三洋村的还是村外素不相识的,但凡是今天不请自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站出来让我看看,究竟是谁被我害了!” 但凡有一个,这祸根的名头她都认了! 三洋村的人虽说被谣传弄得人心惶惶,但谁都不敢在这时候看谢锦珠的眼睛。 谢锦珠没害过他们。 相反,谢锦珠给他们发工钱教他们制墨赚钱。 在场的不少人身上还穿着工钱买来的新夹袄,兜里还揣着谢锦珠给的银子。 如果吃得饱穿得暖是上天预示的灾祸,那人到活不下去的时候,遭遇的又是什么? 现场过半的村民都眼神闪烁低头不言。 四爷爷见状急了:“大师,这妖孽是在狡辩!” “她恶行败露才会急着狡辩!快把她收了!” “快啊!” 有一瞬动摇的人看到大师,下意识也跟着喊:“大师快出手啊!” “这妖孽在迷惑人心!绝不可留!” “收了她!” …… 从身侧如浪卷来的声讨绕成一片,王氏又怕又气直接抖成了筛子。 谢锦珠站在最中央却不见半点变色。 大师暗暗攥紧了手中的拂尘,叹息似的:“施主,你早不是阳世间人,何必执迷不悟?” 谢锦珠要笑不笑地飞起眉梢:“哦?” 大师叹息更甚:“此身于世为祸,执迷只会牵连无辜。” “何必呢?” 谢锦珠挑眉一笑:“那依大师高见,我应该怎么办呢?” 大师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故作高深地说:“并非无破解之法。” “上天有好生之德,本道今日来就是为了给施主指出一条明路。” 大师对上谢锦珠笑吟吟的目光,心头无端狠狠一悸。 谢锦珠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中的匕首,轻飘飘的:“是么?” “我听着呢,你慢!慢!说!”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这架打得,是真的好玩儿! 谢家的院里门外都聚满了人,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固在谢锦珠和被视作救世明灯大师身上。 谢锦珠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袖口。 大师终于缓缓开口:“贫道既察天机寻找至此,不是为了逼迫施主,是为了解施主于罪孽之中,也是为了救无辜之人出灾厄。” “现在就随我回道观吧。” “接下来七日内施主随我暂居观中,借以压制施主这一身的邪戾之气,贫道自会……” “不行!” “我们不答应!” 谢锦珠闻声眼稍微动,刚看清一个衣角,就被直面冲来的巨力扑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谢锦珠艰难站稳:“二伯娘?” “闭嘴别胡咧咧!” 二伯娘急得谢锦珠的胳膊上糊了一巴掌,气都还没喘顺就扭头冲着大师嚷:“长几根白毛就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龇张狗嘴来我家的门口叫!” 他们原本是跟着谢老太去拜菩萨,回来刚走到半道上听到有人说谢家出事儿了,一路紧赶慢赶跑回来,正好就听到这个老东西要带走谢锦珠! 谢锦珠凭什么跟他走?! 他们和谢锦珠才是一家的! 只要是在老谢家的家门里,什么大师仙人王八蛋,谁都别想动谢锦珠一根头发! 二伯娘冲得快中气足,一把把谢锦珠攘到在王氏的身边,双手一叉就骂:“你凭什么说我家锦珠的坏话?!” “舌头太长找不到嚼的,就去找根歪脖子树吊!早不死晚不死你今天肯定能吊死!” “什么天机妖孽?老娘看你这一身挂孝似的白得翻天,你才是那个从朽木烂棺材里爬出来害人的精怪!” “还跟你走?” 二伯娘望着赶到的其余人底气更足,重重地啐了一声就要去抓大师的胡子:“干这缺德丧良心的恶毒事儿,你还认识祖宗八辈求门的道儿吗?!” “你家往上数八代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就因为出了你这么个祸害!” 说时迟那时快。 谢锦珠都还没看清二伯娘的动作,谢老太已经呼哧喘着狠狠挥出了拐杖:“老娘抽死你个老东西!” 谢爹一拳砸开想去拉扯的人:“滚!” “我闺女的好赖用不着谁说!” 谢大伯和谢二伯果断撸袖子就开干,凡是往大师身边凑的全都砸走踹飞! 大伯娘慌张地左右看了一圈,趁乱跑进屋抱着一个筐子对准门外的人就开始撒! 至于别人…… 谢五妮独战一个大娘气势高涨。 谢小六和谢小七一人扯头发一个抽嘴巴子,左右分工非常明确。 谢三妮和王昌两口子最后赶到,一句不问现场的情况,抽出随身珍藏的擀面埋头就是干! 谢锦珠:“……” 这伙人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但现在这个情形,怎么反倒是跟她没关系了? 谢锦珠在混乱中踹翻一个不认识的人,弱弱地伸手:“那什么……” “进屋去!” 王氏囫囵团了个汤圆似的拽住谢锦珠原地一转,踹开大门下一脚就踹在了谢锦珠的屁股上:“进去躲好,看爹娘给你撒气!” 谢锦珠堪堪站定:“哎呀我……” “打!” 谢老太宛如指挥万军冲锋在阵前的大将军,用力一舞拐杖:“锤死这群王八犊子!” “往死里打!” 跟来找茬的人相比,谢家的这几口子人属实不算多。 但抵不过老谢家的人不要命还下手黑啊! 再说今天一起来的人八成都是在看热闹,大半都是三洋村的村民,在这个大师挨打的时候,他们根本就不会插手。 以少胜多的战况碾压得越发明显。 谢锦珠被堵在门槛内,看着外头已经打成一锅粥的现状,控制不住闷声笑了。 这架打得,是真的好玩儿! 谢锦珠一副事不关己,我有人护的姿态独享安宁,时不时帮着扔几把黄豆再绊几只脚。 看热闹的人群中惊呼翻浪似的一荡又接一荡。 等村长得到消息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大师刚用自己的脸狠狠抽了谢老太的拐杖,倒地哇的一声就喷出一大口血沫子! 谢锦珠及时扶住了差点摔倒的谢老太:“别着急慢慢打,万一跌着自己就不划算了。” 谢老太正在气头上:“你别管!” “我今天非要试试这个老东西的贱骨头几斤重!看他挨得住几下我的大拐杖!” 眼看着谢老太抡圆了拐杖还要砸,村长赶紧喊:“别打了!” “把人打死就划不来了!” 谢锦珠听到这话嘴角一抽,村长火急火燎的:“都住手!” “不许打了!” 再打就不占理了! 跟着村长一起赶到的人急忙冲过去,长贵跑得太快被地上的黄豆溜了个跟斗,还没爬起来就听到地上的大师怒吼:“你们罔顾天命,会遭报应的!” “漠视神明,你们……” “你倒是神一个给我看看啊!” 刚被拉开的谢老太气得踹脚:“有本事你现在就显灵!” “不用等着看我遭报应!我现在就能报应得打破你的狗脑壳!” “哎呀呀!” 村长不敢往洒满了黄豆的地方跑,扶着院墙急道:“他的脑壳你砸了没用,都给我停下!” “还有你们!” 村长怒目转向围观的村民,冒火道:“早前得谢家好处的时候,生怕自己落下了,现在一个个的都是瞎子聋子了?!” “帮着外人欺负自己人,你们的良心呢!” 谢锦珠分银子的时候全村一个没落,现在这些人就这么干看着?! 本来就底气不足的村民眼神闪烁,有人小声说:“可是村长,大师说谢锦珠是妖孽,她……” “她妖到你家了?” “是占你家的地还是偷你家的米了?!” 村长怒不可遏:“做人是要讲良心的!” “外来人三言两语就给你们哄住了,脖子上顶的是个空心汤圆吗?!还有没有自己的脑子!” 村长抢过谢老太手中的拐杖,怒得捶地:“还杵着干啥?!” “快去帮忙!” 长贵总算是爬起来保持住了平衡,抓着谢爹不敢撒手,苦哈哈的:“可是这不是打赢了吗?我们还帮什么……” “是不是蠢!” 村长挥起拐杖就要抽他:“老子说的是帮忙把外来人撵出去!” “现在就撵!” “不是我们村的,一个不许留!” 第一百二十五章 谢家就是护了,不服再打! 围观的村民闻声而动,主动来帮忙的更是不留余力。 谢锦珠全程没搭上手,置身事外倒更像是个看客。 至于不久前气势汹汹的大师及其同伙…… 谢锦珠眯眼看着跑得屁滚尿流的那伙人,神色幽幽。 想靠着世人的嘴来制裁她? 做梦! 混乱稍歇,村长看着满地的黄豆不住叹气:“这都是能救命的粮食,怎么能这么糟蹋!” 大伯娘抱着空了个兜子小声嘟囔:“戏文里不是说撒豆成兵吗?” 她撒出去的豆子虽然不能成兵,但是能把来的人摔成瞪眼乌骨鸡啊! 村长气不过地瞪她:“这词儿是用在这儿的吗?” “你们这一家子就不能跟着锦珠认认字儿吗?!” 一家子的盲流子! 重点是还喜欢乱说话! 大伯娘缩了缩后脖子不吭声了。 村长环视四周一圈,沉气高声:“别在这儿窝着添乱,都各自先回家去!” “今天视而不见的账,我得空了再找你们算!” 心虚的人跑得飞快,一哄而散。 至于在混乱中被打得起不来身的四爷爷一家,在场的人都跟看不见似的,谁都没理会。 村长对着谢锦珠招手:“丫头,进屋说!” 老人家看人多经事广,三言两语轻易哄不住,但透过表象看本质的锐利的确出众。 村长直接说:“你在外头是不是得罪什么不干不净的人了?” 用恐慌支配村民,再带着人气势汹汹打上门。 二话不说先造谣给谢锦珠挖出个人人喊打的深渊,下一秒就是要把谢锦珠踹进去万劫不复! 这样的龌龊手段实在是脏! 谢锦珠心说除了那人好像也没谁,面上却装作不知:“啊?” 村长见她茫然,急得拍桌:“啊什么啊?” “问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谢锦珠还没说话,村长就心焦道:“现在妖孽为祸天灾人疫的传言到处都是,明摆着就是想借世人嘴里的刀来要你的命!” “你这丫头平时都挺聪明的,怎么到了这时候反倒是迷糊起来了!” 如果今天谢家有一个人信了谣传,谢锦珠的家人对她生出半点怀疑,谢锦珠孤立无援之下,说不定就真的会在众怒之下被人抓走! 一旦落入歹人的手里,这条小命可怎么保得住! 谢锦珠抿抿唇没接话。 谢爹瞬间抓住了重点:“还有上次!” “上次就有人闯到村里,还把锦珠追得跳崖了!” 谢锦珠何止是死过一次? 算上跳崖那次,她都双脚在鬼门关上来回蹿了好几回了! 谢锦珠抬手搓了搓脸,无奈道:“可是不管是上次的还是这次的,我都不知道是谁啊。” “再说我不是报官了吗?衙门那边也没……” “指望衙门的那群人,你早就被人害死八百回了!” 村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面色严肃:“总之事关重大,保命要紧。” “你最近不许出去了,在家好好待着,一步都不许出记住了吗?!” 三洋村内部的确是人心不齐,也有跳蚤作祟。 但小虫子压不过大山。 只要谢锦珠安安分分在家里待着,那就还有解决的法子! 谢锦珠老实巴交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村长不放心又叮嘱起了谢家的其他人:“临近年关,又是大雪封堵,你们也别出去了。” “另外我一会儿就让长贵他们出村,把大花二妮她们都接回来,人多在一处好有个照应。” 村长想到另外一个:“你家四妮呢?这小半年怎么都没见着人?” 谢二伯赶紧说:“四妮之前随着男人回老家了,算算日子这几天也要回来了。” “那人到了你去跟我说,全都接回来!” 村长站起来突然对着谢锦珠说:“丫头啊。” 谢锦珠缓缓抬眼,注意到村长面上的复杂,欲言又止。 村长却说:“我不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又是什么人费劲心思想要你的命。” “但你在村里的一言一行,举止善恶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谢锦珠或许只是顺手而为,也没想过要求回报。 但恩就是恩。 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村长拍了拍谢锦珠的脑袋,语重心长的:“把心放在肚子里,村长爷爷会为你做主的。” 谢大伯和谢爹送着村长出去。 谢锦珠本能地摸了摸自己头顶。 二伯娘突然咬牙:“那咱们村里今天看热闹的那些白眼狼就这么算了?” 屋内余怒未消的几人同时转头。 二伯娘袖子一捞就要往外走:“不成!” “三斤的诋毁,老娘起码得咒回去两斤半!我这就去找那些人算账!” 大伯娘看着王氏也跟着拔腿就走,下意识地跟上去说:“村长不是说了不许咱闹了吗?” 老村长是实心眼在为谢锦珠考虑,刚把人送走就去惹事儿会不会不太好? 谢老太站起来冷笑:“骂几句算哪门子闹?” “这些良心长在后脚跟的糊涂东西能来咱家,咱们怎么去不得他们家?!” 不动手可以,骂几句当然也可以! 谢锦珠走神一刹,谢老太已经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媳妇杀出了家门。 谢大伯和谢爹他们则是齐齐坐在院子里咔嚓磨刀。 谢锦珠刚要动作,谢三妮就摁住了她:“村长说的话忘了?” “三姐,我没……” “没忘那就好好坐着。” 谢三妮冷着脸说:“我爹他们是男人,说不出厉害话,不好出去跟那些泼妇开嗓,但老太太她们去了没什么要顾忌的,骂了也该是那些人活该受着的!” 谁要是不服气,那就再来啊! 谢家就是护了,不服再打! 谢锦珠刚张开嘴,谢五妮就粗着嗓子说:“锦珠,别怕!” “那些人嘴里蹦不出好屁,说的那些疯话你一个字都别听!” 王昌小心翼翼地把擀面杖收好,皱着眉斯斯文文地说:“别听别信,也不必慌,万事有家里人为你撑腰呢,不会出错的。” 他们这么多人呢,占着理总不会输给任何人。 至于那些人说的屁话…… 王昌想到自己的经历,讥诮道:“什么邪魔外道都邪戾不过人心。” “有人若想算计你,什么瞎话编排不出来?” 谢锦珠听得好笑,在一众担心的目光中失笑道:“你们就一点都不怕吗?” “那个大师说的万一是真的,跟我在一起的人都会被我害了,那你们不怕死吗?” “你啊?” 谢五妮指着谢锦珠:“就你啊?” 谢锦珠:“……” 这股瞧不起人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儿? 谢五妮又确认了一遍,捂着肚子哈哈笑了:“就你还能害我们?” “哎呦我天,你这是被气得发傻了,说的什么胡话?” 谢小七切了一声,撇撇嘴:“就你也能是个妖孽?” 谢锦珠:“…………” “锦珠,你快拉倒吧。” 谢二妮忍着笑说:“你要是妖孽,那咱们全家都只能是山精野怪,少看点戏文,那都是骗人的。” “你姓谢,我们也姓谢。” 谢小六面露不屑:“就算是你是妖孽,那又怎么了?” “不管旁人说什么,我们总归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扑面淹来的人言构陷,对谢锦珠而言,注定只是笑话!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该为了谁的欲望去死 谢老太带着王氏几人在村里游走,冒着始终没停下的落雪挨家挨户大战四方。 牧恩带着车队赶到的时候,谢锦珠正在苦口婆心地劝:“雪这么大,外头这么冷,咱就是说何必呢?” “算了……” “咋说的就是算了?” 谢老太瞪着眼:“我是去给你撒气的,进了要骂的人家也没把自己当外人,我冻不着!” 她们一连骂了好多家,冲进去就往暖和的地方坐,骂累了还自己给自己倒水,坚决不受半点委屈! 谢锦珠止不住的好笑:“我这不是体谅你们辛苦么?” “倒也不辛苦,就是费嗓子。” 二伯娘仰头咕嘟嘟喝了两碗水,撇嘴说:“反正扯开了骂,就是要打咱们也不怕!” 想欺负谢锦珠? 没门儿! 谢锦珠笑得打跌:“真不用,咱们……” “这里怎么了?” 院子里的人闻声转头,牧恩面色阴沉:“出事儿了?” 老谢家的人爱干净,屋里院内都收拾得整洁利索。 但现在四处都乱糟糟的。 来不及清扫的积雪上全是凌乱深浅不一的脚印,院子里的筛子簸箕七扭八歪,黄豆撒得满地都是,明显是被很多人来回踩过。 牧恩注意到残雪上的血痕,眸子骤紧飞快转头向外。 有人来闹过! 谢锦珠一看他那个表情心说坏菜了,答非所问:“怎么到了也不吱声?” “我不是说……” “有人来找麻烦了?” 牧恩冷着脸:“谁?我……” “你就别跟着裹乱了成吗?”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说:“我现在按下葫芦浮起瓢,实在是折腾不动了。” “东西都送来了?” 谢锦珠往外探头看了一眼:“哪儿呢?” 牧恩唇角拉得死紧,盯着谢锦珠看了半晌,突然别过头说:“在村口。” “村口的积雪太厚了,车马进不来,需要找人去帮忙。” 谢锦珠活动筋骨似的抻了抻脖子:“那我现在就去找村长商量。” “你……” “阿嚏!” 牧恩毫无征兆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跟上:“我和你一起去,正好……阿嚏!” 谢锦珠:“……” 谢锦珠抓起斗笠扣在头上,看着牧恩冻得发白的脸说:“你在家烤火就行了。” 牧恩只是迟疑一瞬,谢锦珠已经和站起来的谢爹走出了大门。 谢老太对牧恩有本能的慈爱,赶紧招手:“来来来,听你锦珠姐姐的话,过来坐着暖和暖和。” 牧恩慢吞吞地走过去,双手接过大伯娘给的热水,低着头抿了一口,才小声说:“来找锦珠姐姐麻烦的人都走了?” 谢老太说起这个就来气:“快别提了!” “是被咱们打出去的!” 牧恩眸色微闪:“家里就这么些人,打得过吗?” 在场的人本来就是还憋着气,听到牧恩这么说当即就来了谈兴,绘声绘色地说起了不久前的情形。 围坐在火盆边的人七嘴八舌的尤不解气,看到牧恩神色木讷还以为他是年纪小被吓着了,王氏赶紧安慰说:“没事儿,这不都撵跑了吗?” “咱家人多,不怕那些的。” 牧恩喝光了碗里的热水,仰头露出个乖巧的笑:“好,那我就放心了。” 三菱观? 大师? 牧恩低头盯着粗糙的碗边,缓缓呼出了一口灼热的气。 知道是哪儿,那就好办了…… 大伯娘她们不知道牧恩来送的是什么东西,正准备张罗着给他弄些吃的,谁知牧恩把碗放好就说:“要送进村的东西多,没人看着不行。” “您别忙了。” 二伯娘端着面盆错愕道:“那你不吃了?” “我还说给你烙饼呢!” 牧恩不太好意思地笑着摇头:“一会儿再来吃。” “老太太,各位婶娘,我先走了。” 牧恩说完就走,二伯娘茫然地左右看看:“咱家锦珠是不是让他在家烤火来着?” “嗐,你管他呢。” 谢五妮搓了搓手说:“他是跟着白老板见过世面的,肯定不会让自己冻着。” “不过锦珠让他冒着这么大雪送进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其余人被问得同时一愣,二伯娘直接气笑了:“你问我啊?我问谁去?” “等你三叔和锦珠回来就知道了!” 可谢爹和谢锦珠非但没有及时回来,相反就连在家的谢大伯和谢二伯都被叫出了门。 三洋村的村口窄道上,停放在这里的车马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车上小山包似的高高耸起,上头都盖着一层厚厚的油布隔绝大雪,乍一看根本分不清装的是什么。 村长惊得脚底差点又是一滑:“这就是你说的一点小东西?” “你管这叫少?!” 谢锦珠面色平静:“本来也不算多嘛。” 跟空间内堆满的数量相比,眼前的这些的确只能算作一点。 谢锦珠踩着嘎吱作响的积雪说:“这些东西都受不得潮,必须尽快卸车找地方放。” “按我之前跟您说的,直接送到村里的粮仓?” 说是粮仓,其实也就是村里多年扩建出来晾粮的地方。 每逢秋收时节,村里要晒粮的人多,但是又怕突然下雨,索性就东搭一点西建一块儿,土墙围出了一大块空地,此时用来堆放这些东西正好。 村长咂舌之余连忙点头:“行,那赶紧把路上的积雪清一清,免得进不去!” 村长带来了几十个村里的青壮,挥舞着手中的锄头铲子就去帮忙。 随着被短暂清理出来的路面,被封堵在这里的车队缓缓向前挪动。 谢锦珠对着村长说:“我这里有药材,还有粮食。” 村长摸着胡子抽气,自顾自的:“要不怎么说还是你本事大呢?你……” “村长。” 谢锦珠近乎无奈地说:“我是说,这些东西我有。” “而且不收钱。” 村长无端一猝。 谢锦珠面色自若:“苦冬难熬,咱村里要是谁家短缺了什么,您可以出面来找我拿。” “还有就是……” “大雪肆虐,外头也不太平,我是觉得还是少出门,也尽量不要让生人进村的好。” 村长还在兀自琢磨谢锦珠的前一句话,不成想谢锦珠的后一句更加直白:“村长爷爷,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这道理我是从书中看来的,可您见多识广,应该比我体会更深?” 原主在书中存活时日短如流星,谢家满门的悲惨也只是一笔带过。 可三洋村的苦难却细致描绘了很多很多。 在几日后,这里会被视作灾难的源泉。 今日到谢家门口声讨的人都会被世人当做怪物。 那不知缘由,但古怪肆虐的疫病带走了这里的很多人。 提供药材和粮食来缓解灾情,屠村保全更多人的决定,也让原书的女主一跃成为了取舍果断的大善人。 可明知有解救之法,为了让自己尽快打出惊人的声势,还坚持遵照剧情屠村。 这样的人,不配被叫善人! 谢锦珠敛去眼中晦色,踏着风雪转身往回走:“人都免不了一死,但我总觉得不该为了谁的欲望去死。” 如果书中既定的剧情是所谓的天命,那不好意思,她谢锦珠不认这个命! 斗洛清也好,斗既定的剧情也罢。 谢锦珠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势必抗争到底!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子,你可千万别作死! 村长虽然不知道谢锦珠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但一句大疫还是瞬间激起了村长心头最隐秘的恐惧。 大灾大疫必定死伤无数。 满村上下拢共就这么几百人,谁家出了闪失都等同于天塌了! 村长急忙追了上去:“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谢锦珠没说话。 村长立马:“那你是不是有法子了?说!” “快说!” “只要你说了,我全都按你说的办!绝对不耽误!” 谢锦珠沉默一刹像是在思量这话的可信度,在老村长炸毛之前终于说:“从后日起,封村。” 赶着一天之内,把要接的人都接回来,全村闭门不出。 至于村内…… 谢锦珠有条不紊地说:“从后日起,村民闭门在家,吃喝全部取用家里现有的食物,入口的井水必须烧沸,管住嘴别乱吃,管住腿不乱跑。” “特别是山上的野味,绝对不能碰。” 谢锦珠停顿了一下:“另外……” “封村的这段时间,不管谁家的人出现了发热长疹子,不得隐瞒,一旦发现病症,必须立马去找您领取药材。” 村长茫然地说:“可是……可是我没药,我也不会开药治病啊!” “是开好了的。” 谢锦珠呼出一口气说:“药包都是配备好的,拿去熬了就能用,吃下去就能好。” 在原书的剧情中,女主拿着药方等待疫病大起的时机,直到屠了被视作疫病源头的三洋村后,才在恐慌蔓延中拿出了药方拯救世人。 谢锦珠不稀罕这样得来的好名声。 她也不需要! 为了避免村长起疑,谢锦珠还给自己找了个周全的理由:“我从外头打听来的,已经有别的地方出现了这种怪病。” “一旦染病无药,必死无疑。” 村长捂着心口,狠狠抽了一口凉气:“那……” “但咱们有药。” 谢锦珠又给村长塞了一颗定心丸:“我囤的药是对症的,只要配合,就算是染上了,没几日也会好。” “但是……” 谢锦珠看向村长铁青的脸,无奈道:“不扯了您这张虎皮,我怎么拉得起这张大旗?” 这样的话就算她去对村民说,也没人会相信啊! 村长二话不说就要走:“你说的这个事关重大,我必须现在就去跟村里的老人商量。” “不过你放心。” 村长郑重其事地强调:“你就是再胡闹,也不可能拿这样的事儿开玩笑。” “所以你刚才提到的我都会不惜一切照办。” 谢锦珠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有些好笑:“您就不怕白忙活?” “我就是白忙活了,也总比稀里糊涂死了强!” 村长气急之下又露出恍然,突然说:“你是不是因为这个秘密惹来的麻烦?” 谢锦珠提到的他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消息被人强行压住了,也不想被人透露出去。 谢锦珠知道了还不打算保守秘密,这就是要命的大忌! 谢锦珠摸了摸鼻子含混道:“可能吧,反正我就是……” “从今天开始,我找几个人保护你!” 村长毫不犹豫地说:“你这条命现在不单是你自己的了,村里护着你,天经地义!” 谢锦珠想说大可不必。 然而实在抵挡不住村长的热情。 一个时辰后,卸下了药材和粮食的车马接上村里人,又踏着夜色和地面的雪光出发。 外出的人会在今晚就连夜把在外的家人接回来,严格施行村长不久前下达的禁令:封村。 谢家也迎来了村长安排的护卫:六个壮汉。 每个都还抓着柴刀和自己打包的被褥,俨然一副我来了暂时就不打算走的架势。 村长没明说封村和保护谢锦珠的理由,但鉴于谢锦珠之前给出的恩惠,被安排来的人其实非常心甘情愿。 长贵憨笑着说:“你之前教我们制的墨真的卖出去了。” 他们几个人一起做到了最后,墨锭的品相一般,但一人分到了三十两银子。 他们从前埋头苦干三年,都赚不到这么多银子。 跟长贵一起的潘子一脸惭愧:“今天有人来闹的时候,我们都在松林里砍木头呢,来得迟了些,是我们对不住你。” 但凡他们来得早一些,谢锦珠或许都不会受那么大的冤屈。 谢锦珠笑着摇头:“不迟啊,非常及时。” “你们能来帮我,我也很开心。” 只是人来了就要找住的地方,总不能让人在冰天雪地里的打地铺。 大伯娘她们抓紧收拾了出了两间空屋子,和家里的几个人分配好了时辰,轮流十二个时辰围着谢锦珠打转。 反正只要是谢锦珠在的地方,就必须有人全程陪着,必须确保她的安全不受威胁。 谢锦珠对此接受良好,非常配合:“那你们也早点休息,我先回屋了。” 门板嘎吱一关,谢锦珠吹灭了屋内的蜡烛,抓起架子上的披风就朝着窗户走。 可她的手刚搭在窗户上,身后突然冒出幽幽的一声:“谢锦珠,你要去哪儿?” 谢锦珠:“……” 谢锦珠默默转头,表情古怪:“五姐,你怎么会在……” “还有我们。” 床上遮光的床帘被拨开,早就躺好的谢小六和谢小七齐刷刷地盯着谢锦珠:“我们被安排了在这屋陪你睡,被子已经捂好了,你不上来吗?” 谢锦珠脑袋突突一跳,抓着窗沿像是挣扎,顷刻后长长叹气:“我本人是很想跟你们一起睡的。” “但是呢,我现在还有另外一件事急着要办。”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 谢五妮想也不想地抓住谢锦珠:“不行!” “我们必须看着你!你休想……” “五姐,这个后半夜你看到牧恩了吗?” 谢五妮愣了下:“他不是去村口找你们了吗?” 谢锦珠挤出个笑:“问题是他就不在村口啊!” 那小子出了谢家就去向不明,她也是回来之后才发现的! 谢锦珠不知道别家十几岁的少年偷偷一个人跑出去会干什么,但她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牧恩可能会去哪儿。 她必须去把牧恩逮回来! 谢五妮还想阻拦,谢锦珠却一把薅开她说:“我真的着急,他们都不会骑马,跟着我跑不快。” “在家等我别声张,我保证很快就回来!” 谢锦珠趁着谢五妮一把抓空,单手撑着窗沿一跃而过! 去迟了说不定那小子就要把自己玩儿死了! 谢锦珠跑得一溜烟飞快,堂屋内高涨的说话声把马蹄声盖得严严实实,只剩下屋内的三人急得瞪眼。 就在谢五妮她们挣扎要不要告密时,谢锦珠打马直奔着三菱观的方向冲去! 小子,你可千万别作死! 然而就在谢锦珠心焦得差点碎裂的同时,三菱观巨大的阴影后闪过一道清瘦的身影。 被黑布掩住的少年眉眼清冷如霜,在四周刺鼻的火油气味中,对准柴房抛出了一束火光。 天命预言是吗? 造谣污蔑? 那就让深信不疑的人睁大眼看看,谁才会遭报应遇天谴! 第一百二十八章 比飞雪的窦娥还冤! 谢锦珠一路逆行紧赶慢赶,但还没赶到三菱观,隔着大老远眼底就撞入了一片冲天的火光。 漫天风雪卷起呼啸的冷风扑向山林,风中似乎都卷带了逼人的灼气。 火势这么大,冲过去也是无济于事。 谢锦珠果断调转马头朝着下山的小路跑,可只看到了路面还没来得及被雪花覆盖的地面。 只有一个人的脚印,脚尖内外两行。 有人来过但是已经走了。 谢锦珠摸了摸因为焦躁而甩动的马头,转身打马就走! 可一个时辰后,谢锦珠看着睡眼惺忪的白老板,难以置信:“牧恩没回来?” 白老板冻得缩手缩脚的,鹌鹑似的缩着脖子抽气:“没啊。” “他跟我说不回来了,你不知道?” 谢锦珠无意识地拔高了声音:“不回来了?他要去哪儿?” 白老板被问得一愣又一愣,面带茫然:“他不是说去三洋村找你吗?你没见到人?” 谢锦珠:“……” 她倒是见到人了,只可惜一眨眼人就又不见了! 谢锦珠顾不上跟白老板细说,临走前突然来了一句:“我昨天给你的药,记得放好。” 白老板揉着眼睛疑惑道:“那是吃什么的?你……” “哎呀,总之你放好!” 谢锦珠烦躁道:“总之最近把门户关好别乱跑!” “要是接下来遇上什么古怪的疑难杂症,拿不准的就让人去找我,或者直接吃,保你能活!” 白老板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楼家的少爷得过谢锦珠手中的秘药! 楼不言那样的身子骨吃了都能枯树逢春,谢锦珠一出手给的肯定是好东西! 白老板立马也不瞌睡了,一本正经地说:“好的,我都记住了!” “但是你……” “下次说,走了!” 白老板眼睁睁地看着谢锦珠跑远,气得在原地跺脚:“还好意思说我呢!” “说你是妖孽的人都闹出圈了,现在人人都在传三洋村的谢锦珠是妖物,你倒是告诉我你想出法子了吗啊!” 谢锦珠的声音远远传回:“不用想!” 白老板:“……” 不用想? 白老板抓起鞋就朝着谢锦珠跑远的方向扔:“不想法子你哪天就被人一把火烧死了!” 谢锦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 谁知谢锦珠听到他这话,却只是勾唇不屑冷笑。 烧了她? 痴心妄想! 谢锦珠两次扑空没找到牧恩,索性也不找了,直接打道回府。 牧恩说会去找她,那就肯定还会回三洋村。 她与其在外头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如回去守株待兔! 三洋村的村口,守着火堆取暖的人看到谢锦珠全胳膊全腿地回来了,总算是松了一大口气。 挪开拦路栅栏的大叔说:“锦珠丫头啊,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村长轮排了村里的男人们,分作白天晚上在村里看守巡逻,下了死令不许外出。 谢锦珠更是被严令禁止单独出村。 可村长的话前脚刚说完,谢锦珠撒丫子就骑马冲出去了。 要是真出了什么闪失,那他们怎么跟村长和老谢家的人交代? 谢锦珠笑眯眯的:“莫叔,我下次不会了。” “你们在这里守夜辛苦了,我明天给你们送几壶好酒暖身子。” 莫叔先是瞪眼又忍不住笑着摆手:“你这丫头可别祸害我们,办正事儿呢,喝酒耽误事儿!” “赶紧回家去,你爹都来看好几遍了,这会儿在家里估计早就等着急了。” 谢锦珠挨个叫了一圈人,一人一马很快消失在雪地里。 莫叔搓了搓手坐回去,想到不久前的闹剧也忍不住叹气:“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这样热心的姑娘都被传成了妖物,人的心思脏起来,当真是可比幽深山间的魑魅魍魉! 谢锦珠赶在天明之前到家,不出意外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谢五妮她们到底还是告状了。 谢锦珠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耷拉着脑袋不吭声,谢老太看着她泛着血丝的眼睛,控制不住的心疼:“凶她干啥?” “啊?!” “我问你们凶她干啥!” 二伯娘默默闭嘴,大伯娘也弱弱地左右看看。 唯独王氏还在气头上,下意识地:“不骂可怎么行?!” “她简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无法无天任性妄为!她……” “那我孙女儿本事大,出去也全乎人回来了,一箩筐的废话有什么好啰嗦的?!” 谢老太瞪眼:“不许骂了!” 谢锦珠累得眼都睁不开了,这一家子人有完没完! 王氏顿了顿呐呐道:“可是……” “可是不是老太太说的,等她回来一定要好好收拾的吗?” 狠话刚说了不到半个时辰,这就变卦了? 谢老太理不直气也壮,站起来拉上谢锦珠就恶狠狠地说:“不用你们多嘴!” “走,跟奶奶去睡觉!” 谢锦珠无比乖巧温顺地跟着谢老太走了。 王氏盯着她的后脑勺,气得磨牙:“这……老太太这也太护着她了!” 说几句都不行,长此以往谢锦珠岂不是要飞天?! 大伯娘却打了个哈欠,司空见惯地说:“这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儿吗?” 谢锦珠一直都是老太太心尖子上的肉。 今天能说上这么多句,老太太已经非常克制了! 王氏:“……” 大伯娘语重心长:“再说锦珠不是没事儿吗?你一直凶她做什么?” “别骂了,去睡觉吧啊。” 谢大花和谢二妮他们都是半夜接回来的,拖家带口的一堆娃满地蹿,刚收拾妥当歇下。 要是把那些小的嗷嗷醒了,麻烦可就大了! 在晨光冲破黑夜之前,喧闹了一天一夜的谢家总算是陷入了安静。 等谢锦珠一觉睡醒,正好听到大姐夫徐岩在堂屋里说: “咱家锦珠就是被冤枉的,比飞雪的窦娥还冤!” “我听说那个大师才是要被天收的妖孽!” “他已经遭报应啦!” 谢锦珠:“……” 谢锦珠眨巴着眼走进去。 屋内原本听得聚精会神的几人同时转头。 大姐夫和谢锦珠不熟悉,但显然知道谢锦珠的不好惹,摸着后脑勺干巴巴露出个笑。 三姐夫笑着说:“我们吵到你了?” 谢锦珠摇摇头,环视一圈狐疑道:“二姐,二姐夫没来吗?” 谢四妮一家可能要稍微晚些到。 但她昨晚安排车马去接的时候分明说清了,要把剩下的人全家都接来,免得外头乱起来在家里的人也心慌乱了阵脚。 刘成呢? 谢二妮抱着孩子撇嘴:“你管他呢?” “不来拉倒!” 刘成对老谢家以及三洋村的恐慌来得莫名又深厚,反正一说起陪谢二妮回娘家就一个劲儿甩头。 谢二妮也懒得强求:“孩子们我都带来了,他愿意干啥就干啥。” 反正她在娘家住得舒坦,孩子们在这里也自在。 至于刘成和她的婆婆…… 这对母子就算是死了,谢二妮也懒得多看! 谢锦珠刚反应过来似的唔了一声,紧挨着火盆坐下就好奇道:“大姐夫刚才说的是什么?” “我好奇,你接着说。”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要不还是装一下呢? 大姐夫不太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子,咳了几声才小声说:“是天火!” 谢锦珠:“???” 谢锦珠求知若渴:“天火指的是?” “就是天谴报应!” 大姐夫涨红着脸掷地有声:“三菱观的那个糊涂老道士,昨天不是带着人来闹事,说你是为祸人间的妖孽吗?” “实际上他才是那个要遭天谴的妖孽!” “昨晚三菱观上空据说惊雷滚动天降火球,把三菱观都烧了!这就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他冤枉好人,从天而降的警告!” 现在好多人都在说谢锦珠是冤枉的,真正的妖孽另有其人。 就是那个老道! 否则天火不烧别的地方,怎么偏偏就把三菱观烧了? “而且冬日惊雷啊!” 大姐夫信誓旦旦:“大雪天呢,寒冬腊月哪儿来的惊雷?这不是天谴是什么?” “就是报应!他才是妖物!” 屋内的其余人听到这话共鸣极深,哪怕没能亲眼看到如此壮观的景象,还是满意得拍手叫好。 谢锦珠在一声声冤屈得以洗清的欢喜声中,陷入沉思。 惊雷滚滚? 天降火球??? 她昨晚去的难不成是假的三菱观? 不然这些异象她怎么一个没看到?! 谢小七注意到谢锦珠的表情不对,小声说:“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现在人人都在说那个大师才是道貌岸然的妖物,谢锦珠身上的冤屈洗清了,这不是好事儿吗?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抿了抿唇,干笑道:“高兴啊,当然高兴。” 只是这新一轮的谣言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语言加工的艺术体现得淋漓尽致! 实在精彩! 大姐夫听到谢锦珠的话,哭笑不得的:“我也是听人说来的,具体还真不知道。” “这样啊……” 谢锦珠恍然似的站了起来:“你们坐着聊,我出去转转,顺带再……” “哎呀,这不是牧恩吗?” 门口的谢老太惊喜道:“你这一身的雪是去哪儿滚来的?昨晚锦珠还找你问你去哪儿了,你没去村口找她啊?” “哎呀,大冷的天儿你怎么穿成这样?冷不冷啊?” 牧恩闻声脸上闪过一瞬的不自然,注意到出来的谢锦珠立马又露出了笑脸:“昨晚村口人太多了,锦珠姐姐可能没注意到我。” 牧恩说完看向谢锦珠,笑眼弯弯的:“锦珠姐姐,我能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吗?” 只有在时刻在谢家,他才不会错过任何风吹草动。 牧恩来时就打定了主意不走,双手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双脚都站在门外像是不敢往里进。 谢锦珠要笑不笑地扫他一眼,等谢老太背着手进屋了才凑近了低声说:“怎么又把这身破布翻出来穿上了?给你的棉衣呢?” 牧恩低着头不说话。 谢锦珠不紧不慢:“棉衣棉鞋都没了,想来兜里的工钱也耗光了?” 什么见鬼的天火天罚,这样的招数和谢锦珠经历过的一模一样,无非就是诱发内心的恐惧,推动世人的嘴来达到言沸杀人的目的。 想要撬开说话的嘴,必然要花钱。 白老板给的工钱不多,就算是加上谢锦珠私底下补贴的银两,牧恩的手头也没多少钱。 这小子大约是把身上值钱的都卖了,不然怎么会一秒又打扮成了小乞丐? 牧恩盯着自己露出大拇哥的鞋面不吭声。 谢锦珠忍无可忍:“你是想把自己冻死然后来讹我吗?” “跟上!进屋!” 牧恩拔腿赶紧撵上去,等换上王昌的衣裳也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蜷坐在小凳子上默默喝姜汤。 谢锦珠等了半晌不见他开口,最后妥协似的叹了一声:“牧恩,你要做好的第一件事是保护好自己。” 她领牧恩的情,也知道牧恩是为了自己好。 但剑锋过锐易折,人过偏激易亡。 这小子看似不声不响,实则龇牙冷不丁一口咬人,每次都拿自己的性命去豁。 谢锦珠自认担不起这样大的情分。 她也不希望牧恩这样做。 牧恩眸子闪了又闪,把碗口凑在脸边闷声说:“早知道就不装了。” 反正装了也瞒不住。 谢锦珠被气笑了:“那要不你还是装一下呢?确定都处理好了,不会拉扯到你的身上?” 牧恩讥诮似的撇撇嘴,慢吞吞地说:“没人知道是我做的。” 他就没进三菱观。 牧恩昨晚到了地方二话不说就是烧,等把火烧大了,再顺着山路绕了一圈,拎了个锣在附近的村子里喊有天火。 等深夜被惊醒的村民跑出屋,三菱观早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他还用盆扣住铁皮仿照打雷的动静,就在山里绕着敲。 村民先入为主,天火和冬日惊雷的印象已经固定。 而后牧恩只需要在县城里找几个乞丐,把三菱观遭天罚的话传出去,剩下的就只需要等人们的口口相传。 至于三菱观失火时里头到底有没有人,在牧恩看来根本不重要。 大师不是能掐会算吗? 怎么会推算不出自己的命运呢? 如果能被一把火烧干净的,那就是生来该死的污秽! 谢锦珠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头大的同时又觉得好笑:“尾巴扫利索了就行,但下次不许瞒着我这么做了。” 她知道害自己的人是谁,也清楚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洛清在等时机。 她也在等。 区别就是,洛清想用她的尸骨,来搭建自己身为救世主的神龛。 她要一根一根抽掉洛清搭建神龛的架子! 不过这些没必要跟个半大的孩子多说。 谢锦珠拍拍手说:“我去给你收拾间屋子,你暂时就在家里住下,等这回的事儿过去了……” 谢锦珠毫无征兆剜他一眼:“在家里给我好生读书!” 牧恩木着脸明显对读书的欲望不大,但谢锦珠此时却顾不得和他纠缠。 村长裹着一身风雪冲进谢家,一把攥住了谢锦珠的手就说:“出事儿了!” “这回是真的出事儿了!” 谢锦珠面色微变,下意识脱口一句:“这么快?!” 按照书中的剧情,距离第一次有人发病,不是应该在明天吗?! 第一百三十章 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记清楚 “我也是才知道的!” 村长愁得面皮都皱巴巴地拧成了一团,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前,推门就要往里进:“三柱子今早上就开始发热了,在家躺着没出去,我……” “你进去过了?” “啊?我……” 谢锦珠一把拉住村长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你已经进去过了?!” “你见到发热的人了吗?!” 村长被她的反应吓得打了个激灵,疯狂甩头:“没啊,我哪儿来得及往里进?” “是铁蛋跟我翠芳嫂子说的,我知道就去找你了,但是大夫已经到了!” 自打决定封村的那一刻起,村长就把自己在医馆当学徒的大外甥逮了回来,随叫随到! 谢锦珠神色不明地呼出一口气,拿出一方帕子捂住口鼻:“在外头等我。” 这病发作起来极其迅猛,年纪大的人哪怕是吃了药也可能熬不住。 全村的嘴都指着村长的嘴来调度,这老头儿可不能出差错。 村长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地拽住谢锦珠:“这病会过人?!” 谢锦珠一言难尽地看他:“您说呢?” 但凡不是传染性太强,她至于提前做出那么多准备吗? 村长脸色接连变幻,刚想拦住谢锦珠不许她进去,可手刚伸出去就听到谢锦珠说:“帮我看着他,我马上出来。” 牧恩从谢家默默跟到了这里,全程都没说话。 看到谢锦珠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入,牧恩二话不说张开胳膊,宛如一座小山似的挡在了村长面前。 村长急得跳脚:“你这青皮小子堵我干啥?你……” “她说了你不许进。” 牧恩垂下眼说:“那就是不行。” 任谁来了,都只能从他的身上踏过去! 村长被牧恩缠住的同时,谢锦珠进屋后察觉到不对,缓缓挪开手中的帕子,神色微妙:“这是怎么弄的?” “病多久了?” 躺着的人显然没想到她会来,带着错愕本能地说:“咳好几天了,就是今早上才开始发热的。” 他感觉自己其实好多了,但村长大惊小怪地非要找人来给他开药,还非逼着他躺着不许起来。 可大夫看了也只说是风寒,不用吃药都会好的。 谢锦珠一眼扫过他因为扎针裸露出的皮肤,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多穿点,别再着凉了。” 这一惊一乍的,快吓死人了! 谢锦珠说完拔腿就走。 屋内的几人面面相觑。 三柱子沉默了好久,难以置信地说:“这丫头特意来一趟,就是为了让我多穿点?” 谢锦珠平时跟他也不熟啊!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是怎么回事儿? 屋内的几人谁都答不上,继续大眼瞪小眼。 谢锦珠特意带着村长回了谢家的老屋,对着面色惨淡的村长认真科普:“我跟您说的那个怪病,不包括风寒。” 村长得知只是风寒捂着心口连声叫菩萨,可一口气刚悬起来就悉数卡在了嗓子眼:“那都有啥症候啊?” “发热,皮肉溃烂生疮。” 谢锦珠回想着原书内的描述,绷紧了嘴角说:“一旦染病,必定双眼发红头脸溃烂,从染上到病发最多十二个时辰,一眼就看得出。” 村长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狠狠抽气:“眼珠子通红还一身烂肉,那岂不是跟个鬼似的?” 谢锦珠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是啊,您说话比那个大师灵。” 三洋村的人的确是被人称作恶鬼。 村长茫然地哈了一嗓子不知道怎么接话,谢锦珠搓了搓手说:“总之,务必告诉村民不要乱吃不常见的东西。” 书中并未详细描述病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谢锦珠总觉得跟吃食有关系。 防患于未然,总比临到头自乱阵脚的好。 村长小鸡啄米似的使劲儿点头,缩着脖子和谢锦珠往外走:“那我先送你回家去。” 谢锦珠扭头冲着村长好笑:“不用送,我和牧恩自己回去就行。” “那可不成!” 村长刚抬头就看到了什么惊讶地喊:“哎唉唉唉!” “干什么!” 村长的惊呼和牧恩的低吼同时响起,谢锦珠只看到身侧一道黑影歘地飞了出去,紧接着就是被踹出去的人捂着肚子哎呦地喊:“你怎么打人呢!” “大堂哥?” 谢锦珠定睛看清从地上爬起来的人,口吻古怪:“你怎么……” 大堂哥一身的酒气不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谢锦珠就说:“我还说是谁呢,怎么会……” “啊!我的手!” “你往哪儿指呢?” 牧恩凑在大堂哥的耳边低声咬牙:“管不住自己的爪子,你信不信……” “牧恩!” 牧恩闻声条件反射地转头,注意到谢锦珠前所未有铁青的脸色,突然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眼神闪烁:“锦珠姐姐,我……” 谢锦珠堪称疾言厉色:“快放开他!” 牧恩死死地咬住下唇,作恶似的想把站都站不稳的大堂哥扔出去。 可他还没用力,被他拎着的人就又一次飞了出去! 牧恩瞠目结舌地看着被谢锦珠踹飞的人,再低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刚想说话,就看到谢锦珠越过他,朝着砸进干草堆的大堂哥快步走了过去。 村长短短一瞬目睹了人的两次腾空,目瞪口呆的同时忍不住说:“年轻人就是急躁,还都这么大劲儿!” 本来就醉成烂泥的人先后挨了两记窝心脚,这回估计爬都爬不起来! 村长颠颠地跟着跑过去,还没凑近就听到谢锦珠说:“别过来。” 村长脚下狠狠一猝。 谢锦珠看着摔得不断哼唧的大堂哥,以及袖口滑落露出的溃烂皮肉,飞快地闭了闭眼,沉声说:“村长,这回才是真的出事儿了。” 牧恩听到这话本能地想往上跟,谢锦珠却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似的直接说:“你小子也站住别动。” 谢锦珠慢慢站直:“牧恩,记得咱们刚去过的老屋吗?” 牧恩僵在原地,轻轻地嗯了一声:“记得。” “你现在就过去。” “去朝南的那间屋子,从里头把门扣上,我不去接你的话,不许从里头出来。” 牧恩意识到什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抓过大堂哥的那只手。 他去三菱观时不小心灼伤了手掌,皮肉破损的地方只是胡乱裹了一下,因为用力的缘故正在渗出暗色的血迹,连带着从大堂哥手腕上抓破的疮口的黄液,正在掌心蜿蜒出一条令人心惊的暗影。 牧恩眸子发直默了片刻,在村长想朝他伸手的时候,毫无征兆踮起脚尖就飞快后退! 这病是会过人的! 村长抬起的手落了个空,看看谢锦珠再看看牧恩,仓皇又无助地抖着嗓子:“这……这是……” “村长。” 谢锦珠打断村长的颤音,一字一顿地说:“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全部记清楚。” “如果做不到的话……” 谢锦珠露出个苦笑:“可能就真的要生灵涂炭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想活的,我现在就送他上路 片刻后,村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去叫人。 牧恩始终保持着距离谢锦珠十几步远,注意到谢锦珠动了,他立马就往后退:“别过来!我现在就……” “别慌。” 谢锦珠解开肩上的披风扔出去,看到牧恩抖着手稳稳地接住了才说:“这病是有些麻烦,但咱们是有药的。” 牧恩僵滞的眼珠终于迟缓地动了动,低头看着手中的披风沙哑道:“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只是不想让那个浑身酒气的人冲撞到谢锦珠而已。 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牧恩的脸上闪过一瞬自责,转而取而代之的又是说不出的庆幸:“还好我抓住他了。” 如果他没抓住,这人说不定直直地冲着谢锦珠就去了! 可能染病的人是他,至少谢锦珠还是安全的! 牧恩想通了表情瞬间轻松了很多,全然不顾谢锦珠黑下去的脸嘿嘿笑了:“我……” “你别说话了。” 谢锦珠心累地捂住脑门:“现在就滚。” “你小子别让我揍你!” 牧恩抱着披风龇个大牙跑了。 谢锦珠原地沉默了很久,立马就朝着大堂哥的家里赶。 这怪病是传染的,沾上患病者的血,百分百中招。 大堂哥已经快成一滩烂肉了,家里人肯定一个都好不了! 她现在必须去确定到底有多少人发病,以及可能的病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谢锦珠赶到四爷爷家门口的时候,里头的人正在闹:“凭啥不许我们出门啊?!” “这里是我家!我想出就出想进就进,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管不着我!” “那你怎么不去死呢?” 谢锦珠冷着脸走进去:“死了除了阎王爷,谁都没资格管你。” 在这里的人本来是听了村长的话临时来的,听到谢锦珠这话都是同时一愣。 谢锦珠平时都见人就带三分笑,哪怕是吵嘴也很少说得这么直白。 可此时的谢锦珠却像是彻底变了个人。 强势,冰冷,甚至眉眼间还有刺眼的尖锐。 谢锦珠却顾不得别人是怎么想的,隔着门看了一眼正在院子里跳脚的人,当机立断:“把门窗锁死,这屋里的人谁都不许出去!” “还有,从昨天到现在,还有谁在一张桌子上和你们一起吃过饭?跟你们用过同样的碗筷?” 四爷爷先是被谢锦珠的话噎得青紫了脸,听到这儿更是梗着脖子喊:“关你屁事!” “老二快来帮忙!把这个不知……” “我看谁敢!” 谢锦珠冷眼看着要撸袖子威胁自己的人,话声冰冷:“今天谁要是敢迈出这道门一步,那也不用等牛头马面来勾魂儿了。” “我现在就送他上路。” 死一人和死全村,就算她不说二者后果的区别,也有人会上赶着为她脱罪! 四爷爷再次被谢锦珠的话震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谢锦珠不忍直视他脖子上破裂的脓疮,忍无可忍:“到底都有谁!还不快说!” “我知道!” 来帮忙的人中有人高举起手:“吴老三家的二牛和寇老五家的铁蛋!我今天看到他们在一起喝酒了!” 谢锦珠还没说话,长贵就立马说:“我现在就带着人去堵他们,保准不让他们出门!” 谢锦珠盯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四爷爷,以及被抬进门的大堂哥:“还有吗?” “过去的十二个时辰内,你们吃过什么去过什么地方,又见过什么人?你们……” “这是什么?” 谢锦珠闻声转头,发现说话的人奇怪地挑起了墙角边的一串乌漆嘛黑的肉。 不是猪也不是鸡鸭。 骨骼小而紧密,一整块肉不足巴掌大,细长的一条也看不到原本的毛皮,而且还都是拧断了头的,乍一看难以分辨。 谢锦珠心头无端漏了一拍,猛然反应过来:“耗子?!” “你们吃了耗子肉?!” 四爷爷挂着恶鬼似的皮肉不满道:“又不是你家养的耗子,吃了怎么了?” “这都是我们去西岗那边下笼子抓的,全都是……” “可是西岗那边的耗子是吃死人肉长大的啊!” 谢锦珠闻言脊背无声骤紧:“吃死人肉?” “对啊。” 村里有阅历的老人皱着眉说:“西岗紧挨着乱葬岗,谁家有个死胎或者是不知名姓的尸首都会被扔过去,耗子蝙蝠成堆蹿,全都是吃死人肉的!” 这样的忌讳年轻人不知道,但老一辈都是有数的。 沾了死人肉的东西阴气重污秽大,无论如何万万碰不得。 这一家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去碰这样的晦气东西? 谢锦珠一颗心沉了又沉,脑中迷雾瞬散的同时也没了好气:“人该吃的都吃不起了,死皮赖脸地活着做什么?” “不想活了自己吊死,连累别人算什么本事?!” 就为了嘴上的一口肉,这一家子前后害死了多少人! 不得好死也是活该! 四爷爷粗喘着气还想跟谢锦珠喊,可刚一张嘴哇就吐了一大口血! 堵在院墙和篱笆外的人见状大惊不已,谢锦珠一脸糟心:“不想死就赶紧把人弄进屋躺好!” “不然就等着满门死绝了,都没人往坟头上奔丧!” 谢锦珠转身扔下身后爆出的哭喊尖叫,对着被委以重任,却早已开始哆嗦的村长大外甥季辉说:“药!” “啊啊啊?” 季辉连着抖了好几下,哆哆嗦嗦地去扒拉自己的药箱:“这药是……” “扔进去。” 谢锦珠毫不犹豫地说:“趁这家门里还有能喘气的,扔进去让他们自己熬了喝。” 至于能不能熬过去…… 谢锦珠唇边溢出讥诮:“人各有命,多的管不了。” 这一家子爱死不死! 谢锦珠确定四爷爷一家被看守住了不会跑出来,对着早已面无人色的莫叔叮嘱细节。 一日两顿的吃食和药都会隔着门扔进去,不要与身长脓疮的人有任何接触。 还有就是…… 谢锦珠说:“我会把专门治这病的药送到每一家的手中。” “如果有谁觉得不舒服,发现眼红干涩身上起了不知名的脓包疮,那也不用慌,闭门不出在家好好吃药,不出三日就能见好。” “但我手中的药有限,一户只能给一份药,要是谁家有了不对劲儿的,就及时来找我拿药,别隐瞒耽误了治疗。” 一次把药分齐了,就必然会有瞒而不报的病患。 万一跑出去一个把病带出三洋村,那就会演变成一场难以控制的灾难。 源头必须扼杀在村里!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什么绝世的大祸害! 谢锦珠确定四爷爷一家都被封锁在了家门内,脑中思路无比清晰。 “剩下的这些耗子肉谁都别用手碰,更别不要命跟着嘴馋。” “问清楚剩下的还有多少,搜集起来找个没人的空地一把火烧了,灰烬用石灰盖住埋了,一定要找没有人和牲畜去的地方。“ 谢锦珠不敢细想,吃死人肉长大的耗子体内有多少要命的东西,但问题十有八九出在这上头,必须全部销毁! 最先拿起那串耗子肉的人闻言像见了鬼似的,抓起地上的雪就疯狂往手上搓:“我刚才抓了这肉,会不会……” “没吃就没事儿!” 谢锦珠没心思也腾不出时间做多余的解释,语速飞快:“这里一定要轮流看守好,不许任何人出来。” “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这间屋子里!” 人群中有人面露迟疑。 可不等出声远处就响起了村长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声:“听她的!” “全部都听她的!” 村长被人扶了几手才勉强站稳,气喘吁吁:“从现在起,全村都听谢锦珠的话,按她说的办!” 长贵已经跟他说了这里的情形,这样的怪病他们从未见过。 谢锦珠是唯一拿得出对策的人,想活命就只能听她的! 还没掀起的异议在村长发话后被彻底敲定。 村长还带来了在村里有声望的几个大叔。 谢锦珠开门见山:“现在除了被安排出来轮流看守,以及参与封锁村口的人外,其余的立即各自回家。” “从现在起,各家各户紧闭好自己的门户,非特殊情况不许擅自外出。” 谢锦珠注意到有些人的脸上弥漫着不赞成,索性敞开了说:“这病我曾在别处见过。” “触碰到就会染上,发病就是遍体生疮,体无完肤,三日内就可发病而亡。” 连同村长在内的所有人都下意识抽了一口凉气。 谢锦珠面无表情地说:“一人染上,死的就是满门。” “不想死的话,各位乡亲最好是加快动作。” 她只能救听劝的人。 如果执意一心向死,那她也没有办法! 众人一瞬死寂似的沉默,很快就是裹着惊慌迅速散去。 四爷爷刚才发病吐血,以及大堂哥浑身是脓疮的惨状就摆在眼前,由不得谁头铁不信啊! 村长一口气还没喘匀,长贵就带着惊恐喊:“不好了!” “出大事儿了!” 谢锦珠眸子骤缩瞬间收紧了声调:“跟他们一起吃的人没找到?!” “找是找到了,但是……但……” 长贵惨白着脸说:“但二牛和铁蛋昨晚进了一趟城,是今天中午才回来的……” 他们找到对方家里的时候,这两人都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三洋村全村上下就几百人。 但沛县却有数万人! 谢锦珠脸色一变再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说:“他们连夜进城去了什么地方?都见过什么人?” “这……” 长贵抓着后脑勺紫涨着脸,支支吾吾半天挤不出下一句。 谢锦珠气得鼻子冒烟:“到底是去哪儿了,你说话啊!” 村长也急得踹他:“哑巴了?说啊!” “暗巷!” 长贵捂着脸不敢看谢锦珠的表情,崩溃地喊:“暗巷找女人去了!是睡了一觉才回来的!” 村长高举起的巴掌滞在半空死活拍不下去了。 谢锦珠面无表情:“我大堂哥都快成一滩烂肉了,他俩还能有劲儿去琢磨下三路的事儿?!” 都下令封村了还能找到机会跑出去。 这俩到底是个什么绝世的大祸害! 村长觉得谢锦珠这话实在是太糙了,拧巴着老脸跺脚:“姑娘啊,你可是个没嫁人的姑娘!” “你怎么能说这话呢?!” 这么大的姑娘,怎么…… “哎呀村长!”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说:“命都要保不住了,还要脸干啥啊?” “快别琢磨脸皮的事儿了,赶紧去问去找的是哪个姑娘,抓紧把村里的源头给掐断才是要紧!” 她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从三洋村闹出去的病会传得那么快了。 敢情是有人去找了接客的挂牌姑娘! 暗巷里的姑娘一宿能接好几次客人,还都是皮肉相触! 只需要一晚上,这些人身上疮口流出的脓都能在好多人的身上打转,难怪会传得那么快! 谢锦珠来回跑了好几个地方,不敢冒着风险进家门,找出一把大锁直接把老谢家的大门锁了。 谢爹从院墙内探头:“锦珠,你……” “别出来。” 谢锦珠无视院子里闹出的骚动,利索地拔出钥匙收好,垂下眼说:“爹,你们都在家里好好待着等我消息。” 谢爹还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情形,错愕道:“胡闹!” “我和你大伯二伯都是在村里安排了轮值的,一会儿就要去村口看守,你把门锁上,我们还怎么……” “我跟村长说了,咱家不用出人。” 谢锦珠后退几步仰头看着墙头上逐渐密集的人头,一字一顿:“里头的人都给我听好了,我不来开锁,谁都不许出这扇门!” 她出钱出药还帮着出力气,全村的人都在受她的恩惠。 她借此来获取一些特权并不过分。 谢锦珠不希望老谢家的任何人染病。 哪怕是能治好的,她也不想冒任何风险。 谢锦珠继续往后退:“我的房间里有个樟木箱子,里头装着的就是药。” “只要你们不出这道门,那药大概率也用不上。” “都安安分分在家里等着!” “锦珠!我的锦珠!” 谢老太踩着谢大伯的肩膀就要往墙头上爬:“你快回来!” “我听说外头出事儿了,你不许……” “奶奶。” 谢锦珠好笑似的甩了甩脑袋,袖口中突然滑出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看着突然爆出尖叫的谢老太和二伯娘说:“听话啊,别乱动。” 二伯娘差点从墙头上摔下去,惊慌失措的:“小兔崽子你干啥!” “你赶紧把刀放下!” “那你们回去啊。” 谢锦珠无奈地说:“你们要是从这道门里出来了,我见着一个就立马抹脖子。” 谢老太瞪着眼:“你敢!” “你要是……唉唉唉我的祖宗!你快住手!” 谢家众人看着谢锦珠脖子上出现的红痕,急得嗷嗷大喊,谢锦珠手腕滚动,呼出一口热气:“现在都下去。” 二伯娘哆哆嗦嗦地张不开嘴,王氏没爬上来,却在墙根底下急得哭出了声儿。 谢老太红着眼睛差点喊破了嗓子:“你就是个冤孽!” “外头都这样了,你还要去哪儿啊!” 谢锦珠缓缓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叹息道:“奶奶,我有不得不办的事儿。” “你们谁都不想看到我抹脖子的对吧?” “我撕烂你的那张臭嘴!你是要长命百岁的福星!” 谢锦珠扬手把匕首一收,对着早已吓得不敢乱动的谢家众人露出个笑:“福星不会死的,你们还担心什么?” “在家等我消息。” 谢锦珠说完转身就走,谢爹突然哑着嗓子说:“闺女啊……” “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回来知道吗?!” 谢锦珠背对着他们莞尔勾唇,向后扬手:“当然!” 她当然会活着回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包药就卖三文! 谢锦珠用实际行动卡住了老谢家的命根子,转头就径直赶到了老屋。 牧恩前所未有地听话。 谢锦珠让他进屋把自己锁上,他就乖乖把自己关起来。 谢锦珠没到之前,牧恩甚至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牧恩裹着谢锦珠的披风竖起了耳朵:“锦珠姐姐?” “嗯呢。” 谢锦珠隔着门板笑了:“今儿这么乖呢?” 早些时候怎么不见这么听话? 谢锦珠敲了敲门板说:“这屋子之前是我住的,床底下有三个箱子,拉出来。” 屋内传出嘎吱的闷响,是牧恩正在拖箱子。 等声响稍停,谢锦珠说:“第一个箱子里装的是被褥,你打开自己把床铺好,你可能需要在这里住上几天。” 牧恩抱着软乎乎的棉被嗯嗯出声。 谢锦珠又说:“第二个箱子里装的是蜡烛和木炭,西边墙角有炭盆,你自己拿出来取暖,但记得睡觉的时候把窗户留缝。” 第三个箱子是谢锦珠穿过的厚衣裳。 这些衣裳都是男子的样式,牧恩现在穿正好合适。 谢锦珠在门前放下一个布包:“等我走了,你自己把东西拿进去。” 这是她给牧恩找到的包子。 谢锦珠走之前还特意打了一桶水放在门口,跟水桶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套烧水用的茶壶和小炉子,以及一日分量的药包。 谢锦珠说:“牧恩,暂时让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是权宜之计,但我每天都会来给你送吃的和药。” “所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你不会死的。” 她不把东西一次送齐,就是不想牧恩觉得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牧恩站在距离门口最远的角落,听到这话低低地笑出了声:“好。” 谢锦珠拍了拍手:“自己一个人待着,有不舒服的地方记得跟我说。” 她现在要去办别的事儿。 片刻后,村长得知谢锦珠要进城,愁得疯狂抓头发:“都这个节骨眼了,你闹着进城干啥啊?” 那要命的病厉害得很,眼看着是已经传入县城了。 现在躲都来不及,谢锦珠怎么还赶着往前凑? 谢锦珠平静道:“可是不进城的话,被二牛他们染上的姑娘们怎么办?” 村长下意识的:“那关你啥事儿?!” “咱们村里的已经摸排清楚了,那几户人家也都看守住了,关上门户过自己的日子得了,哪儿还顾得上……” “可是外头要是死的人变多了,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不是也保不住么?” 谢锦珠对上村长呆滞的目光,叹气道:“村长,覆巢之下无完卵。” “这不光是咱们村的事儿。” 一旦染病的人急剧增多,事态陷入失控,死伤的人数成倍增长,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大的危机。 船上哪怕只是漏了一个小角,整条船上的人都势必会翻。 谢锦珠也不想多管闲事,但是…… 谢锦珠黑着脸磨牙:“那俩管不住裤腰带的要是救活了,能找个屠夫给他俩劁了吗?” 直接物理阉割,一劳永逸! 村长气得又拍大腿:“又胡说!” 谢锦珠耸肩:“我也只是实话实说啊。” 村长不忍直视地扭开了脸:“那你进城打算咋整?找谁去啊?” “先去衙门报信。” 谢锦珠掸了掸袖口看不见的灰,不紧不慢地说:“我会提醒县太爷做出应对,但听不听看他。” 但根据谢锦珠的猜测,县太爷大概率是不会听她的。 事实果不其然。 胡武在县衙里当差,之前因为谢锦珠被追杀坠崖的事儿,跟她有过一面之缘。 他碍于亲爹里正和村长的面子,对谢锦珠多几分和善,可听完她的话还是忍不住发笑:“我觉得你想多了。” 如果真的爆发了难以遏制的疫病,衙门里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而且县太爷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谢锦珠这样的平头百姓贸然来了,今天能帮她见到刚才的师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谢锦珠虽说有种不出所料的镇定,可还是没忍住说:“反正我的话就说到这儿。” “如果发现了类似我说的情况,我刚才留下的药方管用。” 在官府的层面上,她只能做到这一步。 胡武再三点头表示自己会找机会上报,谢锦珠认真道谢后就去了方圆斋。 白老板胖胖的脸上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晦暗,显然是消息灵通已经知道了什么。 但谢锦珠脱口而出的话更让他意外:“暗巷的姑娘?” “你找这样的人做什么?”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说:“你一天能不能想点正经的?” 白老板干巴巴地挤出个笑不知怎么接。 谢锦珠却说:“这几个人不抓紧找到可能要出大事儿。” “另外我还需要招一群帮忙走街串巷喊话的帮手,你帮我找?” 白老板先是点头,抓紧又找出了纸笔示意谢锦珠说:“要喊什么?” “脓疮高热,神药三文。” 白老板面露诧异,话没过脑子:“我听药铺的老陈说你买药花了几十万两银子,一包都能论上二两的高价,你三文一包就往外卖了啊?” 谢锦珠:“……” 谢锦珠沉默一刹,古怪地看着他:“你查我?” 白老板急忙摆手:“老陈跟我说的啊!” “我俩是开裆裤就在一起撒尿和泥巴的好友,无话不说,他早就……” 谢锦珠撑着额角:“倒也不用跟我说得这么细节。” 她不是很想知道中年男人的友情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白老板底气不足地抽了抽鼻子。 谢锦珠指着他手中的笔:“愣着做什么?写啊!” “就照我说的写!” 一包药就卖三文! 白老板满口答应会帮谢锦珠把事儿办好,亲自送着她出来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问:“你又有药方,又事先囤了药,为何卖这么便宜?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赔本赚吆喝,谢锦珠还得额外花银子雇人帮她吆喝! 里外都是亏! 谢锦珠木着脸说:“如果不是怕白送的没人要,我其实是宁可白送的。” 不要钱的东西不是好货。 但贵了就有太多人吃不起。 谢锦珠也没办法,她只能折中选个人人都能接受的价格,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药送到需要的人手中。 白老板似懂非懂地张了张嘴,看到谢锦珠要走突然想起来什么,赶紧冲上去说:“先别走!” 白老板抓住缰绳压低了声音:“洛清回沛县了!” 谢锦珠对此并不意外,只是挑眉:“你见到她了?” “我哪儿有那个荣幸见这样的活菩萨?” 白老板面露讥诮,呵呵道:“但是她攀上了楼家老爷,而且……” 白老板左右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说:“我听说楼老爷不知为何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甚至还单独给她置了一处别院。” 现在知情的都在非议,楼老爷是老房子着火,大概率是又要入一房娇妾。 白老板却不这么认为。 白老板轻轻地说:“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她不是去给楼老爷当妾的。” 谢锦珠一时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确定的?” 她知道洛清野心不止于此,白老板从哪儿得来的推断? 白老板哎呀几声,示意谢锦珠凑近了小声说:“因为楼老爷本身好的不是女色。” 但凡是好女色,楼家绝不止楼不言一个少爷。 可楼老爷偏偏就是把洛清奉为座上宾,为此甚至不惜与楼夫人公然翻脸。 看似是男人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实际上处处都是禁不起推敲的疑点。 白老板松开缰绳往后退了一小步,摸着鼻子憨实一笑:“我知道你和她有过节。” “在外行事小心点儿。” 谢锦珠含笑道了声多谢,调转马头眼底的冷色却一点点蔓延而出。 看样子洛清还是不愿意放弃楼家这把刀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是真的很赶时间! 谢锦珠和白老板商定后兵分两路。 白老板去找人帮着走街串巷喊卖药,谢锦珠则是带着店里的小伙计直奔暗巷。 谢锦珠刚到地方还没来得及往里进,门口挥舞着红帕子揽客的人立马就唉唉出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 谢锦珠被迫止住脚步,掏出粗略绘出的两张纸说:“这两个人你们最近接待过吗?” 纸上是二牛和铁蛋的画像。 只要是这两天见过的,看到画像肯定能认出来。 拦人的兰花娘子古怪道:“小姑娘,这是你家跑出来偷腥的汉子,还是家里不听话的哥弟啊?咱们这地方可不是……” “准确的说,我是找接待过他们的姑娘。” 谢锦珠毫不在意她眼中的上下打量,不紧不慢的:“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你最好不要拦着我。” 这怪病发作速度极快。 按照时间来算,接触过他们的姑娘现在已经有了症候。 如果再不掐断源头的话,被牵扯进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堵住去路的人还是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谢锦珠逐渐失去耐性:“我真的没时间跟你纠缠。” “如果这是你们楼子里的姑娘接待过的,你最好现在就去看看她们的状态,如果有发热和生疮,那就……” “满口胡言!” 兰花娘子勃然变色,指着谢锦珠怒道:“我们这儿的姑娘都是干干净净的,没人染花柳脏病!” 谢锦珠:“……” 对哦,她倒是把这一项忘了。 这病发作时与世俗常见的花柳脏病有一定的相似度。 在这种环境下靠着肉体谋生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脏病。 可是来都来了…… 谢锦珠无奈叹气:“我不是说你们不干净。” “是画像上的这两个人身上不干净,但染上的病能治。” 谢锦珠转身从马背上斜挎着的布包里掏出几包药,一起拿出的还有一张详细的药方。 “不管是不是你们这里的姑娘,这些东西你收着。” “如果发现我刚才说的那种情况,一副药三碗水出半碗药,先凑合着吃了保命吧。” 兰花娘子气得想挥帕子抽她,谢锦珠却把药包放在地上就走。 兰花娘子:“你……” “我还急着去别家呢。” 谢锦珠牵着马绝望地说:“你们这一条巷子八里地,我真的没时间跟你耽搁。” 她是真的没想到传说中的暗巷居然会这么大,还聚集了这么多数不清的人! 她是真的很赶时间! 再说了,药和药方都是白给的不收钱,好好的急什么啊! 谢锦珠懒得理会兰花娘子的错愕,径直走向紧挨着的下一家:“你好,请问你们昨天晚上见过这两个人吗?” “啊?没见过啊?” 谢锦珠也不气馁,平铺直叙地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也留下了同样的东西。 谢锦珠还转头对着瞠目结舌的兰花娘子说:“我刚才说的那个是怪病,不是脏病。” “要是给的药吃了见效,可以去安平巷尽头那座没有匾额的宅子里买药,一份三文钱,连着吃三天就能大好,不要命的。” 她在那个宅子里还留了不少药,也跟白老板说好了。 只要有人去买,就是拿不出银子的也全白送! 兰花娘子盯着脚边的东西彻底哑口。 谢锦珠牵着马继续往前。 这样大海捞针的效率的确是低,也很难精准找到她想找的人。 但时间紧任务重,谢锦珠目前也确实是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鱼龙混杂的地方,是各类小道消息传递得最快的地方。 不管今天遇上的人是把她当笑话也好,当疯子也罢,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记住了她说的话,那今天就是没白来! 谢锦珠振奋起精神拿着画像继续往前问,兰花娘子在原地沉默半晌,突然抓起地上的东西就往里走。 莫名的,她感觉画像上的人十分眼熟。 不管谢锦珠是危言耸听也好,还是别有用心,先一步摸清楚自家的情况才是正经! 漫长且来往无数的暗巷走得谢锦珠心力交瘁。 等终于走到尽头,看到巷子口渗进来的漆黑夜色,谢锦珠咳了咳自己说话太多而干涩的嗓子,无端觉得自己看起来好像命很苦。 这一宿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锦珠前脚刚脱离暗巷可怕的光怪陆离和娇声笑语,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楼家大宅的附近。 镶金溜彩的威严匾额高悬在头顶,值夜看守的门房也穿着样式统一的下人服,大气奢靡。 一门之隔后,只要见到楼夫人,她轻易就能找到洛清的下落。 谢锦珠抓住缰绳脚下微顿,少顷后抖落不知什么时候挂在肩上的落雪,唇角泄出一缕古怪的讥诮。 以为如愿攀上楼老爷就可以达偿所愿了吗? 做梦! 在被门房认出来之前,谢锦珠飞快翻身上马走远。 大雪还在疯狂下落,与暗巷相距很近的一道院墙内。 一道似仙似妖的身影缓缓收起雪伞,不紧不慢地说:“刀都架到谢锦珠的脖子上了,居然还能被人倒打一耙说成遭天谴的妖物,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白胡子老道刚从三菱观的大火中死里逃生,对上洛清的质问,低头苦笑:“我已经尽力在煽动了,可走向跟预期的不一样啊……” 谢家的人和三洋村的村民,出乎意料地看重谢锦珠。 别说是当场把人扣上妖物的帽子抓走,就算是骂几句也不行! 他鼓动带去的人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根本就没有抓人的机会啊! 老道试图为自己找补:“如果谢家的人对谢锦珠起了疑心,众怒一犯就很好处理,可是……” 洛清冷冷地瞥了老道一眼,眼底掠过一抹阴毒,很快就神色如常地说:“你也就是这张嘴还算是有用。” 她之前就得罪了楼家夫人,还被迫去大牢里走了一遭。 回到沛县后,再想光明正大进楼家当座上宾是没指望了,索性就找了一个神棍,把老道变成了自己开口的替身。 她从系统得到的剧情提示,再稍加润色说出口,每一句都是会如期实现的完美预言。 她本来是想借众怒要谢锦珠的命。 但谢锦珠既然是侥幸逃脱了,那也不要紧。 毕竟她现在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踏板。 楼老爷惊讶于预言居然会成真,也如获重宝似的对此深信不疑。 想到楼老爷因为她的出现与楼夫人的争执,洛清不屑冷呵:“都是废物。” 一无所知的普通人,谁给这些人的勇气和自己斗? 至于又一次逃脱的谢锦珠…… 洛清伸手接住飞落的雪花,眯起眼说:“快了。” 等县城内的疫病大爆发,楼老爷再把她的预言推到县太爷的耳边,整个三洋村都会走向这些蠢货命定的死路。 不管是被谢锦珠占据的空间,还是被她接连盗走的药材和粮食,都会重新回到她的手中! 等到那时候…… 洛清一把攥紧了手中的飞雪:“我要让谢锦珠生不如死!” 第一百三十五章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手软 “阿嚏哎!” 谢锦珠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自己还没来得及伸手揉鼻子,门板后就传出牧恩闷闷的声音:“雪这么大,你不该来的。” 他在屋里生了炭盆都觉得很冷,浑身的骨头缝都仿佛在透风。 谢锦珠一直都在外边,不管穿得多厚实,肯定也都不管用。 谢锦珠随手抓了几块木板垫着坐下,呼出一口气说:“我不来你吃什么?” “再说了,我都说过会来看你的,总不能哄你吧?” 牧恩低头看着不远处几乎没动的包子,下意识环抱住自己膝盖的同时,一眼就看到了手腕上逐渐狰狞的脓疮。 发现自己也染病的速度,远比牧恩想象中的更快。 谢锦珠把东西送到没多久,他之前吃下去的就都忍不住吐了。 他根本就吃不下。 门外的谢锦珠一无所知,还在用轻松的语调说:“总之呢,有姐姐一口饭吃,就有你的一个碗刷,不会让你饿着的。” “之前给你送的够吃吗?我这次特意给你多带了点儿。” 牧恩把头埋进膝盖,在剧烈无声的粗喘后哑声说:“够吃。” “不过药好苦。” 谢锦珠被逗乐了:“那咋整?我回去给你找点儿甜嘴的糖?” 牧恩挤出个笑:“好。” “我想吃糖。” 谢锦珠拍拍手站起来,又好气又好笑:“成,我给你带。” “你现在感觉咋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谢锦珠正色说:“特别是你抓过我大堂哥的手上,还有脖子和……” “没有。” 牧恩死死地咬着牙,发红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从屋内被反锁的门板,一字一顿:“我感觉挺好的,就是自己一个人有点无趣。” “等再住两天我就出去帮你的忙。” 谢锦珠一听有些狐疑,不过下意识往幸运光环的身上靠。 牧恩在原书中可是屠天戮地的大反派,命比茅坑里的臭石头还硬。 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异样,那应该是虚惊一场? 谢锦珠如释重负地拍了拍心口,话声中带了笑意:“外头乱糟糟的,你急着出来做什么?” “姐姐就在你隔壁的屋守着你,别慌。” 她在外头一通乱窜,根本不敢进家门。 索性就在老屋陪着牧恩,也免得夜间会有状况。 牧恩又不开心似的嘟囔了几句,如愿以偿挨了谢锦珠嫌弃的数落,总算是安分地闭上了嘴。 听到隔壁的屋门被重重关上,牧恩知道这是谢锦珠故意发出来让自己安心的动静,嘴角的笑一丝丝凝在了面皮上。 就在他逐渐溃烂的手腕上,一截细小的红绳早已磨得褪了色,此时深深勒入破损的皮肉里,就像是…… 小时候不听话时,被姐姐抓着回家的感觉一模一样。 谢锦珠没见过他早亡的亲姐姐。 但亲姐姐特意求来的护身符,保佑他找到了谢锦珠这个姐姐。 牧恩把滚烫的额头抵在红绳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确定门窗都已经尽可能抵死了,眼角滚过了灼人的烫。 “锦珠姐姐,我可能出不去了……” 他体会了这病的厉害,不敢贸然跑出去生怕会连累其他人。 他只能竭尽全力让自己独自死在这个屋里。 牧恩在失去意识前喃喃地说:“我不是姐姐的拖累……我不是……” 谢家虽然从老屋搬走了,但屋老情分在,这边的很多东西都是齐备的。 谢锦珠凑合着用老旧的被子把自己裹住,明明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睡意来袭却梦得一团糟乱。 跳崖…… 被追杀。 再跳崖…… 被更多的人追杀…… 谢锦珠挣脱深渊似的梦境艰难坐起,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生无可恋的绝望。 这觉没法睡了。 再强行睡下去,她光是跳崖就得摔成傻子! 谢锦珠慢吞吞地踹开被子起床,囫囵抓了一把干净的积雪权当是洗脸了,还没推门走出去就听到村长大老远传来的喊声:“平生家也有不对劲儿的了!” “还有德福家的三嫂子!” 谢锦珠心头一激灵快步走出去:“村长?” 明明是大冷的天儿,村长却急得满头都是汗。 村长呼喊着人快速跑过,看到谢锦珠就疯狂摆手:“你站住不许过来!” “我今天刚和你德福叔在一块吃过饭!” 短短一夜过去,三洋村内就多出了六家发病的! 现在人人惊慌不安,生怕下一个浑身脓疮的人就会变成自己。 村长为了安抚村民不得已各家奔走,可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一家接着一家传出不好的消息,现在谁都不敢怀疑谢锦珠的话是唬人的了! 谢锦珠被迫站定,村长一脸苦涩:“丫头啊。” “我要是倒下了,那村里就只能是靠你了。” 遇上这么大的事儿,现在还能双腿不哆嗦的人屈指可数。 能担大任的,全村就只能找得出一个谢锦珠! 谢锦珠哑口无言地张了张嘴,村长语速飞快:“事儿该怎么办咱们之前就商量好的,我要是死了你就接着办!” “哪个脑后生反骨的要是敢不听你的,我从黄泉路上爬回来也要把祸害带走!” “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护好自己,其余的不用你管!你……” “爹!不好了!” 长贵面如见鬼似的狂冲过来,在雪地上连着滚了好几圈,趴在地上就喊:“锦珠她大堂哥死了!” “已经断气儿了!” 村长张大的嘴猛地灌入一口风雪,枯瘦的面皮上满是苍茫。 死了? 从发现病症到现在才一天一夜,一个本该身强力壮的男人这就死了?! 村长脚下猛的一个踉跄,谢锦珠眼疾手快地把可怜的老头儿抓起来,沉声说:“尸首呢?有人碰过吗?!” 长贵疯狂摇头,磕磕绊绊地说:“没……没人敢碰。” “但人本来就烂了皮,再死了在屋里躺着烂了肉,这样下去岂不是……” “不能等。” 谢锦珠垂下眼说:“烧了。” “现在就一把火烧了!” 长贵和村长同时狠狠一颤,难以置信:“烧了?!” 在世人都讲究入土为安的观念下,尸首被一把火烧了,和挫骨扬灰简直毫无差别! 这样的决定只怕是…… “不烧了就会让更多的人得病!” 谢锦珠冲着村长的耳朵喊:“他死了是命数,但不能连累更多的人!” 一时的心慈手软换来的后患无穷。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手软! 村长被风雪化作的鞭子使劲抽了一下似的,咬牙站直了用力点头:“好!” “我这就带着人去烧!” 谢锦珠一下没留神,就眼睁睁地看着村长健步如飞地蹿了出去,刚想跟上眸子就是猝然一缩。 她给牧恩留在门外的篮子还在那里。 牧恩是个吃不饱的,但凡有点吃的就全都塞进了嘴里。 吃的还在,牧恩直到现在都没动静…… 谢锦珠心头一凛冲到门口,抬手砰砰就是砸:“牧恩!” “牧恩你醒了吗?!” “牧恩你小子快说话!” 屋内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一股巨大的不安迅速笼住了谢锦珠的全身。 谢锦珠想也不想就去试图推窗:窗户也被扣死了! 谢锦珠脑中滑过无数种猜测,阴沉着脸缓缓后退几步,抓起墙角的一根粗棍子,朝着窗户狠狠劈砍下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除了她自己,谁说的都不算! 哗啦啦! 窗户的木架被砸出巨响的瞬间,倒在屋内的牧恩像是有了几分意识似的艰难抬眼。 可撞入眼底的是乱飞而起的木屑,以及牧恩自己都听不清的呢喃:“别……” 别进来…… 砰砰! 谢锦珠直接爬上窗沿,抓住上方的横梁借力,双脚重重踹在窗上。 轰隆一声巨响! 在雪地上慌得六神无主的人终于转过头来,却只来得及看到谢锦珠飞身跳了进去! 长贵还坐在雪地里,喃喃地说:“那个叫牧恩的,是不是就在那个屋?” 牧恩是第一个被单独关起来的,也是和第一个死了的接触最近的。 谢锦珠就这么翻进去了?! 长贵哆哆嗦嗦地抬起手:“她就进去了……” 正在扶他的人反应过来,不敢往里靠近疯了似的喊:“谢锦珠你不要命了吗?!” “村长刚才跟你说的话是不是都白说了?!” “你快出来啊!别靠近那个牧恩!” 谢锦珠听到门外急疯了的叫喊,垂眼看着早已昏迷不醒的牧恩,冷着脸往啐了一口:“都是放屁。” 牧恩说自己没事儿是在放屁。 把她捧成全村的希望也是在放屁。 到底活不活,除了她自己,谁说的都不算! 谢锦珠咬牙把失去意识的牧恩拖起来,艰难扛到床上安置好,面无表情地看向早已自觉展开的空间。 空间里的粮食药材,甚至是御寒的衣物都一应俱全,小山似的堆叠而起,让人安全感爆棚。 但此时更引人注目的是是否换药的选项。 一份能把牧恩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药,药价百金。 一份只能吃一顿。 牧恩一天三顿要连着吃三天。 谢锦珠:“……” 谢锦珠看着牧恩因为发病脱力,而没能及时吃的药包,心下涌起懊悔的同时,忍不住磨牙:“确定这么贵?” 这见钱眼开的玩意儿一次更比一次狠,到底有没有人能管管! 空间默默打出是否换取的选项,并未对坐地起价的过分给出任何解释。 谢锦珠深深吸气:“我现在贴心一点给他熬药来得及吗?” 别人吃了这个都是管用的! 空间冰冷的给出了回应:【死。】 谢锦珠:“…………” 别看牧恩人小年纪轻,肉没骨头重。 但他这条小命是真值钱! 谢锦珠黯然沉默,空间水波纹的闪烁一刹,最开始打出的死字变成了不祥的血红,还警示灯似的欻欻闪红光。 谢锦珠捂住自己被投入了血红一片的眼睛,心累地说:“换。” 金子没了再想法子赚! 令人心惊的红悄然褪去,谢锦珠的手中多了一摞方方正正的药包,空间还相应赠送了一套熬药的工具。 取而代之从空间内消失的是谢锦珠攒下的好多金条。 谢锦珠一言不发地生火加水,直到把温热的药汤灌进牧恩咬紧的嘴里,才跌坐在床沿缓缓呼出一口气。 谢锦珠擦了擦残留着药味的手,自言自语似的,声音发闷:“我会染病吗?” 她在外头的时候已经尽量避免了。 但扛拽牧恩的一连串动作什么都顾不上了,她会不会是下一个? 智障又爱财的空间终于给出了回答:【不。】 谢锦珠是空间的拥有者,自避这场灾险。 谢锦珠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在外头越来越密集急促的叫喊声中,扶着床站了起来。 “不会就好……” 她还有好多事儿没做呢。 不能在这里倒下。 谢锦珠整理好情绪,确定牧恩的状态在急速稳定,抹了一把脸就往外走。 “我没事儿。” 谢锦珠考虑到别人对这个病的畏惧,主动在距离很远的地方停下,镇定地说:“你们不要太靠近我。” “现在选出一些人到打谷场那边去,再问问谁的家里有大锅,把锅拆下来去打谷场那边统一熬药,再给发病的人送过去。” 村里地方不大,也找不到容纳很多人的空屋,没办法一次容纳很多人,所以把发病的人聚集在一起统一治疗是天方夜谭。 但谢锦珠已经意识到了只送药不可取。 发病的人很快就会丧失体力,难以支撑起来熬药,只能绝望等死。 熬药必须交给体力好的人,再统一送达,这样才能确保更多的人能吃到。 长贵尽管下意识远离谢锦珠,听到这话还是立马就动了:“快快快!” “你们去找锅,剩下的去打谷场收拾地方!” 至于去冒着风险送药的人,谢锦珠选择了自己。 打谷场上,谢锦珠离群而坐,守着眼前孤零零的小火堆,被锅里飘散出来的浓郁药味熏了满鼻。 打谷场的空地上支起十几口锅,熬的全是黑黢黢的汤汁,味冲得让人都睁不开眼睛。 然而来往正在忙碌的人都分不出心思来说话。 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的朝着谢锦珠在的方向扭头,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说不出的挣扎。 送药要亲自进入被封闭的门户。 里头的人不能出来,谢锦珠却要一家又一家进去。 如果再某一家被染上怪病,那谢锦珠她…… 在众人无声但复杂的目光中,熬好的第一锅药可以出了。 谢锦珠站起来对着锅边的人说:“放在那背篼里装好,一次换一个新的背篼和陶罐,我去送。” 长贵面露不忍:“要不我去!也免得……” “你在这里带着大家给没发病的人分药。” 谢锦珠非常镇定:“掺水后的药量用于预防正好,小孩分量再减半。” “村长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长贵惨白着脸挤出个苦哈哈的笑:“嗯,他年纪大了,再加上……” “我会去看他的,你们就暂时别回去了。” 谢锦珠背起背篼:“另外再找些人做吃的,粮食我出,做好了我一日三顿给送。” 病着的人光是喝药也不行,必须吃东西。 打谷场上的人在沉默中疯狂点头。 谢锦珠把背篼放在长贵的板车上,赶车就走。 车轮在雪地上压出深深的车辙印记,很快就消失在了打谷场的尽头。 总要有人站出来,此刻站出来的人是谢锦珠…… 之前跟着所谓的大师围骂谢锦珠的人,突然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我可真不是个东西!” 现场的沉默蔓延至心底,有人用力一擦眼角,哑着嗓子喊:“杵着干啥啊?” “赶紧找家里的家伙什开灶啊!” 全村的命都挂在一条线上了,这个时候不甩膀子往一个地方站,难不成是真的想死吗?! 谢锦珠赶着车挨家送药的同时,本该是寂静的村庄四处冒起了淡淡的炊烟。 谢锦珠去每一家的神色都很平静,直到从德福家出来,听到熟悉的声音脚步狠挫,眉心也失控惊跳。 谢锦珠转过拐角,不远处有人说:“咱家的粮食多,拿出来一些顶事儿,说不定能救命呢!” “我倒不是舍不得粮食,只是锦珠说了不许咱们出来,万一被她发现了咋整?” “发现不了!” 谢老太自信十足:“多大点儿丫头还想跟我斗?” “我早就跟人问清楚了,锦珠走东边咱们就去西边,正好跟她是错开的。” 而且他们都跟村里人打过招呼了,没人会那么不识趣揭他们的底! 全村的人都动了,谢锦珠也在外头。 他们怎么能大门紧闭不动作? 良心过不去啊! 谢爹和谢大伯他们去帮着轮值守夜,她们就在家里做好了吃的,给轮值的人送饭。 两顿饭送完了,谢锦珠根本不知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是谁的手在搅风弄雨! 王氏还是谨慎的,叹着气说:“我听说锦珠去给发病的人送药了,那丫头她……” “没事儿!” 二伯娘拍了拍王氏的肩膀,强忍着担心笑着说:“咱家锦珠吉人天相,她肯定是有把握才会去的。” “再说了,锦珠说的那个药吃了不是很见效吗?我听说二牛他们已经不发热了,就是……” 二伯娘盯着某个方向毫无征兆地哑巴了,惊恐地瞪圆了眼:“这……这……啊……啊?!” 谢锦珠原地站定,看着已经捂住嘴悄悄往后退的二伯娘,以及试图把头埋进雪地里的大伯娘,面无表情:“说好的说话要算话呢?” 一个个的都多大了,还跟她玩这种声东击西的把戏! 谢家私自跑出来的人默默低头,大伯娘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灵感,弱弱地说:“可是……你不是也骗我们了吗?” 谢锦珠挑眉:“我……” 大伯娘逐渐有底气:“你抹脖子的刀是假的。” 谢锦珠陷入短暂的沉默。 大伯娘理直气壮:“小七说,那是红色的胭脂,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谢锦珠:“…………” 早知道就应该弄得再真一点的! 两拨意外相遇的一家人隔着大老远面面相觑,谢锦珠半晌后头疼地说:“不要乱跑。” 谢老太带着几人纷纷点头。 谢锦珠:“只是送饭,没接触发病的人?” 谢老太使劲儿摇头:“没,就只是做饭送饭,别的地方哪儿都没去!” 谢锦珠静静地看着她们,妥协似的叹气:“罢了。” 说完谢锦珠蹲下从雪地上滚过去一个小瓶子,等王氏弯腰捡起来了才说:“一人一颗,记得都吃了。” 刚斥巨资换来的,吃了总比没有强。 谢老太表示决心似的仰头就咽了一颗,还张大嘴示意谢锦珠检查。 隔着大老远看过去,几张张大的嘴莫名泛着傻。 谢锦珠气得发笑:“都多大年纪了,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谢老太看到谢锦珠要走,下意识地伸手:“锦珠,你……” “你们保护好自己,就是在帮我的大忙了。” 谢锦珠背对着她们走得头也不回:“我也会保护好自己的。” “放心。” 她知道自己不会染病,但保险起见,还是不能和她们过多接触。 谢锦珠急着去查看牧恩的情况,脚下飞快。 被留在原地的人仰头看着天边渐露的鱼肚白,王氏愁得苦笑:“老天爷啊,开开眼吧……” 这样大的灾祸,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不间歇的大雪很快无声覆盖地上的脚印。 谢锦珠给牧恩连着喂了两副药,牧恩的脸上总算是没了那股可怕的灰败。 可灾祸席卷人间的脚步未停。 县城内,白老板听着伙计说的话,止不住的心惊肉跳:“空宅那边已经有人在排队买药了?!” 这么快?! 一夜过去而已,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需要吃药的人?! 伙计不明就里,呆呆点头:“对啊,这回谢姑娘简直是要赚大发了!” 谢锦珠在那个空宅里屯了那么多药,现在外头都是排队要买的,肯定能赚很多钱! 白老板在无言中被气笑了:“赚钱?” 谢锦珠不把自己赔进去,就算是九天神佛同时保佑了! 白老板懒得跟不知情的伙计多说,站起来就匆匆地说:“把方圆斋关了,我现在就过去。” 人多势必出错。 空宅里放的东西不少,他不去守着不踏实。 白老板想到自己从药铺老陈那边得来的消息,不由自主地长叹出声。 楼家老爷势大,根深蒂固。 谢锦珠已经决然走上了跟对方相反的路。 谢锦珠和楼老爷这样的人对着干,相当于是瓷碗去硬碰石头。 最后结果会变成怎样谁都说不好,不过…… 白老板抓起斗笠戴好,自嘲似的摇头笑笑:“人嘛,活着总归是要问心无愧的。” 行之无愧天地人魂,那就值了! 县城内的无名空宅门前聚起买药的长龙,令人难以启齿,但迅速扑开的怪病笼成阴云覆在人们的头顶。 与此同时,楼老爷和县太爷对坐在棋盘左右,落下一枚白子后叹息似的说:“大人,此仙师占卜极准,从未出过差错。” “我刚才所言发自肺腑,只盼大人别掉以轻心啊。” 县太爷摩挲着指腹的黑子,漫不经心的:“若真有如此灾祸,那又当如何平息?” “既是仙师,可说了什么良策?” 楼老爷苦笑摇头:“仙师不说后事,只言当前。” “不过仙师既然是堪破了天机,必定是有相应的解决之策,大人不必忧心。” 据他所知,三洋村已经封村不许人进出了。 如果不是出现了难以把控的怪病,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 只要把三洋村这个祸根除了,剩下的每一步棋都会落在他期望的局面上。 楼老爷落子无声,唇边溢出儒雅的笑。 对于想要的东西,他志在必得! 一盘棋终了,楼老爷主动告辞。 县太爷沉默片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我记得咱们衙门里是不是有个叫胡武的,他好像是三洋村人士?” 被临时叫来的师爷连忙点头:“对,胡武是三洋村里正的儿子,三年前入衙门当值,正是……” “不是问你这些。” 县太爷摆手说:“去把胡武找来,另外……” “派人出去打听打听,外头的医馆大夫最近有没有见到什么古怪的病症,如果有的话,及时来报。” 楼老爷是个老狐狸,轻易不会开口。 必须尽快核实外头的情况,毕竟…… 县太爷闭上眼说:“那可是满村数百人的性命啊……” 胡武来得很快。 他平时不怎么见得到县太爷,拘谨简直写在了脸上。 可在听到县太爷提起怪病之类的话,胡武猛的就打了个激灵:“大人怎么也这样说?” 县太爷呼吸猝然一轻,眯起眼问:“谁跟你说过?” 胡武直愣愣的:“同村的一个妹妹,她……她前几天来找过我,说想求见大人,但我以为她是在胡闹,就没当回事儿。” 县太爷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她说了什么?原话说来!” 胡武吓得咣当跪在地上,大致复述出谢锦珠说过的话,脑中白光一闪,慌忙掏出还没来得及扔的那张纸。 “她还说在别处见过这种病,留下的这个药方管用。” “她还说了什么地方有药!” 县太爷一把抓过胡武手中几乎捧不住的药方,粗略扫了一眼立马就说:“带上两个人,现在就跟我走!” 人人都说怪病肆虐,灾罚天降。 他倒是要去看看,到底是谁的手在搅风弄雨! 第一百三十八章 病是不是从三洋村闹出来的? “这边啊!” “拿药的都在这边!” 顺着巷子排出去的长龙中,站在最前头的伙计挥舞着手中的白巾喊:“都别挤!” “站得隔开一些,不要人挨人!” “也不许交头接耳说话!要是做不到的,趁早自己走!这儿容不得不听招呼的!” 原本就沉默的队伍在短暂的慌乱后,迅速按照伙计的话拉开了距离。 只是这里的人打扮都非常怪异。 大多数都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白的灰的甚至是黑的布料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惶然的眼睛紧张得四处张望。 有人小心翼翼地揪着头脸的布,意识到有人看自己时下意识地低头闪躲,露出的手腕和手背上的可怖脓疮,又在有人发出声音时飞快收回去,死死地把露出的皮肉重新藏进袖子。 县太爷来时没事先告诉任何人。 坐在拐角的小马车上看了半晌,喉头莫名发紧:“来买药的人,都是患的同一种病?” 马车内的人谁都答不上,县太爷突然沉沉地说:“派个人下去买一份,再去把林大夫请来。” 他今天必须搞清楚,这里头藏的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 胡武被打发去跑腿,顺着队伍慢慢往前,师爷也很快打听了消息回来。 师爷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大人,这回只怕是真的出大事儿了!” “要出大乱子啊!”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这种浑身脓疮的怪病已经蔓延开了! 没人知道这病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沾带的。 但一旦发病,那就是十人九个相同的症状,两天就能让人病得起不来身,三天熬不过就是死! 医馆里的大夫对此束手无策,往往前一个来看诊的人还没治好,大夫自己就先顶不住倒下了。 会过人的怪病,染上就是九死一生,而且从染病到发病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天,这不是疫病是什么?! 不加以控制的话,这就是百年不遇的大疫! 县太爷的眸子像是被冻住似的,过了好久才沉沉地说:“这病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最先从哪儿开始的?” 师爷苦笑摇头:“不得而知。” 时间太短了,能搜集到的线索极其有限。 他们目前能拼凑出来的碎片就这么多。 师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长龙,压低了声音说:“大人,您还是先回县衙吧。” 这里都是发病买药的人,万一染上了…… 师爷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县太爷闭上眼说:“走。” 等大夫和买药的胡武回到衙门再说! 胡武还没回来,与县太爷相熟的林大夫就已经在坐着叹气了:“大人,这病我瞧着是不太好。” 他行医半辈子,不敢夸口自己的医术妙手回春,但也见过治过不少恶疾。 这样古怪且棘手的病症,他也是头一回见。 县太爷的一颗心沉了又沉,阴沉着脸说:“你可曾接诊过病患?就一点蹊跷看不出来?” 林大夫摇头苦笑:“恕老朽无能。” “说来惭愧,我五日前为一个女客诊脉,当晚就高热不止,颈后生疮,医者不自医啊。” 林大夫露出自己疮面未愈的手腕,自嘲道:“还是靠着一个姑娘赠予的药方照本宣科,抓了几剂药吃了才侥幸保命。” 姑娘? 县太爷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当即眯起眼:“什么样的姑娘?药方是她给你的?” “恰好就对症此病?” 林大夫来时就做足了准备,当即就拿出了被自己珍藏的药方。 充满折痕的一张纸被摊在桌上,与胡武之前拿出来的那份内容一模一样! 师爷看到药方立马瞪圆了眼:“这……” “住嘴。” 县太爷冷冷一眼打断师爷的话,继续问:“那个姑娘把这个药方给你时,可还说了什么?” “她说……” 林大夫带着说不出的茫然和震撼说:“这药方我迟早用得上。” 那姑娘不请自来,坐下就要送药方。 林大夫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想借着药方的名头讹人,谁知人家真的把东西留下就走。 据他所知,沛县内的八家医馆都在同一天得到了同样的药方,但谁都没当回事儿。 直到有贴合那个姑娘说的病人找上门来,林大夫才意识到不对,又把随手塞到某一处的药方找出来,硬着头皮在自己的身上试药。 林大夫说起所见的病患,止不住地发愁:“这药方价值几何暂且不论,但其中的两味药材价高,一剂药抓下来至少要二两银子,找到我的有好些人都吃不起。” 病了吃不起药,那就只能等死。 他这几日在医馆内贴本开了不少药,但还是杯水车薪,根本顶不了大用。 正当林大夫接连叹气时,县太爷猛地抬高了嗓门:“你在自己的身上试过了,这药确实管用?” “这病到底能不能治好?!” 林大夫吓得刚扶着桌子要站起来,外头就有人来报:“大人,胡武回来了!” “他把药拿回来了!” 县太爷:“叫进……” “大人不可!” 师爷面色凝重,拦住了县太爷后赶紧说:“让胡武在外头回话!快!” “另外再把药拆开了放在盘子里端进来!” 室内三人同时看向门外,胡武强忍着心慌说:“回大人的话,这药总共花了三文钱,但人家只是把药给我了,并不知是治什么的。” “还有就是,给药的人跟我说了,要是家里有多的人病了吃不起,可以排队跟着进屋了再悄悄提,这三文钱不给也行……” 胡武脑子一团乱麻根本分不清自己在说什么,把想得起的胡乱说了个遍,屋内的人却早就没在听了。 县太爷紧张地盯着正在分辨药材的林大夫,不肯错过对方脸上的任何表情:“怎么样?” “这药跟你说的是不是……” “正是!” 林大夫抓起桌上的药方,激动得手都在抖:“就是一副药!毫无差别!” “药包中的好几味药材,甚至比我医馆中的成色更好,全都是对得上的好药!” 这样的成色放在他的医馆内,就算他心有怜悯贴本卖,至少都要二两半钱。 可胡武刚才说什么来着? 林大夫难以置信的:“三文钱一包?!” “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胡武不知里头是什么情况,哭丧着脸说:“啊?” “可以白送的啊,卖药的人说了能送,只要……” 砰的一声巨响,紧闭的大门被县太爷一脚踹开,他的手中还抓着两张相同的药方。 师爷想阻拦没来得及,刚追出来就听到县太爷说:“你是三洋村的人,三洋村的家人最近可有跟你通信?” 胡武茫然四顾,先是摇头又慌忙点头:“八日前我爹托人给我带过话,让我在衙门里好好当差,最近就别回去了,我……” “这疫病是不是从三洋村闹出来的?!” 胡武吓得差点把下巴砸到地上,正吭哧着说不出话的时候,县太爷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冷声说:“带上三百府兵,现在就随本官去三洋村!”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亲眼所见,才可破万千谣言 三洋村内,谢锦珠正在进行今日份的又一次送药。 寒冬大雪,路上本来就难走。 再加上只有谢锦珠一个人在动,等药送到村长手中的时候,昨天还中气十足的老头儿都没喝上一口热乎的,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下肚灌得透心凉。 村长歪在床上喘气都费劲儿,看着面色如常的谢锦珠,忍不住感慨:“要不怎么说吉人自有天照应呢?” 谢锦珠行大善冒风险,愣是一点事儿没有! 这几日村里已经陆陆续续倒下了很多人,偏偏就老谢家的人安生得很,这不是吉星高照是什么? 谢锦珠看着他已经没那么红的眼睛失笑道:“运气好罢了。” 如今还在冒险忙碌的人,不管是熬药的还是在做饭的,都是在拼运气。 “您今天感觉咋样?好些了吗?” 村长捂着心口咳了几声,没回答谢锦珠的话,反而是说:“昨晚村里没出事儿吧?” “病了的人夜里最是难熬,寒冬腊月的上了年纪的人不好熬,那些长辈可都还好?” 谢锦珠没说昨晚又送走了两位,接过村长喝过的碗放好才说:“外头的事儿有年轻人跑,您就别跟我家老太太学着犟了。” “不过您放心,今天没有发病的,在吃药的人也都好多了。” 大多数人的体魄还是强健的。 药吃得及时,也把控得精准,最多难受几天就能好。 在鬼门关上游走一圈回来的人庆幸自己的好运,目睹这一切的村民也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病再吓人再要命都不要紧,只要吃药管用,那就还能挣扎着活命! 村长听到这话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说:“那就好……” “今天就是除夕了,这个年过得不安生啊,但人活着就好,比什么都好……” 谢锦珠心情复杂地站起来:“您好好养着吧。” “我还要去看牧恩呢。” 牧恩明明年纪小体格壮,但他的病来得又快又猛烈,哪怕是谢锦珠单独给他开了小灶,那小子现在也还在昏迷。 如果不是确定牧恩的脸色和气息都在逐步平稳,谢锦珠都差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空间骗了。 村长笑着摆摆手:“去吧。” 谢锦珠拎起空了的背篼刚走出村长家,谢五妮就白着脸跑过来:“锦珠!” “村口来了好多官兵!他们把村子围了!说是……” 谢锦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差点摔个狗啃泥的谢五妮,面色平静:“来了多少人?” “好多!” 谢五妮大约是吓傻了,使劲儿比画着双手:“一眼都看不到头!好多好多!” “他们说要找村里做主的人,可村长都病了,这……” “五姐。” 谢锦珠单手抓住肩上的背篼带子,哭笑不得地说:“别着急啊,边走边说。” 这些人果然还是来了…… 在谢五妮乱七八糟的叙述中,谢锦珠也终于看到了震撼所有人的阵容。 县太爷没穿官服,肩披一件油亮的墨色大氅,坐在高头大马上冷眼看着村口的路障。 三洋村早就封村了。 不许进不许出,村里的情形任何人都不得而知。 眼前所见的一切,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正在村口的村民头回见到这么多官兵,大气都不敢喘,看到谢锦珠来了,谢爹下意识地跑过去:“锦珠,你……” “你就是谢锦珠?” 县太爷侧身下马,站定后缓缓走到谢锦珠的面前,一字一顿:“三洋村,你能做主?” 谢锦珠面露无奈:“大人说笑了。” “我只是个晚辈后生,是村长长者说了算,只是……” 谢锦珠像是没看到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官兵似的,无奈但坦诚:“村长和里正他们都病倒了,目前暂时让我出面。” 县太爷要笑不笑地看着谢锦珠,眉眼间闪过不满:“你如何得知本官身份?” 谢锦珠张嘴就来:“早些年岁数小不懂事儿,假扮男装混入书院胡闹了几年,曾在书院中有幸见过大人真颜。” 假扮男装? 混入书院?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县太爷,同时听到这一连串都猛地一怔。 能想出这么破绽百出的主意的人,到底是长的什么脑子? 谢锦珠在被质疑的目光中不动声色地开口:“大人除夕莅临村内,斗胆问一句,可是有要紧的公务需要我们配合?” 县太爷向后一挥手,示意官兵都暂时向后撤的同时,轻飘飘地说:“本官听闻你们村内出了一桩怪病,人传人就罢了,还染病即死。” “这病的源头,是不是你们村?” 谢爹他们听到这话顿时顾不得怕了,着急地说:“大人我们冤枉啊!” “这病本来是……” “爹。”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说:“大人问的是我,你和大伯急什么?” 谢爹还想说什么,被谢大伯一把拉住。 谢锦珠不紧不慢地点头:“不敢瞒大人,我们村的确有人染病,有怀疑的源头,但我也说不准会不会是从哪儿沾带来的。” 事实遮掩不住,不如实话实说。 谢锦珠开口言简意赅,三言两语就说清了大致情况,以及村内的死伤现状。 “截止到此刻,全村发病八十六人,老少皆有,因病亡故的五人,包含一青壮三个老人,以及一个不足月的幼儿。” 县太爷眸色无声一闪,沉声说:“那剩下的八十一人呢?” 谢锦珠露出个笑:“当然都活着。” “活得好好的。” 别说是传染迅速的疫病,就算是风调雨顺的太平时节,每年冬日也会冻死不少人。 死伤几个根本算不得什么。 县太爷此刻更关注的是正在痊愈的那些人。 谢锦珠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做了个请的姿势:“大人不放心的话,大可随我入村看看。” 师爷当即紧张呵斥:“胡闹!大人贵体,怎可冒险?!” 谢锦珠哭笑不得:“放心,只是进村转转,不会因此就染上的。” “我们村里除了发病的人在家中闭门不出,每日来往的这么多人不都是好好的吗?” 如果走一走就能出事儿的话,那当真就是谁也不用活了。 师爷还想说什么,却被县太爷摆手拦住了。 县太爷若有所思地瞥了谢锦珠一眼:“前方带路。” 谢锦珠从善如流的侧身让道:“大人请随我来。” 亲眼所见,才可破万千谣言。 只要今天这一关过了,三洋村数百村民的命就是保住了! 第一百四十章 奸诈者为官 师爷和其余官兵留在村口,林大夫主动跟随。 可随着走过村口看到的人越多,以及村民来往的各种情形,这两人心头的惊骇就越发不可言。 跟想象中的混乱不同,村民的脸上尽管遍布愁容,眼里也蕴含着挥之不去的紧张,但气氛并不绝望。 有个咬着馒头的大爷还叫住了谢锦珠,着急道:“回去跟你奶她们说,别再做白面的了!” “咱们都是些泥腿子,能有点糙的吃饱就是不错了,哪儿能天天逮住你家的精面缸子薅?” 最开始只是谢老太带着家人做了吃的给轮值的人送,后来谁家有人病倒了暂时不能回去,干脆就连着这些人的份也一起送。 后来不知是谁先胡诌的,说老谢家是块福地,不然谁家都有一两个运气不好染病的,怎么偏偏就谢家没有?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但陷入恐慌的村民深信不疑。 没生病的妇孺索性就都把做饭的家伙什搬到了谢家,在谢家的门前支起了临时的大灶,跟着谢家的人一起做饭。 但谁家的口粮都不富裕。 谢老太看到有的人家锅里熬着的是掺了米糠的稀粥,病倒了的人还要靠着这样的稀粥续命,实在于心不忍。 在跟谢锦珠商量得到她的同意后,干脆就打开了自家屯粮的屋子,把米面袋子打开让全村的人吃喝。 谢锦珠之前运回来不少粮食,就算是每日的用度大,也影响不了什么。 谢锦珠被大爷的训斥说得发笑:“这话跟我说不好使,又不是我做饭。” 大爷心疼得瞪着眼:“你是你家的顶梁柱!” “你要是说话都不好使,那就没人的话好使!” 大爷说完才注意到谢锦珠带进村的人,放下馒头就着急道:“这咋还带人进村了?咱们村里现在可不安生啊!” 谢锦珠还没说话,县太爷就说:“老人家,村里怎么不安生了?” 谢爹他们都被县太爷勒令留在了村口,其余人都不认识眼前的是谁,一阵叹息后纷纷开了口。 这病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 也太要命。 说起前几日的恐惧和无措,大爷皱着脸叹气:“万幸是发现得及时,不然要是不留神把这病传出去了,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 村民最近都在村里寸步不出,全然不知外头的情形。 实际上跟乱成一锅粥的县城相比,三洋村算是极好的! 县太爷眸色复杂:“你们刚才说的药,是什么药?” 大爷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拍着大腿说:“对了,你们进村了也得喝药!” “三娃子!快去找两个碗来!” 林大夫刚想说不必,被叫到的三娃子就跑过来拽他:“走啊,跟我去拿防病的药!” “喝了就没事儿了,好使!” 最后被送到县太爷和林大夫眼前的,是两碗黑黢黢的药汁。 跟林大夫喝过的相比,这药不论是气味还是颜色都寡淡很多,但入口一尝,林大夫的眼中微微发亮:“是同样的。” “跟谢姑娘给我的药方一模一样!” 同样的药方,只是减少了药的剂量。 这样的药汁喝下去治病效果或许缓慢,但的确可以起到一定的预防效果! 县太爷端着药碗沉吟半晌,突然仰头一饮而尽。 谢锦珠没来得及阻止,像是看不到县太爷眼中的审视似的,不紧不慢地说:“药方是我从一本古籍中得来的。” “没想到倒是派上用场了。” 县太爷摩挲着粗陶碗粗糙的边缘,似笑非笑:“那你事先买入的大批药材,也是机缘巧合?” “大人。” 谢锦珠无奈道:“大人既然知道我先囤了一批药材,就该知道我囤的不仅仅是对症的这些药。” 谢锦珠领着他们走到人少的地方,唏嘘道:“我家祖上福德厚,随手种下的几棵树让我从楼家换来了一大笔钱。” “但是坐吃山空总不是硬道理,我就想学人家囤粮积药,也好找买主学着做买卖。” 这话是说得通的。 毕竟在县太爷的调查下,谢家的过往一应俱清,谢锦珠也压根没想隐瞒。 谢锦珠耸肩道:“我的初衷是为了赚钱。” 县太爷挑眉道:“那你花高价买来的药,现在三文钱一包甚至是白送?不想赚钱了?” “想啊。”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说:“可是光想赚钱有什么用?” “人是活的,银子是死的,我总不能在这时候高价往外卖,更何况……” 谢锦珠怅然道:“毕竟我们村最先发病的人吃了耗子肉,谁知道这病是不是这人嘴馋带出来的?” “万一被人追究怀疑这是根源,说不定全村的命都保不住了,赚了再多的银子也没命花啊。” 县太爷眸色剧烈一闪,看着像是随口一说的谢锦珠:“施粥布药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儿。” 既然是好事儿,那就不会有恶报。 谢锦珠眼睫微动,笑着附和:“是啊,就当是我在做好事儿了。” 从发现第一例病患开始,整个三洋村的步调一致,封村管控发药诊治。 谢锦珠还进城把药方送到了所有能送的地方,也最先去了县衙提示。 连同谢锦珠在内,三洋村全村上下都尽到了最大的努力,也在竭尽全力挽救后果。 行事至此,任谁来了也挑不出半点错漏。 县太爷攥紧的指尖无痕一松,眉眼间笼起的阴霾也在无声散去:“做得极好。” 谢锦珠也好,村民也罢,全都是好样的! 谢锦珠心口的巨石轰然落肚,县太爷果断转身:“是本官疏忽了你的提醒,这是本官失职。” “不过此疫你立了大功。” 谢锦珠受宠若惊似的站直,先是抱拳,又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姑娘似的,慌忙又不伦不类地行礼:“多谢大人夸赞!” 县太爷一脸微妙:“可惜了。” 此身若为男儿,定可建功立业造福百姓,偏偏生来是个女子…… 县太爷敛去面上复杂,冷声说:“三洋村上下可嘉,但现在病况未除,依旧任何人不得出村半步!” “本官会留下五十府兵驻守,一旦有人胆敢违令,重罪处罚!” 谢锦珠从善如流的点头应是。 县太爷又换了更加缓和的口吻开口:“但是话说回来,谢姑娘手里还有多少药?” 谢锦珠:“……” 俗话说无商不奸。 但就现在看来,为官也很奸!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听人劝吃饱饭:保命为上! 谢锦珠前后确实倒腾了不少药。 因为她之前组织车队声势浩大地往村里拉,所以谁都没发现,摆在粮仓内的药和粮食其实对不上数。 摆在眼前的,远比拉进村的更多。 县太爷看清眼前的东西,呼吸猝然一轻。 林大夫则是乐得不住发笑:“好哇!这回好了!” “有了这么多药,还有熬冬的粮食,受苦的百姓就能活得下去了!” 林大夫说完意识到了不妥,满脸尴尬地看着谢锦珠:“谢姑娘别误会,我不是要白占的意思。” 这些东西都是谢锦珠花了真金白银买回来的。 谢锦珠愿意白送,那是她的事儿。 但谁都没资格要求她必须白送。 谢锦珠却满脸不在意:“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如果大人治疫救灾用得上,那我可以拿出来。” 先是大疫,接连是暴雪寒冬,底层百姓活得分外艰苦,不管是药材还是粮食,全都是救命的宝贝。 谢锦珠她…… 县太爷眸色深深地看着她,半晌后缓缓地说:“姑娘大义,本官定不会让姑娘的心意被糟践。” “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随本官回县衙协助治灾?” 谢锦珠慢吞吞地掀起眼皮,古怪道:“大人,如此不妥吧?” “我毕竟只是个小丫头,身无功名又不可入社稷,若是被人知晓,岂不是坏了规矩?” 县太爷听了只是笑:“规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我瞧姑娘心中有大义,何必拘泥于区区三洋村?” 谢锦珠还想拒绝,县太爷却说:“东西是你的,该怎么分配如何安排,自然也该是你说了算。” “就这么定了。” 谢锦珠:“……” 她料到县衙会来人,但属实没料到自己会被带走! 不过县太爷坚决得很:“姑娘还是跟我回县衙比较合适。” 理由不方便说,但谢锦珠留在村里不安全。 谢锦珠意识到什么瞬间改口:“那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大人抬举。” 县太爷不可在村里久留,留下二十个府兵护卫谢锦珠一路进城,就带着林大夫先出了村。 得知谢锦珠要进城,就连在家做饭的谢老太都急吼吼地撵了出来:“好端端的,突然进城干啥啊?” 谢锦珠心说:还不是为了保命? 县太爷大概已经放弃屠村绝病根的念头了,不过她还是没那么安全。 谢锦珠拎起自己的小包袱,漫不经心地说:“大人瞧得起我,说想让我去一起帮着干活儿。” 谢老太满嘴的抗拒倏而卡壳,惊疑不定的:“大人?什么大人?” “沛县的县太爷啊。” 谢锦珠轻飘飘地说:“就是那个明镜高悬的青天大老爷,他说……” “咱们村里来县太爷了?!” 谢老太毫无征兆地激动起来:“你跟大老爷说上话了?!” 谢锦珠:“……” 谢老太嗷的一嗓子喊出来,本来不知道的人也都纷纷围了过来。 见到本尊的人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县太爷和谢锦珠说话的场景,说得谢锦珠自己都在心生怀疑:县太爷对她有那么抬举吗? 这些人说的场面,她怎么没见识到? 可此时无人在意谢锦珠。 平平无奇的三洋村今儿来了个大人物,大人物还要请谢锦珠去帮忙,这简直是全村人民举头可见的荣耀! 谢锦珠的小包袱不知被谁劈手抢走,再塞回来时鼓鼓囊囊的一大袋子,谢锦珠双手捧着低头都看不见脚尖。 谢老太也不留人了,欢天喜地的:“我孙女儿出息了,都能去衙门当差了!” 谁说的女子不如男? 谢锦珠比一万个男的都强! 谢锦珠哭笑不得:“我就是去打下手,没那么夸张。” 万幸村里的情况已经趋于稳定,发病的人已经可以自理,剩下的只需要按之前的流程去办就行。 她在这个时候离开,什么都不影响。 谢锦珠婉拒了村民要给自己炸红鞭炮送行,以及谢老太要给自己簪大红色绒花的提议,牵着马果断出村。 村口留守的官兵排列得整整齐齐,执刀威严不可侵犯。 有这样头顶官字号的人坐镇三洋村,没人会那么不识趣来找麻烦。 谢锦珠心情复杂地上马坐好,对着撵出来的谢爹说:“记得帮我照顾好牧恩。” 那小子至今没醒,没人照顾不行。 谢爹重重点头,目送着谢锦珠和护送的官兵走远,满怀欣慰地擦了擦眼角:“到了衙门好好干!” “不要偷懒不要懈怠!一定要好好干!” 谢锦珠向后招手表示自己知道了,等辗转到了县衙,却发现等待自己的跟想象中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谢锦珠看着这个明显是打扫过的小院,神色玩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县太爷一身官服庄重,意有所指地说:“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属之臣可代执公道。” “可天下之大,总有王法照不到的地方。” 他是沛县的官,是百姓眼中至高无上的官。 然而与真正的权贵相比,他只是个芝麻官,甚至连芝麻粒都算不上。 谢锦珠静静地看过去。 县太爷闭了闭眼说:“谢姑娘,忠于本心做好人不难,难的是做一个长命百岁的好人。” “这里是县衙的后院,本官就在前头办公,护卫森严,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谢锦珠只要在这里好好待着,他就可以保住谢锦珠的小命。 谢锦珠回过味来似的唔了一声,县太爷转身说:“当然,你想出去的话,本官也不会阻拦。” “但在此之前,本官还有一句话想提醒你。” “谢姑娘,恩将仇报并非罕见之事,有些时候顶在头上的那把刀,不一定就是来自从前的恶。” 楼家磨刀霍霍,刀尖直指三洋村谢家。 谢锦珠不谨小慎微一点的话,真的会死。 谢锦珠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在县太爷走远之前突然说:“那我要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 县太爷眼中掠过厉色,轻轻一笑:“等大厦将倾,或许就是姑娘自在之时?” 楼家,不会猖狂太久的…… 谢锦珠在原地沉默良久,最后还是选择听人劝吃饱饭:保命为上! 反正她在这里好吃好喝还进出自由,就当是休假了! 谢锦珠乐颠颠去巡视自己接下来落脚的地方,没有一点抗拒。 县太爷得知她的反应,不禁低笑出声:“的确是个聪明人。” 也难怪会招惹来那样致命的杀招。 师爷踌躇道:“大人,那楼家那边您看……” “你现在就去楼家走一趟。” 县太爷提笔写下一则告示,轻描淡写地说:“就去告诉楼老爷,三洋村已被本官处理干净了,留了人手镇守村口封锁消息。” “还有……” 县太爷要笑不笑地转动手腕,笔尖另起一行:“谢锦珠也抓回来了。” “帮本官问问他,按仙师的指点,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这场灾疫!” 第一百四十二章 谢锦珠死了?! 楼家的别院内。 楼老爷送走了前来报信的衙役,换了身衣裳就去见洛清。 “谢锦珠已经抓住了。” 洛清掩在面纱下的嘴角无声上翘,不紧不慢地说:“三洋村的人呢?都处理干净了?” 楼老爷气定神闲:“当然。” 头顶官字号的人出手,干脆狠绝也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区区一个三洋村,自然不在话下。 楼老爷笑着转述县太爷的话,末了唏嘘道:“仙师预言极准,由不得谁人不信。” “只是虽说三洋村是祸根,但屠村一举还是有伤天和,所以消息暂时封锁了,也不会外传。” 只要这次的疫病风波过去,上位者随时都能找出合适的理由遮掩真相。 洛清试探性地在心里召唤系统,想借此得到让自己安心的答复。 然而系统却毫无回应。 洛清失去了耐性,把手中的棋子落在早就想好的位置,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落下! 谢锦珠! 这回我不会再放过你了! 洛清拂袖站起来:“我要见谢锦珠。” 她必须把空间夺回来! 楼老爷先是笑着点头,紧接着又为难道:“可是人在县太爷手中,关于大人说的后话……” “等我见到了谢锦珠,我自然会把说好的东西拿出来。” 洛清冷冷道:“楼老爷难不成还担心我会跑了?” 楼老爷一脸惶恐急忙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及时回大人的话罢了。” “这个不用急。” 洛清带着傲然于世人的骄傲说:“小小疫病,算得上什么难题?” 楼老爷面露恰到好处的敬佩,故作错愕地盯着洛清递给自己的信封:“这是?” 洛清不屑嗤笑:“当然可治此病的药方。” “既是惶恐,那就拿着这个去回话吧。” 沛县四周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她先借楼老爷的嘴,利用官府对疫病的忌惮,借助官府的名头把三洋村除了,就算是补上了没能完成的屠村支线。 掐准时机拿出药方,就是在救万民于水火。 再顺理成章把谢锦珠身上的空间夺回来,在四处缺药时拿出空间内的药材和粮食救灾。 不费吹灰之力,一切都完美贴合预期。 至于始终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的系统…… 洛清眼底掠过冷戾: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顺着系统的提示完成了剧情,她就会如同系统所说的那样,成为万民敬仰的神! 洛清突然定定地盯着楼老爷:“现在。” “我现在就要见到谢锦珠!” 谢锦珠正对着桌上的餐食,感慨县太爷的伙食标准也不高的时候,洛清罩着一身纯黑的兜帽,一步步走进了县衙的监牢。 楼老爷借口有事没能随行,正端详着手中的药方略微出神。 洛清之前提醒他从别处采买了一批药材,和药方中的大概对得上。 如果这真是治病的良药,现在就拿出来,会不会为时过早? 毕竟…… 楼老爷笑笑把药方收起来,吩咐心腹:“找几个染病的人来试试药。” 心腹闻声微愣:“只是试试吗?” “不然呢?” 楼老爷失笑道:“现在死的人还不够多,懂吗?” 如果这药方真的可以药到病除,那就是谁都想要的宝贝。 他手中的药材加上洛清许诺过的,合起来就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只需要对方放出风声,再稍微润色,哪怕是一药千金也多的是人想要! 心腹面露恍然,可想到近日外来的风声还是忍不住说:“可是老爷,我听说县城内有个地方在送药,好像也是治这个怪病的,您看……” “送的?” 楼老爷讥诮道:“你知道这样一包药值多少钱吗?这世上竟会有不开智的傻子白送?” 便宜没好货。 能白送的会是什么好东西? 楼老爷慢悠悠的:“江湖骗子诱人上钩的骗局手段罢了,当不得真的。” “按我说的办。” 楼家不缺钱,但缺权。 只要他能把治疫的功劳揽在自己肩上,哄得远在王城的那位爷欢喜…… 楼老爷想到高坐在县衙的县太爷,唇边溢出嘲色。 在沛县这个地方,该夹着尾巴毕恭毕敬的人,本就该另有其人! 楼老爷说完施施然地起身,身后的管事立马跟上:“老爷,少爷昨日传信说可能这几日就到了,您看……” “让他在他舅舅家老实待着。” 楼老爷不悦道:“不是想跟着他舅舅吗?那还急着回来做什么?” 对于楼不言这个早就被判定活不长的儿子,他就从未在意过。 说话的人谨慎低头敛息,楼老爷一眼扫过洛清留下的残局,眼底渐起无解的微妙。 说话惊人气势凶狠,果决狠辣的人物,居然…… 下这么一手臭棋??? 楼老爷忍不住摇头:“这手也太臭了。” 臭不可闻! 都说棋路见心,洛清执棋这般差劲,怎么会…… 楼老爷摇摇头甩出脑中多余的杂念,带着隐秘的愉悦出了别院。 与此同时,监牢最深处最阴暗的一间牢房内。 洛清难以置信地盯着地上早就没了气息的那一团烂肉,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是谢锦珠?!” 看守的牢头抓了抓头皮,一脸气死人不偿命的憨实:“是啊,她就是谢锦珠!” “您但凡早半个时辰来,叫她还会答应呢!怎么不是谢锦珠?” 洛清顾不得摆自己的架子快步走进去,也不嫌脏一把揪住杂草似的乱发,生生拽起了地上那人的脑袋:“这怎么可能?!” “她怎么会是……” 洛清所有的质疑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眸子骤缩,呼吸猝然变得很轻很轻。 这真的是谢锦珠的脸! 牢头不理解洛清的崩溃,自顾自地说:“嗐,您别不嫌晦气,直接上手抓啊。” “俗话说死者为大嘛,人死就一笔债消,她都断气小半个时辰了,您何必……” “她是怎么死的?!” 洛清激动转头:“怎么会是死了的!” 她要的是活的谢锦珠! 只有在谢锦珠活着的时候放血抽骨,她才能把空间夺回来! 然而谢锦珠死了! 她还没把空间拿回来,谢锦珠就这么死了! 牢头一脸莫名:“她自己找死的啊。” “您没看到她脖子上巴掌那么长的刀口吗?宁死不屈,自己拔刀划的!” 牢头仿佛是回想起了场面的血腥,呼哧着捂鼻子:“艾玛,那已经不是血溅三尺了,是血飙八尺!” “她也是真的犟啊,说死就死了,愣是……” “闭嘴!” 牢头茫然眨眼:“可是……” 洛清突然发疯:“我说让你住嘴!别说了!” 谢锦珠死了,人死魂消散,认她为主的空间,以及空间内的东西都会被全部抹除。 一个死在别人手中的谢锦珠,对洛清而言毫无价值! 洛清失魂落魄似的往后跌了几步,盯着糊了自己满手的血,猛地转身朝着外头走。 空间是彻底拿不回来了。 但是也没到放弃的时候! 只要操纵好了楼家这把刀,她照样可以扬名立万! 洛清气急败坏地离开监牢。 而另一边在县衙后院度假的谢锦珠,狠狠打了好几个喷嚏后,迎来了自己最意想不到的访客。 “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一百四十三章 放心啦,包活的! 县太爷的私人专属小院,号称是整个沛县最安全的地方。 非请莫入,擅闯者死。 然而谢锦珠怎么看都觉得…… 这人不是偷摸跑进来的! 他看起来比自己都熟! 季凡被谢锦珠的表情逗得发笑,随手抓起桌上的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歪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看样子你在这里过得很舒服嘛,相当自在?” 他本来以为谢锦珠会紧张会惶恐,会食不下咽夜不能眠。 然而并没有。 谢锦珠镇定得真就像是来做客的! 谢锦珠在另外一边坐下,轻飘飘的:“都住在衙门里了还不自在,那要在什么地方才会自在?” 县太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好人。 起码目前是。 她在这里暂时避一避风头挺好的。 季凡要笑不笑的瞥她:“你就不关心外头的事儿?” 谢锦珠回以一个废话的眼神,还挺热情给季凡倒了杯茶:“你特意来一趟,不就是为了跟我说的吗?” “难道我理解错了?” 季凡再一次被谢锦珠的思路弄得笑出了声儿,掸了掸指尖慢悠悠地说:“谢姑娘,你欠我个人情,知道么?” 谢锦珠好整以暇地等着他说后续,完全不搭话。 季凡等了半天抓不到谢锦珠露出的破绽,抵着额角失笑道:“我今天去了趟大牢,给一个自戕的女犯人做了一张人皮面具。” “想知道那张面具用了谁的脸吗?” 谢锦珠眸色微闪,把被季凡抓了一块的点心整盘都送到他的手边:“大侠辛苦了!” 用脚趾头想都猜得到,那张脸必然是她的! 季凡盯着点心呵呵出声,谢锦珠顺着杆子就往上爬:“是柳大人找你来帮忙的?你和柳大人很熟?” 一个是官一个是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是从哪儿凑出来的交情? 季凡没听到似的没接话,只是说:“我前脚刚从大牢里出来,洛清就进去找你了。” 谢锦珠摩挲着茶杯哦了一声。 季凡眯起眼:“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是洛清非要不可的?” “她这么势在必得,几次三番跟你过不去,是因为……” “她变态吧。” 季凡:“……” 谢锦珠耸肩摊手,用最靠谱的语气说出了最离谱的话:“就因为几棵破树几块地,对我穷追不舍的,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纯纯超级大变态!” 她一开始就没想挡洛清的路。 是洛清非要断她的活路。 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季凡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少顷后猛然一嗤:“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谢锦珠:“……” 谢锦珠缓缓叹气:“你到底是来干啥的?” “来帮忙,来提醒你欠我人情。” 季凡顿了下,突然正色:“顺带来跟你道谢。” 谢锦珠茫然地张了张嘴,季凡拍了拍手站起来说:“我有个朋友在暗巷,她说你给的药方很有用,让我帮她说一声谢谢。” 谢锦珠去暗巷挨门找人送药方时,遭到了不少驱赶和嘲笑,但她坚持把药方送到了能送的每一个地方。 谢锦珠离开后不久,兰花娘子意识到不对,第一时间照着药方抓了药,而后怀疑变成震惊,这药方真的有效! 季凡垂下眼说:“因为你给的药方,暗巷是县城最初发病的地方,但死伤很少。” “只是现在她们都不去医馆抓药了,因为有个地方不花钱就可以白领,大家都很感激赠药的人。” 绝大多数人拿着不花钱的药救命,但只有屈指可数的人知道,那些药也是谢锦珠的。 季凡非常坦荡:“我是听柳大人说的,这次你帮了大忙,所以……” “不用谢我。” 他来帮忙也是心甘情愿的。 谢锦珠靠在椅背上哑然失笑:“那我能再问个问题吗?” 季凡挑眉:“你说。” “我要假死躲多久?” 谢锦珠脖颈后仰轻轻吸气,带着几分散不开的自嘲说:“我跟你们这些大人物都不一样。” 事情演变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官府和豪绅的一场博弈。 高架已搭,戏台开幕。 在狗咬狗的大戏落幕之前,她肯定不好脱身。 但她的确是不想掺和。 她只是跟洛清有过节,没兴趣当谁的棋子。 季凡眸色不明地打量她半晌,打了个响指突然笑了:“想出去啊?” “简单啊!” 谢锦珠将信将疑地眯起眼,季凡突然招手:“正好今天的东西没用完,跟我来。” 柳大人处理完外头的公务回来时,小院早已人去楼空。 被茶杯压在桌上的是季凡的字迹:放心啦,包活的! 紧跟着的师爷见状着急道:“这也太胡闹了,我这就去把他们找……” “不用。” 柳大人把纸条收好,不急不忙地说:“有他看着,其实比咱们这里安全。” 现在更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柳大人转头看到从墙头飞蹿过的野猫,低声嗤笑:“网子已经下了,就看捞的是谁了……” 是官威压过钱势。 还是金银可镇官威,就看这一次了! 衙门内外进出的人匆忙了许多,跟楼家老爷明里暗里的交涉也始终不断。 这些稳居钓鱼台的上位者都选择了闭门不出暂避风波,外头市井中掀起的巨浪却在悄然平复。 谢锦珠在围观了排队领药的阵仗后,果断做出了改变:“不能再这么发下去了。” 不是她后知后觉开始心疼,而是发药的弊端已经暴露出来了。 白老板不知道眼前的俊秀小郎君就是谢锦珠本人,憔悴的胖脸上涌出无奈:“小兄弟,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是……” “可是这些主人家定的规矩啊!” 他见不到谢锦珠,也找不见牧恩,只能硬着头皮按谢锦珠之前说过的接着办。 现在贸然改了主意,万一被谢锦珠知道了,那…… 谢锦珠想也不想:“听我的就行。” 白老板急得瞪眼:“那可不行,她……” “我不是给你看信了吗?谢锦珠说都全听我的。” 谢锦珠指了指白老板压在掌心下的信,再反手指了指自己,苦口婆心:“听我的。” “谢锦珠要是为此找你麻烦,都算我一个人的,这样成吗?” 季凡不忍直视似的别过头,用手抵在嘴边憋笑。 谢锦珠木着一张白老板完全陌生的脸,语气坚定:“药的数量有限,必须确保每一份药都送到需要的人手里。” “所以必须变。”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谁? 谢锦珠只是观察了一会儿就大致看出了问题:来领药的并不都是为了救命的。 人性趋利而行。 在有危难的时候,这一点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 有人冒充病患前来冒领。 被冒领走的药会被加价卖到县城以外的地方,从三文翻至三两甚至是三十两。 只要有人需要,那被人转手卖出去的药价格就会居高不下。 谢锦珠气得磨牙:“我都没舍得赚呢……” 她赔本赚吆喝,勒紧了裤腰带大把大把往外送。 现在倒好,她撒出去的银子被这帮黑心的孙子赚了! 她凭什么贴本让别人赚钱啊? 有银子她难道自己不会赚吗? 白老板没听清楚谢锦珠的嘀咕,捂着脑门长吁短叹:“我这心啊,就跟被人拉了个口子似的,呼啦啦地灌着凉风,生疼!” 眼睁睁地看着银子往别人的兜里跑,加倍心疼! 哪怕跑出去的不是自己的银子,他也心疼得喘不过气儿! 谢锦珠冷眼看他:“别捧着心抽气了,咱们动一动啊!” 法子都想到了还干坐着,这不是闹着玩吗? 白老板拍拍屁股站起来:“那按你刚才说的办,有问题你担着?” 谢锦珠郑重点头:“去吧。” 白老板屁颠屁颠去了,谢锦珠也没打算闲着。 要想把熬好的药分发到每一个人的手中,就要确保现有人力的最大利用化。 她要先模拟分配好合适的路线。 谢锦珠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老神在在坐着的季凡:“你就这样坐着吗?” 季凡:“……” 季凡默默放下手中温度正好的茶,一脸诚恳:“所以,你刚才说要动起来的人当中,也包括我是吗?” 谢锦珠理所当然的挑眉,说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理应:“来都来了。” 人都到地方了,怎么会好意思干看着呢? 谢锦珠大手一挥:“走!” 季凡面皮狠狠抽搐,嘴上说着我不归你管,两条腿却早早违背主人的话,朝着谢锦珠追了出去。 谢锦珠提出的改变是从直接发药包,变成发熬好的药。 熬药的过程当中势必会耗费人力物力,但这是节约成本必不可少的麻烦。 现在情况特殊,能花钱招来的人手有限,季凡索性演示了一遍自己的交友广阔,把还能喘气的都扯来帮忙。 体力微薄的人负责熬药,分装入药罐。 选配出来的马车骡车牛车,甚至是人力板车,车板上固定好装满的药罐,按照谢锦珠事先预定出来的路线去走村串户。 病情爆发的地方不只是沛县和三洋村。 有很多人因为住的地方距离县城比较远,至今都不知道县城中有免费的药,也吃不起二道贩子手中的高价药,只能在家煎熬等死。 只要有人把药送到家里,必然可以减少一部分伤亡。 剩下的就是纯纯苦力活:熬药,分药。 谢锦珠在县城的城门口设立了一处送药的长摊。 来的人自己带碗,排队到地方就可以领到药汁。 谢锦珠把装好的药递给一个大姐,对着后头的人说:“如果家中有病患自己出不来的,可以出示一家的户籍。” “只要户籍上显示的人头数跟你说的对得上,那就可以按照人数代领!” 一家子只要还有一个喘气能走的,那就尽可能保全一家的命! 大姐捧着药碗恨不得当场给谢锦珠磕一个,被谢锦珠扶着走开:“这边人多,注意别绊着。” 谢锦珠说完举起手中炒菜的大铁勺,敲了敲铁锅的边缘:“下一个!” “领药的都往上走!别挤别推!” 季凡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薅来的野草梗子,接过兰花娘子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一口,笑意莫名:“是不是很有意思?” 谢锦珠这个人,是真的有意思。 兰花娘子大病初愈,一时想不通季凡的玩味从何而来,看向谢锦珠时眼底却晕开了说不出的感激。 “世人修德也修身,言行决断一心赤忱,多亏了她了……” 从今往后,谢锦珠就是很多人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 尽管从谢锦珠的表现上来看,她本人好像并不在意这个。 季凡把水壶还给她,失笑道:“不在意就更妙了。” 魑魅横行的世道,罕见的一个妙人…… 靠着户籍领药的改革效果显着。 当晚盘账的时候,白老板总算是露出了笑:“我观察过了,染病的人吃上三日就可大好,剩下慢慢养着就行。” “照这样的消耗算下去,加上白天送来补充的那一批,绝对能撑得到最后!” 熬到最后人还活着,那就是赌赢了! 谢锦珠累得直不起腰,也没接话。 白老板扒拉着账本踌躇半晌,小声说:“我今天打听到个事儿。” 谢锦珠懒懒掀起眼皮:“嗯哼?” 白老板单手挪着凳子凑近了些,神秘兮兮的:“我听说楼家好像从别处求来了什么神药的秘方,是专克这病的。” 见谢锦珠来了几分精神,白老板更是来劲儿,手舞足蹈地说起了细节。 楼家也有一批相同的药。 不过跟谢锦珠的只要是活人就送不同,楼家显然是要在这上头做文章。 白老板唯恐谢锦珠不知道利害,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俗话说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 “楼家现在刚放出风声,显然是没把咱们送的东西当回事儿,人家是在等时机呢。” 物以稀为贵,货以少而珍。 楼家造势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想发死人财。 可他们现在横跨一大步走在了人家的前头,相当于把架起来的梯子一股脑全拆了。 白老板撸起袖子干的时候不留余力,此时想想又忍不住心虚:“只怕楼家会秋后算账啊。” 跟家大业大的楼家相比,他充其量也就是个下九流的小虾米。 他保自己都艰难,更别提是保谢锦珠! 谢锦珠眸色微闪,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外头有人说:“我找人!” 谢锦珠不由自主地转头,面露错愕:“你怎么来了?” 这小子不是应该在家养病吗? 怎么跑出来的? 牧恩被问得脚下一顿,莫名其妙地看着谢锦珠:“你谁?”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疫支线,彻底失败! 谢锦珠陷入沉默的瞬间,牧恩的眉眼却溢出了不可说的烦躁。 他醒来就找不到谢锦珠了。 谢家的人说得欢天喜地的,都在为谢锦珠被县太爷带走的事实欢呼鼓舞,牧恩听了却是心头一跳又一跳。 这回的事儿太大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谢锦珠跟一颗钉子似的扎在好多人的心窝子上,出村简直是个蠢得要死的决定! 谢锦珠就算是死在外头了,肯定都没人知道! 牧恩不顾谢家人的阻拦强行出了村,直奔县衙被拦回来了,只能转头来找白老板。 牧恩对着白老板就急急地说:“你见过锦珠姐姐吗?” 白老板张了张嘴,一直歪在椅子上躺尸的季凡毫无征兆地蹦了起来,长臂一把就圈住了牧恩的小脖子:“嘿,小子。” 牧恩激恼得想踹他,扭头看清是谁后瞳孔又是一震:“你怎么在这儿?” “你……” “你锦珠姐姐叫我来的。” 季凡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努努嘴说:“别慌,她没事儿。” 谢锦珠好端端的就在他的眼前呢。 谁知牧恩却黑着脸说:“你知道个屁!” 季凡哎呀一声眯起了眼:“你小子是不是……” “你走开!” 牧恩一把搡开碍事的季凡,语速飞快:“我听说她被带到县衙帮忙了,但我去县衙没见到人。” “我还去了县衙大牢。” 白老板一脸莫名:“你去大牢做什么?” “我……唔唔唔!” 谢锦珠飞蹦起来捂住牧恩的嘴,跟季凡交换了一个眼神,季凡立马就拖着牧恩往外拽。 牧恩死命挣扎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白老板的眼前。 白老板目瞪口呆:“小兄弟,你们这是……” “谈谈而已嘛。” 谢锦珠笑得人畜无害:“我们和他谈谈,你要不先去休息?” 白老板:“……” 直觉告诉白老板,接下来的场面或许不只是谈谈。 但牧恩起码认识这两人的其中一个,那应该还是可以放心的? 白老板揣着古怪去睡觉了,谢锦珠转出去,看到的就是牧恩在朝着季凡的脑袋上砍! 小崽子手中的匕首寒光刺目,劈砍的动作没有技巧,全是力气! 季凡脚底踩风似的侧身避开,两根手指敲在牧恩的手腕上,换来一声吃痛的闷哼,逗弄小狗崽子似的眯着眼笑:“再试试?” 谢锦珠:“…………” 季凡火上浇油:“来啊,弄死我啊。” 谢锦珠头疼地抵住额角,还没来得及阻止这场精神上的霸凌,就听到牧恩咬牙说:“别拦着我!” “谢锦珠可能出事儿了!” 季凡神色微妙,又避开牧恩的致命一击,顺带在牧恩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喔呦,瞎说。” “她是去县太爷的跟前当大红人去了,怎么可能会出事儿呢?” “可是她根本就不在县衙!” “她被抓进了大牢!” 谢锦珠和季凡同时呼吸一轻,牧恩攥着匕首浑身发抖:“监牢的人说,谢锦珠死了……” 他想混进去没找到机会,花光了谢锦珠给自己的银子打点后,从牢头的嘴里打探到的地方是乱葬岗! 季凡看着他血红的眼珠子没了逗他的兴致,拍了拍手恹恹地说:“算了,懒得逗你。” “你家的狗崽子,自己管吧。” 季凡说完就走,牧恩刚想瞪眼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怎么就那么揣不住财呢?” 牧恩狠狠一窒。 谢锦珠顶着一张他无比陌生的面皮,眉眼间泄出熟悉的无奈:“我才给你银子几天啊?” 这就造完了? 牧恩怀疑自己是不是病出了幻觉,反复揉搓眼睛:“你……” “就是我。” 谢锦珠抬手想卸妆展示一下原皮,但无奈季凡已经不见人影了,自己确实没这个能耐,叹气后说:“你没看错,我就是暂时……” “暂时想换个样子。” “跟我来。” 牧恩两眼发直双腿不听使唤,下意识地跟上去,等坐下了都还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眼前的人真的是谢锦珠吗? 可是…… “打住。” 谢锦珠打了个响指击碎他的胡思乱想,非常冷静地说:“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还难受吗?” 牧恩红着眼摇头:“我……我早就好了……” 他恢复意识的时间,可能比谢锦珠想象中的更早。 浑浑噩噩的阶段里,他其实每天能都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进来,以及入嘴的苦药。 谢锦珠又一次救了他。 可是等他醒了,却发现谢锦珠不见了! 牧恩心里一急就想开口,谁知谢锦珠却说:“你这条小命值钱得很,自己别不当回事儿。” “多的暂时不用问,知道吗?” 牧恩习惯性往坏处想的固定思维,的确是猜中了一部分真相。 但谢锦珠不屑一笑,慢吞吞的:“我都不打算掺和,你跟着搅什么乱?” 风浪起,置身事外才是求生之道。 至于置身风浪中想借机捞鱼的人…… 谢锦珠笑笑说:“个人有个人的求死之道,作为看客,不入戏就好。” “所以听话,别多想。” 牧恩急吼吼地撵过来,最后却被谢锦珠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平复了下去。 得知谢锦珠就暂时住在对面,他又连忙跟出来:“我要跟你在一起。” 不管谢锦珠变成什么模样,他都要跟着保护她! 季凡自己闲着不去睡觉,也不怕冷,跟个大猴子似的挂在树上,意识到牧恩的意图似的嗤笑出声:“就你啊?” 牧恩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执意把谢锦珠送进屋。 然而他随身保护的要求被谢锦珠拒绝了,不得已又只能往回。 牧恩转过头走到树下,仰头冷冷地盯着季凡。 季凡挑衅似的飞起眉梢:“怎么说?想咬我啊?” 牧恩微微一笑,看似纯真的眼里掠过不加掩饰的狠意:“早晚弄死你。” 季凡无言以对地眨眨眼。 牧恩却扔下他走得毫不犹豫。 季凡随手抛起手中的小石子戏谑一笑,靠在树干上望着屋檐上的雪色,呢喃无声:“我弟弟还活着的话,差不多也有这么大了……” 这小子浑身的刺,也不知道谢锦珠是怎么驯的。 夜色无声,也没有任何人回应季凡的寂寥。 此刻却有人为这漫长的夜色陷入无眠。 洛清死死地抓着桌上的绸布,见鬼似的瞪着虚空:“凭什么说我任务失败了?!” 三洋村屠了,谢锦珠死了! 她唯一的缺憾就是没能把空间夺回来,但是明明其他都是完成了的! 系统无视她的崩溃,给出的回答十分冰冷:【大疫支线,彻底失败。】 【你有两个选择。】 洛清:“不可能!我明明都……” 【第一,跟楼家一起被清算。】 洛清呼吸瞬间一窒,指尖修剪圆润的指尖狠狠刺破掌心。 系统:【第二,反手摁沉楼家。】 【楼家不死,你命将绝。】 洛清眼珠乱滚额角不断滚落汗珠,直到豆大的汗珠滴落在手背上飞溅起一丝凉意,洛清才恍惚着小声说:“我要怎么推垮楼家?” “说!” “快说!”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他们都会走上命定的路 玄天无月,渗过门缝透入屋内的只有冰冷的雪光。 在洛清疯狂又逐渐坚定的眼神中,楼家深宅内,楼夫人一夜乱梦无眠。 次日一早,楼夫人早早地起来问:“老爷人呢?他昨晚回来了吗?” 近来四处都不太平,楼不言也不在家。 楼夫人满腔的苦闷无处可说,眼底都带着挥之不去的血丝:“他是不是又去别院了?!” “夫人宽心,老爷昨晚是在家的。” 正在伺候楼夫人梳妆的老嬷嬷赶紧安慰说:“只是老爷近来事忙,所以才……” “忙?” 楼夫人抓起手中的镯子扔到梳妆台上,冷嗤道:“他当然是忙。” 既忙自己的雄图大业,也忙自己的美人俯膝。 若是早知道那个叫洛清的小妖精能有这么大的魅力,早在当初就应该…… 楼夫人眼底掠过冷色,很快又恢复平静:“别院那边怎么样了?” 老嬷嬷眼神闪烁:“还是老样子。” “那边的都不出门,也不见客,神神秘秘的。” “不过老奴听说,城里现在不太平,老爷好像在做什么大买卖。” 老嬷嬷斟酌着把想到的话说了个大概。 外头现在已经有了风声,说楼老爷是打算趁火打劫发一笔横财。 老嬷嬷末了叹道:“夫人可要劝劝?” 楼夫人伸出手让老嬷嬷重新给自己戴好镯子,轻飘飘地说:“死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有什么可值得劝的?” 外头生意上的事儿她从不插嘴,现在也懒得过问。 再说了,旁人的死活与她何干? 楼夫人冷漠道:“我不曾杀人,何须在意这些人为何而死。” “嬷嬷,你庸人自扰了。” 不过想到老嬷嬷的话,楼夫人还是蹙眉说:“派楼管事去一趟三洋村,另外给谢家送些吃食和药材,再添些过冬的衣裳和炭。” 谢锦珠对楼不言有大恩,这一点不能忘。 老嬷嬷低声应是,可要求传达到楼管事耳中时,楼管事却为难地拧起了眉:“这……” 楼管事脸色难看:“三洋村哪儿还进得去?” 楼夫人面露不解:“怎么进不去?” “难不成是染病的人多?你……” “不是。” 楼管事苦着脸踌躇了半晌,才低着头小声说:“三洋村的外围现在全是看守的官差,拿不出县太爷的手令,是个活物就不许进出,而且……” “而且……” 楼管事一咬牙,惨白着脸说:“我听说三洋村被认定为祸乱根本,是怪病的源泉,全村都被处死了!” 两日前他想私底下给谢锦珠送些东西,谁知道派去的小侄儿刚到村口就被撵回来了。 现在的三洋村,说不定连一只喘气的耗子都找不出来了! 楼夫人面色大骇:“怎么可能?!” “整整一村的人,那可是几百条人命!这是谁……” “是我。” 楼老爷突然出现在门口,一语惊人后摆手示意屋内的人都出去,迈步而进。 楼夫人眸子狠颤:“老爷?!” “谢家可是咱儿子的救命恩人!他们一家都在三洋村,你怎么能……” “屠村是柳大人的决定,我也只是给了个提议罢了,夫人如此激动作甚?” 楼老爷对她提到的救命之恩不以为意,掸了掸袖口坐下说:“欠谢家的一药之恩,给出的金银已足够回报。” “在临死之前过上了好日子,谢家的那些泥腿子这辈子也算是值了,没什么好遗憾的。” 楼夫人下意识地想反驳,谁知楼老爷下一句却说:“我今日来找你,不是为了听你说如何报恩的。” 楼老爷正色道:“我想与夫人商议个事儿。” “是关于不言的事儿。” 楼不言现在称为舅舅的人,其实是楼氏上一任家主收养的孤儿,跟楼夫人并非血亲。 楼老爷闭上眼说:“不言现在身子骨好了,说是跟着所谓的舅舅学着做买卖,其实也是在走不入流的商路。” “我想另为他谋个好前程。” 楼夫人是独女,除了入赘的丈夫代为掌家外,只得一个义兄帮衬。 楼不言也似她,身后并无多的臂膀帮衬。 楼夫人想到独子的来日总忍不住忧心,楼老爷一句直击要害。 楼夫人皱眉道:“可是你说的这个稳妥吗?” “那位虽是皇亲,可到底是……” “夫人,舍不得重宝押不准宝贝。” 楼老爷恨铁不成钢似的叹气:“你就算不为自己想,难道不想为儿子多考虑吗?” “楼家虽是为他攒下了花不完的钱财,可手中无权寸步难行,偏安在小小的沛县终此一生,这是大好男儿该有的抱负吗?” 只要他说的计划成功了,楼家一举高升,楼不言自然也可以步步登天。 来日休说是区区沛县,就算是到了天下脚下,也必有楼家的一席之地! 楼夫人控制不住的心动,最后挣扎道:“你想要多少?” 人人都知楼老爷入赘后风光无限。 但很少有人知道,楼家数代人积攒下的祖产一直都在楼夫人的手中。 楼老爷竖起一个巴掌,抢先出声把楼夫人的惊讶压了回去:“夫人,这可是在为咱们的儿子谋划铺路呢。” “只要不言的将来顺畅,何愁不见一本万利的好时候?” “你说呢?” 紧闭的宅门后低语渐消。 不久后,洛清看着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楼老爷,要笑不笑:“决定好了?” 楼老爷没回答洛清的话,反而是自嘲道:“姑娘有所不知,说服我那个夫人掏钱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儿。” 洛清冷着脸没给出任何回应。 楼老爷眸色闪闪,自顾自的:“我这次信了姑娘的话,可是把大半家底都掏出来了。” “若是能达成所愿,那我势必对姑娘另有重谢。” 洛清维持着高傲掸去指尖的香灰:“无需答谢,我帮你本来也不是为了……” “啊!” 站在边上的老道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声尖叫,洛清却冷冷地扫他一眼:“楼老爷开个玩笑而已,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老道哆哆嗦嗦地挤出个难看的笑,视线疯狂游离,不敢看抵在洛清脖子上的刀。 “是是是,是我少见多怪,我……” “是我唐突了。” 楼老爷笑笑把锋芒毕露的刀收回,抱歉道:“姑娘不会介意吧?” 如果他达不到目的,那洛清也没有任何活着走出沛县的可能! 洛清气定神闲地重新压出一盘香,端详片刻后才不紧不慢地说:“按我说的做,自然可以保你得偿所愿。” 被喂大的野心滔滔难收,不以死谢罪,那可怎么收场? 洛清转头笑吟吟的:“放心,会梦想成真的。” 不管是她,还是楼老爷,他们都会走上命定的路,区别只在早晚……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他们吵到死者本人了! 楼老爷按洛清说的,紧急送出了一车又一车沉甸甸的箱子,在楼家门前来往的马车几乎把路面的积雪扫清。 谢锦珠把手揣进袖子,蹲在路边高高的石头上,冷眼看着大批出城的车队,若有所思。 借着免费发药请车夫喝一碗的名义,她打听到了车队的目的地:安城。 可安城是在大疫开春后才出现的剧情。 在原书中,安城出了一个造反的安王。 楼家因为和安王来往过密,在反叛被镇压后遭了一波清算,满门抄斩。 楼不言因为当时不在家,是灭门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 按理说楼老爷现在才刚搭上安城的线,大概率还在想着怎么借助平疫一事,在安王的面前邀功露脸。 二者的关系不应该热络到这种程度。 是什么迫使剧情提前了? 难道是因为平息大疫的机会已经错过了,所以楼老爷提前行动了? 谢锦珠用冻僵的手指头搓了搓鼻子,还没转过神来,眼前就多了一个冒着热气的碗。 谢锦珠几乎是本能的屏气摇头:“我不吃药,我不……” “不是药。” 季凡把碗塞进她手里,自己单手捧着一个碗,大蛤蟆似的蹲在谢锦珠的身边:“是鸡丝粥。” “那个大娘送来的。” 谢锦珠顺着季凡努嘴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正在努力给每个人发一碗粥的大娘。 大娘忙得一头是汗,眼睛是红的脸上全是笑:“吃啊!” “我把我家不下蛋的鸡都宰了,熬了足足三大桶粥!一人三碗咱们管够!” 谢锦珠语塞的瞬间,季凡就已经非常热情地介绍起了情况:“大娘一家子十一口人,都活下来了。” 全家的活命大恩,的确是几只鸡比不上的。 谢锦珠心安理得地低头喝了一口,狐疑道:“牧恩呢?怎么半天没看到人?” 季凡一脸镇定:“他啊?可能是觉得没脸见人,躲起来了吧?” 谢锦珠头顶冒出几个问号,刚想细问就远远地看到牧恩过来了。 跟之前不同的是,牧恩跟个大姑娘似的,还在头上扣了一顶帽子。 谢锦珠心里咯噔一下:“你脸上又长了?” 不应该啊! 别人吃了药或许还会留疤,但牧恩吃的是最贵的! 之前长的都好了,现在怎么会…… 牧恩阻挡的动作慢了一拍,头上的帽子已经飞快转移到了谢锦珠的手里。 谢锦珠低头看看帽子,再抬头看看牧恩,语气艰难:“你……走道摔了啊?” 好家伙怎么全摔脸上了?! 牧恩黑着脸夺过帽子重新扣好,咬牙切齿:“嗯,摔了。” 谢锦珠本能的:“可是……” “摔我拳头上了。” 谢锦珠:“……” 谢锦珠无言以对地转头,季凡捧着碗乐得打跌:“他用脸攻击我的拳头来着,打得我手生疼!” 谢锦珠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是不是有病?” 这个人到底是有什么大病! 季凡转着碗边喝粥还不忘闷笑出声,幸灾乐祸堆了一脸。 牧恩气得磨牙,突然冲着谢锦珠来了一句:“我早晚能打败他的!” 下次掰断季凡的一嘴狗牙! 季凡乐呵呵的:“嗯嗯嗯,我等着你啊,加油!”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朝着季凡踹了一脚雪,生怕牧恩给自己气得撅过去了,赶紧安抚:“没事儿啊,你比他小呢,早晚打不过,那你中午打啊!” “说不定中午就……” 谢锦珠抬起的手滞在半空,茫然地看着气冲冲走远的牧恩:“他怎么了?” 季凡使劲儿艰难地憋着笑;“可能是把你的建议听进去了吧。” “毕竟……” 季凡话说了一半,看到朝着这边圆润滚来的白老板,面露唏嘘:“要不说白老板生意做得大呢,这么讲究礼数!” 兵荒马乱的谁都想不起现在正是年下,白老板愣是一路跪着大拜年过来的! 走一路跪一道儿,那叫一个周到! 谢锦珠听得发笑:“小心别一张嘴把自己毒死。” 谢锦珠说完赶紧迎上去,试图把滚了一路的白老板扶起来:“哎呦我的白老板啊,你怎么这么客气啊?” “快别拜了,我没准备压岁钱,你……” “哎呀,我这是摔的!谁给你们拜年!” 白老板气急败坏地拍开谢锦珠的手,瞪着眼说:“我是来帮谢锦珠报丧的!” 谢锦珠面皮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口吻微妙:“这话是怎么说的?” 她什么时候死的? 白老板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站好,对着正在传来锣声哀乐的方向指了指:“听到了吗?” “楼夫人安排的!” 楼夫人感念谢锦珠的大恩,但无奈恩人已死,难以回报,索性就斥重金给谢锦珠安排了一个风光体面的丧礼。 谢锦珠瞠目结舌地看向丧队朝着城门走来,全场鸦雀无声。 送丧的队伍声势浩大,白花花的纸钱洋洋洒洒。 打头的高高举着谢锦珠的灵幡,上好的棺材紧随其后,敲敲打打。 楼管事一脸哀切,举起一大把纸钱,用力甩向暗沉沉的天空:“谢姑娘一路走好!” 送丧的队伍立马跟着哀乐哭得情真意切,整整齐齐。 谢锦珠:“…………” 在白老板一句又一句的哀叹中,谢锦珠难以置信:“现在办丧礼,都不用通知本人了吗?” 谢锦珠都不知道自己死了,这到底是在哭谁啊? 再说这呜呜大哭的人当中她一个都不认识,这到底是在干啥啊??? 白老板刚想啐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再看看不远处瞪着眼攥拳的牧恩,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你你你……” “你能去帮我告诉他们哭小声点儿吗?” 谢锦珠一脸哀怨:“他们吵到死者本人了。” 白老板:“!!!” 白老板指着谢锦珠磕磕巴巴地挤不出话,季凡笑得已经连碗里的粥都洒了。 “哎呦,你看看这救命之恩好像也就是这么回事儿嘛。” 如果谢锦珠真的死了,结果也就是这样了? 谢锦珠面露微妙:“不然你以为呢?” 楼夫人在意的是楼不言,从来就不是多看重她。 她死了,哭闹一场算是情谊已尽,这排场已经是很看得起她了。 谢锦珠讥诮一哂,试图给自己找个清净地方。 白老板左右看看,表情惊悚:“这……他……她!” “嗯呢,是她。” 季凡挑眉耸肩:“死者本人嘛。” 季凡扔下一句把白老板震成了瞪眼鸡,不负责任拍拍手就走。 白老板原地杵了半晌,被冷风吹得打了个激灵,连忙追了上去:“那个死者站住!” “我还有个很重要的事儿要跟你说!” 第一百年四十八章 不就是借刀杀人吗? 急于寻求清净的死者本人被白老板堵在角落里,听完白老板的话却忍不住笑:“就这?” 白老板额头冒汗:“你可别不当回事儿!” 楼家的拳头不是他们扛得住的! 白老板语速飞快:“现在楼家放了话,又在街面上连夜开设了三家药铺,打出的旗号就是药到病除!” 而且楼家的药方极其神秘,白老板绞尽脑汁也没打探到细节,只能是干着急。 “楼家的人也出现在咱们放药的地方了,还在打听咱们之前给出去的药包……” “那咋了?” 谢锦珠理直气壮的:“我们又不需要和他们竞争价格,怕什么?” “当然是怕人家使绊子啊!” 白老板手背囫囵一滚额角的汗,咬牙说:“楼家能把买卖做得这么大,怎么可能处处都是干净的?” 楼家或许不能明着杀人,但看不见的手脚才是最恶心的! 白老板忧心忡忡:“万一这药棚子遭了一把火?又或者是存放药材的地方遭了贼。” \"再造谣说咱们的药吃死了人,杂七杂八的一通拉扯下来,你就算是浑身都长满了嘴都说不清楚!” 谁知谢锦珠听完却幽幽地说:“白老板,沛县这地界,也不都是楼家说了算的。” 商贾世家之前仍有官威。 官字上下两张口。 真要比起打嘴仗造势,楼家还真不一定是对手。 更何况安城出现的时间被提早了很多,其中一定藏着谢锦珠不知道的变故。 如果剧情按照原书的节奏推动顺利的话…… 谢锦珠古怪道:“秋后的蚂蚱,说不定也就是这几天了。” 楼家风光不了太久的。 肯定会死在她的前头。 谢锦珠的信誓旦旦来得莫名其妙,但又由不得白老板不信。 牧恩等谢锦珠走了,默默蹭到白老板的身边,小声说:“老板,她有分寸的,相信她。” 谢锦珠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儿。 她说的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 白老板心累地长叹出声:“问题是,不相信她我也没别的办法啊!” 他和谢锦珠已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哪怕是硬着头皮也只能是接着往下闯了。 白老板还是对谢锦珠改头换面的秘密感到震惊,拽着牧恩去旮旯里逼问细节。 然而就连谢锦珠自己都没想到,白老板不光是为人客气跪着拜年,他居然还有乌鸦嘴的潜质! 当晚深夜,谢锦珠蹲在密集的草垛后,默默看向鬼鬼祟祟进来的人,嘴角抽搐:“他那张嘴是开过光的吗?” 白天刚预判过可能有人来捣乱,当晚就来人了! 季凡蹲在谢锦珠的身侧,单手摁住扭动的牧恩,小声说:“动手?” “嘘。” 谢锦珠竖起食指在嘴边,轻轻的:“不急。” 先看看来的人是想干什么。 对方来了六个人,两人事先探路,确定能进后还谨慎地留下两人在外头看守。 这里头存放着的都是明天要用的药材,推门进来就是一股浓烈复杂的药味,不懂行的人也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可来人的目的显然不是药材。 谢锦珠眯眼看着有两个人朝着熬药的大锅奔过去,眉眼渐起冷色。 不远处,正在动手的人动作飞快,小心翼翼地把带来的不明药粉洒进了锅里。 “那边还有几口锅呢,要不都……” “不用。” 撒药的人把瓶子收好,轻飘飘的:“随便有几个够了。” 他们只是想把来这里领药的人吓走,然后心甘情愿花高价去买楼家的药,没必要全都弄死。 来人走得悄无声息,就像是从未出现过。 片刻后,谢锦珠慢吞吞地站起来,身后一快一慢也陆续冒出两个脑袋。 牧恩盯着藏在夜色中的方向,眉心拧得死紧:“是楼家。” 楼家的药铺尽管声势浩大,说得玄乎其玄,但今天一天下来门罗可雀,去买药的人并不多。 对方着急了。 牧恩刚想说自己去逮一个回来拷问,季凡就从锅边缓缓抬头:“是雪里红。” 牧恩和谢锦珠同时转头,谢锦珠挑眉疑惑:“什么是雪里红?” “效果跟断肠散差不多吧,但比那个药性更烈。” 季凡拍了拍手说:“这玩意儿吃下去口鼻喷血面若金纸,乍一看就跟雪地里的一抹红似的,而且没救。” 吃了就死。 从毒发到身亡只需片刻,死状凄惨艳丽。 如果这加了料的锅真的被用来熬药,再一无所知地把熬好的药,分发给前来领药的人…… 季凡喔呦一声,怪声道:“那你可摊上大事儿了。” 众目睽睽之下,一次毒杀好多人! 谢锦珠翻了个白眼,一言难尽地提醒他:“咱们现在是一伙的好吗?” 这种幸灾乐祸的口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季凡忍着笑不出声,牧恩却黑着脸说:“我现在就去楼家的药铺!” 谢锦珠反手拎住他的后勃颈:“去干嘛?” “去给他们的药里放砒霜!” 牧恩掷地有声:“一斤药掺半斤砒霜!看谁先毒死人,赌谁是杀人犯!” 谢锦珠:“……” 谢锦珠用力把牧恩扯回来一截,心情复杂:“孩子,我真是小瞧你了。” 这份以牙还牙的狠劲儿,难怪洛清把他当了那么长时间的宝! 牧恩还想说话被谢锦珠一巴掌糊脑袋上拍回去了:“别吵吵,让我想想。” 牧恩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去角落里踩雪。 谢锦珠突然看向季凡:“你和柳大人很熟,对吧?” 季凡慢慢飞起眉梢:“所以?” “所以……” “当然是告状啊!” 谢锦珠打了个响指,笑眯眯的:“有山靠山,无山自搬。” “既然是有现成的靠山,何必舍近求远?” 柳大人和楼家选择的阵营恰好相反,双方早已是对立面。 否则柳大人不会费尽心思帮她遮掩。 不就是借刀杀人吗? 谢锦珠冷嗤:“谁不会啊?” 柳大人估计正在发愁怎么对楼家出刀,摆在眼前的机会,柳大人不会拒绝的。 季凡听完低笑出声,毫无征兆地凑近说:“我怎么感觉你知道的东西有点太多了?” 人真的可以敏锐到这种程度吗? 谢锦珠木着脸撇嘴:“没办法,被逼出来的。” “你去不去?” 季凡定定地盯着谢锦珠看了半晌,倏而一笑:“去啊。” “为什么不去?” “等把你安全送到地方,我立马就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洛清把楼家卖了! 次日一早,放药的草棚前依旧是排起看不见尾的长龙。 但熬药的锅全都换了一批。 楼家的人混入人群盯了半晌,察觉到不对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持刀的衙役用刀尖抵着那几个神色可疑的人,低声说:“闭嘴,不许出声!” 谢锦珠坐在特意垫高的草垛上,冷眼看着这些人被带走,一脸镇定:“好好排队,不许挤啊!” “后头的往前来!都往前站!” 人群中短暂的骚动逐渐平息,与此同时楼家的药铺门前闹出了大问题。 有人吃了高价从楼家药铺买来的药,结果却被毒死了! 谢锦珠听到有人议论时眉心狠狠一跳,季凡却预判到她想说什么似的,轻声说:“假的。” 既是要抽刀,那就必须找到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这把刀可以用来杀谢锦珠,当然也可以用来杀别人。 谢锦珠唇角微动,最后什么也没说。 而与此同时,洛清坐在县衙的客座上,听到有人进来缓缓抬眉:“看大人的神色,结果想来是满意的?” 柳大人想到不久前被自己请入大牢的楼老爷,笑色唏嘘:“姑娘神机妙算,步步如神,本官自愧不如。” 楼家的药出了问题,死伤数人。 他直接打着调查的名义把楼老爷弄离楼家,单独关押,现在算是撬开了一个口子。 可重头戏还在后头。 柳大人挥袍坐下:“姑娘之前说到的东西呢?” 洛清不甘似的抿紧了在面纱下的唇,把放在脚边的小箱子拿起来摆在桌上:“都在这儿了。” “里头有楼家勾结安王,资助安王谋反的来往书信,以及为谋反之人提供金银的全部账册。” 假药吃死了人,大概率只需要赔钱找人顶罪。 但一旦涉及参与谋反,那就另当别论了。 柳大人没急着开箱子查看,反而是面露不解:“本官听闻姑娘在楼家别院小住许久,理应与楼家关系不错,如今怎么会……” “我是被迫的。” 洛清打断柳大人的话,一字一顿地说:“那个老匹夫觊觎我的美色,就想逼我就范,但我怎么可能会如他所愿?” 柳大人从善如流地叹息一声:“委屈姑娘了。” “姑娘深陷狼窝虎口,还不忘冒险收集楼家的罪证交予本官,实乃大义。” 洛清想也不想地嗤了一声:“东西我送到了,大人要如何处置,那就不是我该置喙的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大人为我安排一下,送我出城。” 沛县大疫的支线失败,她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于事无补,只会浪费更多时间。 她必须离开这里! 柳大人笑得温和:“当然可以。” “只要姑娘有需,本官可以安排人护送,一定确保姑娘的安全。” 片刻后,洛清在柳大人的安排下走了另外一条道出城,跟她一起离开的还有一个白胡子的老道。 师爷折回来低声说:“大人,此女的话不可全信。” 洛清口口声声说是被逼不得已,可她在楼家别院时分明过得分外恣意,就连楼老爷本人在她的面前都要礼让三分。 屠三洋村也是这女子的提议。 现在就这么把人放走了,会不会…… “不重要。” 柳大人翻看着手中的账册,失笑道:“只要东西到手了,别的都不重要。” 洛清送来的罪证,以及正在紧急送往安城的那一大笔金银,足以让楼家陷入不万劫不复。 只要把楼家除了,杀鸡儆猴,从此县官可超现管,任谁也不敢再把官府当儿戏! 柳大人缓缓呼出一口气,闭着眼笑:“快了……” “动手!” 不久后,城门口的人群中响起碎语:“你听说了吗?楼家被抄家了!” “什么?” 谢锦珠随着震惊的人同时转头,说话的人一眼就看得出还病着,但手舞足蹈的神情亢奋:“是真的被抄了!” “听说楼家的药吃死了好多人,衙门要追责问罪,楼老爷中午刚被抓,傍晚就被抄家了!” 谢锦珠眉心微锁,无意识地呢喃:“这么快?” 柳大人动手这么迅速的吗? 人群中惊呼还在继续:“场面可大了!现在还在查抄呢!” “我刚从那边过来的时候,那条街都堵了,全都是官兵在进进出出!” 楼家是方圆数百里底蕴最深厚的富户,从前的风光有多让人艳羡,如今一朝落魄就会被更多的人嘲笑。 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在议论,还有人说起了楼家的少爷:“听说唯一没抓到的人就是楼不言,现在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侥幸逃脱了有什么用?” 有人撇嘴唏嘘:“全家就只剩下他一个喘气的了,还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少爷,活着吃饱都费劲!” “谁说不是呢?这楼少爷听说从前就身子骨不好,这下只怕也是难活了啊……” …… 人们议论的声音越发高昂,谢锦珠若有所思地退到了最边上。 谣言的风暴中心少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身影:洛清。 洛清前期一直在楼家别院,试图操纵楼家来达成屠村的目的。 可现在洛清又完美隐身了。 谢锦珠意识到什么,呼吸骤紧:洛清把楼家卖了! 难怪楼老爷会那么着急往安城送钱,难怪安城的出现,以及楼家的抄家会被提前…… 洛清才是背后推快剧情的人! 谢锦珠心头一片乱麻还没捋出思绪,心不在焉地往外走。 她现在要回一趟三洋村,免得…… 砰! 肩膀相撞的瞬间,谢锦珠不受控地后跌几步,紧急抓住草棚的杆子站稳。 跟她撞在一起的人没那么好的运气,猛地向后摔了一跟斗,整个人都扑到了地上! 谢锦珠揉着肩膀站直,下意识地走过去想把这人扶起来:“哎呦,你没事儿吧?不好意思我刚才……” 啪! 谢锦珠低头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再看清眼前的人被乱发掩住的脸,心头狠狠漏了一拍。 不远处牧恩着急地往这边跑:“你没事儿吧?你……” “没事儿!” 谢锦珠向后抬手示意牧恩不必过来,飞快调整了一下呼吸,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说:“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你就别过来添乱了。” 谢锦珠迈步朝着反方向走开,原本看向这里的人也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地上的人像是缓了很久才慢慢积攒起力气,手掌撑着雪泥混杂成团的地面站了起来。 这道乞丐似的身影很快又消失了。 谢锦珠若有若无的视线掠过那一角,过了好久心口都还在砰砰狂跳。 这人是疯了吗?! 第一百五十章 看看,这些全都是你的! 谢锦珠眼神发空,在原地站了片刻。 季凡单手拎着个大勺子走过来,一脸莫名:“杵这儿做什么?请神呢啊?” 谢锦珠恍然回神,推开那个碍事的勺子:“我有急事要回家一趟,这边你先看着。” 季凡试图用勺子阻拦:“哎你不能……” “现在没事儿了。” 谢锦珠回过头意味不明地说:“我现在真的不会有事儿了。” 如果楼家仍旧高高在上,那她的身边必然是危机四伏。 但一夜过去楼家已成阶下囚。 被关在大牢内连自己的自由都无法保证的人,威胁不了她的安全。 季凡愣了下失笑出声:“也是。” “假的就是假的,回去洗个脸再来也不用麻烦我了。” 潜在的危机解除,谢锦珠可以用回自己的脸了。 谢锦珠扯了扯嘴角没回应,拉住牧恩低声叮嘱了几句话,牵了一匹马就走。 她已经好几天没回去了,也不知道村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马蹄踏雪而去,谢锦珠在进村之前还特意找了个河沟子洗脸:生怕自己顶着这么一张脸进村,会把家里的那些人吓着。 村口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守在此处的官兵见到她抬脸露出个笑,客客气气的:“谢姑娘回来了?” 谢锦珠一手制住缰绳,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四周,下马往看守的手中塞了一锭银子:“大哥,村里这几天都还好吧?” 官兵抓着银子乐得龇牙,不住点头:“好着呢!全村都好!” “你们村的老村长今早上还带着人来给我们送吃的,没有病死的!” 一场凶险至极的大疫消散,整个三洋村为此殒命的只有六人。 其中谢锦珠四爷爷一家占了三个,剩下的人事已尽,天命至此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谢锦珠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对着村口的官兵再三道谢后才重新上马进村。 村里祥和依旧。 厚厚的积雪掩住了大部分的路面,在路上的人也很少。 谢锦珠一路直奔谢家,还没进家门口就听到了一道不太熟悉的声音:“哎呀,这事儿怎么能都听锦珠的呢?” “锦珠就是个丫头片子,她能懂得什么?” 堂屋内,谢老太闭着眼疑似睡着了。 谢爹和谢大伯谢二伯低头扒拉指甲盖。 王氏和二伯娘则是专心低头做针线。 一个穿着灰棉袄的男人正在口喷唾沫:“现在到处都是在闹病的,药就是命啊!” “只要把药拿出去卖了,就绝对不愁没人来买,肯定能发大财!” 谢四妮也不住点头:“春生说得对!咱家凭啥把药白白往外拿啊?” “咱家的银子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就该拿来换钱!” 谢四妮一家之前因为回来家耽误了,一直没能和谢锦珠碰面。 谢锦珠被县太爷带走的当天深夜,这一家子总算是赶到了地方。 可在村里住了几天后,这两口子弄清楚了村里的状况,第一反应就是天塌了! 谢锦珠居然傻乎乎地把银子往外撒! 老谢家这么多人眼睁睁地看着,居然也没有一个站出来拦着的! 谢四妮气得瞪眼:“老太太,我爹娘和三叔他们糊涂,你难不成也糊涂了?” “人人都在求着药治病救命呢,多好的机会啊,大把大把的银子不往家里搂就算了,你们还把家里的粮食拿出去跟着嚯嚯!” “一个个的都不心疼钱了啊?” 这要是放在从前,地上掉一颗米粒都必须捡起来塞进嘴的,小半年不见,怎么全都改性子了? 谢五妮不高兴地说:“四姐,那做人也不能全都奔着钱眼子钻啊。” “人命关天的大事儿,怎么就是冒傻气了?” “那是咱家的人命吗?” 谢四妮不甘示弱地反问:“咱家这么多人都好好的,咋就急到这份上了?” “再说了,我说的是把药往外卖,又不是卖给咱家的人!” 谢小七拉了谢五妮一下,不满道:“那是锦珠捣腾回来的东西,她说咋办就该是咋办。” “可是你们也不能瞎办啊!” 四姐夫着急道:“治病的药都高价难求了,你们在村里一锅接着一锅地熬好了白送,这不是糟蹋钱吗?” 谢大伯黑着脸说:“救命要紧,怎么就是糟蹋了?” “老四,你少说几句!” 谢四妮不服气地张了张嘴,二伯娘赶紧拍了她一下:“快别说话气人了!” “急着把你们接回来,是生怕你们在外头会出事儿,不是让你们回来挑事儿的!” 这两口子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噼里啪啦说了半天,屋子里的每个人都黑了脸。 再这么下去…… 二伯娘抬起的手还没拍下去第二下,看着门口面露惊喜:“嘿呀,锦珠!” “锦珠回来了啊!” 原本靠在椅子上打瞌睡的谢老太歘一下蹦了起来:“哪儿呢?” “锦珠在哪儿呢?” 谢锦珠靠在门框上招手:“老太太,这儿呢!” “哎呀呀!” 谢老太以不符合年龄的速度飞扑过来,双手抓住谢锦珠就转圈地看:“我的宝儿回来了啊!” “你这个小冤孽!” 谢老太又哭又笑地捶了谢锦珠几下:“出门这么多天没有消息,你还知道回家呢!” 谢锦珠扶住谢老太的肩膀失笑道:“老太太还在家里等着呢,我当然知道回来啊。” “爹娘,我……” “看着怎么像是瘦了?” 二伯娘冲在前头捏住谢锦珠的脸,端详一瞬如临大敌:“真瘦了!” 王氏刚到眼眶的眼泪唰一下收了回去,满脸严肃:“怎么搞瘦的?” “那得补补啊!” 大伯娘慢了一步没挤进来,扔下针线就去抓谢大伯:“快别坐着了,赶紧去把福寿家送来的那只鸡宰了,我烧锅给锦珠炖汤!” 谢大伯跑得飞快。 谢二伯也急忙撸袖子:“我去劈柴生火!” 谢爹:“我去把鱼化冻,给锦珠熬鱼汤!” 眨眼的功夫,屋内的人各自找了理由溜得所剩无几。 四姐夫下意识地招手:“唉唉唉,怎么都走了?刚才说的……” “孩儿啊,你跟奶奶来!” 谢老太拉着谢锦珠走得头也不回,声音很轻但非常坚定:“里头那两口子放屁呢,别搭理他们!” 两口子全都钻进钱眼里了,说话都不顾良心! 谢老太都装睡忍好半天了! 谢锦珠搞不清楚状况,只是看着突然忙碌起来的一家子好笑:“都杀鸡了就不弄鱼了吧?也吃不了那么多。” “你不吃可不行啊。” 谢大伯乐呵呵的:“这都是村里人专门给你送的,都留着等你回来抓紧吃呢!” “你看看,这满院子堆着的全都是给你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们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吗? 村里谁家都不宽裕,但大多数都讲良心。 他们知道这次全亏谢锦珠的大恩,等病稍微好些了,就开始换着花样往谢家送东西。 有送布头的,有送腊肉的。 还有攒了好久舍不得吃的鸡蛋,砸冰设法抓出来的鱼,甚至是家里留着下蛋的母鸡。 乍一看都是些不起眼的东西,但都是对方能拿出来的最好的。 王氏夹起一块腌萝卜,示意谢锦珠张嘴:“你苏家奶奶做腌萝卜的手艺一绝,特意给你送的,尝尝?” 腌萝卜脆爽弹牙,还带着一股开胃的酸辣劲儿,滋味正好。 谢锦珠接过筷子自己又夹了一块,嘎吱嘎吱地嚼:“好吃!” 谢老太看着谢锦珠鼓起的腮帮子,酸溜溜的:“那老婆子也就只会这么一手,能有多稀罕?” “改天我给你多做两缸子,管够!” 谢锦珠忍着笑点头,正当谢老太夸赞自己的腌菜手艺一绝时,谢锦珠也终于注意到了尾随出来的人。 谢锦珠客客气气地叫人:“四姐,四姐夫。” 谢四妮看着谢锦珠叹了口气:“倒是比从前精神。” 她是最晚知道谢锦珠是女孩儿,也是姐姐中和谢锦珠关系最一般的。 谢四妮也是谢家唯一一个没在谢家长大的孩子。 二伯娘怀上谢小六的时候,身体不好,再加上那时候谢老头刚过世,谢四妮就被送到了外婆家暂住。 等谢小六出生,二伯娘和谢二伯去接人的时候,谢四妮自己不愿意回来,就一直在外婆家住到了出嫁之前。 谢四妮和谢家人的关系,处于亲近但又没那么亲近的界限外。 相反,她更亲近一些的是娘舅一家。 而且谢四妮也是几姐妹当中嫁得最好的。 四姐夫赵春生家里是做小买卖的,在县城里有个猪肉铺子,生活上相对宽裕。 谢四妮也更加心高气傲。 谢锦珠脑中飞快闪过一些片段,默默嚼腌萝卜不说话。 谢四妮却直接说:“我听说之前光宗来咱家住的时候,受了不少委屈?” 二伯娘瞬间垮脸:“委屈?” “什么叫委屈?” 谢四妮:“我听舅舅说,他……” “他在这家里称王称霸的,还盼着我们死了好继承家里的东西!他这叫受委屈了?!” 二伯娘毫无征兆地大怒:“谢四妮!你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你不向着我就算了,怎么还能帮着外人偏心眼子?!” 陈光宗在谢家的时候,就连谢锦珠都各种让着他,那个混账东西还好意思提?! 二伯娘最悔的就是没揭了那个小畜生的皮! 谢四妮被吼得一愣,本能地反驳:“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光宗是我的亲表弟,舅舅家怎么能说是外人呢?” “你把人家当亲舅舅,人家把你老娘当活人了吗?!” “娘你怎么不讲理呢?我……” “哎呀,四妮!” 赵春生冲上来拉住谢四妮,赔笑道:“岳母,四妮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四妮,快别吵了,收一收性子!” 谢四妮梗着脖子哼了一声,赵春生急忙对着谢二伯说:“岳父你劝劝岳母,四妮不是故意的。” “锦珠,你也帮着劝劝啊!” 谢锦珠:“……” 谢锦珠嘎吱又咬断一块萝卜,茫然道:“我吗?” 关她屁事儿啊! 谢锦珠还没把萝卜咽下去,就被谢五妮拽走:“别光啃萝卜。” “三姐夫,我们之前熬的糖呢?快找一块儿出来给锦珠下萝卜!” 三姐夫飞奔着去找糖,大姐夫赶紧给谢锦珠搬了个凳子。 谢锦珠都来不及说话,就被带到了一个绝对远离战火的地方,坐得安安稳稳的。 只是一手端着酸辣的腌萝卜,一手抓着甜滋滋的糖,左右为难无从下口。 这俩从口味上说,压根也不搭啊! 谢锦珠头疼地放下碗,三姐夫怅然不已:“又吵上了……” 从谢四妮一家回来,每天都是一顿一小吵,三顿一大吵。 主要就是二伯娘和谢四妮在干仗。 这母女俩多年来话不投机,三两句就开始针锋相对,句句都往对方的心窝子上扎,偏偏谁都劝不住! 大姐夫是真的憨,摸着后脑勺嘿嘿地说:“没事儿的,吵吵一会儿就好了。” 真母女,哪儿来的隔夜仇呢? 大姐夫说完才开始疑惑:“老二家的呢?刘成刚才不还在这儿的吗?” 刘成一开始不愿意来谢家,但后来外头的病闹得太厉害了,听说三洋村有药,连夜就自己跑着来了。 只是刘成性子怪,平时也不跟他们多搭话。 谢锦珠心说:我回来了,那货不跑才怪。 不过…… 谢锦珠扭头往外看了一眼:“这么吵真的没事儿吗?” “没事儿啊。” 谢二妮把襁褓往谢锦珠怀里一塞,抱着胳膊:“你看,小娃娃都吓不着,你怕什么?” 谢锦珠低头对上一双小娃娃无辜的眼睛,抬头就看到谢二妮捞袖子:“刚回来安心歇着,我去把大姐拉进来。” 二伯娘和谢四妮干仗的时候,谁都不愿意搭理。 只有谢大花还在坚持不懈地劝架。 可这么劝有什么用? 谢大花只会徒劳半天,把自己也卷进去挨骂! 外头吵吵的动静听起来是更厉害了,可奇怪的是这次谢四妮居然破天荒地低了头。 谢锦珠听到二伯娘得意的小曲声,心头滑过一抹微妙。 谢三妮点了点她的脑袋,小声说:“别人说啥你别往心里去,自己拿主意。” 谢锦珠故作茫然地啊了一声。 大姐夫为人耿直,嗐了一声直接说:“老四两口子好像是看上你手头的药了。” 谢锦珠玩味十足:“看上我的药了?” “对啊。” 大姐夫抻了个懒腰皱了皱鼻子:“他们说能拿出去卖高价,想出去卖药发财呢!” 为这事儿,两口子已经叨叨叨说了好多天了! 谢锦珠缓缓抽气,古怪道:“想赚钱没错,可是把手伸到我的兜里来琢磨,这是不是哪儿不太对?” 拿别人的东西赚自己的钱,世上还能有这种好事儿呢? 谢锦珠的呢喃被锅碗瓢盆的动静盖住,很快就到了吃饭的时候。 饭桌上,谢四妮对着谢锦珠笑得温柔:“锦珠啊,我和你四姐夫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谢锦珠慢吞吞地抬头:“四姐你说。” 谢四妮和赵春生飞快交换了个眼神,赵春生立马就端着碗往谢锦珠的跟前凑。 “我去打谷场那边的粮仓看过,现在还剩下不少药呢,村里的人都好得差不多了,根本就用不上了!” 谢锦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所以?” 赵春生突然激动:“所以当然是收拾了拿出去卖钱啊!” 赵春生和谢四妮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卖药的大好前景。 谢锦珠看起来似有意动,挑眉说:“那你准备花多少钱跟我买药呢?” “买?” 赵春生想也不想地说:“这一家人的事儿,怎么能用钱来说呢?” “这就不是银子多少的事儿!” 谢锦珠缓缓飞起眉梢,一言难尽地说:“所以,你们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吗?” “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