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权谋天下:王爷,妃爱不可》 现在可以知道的信息:影湘宫集锦 正宫:影湘宫,江湖消息聚会地点 三宫:丹药阁,销售丹药场所,后成为皇甫秋翼集会要地。 七宫:倚红楼,古代春楼 现在可以知道的信息:丹药和药散集锦 沉睡散 无力散:荷花香气 增元丹 祛毒丹 变声丹 醉仙蛊 第一章 初见 耀历四年,正月十五。 一位不惑之年的男子,坐在药店的掌柜处倒弄药材。 “古叔”,身后传来泉水一般玲珑的女声,“我今天下午在路上走了一圈,发现路上没有几个人,大概都回家过元宵节了,今晚药店早点关门吧。” 古叔回头看向门口,果真,路上只看见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落叶,一点脚步声都听不到。 “好”,他对着女子温柔地笑了笑,拿起旁边椅子上厚厚的披风,走过去,轻柔地披到女子身上,并将烧好的暖袋一并递了过去。 “清舞,把门关上吧,夜里比较凉,小心染了风寒。” 被叫做“清舞”的女子闻言,走过去关上药店的门,挂上“打烊”的牌子。 …… 吃完了晚饭,清舞起身向闺房走去。 古叔正在吩咐店里的伙计收拾碗筷,见她起身,便道:“今天下午你出去的时候,阮儿叫人送来了一封信件,已经放在你的桌子上了。” 正在往房间走的步伐一顿,复又往前走,然后似乎又觉得不妥,转身对着古叔回应了一句:“舞儿知道了,麻烦古叔了。”然后加快了些脚步。 古叔看着走进房间心事重重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他同溪涧清舞一样,都在暗自寻找着舞儿的亲生父亲。舞儿的母亲殷式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投奔到古将军府上,彼时的他,是明耀国开国大将军的长子。他从小住在京都,和殷式青梅竹马,对殷式暗生情愫;但是后来殷式因为某些原因全家搬离了京都,不久之后他听说殷式嫁了人,还怀了孕。 当时他的心情难以言说,暗恋多年的女子不仅找到了如意郎君,而且还将要产下一个孩子,非常绝望,他知道自此往后,她的生命真的与他再无交集。 可是后来,殷式投奔于他,在他府中暂住下来。他高兴地不能自已!即使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但是他还是保护着殷式不受到父亲的驱赶,就这样住在将军府三个月,虽然殷式的精神状态一直郁郁寡欢,但是他还是尽自己所能让日子如同儿时那般无忧无虑。 不幸的是,殷式临盆的那天,因为长期以来身体虚弱的缘故,身子在产后大出血,红颜薄命。她在最后时刻抓着他的手,希望他能够保护自己的孩子,别让她此生与任何皇室之人产生纠葛。 他不知道她在怀孕的时候,或者是更早的时间,遭遇了什么,而产生对皇家如此怨恨,但如果是她要求的,这些年,他一定会尽全力去完成。 眼见他悲痛地点了点头,她终于放下心来,闭上了眼睛。 从此之后,孩子便跟他住在一起。为了方便照顾孩子,他雇了两个奴婢,开了一个药店,这些年在将军府和药店之间来回跑,直到孩子长大及笄。 …… 溪涧清舞回到卧室,坐在梳妆台前,撕下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自己姣好的面容:粉光若腻的瓜子脸上红润熠熠、玲珑杏眸微嗔、柳眉如烟、小巧的高鼻点缀着微嘟的绛唇映日,一笑千金少,倾城之姿芳华尽显。 她默默地端坐着,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继而低垂了眸子。这般绝世容颜,母亲却留下遗言,拜托古叔为她打造一张人皮面具,除了对古叔,其他人一律不允许摘下面具,她不明白这是所谓何意。 “小姐”,药店内负责抓药的伙计敲了敲清舞的闺门,后者随声望去,简单应了一声,复仔仔细细地重新带上了手中的人皮面具,瞥了一眼桌子上的书信,这才起身向门口走去,开了门。 “什么事?”她问道。 “掌柜刚刚去后院打点药铺剩余药材,发现之前抓药用掉了大量的迷迭香和丁公藤,明早需要去集市上买药材。” 清舞“嗯”了一声,“知道了,明天上午我会去的。” 伙计应了下,退了出去。 …… 清舞带上门,这才拿起桌子上的信封,阅读起来。 本以为凌兰阮会跟平时一样写她日常所见所闻,但是打开信封才发现跟平日里完全不同,信中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清舞的母亲曾经居住在南庭皇室,其父应当也在。 是一条关于她生父的消息。 寻寻觅觅了这么多年,这条路终于有所突破了,清舞心中漫升出一股欣喜。 就在这时,沿街的窗边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清舞正要循声望去,突然脖子感受到一阵冰冷,一把银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身后感受到一阵凉风袭来,一只手继而环住了她的腰身,将她往房间的墙角拖。 “跟后来的人说这里没人!”从声音可以听出来,身后挟持住她的是一个男人,男人用他略带沙哑的嗓音低沉地命令着,在说话的空隙迅速调换了持剑的手,虚掩了窗户,清舞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信纸。 就在这时,窗边又闪过了一道紫色的身影,身影在窗边略一计较,便停了下来,并在皎洁月光的映射下拉长了照在地下的黑影,随即一记纯磁的男声传来:“请问阁下有没有看见一位黑衣男子从这边跑过?” 清舞正准备开口,身后男人的剑立刻朝着自己的脖子移动了几分,随着刀刃的位置离脖子越来越近,身后男人压低了声音说道,“跟他说朝郊外跑去了。” “看到了,他好像朝郊外方向跑去了。” “姑娘可曾看清楚了?”屋外男人的声音似乎染上了一层戏谑,言语间透着丝丝的不信任:“夜晚时分,姑娘的眼睛可能看得不大真切,那本公子便再问一遍,那个男子从哪里跑走了,姑娘可曾看见?” “我说过了,朝着郊外逃走了。” “哼!”屋外的男人冷哼了一声,便没了动静。不大一会儿,如同喃喃自语一般,男人又说道:“三哥不会真的以为,躲进了姑娘家的房间就可以逃之夭夭了吧?” 被称为“三哥”的男人握剑的手一抖,呼吸间微重了几分,但是没有说话。 声音继续传来。 “五弟只不过想请三哥帮忙结下影湘七宫的酒水单子,怎么追了三哥这么远的距离,方才在七宫的怡春楼里,三哥可是信誓旦旦地说好包五弟我得到春宵一刻的。” 屋内一阵沉默。 良久,身后的男人发话了:“确实是春宵一刻,但是五弟背着本王在隔壁房间交易私药,被父皇安置的眼线发现嫁祸于本王,才导致本王的迫不得己出此下策,逃离七宫。” “那确实是五弟的不是了”,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给三哥道个歉,改日再去七宫回请三哥一次,这般如何?” 听到这里,溪涧清舞结合近日收到的情报,眼眸一转,便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明耀国有五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其中五皇子皇甫秋翼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经常混迹在影湘七宫——怡春楼里,并且还时不时在黑市交易国家违禁药品“六步醉”,日日笙歌不问朝政,每日醉生梦死。今夜应当是三皇子皇甫黎天随着皇甫秋翼来到怡红院享受,却没想皇甫秋翼在隔壁房间交易“六步醉”,被安插在两皇子附近的暗卫发现后,皇甫秋翼将所有事情嫁祸给皇甫黎天,才导致皇甫黎天被暗卫追捕顶罪,躲到了这里。 架在脖子上的剑放了下来,清舞转头,借着月色看清了身后的人。皇甫宫霆黑沉着脸,很不耐烦地收起银剑。 “民女清舞,见过三皇子和五皇子。”她鞠了鞠。 “免礼!”两处声音齐声响起,屋外的人憋着笑意,屋内的人铁青着脸。 皇甫黎天大步走到窗边,正准备一跃而下,突然想到了什么,问皇甫秋翼道:“五弟食用禁药了?” “哈哈哈,”皇甫秋翼大笑起来,“都逃不过三哥的眼睛啊。” “你不知道父皇禁止皇室食用六步醉吗?你这般如何回去交差。” “嗯…..”听到这里,皇甫秋翼收敛了笑意:“试问皇兄可有办法?” 溪涧清舞听到这里,凭借着在药铺工作的经验,不慌不忙地说到:“两位王爷,民女有所了解,迷迭香可以暂时缓解六步醉的幻效。” 二人闻言,转头看向溪涧清舞。 “你从何得知?”三皇子发问。 “民女从小便与中药打交道,对大部分药物的作用有所了解。”清舞回道。 “那可以从哪里弄到迷迭香?”皇甫秋翼也随之问道,不禁对女子多看了一眼。 借着月光,只见女子一身素衣,面色清冷,与其对视,竞不见半分惧意。 “民女自己开的药铺便有这一味药,但是今晚小店伙计刚告知,迷迭香早已售罄,需要等到明天早上去集市采购才行。” “那明早你便送到本王府上来吧,报本王的名字就行。”皇甫秋翼听完后说到。 皇甫黎天斜视了皇甫秋翼一眼,像是默认了一般,没有说话。 “是,民女谨记。”清舞鞠了鞠躬。 第二章 入府 第二天正午时分,溪涧清舞在采购完成后,叫店内小伙计抬着一箱迷迭香,送到了五皇子皇甫秋翼的王府门口。 王府外一片破旧的景象,门口七零八落的守卫把守着大门,清舞敲了敲铜质大门,响起了中空金属的闷闷声。 “是谁?”每个王府都有专门的守门人,即使是最不受皇帝宠爱的五皇子也不例外。 “民女溪涧清舞,奉五王爷之命前来运输草药。”清舞答道。 “进来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 王府府内的陈设与外面不相上下,无论是亭台楼阁还是砖瓦石道,都弥漫着一股荒凉的气息,令人望而却步。 “就放在花坛这边罢”守门人余光扫了扫四周,然后随便指了一个地方。 “这……”清舞看了一眼,有些为难:“花坛边上是王府的水池,草药在靠近水的位置容易受潮,会降低药效的。” “嗯?”守门人原本低头把玩着手指,听到清舞的话,猛地抬起头,嗞笑了一声,瞪着眼睛说到:“那你说说,放在哪里合适?” 清舞篾了一眼守门人,没有作声,继而环视王府四周,最后望向王府厨房的方向,缓缓说道:“厨房后方若有储藏室,应当将草药放置在该处。” 守门人顺着清舞的视线瞥向厨房,然后翻了翻白眼,撇了下嘴:“姑娘带来的草药数量众多,我们五王府区区弹丸之地,厨房便更小了,哪有位置放置这么多的东西。”言罢,还不忘再翻个白眼。 清舞看了看守门人,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想到单单一个守门小卒就敢对五王爷府中物件摆放指手画脚,之前只是听说五王爷不受皇帝宠爱,受尽其他皇子们的欺负,而如今看来,不单单是皇子们,甚至是府中的下人也不把主子当回事。 虽然守门人的态度不好,但是溪涧清舞做生意讲究原则,她所出售的草药,必须要保证商品质量所属上乘,所以必须对储存空间有严格的要求。 正当她打算与守门人理论一番时,主卧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皇甫秋翼走了出来。 “十一,是谁说王府只有弹丸之地的?” 皇甫秋翼的声音平日里很有磁性,而今应当是因为十一的话动了气,所以音色变得低沉了些,颇有种不怒自威的风范,跟平时玩世不恭的状态相差甚远。 突然从身后传出的声音让十一讶了一讶,想来是被五皇子与平日完全不同的罗刹语气吓到,下人再瞧不起五皇子,也毕恭毕敬了起来:“爷,小人是怕……” “就依清舞姑娘所言,放在厨房储存室吧”皇甫秋翼摆了摆手,完全无视十一的怯懦。 清舞听罢,便指挥小伙计将箱子搬走,然后又站在五皇子面前鞠了一下:“五皇子万安,民女关于草药,还有一事想要告知五皇子。” 秋翼转头看她,此时那股冷冽的劲头消散了。 “迷迭香药效强劲,想要彻底消除‘六步醉’的功效,需要辅用在潮湿地带生长的南星。 “南星与迷迭香混合需要一段时间,可否允许民女在店内完成混合,下周再送入府中?” 溪涧清舞之所以要做这番考虑,她有自己的打算。 皇甫秋翼为了防止被明耀国其他几位皇子甚至是皇帝掌握到自己吸食“六步醉”的把柄,肯定要想方设法地去除掉体表散发的“六步醉”气息,但是消除气息的药物需要一段时间的熬制,因此她有一周的时间进出五王府,来寻找可能与邻国南庭国皇室有牵扯的人物,从而提高自己寻找到父亲的可能性。 皇甫秋翼盯着溪涧清舞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露出了邪魅的笑容:“姑娘,五王府不是像你购买闲杂玩物的地方那样,随意进出的。 “明耀国的王爷能够在你的小店购买草药,这足以成为你们后期营销的噱头。且不说昨晚在你们店里姑娘没有把如何制作去除‘六步醉’气息的完整丹药流程解释清楚,就单单凭借今天想要得寸进尺地讲条件,本王就有足够充分的理由终止我们的交易。” “回五殿下,去除气息的丹药药方在民间本就是私人配方,是通过我们家族祖上世世辈辈不断尝试获得的,制作工艺和流程一般情况下绝不外泄,所以昨晚民女有着不能说出口的理由; “并且药方的熬制过程确实艰难,需要消耗不少的内力,单凭一个人的能力是无法完成的,所以才提出需要一周的时间来完成。” 清舞低着头,不卑不亢。 “噗呲——” 清舞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皇甫秋翼铺开把玩着的扇子,挡住嘴巴,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眼睛因为笑意,像是注入了星辰般熠熠生辉。 “……”溪涧清舞一阵无语,自己说的话哪里好笑了。 “哈哈哈,”皇甫秋翼拿起帕子,擦了擦因为大笑,眼角产生的泪水:“你这姑娘还是蛮伶牙俐齿的,正合吾意。这样吧,本王同意你下周再把丹药带给我,但是前提是,你要在本府上做一周的临时大夫,帮本王诊诊府上下人的健康情况,其他的问题本王都既往不咎,这般处世够仁慈了吧。” 清舞在心里咬了咬牙,是够仁慈的,全王府上下没有几百人也有将近一百多人了,一周给这么多人把脉探病,自己怕不是没有时间调查父亲的事情。 五皇子,还真是大言不惭。 但起码获得了自由进出五王府的权利,清舞还是给皇甫秋翼鞠了个躬:“多谢五皇子。” “十一,去找块进出王府的令牌给清舞姑娘。”皇甫秋翼勾起一抹淡笑,用余光给十一指了指路子。 “好,我的爷——”十一的话里还残留着不情愿,但还是磨磨唧唧地照做了,把令牌递给了溪涧清舞。 “那民女就先行告退了!”清舞转身往门口走去。 …… “五弟,别来无恙啊,听说你昨晚跟三弟去了趟怡红楼,被父王抓住小辫子了?”一位衣着青蓝色华丽锦服的男子,拾步走进了五王府。 溪涧清舞的双脚还没有跨出王府的大门,不得不停下来,问了声安好。 “二哥下朝了?”皇甫秋翼面上恭敬,笑容却不达眼底。 “别提了,父王还不是老样子,多少年了不听大臣进谏,硬是不立太子。” “这次又是为了那般?”皇甫秋翼还是笑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南庭二公主!”二皇子皇甫宫霆自顾自地找了把院里的椅子坐了下来:“非要找那位从未现身的南庭二公主,公主与谁结婚就立谁为太子。” “二哥,父皇肯定是被公主的美色迷惑了双眼!”皇甫秋翼装作笑得合不拢嘴,一派纨绔子弟的样子。 “也就是你这么想象了,哼”皇甫宫霆语气嘲笑道:“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吧,今早又睡过了不上朝,之前还大摇大摆地逛青楼,皇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看下次父皇怎么严厉地惩罚你。” “惩罚本王?”皇甫秋翼笑了笑:“这么多年了,二哥见父皇理过本王一次吗?” “确实未曾有过,”皇甫宫霆冷哼了一声:“记得之前你逛怡红楼,遇上当红头牌珠珠弹琴吟曲,一曲未罢,你直接去后台找老鸨,花重金买下了珠珠,还命其从今往后只能给自己献曲作艺……” “二哥当时问起来,本王还说打算纳其为妾。”皇甫秋翼扇起折扇,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 “哈哈哈”皇甫宫霆听到这句,仰天大笑了起来,“五弟啊五弟,你说说你还有什么能耐。” “搏父皇最宠爱的皇子一笑吗?”皇甫秋翼收起折扇,击打了几下石桌,嘴角似乎有些弧度,但是清舞从侧旁看去,眼底闪过了一抹冷意,转瞬即逝:“谁人不知,父皇最喜欢的就是二哥了。二哥与叶大将军领兵平定北境战乱,夺取几十座城池,当时父皇奖赏了几十箱金银财宝,风光无限。” 皇甫宫霆听完这句话,笑意愈发浓烈,脸色变得傲慢起来,翘起了二郎腿。 过罢又看似随口地问了一句:“昨日去怡红楼又是为了哪位头牌?” “冬日暖阳,天高气爽,自然是寻珠珠小酌了两杯。”皇甫秋翼眯了眯眼,一股沉醉在郎情妾意中的势头,眼神却暗暗扫过了在一旁静静站着的溪涧清舞。 别声张。 溪涧清舞竟是立马读出了其中的含义,瞳孔微缩,又即刻冷静下来,微微点了点头。 谁知皇甫宫霆亦是在这一瞬间朝着溪涧清舞的方向望过来,溪涧清舞感受到一番打量的目光,从头到脚,她有些慌乱,但她瞬间稳住身形,面无表情,没有作声。 “这是……”皇甫宫霆探究地问道。 “哦,请的大夫。”皇甫秋翼握了下手中的折扇,恢复到了公事公办的表情:“府上有位管事嬷嬷病地厉害,请宫外的大夫前来诊病。” “什么嬷嬷能受到这么好的待遇?”皇甫宫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带着一番玩味和猜疑,站起身,朝着溪涧清舞走来:“敢问大夫,这位嬷嬷得了何病,可否医好?” 溪涧清舞低下头,根据她获得的情报,明耀国二皇子皇甫宫霆是个十分狠厉的角色,野心勃勃,为获得太子之位无所不用其极,其待人傲慢,心狠手辣,曾经使他名声大噪的那场北境战乱,其实是叶大将军手下的一员大将苍括的功劳,但是皇甫宫霆在苍括活捉北境首领之后,表面上风风光光为其筹办了一场接风宴,实质上派人下药于酒杯,在苍括回帐子的路上设下埋伏,一刀割喉,导致苍括当场毙命,自己却假装悲痛地在叶大将军和皇帝面前编造了苍括被北境首领设计虐杀,然后自己为救苍括不惜搭上性命的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因为皇甫宫霆拟造了人证物证,并且二皇子在皇宫一向做给外人一幅刚正不阿的形象,皇帝完全没有生疑地重重奖赏了皇甫宫霆,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飙升。 这样一个人,此次来找五皇子皇甫秋翼,定不是来慰问情况、加深兄弟情谊那么简单,最可能的是为了试探,为了打听出来皇甫秋翼是否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从而利用把柄轻轻松松拉五皇子下水,使其永无翻身之日。 溪涧清舞无意卷入皇室争斗,但是眼下她需要通过五王府来寻找关于父亲的蛛丝马迹,因此她需要帮助五皇子,共同对抗皇甫宫霆。 稳了稳心神,她回答道:“回二皇子,管事嬷嬷确实得了严重风寒,年岁大了身体虚弱,民女为其开了一副治疗风寒的方子和一副调理身体的方子,因为五皇子命民女完全调理好嬷嬷的身子,所以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彻底医好。” 皇甫宫霆眯着眼睛俯视清舞,脸上又露出了方才玩味的表情,说道:“没想到宫外的医女竟是比宫内的太医好用了,你如此厉害,要不也替本王把把脉?” 原来是想试探医术是否为真。 清舞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嘴角勾起了一抹嘲意又瞬间隐去,装作低微地弓起了腰,回答道:“二皇子乃站立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千金之躯,民女不敢触碰二皇子金贵的身子,也没有资格为二皇子诊脉。” “那你……” “对了二哥,你刚下朝便赶到本王府上,难道父皇没再派给二哥诸多任务吗?”皇甫秋翼看似无心地问了一句。 “正是了,多谢五弟提醒,确实诸多奏折等待本王一同批阅,本王下次再来。” “皇兄慢走。” “哦对了,五弟”皇甫宫霆步履不停,嘴边却发出了些许凶狠的笑意:“五弟不是很盼望父皇探望吗?马上父皇便会赶来了,五弟好好准备一下吧。” “……” 待皇甫宫霆走后,皇甫秋翼又摇开手中的扇子把玩了,笑意比方才更浓,让人看不清其中意味。 第三章 前世 “五弟可在府中?” 溪涧清舞见二皇子走掉,准备请安离开五王府,正欲开口说话,眼见三皇子皇甫黎天一脸急切地跨入五王府的门槛。 溪涧清舞又得作揖问了声:“见过三皇子。” “三哥何事如此着急?”皇甫秋翼手合折扇,有些许疑惑。 早些时候皇甫宫霆来过五王府,走时说了句看似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现如今三皇子又慌忙赶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与五王府相关的大事。 “婉莹郡主在早些时候与太后一起食用早茶,使用了五弟送的银筷。但是郡主在食用完毕不到一个时辰便脸色乌青,嘴唇发紫,太后急忙唤太医前来诊治,太医说郡主中了毒,但是竟查不出中了何种毒。”三皇子大抵是急匆匆赶来,手扶着门岩,重重地喘着粗气说道。 “所以三哥是怀疑婉莹郡主中的毒,是本王下的?”皇甫秋翼立即便反应过来,继而有些许淡漠地反问皇甫黎天。 “三哥当然知道五弟是光明磊落之人,定不会这番动作。但是郡主的母亲长公主知晓了这件事后,急得焦头烂额,并托人将此时告知了父皇。父皇大发雷霆,现在正在赶来五王府的路上,打算严惩五弟! “五弟作何打算?”皇甫黎天皱起眉头,看着皇甫秋翼。 皇甫秋翼紧抿嘴唇,眼神在皇甫黎天看不见的地方逐渐深邃了起来:“事出有因,不是本王下的毒,便是有人陷害本王。” “五弟可是想到什么法子?”皇甫黎天额头流下冷汗。 “既来之,则安之。”皇甫秋翼冷笑了一下:“既然引来父皇为其撑场,那本王定要‘摆驾’好生接待。” 清舞讶然,平日里五皇子一副纨绔子弟的形象,她本来以为皇甫秋翼没有能力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故,但貌似事情并不会像想象中那般发展。 清舞站在旁边,一脸平静,脑海中却翻江倒海地想象着无数的可能性。 “皇上驾到!” 随着李公公一声高亮的喊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五王府,为首之人黄袍加身,面露严肃神情,眉间紧锁,手臂背向身后,步伐中气沉稳,正是当今明耀国皇帝皇甫南城。 五王府众人跪拜,皇甫秋翼敛身致意。 “平身吧,”声音雄浑有力。 清舞在一众人后方跪着,随着起身的动作抬头看去,皇甫南城的身后,赫然跟着二皇子皇甫宫霆,嘴角微翘,双眼轻咪,头微扬起,好似以鼻孔敛人,颇有一番蔑视之意。 “五王爷下毒谋害婉莹郡主,该当何罪?”皇上质问道。 “回父皇”皇甫秋翼向前一步,执扇抱拳道:“儿臣自是知晓平日里自己纨绔成性,不加收敛,儿臣在此承认错误。但扪心自问,儿臣未曾做过任何一件伤天害理、人命关天的恶事,定是有人污蔑儿臣,请父皇明察。” “话虽如此,”皇帝还未言语,皇甫宫霆率先道:“请五弟解释下送给婉莹郡主的筷子上如何存在毒物的?” 高位未言,次者先语。 清舞看向皇帝,后者并未言语制止,像是默认了二皇子的质疑。 “银筷子乃是平日里儿臣赠与婉莹的小玩意儿,婉莹日前来拜访儿臣时,在儿臣书房的收藏架上看见了这副银筷,心声喜爱,儿臣便将其赠与婉莹” “本以为是双方皆大欢喜,但今日才从父皇口中得知,婉莹身重剧毒,危在旦夕,儿臣深感悲痛”皇甫秋翼紧抿下唇,右手重拳紧握,仿佛下一秒就要愤懑重击。 “阐述避重就轻,”皇帝怒竖剑眉,手指向皇甫秋翼:“应当说婉莹郡主前日从你这里拿到银筷,今日使用便倒地不起,期间银筷从未假手他人,何来陷害一说!” “如今婉莹郡主卧床不起,若郡主有所不测,朕定要将你贬为庶人,流放边疆!” 天子之家,人情冷暖,五皇子纨绔成性,臭名昭着,皇帝定是早就对五皇子颇为不满,如今刚好有机会大肆惩罚五皇子,天子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原先听闻民间传言道天子与五皇子不合,如今看来,皇甫秋翼竞如此般不得宠。 清舞在人群边缘看得仔细:皇甫秋翼身形一震,头低下去,眼神中煞时晦暗不已,复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变得坚定,抬起头来。 皇甫秋翼说道:“儿臣赠与婉莹的银筷因多年未动而积攒了一层薄灰,婉莹在使用之前定是要清洗一番的,所以儿臣认为,此间定是有膳房的人接触过银筷,在此中调查,或可追寻缘由。” “说得轻巧”皇帝眯了眯眼,怒气更甚:“膳房几百号人,且不说要一个一个查来耗时费力,即便是找到了凶手,婉莹郡主早就因为找不到解药而有所不测,朕如何向长公主交代!” “父皇,五弟刚从民间请了一位神医专门医治他府上的某位嬷嬷,说是妙手回春,”二皇子皇甫宫霆向前一步,弯腰向皇帝作揖道:“我们为何不让这位神医试试呢?” 话里藏刀。 清舞开始紧张起来。 “民间神医?”皇帝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王府众人:“朕以为是民间骗取小恩小利的岐黄之术罢了。 “如今太医院最年长的、资历最丰富的郑太医也对婉莹郡主的毒束手无策,区区一民间大夫,怎么能解决太医院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五王爷最好是祈祷郑太医在最短的时间内配置出解药,不然的话,朕前面所说的惩罚,一一兑现!” 言罢,皇帝长袖一挥,下令道:“将五皇子抓起来,关押大牢!” …… “请陛下稍安勿躁!”清舞稳了稳心神,走到一众人前面,对着皇帝跪了下去:“民女虽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救治婉莹郡主,但民女甘愿一试。若成功了,皆大欢喜,若失败了,民女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 虽然声音有些许发抖,但是清舞是有自己的考量。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她就是与五皇子和三皇子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势力,退无可退,没有完全的脱身之策。所以只能兵来将挡,主动请缨医治婉莹郡主的病情,放手一搏,若是搏对了,五皇子在皇帝心中的形象会有所改变,自己也更有可能在皇宫立足,从而进一步寻找父亲的下落。 “你就是那位神医?”皇帝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质疑。 “回陛下”清舞仍然跪着,语气平静:“民女不敢自称神医,但却如陛下所说,这些年学了些岐黄之术,也曾救人与重病之中,包括解毒,民女有一定的经验,希望为婉莹郡主的病情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倒是伶牙俐齿,”皇帝闻声道,衣袖在空中随意挥了挥:“朕允许你试一试,但你要明白自己当前的处境,你现在代表着五王府,若是失败了,那五王府的众人都要跟着你一起陪葬。” 声音冰冷无情,如同来自地狱的呼唤。 说没有压力是假的,但是清舞仍然保持着镇定跪在地上,向皇帝磕了一个头。 “谢陛下网开一面,民女知晓,定义不容辞。” “嗯,”皇帝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淡漠的扫视了一眼五皇子,又向清舞道:“你,还有皇甫秋翼,跟朕一道,去找郑太医。” “儿臣听令。” “民女听令。” …… 向太医院移步的路途是如此漫长。北风呼啸着从脸颊略过,落叶被吹散在空中表露着狰狞的笑意。 清舞回忆起自己跟随皇帝出门之前,转头看向五王府众人怨恨的表情,仿佛在怨恨她儿戏一般的行径,将众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一念之间。 她确实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治愈婉莹郡主的剧毒,但是她也是曾饱览群书的制丹老手。 自己平日里为了采药维持药铺生计,会在售卖之前试吃大量的草药,分析功效,有时也会中毒,但都是自己为自己制丹解毒。 古叔日渐衰老,清舞很早就明白,自己应当在日常生活中起到照顾古叔和维持药店生意的责任,早就没有被人照顾的权力了,这也是她练得一手制丹技能的原因所在。 听古叔说,母亲因为难产而死,父亲至今下落不明。她很想找到父亲,问问他,为什么当初抛下她跟母亲而不闻不问,然后也想看看,那时父亲的生活怎样,是否曾经想过她跟母亲…… 她好像很久以前很幸福。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有最爱的人——聂卡迪。但后来两人度蜜月的时候,遇到了雪崩,两人被埋到雪下,聂卡迪把所有的水和食物都留给了他,而他自己却没有等来救援队……她在雪下哭着抱着聂卡迪冰冷的身体,但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悲痛万分,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很久没想这些了,清舞的眼睛里有了些湿意。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她母亲的画像,轮廓分明,与前世的母亲并无二致;还有在这个世界认识的朋友凌兰阮,长得跟她曾经的朋友池阮阮一模一样。 可是聂卡迪,在哪里呢? 清舞实在很想他,再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度过无边的漫漫长夜。 第四章 诊断 “皇上,太医院到了。”队伍前面传来李公公尖厉的叫声。 清舞低下头,默默地擦掉眼底的湿意,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皇甫秋翼。 扇子已被他收回,插在腰间,手向后背着,白衣潇洒,身形伟岸。脸上平静不已,眼神狂情不可逼视,眉宇间如同染着皑皑白雪,展现出卓尔不群的气质。 说来奇怪,皇甫秋翼身上并没有一位纨绔该有的感觉,对一位只知歌舞升平、贪图享乐的人来说,当挫折或巨大磨难到来的时候,应当表现得慌乱且难以自持,甚至会因害怕殃及自身而急切向旁人求救。 而他,所有的回应都是风流儒雅,所有的建议都是惊才绝艳,从他身上看到的是几经困境却叱咤风云的坚韧,这绝不是一位纨绔子弟会有的表现。 清舞逐渐意识到,五皇子不像是看上去那样简单。 …… “皇上,您来了。”郑太医抬起埋在医书里的头,眼见是皇帝,立马毕恭毕敬起来。 “嗯,”皇帝怒气并未消散:“婉莹郡主如今怎样?” 郑太医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不断颤抖着,边说边跪了下去:“回皇上,老臣无能,竟是找不出郡主中了何种毒药,请皇上责罚。” “责罚?责罚过后郡主就可以痊愈了吗? “五王爷带来了一位民间大夫,你瞧着一起研究吧,若是出岔子了,到时候朕直接唯你们三人试问! 皇帝复走上前去,执起坐在床榻边上长公主的手,柔声道:“皇姐,先让大夫来看看吧,可别郡主还没醒,自己又把身子哭坏了。” “本宫可怜的孩子,”长公主听了这话,眼泪又有些抑制不住。转而又抬头看向五王爷的方向,面目突然凶狠起来,“噌”地站起身,大步朝着走来。 “皇甫秋翼,你真是心狠手辣,”长公主觉得言语之怒并不够,拿脚狠狠踹了两下五王爷的腿:“平日里跟婉莹走得很近,原来背地里打得是这样的主意,置婉莹于死地!” 还无法平息心中的怨恨,抬起手,扇了皇甫秋翼一个重重地耳光。 而后者,紧抿着唇,头被打得侧向一边,眼里的黑沉密不透风,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清舞在身边为他捏了把汗。 “皇姐,消消气,”皇帝上前,从后面抱着长公主,将其拉走,又轻声安抚道:“等五皇子带来的大夫医完了再处理也不迟。如果医治不好,到时候朕让大夫以死谢罪,把五王爷贬为庶人,替皇姐泄愤。” 听了这话,长公主收敛了一些,但在皇帝搀扶着离开之前,仍狠狠地剜了皇甫秋翼一眼。 室内安静了些许。 “大夫,请吧。”李公公眼神示意溪涧清舞。 清舞走到婉莹郡主的床榻边。 后者仰面朝天地躺着,双臂环抱在胸前,面色青灰,薄唇苍白。眉头因疼痛紧皱着,呼吸微弱而艰难,嘴唇颤抖着发出呻吟般的呢喃声,手掌因为失去营养而显得年迈干枯。 轻叹一声,清舞细细把起脉来。 是种极不常见的脉动表现,可见下毒者亦是精通医术之人,使用了众人闻所未闻的药材,研制出了药性刺激的毒。 但隐隐约约地,清舞对这般脉动有所熟悉,星星点点的记忆不间断的拼凑起来。 几年前,古叔曾带着她游历四方,体验九洲各地草药药理,学习药材生长习性等学识。 那时天下曾三分,明耀南庭和西陵,不幸的是,西陵在清舞求学抵达日前,便在与南庭国的战争中失利,国势瞬间衰败,众叛亲离,百废待兴。 西陵国的战败可谓在所难免,朝堂之上,如同儿戏;庙堂之下,百姓怨声载道,其太子与皇帝狼狈为奸,糜烂挥霍国库财产,以屠杀壮年男丁为乐。南庭国也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发动战争,不费吹灰之力便灭掉了西陵。 清舞清晰回忆起刚到达时的场景:生灵涂炭,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又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原本计划行驶进城的马车被远远停放于西陵王城之外,防止有饥饿的幸存者冲过来掠夺。 下马车步行不久,清舞眼神偶然瞥见到不远处的枯树下卧着一位干瘦的身影,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医者仁心,清舞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为其把脉,现在想来,同样是极不寻常的脉动,同样是面色如灰,同样是手掌干瘦年老,与曾经遇到的患者一模一样! 想到这,清舞心神便稳了下来。 “有所发现吗?”皇甫秋翼磁性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嗯,”清舞从床榻上站起身,向五皇子走去:“虽不完全肯定,但大致药方不会错了,还请公公帮忙递来纸与笔。” “洒家这就准备。” …… “姑娘认为是何种毒药?”郑太医不知何时走到了清舞身旁,声线中透露着些许兴奋,不仅是因为自己的人头保住了,而且对医学的热爱让他情不自禁地渴望钻研。 “毒药的学名不知,但解毒的方子中还需虞美人,便以毒攻毒。” 郑太医听闻,笑了笑道:“姑娘年纪不大,医术倒是不小,有那后浪推前浪的意味了。 “虞美人全株有毒,犹以果实更甚,误食会伤人心神,更有甚者危及性命,可谓人人畏而远之了,以剧毒来攻克剧毒,怪我见识短浅了。”言罢,郑太医耸了耸肩。 清舞亦是回应般地笑了笑,郑太医,着实谦虚。 当她转头欲与皇甫秋翼交谈时,李公公,身后跟着皇帝和长公主,回到了太医院。 “大夫,请书药方。” “慢着!”长公主先人一部走来,夺下了李公公手中的纸笔:“陛下,本宫认为不能相信一个来历不明大夫的方子。太医院都无法搞定的病情,怎么会让五皇子从宫外带来的大夫轻松解决?此药方定是五王爷谋划的另一个计谋,想要直接致婉莹于死地啊!” “若凭皇姑所言,便成了死循环,”皇甫秋翼上前一步,那双深邃的眼睛,透着深潭般的冷冽:“前有父皇所言,太医院内连资历最丰富的郑太医都束手无策,那此刻仅凭太医院的力量便无法有所突破,但是本王请来的大夫却开出药方,为婉莹郡主的病情带来希望。 “若此刻一试,郡主还有很大可能治愈病情;若一味质疑,最终耽误的也只是婉莹自身的时间罢了。” 长公主死死瞪着皇甫秋翼,手掌紧握的宣纸已是褶皱不堪。后者面对着皇帝,不急不徐道:“还请父皇定夺。” “陛下!”长公主的声音充满了恼怒。 “哎,皇姐,”皇帝的声音充满了无奈,耐心说道:“就婉莹郡主的病情来说,朕认为最好的办法便就大夫开的方子暂且一试。” “皇甫南城!”长公主扯着嗓子开始吼起来,很难与平日里华贵端庄的形象相提并论:“本宫不会相信这个给婉莹下毒的小人带来的大夫,本宫更难想象婉莹食用了药方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公主殿下,”郑太医壮起胆子道:“臣方才查看了医书,认为姑娘对婉莹病情的理解是正确的,并且大胆地想到了臣不曾想到的医治方法。” 复信誓旦旦道:“臣敢用臣的医术担保,姑娘的方子没有任何害婉莹郡主的可能。” “朕一直很信任郑太医,并且婉莹可能已经等不起了。皇姐,想想她可怜的样子,和她没日没夜痛苦的挣扎吧。”皇帝眼神充满了歉意。 一提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婉莹郡主,长公主飞扬跋扈的气势消失了,瞬间颓废下来。 后面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溪涧清舞在写下方子后,郑太医带领着一群太医赶着炼制了汤药,婉莹郡主在服用过后的一炷香时间,脸色恢复了原有的红润,气息也平稳起来。 …… 于是,当前面临的问题就成为了:到底是不是皇甫秋翼通过银筷子给婉莹郡主下的毒。 “既然解药方子里面有极不常见的虞美人,那么只要搜一下五王府里面是否存在这份药材,答案便不言而喻了。”令大家都没想到的是,皇帝难得替皇甫秋翼开恩,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来验证他的清白。 清舞有些吃惊。 同样惊讶的是皇甫秋翼本人。他的眼睛形状酷似桃花,外眼角微微上翘,带着笑意,有种迷人的眸光在眼底闪烁。 负责搜查的士兵闻言出发,不多时,便传来消息:“报告陛下,未从五王府搜出虞美人!” 皇甫秋翼的嫌疑理应消失了。 “但是,五王爷必须在一周内查清楚银筷子上的剧毒到底从何而来,”皇帝看皇甫秋翼的眼神恢复了凌厉:“不然的话,即使未在五王府搜出虞美人,五王府也同样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还是熟悉的味道,不过这一次,皇甫秋翼接应地轻松,甚至她与他对视时,发现他的目光里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一丝温暖。 第五章 他的真面目 时过立秋,夏日骄阳似火的势头日渐衰退,秋光轻柔地临沥在云层中,像晨间金风玉露般,透过云层间隙淅淅沥沥洒落九洲。 溪涧清舞自出了太医院大门便思索着,眼睛不由自主注视着正在前方飒踏而行的皇甫秋翼。 似是感受到身后灼灼的目光,皇甫秋翼转过身子看向她,嘴角微扬,露出邪魅一笑。 清舞来不及避开,两人视线相撞在一起。 她看着他的眼睛,深邃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水,剑眉英气飞扬,秋风徐徐吹动了他挡在前额的墨发,俊美无双的眉眼,冥冥之中竟与她记忆中聂卡迪的眉眼重合起来。然而不足的是,皇甫秋翼的鼻子和嘴巴竟意外的普通,好像玷污了这巧夺天工的上半张脸,天神顷刻间落入凡尘的落差感,竟让清舞有些不舒服。 “怎么?”皇甫秋翼默默看了她一瞬,嘴角的笑容咧地大了些,玩世不恭道:“姑娘是看上本王了?作何一直盯着本王。” 清舞注视着他与聂卡迪相似的眉眼,回忆起雪崩当天,聂卡迪把食物塞给她之前,是那般温柔缱绻地笑着,她痛哭着骂他,甚至用手推搡他递过救济包的双臂。他眼里闪烁着落寞,却还是宠溺地笑着,她感受到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未尽的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面。 视线开始模糊起来,鼻子变得酸酸的。 “哎”皇甫秋翼笑容有些绷不住了,无奈道:“姑娘盯着本王一直看,看罢了都快要哭出来了,这让旁人见了怎么想?还以为又是本王从哪里欠下的风流债呢。纵使本王有十张嘴,这也不好解释清楚啊。别哭了。” 瞧瞧,又回到纨绔子弟的样子了。 若不是溪涧清舞见过他沉着果敢,散漫张扬的一面,还真会被他逼真的演技蒙骗过去。 吸了吸鼻子,清舞缓缓开口:“王爷知道谁是下毒之人对吗?” 皇甫秋翼怔愣了一下,而后懒洋洋地笑了笑,神情放荡不羁:“本王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 “当皇上下令王爷追查下毒之人的时候,王爷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应下了。” “那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他额角的碎发飞扬跋扈。 顿了顿,溪涧清舞又道:“那民女便换个说法来问,王爷打算如何追查凶手?” “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王爷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王爷有完全的准备能够追查到凶手对吗?” 皇甫秋翼听罢,还未言语,突然向前跨出一步,弯腰凑到溪涧清舞跟前,扇子被他横向执起,抬起清舞的下巴,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冒着尖的喉头滚了滚:“你这是在试探本王,嗯?” 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上挑的尾音,让溪涧清舞突然紧张起来。 她没有回答皇甫秋翼。 皇甫秋翼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了溪涧清舞一番,带着审视的目光。而后跟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嘴角的笑容溢了出来:“以下犯上,本王有权治你的罪。 “下次记住,不要再问了。” 他直起身子,正要转身继续走,清舞壮着胆子,旁敲侧击道:“要是我说,我可以帮助王爷,王爷打算怎么办?” “本王不是说了嘛,”他一张坏坏的笑脸,连两道俊秀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姑娘不必再过问了,本王说治罪这件事,可不是空穴来风。” …… 回到五王府后,皇甫秋翼在带着溪涧清舞到了储藏室之后,转身便去了书房。清舞请府上下人搬了张桌椅,说明来意后,便挨个为下人诊起脉来。 方才,她确实在试探皇甫秋翼。 因为这种剧毒,明耀国先前并没有类似的病例。太医们对解药完全不知情,她也是仅仅凭借着曾经在西陵国游历的经历,才回忆起解药的配方。 所以这种毒药,有更多的可能性是来自西陵国。 皇甫秋翼若是想在一周的时间内找到毒药的最终源头,定是需要在某一环节追溯到西陵去的,仅凭在明耀国境内追查,怕是永远也无法寻找到真相。 如他那般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想不到一周的时间是不足够的呢?所以,要么他大概率知道毒药到底从何而来,要么他有万全之策应对一周之限。 所以才敢轻松应下皇帝的要求,因为他可以确保自己不会受到惩罚。 想到这里,清舞也不知为何,竟是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差不多半数的下人已经诊断完了,溪涧清舞有些疲惫,她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屋檐上,鸟儿归巢的啼叫声填满了略显清幽的王府,夕阳缓缓坠落的光亮,拉长了她照在地面上的身影,晚霞渐行渐远。 她叫住一位从面前走过的下人:“烦请姑娘告知一下王爷,我先回药铺制作王爷的解药了。” “王爷此时不在府中,还请姑娘等王爷回府后自行告诉王爷吧。” “他现在在哪里,我可以去找他。” “奴才不知,奴才只是奉命行事。王爷在出府之前曾命令我们告知姑娘,如果姑娘打算离开了,要等王爷回府后再离开。” “那我需要告诉药铺里等我的人,我先回去通个消息再回来王府。” “五王爷就命令姑娘等在这里。” “那你们帮我去通个消息总行了吧?” “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这,这怎么就叫为难了? 皇甫秋翼……怎么总是变着花样整她。清舞翻了一个白眼。 让她免费诊脉也就罢了,让她入夜一个人在王府里面等着,古叔怕不是会担心;况且此刻若是有旁人拜访他,也不知道自己又要怎么被卷入到他的风流韵事中去了。 无奈再怎么询问也得不到王爷在哪里的回答。清舞一咬牙,既然皇甫秋翼有心整她,她可不能亏待了自己,前脚一跨,身体一转,不多时人便移动到温暖的前厅了。 室内的陈设相当简洁。墙上挂着不知哪位大家书写的诗词,用楠木制作的会客椅上,盖着深蓝色的套子,好像好久不曾用过了;中间的圆桌上端放着一个镂空的象牙灯罩,室内亮着幽然的烛火,努力照亮着屋子。 掀开套子,楠木座椅干净如新,溪涧清舞坐下来。 正当她思索着偷偷翻越外墙,回药铺告知古叔一声,再悄无声息回到王府之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了淡淡的草药味,细细分辨下,不是她早时送到王府的迷迭香气息。 约合一炷香的时间,传来的药息浓烈起来。一缕虞美人的香气似有似无的飘散在前厅里,溪涧清舞瞬间回忆起下午在太医院书写的药方。 为婉莹郡主开出的草药方子,无论是熬制还是服用,都应当在太医院进行,那气味是如何出现在皇甫秋翼王府内的? 且不说药材的复杂程度,单是熬制工艺就大有讲究,若不是专业大夫,怕是很难拿捏火候。可五王府里面,似乎并没有有能力熬制解药的大夫,若是有了,下午医治婉莹郡主的人,大抵不会是她了。 不对。 她转念想到,或许是府上的哪位高人隐藏了实力,毕竟皇甫秋翼本人也非常擅长伪装,不是吗。 心生疑惑,又对答案充满好奇,溪涧清舞见四下无人,悄悄从前厅溜了出来。 前厅后方纵横交错,清舞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气味的来源,书房。 大门紧闭,屋内开着灯,从窗边看去,明明灭灭的灯火映照出两位身影,清舞听见悉悉索索的谈话声,竟是已经离开的皇甫秋翼! 她迅速藏到身旁的灌木后面。 “爷,已经找遍了我们所有大夫,他们对您身上中的毒均没有头绪。” “银玄,”皇甫秋翼的声音冷冽而低沉,像淬了冰,呼吸深重:“本王的身子,还能支撑多久?” “爷,”银玄的声音急切而焦躁:“您需要尽快接受治疗,这‘销颜散’不但长期改变了您的容貌,而且害您每月中旬都要遭受这寒毒之苦!” “哈——”似乎是皇甫秋翼长叹了一口气,声音醇厚低嗓:“改变容貌倒是小事一桩,每月中旬这般亦是可忍受的。只是这仇,必定是要报的。” “爷,”银玄的声音略显犹豫:“我们必须为您找到解药,如此这般方能确保计划的长久实施。 “古书上记载,‘销颜散’危害非同小可,初期中毒者只是简单遭受寒毒之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的身体会由于寒毒的侵入而有所麻痹,可能再无法动作。 “到最后,中毒者会被永远禁锢,更有甚者,禁锢致死!” 片刻的安静,皇甫秋翼并未言语。 “本王是知晓的,银玄。”他的声音忧然而低沉,隐隐地流露出几分狠厉来:“在而今有限的时间内,一是需在九洲范围内找寻名医;二是,养精蓄锐,等待推翻这腐朽木讷统治的一天。 “明耀国早就该易主了!” …… 皇甫秋翼在策划谋反! 在利刃般凝固的月光下,在这低矮的灌木后面,清舞被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出了一身冷汗。 本只为找寻解药之源,如今却听见了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 书房的谈话声复徐徐传来。 “……爷,还有一事。今夜珠珠小姐约您在老地方见面。” “本王知晓了,”他的呼吸依旧沉重,声音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夹杂了一丝温暖:“你且告诉她,本王今晚会准时赴约。” 后窗洞开的声音传来,银玄已经离开。 溪涧清舞的第一反应便是提起轻功,着十二分精力,准备追上早已远去的银玄。 但是接下来。 “谁!”书房大门“砰”地一声被推开,皇甫秋翼青衣浅淡,袖口绣着月白飞鸟,他深邃的眼底如同化不开的墨,好看的剑眉皱着,呼吸沉而重。 来不及停住脚步!顷刻间,溪涧清舞暴露在他的视野下。 第六章 被迫加入 还是那秀长明亮的桃花眼,棱角分明的脸庞,而如今皇甫秋翼冰冷的眼神里,有着鹰隼般的凌厉,透着阴鸷的森然之光,身旁的空气因他的出现,寒气逼人。 清舞霎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皇甫秋翼。 但下一秒便有些惊慌起来,因为下意识去追赶银玄,她此刻并无脱身之法。 几乎是瞬间的功夫,皇甫秋翼便移步到她跟前。 溪涧清舞低着头,脑中还思索着说辞,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呲笑。抬起头来,他盯着她,眼神中的漠然和冷淡一览无余。 心脏猛烈地跳动让她有些控制不住,身子亦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怎么,要准备说那些‘偶然路过此地’的说辞了?”皇甫秋翼似笑非笑,笑容不达眼底。 清舞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的慌张:“民女只是,循着草药味走到了这里。” “呵。” 人的声音是怎么透露出阎罗般的杀气的?清舞想不出。 “令姑娘在府内等着,本是打算以礼相赠姑娘的,如今看来,怕不是要换一种谢法了。” 皇甫秋翼打了个响指,清舞瞬间被一群黑衣人围堵起来。 他的声音凌厉而遥远,居高临下道:“有一些话,姑娘若是想说,怕是要到地府里说去了。” …… 溪涧清舞身旁的黑衣人蓄势待发,就等着主子一声令下。离她最近一人,手里的寒刃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光。 情急之下,清舞对上皇甫秋翼的眼睛,眉间肃然,强装着冷意翩飞:“殿下若是不怕交易‘六步醉’之事让陛下知晓,但杀无妨!” 这是清舞能想到的,最极端,但或许最有效的办法了。 原因便是,皇甫秋翼在无法判断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不会鲁莽到一眼不合就痛下杀手的。 之所以发这么猛烈的怒气,召集了手下如此众数的暗卫,无非是想让她害怕,甚至诈她几诈,逼迫她自己揭露底细。 “威胁本王?”他周身的冷意更甚了,让她不自觉地抖了抖。 “殿下定是知晓,交易禁品乃明耀国大罪!” “呵。” 他又笑了,清舞着实有些反感。 每笑一次,她内心的惧意便增加一分,但又不得不面对他。 但奇怪的是,这一声过后,皇甫秋翼再没有做过多反应,甚至只是站在那里,也没做进一步的恐吓。 九月的夜风凉如水,本就未着棉毛外袍的溪涧清舞,渐渐感受到了渗透到骨头里的寒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仍旧没有下令,也没有多言一语,只是似笑非笑地,带着地狱般阴冷的气息,环抱着手臂,看着她。 清舞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什么样的人在遇到威胁,甚至这威胁大概率会招致杀身之祸的时候,还如此般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视着面对威胁呢? 是破解威胁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吗? 再或者,简单点,当他知晓自己不久后便会长辞于世之时。 没错,是了! 溪涧清舞瞬间明白过来,虽然并未知晓皇甫秋翼交易“六步醉”到底为何,但他因为中毒在先,许是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才有出此下策,选择铤而走险。 想到这些,清舞反倒是放松下来,没有方才那般对他的惧意了。 紧紧注视着他那双极像聂卡迪的眼睛,她又回忆起不久之前,银玄与他一起讨论的“销颜散”。 “销颜散”会改变人的容貌。而他除了眼睛,其余五官都长得异常普通。 若是这毒解了,若有朝一日这毒真的解了。 他的真容,会跟她记忆中的一样吗? 皇甫秋翼,或许便是聂卡迪的前世吗? 溪涧清舞心里渐渐弥漫出些许希冀,甚至生出了一股为他医治的渴望。 …… “秋翼,怎么等了这般久你也没来?” 书房后方传来一阵略显娇嗔的女声,清舞循着声音望去,银玄领着一位柔情似水,美目流盼的女子走近来。 她盈然笑意如一朵娇艳的玫瑰花般绽放在双颊,鬓边垂下的细细流苏晃出点点柔和光晕,敛衣翘指,珠环相碰,丝丝缕缕流淌出淡淡的妩媚。 “珠珠来此处作甚?”皇甫秋翼冷然的声线里,流淌出一缕暖意。 珠珠。 影湘宫七宫头牌珠珠。 溪涧清舞不曾见过她,而今看来,确实是一位可心的人儿,也不怪乎皇甫秋翼会挥霍千金为其赎身。 只是当她想到珠珠曾为皇甫秋翼抚琴吟唱时,那郎情妾意般的场景,竟令她的心隐隐作痛起来。 “还不是因为秋翼你,”珠珠抬起手臂轻抚了一下眼角,声音柔弱又诱人:“我左等右等不见王爷过来,只好拜托银玄来找你了。” 秋翼。 多么亲近的称呼啊。 女人的第六感让溪涧清舞瞬间警觉起来,不知道为何,她对珠珠有些反感。 但无论如何,原本折煞旁人的冷意,随着珠珠的到来,似乎渐渐暧昧了起来。 他低着头看珠珠,额发自然下垂,半遮住漆黑狭长的眼,眼尾微挑,嘴角微扬,声音温柔而缱绻:“辛苦我们珠珠了。” …… 溪涧清舞思绪万千。 像皇甫秋翼这般遵时养晦,通权达变的男子,他的生活定是克制又律己的,所做的一切,必定是为了实现他的大计划而存在的。 所以,若是想走近这样的人,想让他为你打破他的寻常规律,一定是要比登天还难的吧。 所有人都叫他五王爷,而珠珠,叫他秋翼。 他们两人相互微笑,身旁如同竖立着一面坚不可摧的屏障,把溪涧清舞,甚至是其他所有人,愣生生隔绝在外面。 她突然有些悲伤起来,若皇甫秋翼真的是聂卡迪的前世,那她,算是什么呢? 破坏这段真挚感情的第三者吗? 她就站在这里,但是却好像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大家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眼前郎才女貌的两人,甚至方才对她剑拔弩张的暗卫们,也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她站在这里,被所有人排除在外,就如同一个笑话。 你看,多可笑! 实际上,清舞确实笑了笑,交杂着些许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情绪。 …… “秋翼,这位是……?”珠珠循着笑声转过头来,面露疑惑地看着她。 皇甫秋翼似笑非笑,一双眼睛淡然而具有穿透力:“珠珠不必探究,她撞破了些故事罢了。” 珠珠上下打量着溪涧清舞。顿了顿,她嘴角悬挂起点点弧度,不紧不慢道:“或许她所作所为,远不止撞破些故事呢。” “珠珠是何意?” “方才过来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见下人说,王爷请的客人想回去通个信儿……” “通信?”皇甫秋翼墨色般的眼睛里透露出点点深意,眼底的煞气开始凝聚了起来。 溪涧清舞急忙解释道:“只是给铺子里的亲人报一下平安,不是王爷所想的那般。” “本王想的哪般?”他的眼神如同紧盯猎物的雄鹰,太过直白的眼神,一瞬间令溪涧清舞有些喘不过气来。 还没等她作答,珠珠先开口了。 “这似乎是件好事,秋翼。”珠珠的声音仍旧是不急不徐的:“这位姑娘有所牵挂不是吗?姑娘可以选择加入我们的阵营,此前的事情便一笔勾销。 “若姑娘不愿,我们亦是不强求的,只是姑娘牵挂之人的性命,怕是得不到保证了。 “姑娘觉得呢?” 溪涧清舞眯起眼睛,仿佛无意一般,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 威胁。 珠珠在威胁她。 她自然是不愿加入这意图谋反的阵营中去的。但皇城之中,尔虞我诈,如若不去,她怕是无法保证古叔的安全。 但即便如此,答应了珠珠的要求,古叔的安全也同样无法得到保证,谁能确保他们在关键时刻不会反将她一军呢。 无论是哪个选择,都不是溪涧清舞愿意接受的。 但她必须选择答应珠珠的要求,不是吗?起码现在看来,若她加入,古叔暂时不会受到性命威胁。 真是可悲。 自己的命运竟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 在皇戚权贵面前,她便只能如同一梭草芥般,忍气吞声,任人随意摆布。 …… “姑娘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了,秋翼。”珠珠的声音柔和而悠长,但在溪涧清舞的耳中却如同地狱使者的呼唤般,令人无助。 她确实只能选择加入他们的阵营。 “嗯。”皇甫秋翼没有过多言语,侧过头来,手臂随意挥动了几下。 原本人数众多的暗卫瞬间离去了。 “银玄,送清舞姑娘出府!”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她亦不动声色地回望他,双眸微抬,淡抿唇瓣,嘴角后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随即转身,跟着银玄离去了。 第七章 影湘宫宫主 等清舞回到药铺,天色已极尽深夜。 “怎么这般久?”古叔从椅子上起身,温柔又慈爱的声音传来:“怕是累了吧,记得早些歇息。” “无妨,古叔。今日只是帮忙诊治了一位太医院的病人。”溪涧清舞的声音柔柔的。 “太医院?”古叔有些诧异道:“早些时候只是去给五王爷送药材的,从何处涉及到了太医院?” 于是,溪涧清舞便一五一十地,将今日发生之事向古叔娓娓道来。 古叔听罢,低下头。不知在沉思着什么,眉头紧皱,有段时间没有回应。 清舞自是知道缘由的,她有些委屈。 “古叔,”她的声音如涓涓细流般清沥尔雅:“舞儿知错了,母亲曾让您告诫我,不要与皇室之产生纠葛,如今舞儿没有听话,定是让您恼怒了吧……” “哎,舞儿啊。 “古叔这不是恼怒,只是担心你受到伤害。 “你母亲说这番话的意图,我想大抵也是害怕你在皇权的争斗中受伤。毕竟在这深宫之中,无硝烟的战争每时每分都在上演,稍有不慎,便会深陷其中啊。” 言罢,古叔重重叹了一口气。 眼见古叔愁容满面的样子,溪涧清舞遂忽闪着清亮澄澈的杏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古叔,瘪了瘪嘴,开始撒起娇来。 “古叔,下次不会了,舞儿会注意的。” 与之前一样,古叔撇过头,扫了一眼溪涧清舞那楚楚可怜的样子,终是不忍心再说教下去了。 “也罢,今后小心些。舞儿翅膀硬了,古叔也管不住喽~” “哎呀,古叔真是的,说这些丧气话作甚。”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古叔宠溺地看着溪涧清舞,边说边摇了摇头,过罢又笑了笑:“早些歇息去吧。” 古叔总是这般宠着她的。 溪涧清舞的目光跟随着古叔步履蹒跚回到房间的身影,内心涌过一阵暖流。 而后又回忆起方才珠珠对她说的那番话来,清舞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看来需要重点关注下古叔平日里的安危了。 她身形一闪,回到闺房。迅速换了身夜行衣,带上为她量身定制的面具,便趁着朦胧的月色离开了药铺。 …… 影湘宫内。 溪涧清舞收起轻功,右脚一跨便步入主宫之内。 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的屏风阻隔着来人的视线,绕过屏风后方,方纹木地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金丝棉质珊瑚毯。两侧的珊瑚迎门柜里陈列着白玉石精刻雕花马和青玉缠枝莲纹瓶。 一股尊贵堂皇的气息扑面而来。 “宫主今日来影湘宫内是为何事?”听闻随着木门的开合而泠泠作响的风铃声,凌兰阮从面前的楼梯间缓步走下。 言罢,她执起迎门柜边,悬挂在刺绣白鸟图旁的鼓棍,极富节奏感地敲了几回搁置在下方的水鼓。 霎时间,原本空无一人的门厅内,不知从何处闪入些身影来。皆穿戴着紫罗兰色绵帛宫服,见到来人是宫主,便齐刷刷地问了声安好。 溪涧清舞点了点头,淡淡笑了下,说道:“深更半夜传唤各位前来影湘宫内,多是有些劳扰的。 “由此本宫主便长话短说。今日前来,只是接些人手,随同我调查下明耀国五王爷的背景生平;并且,在平日里,请你们替我保护下古叔的人身安全。” “宫主,这些话,方可随同宫内的信鸽一并传来。”凌兰阮的声音柔和而徐徐。 “今日之事怕是不同于往日,阮阮。”溪涧清舞面露些许凝重,随即纤凝白皙的手臂招呼了几下:“贰号叁号和肆号,你们同阮阮暂且留在厅内,本宫主有话同你们分享,其他人可以先回宫中歇息了。” “悉听尊便。” …… “宫主,有件事情需要同您说下……”凌兰阮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遂急急地走近溪涧清舞,玉唇轻启。 溪涧清舞有些不解:“何事如此慌张?” 她凝着凌兰阮的眼睛,前者浓密的长睫毛忽闪忽闪,浅咖色的瞳孔倒映着后者有些焦头烂额的神情,轻轻耸肩,嘴角勾勒出一抹落落大方的笑意。 “阮阮不必慌张,在本宫主面前,但说无妨。” “……宫主,其实今夜在您来之前,五王爷曾拜访过影湘宫。” “是指皇甫秋翼?” “正是他。” “嗯……”溪涧清舞低头凝了凝心神,微微思索了一番,复杏眸抬眼,芊芊玉指交叉相扣,融融道:“来此作甚?” “说是……” “说是来找影湘宫宫主打探一位大夫的底细!” 男子清朗玉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溪涧清舞转过身去。皇甫秋翼绕过屏风,秀长明亮的桃花眼里透着笑意,眉眼全都舒展开来,嘴角勾勒着诱人心魄的笑容,折扇晃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即便是多次见识他那风流倜傥般的模样,这一次,溪涧清舞仍旧心口一凛。 那跟聂卡迪如同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眉眼,总是有种莫名的魔力,让她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她有些失神在皇甫秋翼深邃的桃花眼中,直到后者正身收起了他的折扇。 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她开门见山地问道:“敢问五王爷是要打探哪位大夫的底细呢?” 她今夜在来到影湘宫之前,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工作:包括带上了媚狐的面具,遮住了她细润如脂的面庞;包括食用了她自己制作的“变声丹”,改变了她原有的玲珑声线。 因此,溪涧清舞并不担忧自己会在皇甫秋翼面前掉马。 “宫主可曾听闻,西街药铺的清舞姑娘?”他笑言道。 清舞姑娘? 皇甫秋翼打听她的底细作甚? 静谧了会儿,溪涧清舞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本宫主自是听说过清舞姑娘明仁事迹的。” “那便好办了,”他脚步在棉毯上来回刺了几下,摇着折扇的手一抖,顺带着把双臂置于身后,咧嘴一笑:“请宫主开个价吧!” 江湖上流传着这样一个规矩,到影湘主宫收集情报的来客,均要支付给宫主与所获信息等价的报酬,能者多得,公平交易。 “本宫还未知晓,王爷需要有关清舞姑娘的何等消息,所以是无从定价的。”她笑容殷殷,从容道。 “简单一个问题,价位几何?” “那便仅仅一金币而已了。”她不想把自己的身份描绘得价值连城。 “那本王便再加一淀金元宝,买今夜本王未曾来过此地。” “王爷大可放心。既然本宫主在江湖上做生意,便是遵循着江湖操守的。即便是不加元宝,本宫主也明白,今日王爷未曾来过宫内。”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对她方才所言产生了些许兴味,但也是未作停留地,跟着后来的侍从,连同溪涧清舞一道,走进了宫内专设的密室。 一间绝音极佳的密室。 …… “宫主是明白人,”他的笑容经才绝艳:“本王只是想得知,清舞姑娘与二皇子可曾有干系?” 问地委婉迂回极了。还是他那隔人高墙的性子,一点儿也不让外人吃透他内心所想。 “毫不相关。” 这也是溪涧清舞想要告诉他的话,她与皇甫宫霆无半点关系,此外,与其他的王爷们也无半点关系,不是棋子,不是同伴。 皇甫秋翼背后那隐忍坚韧的性格,表现出来的便是对任何人都难以信任的不安全感。 对谁都不信任,不是吗? 她觉得有些心酸。 她的聂卡迪。 知晓他的身体状况,知晓他的故事,知晓他胸怀大计的运筹帷幄;溪涧清舞迫切地想要助他重回巅峰,奈何目前最需要做的,是打破他内心那牢不可破的心墙。 可是皇甫秋翼如今的身子…… “宫主这是何意?突然提及本王的身子……”他唇角狂放一笑,墨色的碎发被他轻轻甩头的放浪置于额前,头顶的发圈在烛火的映射下绽放光芒:“对本王有想法?” 溪涧清舞错愣了下,有些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刚才自己太过专注,竟一不小心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哎,她微微叹了口气。 而正巧,这话题是她本打算提及的,于是便顺了下去:“王爷亦是明白人。您身上中的毒,本宫主自是知晓的。 “‘销颜散’毒性虽强,虽顽固,但也不是没有根治之法的。 “不妨告诉殿下,您刚才打探的大夫,或许有着除祛毒根的本事。” 言罢,她粲然一笑,目中流露些许得意之色:“只是这实践,还看王爷自身愿不愿意了。” …… 没错,她就是在光明正大地报复。 报复皇甫秋翼今夜和珠珠对她做的那些凌厉之事。 敢把她视作奸细,后面还是要懊悔,来找她祛病的,不是吗? 这样想了想,溪涧清舞觉得着实有些好笑。 方才,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之所以在王府里闻到了虞美人的味道,是因为皇甫秋翼在重现她书写的药方。他想要尝试用同样的方法,对‘销颜散’来一个‘以毒攻毒’。 只可惜,一向逸群之才的他,这次怕是要失望了。 销颜散,无色无味,是一种慢性毒药。下毒之时,逐日且少量地投放剂量;而症状,是在下满了一年之际才会显露出来。解毒的过程更是纷繁复杂,涉及的药材和时日,远远超过下毒的时限。 这才是此毒难以根治的困难所在。 第八章 入太医院 皇甫秋翼听罢,沉默了许久。 片刻后,他从红木椅上站起来,颇有些深意地凝了凝溪涧清舞,注视着她的眼。 这双眼睛,虽然被一副令人眼花缭乱的面具遮掩着,但他却依稀辨认出了一双玲珑宴宴的杏眼。 隐约之间,他忆起不久前见到的,一双流光溢彩,又透着丝丝怨的眸子。 倏地发现,竟与他今日里遇见的溪涧清舞有诸多相似之处。 不理解自己作何回忆起这触及霉头的女人,他紧了紧好看的眉头。 溪涧清舞莹澈的手臂放在木椅旁的案几上,眼见他盯着她的眼神从深意到惊讶再到些许厌恶,心中一沉。 那种被他不喜的感觉,如同一把利刃,如弦剑般刺进她的心头。 鼻息间有些深重,她感觉喘不过气来。 “清舞姑娘在此地很出名?”他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溪涧清舞不理解皇甫秋翼为何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没有作声。 出名么? 救死扶伤,妙手回春,城里诸多身患恶疾的人被她治愈,药铺一开诊经常要忙到天黑,算是出名吗? 着实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若她在此地不出名,大名鼎鼎的影湘宫宫主怎会知晓她的身份?”他明察秋毫,又蕴含深意。 原来寓意在此。 溪涧清舞静默了片刻,运内力调整了心态,后向他绽放嫣然巧笑,跟没事人一样,巧妙避开他的疑狐:“殿下竟是比影湘宫还要了解影湘宫的。天底下有名气之人寥寥,但王戚权贵,名门望族不过占其中小头罢了;妙手神医,铁马巾帼,亦或是王朝女宫,为九洲作了杰出贡献,为何不知晓他们呢?” 八面玲珑,通权达变,皇甫秋翼对她的印象又清晰了一层。 “殿下是否还有问题?”她保持着不达心底的笑容。 他端坐椅上,头发在墙壁烛火的映照下金光熠熠,眼眉星目,嘴角微微勾着,一副桀骜不羁的样子,眼神里却冷漠的很。 片刻后,他作势起身,打算离去。 溪涧清舞拉了下身旁悬挂的铃铛,亦站起来:“恭送殿下。” “宫主,方才叫我们所为何事?”见皇甫秋翼着步离去,凌兰阮开口问道。 “你随我来。贰号叁号肆号稍等片刻。” 溪涧清舞复关上密室的门:“近日本宫主得到些消息,明耀国下月要在皇宫举办‘策马节’,届时会有歌舞表演。 “你要带着贰叁肆号,混入舞姬,在闭幕歌舞中表演。 “本宫主要你在此过程中,被皇帝选上,进入乐府。” 之所以这样安排,是想要将自己人安插在皇宫内做眼线,一来,她着实想助皇甫秋翼一臂之力,皇宫内一有风吹草动,她这儿便可了如指掌;二来,自己也在宫中多了一处打探情报的来源。 过后,她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秀眉隐隐皱起来:“这天,怕是要变了。” …… 皇甫秋翼出了影湘宫,没有立马回府,三步并作两步,转到了沿街的巷子里驻定。 打了下响指。 “爷”银玄现身,半跪在地上。 他漆黑的眼底,有着深不可测的幽光闪烁:“你且去查查溪涧清舞这个人。她到底有何目的接近本王。” “是。”银玄应了下,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皇甫秋翼斜倚在砖墙上,烟雾笼罩着他那寒潭般深邃的眼底,透出让人看不懂的深意。 倏然,又一名暗卫在他身旁闪出了身形。 “爷,珠珠姑娘已成功地加入到闭幕舞蹈的表演中去了。” 皇甫秋翼微微点头,算作回应。 “爷,还有一件事,二皇子似乎对您参加比赛的马动了手脚。” 言语间,皇甫秋翼寒光从眼中乍起,宛若刀锋般逼人:“皇甫宫霆真是看得起本王呢。” “那现在怎么办,爷。我们很需要这次比赛获胜的奖励。” “将计就计,随机应变。”他笑得风华绝代,眼神中迸射出一丝狠厉,又转瞬即逝。 二哥跟他抢了这么多年,包括宠爱,包括官位。这一次,包括往后,他都不会再手软。 …… 溪涧清舞回到闺房,小憩了一会儿,便起身营业了。 不多时,铺子里走进来两三位身穿太监宫服的人。领头的一人进店环视了一圈,眼睛定格到溪涧清舞身上,跨步向她走来。 “是溪涧清舞姑娘吗?” 她点了点头。 “姑娘开的药方非常管用,婉莹郡主今日凌晨便清醒过来。皇帝有赏,洒家前来接姑娘面圣。” “民女知晓了,还请公公准许我回房间换一身合适的服饰。” “快去吧,别让门口的轿子等太久了。” 溪涧清舞有些忐忑地回到闺房,本以为昨日过后,不会再有续集。但今日她又一次入宫,甚至是面圣,若古叔知晓了,不知道会怎样担心她。 微微叹了声,溪涧清舞走进闺房。 她换上青莲百褶装,梳了个倭堕髻,带上平日里未曾佩戴的铜簪,出了药铺,便走上了门口的轿子。 从喧嚣的市井行至皇宫城口,越往养心殿走,周围越发幽冷森然。季秋的树木已然只剩粗枝残叶,红墙金顶旁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儿声声啼叫。 明明是富甲六方的明耀国,平日里的养心殿竟是这般凄凉吗?溪涧清舞有些惊异。 印象中,她曾来过此地,那时古叔仍是将军,她偷偷爬过殿旁红墙底的洞,窥探这繁荣王朝的册封仪式。而如今,十载春秋过去了。 这次来人,换成自己了。 跨过门槛。 养心殿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殿内两侧伫立着直挺金龙刻雕柱,前方高阶上,龙椅威严森森,九彩凤戏凰灯台和玉勾云纹灯放置在明黄两侧,案几上,整齐地排列着还未批阅的卷卷奏折。 皇帝正低着头翻阅一本奏折,台阶下,站着郑太医和五王爷。 “陛下,清舞姑娘来了。”为首的太监出了声。 三人闻声向门口望过来,皇甫秋翼淡淡地撇了溪涧清舞一眼,后一秒便移开了视线。 “溪涧清舞,朕命令你走近些。”大殿里余音不绝。 她往前又试探了几步。 “郑太医,朕替你招人过来,剩下的你自己说吧。” “谢陛下。”郑太医眼里闪烁着笑意,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到清舞身边来,难掩兴奋地说道:“老夫着实赞叹姑娘精湛的医术,故昨夜老夫向皇帝申请,想请姑娘来太医院就职,不知姑娘心中,意下如何?” 溪涧清舞有些惊讶,她抬眸而望,发现皇甫秋翼的神色郑重,目光严肃,那深邃的眼睛里含着若有若无的深意,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之意。 怕是看不起她这般为权势低头的作势罢。 可她似乎正缺一个身份,可以一直在他身边游走的身份。 想起很久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话:公子挥毫泼墨勾勒这乱世江山;画中美人盈盈,倾颜翩跹祸害天下笑嫣然。 若是可以带入其中,她希望这山水作秀的翩翩公子,一如她当年初见聂卡迪第一眼:众人仰慕的眼神中,虚幻到分不清现实的距离感,他西装革履,站在演讲台上,身形修长而挺拔,耀眼又夺目。他懒洋洋地笑笑,望着她的眼神缱绻,一眼万年。 她想看他权倾朝野;看他在金銮殿内接受众人跪拜的尊荣;看他寂月皎皎下,鲜衣怒马,自信璀璨的模样。 恍惚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自远方传来,应了声“是”。 “朕知晓了,”皇帝直了直身子:“李公公,宣读一下吧。” “皇帝诏曰:溪涧清舞因医术精湛,朕赏识不已,故任命于太医院,钦此。” 溪涧清舞跪下去,感觉如同做梦一般:“谢陛下。” 她终于,离皇甫秋翼更近了一步。 …… 后来清舞手捧圣旨给古叔看时,本以为古叔会大发雷霆。但实际上,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嘱咐着清舞一定要小心行事,便不再过问了。 制衣坊按照她的尺寸制作了太医宫服,不多时日便送到了药铺。 入宫,回铺子。日子便也这般平平淡淡地过了几日。 终于,“策马节”来临了。 第九章 与他同组 秋高气爽,天空澄澈。 皇帝让内侍公公们各宫传旨,命大家用完早膳,皆行至御花园集合分组;再乘轿子到比赛场地。 溪涧清舞一大早赶到太医院。因为李公公传话,要求太医们提前到御花园里候着。 当她跟随郑太医到达御花园的时候,御花园早已有些人了。 玫瑰园周围按照人数搭了些小亭,按照王府来划分。亭内的桌案上摆放着花样繁多的糕点,已有人就坐,三五成群的聊起天来。 她远远地望见,五王府的亭子里,皇甫秋翼端坐着同另一位男子交谈。今日他一改白色锦袍,换上了一身玄色绣云纹窄身锦衣,剑眉飞扬,漆黑的眼眸深邃多情,晚秋的斜阳丝绸般斜铺过来,打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金属的颜色,恍若神祗。他不知同身旁的男子谈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着,一副愉快的样子。 “那是大皇子皇甫厉轩。”郑太医顺着她疑惑的目光望去,向她解释道。 “多谢郑太医。”没有见过,溪涧清舞微微记住了名姓。 给皇甫秋翼制作的解“六步醉”的丹药制好了,她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给他。 清舞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转过头去,是已经痊愈婉莹郡主,正笑着朝她走来。 没看见身后皇甫秋翼听见她的名字,也转过头来,暂停了交谈。 “清舞姑娘是吗?”婉莹郡主问道。 “见过郡主。”她鞠了鞠。 “本郡主的毒,听皇舅说是你解的。”婉莹郡主看她的眼神闪烁着光芒。 “臣只是……”有过经验。 “听说是郑太医也没有解开的毒,真是妙手回春!”还没等溪涧清舞说完,婉莹郡主便夸赞起她来。 好热情。 一时间,溪涧清舞不知作何回应。 “多谢!”婉莹郡主见她有些不知所措,开朗地笑了笑,眼睛后瞥见移步过来的皇甫秋翼,笑得更开朗了些,叫他:“五表哥。” 溪涧清舞没有打算行礼,弯了弯唇,转过头去,看着皇甫秋翼。后者颇有深意地注视着她,没有言语,也没有回应婉莹郡主的话。 气氛有些诡异,溪涧清舞却不以为意,嘴角勾了勾,正欲行礼离开,却被皇甫秋翼叫住。 “清舞姑娘这般能耐,何不帮本王诊治下?” 她怔了怔,没想到他在这般人多眼杂的情形下提到身上的毒,略一计较,她快速地应了一下。 “婉莹,五弟害得你在病床上躺了那般久,怎还同他一道走?”皇甫宫霆大摇大摆地走近。 “二表哥,话不能乱讲,本郡主相信不是五表哥做的。” “那郡主说说,不是二弟下的,是谁下的?”二皇子宴宴侧目。 “你!”婉莹郡主怒目而视。 “二哥,”皇甫秋翼淡淡睇过去,皇甫宫霆也不在意,在他看来,一个纨绔能掀起什么腥风骇浪。 “本王送给婉莹郡主的银筷,乃南庭国太子送与本王的。上面的毒,是郡主膳房一个厨子下的,已将其处决了。” “厨子?”皇甫宫霆的反应同溪涧清舞一样,有些不敢相信。 “可不,”皇甫秋翼摇开折扇,瞬间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嘴角突然咧开,笑道:“本王也不敢相信。正想着,若是被父皇处罚了可怎办呢,真凶便浮出水面了。” “原来……如此,五弟着实幸运。”二皇子想着让皇甫秋翼流放边疆的计谋没有得逞,生气却又不敢言的愤怒,在他发抖的身子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去想真相是怎样,溪涧清舞见到皇甫宫霆这般,一时心情放松,便忍不住笑了笑。 …… 随着李公公尖细的唱喏声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皇帝一身明黄走在前面,边上是身着凤袍的皇后和一身荣华的长公主,再往后是各宫嫔妃。 众人起身行礼,山呼万岁的声音。 皇帝走到中间的亭子,随同皇后一起坐下来,后微微敛了眸,看向李公公。后者会意,清了清嗓子。 全场俱寂。 “相信诸位已经知晓,来到御花园的原因。本次‘策马节’比赛的获胜者,可得灵药——龙胆。” 人群中一阵骚动,很多人都窃窃私语,跃跃欲试。 “龙胆,乃千年奇珍,传闻中,有治愈百病的功效。皇上之所以拿出来国库宝物作为本次比赛的奖品,是鼓励有能力者多多参赛,各显技能。 “比赛要求各个王府均至少一人参赛,可以多人参赛,但不得超过两人。男女不限,重在体现团队精神。 “下面开始自愿报名,参赛者自由分组。” ——统计下来,一共十二人。 那便是三人一组,一共四组。 但龙胆只有一份,这自由分组,便显得尤为有趣。 皇甫秋翼站起身,随之,三皇子皇甫黎天和六公主皇甫玲珑也站起身来,走向他。 溪涧清舞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两人会不会都是皇甫秋翼的人,毕竟皇室之中,分帮分派是常事。 过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三组人员总算是确定下来。 第一组:大王爷皇甫厉轩、婉莹郡主、三王妃柳烨冰; 第二组:五王爷皇甫秋翼、三王爷皇甫黎天、六公主皇甫玲珑; 第三组:四皇子皇甫冬焱、容嫔妃、南庭国太子南宫澈; 第四组:二王爷皇甫宫霆、慈贵人、七王爷皇甫懿。 队伍确定好了,李公公便安排制衣坊的宫女带着各队人去换骑马装。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李公公才缓缓说出比赛规则: “‘策马节’比赛要求各位从城门口骑马起步。从队伍中选出一位男子骑马,拉着女子乘坐的轿子,骑向离城门最近的村镇; “比赛途中,饮食需参赛者自行解决;住宿,需要在村镇里寻找比赛指定旅店,暂住一晚; “第二天指定时间出发,最早返回的队伍,获得胜利; “为了各位王爷、王妃和嫔妃的安全着想,每队会配备一位年轻太医全程陪同,一齐参与比赛的全过程。” 宣读完毕。一时间,御花园内鸦雀无声,众人都在想着获胜的对策。 太医院这边,也分起组来,溪涧清舞拗不过,被郑太医送到皇甫秋翼那队去了。 …… 各就各位。 只听皇帝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第三组率先出发,第二组紧随其后,第四组努力地追赶着第二组的速度,第一组在最后稳步行进。 溪涧清舞、皇甫秋翼和皇甫玲珑坐在马车内,望着前方第三组的马车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大。 “四哥怎么骑地这般快?”皇甫玲珑嘟囔了一句。 皇甫秋翼执起桌子上的紫砂茶杯,淡淡饮了一口:“四哥常年领兵征战,拥有卓越超然的骑马技术,并不稀奇。” “可是五哥,如果最后让四哥赢了。龙胆就……” 话还没说罢,皇甫玲珑便被皇甫秋翼睇了一眼,瞬间噤声了。 溪涧清舞看着他们兄妹两人的互动,有些好笑。 皇甫玲珑生性纯良,没心没肺。定是见她面目和善,认为值得信任,便大大咧咧。 只是……提到了龙胆。 皇甫秋翼,需要千年珍奇——龙胆,是为了医治体内的毒吗? 终究是信不过她,要自己解决是吗?清舞苦笑。 突然,马车没来由地震颠起来,好像群龙无首般,不受人控制地横冲直撞。 “五弟,这汗血宝马似乎不知是怎的,不受本王的牵制了!”皇甫黎天在车前方紧握缰绳,朝身后大喊:“这可如何是好?” 溪涧清舞身侧疾风一凛,就见皇甫秋翼已然骑到了马上,顺便手臂朝后一挥,把皇甫黎天扔到身后的马车上来。 “给本王坐好!”他冷峻的声音,夹杂着耳边因为飞驰而呼呼作响的风声,隐隐约约地传到三人的耳朵里。 皇甫秋翼用手紧握缰绳的力度之大,溪涧清舞从旁观过去,他修长的手指间飞溅出丝丝血迹。 她把双臂环抱在手把上,朝窗外看,所见之处如同被模糊化的水彩,看不真切。 “呜呜呜——五哥,我们要怎么办?”皇甫玲珑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危急的时刻,害怕得哭了出来。 “玲珑,别害怕,”皇甫秋翼的声音磁性且极具安定性:“马车必须弃了。本王见前方有片草场,片刻等本王提醒,三哥你且带着玲珑跳到草场上去。 “本王知晓清舞姑娘通晓轻功,你亦听安排,及时跳车。” “那五弟你呢?你怎么办?”皇甫黎天的声音深沉而焦躁。 “无妨,本王会武,可保自身平安。” 皇甫秋翼的声音在最慌乱的时刻,如同定心丸一般,令三人焦急的心情平复下来。 渐渐地,离草场越来越近了—— “三哥!”皇甫秋翼厉声道。 “六妹,我们走!”皇甫黎天手臂环抱着皇甫玲珑的腰,瞥了溪涧清舞一眼,后找准方向,纵身一跃。 溪涧清舞站在马车边,从侧面注意到,皇甫秋翼紧抿着唇,手掌处青筋暴起;正准备跳下马车的同时叫他一并。 说时迟那时快。 不知从何方飞来一支利箭,径直朝着皇甫秋翼背后射去。 “五哥小心!” “三弟——” 溪涧清舞近在咫尺。她下意识地提起轻功,跳到几近抽搐的宝马背上,将皇甫秋翼推到马下。 “呃” “呲” “嘶” 皇甫秋翼迅速调整落地的发声。 利箭射进前胸,穿透衣锦的撕拉声。 剧痛袭来,溪涧清舞佝偻着紧握箭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意识浸入熟悉的檀香味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不知被谁抱着。逐渐模糊的视线里,不太真切地瞧见,皇甫秋翼眸色深沉地凝着她,剑眉紧拢。 不知谁喊着她的名字,世界一片黑暗。 第十章 获得机会 “哎五哥,她醒了——” “小六,别喊。” 溪涧清舞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由模糊逐渐清晰起来。 四周环绕着挺拔的树木,斜阳余晖从树干的缝隙间悉数散落到身上,她头正枕在皇甫玲珑的腿上,皇甫秋翼和皇甫黎天皆斜倚在不远处,稀落的树干上,望向她们。 浑身无力的感觉,她胸前依旧疼痛万分,不同的是箭已经被拔出来,伤患处简单做了包扎。 不用想就知道,定是皇甫秋翼他们翻开药箱,笨拙做了处理。 “清舞姑娘,你感觉怎么样?”皇甫玲珑的声音脆脆的。 “问题……不大……”天可怜见,她本来想说“谢公主殿下”的,奈何一开口才发觉嗓音沙哑,喉咙火辣辣的疼痛。 颤颤巍巍地支楞起来,溪涧清舞从药箱中翻出一丸润喉丹,咽下去。复解开之前的绷带,重新对伤口进行处理。 树林里几乎销声匿迹,仅有不知名的鸟儿间歇地相互呼唤着,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终于,皇甫秋翼微叹了下,严肃道:“先前马儿被下了药,连带着轿子被损毁;而今清舞姑娘深受重伤,无法徒步过远的距离,今夜只得在此地过夜了。 “这里离宫城门并不远,野兽怪物不会出没于此,且可放心。” 溪涧清舞喝了水,干涩的嗓子得到缓解:“臣的药箱里顺带了几份吃食。”言罢,作势要翻。 皇甫秋翼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但当她看向他之时,却恹恹撇开了视线。 “……” 溪涧清舞有些无语,这避她如洪水猛兽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 四人用了些点心垫了肚子,在四周收集了众多晚间生火的干柴。 夜晚很快降临。劈里啪啦的响嘣声,四人围坐在篝火前取暖;飗飗的微风时不时拂过溪涧清舞的面颊,虽不锋利,但还是将她细嫩的面庞吹得微微红肿起来。 骑马装方便运动而设计,轻便但是防寒效果较差,眼见着身旁的皇甫玲珑开始瑟瑟发抖。 “六妹,你坐到三哥边上去。”皇甫秋翼正色道。 皇甫玲珑屁颠屁颠地挪了位置,之后转了转眼珠,随口问了一句:“要不我们来玩游戏吧!” 玩游戏? 仲秋的夜晚便是寒凉的,他们没有帐子,唯有生火取暖,或许适时的活动能够帮助恢复体温。 溪涧清舞表示赞同,转头看向皇甫秋翼,后者并没有出言阻止。 “那就当五哥和三哥同意啦,”皇甫玲珑笑得天真烂漫:“让本公主想想,玩些什么好呢?” “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相似的夜晚,相似的火堆,让溪涧清舞联想到她同聂卡迪和朋友们出游时情景。 “什么是真心话大冒险?” 忘了这时代没有这款游戏,溪涧清舞仔仔细细地讲述了游戏规则:大抵是用树枝作指针旋转,转的人提问,指到谁就要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如若没有答上来、不愿回答,亦或者做不出来,都要喝酒作为惩罚。 “看来还需酒……可是我们没有酒啊。”皇甫玲珑虎头虎脑。 “臣的药箱里有一瓶简易消毒的小酒,若公主不介意……” “可以可以,快开始吧。本公主先来!”说着,皇甫玲珑便转动起树枝。 第一轮便指到皇甫玲珑。 “怎么是本公主啊——”她有些不甘心:“还以为能问别人呢,算了算了,你们问吧!” 皇甫黎天一脸坏笑:“那请问小六,是否有如意驸马啊?” “三哥真讨厌,怎么问这样问题。”皇甫玲珑脸一红,嗔道。 “看这脸红的程度,怕是有啊!”皇甫黎天哈哈大笑。 溪涧清舞也跟着巧笑倩兮,余光瞥见皇甫秋翼微微勾了唇角。 “有,有行了吧!”皇甫玲珑瞪了皇甫黎天一眼:“五哥转。” 第二轮指到了皇甫黎天。 “同样问题,三哥回答一下吧。”皇甫秋翼墨丝飞扬,唇角一抹轻笑。 “五弟你这……” “哈哈哈刚才是怎么问本公主来着,三哥也有今天!” “哎,服了你们,都有家世的人了,也不敢说别人啊。” “三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同三嫂要个世子?”皇甫玲珑愉快得紧。 “另一个问题了,本王概不回应!” “怎么这样,快说!”皇甫玲珑挥拳头,不痛不痒地打在皇甫黎天的身上。 “小六,你这赖皮,眼里还有没有这游戏规则……” “……” 自始至终,溪涧清舞只是秀丽端庄地坐在旁边,静静地注视这温馨的景象。 独处的时间长了,连这份热闹,她皆觉得不属于自己;她就如同局外人一般,只能从头到尾看着他们三人游戏;而融入,对于她来说,都是奢望。 习惯便好了,她想着。 “清舞姑娘,轮到你转了。” 她回过神来,转了一下树枝。 好巧不巧,指到了皇甫秋翼。 “真心话。”皇甫秋翼有些深意的眼神同她注视。 溪涧清舞一时无言,她想问的问题实在太多,比如他是如何染上寒毒的;比如婉莹郡主中毒的真相究竟为何;再比如,他可否是聂卡迪的前世…… 思来想去,还是问了她近来最关注问题。 “殿下同珠珠姑娘有何关系?” 话音刚落,她感受到周围气温急速下降。虽然脸上仍旧是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表情,但先前望着她深邃的眼神而今淬了冰,惊涛骇浪在他完美的桃花眼中翻涌。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问到了她所不能涉及的范畴了,不是吗? 可她却越发好奇珠珠对他的重要性了,到底是多么重视,才会在旁人即使是提到姓名也会勃然大怒。 “是外人皆不可知晓的关系吗?” 不知怎的,在旁人的注视下,她突然胆大地与皇甫秋翼对峙起来,尽管,注视者皆是他的人。 “珠珠在为殿下寻找治病的解药吗?” 气温极近冰点。 “是不是今晚所有人,除了我,都知道殿下的秘密?” “清舞姑娘,不要再问了……”皇甫玲珑感受到五哥浑身散发的冷意,颤颤巍巍道。 “小六,让她说。”皇甫秋翼眯着眼,嘴角噙着一抹冷魅的笑意,声音冷冽而凌厉,瘆人的寒。 溪涧清舞亦回瞪着他。寂静无声的黑夜和独举一隅的篝火,令她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誓把所有的不快一吐为净才肯罢休。 “殿下为何不肯信任我,是才认识不久的缘故吗?我说我能为殿下解毒,殿下万般不信,但珠珠三言两语便决定了我的命运。 “方才我为殿下挡箭不能够证明忠心吗;珠珠也能为殿下出生入死吗;三王爷和六公主能为殿下出生入死吗;殿下以为仅靠三个人和一群暗卫的辅佐,便可以实现殿下的愿望,坐拥江山无虞了吗?” 话音刚落,皇甫秋翼身形已动。 一只手瞬间便掐住了她的脖颈,动作快得惊人。溪涧清舞根本没来得及细想,握住的手便在下一秒骤然收紧。 窒息感逼至,她先是本能的挣扎。 她看见他布满戾气的眼神,在或明或暗的意识里,听见他阎罗王般的低喝:“珠珠跟你不是同一种人。” 她很想质问何处不同,然而,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皇甫秋翼不会就此放过她,便渐渐地停止挣扎,闭上双眼,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然而。 一秒。 两秒。 皇甫秋翼没再进一步动作。 静止了一段时间,他竟然缓缓地把手松开了。 重获自由,溪涧清舞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并因为缺氧而剧烈地咳嗽着。 他不怒反笑,唇角勾起一抹冷弧:“想要证明忠心还不简单。若你能在当前情况给我们赢得比赛,本王便承认你的忠心。” 赢得比赛,可谓是世纪难题,溪涧清舞苦笑。 可这,或许是她获得的唯一机会,走进他的世界了。 ……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溪涧清舞缓过神来。 运功强行压制住心脏剧烈的震颤,她伸进药箱拿出解“六步醉”的丹药。 “臣本想赛前拿给殿下,但事出有因。这便是消解‘六步醉’的解药,希望殿下信任臣,但食无妨。” 而这一次,皇甫秋翼想都没想便食了。 第十一章 打斗 凌晨降至,溪涧清舞凭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制作起丹药来。 是一种短时间内振奋士气的“增元丹”,能够支撑四人少眠的情形下精神奕奕。 皇甫玲珑借着两位王爷的外衣入寝,皇甫黎天也在边上假寐。 皇甫秋翼背靠生机粗壮的树干,盘坐在篝火旁,昏黄的火光照耀在他英气上扬的剑眉上,此刻那亮如寒星的黑眸里,仿佛存在着广阔无垠的世界般,盯着她不断翻动的小手,令人难以洞悉。 寂夜是最残酷的天幕,稍不留神,人便会消失在这风云变幻的黑暗里。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守夜,就比如,皇甫秋翼。 运动内力翻滚着坩埚里的药材,溪涧清舞消耗的功力多了些许,加上箭伤导致虚弱的身子,她水灵秀气的额顶沁出了一层薄汗。 突然,一双修长的手递来一面帕子。 她抬起头,望向递来的方向。 视线交会。男人没有穿外衣,一身绛紫色的内衬,绣纹丝丝波浪,身形修长;映照着火光,她隐隐见到他透出健硕的腹肌,脸上一热,别过脸去。 没有戾气,方才他身上如同披着一层亘古不化寒冰的情形,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如今平静矜傲的表情仿佛才是他的全部。 “谢殿下。” 他却沉默,双臂环闭,身子向后靠去;那凝望远方的眼神,显得深沉而遥远。 四下便又死寂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增元丹”终于熬制完毕,溪涧清舞小心翼翼分装进四个青花瓷瓶里,将其中之一送到皇甫秋翼手上:“殿下,此乃‘增元丹’,可保证食用者在较短时间内精神抖擞。” “溪涧清舞姑娘似乎精通医术。”他的声音低沉又些许沙哑,蕴含着蛊惑人心得魔力;顿了下,接过丹药。 “略懂一二罢了。” “……同姑娘先前说的那般,能为本王解毒,是么?”他侧着头,鼻梁很高,极长的睫毛遮住眸底朦胧的疏冷,淡然冷傲的表情如同中世纪古堡里的国王。 “……正是。” “呵”,他极淡地扫了她一眼,目光有些许生疑:“姑娘有何见解?” “寒毒的顽固,在于疗养所需漫长的过程,和病发当日的疼痛难耐;臣的内力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殿下的痛苦,而且传闻在南庭国,有一本治百病的丹药古籍,里面记载了炼制和根除的法子。”溪涧清舞不卑不亢道。 “倒是聪慧。”皇甫秋翼冷峻的面庞破出一丝缓和,继而,声音幽远得如同自言自语:“但,清舞姑娘不遗余力的帮助本王,究竟是想从本王手里得到何种好处?” 好处? 便是这般想她的么,溪涧清舞苦笑。 终究是无法做到完全信任的。 “殿下,并非所有的帮助都具有目的性。”溪涧清舞顿了顿,正色道。 “是么?”皇甫秋翼嘴唇紧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深邃的眸子里散漫中又夹杂着一丝狐疑,似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臣在第一眼见到殿下时,便被殿下那风姿绰约和龙章凤姿的身形迷惑住了,感受到殿下定是惊才风逸、叱咤风云之人 “故甘于跟随殿下……” “停下,”皇甫秋翼扶着额头,头顶开始冒出黑线:“大可不必再说下去了。” 他实在没有料到,溪涧清舞不仅八面玲珑、妙语连珠,而且还如此般“能说会道”。 溪涧清舞忍俊不禁。 实际上,她只是觉得不该在此时提及与聂卡迪的往事,亦或是,这不是最好的时机;由此便换了一种方式,表达自己是站在皇甫秋翼这边。 只不过,夸张了些。 “其实”,她稍加思索,信誓旦旦道:“不论发生什么,臣定会一直站在殿下这边。只不过而今,殿下怕是不信的。” 皇甫秋翼闻言,身形一震,眼神中透出丝丝错愕,又转瞬即逝。 母亲逝去,父皇对其他皇子的偏爱,让他从小便孤独无依。 对于不受待见的皇子,即使是受人欺负了,死了,身子烂在王府里,亦不会有人过问。 他从小便知晓所有,却凭靠自己,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活到了今日。 而如今,有个人告诉他,会帮助他,共同度过前方的千万艰难险阻,他怎能不有所动容呢? “本王知晓了。”皇甫秋翼没有再过多言语,转过头去,好看的桃花眼望向朝阳将升起的方向,嘴角勾勒出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微弧。 …… 溪涧清舞小憩片刻,醒来时,天将要亮了;见皇甫秋翼仍保持着屈膝倚树的姿势。 正想对他说些什么,倏尔,她感受到四周异常的空气流动。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长刀犹如离弦之箭般朝着皇甫秋翼的方向飞来,他提身一闪,躲过攻击。 “什么人?”他朝着武器飞来的方向大喊。 虽然是寅时,但天色仍朦朦胧胧,灰黢黢令人看不真切。 溪涧清舞趁着功夫赶紧把皇甫黎天和皇甫玲珑摇起来。 不愧是习武之人,皇甫黎天立马感受到气氛的异常。 皇甫玲珑半梦半醒间,正想说话,却被皇甫黎天掩住口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即使是再神经大条,皇甫玲珑也理解当前的异常情况了,立马躲到了三哥身后。 “来者何人?”皇甫秋翼重复了一遍。 在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下,一队人马,约莫一二十人的样子,出现在四人的视野中。 领头者高举黄黑相间旗帜,溪涧清舞一眼认出,是已经灭亡的西陵国军旗。 “皇甫秋翼是吗?有人出钱要你的贱命!”领头者高喊道:“小的们,给爷上!” 话音刚落,还未等溪涧清舞反应,一行人便已骑着马骑朝皇甫秋翼横冲而来。 马儿飞踏过秋日泥土,卷起漫天红叶。 皇甫秋翼静静地站在原地,如同洛神临世一般,天地间霎时充满了凄凉的肃杀之意。 近了,眼见着三五人马朝着他飞奔而去,皇甫玲珑惊恐地喊叫起来,溪涧清舞亦捏了把汗。 只见皇甫秋翼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似点点繁星般坠落而下,躲过了致命冲撞。 而后手腕一弯,折扇绽开间,巨大的气流向四周迸发而去,击倒了飞驰的马匹,人也随着跌落马下。 好霸道的内力!溪涧清舞心中一惊。 皇甫秋翼又一闪身,手中的折扇竟化作片片利刃脱手而出,幻化出道道流光,射进西陵人的大腿、手臂、脖颈等处,一时间,惨叫声不绝如缕。 “可恶,”领头人见手下动作如此不利落,歪头吐了口口水,拔出腰间的长剑便向皇甫秋翼冲来。 皇甫秋翼从容间,冷笑一声,森寒的剑气已震碎西风,逼人的剑气,催得枝头的红叶飘然落下。 领头人被剑气震下马去,脚步一溜,后退了七尺,背脊已贴上了身后树干。 皇甫秋翼势不可挡,凌空倒翻,一扇长虹倏然化作无数光影,向领头人当头洒了下来。 只见那泛着冷气的寒光闪过三人眼前,领头人身形一动,便已身首异处。 皇甫秋翼绛紫色的内衬溅到迸射的血迹,折扇上猩红的印记沥沥落至泥土上。他定定地站在打斗伊始的位置,冷漠地注视着倒地的众人。 见他三下五除二便杀掉了领头者,霎时,恐慌之情弥散在其余西陵人心头,大家立刻作鸟兽散逃命去了,甚至连坐骑也不管不顾。 第十二章 路遇新人 瞬息之间,胜负已定。 溪涧清舞惊讶地不能自已,她从未见过这般深厚的武功;皇甫玲珑亦是在身旁疯狂地夸赞着皇甫秋翼。 待西陵人散尽,皇甫秋翼手递扇柄,拂了拂衣服上的血迹,后似是不满意般,皱起剑挺的俊眉,捡起地上的外衣,细致地擦拭着刻纹折扇。 末了,他锐利的眼神扫过四周东倒西歪的马匹,从容不迫道:“方才虽凶险了些,还算是有所收获。” 溪涧清舞顺着他的目光扫过前方多匹马匹,正欲同皇甫玲珑上前查看时,突然注意到在横七竖八的马群远处,有一块被布严严实实遮盖住的笼子。 “五哥,你看队伍后面那块大布遮掩着的,好像是个笼子!”皇甫玲珑指着前方,惊疑道。 皇甫秋翼闻言,轻功一提,落地时,已停在笼子跟前。 溪涧清舞跟在他身后站定。 只见皇甫秋翼一把拉开遮住的棕色布匹,木笼子里面,竟躺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女子! 女子头戴素纱面罩,身穿金边琵琶花纹裹胸,外罩细纹罗纱,下着翠蓝马面长裙,露着腰,侧躺在木笼中央。 “是西陵人的装扮。”溪涧清舞一脸严肃道。 几年前,西陵被南庭灭国后,虽然土地皆收归国有,但战乱频仍;许多可怜的百姓为了寻求安定,背井离乡。 或许这位女子便是如此吧,逃离了非人般的家园,却落得了被人囚禁的下场。 “三哥,借一下你的剑吧。”皇甫秋翼平淡开口。 皇甫黎天拔剑出鞘,冷光一念间,木笼子被劈开了一个大口。 皇甫秋翼顺势对溪涧清舞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当然知晓这是何意,要她把人救醒,不是么? 把脉并观察了下倒在地上的女子,倒也简单。随着她运功递进口中一粒药丸,女子便幽幽转醒。 女子睁眼,见到溪涧清舞,便立刻惊恐地移动到离清舞最远的笼子角落里,如受惊的小鹿般瑟瑟发抖着;但后来,当她看见溪涧清舞身后的皇甫秋翼时,眼睛闪过一丝亮光,又瞬间隐藏起来。 溪涧清舞在她身侧看得一清二楚,随即拧了下秀眉。 “姑娘是何人?”而后她试探性地问道。 女子却不回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皇甫秋翼,迟疑了一下,问道:“阁下是明耀国五王爷吗?” 男人神情寡淡,嘴唇微抿,眸子里透出一丝探究:“是又何妨?” “殿下,”女子听到皇甫秋翼的回答,显得尤为激动般,笑逐颜开道:“殿下,小女子乃西陵国公主皇慕晚。” “慕晚?”皇甫秋翼闻言,难得愣了下,便没了下文。 “正是!殿下,您在西陵国的那几年,在您身边陪伴着您的一直是我,”她脸一红,娇羞道:“殿下定还记得在庆国日庆典上,您……” “本王未曾记得。” 皇甫秋翼立即否认,而后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溪涧清舞,似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愣了愣,他竟是不知晓自己为何下意识做出否认,略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俊眉微皱。 溪涧清舞没有察觉。 她只是回忆起皇甫秋翼早年在西陵国当质子的事情来,她也瞬间明白,皇甫秋翼定是在那个时候与皇慕晚相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是么? 她注视着皇慕晚白皙的肌肤和精致的五官,他的身边似乎从来不缺美女,珠珠也是,皇慕晚也是;而且皆同他度过了一段旁人无法替代的时光。 反观她自己,只是认识他不到几日;况且,还时常杵逆他。 酸涩之情难以掩抑,她的眼神些许涣散,勾起唇角但笑容不打心底:同他人相比,真是相差甚远。 皇慕晚的眼里泛出湿意,嘤嘤道:“殿下当日曾救小女子于歹人剑下,此恩情小女子一世难忘。” 天可怜见,溪涧清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不是因为当下秋风瑟瑟。 然而皇甫秋翼并未理会皇慕晚,脚掌发力,骑到一匹马的背上,而后似乎是随意地瞥了溪涧清舞一眼,一脸严肃道:“大家各找一匹马,我们加紧赶到镇上。” 皇甫秋翼、皇甫黎天各乘一骑,溪涧清舞带着皇甫玲珑同乘一骑。 “呜呜呜,殿下……”皇慕晚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 “……” 于是出现了一个问题:谁与皇慕晚同乘一匹马。 溪涧清舞听见跟前的皇甫玲珑嘟囔了一句:“西陵公主不会骑马,说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民间传闻道,西陵人三岁便学习马术。 溪涧清舞弯了弯唇,轻轻拍了拍皇甫玲珑的背:“不知公主可否同王爷同乘一骑?” “殿下,小女子望与殿下同乘一匹马——”皇甫玲珑还未言语,皇慕晚便率先言道,眼神中闪烁着阵阵光亮;言罢,人已经扒拉在皇甫秋翼的马匹跟前。 “……”皇甫玲珑白眼。 皇甫秋翼瞥了皇慕晚一眼,手部一提,人已置于前座。 马匹奔驰在零落的树木间,溪涧清舞朝皇甫秋翼的方向看去,皇慕晚只是静静地侧靠在皇甫秋翼的胸口,两人之间并无交谈。 只是时不时地,皇慕晚抬眼瞥向溪涧清舞的方向,眼里透过一层不屑。 溪涧清舞不知道哪里惹到这位西陵国公主了,淡淡地移开视线。 …… 到了!奔波了许久,总算是赶到指定村镇了。 远处翠青色的山峦点点呈现在五人眼前,耳畔“哗啦啦”的流水声愈发清晰起来,远远的便可望见乌泱泱的人群在村镇口积聚。 “五弟,看来我们赶上了!”皇甫黎天展颜笑道。 “哟——五弟怎么来地这般晚,大家都等着你们呐。”皇甫宫霆的声音仍旧让人咬牙切齿。 由于急着赶路,皇甫秋翼的发带早已散开,墨色的秀发随风透出气宇轩昂,生得淑人君子,姿态优雅又热烈,嘴尖却带着一抹嘲弄。 他似乎对皇甫宫霆的冷嘲热讽不闻不问,冷漠地走过第四组所在的位子。 “五弟怎得晚了这般久?”大皇子皇甫厉轩温文儒雅,担忧道。 同在第一组的三王妃亦赶了过来,看到皇甫黎天衣衫褴褛又疲惫不堪的样子,几度哽咽。 “哎,你别哭——”皇甫黎天挠挠头。天知道,他最害怕媳妇的眼泪了。 “三嫂,”皇甫玲珑的声音如同泉水般叮咚泠泠:“别担心了,三哥他皮糙肉厚,要是有什么事,一般人都打不动他。” “六妹,你——”皇甫黎天嚷嚷。 三王妃见皇甫黎天同三人相安无事,又被皇甫玲珑秀逗的言语乐着了,一时间,破涕为笑。 “各位王爷、公主和嫔妃们,请大家准备一下,第二阶段的比赛即将开始。” 李公公高亮的嗓音传来,众人纷纷着手准备起来。 第二阶段的比赛同昨日的要求不同:后者是需要马拉轿子前进;而前者,是组员一人一匹或两人一匹马。不懂马术之人可同会马者同乘一骑,每队要求最少两匹马。所有团队成员最先到达终点的队伍获胜。 “殿下,”溪涧清舞适时地叫住皇甫秋翼,捏起青花瓷瓶颈,纤纤玉指轻轻摇晃了几下,提醒皇甫秋翼食用“增元丹”。 从旁的皇甫黎天和皇甫玲珑见了,亦悄悄服下丹药。 各就各位,比赛开始。 四皇子皇甫冬焱仍旧凭借着出色的马术,从一开始便领先众人。皇甫秋翼和皇甫黎天紧随其后。 皇甫玲珑换到了皇甫黎天的马上,溪涧清舞一人骑马,随同队伍前进。 当路程已走过三分之一时,溪涧清舞忽然发现,一位男子正同她并肩行驶,并且越靠越近。 男子的身影翩翩而挺拔,肩宽腰窄,腿长逆天,即使是最基础款的马装也勾勒出好看的线条款型。那人拉着缰绳,曦光扫在他深棕色的长发上,显得格外温柔。 他唇角一抹轻笑,漆黑狭长的双眼风流儒雅,高挑的鼻梁,睫毛长而浓密,一副潘安再世的样子。 并不认识的人,溪涧清舞未曾言语。 没想到,男子竟是先开口说话了:“姑娘的眼睛,似乎特别像本太子曾认识的一位故人。” 第十三章 她是不是就到今天了? 溪涧清舞沉默地看着男子,双目澄澈未曾波澜。 “瞧我,似乎都忘了介绍一下自己,”男子见溪涧清舞未回应,并没有生气,反倒是意气风发地笑了笑,顾盼神飞道:“本太子名曰南宫澈,是南庭国的太子。” “问殿下安,敢问殿下找臣所为何事?”溪涧清舞实在不明白,在这比赛的紧要关头,竟有人闲情雅致般同她聊天。 “姑娘在聊天前不应当也介绍下自己吗?”南宫澈轻轻笑开,神采英拔。 “臣,名溪涧清舞。” 他听罢,干净地笑了笑,神情温柔而缱绻:“清舞,清丽又灵动,着实是个好名字。 “前日姑娘组马车出岔子之时,本太子巧策马在后,便瞧见了姑娘为五王爷挡箭的英勇场景,真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谢殿下夸赞,这是臣应该做的。”溪涧清舞淡淡地回答道,胸口的伤因为马背的颠簸而隐隐作痛,但她没有没有皱一下,眼睛始终未离开皇甫秋翼所在的方向,想等结束对话之后赶紧追过去。 “……方才本太子说过,姑娘长得像我曾认识的一位故人。”他谦谦君子般,言道。 溪涧清舞紫芝般的眉宇微皱,她本想草草应付两句便终止交谈的;但似乎,忽略太子的发言,着实有些不敬。 出于尊重,她轻声地聊了下去:“那位故人必定对殿下格外重要。” 南宫澈闻言愣了下,随即不由失笑道:“着实如此,姑娘说的很对。” 后又立刻补充了一句:“‘那位’指的是本太子的母后。” 母后? 溪涧清舞听罢,有些错愕地转头看向南宫澈,流盼的清眸眨了眨,一副玉软花柔的模样。 南宫澈被她这副可爱的样子逗笑了,随即道:“怎么,姑娘难道想到了什么?” 何止想到了什么,她在这一瞬间,竟发现了一种可能。 一种,怎么思考都不真实的可能。 她的眼睛,长得很像南庭国的皇后。 那她本人跟南庭国皇后有关系吗;换句话说,或许南庭国皇帝才是他的亲生父亲吗? 那南宫澈,是她的亲生哥哥? 她有些兴奋;但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些不合情理。 若她和南宫澈是兄妹,那为什么母亲在生了南宫澈之后,又离开了南庭国皇帝? 还有就是,若她同南宫澈是亲兄妹的话,为何他同自己真容长得并不相像? 一连串的疑问如奔涌的海浪般席卷她的脑海。 不知为何,她感觉这似乎是个级大的谜团,一旦解开,或许会同多米诺骨牌般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 “臣只是,倍感荣幸,长有同南庭国皇后相似的眉眼。”她丹唇外朗,淑丽韶好。 “确实如此。”南宫澈看着她恬静的小脸,微眯起眼睛。 “清舞,快跟上来!”皇甫玲珑在她前方有段位置,眼看赛程将要到达冲刺阶段,正焦急地朝后喊着。 溪涧清舞向前扫视,四王爷皇甫冬焱仍处在第一的位子,第二位皇甫秋翼和皇甫黎天的马并驾齐驱,第三位是大皇子皇甫厉轩,第四位是二王爷皇甫宫霆,第五位是婉莹郡主,而她和南宫澈正处在第六位。 “殿下,臣先行一步。”说罢,她适时地拍打马尾,马儿逐渐提速。 她需要赢,需要为皇甫秋翼赢得奖品——龙胆。 正当她的马儿快要追上皇甫秋翼时,皇甫宫霆突然挡住了她的去路;并且当溪涧清舞想从二皇子左边反超的时候,他也跟着朝左侧移了几下。 她又转向右边,二皇子亦然。 于是溪涧清舞便明白了,皇甫宫霆定是想阻止她前进从而避免她们组夺冠。 然而所有人都在努力地朝前飞奔,并没有谁注意到她和皇甫宫霆。 正当溪涧清舞一筹莫展,思索对策以便超过皇甫宫霆之时;南宫澈倏尔发力,飞驰朝前,瞬间便同皇甫宫霆并驾齐驱起来。 南宫澈鼻梁挺拔,薄唇下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字一句道:“本太子未曾想到,大名鼎鼎的皇甫宫霆殿下,竟是这般欺凌弱小之人么?” “本王不懂太子殿下在说什么。”皇甫宫霆转头瞥了南宫澈一眼,嗤之以鼻道。 “那么,”南宫澈笑了笑,宴宴道:“方才殿下别清舞姑娘道路的动作,该如何解释?” “巧合罢了。”皇甫宫霆信口胡诌。 “说来也是,”南宫澈的笑容不达眼底:“那本太子就拜托王爷,多注意下如此般的巧合了。”皇甫宫霆复转头看了南宫澈一眼,但溪涧清舞从后方看去,那眼神像极了在瞪着南宫澈;而后者也未再回应什么,只是看向溪涧清舞,淡淡一笑:“本太子着实想看看姑娘的马术,究竟能不能凭一己之力追上你们的队伍。” 马术的话,她还是在行的,前世聂卡迪教她骑马的经历如电影版映过脑海,现如今仍历历在目。 松开缰绳,她拍打着马背,马儿收到刺激,很快提速。 “各位注意——,比赛还剩下最后几百步路程。”终点处公公的声音传来。 溪涧清舞从容地缩小着同队友的距离,内心油然而生一股喜悦之情。 追上他们,拿到第一的位子,皇甫秋翼便可顺理成章地拿到龙胆了。 二十步,十五步,离皇甫秋翼的马匹越来越近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怎的,皇甫宫霆控制的马匹霎时横到了她的必经之路上。 事发突然,她第一反应便试图勒紧缰绳,但因为速度太快,根本停不下来。 棕色的杏眼中映出皇甫宫霆惊恐的神情,她的马冲向他,而后者,在一瞬间被撞下马,身体划过长长的一段距离,重重地摔在地上。 所有事情仅仅发生在一瞬间! 溪涧清舞紧握缰绳,豆大的汗珠从额间划过。她仓惶地抬头向前望去,离终点仅仅十步之遥。 此时皇甫秋翼和皇甫黎天分别以第二名和第三名的位次到达终点。 皇甫秋翼听到动静朝这边望过来,看见溪涧清舞绝望的眼神,心口突然“咯噔”一下;脚步下意识地冲到她旁边,只一眼便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心又狠狠一沉。 完了! 这是溪涧清舞的第一反应。 她的身份只是位微不足道的太医,而今却不自量力地撞飞了明耀国最受宠的王爷;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惨死狱中的下场,甚至还有可能连累到五王府。 她想,她是不是只能走到今天了。 …… “皇上驾到——”人群听见李公公的声音,自动为皇帝和皇后开了一条路。 “天啊,宫霆——”皇后在看见自己的儿子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嘴角和膝盖处流淌着鲜红的血迹,一时间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皇后!快,快请太医来。”皇帝大手揽住皇后的腰,焦急地喊道。 参加比赛的太医,候在终点处以备不时之需的太医,听见皇帝的传唤,马上赶了过来。 “溪涧清舞,你可知罪!”皇帝皇甫南城的声音如同地狱的使者,阴冷又绝情。 溪涧清舞心口一震,跪了下去:“臣,知罪。” “请等一下,父皇。”皇甫秋翼向前迈出一步,极长的睫毛遮住眸底朦朦胧胧的焦急,声音听着有些低哑又带了不经意的疲惫,携裹着半分清绝,毫不迟疑道:“方才本王看见,溪涧清舞姑娘并不是故意撞倒二哥的,是因为二哥的马突然横到了路中间,挡住了她的去路。” “一派胡言!”皇帝一脸严肃,瞪着眼睛怒道:“你且说说,好端端的,二王爷为何要挡住溪涧清舞的去路?他怎会不知晓飞驰的马儿没法停下来?” 皇甫秋翼沉默,但是衣袖中紧握的双拳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既然你说不上来,那定是溪涧清舞为了赢得比赛而故意实施的手段。”皇帝直截了当道。 “陛下,臣纵使有一万个胆子,亦是不敢对二王爷做什么的,请皇上明鉴。”溪涧清舞上身前倾,朝南城皇帝摆了再摆,壮着胆子道。 “不敢做什么……”南城皇帝冷冷地笑着,脸色一沉:“朕看你是很敢做什么!你且看看多少太医围在皇甫宫霆身边,而今他的情况仍是未知数,谁会不顾性命之忧做出这样的事! “来人,朕宣布剥除溪涧清舞的太医头衔,把她关入大牢,择日处刑!” 人群中,大多是看热闹的窃窃私语;众人冷眼看着,只是念着明日便有了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没有人关心她今后的命运如何,她气得发抖,但这便是小人物的悲哀。 “陛下,本太子作为旁观者,也想替溪涧清舞姑娘说些公道话。”南宫澈往前一步,站在溪涧清舞的身旁,朝她笑笑,试图缓解她紧张的情绪:“皇甫宫霆出事那会儿,本太子正在溪涧清舞旁边,亦是清楚地看见,他是自己横在路中央的。” 溪涧清舞本想朝他笑一下以表感谢,但无奈憋了好久,憋出来一个苦笑。 皇甫秋翼面沉如水,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俩;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没来由道:“北方匈奴近来频繁进犯吾国领土,本王能够为父皇分忧。” 第十四章 注视 “威胁朕?”皇帝的脸上透出冷意,皇甫秋翼承诺惩治匈奴,代价便是放过溪涧清舞。 “儿臣不敢威胁父皇,但儿臣认为,在一切未真相大白之前,溪涧清舞姑娘罪不至死。”皇甫秋翼面色平静如水,双膝一弯,跪于地上,一字一顿道。 “陛下,本太子听闻明耀国皇帝开明客观,善用贤才;本太子亦是认为在一切未明了之前,过多的举动着实有些枉然。”南宫澈亦是在身旁附和道。 “儿臣亦觉得!”皇甫黎天同样跪了下去。 紧接着,三王妃柳烨冰,皇甫玲珑,婉莹郡主,也跟着跪了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众多的王族权贵为何要为一位小小的太医求情,但只是随着大流,跟随着各自的“领导者”跪了下去。 一时间,众多人已经跪在地上。 不用想都知道,皇甫秋翼平日里在宫中积攒了多么强大的势力。 溪涧清舞低着头,勾唇自嘲地笑了笑:她何德何能,让这么多官位显赫、位高权重的人替她求情;命运弄人,着实好笑,她的人生,真的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般受欢迎。 “好得很啊,”南城皇帝唏嘘道。 懂得通过人多势众来逼迫朕做出决策了。 皇甫秋翼顺势给出台阶:“儿臣空有一腔爱国之心,但无以为报;儿臣愿受任前往北方。” 他用眼睛的余光望溪涧清舞,眉宇间狂情野气,不灭反骄。 他方才确乎感到一阵心悸,当他望见溪涧清舞绝望又无助的神情时。 像他这般,习惯在黑暗中生长的人,点点光亮都会被他捉住加以使用。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或许是他与溪涧清舞在闺房内玩笑般的初见;或许是她帮他治愈婉莹毒相之时的清风高节;亦或许是昨日树林间,她不顾一切地推开他,替他挡住致命一击的林下风气,他好似渐渐地被这个静若处子、才气馥比仙的佳人影响,发觉她不同于其他女子。 他这时缓缓思索方才有些冲动站出来的行径,似是一种同珠珠在一起时截然不同的感受。 等等。 他感到错愕,自己为什么要想到这些。 她明明可能是二哥的眼线,可能是他大计面前的拦路虎;甚至看南宫澈,身份贵为南庭国太子,却同她用那般相熟的态度交谈;自此种种,皆是他未曾见到过的。她许着还有另外不为人知的身份,是是非非,仍需时光不断检验。 他帮她,回报她曾助他一臂之力罢了,皇甫秋翼默想。 而后,他转头,淡淡瞥了溪涧清舞身旁的南宫澈一眼,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冷厉,复瞬间隐去。 “真是极好,”皇帝雄浑的声音不怒自威:“你若是想去,朕便成全你! “并且朕命令溪涧清舞同你一并出行,负责整个军队的后勤医治。在北方期间,她会一直是戴罪之身,除非皇甫宫霆伤势有所好转。”言罢,冷漠地注视了皇甫秋翼良久,随即作势转身。 当众人以为这场事故即将结束的时候,皇慕晚突然挤到人群跟前,“噗通”一下跪向南城皇帝。 “陛下,小女子愿同五王爷一齐去往北方。”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颤巍巍。 南城皇帝闻言,低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个女子,穿着一身西域特色的民族服饰;他觉得眼熟,仔细回忆过后想起来,这位是曾经的西陵国公主殿下。 只不过现在的身份,一介布衣罢了。 “若朕没记错,你便是西陵国皇慕晚。”皇帝的声音徐徐传来。 “正是小女,陛下。” “嗯,”南城皇帝发出一声鼻音,算是回应,随即又问道:“北方地势险要,战祸频仍,朕不明白你想去原因为何。” “西陵人骁勇善战,小女愿为明耀国贡献自己一份力。”她话说得大义凛然至极;溪涧清舞在旁侧听着,觉得多少有些冠冕堂皇,她真正所想大抵不止于此。 果然,停顿一下,皇慕晚语气开始委婉迂回起来:“小女亦有其他的原因……” “但说无妨,朕且听听。” “小女,自五王爷去西陵国那时便对他暗生情愫,去北方,也是为了自己的一片私心……” 溪涧清舞跪在地上,低着头,霎时警铃大作。 这些话,若是平日里在他们四个人面前说也罢,因为没人会在意如此;但如今不同,在天子面前直言好感,便是变相向皇帝求取姻缘。 换句话说,她是在求皇帝赏赐,嫁给皇甫秋翼。 溪涧清舞心口一滞,眼睛有些不受控制地泛起片片湿意。 她的聂卡迪,要去娶别的女人为妻,就当着她的面。 多么讽刺,在这个世界,由于阶级差异和人脉因素,皇甫秋翼是她穷其一生也无法触碰到的存在,她若是有些自知之明,也不会在此为不切实际的幻想难过。 距离太过于遥远,天神怎会触碰那宇宙星辰。 在这里,他将永远不会是她的;即便她成为他的盟友,即便她无时无刻不在他身边。 她仍旧是不敢抬头的,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睇着面前皇帝的靴尖,自我安慰皇帝绝不会同意请求。 但事情不会朝向她的意愿发展。 “皇甫秋翼二十有四却仍孤身一人,朕以为,他是时候找个伴了。” 皇甫秋翼闻言一震,抬头朝南城皇帝的方向看去,浓墨般的鬓发随风飞扬,桃花般的眼睛里透出明明灭灭的不甘和愤懑,又瞬间隐去。 “父皇,儿臣认为,感情之事要看缘分,急不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五王爷书怕是白读了,”皇帝轻抚下巴,眼神了望远方:“皇慕晚助阵战事,应当有功,由此,朕便同意你俩的婚事。” 平地惊雷,溪涧清舞的内心,水击三千里。 她自嘲一笑,他永远不属于她…… 浑浑噩噩间,她听不见后面皇帝宣读了什么圣旨,看不见人们蜂拥而至恭喜皇甫秋翼的场面,只是跟着郑太医走着,走着,这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清舞,老朽信你,你决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溪涧清舞抬眼,平日里含情凝睇的双眼而今却平淡惺忪,她朱唇轻启,有些敷衍地笑了下:“多谢郑太医。” …… 钦安殿前,浮雕嵌镂木制纹龙的露台已经搭建起来,从旁摆放着兰花百合等尊贵花种。露台四面整齐地安置着金缕矮桌,上方矗立着遮雨乘阴简易亭,桌上瓜果点心琳琅。 “诸位,策马比赛出现意外,被迫暂停,因此朕遗憾宣布,本次比赛并无获胜团队。” 众人一阵唉叹声。 “但请诸位放平心态,后续还会有各种获得稀世珍宝的机会;但现在,请各位观赏歌舞颐养心性。” 乐曲声清脆,优美的旋律拉开了序幕,迎上来的便是古月多重奏,节奏时而轻快,表现出天边的喜悦;时而庄重,尊贵宏伟尽显;时而缓,时而急,犹如一阵阵浪花,敲打着海面。 奏着乐,舞台中央隐约浮现出一片白莲,片刻间,三五位阿娜多姿的女子走上舞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们清秀的面庞和柳叶似的双眉,还有恰到好处的浅笑,沁人心脾。 凌兰阮身着镂空纱群,翩翩起舞,转珠袖、掩面眺,极尽妖娆。 溪涧清舞站在人群之后,淡淡地注视着她,突然看见女子们中有一位熟悉的身影。 珠珠。 清舞下意识的看向皇甫秋翼,后者只是极淡地抿了一口茶水,扫视一眼珠珠,而后突然转头,凝视着她的方向。 溪涧清舞一惊,有些慌乱地撇过头去,但霎那想到,她紧张什么呢,或许他根本没有在看他。 又抬眼瞧去,果然,他已经望向别处。 呵,真是自找苦吃,她嘲笑自己。看他做什么呢,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移开视线。少顷,她隐隐觉得有人注视着她,随之望去,瞥见南宫澈占尽风流的笑靥,如沐春风般温暖。 想起方才他为自己说话的场景,溪涧清舞婉转动人的面庞回顾万千。 耳畔传来皇甫秋翼几声咳嗽,循声望去,见他深邃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右手紧握着和田玉茶杯。 她不明所以,只是淡淡一瞻,便撇开视线。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亦不会自我良好地以为皇甫秋翼在吃味。 一曲舞毕,众人掌声阵阵。 “秒极,”南城皇帝笑着赞赏着,顺势指了指凌兰阮和珠珠道:“朕还从未见过乐府有此番舞技的舞女,赏!” “陛下,这两位女子不是乐府舞女,”李公公在一旁提示道。 “哦?”皇帝顿了顿,抛出橄榄枝:“小李子,乐府舞司也该添新人了……” “臣明白,”李公公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位姑娘请随洒家来。” 溪涧清舞知道,凌兰阮已成功进入乐府,脸颊笑涡浅浅。 皇甫秋翼注视着她,岑薄的唇显着几分锋利,如墨一般的眸子噙着一抹探究。 第十五章 出发 溪涧清舞振作精神看完了全部表演。 不得不说,明耀国乐府,无论是舞司,亦或者曲司,都花样繁多,而且美人一位更胜一位,琴师这山更比那山高,她算是知晓,为何古有帝王夜夜笙歌、歌舞升平了。 众人掌声雷鸣,等待皇帝宣布散场。 就在这时,东厂锦衣卫队长走向皇帝,在他耳边悄言几句;瞬时间,皇帝勃然大怒,站起身,将手中的紫砂茶壶重摔在地上。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场内静谧无声。 和锦衣卫扯上关系,大抵不是皇甫宫霆的病情问题,溪涧清舞思索道。 “给朕去查!”皇帝命令锦衣卫道。 “臣遵旨。”为首的锦衣卫带领一众黑衣人,大步向书房的位置跑去。 大厅针落可闻。 南城皇帝长叹一口气,紧抿嘴唇,眉头重锁,朝众人大手一挥,示意结束。 并没有说明发生什么。 众人这才长舒口气,作鸟兽散离开了。 …… 溪涧清舞需要回太医院清点远征药材和器皿。 走在宫道上,她思索着方才南城皇帝的一举一动,没有注意到前方突然出现的身影。 “哎,”等发现时,人已经撞了上去。 小手揉了揉被撞的前额,抬头一瞧,是南庭国太子南宫澈。 “姑娘在想什么,这般魂不守舍?”他笑得风度翩翩。 “殿下万安,”她微微一鞠,并未答复太子提问,但转而向他道谢:“方才,多谢太子殿下拔刀相助。” 南宫澈听闻愣了下,随即想到她说的是二王爷皇甫宫霆那件事。 “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人如善玉、乐于助人,定不是那害人之流,本太子相信姑娘。”他墨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好似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眼睛里闪烁着辉光。 “谢……”太子殿下好意。这一顿夸奖,倒是让她不知道怎么接话。 然而她还没说完,便被随后行至的皇甫秋翼打断了:“怎么,太子殿下看上溪涧清舞了,谈话这么频繁?” 方才在策马场上,看似随口一言,实则暗中援助;而今的突然搭话。 南宫澈收拢笑容,眼神从溪涧清舞脸上移开,睇着皇甫秋翼。 皇甫秋翼亦是冷漠地盯着南宫澈,微眯起眼睛。 一时间,溪涧清舞敏锐地感受到,空气中流动着一股不寻常的电流。 男人间奇怪的胜负欲。 她不去在意皇甫秋翼说的这番话,欠身作势离去。 “等下,姑娘,”南宫澈还是先移开视线,冲她笑了笑,貌比潘安的脸庞光亮明硕:“当时本太子自作主张帮了姑娘,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皇甫秋翼转头,眼神灼热地注视着她。 “还是多谢殿下的雪中送炭。” “本太子以后打算唤姑娘‘清舞’,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南宫澈阳光般的笑容温暖了极尽初冬的寒气。 “若殿下不嫌弃的话……”溪涧清舞顺势瞥了皇甫秋翼一眼。 她觉得自己自作多情,明明说不再在意,却还是下意识地思考:他会怎么想,是否会因此而不快。 多卑微,多渺小啊。她低下头去,嘴角勾起一抹嘲弄。 “那便如此吧。”南宫澈沧海一声笑。 皇甫秋翼没有言语,薄唇轻抿,眼神冷冽地扫视溪涧清舞,复迈开步子回府了。 还是生气了吗……溪涧清舞有些无助地望着皇甫秋翼的背影。 可是,他在气什么呢? “溪涧清舞是吗?”突然她听见身后有人叫她,转头一瞧,是皇慕晚。 皇慕晚紧紧地盯着皇甫秋翼离去的方向,眼神中倾泻出的浓浓渴望被溪涧清舞尽收眼底。 “慕晚姑娘,请问何事?”她言语间透出一股大家闺秀的礼貌。 “清舞姑娘,本公主和秋翼同你一起去北方,我们三人定是要相互照应的。”皇慕晚看向清舞,笑容极度无害。 身旁的南宫澈皱起剑眉,溪涧清舞笑容浅浅:“自然如此。” 她感受到了来自皇慕晚的敌意。 一是,西陵国已经国灭,而皇慕晚仍在她面前称呼“本公主”,彰显自身身份尊贵,还浅藏了一股不屑; 二是,皇慕晚将自己和皇甫秋翼一并说与,而对于她,仅仅用了一个“同”字,就如同她是顺带的一般。 南宫澈自然听出端倪,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溪涧清舞,见后者似乎未受到影响,便也没再言语。 见皇慕晚离开,溪涧清舞便匆匆走向太医院。南宫澈仍亦步亦趋行在其侧。 “殿下还有何事吗?”溪涧清舞晶亮的眸子映衬着唇角弧光浅浅。 “无事,”南宫澈不假思索道:“本太子不忙回府,送送清舞。” 霎时间,溪涧清舞心中涌过一丝暖流。 南宫澈总是在危难时刻和她脆弱不堪之时,雪中送炭。 就如同她现在这般,虽表面风平浪静,但内心却翻涌惊涛骇浪,焦虑不安。 “南庭国虽同明耀国地形地势各异,但本太子也曾听闻北方战场的惨绝人寰。 被派去北方的军士首先遭受的便是严寒之苦,亦或是水土不服之症,但最可怖的,却是匈奴会不定时突发袭击,尤其夜间。 军士很难有真正睡好觉的时候,甚至精神紊乱者亦有人在。” 南宫澈俊眉微皱,仰头远眺黑云压城的天空,担忧之情尽显。 溪涧清舞与他,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他不由自主想要保护她不受伤害,不明所以。 而如今北上,虽为不幸中的万幸,却也危机重重,难堪登天。 溪涧清舞听罢,眼里泛起点点湿意,既像是安慰自己,亦或者叫南宫澈放宽心般,宽慰道:“殿下不必担忧,臣相信会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 五王府门口停放着一辆马车,木制棉覆的盖顶破旧不堪,诉说着经历年代的故事;车轮滚滚便发出震震吱呀声,清舞见车夫上前踢了踢颤巍巍的木轮,竟是坚强如斯。 “五殿下,请等等小女子。”皇慕晚的娇柔从五王府门内传来,十一为皇甫秋翼推开大门,溪涧清舞眼见他一脸冷峻,跨步拉大与皇慕晚的距离。 “请王爷和姑娘们上车。”车夫的声音井然有序。 皇甫秋翼二话不说,跨到后方的马车上,顿了顿,似乎想拉谁一齐,但终是没有再动作。 “殿下,这马车太高了吧,小女子上不去。”皇慕晚的声音嘤嘤不已。 短暂的平静,而后皇甫秋翼的声音幽幽传来:“十一,你帮一把。” “是。”十一的声音着实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老实地伸出手,提了皇慕晚一下。 见不是皇甫秋翼帮忙,皇慕晚便又造作地揉了揉手臂,弱弱文文道:“殿下,十一他力气好大,弄得人家好疼。” “……” 溪涧清舞在皇慕晚身后站着,听着皇慕晚娇弱发嗲的语气,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尴尬地本想打哈哈,结果眼尖到其他人一样东凑凑西瞅瞅般熟视无睹。 这场面却是好笑至极。 待皇慕晚进了马车,十一伸出手,想要助溪涧清舞一臂之力。 “多谢,不用。”她轻功发动,人便已经稳稳地落在马车之上,正准备掀开门帘进入内室。 “请稍等,皇上有带给溪涧太医的话!”李公公的声音远远。 溪涧清舞不便下马车,便同皇甫秋翼两人一道在车上候着。 “皇上有言,凭借郑太医妙手回春之术,皇甫宫霆的伤势有所缓解,溪涧清舞罪降一等。” 溪涧清舞身形一震。 “那臣……”仍旧要去北方吗? 话还未说完,便被李公公无情的话语打断。 “但是皇上也说了,这罪状仍旧是存在的,只是降了一等罢了,姑娘仍旧是待罪之身,除非查明事情的真相。” 溪涧清舞经历这一起一落,明白这到头来仍是要援助北方,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不是害怕去北方,不是害怕那惨无人道的边疆生活,对她来说,还经历过更恐怖的故事;她只是不想同皇甫秋翼两人呆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害怕看见他瞧她那冷漠无情的眸子,害怕看见他同皇慕晚卿卿我我的亲昵。不想见到,不想再体验他同珠珠一并那令人痛彻心扉的感觉。 只是这些,无人了解。 恍若想起,初见皇甫秋翼那日,那个一身飒飒的男人,宛如谪仙,细长桃花眼,剑眉星目,微微朝她看来,她便失了魂丢了心。 可从此后,那双深邃眼里,尽是肃杀寒意。 溪涧清舞向李公公道谢,便俯身撩起门帘,走入马车内室。 皇甫秋翼深邃的眼神里透出探究的深意,注视着溪涧清舞变幻的神情,让人不明白其所想。 一切准备就绪,李公公站在五王府门口,注视着车轮滚滚向前。 第十六章 北征北战 溪涧清舞不是健谈之人,反观皇慕晚却喋喋不休地同皇甫秋翼交谈着,后者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 她转头看向两人。 不得不说,皇甫秋翼真的有吸引女人的资本,传说斜飞入鬓的眉,好似水墨画一般流畅;一双桃花眼,似冰泉般明澈,似寒星般璀璨,似幽潭般深幽。由于中毒,皇甫秋翼的嘴唇和鼻子异常普通股,但透过眉眼,溪涧清舞想象到那完美的面庞:鼻高挺,薄唇朱红,此时微微勾起,带着一抹笑意,很淡,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穿着紧身的银盔银甲,肩宽腰窄,举手投足间,英气盎然。隐在鞘中的剑,谁也不知,出鞘后,会是何种锋利凌烈。 这样的男人,却永远不会属于她……溪涧清舞微微颤抖着,失落之情掩与缕缕秀发之后。 感受到她灼热的视线,男人缓缓转头,唇角挂着淡淡怡人的笑。只是那双桃花眸,看似在笑,眼底却隐含探究,令人不敢直视:“作何盯着本王的脸看?” 溪涧清舞表面平静淡然,心口却醋意一片:“看大名鼎鼎五王爷,同慕晚姑娘着实登对。” 话音一落,皇甫秋翼面色一沉:“话不能乱讲。” “殿下……小女子,亦觉如此。”皇慕晚表情由方才的惊喜,在听到皇甫秋翼的回应后,委屈巴巴道。 “呵,”皇甫秋翼眼眸如同淬了冰,睇了皇慕晚一眼:“父皇之命罢了。” 溪涧清舞见势不妙,便不再吭声。她想,皇甫秋翼是不是对女人都这般无情。 哦,不对。 他对珠珠便不是如此。那藏尽温柔与宠溺的眉眼,令哪一位女子看了无不嫉妒向往。 只是这次北战,珠珠并未跟来,那皇甫秋翼岂不是,要度过形影相吊的好几个月了。 她这是在想什么,皇甫秋翼定是有办法联系到珠珠的,而她,从本质上大抵是同皇慕晚一样的可怜人罢,所有的温柔付出,得到的却是冷漠无极的应答。 窗外之景从深枝绿叶渐变到北风呼啸,漫天飞舞的雪花将悬崖峭壁冰封雪掩,壁立苍松的崖壁陡峭逶迤,四周的翠柏积雪堆叠,令人目眩。 越往北行,风力呼呼作响,越刮越大,苍穹愈发昏暗,三人即使身着棉衣、脚踩地靴,仍是被刺骨的寒意席卷;地上的积雪刚落下便被重新裹挟,与漫天飞舞的雪花冰屑夹杂在一起,扬起迷蒙的雪尘,耳畔狰狞着野兽般的呼啸,令人心胆俱裂。 皇甫秋翼削薄的唇紧抿,突然冷不丁地,不知向谁朗声道:“这般天寒,你还是赶紧进来吧!” 话音刚落,马车停了下来。就在溪涧清舞不知所措之时,一只白皙的手撩起马车上御寒的绵帘,一位士兵跨步走入散发暖意的室内,跟随着一股令人瑟瑟发抖的寒气。 “殿下,这是……?”皇慕晚迟疑道。 皇甫秋翼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朝刚进来的士兵歉意一笑,那双有神的眼眸里平添了一抹怜惜。 “怎么本王不说,珠珠就真的不进来?”他的目光轻柔内敛,眼神中充满温和之色,关切尽显:“嗯?” 士兵摘下头套和厚重的围脖,抖落身上的皑皑白雪,溪涧清舞瞧下,可不就是珠珠! 千算万算,她也不曾想到能以这般方式带珠珠来到北地。 想想也是,战地险要,道阻且长,此去离京,不知经年才可归乡,这般漫长的光岁,皇甫秋翼怎会遗忘心爱之人。 皇慕晚震惊地瞪大双眼,溪涧清舞见她如此,垂首不语,眼神逐渐黯淡。丝丝缕缕的落寞之色,在她的眸底淡淡掠过,略显哀伤。 “爷在车内有两位妹妹相陪,金口玉言,怕是早就把珠珠的生死抛掷脑后了。”珠珠脱下铠甲,抬眼扫视着皇慕晚,探究与攀比之意尽显;后妩媚一笑,风情万种地转身,见到对面坐着的是溪涧清舞,顿了下,随即手势随意地往外扫扫,示意溪涧清舞靠外坐坐,她要挨着皇甫秋翼。 溪涧清舞没有动。 珠珠见状,撇了撇嘴:“秋翼,人家随同马车走了这般距离,在冰雪中冻得透透地,手脚冰凉,几欲摔倒;溪涧清舞姑娘在车内享受了这么久,怎么给人家让个位置都做不到?”声音娇柔奶奶,但从溪涧清舞听来,语气却是透着尖酸与刻薄。 心中的火气“蹭”就上来了,溪涧清舞水汪汪的灵动大眼,眼眸流转间,闪烁着精锐和不甘光芒。 见皇甫秋翼久久地注视着她,深沉的目光中,充满了无奈。她从他那乌黑明亮的瞳仁中,读出了丝丝的执着。 她内心一震,本想说的话被瞬间压了回去。 那样执着的眼神,若是她不让,他便会为了珠珠,一直盯着她吗? 那样的话,他便太小瞧她了。 他宠着珠珠那飞扬跋扈的性子,是他一厢情愿,但这不能意味着她也要迁就珠珠的意愿。 就如同没听到一般,溪涧清舞拾起茶几上早有微凉的淡茶,轻轻抿了一口,神情淡然道:“着实不巧,前两天我胸口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太医的建议我多加休息,不要走动; “这座位,我让不了,还请珠珠另寻他就。” 满嘴清香四溢,舒缓了方才焦虑的情绪,这御赐的太平猴魁,果真是极好的茶。 珠珠听罢,冷“呵”了一声,正想反驳,却听得皇甫秋翼语气柔声:“珠珠,马车颠簸,快坐在本王身边,莫要闹了。” 此话一出,珠珠脸色立马由怒转晴,伸出双手环抱上皇甫秋翼的大臂,用挑衅的眼神睇着溪涧清舞。 而后者,自始至终如同没有看到般,品鉴着清茶悠悠。 …… “将军,我们到了。” 在外征战,人人都是为国献力的军士,除却军衔级别,战场上没有王公贵族之分,所以对皇甫秋翼的称呼也从“王爷”变成了“将军”。 四人下车。 溪涧清舞举目望去,见大大小小的帐篷鳞次栉比,不时有强壮的士兵骑马从人前路过,撑着布床抬走受伤的战友;鲜艳的军旗在苍穹下迎风飘扬,铠甲经过多次战乱洗礼,血迹斑斑令人毛骨俱悚。每个帐篷口,木制固定架插放着参差的刀剑直插天空,泛着冷冽的寒光。 “将军,您的帐篷在这边——”溪涧清舞跟随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位瘦瘦的少年正朝他们四人招手。 皇甫秋翼朝少年指示的方向迈开腿,溪涧清舞三人紧随其后。 就在这时—— “将军,将军不好了!匈奴又来进攻了!”远处一个小兵不知被谁戳伤了右眼,让人看了寒颤不已,跌跌撞撞朝皇甫秋翼的方向跑来,走两步便摔在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皇甫秋翼俊眉紧皱,迅速迎上去,他将士兵扶到溪涧清舞面前,郑重道:“你赶紧给他医治。” 随后,他抄起手边修顿的银剑,直指苍穹,大吼道:“其他没有受伤的士兵,拿起你们的兵器,同本王一齐迎敌!” 听皇甫秋翼带劲一喊,一时间,众将士纷纷响应,举起武器,骑上战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溪涧清舞望着皇甫秋翼临危不乱、叱咤风云的身影,心情随同澎湃起来。 而后,她亦是紧锣密鼓地组织救治伤员。经过一轮医诊和包扎,她观察到,士兵们身上的伤口虽浅但密集,并且在伤口的边缘淋漓着青黑色,此乃中毒的征兆。 这世间有一种丹药,可以在短时间内抵御百毒,名曰“祛毒丹”。 军营里也聚集着伤势并不危及性命的士兵,他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北方的匈奴凭借着熟悉地形的优势,三番五次进犯明耀国边境,我们无法根本无从反应……” “可不是,你还记得上次吗,半夜里我们正睡着觉呢,号角响了……” “对啊,当时情况实在紧急,我甚至连铠甲都没有穿戴整齐就上战场了,不少兄弟因为这个都受了比平时更严重的伤势……” “好了好了别说了,别打扰其他人休息了……” 溪涧清舞向身影来源看去,方才那个右眼受伤的小兵亦在其中,正挥手叫同伴静音。 “皇甫将军回来了!”不知军营外谁喊了一嗓子。 溪涧清舞随同其他人朝军营外走去,见皇甫秋翼行走迅疾如风,眉宇间透着一股子逼人的英气,唇角噙着一抹王者的笑意。他将本该带在头上的铠甲拿在手上,鲜血还如同美杜莎的美瞳般鲜艳刺眼,一滴滴顺着铠甲的纹路落在地上,每走一步,铁甲“啷啷”的声音便敲击到溪涧清舞的心上。 她觉得皇甫秋翼此刻是淬了光的。 “阿石,皇甫将军身法和内力实在是厉害,说是以一敌百一都不过分。” 凯旋的队伍虽稀稀落落,但人人面容自豪,逢人便吹嘘他们新来的将军武艺精湛。队伍路过军营的时候,有一位壮汉从队伍中走出来,朝溪涧清舞身边的少年吹捧。 被叫做“阿石”的正是那位右眼受伤的少年。溪涧清舞从旁看去,他竟已经感动到潸然泪下:“北方……北方之战或许马上要有结果了……” “是啊,阿石。五王爷同坊间传闻根本不符,什么纨绔子弟,我看明明就是要成为救世英雄的人!等我们收复失地,你就可以早日回去照顾阿娘了!” 仅仅是听旁人言说,溪涧清舞便已想象到皇甫秋翼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的模样。在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战场上,他定是一身火红铠甲,身形长而挺拔,耀眼又夺目。 她嘴唇一咧,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明艳的眼眸注视着皇甫秋翼远去的背影,一张聘婷秀雅的脸上,绽放出春花般灿烂的笑意来。 她的聂卡迪。 第十七章 第一次 众人的称颂声,伴随着皇甫秋翼回到营帐逐渐淡去。短暂的热闹过后,士兵们又马不停蹄般筹备起下一场战事来。 溪涧清舞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注视着皇甫秋翼身影消失的营帐,走过去,纤纤玉手撩起挡风门帘。 “殿下,臣……”她明眉杏眼清澈,正要言语。 然却被旁人打断。 “殿下,小女子给殿下送茶,热烈庆祝王爷凯旋而归。” 这娇柔妩媚的音色,溪涧清舞不回头便知晓,来人是皇慕晚。 后者就跟没注意到溪涧清舞一般,端着盘托,盘托上整齐地摆放着玉质茶壶和茶杯,玲珑而优雅,径直朝皇甫秋翼走去。 “殿下,天色不早了,晚餐后饮些茶水,利于消食。”皇慕晚俯身,几乎是贴在皇甫秋翼耳边娇嗔道。 然皇甫秋翼未曾抬头,亦未回应。 皇慕晚尴尬地笑笑。 溪涧清舞站在帐篷口处,朝内挪了几步,瞧见他正在研究北地地理图。羊皮纸绘制的地图上,绘着他用朱砂墨勾勒的圆圈,红圈汇聚的中心点,插着一面黄澄澄的明耀国军旗。 “慕晚,秋翼在忙,我们先不要唠扰他。”珠珠不知何时进了营帐,放缓语气对皇慕晚规劝道。 皇甫秋翼抬头,朝珠珠轻轻一笑,显得有些疲惫。 皇慕晚将两人的神情互动尽收眼底,迟疑下,点了点头,直起身子作势离开。 奇怪。 皇慕晚作何如此听珠珠的话? 溪涧清舞抬眸望去,恰巧与珠珠的目光相撞,只觉得那双眼睛里仿佛燃烧着两团强烈的火焰,一种猎物被猎人盯上的既视感,这炙热的目光令她感到极不自在。 “清舞姑娘还有何事?”珠珠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溪涧清舞并不想同她多言,上前一步,迎面看向皇甫秋翼,从衣袖间掏出一株长生草来,慢条斯理道:“王爷,臣医治患者之时,注意到军士多为暗器所伤。 臣认为,敌方暗器之上兴许沾涂上使伤口无法愈合的蛊毒,使我方士兵作战时剧痛难忍、意识涣散。 这蛊毒定是匈奴屡战屡胜之关键所在,如若不在短时间内降低其对我方士兵的伤害,这北战形式势必会变得愈发艰难。” 皇甫秋翼转目扫视着长生草,透出些许探询之意,等待溪涧清舞解释“长生草”用处如何;那深邃的黑眸里,恢复了往日的平淡,仿佛在“策马节”闭幕式上,直勾勾注视清舞的人不是他一般。 清舞长话短说:“传闻道,一味‘长生草’可医百病。臣计划用其炼制‘祛毒丹’,士兵在战前服下,短时间内能够抵御蛊毒的威力…… “只是……” “只是什么?”皇甫秋翼那仿佛望穿前世今生的黑眸闪过一丝惊意,他似乎惊叹于溪涧清舞那娇娇不群的药理学识,但在旁人无法察觉的目光中又急速隐去。 “只是臣在此之前未曾实验,‘祛毒丹’能抵御多长时间蛊毒的危害;或是后遗症等泛泛内容,仍未经证实。” 皇甫秋翼听罢,双目微眯,眉宇间的忧愁之色更浓,深沉而睿智的眼神久久凝视着地理图,修长分明的手指撑起侧过的额头,这是他深思时的一贯标志。 事实上,来到北地之前,他曾对匈奴的生活习性和作战特色加以研究,并初步地做了方才那份地理作战图。 本以为北战经久难胜的缘由,在于士兵们懈怠倦战、缺乏谋略;但自他静听溪涧清舞的分析过后,意识到‘蛊毒’或许才是北战制敌的最大突破口。 只是她之于医术学识,似乎渊博得异于常人:连太医院资历颇丰的郑太医都未曾医好的婉莹的毒,被她一书药方轻松化解;面对通宵未眠过后必须全力冲刺的“策马比赛”,她仅凭一颗不起眼的“增元丹”便令整支队伍力挽狂澜;而今,已是万人匹敌、血雨腥风的杀戮战场,但她却挑战利用“祛毒丹”创造奇迹。 若真如她所言,自己只是西街药铺里一位抓药送货的生意人,那便同她向旁人展现的“汗牛充栋、学问深广”之形象不符。 且先不质疑她博学多才的特质。退一万步讲,像是明耀国大户人家培育儿女数十载,聘请众多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太医教授,都未必培养出如她这般学贯中西的医者,何况她只是民间出身。 但,皇甫秋翼转念一想,若是在此期间有贵人援助,比方说,成为二皇子的人,二哥为她提供进修所需的环境,所有的一切便可顺理成章…… 不是吗? 溪涧清舞的真实身份仿佛被笼罩上一层若隐若现的迷雾般,令人深思不已。 他缓缓抬头,用一种探究的目光上下端详了几眼溪涧清舞,发现她周围好似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眼神里透着隐约的疏离感,显得有些陌生,令他心中一滞。 他的眼眸中迅速闪过一丝不安,但究其速度之快,竟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本王知晓了,你且先在本王这里做实验吧。” “殿下,不可!”皇慕晚的声音凄凄切切。 “秋翼,还是找旁人来做实验吧。”珠珠亦是持否定态度。 溪涧清舞低垂眼眸,未曾言语。她觉得自己好似那局外人一般,与其他三人格格不入,形成鲜明的对比。 必须承认的是,对于测试“祛毒丹”的功效而言,皇甫秋翼作为军队统帅,第一时间站出来,必定能够增强士兵们的信心,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弊端同样明显。稍有插翅,若实验失败,且不说单单“祛毒丹”对他身体伤害如何,后续是否会引发其体内的寒毒,亦是未知数。 利弊相当。她能做的,只是把最后的选择权留给本人罢了。 但她定会尽一切努力,将危害降到最低。 “本王心意已决,莫要再多言。”皇甫秋翼面色平静,眼神渐渐坚定起来,望向溪涧清舞的眼神淋漓着稀稀点点的星光。 或许是为了表明决心,他随即执起皇慕晚置于桌上的绿茶,仰头一饮而尽。 溪涧清舞行礼,准备离开。走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珠珠的方向,却扫视到令人发指的一幕。 珠珠向皇甫秋翼作揖,歪头望向她的方向,就那么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的脸,眼镜似笑非笑,眼底透着一股子不易被人察觉的幸灾乐祸之色。 溪涧清舞心中一凛。 直觉告诉她:非常不对劲。 …… 夜凉如水。 皇甫秋翼端坐在营帐里的虎皮椅上,服用了一颗珠珠皇慕晚送来的“增元丹”。 没过多久,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突然极速上升,心脏像是被谁狠狠紧拽着一般难耐,内心瞬间升起一股无力的烦躁感。 从下方传来的燥热令他难以抑制。他想开口叫十一进来,但一张嘴,声音哑地如同一张砂纸。 燥热感愈发严重,他记得营地附近有一处活河,可以舒缓他如今焦躁的状态。正欲起身,双腿却不受控制地一软,身子砸到地上,发出闷闷地一声。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士兵们皆在睡梦中养精蓄锐,无一人察觉到他的异常。 皇甫秋翼知道自己或许是中了谁的计谋,被对方下了药。他迅速调息内力,试图将药一点点从体内逼退。 好不容易获得了片刻的清醒,他执起腰间的佩刀,用力朝自己的左臂一划。 本以为疼痛会使他完全清醒过来,但事实上他低估了合欢散的效力,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可恶,到底是谁……” 若不是身中寒毒阻止他运功调息,他怎会在此时受这等“侮辱”。 他用尽全力撑住桌面,一步一步迈向门口,跌跌撞撞地想要奔向活河。 “殿下,祛毒丹已经炼制完成,您现在是否可以……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溪涧清舞走进营帐,便看见了她此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皇甫秋翼面色潮红,胸口剧烈起伏,口中不断喘着粗气,似乎喃喃着什么但听不真切,声音低沉而沙哑。黑暗中,男人如同锁定猎物般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一瞬不瞬。 “殿下,您需要……” 话音未落,男人已将她吻住。 如同瞬间被高压电流击中,溪涧清舞脑子一嗡。 她有些害怕,伸手用力推搡男人的胸口,呜咽地挣扎。 而男人却将她钳制得死死的,一只手更是穿过她深棕色的秀发,紧紧地按住她的后脑,让她无法挣脱。 溪涧清舞感受到男人的吻火热而又强势,甚至带着一丝凌厉,在她的呜咽声中,他甚至强行撬开她的唇齿。 皇甫秋翼体内的燥热感瞬间消去大半,他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 但紧接着,灼热感又猛烈升起,他像是被控制一般,机械地,几近疯狂地索吻。 溪涧清舞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皇甫秋翼;即使是前世,同聂卡迪接吻,他亦是小心翼翼,害怕伤害到他的举世珍宝。 她内心的恐惧更甚,呜咽声渐渐大哭起来。 可是男人丝毫不怜香惜玉。皇甫秋翼动作更快,他长臂一伸,就擒住了她的胳膊,狠狠将她撂倒在营帐内用来休憩的硬床上。 溪涧清舞挣扎着想爬起来,而男人高大的身躯却已经重重地压了上来,将她覆在身下动弹不得。 “殿下,您清醒些……”她颤抖的身子表现出无以言喻的恐惧。 可是男人却如同没听见一般,迅猛又毫无章法,直到最后。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心想事成,好运连连。 祝大家,名动京城,才貌昭昭。 第十八章 真相有用吗? 疼! 下身撕心裂肺的疼痛,溪涧清舞挣扎着从硬榻上爬起来。 身旁的皇甫秋翼沉沉地睡着,剑眉紧皱,薄唇紧闭,仿佛深陷梦魇一般。 方才,溪涧清舞慌乱地摸到了袖口里的“沉睡散”,将皇甫秋翼迷晕,这才有机会喘口气。 身子软软的没有力气,胸口的箭伤亦是疼痛,她费了好大劲才爬起来,捡起地上被撕扯的破败不堪的衣物,转头看了一眼皇甫秋翼。 后者依旧熟睡着,一动未动。 她松了口气,随后又忐忑不安起来。 这是她的……第一次。 她不知晓今夜,皇甫秋翼作何变得如此失控;他在注视她之时,又把她当作了他的哪位故人。 可是她来到这里,纯属偶然,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位故人。 等他醒来,见到是她,会怎么想? 一个不知廉耻,想要爬上他的床,以求富贵显赫的女人吗? 甚至会不会想她,用了计谋来陷害他? 无论什么原因,她都不能继续呆在这里。 今夜,她必须悄无声息的离开,并且此后,要假装什么事情皆未曾发生一般。 想到这里,她披上来时穿戴的披风。怕皇甫秋翼醒来,她简单收拾了下,便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营帐。 北地刺骨的寒风如利刃一般凌削着她细嫩的肌肤,脸颊冻得生疼;同样感到痛苦的,是她的那一颗心。 她的聂卡迪,早就不属于她了。 留在明耀国,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决定呢。 …… “秋翼。醒醒,秋翼。” 皇甫秋翼直起身来,头痛已减缓大半,逐渐回忆起昨晚的一切。 彼时的他正研究地理图,身体突然燥热起来,紧接着脑海好似被谁牵引住一般,疼痛难耐。他正想着去营地附近的活河内舒缓一下,却倏尔闻到一股玉莲的清香味。 后来,他好像抓住了谁的手,将她推倒在硬榻上,再往后便不得而知了。 二十多年来,他还未曾睡得这般沉;伴随着那悠然的玉莲香味,他很快便进入梦乡。 身旁珠珠焦急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秋翼,你感觉如何?” “珠珠?”皇甫秋翼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是我,秋翼。需要叫位军医吗?” “无妨。”他右手揉了揉仍有些疼痛的太阳穴,俊眉紧锁,左手掀开被褥,长腿迈出床榻。 突然,榻中央的一抹鲜红,映入他的眼帘。 真相来临是如此的措不及防。 皇甫秋翼这才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 但是,自他昨夜昏睡,到此时被叫醒,除了珠珠以外,他未曾见过其他任何一位女性。 随后,他接连瞄了珠珠好几眼,每一次目光投来,皆透露出一股不可置信之意,眼神里的疑惑之色愈来愈浓。 他不知晓昨夜自己究竟为何失控,伤害了珠珠。 这是他,一直以来皆珍重万分的人。 从前多年,他被皇甫宫霆陷害,跌落高堂,难以翻身,心灰意冷。 当他路过怡红楼之时,华灯初上,古色古香的楼阁大红灯笼高高挂,丝竹弦乐声、靡靡唱曲声、男女调情声,莺莺燕燕,热闹繁华。 珠珠一袭月白色舞裙,“降落”到他的身边,粲然一笑,给予了他所有的温暖和包容。 从此他的春夏秋冬,多了一位如同飘在云端,空灵而飘渺的女子。 而如今,他却玷污了他心中的珍宝。 他唇边泛起一抹苦笑,极短、极浅,一闪而逝。 “珠珠,本王……会对你负责的。”他低哑又干涩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透着些微微恼怒之意,甚至说这句话的尾音都在微微的颤抖。 “秋翼……”机敏如珠珠,她立马就听出了皇甫秋翼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并不知晓昨晚同他在一起的女子是谁,只是瞧见了落红,瞧见了她在这里,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是她。 珠珠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恍若罂粟绽放般,娇嫩却怀抱剧毒。 她原本想要否认的,但望见他眉宇间的忧色,紧蹙的剑眉下,一双深邃的黑眸,早已不复往日的光彩,变得暗淡无光时,她立马转变了想法,打算顺势而为。 “秋翼,不要难过。我是自愿的。” 一种难言的痛苦在皇甫秋翼的俊眸中闪烁,他坚决道:“珠珠,相信本王,本王定会对你负责的。” 珠珠眼眸里泛起片片泪光,低声曼语应了声:“嗯……” 溪涧清舞匆匆换了身青色比甲,着了件月白色长裙,便出了自己的帐子。 行至皇甫秋翼的营帐门口,刚调整好心态,便听到了皇甫秋翼对珠珠说的话。一时间,铺天盖地的悲伤袭来。 明明知晓,他永远不会是她的,却还是发疯了般地在意。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远远地落在他的身后,望着他肩宽腰窄的背影逐渐远去。他经历的每件事,面容上显现出的每一个喜怒哀乐,她都可以看见,却如同看客般,无法触及。 “秋翼,你昨晚,怎会那般失控?”珠珠娇声娇气道。 “本王,大抵是误食了‘合欢散’……”皇甫秋翼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之意。 “怎会如此?秋翼与我昨晚用了同样的餐食,我却未曾有事;莫不是除此外的其他东西导致的?” 皇甫秋翼听罢,俊眉紧锁,他执起砚台上的毛笔,在毛毡上轻轻浅浅地沾了几下;倏尔,他下笔一重,微微的墨花飞溅起,他满眼质疑地抬起头来。 “莫不是,那一颗‘增元丹’?” 什么? 溪涧清舞心中一震,随之而来的却是疑惑。 “增元丹”的配方与“合欢散”各异,如此说来,服用了“增元丹”又怎会出现“合欢散”的效果? 大抵是搞错了罢。 “我们令军医验了便知。”珠珠淡笑一声,温和道。 但在溪涧清舞听来,这浅浅一笑,不怀好意。 “叫溪涧清舞过来一趟。”皇甫秋翼清了清嗓子,朝门口的士兵说道。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溪涧清舞没有办法;略一计较,她掀开门帘走进室内。 皇甫秋翼盯着她,那犹如深井一般幽静冷厉的眼眸里,闪动着鬼火般的幽光,乌黑亮丽的瞳仁里,蕴含着深潭般的凌冽,迸射出拒人千里之外的丝丝寒意。 溪涧清舞前脚刚跨入门内,军医后脚便马不停蹄地赶到现场。 皇甫秋翼睇着溪涧清舞,前者放下手中紧握的狼毫笔,单手撑着脸颊,倍显慵懒和无情,令人不寒而栗:“昨夜本王食用的‘增元丹’里,怎显现出‘合欢散’的效用,你且给本王解释下?” “殿下,‘增元丹’臣只在‘策马节’之时做过一批,所有丹药皆使用相同的原材制作而成。”溪涧清舞振振有词,言下之意,‘合欢散’与她无关。 皇甫秋翼听罢,脸色一沉,直勾勾地紧盯着她,一双嗜血地眼睛中,透着蓝色的火焰:“那照你的意思,是本王自己给自己下药,来诬陷你?” 溪涧清舞低下头,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动到地面,不去看皇甫秋翼变得凌厉无比的眼神,目光好似匕首般,泛着逼人的寒意。 随即,她壮起胆子道“这‘增元丹’最初在我这里,到最后被殿下服用,全程假借了不知多少人之手,是否有人从中作梗,我却是无从考证的。” 此话一出,只听见寂静无声的营帐中,军医害怕地倒吸一口冷气。 虽说方才的这番言论不假,但聪明人稍加思索,便可琢磨出其中门道:她此话意指,中间人众多,亦是包含珠珠、皇慕晚两人。假借其中一人之手,将“合欢散”加入到“增元丹”中,便可完成这番罪状。 且不说这未有证据的空穴来风,无论是哪一方做此下策,皆会落得个下场惨淡;都是有能力成为五王妃的人,着实有些得不偿失。 珠珠却是冷然,从旁质问道:“清舞姑娘,这‘增元丹’放眼整个军营,甚至,或许是整个明耀国,只你一人知晓如何炼制; “若果真是旁人炼制,那这掺杂的过程,是任何一位不懂医术之人能够做到的吗?” 溪涧清舞咬咬牙,她算是知晓,昨日珠珠那居高临下、不坏好意的笑容,寓意如何了。 正是为了在此刻摆她一道吧。 伤口上的绷带似乎用处不大,渗出了丝丝血迹;亦或是床上深色的落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溪涧清舞,你还有何话可说?”皇甫秋翼厉声斥责道。 何话可说? 溪涧清舞不由失笑,她想说的话那么多,但问题是,他能听进去吗? 明明不是她做的。但听他语气,似乎她作再多的解释也全无作用了。如此笃定的反问句,真相似乎已不再重要,当下她就是错的,已然成为定局。 自己明确指出,珠珠和皇慕晚或许也有作案动机,可他不闻不问,就是拿捏住她医术鹤立鸡群的漏洞,就是明目张胆偏心珠珠。 方才进门的惧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便是云淡风轻。 她满不在乎,一脸淡定从容:“殿下若认为是臣做的,臣便无话可说。” 第十九章 珠珠到底是哪边的? 自己未曾做过坏事,却被人诬陷和误会。望着皇甫秋翼的黑眸里那滔天怒意,溪涧清舞竟是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这一笑,却是令皇甫秋翼怒意更甚。他紧紧地盯着她秋水盈盈的眼眸,不放过她每一个微妙的表情,他的眼神更加凌厉,目光如刀般锐利,泛着逼人的寒意,又渐渐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杀机。 他愈发坚信从前的判断:溪涧清舞,定是二哥安排在他身边的细作。 此番给他下药的目的,定是要他在北地这严谨肃杀的战场上,出现纰漏;后皇甫宫霆便可顺理成章地鼓吹,说他皇甫秋翼没有统率将士的能力,令他再度进退维谷。 着实是人不可貌相! 溪涧清舞这女人,眼见一脸清纯无害,人前大肆表现她对他的耿耿忠心,谁又知晓,背地里的她会是一个无孔不入、恬不知耻的细作? 好在他机变入神,料想着,溪涧清舞在便会出事。他先知先觉,唤来珠珠,这才防止诟病发生。 可惜了珠珠…… 又想到床榻上明目鲜艳的落红,皇甫秋翼对珠珠的愧疚越发深厚。 他必是要对珠珠负责的。 但在此之前…… 皇甫秋翼深邃的眸子散漫中又夹杂着一丝阴郁:他需要给这女人一个教训! “陷害皇族,犯此重罪,不知溪涧清舞从何笑出声来?”他唇角勾人一弯,笑容不打眼底,眸里清冷一片。 溪涧清舞雅淡脱俗的小脸撩拨起似有似无的笑意,风娇水魅的杏眼淡淡瞧了眼皇甫秋翼身侧的珠珠,纤纤素手向腰后一摆,嫣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从容道:“殿下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臣无论从何辩解,皆无作用不是吗?” “说来也是,”皇甫秋翼听罢,眼神好似轻蔑一瞥,睇过溪涧清舞;后停止研磨动作,站起身来,招门口的士兵进来。 “溪涧清舞欲意谋害皇族,犯重罪,先行关押至地牢,再作处置。”他偏头冷淡,不由分说道。 竟是连看她都不想看一眼了。溪涧清舞微眯双眸,薄唇轻勾,似笑非笑。 这便是她爱的聂卡迪么? 士兵们将溪涧清舞围堵在中心位置。她步履轻盈向门口走去,好似那千金小姐般,竟是看不出半分落魄。 弹指间,她停住脚步,背对着皇甫秋翼,清喉娇啭道:“若我说,不是我做的,殿下信么?” 她听自己,期待着什么。 可是她,期待什么呢? 自我欺骗罢了吧。 “不信。”声音仿佛远古空洞的天音,缈缈又悠远。 果然如此。再没有一丝犹豫,她的步履渐行渐远。 …… 行至军营几百步开外,几方水井形状的地梯,映入溪涧清舞眼帘。其中一位士兵指挥着溪涧清舞,顺着一方地梯,步入地牢内部。 地牢内,阴暗潮湿,冷气萧瑟。甚至因为年过失修,气氛诡异,士兵们皆不敢多做停留,只是迅速锁上溪涧清舞所在牢房,便携带钥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牢房内,陈列着一张还算干净的方床,临近的高墙顶部,不知被谁凿出了一扇方形窟窿。北地的阳光稀薄无暖,即使透过小洞照射进牢房内,仍毫无用处。 溪涧清舞坐在床上,身子蜷缩起来,试图用外套包裹全身。在这寒如地窖的牢房里,若真无人管辖,她怀疑不久自己便会低温致死。 保持这蜷缩姿势不知多久,久到意识有些浑浑噩噩。她听见井口处传来细细簌簌的摩擦声,抬头望去,一位瘦瘦小小的士兵,拎着一盒餐食下到井底。 她刹那间回忆起来,这个瘦削的士兵,叫作“阿石”,家里貌似还有位急需照料的母亲。 阿石行至她牢房门口,从袖口间掏出钥匙,推门进来,将午饭递到她手上,温和道:“地牢内气温极低,姑娘赶紧吃口饭暖暖身子吧。” 言罢作势离去。 “慢着!”溪涧清舞轻轻蠕动嘴唇,寒冷使她说话都有些困难;从喉咙中发出几声轻哼后,慢悠悠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石虽一身褪色的半旧衣裳,皱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显得寒酸而单薄;但打眼望去,他身材强健,身高八尺有余,长得亦是眉清目秀,一双眼睛闪烁着慷慨豪放的光芒,似是被衣装拖累的勇士。 他听到溪涧清舞断断续续的言语,不明所以,愣了愣,微微颔首道:“请问您是……?” 彬彬有礼,清秀儒雅,倒是显得溪涧清舞方才那几声闷哼轻慢了起来。 “我是一位太医。”她淡淡一笑道。 “太医?”阿石眼前一亮。 “正是,”溪涧清舞如花似玉的脸庞展颜道:“我想同你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战战兢兢。 “你且放心,绝非那杀人放火、罪恶难赦之事。”虽说溪涧清舞声音而今有些沙哑,但她那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呢喃声,仍犹一缕香风般,缓解了阿石心头的不安:“我听闻你需要赶早回乡照顾你的母亲,想问问她有何病状?” “这……”阿石犹豫不决,似乎仍有些戒心。 她的声音如同芙蓉出水:“医者仁心,你不必畏惧什么,说出来便是。” 阿石身形一僵,终于吞吞吐吐道:“鄙人母亲……身患恶疾。” “何种恶疾?” “鄙人……也说不清楚。曾有日母亲在外做工回来,便一病不起,身子时常发热;请了很多大夫看病,没有一个人知道究竟得了什么病,也没法将母亲从昏迷中唤醒……” “只是发热吗?” “是否伴有呕吐呕血的症状?” “……” 问了几个问题,溪涧清舞便有了大致的把握,她扬起下巴,信誓旦旦道:“我能医好你的母亲。” 阿石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之情,溪涧清舞便知晓,他信了。 “但我也有要求。”她的眼球转动迅速,显得万分灵动。眼波流转间,闪动着敏锐的光芒。 阿石站在门外,洗耳恭听着。 “我要你放我出地牢。” “这……”阿石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万分:一边是能够被治愈的母亲,一边是自己的仕途不保,着实极难抉择;但,慎重思索过后,他还是选择了亲情,遂点了点头;又语重心长道:“鄙人可以将姑娘送出地牢,但姑娘若是以自由身在军营出现,被将军看见,又抓回来怎么办?”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阿石且放心,救人的事情,我说到做到!” …… 是夜。 阿石信守承诺地为溪涧清舞开了门。 地牢外面,一条泥土道路被厚厚的冰封存,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凌冽的银光。溪涧清舞沿路小跑,提起轻功又前行百米,终于回到自己的营帐内。 换上夜行服,头戴影湘宫宫主的魅狐面具,她穿梭在寂静的夜色里。 因为不甘心被人诬陷,她试图找寻“合欢散”的真相。 珠珠的营帐外,歪歪扭扭地挺立着几棵随风婆娑的小树,内室竟明着灯火,映出室内两人悄声议论的身影。 溪涧清舞俯身细听。 “皇甫秋翼如此警觉,我无法在他的眼皮子地下做这番事情。” 珠珠的声音依旧娇艳妩媚。 “大人不是要你将他们引到当地,仅仅是找时机调换地理图。” 地理图?指的是皇甫秋翼昨日研究的那份吗? 溪涧清舞复细细听去。 “我知晓的。只是五王爷总是随身携带那份地理图,这极难得手。” “那你就凑近他,再找时机调换,”不熟悉的声音里饱含“这还需要我教你吗”的不耐:“你不是同他肌肤相亲了?” “对……”珠珠声音轻轻飘飘,没有底气。 “那不就好办了?”那人反问道。 珠珠便没再说话。溪涧清舞从帐子上的投影看去,她微微点了头。 于是溪涧清舞便迷惑了。 为何要调换皇甫秋翼苦心钻研的北地地理图? 还有,他们谈话间提及的“大人”究竟是谁呢? 并不是珠珠做的事情,她却在另一人那边应下了,这说明那人与珠珠大抵不是能够共享秘密的关系。 不是亲友,便是同事。 思索着,营帐里谈论声又徐徐传来。 “大人说了,一定要完成任务,雪峰裂谷那块地形,极其适合投放巨石。” !!! 溪涧清舞心口一凛,惊出一身冷汗。 雪峰裂谷耸立在呼啸的风雪之中,两侧峭壁绵延,中间地势低迷,延伸几百米长。若是从山峰顶上推落巨石,那列阵经过裂谷的士兵怕是凶多吉少。 珠珠为何要这么做,她不是皇甫秋翼的人吗? 除非……实际上,她有别的主子。 第二十章 皇甫秋翼需要改变战略 猜想一出,溪涧清舞心下一片惊异。 回忆起珠珠方才,陷害自己给皇甫秋翼下“合欢散”一事;再往前,诬陷自己在五王府偷偷给古叔通报传信,甚至涉及古叔安危……凡此种种,皆可能来自除皇甫秋翼之外另一人指引。 目的嘛……她细细思考;似乎隐约间,向着瓦解她与皇甫秋翼联盟关系的方向发展而去。 对方似乎极其熟悉皇甫秋翼社交脉络,甚至能将眼线安插在皇甫秋翼身边如此之久,这定不是等闲之辈所为。 可,她转念又想:谁会布置一一个长达十年的棋局?对付的还是一位十年前名声狼藉的纨绔子弟? 溪涧清舞将认识的人逐个筛选一遍,但毫无头绪。 先放放……她蹙眉思索。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证皇甫秋翼的北征军队不会受珠珠等人计划影响。 思来想去,她感到心寒。 珠珠她,竟狠心至此。在皇甫秋翼身边潜伏这般久,从前定是没少作手段。 而皇甫秋翼本人……溪涧清舞秀眉紧皱,他似乎还未知晓此事,对珠珠,依旧是怜惜身侧的宝物。 溪涧清舞的内心泛起一阵酸意。 不能再想了。她纤纤素手轻轻地抹掉眼角的湿气,起身抚了抚夜行衣上的凝露,趁着浓浓月色离开了。 …… 凌晨,溪涧清舞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不断循环着珠珠同神秘人的对话。 天蒙蒙亮,她便一跃而起,马不停蹄地赶往皇甫秋翼营帐。 皇甫秋翼彼时正在营帐前的空地上练剑。他着一身珠光白便装,墨发高高扎起,慵懒的马尾随着招式的变换纷飞,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转动剑柄,掀起阵阵雾浪,朦胧之势如同置身云海般的仙君,可望不可及。 溪涧清舞有些迷了,想多看几眼这尘世难觅的景象。 可惜事态紧急,她仍是出言打断了皇甫秋翼。 突然被人从忘我之境唤回,皇甫秋翼心中有所不满;后见来者,竟是本应在地牢内的溪涧清舞,他心头顿时怒火中烧。 他黑沉着脸,并未言语,只是用一双黑眸死死地盯着她,凶光毕露;又或许是回忆起之前那不堪的景象,他眼里竟浮现出一丝冷笑,高大的身子朝她迈了几步,四周气压极低,令人不寒而栗。 溪涧清舞恐惧地退后半步,但突然,她意识到自己此番来的目的,便瞬间定住了脚步。 “怎么,军营里面是没人管你了吗?”皇甫秋翼周身散发着冷冽的寒气,缓缓道。 因为没人管,所以她直接自己逃出来了。 “殿下,臣……有要事禀报。”溪涧清舞的话语中暗含一股似有似无的不确定,因为她自己亦是怀疑,皇甫秋翼现阶段是否还相信她的言语。 皇甫秋翼一听这话,周身的寒气更甚,先前站在一旁服侍他练剑的士兵,皆有先见之明地躲在远处,害怕将军周遭不定的怒气波及自身。 “又想出什么陷害本王的计谋?”他眯起眼睛,久久地注视着她,眼里迸射的怒意仿佛要将她射穿。 料想他也不会轻信自己,溪涧清舞在心中叹了口气。 还没等溪涧清舞回应,皇甫秋翼便随即招手,叫来旁边的士兵,且颇有威严道:“你们几个把她抓回地牢,严加看管!” 善睐明眸里,她眼见士兵逐渐逼近。一想到自己即将返回地牢,情急之下,溪涧清舞脱口而出道:“臣要同殿下打赌!” 皇甫秋翼双眸里泛着沉沉的阴暗光泽,站在距她不到一米的位置,就那般凝视着她些许慌乱的眉眼,似乎对她不着边际的话语没有半分兴味。 他俯首看她调动轻功、动作敏捷地避开士兵捉捕的情形。不知怎的,倏尔回忆起,平日里她总是一副秀外慧中、气质如兰的姿态,甚少见到而今这般纷乱的模样。 这强烈的反差感,竟是让皇甫秋翼从中寻觅到丝丝点点的兴趣来。他观察溪涧清舞动作,似乎只是为了躲逆士兵,却未曾发生任何肢体上的冲突。 由此看来,她并没有害人的目的。 一个细作,不惜违背军令,赶着清晨到他军营外,不是来害人,还能是救人不成? 思索片刻,皇甫秋翼挥了挥手,示意士兵停下。 “什么赌?”他倒是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溪涧清舞松了口气。 这样看,大抵是有希望的。 她思索着该如何开口,片刻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眼睛一亮,道:“臣赌自己,能够让殿下随后歼灭匈奴的计划,一帆风顺。” 皇甫秋翼没有回应,只是那双幽深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疑惑的光芒,随即逝去。 溪涧清舞捕捉到他的眸色,知晓方才对话引起了他的兴趣,深吸一口气,她慢条斯理道:“因为臣知晓一些消息,对殿下北方御敌极其不利的消息。” 皇甫秋翼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紧了紧手中端握的银剑,衣袂飘飘,一脸讳莫如深,等着她说下去。 溪涧清舞正要说话,却瞬时意识到,他好像只会在这种时刻,才会平静下来倾听她说的话。 其余时间,不是冷眼相向,便是怒目而视。 可是珠珠……他一定是随时随刻都对珠珠有耐心吧。 那么宝贝…… “赶紧说,什么消息?” 身子一震,她才意识到刚刚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硬是被他这一声厉吼唤了回来。 皇甫秋翼见她那皓齿星眸里,凝着几缕忧郁,流露出一抹隐隐的情意,还夹杂着几分绝望,就那般一瞬不瞬地仰视他。他突然感受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空虚感,内心不知被什么梗住了,竟有些难受地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地吼了一句,妄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军队行至雪峰裂谷处,山谷会有巨石滑落。”她听到自己声音,无助怜然。 皇甫秋翼显然不信:“你从何而知?” 若我说,是从你最珍惜的珠珠那里知道的,你怎么会相信呢…… 她望他的眼神深沉无比,目光闪动间,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既有难以掩饰的绵绵情意,又有历尽沧海之后的感伤,还有一抹擦肩而过的痛苦,各种情愫交织在一起,又在瞬息之间消失不见。 那种心痛的感觉又来了,如银针般散落在心上。皇甫秋翼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对一个细作的眼神衍生出一股不合时宜的怜惜之情。 他后退半步,转眸远望,大手在衣袖间紧紧地握着剑柄,呼吸间粗重明显。 “本王知晓了,你先回吧。”他语气缓和下来。 “将军,那地牢……”从旁有士兵提醒道。 “不必了。叫她呆在自己帐子里罢,没有允许不得出门。”言罢,他便没有半分停留地离开了。 溪涧清舞望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修长的双腿大步流星而去,高高的马尾还散发着晨间不可亵渎的青莲英气,就那般渐行渐远。 …… 溪涧清舞午觉睡得极不安稳。 雪崩那日刻骨铭心的绝望,早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但梦里,聂卡迪那深沉绝望的眉眼,仍是刺痛了她脆弱无助的内心。 “清舞,我爱你,即使是到了天堂,也一直爱你。” 喑哑低迷的声线,在她耳边诉说着凄凄切切的呢喃。明明那冬日的光景浓淡相宜,宛若天地织出青白渐变的华锦,头顶寒鸦飞过勾勒出柔和的线条,残灯点点编制冉冉的结。 明明说好了,在一起一辈子的。 “清舞,我或许是撑不下去了,杯子里面还有水,或许能够让你再撑两天……” 雪下的世界浓浓雾蒙,厚厚的银白色包裹着她和他的一切,耳畔静可闻针,但她却听见外面呼啸凛冽的寒风,如同古怪的男巫哝哝着稀奇的法术,狞笑着想要置他们于死地。 再往下…… “清舞,水杯没水了。喝血吧,我还有血,你要活下去……” 啊—— 溪涧清舞恐惧地坐起身子,大汗淋漓。 在皇甫秋翼出征前,梦到这血腥惨淡的光景,可不是什么吉祥征兆。 她有些后怕,右眼皮不受控制地狂跳。总觉得冥冥之中,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对了,皇甫秋翼!他有接纳她的消息,修改征战计划吗? 脑子里想着,脚下已经行动起来。溪涧清舞站到地毯上,整理自己起皱的裙摆,顺手执起椅子上搭放的软毛织锦披风,作势冲出军营。 哪想到,她营帐门口直直伫立着十来号士兵,个个身强力壮,虎虎生威。 见溪涧清舞打算离开营帐,士兵们蜂拥而上,将她堵在门口。 “这是做什么?”溪涧清舞试图挤开人群,轻轻喘息着。 “将军有令:加派人手,防止姑娘来回走动。” “……” 她紧赶慢赶,打算苦口婆心规劝皇甫秋翼更改战术,却没想到出师不利,被一群彪形大汉挡在门内。 正面不行,她尝试旁敲侧击,道:“将军说他将要改变作战策略,这事情你们知道吗?” 众人听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没作声。 溪涧清舞意识到士兵并不知晓实情。 她需要另寻他就。 第二十一章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片刻后,溪涧清舞想到了主意。 她返回营帐,翻找搁置在床榻旁的青杉木雕箱子,从内里抽出来一件窄衣领藏蓝棉长裙,外套素色折枝花冬裳,版型神似民国时期的军医便装。 而后,她执起一柄石锤,灵巧地敲击了几下石臼对侧,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好似正研制草药一般。 末了,她轻步走到门前,撩起门帘,对着那群魁梧大汉,柔声道:“诸位将士。将军前些日子命令我为军队炼制‘祛毒丹’,并作了试药的打算。而今丹药基本已炼制完成,需要尽快送到将军那边才是。” 见士兵们听罢有些踌躇,溪涧清舞倒是不慌不忙、一字一句道:“‘祛毒丹’有效时限较短,若是过了这药效,试药时无法看到丹药的真正效果,便只能重新炼制丹药。 “但若是等到第二批炼制完成,到那时,战争都已经打完;那这丹药,不就全然无用武之地了吗?” 三言两语间,切中了士兵们渴望借助丹药、尽早结束战斗的心思。 于是,其中一位算是领头的士兵会意之后,朝众人一点头,大家便心照不宣地挪开了步子。 溪涧清舞心中一喜,道谢了几番,便揣好丹药直直朝皇甫秋翼营帐而去。 可到了目的地,她才发现问题的棘手性。 珠珠竟是也在的。 珠珠在,便意味着“修改战术”这件大事,不可当面同皇甫秋翼讨论了。 彼时,珠珠正在为他沏茶。 两人见来者是溪涧清舞,脸上皆流露出或多或少的不悦。只不过,皇甫秋翼的不悦,是由于溪涧清舞她三番五次无视军令,视他威严为无物,肆意进出场所,包括现在;而珠珠,不用过度思索便可知晓,定是清舞的到来,打破了珠珠和皇甫秋翼的二人世界。 溪涧清舞淡然一笑,仿佛没有注意到屋内两人的情绪变化,转头对皇甫秋翼道:“殿下,‘祛毒丹’已炼制完成。由于丹药药效时长较短,请问殿下……?” 她没再说下去,但已经不言而喻。 “殿下……”珠珠语气间透着一股子不情愿,似乎不想让溪涧清舞打断两人之前暧昧的谈话。 “珠珠……”皇甫秋翼冷傲孤清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歉意,一双剑眉下,英气的桃花眼里充满了多情,令人不小心便会沉沦:“你随后再来本王的营帐吧。” 珠珠妩媚的音色里附带了几声颤意,在他身边颇有些不甘心地跺了跺脚,随后转身,眼神中的怒意和杀气仿佛要将溪涧清舞碎尸万段,又恣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离开了。 珠珠转身后所有表情,在皇甫秋翼的视角下皆是无法观察到的,所以很明显,这些表情定是在她溪涧清舞面前示威。 本不想当回事的,但偏偏皇甫秋翼此刻正好朝她的方向瞥过来。溪涧清舞嫣然巧笑,两颊的梨涡浅浅,撩人心怀,款步姗姗朝他走去。 皇甫秋翼的目光,直视着她信步而来,英挺的胸脯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起伏。 他觉得自己又开始有些奇怪了。 “殿下请——”她星眸微嗔,若剪水般清明,口如含朱丹,手如柔荑,递来给他一粒深棕色的元丹。 皇甫秋翼低头,深邃有神的眼眸紧紧锁住她手中的丹药,一言不发。 溪涧清舞以为他害怕丹药的副作用,遂微微低头,温和朝他说道:“殿下不必担心,这‘祛毒丹’多由温和药材炼制,其中仅含的少量烈性草药,不会对殿下的身子产生巨大影响。” 皇甫秋翼听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薄唇轻启正要言语。 但随后身子明显一顿,他重重呼出一口气体,双唇又紧闭起来,修长的五指握成拳头。 就在溪涧清舞还未揣摩到皇甫秋翼想说什么的时候,他一仰头,衣袂翩翩间,已将丹药吞入腹中。 他转头扫了眼溪涧清舞紧张的表情,面容平静。说来奇怪,看到她的神情,方才自己内心的焦灼竟已散去大半,现在反倒是觉得有些好笑的:何必如此紧张。 儿时不知在暗地里被二哥和父皇喂了多少次毒药,他都活了下来;即便是因为下毒而最终染上了寒毒,他也从未表现出半分惧意,反倒是有传言道,说他百毒不侵,非正常人也。 真可笑,人们对比自己强大的个体,总是会本能地产生恐惧的反应。 中毒的每分每秒身体皆仿佛置身炼狱,不可能有人可怜他,他似乎也不需要他人怜悯。 甚至寒毒发作之时,那如同身子重塑般的痛苦,他亦不会告知珠珠,只是在隔日苏醒时,才找银玄通报情况。 珠珠有些耍脾气,但仍旧会在他最虚弱的时候赶来陪伴他。 只是,他从未见过,珠珠露出如同溪涧清舞那般紧张他的眼神,仿佛那一瞬间,他便好似这世间珍宝般,令人爱不释手。 这紧张的神情……她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想到这,他心里竟是有些不舒服起来。 “殿下,感觉如何?” ‘祛毒丹’药效如其名一般。祛毒祛毒,便是祛祛这体内的毒气,将身体里乌烟瘴气都驱散开来,人身体便少些负重,会轻松不少。 确实如此,在食用“祛毒丹”后极短的时间里,皇甫秋翼就感受到身子轻快了许多。 他衣袖处松松挽起,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上身衣裳微微有些湿,薄薄的汗透过上衣渗出来,将修长的身子更是突显得性感不羁,随手一挥,内力如浑然天成般,收放自如。 “轻快些许。”他瞥见溪涧清舞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双肩放松下来。 “还需再等一段时间,防止后续出现连锁反应。”虽是这样说,溪涧清舞焦虑的心情也得到了极大舒缓。 一炷香的时间流淌而去,皇甫秋翼仍旧没有其他反应,倒是觉得内力有些澎湃起来。 “这是……”他不慌不忙发动内力,磁性的嗓音隐含疑惑。 “正是,”溪涧清舞听罢他的提问,语气平和道:“‘祛毒丹’原材料中含有少量人参粉,故有简单促进运气的功效,量虽不大,聊胜于无。” 确实如此。战场风云变幻,这点点促进功效就有可能成为最终破敌的关键所在。 “本王知晓了。” 太医院里的太医亦是有像她一般的炼丹才能吗,皇甫秋翼不知虚实。怕就怕,拥有炼丹技能的人,明耀国仅有溪涧清舞一个。 更怕,她是皇甫宫霆的人。 …… 溪涧清舞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思索片刻,复望向他,略有犹豫道:“殿下,请问关于雪峰裂谷之地,您……”或许应当修改行进路线…… 所谓女子不问军政,她即使有现代人的思想,奈何身在古代,亦是不敢放肆建议的。 但皇甫秋翼仅是凝视着她,黑眸冷漠又多情,露出一股漫不经心的成熟,反问一句道:“作何?” 作何? 溪涧清舞瞬间感到无助。 她之前苦口婆心劝说了那么多,又是打赌,又是示弱,最后就讨到他的一声“作何”? 皇甫秋翼冰冷孤傲的眼睛充满了平静,墨色的秀发散在耳边,浑身笼罩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根本没有任何考虑她之前建议的迹象。 “作何……”溪涧清舞细细听来,才发觉自己在不经意间,重复皇甫秋翼话语的喃喃之声:“殿下您没有考虑臣之前说的那些话吗?” “哦?”皇甫秋翼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之事,狡黠一笑,唇角轻扬,凝着莫名其妙的揶揄之意,笑声并不高,却藏匿着一份令人捉摸不透的诡谲:“若是旁人说什么本王皆要听信,皆要修改,那何时才能确定最终战术?” 溪涧清舞着实无奈至极:珠珠在雪峰裂谷的谋划是板上钉钉之事,然皇甫秋翼却不当回事。 陆路不通,只得另行水路。 正面劝说毫无成效,那她只能,剑走偏锋。 也就是在顷刻间,溪涧清舞脑海中映出阿石那张脸。 阿石。 虽说他是军队里任职后勤的士兵,但战时同样需要赶赴战场;需要赶赴战场,便意味着到时候,阿石亦是要通过雪峰裂谷那段路。 当然,溪涧清舞内心的想法,定不会是叫阿石直接阻止巨石掉落那般无脑,既没有效果,又事倍功半。 真正能逆转局势的,或许需要她亲自在场实践才行。 由此看来,如何混入这北征的军队中,便成了当前她最需攻克的难题。 实际上,难题并不难解。前提是在这件事上,“获得”阿石的同意。 她那如流星划过银河般秀美弯弯的柳眉下,一双繁星般灵动的眼眸,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芒,耀人眼目。 第二十二章 二公主的消息 溪涧清舞重新冷静下来。 “若殿下试药后没有感到不适,臣,便先告退了。”她这副面皮刻意做得如同邻家小妹般人畜无害,笑起来的时候又清雅又恬淡,不笑时杏眼下垂,温温和和,那么瞧着人,显得乖巧轻柔。 这一副平静的模样惹得皇甫秋翼多看了一眼,觉得她今日异常温婉贤淑。 然,方才溪涧清舞一阵子的心路变化,他一概不知。而后他又是随意应了下,便处理起军事来。 末了,想起她还是被软禁状态,他抬手打算招呼士兵,重新将她关起来。 溪涧清舞反应过来,率先一步,从容道:“不劳殿下费心了,臣这就回营帐,不再来回走动……”说着朝门口踱步。 她凝脂般的素手撩开门帘,前脚刚迈过门槛,后脚便转了方向。 她才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帐子里! 她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近看,精致的眉眼却是敛着的。 一股藏不住的乖戾。 …… 溪涧清舞在离地牢不远处的一个营帐里,发现正在研磨草药的阿石。 “阿石。”她声音脆脆柔柔,楚楚动人。 “姑……姑娘,请问有什么事?”阿石起身,一见是她,耳根一瞬间温红起来。 溪涧清舞一头乌黑自然的直发被随意扎起,露出细腻莹白的脖颈,恰到好处的民国风穿搭特别衬她的气质,整个人透着一股清丽的感觉。 她那一水盈盈的杏眼,明如秋水,眼底荡漾着温柔的笑意,开门见山道:“我想请阿石帮个忙。” “姑娘请说。” “阿石想不想,回家照顾自己的母亲?”她礼貌地微笑着,那熟悉的笑脸上浮现出一股公事公办的客气。 想啊!当然是想的。 可是阿石纵使是个老实人,却也是聪明的,但溪涧清舞的提问着实令他摸不着头脑。 “姑娘的意思是……?”他不明白。 她微微一笑,笑容淡淡,又渐渐弥漫开来,显得聘婷秀雅:“之所以现在阿石就可以回家,是因为我有其他的事情叫你去做。” “……?”阿石面露疑惑。 溪涧清舞不急不徐道:“我承诺阿石医好你母亲之事,定是会做的; 只是在此之前,我想问问阿石,在军营里呆这一年半载,难道没有对晋升的渴望?” 肯定是有的。她见阿石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便好办了,她笑如出水芙蓉。 “作将军需要高超的武艺和机敏的智谋,我知道一人,可以教授与你。只要你点点头。” 阿石有些惊愕地绷大眼睛。溪涧清舞知晓,他信了她。 “而且,”她郑重其事道:“有人会替你北战。 “除却你我,这天地间,无人知晓‘阿石’换了人。” 等她说完,溪涧清舞觉得有些羞愧。 她觉得方才那番话像极了小说中的“反派”角色,若是她再配合地狞笑两声,或许都能够坐实身份了。 但她不是一朵倾世白莲,何为分寸,她拿捏地清清楚楚。 北战出兵当天,她会扮作阿石,混在军营中。等临近雪峰裂谷之时,想方设法阻止军队通过。 计划似乎天衣无缝。 “不行!”阿石大吼一声,她顺着声音朝他看去,见后者愤怒地皱着眉头,双手紧握双拳置于身侧:“我阿石虽然本事不大,但绝不能作贪生怕死之人!” 要想让他当逃兵,想也别想。 溪涧清舞棕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又瞬间消失。她觉得方才阿石这一吼,似乎坐实了自己“恶人”的身份。 可不就是恶人,为了皇甫秋翼,作了多少次恶人,她自嘲一笑。 “啊……姑娘抱歉,我并非有意朝姑娘发怒,”阿石见她细细的眼角眉梢垂落,嘴唇露出一抹苦笑,以为是自己方才言语伤到了溪涧清舞,遂语气峰转,饱含歉意道:“我只是不想当一个逃兵,作为男人,理应当为一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 溪涧清舞雾眉淡扫如远黛,收敛起脸上的表情,静静地注视着阿石。 她曾以为,阿石来北地征战是为了找机会治她母亲的病,他本应当欣然同意她的提议,然后把身份“借”给她后远走高飞;但事实上,他却是渴望留下来,留在这战场上,建功立业的。 确实是超出了她的预想,溪涧清舞朝阿石淡淡一笑,道:“无妨,我没想到你是如此热血之人。虽鉴于此,我还是有一事想请阿石帮忙。”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她算是领悟到,王昌龄写下的这句诗词是何等的壮阔豪迈了。 “何事?” “你有多余的军装吗?” …… 北战的前一晚,皇甫秋翼的营帐里仍灯火通明。 他端坐在书桌前,身姿英挺,仿若修竹;乌发如缎,随意地用跟深蓝色的带子束起;外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小麦色的肌肤,眼睛深邃有神,显得整个人慵懒又知性。 营帐外,北地的夜色淡淡,婆娑的月影是夜的主旋律,月光下士兵身影匆匆忙忙,有人搬运着武器,有人整理着军装,还有人,在这朦胧的光芒中,踏月出行。 一名士兵,轻轻扣了扣皇甫秋翼门帘旁的木柱子,踏进内帐,后者从层层叠叠的书卷中抬起头来。 “何事?”皇甫秋翼的嗓音磁性又低沉,缓缓道。 士兵身材娇小,厚重的头盔沉沉地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其真实长相。士兵双手托着托盘,上面简洁地摆放了一杯一壶。 “夜色阑珊,将军饮些水,休息下吧。”士兵音色雾囔囔的,夹杂着明显的鼻音,让人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皇甫秋翼同样察觉到了,直视着士兵,深邃的眼神中暗含疑惑,浅浅淡淡。 “你声音怎么了?” “哦哦,回将军,俺前些日子生病还未痊愈,所以声音才这样。”士兵说话吞吞吐吐。 皇甫秋翼目光没有移开,就那么默默地凝视着士兵,眼神若有所思。而后,他淡淡道:“本王知晓了,你且放在这里吧。” 士兵走上前,趁着放托盘的功夫,小心翼翼地扫了下皇甫秋翼手上的战略图。 地图上裂谷雪峰位置,插了面绛紫色的军旗,旗子旁有一面油纸,纸上洋洋洒洒地写着“将军”二字;在离裂谷较远一处,插有一面更小的军旗,从旁墨水勾勒出“副将”字样。 同之前看到的北地战略图并无二致。 确是没有任何改动。 隐约间,士兵娇小的身子,连同那厚重的头盔,似乎皆耷拉下来。 没错,士兵就是溪涧清舞。 她换了张长相老实忠厚的男人面皮,穿戴着从阿石那里借来的军装。 此次前来,她携十二分的勇气,就是想最后赌一把,见见皇甫秋翼是否真正相信她。 可惜……即使她三番五次规劝、不厌其烦阻止,所有能想到能做的全都实行了一遍,他仍旧无所更改。 这男人,未免太自信了些,溪涧清舞咬牙想到。 自她把托盘放到书桌上后,便再无动作。皇甫秋翼抬头睇了她一眼,打算随手招呼着把人打发走,却瞧见她定定地站在案几旁,一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皇甫秋翼不明所以,那双深邃有神的眼睛里掠过一抹若有若无的莫测之色,语气有些不耐烦道:“站在这里作甚?” “好的将军,俺……俺这就走。” 做戏要做全套,溪涧清舞继续保持那晦涩生冷的憨厚腔调,作势木讷踉跄地离开。 出了营帐,她回想起方才凌兰阮借猎鹰送来的纸信,来时担心被旁人察觉,便匆匆忙忙将卷纸塞进衣袖间。 躲避旁人,小心谨慎地返回营帐,她迫不及待地展开卷纸。 卷纸中密密麻麻但又整齐划一地写满了字,从一行一列开始,顺序读下来会全然不知其所言,因为这是影湘阁的加密信件。 为避免在长途递送过程中,信件被中途截胡,影湘阁内一致约定,对需要猎鹰寄送的信件实施多层加密,即使信件真的被旁人截获,也无法获得其中的真实内容。 除此之外,信件加密的方法,也会随同时间流逝而定期改动。 溪涧清舞耐心地读了一遍,便知晓了卷纸内信息大意: 皇城内有消息称,明耀国南城皇帝专门寻找画师,打算绘制南庭二公主画像。 南庭二公主? 溪涧清舞回忆起,她第一次在五王府为皇甫秋翼送迷迭香之时,便从贸然到访的皇甫宫霆那里听到过南庭二公主的消息。 众所周知,明耀国自皇甫南城即位以来,从未立过太子,便是因为皇帝下过命令:南庭二公主,倾国倾城、才貌昭昭,可惜多年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唯有找到她,并与之结为夫妻者,才能被立为太子。 然多年时光,飞逝而过,全明耀国关于二公主流言飞起:有人说她隐居蔽日;有人说她已经仙逝;还有人大胆猜测,“二公主”此人,仅仅是一个虚构角色,她只是皇帝为不立太子而编造的谎言……可惜,却没有一版经过官方证实。 而今,真相似乎,要随着二公主画像的出现,水落石出了。 第二十三章 又见沉睡散 寒鸦鸣鸣,冬风萧萧,北地昨夜刚经历一场霜寒。士兵们凌晨早已排兵布阵,等天色一亮,军队便浩浩荡荡出兵迎敌,绛紫色的旌旗迎风飞扬。 虽天气有所限制,但将士们仍热情高涨,英气鹏发。 皇甫秋翼一身厚厚的盔甲也掩盖不住他卓尔不群的英姿,眼睛以下的部位都被护甲包裹着,仅仅露出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的深邃黑眸,肃然时若寒星,冷默时若冰川。 他首当其冲,一副叱诧风云、铁骨铮铮的模样。 队伍后段,溪涧清舞亦是一身厚重的军装,军装有些大了,对她娇小的身子来说似乎不太合适:巨重的头盔压得她只得微微低头;上身的盔甲由于过长一直在刮蹭她的大腿……但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地跟随着部队向前走去。 此时此刻,她脑海中只有裂谷雪峰,以及那夜,珠珠在营帐中同神秘人的说白道黑。 她心思沉重,也不知行走多久,忽闻皇甫秋翼高声命令了一句:“众将士听令,所有人在此休憩片刻,午后再次出发。” 即便身处队伍末尾,溪涧清舞仍是细致入微地观察到了,皇甫秋翼俊眉微皱,薄唇轻抿。虽然,这无法磨灭他随手摘下头盔,薄汗轻抚脖颈喉结,他懒洋洋地一抹,叱咤凛然的气势。 有些人,天生王者之气。 回过神来,溪涧清舞见众人皆忙乎起来。 大家都忙碌着手头工作,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溪涧清舞默不作声地挪动步子,轻巧地远离了部队。 但是她没有注意到的是,皇甫秋翼正凝神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越过无数人的肩头,他深邃的眼神中透出一抹似有似无的莫测之色,又隐含一股灼灼的热度。 他见那士兵不仅背影娇小,走起步子来亦如女子般柔美飘逸、款步姗姗,不免心生一番揣测。 恍惚间,士兵的形象竟与他印象中溪涧清舞的形象重合在一起,他好似望见她步履轻盈、珊珊作响而过。 若是平时,还有可能。可是此刻,他是身处前往匈奴领地的战场之上。 大抵是看错了罢,他想。 …… 一阵猛烈的狂风从北方刮来,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席卷起裂谷口的沙石,击打在溪涧清舞腿上,如拳头般狠厉。 往山顶行走的道路阻且长,山底的大片积雪因为融化后还未来得及流走,被寒流瞬间冻成坚冰;草履浸湿后又冷又潮,无法在这厚厚的冰面上正常行走,溪涧清舞打滑了几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一不留神,又直挺挺倒在地上。 没办法,她只好提起轻功,一步一挪朝山上走去。 行至愈高,能见度愈低。半山腰漫天飞舞的雪花冰屑夹杂在一起,扬起迷蒙的雪尘,交织成铺天盖地的雪幕,根本无法想象山顶会有什么等待着她。 就在这四下白茫茫一片,冰晶雪粒横飞乱舞之时,突然,一束若隐若现的暖光映入她的视野。 此时的溪涧清舞,由于一直动用轻功在冰面上保持平衡,消耗了太多的内力,已经开始气喘吁吁起来;膝盖因为先前多次摔倒,除却淤青外,皮肤已经磨破,甚至能从盔甲之外隐隐约约看见丝丝血迹。 见到光亮的那一刻,她目光中暗含着期待和惊喜,心中更加坚定,脚步竟是也轻快了起来。 去小憩一下,补充体力,她念想道。 因为一会儿,她要独自一人爬上裂谷雪峰的顶部,搜索将要投放巨石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把他捉到皇甫秋翼面前,证明她先前言语的真实性。 然而上天不从人意。 待她一步步走进光晕,映入眼帘的是一幢木屋;越靠近木屋,耳朵依稀可以辨认嘟嘟囔囔的人声。 聊天内容虽不真切,但溪涧清舞在细辨一阵子后,竟是毛骨悚然起来。 这声音,这声音……同那天与珠珠交谈的神秘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起事件的主谋,哦不,也许是“主谋们”,他们现在正在这幢木屋里,组织着陷害皇甫秋翼的下一步。 下一步……就是当皇甫秋翼带领的军队穿越裂谷雪峰之时,向山下投放石头吧。 若是这计划成了……巨石顺着裂壁落体的力量……行经谷底的将士们,绝无任何还手之力,便会撒手人寰! 她不敢再往下想。 所幸,她在出兵前,做了周密的“围剿计划”。 …… 山下,裂谷入口不远处,营帐熙熙攘攘、鳞次栉比的排列着。 冬雨又倾泻而下,站在帐子外的士兵有些慌忙地回到自己的营帐内。 远山在这如瀑布般的大雨中看不真切,迷离的雾气从天空笼进了皇甫秋翼的心里;雨水击打着营帐淅淅沥沥的声响与室内的压抑截然不同,他深邃又有些隐忍的眼神,透过门帘凝望这朦胧的世界。 没来由的,内心开始不安起来。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睛里仿佛飘荡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隐约间透出一股神思恍惚的迷离之色。 他回想起方才那位偷偷溜号的小士兵,和昨夜那音色古怪、举止迷惑的送茶士兵,两人身上也有很强的相似感。 很奇怪,明明皆第一次相见,但却是那么熟悉。 翻开随身携带的北地战略图,皇甫秋翼对着自己名字旁的旌旗,愣了神。 她……先前似乎在绞尽脑汁地阻止他走裂谷雪峰这条道路,说届时会有巨石滑落。 未卜先知么? 不然,谁会有这功夫,专门告诉一名军医,自己要在今天想方设法陷害他皇甫秋翼的军队? 对了,溪涧清舞貌似,是二哥派来的细作吧。 那,那番言论,也有可能是无中生有,令他和他所率领的军队人心惶惶,从而达到不战而败的目的。 于此,二哥便可在父皇面前恶人先告状,说他“为国效力是假,卖国奸细才是目的”之类的言论。 原来如此。 他那坚定的目光直视地图,如那千年寒潭般冰冷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执着之色。 …… 阿石同其他士兵一并呆在帐子里躲雨,没多久,他突然意识到,溪涧清舞不见了踪影。 他有些紧张地抿了下干涩的嘴巴,起身朝外疾步而去,完全不顾同伴在身后的叫喊。 雨势同方才相比已小了些许,淅淅沥沥地催促着他徐行的步子;阿石不敢怠慢,一个营帐一个营帐地查看过去,心里希冀着她正蹭着谁的帐子躲雨。 然而,一圈都搜寻完了,仍旧没有看到溪涧清舞的身影。 一个人怎么能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呢? 他转而呼哧呼哧地飞奔回原先的帐子里,朝正在嬉笑的同僚们没来由地问道:“方才站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个小个子后勤,你们见到了没?” 众人稀里糊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作答,亦是不知道怎么作答。 就在阿石一筹莫展之际,角落里传来一句细小的声音:“我好像看到他往山脚下走了,但是我不确定……” 山脚下? 她去山脚下作甚? 阿石有些无助地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没办法,他还指望溪涧清舞帮他娘治病呢;况且自己带出来的人,尤其是女孩子,定是要负责保障她的安全的,而今她下落不明,很大程度上便是他阿石的责任。 怎么想,他都应该亲自去把溪涧清舞找回来。 他语气坚定道:“我有事出去一下,若有人问起,你们且说,我会在行军时赶回来的。” 见其他人点了点头,他这才离开,紧赶慢赶地往山脚下大步流星而去。 …… 溪涧清舞翻了翻自己藏在袖口间的布袋,几下便从中抽出来一个小瓷瓶。 赫然是一瓶全新的“沉睡散”。 是她专门为了今日的计划,几天几夜不间断炼制而成的“沉睡散”,能在弹指一挥间迷倒一众“猛男”。 捏着这一小小瓷瓶,她朝木屋缓步而去。 第二十四章 胜利与倒下 贴近木屋,暖气顺着门缝溢出室外,在严寒的天气下瞬间凝成白霜。溪涧清舞靠在门边上,静心凝神地听着神秘人之间的交谈。 三个……四个……五个…… 从与神秘人交谈之外其他人的音色辨认,屋内似乎有五个人。 那她这次带的“沉睡散”应当是足够使用的,溪涧清舞默默地松了口气。 而后,她深呼吸,脑海中似是做了何种重大决定般,直起身子;她朝门口迈了几步,抬起手背,重重地敲击了几下面前的木门。 屋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溪涧清舞就那般无声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平日里温文的眸子此刻泛出一股冷意,静静地盯着门上的把手,就等着它被打开的那一刻。 屋内,传来一阵踩动木板而发出的咯吱声,隐约间,神秘人静静悄悄地挪动着步子;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蹑手蹑脚翻箱倒柜的细细簌簌声;接踵而至的,是利韧出鞘之时,金属相互摩擦间发出“咻”的一声脆响。 室内又恢复了宁静,方才的一切仿佛皆没有发生过。 正当溪涧清舞打算往远离正门的位置移动之时——说时迟那时快,霎那间,大门洞开,带着狰狞面具、全身着黑色衣袍的神秘人们手持长刀鱼贯而出,为首那人口中大喊着,大刀阔斧地朝溪涧清舞砍来。 几乎是下意识间,溪涧清舞将手中的“沉睡散”朝前一抛,人提起轻功瞬间后撤。 可是方才上山消耗了大量内力,而今已所剩无几,导致她退后的步子并不大;甚至,“沉睡散”并没有向前被抛出多远的距离,方寸间,只迷倒两人。 剩余三人见同伴晕倒在地,皆双目一红,怒吼声更甚,刀柄从左手换到右手上,复直挺挺朝她奔来。 溪涧清舞又被迫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与三人拉开间距。 她脑海飞速转动,回想起内袖中还配备了几粒备用的“增元丹”。 瞬间服下,她闭眼运气。再次睁眼,眼神中肃杀一片,发丝被风雪浸染,周身散发出阵阵冷意,如同置身冰窖。 她提脚、拔出腰间匕首,朝三人飞去。 电光火石间,三人便逐渐落了下风。 眼看形势不对,其中一人不知从哪里翻来一罐毒粉,朝溪涧清舞扔来。她闪身躲避大片散落的药粉,却没来得及避开神秘人朝她丢来的暗器。 身子一阵恍惚,步子开始不稳起来,溪涧清舞猛然意识到,暗器有毒。 从山底到半山腰此地,她已经长时间呆在低温环境中,身子或多或少有些吃不消;况且,她无法在短时间内判断暗器上涂抹的究竟是何种毒素,这也导致解毒难度大大增加;一旦此时“增元丹”的药效过去,等待她的将是更深层的内力反噬。 种种迹象都表明,此刻的她,不宜恋战。 她那如流星般闪亮的眉毛下,一双繁星般的眼眸突然闪现出高昂的决绝,眼神里,一股不可遏制的桀骜一闪而过。 她开始不顾一切地朝山顶跑去。 剩下三人见状,立即紧随其后,冷血无情的氛围里,尽显猩红杀戮本色。 …… 阿石裹紧身上的棉衣,有些颤巍巍地来到山腰腹地。 一片狼藉。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黑衣人;厚厚的雪地上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淡蓝色药粉;凌乱不堪、层层叠叠的脚印印在积雪上朝山顶绵延而去。 看来,来晚一步,她似乎已经向顶处移步了。 阿石咬咬牙,复坚持着朝山顶走去。 …… 同一时间,山脚下,雪峰裂谷口。 苍穹从浓墨渐蓝,皇甫秋翼背手面对门帘,看那天边淡云不知在思念着谁。恍然间,心口一凛,似是什么东西被抢走了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蓝色的失落。 他尝试平复心情,试图把心思转移到随后将至的战争中来,可并不成功,脑海中总是朦朦胧胧地,浮现出一抹端丽冠绝的身影。 溪涧清舞…… 这女人怎么无处不在的,他有些懊恼。 就在这时,副将军行至他营帐边,一板一眼道:“将军,士兵们皆已休息妥当,我们应当在此刻出发了。” 皇甫秋翼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磁性的嗓音回应道:“本王知晓了。” …… 太累了。 累到想立即停下脚步,原地休憩;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着溪涧清舞的精神,她却愣是一步一个血脚印,忍受着“增元丹”药效过后,内力反噬的煎熬,熬置裂谷雪峰山顶。 身后,三个神秘人虽亦是精疲力竭,但与她仅有不到几米的间距,是只要稍加用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追赶上的距离。 举目四顾,一片苍茫。呼啸而过的狂风席卷着暴雪,在空中张牙舞爪,怒吼与冷厉之声如同恶魔的低语;低温凝华而成的坚冰,击打着溪涧清舞娇嫩的脸庞,犹如利刃一般疼痛,令人瑟瑟发抖。 她实在是太疲惫了,眼神亦逐渐迷离起来。可是她明白,她身后从来不只是一个人。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是会回忆起与自己最亲近之人。 聂卡迪。 他总是摆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除了对她。对于她,他绝美的容颜,镀金西格的衬衣,手腕处松松挽起,简洁又华美,隐约间夹杂着几分性感,就像出席奢华晚宴过后,将高昂的礼服随手丢弃的高贵王子。 对啊,所有的所有,她皆是为了聂卡迪;为了皇甫秋翼所带领的军队;为了他今后的道路与仕途。 所以啊,所以啊,她不能倒下。 她要走下去,必须走下去,直到完成最终目标。 想到这,她奋力食用完最后一颗“增元丹”,借着身体迸发出仅存的最后一股力量,她倾尽全力,击碎了视野范围内所有的巨石。 身体的剧痛终是承受不住,她倒了下去。 昏迷的前一秒,她似乎看到,眼前是含情的黄昏,天空磅礴之下,皇甫秋翼的浓墨般的眸子向她投来缕缕温柔,引得她心波层层。 大抵,是最后了罢。 再不能看到他沙场战袍飘飘、叱咤风云的模样;再不能见他剑法轻灵飘逸,如神只般青丝张扬的潇洒;也再也不能,看他大获全胜后,傲气狂野的笑容里,透着不死不休的执念,强霸无屹立的身姿,倍显豪气冲天。 她不甘心地想。 直到世界完全黑暗。 …… “将军,吉时已到,可以出发了。” 皇甫秋翼修长的体格好似从晶莹剔透的大理石精雕出来的轮廓,一身与生俱来的洒脱气质。 他那幽静冷厉的眼眸中,闪过一瞬而逝的焦灼,下意识地朝队伍后方一瞥,不经意间抚摸着汗血宝马的脖颈。 “将军是在等谁吗?”一旁副将见此,忍不住问道。 皇甫秋翼只拿短叹一声作为回应,低缓道:“出发吧。” 大部队陆陆续续移动起来,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径直步入裂谷雪峰深处。 冷冽的冬风吹散皇甫秋翼束起的直发,他环视了一眼山谷四周,唯有两侧灰黄的沙石与眼前茫茫无涯的飞雪与他两两相望。 直至军队驶离山谷,也未见一颗巨石滑落。 他回忆溪涧清舞,先前三番五次提醒他裂谷雪峰巨石一事,而今相安无事,由此看来,这怕不是一个计谋。 他突然低低地笑起来,声音里透露出一股难以描摹的冰冷凌厉,仿佛刀子般切割着人们的心脏,气氛突然间变得冷峻又令人战栗,似有似无的血腥之气在空气中蔓延。 若此时溪涧清舞在他身边,那如同嗜血的眼神,定是要将她大卸八块。 被耍了。 这是皇甫秋翼走出裂谷雪峰之后,第一个感想。 这女人嘴里真是没有一句实话。 他得出这个结论。 愈往前行进,冰雪愈加兼顾,军队整装热情高涨,旌旗一插,大鼓一打,将士们声势浩大,一鼓作气,冲向匈奴大本营。 由于战事突发,天气能见度低,明耀国军队不费吹灰之力,便消灭大半匈奴势力。 他们乘胜追击,直击首领营帐。 皇甫秋翼薄唇一咧,嘴角泛起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意,极短、极浅,转瞬即逝。 …… 溪涧清舞只觉得浑身冰冷、周身剧痛,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嘴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阿石最终在山顶发现她的时候,便见她如此般虚弱。 溪涧清舞娇小的身躯显得僵直而无助,呼吸微弱而艰难,苍白的面孔透着一股隐约的青灰之色,气息奄奄。 现场没有任何的急救设施,如今唯一的出路,便是将她迅速地运回山下。 绝望无助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这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连北战胜利的号角声都吹不到。 第二十五章 清醒 “姑娘,对不住了。”阿石脸上微带着凄楚,唇角有点下牵的嘴,此时露出一抹苦笑,凄然道。 没再多想,他不假思索地公主抱起了溪涧清舞,凭借着山顶超低的能见度,以及周围令人毛骨悚然的枯木,东躲西藏着神秘人的追寻。 好不容易从三人的视线中消失,他便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跑去。 察觉到溪涧清舞的气息逐渐微弱下去,他只得一次次加快行走的步伐,虽自己已然身心俱疲。 …… 山下,将士们胜仗归来,活擒敌方元首的成就感使所有人倍感自豪,随之而来的,是对皇甫秋翼——他们的大将军,产生的极高信任感,以及归属感。 歌声嘹亮,人声宴宴,更有甚者,在人潮里执起兵器舞了起来。 阿石拖动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军营之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群载歌载舞、动作略有滑稽的同僚们。 彼时众生兴趣高昂,根本没有人听到他吼着嗓子叫喊医护的急切声。 没有法子,他又只得颤巍巍地朝人海挪了几步,从抱改为扛着溪涧清舞;嗓子如燃烧旺盛的火苗般撕裂着他的神经,分明是冬季,豆大的汗珠却顺着衣领浸湿前胸,阿石几乎是嘶哑着朝最近的士兵呐喊去。 那人听到了,听了步子,有些不满地朝他撇来。 阿石脸色虚弱雪白,以致脖子上的血脉清清楚楚地现出来,像根根分明的青绳子。 而他双手环抱的人:遍体鳞伤的肌肤暴露在瑟瑟冬日里,青与紫,就如同罩子般大片的覆盖在这人的身上,汗珠在前额好似一颗颗饱满的豆粒,不断的洒落;看那瘦瘦小小的身形,就像一位女子般,如若不是,男人怎会这般瘦小。 “阿石?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捡了个女人回来?” 周遭的声音静了下来,身边人皆注视着阿石和他怀中的女子。不久,嬉笑声阵阵传来,似乎是觉得稀奇不已,平日里老实安分的阿石,原来竟是会强取良家妇女的一枚浪子。 阿石张开干裂苍白的嘴巴,微微颤抖道:“救她……” 众人皆未反应过来,倒是皇甫秋翼先一步走近,他那深锁的俊眉如那利刃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的衣服已经换掉了,长身玉立、锦衣玉带的男子迎风而立,俊朗的面庞线条分明,一双明澈的眼眸犹如寒潭般深邃,眉宇间透出一股子若有所思之色,显得深沉又稳重,整个人风度翩翩、气宇轩昂,令人感叹。 “阿石,怎么回事?”皇甫秋翼的声音不怒自威。 “将军,她受了重伤,需要尽快医治才行……”阿石的音调不重,吐字还算分明。 于是,没多看一眼,皇甫秋翼便吩咐道:“把他俩分别送去医治。”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将军,阿石怀中抱着的是位女子。” 此声一出,四下寂静一片。 谁都知道,一位女性擅自来到战场,按照律法来算,有多严重。 女子? 皇甫秋翼复上前细致观察。 便见这女子松松散散地歪在阿石怀里,细细地眼角垂落,阖着眼,长发随意散落肩头,尖尖的下巴,身体上下没有一处完好之处,额头被血液浸染。 怎么看怎么像溪涧清舞。 没人注意到,皇甫秋翼脑子一嗡,眼前白光一闪,眼底掠过的一抹哀伤,目光突然黯淡下来;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罢,只是轻轻浅浅地沉吟片刻,唯有衣袖间握紧的双手暴露了他此时心境。 “本王知晓了,先送去医治吧。”声音饱含着历经岁月的沧桑感。 任何言语都无法描绘他此刻的心情,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一个仅仅见过几面的女子如此般牵动情感。明明是先认识珠珠的,可是在珠珠那里,他从未如此不像自己。 那种慌乱、恐惧的心情,他甚至感受到自己语气间的颤抖。 甚至会想到,若是溪涧清舞没了,若是她没了会怎样。 他不知道,却感受到那瞬间一滞的呼吸。 …… “秋翼……秋翼你作何不说话?” 皇甫秋翼坐在案桌旁,脑海中嗡嗡声一片,珠珠在她耳边耳鬓厮磨着言语,他却未有回应。 他有些恼怒,有些头痛,眸子里闪着一抹猩红之色。 他究竟是怎么了? 最近怎么看到溪涧清舞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尤其是看她身上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模样,那种如同一根银线狠狠拿捏住了他的心脏的痛苦感,他能明显感受到心脏强烈的抖动。 之前不是这样的,他明明完全不在意这个人。 她怎么总是出现在他面前。 还平白无故,惹出这么多事端。 不是二哥的一个细作吗,自己作何这般关心她…… 他不明白,亦不言语,只是眼神冰冷无痕,有些无焦距地直视前方。 强迫自己想些别的,呼吸间,他缓缓平复心情。 “秋翼……”珠珠的音色中饱含关切。 “本王无碍。”皇甫秋翼充血的眼睛缓缓扫视一周,那冰冷的眼睛里,变得既没有愤怒,亦没有悲伤,给人一种极度陌生之感。 “大抵是最近太累了吧,秋翼,我为你蒸了一些梅花糕,趁热尝尝?” 他低眸扫了一眼晶莹剔透的梅花糕,没有胃口,没有作声。 “怎么不吃?难道我的厨艺退步了,秋翼不喜欢了?”珠珠娇柔的声音一阵委屈。 皇甫秋翼直起身子,转身环抱住珠珠,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磁性的声音轻柔地如同对待珍宝:“乖,珠珠厨艺一如既往地好,本王只是方才食过了。” “那,”珠珠充满诱惑的声音不依不饶:“秋翼休息会儿再食用,好嘛?” “好。”他冲珠珠笑笑。 皇甫秋翼回忆起昨晚,从北地归来,自己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梦里,他着一身奇怪服饰,坐在一个极度富丽堂皇的房间里,无论是身旁的床、亦或者是桌椅,皆是他未曾见到过的样子,身旁好似有位女子,清雅妩媚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他听不真切,但却感受到阵阵心酸。 周遭一片白光,既看不清女子的面容,也听不见她究竟说了什么,只记得那音色婉转动听,如同宴会上丝竹管弦,入耳棉柔。 回到现在,营帐外夜色连绵,唯有帐内烛火通明,他起身吹灭蜡烛,给珠珠披了件外裳,温柔地嘱咐两句,便出了门。 夜色阑珊,他三步并作两步,直抵地牢。 匈奴元首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头垂下来,尽显颓败模样。 皇甫秋翼眸光一敛,眸中寒芒尽显。 元首细长的脸上,五官挪位,竖眉瞪眼的,满是凶神恶煞的表情,见到皇甫秋翼走近,怒骂起来;拴着他的绳子被他拽着深深作响。 “劝你别挣扎了。”皇甫秋翼眼眸中冷漠一览无余,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被迫跪在角落里的元首,有些不耐烦道:“抓你来就一个目的,让出北地统治权,便饶你和你手下们不死。” “做梦——” 皇甫秋翼听罢,突然笑了一声,面色又瞬间肃然起来,收敛极快;深邃的眼神中扫过一阵轻蔑,犀利的目光在元首身上来回扫了几次;掷地有声地说道:“你没有选择权,不交出统治权,本王便灭了你北地疆土。” “皇甫秋翼——”元首突然歇斯底里起来,怒吼着冲向皇甫秋翼,带动铁链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但是因为铁链长度,他无法接触到皇甫秋翼,只得咆哮着吼道:“孤不会放过你的,去见阎王爷也不会放过你!” “想杀本王人数之多,你算第几位?”皇甫秋翼冷漠一瞥。 父皇希望收复的失地,他会亲手夺回,而后返回自己应在的位子上,将命运之轮扳回正轨。 …… 军队医院内,硫磺消毒的味道很重。 溪涧清舞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发白地嘴唇微抿,四肢无力,头发凌乱,一手搭在床沿,浑身上下如散架般疼痛。 即使睁着眼睛,眼前也是一片黑暗,让人分不清昼夜。 隐约间,她似乎知晓是怎么回事了:捡回一条命,但是眼睛却瞎了,不是么? 苦笑一声,自己至少,还是活着的。 她本以为,会离开这个世界。 第二十六章 内力反噬恶化 溪涧清舞尝试着运气,但毫无作用,丹田的内力如同被抽空一般,彻底空空落落。 眼前好似呈现了整个世界的黑暗,夜幕降临,没有光明,没有一丝温暖。 “姑娘醒了?”身旁传来阿石的声音。 平常人遭遇失明,大抵会感到恐惧罢,再或者郁郁寡欢,陷入情绪的低谷。 可溪涧清舞仅仅是闭上双眼,微微低头,浅浅一笑,语气平静,再自然不过道:“阿石,谢谢你了。” 她清楚极了:自己能平安地从军医院醒来,好端端地躺在病床上,多半是阿石的功劳;如若不是他,或许自己早就永远地,留在山顶那片白茫茫中了。 “阿石受伤了么?”她柔声淡然,虽有些嘶哑。 “不碍事,姑娘。”倒是弄得阿石害羞起来,应了一声,便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溪涧清舞的病房。 四周又沉寂下来。 但没过多久,她耳边又传来一阵细簌的脚步声,裹挟着冬日凉意,降落在她床边。 “谁?”她有些警觉。 来人没有言语,只是有些粗重的呼吸暴露了原声。 皇甫秋翼。 溪涧清舞再熟悉不过。 “问五王爷安。”她静默了半响,终是问了声安好。 身心俱疲,她只得懒洋洋地靠在床边,抬头望向房梁。 “怎么,不情愿见到本王?”他目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周身泛着冷意。 溪涧清舞转首,漆黑的眸子里隐隐透着锋芒,但她只是抿了抿唇,缓缓道:“能见到王爷,是臣之荣幸……” 皇甫秋翼听罢,黑眸深邃地注视着她,目光紧紧地注视着她包扎紧实的额头,不放过她每一个微小的表情,没有作声。 溪涧清舞侧首瞥见他的眼神,唇角似有似无地冷冷一勾,她大抵是明白,男人此时在想什么的。 觉得她躺在这里是在装病是吗? 不明白她为何出现在战场上是么? 以为她在挑战他的军威,他的底线? 浅浅一笑,在身旁男人冷冽眼神的注视下,她又将目光移开,看向病房门口。 军医已经离开病房了,此时房间里面只有她和皇甫秋翼两人。后者凝眸看她,而后,有些行腔咬字道:“本王以为,你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什么意思? 她有些错愣,回首,不偏不倚地对上男人的视线,两人的目光纠缠一起。 她看见他眼中闪烁着翻江倒海的猩红,微微错愕,不理解他用意何在,半响,她问道:“殿下所言何意?” 男人的声音暗沉,有些许喑哑,一字一顿道:“明耀律法规定,不许女子参与战事。” 是指她女扮男装擅自上战场这件事。 “臣是知晓的。”她浅浅应道。 皇甫秋翼沉默,盯着溪涧清舞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清淡地道了一句:“情节严重需处以刑罚。” 于是溪涧清舞就笑了,满是轻蔑之意。 “殿下以为,臣为何要拼尽全力上战场呢?” 男人微微一怔,转眸看向他。 他确实不知道缘由。 只是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之前对他的多次提醒,都是在诓他。 不自觉地,他的手指向掌心蜷缩。 “是臣高攀了,”溪涧清舞注意到他手部动作,复将视线放到被褥上:“殿下不必知道臣的动因。” 一时之间,两人皆没有言语,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少顷,军医返回病房内。 叹了口气,军医颇有些无奈地对着溪涧清舞道:“姑娘,你这双目失明,是由过量的内力反噬引起的,普通的药材可无法根治。” 后者听罢,微微苦笑,虽然眼神无法传递情绪,但她周身还是笼罩了一股悲哀。 溪涧清舞医术不凡,她自是知晓,内力反噬副作用极大,尤其是由于药物引导而导致的内力反噬。 可当时…… 回想起裂谷雪峰山顶的境况,她眼中有些酸涩,悲伤之情缓缓流露。 当时的她,没有其他选择,只是执着地,想着要将全部巨石处理掉而已。 “但仍有一味药材,可以尝试一下……”军医语气间透着几分不确定。 红凤玉莲。 传说它生长在悬崖峭壁的缝隙间,随风飘动;千年间才生长一次;花瓣细长,伴有丝丝缕缕的红印,远看如同一只只逆风飞翔的凤凰般夺目,遂由此得名。 这药材吸收天地精华,乃大补之物,短时间内便可补充全部的内力,治愈患者反噬所带来的后遗症。 可听这贵气的名字,便可知获取红凤玉莲的难度。 这世间,还未有人亲眼见过这稀世珍宝。 换句话说,她的眼疾,无药可医。 …… “红凤玉莲……”皇甫秋翼少间打破沉默。 溪涧清舞朝他望去。 “本王倒是听说过这味药材。” 但而后,他眉宇微凝,冷峻间透着几分内敛的气度,深邃漆黑的瞳孔没有一丝杂质,看不清半点深处的情绪,有些清绝地对着溪涧清舞道:“但是你此次贸然参军严重违反军规,会受到惩罚。” 真是好笑。 溪涧清舞首先想到。 这般拐弯抹角地发言,不就是想要告知她,若是想要得到红凤玉莲,治愈双眼,必须强制承受军罚么。 然而,似有似无间,她亦是感到讶然。 这似乎非常不像皇甫秋翼的作风。平日里,他定是会雷厉风行吩咐属下将她捉到地牢里面,而现在,他竟然同她提出了交换条件。 说他想明白了,溪涧清舞定是千万般不信任的,可她确实不明白,皇甫秋翼同她商量的缘由所在。 实际上,她根本不屑于得到红凤玉莲。 本就可以通过指腹把脉为生,眼睛能否看清,大抵都不会对生活产生影响,所以治愈,亦或是不治愈,她皆无所畏惧。 “殿下若是有红凤玉莲便是极好的,臣方才诊断,姑娘这内力反噬的程度之大,后期很可能对其五脏六腑产生影响,需尽快治疗。”军医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 皇甫秋翼沉默,只是凝着溪涧清舞,眸中透出一抹深究。 见她半倚在床榻之上,面容惨淡,眼底透着倔强,明明忍受极大痛楚,却始终一言不发,不肯向他低头。 他此生,第一次产生了无法捕捉的无力感。 “若你一直不肯承认罪行,便好自为之吧。”皇甫秋翼目光微闪,侧首瞟了她一眼,面色冷淡,执起折扇,径直起身,走向门外。 等到冬风迎面而来,他反而感到一阵舒适。 突然,坐在不远处的阿石引起了他的注意。赫然一瞧,他脚边随意散落着沾了血的绷带,膝盖还在流血。 皇甫秋翼心口一抽,看见阿石,就回忆起昨日溪涧清舞被一路抱着,奄奄一息的模样。 理智告诉她,二哥的细作不应当被怜悯,被救助;可是他却,假装在不经意间提到了红凤玉莲,只是想让她开口。 或许只要她开头,他就愿意给。 可是她不为所动。 “将军,清舞姑娘现在如何了?”阿石看到皇甫秋翼从营帐出来,赶忙上前问道。 皇甫秋翼没有转头,只是勾唇一笑,似乎很不以为然道:“你若是关心,便自己去看看,问本王作甚?” “将军,小的从外面听到,姑娘需要一味重要药材治疗,小的愿意为姑娘寻药!” 皇甫秋翼眸光微闪,转过头睇着阿石,厉声打断他的话:“你?” “姑娘是为了大家,才变成现在这样的,我帮她,也是在回馈姑娘。” 皇甫秋翼长袖一挥,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冷冽一笑,目光深邃寒凉:“为了大家?” 如何是为了大家? 做好事却不肯亲自说出口吗? 他着实觉得好笑。 …… 半个月了。 已经半月过去了。 皇甫秋翼再没来过军医院。 溪涧清舞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眼神空洞得如同一只失了灵魂的木偶。门外,有几只一直喋喋不休的麻雀,似是无法找寻到吃食,无助地叫喊着。 内力反噬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要快很多。 这几日,她有时候躺着躺着,便会昏睡过去。阿石见她,那般安静地躺着,就像一片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残叶,近乎没有存在感。 眼睛亦是不好了,隔三岔五地流泪,而后便是生疼。 “哎,我也不知往后,还能不能去医治阿石的母亲了。”溪涧清舞半开玩笑道。 本是调节气氛的打趣话,但阿石在看到她面容苍白的模样时,非常不忍;说了句“姑娘还请等下”,便跑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真相大白 营帐上皆落满了皑皑白雪,冬日之寒,把土地冻裂了缝。 阿石从军医院冲出来,走了不一会儿,从嘴里、鼻孔里喷出的团团热气便凝成了一层层霜花,冻结在军帽四周,好似银色的头盔戴在他那冻得通红的脸颊上。 他去找皇甫秋翼,要红凤玉莲。 溪涧清舞而今,除了没日没夜的昏睡外,还时常咳嗽;起初并不严重,现在已经出现了咳血之症;再往后定是更严重的,但她自己却总是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还反过来安慰他。 强装镇定,又令人心生怜悯。 …… 当他赶到将军的营帐时,皇甫秋翼并不在。 准确地说,他正在地牢里面。 “如何?”皇甫秋翼下至地牢,对着门口把手的士兵随口道。他尖削的下巴,有着几近完美的轮廓,好似从少女漫画中走出来,站在绝对正义那一方的主演。 “回将军,他死活不肯交出北地统治权。” “是么?”皇甫秋翼转头,冰冷的目光看向地牢里漆黑阴冷的角落,不屑中还裹挟着一丝凶残,对着蹲在地上头埋进胸口邋遢男人,开口道:“本王问你,知道皇慕晚吧?” 角落里,原本沉默的首领,眼睛里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光。 “孤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是你哥的女儿。” “孤没有哥哥。” 皇甫秋翼听罢,睿智的眼眸闪过一丝寒芒,而后不疾不徐道:“不承认没关系,明天本王让她亲自来见见你如何?” 首领虎躯一震,但仍旧保持着理智,没有作声。 “本王给你最后一天,”皇甫秋翼提醒道:“期限一过,谈判撤回。剩下的,本王便强制执行。” 就在几天前,他得到消息:北地匈奴首领,是曾经西陵国王的堂弟,但由于与其兄在继承权问题上存在争议,便投奔匈奴而去。 原本只打算借外境之力壮大势力,未曾想,却在之后听到了西陵国被灭亡的消息,皇兄亦是在前庭被杀害。 憾恨交加。他觉得,若不是自己的离开,分散了皇兄心神,敌人便不会趁虚而入,皇兄便可安然无恙。 所以他拼尽全力壮大当前管辖势力,只为了今后替皇兄报仇;亦是在此时,他得到消息,皇兄有个女儿,叫作皇慕晚。 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寻找皇兄的女儿。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皇甫秋翼想到。 没多久,首领坐正身子,望向皇甫秋翼,语气间,竟有些小心谨慎道:“她,如何?” 是指皇慕晚。 “很好。” “也是,你俩也算是青梅竹马,孤认为,你定是不会亏待她。”首领叹了口气。 青梅竹马? 皇甫秋翼乌黑的头发散在耳边,身侧瞬间凝聚一股冰冷的气息,平静的面孔下,孤傲的眼睛透出一股寒星,薄唇紧抿。 在西陵国作质子的那些年,两人如何算“青梅竹马”? 彼时西陵势力强大,他是如何面对冷眼、惨遭辱骂,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今,局势逆转,反倒是攀起关系来了? 还真是大言不惭。 他不怒反笑道:“本王可配不上您叫的这一声‘青梅竹马’。” 首领听罢,抬头望了他一眼。 而后,皇甫秋翼补充道:“明日本王会领皇慕晚过来;若不交出统治权,后果你将自行承担。” 出了地牢,他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阿石,很显然,是在等他。 “将军……”阿石见到他,立马开口道。 皇甫秋翼睇了他一眼,示意说下去。 “姑娘……溪涧清舞她,已经很不好了……” “同本王有何干系?”皇甫秋翼低头,把玩腰间折扇,修长手指翻飞:“病了就找军医,本王不是大夫。” “这……姑娘情况严重,只能靠红凤玉莲才能治愈……” 皇甫秋翼顿住,正欲打开折扇的双手停了下来;而后,薄薄的唇边绽放出一记动人心魄的笑容,他将手中的扇面“啪”地一声甩开。 “红凤玉莲,珍贵万分,”他冷冷一笑,黑沉着脸,缓缓道:“本王都不舍得使用的珍宝,怎会轻易交给他人?” 将折扇收起,皇甫秋翼回头凉凉地扫了阿石一眼,拂袖而去。 …… 溪涧清舞觉得周身寒意战战,手脚冰凉一片;头痛欲裂,意识已经开始混沌,时而睡着,时而醒来,而且即使醒着,也是浑浑噩噩,意识淡薄。 药根本喂不进嘴里,而且还时不时地咳血。 皇甫秋翼,再也没来看过她。 …… 地牢内。 “喂,醒来了!” 伴随着士兵大力地推搡,匈奴首领从睡梦中惊醒。 “去。”皇甫秋翼对皇慕晚道。 后者犹豫着,一步一挪地朝最深处的牢房走去。 “皇……皇叔……?” 听见皇慕晚柔弱的声音,首领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眼前人,先是沉默;不多时,首领侧头扫了一眼皇甫秋翼,便悄悄用西陵语与皇慕晚交谈起来。 声音断断续续,皇甫秋翼听得并不真切。 须臾间,他捕捉到“石块”一词。 眸光一敛,他紧抿着薄唇细听。 凭借着超强的记忆和学习能力,他还能回忆起不少西陵语;细碎的话语间,他听见类似“计划”“没有实施”等字眼。 计划没有实施? 聪明如他,电花火时之间,皇甫秋翼便联想起,溪涧清舞曾同他说的:“军队行至裂谷雪峰处,山顶会有巨石滑落。” 他脑海一嗡,似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但那神色依旧沉静自如;嘴唇不易察觉地微颤,声音低沉,道了一句:“何种计划没有实施?” 同一时间,角落二人停止了交谈。 “本王不想重复第二遍。”他语气平和又可怖,周身环绕着阴郁的氛围。 皇慕晚背对着皇甫秋翼,看不见神态,但微微颤抖的身子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四下一片沉默,皇甫秋翼突然厉声道:“皇慕晚,你且说为何事?” 还没等皇慕晚开口,匈奴首领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皇甫秋翼痛心疾首道:“是孤的错误,孤愿意把北地统治权给你,这一切与慕晚无关。” “到底是何事?”内心猜想好似要被确认般,皇甫秋翼语气急不可耐。 “这……” “快说!”皇甫秋翼加重语气,末了,他有意补充道:“本王不会治皇慕晚的罪。” “孤得到消息……殿下的军队会从裂谷雪峰经过,于是孤计划在当地投放石块……但未曾想,石块不知被谁破坏了……” “被谁破坏了?” “是……” 还能是谁? 就在那一霎那,皇甫秋翼想到了溪涧清舞:从北地大胜归来,所有人兴高采烈,只有她,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原来阿石口中“她救了大家”竟是这般意思! 孤身一人攀上雪峰山顶,在冰天雪地间损毁了全部巨石。 这期间,怎么少得了匈奴方大肆阻拦,定是免不过一场剧烈的肢体冲突。 她一人力量,敌不过多方围堵,或许食用了过量的丹药才勉强逃脱,没多久便遭到内力反噬。 双目失明、反复咳血、身子极度不稳定、濒临死亡。 所以阿石才火急火燎地来要红凤玉莲。 可他,他是怎么说的? “有病找军医,本王不是大夫。” “珍贵药材本王都不舍得使用,何况送给他人。” 懊悔、焦躁、绝望,以及众多难以言表的情绪在一瞬间迸发,皇甫秋翼只觉得神魂俱颤,眼波一动,黑瞳微微敛起。 眼前划过军医院里,女人苍白着脸色,苍白的手,打着绷带的头颅和胸口,一动不动的模样。 他没想到,溪涧清舞之前说过的话,竟是真的。 她是拿自己的命,在赌军队上下所有士兵的安危。 到底是什么样的决绝和坚毅,才能让一个人拿命去赌? 若他没有听到今天这些话,若溪涧清舞因为没有得到红凤玉莲死了。 若她死了…… 皇甫秋翼惊讶地发现,他竟然会怕,那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无助。 他记得就在几天前,在他营帐旁,彼时他在晨练,她偷偷从地牢里跑出来,语气焦急地告诉他自己获得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自己当时并没有相信。 所以随后这几天,她都是在自己制定处理方案? 究竟是何事,使得她这般坚持,在所有人都不信任她的情况之下,一定要完成这项方案? 他不知道。 只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懂这位,近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女人。 心头一颤,突然好想见到她。 皇甫秋翼急匆匆地离开了地牢。 第二十八章 皇甫秋翼回京 溪涧清舞缓缓睁开双眼。 长期降雪的天气突然放晴,湛蓝的苍穹如同宝蓝色的珠宝,耳边簌簌飘来微冷之风,营帐外梅花传来探幽的芳香。 溪涧清舞伸了个懒腰,勾着唇;现在她的眼睛清澈明朗,全然不同于先前空洞迷茫的模样。 自己病了那般久,全靠着阿石的照顾,届时肯定要多多回报他。 她已经想好了,除了负责医治阿石的母亲,还有就是,她要问问阿石,愿不愿意加入影湘宫,她会亲自培养他,成为一位优秀的情报师。 只是,皇甫秋翼…… 溪涧清舞叹了口气,他肯定觉得自己女扮男装、违反军规、目的不纯吧。 像他那般多疑又谨慎的人,大抵会千方百计地追查她的身份。 心口突然闷闷的,她睁开眸子,猝不及防,就直直撞进一双深邃的黑眸里。 竟是皇甫秋翼。 溪涧清舞心中一喜,来看她的么? 他满脸英气,却面沉似水,双手修长而有力,干净利索;浓密的眼睫毛垂下,盖住那双眸色喑哑的眼睛,令人难以洞察他内心的复杂情绪。 “问殿下安。”她颜如玉、气如兰道。 “嗯,”皇甫秋翼表面上应了一声,广袖中的手却不由地攥紧,指节森森泛白:“醒了。” “已经好很多了,谢殿下关心。”她面容乖巧。 皇甫秋翼的声音低沉,语气间却是从未有过的柔和:“跟本王说说,为何出现在军营内。” 溪涧清舞愣了一瞬,见到她竟是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面容恢复如常,淡然自若道:“殿下定是以为,臣是来干扰战事的吧!” 对于自己在皇甫秋翼心中的形象,她觉得已经理解地大差不差了。 不过是一个不达目的用尽手段的恶毒女人罢了。 “本王不这么认为。”他微叹一口气,面容看不真切。 他眼波闪了闪,凝眸望来,眼睛里泛起一波极其不易察觉的深究,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是没有言语。 “殿下想说什么?”溪涧清舞不解道。 皇甫秋翼的话如同大地之下渗出的泉水,平平静静,没有喧哗;但衣袖间,双拳紧握。 “本王听说了一些事情……” “何事?”她紧接着道。 回应她的,是他长久的沉默。 溪涧清舞看了好一阵子。方才他来看望她的欣喜,全然不见了;她突然觉得好笑:平日里的他,分明神色沉静自如、云淡风轻,同珠珠谈话时亦是那般谈笑风生、声音温柔;可一旦到了她这里,却不肯多言半句,连话都不愿说完整。 她脸仍旧苍白,秀眉淡淡,一双明亮的眼睛透出万分情绪。 她病了,他从未探望过;哦不对,探望过一次,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而今她大病初愈,他却有些反常地来“献殷勤”;也不算是,净是说奇怪的话,轮到她想多问些内容,倒是不回答了。 许久,终是等得有些不耐烦,她忍不住道:“若殿下无其他事。臣,恭送殿下。” 她身子仅是好了大半,仍未痊愈,需要静养;若是他不愿离开,那便由她做那个恶人吧。 只是说完,她便有些悔了。 凭什么总是由她来充当对立面。 无论哪次,在五王府书房那次,被认为同古叔串通信息;在“策马节”上那次,被误会将二皇子狠心撞下马;包括最近这次,不断提醒皇甫秋翼裂谷雪峰的劣况,但他充耳不闻。 她好像永远是个坏人,永远是他身边的拖油瓶。 一个累赘,少做些“帮倒忙”的事情便谢天谢地了,怎么还能“恶语相向”呢。 她永远也学不会珠珠的八面玲珑。 她永远是一个人。 溪涧清舞眼神中转瞬即逝的风云变幻,被皇甫秋翼尽收眼底。 实际上,他并不是一个擅于解释的人,多年以来隐忍过活,他大抵早已失去了同人解释的勇气。 方才,他明明想问她:“作何要孤身一人去雪峰山顶?” 他明明知道答案的。 但那一刻,他突然很想,让她亲口告诉他。 很奇怪,这与平日里的那个他完全不像;他分明是那位“万花丛中过,不沾一点湿”的风流浪子,眉宇间理应透着一股飒踏之色。 而现在,却在溪涧清舞面前,表现了一种他身上从未出现过的情绪——怯懦。 他沉默了许久,都没能提出那个问题。 …… 溪涧清舞低垂着眉眼,攥着床榻上的被褥,清澈的眸子侧向窗外。 她想着,现阶段皇甫秋翼都不屑于在她面前掩饰了:从前的他,或许还会装装样子,勾唇浅笑,手指轻挑起她的碎发,放在指尖缠绕,再来一句两句的情话。 多见他如今冷目灼灼的模样,之前的样子或多或少都有些淡忘了。 “本王决定后日启程回京。”他平时话不多,突然冒出一句,说起来好似钉子牢牢钉在木板上似的,一句便是一句,没有废话。 溪涧清舞一怔,疑惑抬头,面前是皇甫秋翼英姿挺拔的背影。 他紧接着,神色自若地补充道:“北地已经收复,是时候回京了。” 这般快么? 仅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长。 溪涧清舞想到。 也是,想他先前游刃有余地击败了西陵国歹人的队伍,便也能知晓他内力深厚如斯。 然而,骤然回京,却她有些迷茫了。 关于二皇子皇甫宫霆病情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刚来军营之时,她还或多或少听闻从旁士兵小声嘟囔几句,随着时间的流逝,即便是这点小道消息亦消失不见了。 南城皇帝当初是要求她以“代罪之身”随同皇甫秋翼征战北地的;现在他们成功地收复失地,若她在此刻回了,又是用的何种身份呢? 她不知晓。 前途迷茫,好似一切都是未知数。 …… “五弟此次收复北地,真是皇恩浩荡啊,为兄多谢父皇和母后!”宫门口,皇甫秋翼在各色达官贵人面前,领着溪涧清舞等人,对着前来相迎的二王爷皇甫宫霆躬身谢礼。 皇甫秋翼黑眸中幽光一闪,作揖后抬头,亦是笑得绝艳谦逊:“二哥所言极是,本王确实是要感谢父皇隆恩浩荡。” “一家人何须言此?”皇甫宫霆一袭鹤灰色龙纹长袍,一脸风雅温玉,但广袖中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细听还能听见牙齿打颤地细碎声:“是二弟武功了得,如此足智多谋,这么短的时间便可拿下匈奴部落,为兄发自内心的祝贺五弟。” 溪涧清舞跪在队伍的尾部,垂眸颔首,不发一言,心中却不由感叹皇甫宫霆的装模做样。 两个多月的时间,没有透露半分自己已经痊愈的消息;他一日不好完全,她和皇甫秋翼便一日是代罪之身,没有资格回京。 真是人面兽心。 第二十九章 比试 “皇上驾到——” 众人听闻李公公圆亮的嗓音,纷纷往左右两边让出道路。 南城皇帝一身明黄龙袍走在最前头,皇后跟于身侧,紧接着是容嫔妃、慈贵人等;人群浩浩荡荡,溪涧清舞定睛一看,婉莹郡主、皇甫玲珑皆在列中。 原本皇帝亲自接风,已经令众人震惊不已;现如今还协同后宫儿女、文武大臣一齐前来,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五王爷仅仅两月有余,便收复国土大片失地,这将成为明耀滚滚历史长河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皇甫秋翼低头行礼,鬓旁细碎的墨发盖下来,遮住了眉目。天空明朗,日光的照耀下,他发顶映着一圈儿亮光,凛冽桀骜的眼神,乌黑深邃的眼眸,棱角分明的脸庞,在北地的两月并没有带走他冷傲孤清的气势,反而历练得更显盛气逼人。 “朕在京城,早已听闻秋翼胜仗归来。”声音雄浑有力,透着一股欣喜。 “谢父皇,”皇甫秋翼微言大义道:“替父皇分忧本就是儿臣分内之事。” “说得好,”南城皇帝意味深长地笑笑,紧接着说道:“你回京前几日,厉轩的疾亦是痊愈, “喜上加喜,朕心悦不已。” 皇甫宫霆的病情,恰逢皇甫秋翼回京之日好了? 溪涧清舞跪于地上,她白璧无瑕的脸上愁眉双锁,好似乌云密布般,一双明仁的杏眼透着几分冰冷,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砖石。 当时那般严重。按照情况喝中药,起码半年才能恢复如初;而且二皇子恢复的时间点,算下来,刚好是皇甫秋翼传讯回京之日。 这般巧合。 溪涧清舞凝思着,长长的睫毛忽闪,小巧端正的鼻子含着神秘,想到明澈之处,眼神开幕一般倏地抬起,朝侧前方皇甫秋翼方向撇去。 他好像也意识到“时间的巧合”不太对劲,唇角勾起一抹冷魅的浅笑,目光如炬,有着洞察一切的穿透力,显得波澜不惊,不紧不慢道:“恭喜父皇。” …… 京城夜色醉人。 南城皇帝吩咐宫人为皇甫秋翼准备了丰富多彩的接风宴。 作为宴会主角,皇甫秋翼的位置极好;位置在皇帝身边,同二皇子平起平坐。 浮光掠影,流水潺潺。宴会场地坐落在京城的渠水边上,几十盏莲花灯在河水里荡漾,照见河水流淌。 一艘小船在夜色里飞速从远方驶来,船头上,凝立着一抹靓丽的倩影。 借着船头上微明的灯光,溪涧清舞瞧见凌兰阮;她腰间红绫寸寸,唇角漾起一抹浅笑。 伴随着悠扬的乐曲声,宴会开始了。 凌兰阮身影倩丽多姿,一会儿翻出花指,一会儿又凌空跳跃,吸引了众人目光。 溪涧清舞欣赏着凌兰阮高超的舞技。一举一动间,她倏尔观察到,凌兰阮在通过舞蹈动作给自己传递讯息。 一遍,两遍,三遍。 同样的动作共重复了三遍。 于是乎,溪涧清舞紧紧凝着舞台上的丽影,一字一顿将密语分析出来: 二……公……主……消……息……已……放……出…… 溪涧清舞意味深长一笑。 根据先前从影湘宫得到的消息,南庭国正在绘制二公主画像。若二公主的容貌公之于众,明耀国皇子们定是要拼尽全力寻找公主的踪迹,因为南城皇帝在登基当日便定下立太子条件,即“娶南庭国二公主为妃的王爷才有资格被选为太子”。 可溪涧清舞不愿卷入这血雨腥风的争夺战内,她深入皇城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找寻生父。因此,王戚权贵之间的太子争夺战,她若能规避便规避掉,这也是她放出的,迷惑世人的关于二公主消息之原因所在。 影湘宫在江湖间颇有威望,其消息传播能力可见一斑。 想到这里,溪涧清舞安了心神,神色沉静自如,一副云淡风轻的飘然之态。她转眸,眼神无意间扫过皇甫秋翼的位子,却见他目光默默地凝视着她,眼神显得专注而若有所思,还隐含着几许探询之意。 皇甫秋翼观察她有一段时间了。 早日城门口叩见父皇之时,他便察觉到父皇和二哥之间,有隐瞒病情真相的九九;而令他惊讶的是,溪涧清舞亦是在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二哥的计谋。 这般淑质英才,怎么甘心只做个棋子的。 他觉得很有意思,遂在接风宴上又细细观察了一番,谁曾想,看见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幕。 从他角度看去,溪涧清舞好像在一瞬不瞬地端详着舞者的每一个动作;秀眉微凝地注视着舞者的兰花指,左右手来回扫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不可能单纯在研究手势摆放端正与否;唯一可以说明问题的是,手势可能有它特定的含义。 难道手势能传递讯息不成? 皇甫秋翼跟随她的眼神,望向台上的凌兰阮。电光火石间,他回忆起来,他曾在影湘宫中见到过这个女子,永远走在影湘宫宫主身侧。 这般看来,若是溪涧清舞与台上的女子有交集,那她应当同影湘宫存在干系。 一个女子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秘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溪涧清舞的方向,若有所思;如炬的目光有着洞察一切的穿透力,令她难以直视。 溪涧清舞迅速转过头,回望向舞台。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不惊,实则心怦怦直跳。 他是察觉了什么吗? 第六感和眼睛的余光告诉她,皇甫秋翼仍是时不时地扫过她的方向。她抿了下唇,有些紧张。 …… 一曲舞毕,台下掌声雷鸣。 南城皇帝温和又有力的发言,大意是,褒赞皇甫秋翼在北地立下的赫赫战功。 随后,宫人从后台鱼贯而出,向他送上皇帝赠予的赏赐。 皇甫秋翼,今时确乎不同往日了。溪涧清舞站在宴会一角,望向人人举杯庆祝,觥筹交错的五王爷那桌,显得有些落寞。 就在酒席进行到一半之时,南城皇帝突然提到皇甫秋翼同皇慕晚的婚约。 溪涧清舞心里一咯噔,寒凉遍布全身。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她苦笑。 而皇慕晚听闻皇帝言语,眼神一亮,嘴角溢出笑意。她缓步走到舞台旁,朝皇帝盈盈一拜,眼睛对着皇甫秋翼生出万千情谊,娇滴滴道:“小女爱慕五王爷良久,想要为王爷献上一曲。” “朕准了。” 宫人递来一把古琴,皇慕晚拾步到舞台中央。 乐曲悠扬婉转,欢快雀跃的曲调令闻者嘴角挂着笑意。曲到高潮处,情感溢于言表。 终了,皇帝带头鼓起掌来,众人跟随着一并拍手。 “西陵公主才貌双全,”南城皇帝夸赞道:“朕以为,公主的确同五王爷门当户对。” “谢殿下。” 声音不大,但回荡在溪涧清舞耳边。她突然感觉,这月夜是那般黑,冬夜零星几只雀儿的鸣叫,在天空中永远浮荡着她的愁绪,或许是不甘与羡慕,以及偶尔的半声长叹。 同样不甘心的还有珠珠。 她看见珠珠的手,不动声色地拉了拉皇甫秋翼的衣襟,似乎在暗示什么;末了,眼神幽怨地瞥了眼舞台上的皇慕晚,对着皇甫秋翼撅起嘴巴。 看吧,五王爷的可心人儿不满意喽,某人定是要有动作回应的。 果然,皇甫秋翼起身,平静地望了眼舞台方向,而后朝南城皇帝一字一顿道:“父皇,儿臣亦是赞叹西陵公主琴技高超。但儿臣早已心有所属,怕是要辜负公主的好意了。” 皇帝像是早已知晓般,点点头问道:“若是秋翼愿意,不妨说出来,朕一并赐婚。两女共侍一夫,喜上加囍。” 珠珠眼睛泛出湿意,对着皇甫秋翼摇摇头。 像珠珠这般飞扬跋扈、骄傲不已的女人,怎么能忍受共侍一夫呢,溪涧清舞想到。 事实确实如此,在听罢皇帝的建议后,皇甫秋翼立刻回应:“乞请父皇原谅,儿臣不愿让她受到委屈。” 此话一出,四下一片哗然。 皇帝赐婚,本是一件受龙气庇护的喜事,但皇甫秋翼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驳了南城皇帝的面子。龙椅上的人,肉眼可见的恼了。 “朕方才就行直截了当赐婚,”皇帝提高声调,声音俱厉道:“来人,递笔砚。” 眼见皇帝就要写下圣旨,皇慕晚眼疾手快,开门见山喊了声:“陛下。” “何事?” “小女自认为,王爷配得上更好的人……” “……这是何意?” “小女,愿意同王爷身边的那位女子比试琴技……若是她赢了,我甘愿让位;但她若是败了,再请陛下写奏亦是不迟的……” 此话一出,谁更明事理,不言而喻。 观众席,珠珠死死地盯着皇慕晚,脸上变了颜色,眉头紧皱。 第三十章 皇甫秋翼意中人竟是她? 溪涧清舞记得,皇慕晚在北地之时,与珠珠相处甚恰。当时皇慕晚非常听珠珠的话,两人在皇甫秋翼面前情同姐妹。 她不知晓其中缘由,但由于两人之间同盟,她深受其害。 她着实想知道,究竟是何种关联,使得原本毫不相干的二人有了共同的目的。 平心而论。方才,皇慕晚明面上彰显大义,暗地里直逼珠珠的言论,着实令她讶了一讶。 为了自己未来幸福,姐妹两人难道要朝向反目成仇转变了么? 有趣的是,皇甫秋翼并没有道明究竟心悦何处;若是皇慕晚知情之后,不知是否会懊悔方才的言论。 溪涧清舞勾唇,深意一笑。 紧接着,她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微微一叹。 人在舞台边,看聚光灯中央罢了;她三人,皆在舞台之上。 …… “朕没想到,西陵公主胸襟如此开阔。”南城皇帝笑道,眼睛余光扫了一眼身侧的李公公。 李公公立马会意,一板一眼地,对着皇甫秋翼催促他参与比试道:“五王爷,请——” 后者孤傲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身边围绕着一股冰冷的气息,沉默不语。 珠珠脸色又暗了一层。 皇慕晚殷殷地观望着皇甫秋翼的方向。 众人皆好奇地四处张望。 溪涧清舞一双秀丽文雅的眼眸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偏生出一股清丽之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公公不禁又催促一遍道:“还请五王爷快些,莫耽误了在座各位。” 而众人注视的焦点——皇甫秋翼,终于有了动作。似乎是下定决心般,他薄唇轻启。 溪涧清舞凝视着他的面庞,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油然而生。 “本王心悦之人……乃太医院溪涧清舞是也。” 什么? 溪涧清舞瞪大眼睛,她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皇甫秋翼口中说出来的,他俩分明没有过多的交集。 如同平地一颗惊雷,观众席瞬间炸开锅: 皇慕晚惊讶地转头望向她的方向,眼中迸射出一股嫉妒的光芒; 而珠珠,亦是讶然地忘记了动作; 皇甫宫霆冷峻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她; 婉莹郡主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她; 皇甫玲珑呆呆地望着她; 一时间,众人纷繁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她的方向望过来。溪涧清舞听见叹息声、低声交谈声、嘲笑声、辱骂声……唯独没有一句祝福声。 也是……祝福什么呢,她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苦笑。今夜,在所有人眼中,她溪涧清舞定是一个不知廉耻的,要勾引明耀国尊贵王爷的蛇蝎女人。 她明明才是皇甫秋翼方才那番话的受害者,但众人的口水声已足够将她淹没。 “原来是熟人,”皇慕晚笑着对溪涧清舞道,后者见她笑意寒凉,不达眼底。而后,皇慕晚一字一顿:“既然是熟人,便来比试一番吧。” 宫人走来递给溪涧清舞一把古琴,她低头看去,琴身木面发黑,琴弦几欲断裂。 质量如此恶劣的古琴,若是弹了,会被崩开的琴弦击伤吧。她叹了口气。 溪涧清舞绛唇微抿,试图反驳皇甫秋翼的话:“陛下,臣与五王爷认识时间并不长,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南城皇帝未作回应,反倒是李公公,在旁催促道:“溪涧清舞,你还是快些准备吧。” 解释行不通,她转头看向皇甫秋翼的方向。却见他神情淡漠,目光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她,没有一点想要帮忙的意思。 心瞬间寒凉一片。她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所有人,皆在看她出丑,看她的笑话。 事实上,她是会弹古琴的。但若是她弹了,便有可能暴露自己的水平;照常理来说,一个出身贫寒,靠开药铺为生的女子,是无论如何不能够接触到贵族乐器的;并且,若她真的赢了,她亦是没资格,嫁给皇甫秋翼的。 身份悬殊,或许下一秒她便成为众矢之的,沦为皇家战争的牺牲品。 怎么想,她都不能赢得比试。 若被琴弦伤了,那便伤了吧。 是皇甫秋翼陷害她在先,那便由她回击回去。 于是,她闭眼平复气息,又缓缓睁开,桃花玉面,步态轻盈地迈向舞台中央的木椅,坐下之前,朝龙椅方向拜了拜。 三两拨弦,她有意避开那根欲断之弦;照着《高山流水》的音韵,她挑了段简单的,又刻意添油加醋,乱拨节奏。 果然,一曲终了,众人鄙夷的目光显露无疑。 似乎早已知晓这般,她目光一扫,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皎洁之色。她确实蒙混过关去了,就看皇甫秋翼如何接招。 “高下力判啊,”南城皇帝望向皇甫秋翼,正色道。 皇甫秋翼的眼神多情又冷漠,墨发蓝衣,孤傲疏离的面容,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手中握着一把白底金边折扇。他先是扫了一眼舞台上的她,目光透着一股嘲意与挑衅,后音调缓缓道:“父皇,清舞这是在同本王闹气罢了。平日里,本王听闻她妙人琴技,可谓一绝。” 众人又是一番哗然。 皇甫秋翼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一是,溪涧清舞只是在同他闹脾气,故假意不想赢下比试;二是,她私下为他抚琴,强调两人的亲密关系。 溪涧清舞内心汹涌澎湃,她今日才看清,皇甫秋翼着实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朕倒是想听听,到底是何种弹奏,才可被封为‘一绝’。” 没得选择了。若是此刻她不重新弹曲,大抵会被扣上“欺君”的罪名。 只是,皇甫秋翼是如何知晓她琴技如何的? …… 琴音响起。细雨江南般的流水缓缓,秀雅间透着几分灵秀与妩媚,它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却又无知无识,无悲无喜。 琴声继续。声音婉转,将听众引渡到古韵昂然的彼岸世界,青山亘古沉默,草木怒意舒张,山野清泉婉转,听者眼前浮现出一张富春山居、春水潺潺、樱花如焰的绝艳画面。 旋律加快。听众跟随着韵律,来到了古墙上一处四瓣茉莉盛开的地方。 乐曲渐慢。古迹墙壁上的茉莉,被月光照耀着,在宁静狡黠的月夜里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光晕,每一个音符都跳动着自己的生命力。 节奏愈来愈淡了。终于,化作了一片净土。 弹奏完毕,观众席鸦雀无声。众人似乎陶醉在这惊为天人、余音绕梁的琴技之中。 末了,南城皇帝带头鼓掌,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一时间,台下掌声雷鸣。 皇慕晚的脸庞由粉红变得铁青,嘴唇一瞬间变得苍白,一股幽怨之气围绕周身。 她没想到自己会输。 本以为,溪涧清舞一介布衣,做不成什么惊涛骇浪之事;但未曾想,事与愿违。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溪涧清舞,眼里炽热又含恨的目光好似要把后者烧出洞来。她不明白,溪涧清舞的古琴究竟是何时学会的,这般空谷绝响,比众多书香门第的大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甫宫霆坐在皇帝身旁,离舞台上的溪涧清舞极近,甚至可以见他,眼神中透着几分玩味与兴味,如同浏览商品般上下扫量着她;嘴角一咧,唇角泛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浅浅淡淡,转瞬即逝。 皇甫秋翼侧首看去,瞥见他的眼神,一股无名之火刹那间燃烧起来,袖间右手紧握金扇的力度,似乎下一秒便会将扇子折断。 而面上,皇甫秋翼深情地注视着溪涧清舞,眼眸里仿佛伸出手来,指尖轻落,为她专注而缠绵地撩动鬓侧的一缕发丝。 溪涧清舞一双灵动的眼睛里,好似镶嵌着猫眼石般,闪烁着探询的幽光,同他对望。 她想,他又开始假装纨绔人设了。 “朕未曾想到,太医院里,竟是存在通晓乐理的太医,”末了,他态度和缓地朝皇慕晚说道:“西陵公主如何看待这场比试?” “回陛下,小女自愧不如。”暗处,皇慕晚咬了咬牙。 “皇甫宫霆,你觉得呢?”南城皇帝又问道。 “回父皇,本王亦是认为,溪涧清舞琴技绝绝;可转而入职乐府。”二王爷面色淡然,微微勾起的轻蔑唇角泄露了他的心事。 他许是觉得,她溪涧清舞,低贱如同一位青楼女子。 不论三人当前如何表里不一,自始至终,皆未曾问过她的意见;亦是只字未提,同皇甫秋翼的亲事。就好像从未涉及般,潦草带过了。 明眼人便可辨别,皇甫秋翼亦是被冷落了。哦不,应该说,南城皇帝叫溪涧清舞弹琴,只是为了一层乐子罢了;至于五王爷的意愿,大抵是无足轻重的。 她姿色天然的面庞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嘲笑,笑容淡极,瞬间消失,仿佛流水无痕般,很快变得面无表情。 她想,这便是人心险恶、诡计多端的天子之家。 第三十一章 被发现了? 待到接风宴结束,南城皇帝再未提及溪涧清舞。 不过这场宴会,她许是获得了满意的情报,也不算白来。 苦涩的心境仍是围绕着她。她抬头望向皇甫秋翼的方向,后者似乎喝地有些微醺,淡淡微笑着,墨色的眼神有些许迷离地,望着前方向他敬酒之人,像那夜空中一颗璀璨的星星散发光芒,让人很难不去注意到他。 身旁的人似乎说了句什么,他爽朗笑了两声,视线转而望向珠珠的方向。 溪涧清舞与皇甫秋翼之间的距离,按道理来说非常远,但不是怎的,她就是清楚地端详到了他望向珠珠眼里的温柔。 一种,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温柔。 又回忆起方才,他把她推出去,替珠珠“挡刀”之事了。 那般相逼。倘若她本身不会弹古琴,大抵是要做欺君处理了罢。 欺君之罪,处罚当严厉如斯。 他就没有一丝怜惜地把她推入火场,为了自己心爱之人;旁人的命运与结局,他便是全然不顾的。 多么“坚贞”的爱情啊。 溪涧清舞想笑,她勾了勾丹唇,竟是扯出了一副苦笑来;双瞳亦剪水般泛起湿意。 她做的所有牺牲,敌不过他的红颜一抹暗送秋波。 心好累。她从未觉得,自己同皇甫秋翼的距离这般远;远到,千朝回盼,一眼万年。 皇甫秋翼……她喃喃道。 从遇到他的第一眼,她便打定了报答他恩情的心思;前世,他千方百计让她活下去,今生,她付出的所有,似乎皆是他应得的。 只是……好像那水中望月、云边探竹…… 她不知晓自己是否还能撑下去。 …… 夜幕三更天,苍穹镶嵌了颗颗璀璨的明星,似那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绛蓝色的天宇上。 溪涧清舞穿戴整齐夜行衣,带上魅狐面具;从药铺的窗子口探出身子,又一次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影湘宫。黑夜里唯有影湘宫灯火通明。 “阮阮,”溪涧清舞从屋顶一跃而下,步入宫门口,轻声问道:“今日早些时候,有谁来过宫里面吗?” “回宫主。五王爷来过,说来找宫主您;我同他说您有事外出,他便离开了。” “来找本宫?” “是的。” “来找本宫为何事?” “这……不知晓。五王爷得知您不在宫内,二话没说就走了。” “还有旁人来过宫内么?” 正巧从楼梯间下来的贰号听闻,恭敬地同溪涧清舞道:“宫主,早日来的都是些江湖上的小头目,花些银两,简单问询了同行帮派的琐事。” “本宫知晓了,辛苦你们。” 正说着话,影湘宫迎客厅里的风铃响了。 “宫主,有客人到了。”凌兰阮温声道。 “走罢。” 来人一席张扬的红衣,边走边笑着,颇有些夸张的笑声中,透着一抹得意之色,亦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欣喜。 溪涧清舞定睛看去,真是人如其名:皇甫宫霆;雷霆般狂妄自大的气势。 “来人定是影湘宫宫主吧。”皇甫宫霆开口道。 溪涧清舞礼貌地微笑着,那熟悉的笑脸上浮现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客气,毫无令人温暖的亲切之感:“正是。 “今日不知是什么风,把明耀国‘最尊贵的’二王爷吹到影湘宫来了。” 皇甫宫霆听闻,笑容更显,嘴角怕是要咧到耳后。 “本王想同宫主做笔交易。”他面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王爷但说无妨。” “本王需要宫主寻一个人。作为回报,宫主可以随意开价。” “敢问王爷想寻何人?” “太医院溪涧清舞。” “……” 溪涧清舞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有些惊异。 之前皇甫秋翼亦是在宫里询问她的信息。 从何时起,自己变得这么“受欢迎”了? 正要回应皇甫宫霆的话,宫门口又传来一阵磁性又熟悉的男声。 “宫主在否?” 皇甫秋翼墨色的眼眸多情又冷漠,一身皎白的外衣,手中执起一把冰蓝色的折扇,腰间一根明黄色腰带,腿上的靴子后一块清脆的佩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迷人的王者气息,令人不舍得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若是五官恢复了,便是天仙也略逊一筹吧,溪涧清舞想。 “二哥也在。”皇甫秋翼见到皇甫宫霆,没有显现出多少惊讶,只是点了点头,算打招呼。 “五王爷找本宫所谓何事?”她开门见山。 “同样问题。” 溪涧清舞思索片刻,理解到皇甫秋翼的意思。上一次他询问是“溪涧清舞”的消息,此番前来,亦然。 真是蹊跷,今夜两人皆为她而来。不知是幸,或是不幸。 “两位王爷,影湘宫保障客户绝对隐私的安全性,请两位依次问询宫主。”凌兰阮今夜亦是戴着鹰隼面具,食用了变声丹,完美乔装打扮。 “二哥,请——”皇甫秋翼大度伸手,笑容冷魅绝艳。 “多谢五弟。”皇甫宫霆的笑容亦是客套疏离。 …… 一番谈话下来,溪涧清舞明晰了皇甫宫霆“寻人”的意图。 大抵是惊艳于她医术与琴技双绝的技能,将要将其拉拢为己所用。 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空了。 溪涧清舞三言两语,便打消了他的念头。 至于皇甫秋翼……仍旧是长话短说。 密室内里,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落地灯中透出斑斑点点细碎的烛光,青色的纱帘直锤入地,面壁用镀金钿木装饰,墙上悬挂着多幅大家的书法和山水墨画;偶尔,还可听见帘外滴答滴答的清泉溅落声,令人心旷神怡。 皇甫秋翼的声音让人着迷,极富磁性和稳重感,温润的嗓音如同微风划过耳畔,酥麻沉沦。 “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早时,本王来过影湘宫,但宫主彼时不在宫内。 “敢问宫主,当时去了何处?” “殿下不是想要问,同上次类似的问题么?” “本王确实在问同上次相似的问题。” 溪涧清舞不解。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浅淡如菊,透出浮生若梦般梦幻的色彩,这笑容又显得如此般云淡风清,不染一丝尘埃,缓缓道:“殿下这是何意?” “宫主不懂么?”皇甫秋翼狡黠一笑,唇角轻扬,两个隐约的就窝里,凝着莫名其妙的揶揄之意,他那并不高的笑声里,藏着一份令人捉摸不透的战栗。 溪涧清舞紧紧回望他紧逼的目光,额前染了一层薄汗,没有作声。 于是皇甫秋翼便又笑了一下,透着一丝诡谲,猝不及防,令她恍若隔世般;她盯着他那薄凉的嘴唇,内心突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 “宫主不就是溪涧清舞本人么?” 第三十二章 准备选拔考试 宫主不就是溪涧清舞本人么…… 溪涧清舞本人…… 她脑子一嗡,思绪闪现过千万缕惊异与慌乱,但面上仍旧波澜不惊;铃兰慧眼弯弯,唇角轻柔一笑,问皇甫秋翼道:“殿下这一说,请问这是何意?” 皇甫秋翼幽深的墨瞳有些犀利地紧盯着溪涧清舞,不动声色。密室四周散布着紊乱又粘稠的气息,令人感到不适。 末了,他恢复了不浓不淡的神色,剑眉下狭长的眼眸冷若冰霜,薄唇颜色偏淡,显得男子风流无拘,回应道:“宫主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溪涧清舞脸绽芙蓉:“听闻殿下这句,本宫倒是极有趣味。殿下您究竟是如何以为,本宫便是溪涧清舞的?” 但皇甫秋翼再未作回应了。 毕竟聪明人,一点就透。倘若他条条分明地列举推测,溪涧清舞定有法子一点点驳回。 已经被具象化的理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内心有千万般猜测,却是不肯说出口,使人无从辩解。 就在此时,溪涧清舞脑海中迅速燃起一阵风暴。 她回忆先前所有能够激起疑虑的情节,想到许是在同凌兰阮的明暗交谈中暴露了自己:在聊天时使用的密语与异于平日的眼神种种。 若是她手势与眼神,存在暴露风险,那便是有所挽回的。毕竟未曾留下明面上真真切切的实证,任何伎俩皆可瞒天过海。 她娇俏的面庞上,一双美目流盼,四下顾盼间,闪烁着几分机敏与狡黠的光芒;她那宛如樱桃般鲜艳饱满的唇角微勾,几下便有了主意。 “殿下若是,执意本宫是溪涧清舞,本宫无从解释,但——” 她有意停顿,试探下皇甫秋翼的态度。 果然。 他黝黑的墨瞳突然泛过一丝亮光,浓密的俊眉有些叛逆地突然上扬,脸上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微笑,似乎有了兴趣。 于是溪涧清舞又继续道:“但是,本宫有法,令殿下消除疑虑。” “哦?”皇甫秋翼漾起一抹令人目眩的笑容,道:“本王倒是好奇,宫主有何办法?” “承殿下前言,本宫与溪涧清舞是同一人。那若是,本宫同溪涧清舞姑娘,同时出现在殿下面前,方可证明本宫身份。” 皇甫秋翼挑了挑眉,嘴角磕着一抹狡黠又明朗的笑意:“请——” 于是她唤来凌兰阮,温柔道:“阮阮,可否请宫里太医院的‘溪涧清舞太医’到影湘宫来?” “宫主与五王爷稍等片刻。” 不多时,门口传来一阵轻轻浅浅的脚步声;密室的门应声洞开,向外看去,可不就是“溪涧清舞”! “见过殿下,见过影湘宫宫主。”“溪涧清舞”逢人问安,样貌、身材、音色全无二致。 奇了! 纵是驰骋沙场数年,宫内外灯红酒绿看遍的皇甫秋翼,亦是被眼前的情形惊了一惊。 而后他双目微眯,目光流连在影湘宫宫主与“溪涧清舞”两人身上,炯炯有神,亮如繁星,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好似想从两人间寻些共同点。 但他犀利的目光多次扫视,面上虽是从容谨慎,却仍未有所收获。 可不。 平日里,出现在皇宫的“溪涧清舞”,也不过是她带着一副姣好的皮囊罢了。只要找来同她身材、音色相仿的影湘宫宫人,带上那副人皮面具,便可轻而易举地瞒天过海。 她方才吩咐凌兰阮去寻“溪涧清舞”之时,便是暗示,阮阮另寻一人假扮她。 毕竟,江湖里的血雨腥风,稍不留神便有可能粉身碎骨;鉴于此,为了防止影湘宫内众人身份暴露,每人皆有大量替身。 而这其中秘密,皇甫秋翼皆是未知的。 皇甫秋翼来回端详几遍,确认未发现端倪,便不再作声,一番深思宛若雕像。 没多久,许是知晓自己不会再有任何收获了。他直起身,修长的指腹扫过腰间别的白底金边折扇,同她致谢告别。 然而,溪涧清舞是明晓的,皇甫秋翼心中,仍是存有疑惑。 精明干练又多疑如他,若是下定决心,亦或者打定何种主意,便是千万匹马,皆难以掉转车头。 这一点,同聂卡迪极为相似。 …… 皇甫秋翼走时,天刚蒙蒙亮。 溪涧清舞想到,古叔此时,将要起床,便马不停蹄赶回了药铺。 刚换上便服,古叔便敲了敲她闺房门,柔声道:“舞儿,小二买了些早点,趁热吃吧。” “好,舞儿马上就到。” 将房门从内推开,溪涧清舞瞥见餐桌上放着一份今日号外,她顺手捻起顶头的一张油纸浏览几分,细扣字眼,犄角旮旯里一句小字墨印,令她瞬间警觉。 “战神赶赴南庭,边境战乱频仍。” 这才是辉煌宫城下,最厚重的诟病。 百姓看明耀国,“大器蔚为邦家光”;仕人前赴后继奔赴官场,为的是分得这辉煌盛世里的一杯羹;却未曾知晓,杯底,沉淀着无法洗净的陈年老垢。 皇甫秋翼先前征战北地,便是边境混乱强有力的证明。 男子参展,大多是为了谋取功名,壮大势力。 溪涧清舞回忆起“策马节”当日,皇甫秋翼竟能带领宫内近一半的势力,“威胁”南城皇帝减轻她的罪名。 彼时,她仅是被他背后势力惊讶住了;现在想来,这大抵是他隐忍多年,厚积薄发的结果。 但,若是想与皇甫宫霆分庭抗礼,芸芸小官是不够的;皇甫秋翼,需要有绝对话语权的官员归入他的阵营。 现阶段,放眼望去,这类人,皆入皇甫宫霆囊中…… 溪涧清舞水剪的双眸一转,绰约之资,霎那间有了办法。 她先前便想培养阿石,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 京城外围有一圈巷子,小巷两边是破旧而古朴的长满青苔的院落院墙,冬季里,有些院墙上还遗留着密密麻麻的枯萎爬山虎藤蔓,狭长的阴影下,透着几分凄凉的味道。 入了巷子左转几步,溪涧清舞提着一盏绢灯照亮角落里的路,两边好似有渠水潺潺的声响,滴答滴答……走到石经小路尽头,眼前出现一位青年,正站在家门口等着她,赫然是阿石。 “姑娘……”见到溪涧清舞,阿石冲她微微一笑,唇角的笑意虽然久久荡漾,却有着一丝勉强的意味:“家母,就在里屋。” 溪涧清舞提了提右手的药箱,简单回应一声:“有劳。” 室内陈设简单,抬头见木制房梁,有种摇摇欲坠之感;木制桌椅有些年岁,坐上去微微摇晃;阿石的母亲躺在最里侧的木床上,哦不,应该叫最里侧的榻上,没有一丝生气。 阿石走上前,拿起放在额头用于降温的毛巾,探了探,而后无奈地说道:“又发烧了,今天已经烧了不下两次。” 溪涧清舞轻声安慰道:“相信我,这病是能够医好的。” 言罢,她走上前,先是一一观察与试探了病人的眼白、唇瓣与脉搏;仔细推敲一番,便有了初步定论。 接着,她翻箱倒柜找到一株龙葵,几味威灵仙及零零散散不下十种药材,用石臼碾碎碾散了,倒入一方空空的药包中,递给阿石。 “这病最重要的一点,是要让病人从昏迷中清醒;剩下的,便是长期的吃药调理。 “我先给你开几副一摸一样的药包,每日熬制一次,喂给病人服下。 “等她面色逐渐红润,能回应你说的话之时,再来找我。” 阿石与她之间,是通过影湘宫联络的,为此,不会引人注意。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阿石眼里的笑意经久不逝,分明含着几分难以描摹的感激。 溪涧清舞杏眼看他,双目澄澈,一笑遗光少:“不必道谢。 “只是我,有一事想询问阿石。” “姑娘请说——” “阿石曾向我坦白想出人头地,现在有一个机会……” 阿石瞬间严肃起来:“什么机会!” “明耀国礼部一月后会组织选拔考试,举国上下男子皆可报名,阿石亦可参与其中。” “可……一月时间,怕是……”来不及。 溪涧清舞瞳如星辰,目光灼灼,滑腻柔软的墨发飘飘,冰肌玉肤白净柔嫩,冲阿石温婉一笑:“相信我,来得及。” 第三十三章 红背竹竿草 京城街道两侧,茶楼、酒馆、当铺、作坊,应有尽有。明耀国的繁华盛世,吸引了众多外戚商人前来做生意,正午的日光铺洒在红砖绿瓦,和那色彩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都城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立春刚过,眺望远处山坡上,草色茵茵;苍穹湛蓝,高深而悠远,云影横空,薄薄的云层参差低垂;道路两侧柳絮以优美的姿态,悠然从枝头飞离,飘然触落地面。 这几日,老百姓中,流传着溪涧清舞在宫中的事迹:说她在太医院做了太医,不仅医好了长公主的女儿婉莹郡主身上的毒;而且,据坊间传言,皇甫宫霆当初在“策马节”摔伤,是太医院红人、溪涧清舞的师傅——郑太医用了溪涧清舞的药方子,才让二王爷免于落下病根。 一夜之间,溪涧清舞竟是成了京城内炙手可热的名医,许多人慕名前来,希望溪涧清舞出面,为其医治。 药铺门前,熙熙攘攘。店门外患者排起长长的队伍,店内增添了好几轮人手,仍是有些忙不过来。 溪涧清舞寻了一张门口的桌子坐下,为焦急等候的患者们诊起脉来。边做着,边环顾起院落四周,觉得这人一多,周遭确是有些吵闹的,不适合同阿石练武。 从北地遭受一劫,她丹田里的内力已所剩无几。本想着趁回京,赶紧在药铺抓几味药补补身子,哪曾想被皇甫秋翼捉去献技,又一阵元气大伤。 现如今,她只能通过,同阿石训练的功夫,恢复自身气力了。 只是这场地,亦是一大难题。 影湘宫人多眼杂,阿石不适合在那里出现;本想将药铺后院里的空地收拾一下,用来练武,而今却来了这般多的患者,便愈发艰难。 有些累了,她活动了下手腕。古叔见状,同后面仍旧排队的众多患者言了几句,众人便有些抱怨地作鸟兽散。 溪涧清舞冲古叔笑笑,心里暖暖。 她回到闺房,简单收拾了下,便徒步往太医院走去。 太医院的藏书阁,汗牛充栋,里面定有治愈内力的典籍。 除此之外……她抬头望了望晌午的天空,一片祥和。除此之外,便是皇甫秋翼身体里的寒毒,究竟用何种方法才得以根治。 她叹了口气。 繁闹的大街上,红砖绿瓦的飞檐,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粼粼而来的马车,川流不息的行人,同溪涧清舞此刻阴郁的情绪可谓天差地别。 正走着,她突然被街边一个空置的铺子吸引了去。正门洞开,在门口细细打量一番,假山斑斑点点的遮掩下,院子以水池为中心,东西两端皆为散落着枝叶的土地;院落开阔,清新闲适。 若是将土地翻修填平,前庭亦是有假山遮蔽,不失为练武一绝佳场地,她思索道。 转头瞧见门上张贴的转让告示,她即刻匆匆返回药铺;掂量了些金子,便从空铺房东那边,顺势将铺子购买下来。 在旁人无法看到的角落,溪涧清舞招回天空盘旋的苍鹰,将新铺的位置告知凌兰阮、阿石等人。 …… 太医院,藏书馆。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藏书馆”。 溪涧清舞推开长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鳞次栉比的高书架与古色古香的藏书。周遭安静如斯,檀香味飘散在藏书馆的众多馆厅里,耳边似能听闻抚琴玄音,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又似八方宝气玲珑剔透。 各类典籍有序陈列在书架之上。溪涧清舞款步走到摆放着“药材”类书籍的架子跟前,执起一本开始阅读。 猛然,她听见后门外,有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 听这声音,她一瞬间想到了老鼠。 皇宫亦有老鼠吗? 她有些不解。 遂,她起身朝后门走去;边走近,声音愈是大了,从细细簌簌声,渐渐放大成两人间的交谈声。 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屏气细听一番,辨认出两种熟悉的音色。 皇甫秋翼与珠珠。 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秋翼,你身上毒发作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了,若是这样下去……”珠珠有些泣不成声。 皇甫秋翼声音倒是镇定:“无妨,本王会在出事之前,将一切安排妥当。” “可今后的事情,根本说不准,”珠珠应当是摸起眼泪来,声音顿了下,又焦虑地冲皇甫秋翼道:“秋翼,快找大夫诊诊吧,不能再拖下去了。” 皇甫秋翼听闻,一阵沉默。 溪涧清舞在屋内,悄悄把后门打开一个小缝隙;正要探去,藏书馆正门突然打开,好几位太医有说有笑地移步到馆内。 “有人来了。” 电光火石间,皇甫秋翼瞥见,藏书馆后门,藏着个玲珑倩影。 是谁? 他手疾眼快地打开后门;将里面的人儿,大力地拽出来;又风驰电掣般关上后门,一套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被拽到馆外的溪涧清舞还未反应过来,左手臂仍携着几本打算翻阅的医书,踉跄几步,被皇甫秋翼扶着稳住身子。 “溪涧清舞姑娘。”珠珠眼眸湿意还未褪去,见到是她,又染上一层惊异。 溪涧清舞浅棕色的眸子浅浅,细细观去,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官服黑发,衣袂飘飘,站在藏书馆外,散发着与世隔绝的气质。 “你为何在此?”皇甫秋翼面色冷冽,问她道。 溪涧清舞仰头同他对视,一字一顿道:“回殿下,臣来藏书馆查询几味能够治病的药材。” “那你为何站在后门口?”皇甫秋翼逼问道。 溪涧清舞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臣只是想寻一处安静的地方,仔细钻研书中内容罢了。” 皇甫秋翼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个微妙表情,发现她脸上显出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神情时,目光倏尔如匕首般,放着寒人的凉意。 珠珠本在两人身侧观望。电光火石间,她眼睛从旁扫视一圈,清清嗓子,直呼溪涧清舞名字道:“我记得,姑娘从前说过,能够医治秋翼体内的寒毒?” 溪涧清舞何事提及自己能够治愈寒毒。 她回想起,策马节上,她与皇甫秋翼三人被困林中;彼时真心话大冒险,她饮了几口小酒,说了那番话,还杵逆了皇甫秋翼,当时氛围僵硬至极。 只是这些,珠珠是如何知晓的? 转眸一想,要不是当时珠珠一直暗中跟随;要不是,皇甫秋翼事后,事无巨细地告知珠珠。 无论是哪种,皆可体现出二人间无法被替代的感情。 她不愿细想。 …… 五王府。 溪涧清舞最终被珠珠“请”至府上,共商医治之策。 三人在会客厅翻阅典籍。少顷,溪涧清舞瞥见一味药材的中毒症状,同寒毒症状极为相似。 见血封喉。 见血封喉,又名箭毒木。当毒液进入身体,会引起肌肉松弛、血液凝固、心脏跳动减缓,若毒性浓度更重或持续时间更长,人体是受不住的。 所幸,书页末端阐明了,箭毒木亦有解药。 红背竹竿草。 红背竹竿草亦称加布,一种鲜红叶片绿植,主茎长细。可惜,其遍布极少,唯有南庭国极南端的海岛上,有所记载。 可,溪涧清舞同皇甫秋翼,皆在皇城任职,无法寻找合适的理由离开京城。这找寻红背竹竿草的任务,或许就需要珠珠,亦或者皇甫秋翼的心腹——银玄来完成。 溪涧清舞杏眼明仁,默想一番:或许阮阮能够替她暗中跟随;乐府,终是许以采集编舞素材为由,遍历天下风土人情的;要事离京,情有可原。 说来也巧,她正想着,皇甫秋翼与她下意识转头望向珠珠。 珠珠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妒意,但还是被溪涧清舞的目光精准捕捉到;而后,珠珠娇嗔一笑,冲皇甫秋翼问道:“秋翼~是要我去寻药么?” “珠珠……”皇甫秋翼或是放不下心的,磁性又低沉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言语间纠结显露无疑。 “若是珠珠不愿,本太子可愿帮忙——” 门口传来一阵温柔的风。南宫澈一席白衣胜雪,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柔地如沐春风,鼻若悬胆,似青黛色的远山般笔挺,唇角微微勾起,更显得雅人深致。 “殿下。”溪涧清舞同珠珠起身问安。 “太子殿下来我府作甚?”皇甫秋翼出言道。 南宫澈笑容风度翩翩:“本想着找清舞姑娘的,问了郑太医,说并不在太医院内;想着会在五王府见了,便前来碰个运气。” 他不说的是,他暗中观察到了,藏书馆门口发生的一切。 言罢,他飘逸宁人般清朗一笑,问溪涧清舞道:“清舞姑娘,你看本太子替你们去寻找,如何?” 敏锐地觉察到,空气中弥漫着修罗场的气息,她敛声屏气,静静呆在一角。 “不必了,多谢太子殿下好意。”皇甫秋翼的声音中冷意渗人。 “作何如此生分,秋翼,”南宫澈转头朝溪涧清舞微微一笑,眼里温润的笑容久久不逝:“你我同珠珠三人虽相识多载春秋;但这次,本太子却是应了清舞姑娘的面子,才愿帮你们找寻解药的。” 相识多载春秋? 溪涧清舞轻轻瞥了一眼三人,眼波流转间,捉住了话语间的重点。 …… 是一段,她未曾知晓的故事。 背景故事1 皇甫秋翼与珠珠的相遇 西陵历十五年,除夕夜。 极少人才知悉,在西陵国金碧辉煌的皇宫不远处,有一幢木制的危房;暗红的门,纹理清晰,因岁月久远漫漫剥落的皮层,摸上去有微刺的质感。跨过门槛,就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条青板路,旁边有一块布满了荒草和废枝的空地。 将近凌晨时分,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从危房缓缓走入院内。 西陵国的夜空中闪烁着璀璨的繁星,远处市井里欢闹的烟火气息与放声欢笑的人们,彰显春节时分吉祥欢腾的氛围。 而小院内,少年紧紧裹住身上仅存的单衣,他苍白的皮肤,对照着破洞衣服里面的青青紫紫,格外显眼;但少年仿佛毫不在意般,只是机械地,拾起院内七零八落的木枝子,凭借单薄的身子艰难地钻木取火。 这是皇甫秋翼在西陵国做质子,待满的第七个年头。 从七年前的春节,到今日的除夕夜。 …… 八岁的皇甫秋翼早已知晓“质子”的意义。 儿时,同大哥皇甫厉轩在庭院内玩耍,宫人便会远远地注视着他,窃窃私语;他能听到最多的,便是父皇答应了西陵国,送他去作质子,以换取两地长久的和平。 只是年幼的他,未曾知晓,作质子是那般苦难之事。 今日早些时候,西陵国公主皇慕晚,约他在庭院榕树下见面,他提早赶到——上次他未准时赴约,便被关在刑房打了板子——却被蒙眼带去了武士格斗场。 武士各个五大三粗、身强力壮;他们二话不说,朝着皇甫秋翼冲来,抡起拳头就打。 皇甫秋翼虽有武艺在身,试图反击;奈何对面人数众多,他左躲右躲,仍免不了被拳头击中。 他逐渐寡不敌众,倒在地上。 他看见自己身上的血,侵染了整件单衣,浸出一朵朵殷红的花。 或许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他想。 而后他昏了过去。 浑浑噩噩间,他好像经历了诸多梦境。 往日被毒打、被侮辱的场景历历在目,即便是在梦中,亦不让他消停半分。 突然,一束栀子花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的院落——即使是在梦中——又怎会有花香? 百思不得其解。 梦境中,一女子款款而来。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白皙无暇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艳欲滴。女子一条鹅黄色长裙,粉白狐裘微露香肩,深棕色的头发有着自然的起伏弧度,搭载肩上,犹如仙界误入凡尘的仙子。 她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眸,仿佛夜空中的星辰一般闪亮,又似深沉的潭水一般清澈,显得幽深而安静,目光流转间,显得柔情似水,真挚而热烈,令人怦然心动。 皇甫秋翼怔愣住。 有些老套的故事了,但他未曾与任何人言说。 那一夜,女子的出现,成了他往后在西陵国生存下去的唯一慰藉,重燃了角落里那颗明明灭灭的心火。 许是冥冥中,命运宽慰他,为他寻到了几缕新欢。 而后的而后,皇甫秋翼果真遇见了,梦中的“她”。 …… 西陵历十六年,春。 皇甫秋翼屈身,跪在公主府前的空地上;乌压压的苍穹下,世界只剩下了喧嚣,油纸窗上不停来了又走的水滴,倒映着府内宫廷贵气的歌舞升平;风呼啸来去,似乎想带走些什么;带不走的,一圈圈荡漾在石子路上的水波,一抹抹途经他身侧、指指点点的身影。 记不清了,这是他第多少次,跪在公主府门口,为母国求情。 在西陵国,他只认识公主一人,他是公主的玩伴,时常出现在皇慕晚身侧。 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似乎,公主殿下,从未把他认作友人。仅仅是偶尔,端详他那张人神共愤的面庞,眼底透出显露无疑的占有欲。 他的眼圈发青,眼球上布满细小的血丝,阴郁如鹰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遥遥地望着室内的灯红酒绿,死死地盯住皇慕晚,眼底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憎恶,双眼在暗影里幽幽闪烁,一瞬间颓废下来,弥漫而来的是无边的绝望。 他太累了,双目失神,几欲昏倒。 而皇慕晚,笑声依旧玲珑宴宴;好似这府外从未有人,如此卑微、可怜地求乞着。 毫无征兆,雨停了。 不,不是雨停了。 皇甫秋翼抬起头,饱含痛苦的眼神望向正为他打油纸伞的女子。 花容月貌,桃之夭夭,微施粉泽,妍姿俏丽…… 一时间,竟同他梦中的人儿,不谋而合。 他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姑娘您是……?” “下雨天冷,五王爷亦是血肉之躯,就让奴婢在雨中陪伴您吧。”姑娘声音沁人心脾。 公主身旁的婢女么? 在西陵国,从未有人以“王爷”称呼他…… “奴婢名曰魏泠珠,王爷可称奴婢为珠珠。” 珠珠…… 皇甫秋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眼角眉梢间,藏着几缕掩饰不住的惆怅。 从此往后,岁月八载,春秋达旦。珠珠陪他,从黑暗绝望,走向黎明汹涌。 …… 西陵历十六年,夏。 南庭国皇城。 夏日南庭的街道旁,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的蝉鸣,空气中氤氲着海风腥甜的清凉感,吹走路上行人炙热的焦虑。 道路这头,八人抬着一台轿子,轰轰烈烈而来。 轿子里,皇慕晚半倚在壁上,只手撩起一侧的帘子向外张望。 皇甫秋翼跟在轿子后面,周遭虽温度适宜,可这正午热辣刺眼的日光,却明晃晃直射双眼。 晃神间,被谁的蹴鞠绊了个踉跄。 他抬头望去,一位同他年岁相仿的少年正久久注视着他,深沉的目光中,充满了希冀与热情;他从他那热情的眼神中,读出了对他深沉的关切。 别过头。 他从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此次拜访,皇甫秋翼听闻,是为西陵国和南庭国的建交而来;西陵国派公主皇慕晚献礼南庭国皇帝——这位治理国度不过十载,便实现盛世的开国皇帝,以保佑强国庇护。 可他的国家——明耀国,作为三国之弱势,仍处于战乱频仍的发展阶段;在这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时代,多项求助,皆被西陵国忽视。 弱国无外交。 他鄙视西陵国的行径,又无可奈何。 总有一天,他想;总有一天,他会接替父皇的位置,明治明耀国,一统天下。 “请等一下,”方才的少年,拦在轿子必经之路上,同轿子里悠悠的皇慕晚,神色自若道:“敢问轿子里为谁,要行至何处?” 皇慕晚轻蔑一笑,未有作声。 少年又重复一遍。 皇慕晚却是看不起少年的,唤了声管事公公,叫他把人打发走。 珠珠站在皇甫秋翼身侧,望向轿子跟前的少年,眉眼一凛。 正是南庭国太子南宫澈。 而皇慕晚,未明事理,甚至言语斥责一番少年,枉然悠悠而去。 可惜了。 珠珠就那么饶有兴致地盯着前方发生的一切,眼睛似笑非笑,眼底透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之色。 果然。 随后,见皇慕晚未有回应。少年明眉皓齿一笑儒雅,当亮明身份,骑白马携众人赶往皇宫之时,皇慕晚的下巴都要惊掉了;难以置信和万分后悔交替出现在她的脸上,赔罪的笑容将她刻画成一位小丑。 再多的道歉与忏悔皆无用了。 最终的最终,两国建交的历史壮举,毁于皇慕晚这毒蛇凌厉的嘴,这一旦。 阴差阳错。人群间南宫澈对皇甫秋翼充满关切的眼神,使得两位少年,最终建立了难以言表的友谊。 第三十四章 女扮男装?女扮男装! “本王同太子殿下并不相熟。”皇甫秋翼言语间仍是冷若冰霜的寒凉。 南宫澈听罢,亦是收敛了光明的笑容;淡淡叹口气,继而转头,询问溪涧清舞道:“你们需要寻何种药材,说来听听罢。” 柳眉微凝,溪涧清舞眼眸中微光绵绵,喃喃道:“红背竹竿草……一般生长在南庭国南部的海岛群中。”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既然皇甫秋翼和南庭国太子熟识多年,可为何“策马节”上;亦或者再往后,二人的几次相遇,皆未曾表现出长情的友谊? 甚至好似陌生人般,剑拔弩张、冷眼相对。 溪涧清舞灵动的双眸间,镶嵌着如同猫一般澄澈的眼珠,缓缓在皇甫秋翼和南宫澈两人之间打量,眼睫毛轻轻眨动着,闪烁着探究、又些许警惕的幽光。 皇甫秋翼见溪涧清舞看他,许是猜测到她的疑虑,眼神微凝,闪烁不定,未同她对视。 遂,她便确认了自己方才的猜疑:两人之间,大抵是发生了何种事由;亦或是,存在何种心理隔阂罢…… …… 找寻解药,分工明确。 四人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明确了各自的任务: 皇甫秋翼需每周浸泡药浴并向溪涧清舞提供医治空间; 溪涧清舞便要为其准备,不同类型袪寒毒之药材; 南宫澈负责寻找那味最珍贵药材——红背竹竿草; 珠珠负责其余药材的收集和分类工作。 …… 出了王府会客厅大门,已然是黄昏时分。 庭院寂寂,夕阳斜照,血红的光辉洒满苍茫大地,万般景物皆披上一层不真实的色彩,移步其间,令人莫名恍惚,宛若置身梦境。 溪涧清舞的心境同当前景色,竟是不谋而合。 想起最初,在五王府撞见皇甫秋翼同珠珠密会之时,珠珠那未怀好意的言语与眼神;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同珠珠联手,帮助皇甫秋翼。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只不过,她已无从得知,今日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箭已离弦,无法回头。 但,溪涧清舞着实比谁都希望,治好皇甫秋翼的寒毒。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铺洒在红砖绿瓦,亦或是楼阁飞檐之上,尽显朦胧与诗意。 药铺门前,古叔面容焦急地四处张望着;不用细想,溪涧清舞便可得知,古叔是在等她回来。 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着便装、黑黑瘦瘦的青年,进了,溪涧清舞认出来,正是阿石。 阿石与古叔似乎已聊了一段时间。古叔见她回来,正要说些什么;阿石上前一步,喘着粗气抢先道:“我是因为收到了,清舞姑娘传来的飞信,所以才赶到药铺的;这位老人家怎么都不肯相信我,解释了好久,仍是说我心怀不轨。” 古叔眼神带着怀疑又几分怨气,扫了阿石一眼,转头瞥见溪涧清舞眼眸中肯定的态度与微微点头的动作,愣了下,眼里的警惕消散开来。 而后,他将双手背到身后,作势回屋,边走还边沉声道:“我已知晓,你们训练时多加小心。” “舞儿明白,请古叔万分放心。”溪涧清舞甜甜一笑。 从药铺行至溪涧清舞购置的空铺子,仍是有一公里远的距离。 她执着铜匙,白皙手腕微微一转,木门应声洞开。 两人废话不多说:溪涧清舞一起势,阿石顺势跟上了行武的步子,一板一眼、张弛有度。 近几日的目标,便是提升内功。 见溪涧清舞运起残存内力,几跃而起,侧飞过庭院内种植的大梧桐树;末了,落于地面,扎马步,双掌向前,提起掌风,迎风挥出,击中梧桐树正中枝干。 阿石亦是跟随着。他右腿横向摆动,势如破竹般,呼啸着扫向梧桐树干;照溪涧清舞从旁指点,他踏前一步,摆开阵势,作势欲扑,凝如山丘。 时光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在两人皆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之际;忽然听闻院落墙头,零星掌声攒动。 溪涧清舞顺势望去,见南宫澈眉目清秀,飘逸不凡,一身柔和的青蓝色衣袂飘飘;折腿虚坐在墙头,他修长双手攥着一布袋樱桃,泰然自若,风度翩翩。 “溪涧清舞姑娘,真是武艺了得!”南宫澈谈笑之间,仿佛清风溢出。 被发现了! 这是溪涧清舞瞥见南宫澈时候的第一反应。 虽说南宫澈面相芝兰玉树、仪表堂堂,奈何她对他平日里,了解并不深刻,不敢妄下结论,去信任一位未曾知根知底的人。 何况她会武一事,大抵会在宫内,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除却影湘宫宫人、古叔、阿石,本应再无旁人知晓。 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俯仰一息间,自己运功的场景便被南宫澈全然洞悉。 这该如何是好? 溪涧清舞嘴唇轻抿,目光朦胧,仿佛隔着一层飘渺云雾般,令人一眼望不到心里去,更似乎有一段难以丈量的距离,使她浮现一种近在咫尺却又咫尺天涯的疏离感;她沉吟片刻,目光逐渐回归从容与优雅,对着南宫澈凝思道:“同友人间的小打小闹罢了,哪里有太子殿下行武时,半分飘然神韵呢?” 避重就轻,给对方戴高帽。 南宫澈听罢,挑起俊眉,似是受用的;末了,大抵是明白了什么,冲溪涧清舞气朗一笑,又意气自若道:“清舞姑娘在本太子面前,行为举止如此小心;还妄图通过几句美言来迷惑本太子,着实是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斜刘海儿贴在额角,溪涧清舞清冷的薄唇微抿,标志的鹅蛋脸上,浓密睫毛宛若含羞草般微微卷翘,一双清澈又神秘的棕色眸子闪过一丝讶然。 掩饰被揭穿,她也未曾透露多余表情,仅仅回应一个明媚的笑容,清纯无比,超凡脱俗:“凡事皆逃不过太子殿下的慧眼。” 能够上位太子之人,果然如此般,卓尔不群。 可这也意味着,她会武功之事,已掩盖不住。 “清舞姑娘不必如此忌讳,”南宫澈一幅文质彬彬貌,嗓音醇厚道:“本太子愿以宫位发誓,对溪涧清舞姑娘绝无半分恶意;只是因为姑娘长得同母后极为神似,遂情愿亲近罢了。 “若是对姑娘产生了不良影响,本太子甘愿,就此别过。” 不良影响?溪涧清舞笑笑。 不曾有过。 非但没有任何不良影响,她反倒处处能获得南宫澈的保护。 他之于她,就如同一位温文尔雅的兄长般,友善和睦。 溪涧清舞叹了口气,回应南宫澈道:“未曾有任何影响;反而舞儿,要万分感谢太子殿下无时无刻的关心与照顾。” 南宫澈笑了笑,顺势说道:“举手之劳罢了。 “不过本太子认为,以姑娘的武功,倒是能够报名朝廷几月后开办的‘选拔大会’了。” 溪涧清舞听闻,垂目,作冥思状。 确乎如此,这是她从前未曾考虑到的。 只是…… 明耀国素来以男子为尊,历史上从未出现任一女子,打破束缚,参加大会。 似是洞察了溪涧清舞的顾虑,南宫澈嘴角噙着笑意,神秘莫测地凑近她耳边道:“姑娘定是听闻过,‘扮装’吧。” 扮装……她思索一番。 扮装! 女扮男装! 溪涧清舞是现代人,前世亦是饱读诗书的文学爱好者,其中众多小说不乏巾帼英雄女扮男装,血染沙场,为国鞠躬尽瘁之事:例如花木兰,例如张凤仪。 她眼前一亮,嘴唇咧开,扑哧一声笑出来,面庞绽放出春花般灿烂的笑意,显得她明艳如花,楚楚动人。 “便是如同花木兰一般。”她喃喃道。 “正是。”南宫澈点点头,望着她娇艳的面容微笑。 两人笑着笑着;风驰电掣间,溪涧清舞发现了一个问题。 “殿下怎得知晓花木兰为谁?”她诧异万分。 他倒是不以为意地反问:“那位救大帝与歹人阴谋之中的奇女子么?” 于是溪涧清舞便更为震惊:“殿下从何而知?” 花木兰,是文言《木兰辞》中原型,本为公元南北朝时期乐府民歌;在这架空的时代,本不应当为当前朝代之人知悉。 “母后曾为本太子讲过英雄木兰的故事。她曾说此番事迹,是仙人托梦所授,目的是教导本太子尊重女性,为求男女平等而贡献力量。” “……” 溪涧清舞眼前浮现出懵懂又童真的太子殿下,因为母后的一番言语而似懂非懂的可爱表情。 只不过,在这略有几番趣味的情形背后,却彰显着另一个问题。 南宫澈的母后,难道是同她一般,从现代穿越而来? 第三十五章 皇甫秋翼官位从四品 这下,除却皇甫秋翼,连南庭国太子南宫澈的身世都有待考究了,溪涧清舞想到。 天子之家,是是非非;或许某些事件的真相,比她想象中的更难以让人接受。 真是明面上一汪清水,实则水深处“惊涛骇浪”啊。 溪涧清舞眨了眨眼,瞳仁边缘化出探究思索的眸光,在灯光下盈盈若秋水。 “清舞姑娘定是作出决定了,”淡雅如雾的景色中,光洁白皙的脸庞,站在梧桐阴影之下的南宫澈宁静地望着她,仿佛希腊神话中湖边注视水仙花的美少年。 而后,他缓缓道:“既然如此,本太子便不做过多唠扰;预祝溪涧清舞同——” 他子夜寒星般的眸子看向溪涧清舞后方站着的阿石。 溪涧清舞会意,回应道:“他叫作阿石。” 南宫澈笑着点点头:“本太子便预祝溪涧清舞姑娘,同阿石,旗开得胜、披荆斩棘。” …… 俯仰间,一月有余。 这段时间,阿石已经从溪涧清舞这里掌握了运气的精髓,内力大增。 溪涧清舞从近几日连续高强度的训练中观察到,阿石的体质极擅练武,日日修炼时长达四五个时辰,皆未曾嫌累。 她那双清凉的眸子,眉梢温婉,望向正在闭眼调息的阿石。 原以为阿石,一腔热血而已;现在想来,果真是寻到了宝;她笑笑。 影湘宫,又能增添一位得力干将了。 她明亮的双眸灿若繁星,隐隐带了些许期许。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如何引导阿石从“选拔大会”中脱颖而出了。 她昨日同凌兰阮,暗地里探了探几位强有力竞争对手的底细,个个都是常年参军征战,在边塞摸爬滚打的能手,足以看出本届“选拔大会”选手实力雄厚。 阿石现阶段,仅仅接受了一月左右的专业训练,时间上便是远远不够的;若是想要突破重围,就必须学会智取。 利用地形优势,借助暗器,亦或是借助丹药,皆是不错的选择。 …… 清晨,苍青的山谷里,静悄悄的。晨雾好似一匹克莱因蓝缎带,萦绕着正含苞待放的攀枝树花,一只初醒的杜鹃,敞亮嗓子,啼叫着清脆的“咕咕”声。 山谷掀起一阵微风,惹得溪涧清舞打了寒颤;凌兰阮见状,从布包中翻出一件单外套,披在溪涧清舞肩上。 “多谢阮阮。” “宫主不必客气。” 阿石双眼左右扫视一番,便明白了当前处境。 “溪涧清舞姑娘,我们要改到这诺大的峡谷中训练么?”他问道。 “正是。” 于是,她便同阿石讲到,前日自己与凌兰阮在巷子中同参赛选手小试身手的场景。 彼时她两人头戴面具,身穿夜行衣,一阵拳脚猛攻,为的便是探探那武艺虚实。 事实证明,本次“选拔大会”的参赛选手们,果真有两把刷子。 鉴于此,他们必须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接下来种种挑战。 不知名的杂树和荆棘在山谷中耸立着,清风吹过,几片叶子飘坠,在空中摇曳,闪现着殷红与橙黄的光彩,为这冷寂的山谷带来几分生气。 山谷两侧山崖,约有十丈长,二十宽一段,始生苔草,山势由高峰下成一斜坡,降约十余丈,重又向下而上,与崖底相接。 溪涧清舞叫阿石站在崖底,她同凌兰阮分别从阿石两侧崖顶进攻,形成围剿模式,以验收阿石将近一月的训练成果。 几回合下来,她已气喘吁吁。 溪涧清舞自身并不具备很强的练武天赋,加之在裂谷雪峰元气大伤,甚至身子还遗留下后遗症,因此想要恢复到最初的水准,可谓难上加难。 幸运的是,这一月同阿石的训练,令她的身子亦有了些许起色。 照这般态势发展下去,前景定是光明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若她想要同阿石一齐参与“选拔大会”,只能通过使用丹药,或是暗器。 丹药,正是她的强项。 想到这儿,溪涧清舞微微放宽心。 末了,她冲阿石简单总结了一番:“在这一月的训练过程中,阿石的武艺可谓突飞猛进,本宫主本应赞叹有嘉;但现如今对比一下,我们可能仍与其他参赛选手在能力和经验上存在一定的差距,在几日后的‘选拔大会’中获得佳绩,会有些难度。” 顿了下,她观察到阿石些许失意的眼神,宽慰道:“但这并非说明,我们没有任何获胜的机会。 “明耀国的‘选拔大会’,目的是选拔全能的武力人才,并非仅仅局限于内力、技巧等方面,丹药、蛊术、暗器、兵法等等,亦是大会考察重点所在。” 阿石明亮的双眸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 “姑娘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通过‘丹药’这一途径取胜么?” 溪涧清舞眸间光华氤氲,轻挑下眉,弯弯的柳眉,秀挺的琼鼻,一颦一笑间,散发出清雅灵秀的光芒。 “实际上,除了‘丹药’,阿石亦能够采取‘地势’这一战略。” “地势?” 山谷间微风吹拂,把溪涧清舞的几缕顺滑棕发吹得来回飘动,发梢划过她精致的面庞,再顺势攀上她小巧挺立的鼻子,透出一股飘然脱俗的仙气来。 “对。还记得方才本宫主同阮阮在崖顶的围剿战术吗? “那便是‘地势’战略应用的途径之一。” 阿石露出醒悟的神情,拍手道:“原来如此,还是溪涧清舞姑娘聪慧过人、足智多谋。” “过奖了,阿石,”溪涧清舞秋水一般有神的眼睛从容不迫:“借助外力,人之常情罢了。” …… 选拔大会当日。 明耀国皇宫的园林在宫殿两侧。园林分为三部分,以花池为中央,南北两端皆为花坛;喷泉、河流、假山与亭台楼阁一起,黄金雕琢的兰花在白石之间妖冶绽放,青色的帘席随风而动;一条黄绿相间的琉璃屋檐,巍峨决斗场的轮廓从蔚蓝的苍穹中勾勒出来。 炎炎夏日,溪涧清舞一身男装,脚踩高邦;阿石同她一并坐在选手席间,朝看台中央望去。 南城皇帝、皇后娘娘、二王爷、三王爷、皇甫秋翼等诸多王戚权贵端坐在观众席上,明晃晃的,在烈阳照耀下格外耀眼。 今日皇甫秋翼着一身青绿色官服,颀长高瘦的身材,小麦色的肌肤,长眉如剑,双眸如星;中长的黑色碎发,微风一吹,略显凌乱,额角晶莹的汗珠顺着他脸颊滴落。 青绿色官服…… 溪涧清舞盯着他的衣服,一瞬不瞬,脑海中飞速回忆着。 青绿色是明耀国从四品官员的制服。 再看看他身旁站着的二王爷皇甫宫霆,一身绵米色本是柔和至深,而今却格外扎眼。 绵米色是明耀国从一品官员的制服。 皇甫宫霆有人在身后为他撑伞,而皇甫秋翼却连伞也未曾拥有。 明明是同一家的兄弟两人,却是如此天差地别的命运。 溪涧清舞叹言。 第三十六章 选拔大会 今日,溪涧清舞化名“离”现身比赛,与阿石分批次报名,为的便是最大程度地降低自身存在感。 按照规定,选拔大会最终会筛选出五位选手——五人排名不分先后——任职朝廷武将。 虽说南城皇帝会赏赐本次比赛的冠亚军,但由于溪涧清舞与阿石两人训练时间有限、学习技巧不够全面等原因;两人此次参赛的任务便是“杀”入前五,非必要不争夺一二顺位。 百花齐放,开场舞毕。 众人静谧中,南城皇帝扫了李公公一眼;后者会意,走上擂台,用他那尖亮的嗓音宣读本次“选拔大会”的各项规则。 首先,选拔比赛共分为三个阶段。参赛选手会被随机分配至今或明日的比赛当中,抽签决定两两对决的阵容搭配;一日比赛结束后,评委会当场评出最终晋级的五位选手;两天比赛共十位选手,会在第三日两两对决,选出最终入职人选。 紧接着,李公公一板一眼地宣读了候场名单,溪涧清舞被分至今天,而阿石被分到了明日。 其次,三天比赛结束,获胜的五位选手将在第四天角逐位列名次,并最终确定赏赐获得者。 第四日,定是卧龙凤雏们的巅峰决斗时刻;溪涧清舞早已同阿石约定,无论是谁踏入五人角逐赛,亦或者二人皆入名列,都不能显露真实功底;他们不为寻求赏赐,只为朝廷武官。 最后,亦是本届选拔大会的重中之重。本届比赛规则在历届基础上稍作修改,便是,选手被允许在比赛过程中借助一定程度的外力取胜。但这所谓的“外力”亦是有诸多限制:包括不得假借第二者之手,只能凭借自身技巧获益;包括不可下狠手,点到为止等等。 听到这里,溪涧清舞神情平淡,唇角浮起一抹从容的笑意。 果然如此! 她几日前打探过消息。上届比赛,其实有一位胜者,众人皆称其为“武林高手”,身手了得、技艺高超;在第三日两两对决时分,他仅仅三两下功夫,便将与他同台竞技的对手打到台下,其功力可见一斑。 可惜,武林高手被人暗中作祟,以使用不正当暗器为由,被判失去比赛资格;这也致使他的竞争对手顺利晋级,成为从七品武将。 而当比赛过后,明耀国再寻此人、在其家中发现他被下药毒杀之时,众人才意识到,这是一桩计谋。 这位武林高手,明明满身绝学,心怀天下渴望为国分忧,奈何却被奸人所害,年纪轻轻便赴了黄泉。 鉴于此,溪涧清舞认为,本届“选拔大会”定会重新修订规则,以防历史悲剧重演。 所以她才会教授阿石,纯粹武术之外的技巧。 还真被她算对了。 李公公念罢规则,众人一片哗然。 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他们本可以凭借蛮力取胜,而现在,官方偏偏开辟了一条采用技巧获胜的道路,这严重限制了他们平步青云的机会,所以皆有所不满与怨恨,朝李公公怒吼。 “锵——” 一声巨响从看台传来。众人皆随声望去,只见皇甫秋翼淡漠的眼神,双手各执一金锣,击打一声,威慑四方。 末了,竟是皇甫宫霆站起身来,冲下方道:“对此次比赛规则有异议者,现在便可退出;大会方面绝不阻拦!” 此话一出,众人皆闭了声。 毕竟赢得比赛,除了能在朝廷做官,还能够获得皇帝亲自赐予的福禄;天大的诱惑,没人能拒绝得了。 见四下没了动静,皇甫宫霆朝南城皇帝作了个“请”的手势。 南城皇帝洪亮的声音震惊四座:“那朕宣布,比赛开始——” …… 溪涧清舞抽到了第一组的16号签。 她环视四周,一眼辨认出,她本场对决的参会选手。 皇甫玲珑腰间扎着一根白色腰带,匀称的身段,奇异的花纹在她手执的皮鞭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她的目光明亮而清澈,流露出一种天真无邪又顽皮的暖色。 她左手高举挥动着抽中的15号布签,嘴角欣喜地喊道:“16号在哪里——” “……” 这似男非男的装扮,任是谁都能看出来,这是明耀国六公主皇甫玲珑。 再看看观众席上端坐着的皇甫秋翼、南城皇帝等人,个个都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就差把“偏袒”“宠溺”这些字眼写在脸上了。 不过,皇甫玲珑这三脚猫功夫,大家皆是找个乐子,权当她来混个数;参赛结果,显而易见。 溪涧清舞笑着摇摇头,走至皇甫玲珑身侧,装作煞有其事地,摇了摇手中的布签。 “16号!”皇甫玲珑一双像夏日苍穹般明澈的双眼流露出欣喜之情,虽然淡淡的,但很诚实、坦率。 “正是,”溪涧清舞双手抱拳,佯装严肃道:“敢问这位兄台,名谁姓甚?” 皇甫玲珑玫瑰一般的小脸,双眼滴溜溜一转,像那大荷叶上的两颗水珠,欢快道:“本人……坐行不改名做不改姓——黄龙鳞!” “兄台这姓氏,是‘黄色’的‘黄’呢,还是‘皇家’的‘皇’?”身旁有人起哄道。 “废话,”皇甫玲珑大眼一转:“自然是‘黄色’的‘黄’了,本……我又不来自皇家,岂能跟国姓?” 溪涧清舞差点没憋住嘴边的笑意。 取姓氏“皇甫”的第一个字“皇”,再取谐音“黄”;而后,名字“龙鳞”亦不过是将“玲珑”二字倒过来取罢了。 短时间能想出这种名字,也属实不易了。 …… 一番嬉笑过后,李公公吹响了大会的号子。 “一组1号2号,请行至擂台之上——” 待两位行礼作揖过后,李公公一声令下: “比赛开始!” 两人瞬时起势,扭打起来。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其中一位便被踢飞至擂台外侧。 主裁判霎时吹起号角,比赛结束。 获胜者喜气洋洋,淘汰者心灰意冷。 3号,4号,5号,6号…… 兔起鹘落之间,赛点来到了15号和16号。 溪涧清舞轻轻巧巧飞上擂台,冲皇甫玲珑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那笑容轻轻荡漾的唇角,蕴含着清泉般超凡脱俗之色。 皇甫玲珑微微一愣,回应浅浅一笑。 “比赛开始!” 李公公一声令下,溪涧清舞侧身而动,朝皇甫玲珑冲来;右腿本打算横扫一番,但鉴于对方是女生,便仅仅用了两份力度与速度;凌空脚飞出,浅浅踢向皇甫玲珑的小腿。 虽说皇甫玲珑身材娇小、面相柔弱,但溪涧清舞这一脚,确是被她轻松躲过。 看着她灵活的身子,溪涧清舞猛然回想起皇甫秋翼的武艺。 身子英挺,仿若修竹,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散在耳边,他一双丹凤眼平添了几分魅惑,生得风流韵致,风姿如玉。 这样一位举手投足间撩人风情、惊心动魄的男子,武功却是深不可测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 “破绽,看招!”趁着溪涧清舞怔愣的间隙,皇甫玲珑突然袭击。大步扑前,一拳击出,直冲溪涧清舞的胸膛。 可惜,皇甫玲珑没什么内力,出拳的速度在溪涧清舞眼中如同慢镜头般,被她轻松躲过。 轮到溪涧清舞出招了。她助跑几步,单脚点地,身体飞跃而起,凌空柔柔一个翻身,落至皇甫玲珑身后。 彼时的皇甫玲珑,因为方才出拳朝溪涧清舞扑过来,已经从擂台的这头,跑至擂台的另一头,距溪涧清舞仅几步之遥。 而溪涧清舞这一翻身,便调整自身身位,来到了皇甫玲珑最初所处的位置;而后者,还未反应过来,背对着她。 胜负局势,显而易见。 说时迟那时快,溪涧清舞执起四分力度一推,欲将皇甫玲珑推到擂台之外。 皇甫玲珑来不及提防,霎那间双脚离地,直挺挺地摔在擂台外的软垫上,膝盖磕到,疼得眼睛湿润,但紧闭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溪涧清舞站在擂台之上,举目幽幽地望着皇甫玲珑,眼神中充满了歉意,一种无言的寂寞在其中隐隐透出。 “16号获胜——”李公公肃声吼道。 末了,他颦眉,扫了一眼正从软垫上爬起来的皇甫玲珑,冲候在一旁的太医们点了点头。 在众人注意不到的角落,太医们一拥而上,为皇甫玲珑检查伤势。 而这一切,溪涧清舞尽收眼底。 第三十七章 选拔大会2 明耀国公主的待遇,确是不同的。皇甫玲珑被匆匆赶来的几人抱上软轿,晃晃悠悠地,安置在一棵粗壮的柳树荫下休憩。 溪涧清舞嘴角含着丝丝笑意,却并未言语;她接过阿石手中递来的帕子,清冽的声调回了声“多谢”,仿佛珠玉落地;她随意擦擦额上被烈日肆意的汗珠,静静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李公公从皇甫玲珑身侧走远,行过溪涧清舞处,有些阴阳怪气地睇了她一眼,没有作声,眼神中却责备满满。 最受宠的六公主在决斗中受伤,她——溪涧清舞,自然是“第一罪人”。 溪涧清舞见状,低头懒懒一笑,拢了拢耳后散落的碎发,从容自若地跟着阿石走向观众席。 趋炎附势,追名逐利,世人皆如此般罢了。 如若皇甫玲珑不是六公主;如若她不是南城皇帝宠爱有加的宝贝;李公公又怎会对皇甫玲珑示这番好意。 不过,溪涧清舞本次目标,是进入第一日比赛的前五名,心情自然不会被这等插曲所影响。 坐在观众席的几分阴凉之地,她缓缓眯起美眸,浓密的睫毛风情万种地煽动着,浅棕色地瞳孔闪过一丝明光。 不知她下一位对手是何许人也。 当然,她对自身实力,亦是信心满满。 …… 溪涧清舞在观众席上还未坐一会儿,第一轮比武选拔便结束了。李公公执起案桌上的卷轴,幽幽地宣读起第二轮选拔对决的名单。 听罢李公公高亮的嗓音,她瞥见自己本轮比赛的竞争对手。 一位气质清雅的男子,从不远处朝她遥遥望来,两人眼神交会,男子冲溪涧清舞淡淡一笑。 溪涧清舞面容平静地打量男子装扮。相比在场的众多彪形大汉,男子更像是一位闲时,从书院前来体验武场生活的文弱书生。 果真如此。 离第二轮对决结束还剩半柱香时,男子已被溪涧清舞推至擂台之下。 第三位,第四位……溪涧清舞皆是弹指一挥间,轻松取胜。 然而事态发展,永不会一帆风顺。 当李公公宣读她第五位竞争对手名姓过后;溪涧清舞见来者,一袭藏蓝色纹服,手执银镖,面容冷淡疏离,目光寒凉。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傈僳绽放。 银玄。 显是应了皇甫秋翼的要求,化名其他。 溪涧清舞想来,有些稀奇。 说她对银玄印象深刻罢,但她同他只曾有过一面之缘;说印象不深,她又差些没于银玄之手。 只是当时,五王府书房前,银玄携皇甫秋翼众数暗卫一齐围堵她,寡不敌众,她被迫应了皇甫秋翼与珠珠抛出的合作之约。 而今,他她皆是一人应战,“鹿死谁手”,还未有定论。 不过,她倒是极想知晓,为何皇甫秋翼会派银玄现身“选拔大会”。 想到这儿,她巧然轻笑,眉目如苏,眸里溢出点点笑意,玉手微拢,引银玄向擂台方向移去:“请——” 二人作揖,李公公一声令下: 对决开始。 最初,溪涧清舞稳在原地,一动未动。 她在等待银玄出手。 因为现阶段,她并未了解银玄的真正实力,若是草率进攻,反倒早早暴露了自身弱点,得不偿失。 但显然,对方亦是有这番心思:银玄矗立在溪涧清舞对侧,好似一座石像般稳重。 好一阵功夫,双方皆未有动作。 擂台外,观众们皆有了几分倦意,纷纷嚷嚷着,叫溪涧清舞同银玄打起来。 反观溪涧清舞,倒是平静如水,神色悠哉,眉目间,还留有一昧浅笑。 可惜这份静谧很快便被打破了。 突然间,溪涧清舞敏锐地捕捉到,从自己斜上位置传来了一阵很轻的哨声。 由于擂台正好设立于天子脚下,离南城皇帝及众多王爷嫔妃的距离极近,所以溪涧清舞可谓结结实实地闻听了哨音。 几分长音,又几分短调,似那春日生气盎然的柳芽儿,青翠欲滴,微凉舒爽。 正当她细细辨认哨声来源之时…… 然,说时迟那时快—— 银玄双足一顿,身子轻盈如飞,腾空跃起,霎时拔高数尺;他双手皆用中食指拿捏飞镖,朝溪涧清舞冲来。 溪涧清舞一惊,瞬间做出反应:她脚步一溜,急忙后退几尺,脚后跟已然紧贴擂台圆边。 可还是晚了一步,她锁骨被银玄的飞镖划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流出,染红脖颈上衣一片。 溪涧清舞后颈一凉。 她方才,几乎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躲避银玄的招式,却仍是让自己受了伤;从擂台对侧移步到她所在的位置,且是向她劈来如此大的力道,竟是银玄在短短几秒内完成的。 她想到皇甫秋翼身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武功。 银玄,大抵是有相似风范在身上的。 溪涧清舞倒吸一口凉气,陌生而异样的眼光在银玄身上匆匆掠过,眉宇间闪过一层忧郁之色。 怕是只得丹药协助了…… 紧接着,或是见溪涧清舞站位岌岌可危,银玄又一个腾空,在空中旋身,而后内力迸发,带着极强的风力冲她而来;这力道,足以令她摔出擂台,遭受重创! 来不及多想,溪涧清舞动作迅疾,几个起落间,落到远处;银玄落地转身,重新面向她的方向,内力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溪涧清舞微微敛起弯黛,俯仰一夕间,泠目一转双袖微动,两粒增元丹已被她吞入腹中。 末了,她从袖口间,翻出事先备好的无力散,扬起她秀气的瓜子脸,一双黑水晶般的眼眸,饱含歉意地望着银玄。 无力丹,顾名思义,就是“会使被下药者全身虚弱乏力,无法控制自身武力”的丹药。 虽说只能算她暗地里折磨人的小伎俩;但银玄同她决斗最初,便冷血无情地亮出他锐利无比的银镖暗器,她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如此,溪涧清舞嘴唇一咧,轻笑出声,脸庞绽放出春花般灿烂的笑意,显得她明艳如花楚楚动人。 她纤细柔嫩的手中握着一荷包的无力散,脑海间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她决斗前思索的问题。 皇甫秋翼到底为何派银玄参加“选拔大会”? 粗略想来,定不是为了一个小小的武官职位。因为五王爷手下的朝廷势力,几乎同二王爷皇甫宫霆分庭抗礼,还愁找不到一位武官? 鉴于此,银玄参赛的最大可能,便只得是囊获冠军赏赐。 只是,皇甫秋翼要这奖赏作甚? 大抵是些金银珠宝罢了,五王府怎会缺这等银两? 不对。 谁会为了对自己没有多大用武之地的钱财,而派遣手下最得力干将,或称为“左膀右臂”之人呢? 除非这赏赐之物,别有洞天。 这便说得过去了,溪涧清舞想到。她灵动的眼眸流转间,闪动着敏锐的光芒,转头凝了几眼看台上的皇甫秋翼。 而后者立刻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俯视望来,此时溪涧清舞已经转过头去;皇甫秋翼默默凝视着她几分,眼神显得专注而若有所思,还隐含着一丝疑惑不解。 无法判断来人身份,但他却敏锐感觉到,那人望过自己一眼之后,周身气场大变。 溪涧清舞看准时机,向前几步,冲着银玄方向抬腿横扫,接连而出,直击对方的下半身;紧接着,她直起身子,手上的荷包朝天空撒去,荷包炸裂开来,无力散不偏不倚,均落在了银玄身上。 对不住了银玄,她默念道;但她着实想得知,皇甫秋翼究竟在追寻为何。 画面一转。 银玄这边,先是闻到了一阵荷花香气,而后想发功之时,却发现自身已手无缚鸡之力。 “阁下做了什么?”他压低声线,用仅有溪涧清舞可以听见的声音恶狠狠道。 溪涧清舞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五王爷的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阁下所谓何意?”银玄声音高低一声,又趋于平缓。 “我是溪涧清舞,我可以帮你们。” “溪涧清舞?”银玄似乎是不相信般,上下打量了溪涧清舞一番,有些讶然道:“你来作甚?” “这与阁下无关,”她妩媚一笑,梨涡轻陷,浸染开韶流珠光:“阁下中了‘无力散’,已无法继续发功,除非告诉我,阁下为何要参加‘选拔大会’。” “我们的事,亦同你清舞姑娘无关!”银玄声音硬朗道。 “这大抵,由不得阁下了。”溪涧清舞泽唇凉凉挽延一缕迤逦,贝齿隐约。 言罢,她一个旋身,将银玄推至擂台边上,离淘汰仅一步之遥。 在这比赛的关键时刻,众人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现在,阁下是否愿意分享一下,究竟为何要参加比赛呢?”溪涧清舞从容自若地笑笑,冲银玄悠悠道。 形势危急,银玄低头沉默好一阵子,又抬头俯视溪涧清舞;突然他眼眸勃然变色,横眉冷眼,声色俱厉道:“为了国库大门之钥。” 国库大门之钥? 这便是第一名的赏赐么? “原来如此,”溪涧清舞思索一番,娓娓道:“辛苦阁下了。” 就在这重要关头,正当所有人皆认为,溪涧清舞要将对手推至擂台底下之时,她却两手一松,朝李公公拂了个“投降”的手势。 “选手‘离’,淘汰——” 第三十八章 选拔大会3 观众席上,哗然一片。 自然如此。本就毫无悬念获胜的比赛,溪涧清舞却在最终时刻,放弃掉了这难得的获胜资格,怕是众人皆无从理解的。 然而,她却是收获到了,比决斗取胜更重要的东西。 那便是情报。 况且方才,无力散应用在银玄身上的效果,令她对阿石明日比赛,信心十足。 除非有人在阿石比赛前研制出“无力散”的解药,并分发给一众参赛选手,那她前几日给予阿石的丹药和药散,才无法发挥作用。 否则,阿石便有极大的概率获胜。 溪涧清舞对自己的医术极富信心,旁人成功炼制出解药的概率,微乎其微;尤是在这般短暂紧迫的时间中。 溪涧清舞盈盈几步,走向阿石,腰上荷包与细铃发出柔弱的碰撞之声,清脆而优雅;她见阿石眉眼紧皱,懒懒一笑,朱唇轻启: “怎么?阿石是觉得我不应当选择认输么?” “姑娘如何做是自己的自由,阿石无法左右姑娘的思想。”话虽如此,阿石面色仍是略带殇然,不曾展开。 于是溪涧清舞欣然笑笑,春山玦落漫漫,她软声清浅,向阿石娓娓说明道:“知道我为何要弃权么?” “为何?” “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她神秘又妩媚一笑。 阿石抿唇,硬朗的眉眼微皱,有些怔愣,显然是无法理解她话中之意。 溪涧清舞缓缓眯起晶亮柔美的眸子,浓密的睫毛风情万种地煽动着,浅棕的眸色间,闪过一丝慧黠的灵光: “我同他换了一个秘密。” 秘密? 何种秘密? 溪涧清舞转头,望向观众席中心方位,彼时的皇甫秋翼,正同他身侧的三王爷皇甫黎天交谈着;他面如冠玉,却有着一双子夜寒星般的黑眸,显出他一身的阳刚之气。 她幻想着皇甫秋翼的真容,定是如聂卡迪那般,一眼,便令人再也无法忘记:他或许有着俊美孤傲的面庞,冬夜寒星的瞳眸,冰冷明澈中略带着柔情的眼神,透出一股无法抗拒的贵气与傲然;加上他那墨色翩翩的长发,映照着太阳的光华,发梢间模糊的光晕,微微泛着金黄的色泽,浑不似真人,美好于异世。 这样的男人,注定会成为稳坐明黄龙椅之人。任何阻挡他的一切,不论是困难,亦或者是人,皆会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重重地踩在脚下。 想到这,溪涧清舞清澈明亮的眼眸宛若秋水一般,掠过一丝微妙又深情的神色;嘴唇微微翘起,包含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末了,她又补充道:“解开秘密,便能够囊获更多信息。” 阿石仍是不懂溪涧清舞在说什么。 不过,不久的将来,他便全然明了了。 …… 另一边。 明耀国皇宫一处犄角旮旯之地。 “爷,方才比赛之人是溪涧清舞姑娘。”银玄声音淡淡。 “溪涧清舞?”皇甫秋翼眸子深邃幽暗,面色一沉,低声问银玄道:“她来作甚?” 先是女扮男装参与“选拔大会”;而后冒着被识破的风险,不顾性命地同银玄打斗;最后即将获胜之时,却又主动输掉比赛。 她究竟欲意何为? 而后,皇甫秋翼似是回忆到什么,剑眉微凝,一双桃花眼泛着幽光,眸色微妙又凌厉;他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意,一字一顿道:“而今想来,本王彼时,还曾与她对视。” 思来想去,溪涧清舞那眼神中,透着一股洞察世间的决绝,和一丝手到擒来的机灵。 他瞬间便明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怕是从银玄口中交换到了什么重要线索,故由作为交换,选择了放弃比赛。 皇甫秋翼霎时面色一暗,眼神间仿佛淬了冰,带着一阵杀意,冲银玄道:“她同你问了何事?” 她,便指的是溪涧清舞。 银玄听罢一愣,而后眼神微微右瞥,有些力不从心道:“她问询参赛缘由。” 参赛缘由? 国库之钥么? 一瞬间,皇甫秋翼思路完全明晰:从溪涧清舞那略显得意的眼神;到她对银玄下药散;再到银玄最终说出参赛目的……一幕幕,一瞬瞬,皆耐人寻味。 他竟不知她是如此心思缜密之人! 只是,溪涧清舞知晓了他的动机,究竟要作何打算,他却是无从推理。 但潜意识里,他有种预感,这不是一件坏事。 …… 黄昏从远方走来,夕阳像是一杯泼洒的葡萄酒,把整个黄昏沉浸在微微的醉意里。 一炷香的功夫,最后一场决斗已然落下帷幕。 第一日选拔的前五名已跃然于纸上。 不必多想,溪涧清舞便可知晓,银玄定是第一。 果然,李公公高亮的嗓音响起,第一个便朗读到银玄。 擂台边的空地上聚集了大片参赛选手,将现场围堵地水泄不通,密密麻麻地人群围成了一个大圈仔,只见四周人头攒动,个个仰着头,有的人作祈祷状,只为了接下来能够听闻自己名姓。 紧接着,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第五名。 溪涧清舞同阿石从人群的最后张望,有人喜极而泣,抱着身边的人满眼光芒;有人黯然伤神,从人群中默默走远,悄然离去;还有的人,听到没有自己的名字,疑是裁判判断失误,怒发冲冠地冲向评审席。 一时间,终生百态,悲欢并不相通。 而就在这份混乱中,溪涧清舞往皇甫秋翼所在的观众席望了一眼。 人不在座位上。 她顷刻间知晓,时候到了。于是她便从黑纱袖间,摸出两副面纱;是她方才趁乱,把随身携带的荷包拆开制作而成;随后,她将其中一副递给站在身侧的阿石,随后悄无声息地指了指四周的宫殿红顶,示意从宫墙上移动,末了,神秘又悠然地低声道:“你同我一道去国库看看。” 阿石目光一扫,点了点头。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边走边朝周身微微张望,待到行至宫墙附近,两人从容自若地朝身侧匆匆的宫人打招呼;等到宫人碎布步离去,方圆内再无旁人,溪涧清舞点点头,两人加快步子朝国库位置移动,脚尖点地,提起轻功飞至屋檐。 愈行至国库附近,守卫愈发多起来。两人藏在钟楼背阴处观察着,却被宫人声声惊恐又焦急的声音吸引: “走水了——书房走水了——” 国库门口的士兵皆阵列着奔向走水的书房,趁着这个间隙,溪涧清舞同阿石想要进入到国库内部一探究竟。 哪知,一阵黑影闪过,先后两人——早了他们一步——进入到国库内部。 在这等时段,溪涧清舞顿时思索到的,只有两位。 皇甫秋翼和银玄么? 只是,如此铤而走险地进入到国库里,究竟是为何? 溪涧清舞的目光幽幽望过,一双清眸流盼,显得若有所思,透着一股子莫测高深之意,令人难以琢磨。 第三十九章 选拔大会4 “阿石,”溪涧清舞音色洋洋盈耳,冲身侧人道:“我们跟上去。” 言罢,她左足前迈,内力凝聚在脚尖,纵身一跳;随着她身形缓缓下落,人已置身国库外城墙上;身后阿石跟随着,亦停驻在城墙头。 溪涧清舞美目一转,便瞥见方才皇甫秋翼同银玄飞身而下的入口: 国库宫殿的几片金顶红瓦被人为地挪移了位置,同这古色古香、庄严威猛的格调极不协调。 溪涧清舞澄澈的眸子朝下凝望,只一眼,便摒住了呼吸:国库殿内云顶檀木做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琉璃为帘幕,泛金的柱础,竟是如步步生玉莲般,堪比红楼梦大观园的气派与奢靡。 明耀国国库,竟是这等富裕与奢侈的存在么? 可惜的是,此刻从她的视野里望去,难以观察到皇甫秋翼同银玄之动向。 两人似乎置身于国库较深处;远远地,溪涧清舞仅可听闻那翡翠与青瓷的碰撞声叮当作响,书卷同笔砚的摩擦声阵阵浅浅;真不知他们在搜寻何种珍物。 望着国库顶端同殿内地面近乎十六尺的高度,溪涧清舞陷入沉思。 倏忽间,阿石从腰间,抽出为明日参赛准备的皮鞭,递给溪涧清舞,迟疑道:“若是姑娘顾虑如何下至殿内,阿石随身携带的鞭子,倒是可有一用。” 溪涧清舞转头,扫视几眼阿石手中的皮鞭;而后她唇角轻轻扬起,牵连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缓缓言道:“阿石倒是颇为贴心的。” 绳子的长度并不能够完全降至地面,但是余留下的高度,溪涧清舞的轻功正好够用。 俯仰一息间,两人已接连落至宫殿内部。 近看去,国库内的装潢金碧辉煌到令人发指,大殿的内柱都是由多根红色的巨柱支撑着,每隔一个柱子,便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四周红木架子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稀世珍宝,愈往里延伸,宝物愈是价值连城;高墙瓦缝间洒下一片朦胧的日光,显得国库内高贵又端庄。 溪涧清舞左右观察一番,确定皇甫秋翼和银玄不在附近后,便同阿石一步步朝里处走去。 一路上,珍奇异宝、绝世书画,鳞次栉比,应接不暇。 迷宫似的通道不知走了有多久,溪涧清舞从不远处倾泻的烛光中、半开着的石门里,听闻皇甫秋翼同银玄刻意压低嗓音的交谈之声。 她与阿石戛然噤声。 “爷,贵人的画卷并未卷入书列之中。”银玄音色冷然。 “嗯,”皇甫秋翼半响,应了一声;而后,他身形一转,耀眼的黑眸朝另一侧的书架上搜寻而去,似是发现了什么般,双眸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光亮,轻笑一番,若鸿羽飘落。 “银玄,过来搜这本。”他拿下画卷,音线拨动着撩人心弦的醇厚低嗓。 银玄听闻,二话未说,执起皇甫秋翼手中画卷,翻阅起来。 不多时,沙沙作响的翻书声逐渐平息。 溪涧清舞耳朵探在石门上,听到银玄话音思量片刻,冲皇甫秋翼缓缓道:“爷,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 溪涧清舞紧接着朝门口探了探身子,脚步朝前微微挪动,却仍是看不到两人浏览为何。 皇甫秋翼俯视一眼,微微点头,唇角轻轻扬起,牵连出一个似有似无的淡淡笑容;这无声的笑容里,仔细看去,竟是带着几分疲倦与无力般,深深印在了溪涧清舞的脑海之中,回味出几分浅浅的苦涩。 几分心疼,几分疑惑。 溪涧清舞不明白:皇甫秋翼大费周章闯入国库,并是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物件;然而,他最先流露出的,并非激动欣喜,反倒是周身或深或浅地,沾染上好几层伤感惆怅。 溪涧清舞凝着皇甫秋翼那略显落寞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突然—— 骤不及防间,殿外传来南城皇帝雄浑威严的声音: “速速捉拿国库闯入者,有功之人,重重奖赏!” 完了! 溪涧清舞呼吸加重,强行按耐住狂跳的心脏,同阿石一个手势,便架起轻功,朝二人下落的绳鞭处迅速飞去;仓促之间,她转过头,瞥见皇甫秋翼冷静地指挥银玄从另一方出口逃离宫殿…… 星奔电迈,她同阿石顺利抵达殿外;阿石收回绳鞭,重新安置袖中。 就在她以为“皆大欢喜”之时—— “抓到了!” 其中两位士兵左右开弓,押着某人朝南城皇帝的方向走来。 是谁被捉住了?溪涧清舞定睛看去。 一瞬间,心脏仿佛停止跳动,五脏六腑的血液都朝着头顶奔涌而去;她莞尔的唇角生硬地停滞住,水晶般澄澈的眸子瞪大,一脸的难以置信。 被带到皇帝跟前的,竟是皇甫秋翼! 阿石亦如同未反应过来般,喃喃自语道:“竟是五王爷……” 突如其来的状况是连溪涧清舞也未曾预料到的。 …… 皇帝身后,宫道口旁站着的众人,皆有些震惊地注视着皇甫秋翼,其中不乏窃窃私语者。皇甫秋翼手下官员胆战心惊、双股战栗,害怕事态蔓延殃及池鱼;而属于皇甫宫霆势力方的官员,飞扬跋扈,就差把“落井下石”的得意写在脸上。 困境真是检验人心的绝佳途径,溪涧清舞冷笑。 正想着,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位尖下巴的精瘦男人,向前一步;只见他不急不徐地行至皇甫秋翼跟前,朝皇帝作揖,而后朗声道:“陛下,小的要告发五王爷的诸多罪行。” 此话一出,人群更加炸开了锅:没想到皇甫秋翼平日里不止纨绔;更是触及了明耀律法。 南城皇帝略略颌首,默许男子继续言说。 “如此这般,”精瘦男人清了清嗓子,短笑一声道:“小的发现,在今日大会场外,五王爷会凭借吹哨的方式,远程指挥选手格斗。” 溪涧清舞猛地回忆起那声长短参半、生气盎然的哨音来。 不过眼前众人,似乎并不满足于这几句陈述: “不是,这能够说明什么?” “就是说……吹哨能够说明什么呢?顶多算是鼓舞士气的法子罢了。” “指不定是五王爷闲来吹着玩儿的!” 看客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吆喝着。 但精瘦男子似乎早已预料到,神秘一笑,从袖间掏出一履竹筒: “众所周知,西陵国人最擅长下蛊。小的曾有幸在五王府任职数月,偶然间从五王爷的书房内发现了这斯‘醉仙蛊’。 “中了这‘醉仙蛊’之人,会在听闻哨声过后,神志不清,任凭下蛊者摆布。 “故,小的认为,五王爷有操纵‘选拔大会’的嫌疑。只要向选手下蛊,选手便可以完全按照五王爷的意愿行事,操纵大会排名,绰绰有余。” 确实是一桩大料。 溪涧清舞见南城皇帝缓缓眯起眸子。 但似乎还未结束,精瘦男子转身朝五王府方向一指,表情似乎有些许兴奋与狰狞,道:“而五王爷之所以能够游刃有余地操纵‘醉仙蛊’,是因为有人在暗中帮助他…… “那人便是,西陵国公主——皇慕晚!” 第四十章 选拔大会5 溪涧清舞最后一次见皇慕晚,是在皇甫秋翼从北地凯旋归来的接风宴上。 彼时还被他那三言两语,作了矢之众的。 而今,提及皇慕晚,她才猛地回忆起,自己已经有一月有余未曾见过她了。 想来,这些日子,她便借住在五王府上。 溪涧清舞低下头,苦笑一声。 过往二十二载的记忆依旧历历在目;而前世之事,却早已越飘越远。 记忆中的她,好似总是会在感情问题上胆怯与妥协。 前世,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躲避掉聂卡迪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她许是知晓他的心悦,只不过未敢往这方面多想罢了。 至于缘由。你想啊,那寂寥残破的庭院内,孤独老树上泛黄的树叶燃尽生命间最后的烛火,摇曳着零落满地;这荒凉半朽的萧瑟中,唯有半塌的围墙上,长出几朵娇柔粉嫩、又几分野性的蔷薇来。 容是那蔷薇再鲜艳夺目,又有哪位贵族,会拜访这年过失修的家宅呢? 更别提,瞥见夹缝中,踽踽独行的一朵蔷薇花吧。 聂卡迪曾说过,她于他,好似那“玻璃苣”,代表心灵的救赎与升华。 什么救赎,他才是那份光亮吧。 只敢远观罢了;近了,强大耀眼的光芒,会显得她渺小卑微。 不敢想了。 这般久了,但雪崩那日迸发出的绝望无力,成为了她生生世世的梦魇。 她希望噩梦永不重演。 而今,便是机会。 …… 精瘦男子口中仍不停地数落着皇甫秋翼的种种罪行:“除却对参赛选手使用‘醉仙蛊’,五王爷亦是在朝廷内排兵布阵,妄图推翻他父皇——英明神武南城陛下的统治!” 如同一颗惊雷,炸裂在人群中,水击三千里。 “细数来看,竟是有过半数的朝臣,归服于五王爷势力之下的。 “而今,他的狼子野心终于展露无遗:先是燃起‘书房’的水,再悄悄地从国库中找寻‘传国玉玺’,妄图直接掌控政权。好在,被明君发现端倪,及时抓捕,才免于一场血雨腥风。” 人群在国库城墙外聚拢成一堆,几人间小声地议论着什么,有人相互间打听着其他的小道消息,好事之人脸上洋溢着窥破秘密的激动之色。许多前来服侍的宫人陆续走开,或许很快便会将消息传播出去,或许各种猜测会在人们心中暗暗滋生,流言蜚语便如同瘟疫般,迅速在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怎么办? 溪涧清舞默然垂首,眼睛紧盯地面;死寂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幽光,仿若幽幽燃烧的小火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飘散和熄灭的鬼火,从她眸底隐隐透出。 望着精瘦男子洋洋得意的面庞,溪涧清舞微眯双眸。 若是再说出什么,事态或许会往更难控制的方向发展。 略一计较,溪涧清舞从人群中间缓步行至皇帝跟前,作揖一下,朗声道: “陛下,五王爷做这些,皆是为了臣!” 声音不大不小,但就是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南城皇帝听闻,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眼底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透着显而易见的疏离与不屑,轻飘飘道:“那你且说,他这番样子,作何是为了你?” 溪涧清舞低头静默,半晌,重新抬头,眼眸间已然转变成一副含情脉脉模样。 她的眼睛仿佛夜空中的星辰般熠熠生辉,又好似林溪山涧的泉水般深幽清澈,目光流转间,显得柔情似水、真挚热烈。 “臣……得了一种罕见疾病,每月中旬皆会觉千万条虫在周身咬齿,痛楚难当…… “若不能够及时救治,臣将来便可能神志不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皇甫秋翼的接风宴上,他视她做替罪羊,全数顶了本该属于珠珠的危机。 当下,她却是顶着这等“身份”,又一次救他于水火之中。 果真是极其可笑的。 几度操劳,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卑微么? 她不只一次地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可答案,却总是迷失在,皇甫秋翼那双长眉下几分岑薄、几分温脉的墨瞳中。 皇帝抿唇,缓缓道:“既然身患恶疾,为何不去寻太医院其他太医,反是要到明耀国国库治病?” 言语间满是怀疑。 “这方子,有几味药材极为珍稀;怕是整个皇宫亦是没有几株存在的。” 南城皇帝扫了不远处的郑太医一眼,居高临下冲溪涧清舞威严道:“是么?” 郑太医听令,行至她身侧,把起脉来。 没多会,郑太医朝皇帝一鞠躬,慢条斯理道:“姑娘脉搏间确实有一股横冲直撞的脉动,时短时长,时烈时缓,极其诡异。” 不止如此。 溪涧清舞心想。 这短暂变脉药剂,如是再多服用一点,她怕是会痉挛昏迷过去。 为了装病,她着实是下了血本。 紧接着,皇帝连点了众数太医为溪涧清舞诊脉;然而众太医齐齐叹息,总结出同郑太医相同的结论。 按照常理,这番极不规律的脉动,大概率是恶疾。 溪涧清舞所言非虚。 “陛下,五王爷许是对臣之病情过于担忧,遂铤而走险,为臣寻了这几味珍稀药材,结果却被误以为谋权篡位之人……” 南城皇帝便不言语,人群亦是大气也不敢出。 “既然如此”少顷,皇帝似是信了,雄浑之声再度问询道:“你如何解释皇甫秋翼炼制‘醉仙蛊’问题?” 溪涧清舞面不改色心不跳。 “陛下,”她从容回应:“若是臣没有记错的话,‘醉仙蛊’同几味毒株相冲,例如海棠花等,若是有参赛选手闻到海棠花香反应异常,便是中了蛊毒之症。” “醉仙蛊”乃古书中记载西陵国常见剧毒之一,想到拿“醉仙蛊”污蔑皇甫秋翼之人,大抵并不通晓医术。 郑太医亦是附和。 于是皇帝抬手:“来人,取几株海棠验验。” 海棠花在选手之间传了一圈下来,竟无一人产生反应。 孰对孰错,“胜负”已分。 一场近乎无悬念的败仗,却在溪涧清舞的只言片语间,扭转乾坤。 精瘦男子眼见事态逆转,双目微眯,一双细长的眼睛里,两个阴险的小眼珠,泛着阴暗凶残的光泽,被卫兵带了下去。 众人作鸟兽散。 …… 蝉鸣声声慢,宫殿旁枝枝藤蔓引领着日光攀附盛夏。 皇甫秋翼微微抿了唇,站在溪涧清舞跟前,沉默不响。 她唇角一勾,“五王爷不必道谢,皆是自愿罢了。” 他依旧反应清淡,没有吭声。 “我虽是不知晓,殿下究竟寻找为何,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王爷还是小心为妙。” 她笑得愈发灿烂,好似没事人一般。 于是皇甫秋翼眸光微闪,低低笑了。 “怎么?”溪涧清舞挑眉,亦是浅笑,“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不!姑娘说得非常中肯!”皇甫秋翼也毫不避讳,唇角轻扬:“只是,本王觉得,一个人知道的事情太多,未必是好事。” 这话说得。 寒意和威胁溢于言表。 溪涧清舞岂会听不出话中之意?却也不生气,依旧笑容绝艳。 “便不劳殿下费心思索了,我有分寸。” “有分寸?”皇甫秋翼微怔,眸光敛起,眼梢轻抬,睨向她:“冲出来作个人英雄,便是有分寸么?” 什么? 溪涧清舞一讶。 “殿下所谓何意?” 心尖微微疼得一颤,她蹙眉,抬眸看向身前的男人,晌午的阳光透过木格子窗斜铺进来,明明暗暗的晖光中,却只见到他眼底那一片黑色,就像是怎么也抹不开的浓墨,深沉似海。 那一团熟悉的黑,那一团永远也看不懂的黑。 她做的是为谁? 做这么多,到头来,却是她的错了? 一瞬间,各种委屈、不甘涌上心头,她有些眼红,倒是一直沉默不语。 “怎么?被说到痛处了么?”皇甫秋翼眸色深沉,那一团炙暗深胶着她,唇角冷冷一勾道。 她看着他,微微笑着,笑容落寞苦涩。 阳光斜洒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愈发显得肌肤的透明,令人心疼。 “殿下以为,我是为了在陛下面前出风头,是吗?” 皇甫秋翼望着她几分虚弱的面庞,微微一怔,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殿下不妨想想,出风头对我究竟有何种好处,”溪涧清舞弯唇,嘴角绽出一抹笑,却满心凄凉:“若不是为了殿下,我有什么理由,冒着被揭穿、被牵连、被诛九族的危机,铤而走险……” 男人微微抿了唇,黑眸深深。 第四十一章 她怀孕了? 溪涧清舞微微一笑,面上仿若毫不在意般,言语轻轻,继续道: “我时常会思考,为何无论在任何时间与境地,我所顾及的第一个人都是殿下您,而殿下却一丝一毫不顾及我的感受? “大抵是因为我同殿下,仅仅是合作关系罢,您定会如此说。但事实是否当真如此,我倒是有些不确定了…… “当然,说这些,我并非在同你标榜情义,亦非祈求回报。这世上,并非所付出的皆会获得回报,或许永远都不是对等……” “莫要说了!”皇甫秋翼心口隐隐传来一阵悸动与不安,眯起双眸,眼神间有几分躲闪,开口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可溪涧清舞好似没听到般:“我同殿下这毫不对等的合作关系,使得殿下三番五次地将我置于水火中…… “您同珠珠的关系,先前我太过激进地质问过,并且承诺过能够为殿下分忧解难……而今,殿下确是信任我这番话的,无可厚非。只是这番信任,太过扎眼、太过致命……” 她回忆起接风宴上皇甫秋翼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推至聚光灯下,若彼时自己当真不会古琴,那便是逆了他对她琴技的赞扬,犯了‘欺君之罪’。 虽罪不容诛,但仍是悬着罢免、亦或是封杀惩罚的;若是那时,他同珠珠仍是那羡煞旁人的郎才女貌,而她,婆娑世界,背负骂名,又失了成长的事业,无依无靠,孤独又残缺地度过一生。 截然不同的命运,就是因为当初他皇甫秋翼一句无心的言论。 而当事人,如今没有半分歉意地站在这里,同她对峙着。 “够了,本王叫你莫要再说了,没听到吗!” 男人原本置于她双肩的手骤然收拢,低吼一声,溪涧清舞感觉到肩骨都差点被他捏碎了,痛得她瞳孔一缩。 看吧,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感情上从不顾及她的感受,连身体上也从未顾及过,他从未想过,她会不会痛。 而他,却怡然自得地以为,她所作所为皆理所当然。 溪涧清舞静默片刻,抬起头来,冰冷的眼神仿佛没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周身笼罩着一层冰霜。 皇甫秋翼双手一颤。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溪涧清舞。 “若是殿下以为,这一切皆理所当然,那便如此吧。为殿下袪了寒毒,这合作关系便就地解散!”她毅然决然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 “你休想!”那一刻,皇甫秋翼脱口而出道。 他有些害怕,从未有过的害怕。 心里的一个声音叫嚣着,不能让她走,走了许是再也见不到了。 溪涧清舞陌生而异样的眼光,略过皇甫秋翼紧蹙的双眉,只是在他脸上匆匆扫过,淡然地瞥他一眼之后,又迅速略过。 “有些事情,由不得殿下。” …… 虽说皇甫秋翼洗脱了罪名,但并不能完全免于受罚:“擅自破坏国库建造”、“无端闯入国库”这两点,亦是让他在五王府禁足了一月有余。 不过现阶段,溪涧清舞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阿石在第二日的选拔大赛中,不负众望地获得了季军。 往后的比赛更是顺利,几个回合下来,便成功击败竞争对手,顺利晋级。 一声哨响,第三日比赛落下帷幕。 阿石位列第二;而第一名,正是银玄。 圣旨宣读,五位将相才子,皆归入朝廷阵列。 溪涧清舞明媚一笑,那笑容微微荡漾的唇角,蕴含着清泉般明澈之色,令她笑靥清纯无比,超凡脱俗。 终于。 她在明耀国有了自己的势力。 …… 慵懒夏日,蝉鸣不绝,庭院中浓密的梧桐树绿意盎然;院落间整齐地排列着朱红的花朵,叶绿花红,拭去了高温覆盖的抑郁烦躁,让夏天多了几分欢快雀跃。 溪涧清舞飞鸽传信,唤来凌兰阮、阿石等影湘宫宫人,在她不久前买的铺子里,摆了一桌宴席,欢庆阿石榜上有名。 不过,为了避免旁人生疑,她连夜为凌兰阮制了副清透的人皮面具,既隐藏了身份,又不至于在酷暑夏日过于闷热。 凭借前世记忆,溪涧清舞做了些奶茶与冷泡茶,深受众人喜爱。 “宫主,”凌兰阮将杯中奶茶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开口道:“这究竟是何种饮品,先前为何从未在明耀国见到过?” 溪涧清舞温温一笑,一张热到泛着红晕的脸庞,绽放出绚烂的笑意:“这种饮品……叫奶茶。” “奶茶?”凌兰阮有些疑惑:“是混着牛奶和茶的饮品么,倒是极好喝的。” “正是。” “宫主从哪里学的这门手艺?”阿石脸上笑意浓浓,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之色。 从哪里学到的? 溪涧清舞愣了下,被问住了。 总不能说是自己从现代学会的罢,这片大陆上的人估计是不知道异世界存在的。 支支吾吾地,溪涧清舞缓缓道:“是儿时拜访西域,从一位婆婆手中学到的。” 好嘛,所有的功劳,就归于一位虚拟的婆婆罢,她汗颜。 末了,她转而提及自己刚做的冰激凌酸奶火锅道:“各位再尝尝这盘,也是西域人民喜闻乐见的夏日降暑甜品。” 于是大家兴奋地执起叉勺,你一口,我一口;气氛逐渐沸腾起来。 溪涧清舞面上笑意不减,执起杯中冷泡茶,小酌一口。 嗯? 这个茶,怎么有股苦味? 她顿觉奇怪:亲手制作的冷泡茶,总不能蠢到自己给自己下毒吧? 不确定,再尝尝。 这一尝,便更是奇怪了,她直接犯了恶心。 溪涧清舞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捂嘴巴冲向内室,对着梳妆镜前的面盆干呕了几下。 怎么回事?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知晓发生何事,只是紧接着行至内室门口,冲里面关切道:“宫主是怎么了?” 溪涧清舞用帕子擦擦嘴,换了个盆细致地洗漱一番,这才从房间里走出来,望着众人心急如焚的眸子浅浅一笑,唇角泛起两个酒窝: “无碍,许是吃了什么东西,胃里不大舒服罢了。” 凌兰阮长舒一口气:“吓死了,突然见宫主冲进房里,还以为犯了什么病。” 什么病? 溪涧清舞朝阮阮偏头而笑,侧颜上的笑容荡漾着繁花盛开的明媚之色;玩心四起,突然想逗逗她。 却听凌兰阮又轻声道:“听闻宫主干呕声,我还乱以为是怀孕了;怎么可能嘛,宫主又未曾出嫁。” 溪涧清舞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怀孕…… 猛然回想起在北地,皇甫秋翼营帐中那疯狂的夜晚。 彼时的她,因为太过匆忙,并没有采取任何保护措施,而后又因为遇到珠珠刁难等各种原因,错过了熬制避子药的最佳时机…… 慌乱中,她探了下自己脉搏:两尺脉滑数,搏指有力。 果真如凌兰阮所言,她怀孕了! 怎么办? 把孩子留下来吗…… 怎么可能,这本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生命。如若不是珠珠那日设计陷害她,哪会有接下来的种种事端。 那把孩子打掉吗,她又舍不得。 毕竟是她同皇甫秋翼的孩子;尽管,孩子的生父,并不知晓孩子的存在。 她有些绝望,仿佛怎么做选择,都是错的。 望着久久怔愣的溪涧清舞,众人皆默契地没有作声。 时间仿佛静止般凝固生硬。 …… 溪涧清舞从不是一个散漫无度之人,而现在,她何事皆不想思索,只想摆烂。 静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桌上放置的冷饮冰茶都热乎起来…… 她略微颌首,敛去心中悲怀,宛然一笑。 算算日子,她肚子里的孩子仍为成熟,一切还未有定论。 还有时间。 溪涧清舞提起唇角,巧然轻笑,眉目如苏,朱唇轻吐,呵气如兰,反倒是静了心。 眼下,还是要专注于更重要的任务。 “本宫想把这院落,翻新做丹药生意,并归于影湘宫名下,诸位意下如何?” 第四十二章 考试 凌兰阮点点头道:“宫主的选择定是正确的,阮阮无条件支持!” 溪涧清舞听见凌兰阮清脆的偷笑声,展颜清冽一笑,仿佛珠玉落地般:“就属你油嘴滑舌。” 众人听闻,亦跟着笑起来。 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何事令清舞姑娘如此开心?”南宫澈一记白衣,墨丝飞扬,唇角一抹轻笑,从铺子门口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位仆从,各捧着一个楠木盒子。 “问殿下安。” 溪涧清舞悄悄洞察一番四周,见一切妥当,仙仙玉骨盈盈一拜,清艳脱俗的脸上粉腮红润,言笑宴宴道。 “本太子听闻,姑娘友人荣获选拔大会亚军,特此携带些礼品,前来祝贺。” “劳太子殿下记挂,”她由衷道:“不过这礼,倒是不必了。” 南宫澈对她的好,她全然记于心上;但无奈,她不想同皇室扯上太多关系,便念着过后一并还清了结;故从南宫澈那里收到的好处越少越好,最好没有。 南宫澈是何人?太子殿下是也。他脑海中略一计较,便明白了溪涧清舞拒绝收礼的来龙去脉。 笑了笑,他劝解道:“这几盒豪礼,并非白白赠与姑娘。” 而后,他见溪涧清舞面露疑惑,遂耐心解释道:“方才听闻姑娘要将这件铺子改造成丹药阁,本太子便想着,抢先一步作这铺子的股东,拿盒子里的黄金银两做投资,到时姑娘赚钱了,还需给本太子分红。 “不过现在,姑娘或许不太理解含义;过后,本太子会派下人递来一份说明,供姑娘研读。” 溪涧清舞一双大眼,上下打量着南宫澈,眼睫毛轻轻眨动着,目光中饱含探究之意,又夹杂着一缕疑惑之色。 而后,她瞥见身旁一众人不知所措的眼神,眼神中更是添了几分探究。 “股东”,“投资”,“分红”,这是现代人才会使用的字眼。 而南宫澈方才,却如同寻常话语般脱口而出,想来是对这些名词的含义再熟悉不过。 难怪之前他提及过“女扮男装”,这等在现代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名词。 现在细细思考,他很有可能也是穿越而来。 不过真相是否真如同她所想的那般,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她记得一般穿越者都会使用现代耳熟能详的句子来寻找同类,于是—— “太子殿下,how are you?” 众人一愣,太子殿下却是脱口而出:“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发音并不准确,可以说是很明显的中式英语发音,但是溪涧清舞仍是轻易地辨认出南宫澈所言。 不会吧? 还真是穿越的? 她有些不死心,又补充了一句:“衬衫的价格是九镑十五便士……” 这回南宫澈仍旧脱口而出:“所以……你选择c项,并把它标在试卷中?” 奇了! 他还真是穿越过来的! 溪涧清舞惊讶。 众人现在是风中凌乱,全然不明白这两人所言为何。 再看溪涧清舞,显然是激动至极。大大的明目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雪肤花貌下,唇色朱樱一点,一笑千金少;她声音如同黄鹂般美妙,令人陶醉:“殿下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南宫澈轻轻笑起来,如同雨后竹林般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英俊的脸上漫开兴味,姿态慵懒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院落林荫下,仿佛有晶莹的露珠熠熠发光,大地散发着独有一份的泥土芳香,溪涧清舞听见自己内心浪花滚滚,淡绿色的海波抛掷着雪白的泡沫,贝壳就在这滚烫的沙砾间消散下来,浸润着沙土。 太激动了! 这么久的时间里,她头一次遇见与自己有相似经历的友人。 她渴望把前世故事,以及如何穿越到明耀大陆的经历一股脑儿地分享给南宫澈;并且交换性地,听听他的故事。 “清舞姑娘找本太子,所谓何事?”南宫澈温柔一笑,似乎并不知晓其中缘由。 溪涧清舞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激动不已的心情,缓缓道:“恕我直言,殿下,请问你是从何处穿越而来?” 南宫澈闻言一愣,好看的俊眉一蹙,薄唇轻启:“姑娘所谓‘穿越’为何意?” “殿下是开玩笑的吗?” 溪涧清舞觉得有些好笑,冲南宫澈温婉道:“殿下既是知晓‘股东’、‘分红’等词含义,理亦当知晓‘穿越’为何。” 南宫澈思索半响,似是明白了什么,柔和的视线对上溪涧清舞,轻轻摇头,冲她耐心解释道:“这些词汇,皆由母后教与本王。只可惜,她未曾解释过来源。” 原来南宫澈的母亲才是那位穿越者! 根据方才溪涧清舞同南宫澈的对话可知,他的母后是位饱含幽默诙谐灵魂的女性。 她突然极想,见识一番这位女子,见她锦瑟年华、秀外慧中。 于是乎,溪涧清舞柔声细语问道:“殿下母后如今,是否在南庭宫中?” “母后……”南宫澈眼眸间流露出寂寥之意,举目远眺,黯然神伤:“听父皇说,母后在生产时便驾鹤西去了。” 竟是同她一般经历。 一瞬间,溪涧清舞内心,掀起一阵同情之意。 “万分抱歉听到这些,殿下。我……” 她正想道明自己有同南宫澈相同遭遇之时,突然顿住了。回眸望过,溪涧清舞一双澄澈的眼眸中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有几分犹豫与不舍,又几分惊讶与诧异。 她似乎未曾料到,自己竟下意识地,想把所有话诉说于南宫澈听。 仿若从潜意识中,她便是千分万分信任于他的。 但这之中缘由,她极难说清与道明。 明明他俩,还未曾认识多久;但仿佛相互依偎多年的同伴般,默契十足、无边信任。 “无碍。”南宫澈回应委婉一笑,眼波闪了闪,好似清透无瑕的淡蓝色海水般泛着几抹不易察觉的伤感。 …… 又简单闲适几句,南宫澈便置下银两,带着一群仆从匆匆离去。 阿石亦是需回家照看老母,便也几句快速离开。 众人似是有默契般地作鸟兽散。 铺子里,庭院内,只剩溪涧清舞同凌兰阮两两对视。 凌兰阮凝视着溪涧清舞,半响,双手拾起,置于胸前,往四周端详几分;末了,眼眸间是少有的正色,俯首帖耳,压低声音道:“宫主殿下近日有何打算?” 打算? 溪涧清舞默了默,一双平日里嫣然巧笑的眉眼,亦是换上了兰心蕙性的正色。 “本宫主决定由阮阮来经营此家丹药阁,并将这里建设成为影湘宫秘密接头的又一据点。” “谢宫主厚爱。”凌兰阮应道。 溪涧清舞眼尾轻轻撩起些许弧度,瞥了眼身侧的凌兰阮,清淡的嗓音间没有什么情绪,面上却是挂满了成串的笑靥连连。 “不过宫主,阮阮今日前来之时,留意到了皇榜上的消息。” “何种消息?”溪涧清舞接应。 凌兰阮素手一翻袖口,一张崭新的宣纸,泛着丝丝文房油墨的书卷之气,降落在溪涧清舞纤细又毫无杂质的手上。 溪涧清舞俯视浏览,宣纸正中洋洋洒洒的几方大字,显眼至极—— 明耀科举。 第四十三章 媚毒 明耀国一年一度的科举考试。 说是“科举”,溪涧清舞浏览一番海报过后,意识到明耀国的科举考试,同她意识间的科举大体无二致;更甚者,说这考试便是“科举”的“复制版”,也不为过。 明耀国科举考试,分为三试,分别为府试、宫试和殿试;唯有三试皆过,才有机会面圣;面圣过后,皇帝会依次为参赛者评分,最终选出前三名,由皇帝亲自授予官位。 参赛者有且仅有一次,为自己争取更高职位的机会。面圣之时,皇帝兴起出题,参赛者将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迅速作答,考察的便是这随机应变与学识底蕴;无论是阐述中皇帝心仪言论,亦或是展现出令圣上满意的技能,皆可获得升官之权。 明耀国官位,不过文武二职;所谓“科举”,便是在这普天之下,选拔能够为朝廷做出卓越贡献的文人臣子。 国家正值鼎盛,是对各路人才求贤若渴的珍贵时刻;选手若是胸溢水墨、身兼武功,定能在考试中名列前茅。 再看溪涧清舞,她眸色沉沉,精致的眼眸里泛着一抹让人难以捉摸的暗色,薄唇轻弯,心中已有思量:天底下文采武艺之辈泛泛;但如若一人,惊才风逸、满腹经纶,定是有‘出将入相’潜质。 若问从何处找寻此等人才? 可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 丑时,皇城,五王府内。 溪涧清舞芊芊素手拔掉皇甫秋翼背上最后一根银针,瞥了眼身侧双眼紧闭、面色略显苍白的某人;美眸微敛,取出手帕,漫不经心地擦拭着银针上沾染的暗红血珠——是毒素溶解在浓稠血液中的证明。 “殿下这几日切忌触碰凉水,从明日开始,每日午后需熬制先前写下的方子,坚持服用一到两月时间。 “期间,殿下‘寒毒’之症可能发作愈发频繁与不可控,这都是正常现象;两月过后,症状大抵有所缓解;届时,根据殿下身体状况,再拟定之后疗程。” 闻言,皇甫秋翼身形一动,睁开摄人心魄的双眸,神色淡漠,却不知怎的,溪涧清舞从他眼神间,读懂几丝不易察觉的烈火温情。 大抵是对她的感激吧。溪涧清舞清眸微转,纤长密集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眼底的温情像湖水一般悄悄蔓延开来,却很快被压制,重新沉了下去。 有什么用呢,他身边又不是我。 她为他做再多事情,他眼里唯有珠珠一人。 内心酸涩,她轻轻抿了下唇瓣,提起医药箱欲走。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皇甫秋翼心田,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欲火。 下午早些时候,南宫澈命手下送来红背竹竿草,银玄拿着草药,吩咐十一将草药磨成粉状以便熬制汤药。谁曾想十一办事欠妥,在草药研磨过后未拿稳,致使粉末倾洒半袋。而后他按照方子中其余草药配比,装袋扎口熬药。 可众人皆未曾知晓的是,红背竹竿草除却极难获取的属性,其强烈的药性中和也是大夫开方子需着手的疑难。换句话来说,若是无法选取适量的温性中草药去中和红背竹竿草的寒凉,病人喝下汤药过后,会加重寒毒发作。 与之相反,在十一失手倒掉红背竹竿草粉末之时,溪涧清舞开的方子便“摇身一变”,寒不及温,成了药性火烈的一副“媚药”。 好巧不巧,溪涧清舞施针正好加速了药物发作。 皇甫秋翼猩红深邃的眼眸正直勾勾地盯着溪涧清舞,青筋暴起的双手捂住胸口,痛苦并激励忍耐着,原本性感野性的嗓音此刻沙哑又森冷,周身气压急速下降。 “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溪涧清舞疑惑,转头正欲搭话,却见皇甫秋翼眼眸间迸发出的欲火,好似要将她吞没。 溪涧清舞脑海中,瞬间涌入皇甫秋翼在北地之时,好似发了疯般在她身上动作的场景,她的脸一下变得像纸一样苍白,额上顿时沁出了冷汗。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线,面上淡漠平静,内心却如同抡满的弓弦,大气不敢出,生怕一张嘴提到嗓子眼的心会射出来。 “殿下所谓何意?”如同冰凉的蛇,爬上了溪涧清舞的脊背。 “别给本王装疯卖傻。” 溪涧清舞当真是不理解皇甫秋翼所言为何,她定定心神,注意到他胸前的衣襟已被汗水浸透,身子微微发抖着,双手紧握成拳,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这同北地那夜,他身中媚毒时的反应,别无二致。 怎么回事? 按照常理来说,服用红背竹竿草之后,患者应当出现对应的寒气反应才是;现如今皇甫秋翼呈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症状。 溪涧清舞对自己的医术饱有信心,她相信不是自己施针的方法有误,所以问题最有可能便是出于皇甫秋翼所喝的汤药。 “请问殿下的汤药是如何熬制的?” 皇甫秋翼早已忍耐到了极限,身子剧烈的颤动着,只是分神将银玄招来,也耗费了巨大的气力。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脚步不由自主地朝溪涧清舞走来。 “殿下,”银玄声线冰冷,毫无感情。 溪涧清舞见状,迅速后退几步,站在银玄身后不远处,秀眉微蹙,冲银玄道:“五王爷的药在熬制过程中出了什么纰漏?” 银玄在暗中观察着一切,千分忧虑殿下的安危;而今溪涧清舞一点拨,他终于明白了殿下现如今状况的缘由,立马把十一从后厨捉到卧房门口。 “爷……”十一见了银玄,吓得想哭又不敢哭,哆哆嗦嗦地缩在一侧。 “你从实招来,对殿下的汤药做了什么手脚?” “我……”十一被吓得面如土色,说话也语无伦次了:“爷……即使给我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什么都不敢做呀。” 溪涧清舞闻言,在一旁道:“我从最初写方子,到方才施针,皆是谨小慎微、绝无马虎。思来想去,殿下如今中毒,唯一可能的,便是汤药中加入了特殊成分。” “特殊成分?”银玄转头瞪向十一,咬牙切齿。 十一两腿如同弹棉花似的不住颤抖,腿软地跪了下去,不住的磕头:“大人饶命,小的……小的仅仅是不小心……把一味药材撒了出来……小的……真的没有胆量在殿下的汤药中下毒啊。” 心中略一计较,溪涧清舞便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你撒出来的,是否为一种红色花瓣、并且茎叶细长如同竹节一般?” “是……是……”十一喃喃的语气中哭腔满满。 “那便是了。” 红背竹竿草粉末剂量是这副方子的重中之重,出现一丝半毫的差错皆会对药效产生巨大影响。 “姑娘,那殿下该如何……?”银玄未曾发觉,他话语中点点滴滴的信任。 溪涧清舞红唇轻弯,精致的眼眸里泛起几抹暗色:“媚毒破解方法有二:一是,若中毒者武功高强,可令其自行解毒;其二便是,中毒者与一位女子欢好,过后媚毒轻松化解。” “这……”银玄有些为难,他无法替主子做出决策。 “大人自己定夺吧。”溪涧清舞转身欲走。 “姑娘留步!”银玄急忙喊住溪涧清舞,神色焦急:“姑娘是否还有其他法子?” “仅此二种。”溪涧清舞自若笑笑。 她承认她是想看热闹的。 皇甫秋翼同珠珠的关系,他将最好的一切皆给予珠珠;而今殿下有难,珠珠不可坐视不管;如若当真不管不顾,那便是忘恩负义,正好如她所愿,令皇甫秋翼见见她珠珠的真实面目。 不过,她内心泛起的酸涩与不甘是怎么回事。 旁观者便是旁观者,置身事外就好,切忌掺杂任何个人情感。 果然。她是无法纯纯粹粹地看完这场戏的。 既不想皇甫秋翼有事,又不愿在这压抑心伤之地再待下去,她只想逃离这是非之地,愈快愈好。 “如果殿下无法撑过今夜,只得麻烦珠珠小姐……”溪涧清舞话说隐晦,但在场之人无不通晓其中内涵。 “只得如此了……”银玄抬头望月,长叹一声。 “那大人,小女子先行一步。”她冲银玄点点头。 可是——事情总是不按照她预期发展。 “站住!” 卧室的门从里头被巨大的内力冲破,皇甫秋翼带着黑色耳钉,穿一件水墨色衣,衣袂飘飘。他不笑的时候语气冷冰冰,黑漆漆的眼眸低眸看她,分外妖娆与骇人,让人深深陷入其中。 “谁允许你走了?” 第四十四章 真相竟是残忍如斯 溪涧清舞眸色暗淡,微抬俏颜,棕色的眼眸间隐隐透出一抹难言的惧意道:“殿下所谓何事?” 皇甫秋翼神情痛苦,深邃的双眼中翻涌着黑色的漩涡,月光照耀着他血色充盈的双眸与裂缝般的笑容……溪涧清舞面上随是如常,瞳孔却颤动剧烈。 漆黑的夜晚,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苍穹中,连星星也不闪烁了。月色在她身侧仿佛消逝般,黑暗笼罩着周遭的一切。 溪涧清舞似乎在风中闻到了血的味道;被皇甫秋翼那肃杀又翻涌的厉眸紧紧盯住,她身体与骨骼,仿佛突然释放了囚禁千年的寒冷,大脑骤然无法思考,宫道间,一片寂静。 他想要杀了她! 此时此刻,这是她脑海中,唯一浮现的念头。 她觉得死神已经勒住了自己的脖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感,让人窒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然而,未同她想象中一致;皇甫秋翼仿佛是顷刻间,收起了他周遭的嗜血之气;而后,一语不发,星辰大海般地注视着她。不对,细细观察,是透过她,注视着她身后的一切。 溪涧清舞定定地注视着他那饱含深意的眼神,瞬时对身后的一切了然于心;她心口倏尔涌上一股无法言语的空落。 怅然若失,溪涧清舞转身探去。 微风吹去女子墨染般的长发,她潋滟的水眸闪过一丝惊讶与错愕。 果然是珠珠。 珠珠声线温婉盈盈,语气娇滴滴到能够掐出水来:“秋翼,发生了何事?” 怎会有人出现地如此恰到好处? 溪涧清舞唇角泛起略带沧桑的笑意,笑容里隐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在她唇角渐渐凝固,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和寂寞。 她所承受的所有痛苦与不甘,都无法与“珠珠”脱开干系。 只要有珠珠出现的地方,皇甫秋翼总是用他那温柔如水的目光,无时无刻地在珠珠的身侧打转,不论他正作何,正同何人交谈,甚至,如同现下般,不论他正承受着何种难忍的煎熬。 溪涧清舞觉得自己似乎是疯掉了,内心的酸涩感,如洪水般排山倒海涌来;尽量让自己不去关注这浓情蜜意的视线交汇,可是如野生藤蔓般肆意疯长的嫉妒心,却在她心口叫嚣着试图阻止当下的所有。 她试图安慰自己,穿越回来的目的,只是协助皇甫秋翼度过难关;可那无法组织的言语,提到皇甫秋翼名字时候不自觉的心跳和颤抖的指尖,都好似恶作剧般,试图将她最隐秘的故事展现给众人。 还好,就在此时,银玄上前一步,用他洪亮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后肃然地,同珠珠讲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珠珠听罢,神情间多了几分慌张,询问道:“请问清舞姑娘,依照秋翼当下状况,应当如何是好?”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见无人应答,珠珠面上更是担忧起来,如水般的唇瓣正想再次询问什么,银玄郑重其事的声音便从身侧将她的话打断: “吾来替溪涧清舞姑娘说罢。清舞姑娘是女子,在这方面,终究是有些许不便…… “五爷体内的毒,眼下唯有与女子欢好,才能解毒…… “所以这也意味着,珠珠姑娘……” 银玄适时停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凡是明眼之人,皆能明白其所谓何意。 希望珠珠来为皇甫秋翼解毒不是么? 这下,轮到珠珠沉默了。 …… “珠珠,”皇甫秋翼声音嘶哑,面色潮红:“你若是不愿,本王定不会为难你;本王可以自己……” “我愿意!” 珠珠思考许久,骤然出声打断了皇甫秋翼,声音里夹杂着几分颤意。 她终究也是怕的吧,溪涧清舞凝神注视着珠珠略有些紧张的面庞,思索道。 银玄还未等珠珠言毕,便急不可耐地一把捉住她纤细的手腕,阔步将其拽到皇甫秋翼身侧。 珠珠还未曾反应过来,被银玄这般大力拉扯,跌跌撞撞地朝皇甫秋翼扑了过去;而后者,亦是未回过神来,也可能是由于体内毒素延缓了反应时长的缘故罢,就在那一刻,皇甫秋翼也没有料想要伸手去搀扶珠珠。 待到他反应之时,珠珠已仰面朝后倒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 电花火石间,皇甫秋翼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跨步捉住了珠珠的手腕。 但仍是有些来不及的。 于是乎,珠珠向后倾倒产生的强大惯性,连带皇甫秋翼一齐朝她的方向倒了下去。 戏剧化的一幕就这样产生了。 珠珠背部朝地,摔倒青石板铺满的宫道上,她用下臂撑着身子,琵琶襟袖口滑落至胳膊肘处,雪白细腻的手臂,与手臂中间那颗醒目的守宫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晃晃地,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皇甫秋翼摔在珠珠身侧,眼神自然而然地也注视到了守宫砂。他似是有些许怔愣,也无从关心身体上的疼痛。他双目微眯,溪涧清舞从身侧望去,只见他目光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朦朦胧胧,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遥远与陌生。 皇甫秋翼突然沉默,片刻不语,而后,漆黑的双眸直直地盯着珠珠手臂上的守宫砂。 “珠珠,告诉本王,这是什么?”溪涧清舞听见皇甫秋翼喑哑的低音,透着些许微恼怒,甚至个别字的尾音都带着淡淡的颤意。 无人应答。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溪涧清舞低眸,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末了,她抿唇一笑,笑容在唇边荡漾,透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嘲弄,夏夜微风阵阵,竟是将她上扬的唇角沾染了几分薄凉,隐隐约约间,浮现着一丝冷漠之意。 她仍旧清楚地记得,北地那晚,珠珠同皇慕晚算计她,把她阴差阳错地,算计到皇甫秋翼的床上。 那时的她,百口莫辩,只得默默忍受所有的恶意。珠珠当时利用她,获得了皇甫秋翼的万千宠爱。 而今这一摔,却戏剧性地,令真相大白。 眼见一切都瞒不住了,珠珠眼神慌乱,似乎刻意躲避着皇甫秋翼的目光;半晌,她转而换上一副哀伤的面容,眼眸间闪烁着湿润的光泽,眸底掠过一抹撕心裂肺的痛苦之意。 “秋翼,我有自己的苦衷……”珠珠楚楚可怜道,眼神中却隐约透露出一丝不甘之意,又迅速消散。 良久,皇甫秋翼并没有回应珠珠。 长年未曾翻修的宫道两侧,夹道的青草愈发苍翠,叶尖却泛着夏夜难见的枯黄,在风中微微摇曳;暗沉的天空,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皇甫秋翼仍未消化珠珠欺骗他的事实,但周遭骤降的气温与潮湿的压抑,彰显着他难以抑制的怒气。 末了,他缓缓地,将视线从珠珠手臂上移开,眼神中显现出不可置信,又转瞬即逝。他说话声音并不高,但吐字清晰,一字一词都意味深长,质问道:“告诉本王,这到底是什么?” 珠珠睁大双眼,张了张嘴,却未发出任何声响。 远处阑珊的灯火渐渐熄灭了,黑暗的夜,不免让人有些恐惧。溪涧清舞凝视这灰暗的夜空,蒙蒙的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隐没在这空洞的夜里。 皇甫秋翼蓦然笑了,无声地笑了,望着珠珠的眼眸哀凉又空洞,眼眶间充斥的悲伤与绝望叫嚣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溢出来般。空气都凝固了。 他想起北地那夜,珠珠被他拥在怀里,瑟瑟发抖的模样。 那时他就下定决心,会护她一辈子周全;这或许是世上唯一一人,愿意伴他艰难险阻,愿意陪他血雨腥风。 然而真相竟残忍如斯。 此刻的他,仍是不敢相信,亦或是不愿相信吧,从儿时陪伴着他,同他朝夕相处的挚友,更深些,无微不至待他的人,在这件事情上,欺骗了他。 他从未在珠珠身上联想到“欺骗”。 皇甫秋翼身形颓然,沧桑的面容令他瞬间苍老;而后似乎想到何事,斜飞英挺的剑眉微张,冷声道:“如若不是珠珠,那一夜……究竟为何人?” 珠珠身形一愣,缓缓抬眸,似有些小心地,快速望了他一眼,目光躲闪地转过头去,在经过站在两人身侧的溪涧清舞身上时,停留几分,眼底闪过一丝纠结之色,不乏挣扎和无奈之意。 皇甫秋翼顺着珠珠视线探去,瞳孔骤缩。 是她? 第四十五章 江南公子 夜阑入静,夏斟得太满,深色溢出纱窗;院里淡淡月光如水一般散落人间,似是在房瓦树梢结了层薄霜。 皇甫秋翼俊眉一拧,目光散乱地,别开溪涧清舞投来的灼热视线。 依稀回忆起,他曾以为溪涧清舞暗地里给他下药,冲她发了滔天大火。 脑海中全然是他那森冷怒意的模样,皇甫秋翼嘴角挂着一抹难言的苦笑。 当初明明并非她的过错,但是他却意气用事,惩罚她,将她关押进地牢里了,不是吗? 并非他不理智。只是那时,他总是带着“先入为主”的态度对待溪涧清舞。 只因她的出现,太过巧合;那未知的身世和经历的故事,都令生性多疑的他难以交付真心。 即便她曾多次袒露真心。 北地那夜,她在最后时刻,问他,信她吗;他说什么来着,不信是吗? 是了,他那时全然不信的。 只是床上那抹鲜红历历在目,顷刻间拨断他所有理智的神经。 愧疚,随着时间点点堆叠。皇甫秋翼目光中隐含落寞,他突然很想知晓溪涧清舞的心思;黯然抬眸,却见她神情淡漠,目光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 削薄轻抿的唇自嘲一笑,鼻尖趟过一丝苦意。 他仍是回忆起,溪涧清舞曾几次救他于水火。 可他又是如何报答的? 将她推至聚光灯下被众人嘲骂;令她孤身一人在北地寒风刺骨的山顶,面对困境孤立无援;如今,灯火阑珊,夜色凄冷,他却将所有的罪责责怪在她一人身上,甚至想要杀了她。 明明她曾为他,默默付出。 …… “清舞姑娘,”皇甫秋翼只感觉嗓子干涩至极,面色苍白道:“本王……欠姑娘一个人情, “姑娘日后,若需本王帮助,本王定会将恩情,尽所能,还给姑娘……” 溪涧清舞听闻皇甫秋翼所言,清冷的目光中,眸色暗淡,隐隐透出一股飘渺的深意。 她倾心倾力所有,而今,竟是被皇甫秋翼三言两语一笔带过。虽说她看待贞洁不似古代人那般珍重,但她仍是下药之事的受害者,身体心灵均遭受不同程度之创伤;最重要的,彼时陷害她,推搡她陷入困境之人——珠珠,未曾受到任何处罚。 皇甫秋翼便是这般对待救命恩人的? 她漫不经心地,瞥过身侧正狼狈爬起的珠珠,薄唇忽而轻弯一下,那抹笑容璀璨明艳,可眸底的暗色却愈来愈浓郁。 皇甫秋翼根本没有真正意识到问题所在! 末了,她缓缓抬起美眸,精致又泛起几抹厉色,眼尾轻轻撩起些许弧度,清淡的嗓子里没有什么情绪,嫣红的唇角,依稀挂着一抹冷笑。 她本意明哲保身,却总有人,将她推至刀山火海。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势必令珠珠付出应有的代价。 溪涧清舞后退半步,朝皇甫秋翼盈盈作揖,她既没有答应,亦未从拒绝他的话,只是温言细语,仿佛一切皆与她无关般,简洁道:“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尽快解决媚毒为好,时辰拖越久,对殿下的影响便越重。臣先告退了。”言罢起身要走。 怎么解决呢,她低眸一笑,自然是另珠珠同皇甫秋翼行那男女之事了。 只是,经此一夜,她几乎敢断定,皇甫秋翼决然不会再找珠珠,她背叛他那么深,怎会有机会,再“爬上他的床”呢? “清舞姑娘!”银玄见溪涧清舞要走,情急之下叫住了她,而后却有些失语,支支吾吾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真的再无其他法子……解毒么?” “小女子方才说过了,大人,”溪涧清舞神色自若道:“方法有二,一是靠中毒者强大内力自行解毒;第二点,你我皆知。” 过后银玄似是想到了何事,眼前一亮,朗声道:“若爷今夜可自行解毒,那岂不是无须珠珠姑娘劳神了?” 溪涧清舞望了银玄一眼,如同毫无感情的机器人道:“正是。” “爷……”银玄转向皇甫秋翼,眼神间透出一抹探寻。 “本王知晓了。”后者点头,靠着银玄搀扶,欲转身回屋。 “殿下,”溪涧清舞出声叫住皇甫秋翼,面无表情道:“媚毒毒性巨大,如若殿下一人无法调息解毒;关键时刻,银玄大人可将自己内力输入殿下体内,帮助殿下度过难关。” “多谢,清舞姑娘。”银玄声音洪亮,隐约间显露几分激动之意。 皇甫秋翼转头,望向溪涧清舞的眸色极深。 …… 一夜过去。 皇甫秋翼穿好宫服,手腕处松松挽起,简洁略带华美,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性感,好似昨晚之事皆未曾发生。 今日仍需上朝。 银玄坐在檀木椅上略显疲惫,他见皇甫秋翼如同没事人般,知晓五王爷体内的毒药已全然消去,起身打算离开。 “多谢。”皇甫秋翼风姿如玉,背手而立,冲银玄道谢。 昨夜银玄近乎耗尽内力,才最终助他将媚毒全然除尽。 “王爷不必客气,此乃银玄本份。” “去休息下。等本王下朝,随本王一同去接北地玉玺。” “那个匈奴首领……他答应交出北地统治权了?”银玄讶异道。 “嗯,”皇甫秋翼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乌黑的头发散在耳边,周身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他愿意交出北地统治权,护皇慕晚周全。” 银玄点点头道:“也是重情重义之人。” 皇甫秋翼听闻,冰冷孤傲的眼眸仿佛没有焦距,没有作声。 良久,他神色沉静,眉目间充盈着一股气宇轩昂道:“皇慕晚还有用处,这段时间你且暗中看住她,别让她再动什么歪心思。” “是。” …… 苍穹万丈,天空碧蓝,灿烂千阳倾洒大地,街道两侧树木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百花齐放,令人眼花缭乱,心神俱醉。 溪涧清舞交与凌兰阮经营的丹药铺开张了。 闹哄哄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地朝铺子涌来,逐渐形成了一个水泄不通的小圈子。 忽然听闻后方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人们循声望去,前面不知是谁兴奋地喊了一声:“江南公子——”,随后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声,引得越来越多的看客蜂拥而至,四下拥挤不堪,喧哗声不绝于耳。 被唤作“江南公子”之人,面带一张金边面具,身穿一袭青蓝色长衫,右手执一把折叠扇,唇角磕着笑意,温文儒雅又风度翩翩地,边冲两侧分开的人群微笑,边一步步朝凌兰阮的院前走去。 “您来了,公子。”院前的凌兰阮冲江南公子笑笑,问候道。 “嗯,”江南公子唇角一扬,灵动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遂转身,同店前聚拢的熙熙攘攘的人群说道:“诸位,本人受丹药阁凌店长邀请,来为丹药阁门匾题字,祝药阁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人群传来喝彩之声,江南公子扶了扶手中的折扇,继续道:“今日本人承诺,来凌店长的丹药阁中消费的前十位顾客,皆能免费获得本公子为其现场作画一张的机会!” 要问明耀国书画界中谁人最为出名,“江南公子”的画作和书法必是名列前茅;加上“他”时常带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便愈发显得神秘莫测,勾起众人的好奇心。 如今听闻在丹药阁消费可免费获得江南公子的书画作品,人群更是摩拳擦掌,购物欲高涨。 南宫澈在丹药阁斜对过的酒楼,注视这喧嚣一刻。 今日前来,他欲意将携带的新消息同溪涧清舞姑娘分享;正巧遇见这空前繁荣一幕,被人群阻拦无法见到她;于是便想选家酒楼先行休憩,等人群散去,再去见她。 江南公子自打出现以来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虽然容貌被面具遮掩,身形也同他印象不符;但江南公子的走路姿势与细小习惯,却令他想起自己熟识之人: 溪涧清舞。 第四十六章 再投资 江南公子居丹药阁前端坐着,举目望去,见丹药店铺前人山人海,拥挤不堪。 江南公子璀璨的眸子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微微眯了一下,而后唇瓣缓缓勾起。 这效果,正其所需。 倏尔,江南公子感受到身前被人注视的浓烈视线,身形微动,素手一挥,收起随风微动的折扇,起身驻足,向前一瞥,眸底衫过一缕青烟般的幽光,微妙而复杂,令人难以洞悉。 俯仰之间,动作行云流水,这等敏锐之气,有经验的一眼便知,定是练过的。 南宫澈端坐于茶座之上,眸底闪烁过几丝探寻与深究,待细细观察去,又多了几分了然。 是了,像“江南公子”这般孜孜文人,按常理,许不似这般灵敏。 既然身形如此神似溪涧清舞,又似她般轻功绝艳——便是本人没错了。 他遥望着溪涧清舞的身影,澄澈的俊眸里,流露出一丝钦佩之意。 来明耀国之前,他便曾听闻“江南公子”的名声。传闻她自创书法门派,绘画更上一层楼,挥毫之间,墨色渲染,手到擒来,之后,更是在艺术圈内普及了“油画”的概念与绘画技巧。京城艺术圈一夜之间便被这种西方艺术美学吸引,一传十,十传百,人们纷至沓来,向她求教学习,江南公子由此名声大噪。 南宫澈柔和的目光,伴随着暖融的夏风,眸底荡漾着丝丝笑意,在暗哑的眸色里浅浅晕染,仿佛了无痕迹,却又深刻得难以掩饰。 他亦曾拜读过江南公子的油画着书。 现如今才知,这位他一直仰慕的文学绘画大师,竟是一直出落在自己身边,名媛美姝的溪涧清舞。 顿觉惊喜。南宫澈大手一转,一股暗流在衣袖间涌动,紧接着朝溪涧清舞方向涌去,力度并不大,但足以令其察觉。 溪涧清舞正准备重新坐下,呼吸间,触及一抹气流自身侧划过,她下意识朝向气流来的方向望去,却见南宫澈面容温柔、气定神闲地冲她招呼着。 她稍作反应,咧嘴报以回应,笑靥如花,如蝴蝶般细长的睫毛下,一双明眸杏眼透着几分光亮,末了,冲身侧的人群浅浅一笑道:“今日来的诸位有福了,方才本公子之友——南庭太子传信于本公子,说他亦是在附近参观。让我们请他来一同庆祝如何?” 溪涧清舞并不害怕“江南公子”的身份被南宫澈认出。相反,她异常明晓,他是太子,太子岂是任何人都能当上的?定是那人中龙凤,非等闲之辈。这等聪明之人,认出她身份定是早晚之事,与其不断遮遮掩掩,倒不如坦然接受来得自在。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老百姓心中想着,平日里他们连高官的影子都见不到,今日竟有这等福气,能如此近距离地欣赏到邻国太子殿下。于是各个都伸长脖子、睁大眼睛,想要一睹南宫澈的俊容。 溪涧清舞微微仰头,朝南宫澈方向招手,眉眼弯弯。 后者会意,遂起身,一个闪步便已从茶楼二层跃下,人群中有人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而南宫澈不疾不徐地,朝溪涧清舞方向迈步而来。 随着南宫澈走近,人群自发闪出一条道来,南宫澈面露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日光照耀在他绣着白龙纹理的青衣之上,好似那少年郎般温雅明媚,又携一腔墨香诗韵,他边走边朝两侧百姓问好示意,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令众多未出阁的姑娘羞红了脸。 溪涧清舞唇角上扬,阐明意图后,南宫澈点头打趣道:“本王竟有幸被‘江南公子’邀请至此,心中自是欣喜不已,本王愿吟诗一首,表达对阁下的仰慕之情。” 溪涧清舞被南宫澈一番打趣,并不恼怒,反倒是素手掩面,在旁人无法看见的角落,朝南宫澈调皮地眨了眨眼,随后放下手,凝脂般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璀璨迷人的笑容。 南宫澈亦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表情逗笑了,面上笑意更深,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 倾城之色,极其养眼,二人站在一起言笑晏晏,众人皆有一瞬间的恍惚。 …… “何事如此尽兴,不能同本王分享一二?” 溪涧清舞略一怔愣,方寸间便听声辨认出来人皇甫秋翼,而后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他的方向,清淡的嗓音里没有什么情绪:“本公子何德何能,只是这小小的药阁开张,便能吸引我大明耀国五王爷的注意。” 众人听闻,又是哗然一片。 一天之内,他们竟有幸欣赏到两位皇子同时出现的历史性场面,众人瞬间觉得这丹药阁高大起来;与此同时,人们纷纷得出结论,江南公子能够如此气定神闲地同两位皇子交谈,亦同他们一般,非等闲之辈。 皇甫秋翼面露笑意,盘腿斜坐在屋檐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珍藏金边折扇,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以至于溪涧清舞从他猩红的双眸和那眉宇间辨认出熊熊燃烧的怒意之时,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皇甫秋翼今日本打算寻家玉石店,仿造另一枚北地玉玺图章,本着不想引人注意的原则,他便着一席便装出门;途中却见这丹药阁前人山人海。习武之人,耳朵最是灵敏,他远远便听闻,溪涧清舞正同南宫澈谈笑风生,虽说她是变了声的,不过说来也怪,他仍是立即辨认了出来。 不知为何,霎时间,皇甫秋翼心里泛起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滋味,那夹杂着酸涩,愤恨,失望的情绪,蔓延在心里,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尽管他努力克制,佯装镇定,企图平淡一切,但却毫无用处,反而令他更烦乱不安起来。 他有些受不了,却仍是胡思乱想,脚步不受控制地朝丹药阁的方向走去,将他最初的计划全然打破。 “回五王爷,”溪涧清舞红唇轻弯,那双精致的眼眸里泛起几抹暗色道:“本公子受凌店长之托,携太子殿下祝丹药阁开业大吉,日进斗金。” “原来如此,”皇甫秋翼闻言,冲溪涧清舞大方一笑,不羁又狂妄,那笑容里处处透着难以察觉的疏离与薄凉:“本王不知,公子阁下,同凌兰阮竟是熟识的。” 溪涧清舞心下一惊,面上仍旧毫无波澜扯谎道:“五王爷有所不知,凌店长同本公子是青梅竹马,两家从小便是旧识。” 电花火石间,被提及的后者,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火药味。 凌兰阮身形一颤,正欲出声打圆场。 没想到皇甫秋翼先开了口,他双眸微眯道:“既是开业大吉,那本王亦是想为这丹药阁增添些油水,不知凌店长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他也想同南宫澈那般,向丹药阁投资。 凌兰阮转眸望向溪涧清舞,后者同她四目相对,面上却没有表情,眼底好似飘荡着一层迷雾般高深莫测。 “不知店长意下如何?”皇甫秋翼见凌兰阮并未回应,在众人看不见的暗处,冲她似笑非笑道。 “自是……可以的。”凌兰阮在皇甫秋翼强大的威压下,声音略有颤意。 溪涧清舞自始至终没有作声,她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人群,视线从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庞上轮番扫过,从一双双复杂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的疑虑与惊异。 第四十七章 科举开始 溪涧清舞眼尾弥漫着凉意,继而闪过一缕青烟般的幽光。 真是讽刺至极。 昨日在五王府,皇甫秋翼才知晓北地之事受害者不是珠珠,而是她溪涧清舞,今日便立刻弥补愧疚。 溪涧清舞收起目光,神色淡然,眼底一片平静,冲皇甫秋翼面不改色道:“五王爷若想投资这丹药阁,自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此前,南宫澈太子殿下早已入股黄金数两。” 言下之意,南宫澈第一位入股,可以投资任意数额;但第二位入股之人,银两数额需在第一位之上。 听罢,皇甫秋翼几不可察地微蹙俊眉,面沉似水,怒火中烧的目光幽幽地注视着南宫澈,却对溪涧清舞道:“本王自会加价。” 他自是不曾担心多加银两之事,只是…… 皇甫秋翼目光内敛深沉,掠过一抹若有若无的莫测之色,大手一挥,随意响指一下,便衣悄然现身于其身侧。 “爷。” “去王府内搬运几箱黄金来。” “是。” 人群中喧哗声此起彼伏,大家都被五王爷财大气粗的气势所震慑,三五成群悄声议论起来。 虽是明耀国最不受宠王爷,皇甫秋翼仍是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区区几箱黄金并不在话下,足见明耀国国力雄厚。然他最为在意的,便是溪涧清舞在听到他想入股之时,眼底无所遮掩的浓浓的嫌弃之意。 她嫌弃他? 他竟是不知,从何时起,溪涧清舞已然不似从前那般,全心全意只为他一人奉献,她似乎有了其他为之努力的事业,从前那一心一意护他保他的女子,早已伴随时光流逝,渐行渐远。 无妨。 珠珠仍旧在他身侧。 只是…… 皇甫秋翼回忆起昨夜珠珠种种表现,面色一黑。他手指向掌心蜷缩,奋力攥紧拳头,胸膛中翻滚着怒意,还夹杂着一丝难以遏制的恐惧。 珠珠骗了他。 自幼在阴沟里摸爬滚打的经历告诉他,珠珠是他唯一可信任之人;而今,上天却同他开了一个玩笑:他最信任的人,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怀疑的人,竟当着他面被戳穿谎言,且,是关乎贞洁这等大事的谎言。 如此想来,珠珠是否在其他之事上,亦曾欺骗他? 他不敢细想。 …… “爷,银两来了。”暗卫机械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 溪涧清舞美眸轻转,淡抿唇瓣,只见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来。由暗卫领路,五王府里的壮丁两人抬一箱黄金,浩浩荡荡地朝丹药阁走近。 声势浩大,溪涧清舞隐隐约约间,听闻何处应景般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待所有箱子皆整齐划一摆放丹药阁前,皇甫秋翼嘴角上扬,笑容里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炫耀之意,还夹杂着一抹掩饰不住的优越感:“敢问公子阁下,如此可是够了?” “有钱不赚非君子”,溪涧清舞霎时想起这句话。 她浅浅一笑,唇边泛出两个酒窝,显得狡黠而俏皮道:“足够了。本公子代凌店长,多谢王爷抬爱。” 皇甫秋翼笑容未减,一副纨绔模样冲一众下人道:“愣着干嘛,快将银两搬至店内。” 待一切稳妥,丹药阁正式开张。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宽阔的街道灯火通明,但见人流如织,红男绿女皆面带喜色,人群在店前排起长队,热闹非凡。 溪涧清舞回忆起几日前对丹药阁开张憧憬,幻想场景应是热闹的,但未曾想到竟热闹至此。 …… 晚秋金黄的银杏叶充斥高空,被风吹起,盘旋飞跃,化作斑斓蝴蝶翩然苍茫青天之上,曝着烈阳,沐浴和柔飘风,装饰庄周苍茫幻梦。 入京赶考的书生有的面容紧张焦虑,有的仰天轻松自在,众生百态。 科举开始了。 街道中央,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子,周身透着一股书卷气,他那清澈如水又闪闪发光的眼眸温暖如玉,似乎总是蕴含着含情脉脉,他的唇边浮现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令人倍感亲切。 男子身高并不高,也不算太矮,身着一套棕色亚麻长衫,令人感到稀奇的是,夏天气温炙热,他竟穿着一双长靴,虽是最薄款式,饶是令人注视着便涌现一股热意。 溪涧清舞感到脚底已汗湿一片。且不说她骄阳酷暑之下,为了实现寻常男子身高而将鞋底加高数倍,光是这为了掩人耳目的青色长靴,便足令她走路踉跄。 好在,周遭皆是匆忙入殿赶考的各路考生,无一人关注她现下情况。 是了,在认识到选拔大会上“女扮男装”的诸多便利过后,溪涧清舞亦是计划在科举中如出一辙。 只是……先前装扮入门级别了了,很快便被银玄、阿石等人认出;于是乎,此次她便重点针对“身高”和“体重”做文章,使其当下身形与昨日全然不同。 为此,她信心满满。 走进宫廷偏殿,正前方是一个约两米高的方台,之上安放着雕龙玉座,背后是雕龙围屏;仰望殿顶,中央藻井上有一条蟠龙威严盘旋,从龙口里垂下一颗银白色圆珠,宝珠之下,拾级而上,可以欣赏到三方楠木宝座,便是本场考试监考官所坐之位。 台阶往下,一排排梨木书桌鳞次栉比,温暖祥和的阳光从一侧窗户照射进来,彰显宫廷偏殿的绚丽华贵。 溪涧清舞心中赞叹明耀国国力繁盛,即便是众多考殿中的一座,亦是富丽堂皇如金銮殿般。 “请入场考生依考号就坐——”大门口公公高亮的声音响彻偏殿。 溪涧清舞四周寻觅一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报名科举考试略有些晚,由此座位号非常靠后,几乎在整个考场的末端。 半晌,考生陆陆续续寻找到各自位置。溪涧清舞四下观察一番,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身段姣好,素腰盈盈一握,即使穿着男装亦不掩饰娇媚风情,不是皇慕晚又是谁? 她来参加科举考试做甚? “请考官入场——”公公的声音适时打断了溪涧清舞的思索。 三人从她身后的大门入场,溪涧清舞用眼眸余光望去,却见一人,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身形修长,肩宽腰窄,冷傲孤清又盛气凌人,皇甫秋翼是也。 他为何不再装纨绔子弟? 这是溪涧清舞的第一反应。 为何南城皇帝会准一位不受宠王爷来主持如此重要的科举考试? 这大抵是当下所有考生的共同疑虑。 末了,溪涧清舞瞥了眼前方端坐如斯的皇慕晚,脑海中登时有了眉目。 皇甫秋翼大抵是要保皇慕晚通过初试,毕竟,皇慕晚仍是他皇甫秋翼重中之重的一枚棋子。 至于他是如何向南城皇帝请示作考官的,这全然不在她考虑范畴之内。 眼下于她最重要的,便是完美无暇地,上交一份答卷。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辅佐官点燃身侧几柱高香,考试正式开始。 第四十八章 科举考试1 蝉鸣之夏,大殿之内,唯有考生落笔于羊皮纸上沙沙作响之声,落针可闻。 溪涧清舞低眉注视考卷,眼眸微眯。倒不是考题难度多大,她本就对通过初试信心满满。在现世,她亦曾经历过大大小小的考试,无论其选拔难度,亦或是通过概率,皆在这初试之上。 只是她方才微抬俏颜,却瞧见皇甫秋翼并未同她料想那般,对皇慕晚多加关照。反倒是同平日一道,眼角笑意璀璨,手中把玩着他那古董宫廷折扇,嘴角上扬起一抹难掩的弧度,好似遇到了何等有趣之事,全然不顾他此刻正处在大殿中央;许是已将他是本场考试监考官一事抛诸脑后,纨绔之相尽显。 她的唇瓣缓缓勾起。 做戏便是要做全套。想他皇甫秋翼,平日里本就以这副纨绔面孔示人,今日考场相见,她还曾以为他是想洗心革面,以一种全新的身份面向众人,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他仍旧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不过这次,溪涧清舞却是不曾理解,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那令她颇为在意的一点:皇甫秋翼究竟是如何说服朝堂众官,成为第一场初试考官的? 除此之外,溪涧清舞有种若隐若现之感……今日的他,与平日里有些许不同。 罢了,溪涧清舞心中微叹,眸中漫过沉思之意,这终究是要等考过之后再深究了。 一炷香的时辰一晃而过。 就在溪涧清舞即将完成答卷之时,她不经意间抬头,朝监考官方向望去,却见皇甫秋翼正笔挺地端坐木椅上,折扇已然拢于袖间,漆黑的眼眸微沉。 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却紧抿的唇瓣,眼神间时而闪过的一抹温意,以及他身上那浑然天成般的张扬之气…… 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变了! 皇甫秋翼的鼻子,变得更加挺拔笔直;以及他原本有些厚重的唇瓣,而今却如同褪去外衣般,变得薄情冷然。 他的容貌已恢复大半! 自己给他的药方子,仅仅是一月疗程;然算算日子,早已过去半年之久,他体内的寒毒,应当缓解半数有余。 昨日相见太过匆忙,竟是未曾察觉半分,今日有空细细观察,才得以明察秋毫。 自己同他三天两头见面,便也发觉他容貌已变;若是南城皇帝、皇后娘娘、亦或那些隔三差五才同他相见之人,岂不更能察觉他变化之大? 可他竟是不躲不藏,这究竟为何? 溪涧清舞眼波闪闪,凝眸微眯。 …… “各位考生,时辰已到,请停笔交卷——”公公嗓音高亮。 溪涧清舞起身,视线扫过前方正欲交卷的皇慕晚,虽是一袭男装,朦胧间,却透出几抹媚意。 只要是明眼人,便可辨认她皇慕晚女扮男装,周遭已有陆续几人,灼热的视线在皇慕晚身上缓缓扫视。 然,坐在考官席位的几人,却是浑然未觉;只是轻轻过问了考生姓名,便边点头示意其离开。 溪涧清舞不易察觉地拧了眉,又顷刻间面色如常。 排了一会儿,终于轮到她交卷。 “姓名?”皇甫秋翼随口问道,头也未抬。 “吴卿。” “无情?”闻言,皇甫秋翼昂首,一双俊逸面庞竟是挂了几分笑意。 但只是霎那间,他便收敛笑容,一双黝黑的眼眸里藏着探寻和思索,就那般直直地盯着她,好似要将其看出一个洞来。 “你叫无情?”末了,皇甫秋翼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溪涧清舞,正色道。 溪涧清舞摇摇头,纤纤素手缓缓抬起,指向试卷某处。 他寻着看去,一双隽永的“吴卿”二字,赫然跃于纸上。 皇甫秋翼见罢并不言语,只是前后一遍遍翻阅她的卷子,越看,俊眉越是拧起,而后竟是有些恼怒般询问她道:“为何要参加科举?” “……”溪涧清舞沉默。 半晌,身后有考生提醒道:“请问考官,是否可以轮到后面的人交卷了?” 皇甫秋翼有些懊恼地摆了摆手,溪涧清舞转身离开。 吴卿,是她将自己名字后两位“清舞”倒转所想;最开始也曾想过“无情”一词,但碍于太过特立独行,便放弃了。 不知为何,皇甫秋翼听到“吴卿”,比听到“无情”反应还大。 难道她被发现了? 宫殿外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绿意在微风陪伴下盎然起舞。 溪涧清舞微微摇头。 希望是她想错了罢。 …… 待所有考生交卷走人,诺大的宫殿只剩下皇甫秋翼在内的几位考官,以及整理考卷的沙沙声。 “爷,”他身侧的一位考官见另外几人未曾注意到他俩,斟酌着对皇甫秋翼道:“那个‘吴卿’,爷见过?” 皇甫秋翼闻言,面色一沉,一双幽深的眼睛突然闪烁了几下,眸光冰冷而锐利,嘴角几不可查地嘲讽一笑。 何止见过,那可是老熟人了! 他今日清晨留意到,自己容貌恢复大半,原是想监考后,去太医院寻溪涧清舞,向她道谢,并希望借此机会,提及两人长期合作事宜。 未曾想,却在这大殿间,认出女扮男装参加科举考试的她。 前有扮作“离”身临“选拔大会”,今有化名“吴卿”现身“科举”现场。 她究竟寓意何为? 皇甫秋翼心里泛起一阵异样的情愫,她是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保护她这个合作伙伴的安危么?要自己为自己闯一片天? 顿了下,他却有些落寞地回想起来,或许她曾经历的众多痛苦,皆由他一手造成。 终究是不愿亏欠。 他方才仔细翻阅了溪涧清舞的考卷,内心讶然,她选择题几乎全对,客观题也罗列地井然有序。 巾帼不让须眉。 包括那高超舞技与医术,包括那闻名全国的书法流派…… 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么? 皇甫秋翼一身雪色长衫,墨染般的发丝张扬着,一张俊逸至极的脸庞挂着淡然清雅的笑意。 他好像寻觅到了不可多得的宝藏。 银玄同皇甫秋翼一道,着了件雪色长衫。在他问完后,却见他家主子脸色由平静转而阴沉,现在又浮起一阵笑意,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如若他知晓,皇甫秋翼现如今的种种“变化”,都是由溪涧清舞带来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大抵会感叹,在不知不觉间,皇甫秋翼已然改变了往日对溪涧清舞冷若冰霜的态度吧。 第四十九章 科举考试2 是夜,空气中仿佛飘荡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星光气氤氲,夜幕飘渺如纱。 药铺内。 溪涧清舞一身素雅,肌肤细腻,双腿白皙修长,素手盈盈,立起身子,点燃内室星星点点的烛火。 “阮阮今夜匆匆赶来,想必,定有要事相告。”溪涧清舞微微一笑,冲正端坐在闺房茶桌旁的凌兰阮道。 “宫主,”后者正色:“五王爷先前从国库取走的画作,有眉目了。” “嗯,”溪涧清舞身形微顿,眉眼一凝,淡淡应了声,示意凌兰阮继续说下去。 后者沉默,神色似有一瞬纠结,后又恢复如初。 溪涧清舞眸色清明,仿佛了然于心般,不疾不徐道:“阮阮有何顾虑,不妨诉说一二。” “宫主,”凌兰阮轻抿唇瓣,轻声说道:“五王爷拿到的那副画卷上,画的是宫主您。” “我?”溪涧清舞讶然。 “不,与其说是宫主您,不如说,画卷之人,长得与宫主殿下的原本面庞,别无二致!” “…… “阮阮是指,五王爷从国库中取得的画卷里,画的是同本宫主相关之人?” 溪涧清舞冰清玉洁,眼眸沉静如雪,长长的睫毛下垂几乎淹没双眼,沉思片刻,缓缓道。 “阮阮便是这般以为。” 溪涧清舞颔首,思绪如瓜蔓一般蔓延开来。 想她除母亲外,并无其他兄弟姊妹。如若画卷之人,同她这面具之下的脸真一模一样,那便意味着,母亲殷氏曾与南城皇帝相识,甚至是,关系亲密;不然,她的画像又如何能筛选入明耀国国库之中呢。 等下……溪涧清舞眸色一耀。 凌兰阮曾探到,自己的父亲许是位皇室成员。 这也意味着,南城皇帝,或许真的与自己的父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她从未从古叔口中听说过母亲与南城皇帝认识,也几乎不曾从他那里听到过与南城皇帝相关的半点消息。 除非古叔真的知晓其中内涵,但是碍于对方身份尊贵,亦或者古叔自己并不看好南城皇帝,故从未在旁人面前提起过陛下,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 是合理的。 溪涧清舞淡然的眉宇间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轻松。 然而此刻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母亲究竟与南城皇帝为何关系? 若是能从古叔那儿问到一二便好了,她微微叹息;如若不然,她仍需另寻他法。 “对了,关于皇慕晚,有消息了吗?”溪涧清舞吐气如兰道。 自她与皇慕晚在北地比试过后,她便再也没了皇慕晚的消息。 对于皇慕晚,溪涧清舞总能在她身上,察觉到不妙之感,所以她才想通过影湘阁的信息网络,追查皇慕晚如今的下落。 然而凌兰阮目光却是闪烁几下,面上露出一抹苦笑,眼神黯然:“宫主,我们的人查到现在,仍是没有半点头绪。皇慕晚,就好似人间蒸发了般,消失不见了!” “那么一个大活人,是如何做到消失不见的?”溪涧清舞神色郑重,目光中流露出隐约的严肃之色:“你且派人继续寻找下去,到了一定时候,本宫主自会叫停的。” “是。” 着实奇怪,谁会将皇慕晚藏起来呢,又是欲意何为? …… 一月之余很快过去,府试放榜之日悄然而至。 这日,小雨忽至,淅淅沥沥落在窗沿上。立秋寒意渐涌,连日的秋雨一阵一阵下个没完,整个都城都笼罩在秋寒之下,街巷那点还留尾的青青绿意,好似都活得很艰难。 考生围在榜单前,将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有人榜上有名,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但这世界不会总令人如愿,有的人却满面愁容,面色阴郁,心中疯狂宣泄着滂沱大雨。 溪涧清舞站在侧方,淡淡瞥过排行榜第一名那金灿灿的“吴卿”二字,红唇轻弯,那双精致的眼眸里泛起一抹暗色。 下一步便是宫试,再过便可进殿复试。 有种过科目一、科目二和科目三的感觉……溪涧清舞思绪飘飞。 忽而一声轻笑,打断了她的思绪。 “考得不错。” 南宫澈唇瓣含笑,一身月牙白锦袍,身形清瘦,容颜如画,眸光温柔缱绻,说不出的雍容雅致。 “殿下。”溪涧清舞微微俯身作揖,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清舞姑娘,”男子眉眼笑意更深,白净细长的手执折扇,轻轻敲了敲女子的头,动作尽显亲昵:“本王说了很多次了,你我之间,为何总是如此生分?” 溪涧清舞微抬俏颜,眸光璀璨,巧笑一声,未再言语。 半晌,南宫澈儒雅的声音传来:“本王以为,凭借清舞姑娘的实力,进入殿试,定是囊中之物。” “言重了。”她并未过多解释,但唇瓣却是缓缓勾起。 她是提前了解过宫试与殿试的,对于一般考生来说,通过确实有些难度;但于她,未尝不可一试。 身前男子笑容依旧,折扇摆动间,难掩贵气。 “清舞姑娘的丹药阁,生意着实兴隆,南宫某……入股不亏。”南宫澈忽然提到。 溪涧清舞顺着其话说下去:“若南宫兄愿意,便可随时光临本店。” “可曾想过将其做大做强,开些分店?”南宫澈追问,竟是有些急切。 “是在南庭国开些分店么?”溪涧清舞笑笑。 被说中心中所想,南宫澈亦是不恼,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即是如此,姑娘认为如何?” 分店么? 溪涧清舞确实还未曾思索过。 不过现如今,听南宫澈提起,她倒是认为,可以考虑起来。自己从皇甫秋翼那里“收受”了众多钱两,足够在南庭国开别店了。 然而,顶着“士农工商”的大环境大背景下,分店的数量和规模,还是不要做大为好。一来,仅仅把其作为收集情报的据点便可;二来,小本生意足够隐蔽,不会引起过多怀疑。 “清舞姑娘似乎是考虑好了。”南宫澈声音如溪涧流水般,儒雅清秀。 “南宫兄提议甚好,我会认真考虑的。” “既然有意向,为何不立即行动起来……毕竟,‘心动不如行动’。” “那南宫兄的意思是……”溪涧清舞有些许不解,寻问道。 “本王可以助清舞姑娘在南庭国开分店。” “这……” 南宫澈眉眼弯弯:“在南庭国皇室这一支的人脉,常人可遇不可求吧?” “……” 最终两人还是敲定下来,一拍即合,说干就干! 第五十章 科举考试3 溪涧清舞眼尾轻撩起些许弧度,手执油纸伞,芊芊碎步。雨水积落于地势低洼处,形成小小的水洼,水面散落着嫣红的玫瑰花瓣,愈发将她称得像是盛放在花田里的一朵娇嫩之花。 南宫澈走在她身侧,标杆般笔挺修长的身材,身上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风流。 阴雨天的小道上,人迹寥寥,略显冷清。偶有打伞的行人走来,一双鞋底濡湿的大脚,踏着光滑湿亮的青石板路而过,溅起细小的水珠,倍显行色匆匆。 好在,越往大路上走,雨逐渐小起来,人群越多起来。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铺洒在红砖绿瓦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都城景色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再往市中心走,路边有一栋红顶金墙的两层高建筑,店铺门口和墙上都点缀光亮,花窗映着谈笑风生的人影,轻快活络的生活气息从窗沿飘散弥漫开来,渲染浓浓兴隆之气。 丹药阁内。 凌兰阮身着一席灰色羽纱衣,头戴护帽,额角由于忙着接待来来往往的宾客而泛出细密的汗珠,但其脸上仍旧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不知疲倦般自在乐活。 “凌店长,别来无恙。”溪涧清舞收起油纸伞,言词和婉。 “是清舞姑娘,您来啦!”凌兰阮声如其名,细腻软软。她看了眼溪涧清舞身侧的南宫澈,柔声道:“姑娘今日同朋友一并前来,是想购些什么?” 为了保险起见,两人私下会面之时,皆以“清舞姑娘”和“凌姑娘”,或是“凌店长”相称。 “带朋友来店里逛逛罢了。”溪涧清舞温婉一笑。 凌兰阮转头瞧向南宫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姑娘有所不知,您的这位朋友,是我们小店的大股东。” “原来如此。”溪涧清舞侧目,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南宫澈,表示自己知晓了。 早在开店那日她便已知晓。 两人一来一往,演戏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破绽。 “正巧,”凌兰阮眼眸一亮,说道:“店里正好炼制了一批‘效灵丹’,早已检验过药效,非常显着。 “今日便赠予姑娘与股东二位吧!” 南宫澈如泉水般清澈的声音传来:“凌店长,请问这‘效灵丹’有何用途?” “‘效灵丹’可谓来之不易,本店炼制了数月才最终成就几粒,”凌兰阮冲南宫澈娓娓道来:“其主要功效在于,‘救死扶伤’。 “但其不是普通的金创药,若患者出现静脉断裂,身体大出血等严重且棘手的状况,‘效灵丹’亦可轻松应对。” “这般神奇么?”南宫澈似是有些讶异。 “确是如此。” 由于丹药皆由溪涧清舞亲自炼制,故其并不需要这些,便草草推阻了事。南宫澈见状,亦欲推脱,但无奈凌兰阮实在热情,几次下来,便也将赠礼收入囊中。 南宫澈额前几缕碎发随风逸动,墨色的眼眸里藏着清冽和魅惑,脸上挂着清雅的微笑,淡淡道了声谢。 二人正欲离开,店外忽然进来两位身着深衣的男子。 起先溪涧清舞两人并未注意到二人,但紧接着,只见二人小心翼翼地走向凌兰阮,轻声细语地冲她说了什么。 “人闲……桂花落。” 溪涧清舞身形一顿,灵动眼眸流转间,闪动着敏锐的光芒。 “怎么了?”南宫澈瞥见身侧人的变化,转头注视着溪涧清舞,深沉的目光中,露出对她满满的关切。 “无妨,”溪涧清舞那俏丽的脸蛋上,带着一丝娇嗔的笑容,唇角轻扬,贝齿微露。话语间,不时发出阵阵清丽的笑声,令人心神俱醉道:“南宫兄,我们走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王维的《鸟鸣涧》。 这是她在影湘宫拟定的,江湖信息接头暗号。除在影湘宫主宫之外,所有分宫之内,凡是想同她影湘宫做交易的客人,皆要通过这句诗词,来说明来意。 丹药阁开业不到一月,便承接了不少交易。 江湖上小道消息林林总总,与影湘宫交易的信息更是不计其数,然,筛选下来真正对溪涧清舞有用的,却是凤毛麟角。 真不知何时可以听闻下一个“重磅信息”。 溪涧清舞袍裾飞扬,宽大的袖子迎风招展,脸部优美柔和,黑浓的长睫覆盖住冰雪般清澈的眸子,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 …… 大殿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金碧辉煌。 宫试之日。 近些日子,溪涧清舞的身子已经出现了孕吐反应,面上也逐渐浮现出水肿迹象,为了防止女子身份败漏,凌兰阮趁着夜色,为她熬了好些丹药,暂时抑制住了各种不适反应。 然而丹药的效用是有限的,药效过后,仍旧有败漏风险。故现阶段,应急方案迫在眉睫。 踏入正门,只见本场考试负责控场的太监站在正前方,努着嗓子朝刚进来的考生吼道:“各位考生按照排行榜上的位次就坐——” “吴卿”府试排名第一,意味着溪涧清舞要坐到离主考官最近的第一排。 努努小嘴,溪涧清舞慢慢走向最前方的位置。 刚一坐下,四下便投来各种目光。 前三名确实引人注目,大家皆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考生,才能够在数千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冠军。 接下来是监考官入场。 不出所料,皇甫秋翼赫然位列主考官之位。 然而,再次对上他的脸……溪涧清舞微微拧眉,皇甫秋翼的面容实在是恢复得太快了。 距离上一场考试仅仅一月有余,他就几乎恢复全部容貌,一身青色镶边刺绣长袍,青玉缎带,面白似玉,墨眉似剑,手执银白折扇,面带笑容,贵气逼人。 正常人服用一个疗程过后,仍需一年两年才可完全恢复容颜,而他,太快了些。 他那如流星划过银河般弯弯的眉毛下,有着一双繁星般明亮的双眸,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耀人眼目。在转向她方向的时候,眼睛倏然一亮,一抹惊喜之色在他眼底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溪涧清舞明察秋毫的目光捕捉到了。 既然他容貌已复原,那他体内的“销颜散”定消散殆尽。而后,她亦无理由,再去他王府,冲烈他平静的生活。 垂首不语,眼神渐渐暗淡,她周身丝丝缕缕的落寞之色,在他眸底轻轻掠过。 伤心,总是难免的。 …… 溪涧清舞忽而想到,皇慕晚曾在府试现场出现过。 那如今的宫试呢……她是否还会出现? 一个人不能平白无故消失了一个月,却了无音讯。她总会存在蛛丝马迹的生活气息,有气息,影湘宫便能够追查到。 然而,却是消息全无,这本就完全不可能。 溪涧清舞环顾四周,浏览了数人面孔,终于在靠近正门最后一排的位置,望到了一位同皇慕晚身形相仿的考生,然而太远了,看不真切。 第五十一章 科举考试4 皇慕晚眼眸微垂,露出些许苍白的面容,溪涧清舞也是在霎时间注意到,她的眼窝有一处较为明显的凹陷,令她整个人倍感憔悴。 溪涧清舞微松口气。 她想知道皇甫秋翼和皇慕晚二人究竟在下一盘怎样的棋。自“策马节”伊始,世人便知二人“青梅竹马”,早年皇甫秋翼被明耀国送至西陵国当作质子,便同皇慕晚相识;而后西陵国灭,皇慕晚仍是同最初那般,追随着皇甫秋翼,未曾改变。 然而反观皇甫秋翼对待皇慕晚……他眼里真切又难掩的疏离,目光如刀般泛着逼人的寒意,溪涧清舞才是看的真切。 如此情感,他却将皇慕晚这“亡国公主”安插于身侧。 细想便知,若是她溪涧清舞厌恶之人常伴身侧,那她自己定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而他皇甫秋翼,却是生生忍住了所有的负面情绪。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不熟悉的人以为皇甫秋翼是这诺大京城中臭名昭着的纨绔子弟,而明眼人,却能够透过表象,认清他内里藏着的,运筹帷幄的风骨。 这意味着,他在下一盘大棋;而这盘棋,皇慕晚是一粒至关重要的棋子。 …… 宫试结果公布地比溪涧清舞想象中要快。 官府门前广场的空地上汇聚了大片的人群,有考生,也有看客,将现场围堵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人群围绕着榜单形成了一个大圈子,只见四周人头攒动。 “吴卿”之名,醒目榜首。众人赞叹不绝,而当事人——溪涧清舞却一袭柔娟曳地长裙,静立于这凡尘喧嚣。 终于,要准备殿试了。 她薄唇微微扬起,带着温柔的笑意,带着隐隐得逞后的欣喜。 …… 二月有余。秋意渐兴。 空气清新舒适,松柏依旧葱郁,树叶红黄相间,秋风吹拂,光影交错,湖面之上层层麟浪,晨曦的盛放,眼眸里婆娑掠过的清寒。 这几日,“南庭二公主”的消息,大到宫廷故里,小到街角巷道,皆为“头版头条”一般的存在。 自古以来,“吃瓜”便是好事之人的乐趣所在。平日里,红墙之内的宫殿,总给人威严森森,风云莫测之感;而今,不知是谁将“皇帝迟迟不立太子,为的便是等‘南庭二公主’亲自选驸马”的桃色传闻散播开来,就好似那巨鲲扶摇而上,“水击三千里”,在寻常百姓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而这些,林深静谧,悠悠兰亭,溪涧清舞同凌兰阮等宫人,云淡风轻,如同看客。 溪涧清舞端坐于影湘宫主位之上,唇角弧度温温,优雅又散漫,似乎再无烦心事挂在心头般。 是了,这消息便是她命令宫人传播出去的。 她的目的,便是探寻到更多与“南庭二公主”相关的情报。 “宫主,”一名身着紫罗兰色绵帛宫服的宫人推门而入,步履间尽显急切:“南庭国那边听闻‘南庭二公主’的消息,已经快马加鞭地派使臣赶来同明耀国议会了。” 同明耀国议会?溪涧清舞眼眸微眯,唇角勾起淡淡笑意。 “可否有议会的时间规划?”她柔声笑道。 两国外交,本就是获得情报的有利途径。若是能够在她殿试过后再开始,那她便可步入内阁,听取议会重要情报,获取“南庭二公主”的信息更可谓易如反掌。 “回宫主,”宫人拱手作揖道:“只听闻是‘尽快开启’,未曾有更为具体的时间。” “也罢,”溪涧清舞巧笑嫣然,精致的眉眼间潋滟着灿然的光:“本宫主定会弄清楚。” …… 夜凉如水。 五王府,皇甫秋翼寝室内。 溪涧清舞拔出扎在皇甫秋翼背上的最后一根银针,低头开始整理药箱,寂静的夜里,仅仅听闻她在药箱里摆弄器皿所发出的“咚咚嚓嚓”之声。 良久,待一切收拾好后,溪涧清舞这才低眉,不温不火道:“殿下,这便是最后一次施针了。您的‘寒毒’早已消散大半,容貌恢复也指日可待,日后,仅仅按照臣开的方子,按疗程服药即可。” 皇甫秋骨节分明的大手撑起身子翻身,动作一气呵成。他两腿微盘,端坐在床榻上,眸光深邃地注视着她,一语未发;虽身着寝衣,他却仍旧狂情野气。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半晌,皇甫秋翼微微一叹,高大的身子从床榻上站起,遮挡住了溪涧清舞大半视线;他周遭好似围绕着一股化不开的浓雾,眉心微蹙,看向溪涧清舞的眼神,竟是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你……仍是不肯原谅本王?” “殿下,”溪涧清舞听闻,作低眉顺眼状,神情淡漠,声音陌生如同置身事外:“臣……只是这诺大的宫廷里,一位小小的御医,殿下贵为王爷,小的何德何能,同王爷置气。” “溪涧清舞……”皇甫秋翼一震,面容闪过一丝痛楚,心口没来由得疼痛弥漫。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这个女人出现之后,他对她越来越专注,越来越上心,同他一贯杀伐果断的路数截然不同。 溪涧清舞从皇甫秋翼的眼中看到了慌乱。 但那又如何呢,以前的她,以为他便是聂卡迪,千方百计地想助他获得一切;但同珠珠,甚至是同皇慕晚比起来,他总会一次次地将她推开,一次次地对她冷眼相待,早就渐渐地,把她的热情消磨殆尽。 溪涧清舞虽面上并无过多表情,内心深处却是酸涩不易。 女儿家,谁不希望心爱之人,能够对自己更特别些呢。 希望可以有言语上亲昵的鼓励,希望可以有日常不经意展露的小细节。 整天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女孩,有人一直呵护疼爱的女孩……应该就像珠珠那样被皇甫秋翼捧在掌心里面。 哦对,珠珠最近犯错误,惹到尊贵的五王爷了。 但又能怎么样呢,只要她肯拉着皇甫秋翼的手轻轻摇晃几下,再微微扬起小脸,用一双光亮希翼的水瞳看着他,轻轻撅着嘴,就像他们曾经的无数次一样,不多久,两人便会重归于好。 不像她溪涧清舞,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小丑,一个……认不清自己地位,横冲直撞后遍体鳞伤的小丑。 她眸子泛起潋滟晶莹,小小一只,如同蜷缩成一团的小雪狐。 在她自己不知道的角度,皇甫秋翼凝视着她弱不禁风又楚楚可怜的模样,面色黑的可以滴出墨来…… 他的身子在抖,甚至有些控制不了自己。此刻的他,脑海中只想要箭步冲上前去,拥抱她、安慰她。 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 然而,电光火石间—— 突见溪涧清舞面色一变,捂住嘴巴朝王府外飞快跑去。 皇甫秋翼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立马追了上去。出了门,才看见溪涧清舞一手撑着大树,弯着腰,嘴里不断地干呕着,神情痛苦万分。 “传御医——”皇甫秋翼面容慌张,半分都不敢犹豫道。 御医急匆匆赶来。 溪涧清舞尝试多次推脱,称自己并无大碍,她额上布满汗珠,另一只没有扶着大树的手疯狂地摇晃着,但无奈,手腕被皇甫秋翼大力地拉过去,紧紧禁锢着让她动不了分毫。 只得眼睁睁地,注视着御医朝她的脉搏探去。 完了! 这是溪涧清舞的第一反应。 就在她面如死灰之时,御医公式化的声音从二人身侧传来:“姑娘这是,有喜了。” 第五十二章 奉子成婚 有喜了? 皇甫秋翼听闻,面色一僵,随机反应过来,应当是北地那次意外所致,后唇角又轻轻扬起,牵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虽说他是五位皇子中,最不受宠的一个,但仍旧有无数姑娘“前仆后继”地想要爬上他的床,为他诞下一位世子。 他每每遇到,都会厌恶至极,面上不显,心下却想疯狂远离。 这些年,他没日没夜、醉生梦死在影湘宫七宫里面,为的便是做实他“冥顽不灵”的名声。七宫内,女人身上胭脂俗粉的气味刺激着他的鼻腔,空气中弥漫着淫乱的气息,到处都能够听闻男人女人之间,发出的不雅之声。忍受不了,他便会开一间偏僻的雅阁,独自一人端坐到天亮;偶尔,心情不佳,他亦只是点位琴姬,隔帘听曲,一人对弈。 他知晓自己对女人的厌恶。宫中多年摸爬滚打,他看清了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这世道于他,多是皇权博弈与手足厮杀,温情,只是这麻木不仁生活里,仅有的调味品。 他曾以为珠珠是最不寻常的那个,是唯一一位,在他孤立无援、绝望到极致时,愿意伸出援手的女子。她为他撑伞,遮风挡雨,令他渐渐意识到,这世上之人,多是不一样的。 而她溪涧清舞,真是例外中的例外。 他在“策马节”上便注意到她的与众不同了。若是寻常女子在黑夜里偶遇劫持马车的场景,一定会惊到腿脚发软、动弹不得,平日里的端庄温静的形象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成为他们躲避之路上的累赘。而她溪涧清舞,完全做到了临危不乱,甚至还懂得如何在危机时刻帮助到他们,以表忠心,当真是不容小觑的。 在北地,她凭一己之力救下明耀国几万大军。 “巾帼不让须眉”,她女扮男装参加选拔大会。 国库门前,众人看好戏般的眼神下,她甘愿牺牲自己演戏,替他遮掩事件真相,亦是令他刮目相看。 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小事……溪涧清舞就在不断融入他生活的节奏中,渐渐走到他心里去了。 所以,当听到是溪涧清舞怀孕的瞬间,皇甫秋翼脑海中,汹涌澎湃的欣喜炸裂开来。 他目光朦胧地望着溪涧清舞,仿佛隔着一层飘渺的云雾,更似乎有着一段难以丈量的距离,横亘在他的面前。明明与她近在咫尺,却有种咫尺天涯的感觉。 末了,他抿唇,强压住颤抖的声线,小心翼翼地问到:“这孩子……是我的吗?” 溪涧清舞此刻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淡抿唇瓣,微绽梨涡,而后,似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朱唇轻启,声线却是淡漠释然:“五王爷莫要过于自信。从北地回京良久,殿下为何这般笃定臣未曾与他人如何,反而是潜意识里觉得,臣会为了殿下一人,守身如玉?” 皇甫秋翼一怔,俊眉紧蹙,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女人……不必出言作践自己……” 作践? 他也知道这是作践啊。 溪涧清舞听闻,偏过头去,浓密细长的睫毛颤动着,眼眸里氤氲出朦胧的水雾。心口处传来的,是一阵盖过一阵的疼痛,她咧开嘴想笑,然而无助的情绪却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击溃了她脆弱的堤坝,一行清泪,顺着她白净的面庞,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皇甫秋翼见状,胸口一滞。 他不自觉地想要伸出手,擦掉她脸上残留的泪珠。 然而溪涧清舞却如临大敌般,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皇甫秋翼的手就这样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半晌,他才堪堪收回手,垂到身侧;在溪涧清舞看不见的角度,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皇甫秋翼的声音低沉喑哑:“本王……定会对清舞姑娘负责。” 溪涧清舞只当他说的是玩笑话。 她双手交叉置于腰处,右脚退后一步,对着皇甫秋翼俯身盈盈一拜,就好似未曾听到般,语气和缓:“臣,先行告退。” 然而到了第二天,当圣旨从皇宫送到西街药铺的时候,她才意识到,皇甫秋翼这下是来真的! 彼时,溪涧清舞刚穿戴整齐,正打算赶早集,去进些药材。她简单地挽了个发髻,着一身藕荷色暗花秋衫,晨间的光照在她素净白嫩的脸上,秋风微荡,吹起她额角的碎发,宛如下凡渡劫的仙女。 古叔拿起椅背上的象牙白弹墨外衣,正欲为她披上,药店门口却传来一声高亮的喧嚣: “圣旨到——” 两人反应迅速,齐齐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太医院医师溪涧清舞,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香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凌夙宵之节。兹指婚五王爷正妃之位,责有司择吉日完婚—— “请五王妃接旨。” 溪涧清舞纤细的身形一震,竟是有些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纵使阅历万千,面对如此场景,她双眸亦是瞬间睁大,小嘴亦是微微张开,俨然一副遭受震惊的模样,一时半会没有回过神来。 “请五王妃接旨。” 公公毫无情感的宣读声又重复了一遍,溪涧清舞才堪堪回神。她直起身子,用双手去接圣旨,手腕仍旧是颤抖不已。 晨曦散落在镶金边的圣旨上,如同有生命般,将圣旨压得千斤重。深秋清晨凉意不减,她却觉得这圣旨出奇得烫。 “恭谢皇恩浩荡。”她的声音如清晨的露珠般清透净亮。 嫁人了…… 她竟是要嫁人了。 短短一夜之间,她便已为人妻。 身后的古叔亦是一副未曾反应过来的模样,被溪涧清舞搀扶着站起来,一步步缓慢挪到餐桌旁。他唇角打颤,额上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从腰间拽出一块帕子,动作有些粗鲁、又胡乱地擦了几下,又仓皇地将帕子塞回袖间,因为太过震惊,竟是塞了两次都没有塞回去,帕子掉落到地上,也曾察觉。 半晌,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舞儿……你是如何同五殿下牵扯上干系的?” 他曾经答应过殷氏,不让他女儿溪涧清舞,重蹈她母亲的覆辙;而现如今,一切在顷刻间,变得无法挽回。 第五十三章 恭喜王妃……得偿所愿 溪涧清舞虽然烦躁,她的神态依然温和优雅,淡淡的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斟酌着如何开口。 太长了…… 她与皇甫秋翼的渊源,真是说来话长。 是从选拔大会上,他因为擅闯国库被皇上发现,正要将其拘捕时,她出面为他洗脱嫌疑说起吗?是从策马节上,她不慎跌落马背,惊扰了二皇子的骏马,从而连累他与她一起支援北地时说起吗?还是从更早的时候说起? 不管从哪里开始讲述,林林总总只是那固定的剧情:她帮助了皇甫秋翼,却是吃力不讨好,反倒被误解。 仔细想想,若是没有遇到过他就好了。 回到正月十五那天,她没有提出为他准备迷迭香药材,只是在三皇子假意挟持她的时候,轻轻巧巧地说出那句“他好像朝郊外方向跑去了”,自此再无瓜葛。 那她现下定是顺遂顺意地活着,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每日为客人把把脉,然后开些方子,简单同病人话里话外、家长里短。 不过…… 溪涧清舞摇了摇头,落寞一笑,似那夜空里一弯悲戚的朔月,笑容里满是沧桑萧索的味道。 幻想这些有的没的,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然走到了现在。 微微叹了一口气,溪涧清舞面上换上一副温婉的笑容,可笑意却未达眼底:“古叔,说来话长了。” “这……唉……”古叔长叹一声,难过地说不出话来。 他响起殷氏暖阳般温柔真切的声音,仿佛停留在昨日:“阿古,此生我别无他求,此番能够再次遇见你,已经是我一生之幸。 “若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日后便令他成为一名闯荡江湖的侠客吧。十年一剑情如梦,赢得生前身后名,如阿古一般叱咤风云定是极好的; “若她是个女孩……我只希望她无忧无虑,永远天真烂漫地活着;别像我一样,别像我一样……” 女人低低呜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引人注意,古叔面露担忧,大手一捞,将殷氏带入怀中,轻轻拍拍她的背,安抚着。 别像她一样:一朝入宫廷,被锁住了命运的咽喉,血海深仇之中摸爬滚打,到头来却一无所有。 “十年一剑情如梦,赢得生前身后名”。 这句话也有前半句:“御剑江湖载酒行,美人如玉偏若鸿”。 殷氏便像这诗中美人,被英雄看上,她以为的年少情深两不疑,最终却化作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逃离囚笼。 然而兜兜转转,却重蹈覆辙。 …… 迎亲队伍声势浩大,浩浩荡荡,绵延几里,得知消息的京师百姓们早已将路的两边挤满,艳羡的、惊奇的、不解的,各个都伸长了脖子,恨不得钻到花轿里面去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以正妃的身份嫁进王府,还这般大的排场。 不知走了多久,花轿停下。 溪涧清舞估摸着脚程,应该是到了五王府,一颗心没来由地噗通噗通狂跳了起来。 外面的喜乐声一浪盖过一浪,五王府前门大敞,玫瑰花瓣从轿子停靠之地一直绵延到喜房。 大门内,皇甫秋翼一袭红袍,高坐骏马之上,韶光流转,出尘逸朗的俊颜光彩焕发,淡淡的金光洒在他俊美无双的面庞上,嘴角挂着一丝慵懒的笑。他拉着缰绳,轻“吁”一声,赤兔马前蹄抬起,自远处飞奔而来,大红的锦袍如烈火般炙热,衣袂飘飘。 他在离溪涧清舞轿子一步之遥的地方猛地拉紧缰绳,马蹄倏然止蹄,看得众人一阵惊呼。他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婚轿的门帘,朝着新娘递出一方喜帕,放荡不羁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以不可抗拒的姿态开口:“下来吧,我们回府。” 溪涧清舞心头一颤,不意他会如此,垂眸看着他伸在半空中的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但见他的手一直伸着,抿了抿唇,还是将他手中的喜帕接了过来。不过,接过来也只是拿在手中,没有戴。 边上的喜娘连忙笑着上前,接过溪涧清舞手中的喜帕,盖在她的头上。唢呐声起,伴随着一声高昂的“吉时已到——”,溪涧清舞还没回过神,视线已被挡于一片大红之内。 拜堂、入洞房…… 当她坐在喜榻上的时候,她还觉得一切都像做梦。 她竟然真的嫁给了皇甫秋翼。 与上一世不同的是,那时的她与聂卡迪只是订婚关系,而现在她早已步入婚房,坐在混杂着红枣、花生、桂圆、瓜子的床榻上,等待着皇甫秋翼掀起她头上的喜帕。 外面热闹喧哗,礼花漫天,一直到夜里都还未停息。 室内熏香袅袅、红烛摇曳,暖炉中炭火烧得极旺,温暖如春。 就在溪涧清舞不知变换了多少次坐姿以后,门口才终于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她一震,连忙警觉地坐直了身子。 门缓缓被推开,一阵夜风,从门外吹入,夹杂着落叶的味道,吹得她头顶的红帕,轻曳,溪涧清舞一惊,连忙伸手轻轻按住。 “贺喜五爷,祝五爷和王妃新婚燕尔,早生贵子。”一旁几位站着的喜娘笑着,异口同声道。 “都下去吧。”皇甫秋翼的声音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是。”喜娘们应声,朝寝宫门口走去,房门轻轻被带上,屋内恢复了一片静谧。 落针可闻。 皇甫秋翼一言未发。如若不是溪涧清舞会武功,听见了他浅浅的呼吸声,她还真会以为屋里就只有她一人。 许久,久到溪涧清舞有些昏昏欲睡之时,皇甫秋翼这才开了口。 他的嗓音喑哑低沉,像是在刻意压制着什么,在静谧的夜里渲染过一丝冷惑之色:“本王,完成了对清舞姑娘的承诺。” 短短几句话,没人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来。 他的心太乱了。不是对溪涧清舞没有感情,但是于她怀孕之事,于情于理,他作为一个男人,都应当担负起责任来。 但是珠珠…… 他曾许诺娶珠珠为妻。 他承诺他站稳脚跟之后,定会给珠珠一个盛大的婚礼,但是在遇见了溪涧清舞之后,所有的计划都被完全打乱。 然而,回想起在北地那夜,珠珠对他的算计……她利用他来给溪涧清舞一个下马威。 皇甫秋翼重重地叹了口气。 被最信任的人被刺,对他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承诺……”溪涧清舞喃喃道。 他说的承诺,便是不与她商量,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人抓来这里成婚么? 这算哪门子的承诺? 正腹诽之际,她眼前蓦地一亮,溪涧清舞一震,头上的喜帕瞬间被人挑落下来。 她愕然抬眸,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撞进一双黝黑的深瞳里。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这个男人,可是不知为何,她此刻只觉心头狂跳,脑中空白,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彼此的眸子纠在一起,良久。 男人忽而唇角一勾,黑眸晶亮,“恭喜王妃……得偿所愿!” 第五十四章 御花园设宴 得偿所愿么? 溪涧清舞眼尾轻撩起些许弧度,瞥了瞥眼前之人,她微抬俏颜望着男人,伸手轻抚他的脸颊,只见那双好看的眼眸潋滟着璀璨的光。 她前世是多么想嫁给聂卡迪啊,订婚宴上她一袭宛如天边流霞的婚纱,外罩着极其薄柔的白纱,流畅的丝绸腰带勾勒出她玲珑巧致的身材,漫步行走间,裙摆随着微风轻轻起伏,美到令人窒息。 那时她眼里全是对婚后新生活的向往与期盼,她想与聂卡迪白头偕老,看遍世间繁华,踏遍河山万里…… 所有的期许,皆在那场雪崩中毁于一旦。 再后来,她穿越到这里,遇到了皇甫秋翼。那张……和聂卡迪如同孪生兄弟一般,别无二致的面庞。 还以为聂卡迪也穿过来了,结果不是。 溪涧清舞低眉弯唇,长又翘的睫毛下,是雾气氤氲,泪光欲滴的杏眼。 种种迹象皆向她证明,皇甫秋翼,并不是聂卡迪,亦非聂卡迪转世。 “王妃怎得哭了,如此激动么?”磁性浓厚的嗓音自面前响起,溪涧清舞感受到一双大手温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 溪涧清舞轻轻笑起来,笑容浅浅:“能够如愿嫁给王爷,是妾身之幸。” 白茶的清香夹带着几分秋日的脂粉味,萦绕在他的身侧。看着她的笑容,皇甫秋翼只觉得心头一热。 盯着溪涧清舞殷红的樱桃小嘴,他有些不受控制地靠近她,想要吻上去。 谁知她水眸一转,有些惊惧,身子后倾,竟是下意识地躲开。 红烛摇曳,投在男人俊朗的脸上,明明暗暗。 皇甫秋翼面色一怔,一动也不动,仿佛她在他心里系了一根绳索,走一步,牵扯一下,牵得他心口阵阵作痛。 过了很久,烛台的光亮似是要燃尽了,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本王,今晚便宿在书房,不会打扰到清舞姑娘。” 溪涧清舞眼帘轻颤,隐去方才的惊惧道:“殿下可以唤臣妾的乳名‘舞儿’的。” “舞儿……”似乎是害怕他没听到般,她抬眸望进男人漆黑如墨的深瞳,又强调了一遍。 “好,舞儿,”皇甫秋翼眼波闪了闪,眼睛里泛着淡淡的水色,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本王先回书房了,愿好梦。” “王爷亦好梦。”她双眸柔情似水,仿佛夜空中璀璨夺目的繁星。 车轮声响起,溪涧清舞定定探去,男人已经出了房门,徒留一个略显落寞的背影。 …… 明耀皇宫,御花园内。 许是前些天立冬,下了场大雪的缘故,这两日,红梅竟是竞相盛开,一朵朵,一簇簇,争芳夺艳,暗香逼人,万丈暖阳照下来,似火的红梅被金色的光圈包裹着,俨然一张美不胜收的画卷。 难得的天气晴好,皇帝令各府王爷携女眷进宫赏梅。 御花园中心的凉亭内,茶香袅绕、果香四溢。 一袭明黄、一抹绛紫,两个身影面对而坐,在两人的身前是一方小案,案上面黑子白子摆了满盘,博弈正如火如荼、难舍难分。 在他们的身边立着数人观战,有男有女,男的皆锦衣华服、玉带蟒纹,女的皆一身宫装、妆容精致,虽是围观,可都是谨小慎微的恭敬之态。 “父皇,几日不见,您的棋技又精进了。”二皇子皇甫宫霆满脸笑意,有些畅快地恭维道。 众人见状,亦是随声附和,赞扬南城皇帝棋艺精湛。 皇帝放声大笑,笑声在空中激荡不止,他嘴角和眼角的笑纹上扬,露出一副轻松欢愉的模样。 皇甫宫霆暗中对下人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奴才会意,转身从奴婢手里小心翼翼地拿过一个箱子,随后毕恭毕敬地跪下,双手为皇甫宫霆奉上。 二皇子满脸堆笑道:“父皇,知道您喜爱喝茶,这一月的时间里,儿臣亲自为您收集了满满几个流璃罐子的高山稀露,亦从中原地区为您挑选了最为上乘的太平猴魁,希望平日里您政务繁忙之时,能够从中获得些许慰藉。” 皇后有些冷淡的声音从皇帝身后响起,适时地为二皇子补充道:“陛下,霆儿他为了能够泡出极为珍稀的太平猴魁,提前几个月踩点,找寻最为纯净的山头上最为纯粹的雪莲。 “每日天刚蒙蒙亮时他便出发,在立秋寒风萧瑟的高山上蹲守一个时辰有余,才能提取到几滴稀露。来来回回将近三月,才最终收集了这满满几个流璃罐子。 “虽说量不是很大,但都是霆儿的心意啊。” 南城皇帝闻言,面色愉悦,他眼角极细的鱼尾纹,因为笑容加深的缘故显得尤为明显,随即朗声道:“来人,赏——” 二皇子皇甫宫霆随即跪下,边磕头边道谢:“儿臣谢过父皇。” 行大礼三叩九拜后,他才站起身,随后快步行至皇帝身侧,蹲下为皇帝捶起腿来。 两人又断断续续地,聊着宫中琐事,而后皇甫宫霆似乎意识到什么,突然有些遮遮掩掩,道:“父皇,儿臣听闻……南庭国不久后将要对我明耀国进行国事访问,不知此事当真?” “正是如此。”南城皇帝眼眸微眯,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点点头道。 “……那父皇” 皇甫宫霆踌躇着,正欲说些什么,身后的人群忽然传来阵阵骚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他朝后看去。只见皇甫秋翼身着一件玄色绣云纹锦衣,外罩藏蓝色貂皮大衣,剑眉星目,嘴角微勾;他还扎了个高高的马尾,俊美的眉宇间闪烁着狂情野气,放荡不羁。 皇甫秋翼身侧跟着溪涧清舞。她眼下虽有难以察觉的暗沉,但也身着知性优雅的桃色月牙罗裙,外罩一件织锦镶毛斗篷,眉如翠羽,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三千青丝被挽成一个简单的百花髻,带着玉钗。清风徐徐,她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的灵气宛若嫡仙下凡。 两人一左一右,郎才女貌,竟一时间旁煞众人。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男人音色清朗磁性,女人音色温柔优雅。 “起来罢。”南城皇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今日在御花园设宴,他的本意,一来是筹划着,针对南庭国拜访明耀国一事多安排些人手;二来,也是为了庆祝皇甫秋翼同溪涧清舞大婚,方便二人婚后拜访。 然而这场宴会的主人公,却到的很晚,皇帝面色略有不快。 瞬间理解状况的溪涧清舞,上前一步,朝皇帝盈盈一拜道:“父皇,儿臣今日凌晨本意为父皇炼制丹药,但因为多日未曾练习,有些不太熟练,故比预期炼制时间长了些。秋翼为了同儿臣一道,这才导致了迟到,还望父皇见谅。” 说罢,还不忘蹲下身子,双手恭敬地,呈上精装的丹药盒。 第五十五章 本王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陛下,这是儿臣今早为您炼制的丹药,还请过目。”溪涧清舞双膝微跪,面容不卑不亢。 “哦?”南城皇帝面上流露出兴趣,随即招招手;在其身侧站着的公公遂转身走向溪涧清舞,接过其手中金光熠熠的锦绣盒。 紧接着,公公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双手高举,将其完整地呈现在皇帝眼前。 只见不大不小的盒中,五个琉璃小瓶内,摆放着五枚五颜六色却大小一致的丹药。 “陛下,”溪涧清舞声线如泉水般清澈,不沾染一丝杂质:“请容许儿臣,为陛下逐一介绍这五枚丹药的用途。” 南城皇帝衣袖一挥:“准。” 溪涧清舞懒懒一笑,拢了拢一头青丝,嘴角含着丝丝笑意: “这枚黄色的丹药,名曰:增元丹,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为使用者带来大量体力,其效力持续将近一个时辰; “这枚青绿色丹药,名曰:祛毒丹,能够在极短时间内为使用者祛除体内大量毒素,然而缺点是后续会有一定的副作用,祛除的毒素亦有可能反复; “第三颗,这枚乳白色丹药,名曰:效灵丹,如若患者出现经脉断裂,身体大出血等严重且棘手的状况,‘效灵丹’可轻松应对; “从右边数第二个瓶罐内,淡粉色丹药,名曰:蟠桃丹,是由世人传闻中的‘仙果’炼制而成的丹药,具有延缓衰老、增强体质等作用,长期服用,能够改善面容,重新焕发荣光,极其适合女子服用; “最有一瓶,里面装着的这粒草绿色丹药,名曰:百草仙丹,用百草精华炼制的丹药,具有滋补身体、增强体质、治愈疾病、补充阳气等多重功效,更适合男子使用。” 言罢,皇上开怀大笑起来,期间竟是有些兴奋地拍了拍手,这一刻,他如同一个孩童般,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表露无遗:“好——好啊,都是上呈佳品。朕收到过众多礼物,形态各异,见过了延年益寿的夜明珠,见过了西方的稀奇火器,还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好似修仙界中才得以出现的丹药。” 溪涧清舞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地抽了抽,恰好低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要说这“丹药”的制作方法,说简单也是真的简单,说难那也是真的难。 不过它的重点,根本不在于丹药如何炼制成型。这丹药本身,仅仅是琼脂小球和中药汤汁的简单融合,就类似“馒头吸收汤汁”的原理,着实简单;但同时,炼制丹药最困难的部分,是如何精准无误地调配比例、控制火候,将汤汁熬制成熟,熬制到最佳药性区间……只有完美实现这些,才能体现一位中医真正的治病实力。 当然,溪涧清舞并不会作过多解释。 “朕心悦之,重重有赏,”皇帝哈哈一笑,大掌一挥;只见几位宫人双手皆举着托盘,盘子里整齐划一地摆放着几摞金子,正款步朝溪涧清舞的方向走来。 “五王爷和五王妃送礼甚合朕心,赏黄金百两——” 溪涧清舞讶然,但也只是一瞬,反应过后便快速跟着皇甫秋翼跪了下去:“儿臣多谢父皇。” 再站起来,溪涧清舞朝皇甫秋翼看去,见他竟是破天荒地、懒洋洋地笑着,眼底荡漾开星星点点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好苏蝶翅染着霜。 他声音清冷冷如同山泉流水,眼角眉梢却洋溢着浅浅的笑意;粗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愈来愈大,他靠近她,用仅能他二人听到的声音轻轻道:“本王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从未见过他这般,即使溪涧清舞想要强行忍住,面上仍是带上了几分隐隐的娇羞。 …… “五弟,”三皇子皇甫黎天朝前一步,随意地拍了拍皇甫秋翼的肩膀道:“新婚快乐!” “多谢,”皇甫秋翼眼眸微垂,下意识地转过头与溪涧清舞对视,他的目光柔情似水,直勾勾地凝视着她,亮如寒星,流露出随性和不羁的本色。 “多日未曾相见,现下五弟与我切磋下棋艺如何?”皇甫黎天随即开口道。 三王妃柳烨冰亦向前一步,冲溪涧清舞温柔夸赞道:“五王妃好生秀美,今日一见,方才知何为‘美人足有万种风情’。” 溪涧清舞扑哧一笑,清冷的眉目舒展开来,露出面上两个陷得很深的小梨涡,仿佛这一整季的雪水都融在了她的眼睛里:“三王妃如此绝色,何故夸我?” 正巧,御花园旁,礼殿门口的编钟声起,宴会开始。 彼时轩窗四敞,金光浮跃。案上红漆盘内梅子紫、樱桃红,众人喧笑,酒好花新,冬亦暖阳。 四人有说有笑地朝既定的座位走去。礼殿歌舞升平,锦绣连城。参加宴席的皇亲国戚们陆陆续续进宫,一踏入大殿门便朝皇甫秋翼位置走来,寒暄几句,贺声不断。 皇甫秋翼在失势之时,众人推墙倒,几乎无人问津,王府前门可罗雀;现如今,他多次立功,势力强盛,在宫中的风头一日盖过一日;昔日里落井下石之人,竟也扮作“好友”身份,借着新婚宴会的场子,前来攀谈与套近乎。 溪涧清舞想着,目光幽幽地朝皇甫秋翼的方向望去,透着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被众人围在中间,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笑容里却不掺杂半分真意,他游刃有余地在各色大人物之间周旋,听不见说了什么,她却知晓,定是政坛里、生意场上的假意恭维。 她与他的婚礼,是假的,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所牵扯出来的一桩累赘事,她知晓;但他如今高人得势,她看得真真切切。 宫宴照例是观舞。空灵的音乐,漫天花雨,凌兰阮舞姿曼妙,飘忽若仙,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在一颦一笑间,还不忘冲溪涧清舞做了个鬼脸。 后者先是一惊,但见众人只是沉醉在这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中,便也镇定下来。 这人! 第五十六章 一种名为‘文殊兰\\’的毒药 溪涧清舞无奈一笑,随即又换上一个鲜花般明媚的笑容。 看来是她平时把凌兰阮惯坏了,皇家宴会,如此隆重的场合,她竟是有空朝她使坏的。 虽然皇帝方才说宴会是为了她和皇甫秋翼所办,但溪涧清舞明了,这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真正的目的,怕是在南庭国拜访之前,选出真正可以代表明耀国接待外国使臣的皇子。 除此之外……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定是要讨论到有关“南庭二公主”的消息。 毕竟之前她传播的,与之相关的“假消息”,确实引起了皇宫上下明晃晃的重视。 歌舞升平,言笑晏晏。皇上举杯,众人于是在一声声“吾皇万岁万万岁——”的贺词中,将杯中甘露,一饮而尽。 溪涧清舞的右手边坐着三皇子与三王妃。她放下筷子,环顾四周,柳烨冰见她望过来,明眉皓齿,温柔一笑,与她浅浅闲聊起来。 边聊,溪涧清舞眼神边一个个地扫过坐在她对面的王戚权贵们,有人谈笑风生,有人兴致勃勃。 突然间,一位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此人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淡漠中透露着冰凉。他右手执一杯清茶,正微抿着,目光下敛,长睫毛微微扫下来,左眼脸处有一颗浅淡的泪痣,晕黄的烛光下只见他薄薄的唇,透出冷漠的气息。 与周遭的热闹非凡,显得格格不入。 柳烨冰朝她的方向望去,忽而一笑,嗓音轻缓地朝她解释道:“清舞姑娘到宫中时日不长,自是不曾见过此人的。四王爷皇甫冬焱常年驻守边疆,唯有逢大殿内重要会议之时,才会赶回京城住几日。” 原来如此。 溪涧清舞正要细探,却见皇甫冬焱突然抬头,朝她的方向望过来。他的眉眼深邃而微冷,阳光洒在他的眼角,她发现他正饶有兴趣地看向自己,那微眯的眼睛里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相识多年的旧友般,温和又克制。 只一瞬,不待她反应过来,他便又错开眼,淡然地望向别处了。 柳烨冰亦是注意到,皇甫冬焱方才面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她面容微愣,有些疑惑地冲溪涧清舞道:“溪涧清舞姑娘难道同四王爷认识吗?” 溪涧清舞面色一怔,一瞬间便听出来,柳烨冰指的,是方才四王爷与她对视时候的眼神,有种两人好似旧友,但却更为暧昧、更为熟悉的亲切感。 但实际上,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四王爷,甚至两人还不算正式见面。 默了默,她轻轻摇摇头,她神色恢复如常。 一曲舞毕,宫宴歌舞表演正式结束,热闹随众歌姬舞者散去,大厅内针落可闻。 “众卿,”南城皇帝忽而开口,他的目光散发出一股冷静而睿智的光芒,让人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前些天,坊间流传有众多,关于南庭国将要访问吾国的传闻,今日朕在此声明,此等言论,皆为真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凝重起来。 南庭国国事访问,可谓大事。 “诚然,朕打算选拔一位爱卿,作为此次会晤活动的总指挥官……” 众人瞬间面色一喜。谁都知道,如若被选为此次会晤的指挥官,并且成功实现两国会晤的话,定是立了件大功,到时候,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定是指日可待。 只是这总指挥官的人选…… 大殿内众人面色各异,眸光微动,甚至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肃静——”太监用尖细的嗓音试图控场,仿佛是女性的声音,常常令人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 待底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沉寂下去,南城皇帝才又不急不忙地开口道:“这总指挥官的人选,朕自有安排。” 众人又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南庭二公主,”皇帝眼眸清冷,宛若黑夜中的鹰,盛气逼人:“明耀国至今仍未立位太子,就像朕曾拟定的圣旨所言,唯有找寻到南庭二公主之人,才能真正成为明耀国太子。 而此次会晤活动的总指挥官,亦同往日,朕在此立下圣旨,一旬之内,能够搜集到与‘二公主’相关的重要信息最多之人——便是此次活动的总负责人!” 李公公呈上笔砚,皇帝在圣旨上盖印玉玺,一封空白圣旨便跃然纸上。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有忠诚正直之臣,(空白),才智过人,宜承重任。朕承慈谕,特册封为总指挥,以示皇恩浩荡。尔其恪尽职守,尽心尽力履行职责,为吾国和人民做出贡献。钦此!” 众人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要事宣告了,拜也拜了,皇帝眼见要退堂,众人正欲作鸟兽散,却听闻大殿内某处,传来“咚”的一声。 循声探去,却见三王爷皇甫黎天脸色白中泛青,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牙关咬紧,双唇毫无血色,周身瑟瑟发抖,双腿一软,一股脑地向前栽去。 “夫君——” “三哥——” 两道声音从不同的方位传来,皆焦急万分。 皇甫秋翼一个箭步冲到皇甫黎天身旁,将其身子翻转过来,只见后者眼神变得恍惚涣散,双手覆在胸口上,貌似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身上的衣衫已然濡湿,呼吸也渐渐沉重起来。 “快传御医——”他心脏砰砰直跳,却仍旧面色如常,带着冷静又不容置喙的声音,冲着身旁的奴才喊道。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四五个御医便火急火燎地从殿外赶了进来。为首的一位直接冲到三王爷身边,跪在地上,抓起皇甫黎天的手腕,为其把起脉来。 良久,御医面色凝重地抬起头来,看了眼与他同行的另几位御医,轻轻摇了摇头;几人会意,又依次为皇甫黎天把脉,眉头皆越皱越紧。 而后,几位御医简单商量了一下,相互间点点头。 最终,最开头为皇甫黎天把脉的御医向前一步,冲皇帝作揖,毕恭毕敬道:“回陛下,臣商量后一致认为,三王爷是中了一种名为‘文殊兰’的毒药。” 第五十七章 找出下毒之人?! 南城皇帝怒拍桌案,他的眉头皱起,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医们相互间用眼神交流,皆从他人的眼中看到了惊恐。 “郑太医,你来给朕解释,三王爷到底是如何中毒的!”皇帝额头跳起青筋,言语间饱含愠怒道。 郑太医有些犹豫地向前一步,余光瞥见身后几位同僚皆战战兢兢,遂小心翼翼开头道:“回陛下,‘文殊兰’草本全株有毒,以鳞茎最毒。如若误食,会导致腹部疼痛,脉搏增速,呼吸不整,体温上升……” “说重点!” 郑太医面色一白,但又强装镇定继续解释:“一般来讲,口服‘文殊兰’才会出现上述症状,所以三殿下方才应当在的宴会中误食了某种食物,该食物中恰巧含有‘文殊兰’,这才导致食物中毒。” 皇帝听罢,大掌一动,袖口携卷着他的怒意,从空中飞快扇过:“来人,给朕严查,绝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丞相一人上前。 随即又听皇帝怒吼一声:“守卫何在——” 守卫们闻声而动,随即将大殿内的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连苍蝇也飞不出去。 此刻,众人皆缄默不语,原本有几个胆大的,想抬起头来看看四周的情况,却又担心受到牵连,无奈又重新低下头去,企图不要惹祸上身。室外天空中原本轻盈的云彩现在也顷刻间变得阴沉,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片静默中,二王爷皇甫宫霆的声音,在这片黑云压城般的大殿内格外响亮:“父皇,儿臣有一法,可抓获对三弟下毒之人。” 溪涧清舞从旁,见他眼底隐约透露出的轻蔑与阴冷,顿感大事不妙。 “讲!”皇帝已然没了耐心,催促道。 皇甫宫霆唇角蓦然绽出一抹冷笑,言简意赅道:“三弟在御花园宫宴内,食用了众人皆品尝过的各味佳肴,旁人并无不良反应,他却中了‘文殊兰’之毒,此番在于,他食用了其他人未曾食用之物,不然不会中毒。 “而能够使其‘食用他人未曾食用之物’的方法,便是将毒下到他的用餐器皿中去,从而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令其将毒药吞入腹中。” 皇帝听罢,威严的眼神扫过站在面前的丞相秦海一,后者会意,高声宣刑部尚书前来彻查。 刑部人上前,将三王爷使用过的餐具清理干净,而后挨个没入水中仔细观察。轮到筷子托时,刑部人刚将其拿起来放入水中,水面上便已浮起一层浅浅的蓝色油脂。 该刑部人将蓝色油脂指给刑部尚书看,后者随即将情况报告给了丞相:“启禀秦大人,经过筛查,确实在筷子托上发现了‘文殊兰’的成分。” 秦海一“嗯”了一声,随即朝站在一侧的礼部尚书问道:“何人参与了宫宴器皿的摆放工作?” 礼部尚书闻言,细想再三,点出了十几位宫人的名字。 “站出来!”秦海一冷酷无情。 于是从人群中陆陆续续走出来十几位宫人,个个皆手足无措无措地站成一排,面上皆焦虑万分,忐忑不安。 秦海一并不打算放过这群人,继续施加压力,厉声道:“你们之中,是谁负责了三王爷的器皿摆放工作?” 安静的大殿内,其余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仿佛所有的喧嚣都被寂静所吞噬,只剩下这十几位可怜的宫人,被王权强大的威压胁迫,说出口的话语都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大点声!”秦海一冲着其中一位正小声喃喃的宫女发难。 宫女被吓得一哆嗦,立刻止住了声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心跳仿佛被打鼓一样狂热地跳动,冷汗直流。 “说话!是哑巴了吗?” 被训斥的小宫女面色煞白,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是……是段音负责整理的。” 秦海一还未言语,突然间,队伍中的一位宫女像是发疯了般,向前一大步,而后竟是直直地朝着他跪了下去,一边跪一边还不住地磕头,口中念念有词道:“秦大人我错了——秦大人我错了——” 此宫女,正是段音。 秦海一望向正在不住磕头的段音,不由皱眉,双臂抱怀,表情严肃:“住口——” 段音被突如其来的厉吼吓到,立马止住了声响,神情茫然了片刻,紧接着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但是破天荒地,没有再作声。 “本座且问你,你认真作答即可,本座自会定夺。”秦海一吐出一口浊气,语气逐渐沉缓下来。 他等待着,直到段音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点头回应他,才继续说了下去。 “是你负责在宫宴上为三王爷摆放的器皿么?” “是……是奴婢……” “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些器皿的?” “当时……当时奴婢到御膳房门口的时候,看见迟漫正端着一叠器皿,焦急地来回踱步,奴婢问她怎么了,她说着急出去但有活在手走不开。奴婢想着帮帮忙,便顺手将其手中的全部接了过来,直接摆放到宫宴上来了,没曾想,那些正是三王爷的碗筷……” “迟漫?”秦海一听罢,视线有些迟疑地落在五王爷身上,眉头微皱。 旁人或有所不知,但他是谁?他是明耀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自然而然,朝廷之事、宫中之事,他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迟漫是珠珠的掌事婢女,而珠珠,是五王爷最亲密无间的“挚友”。 这样的关系,岂不恰巧说明了,皇甫秋翼可能是向三王爷投毒的嫌疑人么? 而此时的皇甫秋翼,瞬间便从秦海一那充满质疑的眼神里明白过来,转头,冷冷地看向跪坐在他斜后方的珠珠。 他双目微眯,一双利箭般幽静的眼眸里,闪动着刀锋般的凌厉之色,令人不寒而栗。 珠珠一怔,面色有些发白地冲迟漫作了个向前的手势。 后者会意,头低着,小碎步地移动到大厅中央,面不改色地朝丞相行礼道:“奴婢迟漫,见过秦大人。” 第五十八章 无人为我辩驳 溪涧清舞在人群中观察着,不免有些惊叹。 先前的两位宫女在丞相的威压下,都流露出了极度惊恐的神情,诚诚惶惶、不可终日。唯独到了迟漫,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不紧不慢的模样。 如此冷静沉着,这种人,怕是有什么故事在身上。 “当时是你将手中的器皿交给段音的?” “回秦大人,正是奴婢。” “在你之前,是否还有旁人接触过这副碗筷?” “回秦大人,再无旁人。” “那你可知罪?”秦海一听罢,眼神恣睢,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正当众人以为迟漫将要认罪之时,却见她眼神仍旧平静无波,淡然一笑道:“迟漫有所不知,奴婢何罪之有?” 秦海一见她如此轻慢的模样,勃然大怒道:“放肆——” 而当事人迟漫仍旧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唇角牵起温和的弧度,语气波澜不惊道:“秦大人,从古至今,断案皆要讲求证据。今日若是依秦大人所言,奴婢便是这位对三王爷下毒的凶手,然而若无证据,那奴婢岂不是青天白日、平白无故地遭人诬陷,其可谓天理难容啊!” 溪涧清舞听闻迟漫所言,心下一惊,她虽与迟漫并无相识,却还是被她方才那番,话语间缜密又细腻的逻辑所震惊到。 这若是放在平时,与迟漫辩驳之人怕是早就输了气势,只可惜,今日她面对的,是明耀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秦海一,见多识广,老谋深算。 秦海一眯起眼睛,眼神间有些蔑视地听完了迟漫那僭越的言论,唇角流露出一抹似有似无般嘲讽的笑意,像是在看一只试图戏耍人类的仓鼠。 末了,他抬起手,冲门口等候多时的刑部官兵招呼一下,便有几人走上前来,架起迟漫双手,朝门口走去。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迟漫失去了冷静,面上满是惊恐与交集道:“珠珠小姐,救我!快救我呀——”直到被拖出大殿,声音凄厉,久久不能停歇。 珠珠在人群中,嘴唇泛白,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将参差的额发濡湿,显然是害怕到不行,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硬挺着,接受秦海一的质询。 “珠珠小姐,”秦海一面上冷笑不减:“对于你婢女方才的所作所为,你有没有需要向本座进行解释的?” “有的,秦大人。”珠珠侧头望了一眼皇甫秋翼,仿佛从来没有受到过这般待遇似的,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硬生生地忍住,我见犹怜:“迟漫是小女的婢女,但……” 秦海一面容冷淡,没有一丝表情。 “迟漫的性格……太过于张扬和任性,小女曾多次提醒她要修身养性,不要因此做错了事情,得罪了大人物……但她总是不听。 “但小女了解迟漫,她心性纯良,绝不是会做出下毒之事的人。今日所作所为,迟漫应当是受人指使,遭人洗脑,鬼迷心窍间,才做了坏事……”说罢,珠珠竟是抬起头,饱含深意地朝着溪涧清舞的方向望了一眼。 !!! 溪涧清舞察觉到珠珠递过来的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嫣红的唇瓣好似噙着一抹冷笑,那双精致的眼眸里泛着一抹让人难以捉摸的暗色。 这算盘都打到自己身上来了。 方才秦海一在珠珠回应之时便在仔细地观察她,自然不曾放过她言语和动作间,表现出来的任何一处蛛丝马迹,从而珠珠那明晃晃的“暗示”,便被有心人观察了去。 他转头,瞥向溪涧清舞的眼神幽幽,仿佛一潭被浓雾深锁的潭水。 恰巧此时,人群中突然走出来一位宫女,冲秦海一朗声道:“大人,奴婢有重要线索禀报。” 溪涧清舞定睛一看,是三王爷府内的一位丫鬟,好像是叫全蕙。 只见全蕙跪下身来,正义凌然地冲秦海一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道:“前夜奴婢从御花园经过之时,曾在隐约间听闻有人在五王府偏门前低声交谈。好奇心驱使着奴婢循声望去,只见黑夜朦胧间,五王妃正凑在迟漫耳边与其交谈。虽然奴婢所在位置较远,却仍是听见了与‘后日’‘下毒’等内容相关的字眼……现在想来,或许这正是今日之事的重要线索!”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溪涧清舞听罢,唇角倏尔一弯,目光中却是笑意全无,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无半点波澜,如黑色的云雾,沉沉笼罩。 前日晚上,她分明在古叔的药铺里准备成亲事宜,何来全蕙所言‘与迟漫交谈’一说。 她倒是要看看,全蕙要如何再编下去。 秦海一眉头微皱道:“你确实看清楚了?” 全蕙似乎是怔愣了片刻,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一咬牙,斩钉截铁道:“奴婢确实看清楚了。” 于是秦海一目光淡淡地从全蕙身上移开,转而朝向溪涧清舞道:“五王妃有何想说?” 乌发红唇,雪肤明眸,溪涧清舞清清冷冷的,像不落凡尘的一片羽毛般,空灵、惊天动地,有着和她这个年纪完全不相符的沉着气度。 “本王妃还请问三王爷的婢女,在前夜何时,撞见了本王妃同迟漫交谈的场景?” “回五王妃,是丑时,那时奴婢还未入睡,刚从御膳房往御花园方向经过。”全蕙答道。 溪涧清舞想笑,没敢笑出声。 她不知究竟是谁做了这个局,但仔细推敲,却是漏洞百出的。 她昨日凌晨卯时便要上皇甫秋翼接亲的轿子。从药铺赶到宫内,专门选在五王府门口同迟漫交谈,后又返回药铺,再准备妆容衣着等内容,时间着实是不够用的。随随便便便可推翻全蕙所言,在丑时王府门口见到她的言论。 可问题是,能够证明她确实待在古街药铺之人,是凌兰阮。 如若她现阶段搬出凌兰阮为自己证明,那她辛辛苦苦为其打造的人设,便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如若不搬出她,那却无人为自己辩驳。 这该如何是好? 第五十九章 幽光草 “丑时,本王的王妃,正在西街的店铺里准备接亲事宜,何来在五王府门口一说?”身着藏蓝色大衣的男人,扬唇一笑,英俊的脸上一双眼眸锐利如刀锋:“全蕙可是真真切切看见了,亦或是有心人刻意为之呢?” 众人震惊,秦海一眉头微皱。 溪涧清舞不可置信地盯着男人,似乎没能想到男人可以为她说话,却不知这幅模样,在皇甫秋翼眼里,像极了在山涧出生不久的小鹿,深棕色的眸子清澈圆圆,娇怜得很。 全蕙一怔,随即面红耳赤起来,面上随即带上了愤怒和懊恼,她立刻朝着秦海一的方向跪下,不住地磕头:“秦大人,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与五王妃无冤无仇,没有必要为了自己的前途去陷害五王妃啊!求秦大人明鉴!” 秦海一低头,瞥见全蕙跪在地上,额头上都磕出了片片血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既然两位各执其词,那就请二位各自拿出证据来吧,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全蕙听罢,立马站起身来,像是提前准备好一般,她手伸进衣袖间,摸出一个粉色丝质镶边香囊,上绣金银交错兔纹,好似献宝似的,向秦海一双手呈上。 “秦大人,这是当时,奴婢在五王妃走后,在五王府门前的地上捡到的,五王妃时常佩戴在腰间的香囊。” 溪涧清舞双拳捏紧,面色白如宣纸,她勾着唇,倏尔绽出一抹冷笑:“香囊确实同本王妃的别无二致。但这枚香囊本王妃随身携带,凭借日常观察便可以完全复刻出来。 “如果你所展示的这枚香囊是仿制的,目的便是用来迷惑本王妃、迷惑众人,以为本王妃真的将这随身的香囊遗留在了五王府门口,那岂不是平白误了本王妃的清白?” 她的香囊,前些时日确实被弄丢了,众所周知。这是她在成婚前一个月,一针一线地缝制出来的,为的便是草木调香,为日后店铺上新做些准备。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其中有一味草料,叫做幽光草。这味生长在森林深处的灵草,能够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芒,方便武行者在夜间行走。 旁人皆知她香囊已不在,却不曾知晓其中的香料配方,她便能够在此切入,辨别这香囊真假。 “五王妃想要作何?”秦海一询问道。 “回秦大人,本王妃的香囊中有一味香料,能够用来辨别这香囊是否当真是本王妃的那枚。” “说来听听罢。” 于是溪涧清舞从头到尾、向众人详细地介绍了幽光草的用途和辨别方法。 “五王妃的意思是,如果全蕙手中的这枚真的是你的香囊,那在黑夜中便会散发微弱的蓝光?”秦海一稍加思索,朗声道。 “正是如此。”溪涧清舞一双眼眸清澈如水,然而看人的时候,似乎有星星点点的凉意迸裂开来,平平淡淡的模样,却莫名有种无可避免的坚定。 全蕙面色一白,有些不可置信道:“大人!这些很有可能是五王妃临时编出来的谎话,她的香囊里面根本没有放置幽光草,反而故意说出来让大家转变怀疑对象。” “全蕙,”皇甫秋翼目光淡淡地扫过全蕙,他的唇角浮起一丝淡得让人难以察觉的清冷笑意,但目光里冰冷万分:“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令弟重病,多年瘫痪在床,生活无法自理。目前你急需大笔银两,为令弟请京城内最好的大夫治病,对吧?” 全蕙面色惨白如纸,身体如同石化了般半天没有动作,默不作声良久。 皇甫秋翼五官生得极好,高鼻薄唇,英姿飒爽,深刻却不凌厉,气质内敛而深沉。他抬手打了个响指,袖口向下滑落,露出一截古铜色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青筋若隐若现。 十一走到他旁边,将一枚粉色的香囊稳稳地放在皇甫秋翼的手上,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待众人看清放在皇甫秋翼手上的东西,皆大吃一惊。 不是别的,正是溪涧清舞丢失的那枚香囊! “五王妃所佩戴的那枚香囊,的确落在了五王府。但与全蕙所言不同,她掉在了五王府的前厅里,被正巧回卧房的十一捡到了,并送来了本王这里。”皇甫秋翼双眸中蕴涵着无尽的威慑力,冰冷的目光犹如星芒般直视着秦海一:“秦大人现下便可对比这两枚香囊,在黑暗之中能够散发微弱蓝光的,便是真正的粉色丝质镶边香囊!” 秦海一听罢,眼睛一亮,速速催促道:“来人,将宴会上的烛火都灭掉,本座要亲自验证真假!” 全蕙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全身微微发抖。惨白的脸庞上,两只呆滞的眼睛透露出一种丧失意志的呆滞之气。 大殿外已然傍晚时分,夜色降临,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随着宴会的烛火被一盏一盏地吹灭,皇甫秋翼手中的那枚香囊,正一点点的绽放出它原本清丽空灵的湛蓝色。 而反观全蕙手中的那枚,没有发出半分光亮。 当下,真假立辨! 秦海一眼睛一眯,冲全蕙大声呵斥:“全蕙,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全蕙面色愈发惨白,眉毛皱成一团,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心中翻腾着无数个念头,令她想要大吼大叫,却又嘶吼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此时,溪涧清舞如泉水般清澈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秦大人,本王妃认为,全蕙应当是被人买通、受人指使才出此下策的。” “五王妃此话怎讲?” “五王爷与三王爷交情甚好,本王妃也曾拜访过三王府。记忆里全蕙踏实能干,勤勤恳恳,不像是有如此小心思之人。 “方才五王爷也提及了,全蕙家中有一位重病的弟弟需要她的抚养。人在情急之下容易乱投医,全蕙很有可能是在孤立无援之时被有心人利用,用大量银钱同她做了一笔交易,要求她在宴会中用香囊陷害本王妃,才有了今日众人所看到的情形。” “不错,本王亦是同意王妃的看法。”皇甫秋翼墨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唇角含着宠溺的笑意看向溪涧清舞,比金玉珠石还要吸引人的目光,令人欲罢不能。 第六十章 找出幕后主使 “既然如此,”溪涧清舞一双明眸亮得惊人,映着窗外满园的春色,仿佛磐石一般坚定:“秦大人,依本王妃看来,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尽可能地抓住操作一切的幕后黑手,并找出其下毒的证据,给三王爷和三王妃一个解释,亦可以还全蕙一个清白。” “正是如此。”秦海一老练地点点头道。 末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冲跪在地上的全蕙轻声道:“全蕙,你且告诉本座,此番事情,你究竟受何人指使?你且相信,本座听罢,自会有所定夺。” 全蕙跪坐在地上,发丝凌乱,先前额头上流血的口子早已凝固,面中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印,在听到秦海一温柔又有些生硬的话语过后,她灰暗破败的眼眸里,竟是重新聚集起零星半点的光亮来。 她嚅了嚅嘴,声音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发不出来。 溪涧清舞轻叹一声,目光似乎有星点水意,半是惆怅半是无奈。她迟疑了一下,却最终没有作声。 人在遭受了重大打击之后,总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来缓解心灵受到的冲击。 明明是初春的季节,空气里凉意依旧不减半分。黑夜倾吐着满目的悲凉,纯洁的月光,纤尘不染地散落在寂静的大殿之上。 似乎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全蕙动了动已然僵硬的四肢,用双手慢慢支撑起身子。 众人见状,皆是一喜。不同的是,旁人喜,便在终于可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溪涧清舞却喜在,这想要将下毒之事嫁祸于她的真凶,终于要露出马脚了。 全蕙面色仍旧憔悴铁青:“回秦大人,原谅奴婢,无法将事情的原委悉数奉上,奴婢……” 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全蕙磨磨蹭蹭,却不肯将实情讲出口。 溪涧清舞见全蕙眼神仍旧空洞,像是沉迷在一片无尽的灰色之中,她如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复杂,脑海中突然冒出一种可能性来。 迟疑着不敢讲,这幕后黑手多半是拿全蕙弟弟的性命来威胁她,叫她被捉到之时亦需保守秘密,不能够将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 溪涧清舞目光一凝,目光瞥向皇甫秋翼的方向,眼神悠悠,似有深意,又带着几分依恋。 皇甫秋翼站在一侧,身形挺拔有型,整个人轻晃着,散发着蛊惑人心的魅惑感,性张力十足。他那一头如黑墨般的发色和闪闪发光的银色发髻,更是将他整个人渲染得张扬不羁。 他偏头,察觉到溪涧清舞朝他递过来的,饱含深意的眼神,完美的薄唇邪魅一笑。 完全理解了溪涧清舞想要他做什么,他暗地里招了招手,银玄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就在众人拿全蕙没有任何办法、事态陷入僵局之时,二王爷皇甫宫霆突然站了出来,眸中泛寒,挑眉笑道:“本王以为事态的发展已经很明朗了。” 秦海一朝皇甫宫霆望去,眼睛里闪烁着疑惑。 皇甫宫霆语调闲散,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三弟恰好在父皇宣布了‘南庭二公主’一事之时遭人下毒,昏迷不醒。先前不论是秦大人也好,五弟亦或是弟妹也罢,都在沿着‘碗筷’和‘下毒人员’的方向去推敲,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然而,如果换一个方向,通过逆向推理,三弟中毒昏迷不醒,便不能寻找‘二公主’的下落,自然也就没有机会主事吾国同南庭国的会晤。” 言至于此,皇甫宫霆眼睛中寒光迸射,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眼神扫到皇甫秋翼,隐约间一股冰冷的杀意从眼底飞快闪过,快得让人根本无法捕捉:“从而,综上推理,谁最有可能成为这次会晤的总指挥官,便是最有可能对三弟下毒之人。” 秦海一作深思熟虑状。 溪涧清舞盯着皇甫宫霆,唇线紧绷,眉毛微微蹙起,微妙的不满充斥于心。 皇甫宫霆刚才的这番话,看似是在向秦海一提供分析思路,实则是在冥冥之中鞭打皇甫秋翼,因为除却二王爷自己之外,五王爷便是唯一一位能够在竞争中与他决一胜负、脱颖而出的黑马。 利用此次事件将皇甫秋翼推下台,这很符合皇甫宫霆小人得志的一贯作风。 再看皇甫秋翼本人,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眼底是藏不住的戾气,修长的大手在袖中攥紧。 “既然如此,二王爷以为,谁才是真正的幕后真凶?”一旁的刑部尚书忍不住问道。 皇甫宫霆的眼神中洋溢着得意的情绪,好像他已经胜券在握,掌控了全局。 他正准备说话,却见皇甫秋翼嘴角漾起浅浅弧度,不咸不淡地开腔:“二哥,依本王看,事实未必如此。” 溪涧清舞偏头,一双水眸顾盼生辉,嘴角泛起冰花般绚烂的笑容,纯净的不掺杂一丝杂质,如若山涧的山茶花。 她看见银玄来到皇甫秋翼的身侧,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悄悄递给他了什么东西。 再结合方才皇甫秋翼胸有成竹、气宇轩昂的话语,溪涧清舞略微思考便可得知,他们定是找到了与真正“下毒主谋”相关的关键性证据。 果然!只见皇甫秋翼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地冲皇甫宫霆道:“二哥,你且看看,本王手中的,所为何物?” 何物? 众人听罢,皆探着头,好奇地朝他手心望去。 一块玉佩。由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主体雕刻着鸣钟,在钟的上边还雕刻着一只蝙蝠,寓意“终生有福”,钟为浮雕,而蝙蝠为镂雕,玉质温润如羊脂,恬淡舒和,是为玉中佳品。 只可惜,一块上好的玉佩,在皇甫秋翼手上的,只有一半。 “这是本王妃为夫君在寺庙里求得的玉佩,为何出现在此处?”三王妃柳烨冰两眼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还好溪涧清舞在身侧扶着她,不然可能一下子便栽倒了去。 “三皇嫂,这枚玉佩究竟为何出现在这里,您可能要问问二哥了。”皇甫秋翼淡然地站着,面色冷凝地直视着皇甫宫霆,周身弥漫着噤若寒蝉的压迫感。 第六十一章 找出幕后主使2 怎么回事? 众人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本王的人,在二哥府内书房木桌抽屉里,找到了这枚只剩下一半的三哥曾随身携带的玉佩,想来三哥之前是去过二王府的,并且本王猜想,他大抵是依就这枚玉佩,同二哥作了一笔交易……”皇甫秋翼眼神微暗,掩去眼底荡漾的汹涌,低声一笑。 何以见得?溪涧清舞贝齿微露,眸子倏尔亮了亮,看看皇甫宫霆被人戳穿后,铁青的脸上无所遁形的挫败便可以知晓了。 “不知二哥同三哥究竟作了何种交易,是否与今日之事有所牵扯?”皇甫秋翼微笑中带有一丝不羁,让人不禁对他产生敬畏。 “请二王爷解释。”秦海一也适时出声催促。 皇甫宫霆顶着一张黑得几乎能够滴墨的脸色,咬紧牙关道:“他同本王交易……用价值连城的玉佩,换本王不会同五弟来争夺这会晤总指挥官的位置……” 众人大骇。 皇甫秋翼属实也没料到,他眼底闪过一丝轻微的诧异,下颌线绷紧。 这件事,确实像三王爷皇甫黎天,会做出来的。这也很符合,他平日里在人前所展现出来的形象:与世无争,恬淡寡欲。若非是皇甫秋翼与他情同手足、相互扶持,三王爷皇甫黎天,约摸着连早朝都不会参与,更别提前朝日日夜夜、无休无止的血雨腥风、尔虞我诈。 但是拿三王妃柳烨冰为他亲自制作的玉佩作为交换信物,倒是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柳烨冰身形单薄地站在人群中,她咬着毫无血色的唇瓣,脸色有些苍白。 溪涧清舞上前一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柳烨冰没气力般冲她笑笑,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从先前的暗淡无光,突然变得坚毅有神起来,她轻轻咳嗽两声,冲皇甫秋翼道:“五弟,本王妃突然想起来……在事发前几日,五弟府上的下人——听人唤她‘珠珠’,曾经去找过阿天!” 珠珠? 她去找三王爷做什么? 珠珠突然被提到,心中一跳,却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的样子,一边起身一边扯出个得体的笑容:“民女只是去到三王府传话。” “谁准你到三王府传话的?”溪涧清舞毫不留情的质问道。 珠珠藏在袖子中的双手紧握,指甲几乎陷入掌心,她在心里腹诽了溪涧清舞无数遍,但她却极力表现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垂下眼帘,遮掩了所有情绪。 “是五王爷让的。” “本王从未要求你传话给三哥。”皇甫秋翼的眼睛突然间黯然失色,眼神复杂。他眸底掠过一抹隐隐的执着,仿佛了无痕迹,却又深刻得难以掩饰。 他曾经,从来不曾认为珠珠会骗他。 而如今,她却因为一个所有人不知道的秘密,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所有的责任,试图推卸到他的身上。 闭了闭眼,皇甫秋翼平复了一下心情。 重新睁开眼眸,男人眼底只有一贯的清冷和漠然,仿佛刚才那一瞬透露出来的黯然神伤,都是错觉。 珠珠面容一怔。 她没料到皇甫秋翼竟会当众拆穿她。换做以前,这是他绝对不会做的。 纵使内心极度恐慌,珠珠面上还是保持着不咸不淡的神态,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浅笑:“五王爷记错了。” “本王做事有分寸,之前种种,本王记得一清二楚,”皇甫秋翼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声音里终于染上了几分愠怒:“你究竟为何去三王府?” 溪涧清舞静静地注视着皇甫秋翼,他的脸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这般动怒。 她想她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几天前珠珠去过一趟三王府,找三王爷皇甫黎天谈了些什么,在这之后没过多久,皇甫黎天就去找到了二王爷皇甫宫霆,并奉上了他如数珍宝的玉佩作为信物,希望皇甫宫霆在此之后不要为难皇甫秋翼。 但实际上两人的和谈以失败告终,不然今天皇甫黎天就不会有一星半点的危险。正是因为他触碰到了皇甫宫霆的利益——想要成为明耀国与南庭国会晤的总指挥官,所以被下毒以示警戒。 珠珠,其实是皇甫宫霆的安插在五王府的卧底! 她去三王府的目的,便是帮助皇甫宫霆传递信息给皇甫黎天。 溪涧清舞慢慢勾起唇,却不知道是心酸还是惆怅,清澈明媚的双眸似乎有一层黑雾慢慢蔓延至眼底,一片深不可测。 只是她有一点不明白,皇甫宫霆为何要求珠珠去带话,这不是光明正大地告诉世人,珠珠是他皇甫宫霆的人吗? 除非……溪涧清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除非他就是想要将珠珠的身份公之于众! 在象棋中,想要丢弃一枚棋子,是因为它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珠珠由于某种原因,已然成为了皇甫宫霆眼中的一枚废子,刚好这个时候有一个契机,能够让她发挥出自己最后的价值,所以珠珠被皇甫宫霆带到了台面上,带到了众人面前,成为了他达成某项目的的挡箭牌。 谋害皇戚权贵,珠珠的下场一定很惨。 像皇甫宫霆这般随时背弃身边人的冷血动物,以万人血路谋取自己的一己私利,定不会受到周围人的长久爱戴。 只是他已经被蝇头小利蒙蔽了双眼。 “珠珠,”秦海一目光陡然凌厉:“告诉本座,你为何要去三王府?” 长久的沉默,大殿内无一人回应。珠珠低着头,泛白的指尖握紧,她背对着皇甫宫霆,眼里满是绝望和怨恨。 她一直以为皇甫宫霆提到的“给皇甫黎天一点点教训”只是口头上的警告,再严重点,只是对其进行一番小小的惩罚,而不是像今天这般,直接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给皇甫黎天下毒,想要将其置于死地。 谋害皇族,诛九族。 她没有九族,她只剩下孤身一人。 而今天过后,她这一族唯一的血脉,将断送在皇甫宫霆的手下。 仅仅是因为他弹指一挥间,一个轻描淡写的布局。 她跟随他这么多年,上刀山下火海,斩断杂草无数,没有功劳亦应该有苦劳。 但她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得到,一无所有。 这不该是她生命的终结。 她要报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秦大人,是二王爷要求我去给三王爷传话,”冷静了下来,她开口道:“他在书房约见了三王爷,但民女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至于下毒……是二王爷要求民女做的!” “你胡说。”皇甫宫霆面色铁青,握紧腰间的佩剑,向前一步想要杀了珠珠,却被身后的刑部人拦下。 “千真万确,民女以性命担保,毒是二王爷指使民女下的。” 狗咬狗的戏码,从古至今都在发生,无所稀奇。 只是如果这件事,换到了自己非常熟悉的人身上,人们通常会反应不过来,会感到无所适从。 皇甫秋翼站在人群中,发出一阵轻笑,笑声不高,却透出一抹难以察觉的自嘲意味。他那略显薄凉的双唇边,还隐约浮现着一丝冷漠之情。 这就是他曾经那么信任的珠珠。 第六十二章 找出幕后主使3 “秦大人,”皇甫宫霆瞥了珠珠一眼,眼里带着明晃晃的轻视跟不屑,他不再装了:“您认为,单凭她三言两句便能诬陷本王吗?” “自然不是。” “既然如此,珠珠小姐,”皇甫宫霆清声哂笑,递过来的眼神耐人寻味:“请你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毕竟本王从未指使你去过下毒。” 珠珠双眼突然迸射出凶狠来,凶狠没能收敛住,连带着杀意都漫了出来。末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她抬头,发出仰天长笑。 发什么疯? 皇甫宫霆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去,珠珠一双饱含冰霜与杀气的黑眸,深深地盯着他看,盯得他心里发毛。 “民女手里……有二王爷传达命令的密信。” 既然皇甫宫霆先不仁,那就别怪她不义了!她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像她这样的卧底,原本应当在看过主人传递过来的密信之后立即将其销毁,但真相是,她把每一封信函,都趁着皇甫宫霆不备之时,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以便能在,像今天这般进退维谷的紧急情况中,拿来应急。 她赌对了! 看到皇甫宫霆那由吃瘪转为愤怒的表情,她心中,扬起一股报复成功的快感。 皇甫宫霆被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大殿中央,他望着珠珠,手骨节凸起,下颌线条紧紧绷着,眸色深沉,里面正燃起熊熊大火。 他被她算计了一道。 他就不该重用这个女人,要不是为了他“深情”的五弟着想,他早应该,在她跪于地上,颤颤巍巍的双手摸向她雍容华贵的兔毛靴之时,给她重重一击。 …… 皇甫秋翼仍然感到心头一阵阵席卷的钝痛,无边的苦涩将他淹没。 他不敢相信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他在西陵国作质子的第一年便与珠珠相识。这么多年,两人相互依偎相互扶持,他才走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岁月那么、那么长。他俩积攒出无数的默契相知,沿路行过的,铺散人间的,皆是他们的故事。 无情客一生回首的温柔夜色,有情人合眼见到的最后月光。青梅竹马象征的不是心头血或朱砂痣,而是雪落梅花时极其短暂的,晃神的一霎那。 而如今,他怔怔地注视着珠珠瞪大眼睛、目眦欲裂的样子,又看到她一改往日贤良淑德、言笑晏晏的模样,面上浮现出的愤怒、不甘、报复过后的快感、猖獗的种种神态,如同来自地狱的撒旦使者一般,恐怖骇人。 这不是他认识的珠珠。 转念一想,十几年了,他真的认识珠珠吗? 她是皇甫宫霆的卧底,以假的身份接近他,并利用了他,现在丑恶的嘴脸撕开,她狞笑着,站在他尊严的最高点,告诉他往昔的点点滴滴都是他的幻想,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都是不真实的,都是虚假的。 那什么才是真的? …… 溪涧清舞站在皇甫秋翼身侧,目睹了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望着他受伤的模样,她心中满是心疼与怜悯,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给予他力量,眼眸中闪烁着关切与疼惜的光芒,仿佛想要为他承受所有的痛苦。 皇甫秋翼瞳孔一缩,回过神来。 他在做什么?他已经成婚了。 他的王妃溪涧清舞,眉眼含笑,耀眼不可方物,不过略施粉黛,素衣墨发,便可勾得他心动涟涟。 每一次,当他深陷囹圄之时,她总能及时地伸出援手,雪中送炭。 这是他的女人,仿佛是他生命中的一道光,在危难之时次次救他于水火之间。 这样的女人,应当视若珍宝一般细心呵护,他愿意将这世上最奢靡珍贵的礼物送到她的手边,博她淡淡一笑。 相遇便是上上签,人生无常,要不遗余力地表达爱和珍惜。 …… 当印着二王府玉玺的书信被珠珠呈上来的时候,皇甫宫霆便知道,自己已经与会晤总指挥官的位置失之交臂。 南城皇帝一脸阴沉,面色十分难看。即使皇甫宫霆是他最看好的一位儿子,但也架不住时有糊涂,尤其是在关键时刻。 他拿过方才拟定的圣旨,在原先空白的位置上书写了“皇甫秋翼”四个字。 如此,此次南庭国与明耀国会晤的总指挥官,便由他的五儿子--皇甫秋翼来胜任。 说实话,他最开始并不看好他的这位儿子。五王爷虽出身于诗礼世代皇族,规矩却没有习得半分,反倒是耽于柔荑纤纤,富贵不知乐业。 却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发展出如此实力。 皇甫秋翼鼻梁很高,一双眼眸狭长幽深。从南城皇帝的角度看去,他脸上带着恣肆的表情,居高临下地看过来,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今时不同往日啊,他感叹。 明耀国,或许天要变了。 …… 在此之后,皇甫秋翼与溪涧清舞,便闲适了几日。 人烟阜盛、人群熙攘,丹药阁门庭若市。凌兰阮又多雇佣了几位员工帮忙销售丹药,她在门前张贴了大字报,提出了“买一送一”、“会员生辰日全场打折优惠”等营销策略。在大街上随意闲逛的人群被促销力度所吸引,络绎不绝地进入店铺,打算一探究竟。 溪涧清舞进入店内,便是这样一副热闹的场景。 今日她身穿一件淡粉色的旗袍,腰肢不堪盈盈一握,脚上一双同款系带高跟兔皮鞋,露出白嫩修长如天鹅般的脖颈,黑发披肩散落在身后,一张脸绝美动人。 凌兰阮见到她,点了点头以示招呼,便又忙碌地招待客人去了。 溪涧清舞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轻抿了几口店员为她专门端来的大红袍。 静静待了一会儿,见凌兰阮仍旧没有忙完手中工作,她便也知趣地站起身,步步生莲,婀娜妩媚,朝店铺后院走去了。 从拱门进入后院,朝南走了几十米,她停驻在一座假山旁边,见四下无人,她轻轻地按上了一枚极不起眼的鹅卵石,身侧微微震动片刻,假山之后的墙壁上,便弹出了一扇白色的门。这扇门同其旁边的墙壁完美融合在一起,即使是仔细看,亦很难观察到门上的缝隙。 一个闪身,人便消失在了白门之前。 第六十三章 闲暇日子 室内一片幽静,小轩窗漏进来的日光在重重帐幔下显得疏疏朗朗,地上铺着绒毯,桌案上的青白釉梅瓶里斜插了几支海棠花,正堂用一架白玉翡翠百鸟朝凤的檀木屏风隔开。 溪涧清舞款步行至高脚椅旁坐下,悠闲地端起白玉茶碗,继续品着茉莉花茶。室内散发着一股淡雅的兰花香气。 不多时,她身后的大门微微向旁侧移动,凌兰阮与另一位影湘宫宫人一同闪身进了密室。 “宫主,这次找您来,是有要事禀报。”凌兰阮踏着无声的步子,朝前一步道。 “何事?” “宫主,我们的人在西陵国遗址处,见到了南庭二公主本人!”贰号紧接着上前一步,激动道。 “本人?”溪涧清舞瞳孔微缩,思绪翻飞,起伏不定。她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微微皱眉:“确定是本人么?” “宫主,千真万确。叁号同我当时正巧被派去南庭国执行任务,途中有几天路过前西陵国地界,在一个镇子上的客栈歇息之时,无意间偶遇了南庭二公主,她的长相,同五王爷拿到的画像——别无二致!” 与画中长相别无二致? 溪涧清舞垂眸,温和的眉眼莫名有些清冷。 冥冥之中有些不对劲,但她却无从考究。 找到一个从未见过的画中之人,其难度不言而喻。为何这么巧?“二公主”偏偏在南庭国与明耀国即将会晤之日出现了,就好像……一个为其量身打造的陷阱。 南庭二公主……溪涧清舞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个称呼,思绪飘飞到昨日,在大殿上皇甫宫霆与珠珠最后的情形。 虽然,皇甫黎天只是昏迷了几个时辰,醒来过后经由太医检查,身子并无大碍,但是皇甫宫霆还是受到了较为严重的惩罚,其朝堂职位从从一品掉到了从四品,与皇甫秋翼先前的官位一致。 再想到皇甫秋翼,他的反应可谓是教科书级别:在电光石火间发现了三王爷皇甫黎天的异样,并在最短时间内采取了行动。而后他被南城皇帝钦定为下个月两国会晤的总指挥官,由此,职位一下子上升了四档,直接从原本的从四品升至从二品,曾经身着的青绿色官服,而今也变成了藏蓝色。 至于珠珠……溪涧清舞微微一叹,她作为下毒的最终施行者,是导致皇甫黎天昏迷的最直接因素,皇上在一怒之下,大笔一挥,写下圣旨,要求珠珠流放边塞,永不得回京!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回想起曾经,珠珠跟随着皇甫秋翼,在五王府内围堵自己的场面,溪涧清舞目光中不禁透现出一股深沉的悲哀。 “宫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凌兰阮檀口微张,轻声道。 “既然‘南庭二公主’现身了,那她的下一步,一定会来一趟明耀国,”溪涧清舞那双眼眸星光熠熠,眉尖略微上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在明,我们在暗,自然是我方更占优势。 “贰号多找几位宫人,去协助你们完成任务。先在暗中观察,注重收集她的生活作息和日常习惯,待到遇到了‘真正的’南庭二公主之时,再拿出来作一对比。” “是。” …… 溪涧清舞想趁着闲暇之时,多研究几种现代人吃的美食配方出来。除了之前带着凌兰阮她们吃到的火锅、奶茶之外,她还想研究一下螺蛳粉、烧烤、牛排、新奥尔良烤翅等,这些她在现代也非常喜爱的食物。 等贰号一走,她便叫住了凌兰阮。玄窗春暖无风,映红了她白皙的脸颊,溪涧清舞心情似乎很好,眼眸明亮,唇角微弯:“明早,阮阮随同我去集市上逛逛吧。” 私底下,她不会以“宫主”自称。 “可以呀,小舞最近……怎得这般悠闲?”凌兰阮抿唇一笑,有些俏丽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 “成婚往后,府内事务会越来越多,难得同姐妹聚聚。”溪涧清舞又往杯中添了一壶茶,面上笑容清朗,秀气的眉眼顾盼神飞。 两人相视一笑。 …… 溪涧清舞当下成婚了,自然,夜晚她需要宿在五王府里。 晚上的时候,她想要洗个澡,便带着皇甫秋翼亲自为她挑选的丫鬟,一路小跑到专为女子设计的盥洗室里。 丫鬟名曰单莹,是位可爱的姑娘。她外形娇小,略带着婴儿肥的脸颊陷出浅浅的梨涡,一副童心未泯的样子。平日里她做事干净利索,溪涧清舞对她很是满意。 眼下,单莹正在不厌其烦地,从屋外提进来一桶又一桶的热水,倒在溪涧清舞将要沐浴的大木桶里。 倒水的功夫,溪涧清舞发现,对面皇甫秋翼的书房里依旧亮着烛火。 这么晚了,他在做什么? 这些日子她肚子大了许多,又发现近来莫名嗜酸,皇甫秋翼于是往王府中购进了一些杨梅与酸枣,放在了前厅、书房、餐厅、盥洗室等她平日里经常光顾的房间。闲来无事,溪涧清舞便会拿起来啃上一口。 吃到第三颗杨梅的时候,她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涌上心头,没忍住,她双手按在盥洗室的木墙上,呕了出来。 “小主——快来人啊,小主又不舒服了!”单莹原本站在木桶边调试水温,听见她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看见她正在泛恶心,于是大喊着,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她扶住,边顺背,边将她扶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 “没事没事,许是咽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溪涧清舞的面容平静,不见一丝波澜。 但某人却不淡定了…… 盥洗室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见皇甫秋翼重重地推门而入,额上渗出些许汗滴。 “舞儿怎么了?”他面容冷峻,眼眸间却饱含关切与焦急,不参半分假意。 他向前走了两步,大力地将溪涧清舞的身子紧紧拉入怀中,大掌裹住她拳头,身子竟是有些颤抖。 一抹熟悉的松香入鼻。 她看到男人又惊又痛的眸子。 “无妨,方才身子有些许不适,如今你来了,好多了。”她紧紧抓着来人的衣衫,在他的怀里哑声道。 她低头将脸埋进他的胸口,男人身子一僵,似乎有些难以相信,裹着她的手臂越发收紧了几分。 “舞儿……”她听到耳边男人的声音跟她一样哑。 第六十四章 她的记忆开始混乱 单莹察觉到两人周身弥漫着的粉红泡泡,于是识趣地退出了盥洗室。 夜凉如水。 桌案上的麻油灯被点亮,耀得一室暖暖的橘黄色。 溪涧清舞脸皮一热,将视线掠开,垂了眉眼,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走到木桶边,脚一抬便跨了进去,面对着墙壁,没有再看男人一眼。 皇甫秋翼倒也没有为难她什么,也没有说话。 夜很静,偶尔有几声低低的虫鸣声。 在如此寂静的夜里,木桶里水流哗啦啦的声音尤为吸引人。 空气中一袭浅淡的松柏香萦绕,溪涧清舞微微烦躁,想刻意去忽略这抹熟悉的气息带给自己的紊乱,刻意让自己去想别的事情。 可是,根本无用。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越是想忽略,越是被放大。 她忽然觉得似乎整间屋子都是那个男人的气息味道,心头烦躁更甚,她刚准备起身,蓦地一阵响动自她身后传来。 “需不需要本王帮忙?”皇甫秋翼的声音在夜色的衬托下格外性感撩人。 听见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溪涧清舞下意识地慌乱起来,她转头看向皇甫秋翼,脸上羞红未褪,眸子里含着春水,有种说不出来的娇:“什么?” 皇甫秋翼瞬间感觉一股气血涌上心头。 女人眨眨眼,似乎是感觉到了男人的异样,霎时间起了玩味的心思,从木桶里“咻”地站了起来。 “你别——”皇甫秋翼来不及闭眼,他猛地起身,胸膛的起伏明显加剧,身子已经下意识地转了过去。 “别什么?”溪涧清舞那张清秀的脸庞带着几分轻挑,勾起的眉梢唇角仿佛在笑,纤纤发丝下,是颗闪着光芒的珍珠,如此动人、透亮。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皇甫秋翼。 印象中的他,修长的双腿,缝制得体的官服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面如冠玉,却有着一双子夜寒星板的黑眸,冰冷明澈中略带邪魅,看她的眼神如同带着摄魂的钩子。他脸上总是挂着懒洋洋的笑容,俊美不可逼视的眉宇间,一股狂情野气,桀骜不驯。 而现在的他,如同一只不知所措的小奶狗般,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反差之大,令溪涧清舞情不自禁,想逗他的心思更甚。 “秋翼……” 溪涧清舞突然向前,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男人微微一震,垂眸看着突然扑向他怀里的女子,眸色变得炙暗不明。 溪涧清舞狡黠一笑,在他怀里缓缓抬起头,微扬着小脸看着他,看着他刀削的轮廓、绝美的下巴。 男人终是再也把持不住,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咬牙切齿:“舞儿,本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 话还没有说完,已是低头将她重重吻住。 溪涧清舞浑身一僵,忘了动。 下一瞬,男人眼中的情欲浓郁得仿佛能够滴出来,他将她打横抱起,便冲出了盥洗室。 …… 实际上,碍于溪涧清舞有了身孕,两人最终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两人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溪涧清舞的手背被男人温热干燥的大掌轻轻一握,感叹着现下岁月静好。 她从未感觉像今天这般轻松过。 “那日……本王真的很感谢你……”卧房的烛火,方才被皇甫秋翼剪掉,室内陷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就在这分辨不清虚实的夜色里,男人声音沙哑又低沉,充满诱惑力,仿佛就贴在她耳边说话一般。 溪涧清舞灿若繁星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震惊,旋即眉眼一弯,道,“王爷何出此言?” 皇甫秋翼没有回答,他起身,缓缓行至书桌旁。 他从书桌上拿起了什么,随后重新走回床榻,挨着溪涧清舞躺下,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她。 溪涧清舞讶然,她伸手接过皇甫秋翼递过来的,一个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礼盒,在黑暗中摸索起来: 打开礼盒,里面静静地放置着一个有手掌大小的镂空球体,触感冰冰凉凉的,似乎是个挂坠。 再摸索摸索,球体上好似有蝴蝶花纹,层层鳞次栉比地雕刻在挂坠四周,将挂坠层层包裹住。 溪涧清舞细细嗅去,挂坠里似乎留有一款香囊,散发着淡淡的樱花与茉莉的香气,宛如春日花园中的微风,轻轻拂过,留下一路的芬芳。 “王爷,此为何物?”她的言语间充满了笑意,眼眸被浸染得格外明亮。 “本王专门找金匠雕刻的绣球挂坠。挂坠外包裹的每只蝴蝶花纹上,都漆有淡粉色的唐三彩,”虽然看不见皇甫秋翼的面庞,但从他隐隐兴奋的语气里,溪涧清舞察觉到了他掩饰不住的宠溺:“喜欢吗?” 溪涧清舞怔了怔,唇角轻勾:“自是喜欢的。” 何止喜欢。 放在以前,她从未想到过有这样一天,她可以跟皇甫秋翼同处一个屋檐下,还是以如此亲密的方式。 而今,愿望实现了。虽说是阴差阳错间,她被人陷害,才导致了怀孕,但皇甫秋翼仍是尽了他作为一个男人应尽的义务,将她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回王府,令所有人欣赏到了他们这场别开生面的“世纪婚礼”。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溪涧清舞慢慢发现,自己对前世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虽说她从一开始是魂穿到了这个架空的世界,穿到了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身上,但是当时的她,还是保留了上辈子的记忆的。 彼时,她来自什么家庭,经历过何种的生活,记忆如同时光海洋般,历历在目,如数家珍。 何况,这么多年过去,她都印象深刻、记忆犹新,全然没有遗忘的迹象。 现如今,她与皇甫秋翼成婚才几日,她却觉得在此时此刻,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一些本来深刻在脑海中的记忆,现在却如同被风吹落、四散飘零的柳絮般,没有根基,摇摆不定。 很久之前,她曾读到过这样一句话:当你遇到有缘人之时,曾经那些带给你不快的回忆便会渐渐远去。因为有了新的幸福涌入脑海,从而将之前的种种孽缘冲刷殆尽。 她想,或许这便是自己逐渐遗忘了曾经记忆的原因罢。 背景故事2 皇甫宫霆和珠珠的相遇 大漠风尘滚滚,满目皆是苍凉的沙黄色。安静无风的傍晚,大漠却悄然散发出炫目的色彩,落日正巧掉到沙丘上几株美丽笔挺的仙人掌中间,宛如一幅精美宁静、荒凉孤寂的油画。 西陵国。 这是许多年前,未被明耀和南庭两国攻打的西陵。 皇甫宫霆第一次踏足边塞圣地,便被眼前这幅茫茫荒漠震惊到。 他奉父皇之命出使边塞,以巩固明耀国同西陵国之间那“坚不可摧”的友谊。 而实际上,两国关系犹如拿浆糊纸糊过的窗户般,一捅即破。 当然,现在的他并不关心这些。 当下,他很是随意的四处看看,眼底仿佛带着一抹嘲笑:他的五弟——皇甫秋翼,身为本国同西陵国交好之证,作为“质子”,不远万里奔赴边塞。 然而,就这般生存环境……他眼里的嘲弄更甚。他不介意对他可怜的五弟落井下石一番,哦不对,“好好地”慰问一番。 繁贵富丽的马车踏风而至,车表装饰着金制雕刻,华丽异常。车门前悬挂着两盏镂空竹雕灯笼,随着沙漠里漫天飞舞的风左右摇摆着。皇甫宫霆的轿子由两匹马拉着,马蹄嘚嘚地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 马车内室开阔宽敞,车内四周挂着精美的丝绸帐腰,地上铺着柔软的毛毯,火炉上面放着一个刻有白虎纹路的紫砂壶,正冒着热气。皇甫宫霆侧卧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闲适读物。 突然,一声有力的马嘶声打破了这份宁静。门帘外的马车夫先是惊叫了声,然后有些犹豫地冲室内的皇甫宫霆道:“王爷,有位乞儿撞上了大人的马车。” 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来的乞儿? 皇甫宫霆心头涌出一股愠怒来,他撩开帘子探出头来,低沉的声音里透着隐隐的不悦:“何人犯事?” 马车头前,跪着一个女人。 她形销骨立、衣衫褴褛,瘦削的身体在推进色彩的破衫下微微发抖,冷风伴着沙尘吹动她那如野草般的头发,半掩着两只深陷的眼睛,两道目光从额发间射出,眼里闪烁着疲惫,却没有半分怯懦。 皇甫宫霆注视着这个女人的眼睛,突然迸发出几抹兴味来。 有趣。 他在京都的郊区见到过不少乞讨之人,大都容颜衰老,充满了岁月沧桑之感,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眸里闪烁着浓浓的怯意,愈是遇到荣华富贵之人,他们眼中的恐惧愈甚。 可是这个女人,同其他的乞丐并不一样。她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之感,皇甫宫霆反倒从她的眼神里,望见了几分野心勃勃。 野心,是独属于上位者的东西。 如今却出现了在了一位身份不符的乞丐身上。 着实有趣。 皇甫宫霆眉毛微挑,嘴角上扬,噙着一抹微笑,缓缓冲面前跪着的乞丐道:“姑娘从何处来,作何在此地乞讨?” 魏泠珠微微撩起眼皮,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坚定来:“民女……名叫魏泠珠,出生自西陵国一个贫苦村落。祖上重男轻女,父母见民女是女孩,便想偷偷将民女变卖至村长家中,赚取钱财。 “然而他们的计谋被民女识破,民女便急赶慢赶地收拾行李、背井离乡,发誓此生永不回村。 “只可惜民女盘缠过少,只好当街乞讨,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头,却仍是沦落到了当下这番田地。 “要不是今日遇到大人您,以民女现阶段的情况:饥肠辘辘、疾病缠身,定是活不了多少时日了。还望大人发发善心,民女可以为您做许多事情……” 皇甫宫霆垂眸看着魏泠珠,眸色逐渐幽深:“魏泠珠……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魏泠珠的眼神里透露着丝丝缕缕的野心,她缓缓抬起头:“村中的家禽家畜……均由民女屠杀,甚至,民女深知人体是如何构造的……” 言有尽而意无穷。 “你很聪明,”皇甫宫霆意味深长一笑:“知道本王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王爷!”魏泠珠的眼睛闪烁不定,眼神中透着几分惊慌和不安,开始嗑起头来:“魏泠珠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是这普天下最尊贵的王爷。请王爷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吧!” “无妨,”皇甫宫霆笑容不减,反倒是增添了几分邪气:“你且随我上马车吧,本王带你找个住处。” 熟悉人体构造。 多么有趣的词汇啊,言语的奥秘尽显于此。 …… 一行人陆陆续续入住进了一家客栈。 魏泠珠的客房被安排到了二楼的拐角处,与皇甫宫霆的客房仅有一间之隔。 傍晚时分,她刚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她的客房门便被人敲响。 “是谁?”魏泠珠开口询问道。 “小的是来通知客官的,”门外店小二的声音听着有些唯唯诺诺的:“今日早些时候与您一同进店的客官,想让您去一下他的客房。” 王爷找她? 魏泠珠眉头一皱。 今早刚同他提及了自己可以帮忙做事才被留下,这“事”儿,这么快就来了? 魏泠珠心念一动,脚步已然朝着王爷的客房走去。 …… 刚进门。 “来了?”皇甫宫霆正端坐在红木丝楠椅上喝茶,听到开门的动静,头也没抬一下。 魏泠珠打眼望去,另一把红木丝楠椅子上,坐着第三个人。 是个少女,梳着双髻,身着翠绿衣衫如同春天刚爬出的嫩柳梢,面容清冷,自魏泠珠进入客房内,少女的眼睛便一刻不停地打量着她。 “西陵国公主皇慕晚知道吧?”等到魏泠珠找了个位置坐下,皇甫宫霆终于抬起头来,询问她道。 “回王爷,小的知晓。” “那就好办了,”皇甫宫霆笑容不达眼底。他冲魏泠珠简单介绍了身侧的少女:“这是公主的贴身大丫鬟,本王需要你跟着她,趁机接近公主身边的人……” “公主近日里常爱同明耀国来的质子——皇甫秋翼玩乐,我希望魏泠珠魏姑娘可以从旁‘敲击’一下明耀国五王爷,让他别对公主起一些不必要的心思。”少女的声音波澜不惊。 “必要时刻……可以尝试一下你的‘人体构造’小实操。”皇甫宫霆嘴角泛出一阵邪笑:“好好鞭策一下我的‘五弟’,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魏姑娘如果表现得好……本王可以破天荒地,带你回明耀国讨点官位玩玩:到那时,锦衣玉食、纸醉金迷、日食万钱……那些魏姑娘真正想要的,岂不是能够手到擒来。” …… 西陵十五年,魏泠珠从一个身上补丁累累、赤脚奔跑的乞丐,摇身一变,成了明耀国最尊贵的王爷——皇甫宫霆身后,一位冷血无情的杀手。 她接受了王爷的命令,化名珠珠,潜伏在皇甫秋翼身边,避免其出类拔萃十余载。 暗中,她也经历过多次训练:剑刃的锋芒划破夜幕,她缓缓举起银质的长柄,冰冷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杂质,结束了一个个血肉模糊的目标。 她从西塞来,发誓要成为权贵的一员,永不曾回归从前。 然而多年后,她却是在自己为之拼命的赛道里,惊现了命运的闭环,回到了西塞。 第六十五章 殿试 近日,京城中流传着这样一段话:说宫试的第一名“吴卿”,是吏部尚书吴士明的儿子。吴士明在比赛中为自己的儿子穿小鞋,将其从一堆青年才俊、文人墨客中挑选出来,冠以“会元”的名声,这才有了今天的“吴卿”。 甚至还有人悄咪咪地鄙视“吴卿”,说他“不过有一个能够为其撑腰的爹罢了”。 然而,这段流言蜚语的主角——溪涧清舞,在听到了关于“自家爹”的传闻过后,唇角竟是情不自禁地弯起。 她似乎被这段流言给逗笑了,眼尾染着一丝红,唇角笑意温柔,有种别样的风情,冲身侧的凌兰阮道:“阮阮,你别说,没准儿呢。说不定这位吏部尚书,真是我的父亲!” 凌兰阮眼角下弯,眉眼坦诚:“宫主。之前我们的人便查到了,宫主的父亲可能身在朝廷的信息;如今这吴士明,确实在朝廷任职,还是位‘正二品’天官,这个信息也是对上了,未尝不是当下关键的突破口。” 溪涧清舞一双清澈如琉璃般的眼眸,因为愉悦而微微上勾,竟是轻拢月辉,叫人移不开眼:“那便等我在殿试之时,见见他!” 走后门是绝不可能走后门的,这点,溪涧清舞比谁都要清楚。 她曾经通宵达旦、挑灯夜读。晨曦初露她便已坐在桌前,笔耕不辍;夜幕降临她孤灯下的身影依旧坚定,与星辰共舞,不知疲倦地追求着知识的光辉。 她的所有成就皆由努力得来,为此,她问心无愧。 至于吴士明……可以尝试去调查一下,毕竟……她确实连生父姓什么,亦不曾知晓。 “哦对了,”溪涧清舞的笑容如春花初绽,娇艳欲滴:“阮阮之前是否去过西塞?” “是去过的……最近有什么需要做的任务吗?”阮阮一愣,随即答道。 溪涧清舞眼角卷着淡淡的笑意,像清泉中泛起的一层薄雾,清新怡人:“不是啦,我同秋翼想去西塞旅游,现如今想要提前了解游览行程,制定攻略罢了。” “原来如此。”阮阮点点头,声音缓缓:“那需要做的攻略还是有些的,待宫主殿试忙完,我且同宫主一起商议整理即可。” “如此甚好。” …… 二月间,微风轻轻地吹拂着,荷塘里的水仙花亭亭玉立,婀娜而不娇媚,素雅而不冷淡,时时散发出阵阵幽香。 溪涧清舞又一次踏上了她人生的旅途。 想她前世参与了大大小小的不知道多少场考试和比赛,已经被完全锻炼出来了临危不乱的心性。面见皇帝的殿试,她仍旧能拂袖清风、处事不惊。 弘仪阁。 宣武门前广场的空地上,早已聚集了大片的人群,将考试入口围堵的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人群围成了一个大圈子,都想要一睹各大考神的容颜。 尤其是,当溪涧清舞走过宣武门之时,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喝彩声,更是有胆大一点的女生,不顾宫城门口守卫的阻拦,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手中的信封塞到了溪涧清舞的手上,留下她一人满地黑线。 溪涧清舞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拿着的,被挑染成粉色的丝巾和丝巾内包裹着的宣纸折叠规整的信封,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什么情况,她已经有追求者了吗? 明耀国虽说民风淳朴,但并不完全封建。即使当前的科举考试仍旧不允许女子参与,但在日常生活中,越来越多的工作岗位里,皆渐渐出现了女性的身影,也包括此刻,这位勇敢向“他”递情书的女生,亦是新时代思想逐渐开放的最好体现。 这样想着,溪涧清舞便对给她送礼物的女生多了几分好感,抬头冲她温柔一笑。 这一笑不得了,人群中爆发出了更加热情的尖叫声。 溪涧清舞并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究竟有多么吸引人。原本她的容貌便是极佳,选用隐匿身份的皮质面具也是精雕细琢,还原了她大部分的美貌细节,加上她如今一身男子装扮,还垫了少量增高,整一个陌上人如玉的翩翩君子形象,还有一股皎皎然若清风明月的清贵世家公子气度,走在街上回头率相当高。 罢了,殿试要紧。 将信件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她冲围观的人群摆了摆手,便跨入了宣武门内。 弘仪阁的大门旁的两尊蹲兽,前面一头朝向宫外,后面一头面对宫内。绕过蹲兽,跨入正阁。 大厅里站了大概五六十位考生,扫视一圈,阶层分化明显:有的人穿着光鲜亮丽,一看便来自大户人家;而有的人身着粗布短衣,但能够看出其细心将衣服熨染留下的痕迹,背着一个简单的竹篓包,包里装着厚重的参考图书,几乎是其全部家当。 溪涧清舞找了个人少的位子站定。在她之后,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十几人。 不多时,钟声长鸣,太监一声:“皇上驾到——”,阁内考生纷纷跪下行大礼,高喊:“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罢。”南城皇帝的声音依旧。 溪涧清舞站起身,随手理了理下落的衣摆。阁内正中央的九级阶梯上站着几位气宇轩昂的考官,皇甫秋翼不出意外地站在其中。 溪涧清舞今天早些时候同皇甫秋翼找了借口:说古叔的药铺子最近生意兴隆,需要更多的人手,她需要回家替古叔打打下手。那时皇甫秋翼眼底的波澜掩盖不住,眉头微微蹙起,仍是点了点头。 溪涧清舞只觉得他是烦闷于今日的殿试,便没有细问,只是手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轻轻环抱住了他。 “请各位考生按念到名字的顺序站成一列……”太监清了清嗓子,从袖口缓缓抽出一个卷轴,将其展开:“邓德铭、郁兴隆,焦姜,纪果实,苟学程,你们五位是第一组,请排成一列。” 随即接着念到:“江从简,濮阳恩生,……,你们五位是第二组,请排成一列,站在第一组的右方。” 一组一组地念过去,溪涧清舞细细地听着,薄唇轻抿。 站在阶梯上的皇甫秋翼,眼神时不时地朝她的方向瞥来,她都不甚在意。 终于—— “童光鼎,汪仁贞,吴卿,杜一震,亓官彦仲,你们五位是第十三组,请站在第十二组的右方。” 十三,西方神话故事里被视为不吉利的凶数,源于宗教典故:出卖耶稣的犹太是耶稣的第十三个门徒,溪涧清舞虽不信神佛,但在殿试现场极大的压力之下,仍是有些担忧。 第六十六章 殿试2 罢了。 溪涧清舞微微撇了撇嘴。 十三是不吉利的数字,但是这里是明耀国,是与她前世所居住的华国相类似的东方大国。这里的文化中并不存在“撒旦、恶魔”等字眼,更不会对她的运势产生负面影响。 溪涧清舞同其他四位组员,跟随着考官的脚步,走到十二组的右侧站定。 没过多久,所有的考生都分好了组,齐齐地站在高台之下。 “咳,”方才安排分组的太监又一次站上高台,冲底下站着的一组组考生道:“下面咱家宣读‘殿试’完整流程,请各位考生认真聆听: “从第一组开始,跟随咱家移步到弘仪阁后的内殿依次面试。没有轮到的组,就等候在弘仪阁内,后续咱家会轮流叫到的。 “殿试题目会由陛下亲自提问,并选择考生回答。在考生回答完皇上亲自命题过后,还需要辅助回答另外几位考官的问题。全部回答完了,再轮到下一位。 “在对同组的每位考生轮流提问过后,陛下会即兴出题。此时没有先后顺序之分,考生可以向前一步示意并抢答。前一位考生的观点,后一位考生不能够重复,直到同组的所有考生完成答题,或所有愿意回答的考生完成答题过后,陛下会亲自为五位考生打分。 “完成殿试的考生需重新回到弘仪阁,在弘仪阁内等待,至所有考生完成考试。之后咱家会宣读殿下给每位考生的分数,角逐出今年明耀国科举考试的前三甲。 “各位有什么疑问吗?” 台底下鸦雀无声,无人质疑。 “如此甚好,”太监没来由得笑了笑:“那便请陛下和各位考官进内阁等候,第一组考生稍后便会进入考场。” 皇甫秋翼今日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秀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质优雅,气度逼人。 他从高台上一步步走下来,眼神深邃黝黑如深夜的大海,面色寒冽,朝溪涧清舞所在方向瞥了一眼,薄唇紧抿,眉宇间充斥着阵阵寒芒。 自从上次宫宴,二皇子向三皇子投毒事件落幕,皇甫秋翼的地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了起来,只可惜,二皇子皇甫宫霆背后之人,是最受当今圣上宠爱的皇后娘娘,所以二皇子即使被施以惩治,其地位也没有明显的下降。 果然,拼学识拼实力,都不如“拼爹”来得实在啊。 溪涧清舞感叹不已。 …… 当弘仪阁内的监考官换到第三炷香之时,第十二组的五位考生终于从内阁里走了出来。 “第十三组!” 被叫到的那一刻,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溪涧清舞的内心还是有些许紧张。 跟随着前面的考生往内阁走去,五人在一方精致的平台前站定。平台侧方雕刻着各种精致的花纹,红木整体线条流畅,展现出高贵大气的艺术气息。 “请考生站上答题台。”一旁公公指点道。 原来这是答题的平台。 五人排队依次迈到台子上。 “童光鼎,汪仁贞,吴卿,杜一震,亓官彦仲,从左至右依次是‘壹到伍号’,现请陛下和考官出题——”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溪涧清舞的名字刚好在最中间,所以是“叁号”。 “壹号考生:童光鼎,请陛下和各位考官出题。” 考题同治国理政别无二致,与前世科举无异,尤其涉及了近段时间明耀国发生的各项大事,包括五王爷北伐大获全胜、挑战大会等等。 “贰号考生:汪仁贞,请陛下和各位考官出题……” 明耀国对待文武百官的态度,同唐宋元明清朝代极其相近:文官群舌之辩,据理力争;武官却多被冠以“匹夫有勇无谋”的刻板印象。朝堂之上,双方对弈,往往武官会沦落为下位者,他们不懂得如何为自己辩解,时常为此失了先机。 第二位考生的考题,便是围绕此番现象采取相应的对策。 汪仁贞许是有些紧张,溪涧清舞用余光瞥去,见他拳头紧紧握住,面色发白。他支支吾吾了几声,饶是从口中蹦出来零星半点的几句。 溪涧清舞轻叹一声,她一个现代人,也算是体会到科举考试是何等艰辛、何等难度了。 汪仁贞答完题,朝溪涧清舞看了一眼,示意她继续。 溪涧清舞向前一步:“叁号考生:吴卿,请陛下和各位考官出题。” “吴卿,”南城皇帝仔细地端详着她:“朕听闻,之前的府试和宫试,吴卿皆是第一名?” 溪涧清舞双手作揖,附身鞠躬,尽显谦卑温驯之道:“回陛下,是小人。” “吴小友不必如此谦虚,”南城皇帝往后依靠龙椅,眉眼之间似乎多了几分随和:“明耀国历年科举以来,都鲜少出现如同吴小友这般,前两场考试皆拔得头筹之人,实可谓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种人才出现在我明耀科举现场,此乃吾国之幸。” 溪涧清舞鞠躬更甚:“小人惶恐,担当不起陛下几句谬赞,担当不起陛下‘吴小友’的敬称。” 踩低捧高,这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吴卿,最近的朝廷之上,朕有一些棘手的难题,今日便用这些繁琐之事考考你罢。” 溪涧清舞眉头几不可查地皱起:“陛下请讲。” “明耀国南部靠近南庭国之地,近些日子水患频发,民不聊生;而地处西塞边陲的土地上,因为常年无风无雨,大地干涸,老百姓种植的土地颗粒无收,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应当如何做,才能在解决两地灾祸的同时,治标又治本,改变两地的环境气候,实现长久的稳定发展?” 溪涧清舞一愣,随即嘴角上扬,挂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太简单了。 “当下的明耀国治理水患,已然有了‘兴修水渠、开凿运河’的思想。但是运河的作用治标不治本,雨水充沛之年,运河水势过猛,易形成进一步的水患之灾无法根治;雨水骤降之地,运河杯水车薪,用处微乎其微。” 第六十七章 殿试3 “如此,依吴小友之鉴,朝廷应当采取何种举措?” “治理水患之灾,方法大大小小,其实有很多。在下曾从一本野史里读到过‘兴修水利’之法,概括来说便是在雨水充盈、易遭受水患之地开凿蓄水池,下设河道,在二者的链接处兴修大坝,以控制从蓄水池流淌入河道的水量:在雨水充沛之年,减少从蓄水池往下游流淌的水量,防止河道两岸决堤;在雨水贫瘠之年,蓄水池中事先储存的雨水,便可派上用场。”溪涧清舞娓娓道来。 “嗯,”南城皇帝微微颔首:“不失为一个好的方法。” “至于兴修水坝的人选,在下以为,可以采用‘以工代赈’的方法,让地区的居民参与国家建设工程,朝廷在施工结束时向居民提供筹劳,作为对应的救灾物资。 “同时,作为万全之策,朝廷可以在水患频发之地建立粮食仓储制度,以备不时之需。丰年时高价收贮粮食,解决当地居民的收入问题,饥荒之年,低价卖出,为老百姓提供救济之粮。” 溪涧清舞如今扮演的,是位没有任何背景、平民身份的考生,自然不敢直视天子的眼睛。但是她从眼睛的余光中瞥见,南城皇帝在听闻她的答案过后,频频点着头。 “涉及粮仓问题,需要考虑的便是预防蝗虫之害,减少其对农作物的破坏。依在下之见,朝廷可以……” 溪涧清舞洋洋洒洒地罗列了众多举措。高台上的考官们静静地听着,当遇到一些晦涩难懂的知识点,有的考官竟也提出了自己的困惑,她便为其详细地解答。一番口舌之劳下来,活脱脱地将殿试这般宏大壮观的场面,变成了仿佛书院内,学生听老师教授术业的课堂。 甚至待她讲到末尾,仍有一位考官抱着学习的态度,朝她不断追问着实施细节。 “行了,这个问题暂且告一段落,”南城皇帝面上渐渐浮现出笑意来:“吴小友的答案,令朕大开眼界,不过当下并不适合促膝长谈。不知其他几位考官,是否还有别的问题?” 短暂的沉默过后,皇甫秋翼幽幽开口,语气间毫无波澜:“你叫吴卿,是吧?” “正是在下。” “你是如何想起这个名字的?”皇甫秋翼眼底波光微转,发出一声轻笑。 “在下不懂。” “‘吴卿’这个名字,同吏部尚书郎吴士明长子之名极其相似,他叫吴庆;而且‘吴卿’,也与‘无情’同音,按照明耀国人的起名习惯,喜庆的名字能够增长家族士气,但你的名字,却带着一定的负面色彩……” 溪涧清舞微微颔首,抬头望向高台上的皇甫秋翼,平静地如同无风无浪的湖面:“在下以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为我们取的名字,便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东西,好似天赋一般,与后天成型的性格、能力不同。既然是天赋,便存在优劣之分,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天赋,却可以选择使用天赋的时机。就好似在下的名字,虽有‘无情’之意,但如若在下没有参加科举考试,那众人便也没有途径了解到吾之明姓。正是因为参加了科举,并且一步步走到了殿试这等高台之上,才有了被世人谈论的资本,这便是在下天赋的用处,亦是名字的用途。” “十分有趣的比喻。”一位考官夸赞道。 皇甫秋翼没有表态,只是唇角微微上扬,接着问了其他的问题:“你先前针对‘水患’的回答非常具体与全面,本王听罢亦获益匪浅。但现阶段我们暂且不谈那些,只是有一点令本王非常在意:你很像本王认识的一个人。” 周遭的空气突然凝固住了,溪涧清舞感觉到浑身的血液正在倒流,虽是立夏之节,但她浑身冰凉刺骨。 像一个人,什么意思? 她沉默着,斟酌着,一时之间双方都没有做声。 “知道本王说这句话的意思吗?”皇甫秋翼声线低沉悦耳,自带一股子慵懒痞气。 “在下不知。” “那便罢了,”他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分外好听,好像一涌冷泉坠落石壁,打得她耳朵一个激灵:“那本王便不耽误时间了,还请父皇继续出题。” 空气又重新流动起来。 第四位考生杜一震和第五位考生亓官彦仲的回答中规中矩,二人分别就“治理贪污受贿”和“劫富济贫”之事进行辩驳。 依照殿试流程:待五位考生按照顺序完成答题之后,便轮到皇帝即兴出题,选手抢答了。 “朕下面将要提出的问题,并无唯一答案,”南城皇帝开口了,尾音上扬:“各位都知晓,西陵覆国只在朝夕之间。但,如若此时此刻,朕给诸位提供一个复国兴邦的机会,令各位在原西陵旧址上重修王国,建立新的诸侯政权——诸位当如何实施?” 溪涧清舞心中一滞,一股不祥的预感蔓延至全身。 明耀国想要重建回昔日的西陵盛世。 这座旧日昙花一现的城池,在与明耀和南庭两国的战争中失败以来,在西塞荒漠沉寂了十几年之久。它百废待兴、民不聊生,老百姓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之下,被迫移民至明耀国和南庭国苟且偷生。 甚至有传言道,这座百年城池早已被各路牛鬼蛇神所占领,变成了一座令人闻风丧胆废城。在西塞中心地带,任何作物皆无法生长,指南针无所用处,曾经有风餐露宿的旅人试图跨越这座鬼城,但他最终与外界失去了一切联系。十几年来,没有人敢重建家园,甚至是没有人,有勇气重新回到西塞。 西陵本应该永久沉寂下去,而现在,南城皇帝想要将其挖掘出来,重见天日。 没有无缘无故的变化。曾经明耀国对西陵旧址提不起半分精神,但现在突然转变了,转变得悄无声息,只能说明,那里有令明耀国非常在意的事情。 结合之前她从贰号那里获得的情报,加之南城皇帝对南庭二公主的重视程度……不难得出结论:明耀国想要重修旧址,就是为了南庭二公主! 而殿试上所有的考生…… 溪涧清舞眸光中带了几抹愤愤,但更多时候却显得悲凉万分。 所有考生,或许只是明耀国接回南庭二公主的牺牲品。 科举考试选出的状元、探花和榜眼,必有一名会被指派为西陵旧址的重建官员。那等多灾多难之地,对普通的文官来说便是灭顶之灾,可谓是有去无回。 要说状元、探花和榜眼三位中最不可能被分派到西塞去的,便是“状元”,因为明耀国懂得保住人才,作为第一名,最得力的助手定是要留在京城里。“探花和榜眼”,皆有一定可能发配西塞,溪涧清舞更倾向于“榜眼”,虽说他的地位在百万考生之上,但再一再二不再三,“三”这个数字,永远只能排在一二之后。 所以眼下,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便是把握时机。 第六十八章 殿试4 打定心神,溪涧清舞往前走了一步,抬眸朝公公示意,手指抚过衣袖:“叁号考生:吴卿,请求回答问题。” “准——“ “回陛下,在下认为,要建立一个新的政权,首先需要确立首要领导人物;其次应当构建中央机构大框架:类似‘三省一府’为主体的中央机构,即长官制令决策的‘中书省’、负责勘误监察的‘门下省’、执行政令的‘尚书省’和主管军事的‘大都督府’,三权分立,分权制衡,维系政权稳固安定……” 这是天夏二年,太祖高皇帝所改革的官制。 当然,对其他人来说,这是个秘密。 “最后,便是计划各项国事。包括但不限于:确立行政区划、官方语言、官方文字、官方货币,定都,确定领土巡逻领域……” 她洋洋洒洒罗列了众多必要举措,依照脑海中前世的历史知识辅以佐证,甚至提及了明耀国之前未曾涉及到的政治策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以上,便是在下对此问题的一丝拙见。” 剩余的四位考生,眼见溪涧清舞回答完毕,也争抢着示意答题。 “肆号考生:杜一震,请求回答问题。” “准。” “贰号考生:汪仁贞,请求回答问题。” “准。” “……” 一轮回答结束之后,有位考官坐不住了。先前,他几次冲着溪涧清舞的方向跃跃欲试,奈何其他考生仍在思维碰撞交锋之际,他不敢贸然打断,失了大体,而现在,几位考生都已回答完毕,他清了清嗓子,出声询问道:“敢问小友,这‘三省一府’之策,是否由小友一人思索得来?属实妙哉。” 溪涧清舞抿嘴一笑,笑容内敛沉稳:“回大人,此乃在下习得之策,借鉴了先人的聪慧才智,并非本人思索得来。” “既如此,可否冒昧地问下这位先人尊姓大名?吾之辈亦想请教一二。” 溪涧清舞低着眸子,眼神飘忽了一瞬。 尊姓大名? 直接和盘托出,这是太祖高皇帝所设立的政策么? 先不说在场诸位是否听说过这位皇帝之名姓,单单那对他们来说本就不存在的“平行时空”,就很难同他们解释。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而来吧,这个时代的人明白“穿越”是什么意思吗? 思来想去,溪涧清舞还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回大人,实不相瞒,教授在下此等策略的先生,早已淡泊名利、归隐山林了。小辈曾几次三番请先生下山,但先生一直以‘无世俗之欲望’的缘由推脱,恕在下无法告知先生去向。” 言罢,溪涧清舞微微抬头,观察着考官的神色。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在说这番话的功夫,她那星光熠熠的眼眸里,闪烁过一丝狡黠。 这么蹩脚的谎话,考官应当不会相信吧?她要赶紧思索出另一番托词了。 “原来如此,是吾辈不敬了。”考官有些愧疚道。 竟然信了?! 那一瞬间,溪涧清舞瞳孔微张,脸上掠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双手不自觉的握紧。 冷静冷静,虽是谎话,亦是要装的像一点。 溪涧清舞装出一副痛心疾首、黯然神伤的神情,从旁观去,似乎是在惋惜,她的“师傅”再也不会出山入市。 皇甫秋翼端坐在高台之上,气势如同君临天下般,尊贵无比。他直直地盯着溪涧清舞,狭长冷淡的眼底尽是深沉墨色,好似要把人吸进去般,望不到底。 但自始至终,他一语未发。 一旁监考的公公见不再有考官继续提问,便高声道:“考试结束——” 至此,有关第十三组的考核才正式落下帷幕。 …… 溪涧清舞站在弘仪阁大殿内,不同组别的考生自她身侧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待到殿外日落西斜之时,最后一组考生才从内阁走出来。 不多时,皇甫秋翼等一众考官从内阁款步行至大殿中央,监考公公摊开手中的羊皮卷轴,一字一顿、高声宣布起来:“诸位考生久等了!从现在开始,将要宣读此次殿试的最终排名。宣读过后,此张羊皮纸将在京城布告栏上张贴一月有余,以示庆贺! “下面是最终排名及皇帝赐予的官位: “第一甲:状元杜一震;榜眼吴卿;探花连长刚……” 溪涧清舞有些惊异,“杜一震”正是先前与她同组作答的考生。他在殿试回答的过程中临危不乱、逻辑严谨,让人印象深刻,不得不心生佩服,如今位居榜首,德位相匹。 对于自己的排名……说实在的,她有些惭愧,她的殿试回答,引用了众多古代圣贤伟人的思想计谋,而她自身思考得来的只占半数有余,排名水分大大增加。 但是总的来说,她仍是打入了“敌人内部”,距离她找寻到亲生父亲踪迹之日,指日可待。 “状元赐予从五品官职,榜眼从六品,探花从七品…… “第二甲。排名从前往后依次为:王必聪、罗鹂、……” 皆是些不熟悉之名姓,与她同组的考生亦没有听到上榜,溪涧清舞浅浅想着。 直到…… “黄木早……” ?! 黄木早? 溪涧清舞无语之际,内心的沉默如同深邃的夜空,吞噬着所有的声音。 没人意识到这个名字很像前西陵国公主的名字——皇慕晚吗? 再看看四周,周围的各个考生,皆是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眼神坚定地紧盯着监考公公手中的羊皮卷轴,听得极其专注入迷,生怕漏掉了自己的名字。 无人在意,这位叫做“黄木早”的考生。 溪涧清舞环顾四周,一改平日的温柔,脸上笑容敛去,眼睫轻轻颤动着,眸光深邃而复杂。 一圈下来,并没有看到皇慕晚。 不对劲。 监考公公明确说了,殿试结束之后,所有考生皆需等候在大殿内,等待自己的排名与封赏。 空旷的弘仪阁内室,只有金丝如意裙板楠木门那一个出口,而且正对着考生所在的休息区,任何一位考生,从休息区走到大门口这一动作会非常显眼,她没有道理不注意到。 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其实黄木早根本不是皇慕晚? 真是怪异。 第六十九章 第一次上朝 “第二甲,赐予翰林院进士之位……第三甲挑选精英,赐予翰林院进士之位。” 皇慕晚自始至终,未曾出现。 溪涧清舞心里思索着,或许真是她过于敏感了。 …… 夜半时分,月亮隐去,只有萧索的几粒星子稀稀拉拉的挂在夜空。因着是秋日,天气微凉,风从窗外吹入匣间,树影微微晃动。 溪涧清舞端坐于案几前,一张小脸素颜朝天,浓密的睫毛下,一对灵动的眼眸水波流转,皮肤细腻如脂,粉光若腻,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单莹对着铜镜,缓缓地梳理着她浓密的秀发。 倏尔。 “王爷回来了——王爷万安。” 寝室外,传来宫女一声声的问安。皇甫秋翼大步流星地朝内室走来,他面容冷峻,一双深邃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溪涧清舞,薄唇微抿。 “今日,怎得回来这般早?”溪涧清舞转头看向他,音色中带着几许黏腻之味。 “想夫人了,”皇甫秋翼唇角微勾,长臂一揽,将溪涧清舞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后者面上泛起阵阵红晕。 “想你了,所以提早赶回来了。” 原本科举考试过后,还有些琐碎的小事需要考官们去处理,但是皇甫秋翼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令同僚代班,自己先行了一步。 他捧起她的脸,缓缓低下身子,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喉结滚动,他好似控制不住自己般,唇瓣下移,吻住了她两片红润润的小嘴。他的手撑在桌角,青筋紧绷,若隐若现。 男性荷尔蒙铺天盖地地袭来,溪涧清舞的唇被深深吻住,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后颈,缓缓向下移动:往下,再往下…… “不行,秋翼,”她身子软绵无力,声音带着无尽的娇媚:“孩子……” 男人继续向下的手掌一僵,沉吟片刻,他将她一把抱起,薄唇又压了下来,但与方才相比,明显极力克制了力量。一路吻到床榻,男人低下身体,将她轻轻放下。 “时候不早了,”他嘶哑又低沉的嗓音令人欲望四起:“夫人睡罢。” 言罢,他轻咳两声,起身欲去洗漱。宫女从门外走进来,为他脱掉外衣,换上寝服。 窗外月光皎皎,鸟鸣声阵阵;屋内衣物脱掉时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令溪涧清舞没来由得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今日,父皇命本王过些时日,去一趟西陵旧址。”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自带一股子慵懒痞气的劲儿。 “要很久么?” “嗯,有一段时日,”皇甫秋翼腔调懒洋洋地,声线微哑,话里带着浅浅的倦意:“不过有二哥,和今日几位新赐予官位的科举官员同行。” 科举官员? 那不指的就是她吗? 她怎么没有收到消息? 溪涧清舞登时不困了,一瞬间,体内仿佛有千万伏电流涌过,带来阵阵神经冲动。她瞪大了双眼,怔怔地注视着天花板,所幸现在是黑夜,无人在意。 她正欲开口问询,究竟是哪几位科举官员同行。但突然间,她怔愣了一瞬,心想当下她的身份并不适宜询问前朝政室,于是悻悻作罢。 或许明日就会有消息了,她想,如若是她去的话,明日她会收到通知。 “秋翼,路上注意安全,”她浅淡眉眼间的笑意柔和,眸光流转,淡声道。 皇甫秋翼沉吟半晌,声音极其低沉,话语间不带一丝温度,却隐隐涵盖着几分委屈道:“夫人从未唤过本王‘夫君’。” “……夫君?” 女人话语间万般风情绕眉梢,缱绻软糯的音色里好似弥漫着阵阵仙气,带着夜色的微醺,格外的撩人。 皇甫秋翼下腹猛然收紧。 “本王先去洗漱了。” 再不走,他怕是今夜走不掉了。 要沉溺在,美人的温柔乡里了。 溪涧清舞借着月色,见男人偏过头去,面色潮红,耳尖微微发烫,宛如晨曦中娇艳欲滴的花瓣。 …… 翌日清晨。溪涧清舞前一秒钟还待在被窝里,静静地注视着皇甫秋翼从寝室走出,坐上轿子;下一秒便从床上跳了起来,屏退了一众侍女,火急火燎地穿上昨日分发的官服,轻功一跃,飞檐走壁赶赴金銮殿。 等她匆匆忙忙赶到了金銮殿不远处的小巷子中,凌兰阮等人早已等候多时。 阮阮见她到了,于是贴心地送上了一杯温热的茶盏:“宫主歇歇,而后坐轿子便是。” 巷子最深处停着一辆轿子,通体漆黑,上面用金线绣着深浅不一的极简花纹,大气又不失庄重;内室大有乾坤,软轿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其中还雕刻着许多精美的花纹和图案;轿子顶部还悬挂着铃铛与流苏,在风中发出悦耳清脆的声响。 “宫主请。” 阮阮掀开门帘,溪涧清舞跃入轿子内。 “阮阮如何赶去金銮殿?”溪涧清舞掀开窗帘,声音温和轻柔地询问凌兰阮。 “宫主不必担心,阮阮坐后一辆马车便是。” 溪涧清舞于是偏头往后方看去,果然见巷子的更深处,停着一辆极其朴素的马车。 “委屈阮阮了。”她看着外表甚至破烂不堪的马车,有些不忍。 谁知凌兰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宫主言重了,这辆马车同宫主的轿子一样,皆是外表看起来朴实无华,其实内里别有洞天!” 怪不得。 马车外表,给满朝文武装装样子罢了,假装自己是一位清贫廉洁、刚正不阿的“好官”;其实这福气,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她们偷偷享受着呢。 溪涧清舞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了帘子:“我先走了。阮阮注意时间,早朝切莫迟了。” “是。” 马拉的轿子,果然是比轻功要快些的。溪涧清舞在车上坐着无聊,打算细数自己走过的道路两侧铺子的数量,结果数了不到二十家,车夫便在外面提醒道:“大人,到皇城口了。” “多谢,”她撩开帘子,从袖口随手掏出几抹铜钱递给了车夫:“辛苦了,找个合适的位置停下吧,待会儿还需要你送本官回去。” “多谢大人。”车夫笑得合不拢嘴。 这是溪涧清舞第一次上早朝。之前只能在文学和影视作品里头欣赏到,现如今,她真真切切地站在了皇城口,见证这如此宏伟壮观的场面,说不紧张是假的。 第七十章 赴命西陵 金銮殿。 殿门之后就是一段高阔的长廊,长廊两侧每隔几步就站着一名侍卫。穿过长廊,大殿内入目便是一座巨大宏伟的鱼云屏,镂空雕刻,华贵大气。绕过玉屏,才是正殿。 溪涧清舞拾级而上,大殿中央一泻千里的猩猩红织棉毛毡格外亮眼,将殿内文武百官的队列均匀划归于大殿两侧,整齐划一,次列有序。 按照官位等级,溪涧清舞应站在队列中后方。 她微微偏头,便见凌兰阮匆匆忙忙跨入正殿,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 溪涧清舞一阵好笑,突然想到了“时间管理大师”这个称号。 还没等她同凌兰阮示意,李公公尖细的嗓音便响彻了整座宫殿:“皇上驾到——” 众臣皆俯身下跪,高声呐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溪涧清舞微微侧头,用眼睛的余光撇去。大殿外,南城皇帝带着王者风范,款步跨入门槛,走向龙椅之上,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独特的压力和气场,骨子里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势。 “平身。” 众臣唯唯诺诺抬头起身。便见南城皇帝一本正经地坐在龙椅上,浑身都散发着上位者不容侵犯的气场。 这才是早朝啊,溪涧清舞不禁感叹道。 前世,她看过不少上朝的影视片段,影视大腕、老戏骨层出不穷,但是其所展现出来的气势与威压,皆不及今日所见。 真正手握重权之人,同那些虽是演技精湛、但未曾亲身经历政权的演员们比起来,身上所展现出来的上位者的冷漠气息、强势霸道的命令口吻,才是真正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早朝,商谈政事的庄重场合。 按照流程,早朝一般有四部分内容:接见入京离京人员;处理边关紧急要务;处理一般朝政要务;处理失仪官员。 溪涧清舞笔直地站了一会儿,觉得挺着肚子很累,于是微微躬身,意图缓解腰部的不适感。谁知,站姿稍微一松懈,困意便渐渐袭上心头,此时的她感到浑身无力,眼皮越来越沉重,昏昏欲睡…… “工部员外郎吴卿——” 恍惚间,她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个激灵,晃了晃神,她的思绪猛然回笼:“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二王爷皇甫宫霆,五王爷皇甫秋翼,工部员外郎吴卿和工部郎中杜一震,赴西陵旧址兴修水利工程,造福当地黎明百姓,钦此——”李公公依旧操着一口尖细的嗓音,宣读圣旨。 被叫到的四人纷纷向内跨出一步,皆站在中央的猩猩红织棉毛毡上,跪地接受圣旨:“臣等接旨,叩谢皇上——” 来了! 溪涧清舞的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双手在袖口中紧握成拳,暗暗为自己鼓劲。 她从政之路上的第一个任务,来了! 只是……有一些问题,溪涧清舞忽然意识到:“吴卿”作为一个男人,在旅途中理应同杜一震等人住在同一间客房;但她,“溪涧清舞”是位女子,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她已成婚,怀有身孕,反而不应当与男人同住。 如果住同一间,她洗漱、脱衣、穿衣等动作遮遮掩掩,难免不被人发现端倪;但若是找借口,单独开一间房,未免太过于小题大做,更叫人生起疑心。 该如何是好? 溪涧清舞边思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殿内群臣继续讨论着国之要事。 原本文官武官依次进谏,与皇帝商讨政事。偶有几位大臣,在其他大臣进谏之时,出言赞同,然后提出自己的另一层见解;或是对所进谏之言感到不满,出声同进谏的大臣理论一二。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大臣们从最开始的温文尔雅、谦和有度,渐渐地竟然大声争吵了起来:几人站在猩猩红织棉毛毡上,争得那是一番热闹,各个吹胡子瞪眼、面红耳赤。 是关于皇甫冬焱回京的争执。 溪涧清舞听了半晌,摸清楚了门路。 皇甫冬焱向皇帝请愿不再驻守边疆,他想回到京城长住,一来,休憩些时日;二来,照顾他母妃也能方便些。 皇帝询问了各路大臣的观点。一派认为,于情于理,四王爷驻守边疆数月有余,应当令其休养生息,与家人团聚;而另一派则持相反观点,认为四王爷归京之理由,不单单是照顾母妃那般简单,他很可能在明面上同家人热络,而背地里做些招兵买马、收买人心的勾当,铸就自己在京城的一番势力。 两方各执己见、争辩不休。 南城皇帝揉揉眉心,叹了口气:“此事不必多议,朕意已决。准四王爷休憩旬日,驻守边疆一事,暂由军队副将接管。” “皇上,”大臣们并不死心:“三思啊皇上——” 回应他们的只有三个字:“退朝吧。” …… 溪涧清舞赶在皇甫秋翼回府前换好装束。 “王爷万安——”府上下人出门迎接。 “王爷万安,”溪涧清舞朝皇甫秋翼微微拂身,玉手轻拢鬓发,眼神中带着一丝俏皮。 “夫人不必行礼,”男人向前一步,坏笑着将她横抱起来,朝里屋走去。 一旁的下人见状,皆是红了脸。 一番耳鬓厮磨过后。 皇甫秋翼难得正了神色,幽暗深邃的眸子显得狂野不羁、邪魅性感。此时此刻,他立体的五官紧绷着,薄唇紧抿,冷酷到了极致。 “怎么了秋翼?”溪涧清舞觉得自己明知故问。 “父皇命本王拜访西陵旧址一事,后日晌午便要出发。” “这般急促?”溪涧清舞作惊讶状,心中暗暗腹诽自己演技的炉火纯青。 皇甫秋翼瞥了她一眼,透露出一种深深的疑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没来由的,溪涧清舞一阵心虚。但她面上仍是波澜不惊,表演着惊讶。 “确实如此急促,”男人点头表示认同:“本王不在王府的这段时日,舞儿要多注意照顾自己。” 自然如此。 西陵之旅,她就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悠,除了要照顾到自己之外,还要兼顾保密身份。 “夫君亦是如此。”溪涧清舞的眸子里,有无尽的笑意蔓延开来,开在繁星皓月下,仿若明珠生晕,光彩动人。 第七十一章 到达西陵 西陵旧址。 大漠风尘滚滚,满目皆是苍凉的黄色。远处一缕炊烟在茫茫荒漠中直直冲上惨白的天空,没有风,只有无尽的闷热,一面沾满黄沙颓败的旗帜在阳光下无力的垂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这是荒凉沙漠中难得遇见的客栈,整个客栈由厚厚的土堆砌而成,像一座灰色的堡垒,历经风沙的吹剥,外面墙体坑洼不平,斑驳破旧。 “今日在这里凑合一晚吧,”皇甫秋翼声音里带着一丝倦意:“等明日行至城内,再找间好点的客栈。” 他们一行人有三辆马车:皇甫秋翼和皇甫宫霆贵为王爷,一人一辆马车;溪涧清舞和杜一震同坐一辆马车,每辆马车配备一位车夫和一位领路人,浩浩荡荡一共十人。 放眼望去,几人皆是疲惫不堪,连一句话也不想说。 众人听完王爷的指令,无声地将马车停在就近的马棚里,无声地下车,无声地拿起自己的行李走进客栈。 踏入客栈,跟店外的断壁残垣不同,客栈中反而透着一股陈旧但温暖的气息。大堂里摆放着几张粗糙的木桌子,有三两客人饮酒谈天,掌柜的在柜台后轻轻地拨着算盘,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 “客人们是要住店?”店小二闻声赶来,满脸带着笑意。 “开五间房,两人一间。”皇甫宫霆直接做出决定。 此番出行,他们所有人都穿着朴素,粗布短衣。乍一看同街边的百姓并无二致,只是几人身上透露着的与服饰截然不同的气质,令客栈里的旁人纷纷好奇侧目。 五间房…… 溪涧清舞皱起好看的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丝忧虑,心中忐忑不安。 “二哥,不妥。”皇甫秋翼出言提醒道。 皇甫宫霆闻言,眉宇间透出几不可查的不耐,一字一顿回应道:“为何不妥?” “有失身份。”皇甫秋翼望着皇甫宫霆,眸中深沉,脸上挂着一丝笑意,但笑意不达眼底。 皇甫宫霆和皇甫秋翼是王爷,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人敢与之同住,理应一人一间客房;溪涧清舞与杜一震倒是可以两人一间,但最后剩下的两间房分给六位下人同住,倒是过于拥挤了,且,如若车夫无法休憩妥当,那发生安全隐患的概率便会大大增加。 溪涧清舞内心翻江倒海。 她不想同任何人一间客房,但此时此刻,身不由己。 “本王之前的安排的确有失偏颇,”皇甫宫霆盯着皇甫秋翼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但是,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一星半点的妥协,反倒是沾了些胁迫的意味:“那依五王爷看,十个人,应当如何分配五间房?” 皇甫秋翼神色自若,清冷平淡,唇角牵起星星点点的弧度,轻瞄淡写叙叙道:“开六间房:二哥一间;本王不介意两人一间,会从吴员外和杜郎中之中选择一人,便也委屈了剩下一人,同引路人一间房;最后,一位车夫与一位引路人同住,剩下最后一位车夫,可单独入住一间房……” “你这也太……” “至于多出来一间房的费用,由本王亲自支付,绝不多挪用公款,”皇甫秋翼挑了挑眉,深邃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戏谑,打断了皇甫宫霆将要迸发的怒气:“多出来的那间房,算是本王请二哥做客西陵的贺礼。” “你……”皇甫宫霆面色红温片刻,却也面色恢复如常:“尚可,那便如此安排吧。” 店小二在一旁笑脸盈盈地应了声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带着皇甫秋翼去掌柜那里开房。 随后,皇甫秋翼手中拿着六个系着麻绳的木制门牌朝众人缓缓走来,走近了,朝着溪涧清舞方向淡淡一瞥:“就你吧,同本王住一间房。” ?! 我? 我请问呢?就这么快得决定了? 溪涧清舞有些迷茫。 “懒得选了,就你了,走吧,”皇甫秋翼操着一口不容置喙的腔调,低沉的尾音蕴含着危险的气息,清俊挺拔地站在那里,麻衣也掩盖不住的金贵:“顺便把本王的行囊一块拿着。” “是。” 听着皇甫秋翼那不容置喙的语气,溪涧清舞深知多说无益。只得一手提着自己的行李,另一只手将皇甫秋翼的行囊背在肩上,跟随着皇甫秋翼的步伐朝房间走去。 然而,脚上的木质增高对于溪涧清舞来说过于坚硬,硌得她好不舒服,低着头,迈步亦步亦趋,从外表看来,就好似那未出阁的少女遇见风华正茂的少年郎般,扭扭捏捏,不似模样。 “如此虚弱,怎得担当起治理西陵水患的大任?” 溪涧清舞仓皇抬头。皇甫秋翼从楼梯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他目光如同寒冰般冷冽,透露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仿佛可以看穿一切,洞察一切。 自从与他成亲过后,溪涧清舞再未从见过这般模样的他,印象中他总是柔情似水,关爱有加,而不是如今,这般冰冷的模样……她内心发慌,虽面上喜怒不显于色。 定了定心神,她开口回应:“殿下息怒。臣未从坐过路途如此遥远的便车,因此腿脚未能即刻适应,当属情理之中。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臣腿脚自然有所缓解。” 她要偷偷地把这碍事的增高换下!溪涧清舞忿忿想到。 “还挺能言善辩,不愧是本届科举之中的‘探花’郎。”皇甫秋翼面容未变,但多了几分冰山消融后的笑意。 这人表情变化如此之快,是令溪涧清舞万万没有想到的。但她也未曾多说什么,只是提着两人的行李,默默朝楼上走去了。 却没有看见,在她身后,他那双浓墨般的凤眸中,眼底已是一片翻江倒海的墨色,隐着疯癫的血红。 第七十二章 桃色夜 是夜。 明月悬挂在空中,淡淡的光像轻薄的纱,飘飘洒洒在地面,似一层碎银,晶亮闪光。 溪涧清舞觉得今夜的皇甫秋翼有些怪。 方才,经历了一天的劳累奔波,她想沐浴,但是倏尔想起,现在的她,已然不在五王府内,无法创造沐浴更衣的条件。 于是乎,她只得退而求其次,打算在睡前泡一下脚。 店小二敲开房门“客官,您叫我吗?” “对的,”溪涧清舞的声音柔和清透,她刻意压低了声线,但仍是带着一股糖罐般的甜腻:“烧些水来吧,我们需要用。” “得嘞——” “五殿下睡前需要泡脚吗?”出于谨慎和礼貌,溪涧清舞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彼时,皇甫秋翼正立于槛窗前,把玩着手中的玉杯。月光从他身前倾泻开来,带着流泻的银装素裹,眼前的景象逐渐朦胧。 溪涧清舞看得痴了。 “泡脚?”男人突然是轻笑了一声,带着丝丝蛊惑的气息:“吴员外竟有这等闲情在。” 溪涧清舞撇了撇嘴,没有理会皇甫秋翼的奚落。 她好心询问他泡不泡脚,结果却换来了男人的调侃。 不值当啊不值当! 不泡拉倒! 待到店小二将热水连带大盆一起送过来,她再没同男人说过一句话。 “客官,热水来了——小心烫。” “多谢!放在门口罢。” 溪涧清舞从床榻上坐起来,打算将客房门口的大盆端到木椅边上。 谁知,皇甫秋翼却是先她一步,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从门口堪堪拿起木盆,如同拎一只小鸡仔般轻松。 “你……”溪涧清舞欲言又止。 “怎么?”男人挑了挑眉,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看吴员外细胳膊细腿的,本王料想你也端不起来这么重的木盆,所以勉为其难帮你一把。” “……” 溪涧清舞默了默,在心里暗暗地白了皇甫秋翼好几下,这才坐到扶手木椅上,褪下了鞋袜。 谁知,男人的“骚操作”还远没有结束…… “吴员外,你的脚,怎么同女人的一般大小?”蓝衣男人一眼扫过溪涧清舞正在使用的木盆,扬唇一笑,英俊的脸上一双眼眸锐利如刀锋。 “……”溪涧清舞再次哑口无言,面上仍是努力维持着惯有的优雅与平和;灯火中她神色淡漠,灯火外,一双明眸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燃烧。 “五殿下嘴下留情。臣天生如此,脚确实同身材一道矮小了些,还请殿下不要取笑臣等的劣势所在。” 话都说到如此份上,皇甫秋翼亦是不能再多说些什么。 只是,他突然大手一捞,将溪涧清舞旁边的扶手木椅随意地挪动到了离她很近的地方,随即斜靠在椅子上,脱下鞋袜,也跟着她,慢悠悠地将脚伸进了木盆内。 ?! 这人!!! 溪涧清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脸上掠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目光紧锁在皇甫秋翼身上,眉头紧皱。 而男人仿佛没有注意到溪涧清舞巨大的情绪变化般,缓缓道:“入睡前泡脚,的确舒服至极。” 言罢,他还往溪涧清舞的方向挪了挪,试图离女人更近一些。 溪涧清舞震惊之余,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涌入脑海: 皇甫秋翼,不会是个gay吧!!! 平日里在京城内,他因害怕遭受到歧视与非议,遂不敢声张,隐忍而不发;而今赶赴边塞之地,尤其是西塞边陲这无人问津的小城,他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终于得以发泄…… 现如今,她顶着“吴员外”的身份活动,外界肯定认为她是位男性,再结合皇甫秋翼夸她“脚好小啊”的一番勾引性质的言论,先前的猜测,证据更加确凿。 那她同他皇甫秋翼的婚姻算什么,作为“同妻”的牺牲品吗? 溪涧清舞打了个寒战,随即涌上心头的是巨浪般的怒意。 这不是她记忆里的聂卡迪。 也对,她早已身处于平行时空之中。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有那般巧合的相似呢?一切都是她曾经的幻想罢了。 只可惜了,那么完美无缺的聂卡迪,她记忆里如神明般强大伟岸的聂卡迪,在他皇甫秋翼的身上毁于一旦。 默了默,溪涧清舞冷凝的视线落在木盆中,那双总是清丽的眸子此时亦染上了几分愠色,嗓音中带着怒意:“殿下请自重,这是臣拿来泡脚的木盆。若殿下改变主意想要泡脚,还请另谋出路。” 谁知,皇甫秋翼竟是同未曾听到般,跟二世祖一样靠着椅背,神色倦淡,侧头冲溪涧清舞痞笑一声,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脚又进一步踩到了她的脚上。 “殿下!”溪涧清舞气极,再也无法伪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蹭”地一下从木盆里站了起来,紧赶慢赶地跨出盆子。 她突然感受了他身体的轻颤,像是忍不住了般,身后传来皇甫秋翼低低的笑声,笑时还带出浅浅的气息。她转过头,目光定格在他唇边的梨初,在这暗沉的光线下,继续往上,对上他深情款款又温柔的眉眼。 有什么东西,突然在她的心口炸开了。 不知道第多少次见到过皇甫秋翼低低又温柔的浅笑了,但她总能被这抹独具诱惑之意的笑声牵着鼻子走。 每一次,每一次。 皇甫秋翼瞧着溪涧清舞,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夫人装不下去了?”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了! 溪涧清舞的心口涌出一股无名的怒火。她双眼像两汪湖水,怒火中烧,嘴唇轻轻开启,想要抵抗。 他全都知道,但是却一直看着她,看着她如同跳梁小丑般,在他的面前一览无余。 被戏耍和屈辱之意瞬间席卷全身。 极度的愤怒顷刻间充斥脑海,强劲之下,反倒是令溪涧清舞生出了几分理智。 不行。 不能就这般任其摆布。 她的思绪百转千回,在大起大落过后逐渐平静下来。 末了,她缓缓绽放出一朵笑容,雅致得如同淡白梨花般:“不知殿下,所言何意?” 第七十三章 桃色夜2 所言何意? 皇甫秋翼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眼神里充满了自信,不羁中带着一丝邪魅,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他低低地笑着,站起身,穿上底鞋朝床榻走去。 “吴员外,今夜就寝有何安排?”他回头,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扳指,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溪涧清舞,眼中流露出一丝危险的光芒,嘴上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 溪涧清舞正了神色,缓声道:“殿下,臣今夜打地铺即可。” “打地铺?”皇甫秋翼自先前的几道中药疗程过后,容貌已然大变。 眉如墨画,眼若星辰,五官立体分明,俊美无匹,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人物,薄唇轻抿,全身散发着睥睨天下的气势:“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先行入寝了。” 他长腿一跨,三两下便躺在了床榻上,再没看溪涧清舞一眼。 溪涧清舞沉默半晌,正要起身为自己铺床。 “对了,吴员外,”皇甫秋翼慵懒的声音一字一顿:“本王睡眠较浅,还请在打地铺的时候不要发出过大的声音,最好连‘窸窣’之声也摒弃掉。” ? 这人!太过分了! 溪涧清舞抿了抿嘴,之前平复的怒意又重新燃起,但现如今,碍于两人之间的地位与身份,她并不能多说什么。 她站起身,将竹席从衣柜拿出,平铺在床榻旁的空位处;随后将深棕色的布巾用清水沾湿,跪下来一板一眼地,将竹席上的灰尘清理干净。 罢了,等竹席自然风干的功夫,她又从衣柜里挑了张米色的布单,轻柔地抖落平整开,盖到竹席上方。 一个简易的“地铺”便完成了。 溪涧清舞实在累极,她将身上的外衣脱掉,或衣而眠。 …… 夜深人静。 溪涧清舞在意识朦胧间,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轻触自己的唇瓣。她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轻轻皱了下眉,淡粉色的樱唇微微嘟起。 没当回事,她嘤咛一声,浅浅翻了个身,又重新睡了过去,呼吸绵长,梦境香甜惬意。 几个呼吸间,奇怪的感觉又一次从唇瓣上传来,她阖眼眉头微簇。腰间忽得涌上来一股力道,她仿佛落入了一个满含龙蜒香的怀抱。 怎么回事? 溪涧清舞缓缓睁开双眼,舔了舔嘴唇,原本深浅得宜的唇色里沾染了水光,格外诱人采撷。 四下张望,入目漆黑一片,她仍旧躺在简易的地铺之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精致的眉眼间透出一丝迷茫,眉头轻蹙。 片刻的怔愣之后,她调整了一下硬木枕,轻缓闭上双眼,呼吸渐平,再次沉入梦乡。 然,漆黑如墨的夜,男人一双眼眸,目光如猎鹰般锐利,好似锁定了猎物般,散发着野性难驯的攻击锋芒。 …… 晨光初照,大漠的黄沙如同铺展开的金色绸缎,被朝阳的指尖轻轻抚过,闪烁着耀眼的金辉。沙丘连绵起伏,如同沉睡的巨龙,缓缓苏醒在这片无垠的沙海之中。风,轻拂过沙面,卷起细细的沙尘,如同流金的纱幔,在空中轻盈起舞,为这荒凉的沙漠早晨,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今日无风,天气晴朗。 溪涧清舞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全身如同被千斤重担碾压过般酸痛难忍。 许是地铺太硬,许是后夜那怪异之感,夜晚她睡眠深深又浅浅,不得舒适。 她轻吟一声,挣扎着从地铺上坐起,揉了揉僵硬的肩膀,试图舒展筋骨。 然,用处不大。 她轻叹一声,眉头微簇。 按圣旨之意,溪涧清舞四人需要再行驶半柱香的时长,方可抵达边塞之地——西陵旧址。 “吴员外,昨夜休憩如何?”皇甫秋翼一袭月白色长袍,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他的长发如墨,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轻拂过他那轮廓分明的脸庞,增添了几分不羁的风情。 “多谢殿下关心,臣昨夜休息安稳。”溪涧清舞低眉顺目地轻声回答,眼眸间却满含倦意。 男人似是心情极好般,扬唇一笑,他盯着溪涧清舞眉宇间浅浅的乌青,深邃的眼眸里,划过一抹淡淡的心疼,但更多的,是流露出的,仿佛野狼捕捉猎物似的锐芒:“那自然是极好的。” 她逃不掉的。 而这一切,溪涧清舞并未察觉。 …… 溪涧清舞被分配到了皇甫秋翼的华贵马车上。 她顷刻间意识到,自己似乎被皇甫秋翼有意“针对”了。 然而,她静若幽兰,淡如秋水,眉宇间流转着从容不迫的风华,面色平静地款步走上马车。 今日的皇甫秋翼,身着锦衣,长发不羁地随风飘扬,眉宇间透露着狂放不羁的英气。那双深邃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溪涧清舞,视线跟随着一抹小巧的身影,嘴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却又难掩其俊逸非凡的风采。 西域,沙漠如同一片金色的海洋,波涛汹涌,无垠而神秘。 马车在沙丘间颠簸,几番不慎间,溪涧清舞误将手中的地图滑落。 她轻抚肩背,眉间微蹙,显露一丝疲惫之色。 后腰仍旧疼痛不已。 男人眼疾手快地接住,慵懒随性地随手翻看起来,眼中带着几分挑衅:“吴员外,这番荒凉之地,马车上下颠簸,你竟是有心情研究地图的。” 却知,溪涧清舞微叹一声,她轻抚玉臂,眸光如水,流露出恬淡风华的静谧:“殿下,西陵旧址百废待兴,众多工程亟待解决……臣,只觉任重而道远。” 边塞之地经历战火之摧残,民不聊生,社会动荡不安,家国情怀的重量与迫切感愈发凸显。 在那些不眠之夜,溪涧清舞心中,满是对百姓的同情与忧虑:无人当受难受苦。 前世,她潜心钻研往昔战火纷飞,洞察冷热兵器交织下百姓的苦楚与哀嚎,心中涌动着对和平的无尽向往。她渴望世间再无烽烟,每个灵魂都能在宁静中绽放,免受战火的蹂躏与摧残,共沐和平之光的温暖与祥和。 第七十四章 重建旧址 见溪涧清舞正色,皇甫秋翼亦是坐直了身子,神情逐渐严肃起来。 “吴员外,”他低沉的嗓音如同深夜的秋风,带着一丝凉意,却又让人沉醉其中:“依你之见,明耀国当如何重修旧址?” “殿下,修筑城池,非一日之寒。”溪涧清舞眉头微蹙,嘴唇紧抿,面容华贵间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严肃: “重修旧址,千里之行应始于重建城池。 “重建城池,必当深入研究西陵旧国发展史:搜寻历史资料,其中需涵盖城墙的结构、庙宇的位置、城门的布局云云,此番信息,将提供重建蓝图。 “所谓核心建筑技术:所指便是‘夯土、板筑和土坯’这三大门。寻觅现阶段当地精通这般技艺的工匠,亦或研究古法,重现技术。 “集材完毕之后,需进行城池的规划设计:包括城墙重建、城门位置、街道布局及公共建筑分布等等,在此期间,需确保各处设计皆符合原西陵国国风与城池原先的功能……” 皇甫秋翼身姿挺拔如松,目光牢牢锁定在溪涧清舞的面容,眼眸深邃又清明。 他眉宇微皱,显示出对话题的严肃和重视,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偶尔轻轻交握,显示出他在思考和吸收信息时的自然姿态。 溪涧清舞娓娓道来,声音空灵悦耳,如同山间清泉般动听,让人心旷神怡:“施工工具材料,包括‘土、石、木材’等建筑材料,及夯土工具、脚手架等施工工具。同时需组织一支熟练的施工队伍。 “城池布局应恢复其原有功能,包括市场、住宅区、官府、庙宇……应根据原住民生活方式与城池规划理念,重现昔日繁华景象。 “最后,臣以为,最重要的,需要考虑城池居民的安置问题。既是要重建‘西陵国’,必当按其风俗习惯,为居民提供原原本本的、别无二致的居住环境,并协助新来者融入原住民的社会结构,使城池成为人们安居乐业的桃花源……” 旧日之识,现今依稀可阐述一二。 溪涧清舞言罢,转头便瞥见,皇甫秋翼半倚靠在墙上,双眸透过车窗,凝重地注视着远方的万丈茫茫。 他侧脸轮廓分明,线条硬朗而不失优雅。鼻梁挺直,如同雕刻般完美,深邃的眼眸下是高挺的颧骨,勾勒出一种坚毅的气质。微风吹拂过他额前的碎发,更添几分不羁的魅力。 溪涧清舞在他身侧,只得听见他轻微喃喃:“原来父皇所言,竟真同他内心所想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仅凭这一言,她无法理解其深层之意。 皇甫秋翼心湖泛起新的涟漪。自始至终他便知晓,对面坐着的是他爱妻——溪涧清舞。 溪涧清舞,同吴员外,一人而已。 他从最初与她在药铺相见;再到后来马赛之上,她对他伸出隐晦的援助;而后为他祛除寒毒……一桩桩、一件件。 从始至终,他便知晓她那与众不同的气质,然,现如今,他才真正见识到了她的深度。 一言一行,睿智如斯,卓尔不凡。 男人许是逐渐意识到了,她同他灵魂共鸣的深度——她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不经意间,他眼神里流露出,愿同她并肩前行、睥睨天下的恣意来。 …… “五殿下,遗址到了。”马车车夫适时出声,猛拽缰绳,马儿昂首嘶鸣,蹄下尘土飞扬。 溪涧清舞车窗探去:仅剩的几间断壁残垣,在岁月的侵蚀下,显露出斑驳的肌理,混乱间,昔日辉煌的轮廓依稀可辨。 风化的石柱孤独地伫立,青苔与藤蔓攀附着古老的砖石,诉说着无尽的荒凉与沉寂。 战火纷飞的年代虽已逝去,但战争所到之处,那风卷残云般的无情,却在十几年后,这层层叠叠的断壁残垣间,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千万缕炮火连天的气息。 惋惜、遗憾。 众人旧址前站定,车夫与引路人退至一旁。 皇甫宫霆并未下车,仅是在车窗里露出半截脸庞,似笑非笑地冲溪涧清舞和杜一震二人示意着“吴员外、杜郎中,请吧。” 溪涧清舞朝皇甫秋翼方向淡淡一瞥,后者马车前站定,脱下锦衣,只着一件米白色长衫,风度翩翩,气质非凡。 皇甫宫霆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回旋,只一眼,便觉察出一抹不对劲来。 在无声的默契中,皇甫秋翼与溪涧清舞的眼神如同密语般交织,旁人虽不见言语,却能从那流转的目光里读出情感的微妙变化。 他们之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柔和,界限在不经意间悄然模糊,彼此的世界因这份不言而喻的默契而更近一步。 情感变化? 皇甫宫霆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惊异来,随即又添上了几分鄙夷。 自己的五弟,前些日子刚同女太医溪涧清舞完婚,照常理来说,两人当处“蜜月之期”,浓情蜜意之时。 现如今,他竟是对着吴员外,一个男人,流露出了,一番男女间才会出现的依赖之情。 五弟啊五弟。 皇甫宫霆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弧度,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呢。 皇甫宫霆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温暖,只有冰冷的算计和阴谋。 他的五弟,竟是一个有龙阳之好的短袖! 怪不得昨夜,他专门将自己同吴员外安排在一间客房;怪不得今早,他假借商讨事宜为由,将吴员外叫至自己的马车之上…… 思及于此,他嘴角勾起一抹奸诈的笑意。那得意洋洋的神态,仿佛已经将整个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自满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皇甫秋翼,永远也斗不过他! …… 溪涧清舞的眼神中,闪烁着对未知的好奇和对历史的敬畏。 她先是绕着古建筑走了一圈,细致地观察着每一面墙壁和角落,注意到石雕上的花纹和岁月留下的痕迹,这些细节对她来说都是宝贵的线索。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半掩的木门,门吱呀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她走进去,光线变得昏暗,她点燃烛火,光束在墙上扫过,照亮了壁画和雕刻。 第七十五章 暗室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荒漠在烈阳下急速升温。沙粒在阳光照射下变得滚烫,远处的景物在热气中扭曲,仿佛幻影。 溪涧清舞一双盈盈慧眼细细端详,从木门到内墙,从屋瓦到地垫。 今日她一身利落的工装,剪裁整齐又不失文雅之气,腰间的背包中装着刨土用的刀具、铁铲、银勺等物,以及出发前,她借用一枚凹凸镜所制作的放大镜。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木门内,残存的石拱之顶,仍存对称分布。在现代建筑中,对称性尤为关键,即便是在这架空朝代,其仍不失为一种美观的体现。 她从门口开始,摸索着石块的纹理及漆砌工艺,缓慢且沉着。 不经意间,她摸到了一枚极不协调的石块。 溪涧清舞心底涌起一股异样之情,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块石头的存在,极度不寻常。 她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轻轻地将耳朵靠近这枚石块附近,玉指绻起,敲了敲从旁的石墙。 沉闷又空洞的声音传来,溪涧清舞登时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开始倒流。 她找到了一间暗室! 下意识地,她冲门口喊道:“殿下,这里似乎有一间密室!” 皇甫秋翼、皇甫宫霆等几人闻讯赶来,有人眼中带着诧异,有人眼中满含新奇。 皇甫秋翼眉头紧锁,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他缓缓地环顾四周,目光在墙面上的每一个细节处停留,试图捕捉到任何异常的线索。 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他心中的疑惑:“你如何看出?” 溪涧清舞指着墙面上的一块石块,正色道:“殿下,您看这墙面上的石板,似乎有一块,比其他的更新一些。” 皇甫秋翼眉头紧蹙,嘴唇紧抿,呼吸变得急促,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脑海中回旋,试图拼凑出真相的碎片。 周遭的空气,似乎因他的疑惑而变得凝重起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皇甫秋翼不急不徐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溪涧清舞眼神坚定又清澈,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条理清晰地向男人解释起来:“殿下有所不知,西陵国重视对称之美、崭新之模。工匠们在修建秘密通道之时,往往会用新石板去替换陈旧的石板,以掩盖暗门入口。这块新石板,可能就是机关的触发点。” 男主的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刀锋,嘴角紧抿,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他手指轻轻按压了一下凸起的石块,霎那间,地动山摇! “保护二位殿下!” 马车夫与引路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动作如同猎豹般迅猛而优雅,霎那间便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皇甫秋翼和皇甫宫霆两人牢牢地围在当中。 然而预想中的塌陷并没有到来,反倒是一块石板从地面上悄然移开,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仿佛大地突然睁开了深邃的眼睛。 一缕微弱的光线从洞口透出,与外界的烈日形成鲜明对比,给这个突如其来的地下通道增添了一丝神秘之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泥土的气息,似乎在诉说着这个隐藏空间的古老与深邃。 众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吸引,面上从惊讶转为好奇,再到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皇甫秋翼和溪涧清舞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抹隐约的期待之意。 “准备下去。”皇甫秋翼沉声命令,他的音色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马车夫和引路人迅速行动起来,他们从背包中取出火把和绳索,准备进入这个未知的地下世界。 火把的光亮在通道口摇曳,照亮了前方蜿蜒曲折的石阶,每一步都似乎通向一个未知的谜团。 随着一行人缓缓步入通道,他们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噬。 …… 火把明灭变换,拾级而下,泥土和发霉之气愈加浓郁。墙壁上时不时有水滴落下,发出清脆的滴答声,与一行人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映入眼帘的是一段狭窄的通道,蜿蜒曲折一直伸入漆黑的内室。众人的火把将通道的墙壁照得透亮,溪涧清舞同杜一震细细探去,发现墙上的痕迹似乎是西陵国古老符文,虽历经岁月侵蚀,但仍能洞察出初见时的精致与繁杂。 “这些符文,”溪涧清舞轻声说道,“似乎记录着西陵国相关讯息。” 杜一震轻“嗯”一声,表示赞同。 众人继续前行。不多时,通道逐渐宽敞,尽头通向一个开阔的地下空间。 一座巨大的密室。 马车夫和引路人迅速四散开来,检查密室内是否有潜在的危险。一番探查下来,一位引路人转头,朝站在密室门口的皇甫秋翼和皇甫宫霆大声道:“两位殿下请放心进入,目前没有探查到任何不安分因素!” 密室华贵精致。入目,天花板上雕刻着银质鱼跃龙门的绣像;墙壁上镶嵌着大颗的珠宝玉石,缝隙处裹着金边;墙角处,一座精致的白玉香炉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许久未被使用;香炉旁是一排排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古籍善本,珍贵无比。 琳琅满目,同室外的残旧破败形成了鲜明比对。 溪涧清舞向前一步,拿起自制的放大镜,细细观察起这个香炉来。 香炉通体透亮,玉质圆润,除却点点灰尘外,再无半分瑕疵。她将盖子轻轻打开,炉盖设计巧妙,由三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构成,凤凰的眼中镶嵌着细小的绿宝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忽然,一抹朱砂吸引了溪涧清舞的视线,只见炉盖边缘处,作正楷写下:“爱妃殷氏”的字样。 爱妃殷氏…… 殷氏? 她所认识的殷氏只有一人,那便是她的生母。 这么凑巧吗? 还是……其他人? 溪涧清舞沉默片刻,嘴角轻扯,眉目间皆是笑容,唯有眼眸冷淡。 多少年来追寻父亲的消息,但从未有所进展;然现如今,不到半年功夫,获取消息的速度增进了不知多少倍。 命运竟是如此,阴晴多变。 第七十六章 揭开身世之谜? 密室内。 金银玉器琳琅满目,整齐划一地排布在正中央的矮台之上。器皿镀金外壳将从火把四散开来的光源反射到众人眼中,光影闪烁间,如同坠入了异世界。 溪涧清舞一双水灵的眼眸,凝视着白玉香炉,久久不能回神。 皇甫秋翼察觉到异样,自她身后沉声询问:“吴员外,发生了何事?” 男人的声音沉稳又富有磁性,恍惚间,就像她曾无数次同他交谈,曾经无数次缓解她紧张焦虑的情绪那般,令人心安。 “无碍。”她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眸,神情不再落寞,重新提起精神。 眼下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务”。 末了,她拿起自制的放大镜,从矮台上耀眼的器皿中一个个扫过,进一步找寻着蛛丝马迹。 在这荒无人烟、黄沙滚滚的大漠中心,却暗藏着如此座富丽堂皇、金光璀璨的密室,不论是谁,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极度不合常理的存在。 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随着溪涧清舞目光深入,她察觉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正摆放着一件看似普通至极的玉佩,那玉佩上雕琢的图案与纹理……令她心头一震。 “这图案……”她喃喃自语,粉嫩的手指轻触上玉佩纹路,那是一朵盛开的莲花,中间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如同莲花的心脏般,耀眼灼目。 这个图案……她曾在母亲的遗物中见到过,那是殷氏最珍爱的,一枚玉镯上的图案。 双手在微微颤抖,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枚玉佩上的莲花图腾,同儿时般。记忆中,母亲殷氏玉镯上的图案别无二致,那是她童年经历里,最深刻的印记。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克制,令自己躁动的内心平静下来。 “这定然不是巧合,”溪涧清舞心中暗想,面上却如同无风的湖面般,波澜不惊。 这间密室中,有同母亲相关的痕迹,说不定,再往下摸索延伸,便可查询到与她父亲相关的一众线索。 不多时,随着搜查深入,她发现了更多同殷氏有关的物件:一枚刻有徽记的印章,以及一封陈旧破败的竹笺:上用熟悉的笔迹,隽刻着母亲的名字——殷氏。 溪涧清舞心跳加速,直觉告诉她,这些发现绝非偶然。 竹笺的封面上,雕刻着复杂的图案,同她手中玉佩的莲花图案交相呼应着。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竹笺,快速浏览过后,理解到竹笺里面记载着的,是一系列有关南庭国皇帝的密闻! 其中,竟是提到了“南庭国皇帝,曾在西陵国找寻殷氏的踪迹”。 !!! 溪涧清舞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开始将这些线索串联拼凑起来,试图总结出,殷氏同这间密室千丝万缕的联系。 每一件物品,每一句话语,皆像拼图般,逐渐揭示出,那个她从未知晓的故事。 她的母亲,为何会同南庭国皇帝有所牵连? 这个密室,这些金银玉器,难道都是母亲留下的线索吗? 她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然,她知道,所有的推论与猜想,她皆不能同在场的任意一人分享。 溪涧清舞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凝波,一抹坚定之色在她的眼底悄然绽放,如同千年古刹中的不灭灯火,任凭风霜雨雪,依旧璀璨不息。 唇角微抿,勾勒出一抹坚毅的弧度,仿佛诉说着不屈的誓言,即使天崩地裂,亦无法撼动她心中的信念: 无论真相如何,她都要将其揭开。 为了母亲,亦是为了寻找到自己的生父,也为了这间密室里,所隐藏的大大小小所有秘密。 她将竹笺小心地藏入怀中,装作没事人一般,转身继续在密室中寻找更多的线索。 她动作轻柔又谨慎,每拿起一件物品,皆仿佛听到了历史的低语。 终于,她将所有物品收入囊中,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道微弱的光芒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从密室的一角,一块看似普通的石板下透出的光。 溪涧清舞心中一动,她快步走向那块石板,蹲下身去,仔细查看。 石板下,似乎隐藏着一个机关。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动石板,只听“咔嚓”一声,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向下的阶梯。 众人皆大惊失色!没想到密室之中,还有更深一层的密室! “吴员外好眼力!”皇甫秋翼唇角勾起一抹迷人的弧度,略带宠溺的称赞道。 忽视了,一旁皇甫宫霆,一副“看好戏”的眼神。 “继续往下走。”皇甫秋翼随即命令道。 众人没有犹豫,拾级而下,每一步都踏得坚定而有力。阶梯蜿蜒而下,仿佛通往地心深处。 随着深入,周围的空气变得越发潮湿和寒冷,火把的光芒在潮湿的空气中摇曳,投射出诡异的阴影。 终于,阶梯到了尽头,众人来到了一个更为隐蔽的密室。这里的装饰更为奢华,金银器皿更加精致,每一件都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然,溪涧清舞的目光却并未在这些金银器皿上停留,她的目光被一面巨大的壁画所吸引。 壁画上,是一幅宏大的战争场面,战马奔腾,战士挥舞着长矛,而在战场的中央,一位女子手持莲花,静静地站立着。那女子的面容与溪涧清舞有着惊人的相似,她的眼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慈悲。 溪涧清舞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她伸出手,轻抚着壁画上的女子。她的手指在壁画上轻轻滑动,突然,她感觉到壁画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她心中一惊,连忙后退一步,只见壁画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隐藏的暗格。暗格中,放着一本古老的书籍,书籍的封面上,赫然刻着莲花的图案。 溪涧清舞的心跳如鼓,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书,轻轻翻开。 书中记载的,是一段段关于西陵国的历史,其中,竟是寥寥数笔,提及了她母亲殷氏。 她的目光在文字间游走,每一段文字都如同一把钥匙,解开了她心中的疑惑:她的母亲——殷氏,曾是南庭国皇帝的妃子,因为某些迫不得已的缘由,被迫离开了南庭国,来到了曾经的西陵。 母亲殷氏曾是南庭国皇妃? 溪涧清舞内心猛地一颤,像被重锤击过般,久久无法回神。 她大抵是明白了,为何总是听古叔提起,母亲在来到明耀国之前,总是忧郁又沉默,深宫中的女人,在高耸的宫墙之中,背负着太多的秘密和痛苦。 溪涧清舞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她轻轻合上书籍。 她深吸一口气,将书籍收入怀中,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杜郎中?”溪涧清舞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警惕所取代。“你有何事?” 第七十七章 新城邦 “吴员外似乎对方才的那本古书抱有浓厚兴趣。”杜郎中温声开口,眼眸中满含好奇。 自古文人多求知。溪涧清舞和杜一震,皆是无数个日夜里,曾寒窗苦读的莘莘学子,自是知晓书籍里所蕴藏的浩瀚宇宙。 现如今,一间神秘的密室,一本被珍惜保存的书籍,完全能够引起,两人任何一方的注意。 “正是如此,”溪涧清舞略一计较,便将怀中古籍拿了出来,递给杜一震:“书中誊写了西陵国同南庭国之间的,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颇具有研究价值。 “鉴于此,吾才想将这本古籍带出密室,专门研究。” 隐藏了她想要将古籍带回的“一己私欲”。 杜一震轻松一笑,面色之间带着一抹释然道:“吴员外,吾亦有此意。” 末了,杜一震转向皇甫秋翼和皇甫宫霆方向,朝两人郑重鞠躬,正色道:“两位王爷,在古建筑遗址中的任何一件器物,都能够帮助我们复刻昔日的一点一滴。 “臣想请二位王爷,准许臣与吴员外一起,研究这本古籍之中未曾被发现的历史,弥补明耀国学术研究之中的空白。” 溪涧清舞抬眸而望,发现皇甫秋翼没有立即回应杜郎中的提议,而是正饶有兴趣的看向自己,眼眸微眯,含着几抹似有似无的笑意,邪魅十足。 她赶紧垂眸,掩饰住心口的那一阵悸动。 怎么回事?溪涧清舞心想。 冷静冷静。 她毕竟还没有查清楚:皇甫秋翼究竟是否同她料想般,真正喜欢的是男人。 不能再动心,不能再动心。 强压住抑制不住的心跳声,她轻轻开口,声音清冷如水,未见一丝亲切:“臣同杜郎中一道,望王爷们准予。” 皇甫宫霆嘴角淡出一抹嘲弄,不经意间瞥了眼皇甫秋翼,而后随意道:“五弟,让他们研究可以,但是二哥认为,针对历史古籍的研究,定是要耗费大量人力财力的。” “也许吧,”皇甫秋翼听罢淡淡一笑,随即接上话茬:“二哥定是有所高见了。” “高见谈不上,”皇甫宫霆摆摆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朝廷划拨下来的修缮经费有限,但是明耀国不是鼓励官员大公无私向朝廷捐款吗? “如果五弟同意杜郎中与吴员外的研究事宜……这经费不足的问题,应当亦有法子缓解吧?” 溪涧清舞但笑不语,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皇甫宫霆自己不愿将此次报批的拨款用作古西陵国的研究之用,却又想捞得清官之名声,故意欲怂恿皇甫秋翼捐助钱财,而他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溪涧清舞并未焦虑几分。她深知,自己能瞬间知晓,皇甫宫霆的话里有话,那皇甫秋翼,定是能比她更快地知晓其中的深意。 于是现如今,最重要的,便是皇甫宫霆应当如何接下,他二哥所递过来的,这件“烫手山芋”。 “二哥说笑了,”皇甫秋翼嘴角勾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冷笑,眼眸中闪烁着暗芒,仿佛已经看透一切:“文人之间的研究罢了,费得了几个纸墨钱?又不似战事那般耗费钱财,父皇批奏下来的经费,从何有不够之说?” 皇甫宫霆微微一怔,沉默了一瞬,随即眼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狠辣。 然,只一瞬间,他便换了一副面容,平静回应道:“五弟言之有理,既如此,便按照五弟所言执行吧。” 溪涧清舞注视着眼前这诡异般和谐的一幕,内心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安感。 如若不是了解皇甫宫霆平日里睚眦必报的脾性,她还会以为,此刻二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缓和。 心跳渐渐加快,溪涧清舞在愈来愈烈的不安感中,听见皇甫秋翼饱含威压地朝众人命令道:“各位,大家下来密室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基本上也把大部分房间搜寻了一遍。 “现在按照来时的方阵列队,立即原路返回!” 在众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中,如同蛇蝎般神秘莫测的密室随之远去。溪涧清舞转头,水亮又晶润的眸子回看途经的道路:寂静又诡异,摇摆不定的火光,试图照亮最深处浓墨般的黑色,一直伸向远处、远处。 无边无尽的黑暗散发出阵阵凉意,席卷众人。 此时此刻,溪涧清舞的第六感格外敏锐。她头皮发麻,仿佛能感受到在黑暗深处,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她;感受到不久后,将发生的一切往来,皆会脱离她的掌控。 她被自己倾泻而出的想法吓了一跳,思绪翻飞,内心乱作一团。 她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试图平复狂跳不止的心。 她不敢再凝视,那如梦魇般可怖的黑暗。 …… 密室外的天空未曾改变,如来时般,炽热明媚。 众人列队整齐一字排开,一如来时的井然有序。 溪涧清舞强压住心底的异样,潋滟的美眸盯着远方,满含冰霜。 她始终觉得,皇甫宫霆方才的“和和气气”,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般,将要倾泻而下种种恶意。 然而她琢磨不透,思考不明,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罢了。 溪涧清舞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无形的压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许是在密室里待得太久,被冷气阵阵包围,冻透了吧。 现如今,在似火的骄阳之下,应是不多时,便可缓过劲来。 方阵在空地上集结,车夫一脸的坚定。视角拉远,马车在远处扬起阵阵尘土。 皇甫秋翼在马车内端坐着,向溪涧清舞和杜一震摊开手中的羊皮卷。 窗帘大敞,外面是一条干涸的宽广河床,一艘腐朽破败的木船残留于此,宛如一幅荒凉孤寂的油画。 “本王同二哥商议,接下来要去到此地。” 皇甫秋翼大手随意一指,慵懒又随性,声音醇厚,富有磁性:“这块是原西陵国人新建起来的村落,最初明耀国政府邀请他们一同回国,做我明耀子民。 “这些人不愿,却是在他们原本的土地之上,建立了一座新的城邦,推举首领,禅让分封,复过上了,诸侯割据的混乱生活。” 第七十八章 二公主的现身 溪涧清舞眉间似笼着一层淡淡的愁雾,轻轻蹙起。叹息声带着几分无奈与幽怨,仿若春日里凋零的花瓣:“这……” 怎么想的? 白白浪费明耀国那大好春光,偏偏要在这荒郊野岭、寸草不生的荒漠里偏安一隅。 她轻轻摇头,眉眼低垂。 在无垠的荒漠中,骏马如离弦之箭般飞驰。烈日炙烤大地,黄沙漫卷,马蹄踏起阵阵尘烟。它鬃毛飞扬,四蹄生风,似要挣脱这广袤的束缚,奔向自由的远方。 日渐西斜,溪涧清舞举目远眺,茫茫中初见村落苗头。 村落静卧在丛丛沙丘之中,人烟稀少,格外冷清。两旁的木屋低矮而陈旧,墙皮剥落,露出斑驳的痕迹。村口的古井旁,偶尔传来几声老牛的哞叫,却更添几分寂寥。炊烟稀稀拉拉地升起,微弱而迟缓,仿佛连时光也在这里放慢了脚步。 “怎得如此落后?”杜一震拧眉,似是有些不解。 “西陵国民风淳朴,宗教信仰浓厚,”皇甫秋翼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从胸腔深处缓缓溢出,带着一种不紧不慢的节奏。语调平静如水,却透着冷静与沉稳:“这里的人坚信自然养育众生,故不曾在建筑上多做装潢,为保留自然原本的生机勃勃。” 溪涧清舞沉默。 她了解过众多宗教文化风俗,亦有同这里的人民般,“崇尚自然,敬畏自然”之先人。 不同的选择罢了,他们只得听听而已。 “本王事先告知了村落首领,明耀国的探访。”皇甫秋翼眉宇间透着一股桀骜之气,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满是对世俗的不屑: “下车罢。” 村落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人群围成了一个拥挤的小圈子,人们好奇地伸长脖子观望着,又相互打听着发生了什么。 “首领,”皇甫秋翼同皇甫宫霆上前一步,朝站在人群最前头的首领恭敬示意。 男人站在人群中央,嘴角微微上扬,眸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面上透出一丝玩世不恭的态度,轻松掌控着所有人的目光。 “欢迎,”村落首领是位年轻男人,身材高挑,精神焕发:“欢迎皇甫王爷和各位大人们的到来,吾为诸位准备了精彩纷呈的欢迎仪式,以感恩明耀国对吾部落文化探索做出的杰出贡献。” 冠冕堂皇的套话。 溪涧清舞心下了然,面上仍是抿唇而笑。 “此外,”村长站在村口的晒谷场旁,眼神里透着几分神秘,嘴角微微上扬。 他环顾四周,确认皇甫秋翼和皇甫宫霆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这里后,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不低道:“吾等,为王爷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大礼? 溪涧清舞眉心轻蹙,像是两道精致的远山被轻雾笼罩,在她的容颜上增添了一抹生动的神韵。 这村长怎么神神秘秘的? 然,还未等她思索一二,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眼前的村民们相继散开,分出一条道路来,一位女子款款走近,仿佛一道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她身姿曼妙,长发如瀑布般垂落,随着步伐轻轻摇曳;肌肤白皙透亮,眉眼如画,弯弯的柳眉下,灵动的眼眸闪烁着聪慧与温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浅浅的酒窝,笑意盈盈。 她穿着一袭淡蓝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如同湖面上的涟漪,优雅而灵动。周遭的人群,皆成了背景板,她的出现,让整个世界都变得鲜活起来。 溪涧清舞站在那里,仿佛被定格在时间的缝隙中。那张精致的面容上,原本柔和的神情瞬间凝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两颗璀璨的黑曜石,满是不可思议的光芒。 南庭二公主!!! 她见过画像。 画像里的美人,同现下的这位,别无二致。 隐秘的角落,村落首领与皇甫宫霆交换了一个眼神。 溪涧清舞怔愣在原地,目光穿越人群,落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那是皇甫秋翼朝思暮想、夜不能寐渴望找寻到的“白月光”,因为南城皇帝的一句“谁娶南庭二公主为妻,朕便立该皇子为太子”,令六位明耀国金枝玉叶的王爷,在无数个日夜里大动干戈地寻觅。 南庭二公主的出现,如同一道刺眼的光芒,瞬间将溪涧清舞的世界照得一片惨白。 远处,皇甫秋翼与那位南庭二公主并肩而立,仿若一幅绝美的画卷,却刺痛了她的眼。 她的心似被利刃狠狠剜去一块,鲜血淋漓,痛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那痛,从心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她看着他眼中的光芒,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炽热,是独属于别人的光芒……而她,却只能在角落里黯然神伤。 站在喧嚣外,她静默地注视着一切,泪水无声地滑落,晕开一片湿痕。她抬手轻拭,却怎么也擦不干那无尽的泪。 忆往昔岁月,那些与他共度的时光,如今却成了最深的讽刺。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温暖,如今才知,不过是过客一场。 溪涧清舞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冰冷如霜。 她的心中满是绝望,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连灵魂都被冻结。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幻象,如同镜花水月,却刺得她心如刀绞: 她看到他与南庭二公主身着婚服,红烛高烧,凤冠霞帔,那本是她与他携手的良辰美景,如今却成了她心中最深的刺; 看到他温柔地为别人戴上玉簪,那簪子曾是她亲手为他挑选,如今却成了他人之物; 看到他们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柔情蜜意,而她,却只能在黑暗中独自饮泣……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裙边,指甲嵌入肌肤,却感觉不到疼痛,心早已被绝望填满,连疼痛都失去了知觉。 她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两人携手走进洞房,红烛摇曳,映照出他们的幸福,而她的世界,却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现在可以知道的信息:丹药和药散集锦 沉睡散 无力散:荷花香气 增元丹 祛毒丹 变声丹 醉仙蛊 第一章 初见 耀历四年,正月十五。 一位不惑之年的男子,坐在药店的掌柜处倒弄药材。 “古叔”,身后传来泉水一般玲珑的女声,“我今天下午在路上走了一圈,发现路上没有几个人,大概都回家过元宵节了,今晚药店早点关门吧。” 古叔回头看向门口,果真,路上只看见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落叶,一点脚步声都听不到。 “好”,他对着女子温柔地笑了笑,拿起旁边椅子上厚厚的披风,走过去,轻柔地披到女子身上,并将烧好的暖袋一并递了过去。 “清舞,把门关上吧,夜里比较凉,小心染了风寒。” 被叫做“清舞”的女子闻言,走过去关上药店的门,挂上“打烊”的牌子。 …… 吃完了晚饭,清舞起身向闺房走去。 古叔正在吩咐店里的伙计收拾碗筷,见她起身,便道:“今天下午你出去的时候,阮儿叫人送来了一封信件,已经放在你的桌子上了。” 正在往房间走的步伐一顿,复又往前走,然后似乎又觉得不妥,转身对着古叔回应了一句:“舞儿知道了,麻烦古叔了。”然后加快了些脚步。 古叔看着走进房间心事重重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他同溪涧清舞一样,都在暗自寻找着舞儿的亲生父亲。舞儿的母亲殷式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投奔到古将军府上,彼时的他,是明耀国开国大将军的长子。他从小住在京都,和殷式青梅竹马,对殷式暗生情愫;但是后来殷式因为某些原因全家搬离了京都,不久之后他听说殷式嫁了人,还怀了孕。 当时他的心情难以言说,暗恋多年的女子不仅找到了如意郎君,而且还将要产下一个孩子,非常绝望,他知道自此往后,她的生命真的与他再无交集。 可是后来,殷式投奔于他,在他府中暂住下来。他高兴地不能自已!即使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但是他还是保护着殷式不受到父亲的驱赶,就这样住在将军府三个月,虽然殷式的精神状态一直郁郁寡欢,但是他还是尽自己所能让日子如同儿时那般无忧无虑。 不幸的是,殷式临盆的那天,因为长期以来身体虚弱的缘故,身子在产后大出血,红颜薄命。她在最后时刻抓着他的手,希望他能够保护自己的孩子,别让她此生与任何皇室之人产生纠葛。 他不知道她在怀孕的时候,或者是更早的时间,遭遇了什么,而产生对皇家如此怨恨,但如果是她要求的,这些年,他一定会尽全力去完成。 眼见他悲痛地点了点头,她终于放下心来,闭上了眼睛。 从此之后,孩子便跟他住在一起。为了方便照顾孩子,他雇了两个奴婢,开了一个药店,这些年在将军府和药店之间来回跑,直到孩子长大及笄。 …… 溪涧清舞回到卧室,坐在梳妆台前,撕下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自己姣好的面容:粉光若腻的瓜子脸上红润熠熠、玲珑杏眸微嗔、柳眉如烟、小巧的高鼻点缀着微嘟的绛唇映日,一笑千金少,倾城之姿芳华尽显。 她默默地端坐着,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继而低垂了眸子。这般绝世容颜,母亲却留下遗言,拜托古叔为她打造一张人皮面具,除了对古叔,其他人一律不允许摘下面具,她不明白这是所谓何意。 “小姐”,药店内负责抓药的伙计敲了敲清舞的闺门,后者随声望去,简单应了一声,复仔仔细细地重新带上了手中的人皮面具,瞥了一眼桌子上的书信,这才起身向门口走去,开了门。 “什么事?”她问道。 “掌柜刚刚去后院打点药铺剩余药材,发现之前抓药用掉了大量的迷迭香和丁公藤,明早需要去集市上买药材。” 清舞“嗯”了一声,“知道了,明天上午我会去的。” 伙计应了下,退了出去。 …… 清舞带上门,这才拿起桌子上的信封,阅读起来。 本以为凌兰阮会跟平时一样写她日常所见所闻,但是打开信封才发现跟平日里完全不同,信中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清舞的母亲曾经居住在南庭皇室,其父应当也在。 是一条关于她生父的消息。 寻寻觅觅了这么多年,这条路终于有所突破了,清舞心中漫升出一股欣喜。 就在这时,沿街的窗边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清舞正要循声望去,突然脖子感受到一阵冰冷,一把银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身后感受到一阵凉风袭来,一只手继而环住了她的腰身,将她往房间的墙角拖。 “跟后来的人说这里没人!”从声音可以听出来,身后挟持住她的是一个男人,男人用他略带沙哑的嗓音低沉地命令着,在说话的空隙迅速调换了持剑的手,虚掩了窗户,清舞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信纸。 就在这时,窗边又闪过了一道紫色的身影,身影在窗边略一计较,便停了下来,并在皎洁月光的映射下拉长了照在地下的黑影,随即一记纯磁的男声传来:“请问阁下有没有看见一位黑衣男子从这边跑过?” 清舞正准备开口,身后男人的剑立刻朝着自己的脖子移动了几分,随着刀刃的位置离脖子越来越近,身后男人压低了声音说道,“跟他说朝郊外跑去了。” “看到了,他好像朝郊外方向跑去了。” “姑娘可曾看清楚了?”屋外男人的声音似乎染上了一层戏谑,言语间透着丝丝的不信任:“夜晚时分,姑娘的眼睛可能看得不大真切,那本公子便再问一遍,那个男子从哪里跑走了,姑娘可曾看见?” “我说过了,朝着郊外逃走了。” “哼!”屋外的男人冷哼了一声,便没了动静。不大一会儿,如同喃喃自语一般,男人又说道:“三哥不会真的以为,躲进了姑娘家的房间就可以逃之夭夭了吧?” 被称为“三哥”的男人握剑的手一抖,呼吸间微重了几分,但是没有说话。 声音继续传来。 “五弟只不过想请三哥帮忙结下影湘七宫的酒水单子,怎么追了三哥这么远的距离,方才在七宫的怡春楼里,三哥可是信誓旦旦地说好包五弟我得到春宵一刻的。” 屋内一阵沉默。 良久,身后的男人发话了:“确实是春宵一刻,但是五弟背着本王在隔壁房间交易私药,被父皇安置的眼线发现嫁祸于本王,才导致本王的迫不得己出此下策,逃离七宫。” “那确实是五弟的不是了”,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给三哥道个歉,改日再去七宫回请三哥一次,这般如何?” 听到这里,溪涧清舞结合近日收到的情报,眼眸一转,便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明耀国有五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其中五皇子皇甫秋翼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经常混迹在影湘七宫——怡春楼里,并且还时不时在黑市交易国家违禁药品“六步醉”,日日笙歌不问朝政,每日醉生梦死。今夜应当是三皇子皇甫黎天随着皇甫秋翼来到怡红院享受,却没想皇甫秋翼在隔壁房间交易“六步醉”,被安插在两皇子附近的暗卫发现后,皇甫秋翼将所有事情嫁祸给皇甫黎天,才导致皇甫黎天被暗卫追捕顶罪,躲到了这里。 架在脖子上的剑放了下来,清舞转头,借着月色看清了身后的人。皇甫宫霆黑沉着脸,很不耐烦地收起银剑。 “民女清舞,见过三皇子和五皇子。”她鞠了鞠。 “免礼!”两处声音齐声响起,屋外的人憋着笑意,屋内的人铁青着脸。 皇甫黎天大步走到窗边,正准备一跃而下,突然想到了什么,问皇甫秋翼道:“五弟食用禁药了?” “哈哈哈,”皇甫秋翼大笑起来,“都逃不过三哥的眼睛啊。” “你不知道父皇禁止皇室食用六步醉吗?你这般如何回去交差。” “嗯…..”听到这里,皇甫秋翼收敛了笑意:“试问皇兄可有办法?” 溪涧清舞听到这里,凭借着在药铺工作的经验,不慌不忙地说到:“两位王爷,民女有所了解,迷迭香可以暂时缓解六步醉的幻效。” 二人闻言,转头看向溪涧清舞。 “你从何得知?”三皇子发问。 “民女从小便与中药打交道,对大部分药物的作用有所了解。”清舞回道。 “那可以从哪里弄到迷迭香?”皇甫秋翼也随之问道,不禁对女子多看了一眼。 借着月光,只见女子一身素衣,面色清冷,与其对视,竞不见半分惧意。 “民女自己开的药铺便有这一味药,但是今晚小店伙计刚告知,迷迭香早已售罄,需要等到明天早上去集市采购才行。” “那明早你便送到本王府上来吧,报本王的名字就行。”皇甫秋翼听完后说到。 皇甫黎天斜视了皇甫秋翼一眼,像是默认了一般,没有说话。 “是,民女谨记。”清舞鞠了鞠躬。 第二章 入府 第二天正午时分,溪涧清舞在采购完成后,叫店内小伙计抬着一箱迷迭香,送到了五皇子皇甫秋翼的王府门口。 王府外一片破旧的景象,门口七零八落的守卫把守着大门,清舞敲了敲铜质大门,响起了中空金属的闷闷声。 “是谁?”每个王府都有专门的守门人,即使是最不受皇帝宠爱的五皇子也不例外。 “民女溪涧清舞,奉五王爷之命前来运输草药。”清舞答道。 “进来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 王府府内的陈设与外面不相上下,无论是亭台楼阁还是砖瓦石道,都弥漫着一股荒凉的气息,令人望而却步。 “就放在花坛这边罢”守门人余光扫了扫四周,然后随便指了一个地方。 “这……”清舞看了一眼,有些为难:“花坛边上是王府的水池,草药在靠近水的位置容易受潮,会降低药效的。” “嗯?”守门人原本低头把玩着手指,听到清舞的话,猛地抬起头,嗞笑了一声,瞪着眼睛说到:“那你说说,放在哪里合适?” 清舞篾了一眼守门人,没有作声,继而环视王府四周,最后望向王府厨房的方向,缓缓说道:“厨房后方若有储藏室,应当将草药放置在该处。” 守门人顺着清舞的视线瞥向厨房,然后翻了翻白眼,撇了下嘴:“姑娘带来的草药数量众多,我们五王府区区弹丸之地,厨房便更小了,哪有位置放置这么多的东西。”言罢,还不忘再翻个白眼。 清舞看了看守门人,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想到单单一个守门小卒就敢对五王爷府中物件摆放指手画脚,之前只是听说五王爷不受皇帝宠爱,受尽其他皇子们的欺负,而如今看来,不单单是皇子们,甚至是府中的下人也不把主子当回事。 虽然守门人的态度不好,但是溪涧清舞做生意讲究原则,她所出售的草药,必须要保证商品质量所属上乘,所以必须对储存空间有严格的要求。 正当她打算与守门人理论一番时,主卧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皇甫秋翼走了出来。 “十一,是谁说王府只有弹丸之地的?” 皇甫秋翼的声音平日里很有磁性,而今应当是因为十一的话动了气,所以音色变得低沉了些,颇有种不怒自威的风范,跟平时玩世不恭的状态相差甚远。 突然从身后传出的声音让十一讶了一讶,想来是被五皇子与平日完全不同的罗刹语气吓到,下人再瞧不起五皇子,也毕恭毕敬了起来:“爷,小人是怕……” “就依清舞姑娘所言,放在厨房储存室吧”皇甫秋翼摆了摆手,完全无视十一的怯懦。 清舞听罢,便指挥小伙计将箱子搬走,然后又站在五皇子面前鞠了一下:“五皇子万安,民女关于草药,还有一事想要告知五皇子。” 秋翼转头看她,此时那股冷冽的劲头消散了。 “迷迭香药效强劲,想要彻底消除‘六步醉’的功效,需要辅用在潮湿地带生长的南星。 “南星与迷迭香混合需要一段时间,可否允许民女在店内完成混合,下周再送入府中?” 溪涧清舞之所以要做这番考虑,她有自己的打算。 皇甫秋翼为了防止被明耀国其他几位皇子甚至是皇帝掌握到自己吸食“六步醉”的把柄,肯定要想方设法地去除掉体表散发的“六步醉”气息,但是消除气息的药物需要一段时间的熬制,因此她有一周的时间进出五王府,来寻找可能与邻国南庭国皇室有牵扯的人物,从而提高自己寻找到父亲的可能性。 皇甫秋翼盯着溪涧清舞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露出了邪魅的笑容:“姑娘,五王府不是像你购买闲杂玩物的地方那样,随意进出的。 “明耀国的王爷能够在你的小店购买草药,这足以成为你们后期营销的噱头。且不说昨晚在你们店里姑娘没有把如何制作去除‘六步醉’气息的完整丹药流程解释清楚,就单单凭借今天想要得寸进尺地讲条件,本王就有足够充分的理由终止我们的交易。” “回五殿下,去除气息的丹药药方在民间本就是私人配方,是通过我们家族祖上世世辈辈不断尝试获得的,制作工艺和流程一般情况下绝不外泄,所以昨晚民女有着不能说出口的理由; “并且药方的熬制过程确实艰难,需要消耗不少的内力,单凭一个人的能力是无法完成的,所以才提出需要一周的时间来完成。” 清舞低着头,不卑不亢。 “噗呲——” 清舞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皇甫秋翼铺开把玩着的扇子,挡住嘴巴,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眼睛因为笑意,像是注入了星辰般熠熠生辉。 “……”溪涧清舞一阵无语,自己说的话哪里好笑了。 “哈哈哈,”皇甫秋翼拿起帕子,擦了擦因为大笑,眼角产生的泪水:“你这姑娘还是蛮伶牙俐齿的,正合吾意。这样吧,本王同意你下周再把丹药带给我,但是前提是,你要在本府上做一周的临时大夫,帮本王诊诊府上下人的健康情况,其他的问题本王都既往不咎,这般处世够仁慈了吧。” 清舞在心里咬了咬牙,是够仁慈的,全王府上下没有几百人也有将近一百多人了,一周给这么多人把脉探病,自己怕不是没有时间调查父亲的事情。 五皇子,还真是大言不惭。 但起码获得了自由进出五王府的权利,清舞还是给皇甫秋翼鞠了个躬:“多谢五皇子。” “十一,去找块进出王府的令牌给清舞姑娘。”皇甫秋翼勾起一抹淡笑,用余光给十一指了指路子。 “好,我的爷——”十一的话里还残留着不情愿,但还是磨磨唧唧地照做了,把令牌递给了溪涧清舞。 “那民女就先行告退了!”清舞转身往门口走去。 …… “五弟,别来无恙啊,听说你昨晚跟三弟去了趟怡红楼,被父王抓住小辫子了?”一位衣着青蓝色华丽锦服的男子,拾步走进了五王府。 溪涧清舞的双脚还没有跨出王府的大门,不得不停下来,问了声安好。 “二哥下朝了?”皇甫秋翼面上恭敬,笑容却不达眼底。 “别提了,父王还不是老样子,多少年了不听大臣进谏,硬是不立太子。” “这次又是为了那般?”皇甫秋翼还是笑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南庭二公主!”二皇子皇甫宫霆自顾自地找了把院里的椅子坐了下来:“非要找那位从未现身的南庭二公主,公主与谁结婚就立谁为太子。” “二哥,父皇肯定是被公主的美色迷惑了双眼!”皇甫秋翼装作笑得合不拢嘴,一派纨绔子弟的样子。 “也就是你这么想象了,哼”皇甫宫霆语气嘲笑道:“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吧,今早又睡过了不上朝,之前还大摇大摆地逛青楼,皇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看下次父皇怎么严厉地惩罚你。” “惩罚本王?”皇甫秋翼笑了笑:“这么多年了,二哥见父皇理过本王一次吗?” “确实未曾有过,”皇甫宫霆冷哼了一声:“记得之前你逛怡红楼,遇上当红头牌珠珠弹琴吟曲,一曲未罢,你直接去后台找老鸨,花重金买下了珠珠,还命其从今往后只能给自己献曲作艺……” “二哥当时问起来,本王还说打算纳其为妾。”皇甫秋翼扇起折扇,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 “哈哈哈”皇甫宫霆听到这句,仰天大笑了起来,“五弟啊五弟,你说说你还有什么能耐。” “搏父皇最宠爱的皇子一笑吗?”皇甫秋翼收起折扇,击打了几下石桌,嘴角似乎有些弧度,但是清舞从侧旁看去,眼底闪过了一抹冷意,转瞬即逝:“谁人不知,父皇最喜欢的就是二哥了。二哥与叶大将军领兵平定北境战乱,夺取几十座城池,当时父皇奖赏了几十箱金银财宝,风光无限。” 皇甫宫霆听完这句话,笑意愈发浓烈,脸色变得傲慢起来,翘起了二郎腿。 过罢又看似随口地问了一句:“昨日去怡红楼又是为了哪位头牌?” “冬日暖阳,天高气爽,自然是寻珠珠小酌了两杯。”皇甫秋翼眯了眯眼,一股沉醉在郎情妾意中的势头,眼神却暗暗扫过了在一旁静静站着的溪涧清舞。 别声张。 溪涧清舞竟是立马读出了其中的含义,瞳孔微缩,又即刻冷静下来,微微点了点头。 谁知皇甫宫霆亦是在这一瞬间朝着溪涧清舞的方向望过来,溪涧清舞感受到一番打量的目光,从头到脚,她有些慌乱,但她瞬间稳住身形,面无表情,没有作声。 “这是……”皇甫宫霆探究地问道。 “哦,请的大夫。”皇甫秋翼握了下手中的折扇,恢复到了公事公办的表情:“府上有位管事嬷嬷病地厉害,请宫外的大夫前来诊病。” “什么嬷嬷能受到这么好的待遇?”皇甫宫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带着一番玩味和猜疑,站起身,朝着溪涧清舞走来:“敢问大夫,这位嬷嬷得了何病,可否医好?” 溪涧清舞低下头,根据她获得的情报,明耀国二皇子皇甫宫霆是个十分狠厉的角色,野心勃勃,为获得太子之位无所不用其极,其待人傲慢,心狠手辣,曾经使他名声大噪的那场北境战乱,其实是叶大将军手下的一员大将苍括的功劳,但是皇甫宫霆在苍括活捉北境首领之后,表面上风风光光为其筹办了一场接风宴,实质上派人下药于酒杯,在苍括回帐子的路上设下埋伏,一刀割喉,导致苍括当场毙命,自己却假装悲痛地在叶大将军和皇帝面前编造了苍括被北境首领设计虐杀,然后自己为救苍括不惜搭上性命的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因为皇甫宫霆拟造了人证物证,并且二皇子在皇宫一向做给外人一幅刚正不阿的形象,皇帝完全没有生疑地重重奖赏了皇甫宫霆,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飙升。 这样一个人,此次来找五皇子皇甫秋翼,定不是来慰问情况、加深兄弟情谊那么简单,最可能的是为了试探,为了打听出来皇甫秋翼是否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从而利用把柄轻轻松松拉五皇子下水,使其永无翻身之日。 溪涧清舞无意卷入皇室争斗,但是眼下她需要通过五王府来寻找关于父亲的蛛丝马迹,因此她需要帮助五皇子,共同对抗皇甫宫霆。 稳了稳心神,她回答道:“回二皇子,管事嬷嬷确实得了严重风寒,年岁大了身体虚弱,民女为其开了一副治疗风寒的方子和一副调理身体的方子,因为五皇子命民女完全调理好嬷嬷的身子,所以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彻底医好。” 皇甫宫霆眯着眼睛俯视清舞,脸上又露出了方才玩味的表情,说道:“没想到宫外的医女竟是比宫内的太医好用了,你如此厉害,要不也替本王把把脉?” 原来是想试探医术是否为真。 清舞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嘴角勾起了一抹嘲意又瞬间隐去,装作低微地弓起了腰,回答道:“二皇子乃站立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千金之躯,民女不敢触碰二皇子金贵的身子,也没有资格为二皇子诊脉。” “那你……” “对了二哥,你刚下朝便赶到本王府上,难道父皇没再派给二哥诸多任务吗?”皇甫秋翼看似无心地问了一句。 “正是了,多谢五弟提醒,确实诸多奏折等待本王一同批阅,本王下次再来。” “皇兄慢走。” “哦对了,五弟”皇甫宫霆步履不停,嘴边却发出了些许凶狠的笑意:“五弟不是很盼望父皇探望吗?马上父皇便会赶来了,五弟好好准备一下吧。” “……” 待皇甫宫霆走后,皇甫秋翼又摇开手中的扇子把玩了,笑意比方才更浓,让人看不清其中意味。 第三章 前世 “五弟可在府中?” 溪涧清舞见二皇子走掉,准备请安离开五王府,正欲开口说话,眼见三皇子皇甫黎天一脸急切地跨入五王府的门槛。 溪涧清舞又得作揖问了声:“见过三皇子。” “三哥何事如此着急?”皇甫秋翼手合折扇,有些许疑惑。 早些时候皇甫宫霆来过五王府,走时说了句看似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现如今三皇子又慌忙赶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与五王府相关的大事。 “婉莹郡主在早些时候与太后一起食用早茶,使用了五弟送的银筷。但是郡主在食用完毕不到一个时辰便脸色乌青,嘴唇发紫,太后急忙唤太医前来诊治,太医说郡主中了毒,但是竟查不出中了何种毒。”三皇子大抵是急匆匆赶来,手扶着门岩,重重地喘着粗气说道。 “所以三哥是怀疑婉莹郡主中的毒,是本王下的?”皇甫秋翼立即便反应过来,继而有些许淡漠地反问皇甫黎天。 “三哥当然知道五弟是光明磊落之人,定不会这番动作。但是郡主的母亲长公主知晓了这件事后,急得焦头烂额,并托人将此时告知了父皇。父皇大发雷霆,现在正在赶来五王府的路上,打算严惩五弟! “五弟作何打算?”皇甫黎天皱起眉头,看着皇甫秋翼。 皇甫秋翼紧抿嘴唇,眼神在皇甫黎天看不见的地方逐渐深邃了起来:“事出有因,不是本王下的毒,便是有人陷害本王。” “五弟可是想到什么法子?”皇甫黎天额头流下冷汗。 “既来之,则安之。”皇甫秋翼冷笑了一下:“既然引来父皇为其撑场,那本王定要‘摆驾’好生接待。” 清舞讶然,平日里五皇子一副纨绔子弟的形象,她本来以为皇甫秋翼没有能力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故,但貌似事情并不会像想象中那般发展。 清舞站在旁边,一脸平静,脑海中却翻江倒海地想象着无数的可能性。 “皇上驾到!” 随着李公公一声高亮的喊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五王府,为首之人黄袍加身,面露严肃神情,眉间紧锁,手臂背向身后,步伐中气沉稳,正是当今明耀国皇帝皇甫南城。 五王府众人跪拜,皇甫秋翼敛身致意。 “平身吧,”声音雄浑有力。 清舞在一众人后方跪着,随着起身的动作抬头看去,皇甫南城的身后,赫然跟着二皇子皇甫宫霆,嘴角微翘,双眼轻咪,头微扬起,好似以鼻孔敛人,颇有一番蔑视之意。 “五王爷下毒谋害婉莹郡主,该当何罪?”皇上质问道。 “回父皇”皇甫秋翼向前一步,执扇抱拳道:“儿臣自是知晓平日里自己纨绔成性,不加收敛,儿臣在此承认错误。但扪心自问,儿臣未曾做过任何一件伤天害理、人命关天的恶事,定是有人污蔑儿臣,请父皇明察。” “话虽如此,”皇帝还未言语,皇甫宫霆率先道:“请五弟解释下送给婉莹郡主的筷子上如何存在毒物的?” 高位未言,次者先语。 清舞看向皇帝,后者并未言语制止,像是默认了二皇子的质疑。 “银筷子乃是平日里儿臣赠与婉莹的小玩意儿,婉莹日前来拜访儿臣时,在儿臣书房的收藏架上看见了这副银筷,心声喜爱,儿臣便将其赠与婉莹” “本以为是双方皆大欢喜,但今日才从父皇口中得知,婉莹身重剧毒,危在旦夕,儿臣深感悲痛”皇甫秋翼紧抿下唇,右手重拳紧握,仿佛下一秒就要愤懑重击。 “阐述避重就轻,”皇帝怒竖剑眉,手指向皇甫秋翼:“应当说婉莹郡主前日从你这里拿到银筷,今日使用便倒地不起,期间银筷从未假手他人,何来陷害一说!” “如今婉莹郡主卧床不起,若郡主有所不测,朕定要将你贬为庶人,流放边疆!” 天子之家,人情冷暖,五皇子纨绔成性,臭名昭着,皇帝定是早就对五皇子颇为不满,如今刚好有机会大肆惩罚五皇子,天子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原先听闻民间传言道天子与五皇子不合,如今看来,皇甫秋翼竞如此般不得宠。 清舞在人群边缘看得仔细:皇甫秋翼身形一震,头低下去,眼神中煞时晦暗不已,复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变得坚定,抬起头来。 皇甫秋翼说道:“儿臣赠与婉莹的银筷因多年未动而积攒了一层薄灰,婉莹在使用之前定是要清洗一番的,所以儿臣认为,此间定是有膳房的人接触过银筷,在此中调查,或可追寻缘由。” “说得轻巧”皇帝眯了眯眼,怒气更甚:“膳房几百号人,且不说要一个一个查来耗时费力,即便是找到了凶手,婉莹郡主早就因为找不到解药而有所不测,朕如何向长公主交代!” “父皇,五弟刚从民间请了一位神医专门医治他府上的某位嬷嬷,说是妙手回春,”二皇子皇甫宫霆向前一步,弯腰向皇帝作揖道:“我们为何不让这位神医试试呢?” 话里藏刀。 清舞开始紧张起来。 “民间神医?”皇帝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王府众人:“朕以为是民间骗取小恩小利的岐黄之术罢了。 “如今太医院最年长的、资历最丰富的郑太医也对婉莹郡主的毒束手无策,区区一民间大夫,怎么能解决太医院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五王爷最好是祈祷郑太医在最短的时间内配置出解药,不然的话,朕前面所说的惩罚,一一兑现!” 言罢,皇帝长袖一挥,下令道:“将五皇子抓起来,关押大牢!” …… “请陛下稍安勿躁!”清舞稳了稳心神,走到一众人前面,对着皇帝跪了下去:“民女虽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救治婉莹郡主,但民女甘愿一试。若成功了,皆大欢喜,若失败了,民女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 虽然声音有些许发抖,但是清舞是有自己的考量。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她就是与五皇子和三皇子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势力,退无可退,没有完全的脱身之策。所以只能兵来将挡,主动请缨医治婉莹郡主的病情,放手一搏,若是搏对了,五皇子在皇帝心中的形象会有所改变,自己也更有可能在皇宫立足,从而进一步寻找父亲的下落。 “你就是那位神医?”皇帝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质疑。 “回陛下”清舞仍然跪着,语气平静:“民女不敢自称神医,但却如陛下所说,这些年学了些岐黄之术,也曾救人与重病之中,包括解毒,民女有一定的经验,希望为婉莹郡主的病情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倒是伶牙俐齿,”皇帝闻声道,衣袖在空中随意挥了挥:“朕允许你试一试,但你要明白自己当前的处境,你现在代表着五王府,若是失败了,那五王府的众人都要跟着你一起陪葬。” 声音冰冷无情,如同来自地狱的呼唤。 说没有压力是假的,但是清舞仍然保持着镇定跪在地上,向皇帝磕了一个头。 “谢陛下网开一面,民女知晓,定义不容辞。” “嗯,”皇帝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淡漠的扫视了一眼五皇子,又向清舞道:“你,还有皇甫秋翼,跟朕一道,去找郑太医。” “儿臣听令。” “民女听令。” …… 向太医院移步的路途是如此漫长。北风呼啸着从脸颊略过,落叶被吹散在空中表露着狰狞的笑意。 清舞回忆起自己跟随皇帝出门之前,转头看向五王府众人怨恨的表情,仿佛在怨恨她儿戏一般的行径,将众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一念之间。 她确实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治愈婉莹郡主的剧毒,但是她也是曾饱览群书的制丹老手。 自己平日里为了采药维持药铺生计,会在售卖之前试吃大量的草药,分析功效,有时也会中毒,但都是自己为自己制丹解毒。 古叔日渐衰老,清舞很早就明白,自己应当在日常生活中起到照顾古叔和维持药店生意的责任,早就没有被人照顾的权力了,这也是她练得一手制丹技能的原因所在。 听古叔说,母亲因为难产而死,父亲至今下落不明。她很想找到父亲,问问他,为什么当初抛下她跟母亲而不闻不问,然后也想看看,那时父亲的生活怎样,是否曾经想过她跟母亲…… 她好像很久以前很幸福。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有最爱的人——聂卡迪。但后来两人度蜜月的时候,遇到了雪崩,两人被埋到雪下,聂卡迪把所有的水和食物都留给了他,而他自己却没有等来救援队……她在雪下哭着抱着聂卡迪冰冷的身体,但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悲痛万分,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很久没想这些了,清舞的眼睛里有了些湿意。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她母亲的画像,轮廓分明,与前世的母亲并无二致;还有在这个世界认识的朋友凌兰阮,长得跟她曾经的朋友池阮阮一模一样。 可是聂卡迪,在哪里呢? 清舞实在很想他,再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度过无边的漫漫长夜。 第四章 诊断 “皇上,太医院到了。”队伍前面传来李公公尖厉的叫声。 清舞低下头,默默地擦掉眼底的湿意,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皇甫秋翼。 扇子已被他收回,插在腰间,手向后背着,白衣潇洒,身形伟岸。脸上平静不已,眼神狂情不可逼视,眉宇间如同染着皑皑白雪,展现出卓尔不群的气质。 说来奇怪,皇甫秋翼身上并没有一位纨绔该有的感觉,对一位只知歌舞升平、贪图享乐的人来说,当挫折或巨大磨难到来的时候,应当表现得慌乱且难以自持,甚至会因害怕殃及自身而急切向旁人求救。 而他,所有的回应都是风流儒雅,所有的建议都是惊才绝艳,从他身上看到的是几经困境却叱咤风云的坚韧,这绝不是一位纨绔子弟会有的表现。 清舞逐渐意识到,五皇子不像是看上去那样简单。 …… “皇上,您来了。”郑太医抬起埋在医书里的头,眼见是皇帝,立马毕恭毕敬起来。 “嗯,”皇帝怒气并未消散:“婉莹郡主如今怎样?” 郑太医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不断颤抖着,边说边跪了下去:“回皇上,老臣无能,竟是找不出郡主中了何种毒药,请皇上责罚。” “责罚?责罚过后郡主就可以痊愈了吗? “五王爷带来了一位民间大夫,你瞧着一起研究吧,若是出岔子了,到时候朕直接唯你们三人试问! 皇帝复走上前去,执起坐在床榻边上长公主的手,柔声道:“皇姐,先让大夫来看看吧,可别郡主还没醒,自己又把身子哭坏了。” “本宫可怜的孩子,”长公主听了这话,眼泪又有些抑制不住。转而又抬头看向五王爷的方向,面目突然凶狠起来,“噌”地站起身,大步朝着走来。 “皇甫秋翼,你真是心狠手辣,”长公主觉得言语之怒并不够,拿脚狠狠踹了两下五王爷的腿:“平日里跟婉莹走得很近,原来背地里打得是这样的主意,置婉莹于死地!” 还无法平息心中的怨恨,抬起手,扇了皇甫秋翼一个重重地耳光。 而后者,紧抿着唇,头被打得侧向一边,眼里的黑沉密不透风,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清舞在身边为他捏了把汗。 “皇姐,消消气,”皇帝上前,从后面抱着长公主,将其拉走,又轻声安抚道:“等五皇子带来的大夫医完了再处理也不迟。如果医治不好,到时候朕让大夫以死谢罪,把五王爷贬为庶人,替皇姐泄愤。” 听了这话,长公主收敛了一些,但在皇帝搀扶着离开之前,仍狠狠地剜了皇甫秋翼一眼。 室内安静了些许。 “大夫,请吧。”李公公眼神示意溪涧清舞。 清舞走到婉莹郡主的床榻边。 后者仰面朝天地躺着,双臂环抱在胸前,面色青灰,薄唇苍白。眉头因疼痛紧皱着,呼吸微弱而艰难,嘴唇颤抖着发出呻吟般的呢喃声,手掌因为失去营养而显得年迈干枯。 轻叹一声,清舞细细把起脉来。 是种极不常见的脉动表现,可见下毒者亦是精通医术之人,使用了众人闻所未闻的药材,研制出了药性刺激的毒。 但隐隐约约地,清舞对这般脉动有所熟悉,星星点点的记忆不间断的拼凑起来。 几年前,古叔曾带着她游历四方,体验九洲各地草药药理,学习药材生长习性等学识。 那时天下曾三分,明耀南庭和西陵,不幸的是,西陵在清舞求学抵达日前,便在与南庭国的战争中失利,国势瞬间衰败,众叛亲离,百废待兴。 西陵国的战败可谓在所难免,朝堂之上,如同儿戏;庙堂之下,百姓怨声载道,其太子与皇帝狼狈为奸,糜烂挥霍国库财产,以屠杀壮年男丁为乐。南庭国也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发动战争,不费吹灰之力便灭掉了西陵。 清舞清晰回忆起刚到达时的场景:生灵涂炭,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又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原本计划行驶进城的马车被远远停放于西陵王城之外,防止有饥饿的幸存者冲过来掠夺。 下马车步行不久,清舞眼神偶然瞥见到不远处的枯树下卧着一位干瘦的身影,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医者仁心,清舞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为其把脉,现在想来,同样是极不寻常的脉动,同样是面色如灰,同样是手掌干瘦年老,与曾经遇到的患者一模一样! 想到这,清舞心神便稳了下来。 “有所发现吗?”皇甫秋翼磁性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嗯,”清舞从床榻上站起身,向五皇子走去:“虽不完全肯定,但大致药方不会错了,还请公公帮忙递来纸与笔。” “洒家这就准备。” …… “姑娘认为是何种毒药?”郑太医不知何时走到了清舞身旁,声线中透露着些许兴奋,不仅是因为自己的人头保住了,而且对医学的热爱让他情不自禁地渴望钻研。 “毒药的学名不知,但解毒的方子中还需虞美人,便以毒攻毒。” 郑太医听闻,笑了笑道:“姑娘年纪不大,医术倒是不小,有那后浪推前浪的意味了。 “虞美人全株有毒,犹以果实更甚,误食会伤人心神,更有甚者危及性命,可谓人人畏而远之了,以剧毒来攻克剧毒,怪我见识短浅了。”言罢,郑太医耸了耸肩。 清舞亦是回应般地笑了笑,郑太医,着实谦虚。 当她转头欲与皇甫秋翼交谈时,李公公,身后跟着皇帝和长公主,回到了太医院。 “大夫,请书药方。” “慢着!”长公主先人一部走来,夺下了李公公手中的纸笔:“陛下,本宫认为不能相信一个来历不明大夫的方子。太医院都无法搞定的病情,怎么会让五皇子从宫外带来的大夫轻松解决?此药方定是五王爷谋划的另一个计谋,想要直接致婉莹于死地啊!” “若凭皇姑所言,便成了死循环,”皇甫秋翼上前一步,那双深邃的眼睛,透着深潭般的冷冽:“前有父皇所言,太医院内连资历最丰富的郑太医都束手无策,那此刻仅凭太医院的力量便无法有所突破,但是本王请来的大夫却开出药方,为婉莹郡主的病情带来希望。 “若此刻一试,郡主还有很大可能治愈病情;若一味质疑,最终耽误的也只是婉莹自身的时间罢了。” 长公主死死瞪着皇甫秋翼,手掌紧握的宣纸已是褶皱不堪。后者面对着皇帝,不急不徐道:“还请父皇定夺。” “陛下!”长公主的声音充满了恼怒。 “哎,皇姐,”皇帝的声音充满了无奈,耐心说道:“就婉莹郡主的病情来说,朕认为最好的办法便就大夫开的方子暂且一试。” “皇甫南城!”长公主扯着嗓子开始吼起来,很难与平日里华贵端庄的形象相提并论:“本宫不会相信这个给婉莹下毒的小人带来的大夫,本宫更难想象婉莹食用了药方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公主殿下,”郑太医壮起胆子道:“臣方才查看了医书,认为姑娘对婉莹病情的理解是正确的,并且大胆地想到了臣不曾想到的医治方法。” 复信誓旦旦道:“臣敢用臣的医术担保,姑娘的方子没有任何害婉莹郡主的可能。” “朕一直很信任郑太医,并且婉莹可能已经等不起了。皇姐,想想她可怜的样子,和她没日没夜痛苦的挣扎吧。”皇帝眼神充满了歉意。 一提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婉莹郡主,长公主飞扬跋扈的气势消失了,瞬间颓废下来。 后面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溪涧清舞在写下方子后,郑太医带领着一群太医赶着炼制了汤药,婉莹郡主在服用过后的一炷香时间,脸色恢复了原有的红润,气息也平稳起来。 …… 于是,当前面临的问题就成为了:到底是不是皇甫秋翼通过银筷子给婉莹郡主下的毒。 “既然解药方子里面有极不常见的虞美人,那么只要搜一下五王府里面是否存在这份药材,答案便不言而喻了。”令大家都没想到的是,皇帝难得替皇甫秋翼开恩,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来验证他的清白。 清舞有些吃惊。 同样惊讶的是皇甫秋翼本人。他的眼睛形状酷似桃花,外眼角微微上翘,带着笑意,有种迷人的眸光在眼底闪烁。 负责搜查的士兵闻言出发,不多时,便传来消息:“报告陛下,未从五王府搜出虞美人!” 皇甫秋翼的嫌疑理应消失了。 “但是,五王爷必须在一周内查清楚银筷子上的剧毒到底从何而来,”皇帝看皇甫秋翼的眼神恢复了凌厉:“不然的话,即使未在五王府搜出虞美人,五王府也同样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还是熟悉的味道,不过这一次,皇甫秋翼接应地轻松,甚至她与他对视时,发现他的目光里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一丝温暖。 第五章 他的真面目 时过立秋,夏日骄阳似火的势头日渐衰退,秋光轻柔地临沥在云层中,像晨间金风玉露般,透过云层间隙淅淅沥沥洒落九洲。 溪涧清舞自出了太医院大门便思索着,眼睛不由自主注视着正在前方飒踏而行的皇甫秋翼。 似是感受到身后灼灼的目光,皇甫秋翼转过身子看向她,嘴角微扬,露出邪魅一笑。 清舞来不及避开,两人视线相撞在一起。 她看着他的眼睛,深邃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水,剑眉英气飞扬,秋风徐徐吹动了他挡在前额的墨发,俊美无双的眉眼,冥冥之中竟与她记忆中聂卡迪的眉眼重合起来。然而不足的是,皇甫秋翼的鼻子和嘴巴竟意外的普通,好像玷污了这巧夺天工的上半张脸,天神顷刻间落入凡尘的落差感,竟让清舞有些不舒服。 “怎么?”皇甫秋翼默默看了她一瞬,嘴角的笑容咧地大了些,玩世不恭道:“姑娘是看上本王了?作何一直盯着本王。” 清舞注视着他与聂卡迪相似的眉眼,回忆起雪崩当天,聂卡迪把食物塞给她之前,是那般温柔缱绻地笑着,她痛哭着骂他,甚至用手推搡他递过救济包的双臂。他眼里闪烁着落寞,却还是宠溺地笑着,她感受到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未尽的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面。 视线开始模糊起来,鼻子变得酸酸的。 “哎”皇甫秋翼笑容有些绷不住了,无奈道:“姑娘盯着本王一直看,看罢了都快要哭出来了,这让旁人见了怎么想?还以为又是本王从哪里欠下的风流债呢。纵使本王有十张嘴,这也不好解释清楚啊。别哭了。” 瞧瞧,又回到纨绔子弟的样子了。 若不是溪涧清舞见过他沉着果敢,散漫张扬的一面,还真会被他逼真的演技蒙骗过去。 吸了吸鼻子,清舞缓缓开口:“王爷知道谁是下毒之人对吗?” 皇甫秋翼怔愣了一下,而后懒洋洋地笑了笑,神情放荡不羁:“本王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 “当皇上下令王爷追查下毒之人的时候,王爷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应下了。” “那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他额角的碎发飞扬跋扈。 顿了顿,溪涧清舞又道:“那民女便换个说法来问,王爷打算如何追查凶手?” “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王爷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王爷有完全的准备能够追查到凶手对吗?” 皇甫秋翼听罢,还未言语,突然向前跨出一步,弯腰凑到溪涧清舞跟前,扇子被他横向执起,抬起清舞的下巴,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冒着尖的喉头滚了滚:“你这是在试探本王,嗯?” 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上挑的尾音,让溪涧清舞突然紧张起来。 她没有回答皇甫秋翼。 皇甫秋翼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了溪涧清舞一番,带着审视的目光。而后跟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嘴角的笑容溢了出来:“以下犯上,本王有权治你的罪。 “下次记住,不要再问了。” 他直起身子,正要转身继续走,清舞壮着胆子,旁敲侧击道:“要是我说,我可以帮助王爷,王爷打算怎么办?” “本王不是说了嘛,”他一张坏坏的笑脸,连两道俊秀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姑娘不必再过问了,本王说治罪这件事,可不是空穴来风。” …… 回到五王府后,皇甫秋翼在带着溪涧清舞到了储藏室之后,转身便去了书房。清舞请府上下人搬了张桌椅,说明来意后,便挨个为下人诊起脉来。 方才,她确实在试探皇甫秋翼。 因为这种剧毒,明耀国先前并没有类似的病例。太医们对解药完全不知情,她也是仅仅凭借着曾经在西陵国游历的经历,才回忆起解药的配方。 所以这种毒药,有更多的可能性是来自西陵国。 皇甫秋翼若是想在一周的时间内找到毒药的最终源头,定是需要在某一环节追溯到西陵去的,仅凭在明耀国境内追查,怕是永远也无法寻找到真相。 如他那般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想不到一周的时间是不足够的呢?所以,要么他大概率知道毒药到底从何而来,要么他有万全之策应对一周之限。 所以才敢轻松应下皇帝的要求,因为他可以确保自己不会受到惩罚。 想到这里,清舞也不知为何,竟是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差不多半数的下人已经诊断完了,溪涧清舞有些疲惫,她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屋檐上,鸟儿归巢的啼叫声填满了略显清幽的王府,夕阳缓缓坠落的光亮,拉长了她照在地面上的身影,晚霞渐行渐远。 她叫住一位从面前走过的下人:“烦请姑娘告知一下王爷,我先回药铺制作王爷的解药了。” “王爷此时不在府中,还请姑娘等王爷回府后自行告诉王爷吧。” “他现在在哪里,我可以去找他。” “奴才不知,奴才只是奉命行事。王爷在出府之前曾命令我们告知姑娘,如果姑娘打算离开了,要等王爷回府后再离开。” “那我需要告诉药铺里等我的人,我先回去通个消息再回来王府。” “五王爷就命令姑娘等在这里。” “那你们帮我去通个消息总行了吧?” “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这,这怎么就叫为难了? 皇甫秋翼……怎么总是变着花样整她。清舞翻了一个白眼。 让她免费诊脉也就罢了,让她入夜一个人在王府里面等着,古叔怕不是会担心;况且此刻若是有旁人拜访他,也不知道自己又要怎么被卷入到他的风流韵事中去了。 无奈再怎么询问也得不到王爷在哪里的回答。清舞一咬牙,既然皇甫秋翼有心整她,她可不能亏待了自己,前脚一跨,身体一转,不多时人便移动到温暖的前厅了。 室内的陈设相当简洁。墙上挂着不知哪位大家书写的诗词,用楠木制作的会客椅上,盖着深蓝色的套子,好像好久不曾用过了;中间的圆桌上端放着一个镂空的象牙灯罩,室内亮着幽然的烛火,努力照亮着屋子。 掀开套子,楠木座椅干净如新,溪涧清舞坐下来。 正当她思索着偷偷翻越外墙,回药铺告知古叔一声,再悄无声息回到王府之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了淡淡的草药味,细细分辨下,不是她早时送到王府的迷迭香气息。 约合一炷香的时间,传来的药息浓烈起来。一缕虞美人的香气似有似无的飘散在前厅里,溪涧清舞瞬间回忆起下午在太医院书写的药方。 为婉莹郡主开出的草药方子,无论是熬制还是服用,都应当在太医院进行,那气味是如何出现在皇甫秋翼王府内的? 且不说药材的复杂程度,单是熬制工艺就大有讲究,若不是专业大夫,怕是很难拿捏火候。可五王府里面,似乎并没有有能力熬制解药的大夫,若是有了,下午医治婉莹郡主的人,大抵不会是她了。 不对。 她转念想到,或许是府上的哪位高人隐藏了实力,毕竟皇甫秋翼本人也非常擅长伪装,不是吗。 心生疑惑,又对答案充满好奇,溪涧清舞见四下无人,悄悄从前厅溜了出来。 前厅后方纵横交错,清舞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气味的来源,书房。 大门紧闭,屋内开着灯,从窗边看去,明明灭灭的灯火映照出两位身影,清舞听见悉悉索索的谈话声,竟是已经离开的皇甫秋翼! 她迅速藏到身旁的灌木后面。 “爷,已经找遍了我们所有大夫,他们对您身上中的毒均没有头绪。” “银玄,”皇甫秋翼的声音冷冽而低沉,像淬了冰,呼吸深重:“本王的身子,还能支撑多久?” “爷,”银玄的声音急切而焦躁:“您需要尽快接受治疗,这‘销颜散’不但长期改变了您的容貌,而且害您每月中旬都要遭受这寒毒之苦!” “哈——”似乎是皇甫秋翼长叹了一口气,声音醇厚低嗓:“改变容貌倒是小事一桩,每月中旬这般亦是可忍受的。只是这仇,必定是要报的。” “爷,”银玄的声音略显犹豫:“我们必须为您找到解药,如此这般方能确保计划的长久实施。 “古书上记载,‘销颜散’危害非同小可,初期中毒者只是简单遭受寒毒之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的身体会由于寒毒的侵入而有所麻痹,可能再无法动作。 “到最后,中毒者会被永远禁锢,更有甚者,禁锢致死!” 片刻的安静,皇甫秋翼并未言语。 “本王是知晓的,银玄。”他的声音忧然而低沉,隐隐地流露出几分狠厉来:“在而今有限的时间内,一是需在九洲范围内找寻名医;二是,养精蓄锐,等待推翻这腐朽木讷统治的一天。 “明耀国早就该易主了!” …… 皇甫秋翼在策划谋反! 在利刃般凝固的月光下,在这低矮的灌木后面,清舞被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出了一身冷汗。 本只为找寻解药之源,如今却听见了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 书房的谈话声复徐徐传来。 “……爷,还有一事。今夜珠珠小姐约您在老地方见面。” “本王知晓了,”他的呼吸依旧沉重,声音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夹杂了一丝温暖:“你且告诉她,本王今晚会准时赴约。” 后窗洞开的声音传来,银玄已经离开。 溪涧清舞的第一反应便是提起轻功,着十二分精力,准备追上早已远去的银玄。 但是接下来。 “谁!”书房大门“砰”地一声被推开,皇甫秋翼青衣浅淡,袖口绣着月白飞鸟,他深邃的眼底如同化不开的墨,好看的剑眉皱着,呼吸沉而重。 来不及停住脚步!顷刻间,溪涧清舞暴露在他的视野下。 第六章 被迫加入 还是那秀长明亮的桃花眼,棱角分明的脸庞,而如今皇甫秋翼冰冷的眼神里,有着鹰隼般的凌厉,透着阴鸷的森然之光,身旁的空气因他的出现,寒气逼人。 清舞霎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皇甫秋翼。 但下一秒便有些惊慌起来,因为下意识去追赶银玄,她此刻并无脱身之法。 几乎是瞬间的功夫,皇甫秋翼便移步到她跟前。 溪涧清舞低着头,脑中还思索着说辞,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呲笑。抬起头来,他盯着她,眼神中的漠然和冷淡一览无余。 心脏猛烈地跳动让她有些控制不住,身子亦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怎么,要准备说那些‘偶然路过此地’的说辞了?”皇甫秋翼似笑非笑,笑容不达眼底。 清舞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的慌张:“民女只是,循着草药味走到了这里。” “呵。” 人的声音是怎么透露出阎罗般的杀气的?清舞想不出。 “令姑娘在府内等着,本是打算以礼相赠姑娘的,如今看来,怕不是要换一种谢法了。” 皇甫秋翼打了个响指,清舞瞬间被一群黑衣人围堵起来。 他的声音凌厉而遥远,居高临下道:“有一些话,姑娘若是想说,怕是要到地府里说去了。” …… 溪涧清舞身旁的黑衣人蓄势待发,就等着主子一声令下。离她最近一人,手里的寒刃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光。 情急之下,清舞对上皇甫秋翼的眼睛,眉间肃然,强装着冷意翩飞:“殿下若是不怕交易‘六步醉’之事让陛下知晓,但杀无妨!” 这是清舞能想到的,最极端,但或许最有效的办法了。 原因便是,皇甫秋翼在无法判断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不会鲁莽到一眼不合就痛下杀手的。 之所以发这么猛烈的怒气,召集了手下如此众数的暗卫,无非是想让她害怕,甚至诈她几诈,逼迫她自己揭露底细。 “威胁本王?”他周身的冷意更甚了,让她不自觉地抖了抖。 “殿下定是知晓,交易禁品乃明耀国大罪!” “呵。” 他又笑了,清舞着实有些反感。 每笑一次,她内心的惧意便增加一分,但又不得不面对他。 但奇怪的是,这一声过后,皇甫秋翼再没有做过多反应,甚至只是站在那里,也没做进一步的恐吓。 九月的夜风凉如水,本就未着棉毛外袍的溪涧清舞,渐渐感受到了渗透到骨头里的寒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仍旧没有下令,也没有多言一语,只是似笑非笑地,带着地狱般阴冷的气息,环抱着手臂,看着她。 清舞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什么样的人在遇到威胁,甚至这威胁大概率会招致杀身之祸的时候,还如此般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视着面对威胁呢? 是破解威胁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吗? 再或者,简单点,当他知晓自己不久后便会长辞于世之时。 没错,是了! 溪涧清舞瞬间明白过来,虽然并未知晓皇甫秋翼交易“六步醉”到底为何,但他因为中毒在先,许是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才有出此下策,选择铤而走险。 想到这些,清舞反倒是放松下来,没有方才那般对他的惧意了。 紧紧注视着他那双极像聂卡迪的眼睛,她又回忆起不久之前,银玄与他一起讨论的“销颜散”。 “销颜散”会改变人的容貌。而他除了眼睛,其余五官都长得异常普通。 若是这毒解了,若有朝一日这毒真的解了。 他的真容,会跟她记忆中的一样吗? 皇甫秋翼,或许便是聂卡迪的前世吗? 溪涧清舞心里渐渐弥漫出些许希冀,甚至生出了一股为他医治的渴望。 …… “秋翼,怎么等了这般久你也没来?” 书房后方传来一阵略显娇嗔的女声,清舞循着声音望去,银玄领着一位柔情似水,美目流盼的女子走近来。 她盈然笑意如一朵娇艳的玫瑰花般绽放在双颊,鬓边垂下的细细流苏晃出点点柔和光晕,敛衣翘指,珠环相碰,丝丝缕缕流淌出淡淡的妩媚。 “珠珠来此处作甚?”皇甫秋翼冷然的声线里,流淌出一缕暖意。 珠珠。 影湘宫七宫头牌珠珠。 溪涧清舞不曾见过她,而今看来,确实是一位可心的人儿,也不怪乎皇甫秋翼会挥霍千金为其赎身。 只是当她想到珠珠曾为皇甫秋翼抚琴吟唱时,那郎情妾意般的场景,竟令她的心隐隐作痛起来。 “还不是因为秋翼你,”珠珠抬起手臂轻抚了一下眼角,声音柔弱又诱人:“我左等右等不见王爷过来,只好拜托银玄来找你了。” 秋翼。 多么亲近的称呼啊。 女人的第六感让溪涧清舞瞬间警觉起来,不知道为何,她对珠珠有些反感。 但无论如何,原本折煞旁人的冷意,随着珠珠的到来,似乎渐渐暧昧了起来。 他低着头看珠珠,额发自然下垂,半遮住漆黑狭长的眼,眼尾微挑,嘴角微扬,声音温柔而缱绻:“辛苦我们珠珠了。” …… 溪涧清舞思绪万千。 像皇甫秋翼这般遵时养晦,通权达变的男子,他的生活定是克制又律己的,所做的一切,必定是为了实现他的大计划而存在的。 所以,若是想走近这样的人,想让他为你打破他的寻常规律,一定是要比登天还难的吧。 所有人都叫他五王爷,而珠珠,叫他秋翼。 他们两人相互微笑,身旁如同竖立着一面坚不可摧的屏障,把溪涧清舞,甚至是其他所有人,愣生生隔绝在外面。 她突然有些悲伤起来,若皇甫秋翼真的是聂卡迪的前世,那她,算是什么呢? 破坏这段真挚感情的第三者吗? 她就站在这里,但是却好像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大家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眼前郎才女貌的两人,甚至方才对她剑拔弩张的暗卫们,也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她站在这里,被所有人排除在外,就如同一个笑话。 你看,多可笑! 实际上,清舞确实笑了笑,交杂着些许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情绪。 …… “秋翼,这位是……?”珠珠循着笑声转过头来,面露疑惑地看着她。 皇甫秋翼似笑非笑,一双眼睛淡然而具有穿透力:“珠珠不必探究,她撞破了些故事罢了。” 珠珠上下打量着溪涧清舞。顿了顿,她嘴角悬挂起点点弧度,不紧不慢道:“或许她所作所为,远不止撞破些故事呢。” “珠珠是何意?” “方才过来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见下人说,王爷请的客人想回去通个信儿……” “通信?”皇甫秋翼墨色般的眼睛里透露出点点深意,眼底的煞气开始凝聚了起来。 溪涧清舞急忙解释道:“只是给铺子里的亲人报一下平安,不是王爷所想的那般。” “本王想的哪般?”他的眼神如同紧盯猎物的雄鹰,太过直白的眼神,一瞬间令溪涧清舞有些喘不过气来。 还没等她作答,珠珠先开口了。 “这似乎是件好事,秋翼。”珠珠的声音仍旧是不急不徐的:“这位姑娘有所牵挂不是吗?姑娘可以选择加入我们的阵营,此前的事情便一笔勾销。 “若姑娘不愿,我们亦是不强求的,只是姑娘牵挂之人的性命,怕是得不到保证了。 “姑娘觉得呢?” 溪涧清舞眯起眼睛,仿佛无意一般,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 威胁。 珠珠在威胁她。 她自然是不愿加入这意图谋反的阵营中去的。但皇城之中,尔虞我诈,如若不去,她怕是无法保证古叔的安全。 但即便如此,答应了珠珠的要求,古叔的安全也同样无法得到保证,谁能确保他们在关键时刻不会反将她一军呢。 无论是哪个选择,都不是溪涧清舞愿意接受的。 但她必须选择答应珠珠的要求,不是吗?起码现在看来,若她加入,古叔暂时不会受到性命威胁。 真是可悲。 自己的命运竟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 在皇戚权贵面前,她便只能如同一梭草芥般,忍气吞声,任人随意摆布。 …… “姑娘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了,秋翼。”珠珠的声音柔和而悠长,但在溪涧清舞的耳中却如同地狱使者的呼唤般,令人无助。 她确实只能选择加入他们的阵营。 “嗯。”皇甫秋翼没有过多言语,侧过头来,手臂随意挥动了几下。 原本人数众多的暗卫瞬间离去了。 “银玄,送清舞姑娘出府!”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她亦不动声色地回望他,双眸微抬,淡抿唇瓣,嘴角后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随即转身,跟着银玄离去了。 第七章 影湘宫宫主 等清舞回到药铺,天色已极尽深夜。 “怎么这般久?”古叔从椅子上起身,温柔又慈爱的声音传来:“怕是累了吧,记得早些歇息。” “无妨,古叔。今日只是帮忙诊治了一位太医院的病人。”溪涧清舞的声音柔柔的。 “太医院?”古叔有些诧异道:“早些时候只是去给五王爷送药材的,从何处涉及到了太医院?” 于是,溪涧清舞便一五一十地,将今日发生之事向古叔娓娓道来。 古叔听罢,低下头。不知在沉思着什么,眉头紧皱,有段时间没有回应。 清舞自是知道缘由的,她有些委屈。 “古叔,”她的声音如涓涓细流般清沥尔雅:“舞儿知错了,母亲曾让您告诫我,不要与皇室之产生纠葛,如今舞儿没有听话,定是让您恼怒了吧……” “哎,舞儿啊。 “古叔这不是恼怒,只是担心你受到伤害。 “你母亲说这番话的意图,我想大抵也是害怕你在皇权的争斗中受伤。毕竟在这深宫之中,无硝烟的战争每时每分都在上演,稍有不慎,便会深陷其中啊。” 言罢,古叔重重叹了一口气。 眼见古叔愁容满面的样子,溪涧清舞遂忽闪着清亮澄澈的杏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古叔,瘪了瘪嘴,开始撒起娇来。 “古叔,下次不会了,舞儿会注意的。” 与之前一样,古叔撇过头,扫了一眼溪涧清舞那楚楚可怜的样子,终是不忍心再说教下去了。 “也罢,今后小心些。舞儿翅膀硬了,古叔也管不住喽~” “哎呀,古叔真是的,说这些丧气话作甚。”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古叔宠溺地看着溪涧清舞,边说边摇了摇头,过罢又笑了笑:“早些歇息去吧。” 古叔总是这般宠着她的。 溪涧清舞的目光跟随着古叔步履蹒跚回到房间的身影,内心涌过一阵暖流。 而后又回忆起方才珠珠对她说的那番话来,清舞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看来需要重点关注下古叔平日里的安危了。 她身形一闪,回到闺房。迅速换了身夜行衣,带上为她量身定制的面具,便趁着朦胧的月色离开了药铺。 …… 影湘宫内。 溪涧清舞收起轻功,右脚一跨便步入主宫之内。 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的屏风阻隔着来人的视线,绕过屏风后方,方纹木地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金丝棉质珊瑚毯。两侧的珊瑚迎门柜里陈列着白玉石精刻雕花马和青玉缠枝莲纹瓶。 一股尊贵堂皇的气息扑面而来。 “宫主今日来影湘宫内是为何事?”听闻随着木门的开合而泠泠作响的风铃声,凌兰阮从面前的楼梯间缓步走下。 言罢,她执起迎门柜边,悬挂在刺绣白鸟图旁的鼓棍,极富节奏感地敲了几回搁置在下方的水鼓。 霎时间,原本空无一人的门厅内,不知从何处闪入些身影来。皆穿戴着紫罗兰色绵帛宫服,见到来人是宫主,便齐刷刷地问了声安好。 溪涧清舞点了点头,淡淡笑了下,说道:“深更半夜传唤各位前来影湘宫内,多是有些劳扰的。 “由此本宫主便长话短说。今日前来,只是接些人手,随同我调查下明耀国五王爷的背景生平;并且,在平日里,请你们替我保护下古叔的人身安全。” “宫主,这些话,方可随同宫内的信鸽一并传来。”凌兰阮的声音柔和而徐徐。 “今日之事怕是不同于往日,阮阮。”溪涧清舞面露些许凝重,随即纤凝白皙的手臂招呼了几下:“贰号叁号和肆号,你们同阮阮暂且留在厅内,本宫主有话同你们分享,其他人可以先回宫中歇息了。” “悉听尊便。” …… “宫主,有件事情需要同您说下……”凌兰阮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遂急急地走近溪涧清舞,玉唇轻启。 溪涧清舞有些不解:“何事如此慌张?” 她凝着凌兰阮的眼睛,前者浓密的长睫毛忽闪忽闪,浅咖色的瞳孔倒映着后者有些焦头烂额的神情,轻轻耸肩,嘴角勾勒出一抹落落大方的笑意。 “阮阮不必慌张,在本宫主面前,但说无妨。” “……宫主,其实今夜在您来之前,五王爷曾拜访过影湘宫。” “是指皇甫秋翼?” “正是他。” “嗯……”溪涧清舞低头凝了凝心神,微微思索了一番,复杏眸抬眼,芊芊玉指交叉相扣,融融道:“来此作甚?” “说是……” “说是来找影湘宫宫主打探一位大夫的底细!” 男子清朗玉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溪涧清舞转过身去。皇甫秋翼绕过屏风,秀长明亮的桃花眼里透着笑意,眉眼全都舒展开来,嘴角勾勒着诱人心魄的笑容,折扇晃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即便是多次见识他那风流倜傥般的模样,这一次,溪涧清舞仍旧心口一凛。 那跟聂卡迪如同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眉眼,总是有种莫名的魔力,让她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她有些失神在皇甫秋翼深邃的桃花眼中,直到后者正身收起了他的折扇。 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她开门见山地问道:“敢问五王爷是要打探哪位大夫的底细呢?” 她今夜在来到影湘宫之前,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工作:包括带上了媚狐的面具,遮住了她细润如脂的面庞;包括食用了她自己制作的“变声丹”,改变了她原有的玲珑声线。 因此,溪涧清舞并不担忧自己会在皇甫秋翼面前掉马。 “宫主可曾听闻,西街药铺的清舞姑娘?”他笑言道。 清舞姑娘? 皇甫秋翼打听她的底细作甚? 静谧了会儿,溪涧清舞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本宫主自是听说过清舞姑娘明仁事迹的。” “那便好办了,”他脚步在棉毯上来回刺了几下,摇着折扇的手一抖,顺带着把双臂置于身后,咧嘴一笑:“请宫主开个价吧!” 江湖上流传着这样一个规矩,到影湘主宫收集情报的来客,均要支付给宫主与所获信息等价的报酬,能者多得,公平交易。 “本宫还未知晓,王爷需要有关清舞姑娘的何等消息,所以是无从定价的。”她笑容殷殷,从容道。 “简单一个问题,价位几何?” “那便仅仅一金币而已了。”她不想把自己的身份描绘得价值连城。 “那本王便再加一淀金元宝,买今夜本王未曾来过此地。” “王爷大可放心。既然本宫主在江湖上做生意,便是遵循着江湖操守的。即便是不加元宝,本宫主也明白,今日王爷未曾来过宫内。”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对她方才所言产生了些许兴味,但也是未作停留地,跟着后来的侍从,连同溪涧清舞一道,走进了宫内专设的密室。 一间绝音极佳的密室。 …… “宫主是明白人,”他的笑容经才绝艳:“本王只是想得知,清舞姑娘与二皇子可曾有干系?” 问地委婉迂回极了。还是他那隔人高墙的性子,一点儿也不让外人吃透他内心所想。 “毫不相关。” 这也是溪涧清舞想要告诉他的话,她与皇甫宫霆无半点关系,此外,与其他的王爷们也无半点关系,不是棋子,不是同伴。 皇甫秋翼背后那隐忍坚韧的性格,表现出来的便是对任何人都难以信任的不安全感。 对谁都不信任,不是吗? 她觉得有些心酸。 她的聂卡迪。 知晓他的身体状况,知晓他的故事,知晓他胸怀大计的运筹帷幄;溪涧清舞迫切地想要助他重回巅峰,奈何目前最需要做的,是打破他内心那牢不可破的心墙。 可是皇甫秋翼如今的身子…… “宫主这是何意?突然提及本王的身子……”他唇角狂放一笑,墨色的碎发被他轻轻甩头的放浪置于额前,头顶的发圈在烛火的映射下绽放光芒:“对本王有想法?” 溪涧清舞错愣了下,有些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刚才自己太过专注,竟一不小心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哎,她微微叹了口气。 而正巧,这话题是她本打算提及的,于是便顺了下去:“王爷亦是明白人。您身上中的毒,本宫主自是知晓的。 “‘销颜散’毒性虽强,虽顽固,但也不是没有根治之法的。 “不妨告诉殿下,您刚才打探的大夫,或许有着除祛毒根的本事。” 言罢,她粲然一笑,目中流露些许得意之色:“只是这实践,还看王爷自身愿不愿意了。” …… 没错,她就是在光明正大地报复。 报复皇甫秋翼今夜和珠珠对她做的那些凌厉之事。 敢把她视作奸细,后面还是要懊悔,来找她祛病的,不是吗? 这样想了想,溪涧清舞觉得着实有些好笑。 方才,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之所以在王府里闻到了虞美人的味道,是因为皇甫秋翼在重现她书写的药方。他想要尝试用同样的方法,对‘销颜散’来一个‘以毒攻毒’。 只可惜,一向逸群之才的他,这次怕是要失望了。 销颜散,无色无味,是一种慢性毒药。下毒之时,逐日且少量地投放剂量;而症状,是在下满了一年之际才会显露出来。解毒的过程更是纷繁复杂,涉及的药材和时日,远远超过下毒的时限。 这才是此毒难以根治的困难所在。 第八章 入太医院 皇甫秋翼听罢,沉默了许久。 片刻后,他从红木椅上站起来,颇有些深意地凝了凝溪涧清舞,注视着她的眼。 这双眼睛,虽然被一副令人眼花缭乱的面具遮掩着,但他却依稀辨认出了一双玲珑宴宴的杏眼。 隐约之间,他忆起不久前见到的,一双流光溢彩,又透着丝丝怨的眸子。 倏地发现,竟与他今日里遇见的溪涧清舞有诸多相似之处。 不理解自己作何回忆起这触及霉头的女人,他紧了紧好看的眉头。 溪涧清舞莹澈的手臂放在木椅旁的案几上,眼见他盯着她的眼神从深意到惊讶再到些许厌恶,心中一沉。 那种被他不喜的感觉,如同一把利刃,如弦剑般刺进她的心头。 鼻息间有些深重,她感觉喘不过气来。 “清舞姑娘在此地很出名?”他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溪涧清舞不理解皇甫秋翼为何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没有作声。 出名么? 救死扶伤,妙手回春,城里诸多身患恶疾的人被她治愈,药铺一开诊经常要忙到天黑,算是出名吗? 着实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若她在此地不出名,大名鼎鼎的影湘宫宫主怎会知晓她的身份?”他明察秋毫,又蕴含深意。 原来寓意在此。 溪涧清舞静默了片刻,运内力调整了心态,后向他绽放嫣然巧笑,跟没事人一样,巧妙避开他的疑狐:“殿下竟是比影湘宫还要了解影湘宫的。天底下有名气之人寥寥,但王戚权贵,名门望族不过占其中小头罢了;妙手神医,铁马巾帼,亦或是王朝女宫,为九洲作了杰出贡献,为何不知晓他们呢?” 八面玲珑,通权达变,皇甫秋翼对她的印象又清晰了一层。 “殿下是否还有问题?”她保持着不达心底的笑容。 他端坐椅上,头发在墙壁烛火的映照下金光熠熠,眼眉星目,嘴角微微勾着,一副桀骜不羁的样子,眼神里却冷漠的很。 片刻后,他作势起身,打算离去。 溪涧清舞拉了下身旁悬挂的铃铛,亦站起来:“恭送殿下。” “宫主,方才叫我们所为何事?”见皇甫秋翼着步离去,凌兰阮开口问道。 “你随我来。贰号叁号肆号稍等片刻。” 溪涧清舞复关上密室的门:“近日本宫主得到些消息,明耀国下月要在皇宫举办‘策马节’,届时会有歌舞表演。 “你要带着贰叁肆号,混入舞姬,在闭幕歌舞中表演。 “本宫主要你在此过程中,被皇帝选上,进入乐府。” 之所以这样安排,是想要将自己人安插在皇宫内做眼线,一来,她着实想助皇甫秋翼一臂之力,皇宫内一有风吹草动,她这儿便可了如指掌;二来,自己也在宫中多了一处打探情报的来源。 过后,她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秀眉隐隐皱起来:“这天,怕是要变了。” …… 皇甫秋翼出了影湘宫,没有立马回府,三步并作两步,转到了沿街的巷子里驻定。 打了下响指。 “爷”银玄现身,半跪在地上。 他漆黑的眼底,有着深不可测的幽光闪烁:“你且去查查溪涧清舞这个人。她到底有何目的接近本王。” “是。”银玄应了下,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皇甫秋翼斜倚在砖墙上,烟雾笼罩着他那寒潭般深邃的眼底,透出让人看不懂的深意。 倏然,又一名暗卫在他身旁闪出了身形。 “爷,珠珠姑娘已成功地加入到闭幕舞蹈的表演中去了。” 皇甫秋翼微微点头,算作回应。 “爷,还有一件事,二皇子似乎对您参加比赛的马动了手脚。” 言语间,皇甫秋翼寒光从眼中乍起,宛若刀锋般逼人:“皇甫宫霆真是看得起本王呢。” “那现在怎么办,爷。我们很需要这次比赛获胜的奖励。” “将计就计,随机应变。”他笑得风华绝代,眼神中迸射出一丝狠厉,又转瞬即逝。 二哥跟他抢了这么多年,包括宠爱,包括官位。这一次,包括往后,他都不会再手软。 …… 溪涧清舞回到闺房,小憩了一会儿,便起身营业了。 不多时,铺子里走进来两三位身穿太监宫服的人。领头的一人进店环视了一圈,眼睛定格到溪涧清舞身上,跨步向她走来。 “是溪涧清舞姑娘吗?” 她点了点头。 “姑娘开的药方非常管用,婉莹郡主今日凌晨便清醒过来。皇帝有赏,洒家前来接姑娘面圣。” “民女知晓了,还请公公准许我回房间换一身合适的服饰。” “快去吧,别让门口的轿子等太久了。” 溪涧清舞有些忐忑地回到闺房,本以为昨日过后,不会再有续集。但今日她又一次入宫,甚至是面圣,若古叔知晓了,不知道会怎样担心她。 微微叹了声,溪涧清舞走进闺房。 她换上青莲百褶装,梳了个倭堕髻,带上平日里未曾佩戴的铜簪,出了药铺,便走上了门口的轿子。 从喧嚣的市井行至皇宫城口,越往养心殿走,周围越发幽冷森然。季秋的树木已然只剩粗枝残叶,红墙金顶旁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儿声声啼叫。 明明是富甲六方的明耀国,平日里的养心殿竟是这般凄凉吗?溪涧清舞有些惊异。 印象中,她曾来过此地,那时古叔仍是将军,她偷偷爬过殿旁红墙底的洞,窥探这繁荣王朝的册封仪式。而如今,十载春秋过去了。 这次来人,换成自己了。 跨过门槛。 养心殿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殿内两侧伫立着直挺金龙刻雕柱,前方高阶上,龙椅威严森森,九彩凤戏凰灯台和玉勾云纹灯放置在明黄两侧,案几上,整齐地排列着还未批阅的卷卷奏折。 皇帝正低着头翻阅一本奏折,台阶下,站着郑太医和五王爷。 “陛下,清舞姑娘来了。”为首的太监出了声。 三人闻声向门口望过来,皇甫秋翼淡淡地撇了溪涧清舞一眼,后一秒便移开了视线。 “溪涧清舞,朕命令你走近些。”大殿里余音不绝。 她往前又试探了几步。 “郑太医,朕替你招人过来,剩下的你自己说吧。” “谢陛下。”郑太医眼里闪烁着笑意,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到清舞身边来,难掩兴奋地说道:“老夫着实赞叹姑娘精湛的医术,故昨夜老夫向皇帝申请,想请姑娘来太医院就职,不知姑娘心中,意下如何?” 溪涧清舞有些惊讶,她抬眸而望,发现皇甫秋翼的神色郑重,目光严肃,那深邃的眼睛里含着若有若无的深意,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之意。 怕是看不起她这般为权势低头的作势罢。 可她似乎正缺一个身份,可以一直在他身边游走的身份。 想起很久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话:公子挥毫泼墨勾勒这乱世江山;画中美人盈盈,倾颜翩跹祸害天下笑嫣然。 若是可以带入其中,她希望这山水作秀的翩翩公子,一如她当年初见聂卡迪第一眼:众人仰慕的眼神中,虚幻到分不清现实的距离感,他西装革履,站在演讲台上,身形修长而挺拔,耀眼又夺目。他懒洋洋地笑笑,望着她的眼神缱绻,一眼万年。 她想看他权倾朝野;看他在金銮殿内接受众人跪拜的尊荣;看他寂月皎皎下,鲜衣怒马,自信璀璨的模样。 恍惚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自远方传来,应了声“是”。 “朕知晓了,”皇帝直了直身子:“李公公,宣读一下吧。” “皇帝诏曰:溪涧清舞因医术精湛,朕赏识不已,故任命于太医院,钦此。” 溪涧清舞跪下去,感觉如同做梦一般:“谢陛下。” 她终于,离皇甫秋翼更近了一步。 …… 后来清舞手捧圣旨给古叔看时,本以为古叔会大发雷霆。但实际上,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嘱咐着清舞一定要小心行事,便不再过问了。 制衣坊按照她的尺寸制作了太医宫服,不多时日便送到了药铺。 入宫,回铺子。日子便也这般平平淡淡地过了几日。 终于,“策马节”来临了。 第九章 与他同组 秋高气爽,天空澄澈。 皇帝让内侍公公们各宫传旨,命大家用完早膳,皆行至御花园集合分组;再乘轿子到比赛场地。 溪涧清舞一大早赶到太医院。因为李公公传话,要求太医们提前到御花园里候着。 当她跟随郑太医到达御花园的时候,御花园早已有些人了。 玫瑰园周围按照人数搭了些小亭,按照王府来划分。亭内的桌案上摆放着花样繁多的糕点,已有人就坐,三五成群的聊起天来。 她远远地望见,五王府的亭子里,皇甫秋翼端坐着同另一位男子交谈。今日他一改白色锦袍,换上了一身玄色绣云纹窄身锦衣,剑眉飞扬,漆黑的眼眸深邃多情,晚秋的斜阳丝绸般斜铺过来,打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金属的颜色,恍若神祗。他不知同身旁的男子谈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着,一副愉快的样子。 “那是大皇子皇甫厉轩。”郑太医顺着她疑惑的目光望去,向她解释道。 “多谢郑太医。”没有见过,溪涧清舞微微记住了名姓。 给皇甫秋翼制作的解“六步醉”的丹药制好了,她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给他。 清舞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转过头去,是已经痊愈婉莹郡主,正笑着朝她走来。 没看见身后皇甫秋翼听见她的名字,也转过头来,暂停了交谈。 “清舞姑娘是吗?”婉莹郡主问道。 “见过郡主。”她鞠了鞠。 “本郡主的毒,听皇舅说是你解的。”婉莹郡主看她的眼神闪烁着光芒。 “臣只是……”有过经验。 “听说是郑太医也没有解开的毒,真是妙手回春!”还没等溪涧清舞说完,婉莹郡主便夸赞起她来。 好热情。 一时间,溪涧清舞不知作何回应。 “多谢!”婉莹郡主见她有些不知所措,开朗地笑了笑,眼睛后瞥见移步过来的皇甫秋翼,笑得更开朗了些,叫他:“五表哥。” 溪涧清舞没有打算行礼,弯了弯唇,转过头去,看着皇甫秋翼。后者颇有深意地注视着她,没有言语,也没有回应婉莹郡主的话。 气氛有些诡异,溪涧清舞却不以为意,嘴角勾了勾,正欲行礼离开,却被皇甫秋翼叫住。 “清舞姑娘这般能耐,何不帮本王诊治下?” 她怔了怔,没想到他在这般人多眼杂的情形下提到身上的毒,略一计较,她快速地应了一下。 “婉莹,五弟害得你在病床上躺了那般久,怎还同他一道走?”皇甫宫霆大摇大摆地走近。 “二表哥,话不能乱讲,本郡主相信不是五表哥做的。” “那郡主说说,不是二弟下的,是谁下的?”二皇子宴宴侧目。 “你!”婉莹郡主怒目而视。 “二哥,”皇甫秋翼淡淡睇过去,皇甫宫霆也不在意,在他看来,一个纨绔能掀起什么腥风骇浪。 “本王送给婉莹郡主的银筷,乃南庭国太子送与本王的。上面的毒,是郡主膳房一个厨子下的,已将其处决了。” “厨子?”皇甫宫霆的反应同溪涧清舞一样,有些不敢相信。 “可不,”皇甫秋翼摇开折扇,瞬间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嘴角突然咧开,笑道:“本王也不敢相信。正想着,若是被父皇处罚了可怎办呢,真凶便浮出水面了。” “原来……如此,五弟着实幸运。”二皇子想着让皇甫秋翼流放边疆的计谋没有得逞,生气却又不敢言的愤怒,在他发抖的身子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去想真相是怎样,溪涧清舞见到皇甫宫霆这般,一时心情放松,便忍不住笑了笑。 …… 随着李公公尖细的唱喏声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皇帝一身明黄走在前面,边上是身着凤袍的皇后和一身荣华的长公主,再往后是各宫嫔妃。 众人起身行礼,山呼万岁的声音。 皇帝走到中间的亭子,随同皇后一起坐下来,后微微敛了眸,看向李公公。后者会意,清了清嗓子。 全场俱寂。 “相信诸位已经知晓,来到御花园的原因。本次‘策马节’比赛的获胜者,可得灵药——龙胆。” 人群中一阵骚动,很多人都窃窃私语,跃跃欲试。 “龙胆,乃千年奇珍,传闻中,有治愈百病的功效。皇上之所以拿出来国库宝物作为本次比赛的奖品,是鼓励有能力者多多参赛,各显技能。 “比赛要求各个王府均至少一人参赛,可以多人参赛,但不得超过两人。男女不限,重在体现团队精神。 “下面开始自愿报名,参赛者自由分组。” ——统计下来,一共十二人。 那便是三人一组,一共四组。 但龙胆只有一份,这自由分组,便显得尤为有趣。 皇甫秋翼站起身,随之,三皇子皇甫黎天和六公主皇甫玲珑也站起身来,走向他。 溪涧清舞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两人会不会都是皇甫秋翼的人,毕竟皇室之中,分帮分派是常事。 过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三组人员总算是确定下来。 第一组:大王爷皇甫厉轩、婉莹郡主、三王妃柳烨冰; 第二组:五王爷皇甫秋翼、三王爷皇甫黎天、六公主皇甫玲珑; 第三组:四皇子皇甫冬焱、容嫔妃、南庭国太子南宫澈; 第四组:二王爷皇甫宫霆、慈贵人、七王爷皇甫懿。 队伍确定好了,李公公便安排制衣坊的宫女带着各队人去换骑马装。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李公公才缓缓说出比赛规则: “‘策马节’比赛要求各位从城门口骑马起步。从队伍中选出一位男子骑马,拉着女子乘坐的轿子,骑向离城门最近的村镇; “比赛途中,饮食需参赛者自行解决;住宿,需要在村镇里寻找比赛指定旅店,暂住一晚; “第二天指定时间出发,最早返回的队伍,获得胜利; “为了各位王爷、王妃和嫔妃的安全着想,每队会配备一位年轻太医全程陪同,一齐参与比赛的全过程。” 宣读完毕。一时间,御花园内鸦雀无声,众人都在想着获胜的对策。 太医院这边,也分起组来,溪涧清舞拗不过,被郑太医送到皇甫秋翼那队去了。 …… 各就各位。 只听皇帝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第三组率先出发,第二组紧随其后,第四组努力地追赶着第二组的速度,第一组在最后稳步行进。 溪涧清舞、皇甫秋翼和皇甫玲珑坐在马车内,望着前方第三组的马车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大。 “四哥怎么骑地这般快?”皇甫玲珑嘟囔了一句。 皇甫秋翼执起桌子上的紫砂茶杯,淡淡饮了一口:“四哥常年领兵征战,拥有卓越超然的骑马技术,并不稀奇。” “可是五哥,如果最后让四哥赢了。龙胆就……” 话还没说罢,皇甫玲珑便被皇甫秋翼睇了一眼,瞬间噤声了。 溪涧清舞看着他们兄妹两人的互动,有些好笑。 皇甫玲珑生性纯良,没心没肺。定是见她面目和善,认为值得信任,便大大咧咧。 只是……提到了龙胆。 皇甫秋翼,需要千年珍奇——龙胆,是为了医治体内的毒吗? 终究是信不过她,要自己解决是吗?清舞苦笑。 突然,马车没来由地震颠起来,好像群龙无首般,不受人控制地横冲直撞。 “五弟,这汗血宝马似乎不知是怎的,不受本王的牵制了!”皇甫黎天在车前方紧握缰绳,朝身后大喊:“这可如何是好?” 溪涧清舞身侧疾风一凛,就见皇甫秋翼已然骑到了马上,顺便手臂朝后一挥,把皇甫黎天扔到身后的马车上来。 “给本王坐好!”他冷峻的声音,夹杂着耳边因为飞驰而呼呼作响的风声,隐隐约约地传到三人的耳朵里。 皇甫秋翼用手紧握缰绳的力度之大,溪涧清舞从旁观过去,他修长的手指间飞溅出丝丝血迹。 她把双臂环抱在手把上,朝窗外看,所见之处如同被模糊化的水彩,看不真切。 “呜呜呜——五哥,我们要怎么办?”皇甫玲珑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危急的时刻,害怕得哭了出来。 “玲珑,别害怕,”皇甫秋翼的声音磁性且极具安定性:“马车必须弃了。本王见前方有片草场,片刻等本王提醒,三哥你且带着玲珑跳到草场上去。 “本王知晓清舞姑娘通晓轻功,你亦听安排,及时跳车。” “那五弟你呢?你怎么办?”皇甫黎天的声音深沉而焦躁。 “无妨,本王会武,可保自身平安。” 皇甫秋翼的声音在最慌乱的时刻,如同定心丸一般,令三人焦急的心情平复下来。 渐渐地,离草场越来越近了—— “三哥!”皇甫秋翼厉声道。 “六妹,我们走!”皇甫黎天手臂环抱着皇甫玲珑的腰,瞥了溪涧清舞一眼,后找准方向,纵身一跃。 溪涧清舞站在马车边,从侧面注意到,皇甫秋翼紧抿着唇,手掌处青筋暴起;正准备跳下马车的同时叫他一并。 说时迟那时快。 不知从何方飞来一支利箭,径直朝着皇甫秋翼背后射去。 “五哥小心!” “三弟——” 溪涧清舞近在咫尺。她下意识地提起轻功,跳到几近抽搐的宝马背上,将皇甫秋翼推到马下。 “呃” “呲” “嘶” 皇甫秋翼迅速调整落地的发声。 利箭射进前胸,穿透衣锦的撕拉声。 剧痛袭来,溪涧清舞佝偻着紧握箭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意识浸入熟悉的檀香味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不知被谁抱着。逐渐模糊的视线里,不太真切地瞧见,皇甫秋翼眸色深沉地凝着她,剑眉紧拢。 不知谁喊着她的名字,世界一片黑暗。 第十章 获得机会 “哎五哥,她醒了——” “小六,别喊。” 溪涧清舞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由模糊逐渐清晰起来。 四周环绕着挺拔的树木,斜阳余晖从树干的缝隙间悉数散落到身上,她头正枕在皇甫玲珑的腿上,皇甫秋翼和皇甫黎天皆斜倚在不远处,稀落的树干上,望向她们。 浑身无力的感觉,她胸前依旧疼痛万分,不同的是箭已经被拔出来,伤患处简单做了包扎。 不用想就知道,定是皇甫秋翼他们翻开药箱,笨拙做了处理。 “清舞姑娘,你感觉怎么样?”皇甫玲珑的声音脆脆的。 “问题……不大……”天可怜见,她本来想说“谢公主殿下”的,奈何一开口才发觉嗓音沙哑,喉咙火辣辣的疼痛。 颤颤巍巍地支楞起来,溪涧清舞从药箱中翻出一丸润喉丹,咽下去。复解开之前的绷带,重新对伤口进行处理。 树林里几乎销声匿迹,仅有不知名的鸟儿间歇地相互呼唤着,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终于,皇甫秋翼微叹了下,严肃道:“先前马儿被下了药,连带着轿子被损毁;而今清舞姑娘深受重伤,无法徒步过远的距离,今夜只得在此地过夜了。 “这里离宫城门并不远,野兽怪物不会出没于此,且可放心。” 溪涧清舞喝了水,干涩的嗓子得到缓解:“臣的药箱里顺带了几份吃食。”言罢,作势要翻。 皇甫秋翼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但当她看向他之时,却恹恹撇开了视线。 “……” 溪涧清舞有些无语,这避她如洪水猛兽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 四人用了些点心垫了肚子,在四周收集了众多晚间生火的干柴。 夜晚很快降临。劈里啪啦的响嘣声,四人围坐在篝火前取暖;飗飗的微风时不时拂过溪涧清舞的面颊,虽不锋利,但还是将她细嫩的面庞吹得微微红肿起来。 骑马装方便运动而设计,轻便但是防寒效果较差,眼见着身旁的皇甫玲珑开始瑟瑟发抖。 “六妹,你坐到三哥边上去。”皇甫秋翼正色道。 皇甫玲珑屁颠屁颠地挪了位置,之后转了转眼珠,随口问了一句:“要不我们来玩游戏吧!” 玩游戏? 仲秋的夜晚便是寒凉的,他们没有帐子,唯有生火取暖,或许适时的活动能够帮助恢复体温。 溪涧清舞表示赞同,转头看向皇甫秋翼,后者并没有出言阻止。 “那就当五哥和三哥同意啦,”皇甫玲珑笑得天真烂漫:“让本公主想想,玩些什么好呢?” “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相似的夜晚,相似的火堆,让溪涧清舞联想到她同聂卡迪和朋友们出游时情景。 “什么是真心话大冒险?” 忘了这时代没有这款游戏,溪涧清舞仔仔细细地讲述了游戏规则:大抵是用树枝作指针旋转,转的人提问,指到谁就要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如若没有答上来、不愿回答,亦或者做不出来,都要喝酒作为惩罚。 “看来还需酒……可是我们没有酒啊。”皇甫玲珑虎头虎脑。 “臣的药箱里有一瓶简易消毒的小酒,若公主不介意……” “可以可以,快开始吧。本公主先来!”说着,皇甫玲珑便转动起树枝。 第一轮便指到皇甫玲珑。 “怎么是本公主啊——”她有些不甘心:“还以为能问别人呢,算了算了,你们问吧!” 皇甫黎天一脸坏笑:“那请问小六,是否有如意驸马啊?” “三哥真讨厌,怎么问这样问题。”皇甫玲珑脸一红,嗔道。 “看这脸红的程度,怕是有啊!”皇甫黎天哈哈大笑。 溪涧清舞也跟着巧笑倩兮,余光瞥见皇甫秋翼微微勾了唇角。 “有,有行了吧!”皇甫玲珑瞪了皇甫黎天一眼:“五哥转。” 第二轮指到了皇甫黎天。 “同样问题,三哥回答一下吧。”皇甫秋翼墨丝飞扬,唇角一抹轻笑。 “五弟你这……” “哈哈哈刚才是怎么问本公主来着,三哥也有今天!” “哎,服了你们,都有家世的人了,也不敢说别人啊。” “三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同三嫂要个世子?”皇甫玲珑愉快得紧。 “另一个问题了,本王概不回应!” “怎么这样,快说!”皇甫玲珑挥拳头,不痛不痒地打在皇甫黎天的身上。 “小六,你这赖皮,眼里还有没有这游戏规则……” “……” 自始至终,溪涧清舞只是秀丽端庄地坐在旁边,静静地注视这温馨的景象。 独处的时间长了,连这份热闹,她皆觉得不属于自己;她就如同局外人一般,只能从头到尾看着他们三人游戏;而融入,对于她来说,都是奢望。 习惯便好了,她想着。 “清舞姑娘,轮到你转了。” 她回过神来,转了一下树枝。 好巧不巧,指到了皇甫秋翼。 “真心话。”皇甫秋翼有些深意的眼神同她注视。 溪涧清舞一时无言,她想问的问题实在太多,比如他是如何染上寒毒的;比如婉莹郡主中毒的真相究竟为何;再比如,他可否是聂卡迪的前世…… 思来想去,还是问了她近来最关注问题。 “殿下同珠珠姑娘有何关系?” 话音刚落,她感受到周围气温急速下降。虽然脸上仍旧是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表情,但先前望着她深邃的眼神而今淬了冰,惊涛骇浪在他完美的桃花眼中翻涌。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问到了她所不能涉及的范畴了,不是吗? 可她却越发好奇珠珠对他的重要性了,到底是多么重视,才会在旁人即使是提到姓名也会勃然大怒。 “是外人皆不可知晓的关系吗?” 不知怎的,在旁人的注视下,她突然胆大地与皇甫秋翼对峙起来,尽管,注视者皆是他的人。 “珠珠在为殿下寻找治病的解药吗?” 气温极近冰点。 “是不是今晚所有人,除了我,都知道殿下的秘密?” “清舞姑娘,不要再问了……”皇甫玲珑感受到五哥浑身散发的冷意,颤颤巍巍道。 “小六,让她说。”皇甫秋翼眯着眼,嘴角噙着一抹冷魅的笑意,声音冷冽而凌厉,瘆人的寒。 溪涧清舞亦回瞪着他。寂静无声的黑夜和独举一隅的篝火,令她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誓把所有的不快一吐为净才肯罢休。 “殿下为何不肯信任我,是才认识不久的缘故吗?我说我能为殿下解毒,殿下万般不信,但珠珠三言两语便决定了我的命运。 “方才我为殿下挡箭不能够证明忠心吗;珠珠也能为殿下出生入死吗;三王爷和六公主能为殿下出生入死吗;殿下以为仅靠三个人和一群暗卫的辅佐,便可以实现殿下的愿望,坐拥江山无虞了吗?” 话音刚落,皇甫秋翼身形已动。 一只手瞬间便掐住了她的脖颈,动作快得惊人。溪涧清舞根本没来得及细想,握住的手便在下一秒骤然收紧。 窒息感逼至,她先是本能的挣扎。 她看见他布满戾气的眼神,在或明或暗的意识里,听见他阎罗王般的低喝:“珠珠跟你不是同一种人。” 她很想质问何处不同,然而,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皇甫秋翼不会就此放过她,便渐渐地停止挣扎,闭上双眼,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然而。 一秒。 两秒。 皇甫秋翼没再进一步动作。 静止了一段时间,他竟然缓缓地把手松开了。 重获自由,溪涧清舞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并因为缺氧而剧烈地咳嗽着。 他不怒反笑,唇角勾起一抹冷弧:“想要证明忠心还不简单。若你能在当前情况给我们赢得比赛,本王便承认你的忠心。” 赢得比赛,可谓是世纪难题,溪涧清舞苦笑。 可这,或许是她获得的唯一机会,走进他的世界了。 ……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溪涧清舞缓过神来。 运功强行压制住心脏剧烈的震颤,她伸进药箱拿出解“六步醉”的丹药。 “臣本想赛前拿给殿下,但事出有因。这便是消解‘六步醉’的解药,希望殿下信任臣,但食无妨。” 而这一次,皇甫秋翼想都没想便食了。 第十一章 打斗 凌晨降至,溪涧清舞凭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制作起丹药来。 是一种短时间内振奋士气的“增元丹”,能够支撑四人少眠的情形下精神奕奕。 皇甫玲珑借着两位王爷的外衣入寝,皇甫黎天也在边上假寐。 皇甫秋翼背靠生机粗壮的树干,盘坐在篝火旁,昏黄的火光照耀在他英气上扬的剑眉上,此刻那亮如寒星的黑眸里,仿佛存在着广阔无垠的世界般,盯着她不断翻动的小手,令人难以洞悉。 寂夜是最残酷的天幕,稍不留神,人便会消失在这风云变幻的黑暗里。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守夜,就比如,皇甫秋翼。 运动内力翻滚着坩埚里的药材,溪涧清舞消耗的功力多了些许,加上箭伤导致虚弱的身子,她水灵秀气的额顶沁出了一层薄汗。 突然,一双修长的手递来一面帕子。 她抬起头,望向递来的方向。 视线交会。男人没有穿外衣,一身绛紫色的内衬,绣纹丝丝波浪,身形修长;映照着火光,她隐隐见到他透出健硕的腹肌,脸上一热,别过脸去。 没有戾气,方才他身上如同披着一层亘古不化寒冰的情形,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如今平静矜傲的表情仿佛才是他的全部。 “谢殿下。” 他却沉默,双臂环闭,身子向后靠去;那凝望远方的眼神,显得深沉而遥远。 四下便又死寂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增元丹”终于熬制完毕,溪涧清舞小心翼翼分装进四个青花瓷瓶里,将其中之一送到皇甫秋翼手上:“殿下,此乃‘增元丹’,可保证食用者在较短时间内精神抖擞。” “溪涧清舞姑娘似乎精通医术。”他的声音低沉又些许沙哑,蕴含着蛊惑人心得魔力;顿了下,接过丹药。 “略懂一二罢了。” “……同姑娘先前说的那般,能为本王解毒,是么?”他侧着头,鼻梁很高,极长的睫毛遮住眸底朦胧的疏冷,淡然冷傲的表情如同中世纪古堡里的国王。 “……正是。” “呵”,他极淡地扫了她一眼,目光有些许生疑:“姑娘有何见解?” “寒毒的顽固,在于疗养所需漫长的过程,和病发当日的疼痛难耐;臣的内力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殿下的痛苦,而且传闻在南庭国,有一本治百病的丹药古籍,里面记载了炼制和根除的法子。”溪涧清舞不卑不亢道。 “倒是聪慧。”皇甫秋翼冷峻的面庞破出一丝缓和,继而,声音幽远得如同自言自语:“但,清舞姑娘不遗余力的帮助本王,究竟是想从本王手里得到何种好处?” 好处? 便是这般想她的么,溪涧清舞苦笑。 终究是无法做到完全信任的。 “殿下,并非所有的帮助都具有目的性。”溪涧清舞顿了顿,正色道。 “是么?”皇甫秋翼嘴唇紧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深邃的眸子里散漫中又夹杂着一丝狐疑,似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臣在第一眼见到殿下时,便被殿下那风姿绰约和龙章凤姿的身形迷惑住了,感受到殿下定是惊才风逸、叱咤风云之人 “故甘于跟随殿下……” “停下,”皇甫秋翼扶着额头,头顶开始冒出黑线:“大可不必再说下去了。” 他实在没有料到,溪涧清舞不仅八面玲珑、妙语连珠,而且还如此般“能说会道”。 溪涧清舞忍俊不禁。 实际上,她只是觉得不该在此时提及与聂卡迪的往事,亦或是,这不是最好的时机;由此便换了一种方式,表达自己是站在皇甫秋翼这边。 只不过,夸张了些。 “其实”,她稍加思索,信誓旦旦道:“不论发生什么,臣定会一直站在殿下这边。只不过而今,殿下怕是不信的。” 皇甫秋翼闻言,身形一震,眼神中透出丝丝错愕,又转瞬即逝。 母亲逝去,父皇对其他皇子的偏爱,让他从小便孤独无依。 对于不受待见的皇子,即使是受人欺负了,死了,身子烂在王府里,亦不会有人过问。 他从小便知晓所有,却凭靠自己,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活到了今日。 而如今,有个人告诉他,会帮助他,共同度过前方的千万艰难险阻,他怎能不有所动容呢? “本王知晓了。”皇甫秋翼没有再过多言语,转过头去,好看的桃花眼望向朝阳将升起的方向,嘴角勾勒出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微弧。 …… 溪涧清舞小憩片刻,醒来时,天将要亮了;见皇甫秋翼仍保持着屈膝倚树的姿势。 正想对他说些什么,倏尔,她感受到四周异常的空气流动。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长刀犹如离弦之箭般朝着皇甫秋翼的方向飞来,他提身一闪,躲过攻击。 “什么人?”他朝着武器飞来的方向大喊。 虽然是寅时,但天色仍朦朦胧胧,灰黢黢令人看不真切。 溪涧清舞趁着功夫赶紧把皇甫黎天和皇甫玲珑摇起来。 不愧是习武之人,皇甫黎天立马感受到气氛的异常。 皇甫玲珑半梦半醒间,正想说话,却被皇甫黎天掩住口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即使是再神经大条,皇甫玲珑也理解当前的异常情况了,立马躲到了三哥身后。 “来者何人?”皇甫秋翼重复了一遍。 在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下,一队人马,约莫一二十人的样子,出现在四人的视野中。 领头者高举黄黑相间旗帜,溪涧清舞一眼认出,是已经灭亡的西陵国军旗。 “皇甫秋翼是吗?有人出钱要你的贱命!”领头者高喊道:“小的们,给爷上!” 话音刚落,还未等溪涧清舞反应,一行人便已骑着马骑朝皇甫秋翼横冲而来。 马儿飞踏过秋日泥土,卷起漫天红叶。 皇甫秋翼静静地站在原地,如同洛神临世一般,天地间霎时充满了凄凉的肃杀之意。 近了,眼见着三五人马朝着他飞奔而去,皇甫玲珑惊恐地喊叫起来,溪涧清舞亦捏了把汗。 只见皇甫秋翼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似点点繁星般坠落而下,躲过了致命冲撞。 而后手腕一弯,折扇绽开间,巨大的气流向四周迸发而去,击倒了飞驰的马匹,人也随着跌落马下。 好霸道的内力!溪涧清舞心中一惊。 皇甫秋翼又一闪身,手中的折扇竟化作片片利刃脱手而出,幻化出道道流光,射进西陵人的大腿、手臂、脖颈等处,一时间,惨叫声不绝如缕。 “可恶,”领头人见手下动作如此不利落,歪头吐了口口水,拔出腰间的长剑便向皇甫秋翼冲来。 皇甫秋翼从容间,冷笑一声,森寒的剑气已震碎西风,逼人的剑气,催得枝头的红叶飘然落下。 领头人被剑气震下马去,脚步一溜,后退了七尺,背脊已贴上了身后树干。 皇甫秋翼势不可挡,凌空倒翻,一扇长虹倏然化作无数光影,向领头人当头洒了下来。 只见那泛着冷气的寒光闪过三人眼前,领头人身形一动,便已身首异处。 皇甫秋翼绛紫色的内衬溅到迸射的血迹,折扇上猩红的印记沥沥落至泥土上。他定定地站在打斗伊始的位置,冷漠地注视着倒地的众人。 见他三下五除二便杀掉了领头者,霎时,恐慌之情弥散在其余西陵人心头,大家立刻作鸟兽散逃命去了,甚至连坐骑也不管不顾。 第十二章 路遇新人 瞬息之间,胜负已定。 溪涧清舞惊讶地不能自已,她从未见过这般深厚的武功;皇甫玲珑亦是在身旁疯狂地夸赞着皇甫秋翼。 待西陵人散尽,皇甫秋翼手递扇柄,拂了拂衣服上的血迹,后似是不满意般,皱起剑挺的俊眉,捡起地上的外衣,细致地擦拭着刻纹折扇。 末了,他锐利的眼神扫过四周东倒西歪的马匹,从容不迫道:“方才虽凶险了些,还算是有所收获。” 溪涧清舞顺着他的目光扫过前方多匹马匹,正欲同皇甫玲珑上前查看时,突然注意到在横七竖八的马群远处,有一块被布严严实实遮盖住的笼子。 “五哥,你看队伍后面那块大布遮掩着的,好像是个笼子!”皇甫玲珑指着前方,惊疑道。 皇甫秋翼闻言,轻功一提,落地时,已停在笼子跟前。 溪涧清舞跟在他身后站定。 只见皇甫秋翼一把拉开遮住的棕色布匹,木笼子里面,竟躺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女子! 女子头戴素纱面罩,身穿金边琵琶花纹裹胸,外罩细纹罗纱,下着翠蓝马面长裙,露着腰,侧躺在木笼中央。 “是西陵人的装扮。”溪涧清舞一脸严肃道。 几年前,西陵被南庭灭国后,虽然土地皆收归国有,但战乱频仍;许多可怜的百姓为了寻求安定,背井离乡。 或许这位女子便是如此吧,逃离了非人般的家园,却落得了被人囚禁的下场。 “三哥,借一下你的剑吧。”皇甫秋翼平淡开口。 皇甫黎天拔剑出鞘,冷光一念间,木笼子被劈开了一个大口。 皇甫秋翼顺势对溪涧清舞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当然知晓这是何意,要她把人救醒,不是么? 把脉并观察了下倒在地上的女子,倒也简单。随着她运功递进口中一粒药丸,女子便幽幽转醒。 女子睁眼,见到溪涧清舞,便立刻惊恐地移动到离清舞最远的笼子角落里,如受惊的小鹿般瑟瑟发抖着;但后来,当她看见溪涧清舞身后的皇甫秋翼时,眼睛闪过一丝亮光,又瞬间隐藏起来。 溪涧清舞在她身侧看得一清二楚,随即拧了下秀眉。 “姑娘是何人?”而后她试探性地问道。 女子却不回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皇甫秋翼,迟疑了一下,问道:“阁下是明耀国五王爷吗?” 男人神情寡淡,嘴唇微抿,眸子里透出一丝探究:“是又何妨?” “殿下,”女子听到皇甫秋翼的回答,显得尤为激动般,笑逐颜开道:“殿下,小女子乃西陵国公主皇慕晚。” “慕晚?”皇甫秋翼闻言,难得愣了下,便没了下文。 “正是!殿下,您在西陵国的那几年,在您身边陪伴着您的一直是我,”她脸一红,娇羞道:“殿下定还记得在庆国日庆典上,您……” “本王未曾记得。” 皇甫秋翼立即否认,而后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溪涧清舞,似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愣了愣,他竟是不知晓自己为何下意识做出否认,略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俊眉微皱。 溪涧清舞没有察觉。 她只是回忆起皇甫秋翼早年在西陵国当质子的事情来,她也瞬间明白,皇甫秋翼定是在那个时候与皇慕晚相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是么? 她注视着皇慕晚白皙的肌肤和精致的五官,他的身边似乎从来不缺美女,珠珠也是,皇慕晚也是;而且皆同他度过了一段旁人无法替代的时光。 反观她自己,只是认识他不到几日;况且,还时常杵逆他。 酸涩之情难以掩抑,她的眼神些许涣散,勾起唇角但笑容不打心底:同他人相比,真是相差甚远。 皇慕晚的眼里泛出湿意,嘤嘤道:“殿下当日曾救小女子于歹人剑下,此恩情小女子一世难忘。” 天可怜见,溪涧清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不是因为当下秋风瑟瑟。 然而皇甫秋翼并未理会皇慕晚,脚掌发力,骑到一匹马的背上,而后似乎是随意地瞥了溪涧清舞一眼,一脸严肃道:“大家各找一匹马,我们加紧赶到镇上。” 皇甫秋翼、皇甫黎天各乘一骑,溪涧清舞带着皇甫玲珑同乘一骑。 “呜呜呜,殿下……”皇慕晚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 “……” 于是出现了一个问题:谁与皇慕晚同乘一匹马。 溪涧清舞听见跟前的皇甫玲珑嘟囔了一句:“西陵公主不会骑马,说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民间传闻道,西陵人三岁便学习马术。 溪涧清舞弯了弯唇,轻轻拍了拍皇甫玲珑的背:“不知公主可否同王爷同乘一骑?” “殿下,小女子望与殿下同乘一匹马——”皇甫玲珑还未言语,皇慕晚便率先言道,眼神中闪烁着阵阵光亮;言罢,人已经扒拉在皇甫秋翼的马匹跟前。 “……”皇甫玲珑白眼。 皇甫秋翼瞥了皇慕晚一眼,手部一提,人已置于前座。 马匹奔驰在零落的树木间,溪涧清舞朝皇甫秋翼的方向看去,皇慕晚只是静静地侧靠在皇甫秋翼的胸口,两人之间并无交谈。 只是时不时地,皇慕晚抬眼瞥向溪涧清舞的方向,眼里透过一层不屑。 溪涧清舞不知道哪里惹到这位西陵国公主了,淡淡地移开视线。 …… 到了!奔波了许久,总算是赶到指定村镇了。 远处翠青色的山峦点点呈现在五人眼前,耳畔“哗啦啦”的流水声愈发清晰起来,远远的便可望见乌泱泱的人群在村镇口积聚。 “五弟,看来我们赶上了!”皇甫黎天展颜笑道。 “哟——五弟怎么来地这般晚,大家都等着你们呐。”皇甫宫霆的声音仍旧让人咬牙切齿。 由于急着赶路,皇甫秋翼的发带早已散开,墨色的秀发随风透出气宇轩昂,生得淑人君子,姿态优雅又热烈,嘴尖却带着一抹嘲弄。 他似乎对皇甫宫霆的冷嘲热讽不闻不问,冷漠地走过第四组所在的位子。 “五弟怎得晚了这般久?”大皇子皇甫厉轩温文儒雅,担忧道。 同在第一组的三王妃亦赶了过来,看到皇甫黎天衣衫褴褛又疲惫不堪的样子,几度哽咽。 “哎,你别哭——”皇甫黎天挠挠头。天知道,他最害怕媳妇的眼泪了。 “三嫂,”皇甫玲珑的声音如同泉水般叮咚泠泠:“别担心了,三哥他皮糙肉厚,要是有什么事,一般人都打不动他。” “六妹,你——”皇甫黎天嚷嚷。 三王妃见皇甫黎天同三人相安无事,又被皇甫玲珑秀逗的言语乐着了,一时间,破涕为笑。 “各位王爷、公主和嫔妃们,请大家准备一下,第二阶段的比赛即将开始。” 李公公高亮的嗓音传来,众人纷纷着手准备起来。 第二阶段的比赛同昨日的要求不同:后者是需要马拉轿子前进;而前者,是组员一人一匹或两人一匹马。不懂马术之人可同会马者同乘一骑,每队要求最少两匹马。所有团队成员最先到达终点的队伍获胜。 “殿下,”溪涧清舞适时地叫住皇甫秋翼,捏起青花瓷瓶颈,纤纤玉指轻轻摇晃了几下,提醒皇甫秋翼食用“增元丹”。 从旁的皇甫黎天和皇甫玲珑见了,亦悄悄服下丹药。 各就各位,比赛开始。 四皇子皇甫冬焱仍旧凭借着出色的马术,从一开始便领先众人。皇甫秋翼和皇甫黎天紧随其后。 皇甫玲珑换到了皇甫黎天的马上,溪涧清舞一人骑马,随同队伍前进。 当路程已走过三分之一时,溪涧清舞忽然发现,一位男子正同她并肩行驶,并且越靠越近。 男子的身影翩翩而挺拔,肩宽腰窄,腿长逆天,即使是最基础款的马装也勾勒出好看的线条款型。那人拉着缰绳,曦光扫在他深棕色的长发上,显得格外温柔。 他唇角一抹轻笑,漆黑狭长的双眼风流儒雅,高挑的鼻梁,睫毛长而浓密,一副潘安再世的样子。 并不认识的人,溪涧清舞未曾言语。 没想到,男子竟是先开口说话了:“姑娘的眼睛,似乎特别像本太子曾认识的一位故人。” 第十三章 她是不是就到今天了? 溪涧清舞沉默地看着男子,双目澄澈未曾波澜。 “瞧我,似乎都忘了介绍一下自己,”男子见溪涧清舞未回应,并没有生气,反倒是意气风发地笑了笑,顾盼神飞道:“本太子名曰南宫澈,是南庭国的太子。” “问殿下安,敢问殿下找臣所为何事?”溪涧清舞实在不明白,在这比赛的紧要关头,竟有人闲情雅致般同她聊天。 “姑娘在聊天前不应当也介绍下自己吗?”南宫澈轻轻笑开,神采英拔。 “臣,名溪涧清舞。” 他听罢,干净地笑了笑,神情温柔而缱绻:“清舞,清丽又灵动,着实是个好名字。 “前日姑娘组马车出岔子之时,本太子巧策马在后,便瞧见了姑娘为五王爷挡箭的英勇场景,真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谢殿下夸赞,这是臣应该做的。”溪涧清舞淡淡地回答道,胸口的伤因为马背的颠簸而隐隐作痛,但她没有没有皱一下,眼睛始终未离开皇甫秋翼所在的方向,想等结束对话之后赶紧追过去。 “……方才本太子说过,姑娘长得像我曾认识的一位故人。”他谦谦君子般,言道。 溪涧清舞紫芝般的眉宇微皱,她本想草草应付两句便终止交谈的;但似乎,忽略太子的发言,着实有些不敬。 出于尊重,她轻声地聊了下去:“那位故人必定对殿下格外重要。” 南宫澈闻言愣了下,随即不由失笑道:“着实如此,姑娘说的很对。” 后又立刻补充了一句:“‘那位’指的是本太子的母后。” 母后? 溪涧清舞听罢,有些错愕地转头看向南宫澈,流盼的清眸眨了眨,一副玉软花柔的模样。 南宫澈被她这副可爱的样子逗笑了,随即道:“怎么,姑娘难道想到了什么?” 何止想到了什么,她在这一瞬间,竟发现了一种可能。 一种,怎么思考都不真实的可能。 她的眼睛,长得很像南庭国的皇后。 那她本人跟南庭国皇后有关系吗;换句话说,或许南庭国皇帝才是他的亲生父亲吗? 那南宫澈,是她的亲生哥哥? 她有些兴奋;但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些不合情理。 若她和南宫澈是兄妹,那为什么母亲在生了南宫澈之后,又离开了南庭国皇帝? 还有就是,若她同南宫澈是亲兄妹的话,为何他同自己真容长得并不相像? 一连串的疑问如奔涌的海浪般席卷她的脑海。 不知为何,她感觉这似乎是个级大的谜团,一旦解开,或许会同多米诺骨牌般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 “臣只是,倍感荣幸,长有同南庭国皇后相似的眉眼。”她丹唇外朗,淑丽韶好。 “确实如此。”南宫澈看着她恬静的小脸,微眯起眼睛。 “清舞,快跟上来!”皇甫玲珑在她前方有段位置,眼看赛程将要到达冲刺阶段,正焦急地朝后喊着。 溪涧清舞向前扫视,四王爷皇甫冬焱仍处在第一的位子,第二位皇甫秋翼和皇甫黎天的马并驾齐驱,第三位是大皇子皇甫厉轩,第四位是二王爷皇甫宫霆,第五位是婉莹郡主,而她和南宫澈正处在第六位。 “殿下,臣先行一步。”说罢,她适时地拍打马尾,马儿逐渐提速。 她需要赢,需要为皇甫秋翼赢得奖品——龙胆。 正当她的马儿快要追上皇甫秋翼时,皇甫宫霆突然挡住了她的去路;并且当溪涧清舞想从二皇子左边反超的时候,他也跟着朝左侧移了几下。 她又转向右边,二皇子亦然。 于是溪涧清舞便明白了,皇甫宫霆定是想阻止她前进从而避免她们组夺冠。 然而所有人都在努力地朝前飞奔,并没有谁注意到她和皇甫宫霆。 正当溪涧清舞一筹莫展,思索对策以便超过皇甫宫霆之时;南宫澈倏尔发力,飞驰朝前,瞬间便同皇甫宫霆并驾齐驱起来。 南宫澈鼻梁挺拔,薄唇下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字一句道:“本太子未曾想到,大名鼎鼎的皇甫宫霆殿下,竟是这般欺凌弱小之人么?” “本王不懂太子殿下在说什么。”皇甫宫霆转头瞥了南宫澈一眼,嗤之以鼻道。 “那么,”南宫澈笑了笑,宴宴道:“方才殿下别清舞姑娘道路的动作,该如何解释?” “巧合罢了。”皇甫宫霆信口胡诌。 “说来也是,”南宫澈的笑容不达眼底:“那本太子就拜托王爷,多注意下如此般的巧合了。”皇甫宫霆复转头看了南宫澈一眼,但溪涧清舞从后方看去,那眼神像极了在瞪着南宫澈;而后者也未再回应什么,只是看向溪涧清舞,淡淡一笑:“本太子着实想看看姑娘的马术,究竟能不能凭一己之力追上你们的队伍。” 马术的话,她还是在行的,前世聂卡迪教她骑马的经历如电影版映过脑海,现如今仍历历在目。 松开缰绳,她拍打着马背,马儿收到刺激,很快提速。 “各位注意——,比赛还剩下最后几百步路程。”终点处公公的声音传来。 溪涧清舞从容地缩小着同队友的距离,内心油然而生一股喜悦之情。 追上他们,拿到第一的位子,皇甫秋翼便可顺理成章地拿到龙胆了。 二十步,十五步,离皇甫秋翼的马匹越来越近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怎的,皇甫宫霆控制的马匹霎时横到了她的必经之路上。 事发突然,她第一反应便试图勒紧缰绳,但因为速度太快,根本停不下来。 棕色的杏眼中映出皇甫宫霆惊恐的神情,她的马冲向他,而后者,在一瞬间被撞下马,身体划过长长的一段距离,重重地摔在地上。 所有事情仅仅发生在一瞬间! 溪涧清舞紧握缰绳,豆大的汗珠从额间划过。她仓惶地抬头向前望去,离终点仅仅十步之遥。 此时皇甫秋翼和皇甫黎天分别以第二名和第三名的位次到达终点。 皇甫秋翼听到动静朝这边望过来,看见溪涧清舞绝望的眼神,心口突然“咯噔”一下;脚步下意识地冲到她旁边,只一眼便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心又狠狠一沉。 完了! 这是溪涧清舞的第一反应。 她的身份只是位微不足道的太医,而今却不自量力地撞飞了明耀国最受宠的王爷;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惨死狱中的下场,甚至还有可能连累到五王府。 她想,她是不是只能走到今天了。 …… “皇上驾到——”人群听见李公公的声音,自动为皇帝和皇后开了一条路。 “天啊,宫霆——”皇后在看见自己的儿子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嘴角和膝盖处流淌着鲜红的血迹,一时间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皇后!快,快请太医来。”皇帝大手揽住皇后的腰,焦急地喊道。 参加比赛的太医,候在终点处以备不时之需的太医,听见皇帝的传唤,马上赶了过来。 “溪涧清舞,你可知罪!”皇帝皇甫南城的声音如同地狱的使者,阴冷又绝情。 溪涧清舞心口一震,跪了下去:“臣,知罪。” “请等一下,父皇。”皇甫秋翼向前迈出一步,极长的睫毛遮住眸底朦朦胧胧的焦急,声音听着有些低哑又带了不经意的疲惫,携裹着半分清绝,毫不迟疑道:“方才本王看见,溪涧清舞姑娘并不是故意撞倒二哥的,是因为二哥的马突然横到了路中间,挡住了她的去路。” “一派胡言!”皇帝一脸严肃,瞪着眼睛怒道:“你且说说,好端端的,二王爷为何要挡住溪涧清舞的去路?他怎会不知晓飞驰的马儿没法停下来?” 皇甫秋翼沉默,但是衣袖中紧握的双拳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既然你说不上来,那定是溪涧清舞为了赢得比赛而故意实施的手段。”皇帝直截了当道。 “陛下,臣纵使有一万个胆子,亦是不敢对二王爷做什么的,请皇上明鉴。”溪涧清舞上身前倾,朝南城皇帝摆了再摆,壮着胆子道。 “不敢做什么……”南城皇帝冷冷地笑着,脸色一沉:“朕看你是很敢做什么!你且看看多少太医围在皇甫宫霆身边,而今他的情况仍是未知数,谁会不顾性命之忧做出这样的事! “来人,朕宣布剥除溪涧清舞的太医头衔,把她关入大牢,择日处刑!” 人群中,大多是看热闹的窃窃私语;众人冷眼看着,只是念着明日便有了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没有人关心她今后的命运如何,她气得发抖,但这便是小人物的悲哀。 “陛下,本太子作为旁观者,也想替溪涧清舞姑娘说些公道话。”南宫澈往前一步,站在溪涧清舞的身旁,朝她笑笑,试图缓解她紧张的情绪:“皇甫宫霆出事那会儿,本太子正在溪涧清舞旁边,亦是清楚地看见,他是自己横在路中央的。” 溪涧清舞本想朝他笑一下以表感谢,但无奈憋了好久,憋出来一个苦笑。 皇甫秋翼面沉如水,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俩;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没来由道:“北方匈奴近来频繁进犯吾国领土,本王能够为父皇分忧。” 第十四章 注视 “威胁朕?”皇帝的脸上透出冷意,皇甫秋翼承诺惩治匈奴,代价便是放过溪涧清舞。 “儿臣不敢威胁父皇,但儿臣认为,在一切未真相大白之前,溪涧清舞姑娘罪不至死。”皇甫秋翼面色平静如水,双膝一弯,跪于地上,一字一顿道。 “陛下,本太子听闻明耀国皇帝开明客观,善用贤才;本太子亦是认为在一切未明了之前,过多的举动着实有些枉然。”南宫澈亦是在身旁附和道。 “儿臣亦觉得!”皇甫黎天同样跪了下去。 紧接着,三王妃柳烨冰,皇甫玲珑,婉莹郡主,也跟着跪了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众多的王族权贵为何要为一位小小的太医求情,但只是随着大流,跟随着各自的“领导者”跪了下去。 一时间,众多人已经跪在地上。 不用想都知道,皇甫秋翼平日里在宫中积攒了多么强大的势力。 溪涧清舞低着头,勾唇自嘲地笑了笑:她何德何能,让这么多官位显赫、位高权重的人替她求情;命运弄人,着实好笑,她的人生,真的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般受欢迎。 “好得很啊,”南城皇帝唏嘘道。 懂得通过人多势众来逼迫朕做出决策了。 皇甫秋翼顺势给出台阶:“儿臣空有一腔爱国之心,但无以为报;儿臣愿受任前往北方。” 他用眼睛的余光望溪涧清舞,眉宇间狂情野气,不灭反骄。 他方才确乎感到一阵心悸,当他望见溪涧清舞绝望又无助的神情时。 像他这般,习惯在黑暗中生长的人,点点光亮都会被他捉住加以使用。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或许是他与溪涧清舞在闺房内玩笑般的初见;或许是她帮他治愈婉莹毒相之时的清风高节;亦或许是昨日树林间,她不顾一切地推开他,替他挡住致命一击的林下风气,他好似渐渐地被这个静若处子、才气馥比仙的佳人影响,发觉她不同于其他女子。 他这时缓缓思索方才有些冲动站出来的行径,似是一种同珠珠在一起时截然不同的感受。 等等。 他感到错愕,自己为什么要想到这些。 她明明可能是二哥的眼线,可能是他大计面前的拦路虎;甚至看南宫澈,身份贵为南庭国太子,却同她用那般相熟的态度交谈;自此种种,皆是他未曾见到过的。她许着还有另外不为人知的身份,是是非非,仍需时光不断检验。 他帮她,回报她曾助他一臂之力罢了,皇甫秋翼默想。 而后,他转头,淡淡瞥了溪涧清舞身旁的南宫澈一眼,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冷厉,复瞬间隐去。 “真是极好,”皇帝雄浑的声音不怒自威:“你若是想去,朕便成全你! “并且朕命令溪涧清舞同你一并出行,负责整个军队的后勤医治。在北方期间,她会一直是戴罪之身,除非皇甫宫霆伤势有所好转。”言罢,冷漠地注视了皇甫秋翼良久,随即作势转身。 当众人以为这场事故即将结束的时候,皇慕晚突然挤到人群跟前,“噗通”一下跪向南城皇帝。 “陛下,小女子愿同五王爷一齐去往北方。”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颤巍巍。 南城皇帝闻言,低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个女子,穿着一身西域特色的民族服饰;他觉得眼熟,仔细回忆过后想起来,这位是曾经的西陵国公主殿下。 只不过现在的身份,一介布衣罢了。 “若朕没记错,你便是西陵国皇慕晚。”皇帝的声音徐徐传来。 “正是小女,陛下。” “嗯,”南城皇帝发出一声鼻音,算是回应,随即又问道:“北方地势险要,战祸频仍,朕不明白你想去原因为何。” “西陵人骁勇善战,小女愿为明耀国贡献自己一份力。”她话说得大义凛然至极;溪涧清舞在旁侧听着,觉得多少有些冠冕堂皇,她真正所想大抵不止于此。 果然,停顿一下,皇慕晚语气开始委婉迂回起来:“小女亦有其他的原因……” “但说无妨,朕且听听。” “小女,自五王爷去西陵国那时便对他暗生情愫,去北方,也是为了自己的一片私心……” 溪涧清舞跪在地上,低着头,霎时警铃大作。 这些话,若是平日里在他们四个人面前说也罢,因为没人会在意如此;但如今不同,在天子面前直言好感,便是变相向皇帝求取姻缘。 换句话说,她是在求皇帝赏赐,嫁给皇甫秋翼。 溪涧清舞心口一滞,眼睛有些不受控制地泛起片片湿意。 她的聂卡迪,要去娶别的女人为妻,就当着她的面。 多么讽刺,在这个世界,由于阶级差异和人脉因素,皇甫秋翼是她穷其一生也无法触碰到的存在,她若是有些自知之明,也不会在此为不切实际的幻想难过。 距离太过于遥远,天神怎会触碰那宇宙星辰。 在这里,他将永远不会是她的;即便她成为他的盟友,即便她无时无刻不在他身边。 她仍旧是不敢抬头的,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睇着面前皇帝的靴尖,自我安慰皇帝绝不会同意请求。 但事情不会朝向她的意愿发展。 “皇甫秋翼二十有四却仍孤身一人,朕以为,他是时候找个伴了。” 皇甫秋翼闻言一震,抬头朝南城皇帝的方向看去,浓墨般的鬓发随风飞扬,桃花般的眼睛里透出明明灭灭的不甘和愤懑,又瞬间隐去。 “父皇,儿臣认为,感情之事要看缘分,急不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五王爷书怕是白读了,”皇帝轻抚下巴,眼神了望远方:“皇慕晚助阵战事,应当有功,由此,朕便同意你俩的婚事。” 平地惊雷,溪涧清舞的内心,水击三千里。 她自嘲一笑,他永远不属于她…… 浑浑噩噩间,她听不见后面皇帝宣读了什么圣旨,看不见人们蜂拥而至恭喜皇甫秋翼的场面,只是跟着郑太医走着,走着,这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清舞,老朽信你,你决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溪涧清舞抬眼,平日里含情凝睇的双眼而今却平淡惺忪,她朱唇轻启,有些敷衍地笑了下:“多谢郑太医。” …… 钦安殿前,浮雕嵌镂木制纹龙的露台已经搭建起来,从旁摆放着兰花百合等尊贵花种。露台四面整齐地安置着金缕矮桌,上方矗立着遮雨乘阴简易亭,桌上瓜果点心琳琅。 “诸位,策马比赛出现意外,被迫暂停,因此朕遗憾宣布,本次比赛并无获胜团队。” 众人一阵唉叹声。 “但请诸位放平心态,后续还会有各种获得稀世珍宝的机会;但现在,请各位观赏歌舞颐养心性。” 乐曲声清脆,优美的旋律拉开了序幕,迎上来的便是古月多重奏,节奏时而轻快,表现出天边的喜悦;时而庄重,尊贵宏伟尽显;时而缓,时而急,犹如一阵阵浪花,敲打着海面。 奏着乐,舞台中央隐约浮现出一片白莲,片刻间,三五位阿娜多姿的女子走上舞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们清秀的面庞和柳叶似的双眉,还有恰到好处的浅笑,沁人心脾。 凌兰阮身着镂空纱群,翩翩起舞,转珠袖、掩面眺,极尽妖娆。 溪涧清舞站在人群之后,淡淡地注视着她,突然看见女子们中有一位熟悉的身影。 珠珠。 清舞下意识的看向皇甫秋翼,后者只是极淡地抿了一口茶水,扫视一眼珠珠,而后突然转头,凝视着她的方向。 溪涧清舞一惊,有些慌乱地撇过头去,但霎那想到,她紧张什么呢,或许他根本没有在看他。 又抬眼瞧去,果然,他已经望向别处。 呵,真是自找苦吃,她嘲笑自己。看他做什么呢,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移开视线。少顷,她隐隐觉得有人注视着她,随之望去,瞥见南宫澈占尽风流的笑靥,如沐春风般温暖。 想起方才他为自己说话的场景,溪涧清舞婉转动人的面庞回顾万千。 耳畔传来皇甫秋翼几声咳嗽,循声望去,见他深邃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右手紧握着和田玉茶杯。 她不明所以,只是淡淡一瞻,便撇开视线。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亦不会自我良好地以为皇甫秋翼在吃味。 一曲舞毕,众人掌声阵阵。 “秒极,”南城皇帝笑着赞赏着,顺势指了指凌兰阮和珠珠道:“朕还从未见过乐府有此番舞技的舞女,赏!” “陛下,这两位女子不是乐府舞女,”李公公在一旁提示道。 “哦?”皇帝顿了顿,抛出橄榄枝:“小李子,乐府舞司也该添新人了……” “臣明白,”李公公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位姑娘请随洒家来。” 溪涧清舞知道,凌兰阮已成功进入乐府,脸颊笑涡浅浅。 皇甫秋翼注视着她,岑薄的唇显着几分锋利,如墨一般的眸子噙着一抹探究。 第十五章 出发 溪涧清舞振作精神看完了全部表演。 不得不说,明耀国乐府,无论是舞司,亦或者曲司,都花样繁多,而且美人一位更胜一位,琴师这山更比那山高,她算是知晓,为何古有帝王夜夜笙歌、歌舞升平了。 众人掌声雷鸣,等待皇帝宣布散场。 就在这时,东厂锦衣卫队长走向皇帝,在他耳边悄言几句;瞬时间,皇帝勃然大怒,站起身,将手中的紫砂茶壶重摔在地上。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场内静谧无声。 和锦衣卫扯上关系,大抵不是皇甫宫霆的病情问题,溪涧清舞思索道。 “给朕去查!”皇帝命令锦衣卫道。 “臣遵旨。”为首的锦衣卫带领一众黑衣人,大步向书房的位置跑去。 大厅针落可闻。 南城皇帝长叹一口气,紧抿嘴唇,眉头重锁,朝众人大手一挥,示意结束。 并没有说明发生什么。 众人这才长舒口气,作鸟兽散离开了。 …… 溪涧清舞需要回太医院清点远征药材和器皿。 走在宫道上,她思索着方才南城皇帝的一举一动,没有注意到前方突然出现的身影。 “哎,”等发现时,人已经撞了上去。 小手揉了揉被撞的前额,抬头一瞧,是南庭国太子南宫澈。 “姑娘在想什么,这般魂不守舍?”他笑得风度翩翩。 “殿下万安,”她微微一鞠,并未答复太子提问,但转而向他道谢:“方才,多谢太子殿下拔刀相助。” 南宫澈听闻愣了下,随即想到她说的是二王爷皇甫宫霆那件事。 “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人如善玉、乐于助人,定不是那害人之流,本太子相信姑娘。”他墨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好似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眼睛里闪烁着辉光。 “谢……”太子殿下好意。这一顿夸奖,倒是让她不知道怎么接话。 然而她还没说完,便被随后行至的皇甫秋翼打断了:“怎么,太子殿下看上溪涧清舞了,谈话这么频繁?” 方才在策马场上,看似随口一言,实则暗中援助;而今的突然搭话。 南宫澈收拢笑容,眼神从溪涧清舞脸上移开,睇着皇甫秋翼。 皇甫秋翼亦是冷漠地盯着南宫澈,微眯起眼睛。 一时间,溪涧清舞敏锐地感受到,空气中流动着一股不寻常的电流。 男人间奇怪的胜负欲。 她不去在意皇甫秋翼说的这番话,欠身作势离去。 “等下,姑娘,”南宫澈还是先移开视线,冲她笑了笑,貌比潘安的脸庞光亮明硕:“当时本太子自作主张帮了姑娘,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皇甫秋翼转头,眼神灼热地注视着她。 “还是多谢殿下的雪中送炭。” “本太子以后打算唤姑娘‘清舞’,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南宫澈阳光般的笑容温暖了极尽初冬的寒气。 “若殿下不嫌弃的话……”溪涧清舞顺势瞥了皇甫秋翼一眼。 她觉得自己自作多情,明明说不再在意,却还是下意识地思考:他会怎么想,是否会因此而不快。 多卑微,多渺小啊。她低下头去,嘴角勾起一抹嘲弄。 “那便如此吧。”南宫澈沧海一声笑。 皇甫秋翼没有言语,薄唇轻抿,眼神冷冽地扫视溪涧清舞,复迈开步子回府了。 还是生气了吗……溪涧清舞有些无助地望着皇甫秋翼的背影。 可是,他在气什么呢? “溪涧清舞是吗?”突然她听见身后有人叫她,转头一瞧,是皇慕晚。 皇慕晚紧紧地盯着皇甫秋翼离去的方向,眼神中倾泻出的浓浓渴望被溪涧清舞尽收眼底。 “慕晚姑娘,请问何事?”她言语间透出一股大家闺秀的礼貌。 “清舞姑娘,本公主和秋翼同你一起去北方,我们三人定是要相互照应的。”皇慕晚看向清舞,笑容极度无害。 身旁的南宫澈皱起剑眉,溪涧清舞笑容浅浅:“自然如此。” 她感受到了来自皇慕晚的敌意。 一是,西陵国已经国灭,而皇慕晚仍在她面前称呼“本公主”,彰显自身身份尊贵,还浅藏了一股不屑; 二是,皇慕晚将自己和皇甫秋翼一并说与,而对于她,仅仅用了一个“同”字,就如同她是顺带的一般。 南宫澈自然听出端倪,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溪涧清舞,见后者似乎未受到影响,便也没再言语。 见皇慕晚离开,溪涧清舞便匆匆走向太医院。南宫澈仍亦步亦趋行在其侧。 “殿下还有何事吗?”溪涧清舞晶亮的眸子映衬着唇角弧光浅浅。 “无事,”南宫澈不假思索道:“本太子不忙回府,送送清舞。” 霎时间,溪涧清舞心中涌过一丝暖流。 南宫澈总是在危难时刻和她脆弱不堪之时,雪中送炭。 就如同她现在这般,虽表面风平浪静,但内心却翻涌惊涛骇浪,焦虑不安。 “南庭国虽同明耀国地形地势各异,但本太子也曾听闻北方战场的惨绝人寰。 被派去北方的军士首先遭受的便是严寒之苦,亦或是水土不服之症,但最可怖的,却是匈奴会不定时突发袭击,尤其夜间。 军士很难有真正睡好觉的时候,甚至精神紊乱者亦有人在。” 南宫澈俊眉微皱,仰头远眺黑云压城的天空,担忧之情尽显。 溪涧清舞与他,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他不由自主想要保护她不受伤害,不明所以。 而如今北上,虽为不幸中的万幸,却也危机重重,难堪登天。 溪涧清舞听罢,眼里泛起点点湿意,既像是安慰自己,亦或者叫南宫澈放宽心般,宽慰道:“殿下不必担忧,臣相信会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 五王府门口停放着一辆马车,木制棉覆的盖顶破旧不堪,诉说着经历年代的故事;车轮滚滚便发出震震吱呀声,清舞见车夫上前踢了踢颤巍巍的木轮,竟是坚强如斯。 “五殿下,请等等小女子。”皇慕晚的娇柔从五王府门内传来,十一为皇甫秋翼推开大门,溪涧清舞眼见他一脸冷峻,跨步拉大与皇慕晚的距离。 “请王爷和姑娘们上车。”车夫的声音井然有序。 皇甫秋翼二话不说,跨到后方的马车上,顿了顿,似乎想拉谁一齐,但终是没有再动作。 “殿下,这马车太高了吧,小女子上不去。”皇慕晚的声音嘤嘤不已。 短暂的平静,而后皇甫秋翼的声音幽幽传来:“十一,你帮一把。” “是。”十一的声音着实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老实地伸出手,提了皇慕晚一下。 见不是皇甫秋翼帮忙,皇慕晚便又造作地揉了揉手臂,弱弱文文道:“殿下,十一他力气好大,弄得人家好疼。” “……” 溪涧清舞在皇慕晚身后站着,听着皇慕晚娇弱发嗲的语气,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尴尬地本想打哈哈,结果眼尖到其他人一样东凑凑西瞅瞅般熟视无睹。 这场面却是好笑至极。 待皇慕晚进了马车,十一伸出手,想要助溪涧清舞一臂之力。 “多谢,不用。”她轻功发动,人便已经稳稳地落在马车之上,正准备掀开门帘进入内室。 “请稍等,皇上有带给溪涧太医的话!”李公公的声音远远。 溪涧清舞不便下马车,便同皇甫秋翼两人一道在车上候着。 “皇上有言,凭借郑太医妙手回春之术,皇甫宫霆的伤势有所缓解,溪涧清舞罪降一等。” 溪涧清舞身形一震。 “那臣……”仍旧要去北方吗? 话还未说完,便被李公公无情的话语打断。 “但是皇上也说了,这罪状仍旧是存在的,只是降了一等罢了,姑娘仍旧是待罪之身,除非查明事情的真相。” 溪涧清舞经历这一起一落,明白这到头来仍是要援助北方,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不是害怕去北方,不是害怕那惨无人道的边疆生活,对她来说,还经历过更恐怖的故事;她只是不想同皇甫秋翼两人呆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害怕看见他瞧她那冷漠无情的眸子,害怕看见他同皇慕晚卿卿我我的亲昵。不想见到,不想再体验他同珠珠一并那令人痛彻心扉的感觉。 只是这些,无人了解。 恍若想起,初见皇甫秋翼那日,那个一身飒飒的男人,宛如谪仙,细长桃花眼,剑眉星目,微微朝她看来,她便失了魂丢了心。 可从此后,那双深邃眼里,尽是肃杀寒意。 溪涧清舞向李公公道谢,便俯身撩起门帘,走入马车内室。 皇甫秋翼深邃的眼神里透出探究的深意,注视着溪涧清舞变幻的神情,让人不明白其所想。 一切准备就绪,李公公站在五王府门口,注视着车轮滚滚向前。 第十六章 北征北战 溪涧清舞不是健谈之人,反观皇慕晚却喋喋不休地同皇甫秋翼交谈着,后者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 她转头看向两人。 不得不说,皇甫秋翼真的有吸引女人的资本,传说斜飞入鬓的眉,好似水墨画一般流畅;一双桃花眼,似冰泉般明澈,似寒星般璀璨,似幽潭般深幽。由于中毒,皇甫秋翼的嘴唇和鼻子异常普通股,但透过眉眼,溪涧清舞想象到那完美的面庞:鼻高挺,薄唇朱红,此时微微勾起,带着一抹笑意,很淡,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穿着紧身的银盔银甲,肩宽腰窄,举手投足间,英气盎然。隐在鞘中的剑,谁也不知,出鞘后,会是何种锋利凌烈。 这样的男人,却永远不会属于她……溪涧清舞微微颤抖着,失落之情掩与缕缕秀发之后。 感受到她灼热的视线,男人缓缓转头,唇角挂着淡淡怡人的笑。只是那双桃花眸,看似在笑,眼底却隐含探究,令人不敢直视:“作何盯着本王的脸看?” 溪涧清舞表面平静淡然,心口却醋意一片:“看大名鼎鼎五王爷,同慕晚姑娘着实登对。” 话音一落,皇甫秋翼面色一沉:“话不能乱讲。” “殿下……小女子,亦觉如此。”皇慕晚表情由方才的惊喜,在听到皇甫秋翼的回应后,委屈巴巴道。 “呵,”皇甫秋翼眼眸如同淬了冰,睇了皇慕晚一眼:“父皇之命罢了。” 溪涧清舞见势不妙,便不再吭声。她想,皇甫秋翼是不是对女人都这般无情。 哦,不对。 他对珠珠便不是如此。那藏尽温柔与宠溺的眉眼,令哪一位女子看了无不嫉妒向往。 只是这次北战,珠珠并未跟来,那皇甫秋翼岂不是,要度过形影相吊的好几个月了。 她这是在想什么,皇甫秋翼定是有办法联系到珠珠的,而她,从本质上大抵是同皇慕晚一样的可怜人罢,所有的温柔付出,得到的却是冷漠无极的应答。 窗外之景从深枝绿叶渐变到北风呼啸,漫天飞舞的雪花将悬崖峭壁冰封雪掩,壁立苍松的崖壁陡峭逶迤,四周的翠柏积雪堆叠,令人目眩。 越往北行,风力呼呼作响,越刮越大,苍穹愈发昏暗,三人即使身着棉衣、脚踩地靴,仍是被刺骨的寒意席卷;地上的积雪刚落下便被重新裹挟,与漫天飞舞的雪花冰屑夹杂在一起,扬起迷蒙的雪尘,耳畔狰狞着野兽般的呼啸,令人心胆俱裂。 皇甫秋翼削薄的唇紧抿,突然冷不丁地,不知向谁朗声道:“这般天寒,你还是赶紧进来吧!” 话音刚落,马车停了下来。就在溪涧清舞不知所措之时,一只白皙的手撩起马车上御寒的绵帘,一位士兵跨步走入散发暖意的室内,跟随着一股令人瑟瑟发抖的寒气。 “殿下,这是……?”皇慕晚迟疑道。 皇甫秋翼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朝刚进来的士兵歉意一笑,那双有神的眼眸里平添了一抹怜惜。 “怎么本王不说,珠珠就真的不进来?”他的目光轻柔内敛,眼神中充满温和之色,关切尽显:“嗯?” 士兵摘下头套和厚重的围脖,抖落身上的皑皑白雪,溪涧清舞瞧下,可不就是珠珠! 千算万算,她也不曾想到能以这般方式带珠珠来到北地。 想想也是,战地险要,道阻且长,此去离京,不知经年才可归乡,这般漫长的光岁,皇甫秋翼怎会遗忘心爱之人。 皇慕晚震惊地瞪大双眼,溪涧清舞见她如此,垂首不语,眼神逐渐黯淡。丝丝缕缕的落寞之色,在她的眸底淡淡掠过,略显哀伤。 “爷在车内有两位妹妹相陪,金口玉言,怕是早就把珠珠的生死抛掷脑后了。”珠珠脱下铠甲,抬眼扫视着皇慕晚,探究与攀比之意尽显;后妩媚一笑,风情万种地转身,见到对面坐着的是溪涧清舞,顿了下,随即手势随意地往外扫扫,示意溪涧清舞靠外坐坐,她要挨着皇甫秋翼。 溪涧清舞没有动。 珠珠见状,撇了撇嘴:“秋翼,人家随同马车走了这般距离,在冰雪中冻得透透地,手脚冰凉,几欲摔倒;溪涧清舞姑娘在车内享受了这么久,怎么给人家让个位置都做不到?”声音娇柔奶奶,但从溪涧清舞听来,语气却是透着尖酸与刻薄。 心中的火气“蹭”就上来了,溪涧清舞水汪汪的灵动大眼,眼眸流转间,闪烁着精锐和不甘光芒。 见皇甫秋翼久久地注视着她,深沉的目光中,充满了无奈。她从他那乌黑明亮的瞳仁中,读出了丝丝的执着。 她内心一震,本想说的话被瞬间压了回去。 那样执着的眼神,若是她不让,他便会为了珠珠,一直盯着她吗? 那样的话,他便太小瞧她了。 他宠着珠珠那飞扬跋扈的性子,是他一厢情愿,但这不能意味着她也要迁就珠珠的意愿。 就如同没听到一般,溪涧清舞拾起茶几上早有微凉的淡茶,轻轻抿了一口,神情淡然道:“着实不巧,前两天我胸口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太医的建议我多加休息,不要走动; “这座位,我让不了,还请珠珠另寻他就。” 满嘴清香四溢,舒缓了方才焦虑的情绪,这御赐的太平猴魁,果真是极好的茶。 珠珠听罢,冷“呵”了一声,正想反驳,却听得皇甫秋翼语气柔声:“珠珠,马车颠簸,快坐在本王身边,莫要闹了。” 此话一出,珠珠脸色立马由怒转晴,伸出双手环抱上皇甫秋翼的大臂,用挑衅的眼神睇着溪涧清舞。 而后者,自始至终如同没有看到般,品鉴着清茶悠悠。 …… “将军,我们到了。” 在外征战,人人都是为国献力的军士,除却军衔级别,战场上没有王公贵族之分,所以对皇甫秋翼的称呼也从“王爷”变成了“将军”。 四人下车。 溪涧清舞举目望去,见大大小小的帐篷鳞次栉比,不时有强壮的士兵骑马从人前路过,撑着布床抬走受伤的战友;鲜艳的军旗在苍穹下迎风飘扬,铠甲经过多次战乱洗礼,血迹斑斑令人毛骨俱悚。每个帐篷口,木制固定架插放着参差的刀剑直插天空,泛着冷冽的寒光。 “将军,您的帐篷在这边——”溪涧清舞跟随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位瘦瘦的少年正朝他们四人招手。 皇甫秋翼朝少年指示的方向迈开腿,溪涧清舞三人紧随其后。 就在这时—— “将军,将军不好了!匈奴又来进攻了!”远处一个小兵不知被谁戳伤了右眼,让人看了寒颤不已,跌跌撞撞朝皇甫秋翼的方向跑来,走两步便摔在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皇甫秋翼俊眉紧皱,迅速迎上去,他将士兵扶到溪涧清舞面前,郑重道:“你赶紧给他医治。” 随后,他抄起手边修顿的银剑,直指苍穹,大吼道:“其他没有受伤的士兵,拿起你们的兵器,同本王一齐迎敌!” 听皇甫秋翼带劲一喊,一时间,众将士纷纷响应,举起武器,骑上战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溪涧清舞望着皇甫秋翼临危不乱、叱咤风云的身影,心情随同澎湃起来。 而后,她亦是紧锣密鼓地组织救治伤员。经过一轮医诊和包扎,她观察到,士兵们身上的伤口虽浅但密集,并且在伤口的边缘淋漓着青黑色,此乃中毒的征兆。 这世间有一种丹药,可以在短时间内抵御百毒,名曰“祛毒丹”。 军营里也聚集着伤势并不危及性命的士兵,他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北方的匈奴凭借着熟悉地形的优势,三番五次进犯明耀国边境,我们无法根本无从反应……” “可不是,你还记得上次吗,半夜里我们正睡着觉呢,号角响了……” “对啊,当时情况实在紧急,我甚至连铠甲都没有穿戴整齐就上战场了,不少兄弟因为这个都受了比平时更严重的伤势……” “好了好了别说了,别打扰其他人休息了……” 溪涧清舞向身影来源看去,方才那个右眼受伤的小兵亦在其中,正挥手叫同伴静音。 “皇甫将军回来了!”不知军营外谁喊了一嗓子。 溪涧清舞随同其他人朝军营外走去,见皇甫秋翼行走迅疾如风,眉宇间透着一股子逼人的英气,唇角噙着一抹王者的笑意。他将本该带在头上的铠甲拿在手上,鲜血还如同美杜莎的美瞳般鲜艳刺眼,一滴滴顺着铠甲的纹路落在地上,每走一步,铁甲“啷啷”的声音便敲击到溪涧清舞的心上。 她觉得皇甫秋翼此刻是淬了光的。 “阿石,皇甫将军身法和内力实在是厉害,说是以一敌百一都不过分。” 凯旋的队伍虽稀稀落落,但人人面容自豪,逢人便吹嘘他们新来的将军武艺精湛。队伍路过军营的时候,有一位壮汉从队伍中走出来,朝溪涧清舞身边的少年吹捧。 被叫做“阿石”的正是那位右眼受伤的少年。溪涧清舞从旁看去,他竟已经感动到潸然泪下:“北方……北方之战或许马上要有结果了……” “是啊,阿石。五王爷同坊间传闻根本不符,什么纨绔子弟,我看明明就是要成为救世英雄的人!等我们收复失地,你就可以早日回去照顾阿娘了!” 仅仅是听旁人言说,溪涧清舞便已想象到皇甫秋翼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的模样。在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战场上,他定是一身火红铠甲,身形长而挺拔,耀眼又夺目。 她嘴唇一咧,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明艳的眼眸注视着皇甫秋翼远去的背影,一张聘婷秀雅的脸上,绽放出春花般灿烂的笑意来。 她的聂卡迪。 第十七章 第一次 众人的称颂声,伴随着皇甫秋翼回到营帐逐渐淡去。短暂的热闹过后,士兵们又马不停蹄般筹备起下一场战事来。 溪涧清舞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注视着皇甫秋翼身影消失的营帐,走过去,纤纤玉手撩起挡风门帘。 “殿下,臣……”她明眉杏眼清澈,正要言语。 然却被旁人打断。 “殿下,小女子给殿下送茶,热烈庆祝王爷凯旋而归。” 这娇柔妩媚的音色,溪涧清舞不回头便知晓,来人是皇慕晚。 后者就跟没注意到溪涧清舞一般,端着盘托,盘托上整齐地摆放着玉质茶壶和茶杯,玲珑而优雅,径直朝皇甫秋翼走去。 “殿下,天色不早了,晚餐后饮些茶水,利于消食。”皇慕晚俯身,几乎是贴在皇甫秋翼耳边娇嗔道。 然皇甫秋翼未曾抬头,亦未回应。 皇慕晚尴尬地笑笑。 溪涧清舞站在帐篷口处,朝内挪了几步,瞧见他正在研究北地地理图。羊皮纸绘制的地图上,绘着他用朱砂墨勾勒的圆圈,红圈汇聚的中心点,插着一面黄澄澄的明耀国军旗。 “慕晚,秋翼在忙,我们先不要唠扰他。”珠珠不知何时进了营帐,放缓语气对皇慕晚规劝道。 皇甫秋翼抬头,朝珠珠轻轻一笑,显得有些疲惫。 皇慕晚将两人的神情互动尽收眼底,迟疑下,点了点头,直起身子作势离开。 奇怪。 皇慕晚作何如此听珠珠的话? 溪涧清舞抬眸望去,恰巧与珠珠的目光相撞,只觉得那双眼睛里仿佛燃烧着两团强烈的火焰,一种猎物被猎人盯上的既视感,这炙热的目光令她感到极不自在。 “清舞姑娘还有何事?”珠珠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溪涧清舞并不想同她多言,上前一步,迎面看向皇甫秋翼,从衣袖间掏出一株长生草来,慢条斯理道:“王爷,臣医治患者之时,注意到军士多为暗器所伤。 臣认为,敌方暗器之上兴许沾涂上使伤口无法愈合的蛊毒,使我方士兵作战时剧痛难忍、意识涣散。 这蛊毒定是匈奴屡战屡胜之关键所在,如若不在短时间内降低其对我方士兵的伤害,这北战形式势必会变得愈发艰难。” 皇甫秋翼转目扫视着长生草,透出些许探询之意,等待溪涧清舞解释“长生草”用处如何;那深邃的黑眸里,恢复了往日的平淡,仿佛在“策马节”闭幕式上,直勾勾注视清舞的人不是他一般。 清舞长话短说:“传闻道,一味‘长生草’可医百病。臣计划用其炼制‘祛毒丹’,士兵在战前服下,短时间内能够抵御蛊毒的威力…… “只是……” “只是什么?”皇甫秋翼那仿佛望穿前世今生的黑眸闪过一丝惊意,他似乎惊叹于溪涧清舞那娇娇不群的药理学识,但在旁人无法察觉的目光中又急速隐去。 “只是臣在此之前未曾实验,‘祛毒丹’能抵御多长时间蛊毒的危害;或是后遗症等泛泛内容,仍未经证实。” 皇甫秋翼听罢,双目微眯,眉宇间的忧愁之色更浓,深沉而睿智的眼神久久凝视着地理图,修长分明的手指撑起侧过的额头,这是他深思时的一贯标志。 事实上,来到北地之前,他曾对匈奴的生活习性和作战特色加以研究,并初步地做了方才那份地理作战图。 本以为北战经久难胜的缘由,在于士兵们懈怠倦战、缺乏谋略;但自他静听溪涧清舞的分析过后,意识到‘蛊毒’或许才是北战制敌的最大突破口。 只是她之于医术学识,似乎渊博得异于常人:连太医院资历颇丰的郑太医都未曾医好的婉莹的毒,被她一书药方轻松化解;面对通宵未眠过后必须全力冲刺的“策马比赛”,她仅凭一颗不起眼的“增元丹”便令整支队伍力挽狂澜;而今,已是万人匹敌、血雨腥风的杀戮战场,但她却挑战利用“祛毒丹”创造奇迹。 若真如她所言,自己只是西街药铺里一位抓药送货的生意人,那便同她向旁人展现的“汗牛充栋、学问深广”之形象不符。 且先不质疑她博学多才的特质。退一万步讲,像是明耀国大户人家培育儿女数十载,聘请众多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太医教授,都未必培养出如她这般学贯中西的医者,何况她只是民间出身。 但,皇甫秋翼转念一想,若是在此期间有贵人援助,比方说,成为二皇子的人,二哥为她提供进修所需的环境,所有的一切便可顺理成章…… 不是吗? 溪涧清舞的真实身份仿佛被笼罩上一层若隐若现的迷雾般,令人深思不已。 他缓缓抬头,用一种探究的目光上下端详了几眼溪涧清舞,发现她周围好似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眼神里透着隐约的疏离感,显得有些陌生,令他心中一滞。 他的眼眸中迅速闪过一丝不安,但究其速度之快,竟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本王知晓了,你且先在本王这里做实验吧。” “殿下,不可!”皇慕晚的声音凄凄切切。 “秋翼,还是找旁人来做实验吧。”珠珠亦是持否定态度。 溪涧清舞低垂眼眸,未曾言语。她觉得自己好似那局外人一般,与其他三人格格不入,形成鲜明的对比。 必须承认的是,对于测试“祛毒丹”的功效而言,皇甫秋翼作为军队统帅,第一时间站出来,必定能够增强士兵们的信心,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弊端同样明显。稍有插翅,若实验失败,且不说单单“祛毒丹”对他身体伤害如何,后续是否会引发其体内的寒毒,亦是未知数。 利弊相当。她能做的,只是把最后的选择权留给本人罢了。 但她定会尽一切努力,将危害降到最低。 “本王心意已决,莫要再多言。”皇甫秋翼面色平静,眼神渐渐坚定起来,望向溪涧清舞的眼神淋漓着稀稀点点的星光。 或许是为了表明决心,他随即执起皇慕晚置于桌上的绿茶,仰头一饮而尽。 溪涧清舞行礼,准备离开。走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珠珠的方向,却扫视到令人发指的一幕。 珠珠向皇甫秋翼作揖,歪头望向她的方向,就那么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的脸,眼镜似笑非笑,眼底透着一股子不易被人察觉的幸灾乐祸之色。 溪涧清舞心中一凛。 直觉告诉她:非常不对劲。 …… 夜凉如水。 皇甫秋翼端坐在营帐里的虎皮椅上,服用了一颗珠珠皇慕晚送来的“增元丹”。 没过多久,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突然极速上升,心脏像是被谁狠狠紧拽着一般难耐,内心瞬间升起一股无力的烦躁感。 从下方传来的燥热令他难以抑制。他想开口叫十一进来,但一张嘴,声音哑地如同一张砂纸。 燥热感愈发严重,他记得营地附近有一处活河,可以舒缓他如今焦躁的状态。正欲起身,双腿却不受控制地一软,身子砸到地上,发出闷闷地一声。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士兵们皆在睡梦中养精蓄锐,无一人察觉到他的异常。 皇甫秋翼知道自己或许是中了谁的计谋,被对方下了药。他迅速调息内力,试图将药一点点从体内逼退。 好不容易获得了片刻的清醒,他执起腰间的佩刀,用力朝自己的左臂一划。 本以为疼痛会使他完全清醒过来,但事实上他低估了合欢散的效力,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可恶,到底是谁……” 若不是身中寒毒阻止他运功调息,他怎会在此时受这等“侮辱”。 他用尽全力撑住桌面,一步一步迈向门口,跌跌撞撞地想要奔向活河。 “殿下,祛毒丹已经炼制完成,您现在是否可以……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溪涧清舞走进营帐,便看见了她此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皇甫秋翼面色潮红,胸口剧烈起伏,口中不断喘着粗气,似乎喃喃着什么但听不真切,声音低沉而沙哑。黑暗中,男人如同锁定猎物般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一瞬不瞬。 “殿下,您需要……” 话音未落,男人已将她吻住。 如同瞬间被高压电流击中,溪涧清舞脑子一嗡。 她有些害怕,伸手用力推搡男人的胸口,呜咽地挣扎。 而男人却将她钳制得死死的,一只手更是穿过她深棕色的秀发,紧紧地按住她的后脑,让她无法挣脱。 溪涧清舞感受到男人的吻火热而又强势,甚至带着一丝凌厉,在她的呜咽声中,他甚至强行撬开她的唇齿。 皇甫秋翼体内的燥热感瞬间消去大半,他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 但紧接着,灼热感又猛烈升起,他像是被控制一般,机械地,几近疯狂地索吻。 溪涧清舞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皇甫秋翼;即使是前世,同聂卡迪接吻,他亦是小心翼翼,害怕伤害到他的举世珍宝。 她内心的恐惧更甚,呜咽声渐渐大哭起来。 可是男人丝毫不怜香惜玉。皇甫秋翼动作更快,他长臂一伸,就擒住了她的胳膊,狠狠将她撂倒在营帐内用来休憩的硬床上。 溪涧清舞挣扎着想爬起来,而男人高大的身躯却已经重重地压了上来,将她覆在身下动弹不得。 “殿下,您清醒些……”她颤抖的身子表现出无以言喻的恐惧。 可是男人却如同没听见一般,迅猛又毫无章法,直到最后。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心想事成,好运连连。 祝大家,名动京城,才貌昭昭。 第十八章 真相有用吗? 疼! 下身撕心裂肺的疼痛,溪涧清舞挣扎着从硬榻上爬起来。 身旁的皇甫秋翼沉沉地睡着,剑眉紧皱,薄唇紧闭,仿佛深陷梦魇一般。 方才,溪涧清舞慌乱地摸到了袖口里的“沉睡散”,将皇甫秋翼迷晕,这才有机会喘口气。 身子软软的没有力气,胸口的箭伤亦是疼痛,她费了好大劲才爬起来,捡起地上被撕扯的破败不堪的衣物,转头看了一眼皇甫秋翼。 后者依旧熟睡着,一动未动。 她松了口气,随后又忐忑不安起来。 这是她的……第一次。 她不知晓今夜,皇甫秋翼作何变得如此失控;他在注视她之时,又把她当作了他的哪位故人。 可是她来到这里,纯属偶然,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位故人。 等他醒来,见到是她,会怎么想? 一个不知廉耻,想要爬上他的床,以求富贵显赫的女人吗? 甚至会不会想她,用了计谋来陷害他? 无论什么原因,她都不能继续呆在这里。 今夜,她必须悄无声息的离开,并且此后,要假装什么事情皆未曾发生一般。 想到这里,她披上来时穿戴的披风。怕皇甫秋翼醒来,她简单收拾了下,便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营帐。 北地刺骨的寒风如利刃一般凌削着她细嫩的肌肤,脸颊冻得生疼;同样感到痛苦的,是她的那一颗心。 她的聂卡迪,早就不属于她了。 留在明耀国,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决定呢。 …… “秋翼。醒醒,秋翼。” 皇甫秋翼直起身来,头痛已减缓大半,逐渐回忆起昨晚的一切。 彼时的他正研究地理图,身体突然燥热起来,紧接着脑海好似被谁牵引住一般,疼痛难耐。他正想着去营地附近的活河内舒缓一下,却倏尔闻到一股玉莲的清香味。 后来,他好像抓住了谁的手,将她推倒在硬榻上,再往后便不得而知了。 二十多年来,他还未曾睡得这般沉;伴随着那悠然的玉莲香味,他很快便进入梦乡。 身旁珠珠焦急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秋翼,你感觉如何?” “珠珠?”皇甫秋翼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是我,秋翼。需要叫位军医吗?” “无妨。”他右手揉了揉仍有些疼痛的太阳穴,俊眉紧锁,左手掀开被褥,长腿迈出床榻。 突然,榻中央的一抹鲜红,映入他的眼帘。 真相来临是如此的措不及防。 皇甫秋翼这才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 但是,自他昨夜昏睡,到此时被叫醒,除了珠珠以外,他未曾见过其他任何一位女性。 随后,他接连瞄了珠珠好几眼,每一次目光投来,皆透露出一股不可置信之意,眼神里的疑惑之色愈来愈浓。 他不知晓昨夜自己究竟为何失控,伤害了珠珠。 这是他,一直以来皆珍重万分的人。 从前多年,他被皇甫宫霆陷害,跌落高堂,难以翻身,心灰意冷。 当他路过怡红楼之时,华灯初上,古色古香的楼阁大红灯笼高高挂,丝竹弦乐声、靡靡唱曲声、男女调情声,莺莺燕燕,热闹繁华。 珠珠一袭月白色舞裙,“降落”到他的身边,粲然一笑,给予了他所有的温暖和包容。 从此他的春夏秋冬,多了一位如同飘在云端,空灵而飘渺的女子。 而如今,他却玷污了他心中的珍宝。 他唇边泛起一抹苦笑,极短、极浅,一闪而逝。 “珠珠,本王……会对你负责的。”他低哑又干涩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透着些微微恼怒之意,甚至说这句话的尾音都在微微的颤抖。 “秋翼……”机敏如珠珠,她立马就听出了皇甫秋翼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并不知晓昨晚同他在一起的女子是谁,只是瞧见了落红,瞧见了她在这里,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是她。 珠珠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恍若罂粟绽放般,娇嫩却怀抱剧毒。 她原本想要否认的,但望见他眉宇间的忧色,紧蹙的剑眉下,一双深邃的黑眸,早已不复往日的光彩,变得暗淡无光时,她立马转变了想法,打算顺势而为。 “秋翼,不要难过。我是自愿的。” 一种难言的痛苦在皇甫秋翼的俊眸中闪烁,他坚决道:“珠珠,相信本王,本王定会对你负责的。” 珠珠眼眸里泛起片片泪光,低声曼语应了声:“嗯……” 溪涧清舞匆匆换了身青色比甲,着了件月白色长裙,便出了自己的帐子。 行至皇甫秋翼的营帐门口,刚调整好心态,便听到了皇甫秋翼对珠珠说的话。一时间,铺天盖地的悲伤袭来。 明明知晓,他永远不会是她的,却还是发疯了般地在意。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远远地落在他的身后,望着他肩宽腰窄的背影逐渐远去。他经历的每件事,面容上显现出的每一个喜怒哀乐,她都可以看见,却如同看客般,无法触及。 “秋翼,你昨晚,怎会那般失控?”珠珠娇声娇气道。 “本王,大抵是误食了‘合欢散’……”皇甫秋翼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之意。 “怎会如此?秋翼与我昨晚用了同样的餐食,我却未曾有事;莫不是除此外的其他东西导致的?” 皇甫秋翼听罢,俊眉紧锁,他执起砚台上的毛笔,在毛毡上轻轻浅浅地沾了几下;倏尔,他下笔一重,微微的墨花飞溅起,他满眼质疑地抬起头来。 “莫不是,那一颗‘增元丹’?” 什么? 溪涧清舞心中一震,随之而来的却是疑惑。 “增元丹”的配方与“合欢散”各异,如此说来,服用了“增元丹”又怎会出现“合欢散”的效果? 大抵是搞错了罢。 “我们令军医验了便知。”珠珠淡笑一声,温和道。 但在溪涧清舞听来,这浅浅一笑,不怀好意。 “叫溪涧清舞过来一趟。”皇甫秋翼清了清嗓子,朝门口的士兵说道。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溪涧清舞没有办法;略一计较,她掀开门帘走进室内。 皇甫秋翼盯着她,那犹如深井一般幽静冷厉的眼眸里,闪动着鬼火般的幽光,乌黑亮丽的瞳仁里,蕴含着深潭般的凌冽,迸射出拒人千里之外的丝丝寒意。 溪涧清舞前脚刚跨入门内,军医后脚便马不停蹄地赶到现场。 皇甫秋翼睇着溪涧清舞,前者放下手中紧握的狼毫笔,单手撑着脸颊,倍显慵懒和无情,令人不寒而栗:“昨夜本王食用的‘增元丹’里,怎显现出‘合欢散’的效用,你且给本王解释下?” “殿下,‘增元丹’臣只在‘策马节’之时做过一批,所有丹药皆使用相同的原材制作而成。”溪涧清舞振振有词,言下之意,‘合欢散’与她无关。 皇甫秋翼听罢,脸色一沉,直勾勾地紧盯着她,一双嗜血地眼睛中,透着蓝色的火焰:“那照你的意思,是本王自己给自己下药,来诬陷你?” 溪涧清舞低下头,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动到地面,不去看皇甫秋翼变得凌厉无比的眼神,目光好似匕首般,泛着逼人的寒意。 随即,她壮起胆子道“这‘增元丹’最初在我这里,到最后被殿下服用,全程假借了不知多少人之手,是否有人从中作梗,我却是无从考证的。” 此话一出,只听见寂静无声的营帐中,军医害怕地倒吸一口冷气。 虽说方才的这番言论不假,但聪明人稍加思索,便可琢磨出其中门道:她此话意指,中间人众多,亦是包含珠珠、皇慕晚两人。假借其中一人之手,将“合欢散”加入到“增元丹”中,便可完成这番罪状。 且不说这未有证据的空穴来风,无论是哪一方做此下策,皆会落得个下场惨淡;都是有能力成为五王妃的人,着实有些得不偿失。 珠珠却是冷然,从旁质问道:“清舞姑娘,这‘增元丹’放眼整个军营,甚至,或许是整个明耀国,只你一人知晓如何炼制; “若果真是旁人炼制,那这掺杂的过程,是任何一位不懂医术之人能够做到的吗?” 溪涧清舞咬咬牙,她算是知晓,昨日珠珠那居高临下、不坏好意的笑容,寓意如何了。 正是为了在此刻摆她一道吧。 伤口上的绷带似乎用处不大,渗出了丝丝血迹;亦或是床上深色的落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溪涧清舞,你还有何话可说?”皇甫秋翼厉声斥责道。 何话可说? 溪涧清舞不由失笑,她想说的话那么多,但问题是,他能听进去吗? 明明不是她做的。但听他语气,似乎她作再多的解释也全无作用了。如此笃定的反问句,真相似乎已不再重要,当下她就是错的,已然成为定局。 自己明确指出,珠珠和皇慕晚或许也有作案动机,可他不闻不问,就是拿捏住她医术鹤立鸡群的漏洞,就是明目张胆偏心珠珠。 方才进门的惧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便是云淡风轻。 她满不在乎,一脸淡定从容:“殿下若认为是臣做的,臣便无话可说。” 第十九章 珠珠到底是哪边的? 自己未曾做过坏事,却被人诬陷和误会。望着皇甫秋翼的黑眸里那滔天怒意,溪涧清舞竟是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这一笑,却是令皇甫秋翼怒意更甚。他紧紧地盯着她秋水盈盈的眼眸,不放过她每一个微妙的表情,他的眼神更加凌厉,目光如刀般锐利,泛着逼人的寒意,又渐渐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杀机。 他愈发坚信从前的判断:溪涧清舞,定是二哥安排在他身边的细作。 此番给他下药的目的,定是要他在北地这严谨肃杀的战场上,出现纰漏;后皇甫宫霆便可顺理成章地鼓吹,说他皇甫秋翼没有统率将士的能力,令他再度进退维谷。 着实是人不可貌相! 溪涧清舞这女人,眼见一脸清纯无害,人前大肆表现她对他的耿耿忠心,谁又知晓,背地里的她会是一个无孔不入、恬不知耻的细作? 好在他机变入神,料想着,溪涧清舞在便会出事。他先知先觉,唤来珠珠,这才防止诟病发生。 可惜了珠珠…… 又想到床榻上明目鲜艳的落红,皇甫秋翼对珠珠的愧疚越发深厚。 他必是要对珠珠负责的。 但在此之前…… 皇甫秋翼深邃的眸子散漫中又夹杂着一丝阴郁:他需要给这女人一个教训! “陷害皇族,犯此重罪,不知溪涧清舞从何笑出声来?”他唇角勾人一弯,笑容不打眼底,眸里清冷一片。 溪涧清舞雅淡脱俗的小脸撩拨起似有似无的笑意,风娇水魅的杏眼淡淡瞧了眼皇甫秋翼身侧的珠珠,纤纤素手向腰后一摆,嫣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从容道:“殿下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臣无论从何辩解,皆无作用不是吗?” “说来也是,”皇甫秋翼听罢,眼神好似轻蔑一瞥,睇过溪涧清舞;后停止研磨动作,站起身来,招门口的士兵进来。 “溪涧清舞欲意谋害皇族,犯重罪,先行关押至地牢,再作处置。”他偏头冷淡,不由分说道。 竟是连看她都不想看一眼了。溪涧清舞微眯双眸,薄唇轻勾,似笑非笑。 这便是她爱的聂卡迪么? 士兵们将溪涧清舞围堵在中心位置。她步履轻盈向门口走去,好似那千金小姐般,竟是看不出半分落魄。 弹指间,她停住脚步,背对着皇甫秋翼,清喉娇啭道:“若我说,不是我做的,殿下信么?” 她听自己,期待着什么。 可是她,期待什么呢? 自我欺骗罢了吧。 “不信。”声音仿佛远古空洞的天音,缈缈又悠远。 果然如此。再没有一丝犹豫,她的步履渐行渐远。 …… 行至军营几百步开外,几方水井形状的地梯,映入溪涧清舞眼帘。其中一位士兵指挥着溪涧清舞,顺着一方地梯,步入地牢内部。 地牢内,阴暗潮湿,冷气萧瑟。甚至因为年过失修,气氛诡异,士兵们皆不敢多做停留,只是迅速锁上溪涧清舞所在牢房,便携带钥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牢房内,陈列着一张还算干净的方床,临近的高墙顶部,不知被谁凿出了一扇方形窟窿。北地的阳光稀薄无暖,即使透过小洞照射进牢房内,仍毫无用处。 溪涧清舞坐在床上,身子蜷缩起来,试图用外套包裹全身。在这寒如地窖的牢房里,若真无人管辖,她怀疑不久自己便会低温致死。 保持这蜷缩姿势不知多久,久到意识有些浑浑噩噩。她听见井口处传来细细簌簌的摩擦声,抬头望去,一位瘦瘦小小的士兵,拎着一盒餐食下到井底。 她刹那间回忆起来,这个瘦削的士兵,叫作“阿石”,家里貌似还有位急需照料的母亲。 阿石行至她牢房门口,从袖口间掏出钥匙,推门进来,将午饭递到她手上,温和道:“地牢内气温极低,姑娘赶紧吃口饭暖暖身子吧。” 言罢作势离去。 “慢着!”溪涧清舞轻轻蠕动嘴唇,寒冷使她说话都有些困难;从喉咙中发出几声轻哼后,慢悠悠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石虽一身褪色的半旧衣裳,皱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显得寒酸而单薄;但打眼望去,他身材强健,身高八尺有余,长得亦是眉清目秀,一双眼睛闪烁着慷慨豪放的光芒,似是被衣装拖累的勇士。 他听到溪涧清舞断断续续的言语,不明所以,愣了愣,微微颔首道:“请问您是……?” 彬彬有礼,清秀儒雅,倒是显得溪涧清舞方才那几声闷哼轻慢了起来。 “我是一位太医。”她淡淡一笑道。 “太医?”阿石眼前一亮。 “正是,”溪涧清舞如花似玉的脸庞展颜道:“我想同你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战战兢兢。 “你且放心,绝非那杀人放火、罪恶难赦之事。”虽说溪涧清舞声音而今有些沙哑,但她那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呢喃声,仍犹一缕香风般,缓解了阿石心头的不安:“我听闻你需要赶早回乡照顾你的母亲,想问问她有何病状?” “这……”阿石犹豫不决,似乎仍有些戒心。 她的声音如同芙蓉出水:“医者仁心,你不必畏惧什么,说出来便是。” 阿石身形一僵,终于吞吞吐吐道:“鄙人母亲……身患恶疾。” “何种恶疾?” “鄙人……也说不清楚。曾有日母亲在外做工回来,便一病不起,身子时常发热;请了很多大夫看病,没有一个人知道究竟得了什么病,也没法将母亲从昏迷中唤醒……” “只是发热吗?” “是否伴有呕吐呕血的症状?” “……” 问了几个问题,溪涧清舞便有了大致的把握,她扬起下巴,信誓旦旦道:“我能医好你的母亲。” 阿石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之情,溪涧清舞便知晓,他信了。 “但我也有要求。”她的眼球转动迅速,显得万分灵动。眼波流转间,闪动着敏锐的光芒。 阿石站在门外,洗耳恭听着。 “我要你放我出地牢。” “这……”阿石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万分:一边是能够被治愈的母亲,一边是自己的仕途不保,着实极难抉择;但,慎重思索过后,他还是选择了亲情,遂点了点头;又语重心长道:“鄙人可以将姑娘送出地牢,但姑娘若是以自由身在军营出现,被将军看见,又抓回来怎么办?”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阿石且放心,救人的事情,我说到做到!” …… 是夜。 阿石信守承诺地为溪涧清舞开了门。 地牢外面,一条泥土道路被厚厚的冰封存,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凌冽的银光。溪涧清舞沿路小跑,提起轻功又前行百米,终于回到自己的营帐内。 换上夜行服,头戴影湘宫宫主的魅狐面具,她穿梭在寂静的夜色里。 因为不甘心被人诬陷,她试图找寻“合欢散”的真相。 珠珠的营帐外,歪歪扭扭地挺立着几棵随风婆娑的小树,内室竟明着灯火,映出室内两人悄声议论的身影。 溪涧清舞俯身细听。 “皇甫秋翼如此警觉,我无法在他的眼皮子地下做这番事情。” 珠珠的声音依旧娇艳妩媚。 “大人不是要你将他们引到当地,仅仅是找时机调换地理图。” 地理图?指的是皇甫秋翼昨日研究的那份吗? 溪涧清舞复细细听去。 “我知晓的。只是五王爷总是随身携带那份地理图,这极难得手。” “那你就凑近他,再找时机调换,”不熟悉的声音里饱含“这还需要我教你吗”的不耐:“你不是同他肌肤相亲了?” “对……”珠珠声音轻轻飘飘,没有底气。 “那不就好办了?”那人反问道。 珠珠便没再说话。溪涧清舞从帐子上的投影看去,她微微点了头。 于是溪涧清舞便迷惑了。 为何要调换皇甫秋翼苦心钻研的北地地理图? 还有,他们谈话间提及的“大人”究竟是谁呢? 并不是珠珠做的事情,她却在另一人那边应下了,这说明那人与珠珠大抵不是能够共享秘密的关系。 不是亲友,便是同事。 思索着,营帐里谈论声又徐徐传来。 “大人说了,一定要完成任务,雪峰裂谷那块地形,极其适合投放巨石。” !!! 溪涧清舞心口一凛,惊出一身冷汗。 雪峰裂谷耸立在呼啸的风雪之中,两侧峭壁绵延,中间地势低迷,延伸几百米长。若是从山峰顶上推落巨石,那列阵经过裂谷的士兵怕是凶多吉少。 珠珠为何要这么做,她不是皇甫秋翼的人吗? 除非……实际上,她有别的主子。 第二十章 皇甫秋翼需要改变战略 猜想一出,溪涧清舞心下一片惊异。 回忆起珠珠方才,陷害自己给皇甫秋翼下“合欢散”一事;再往前,诬陷自己在五王府偷偷给古叔通报传信,甚至涉及古叔安危……凡此种种,皆可能来自除皇甫秋翼之外另一人指引。 目的嘛……她细细思考;似乎隐约间,向着瓦解她与皇甫秋翼联盟关系的方向发展而去。 对方似乎极其熟悉皇甫秋翼社交脉络,甚至能将眼线安插在皇甫秋翼身边如此之久,这定不是等闲之辈所为。 可,她转念又想:谁会布置一一个长达十年的棋局?对付的还是一位十年前名声狼藉的纨绔子弟? 溪涧清舞将认识的人逐个筛选一遍,但毫无头绪。 先放放……她蹙眉思索。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证皇甫秋翼的北征军队不会受珠珠等人计划影响。 思来想去,她感到心寒。 珠珠她,竟狠心至此。在皇甫秋翼身边潜伏这般久,从前定是没少作手段。 而皇甫秋翼本人……溪涧清舞秀眉紧皱,他似乎还未知晓此事,对珠珠,依旧是怜惜身侧的宝物。 溪涧清舞的内心泛起一阵酸意。 不能再想了。她纤纤素手轻轻地抹掉眼角的湿气,起身抚了抚夜行衣上的凝露,趁着浓浓月色离开了。 …… 凌晨,溪涧清舞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不断循环着珠珠同神秘人的对话。 天蒙蒙亮,她便一跃而起,马不停蹄地赶往皇甫秋翼营帐。 皇甫秋翼彼时正在营帐前的空地上练剑。他着一身珠光白便装,墨发高高扎起,慵懒的马尾随着招式的变换纷飞,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转动剑柄,掀起阵阵雾浪,朦胧之势如同置身云海般的仙君,可望不可及。 溪涧清舞有些迷了,想多看几眼这尘世难觅的景象。 可惜事态紧急,她仍是出言打断了皇甫秋翼。 突然被人从忘我之境唤回,皇甫秋翼心中有所不满;后见来者,竟是本应在地牢内的溪涧清舞,他心头顿时怒火中烧。 他黑沉着脸,并未言语,只是用一双黑眸死死地盯着她,凶光毕露;又或许是回忆起之前那不堪的景象,他眼里竟浮现出一丝冷笑,高大的身子朝她迈了几步,四周气压极低,令人不寒而栗。 溪涧清舞恐惧地退后半步,但突然,她意识到自己此番来的目的,便瞬间定住了脚步。 “怎么,军营里面是没人管你了吗?”皇甫秋翼周身散发着冷冽的寒气,缓缓道。 因为没人管,所以她直接自己逃出来了。 “殿下,臣……有要事禀报。”溪涧清舞的话语中暗含一股似有似无的不确定,因为她自己亦是怀疑,皇甫秋翼现阶段是否还相信她的言语。 皇甫秋翼一听这话,周身的寒气更甚,先前站在一旁服侍他练剑的士兵,皆有先见之明地躲在远处,害怕将军周遭不定的怒气波及自身。 “又想出什么陷害本王的计谋?”他眯起眼睛,久久地注视着她,眼里迸射的怒意仿佛要将她射穿。 料想他也不会轻信自己,溪涧清舞在心中叹了口气。 还没等溪涧清舞回应,皇甫秋翼便随即招手,叫来旁边的士兵,且颇有威严道:“你们几个把她抓回地牢,严加看管!” 善睐明眸里,她眼见士兵逐渐逼近。一想到自己即将返回地牢,情急之下,溪涧清舞脱口而出道:“臣要同殿下打赌!” 皇甫秋翼双眸里泛着沉沉的阴暗光泽,站在距她不到一米的位置,就那般凝视着她些许慌乱的眉眼,似乎对她不着边际的话语没有半分兴味。 他俯首看她调动轻功、动作敏捷地避开士兵捉捕的情形。不知怎的,倏尔回忆起,平日里她总是一副秀外慧中、气质如兰的姿态,甚少见到而今这般纷乱的模样。 这强烈的反差感,竟是让皇甫秋翼从中寻觅到丝丝点点的兴趣来。他观察溪涧清舞动作,似乎只是为了躲逆士兵,却未曾发生任何肢体上的冲突。 由此看来,她并没有害人的目的。 一个细作,不惜违背军令,赶着清晨到他军营外,不是来害人,还能是救人不成? 思索片刻,皇甫秋翼挥了挥手,示意士兵停下。 “什么赌?”他倒是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溪涧清舞松了口气。 这样看,大抵是有希望的。 她思索着该如何开口,片刻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眼睛一亮,道:“臣赌自己,能够让殿下随后歼灭匈奴的计划,一帆风顺。” 皇甫秋翼没有回应,只是那双幽深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疑惑的光芒,随即逝去。 溪涧清舞捕捉到他的眸色,知晓方才对话引起了他的兴趣,深吸一口气,她慢条斯理道:“因为臣知晓一些消息,对殿下北方御敌极其不利的消息。” 皇甫秋翼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紧了紧手中端握的银剑,衣袂飘飘,一脸讳莫如深,等着她说下去。 溪涧清舞正要说话,却瞬时意识到,他好像只会在这种时刻,才会平静下来倾听她说的话。 其余时间,不是冷眼相向,便是怒目而视。 可是珠珠……他一定是随时随刻都对珠珠有耐心吧。 那么宝贝…… “赶紧说,什么消息?” 身子一震,她才意识到刚刚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硬是被他这一声厉吼唤了回来。 皇甫秋翼见她那皓齿星眸里,凝着几缕忧郁,流露出一抹隐隐的情意,还夹杂着几分绝望,就那般一瞬不瞬地仰视他。他突然感受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空虚感,内心不知被什么梗住了,竟有些难受地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地吼了一句,妄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军队行至雪峰裂谷处,山谷会有巨石滑落。”她听到自己声音,无助怜然。 皇甫秋翼显然不信:“你从何而知?” 若我说,是从你最珍惜的珠珠那里知道的,你怎么会相信呢…… 她望他的眼神深沉无比,目光闪动间,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既有难以掩饰的绵绵情意,又有历尽沧海之后的感伤,还有一抹擦肩而过的痛苦,各种情愫交织在一起,又在瞬息之间消失不见。 那种心痛的感觉又来了,如银针般散落在心上。皇甫秋翼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对一个细作的眼神衍生出一股不合时宜的怜惜之情。 他后退半步,转眸远望,大手在衣袖间紧紧地握着剑柄,呼吸间粗重明显。 “本王知晓了,你先回吧。”他语气缓和下来。 “将军,那地牢……”从旁有士兵提醒道。 “不必了。叫她呆在自己帐子里罢,没有允许不得出门。”言罢,他便没有半分停留地离开了。 溪涧清舞望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修长的双腿大步流星而去,高高的马尾还散发着晨间不可亵渎的青莲英气,就那般渐行渐远。 …… 溪涧清舞午觉睡得极不安稳。 雪崩那日刻骨铭心的绝望,早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但梦里,聂卡迪那深沉绝望的眉眼,仍是刺痛了她脆弱无助的内心。 “清舞,我爱你,即使是到了天堂,也一直爱你。” 喑哑低迷的声线,在她耳边诉说着凄凄切切的呢喃。明明那冬日的光景浓淡相宜,宛若天地织出青白渐变的华锦,头顶寒鸦飞过勾勒出柔和的线条,残灯点点编制冉冉的结。 明明说好了,在一起一辈子的。 “清舞,我或许是撑不下去了,杯子里面还有水,或许能够让你再撑两天……” 雪下的世界浓浓雾蒙,厚厚的银白色包裹着她和他的一切,耳畔静可闻针,但她却听见外面呼啸凛冽的寒风,如同古怪的男巫哝哝着稀奇的法术,狞笑着想要置他们于死地。 再往下…… “清舞,水杯没水了。喝血吧,我还有血,你要活下去……” 啊—— 溪涧清舞恐惧地坐起身子,大汗淋漓。 在皇甫秋翼出征前,梦到这血腥惨淡的光景,可不是什么吉祥征兆。 她有些后怕,右眼皮不受控制地狂跳。总觉得冥冥之中,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对了,皇甫秋翼!他有接纳她的消息,修改征战计划吗? 脑子里想着,脚下已经行动起来。溪涧清舞站到地毯上,整理自己起皱的裙摆,顺手执起椅子上搭放的软毛织锦披风,作势冲出军营。 哪想到,她营帐门口直直伫立着十来号士兵,个个身强力壮,虎虎生威。 见溪涧清舞打算离开营帐,士兵们蜂拥而上,将她堵在门口。 “这是做什么?”溪涧清舞试图挤开人群,轻轻喘息着。 “将军有令:加派人手,防止姑娘来回走动。” “……” 她紧赶慢赶,打算苦口婆心规劝皇甫秋翼更改战术,却没想到出师不利,被一群彪形大汉挡在门内。 正面不行,她尝试旁敲侧击,道:“将军说他将要改变作战策略,这事情你们知道吗?” 众人听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没作声。 溪涧清舞意识到士兵并不知晓实情。 她需要另寻他就。 第二十一章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片刻后,溪涧清舞想到了主意。 她返回营帐,翻找搁置在床榻旁的青杉木雕箱子,从内里抽出来一件窄衣领藏蓝棉长裙,外套素色折枝花冬裳,版型神似民国时期的军医便装。 而后,她执起一柄石锤,灵巧地敲击了几下石臼对侧,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好似正研制草药一般。 末了,她轻步走到门前,撩起门帘,对着那群魁梧大汉,柔声道:“诸位将士。将军前些日子命令我为军队炼制‘祛毒丹’,并作了试药的打算。而今丹药基本已炼制完成,需要尽快送到将军那边才是。” 见士兵们听罢有些踌躇,溪涧清舞倒是不慌不忙、一字一句道:“‘祛毒丹’有效时限较短,若是过了这药效,试药时无法看到丹药的真正效果,便只能重新炼制丹药。 “但若是等到第二批炼制完成,到那时,战争都已经打完;那这丹药,不就全然无用武之地了吗?” 三言两语间,切中了士兵们渴望借助丹药、尽早结束战斗的心思。 于是,其中一位算是领头的士兵会意之后,朝众人一点头,大家便心照不宣地挪开了步子。 溪涧清舞心中一喜,道谢了几番,便揣好丹药直直朝皇甫秋翼营帐而去。 可到了目的地,她才发现问题的棘手性。 珠珠竟是也在的。 珠珠在,便意味着“修改战术”这件大事,不可当面同皇甫秋翼讨论了。 彼时,珠珠正在为他沏茶。 两人见来者是溪涧清舞,脸上皆流露出或多或少的不悦。只不过,皇甫秋翼的不悦,是由于溪涧清舞她三番五次无视军令,视他威严为无物,肆意进出场所,包括现在;而珠珠,不用过度思索便可知晓,定是清舞的到来,打破了珠珠和皇甫秋翼的二人世界。 溪涧清舞淡然一笑,仿佛没有注意到屋内两人的情绪变化,转头对皇甫秋翼道:“殿下,‘祛毒丹’已炼制完成。由于丹药药效时长较短,请问殿下……?” 她没再说下去,但已经不言而喻。 “殿下……”珠珠语气间透着一股子不情愿,似乎不想让溪涧清舞打断两人之前暧昧的谈话。 “珠珠……”皇甫秋翼冷傲孤清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歉意,一双剑眉下,英气的桃花眼里充满了多情,令人不小心便会沉沦:“你随后再来本王的营帐吧。” 珠珠妩媚的音色里附带了几声颤意,在他身边颇有些不甘心地跺了跺脚,随后转身,眼神中的怒意和杀气仿佛要将溪涧清舞碎尸万段,又恣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离开了。 珠珠转身后所有表情,在皇甫秋翼的视角下皆是无法观察到的,所以很明显,这些表情定是在她溪涧清舞面前示威。 本不想当回事的,但偏偏皇甫秋翼此刻正好朝她的方向瞥过来。溪涧清舞嫣然巧笑,两颊的梨涡浅浅,撩人心怀,款步姗姗朝他走去。 皇甫秋翼的目光,直视着她信步而来,英挺的胸脯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起伏。 他觉得自己又开始有些奇怪了。 “殿下请——”她星眸微嗔,若剪水般清明,口如含朱丹,手如柔荑,递来给他一粒深棕色的元丹。 皇甫秋翼低头,深邃有神的眼眸紧紧锁住她手中的丹药,一言不发。 溪涧清舞以为他害怕丹药的副作用,遂微微低头,温和朝他说道:“殿下不必担心,这‘祛毒丹’多由温和药材炼制,其中仅含的少量烈性草药,不会对殿下的身子产生巨大影响。” 皇甫秋翼听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薄唇轻启正要言语。 但随后身子明显一顿,他重重呼出一口气体,双唇又紧闭起来,修长的五指握成拳头。 就在溪涧清舞还未揣摩到皇甫秋翼想说什么的时候,他一仰头,衣袂翩翩间,已将丹药吞入腹中。 他转头扫了眼溪涧清舞紧张的表情,面容平静。说来奇怪,看到她的神情,方才自己内心的焦灼竟已散去大半,现在反倒是觉得有些好笑的:何必如此紧张。 儿时不知在暗地里被二哥和父皇喂了多少次毒药,他都活了下来;即便是因为下毒而最终染上了寒毒,他也从未表现出半分惧意,反倒是有传言道,说他百毒不侵,非正常人也。 真可笑,人们对比自己强大的个体,总是会本能地产生恐惧的反应。 中毒的每分每秒身体皆仿佛置身炼狱,不可能有人可怜他,他似乎也不需要他人怜悯。 甚至寒毒发作之时,那如同身子重塑般的痛苦,他亦不会告知珠珠,只是在隔日苏醒时,才找银玄通报情况。 珠珠有些耍脾气,但仍旧会在他最虚弱的时候赶来陪伴他。 只是,他从未见过,珠珠露出如同溪涧清舞那般紧张他的眼神,仿佛那一瞬间,他便好似这世间珍宝般,令人爱不释手。 这紧张的神情……她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想到这,他心里竟是有些不舒服起来。 “殿下,感觉如何?” ‘祛毒丹’药效如其名一般。祛毒祛毒,便是祛祛这体内的毒气,将身体里乌烟瘴气都驱散开来,人身体便少些负重,会轻松不少。 确实如此,在食用“祛毒丹”后极短的时间里,皇甫秋翼就感受到身子轻快了许多。 他衣袖处松松挽起,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上身衣裳微微有些湿,薄薄的汗透过上衣渗出来,将修长的身子更是突显得性感不羁,随手一挥,内力如浑然天成般,收放自如。 “轻快些许。”他瞥见溪涧清舞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双肩放松下来。 “还需再等一段时间,防止后续出现连锁反应。”虽是这样说,溪涧清舞焦虑的心情也得到了极大舒缓。 一炷香的时间流淌而去,皇甫秋翼仍旧没有其他反应,倒是觉得内力有些澎湃起来。 “这是……”他不慌不忙发动内力,磁性的嗓音隐含疑惑。 “正是,”溪涧清舞听罢他的提问,语气平和道:“‘祛毒丹’原材料中含有少量人参粉,故有简单促进运气的功效,量虽不大,聊胜于无。” 确实如此。战场风云变幻,这点点促进功效就有可能成为最终破敌的关键所在。 “本王知晓了。” 太医院里的太医亦是有像她一般的炼丹才能吗,皇甫秋翼不知虚实。怕就怕,拥有炼丹技能的人,明耀国仅有溪涧清舞一个。 更怕,她是皇甫宫霆的人。 …… 溪涧清舞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思索片刻,复望向他,略有犹豫道:“殿下,请问关于雪峰裂谷之地,您……”或许应当修改行进路线…… 所谓女子不问军政,她即使有现代人的思想,奈何身在古代,亦是不敢放肆建议的。 但皇甫秋翼仅是凝视着她,黑眸冷漠又多情,露出一股漫不经心的成熟,反问一句道:“作何?” 作何? 溪涧清舞瞬间感到无助。 她之前苦口婆心劝说了那么多,又是打赌,又是示弱,最后就讨到他的一声“作何”? 皇甫秋翼冰冷孤傲的眼睛充满了平静,墨色的秀发散在耳边,浑身笼罩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根本没有任何考虑她之前建议的迹象。 “作何……”溪涧清舞细细听来,才发觉自己在不经意间,重复皇甫秋翼话语的喃喃之声:“殿下您没有考虑臣之前说的那些话吗?” “哦?”皇甫秋翼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之事,狡黠一笑,唇角轻扬,凝着莫名其妙的揶揄之意,笑声并不高,却藏匿着一份令人捉摸不透的诡谲:“若是旁人说什么本王皆要听信,皆要修改,那何时才能确定最终战术?” 溪涧清舞着实无奈至极:珠珠在雪峰裂谷的谋划是板上钉钉之事,然皇甫秋翼却不当回事。 陆路不通,只得另行水路。 正面劝说毫无成效,那她只能,剑走偏锋。 也就是在顷刻间,溪涧清舞脑海中映出阿石那张脸。 阿石。 虽说他是军队里任职后勤的士兵,但战时同样需要赶赴战场;需要赶赴战场,便意味着到时候,阿石亦是要通过雪峰裂谷那段路。 当然,溪涧清舞内心的想法,定不会是叫阿石直接阻止巨石掉落那般无脑,既没有效果,又事倍功半。 真正能逆转局势的,或许需要她亲自在场实践才行。 由此看来,如何混入这北征的军队中,便成了当前她最需攻克的难题。 实际上,难题并不难解。前提是在这件事上,“获得”阿石的同意。 她那如流星划过银河般秀美弯弯的柳眉下,一双繁星般灵动的眼眸,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芒,耀人眼目。 第二十二章 二公主的消息 溪涧清舞重新冷静下来。 “若殿下试药后没有感到不适,臣,便先告退了。”她这副面皮刻意做得如同邻家小妹般人畜无害,笑起来的时候又清雅又恬淡,不笑时杏眼下垂,温温和和,那么瞧着人,显得乖巧轻柔。 这一副平静的模样惹得皇甫秋翼多看了一眼,觉得她今日异常温婉贤淑。 然,方才溪涧清舞一阵子的心路变化,他一概不知。而后他又是随意应了下,便处理起军事来。 末了,想起她还是被软禁状态,他抬手打算招呼士兵,重新将她关起来。 溪涧清舞反应过来,率先一步,从容道:“不劳殿下费心了,臣这就回营帐,不再来回走动……”说着朝门口踱步。 她凝脂般的素手撩开门帘,前脚刚迈过门槛,后脚便转了方向。 她才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帐子里! 她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近看,精致的眉眼却是敛着的。 一股藏不住的乖戾。 …… 溪涧清舞在离地牢不远处的一个营帐里,发现正在研磨草药的阿石。 “阿石。”她声音脆脆柔柔,楚楚动人。 “姑……姑娘,请问有什么事?”阿石起身,一见是她,耳根一瞬间温红起来。 溪涧清舞一头乌黑自然的直发被随意扎起,露出细腻莹白的脖颈,恰到好处的民国风穿搭特别衬她的气质,整个人透着一股清丽的感觉。 她那一水盈盈的杏眼,明如秋水,眼底荡漾着温柔的笑意,开门见山道:“我想请阿石帮个忙。” “姑娘请说。” “阿石想不想,回家照顾自己的母亲?”她礼貌地微笑着,那熟悉的笑脸上浮现出一股公事公办的客气。 想啊!当然是想的。 可是阿石纵使是个老实人,却也是聪明的,但溪涧清舞的提问着实令他摸不着头脑。 “姑娘的意思是……?”他不明白。 她微微一笑,笑容淡淡,又渐渐弥漫开来,显得聘婷秀雅:“之所以现在阿石就可以回家,是因为我有其他的事情叫你去做。” “……?”阿石面露疑惑。 溪涧清舞不急不徐道:“我承诺阿石医好你母亲之事,定是会做的; 只是在此之前,我想问问阿石,在军营里呆这一年半载,难道没有对晋升的渴望?” 肯定是有的。她见阿石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便好办了,她笑如出水芙蓉。 “作将军需要高超的武艺和机敏的智谋,我知道一人,可以教授与你。只要你点点头。” 阿石有些惊愕地绷大眼睛。溪涧清舞知晓,他信了她。 “而且,”她郑重其事道:“有人会替你北战。 “除却你我,这天地间,无人知晓‘阿石’换了人。” 等她说完,溪涧清舞觉得有些羞愧。 她觉得方才那番话像极了小说中的“反派”角色,若是她再配合地狞笑两声,或许都能够坐实身份了。 但她不是一朵倾世白莲,何为分寸,她拿捏地清清楚楚。 北战出兵当天,她会扮作阿石,混在军营中。等临近雪峰裂谷之时,想方设法阻止军队通过。 计划似乎天衣无缝。 “不行!”阿石大吼一声,她顺着声音朝他看去,见后者愤怒地皱着眉头,双手紧握双拳置于身侧:“我阿石虽然本事不大,但绝不能作贪生怕死之人!” 要想让他当逃兵,想也别想。 溪涧清舞棕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又瞬间消失。她觉得方才阿石这一吼,似乎坐实了自己“恶人”的身份。 可不就是恶人,为了皇甫秋翼,作了多少次恶人,她自嘲一笑。 “啊……姑娘抱歉,我并非有意朝姑娘发怒,”阿石见她细细的眼角眉梢垂落,嘴唇露出一抹苦笑,以为是自己方才言语伤到了溪涧清舞,遂语气峰转,饱含歉意道:“我只是不想当一个逃兵,作为男人,理应当为一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 溪涧清舞雾眉淡扫如远黛,收敛起脸上的表情,静静地注视着阿石。 她曾以为,阿石来北地征战是为了找机会治她母亲的病,他本应当欣然同意她的提议,然后把身份“借”给她后远走高飞;但事实上,他却是渴望留下来,留在这战场上,建功立业的。 确实是超出了她的预想,溪涧清舞朝阿石淡淡一笑,道:“无妨,我没想到你是如此热血之人。虽鉴于此,我还是有一事想请阿石帮忙。”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她算是领悟到,王昌龄写下的这句诗词是何等的壮阔豪迈了。 “何事?” “你有多余的军装吗?” …… 北战的前一晚,皇甫秋翼的营帐里仍灯火通明。 他端坐在书桌前,身姿英挺,仿若修竹;乌发如缎,随意地用跟深蓝色的带子束起;外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小麦色的肌肤,眼睛深邃有神,显得整个人慵懒又知性。 营帐外,北地的夜色淡淡,婆娑的月影是夜的主旋律,月光下士兵身影匆匆忙忙,有人搬运着武器,有人整理着军装,还有人,在这朦胧的光芒中,踏月出行。 一名士兵,轻轻扣了扣皇甫秋翼门帘旁的木柱子,踏进内帐,后者从层层叠叠的书卷中抬起头来。 “何事?”皇甫秋翼的嗓音磁性又低沉,缓缓道。 士兵身材娇小,厚重的头盔沉沉地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其真实长相。士兵双手托着托盘,上面简洁地摆放了一杯一壶。 “夜色阑珊,将军饮些水,休息下吧。”士兵音色雾囔囔的,夹杂着明显的鼻音,让人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皇甫秋翼同样察觉到了,直视着士兵,深邃的眼神中暗含疑惑,浅浅淡淡。 “你声音怎么了?” “哦哦,回将军,俺前些日子生病还未痊愈,所以声音才这样。”士兵说话吞吞吐吐。 皇甫秋翼目光没有移开,就那么默默地凝视着士兵,眼神若有所思。而后,他淡淡道:“本王知晓了,你且放在这里吧。” 士兵走上前,趁着放托盘的功夫,小心翼翼地扫了下皇甫秋翼手上的战略图。 地图上裂谷雪峰位置,插了面绛紫色的军旗,旗子旁有一面油纸,纸上洋洋洒洒地写着“将军”二字;在离裂谷较远一处,插有一面更小的军旗,从旁墨水勾勒出“副将”字样。 同之前看到的北地战略图并无二致。 确是没有任何改动。 隐约间,士兵娇小的身子,连同那厚重的头盔,似乎皆耷拉下来。 没错,士兵就是溪涧清舞。 她换了张长相老实忠厚的男人面皮,穿戴着从阿石那里借来的军装。 此次前来,她携十二分的勇气,就是想最后赌一把,见见皇甫秋翼是否真正相信她。 可惜……即使她三番五次规劝、不厌其烦阻止,所有能想到能做的全都实行了一遍,他仍旧无所更改。 这男人,未免太自信了些,溪涧清舞咬牙想到。 自她把托盘放到书桌上后,便再无动作。皇甫秋翼抬头睇了她一眼,打算随手招呼着把人打发走,却瞧见她定定地站在案几旁,一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皇甫秋翼不明所以,那双深邃有神的眼睛里掠过一抹若有若无的莫测之色,语气有些不耐烦道:“站在这里作甚?” “好的将军,俺……俺这就走。” 做戏要做全套,溪涧清舞继续保持那晦涩生冷的憨厚腔调,作势木讷踉跄地离开。 出了营帐,她回想起方才凌兰阮借猎鹰送来的纸信,来时担心被旁人察觉,便匆匆忙忙将卷纸塞进衣袖间。 躲避旁人,小心谨慎地返回营帐,她迫不及待地展开卷纸。 卷纸中密密麻麻但又整齐划一地写满了字,从一行一列开始,顺序读下来会全然不知其所言,因为这是影湘阁的加密信件。 为避免在长途递送过程中,信件被中途截胡,影湘阁内一致约定,对需要猎鹰寄送的信件实施多层加密,即使信件真的被旁人截获,也无法获得其中的真实内容。 除此之外,信件加密的方法,也会随同时间流逝而定期改动。 溪涧清舞耐心地读了一遍,便知晓了卷纸内信息大意: 皇城内有消息称,明耀国南城皇帝专门寻找画师,打算绘制南庭二公主画像。 南庭二公主? 溪涧清舞回忆起,她第一次在五王府为皇甫秋翼送迷迭香之时,便从贸然到访的皇甫宫霆那里听到过南庭二公主的消息。 众所周知,明耀国自皇甫南城即位以来,从未立过太子,便是因为皇帝下过命令:南庭二公主,倾国倾城、才貌昭昭,可惜多年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唯有找到她,并与之结为夫妻者,才能被立为太子。 然多年时光,飞逝而过,全明耀国关于二公主流言飞起:有人说她隐居蔽日;有人说她已经仙逝;还有人大胆猜测,“二公主”此人,仅仅是一个虚构角色,她只是皇帝为不立太子而编造的谎言……可惜,却没有一版经过官方证实。 而今,真相似乎,要随着二公主画像的出现,水落石出了。 第二十三章 又见沉睡散 寒鸦鸣鸣,冬风萧萧,北地昨夜刚经历一场霜寒。士兵们凌晨早已排兵布阵,等天色一亮,军队便浩浩荡荡出兵迎敌,绛紫色的旌旗迎风飞扬。 虽天气有所限制,但将士们仍热情高涨,英气鹏发。 皇甫秋翼一身厚厚的盔甲也掩盖不住他卓尔不群的英姿,眼睛以下的部位都被护甲包裹着,仅仅露出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的深邃黑眸,肃然时若寒星,冷默时若冰川。 他首当其冲,一副叱诧风云、铁骨铮铮的模样。 队伍后段,溪涧清舞亦是一身厚重的军装,军装有些大了,对她娇小的身子来说似乎不太合适:巨重的头盔压得她只得微微低头;上身的盔甲由于过长一直在刮蹭她的大腿……但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地跟随着部队向前走去。 此时此刻,她脑海中只有裂谷雪峰,以及那夜,珠珠在营帐中同神秘人的说白道黑。 她心思沉重,也不知行走多久,忽闻皇甫秋翼高声命令了一句:“众将士听令,所有人在此休憩片刻,午后再次出发。” 即便身处队伍末尾,溪涧清舞仍是细致入微地观察到了,皇甫秋翼俊眉微皱,薄唇轻抿。虽然,这无法磨灭他随手摘下头盔,薄汗轻抚脖颈喉结,他懒洋洋地一抹,叱咤凛然的气势。 有些人,天生王者之气。 回过神来,溪涧清舞见众人皆忙乎起来。 大家都忙碌着手头工作,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溪涧清舞默不作声地挪动步子,轻巧地远离了部队。 但是她没有注意到的是,皇甫秋翼正凝神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越过无数人的肩头,他深邃的眼神中透出一抹似有似无的莫测之色,又隐含一股灼灼的热度。 他见那士兵不仅背影娇小,走起步子来亦如女子般柔美飘逸、款步姗姗,不免心生一番揣测。 恍惚间,士兵的形象竟与他印象中溪涧清舞的形象重合在一起,他好似望见她步履轻盈、珊珊作响而过。 若是平时,还有可能。可是此刻,他是身处前往匈奴领地的战场之上。 大抵是看错了罢,他想。 …… 一阵猛烈的狂风从北方刮来,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席卷起裂谷口的沙石,击打在溪涧清舞腿上,如拳头般狠厉。 往山顶行走的道路阻且长,山底的大片积雪因为融化后还未来得及流走,被寒流瞬间冻成坚冰;草履浸湿后又冷又潮,无法在这厚厚的冰面上正常行走,溪涧清舞打滑了几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一不留神,又直挺挺倒在地上。 没办法,她只好提起轻功,一步一挪朝山上走去。 行至愈高,能见度愈低。半山腰漫天飞舞的雪花冰屑夹杂在一起,扬起迷蒙的雪尘,交织成铺天盖地的雪幕,根本无法想象山顶会有什么等待着她。 就在这四下白茫茫一片,冰晶雪粒横飞乱舞之时,突然,一束若隐若现的暖光映入她的视野。 此时的溪涧清舞,由于一直动用轻功在冰面上保持平衡,消耗了太多的内力,已经开始气喘吁吁起来;膝盖因为先前多次摔倒,除却淤青外,皮肤已经磨破,甚至能从盔甲之外隐隐约约看见丝丝血迹。 见到光亮的那一刻,她目光中暗含着期待和惊喜,心中更加坚定,脚步竟是也轻快了起来。 去小憩一下,补充体力,她念想道。 因为一会儿,她要独自一人爬上裂谷雪峰的顶部,搜索将要投放巨石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把他捉到皇甫秋翼面前,证明她先前言语的真实性。 然而上天不从人意。 待她一步步走进光晕,映入眼帘的是一幢木屋;越靠近木屋,耳朵依稀可以辨认嘟嘟囔囔的人声。 聊天内容虽不真切,但溪涧清舞在细辨一阵子后,竟是毛骨悚然起来。 这声音,这声音……同那天与珠珠交谈的神秘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起事件的主谋,哦不,也许是“主谋们”,他们现在正在这幢木屋里,组织着陷害皇甫秋翼的下一步。 下一步……就是当皇甫秋翼带领的军队穿越裂谷雪峰之时,向山下投放石头吧。 若是这计划成了……巨石顺着裂壁落体的力量……行经谷底的将士们,绝无任何还手之力,便会撒手人寰! 她不敢再往下想。 所幸,她在出兵前,做了周密的“围剿计划”。 …… 山下,裂谷入口不远处,营帐熙熙攘攘、鳞次栉比的排列着。 冬雨又倾泻而下,站在帐子外的士兵有些慌忙地回到自己的营帐内。 远山在这如瀑布般的大雨中看不真切,迷离的雾气从天空笼进了皇甫秋翼的心里;雨水击打着营帐淅淅沥沥的声响与室内的压抑截然不同,他深邃又有些隐忍的眼神,透过门帘凝望这朦胧的世界。 没来由的,内心开始不安起来。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睛里仿佛飘荡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隐约间透出一股神思恍惚的迷离之色。 他回想起方才那位偷偷溜号的小士兵,和昨夜那音色古怪、举止迷惑的送茶士兵,两人身上也有很强的相似感。 很奇怪,明明皆第一次相见,但却是那么熟悉。 翻开随身携带的北地战略图,皇甫秋翼对着自己名字旁的旌旗,愣了神。 她……先前似乎在绞尽脑汁地阻止他走裂谷雪峰这条道路,说届时会有巨石滑落。 未卜先知么? 不然,谁会有这功夫,专门告诉一名军医,自己要在今天想方设法陷害他皇甫秋翼的军队? 对了,溪涧清舞貌似,是二哥派来的细作吧。 那,那番言论,也有可能是无中生有,令他和他所率领的军队人心惶惶,从而达到不战而败的目的。 于此,二哥便可在父皇面前恶人先告状,说他“为国效力是假,卖国奸细才是目的”之类的言论。 原来如此。 他那坚定的目光直视地图,如那千年寒潭般冰冷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执着之色。 …… 阿石同其他士兵一并呆在帐子里躲雨,没多久,他突然意识到,溪涧清舞不见了踪影。 他有些紧张地抿了下干涩的嘴巴,起身朝外疾步而去,完全不顾同伴在身后的叫喊。 雨势同方才相比已小了些许,淅淅沥沥地催促着他徐行的步子;阿石不敢怠慢,一个营帐一个营帐地查看过去,心里希冀着她正蹭着谁的帐子躲雨。 然而,一圈都搜寻完了,仍旧没有看到溪涧清舞的身影。 一个人怎么能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呢? 他转而呼哧呼哧地飞奔回原先的帐子里,朝正在嬉笑的同僚们没来由地问道:“方才站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个小个子后勤,你们见到了没?” 众人稀里糊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作答,亦是不知道怎么作答。 就在阿石一筹莫展之际,角落里传来一句细小的声音:“我好像看到他往山脚下走了,但是我不确定……” 山脚下? 她去山脚下作甚? 阿石有些无助地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没办法,他还指望溪涧清舞帮他娘治病呢;况且自己带出来的人,尤其是女孩子,定是要负责保障她的安全的,而今她下落不明,很大程度上便是他阿石的责任。 怎么想,他都应该亲自去把溪涧清舞找回来。 他语气坚定道:“我有事出去一下,若有人问起,你们且说,我会在行军时赶回来的。” 见其他人点了点头,他这才离开,紧赶慢赶地往山脚下大步流星而去。 …… 溪涧清舞翻了翻自己藏在袖口间的布袋,几下便从中抽出来一个小瓷瓶。 赫然是一瓶全新的“沉睡散”。 是她专门为了今日的计划,几天几夜不间断炼制而成的“沉睡散”,能在弹指一挥间迷倒一众“猛男”。 捏着这一小小瓷瓶,她朝木屋缓步而去。 第二十四章 胜利与倒下 贴近木屋,暖气顺着门缝溢出室外,在严寒的天气下瞬间凝成白霜。溪涧清舞靠在门边上,静心凝神地听着神秘人之间的交谈。 三个……四个……五个…… 从与神秘人交谈之外其他人的音色辨认,屋内似乎有五个人。 那她这次带的“沉睡散”应当是足够使用的,溪涧清舞默默地松了口气。 而后,她深呼吸,脑海中似是做了何种重大决定般,直起身子;她朝门口迈了几步,抬起手背,重重地敲击了几下面前的木门。 屋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溪涧清舞就那般无声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平日里温文的眸子此刻泛出一股冷意,静静地盯着门上的把手,就等着它被打开的那一刻。 屋内,传来一阵踩动木板而发出的咯吱声,隐约间,神秘人静静悄悄地挪动着步子;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蹑手蹑脚翻箱倒柜的细细簌簌声;接踵而至的,是利韧出鞘之时,金属相互摩擦间发出“咻”的一声脆响。 室内又恢复了宁静,方才的一切仿佛皆没有发生过。 正当溪涧清舞打算往远离正门的位置移动之时——说时迟那时快,霎那间,大门洞开,带着狰狞面具、全身着黑色衣袍的神秘人们手持长刀鱼贯而出,为首那人口中大喊着,大刀阔斧地朝溪涧清舞砍来。 几乎是下意识间,溪涧清舞将手中的“沉睡散”朝前一抛,人提起轻功瞬间后撤。 可是方才上山消耗了大量内力,而今已所剩无几,导致她退后的步子并不大;甚至,“沉睡散”并没有向前被抛出多远的距离,方寸间,只迷倒两人。 剩余三人见同伴晕倒在地,皆双目一红,怒吼声更甚,刀柄从左手换到右手上,复直挺挺朝她奔来。 溪涧清舞又被迫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与三人拉开间距。 她脑海飞速转动,回想起内袖中还配备了几粒备用的“增元丹”。 瞬间服下,她闭眼运气。再次睁眼,眼神中肃杀一片,发丝被风雪浸染,周身散发出阵阵冷意,如同置身冰窖。 她提脚、拔出腰间匕首,朝三人飞去。 电光火石间,三人便逐渐落了下风。 眼看形势不对,其中一人不知从哪里翻来一罐毒粉,朝溪涧清舞扔来。她闪身躲避大片散落的药粉,却没来得及避开神秘人朝她丢来的暗器。 身子一阵恍惚,步子开始不稳起来,溪涧清舞猛然意识到,暗器有毒。 从山底到半山腰此地,她已经长时间呆在低温环境中,身子或多或少有些吃不消;况且,她无法在短时间内判断暗器上涂抹的究竟是何种毒素,这也导致解毒难度大大增加;一旦此时“增元丹”的药效过去,等待她的将是更深层的内力反噬。 种种迹象都表明,此刻的她,不宜恋战。 她那如流星般闪亮的眉毛下,一双繁星般的眼眸突然闪现出高昂的决绝,眼神里,一股不可遏制的桀骜一闪而过。 她开始不顾一切地朝山顶跑去。 剩下三人见状,立即紧随其后,冷血无情的氛围里,尽显猩红杀戮本色。 …… 阿石裹紧身上的棉衣,有些颤巍巍地来到山腰腹地。 一片狼藉。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黑衣人;厚厚的雪地上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淡蓝色药粉;凌乱不堪、层层叠叠的脚印印在积雪上朝山顶绵延而去。 看来,来晚一步,她似乎已经向顶处移步了。 阿石咬咬牙,复坚持着朝山顶走去。 …… 同一时间,山脚下,雪峰裂谷口。 苍穹从浓墨渐蓝,皇甫秋翼背手面对门帘,看那天边淡云不知在思念着谁。恍然间,心口一凛,似是什么东西被抢走了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蓝色的失落。 他尝试平复心情,试图把心思转移到随后将至的战争中来,可并不成功,脑海中总是朦朦胧胧地,浮现出一抹端丽冠绝的身影。 溪涧清舞…… 这女人怎么无处不在的,他有些懊恼。 就在这时,副将军行至他营帐边,一板一眼道:“将军,士兵们皆已休息妥当,我们应当在此刻出发了。” 皇甫秋翼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磁性的嗓音回应道:“本王知晓了。” …… 太累了。 累到想立即停下脚步,原地休憩;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着溪涧清舞的精神,她却愣是一步一个血脚印,忍受着“增元丹”药效过后,内力反噬的煎熬,熬置裂谷雪峰山顶。 身后,三个神秘人虽亦是精疲力竭,但与她仅有不到几米的间距,是只要稍加用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追赶上的距离。 举目四顾,一片苍茫。呼啸而过的狂风席卷着暴雪,在空中张牙舞爪,怒吼与冷厉之声如同恶魔的低语;低温凝华而成的坚冰,击打着溪涧清舞娇嫩的脸庞,犹如利刃一般疼痛,令人瑟瑟发抖。 她实在是太疲惫了,眼神亦逐渐迷离起来。可是她明白,她身后从来不只是一个人。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是会回忆起与自己最亲近之人。 聂卡迪。 他总是摆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除了对她。对于她,他绝美的容颜,镀金西格的衬衣,手腕处松松挽起,简洁又华美,隐约间夹杂着几分性感,就像出席奢华晚宴过后,将高昂的礼服随手丢弃的高贵王子。 对啊,所有的所有,她皆是为了聂卡迪;为了皇甫秋翼所带领的军队;为了他今后的道路与仕途。 所以啊,所以啊,她不能倒下。 她要走下去,必须走下去,直到完成最终目标。 想到这,她奋力食用完最后一颗“增元丹”,借着身体迸发出仅存的最后一股力量,她倾尽全力,击碎了视野范围内所有的巨石。 身体的剧痛终是承受不住,她倒了下去。 昏迷的前一秒,她似乎看到,眼前是含情的黄昏,天空磅礴之下,皇甫秋翼的浓墨般的眸子向她投来缕缕温柔,引得她心波层层。 大抵,是最后了罢。 再不能看到他沙场战袍飘飘、叱咤风云的模样;再不能见他剑法轻灵飘逸,如神只般青丝张扬的潇洒;也再也不能,看他大获全胜后,傲气狂野的笑容里,透着不死不休的执念,强霸无屹立的身姿,倍显豪气冲天。 她不甘心地想。 直到世界完全黑暗。 …… “将军,吉时已到,可以出发了。” 皇甫秋翼修长的体格好似从晶莹剔透的大理石精雕出来的轮廓,一身与生俱来的洒脱气质。 他那幽静冷厉的眼眸中,闪过一瞬而逝的焦灼,下意识地朝队伍后方一瞥,不经意间抚摸着汗血宝马的脖颈。 “将军是在等谁吗?”一旁副将见此,忍不住问道。 皇甫秋翼只拿短叹一声作为回应,低缓道:“出发吧。” 大部队陆陆续续移动起来,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径直步入裂谷雪峰深处。 冷冽的冬风吹散皇甫秋翼束起的直发,他环视了一眼山谷四周,唯有两侧灰黄的沙石与眼前茫茫无涯的飞雪与他两两相望。 直至军队驶离山谷,也未见一颗巨石滑落。 他回忆溪涧清舞,先前三番五次提醒他裂谷雪峰巨石一事,而今相安无事,由此看来,这怕不是一个计谋。 他突然低低地笑起来,声音里透露出一股难以描摹的冰冷凌厉,仿佛刀子般切割着人们的心脏,气氛突然间变得冷峻又令人战栗,似有似无的血腥之气在空气中蔓延。 若此时溪涧清舞在他身边,那如同嗜血的眼神,定是要将她大卸八块。 被耍了。 这是皇甫秋翼走出裂谷雪峰之后,第一个感想。 这女人嘴里真是没有一句实话。 他得出这个结论。 愈往前行进,冰雪愈加兼顾,军队整装热情高涨,旌旗一插,大鼓一打,将士们声势浩大,一鼓作气,冲向匈奴大本营。 由于战事突发,天气能见度低,明耀国军队不费吹灰之力,便消灭大半匈奴势力。 他们乘胜追击,直击首领营帐。 皇甫秋翼薄唇一咧,嘴角泛起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意,极短、极浅,转瞬即逝。 …… 溪涧清舞只觉得浑身冰冷、周身剧痛,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嘴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阿石最终在山顶发现她的时候,便见她如此般虚弱。 溪涧清舞娇小的身躯显得僵直而无助,呼吸微弱而艰难,苍白的面孔透着一股隐约的青灰之色,气息奄奄。 现场没有任何的急救设施,如今唯一的出路,便是将她迅速地运回山下。 绝望无助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这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连北战胜利的号角声都吹不到。 第二十五章 清醒 “姑娘,对不住了。”阿石脸上微带着凄楚,唇角有点下牵的嘴,此时露出一抹苦笑,凄然道。 没再多想,他不假思索地公主抱起了溪涧清舞,凭借着山顶超低的能见度,以及周围令人毛骨悚然的枯木,东躲西藏着神秘人的追寻。 好不容易从三人的视线中消失,他便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跑去。 察觉到溪涧清舞的气息逐渐微弱下去,他只得一次次加快行走的步伐,虽自己已然身心俱疲。 …… 山下,将士们胜仗归来,活擒敌方元首的成就感使所有人倍感自豪,随之而来的,是对皇甫秋翼——他们的大将军,产生的极高信任感,以及归属感。 歌声嘹亮,人声宴宴,更有甚者,在人潮里执起兵器舞了起来。 阿石拖动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军营之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群载歌载舞、动作略有滑稽的同僚们。 彼时众生兴趣高昂,根本没有人听到他吼着嗓子叫喊医护的急切声。 没有法子,他又只得颤巍巍地朝人海挪了几步,从抱改为扛着溪涧清舞;嗓子如燃烧旺盛的火苗般撕裂着他的神经,分明是冬季,豆大的汗珠却顺着衣领浸湿前胸,阿石几乎是嘶哑着朝最近的士兵呐喊去。 那人听到了,听了步子,有些不满地朝他撇来。 阿石脸色虚弱雪白,以致脖子上的血脉清清楚楚地现出来,像根根分明的青绳子。 而他双手环抱的人:遍体鳞伤的肌肤暴露在瑟瑟冬日里,青与紫,就如同罩子般大片的覆盖在这人的身上,汗珠在前额好似一颗颗饱满的豆粒,不断的洒落;看那瘦瘦小小的身形,就像一位女子般,如若不是,男人怎会这般瘦小。 “阿石?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捡了个女人回来?” 周遭的声音静了下来,身边人皆注视着阿石和他怀中的女子。不久,嬉笑声阵阵传来,似乎是觉得稀奇不已,平日里老实安分的阿石,原来竟是会强取良家妇女的一枚浪子。 阿石张开干裂苍白的嘴巴,微微颤抖道:“救她……” 众人皆未反应过来,倒是皇甫秋翼先一步走近,他那深锁的俊眉如那利刃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的衣服已经换掉了,长身玉立、锦衣玉带的男子迎风而立,俊朗的面庞线条分明,一双明澈的眼眸犹如寒潭般深邃,眉宇间透出一股子若有所思之色,显得深沉又稳重,整个人风度翩翩、气宇轩昂,令人感叹。 “阿石,怎么回事?”皇甫秋翼的声音不怒自威。 “将军,她受了重伤,需要尽快医治才行……”阿石的音调不重,吐字还算分明。 于是,没多看一眼,皇甫秋翼便吩咐道:“把他俩分别送去医治。”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将军,阿石怀中抱着的是位女子。” 此声一出,四下寂静一片。 谁都知道,一位女性擅自来到战场,按照律法来算,有多严重。 女子? 皇甫秋翼复上前细致观察。 便见这女子松松散散地歪在阿石怀里,细细地眼角垂落,阖着眼,长发随意散落肩头,尖尖的下巴,身体上下没有一处完好之处,额头被血液浸染。 怎么看怎么像溪涧清舞。 没人注意到,皇甫秋翼脑子一嗡,眼前白光一闪,眼底掠过的一抹哀伤,目光突然黯淡下来;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罢,只是轻轻浅浅地沉吟片刻,唯有衣袖间握紧的双手暴露了他此时心境。 “本王知晓了,先送去医治吧。”声音饱含着历经岁月的沧桑感。 任何言语都无法描绘他此刻的心情,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一个仅仅见过几面的女子如此般牵动情感。明明是先认识珠珠的,可是在珠珠那里,他从未如此不像自己。 那种慌乱、恐惧的心情,他甚至感受到自己语气间的颤抖。 甚至会想到,若是溪涧清舞没了,若是她没了会怎样。 他不知道,却感受到那瞬间一滞的呼吸。 …… “秋翼……秋翼你作何不说话?” 皇甫秋翼坐在案桌旁,脑海中嗡嗡声一片,珠珠在她耳边耳鬓厮磨着言语,他却未有回应。 他有些恼怒,有些头痛,眸子里闪着一抹猩红之色。 他究竟是怎么了? 最近怎么看到溪涧清舞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尤其是看她身上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模样,那种如同一根银线狠狠拿捏住了他的心脏的痛苦感,他能明显感受到心脏强烈的抖动。 之前不是这样的,他明明完全不在意这个人。 她怎么总是出现在他面前。 还平白无故,惹出这么多事端。 不是二哥的一个细作吗,自己作何这般关心她…… 他不明白,亦不言语,只是眼神冰冷无痕,有些无焦距地直视前方。 强迫自己想些别的,呼吸间,他缓缓平复心情。 “秋翼……”珠珠的音色中饱含关切。 “本王无碍。”皇甫秋翼充血的眼睛缓缓扫视一周,那冰冷的眼睛里,变得既没有愤怒,亦没有悲伤,给人一种极度陌生之感。 “大抵是最近太累了吧,秋翼,我为你蒸了一些梅花糕,趁热尝尝?” 他低眸扫了一眼晶莹剔透的梅花糕,没有胃口,没有作声。 “怎么不吃?难道我的厨艺退步了,秋翼不喜欢了?”珠珠娇柔的声音一阵委屈。 皇甫秋翼直起身子,转身环抱住珠珠,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磁性的声音轻柔地如同对待珍宝:“乖,珠珠厨艺一如既往地好,本王只是方才食过了。” “那,”珠珠充满诱惑的声音不依不饶:“秋翼休息会儿再食用,好嘛?” “好。”他冲珠珠笑笑。 皇甫秋翼回忆起昨晚,从北地归来,自己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梦里,他着一身奇怪服饰,坐在一个极度富丽堂皇的房间里,无论是身旁的床、亦或者是桌椅,皆是他未曾见到过的样子,身旁好似有位女子,清雅妩媚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他听不真切,但却感受到阵阵心酸。 周遭一片白光,既看不清女子的面容,也听不见她究竟说了什么,只记得那音色婉转动听,如同宴会上丝竹管弦,入耳棉柔。 回到现在,营帐外夜色连绵,唯有帐内烛火通明,他起身吹灭蜡烛,给珠珠披了件外裳,温柔地嘱咐两句,便出了门。 夜色阑珊,他三步并作两步,直抵地牢。 匈奴元首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头垂下来,尽显颓败模样。 皇甫秋翼眸光一敛,眸中寒芒尽显。 元首细长的脸上,五官挪位,竖眉瞪眼的,满是凶神恶煞的表情,见到皇甫秋翼走近,怒骂起来;拴着他的绳子被他拽着深深作响。 “劝你别挣扎了。”皇甫秋翼眼眸中冷漠一览无余,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被迫跪在角落里的元首,有些不耐烦道:“抓你来就一个目的,让出北地统治权,便饶你和你手下们不死。” “做梦——” 皇甫秋翼听罢,突然笑了一声,面色又瞬间肃然起来,收敛极快;深邃的眼神中扫过一阵轻蔑,犀利的目光在元首身上来回扫了几次;掷地有声地说道:“你没有选择权,不交出统治权,本王便灭了你北地疆土。” “皇甫秋翼——”元首突然歇斯底里起来,怒吼着冲向皇甫秋翼,带动铁链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但是因为铁链长度,他无法接触到皇甫秋翼,只得咆哮着吼道:“孤不会放过你的,去见阎王爷也不会放过你!” “想杀本王人数之多,你算第几位?”皇甫秋翼冷漠一瞥。 父皇希望收复的失地,他会亲手夺回,而后返回自己应在的位子上,将命运之轮扳回正轨。 …… 军队医院内,硫磺消毒的味道很重。 溪涧清舞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发白地嘴唇微抿,四肢无力,头发凌乱,一手搭在床沿,浑身上下如散架般疼痛。 即使睁着眼睛,眼前也是一片黑暗,让人分不清昼夜。 隐约间,她似乎知晓是怎么回事了:捡回一条命,但是眼睛却瞎了,不是么? 苦笑一声,自己至少,还是活着的。 她本以为,会离开这个世界。 第二十六章 内力反噬恶化 溪涧清舞尝试着运气,但毫无作用,丹田的内力如同被抽空一般,彻底空空落落。 眼前好似呈现了整个世界的黑暗,夜幕降临,没有光明,没有一丝温暖。 “姑娘醒了?”身旁传来阿石的声音。 平常人遭遇失明,大抵会感到恐惧罢,再或者郁郁寡欢,陷入情绪的低谷。 可溪涧清舞仅仅是闭上双眼,微微低头,浅浅一笑,语气平静,再自然不过道:“阿石,谢谢你了。” 她清楚极了:自己能平安地从军医院醒来,好端端地躺在病床上,多半是阿石的功劳;如若不是他,或许自己早就永远地,留在山顶那片白茫茫中了。 “阿石受伤了么?”她柔声淡然,虽有些嘶哑。 “不碍事,姑娘。”倒是弄得阿石害羞起来,应了一声,便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溪涧清舞的病房。 四周又沉寂下来。 但没过多久,她耳边又传来一阵细簌的脚步声,裹挟着冬日凉意,降落在她床边。 “谁?”她有些警觉。 来人没有言语,只是有些粗重的呼吸暴露了原声。 皇甫秋翼。 溪涧清舞再熟悉不过。 “问五王爷安。”她静默了半响,终是问了声安好。 身心俱疲,她只得懒洋洋地靠在床边,抬头望向房梁。 “怎么,不情愿见到本王?”他目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周身泛着冷意。 溪涧清舞转首,漆黑的眸子里隐隐透着锋芒,但她只是抿了抿唇,缓缓道:“能见到王爷,是臣之荣幸……” 皇甫秋翼听罢,黑眸深邃地注视着她,目光紧紧地注视着她包扎紧实的额头,不放过她每一个微小的表情,没有作声。 溪涧清舞侧首瞥见他的眼神,唇角似有似无地冷冷一勾,她大抵是明白,男人此时在想什么的。 觉得她躺在这里是在装病是吗? 不明白她为何出现在战场上是么? 以为她在挑战他的军威,他的底线? 浅浅一笑,在身旁男人冷冽眼神的注视下,她又将目光移开,看向病房门口。 军医已经离开病房了,此时房间里面只有她和皇甫秋翼两人。后者凝眸看她,而后,有些行腔咬字道:“本王以为,你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什么意思? 她有些错愣,回首,不偏不倚地对上男人的视线,两人的目光纠缠一起。 她看见他眼中闪烁着翻江倒海的猩红,微微错愕,不理解他用意何在,半响,她问道:“殿下所言何意?” 男人的声音暗沉,有些许喑哑,一字一顿道:“明耀律法规定,不许女子参与战事。” 是指她女扮男装擅自上战场这件事。 “臣是知晓的。”她浅浅应道。 皇甫秋翼沉默,盯着溪涧清舞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清淡地道了一句:“情节严重需处以刑罚。” 于是溪涧清舞就笑了,满是轻蔑之意。 “殿下以为,臣为何要拼尽全力上战场呢?” 男人微微一怔,转眸看向他。 他确实不知道缘由。 只是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之前对他的多次提醒,都是在诓他。 不自觉地,他的手指向掌心蜷缩。 “是臣高攀了,”溪涧清舞注意到他手部动作,复将视线放到被褥上:“殿下不必知道臣的动因。” 一时之间,两人皆没有言语,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少顷,军医返回病房内。 叹了口气,军医颇有些无奈地对着溪涧清舞道:“姑娘,你这双目失明,是由过量的内力反噬引起的,普通的药材可无法根治。” 后者听罢,微微苦笑,虽然眼神无法传递情绪,但她周身还是笼罩了一股悲哀。 溪涧清舞医术不凡,她自是知晓,内力反噬副作用极大,尤其是由于药物引导而导致的内力反噬。 可当时…… 回想起裂谷雪峰山顶的境况,她眼中有些酸涩,悲伤之情缓缓流露。 当时的她,没有其他选择,只是执着地,想着要将全部巨石处理掉而已。 “但仍有一味药材,可以尝试一下……”军医语气间透着几分不确定。 红凤玉莲。 传说它生长在悬崖峭壁的缝隙间,随风飘动;千年间才生长一次;花瓣细长,伴有丝丝缕缕的红印,远看如同一只只逆风飞翔的凤凰般夺目,遂由此得名。 这药材吸收天地精华,乃大补之物,短时间内便可补充全部的内力,治愈患者反噬所带来的后遗症。 可听这贵气的名字,便可知获取红凤玉莲的难度。 这世间,还未有人亲眼见过这稀世珍宝。 换句话说,她的眼疾,无药可医。 …… “红凤玉莲……”皇甫秋翼少间打破沉默。 溪涧清舞朝他望去。 “本王倒是听说过这味药材。” 但而后,他眉宇微凝,冷峻间透着几分内敛的气度,深邃漆黑的瞳孔没有一丝杂质,看不清半点深处的情绪,有些清绝地对着溪涧清舞道:“但是你此次贸然参军严重违反军规,会受到惩罚。” 真是好笑。 溪涧清舞首先想到。 这般拐弯抹角地发言,不就是想要告知她,若是想要得到红凤玉莲,治愈双眼,必须强制承受军罚么。 然而,似有似无间,她亦是感到讶然。 这似乎非常不像皇甫秋翼的作风。平日里,他定是会雷厉风行吩咐属下将她捉到地牢里面,而现在,他竟然同她提出了交换条件。 说他想明白了,溪涧清舞定是千万般不信任的,可她确实不明白,皇甫秋翼同她商量的缘由所在。 实际上,她根本不屑于得到红凤玉莲。 本就可以通过指腹把脉为生,眼睛能否看清,大抵都不会对生活产生影响,所以治愈,亦或是不治愈,她皆无所畏惧。 “殿下若是有红凤玉莲便是极好的,臣方才诊断,姑娘这内力反噬的程度之大,后期很可能对其五脏六腑产生影响,需尽快治疗。”军医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 皇甫秋翼沉默,只是凝着溪涧清舞,眸中透出一抹深究。 见她半倚在床榻之上,面容惨淡,眼底透着倔强,明明忍受极大痛楚,却始终一言不发,不肯向他低头。 他此生,第一次产生了无法捕捉的无力感。 “若你一直不肯承认罪行,便好自为之吧。”皇甫秋翼目光微闪,侧首瞟了她一眼,面色冷淡,执起折扇,径直起身,走向门外。 等到冬风迎面而来,他反而感到一阵舒适。 突然,坐在不远处的阿石引起了他的注意。赫然一瞧,他脚边随意散落着沾了血的绷带,膝盖还在流血。 皇甫秋翼心口一抽,看见阿石,就回忆起昨日溪涧清舞被一路抱着,奄奄一息的模样。 理智告诉她,二哥的细作不应当被怜悯,被救助;可是他却,假装在不经意间提到了红凤玉莲,只是想让她开口。 或许只要她开头,他就愿意给。 可是她不为所动。 “将军,清舞姑娘现在如何了?”阿石看到皇甫秋翼从营帐出来,赶忙上前问道。 皇甫秋翼没有转头,只是勾唇一笑,似乎很不以为然道:“你若是关心,便自己去看看,问本王作甚?” “将军,小的从外面听到,姑娘需要一味重要药材治疗,小的愿意为姑娘寻药!” 皇甫秋翼眸光微闪,转过头睇着阿石,厉声打断他的话:“你?” “姑娘是为了大家,才变成现在这样的,我帮她,也是在回馈姑娘。” 皇甫秋翼长袖一挥,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冷冽一笑,目光深邃寒凉:“为了大家?” 如何是为了大家? 做好事却不肯亲自说出口吗? 他着实觉得好笑。 …… 半个月了。 已经半月过去了。 皇甫秋翼再没来过军医院。 溪涧清舞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眼神空洞得如同一只失了灵魂的木偶。门外,有几只一直喋喋不休的麻雀,似是无法找寻到吃食,无助地叫喊着。 内力反噬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要快很多。 这几日,她有时候躺着躺着,便会昏睡过去。阿石见她,那般安静地躺着,就像一片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残叶,近乎没有存在感。 眼睛亦是不好了,隔三岔五地流泪,而后便是生疼。 “哎,我也不知往后,还能不能去医治阿石的母亲了。”溪涧清舞半开玩笑道。 本是调节气氛的打趣话,但阿石在看到她面容苍白的模样时,非常不忍;说了句“姑娘还请等下”,便跑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真相大白 营帐上皆落满了皑皑白雪,冬日之寒,把土地冻裂了缝。 阿石从军医院冲出来,走了不一会儿,从嘴里、鼻孔里喷出的团团热气便凝成了一层层霜花,冻结在军帽四周,好似银色的头盔戴在他那冻得通红的脸颊上。 他去找皇甫秋翼,要红凤玉莲。 溪涧清舞而今,除了没日没夜的昏睡外,还时常咳嗽;起初并不严重,现在已经出现了咳血之症;再往后定是更严重的,但她自己却总是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还反过来安慰他。 强装镇定,又令人心生怜悯。 …… 当他赶到将军的营帐时,皇甫秋翼并不在。 准确地说,他正在地牢里面。 “如何?”皇甫秋翼下至地牢,对着门口把手的士兵随口道。他尖削的下巴,有着几近完美的轮廓,好似从少女漫画中走出来,站在绝对正义那一方的主演。 “回将军,他死活不肯交出北地统治权。” “是么?”皇甫秋翼转头,冰冷的目光看向地牢里漆黑阴冷的角落,不屑中还裹挟着一丝凶残,对着蹲在地上头埋进胸口邋遢男人,开口道:“本王问你,知道皇慕晚吧?” 角落里,原本沉默的首领,眼睛里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光。 “孤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是你哥的女儿。” “孤没有哥哥。” 皇甫秋翼听罢,睿智的眼眸闪过一丝寒芒,而后不疾不徐道:“不承认没关系,明天本王让她亲自来见见你如何?” 首领虎躯一震,但仍旧保持着理智,没有作声。 “本王给你最后一天,”皇甫秋翼提醒道:“期限一过,谈判撤回。剩下的,本王便强制执行。” 就在几天前,他得到消息:北地匈奴首领,是曾经西陵国王的堂弟,但由于与其兄在继承权问题上存在争议,便投奔匈奴而去。 原本只打算借外境之力壮大势力,未曾想,却在之后听到了西陵国被灭亡的消息,皇兄亦是在前庭被杀害。 憾恨交加。他觉得,若不是自己的离开,分散了皇兄心神,敌人便不会趁虚而入,皇兄便可安然无恙。 所以他拼尽全力壮大当前管辖势力,只为了今后替皇兄报仇;亦是在此时,他得到消息,皇兄有个女儿,叫作皇慕晚。 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寻找皇兄的女儿。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皇甫秋翼想到。 没多久,首领坐正身子,望向皇甫秋翼,语气间,竟有些小心谨慎道:“她,如何?” 是指皇慕晚。 “很好。” “也是,你俩也算是青梅竹马,孤认为,你定是不会亏待她。”首领叹了口气。 青梅竹马? 皇甫秋翼乌黑的头发散在耳边,身侧瞬间凝聚一股冰冷的气息,平静的面孔下,孤傲的眼睛透出一股寒星,薄唇紧抿。 在西陵国作质子的那些年,两人如何算“青梅竹马”? 彼时西陵势力强大,他是如何面对冷眼、惨遭辱骂,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今,局势逆转,反倒是攀起关系来了? 还真是大言不惭。 他不怒反笑道:“本王可配不上您叫的这一声‘青梅竹马’。” 首领听罢,抬头望了他一眼。 而后,皇甫秋翼补充道:“明日本王会领皇慕晚过来;若不交出统治权,后果你将自行承担。” 出了地牢,他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阿石,很显然,是在等他。 “将军……”阿石见到他,立马开口道。 皇甫秋翼睇了他一眼,示意说下去。 “姑娘……溪涧清舞她,已经很不好了……” “同本王有何干系?”皇甫秋翼低头,把玩腰间折扇,修长手指翻飞:“病了就找军医,本王不是大夫。” “这……姑娘情况严重,只能靠红凤玉莲才能治愈……” 皇甫秋翼顿住,正欲打开折扇的双手停了下来;而后,薄薄的唇边绽放出一记动人心魄的笑容,他将手中的扇面“啪”地一声甩开。 “红凤玉莲,珍贵万分,”他冷冷一笑,黑沉着脸,缓缓道:“本王都不舍得使用的珍宝,怎会轻易交给他人?” 将折扇收起,皇甫秋翼回头凉凉地扫了阿石一眼,拂袖而去。 …… 溪涧清舞觉得周身寒意战战,手脚冰凉一片;头痛欲裂,意识已经开始混沌,时而睡着,时而醒来,而且即使醒着,也是浑浑噩噩,意识淡薄。 药根本喂不进嘴里,而且还时不时地咳血。 皇甫秋翼,再也没来看过她。 …… 地牢内。 “喂,醒来了!” 伴随着士兵大力地推搡,匈奴首领从睡梦中惊醒。 “去。”皇甫秋翼对皇慕晚道。 后者犹豫着,一步一挪地朝最深处的牢房走去。 “皇……皇叔……?” 听见皇慕晚柔弱的声音,首领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眼前人,先是沉默;不多时,首领侧头扫了一眼皇甫秋翼,便悄悄用西陵语与皇慕晚交谈起来。 声音断断续续,皇甫秋翼听得并不真切。 须臾间,他捕捉到“石块”一词。 眸光一敛,他紧抿着薄唇细听。 凭借着超强的记忆和学习能力,他还能回忆起不少西陵语;细碎的话语间,他听见类似“计划”“没有实施”等字眼。 计划没有实施? 聪明如他,电花火时之间,皇甫秋翼便联想起,溪涧清舞曾同他说的:“军队行至裂谷雪峰处,山顶会有巨石滑落。” 他脑海一嗡,似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但那神色依旧沉静自如;嘴唇不易察觉地微颤,声音低沉,道了一句:“何种计划没有实施?” 同一时间,角落二人停止了交谈。 “本王不想重复第二遍。”他语气平和又可怖,周身环绕着阴郁的氛围。 皇慕晚背对着皇甫秋翼,看不见神态,但微微颤抖的身子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四下一片沉默,皇甫秋翼突然厉声道:“皇慕晚,你且说为何事?” 还没等皇慕晚开口,匈奴首领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皇甫秋翼痛心疾首道:“是孤的错误,孤愿意把北地统治权给你,这一切与慕晚无关。” “到底是何事?”内心猜想好似要被确认般,皇甫秋翼语气急不可耐。 “这……” “快说!”皇甫秋翼加重语气,末了,他有意补充道:“本王不会治皇慕晚的罪。” “孤得到消息……殿下的军队会从裂谷雪峰经过,于是孤计划在当地投放石块……但未曾想,石块不知被谁破坏了……” “被谁破坏了?” “是……” 还能是谁? 就在那一霎那,皇甫秋翼想到了溪涧清舞:从北地大胜归来,所有人兴高采烈,只有她,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原来阿石口中“她救了大家”竟是这般意思! 孤身一人攀上雪峰山顶,在冰天雪地间损毁了全部巨石。 这期间,怎么少得了匈奴方大肆阻拦,定是免不过一场剧烈的肢体冲突。 她一人力量,敌不过多方围堵,或许食用了过量的丹药才勉强逃脱,没多久便遭到内力反噬。 双目失明、反复咳血、身子极度不稳定、濒临死亡。 所以阿石才火急火燎地来要红凤玉莲。 可他,他是怎么说的? “有病找军医,本王不是大夫。” “珍贵药材本王都不舍得使用,何况送给他人。” 懊悔、焦躁、绝望,以及众多难以言表的情绪在一瞬间迸发,皇甫秋翼只觉得神魂俱颤,眼波一动,黑瞳微微敛起。 眼前划过军医院里,女人苍白着脸色,苍白的手,打着绷带的头颅和胸口,一动不动的模样。 他没想到,溪涧清舞之前说过的话,竟是真的。 她是拿自己的命,在赌军队上下所有士兵的安危。 到底是什么样的决绝和坚毅,才能让一个人拿命去赌? 若他没有听到今天这些话,若溪涧清舞因为没有得到红凤玉莲死了。 若她死了…… 皇甫秋翼惊讶地发现,他竟然会怕,那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无助。 他记得就在几天前,在他营帐旁,彼时他在晨练,她偷偷从地牢里跑出来,语气焦急地告诉他自己获得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自己当时并没有相信。 所以随后这几天,她都是在自己制定处理方案? 究竟是何事,使得她这般坚持,在所有人都不信任她的情况之下,一定要完成这项方案? 他不知道。 只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懂这位,近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女人。 心头一颤,突然好想见到她。 皇甫秋翼急匆匆地离开了地牢。 第二十八章 皇甫秋翼回京 溪涧清舞缓缓睁开双眼。 长期降雪的天气突然放晴,湛蓝的苍穹如同宝蓝色的珠宝,耳边簌簌飘来微冷之风,营帐外梅花传来探幽的芳香。 溪涧清舞伸了个懒腰,勾着唇;现在她的眼睛清澈明朗,全然不同于先前空洞迷茫的模样。 自己病了那般久,全靠着阿石的照顾,届时肯定要多多回报他。 她已经想好了,除了负责医治阿石的母亲,还有就是,她要问问阿石,愿不愿意加入影湘宫,她会亲自培养他,成为一位优秀的情报师。 只是,皇甫秋翼…… 溪涧清舞叹了口气,他肯定觉得自己女扮男装、违反军规、目的不纯吧。 像他那般多疑又谨慎的人,大抵会千方百计地追查她的身份。 心口突然闷闷的,她睁开眸子,猝不及防,就直直撞进一双深邃的黑眸里。 竟是皇甫秋翼。 溪涧清舞心中一喜,来看她的么? 他满脸英气,却面沉似水,双手修长而有力,干净利索;浓密的眼睫毛垂下,盖住那双眸色喑哑的眼睛,令人难以洞察他内心的复杂情绪。 “问殿下安。”她颜如玉、气如兰道。 “嗯,”皇甫秋翼表面上应了一声,广袖中的手却不由地攥紧,指节森森泛白:“醒了。” “已经好很多了,谢殿下关心。”她面容乖巧。 皇甫秋翼的声音低沉,语气间却是从未有过的柔和:“跟本王说说,为何出现在军营内。” 溪涧清舞愣了一瞬,见到她竟是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面容恢复如常,淡然自若道:“殿下定是以为,臣是来干扰战事的吧!” 对于自己在皇甫秋翼心中的形象,她觉得已经理解地大差不差了。 不过是一个不达目的用尽手段的恶毒女人罢了。 “本王不这么认为。”他微叹一口气,面容看不真切。 他眼波闪了闪,凝眸望来,眼睛里泛起一波极其不易察觉的深究,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是没有言语。 “殿下想说什么?”溪涧清舞不解道。 皇甫秋翼的话如同大地之下渗出的泉水,平平静静,没有喧哗;但衣袖间,双拳紧握。 “本王听说了一些事情……” “何事?”她紧接着道。 回应她的,是他长久的沉默。 溪涧清舞看了好一阵子。方才他来看望她的欣喜,全然不见了;她突然觉得好笑:平日里的他,分明神色沉静自如、云淡风轻,同珠珠谈话时亦是那般谈笑风生、声音温柔;可一旦到了她这里,却不肯多言半句,连话都不愿说完整。 她脸仍旧苍白,秀眉淡淡,一双明亮的眼睛透出万分情绪。 她病了,他从未探望过;哦不对,探望过一次,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而今她大病初愈,他却有些反常地来“献殷勤”;也不算是,净是说奇怪的话,轮到她想多问些内容,倒是不回答了。 许久,终是等得有些不耐烦,她忍不住道:“若殿下无其他事。臣,恭送殿下。” 她身子仅是好了大半,仍未痊愈,需要静养;若是他不愿离开,那便由她做那个恶人吧。 只是说完,她便有些悔了。 凭什么总是由她来充当对立面。 无论哪次,在五王府书房那次,被认为同古叔串通信息;在“策马节”上那次,被误会将二皇子狠心撞下马;包括最近这次,不断提醒皇甫秋翼裂谷雪峰的劣况,但他充耳不闻。 她好像永远是个坏人,永远是他身边的拖油瓶。 一个累赘,少做些“帮倒忙”的事情便谢天谢地了,怎么还能“恶语相向”呢。 她永远也学不会珠珠的八面玲珑。 她永远是一个人。 溪涧清舞眼神中转瞬即逝的风云变幻,被皇甫秋翼尽收眼底。 实际上,他并不是一个擅于解释的人,多年以来隐忍过活,他大抵早已失去了同人解释的勇气。 方才,他明明想问她:“作何要孤身一人去雪峰山顶?” 他明明知道答案的。 但那一刻,他突然很想,让她亲口告诉他。 很奇怪,这与平日里的那个他完全不像;他分明是那位“万花丛中过,不沾一点湿”的风流浪子,眉宇间理应透着一股飒踏之色。 而现在,却在溪涧清舞面前,表现了一种他身上从未出现过的情绪——怯懦。 他沉默了许久,都没能提出那个问题。 …… 溪涧清舞低垂着眉眼,攥着床榻上的被褥,清澈的眸子侧向窗外。 她想着,现阶段皇甫秋翼都不屑于在她面前掩饰了:从前的他,或许还会装装样子,勾唇浅笑,手指轻挑起她的碎发,放在指尖缠绕,再来一句两句的情话。 多见他如今冷目灼灼的模样,之前的样子或多或少都有些淡忘了。 “本王决定后日启程回京。”他平时话不多,突然冒出一句,说起来好似钉子牢牢钉在木板上似的,一句便是一句,没有废话。 溪涧清舞一怔,疑惑抬头,面前是皇甫秋翼英姿挺拔的背影。 他紧接着,神色自若地补充道:“北地已经收复,是时候回京了。” 这般快么? 仅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长。 溪涧清舞想到。 也是,想他先前游刃有余地击败了西陵国歹人的队伍,便也能知晓他内力深厚如斯。 然而,骤然回京,却她有些迷茫了。 关于二皇子皇甫宫霆病情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刚来军营之时,她还或多或少听闻从旁士兵小声嘟囔几句,随着时间的流逝,即便是这点小道消息亦消失不见了。 南城皇帝当初是要求她以“代罪之身”随同皇甫秋翼征战北地的;现在他们成功地收复失地,若她在此刻回了,又是用的何种身份呢? 她不知晓。 前途迷茫,好似一切都是未知数。 …… “五弟此次收复北地,真是皇恩浩荡啊,为兄多谢父皇和母后!”宫门口,皇甫秋翼在各色达官贵人面前,领着溪涧清舞等人,对着前来相迎的二王爷皇甫宫霆躬身谢礼。 皇甫秋翼黑眸中幽光一闪,作揖后抬头,亦是笑得绝艳谦逊:“二哥所言极是,本王确实是要感谢父皇隆恩浩荡。” “一家人何须言此?”皇甫宫霆一袭鹤灰色龙纹长袍,一脸风雅温玉,但广袖中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细听还能听见牙齿打颤地细碎声:“是二弟武功了得,如此足智多谋,这么短的时间便可拿下匈奴部落,为兄发自内心的祝贺五弟。” 溪涧清舞跪在队伍的尾部,垂眸颔首,不发一言,心中却不由感叹皇甫宫霆的装模做样。 两个多月的时间,没有透露半分自己已经痊愈的消息;他一日不好完全,她和皇甫秋翼便一日是代罪之身,没有资格回京。 真是人面兽心。 第二十九章 比试 “皇上驾到——” 众人听闻李公公圆亮的嗓音,纷纷往左右两边让出道路。 南城皇帝一身明黄龙袍走在最前头,皇后跟于身侧,紧接着是容嫔妃、慈贵人等;人群浩浩荡荡,溪涧清舞定睛一看,婉莹郡主、皇甫玲珑皆在列中。 原本皇帝亲自接风,已经令众人震惊不已;现如今还协同后宫儿女、文武大臣一齐前来,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五王爷仅仅两月有余,便收复国土大片失地,这将成为明耀滚滚历史长河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皇甫秋翼低头行礼,鬓旁细碎的墨发盖下来,遮住了眉目。天空明朗,日光的照耀下,他发顶映着一圈儿亮光,凛冽桀骜的眼神,乌黑深邃的眼眸,棱角分明的脸庞,在北地的两月并没有带走他冷傲孤清的气势,反而历练得更显盛气逼人。 “朕在京城,早已听闻秋翼胜仗归来。”声音雄浑有力,透着一股欣喜。 “谢父皇,”皇甫秋翼微言大义道:“替父皇分忧本就是儿臣分内之事。” “说得好,”南城皇帝意味深长地笑笑,紧接着说道:“你回京前几日,厉轩的疾亦是痊愈, “喜上加喜,朕心悦不已。” 皇甫宫霆的病情,恰逢皇甫秋翼回京之日好了? 溪涧清舞跪于地上,她白璧无瑕的脸上愁眉双锁,好似乌云密布般,一双明仁的杏眼透着几分冰冷,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砖石。 当时那般严重。按照情况喝中药,起码半年才能恢复如初;而且二皇子恢复的时间点,算下来,刚好是皇甫秋翼传讯回京之日。 这般巧合。 溪涧清舞凝思着,长长的睫毛忽闪,小巧端正的鼻子含着神秘,想到明澈之处,眼神开幕一般倏地抬起,朝侧前方皇甫秋翼方向撇去。 他好像也意识到“时间的巧合”不太对劲,唇角勾起一抹冷魅的浅笑,目光如炬,有着洞察一切的穿透力,显得波澜不惊,不紧不慢道:“恭喜父皇。” …… 京城夜色醉人。 南城皇帝吩咐宫人为皇甫秋翼准备了丰富多彩的接风宴。 作为宴会主角,皇甫秋翼的位置极好;位置在皇帝身边,同二皇子平起平坐。 浮光掠影,流水潺潺。宴会场地坐落在京城的渠水边上,几十盏莲花灯在河水里荡漾,照见河水流淌。 一艘小船在夜色里飞速从远方驶来,船头上,凝立着一抹靓丽的倩影。 借着船头上微明的灯光,溪涧清舞瞧见凌兰阮;她腰间红绫寸寸,唇角漾起一抹浅笑。 伴随着悠扬的乐曲声,宴会开始了。 凌兰阮身影倩丽多姿,一会儿翻出花指,一会儿又凌空跳跃,吸引了众人目光。 溪涧清舞欣赏着凌兰阮高超的舞技。一举一动间,她倏尔观察到,凌兰阮在通过舞蹈动作给自己传递讯息。 一遍,两遍,三遍。 同样的动作共重复了三遍。 于是乎,溪涧清舞紧紧凝着舞台上的丽影,一字一顿将密语分析出来: 二……公……主……消……息……已……放……出…… 溪涧清舞意味深长一笑。 根据先前从影湘宫得到的消息,南庭国正在绘制二公主画像。若二公主的容貌公之于众,明耀国皇子们定是要拼尽全力寻找公主的踪迹,因为南城皇帝在登基当日便定下立太子条件,即“娶南庭国二公主为妃的王爷才有资格被选为太子”。 可溪涧清舞不愿卷入这血雨腥风的争夺战内,她深入皇城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找寻生父。因此,王戚权贵之间的太子争夺战,她若能规避便规避掉,这也是她放出的,迷惑世人的关于二公主消息之原因所在。 影湘宫在江湖间颇有威望,其消息传播能力可见一斑。 想到这里,溪涧清舞安了心神,神色沉静自如,一副云淡风轻的飘然之态。她转眸,眼神无意间扫过皇甫秋翼的位子,却见他目光默默地凝视着她,眼神显得专注而若有所思,还隐含着几许探询之意。 皇甫秋翼观察她有一段时间了。 早日城门口叩见父皇之时,他便察觉到父皇和二哥之间,有隐瞒病情真相的九九;而令他惊讶的是,溪涧清舞亦是在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二哥的计谋。 这般淑质英才,怎么甘心只做个棋子的。 他觉得很有意思,遂在接风宴上又细细观察了一番,谁曾想,看见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幕。 从他角度看去,溪涧清舞好像在一瞬不瞬地端详着舞者的每一个动作;秀眉微凝地注视着舞者的兰花指,左右手来回扫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不可能单纯在研究手势摆放端正与否;唯一可以说明问题的是,手势可能有它特定的含义。 难道手势能传递讯息不成? 皇甫秋翼跟随她的眼神,望向台上的凌兰阮。电光火石间,他回忆起来,他曾在影湘宫中见到过这个女子,永远走在影湘宫宫主身侧。 这般看来,若是溪涧清舞与台上的女子有交集,那她应当同影湘宫存在干系。 一个女子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秘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溪涧清舞的方向,若有所思;如炬的目光有着洞察一切的穿透力,令她难以直视。 溪涧清舞迅速转过头,回望向舞台。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不惊,实则心怦怦直跳。 他是察觉了什么吗? 第六感和眼睛的余光告诉她,皇甫秋翼仍是时不时地扫过她的方向。她抿了下唇,有些紧张。 …… 一曲舞毕,台下掌声雷鸣。 南城皇帝温和又有力的发言,大意是,褒赞皇甫秋翼在北地立下的赫赫战功。 随后,宫人从后台鱼贯而出,向他送上皇帝赠予的赏赐。 皇甫秋翼,今时确乎不同往日了。溪涧清舞站在宴会一角,望向人人举杯庆祝,觥筹交错的五王爷那桌,显得有些落寞。 就在酒席进行到一半之时,南城皇帝突然提到皇甫秋翼同皇慕晚的婚约。 溪涧清舞心里一咯噔,寒凉遍布全身。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她苦笑。 而皇慕晚听闻皇帝言语,眼神一亮,嘴角溢出笑意。她缓步走到舞台旁,朝皇帝盈盈一拜,眼睛对着皇甫秋翼生出万千情谊,娇滴滴道:“小女爱慕五王爷良久,想要为王爷献上一曲。” “朕准了。” 宫人递来一把古琴,皇慕晚拾步到舞台中央。 乐曲悠扬婉转,欢快雀跃的曲调令闻者嘴角挂着笑意。曲到高潮处,情感溢于言表。 终了,皇帝带头鼓起掌来,众人跟随着一并拍手。 “西陵公主才貌双全,”南城皇帝夸赞道:“朕以为,公主的确同五王爷门当户对。” “谢殿下。” 声音不大,但回荡在溪涧清舞耳边。她突然感觉,这月夜是那般黑,冬夜零星几只雀儿的鸣叫,在天空中永远浮荡着她的愁绪,或许是不甘与羡慕,以及偶尔的半声长叹。 同样不甘心的还有珠珠。 她看见珠珠的手,不动声色地拉了拉皇甫秋翼的衣襟,似乎在暗示什么;末了,眼神幽怨地瞥了眼舞台上的皇慕晚,对着皇甫秋翼撅起嘴巴。 看吧,五王爷的可心人儿不满意喽,某人定是要有动作回应的。 果然,皇甫秋翼起身,平静地望了眼舞台方向,而后朝南城皇帝一字一顿道:“父皇,儿臣亦是赞叹西陵公主琴技高超。但儿臣早已心有所属,怕是要辜负公主的好意了。” 皇帝像是早已知晓般,点点头问道:“若是秋翼愿意,不妨说出来,朕一并赐婚。两女共侍一夫,喜上加囍。” 珠珠眼睛泛出湿意,对着皇甫秋翼摇摇头。 像珠珠这般飞扬跋扈、骄傲不已的女人,怎么能忍受共侍一夫呢,溪涧清舞想到。 事实确实如此,在听罢皇帝的建议后,皇甫秋翼立刻回应:“乞请父皇原谅,儿臣不愿让她受到委屈。” 此话一出,四下一片哗然。 皇帝赐婚,本是一件受龙气庇护的喜事,但皇甫秋翼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驳了南城皇帝的面子。龙椅上的人,肉眼可见的恼了。 “朕方才就行直截了当赐婚,”皇帝提高声调,声音俱厉道:“来人,递笔砚。” 眼见皇帝就要写下圣旨,皇慕晚眼疾手快,开门见山喊了声:“陛下。” “何事?” “小女自认为,王爷配得上更好的人……” “……这是何意?” “小女,愿意同王爷身边的那位女子比试琴技……若是她赢了,我甘愿让位;但她若是败了,再请陛下写奏亦是不迟的……” 此话一出,谁更明事理,不言而喻。 观众席,珠珠死死地盯着皇慕晚,脸上变了颜色,眉头紧皱。 第三十章 皇甫秋翼意中人竟是她? 溪涧清舞记得,皇慕晚在北地之时,与珠珠相处甚恰。当时皇慕晚非常听珠珠的话,两人在皇甫秋翼面前情同姐妹。 她不知晓其中缘由,但由于两人之间同盟,她深受其害。 她着实想知道,究竟是何种关联,使得原本毫不相干的二人有了共同的目的。 平心而论。方才,皇慕晚明面上彰显大义,暗地里直逼珠珠的言论,着实令她讶了一讶。 为了自己未来幸福,姐妹两人难道要朝向反目成仇转变了么? 有趣的是,皇甫秋翼并没有道明究竟心悦何处;若是皇慕晚知情之后,不知是否会懊悔方才的言论。 溪涧清舞勾唇,深意一笑。 紧接着,她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微微一叹。 人在舞台边,看聚光灯中央罢了;她三人,皆在舞台之上。 …… “朕没想到,西陵公主胸襟如此开阔。”南城皇帝笑道,眼睛余光扫了一眼身侧的李公公。 李公公立马会意,一板一眼地,对着皇甫秋翼催促他参与比试道:“五王爷,请——” 后者孤傲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身边围绕着一股冰冷的气息,沉默不语。 珠珠脸色又暗了一层。 皇慕晚殷殷地观望着皇甫秋翼的方向。 众人皆好奇地四处张望。 溪涧清舞一双秀丽文雅的眼眸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偏生出一股清丽之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公公不禁又催促一遍道:“还请五王爷快些,莫耽误了在座各位。” 而众人注视的焦点——皇甫秋翼,终于有了动作。似乎是下定决心般,他薄唇轻启。 溪涧清舞凝视着他的面庞,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油然而生。 “本王心悦之人……乃太医院溪涧清舞是也。” 什么? 溪涧清舞瞪大眼睛,她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皇甫秋翼口中说出来的,他俩分明没有过多的交集。 如同平地一颗惊雷,观众席瞬间炸开锅: 皇慕晚惊讶地转头望向她的方向,眼中迸射出一股嫉妒的光芒; 而珠珠,亦是讶然地忘记了动作; 皇甫宫霆冷峻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她; 婉莹郡主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她; 皇甫玲珑呆呆地望着她; 一时间,众人纷繁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她的方向望过来。溪涧清舞听见叹息声、低声交谈声、嘲笑声、辱骂声……唯独没有一句祝福声。 也是……祝福什么呢,她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苦笑。今夜,在所有人眼中,她溪涧清舞定是一个不知廉耻的,要勾引明耀国尊贵王爷的蛇蝎女人。 她明明才是皇甫秋翼方才那番话的受害者,但众人的口水声已足够将她淹没。 “原来是熟人,”皇慕晚笑着对溪涧清舞道,后者见她笑意寒凉,不达眼底。而后,皇慕晚一字一顿:“既然是熟人,便来比试一番吧。” 宫人走来递给溪涧清舞一把古琴,她低头看去,琴身木面发黑,琴弦几欲断裂。 质量如此恶劣的古琴,若是弹了,会被崩开的琴弦击伤吧。她叹了口气。 溪涧清舞绛唇微抿,试图反驳皇甫秋翼的话:“陛下,臣与五王爷认识时间并不长,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南城皇帝未作回应,反倒是李公公,在旁催促道:“溪涧清舞,你还是快些准备吧。” 解释行不通,她转头看向皇甫秋翼的方向。却见他神情淡漠,目光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她,没有一点想要帮忙的意思。 心瞬间寒凉一片。她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所有人,皆在看她出丑,看她的笑话。 事实上,她是会弹古琴的。但若是她弹了,便有可能暴露自己的水平;照常理来说,一个出身贫寒,靠开药铺为生的女子,是无论如何不能够接触到贵族乐器的;并且,若她真的赢了,她亦是没资格,嫁给皇甫秋翼的。 身份悬殊,或许下一秒她便成为众矢之的,沦为皇家战争的牺牲品。 怎么想,她都不能赢得比试。 若被琴弦伤了,那便伤了吧。 是皇甫秋翼陷害她在先,那便由她回击回去。 于是,她闭眼平复气息,又缓缓睁开,桃花玉面,步态轻盈地迈向舞台中央的木椅,坐下之前,朝龙椅方向拜了拜。 三两拨弦,她有意避开那根欲断之弦;照着《高山流水》的音韵,她挑了段简单的,又刻意添油加醋,乱拨节奏。 果然,一曲终了,众人鄙夷的目光显露无疑。 似乎早已知晓这般,她目光一扫,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皎洁之色。她确实蒙混过关去了,就看皇甫秋翼如何接招。 “高下力判啊,”南城皇帝望向皇甫秋翼,正色道。 皇甫秋翼的眼神多情又冷漠,墨发蓝衣,孤傲疏离的面容,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手中握着一把白底金边折扇。他先是扫了一眼舞台上的她,目光透着一股嘲意与挑衅,后音调缓缓道:“父皇,清舞这是在同本王闹气罢了。平日里,本王听闻她妙人琴技,可谓一绝。” 众人又是一番哗然。 皇甫秋翼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一是,溪涧清舞只是在同他闹脾气,故假意不想赢下比试;二是,她私下为他抚琴,强调两人的亲密关系。 溪涧清舞内心汹涌澎湃,她今日才看清,皇甫秋翼着实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朕倒是想听听,到底是何种弹奏,才可被封为‘一绝’。” 没得选择了。若是此刻她不重新弹曲,大抵会被扣上“欺君”的罪名。 只是,皇甫秋翼是如何知晓她琴技如何的? …… 琴音响起。细雨江南般的流水缓缓,秀雅间透着几分灵秀与妩媚,它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却又无知无识,无悲无喜。 琴声继续。声音婉转,将听众引渡到古韵昂然的彼岸世界,青山亘古沉默,草木怒意舒张,山野清泉婉转,听者眼前浮现出一张富春山居、春水潺潺、樱花如焰的绝艳画面。 旋律加快。听众跟随着韵律,来到了古墙上一处四瓣茉莉盛开的地方。 乐曲渐慢。古迹墙壁上的茉莉,被月光照耀着,在宁静狡黠的月夜里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光晕,每一个音符都跳动着自己的生命力。 节奏愈来愈淡了。终于,化作了一片净土。 弹奏完毕,观众席鸦雀无声。众人似乎陶醉在这惊为天人、余音绕梁的琴技之中。 末了,南城皇帝带头鼓掌,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一时间,台下掌声雷鸣。 皇慕晚的脸庞由粉红变得铁青,嘴唇一瞬间变得苍白,一股幽怨之气围绕周身。 她没想到自己会输。 本以为,溪涧清舞一介布衣,做不成什么惊涛骇浪之事;但未曾想,事与愿违。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溪涧清舞,眼里炽热又含恨的目光好似要把后者烧出洞来。她不明白,溪涧清舞的古琴究竟是何时学会的,这般空谷绝响,比众多书香门第的大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甫宫霆坐在皇帝身旁,离舞台上的溪涧清舞极近,甚至可以见他,眼神中透着几分玩味与兴味,如同浏览商品般上下扫量着她;嘴角一咧,唇角泛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浅浅淡淡,转瞬即逝。 皇甫秋翼侧首看去,瞥见他的眼神,一股无名之火刹那间燃烧起来,袖间右手紧握金扇的力度,似乎下一秒便会将扇子折断。 而面上,皇甫秋翼深情地注视着溪涧清舞,眼眸里仿佛伸出手来,指尖轻落,为她专注而缠绵地撩动鬓侧的一缕发丝。 溪涧清舞一双灵动的眼睛里,好似镶嵌着猫眼石般,闪烁着探询的幽光,同他对望。 她想,他又开始假装纨绔人设了。 “朕未曾想到,太医院里,竟是存在通晓乐理的太医,”末了,他态度和缓地朝皇慕晚说道:“西陵公主如何看待这场比试?” “回陛下,小女自愧不如。”暗处,皇慕晚咬了咬牙。 “皇甫宫霆,你觉得呢?”南城皇帝又问道。 “回父皇,本王亦是认为,溪涧清舞琴技绝绝;可转而入职乐府。”二王爷面色淡然,微微勾起的轻蔑唇角泄露了他的心事。 他许是觉得,她溪涧清舞,低贱如同一位青楼女子。 不论三人当前如何表里不一,自始至终,皆未曾问过她的意见;亦是只字未提,同皇甫秋翼的亲事。就好像从未涉及般,潦草带过了。 明眼人便可辨别,皇甫秋翼亦是被冷落了。哦不,应该说,南城皇帝叫溪涧清舞弹琴,只是为了一层乐子罢了;至于五王爷的意愿,大抵是无足轻重的。 她姿色天然的面庞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嘲笑,笑容淡极,瞬间消失,仿佛流水无痕般,很快变得面无表情。 她想,这便是人心险恶、诡计多端的天子之家。 第三十一章 被发现了? 待到接风宴结束,南城皇帝再未提及溪涧清舞。 不过这场宴会,她许是获得了满意的情报,也不算白来。 苦涩的心境仍是围绕着她。她抬头望向皇甫秋翼的方向,后者似乎喝地有些微醺,淡淡微笑着,墨色的眼神有些许迷离地,望着前方向他敬酒之人,像那夜空中一颗璀璨的星星散发光芒,让人很难不去注意到他。 身旁的人似乎说了句什么,他爽朗笑了两声,视线转而望向珠珠的方向。 溪涧清舞与皇甫秋翼之间的距离,按道理来说非常远,但不是怎的,她就是清楚地端详到了他望向珠珠眼里的温柔。 一种,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温柔。 又回忆起方才,他把她推出去,替珠珠“挡刀”之事了。 那般相逼。倘若她本身不会弹古琴,大抵是要做欺君处理了罢。 欺君之罪,处罚当严厉如斯。 他就没有一丝怜惜地把她推入火场,为了自己心爱之人;旁人的命运与结局,他便是全然不顾的。 多么“坚贞”的爱情啊。 溪涧清舞想笑,她勾了勾丹唇,竟是扯出了一副苦笑来;双瞳亦剪水般泛起湿意。 她做的所有牺牲,敌不过他的红颜一抹暗送秋波。 心好累。她从未觉得,自己同皇甫秋翼的距离这般远;远到,千朝回盼,一眼万年。 皇甫秋翼……她喃喃道。 从遇到他的第一眼,她便打定了报答他恩情的心思;前世,他千方百计让她活下去,今生,她付出的所有,似乎皆是他应得的。 只是……好像那水中望月、云边探竹…… 她不知晓自己是否还能撑下去。 …… 夜幕三更天,苍穹镶嵌了颗颗璀璨的明星,似那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绛蓝色的天宇上。 溪涧清舞穿戴整齐夜行衣,带上魅狐面具;从药铺的窗子口探出身子,又一次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影湘宫。黑夜里唯有影湘宫灯火通明。 “阮阮,”溪涧清舞从屋顶一跃而下,步入宫门口,轻声问道:“今日早些时候,有谁来过宫里面吗?” “回宫主。五王爷来过,说来找宫主您;我同他说您有事外出,他便离开了。” “来找本宫?” “是的。” “来找本宫为何事?” “这……不知晓。五王爷得知您不在宫内,二话没说就走了。” “还有旁人来过宫内么?” 正巧从楼梯间下来的贰号听闻,恭敬地同溪涧清舞道:“宫主,早日来的都是些江湖上的小头目,花些银两,简单问询了同行帮派的琐事。” “本宫知晓了,辛苦你们。” 正说着话,影湘宫迎客厅里的风铃响了。 “宫主,有客人到了。”凌兰阮温声道。 “走罢。” 来人一席张扬的红衣,边走边笑着,颇有些夸张的笑声中,透着一抹得意之色,亦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欣喜。 溪涧清舞定睛看去,真是人如其名:皇甫宫霆;雷霆般狂妄自大的气势。 “来人定是影湘宫宫主吧。”皇甫宫霆开口道。 溪涧清舞礼貌地微笑着,那熟悉的笑脸上浮现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客气,毫无令人温暖的亲切之感:“正是。 “今日不知是什么风,把明耀国‘最尊贵的’二王爷吹到影湘宫来了。” 皇甫宫霆听闻,笑容更显,嘴角怕是要咧到耳后。 “本王想同宫主做笔交易。”他面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王爷但说无妨。” “本王需要宫主寻一个人。作为回报,宫主可以随意开价。” “敢问王爷想寻何人?” “太医院溪涧清舞。” “……” 溪涧清舞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有些惊异。 之前皇甫秋翼亦是在宫里询问她的信息。 从何时起,自己变得这么“受欢迎”了? 正要回应皇甫宫霆的话,宫门口又传来一阵磁性又熟悉的男声。 “宫主在否?” 皇甫秋翼墨色的眼眸多情又冷漠,一身皎白的外衣,手中执起一把冰蓝色的折扇,腰间一根明黄色腰带,腿上的靴子后一块清脆的佩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迷人的王者气息,令人不舍得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若是五官恢复了,便是天仙也略逊一筹吧,溪涧清舞想。 “二哥也在。”皇甫秋翼见到皇甫宫霆,没有显现出多少惊讶,只是点了点头,算打招呼。 “五王爷找本宫所谓何事?”她开门见山。 “同样问题。” 溪涧清舞思索片刻,理解到皇甫秋翼的意思。上一次他询问是“溪涧清舞”的消息,此番前来,亦然。 真是蹊跷,今夜两人皆为她而来。不知是幸,或是不幸。 “两位王爷,影湘宫保障客户绝对隐私的安全性,请两位依次问询宫主。”凌兰阮今夜亦是戴着鹰隼面具,食用了变声丹,完美乔装打扮。 “二哥,请——”皇甫秋翼大度伸手,笑容冷魅绝艳。 “多谢五弟。”皇甫宫霆的笑容亦是客套疏离。 …… 一番谈话下来,溪涧清舞明晰了皇甫宫霆“寻人”的意图。 大抵是惊艳于她医术与琴技双绝的技能,将要将其拉拢为己所用。 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空了。 溪涧清舞三言两语,便打消了他的念头。 至于皇甫秋翼……仍旧是长话短说。 密室内里,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落地灯中透出斑斑点点细碎的烛光,青色的纱帘直锤入地,面壁用镀金钿木装饰,墙上悬挂着多幅大家的书法和山水墨画;偶尔,还可听见帘外滴答滴答的清泉溅落声,令人心旷神怡。 皇甫秋翼的声音让人着迷,极富磁性和稳重感,温润的嗓音如同微风划过耳畔,酥麻沉沦。 “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早时,本王来过影湘宫,但宫主彼时不在宫内。 “敢问宫主,当时去了何处?” “殿下不是想要问,同上次类似的问题么?” “本王确实在问同上次相似的问题。” 溪涧清舞不解。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浅淡如菊,透出浮生若梦般梦幻的色彩,这笑容又显得如此般云淡风清,不染一丝尘埃,缓缓道:“殿下这是何意?” “宫主不懂么?”皇甫秋翼狡黠一笑,唇角轻扬,两个隐约的就窝里,凝着莫名其妙的揶揄之意,他那并不高的笑声里,藏着一份令人捉摸不透的战栗。 溪涧清舞紧紧回望他紧逼的目光,额前染了一层薄汗,没有作声。 于是皇甫秋翼便又笑了一下,透着一丝诡谲,猝不及防,令她恍若隔世般;她盯着他那薄凉的嘴唇,内心突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 “宫主不就是溪涧清舞本人么?” 第三十二章 准备选拔考试 宫主不就是溪涧清舞本人么…… 溪涧清舞本人…… 她脑子一嗡,思绪闪现过千万缕惊异与慌乱,但面上仍旧波澜不惊;铃兰慧眼弯弯,唇角轻柔一笑,问皇甫秋翼道:“殿下这一说,请问这是何意?” 皇甫秋翼幽深的墨瞳有些犀利地紧盯着溪涧清舞,不动声色。密室四周散布着紊乱又粘稠的气息,令人感到不适。 末了,他恢复了不浓不淡的神色,剑眉下狭长的眼眸冷若冰霜,薄唇颜色偏淡,显得男子风流无拘,回应道:“宫主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溪涧清舞脸绽芙蓉:“听闻殿下这句,本宫倒是极有趣味。殿下您究竟是如何以为,本宫便是溪涧清舞的?” 但皇甫秋翼再未作回应了。 毕竟聪明人,一点就透。倘若他条条分明地列举推测,溪涧清舞定有法子一点点驳回。 已经被具象化的理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内心有千万般猜测,却是不肯说出口,使人无从辩解。 就在此时,溪涧清舞脑海中迅速燃起一阵风暴。 她回忆先前所有能够激起疑虑的情节,想到许是在同凌兰阮的明暗交谈中暴露了自己:在聊天时使用的密语与异于平日的眼神种种。 若是她手势与眼神,存在暴露风险,那便是有所挽回的。毕竟未曾留下明面上真真切切的实证,任何伎俩皆可瞒天过海。 她娇俏的面庞上,一双美目流盼,四下顾盼间,闪烁着几分机敏与狡黠的光芒;她那宛如樱桃般鲜艳饱满的唇角微勾,几下便有了主意。 “殿下若是,执意本宫是溪涧清舞,本宫无从解释,但——” 她有意停顿,试探下皇甫秋翼的态度。 果然。 他黝黑的墨瞳突然泛过一丝亮光,浓密的俊眉有些叛逆地突然上扬,脸上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微笑,似乎有了兴趣。 于是溪涧清舞又继续道:“但是,本宫有法,令殿下消除疑虑。” “哦?”皇甫秋翼漾起一抹令人目眩的笑容,道:“本王倒是好奇,宫主有何办法?” “承殿下前言,本宫与溪涧清舞是同一人。那若是,本宫同溪涧清舞姑娘,同时出现在殿下面前,方可证明本宫身份。” 皇甫秋翼挑了挑眉,嘴角磕着一抹狡黠又明朗的笑意:“请——” 于是她唤来凌兰阮,温柔道:“阮阮,可否请宫里太医院的‘溪涧清舞太医’到影湘宫来?” “宫主与五王爷稍等片刻。” 不多时,门口传来一阵轻轻浅浅的脚步声;密室的门应声洞开,向外看去,可不就是“溪涧清舞”! “见过殿下,见过影湘宫宫主。”“溪涧清舞”逢人问安,样貌、身材、音色全无二致。 奇了! 纵是驰骋沙场数年,宫内外灯红酒绿看遍的皇甫秋翼,亦是被眼前的情形惊了一惊。 而后他双目微眯,目光流连在影湘宫宫主与“溪涧清舞”两人身上,炯炯有神,亮如繁星,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好似想从两人间寻些共同点。 但他犀利的目光多次扫视,面上虽是从容谨慎,却仍未有所收获。 可不。 平日里,出现在皇宫的“溪涧清舞”,也不过是她带着一副姣好的皮囊罢了。只要找来同她身材、音色相仿的影湘宫宫人,带上那副人皮面具,便可轻而易举地瞒天过海。 她方才吩咐凌兰阮去寻“溪涧清舞”之时,便是暗示,阮阮另寻一人假扮她。 毕竟,江湖里的血雨腥风,稍不留神便有可能粉身碎骨;鉴于此,为了防止影湘宫内众人身份暴露,每人皆有大量替身。 而这其中秘密,皇甫秋翼皆是未知的。 皇甫秋翼来回端详几遍,确认未发现端倪,便不再作声,一番深思宛若雕像。 没多久,许是知晓自己不会再有任何收获了。他直起身,修长的指腹扫过腰间别的白底金边折扇,同她致谢告别。 然而,溪涧清舞是明晓的,皇甫秋翼心中,仍是存有疑惑。 精明干练又多疑如他,若是下定决心,亦或者打定何种主意,便是千万匹马,皆难以掉转车头。 这一点,同聂卡迪极为相似。 …… 皇甫秋翼走时,天刚蒙蒙亮。 溪涧清舞想到,古叔此时,将要起床,便马不停蹄赶回了药铺。 刚换上便服,古叔便敲了敲她闺房门,柔声道:“舞儿,小二买了些早点,趁热吃吧。” “好,舞儿马上就到。” 将房门从内推开,溪涧清舞瞥见餐桌上放着一份今日号外,她顺手捻起顶头的一张油纸浏览几分,细扣字眼,犄角旮旯里一句小字墨印,令她瞬间警觉。 “战神赶赴南庭,边境战乱频仍。” 这才是辉煌宫城下,最厚重的诟病。 百姓看明耀国,“大器蔚为邦家光”;仕人前赴后继奔赴官场,为的是分得这辉煌盛世里的一杯羹;却未曾知晓,杯底,沉淀着无法洗净的陈年老垢。 皇甫秋翼先前征战北地,便是边境混乱强有力的证明。 男子参展,大多是为了谋取功名,壮大势力。 溪涧清舞回忆起“策马节”当日,皇甫秋翼竟能带领宫内近一半的势力,“威胁”南城皇帝减轻她的罪名。 彼时,她仅是被他背后势力惊讶住了;现在想来,这大抵是他隐忍多年,厚积薄发的结果。 但,若是想与皇甫宫霆分庭抗礼,芸芸小官是不够的;皇甫秋翼,需要有绝对话语权的官员归入他的阵营。 现阶段,放眼望去,这类人,皆入皇甫宫霆囊中…… 溪涧清舞水剪的双眸一转,绰约之资,霎那间有了办法。 她先前便想培养阿石,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 京城外围有一圈巷子,小巷两边是破旧而古朴的长满青苔的院落院墙,冬季里,有些院墙上还遗留着密密麻麻的枯萎爬山虎藤蔓,狭长的阴影下,透着几分凄凉的味道。 入了巷子左转几步,溪涧清舞提着一盏绢灯照亮角落里的路,两边好似有渠水潺潺的声响,滴答滴答……走到石经小路尽头,眼前出现一位青年,正站在家门口等着她,赫然是阿石。 “姑娘……”见到溪涧清舞,阿石冲她微微一笑,唇角的笑意虽然久久荡漾,却有着一丝勉强的意味:“家母,就在里屋。” 溪涧清舞提了提右手的药箱,简单回应一声:“有劳。” 室内陈设简单,抬头见木制房梁,有种摇摇欲坠之感;木制桌椅有些年岁,坐上去微微摇晃;阿石的母亲躺在最里侧的木床上,哦不,应该叫最里侧的榻上,没有一丝生气。 阿石走上前,拿起放在额头用于降温的毛巾,探了探,而后无奈地说道:“又发烧了,今天已经烧了不下两次。” 溪涧清舞轻声安慰道:“相信我,这病是能够医好的。” 言罢,她走上前,先是一一观察与试探了病人的眼白、唇瓣与脉搏;仔细推敲一番,便有了初步定论。 接着,她翻箱倒柜找到一株龙葵,几味威灵仙及零零散散不下十种药材,用石臼碾碎碾散了,倒入一方空空的药包中,递给阿石。 “这病最重要的一点,是要让病人从昏迷中清醒;剩下的,便是长期的吃药调理。 “我先给你开几副一摸一样的药包,每日熬制一次,喂给病人服下。 “等她面色逐渐红润,能回应你说的话之时,再来找我。” 阿石与她之间,是通过影湘宫联络的,为此,不会引人注意。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阿石眼里的笑意经久不逝,分明含着几分难以描摹的感激。 溪涧清舞杏眼看他,双目澄澈,一笑遗光少:“不必道谢。 “只是我,有一事想询问阿石。” “姑娘请说——” “阿石曾向我坦白想出人头地,现在有一个机会……” 阿石瞬间严肃起来:“什么机会!” “明耀国礼部一月后会组织选拔考试,举国上下男子皆可报名,阿石亦可参与其中。” “可……一月时间,怕是……”来不及。 溪涧清舞瞳如星辰,目光灼灼,滑腻柔软的墨发飘飘,冰肌玉肤白净柔嫩,冲阿石温婉一笑:“相信我,来得及。” 第三十三章 红背竹竿草 京城街道两侧,茶楼、酒馆、当铺、作坊,应有尽有。明耀国的繁华盛世,吸引了众多外戚商人前来做生意,正午的日光铺洒在红砖绿瓦,和那色彩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都城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立春刚过,眺望远处山坡上,草色茵茵;苍穹湛蓝,高深而悠远,云影横空,薄薄的云层参差低垂;道路两侧柳絮以优美的姿态,悠然从枝头飞离,飘然触落地面。 这几日,老百姓中,流传着溪涧清舞在宫中的事迹:说她在太医院做了太医,不仅医好了长公主的女儿婉莹郡主身上的毒;而且,据坊间传言,皇甫宫霆当初在“策马节”摔伤,是太医院红人、溪涧清舞的师傅——郑太医用了溪涧清舞的药方子,才让二王爷免于落下病根。 一夜之间,溪涧清舞竟是成了京城内炙手可热的名医,许多人慕名前来,希望溪涧清舞出面,为其医治。 药铺门前,熙熙攘攘。店门外患者排起长长的队伍,店内增添了好几轮人手,仍是有些忙不过来。 溪涧清舞寻了一张门口的桌子坐下,为焦急等候的患者们诊起脉来。边做着,边环顾起院落四周,觉得这人一多,周遭确是有些吵闹的,不适合同阿石练武。 从北地遭受一劫,她丹田里的内力已所剩无几。本想着趁回京,赶紧在药铺抓几味药补补身子,哪曾想被皇甫秋翼捉去献技,又一阵元气大伤。 现如今,她只能通过,同阿石训练的功夫,恢复自身气力了。 只是这场地,亦是一大难题。 影湘宫人多眼杂,阿石不适合在那里出现;本想将药铺后院里的空地收拾一下,用来练武,而今却来了这般多的患者,便愈发艰难。 有些累了,她活动了下手腕。古叔见状,同后面仍旧排队的众多患者言了几句,众人便有些抱怨地作鸟兽散。 溪涧清舞冲古叔笑笑,心里暖暖。 她回到闺房,简单收拾了下,便徒步往太医院走去。 太医院的藏书阁,汗牛充栋,里面定有治愈内力的典籍。 除此之外……她抬头望了望晌午的天空,一片祥和。除此之外,便是皇甫秋翼身体里的寒毒,究竟用何种方法才得以根治。 她叹了口气。 繁闹的大街上,红砖绿瓦的飞檐,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粼粼而来的马车,川流不息的行人,同溪涧清舞此刻阴郁的情绪可谓天差地别。 正走着,她突然被街边一个空置的铺子吸引了去。正门洞开,在门口细细打量一番,假山斑斑点点的遮掩下,院子以水池为中心,东西两端皆为散落着枝叶的土地;院落开阔,清新闲适。 若是将土地翻修填平,前庭亦是有假山遮蔽,不失为练武一绝佳场地,她思索道。 转头瞧见门上张贴的转让告示,她即刻匆匆返回药铺;掂量了些金子,便从空铺房东那边,顺势将铺子购买下来。 在旁人无法看到的角落,溪涧清舞招回天空盘旋的苍鹰,将新铺的位置告知凌兰阮、阿石等人。 …… 太医院,藏书馆。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藏书馆”。 溪涧清舞推开长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鳞次栉比的高书架与古色古香的藏书。周遭安静如斯,檀香味飘散在藏书馆的众多馆厅里,耳边似能听闻抚琴玄音,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又似八方宝气玲珑剔透。 各类典籍有序陈列在书架之上。溪涧清舞款步走到摆放着“药材”类书籍的架子跟前,执起一本开始阅读。 猛然,她听见后门外,有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 听这声音,她一瞬间想到了老鼠。 皇宫亦有老鼠吗? 她有些不解。 遂,她起身朝后门走去;边走近,声音愈是大了,从细细簌簌声,渐渐放大成两人间的交谈声。 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屏气细听一番,辨认出两种熟悉的音色。 皇甫秋翼与珠珠。 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秋翼,你身上毒发作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了,若是这样下去……”珠珠有些泣不成声。 皇甫秋翼声音倒是镇定:“无妨,本王会在出事之前,将一切安排妥当。” “可今后的事情,根本说不准,”珠珠应当是摸起眼泪来,声音顿了下,又焦虑地冲皇甫秋翼道:“秋翼,快找大夫诊诊吧,不能再拖下去了。” 皇甫秋翼听闻,一阵沉默。 溪涧清舞在屋内,悄悄把后门打开一个小缝隙;正要探去,藏书馆正门突然打开,好几位太医有说有笑地移步到馆内。 “有人来了。” 电光火石间,皇甫秋翼瞥见,藏书馆后门,藏着个玲珑倩影。 是谁? 他手疾眼快地打开后门;将里面的人儿,大力地拽出来;又风驰电掣般关上后门,一套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被拽到馆外的溪涧清舞还未反应过来,左手臂仍携着几本打算翻阅的医书,踉跄几步,被皇甫秋翼扶着稳住身子。 “溪涧清舞姑娘。”珠珠眼眸湿意还未褪去,见到是她,又染上一层惊异。 溪涧清舞浅棕色的眸子浅浅,细细观去,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官服黑发,衣袂飘飘,站在藏书馆外,散发着与世隔绝的气质。 “你为何在此?”皇甫秋翼面色冷冽,问她道。 溪涧清舞仰头同他对视,一字一顿道:“回殿下,臣来藏书馆查询几味能够治病的药材。” “那你为何站在后门口?”皇甫秋翼逼问道。 溪涧清舞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臣只是想寻一处安静的地方,仔细钻研书中内容罢了。” 皇甫秋翼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个微妙表情,发现她脸上显出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神情时,目光倏尔如匕首般,放着寒人的凉意。 珠珠本在两人身侧观望。电光火石间,她眼睛从旁扫视一圈,清清嗓子,直呼溪涧清舞名字道:“我记得,姑娘从前说过,能够医治秋翼体内的寒毒?” 溪涧清舞何事提及自己能够治愈寒毒。 她回想起,策马节上,她与皇甫秋翼三人被困林中;彼时真心话大冒险,她饮了几口小酒,说了那番话,还杵逆了皇甫秋翼,当时氛围僵硬至极。 只是这些,珠珠是如何知晓的? 转眸一想,要不是当时珠珠一直暗中跟随;要不是,皇甫秋翼事后,事无巨细地告知珠珠。 无论是哪种,皆可体现出二人间无法被替代的感情。 她不愿细想。 …… 五王府。 溪涧清舞最终被珠珠“请”至府上,共商医治之策。 三人在会客厅翻阅典籍。少顷,溪涧清舞瞥见一味药材的中毒症状,同寒毒症状极为相似。 见血封喉。 见血封喉,又名箭毒木。当毒液进入身体,会引起肌肉松弛、血液凝固、心脏跳动减缓,若毒性浓度更重或持续时间更长,人体是受不住的。 所幸,书页末端阐明了,箭毒木亦有解药。 红背竹竿草。 红背竹竿草亦称加布,一种鲜红叶片绿植,主茎长细。可惜,其遍布极少,唯有南庭国极南端的海岛上,有所记载。 可,溪涧清舞同皇甫秋翼,皆在皇城任职,无法寻找合适的理由离开京城。这找寻红背竹竿草的任务,或许就需要珠珠,亦或者皇甫秋翼的心腹——银玄来完成。 溪涧清舞杏眼明仁,默想一番:或许阮阮能够替她暗中跟随;乐府,终是许以采集编舞素材为由,遍历天下风土人情的;要事离京,情有可原。 说来也巧,她正想着,皇甫秋翼与她下意识转头望向珠珠。 珠珠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妒意,但还是被溪涧清舞的目光精准捕捉到;而后,珠珠娇嗔一笑,冲皇甫秋翼问道:“秋翼~是要我去寻药么?” “珠珠……”皇甫秋翼或是放不下心的,磁性又低沉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言语间纠结显露无疑。 “若是珠珠不愿,本太子可愿帮忙——” 门口传来一阵温柔的风。南宫澈一席白衣胜雪,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柔地如沐春风,鼻若悬胆,似青黛色的远山般笔挺,唇角微微勾起,更显得雅人深致。 “殿下。”溪涧清舞同珠珠起身问安。 “太子殿下来我府作甚?”皇甫秋翼出言道。 南宫澈笑容风度翩翩:“本想着找清舞姑娘的,问了郑太医,说并不在太医院内;想着会在五王府见了,便前来碰个运气。” 他不说的是,他暗中观察到了,藏书馆门口发生的一切。 言罢,他飘逸宁人般清朗一笑,问溪涧清舞道:“清舞姑娘,你看本太子替你们去寻找,如何?” 敏锐地觉察到,空气中弥漫着修罗场的气息,她敛声屏气,静静呆在一角。 “不必了,多谢太子殿下好意。”皇甫秋翼的声音中冷意渗人。 “作何如此生分,秋翼,”南宫澈转头朝溪涧清舞微微一笑,眼里温润的笑容久久不逝:“你我同珠珠三人虽相识多载春秋;但这次,本太子却是应了清舞姑娘的面子,才愿帮你们找寻解药的。” 相识多载春秋? 溪涧清舞轻轻瞥了一眼三人,眼波流转间,捉住了话语间的重点。 …… 是一段,她未曾知晓的故事。 背景故事1 皇甫秋翼与珠珠的相遇 西陵历十五年,除夕夜。 极少人才知悉,在西陵国金碧辉煌的皇宫不远处,有一幢木制的危房;暗红的门,纹理清晰,因岁月久远漫漫剥落的皮层,摸上去有微刺的质感。跨过门槛,就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条青板路,旁边有一块布满了荒草和废枝的空地。 将近凌晨时分,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从危房缓缓走入院内。 西陵国的夜空中闪烁着璀璨的繁星,远处市井里欢闹的烟火气息与放声欢笑的人们,彰显春节时分吉祥欢腾的氛围。 而小院内,少年紧紧裹住身上仅存的单衣,他苍白的皮肤,对照着破洞衣服里面的青青紫紫,格外显眼;但少年仿佛毫不在意般,只是机械地,拾起院内七零八落的木枝子,凭借单薄的身子艰难地钻木取火。 这是皇甫秋翼在西陵国做质子,待满的第七个年头。 从七年前的春节,到今日的除夕夜。 …… 八岁的皇甫秋翼早已知晓“质子”的意义。 儿时,同大哥皇甫厉轩在庭院内玩耍,宫人便会远远地注视着他,窃窃私语;他能听到最多的,便是父皇答应了西陵国,送他去作质子,以换取两地长久的和平。 只是年幼的他,未曾知晓,作质子是那般苦难之事。 今日早些时候,西陵国公主皇慕晚,约他在庭院榕树下见面,他提早赶到——上次他未准时赴约,便被关在刑房打了板子——却被蒙眼带去了武士格斗场。 武士各个五大三粗、身强力壮;他们二话不说,朝着皇甫秋翼冲来,抡起拳头就打。 皇甫秋翼虽有武艺在身,试图反击;奈何对面人数众多,他左躲右躲,仍免不了被拳头击中。 他逐渐寡不敌众,倒在地上。 他看见自己身上的血,侵染了整件单衣,浸出一朵朵殷红的花。 或许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他想。 而后他昏了过去。 浑浑噩噩间,他好像经历了诸多梦境。 往日被毒打、被侮辱的场景历历在目,即便是在梦中,亦不让他消停半分。 突然,一束栀子花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的院落——即使是在梦中——又怎会有花香? 百思不得其解。 梦境中,一女子款款而来。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白皙无暇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艳欲滴。女子一条鹅黄色长裙,粉白狐裘微露香肩,深棕色的头发有着自然的起伏弧度,搭载肩上,犹如仙界误入凡尘的仙子。 她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眸,仿佛夜空中的星辰一般闪亮,又似深沉的潭水一般清澈,显得幽深而安静,目光流转间,显得柔情似水,真挚而热烈,令人怦然心动。 皇甫秋翼怔愣住。 有些老套的故事了,但他未曾与任何人言说。 那一夜,女子的出现,成了他往后在西陵国生存下去的唯一慰藉,重燃了角落里那颗明明灭灭的心火。 许是冥冥中,命运宽慰他,为他寻到了几缕新欢。 而后的而后,皇甫秋翼果真遇见了,梦中的“她”。 …… 西陵历十六年,春。 皇甫秋翼屈身,跪在公主府前的空地上;乌压压的苍穹下,世界只剩下了喧嚣,油纸窗上不停来了又走的水滴,倒映着府内宫廷贵气的歌舞升平;风呼啸来去,似乎想带走些什么;带不走的,一圈圈荡漾在石子路上的水波,一抹抹途经他身侧、指指点点的身影。 记不清了,这是他第多少次,跪在公主府门口,为母国求情。 在西陵国,他只认识公主一人,他是公主的玩伴,时常出现在皇慕晚身侧。 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似乎,公主殿下,从未把他认作友人。仅仅是偶尔,端详他那张人神共愤的面庞,眼底透出显露无疑的占有欲。 他的眼圈发青,眼球上布满细小的血丝,阴郁如鹰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遥遥地望着室内的灯红酒绿,死死地盯住皇慕晚,眼底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憎恶,双眼在暗影里幽幽闪烁,一瞬间颓废下来,弥漫而来的是无边的绝望。 他太累了,双目失神,几欲昏倒。 而皇慕晚,笑声依旧玲珑宴宴;好似这府外从未有人,如此卑微、可怜地求乞着。 毫无征兆,雨停了。 不,不是雨停了。 皇甫秋翼抬起头,饱含痛苦的眼神望向正为他打油纸伞的女子。 花容月貌,桃之夭夭,微施粉泽,妍姿俏丽…… 一时间,竟同他梦中的人儿,不谋而合。 他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姑娘您是……?” “下雨天冷,五王爷亦是血肉之躯,就让奴婢在雨中陪伴您吧。”姑娘声音沁人心脾。 公主身旁的婢女么? 在西陵国,从未有人以“王爷”称呼他…… “奴婢名曰魏泠珠,王爷可称奴婢为珠珠。” 珠珠…… 皇甫秋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眼角眉梢间,藏着几缕掩饰不住的惆怅。 从此往后,岁月八载,春秋达旦。珠珠陪他,从黑暗绝望,走向黎明汹涌。 …… 西陵历十六年,夏。 南庭国皇城。 夏日南庭的街道旁,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的蝉鸣,空气中氤氲着海风腥甜的清凉感,吹走路上行人炙热的焦虑。 道路这头,八人抬着一台轿子,轰轰烈烈而来。 轿子里,皇慕晚半倚在壁上,只手撩起一侧的帘子向外张望。 皇甫秋翼跟在轿子后面,周遭虽温度适宜,可这正午热辣刺眼的日光,却明晃晃直射双眼。 晃神间,被谁的蹴鞠绊了个踉跄。 他抬头望去,一位同他年岁相仿的少年正久久注视着他,深沉的目光中,充满了希冀与热情;他从他那热情的眼神中,读出了对他深沉的关切。 别过头。 他从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此次拜访,皇甫秋翼听闻,是为西陵国和南庭国的建交而来;西陵国派公主皇慕晚献礼南庭国皇帝——这位治理国度不过十载,便实现盛世的开国皇帝,以保佑强国庇护。 可他的国家——明耀国,作为三国之弱势,仍处于战乱频仍的发展阶段;在这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时代,多项求助,皆被西陵国忽视。 弱国无外交。 他鄙视西陵国的行径,又无可奈何。 总有一天,他想;总有一天,他会接替父皇的位置,明治明耀国,一统天下。 “请等一下,”方才的少年,拦在轿子必经之路上,同轿子里悠悠的皇慕晚,神色自若道:“敢问轿子里为谁,要行至何处?” 皇慕晚轻蔑一笑,未有作声。 少年又重复一遍。 皇慕晚却是看不起少年的,唤了声管事公公,叫他把人打发走。 珠珠站在皇甫秋翼身侧,望向轿子跟前的少年,眉眼一凛。 正是南庭国太子南宫澈。 而皇慕晚,未明事理,甚至言语斥责一番少年,枉然悠悠而去。 可惜了。 珠珠就那么饶有兴致地盯着前方发生的一切,眼睛似笑非笑,眼底透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之色。 果然。 随后,见皇慕晚未有回应。少年明眉皓齿一笑儒雅,当亮明身份,骑白马携众人赶往皇宫之时,皇慕晚的下巴都要惊掉了;难以置信和万分后悔交替出现在她的脸上,赔罪的笑容将她刻画成一位小丑。 再多的道歉与忏悔皆无用了。 最终的最终,两国建交的历史壮举,毁于皇慕晚这毒蛇凌厉的嘴,这一旦。 阴差阳错。人群间南宫澈对皇甫秋翼充满关切的眼神,使得两位少年,最终建立了难以言表的友谊。 第三十四章 女扮男装?女扮男装! “本王同太子殿下并不相熟。”皇甫秋翼言语间仍是冷若冰霜的寒凉。 南宫澈听罢,亦是收敛了光明的笑容;淡淡叹口气,继而转头,询问溪涧清舞道:“你们需要寻何种药材,说来听听罢。” 柳眉微凝,溪涧清舞眼眸中微光绵绵,喃喃道:“红背竹竿草……一般生长在南庭国南部的海岛群中。”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既然皇甫秋翼和南庭国太子熟识多年,可为何“策马节”上;亦或者再往后,二人的几次相遇,皆未曾表现出长情的友谊? 甚至好似陌生人般,剑拔弩张、冷眼相对。 溪涧清舞灵动的双眸间,镶嵌着如同猫一般澄澈的眼珠,缓缓在皇甫秋翼和南宫澈两人之间打量,眼睫毛轻轻眨动着,闪烁着探究、又些许警惕的幽光。 皇甫秋翼见溪涧清舞看他,许是猜测到她的疑虑,眼神微凝,闪烁不定,未同她对视。 遂,她便确认了自己方才的猜疑:两人之间,大抵是发生了何种事由;亦或是,存在何种心理隔阂罢…… …… 找寻解药,分工明确。 四人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明确了各自的任务: 皇甫秋翼需每周浸泡药浴并向溪涧清舞提供医治空间; 溪涧清舞便要为其准备,不同类型袪寒毒之药材; 南宫澈负责寻找那味最珍贵药材——红背竹竿草; 珠珠负责其余药材的收集和分类工作。 …… 出了王府会客厅大门,已然是黄昏时分。 庭院寂寂,夕阳斜照,血红的光辉洒满苍茫大地,万般景物皆披上一层不真实的色彩,移步其间,令人莫名恍惚,宛若置身梦境。 溪涧清舞的心境同当前景色,竟是不谋而合。 想起最初,在五王府撞见皇甫秋翼同珠珠密会之时,珠珠那未怀好意的言语与眼神;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同珠珠联手,帮助皇甫秋翼。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只不过,她已无从得知,今日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箭已离弦,无法回头。 但,溪涧清舞着实比谁都希望,治好皇甫秋翼的寒毒。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铺洒在红砖绿瓦,亦或是楼阁飞檐之上,尽显朦胧与诗意。 药铺门前,古叔面容焦急地四处张望着;不用细想,溪涧清舞便可得知,古叔是在等她回来。 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着便装、黑黑瘦瘦的青年,进了,溪涧清舞认出来,正是阿石。 阿石与古叔似乎已聊了一段时间。古叔见她回来,正要说些什么;阿石上前一步,喘着粗气抢先道:“我是因为收到了,清舞姑娘传来的飞信,所以才赶到药铺的;这位老人家怎么都不肯相信我,解释了好久,仍是说我心怀不轨。” 古叔眼神带着怀疑又几分怨气,扫了阿石一眼,转头瞥见溪涧清舞眼眸中肯定的态度与微微点头的动作,愣了下,眼里的警惕消散开来。 而后,他将双手背到身后,作势回屋,边走还边沉声道:“我已知晓,你们训练时多加小心。” “舞儿明白,请古叔万分放心。”溪涧清舞甜甜一笑。 从药铺行至溪涧清舞购置的空铺子,仍是有一公里远的距离。 她执着铜匙,白皙手腕微微一转,木门应声洞开。 两人废话不多说:溪涧清舞一起势,阿石顺势跟上了行武的步子,一板一眼、张弛有度。 近几日的目标,便是提升内功。 见溪涧清舞运起残存内力,几跃而起,侧飞过庭院内种植的大梧桐树;末了,落于地面,扎马步,双掌向前,提起掌风,迎风挥出,击中梧桐树正中枝干。 阿石亦是跟随着。他右腿横向摆动,势如破竹般,呼啸着扫向梧桐树干;照溪涧清舞从旁指点,他踏前一步,摆开阵势,作势欲扑,凝如山丘。 时光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在两人皆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之际;忽然听闻院落墙头,零星掌声攒动。 溪涧清舞顺势望去,见南宫澈眉目清秀,飘逸不凡,一身柔和的青蓝色衣袂飘飘;折腿虚坐在墙头,他修长双手攥着一布袋樱桃,泰然自若,风度翩翩。 “溪涧清舞姑娘,真是武艺了得!”南宫澈谈笑之间,仿佛清风溢出。 被发现了! 这是溪涧清舞瞥见南宫澈时候的第一反应。 虽说南宫澈面相芝兰玉树、仪表堂堂,奈何她对他平日里,了解并不深刻,不敢妄下结论,去信任一位未曾知根知底的人。 何况她会武一事,大抵会在宫内,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除却影湘宫宫人、古叔、阿石,本应再无旁人知晓。 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俯仰一息间,自己运功的场景便被南宫澈全然洞悉。 这该如何是好? 溪涧清舞嘴唇轻抿,目光朦胧,仿佛隔着一层飘渺云雾般,令人一眼望不到心里去,更似乎有一段难以丈量的距离,使她浮现一种近在咫尺却又咫尺天涯的疏离感;她沉吟片刻,目光逐渐回归从容与优雅,对着南宫澈凝思道:“同友人间的小打小闹罢了,哪里有太子殿下行武时,半分飘然神韵呢?” 避重就轻,给对方戴高帽。 南宫澈听罢,挑起俊眉,似是受用的;末了,大抵是明白了什么,冲溪涧清舞气朗一笑,又意气自若道:“清舞姑娘在本太子面前,行为举止如此小心;还妄图通过几句美言来迷惑本太子,着实是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斜刘海儿贴在额角,溪涧清舞清冷的薄唇微抿,标志的鹅蛋脸上,浓密睫毛宛若含羞草般微微卷翘,一双清澈又神秘的棕色眸子闪过一丝讶然。 掩饰被揭穿,她也未曾透露多余表情,仅仅回应一个明媚的笑容,清纯无比,超凡脱俗:“凡事皆逃不过太子殿下的慧眼。” 能够上位太子之人,果然如此般,卓尔不群。 可这也意味着,她会武功之事,已掩盖不住。 “清舞姑娘不必如此忌讳,”南宫澈一幅文质彬彬貌,嗓音醇厚道:“本太子愿以宫位发誓,对溪涧清舞姑娘绝无半分恶意;只是因为姑娘长得同母后极为神似,遂情愿亲近罢了。 “若是对姑娘产生了不良影响,本太子甘愿,就此别过。” 不良影响?溪涧清舞笑笑。 不曾有过。 非但没有任何不良影响,她反倒处处能获得南宫澈的保护。 他之于她,就如同一位温文尔雅的兄长般,友善和睦。 溪涧清舞叹了口气,回应南宫澈道:“未曾有任何影响;反而舞儿,要万分感谢太子殿下无时无刻的关心与照顾。” 南宫澈笑了笑,顺势说道:“举手之劳罢了。 “不过本太子认为,以姑娘的武功,倒是能够报名朝廷几月后开办的‘选拔大会’了。” 溪涧清舞听闻,垂目,作冥思状。 确乎如此,这是她从前未曾考虑到的。 只是…… 明耀国素来以男子为尊,历史上从未出现任一女子,打破束缚,参加大会。 似是洞察了溪涧清舞的顾虑,南宫澈嘴角噙着笑意,神秘莫测地凑近她耳边道:“姑娘定是听闻过,‘扮装’吧。” 扮装……她思索一番。 扮装! 女扮男装! 溪涧清舞是现代人,前世亦是饱读诗书的文学爱好者,其中众多小说不乏巾帼英雄女扮男装,血染沙场,为国鞠躬尽瘁之事:例如花木兰,例如张凤仪。 她眼前一亮,嘴唇咧开,扑哧一声笑出来,面庞绽放出春花般灿烂的笑意,显得她明艳如花,楚楚动人。 “便是如同花木兰一般。”她喃喃道。 “正是。”南宫澈点点头,望着她娇艳的面容微笑。 两人笑着笑着;风驰电掣间,溪涧清舞发现了一个问题。 “殿下怎得知晓花木兰为谁?”她诧异万分。 他倒是不以为意地反问:“那位救大帝与歹人阴谋之中的奇女子么?” 于是溪涧清舞便更为震惊:“殿下从何而知?” 花木兰,是文言《木兰辞》中原型,本为公元南北朝时期乐府民歌;在这架空的时代,本不应当为当前朝代之人知悉。 “母后曾为本太子讲过英雄木兰的故事。她曾说此番事迹,是仙人托梦所授,目的是教导本太子尊重女性,为求男女平等而贡献力量。” “……” 溪涧清舞眼前浮现出懵懂又童真的太子殿下,因为母后的一番言语而似懂非懂的可爱表情。 只不过,在这略有几番趣味的情形背后,却彰显着另一个问题。 南宫澈的母后,难道是同她一般,从现代穿越而来? 第三十五章 皇甫秋翼官位从四品 这下,除却皇甫秋翼,连南庭国太子南宫澈的身世都有待考究了,溪涧清舞想到。 天子之家,是是非非;或许某些事件的真相,比她想象中的更难以让人接受。 真是明面上一汪清水,实则水深处“惊涛骇浪”啊。 溪涧清舞眨了眨眼,瞳仁边缘化出探究思索的眸光,在灯光下盈盈若秋水。 “清舞姑娘定是作出决定了,”淡雅如雾的景色中,光洁白皙的脸庞,站在梧桐阴影之下的南宫澈宁静地望着她,仿佛希腊神话中湖边注视水仙花的美少年。 而后,他缓缓道:“既然如此,本太子便不做过多唠扰;预祝溪涧清舞同——” 他子夜寒星般的眸子看向溪涧清舞后方站着的阿石。 溪涧清舞会意,回应道:“他叫作阿石。” 南宫澈笑着点点头:“本太子便预祝溪涧清舞姑娘,同阿石,旗开得胜、披荆斩棘。” …… 俯仰间,一月有余。 这段时间,阿石已经从溪涧清舞这里掌握了运气的精髓,内力大增。 溪涧清舞从近几日连续高强度的训练中观察到,阿石的体质极擅练武,日日修炼时长达四五个时辰,皆未曾嫌累。 她那双清凉的眸子,眉梢温婉,望向正在闭眼调息的阿石。 原以为阿石,一腔热血而已;现在想来,果真是寻到了宝;她笑笑。 影湘宫,又能增添一位得力干将了。 她明亮的双眸灿若繁星,隐隐带了些许期许。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如何引导阿石从“选拔大会”中脱颖而出了。 她昨日同凌兰阮,暗地里探了探几位强有力竞争对手的底细,个个都是常年参军征战,在边塞摸爬滚打的能手,足以看出本届“选拔大会”选手实力雄厚。 阿石现阶段,仅仅接受了一月左右的专业训练,时间上便是远远不够的;若是想要突破重围,就必须学会智取。 利用地形优势,借助暗器,亦或是借助丹药,皆是不错的选择。 …… 清晨,苍青的山谷里,静悄悄的。晨雾好似一匹克莱因蓝缎带,萦绕着正含苞待放的攀枝树花,一只初醒的杜鹃,敞亮嗓子,啼叫着清脆的“咕咕”声。 山谷掀起一阵微风,惹得溪涧清舞打了寒颤;凌兰阮见状,从布包中翻出一件单外套,披在溪涧清舞肩上。 “多谢阮阮。” “宫主不必客气。” 阿石双眼左右扫视一番,便明白了当前处境。 “溪涧清舞姑娘,我们要改到这诺大的峡谷中训练么?”他问道。 “正是。” 于是,她便同阿石讲到,前日自己与凌兰阮在巷子中同参赛选手小试身手的场景。 彼时她两人头戴面具,身穿夜行衣,一阵拳脚猛攻,为的便是探探那武艺虚实。 事实证明,本次“选拔大会”的参赛选手们,果真有两把刷子。 鉴于此,他们必须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接下来种种挑战。 不知名的杂树和荆棘在山谷中耸立着,清风吹过,几片叶子飘坠,在空中摇曳,闪现着殷红与橙黄的光彩,为这冷寂的山谷带来几分生气。 山谷两侧山崖,约有十丈长,二十宽一段,始生苔草,山势由高峰下成一斜坡,降约十余丈,重又向下而上,与崖底相接。 溪涧清舞叫阿石站在崖底,她同凌兰阮分别从阿石两侧崖顶进攻,形成围剿模式,以验收阿石将近一月的训练成果。 几回合下来,她已气喘吁吁。 溪涧清舞自身并不具备很强的练武天赋,加之在裂谷雪峰元气大伤,甚至身子还遗留下后遗症,因此想要恢复到最初的水准,可谓难上加难。 幸运的是,这一月同阿石的训练,令她的身子亦有了些许起色。 照这般态势发展下去,前景定是光明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若她想要同阿石一齐参与“选拔大会”,只能通过使用丹药,或是暗器。 丹药,正是她的强项。 想到这儿,溪涧清舞微微放宽心。 末了,她冲阿石简单总结了一番:“在这一月的训练过程中,阿石的武艺可谓突飞猛进,本宫主本应赞叹有嘉;但现如今对比一下,我们可能仍与其他参赛选手在能力和经验上存在一定的差距,在几日后的‘选拔大会’中获得佳绩,会有些难度。” 顿了下,她观察到阿石些许失意的眼神,宽慰道:“但这并非说明,我们没有任何获胜的机会。 “明耀国的‘选拔大会’,目的是选拔全能的武力人才,并非仅仅局限于内力、技巧等方面,丹药、蛊术、暗器、兵法等等,亦是大会考察重点所在。” 阿石明亮的双眸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 “姑娘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通过‘丹药’这一途径取胜么?” 溪涧清舞眸间光华氤氲,轻挑下眉,弯弯的柳眉,秀挺的琼鼻,一颦一笑间,散发出清雅灵秀的光芒。 “实际上,除了‘丹药’,阿石亦能够采取‘地势’这一战略。” “地势?” 山谷间微风吹拂,把溪涧清舞的几缕顺滑棕发吹得来回飘动,发梢划过她精致的面庞,再顺势攀上她小巧挺立的鼻子,透出一股飘然脱俗的仙气来。 “对。还记得方才本宫主同阮阮在崖顶的围剿战术吗? “那便是‘地势’战略应用的途径之一。” 阿石露出醒悟的神情,拍手道:“原来如此,还是溪涧清舞姑娘聪慧过人、足智多谋。” “过奖了,阿石,”溪涧清舞秋水一般有神的眼睛从容不迫:“借助外力,人之常情罢了。” …… 选拔大会当日。 明耀国皇宫的园林在宫殿两侧。园林分为三部分,以花池为中央,南北两端皆为花坛;喷泉、河流、假山与亭台楼阁一起,黄金雕琢的兰花在白石之间妖冶绽放,青色的帘席随风而动;一条黄绿相间的琉璃屋檐,巍峨决斗场的轮廓从蔚蓝的苍穹中勾勒出来。 炎炎夏日,溪涧清舞一身男装,脚踩高邦;阿石同她一并坐在选手席间,朝看台中央望去。 南城皇帝、皇后娘娘、二王爷、三王爷、皇甫秋翼等诸多王戚权贵端坐在观众席上,明晃晃的,在烈阳照耀下格外耀眼。 今日皇甫秋翼着一身青绿色官服,颀长高瘦的身材,小麦色的肌肤,长眉如剑,双眸如星;中长的黑色碎发,微风一吹,略显凌乱,额角晶莹的汗珠顺着他脸颊滴落。 青绿色官服…… 溪涧清舞盯着他的衣服,一瞬不瞬,脑海中飞速回忆着。 青绿色是明耀国从四品官员的制服。 再看看他身旁站着的二王爷皇甫宫霆,一身绵米色本是柔和至深,而今却格外扎眼。 绵米色是明耀国从一品官员的制服。 皇甫宫霆有人在身后为他撑伞,而皇甫秋翼却连伞也未曾拥有。 明明是同一家的兄弟两人,却是如此天差地别的命运。 溪涧清舞叹言。 第三十六章 选拔大会 今日,溪涧清舞化名“离”现身比赛,与阿石分批次报名,为的便是最大程度地降低自身存在感。 按照规定,选拔大会最终会筛选出五位选手——五人排名不分先后——任职朝廷武将。 虽说南城皇帝会赏赐本次比赛的冠亚军,但由于溪涧清舞与阿石两人训练时间有限、学习技巧不够全面等原因;两人此次参赛的任务便是“杀”入前五,非必要不争夺一二顺位。 百花齐放,开场舞毕。 众人静谧中,南城皇帝扫了李公公一眼;后者会意,走上擂台,用他那尖亮的嗓音宣读本次“选拔大会”的各项规则。 首先,选拔比赛共分为三个阶段。参赛选手会被随机分配至今或明日的比赛当中,抽签决定两两对决的阵容搭配;一日比赛结束后,评委会当场评出最终晋级的五位选手;两天比赛共十位选手,会在第三日两两对决,选出最终入职人选。 紧接着,李公公一板一眼地宣读了候场名单,溪涧清舞被分至今天,而阿石被分到了明日。 其次,三天比赛结束,获胜的五位选手将在第四天角逐位列名次,并最终确定赏赐获得者。 第四日,定是卧龙凤雏们的巅峰决斗时刻;溪涧清舞早已同阿石约定,无论是谁踏入五人角逐赛,亦或者二人皆入名列,都不能显露真实功底;他们不为寻求赏赐,只为朝廷武官。 最后,亦是本届选拔大会的重中之重。本届比赛规则在历届基础上稍作修改,便是,选手被允许在比赛过程中借助一定程度的外力取胜。但这所谓的“外力”亦是有诸多限制:包括不得假借第二者之手,只能凭借自身技巧获益;包括不可下狠手,点到为止等等。 听到这里,溪涧清舞神情平淡,唇角浮起一抹从容的笑意。 果然如此! 她几日前打探过消息。上届比赛,其实有一位胜者,众人皆称其为“武林高手”,身手了得、技艺高超;在第三日两两对决时分,他仅仅三两下功夫,便将与他同台竞技的对手打到台下,其功力可见一斑。 可惜,武林高手被人暗中作祟,以使用不正当暗器为由,被判失去比赛资格;这也致使他的竞争对手顺利晋级,成为从七品武将。 而当比赛过后,明耀国再寻此人、在其家中发现他被下药毒杀之时,众人才意识到,这是一桩计谋。 这位武林高手,明明满身绝学,心怀天下渴望为国分忧,奈何却被奸人所害,年纪轻轻便赴了黄泉。 鉴于此,溪涧清舞认为,本届“选拔大会”定会重新修订规则,以防历史悲剧重演。 所以她才会教授阿石,纯粹武术之外的技巧。 还真被她算对了。 李公公念罢规则,众人一片哗然。 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他们本可以凭借蛮力取胜,而现在,官方偏偏开辟了一条采用技巧获胜的道路,这严重限制了他们平步青云的机会,所以皆有所不满与怨恨,朝李公公怒吼。 “锵——” 一声巨响从看台传来。众人皆随声望去,只见皇甫秋翼淡漠的眼神,双手各执一金锣,击打一声,威慑四方。 末了,竟是皇甫宫霆站起身来,冲下方道:“对此次比赛规则有异议者,现在便可退出;大会方面绝不阻拦!” 此话一出,众人皆闭了声。 毕竟赢得比赛,除了能在朝廷做官,还能够获得皇帝亲自赐予的福禄;天大的诱惑,没人能拒绝得了。 见四下没了动静,皇甫宫霆朝南城皇帝作了个“请”的手势。 南城皇帝洪亮的声音震惊四座:“那朕宣布,比赛开始——” …… 溪涧清舞抽到了第一组的16号签。 她环视四周,一眼辨认出,她本场对决的参会选手。 皇甫玲珑腰间扎着一根白色腰带,匀称的身段,奇异的花纹在她手执的皮鞭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她的目光明亮而清澈,流露出一种天真无邪又顽皮的暖色。 她左手高举挥动着抽中的15号布签,嘴角欣喜地喊道:“16号在哪里——” “……” 这似男非男的装扮,任是谁都能看出来,这是明耀国六公主皇甫玲珑。 再看看观众席上端坐着的皇甫秋翼、南城皇帝等人,个个都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就差把“偏袒”“宠溺”这些字眼写在脸上了。 不过,皇甫玲珑这三脚猫功夫,大家皆是找个乐子,权当她来混个数;参赛结果,显而易见。 溪涧清舞笑着摇摇头,走至皇甫玲珑身侧,装作煞有其事地,摇了摇手中的布签。 “16号!”皇甫玲珑一双像夏日苍穹般明澈的双眼流露出欣喜之情,虽然淡淡的,但很诚实、坦率。 “正是,”溪涧清舞双手抱拳,佯装严肃道:“敢问这位兄台,名谁姓甚?” 皇甫玲珑玫瑰一般的小脸,双眼滴溜溜一转,像那大荷叶上的两颗水珠,欢快道:“本人……坐行不改名做不改姓——黄龙鳞!” “兄台这姓氏,是‘黄色’的‘黄’呢,还是‘皇家’的‘皇’?”身旁有人起哄道。 “废话,”皇甫玲珑大眼一转:“自然是‘黄色’的‘黄’了,本……我又不来自皇家,岂能跟国姓?” 溪涧清舞差点没憋住嘴边的笑意。 取姓氏“皇甫”的第一个字“皇”,再取谐音“黄”;而后,名字“龙鳞”亦不过是将“玲珑”二字倒过来取罢了。 短时间能想出这种名字,也属实不易了。 …… 一番嬉笑过后,李公公吹响了大会的号子。 “一组1号2号,请行至擂台之上——” 待两位行礼作揖过后,李公公一声令下: “比赛开始!” 两人瞬时起势,扭打起来。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其中一位便被踢飞至擂台外侧。 主裁判霎时吹起号角,比赛结束。 获胜者喜气洋洋,淘汰者心灰意冷。 3号,4号,5号,6号…… 兔起鹘落之间,赛点来到了15号和16号。 溪涧清舞轻轻巧巧飞上擂台,冲皇甫玲珑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那笑容轻轻荡漾的唇角,蕴含着清泉般超凡脱俗之色。 皇甫玲珑微微一愣,回应浅浅一笑。 “比赛开始!” 李公公一声令下,溪涧清舞侧身而动,朝皇甫玲珑冲来;右腿本打算横扫一番,但鉴于对方是女生,便仅仅用了两份力度与速度;凌空脚飞出,浅浅踢向皇甫玲珑的小腿。 虽说皇甫玲珑身材娇小、面相柔弱,但溪涧清舞这一脚,确是被她轻松躲过。 看着她灵活的身子,溪涧清舞猛然回想起皇甫秋翼的武艺。 身子英挺,仿若修竹,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散在耳边,他一双丹凤眼平添了几分魅惑,生得风流韵致,风姿如玉。 这样一位举手投足间撩人风情、惊心动魄的男子,武功却是深不可测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 “破绽,看招!”趁着溪涧清舞怔愣的间隙,皇甫玲珑突然袭击。大步扑前,一拳击出,直冲溪涧清舞的胸膛。 可惜,皇甫玲珑没什么内力,出拳的速度在溪涧清舞眼中如同慢镜头般,被她轻松躲过。 轮到溪涧清舞出招了。她助跑几步,单脚点地,身体飞跃而起,凌空柔柔一个翻身,落至皇甫玲珑身后。 彼时的皇甫玲珑,因为方才出拳朝溪涧清舞扑过来,已经从擂台的这头,跑至擂台的另一头,距溪涧清舞仅几步之遥。 而溪涧清舞这一翻身,便调整自身身位,来到了皇甫玲珑最初所处的位置;而后者,还未反应过来,背对着她。 胜负局势,显而易见。 说时迟那时快,溪涧清舞执起四分力度一推,欲将皇甫玲珑推到擂台之外。 皇甫玲珑来不及提防,霎那间双脚离地,直挺挺地摔在擂台外的软垫上,膝盖磕到,疼得眼睛湿润,但紧闭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溪涧清舞站在擂台之上,举目幽幽地望着皇甫玲珑,眼神中充满了歉意,一种无言的寂寞在其中隐隐透出。 “16号获胜——”李公公肃声吼道。 末了,他颦眉,扫了一眼正从软垫上爬起来的皇甫玲珑,冲候在一旁的太医们点了点头。 在众人注意不到的角落,太医们一拥而上,为皇甫玲珑检查伤势。 而这一切,溪涧清舞尽收眼底。 第三十七章 选拔大会2 明耀国公主的待遇,确是不同的。皇甫玲珑被匆匆赶来的几人抱上软轿,晃晃悠悠地,安置在一棵粗壮的柳树荫下休憩。 溪涧清舞嘴角含着丝丝笑意,却并未言语;她接过阿石手中递来的帕子,清冽的声调回了声“多谢”,仿佛珠玉落地;她随意擦擦额上被烈日肆意的汗珠,静静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李公公从皇甫玲珑身侧走远,行过溪涧清舞处,有些阴阳怪气地睇了她一眼,没有作声,眼神中却责备满满。 最受宠的六公主在决斗中受伤,她——溪涧清舞,自然是“第一罪人”。 溪涧清舞见状,低头懒懒一笑,拢了拢耳后散落的碎发,从容自若地跟着阿石走向观众席。 趋炎附势,追名逐利,世人皆如此般罢了。 如若皇甫玲珑不是六公主;如若她不是南城皇帝宠爱有加的宝贝;李公公又怎会对皇甫玲珑示这番好意。 不过,溪涧清舞本次目标,是进入第一日比赛的前五名,心情自然不会被这等插曲所影响。 坐在观众席的几分阴凉之地,她缓缓眯起美眸,浓密的睫毛风情万种地煽动着,浅棕色地瞳孔闪过一丝明光。 不知她下一位对手是何许人也。 当然,她对自身实力,亦是信心满满。 …… 溪涧清舞在观众席上还未坐一会儿,第一轮比武选拔便结束了。李公公执起案桌上的卷轴,幽幽地宣读起第二轮选拔对决的名单。 听罢李公公高亮的嗓音,她瞥见自己本轮比赛的竞争对手。 一位气质清雅的男子,从不远处朝她遥遥望来,两人眼神交会,男子冲溪涧清舞淡淡一笑。 溪涧清舞面容平静地打量男子装扮。相比在场的众多彪形大汉,男子更像是一位闲时,从书院前来体验武场生活的文弱书生。 果真如此。 离第二轮对决结束还剩半柱香时,男子已被溪涧清舞推至擂台之下。 第三位,第四位……溪涧清舞皆是弹指一挥间,轻松取胜。 然而事态发展,永不会一帆风顺。 当李公公宣读她第五位竞争对手名姓过后;溪涧清舞见来者,一袭藏蓝色纹服,手执银镖,面容冷淡疏离,目光寒凉。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傈僳绽放。 银玄。 显是应了皇甫秋翼的要求,化名其他。 溪涧清舞想来,有些稀奇。 说她对银玄印象深刻罢,但她同他只曾有过一面之缘;说印象不深,她又差些没于银玄之手。 只是当时,五王府书房前,银玄携皇甫秋翼众数暗卫一齐围堵她,寡不敌众,她被迫应了皇甫秋翼与珠珠抛出的合作之约。 而今,他她皆是一人应战,“鹿死谁手”,还未有定论。 不过,她倒是极想知晓,为何皇甫秋翼会派银玄现身“选拔大会”。 想到这儿,她巧然轻笑,眉目如苏,眸里溢出点点笑意,玉手微拢,引银玄向擂台方向移去:“请——” 二人作揖,李公公一声令下: 对决开始。 最初,溪涧清舞稳在原地,一动未动。 她在等待银玄出手。 因为现阶段,她并未了解银玄的真正实力,若是草率进攻,反倒早早暴露了自身弱点,得不偿失。 但显然,对方亦是有这番心思:银玄矗立在溪涧清舞对侧,好似一座石像般稳重。 好一阵功夫,双方皆未有动作。 擂台外,观众们皆有了几分倦意,纷纷嚷嚷着,叫溪涧清舞同银玄打起来。 反观溪涧清舞,倒是平静如水,神色悠哉,眉目间,还留有一昧浅笑。 可惜这份静谧很快便被打破了。 突然间,溪涧清舞敏锐地捕捉到,从自己斜上位置传来了一阵很轻的哨声。 由于擂台正好设立于天子脚下,离南城皇帝及众多王爷嫔妃的距离极近,所以溪涧清舞可谓结结实实地闻听了哨音。 几分长音,又几分短调,似那春日生气盎然的柳芽儿,青翠欲滴,微凉舒爽。 正当她细细辨认哨声来源之时…… 然,说时迟那时快—— 银玄双足一顿,身子轻盈如飞,腾空跃起,霎时拔高数尺;他双手皆用中食指拿捏飞镖,朝溪涧清舞冲来。 溪涧清舞一惊,瞬间做出反应:她脚步一溜,急忙后退几尺,脚后跟已然紧贴擂台圆边。 可还是晚了一步,她锁骨被银玄的飞镖划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流出,染红脖颈上衣一片。 溪涧清舞后颈一凉。 她方才,几乎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躲避银玄的招式,却仍是让自己受了伤;从擂台对侧移步到她所在的位置,且是向她劈来如此大的力道,竟是银玄在短短几秒内完成的。 她想到皇甫秋翼身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武功。 银玄,大抵是有相似风范在身上的。 溪涧清舞倒吸一口凉气,陌生而异样的眼光在银玄身上匆匆掠过,眉宇间闪过一层忧郁之色。 怕是只得丹药协助了…… 紧接着,或是见溪涧清舞站位岌岌可危,银玄又一个腾空,在空中旋身,而后内力迸发,带着极强的风力冲她而来;这力道,足以令她摔出擂台,遭受重创! 来不及多想,溪涧清舞动作迅疾,几个起落间,落到远处;银玄落地转身,重新面向她的方向,内力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溪涧清舞微微敛起弯黛,俯仰一夕间,泠目一转双袖微动,两粒增元丹已被她吞入腹中。 末了,她从袖口间,翻出事先备好的无力散,扬起她秀气的瓜子脸,一双黑水晶般的眼眸,饱含歉意地望着银玄。 无力丹,顾名思义,就是“会使被下药者全身虚弱乏力,无法控制自身武力”的丹药。 虽说只能算她暗地里折磨人的小伎俩;但银玄同她决斗最初,便冷血无情地亮出他锐利无比的银镖暗器,她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如此,溪涧清舞嘴唇一咧,轻笑出声,脸庞绽放出春花般灿烂的笑意,显得她明艳如花楚楚动人。 她纤细柔嫩的手中握着一荷包的无力散,脑海间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她决斗前思索的问题。 皇甫秋翼到底为何派银玄参加“选拔大会”? 粗略想来,定不是为了一个小小的武官职位。因为五王爷手下的朝廷势力,几乎同二王爷皇甫宫霆分庭抗礼,还愁找不到一位武官? 鉴于此,银玄参赛的最大可能,便只得是囊获冠军赏赐。 只是,皇甫秋翼要这奖赏作甚? 大抵是些金银珠宝罢了,五王府怎会缺这等银两? 不对。 谁会为了对自己没有多大用武之地的钱财,而派遣手下最得力干将,或称为“左膀右臂”之人呢? 除非这赏赐之物,别有洞天。 这便说得过去了,溪涧清舞想到。她灵动的眼眸流转间,闪动着敏锐的光芒,转头凝了几眼看台上的皇甫秋翼。 而后者立刻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俯视望来,此时溪涧清舞已经转过头去;皇甫秋翼默默凝视着她几分,眼神显得专注而若有所思,还隐含着一丝疑惑不解。 无法判断来人身份,但他却敏锐感觉到,那人望过自己一眼之后,周身气场大变。 溪涧清舞看准时机,向前几步,冲着银玄方向抬腿横扫,接连而出,直击对方的下半身;紧接着,她直起身子,手上的荷包朝天空撒去,荷包炸裂开来,无力散不偏不倚,均落在了银玄身上。 对不住了银玄,她默念道;但她着实想得知,皇甫秋翼究竟在追寻为何。 画面一转。 银玄这边,先是闻到了一阵荷花香气,而后想发功之时,却发现自身已手无缚鸡之力。 “阁下做了什么?”他压低声线,用仅有溪涧清舞可以听见的声音恶狠狠道。 溪涧清舞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五王爷的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阁下所谓何意?”银玄声音高低一声,又趋于平缓。 “我是溪涧清舞,我可以帮你们。” “溪涧清舞?”银玄似乎是不相信般,上下打量了溪涧清舞一番,有些讶然道:“你来作甚?” “这与阁下无关,”她妩媚一笑,梨涡轻陷,浸染开韶流珠光:“阁下中了‘无力散’,已无法继续发功,除非告诉我,阁下为何要参加‘选拔大会’。” “我们的事,亦同你清舞姑娘无关!”银玄声音硬朗道。 “这大抵,由不得阁下了。”溪涧清舞泽唇凉凉挽延一缕迤逦,贝齿隐约。 言罢,她一个旋身,将银玄推至擂台边上,离淘汰仅一步之遥。 在这比赛的关键时刻,众人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现在,阁下是否愿意分享一下,究竟为何要参加比赛呢?”溪涧清舞从容自若地笑笑,冲银玄悠悠道。 形势危急,银玄低头沉默好一阵子,又抬头俯视溪涧清舞;突然他眼眸勃然变色,横眉冷眼,声色俱厉道:“为了国库大门之钥。” 国库大门之钥? 这便是第一名的赏赐么? “原来如此,”溪涧清舞思索一番,娓娓道:“辛苦阁下了。” 就在这重要关头,正当所有人皆认为,溪涧清舞要将对手推至擂台底下之时,她却两手一松,朝李公公拂了个“投降”的手势。 “选手‘离’,淘汰——” 第三十八章 选拔大会3 观众席上,哗然一片。 自然如此。本就毫无悬念获胜的比赛,溪涧清舞却在最终时刻,放弃掉了这难得的获胜资格,怕是众人皆无从理解的。 然而,她却是收获到了,比决斗取胜更重要的东西。 那便是情报。 况且方才,无力散应用在银玄身上的效果,令她对阿石明日比赛,信心十足。 除非有人在阿石比赛前研制出“无力散”的解药,并分发给一众参赛选手,那她前几日给予阿石的丹药和药散,才无法发挥作用。 否则,阿石便有极大的概率获胜。 溪涧清舞对自己的医术极富信心,旁人成功炼制出解药的概率,微乎其微;尤是在这般短暂紧迫的时间中。 溪涧清舞盈盈几步,走向阿石,腰上荷包与细铃发出柔弱的碰撞之声,清脆而优雅;她见阿石眉眼紧皱,懒懒一笑,朱唇轻启: “怎么?阿石是觉得我不应当选择认输么?” “姑娘如何做是自己的自由,阿石无法左右姑娘的思想。”话虽如此,阿石面色仍是略带殇然,不曾展开。 于是溪涧清舞欣然笑笑,春山玦落漫漫,她软声清浅,向阿石娓娓说明道:“知道我为何要弃权么?” “为何?” “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她神秘又妩媚一笑。 阿石抿唇,硬朗的眉眼微皱,有些怔愣,显然是无法理解她话中之意。 溪涧清舞缓缓眯起晶亮柔美的眸子,浓密的睫毛风情万种地煽动着,浅棕的眸色间,闪过一丝慧黠的灵光: “我同他换了一个秘密。” 秘密? 何种秘密? 溪涧清舞转头,望向观众席中心方位,彼时的皇甫秋翼,正同他身侧的三王爷皇甫黎天交谈着;他面如冠玉,却有着一双子夜寒星般的黑眸,显出他一身的阳刚之气。 她幻想着皇甫秋翼的真容,定是如聂卡迪那般,一眼,便令人再也无法忘记:他或许有着俊美孤傲的面庞,冬夜寒星的瞳眸,冰冷明澈中略带着柔情的眼神,透出一股无法抗拒的贵气与傲然;加上他那墨色翩翩的长发,映照着太阳的光华,发梢间模糊的光晕,微微泛着金黄的色泽,浑不似真人,美好于异世。 这样的男人,注定会成为稳坐明黄龙椅之人。任何阻挡他的一切,不论是困难,亦或者是人,皆会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重重地踩在脚下。 想到这,溪涧清舞清澈明亮的眼眸宛若秋水一般,掠过一丝微妙又深情的神色;嘴唇微微翘起,包含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末了,她又补充道:“解开秘密,便能够囊获更多信息。” 阿石仍是不懂溪涧清舞在说什么。 不过,不久的将来,他便全然明了了。 …… 另一边。 明耀国皇宫一处犄角旮旯之地。 “爷,方才比赛之人是溪涧清舞姑娘。”银玄声音淡淡。 “溪涧清舞?”皇甫秋翼眸子深邃幽暗,面色一沉,低声问银玄道:“她来作甚?” 先是女扮男装参与“选拔大会”;而后冒着被识破的风险,不顾性命地同银玄打斗;最后即将获胜之时,却又主动输掉比赛。 她究竟欲意何为? 而后,皇甫秋翼似是回忆到什么,剑眉微凝,一双桃花眼泛着幽光,眸色微妙又凌厉;他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意,一字一顿道:“而今想来,本王彼时,还曾与她对视。” 思来想去,溪涧清舞那眼神中,透着一股洞察世间的决绝,和一丝手到擒来的机灵。 他瞬间便明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怕是从银玄口中交换到了什么重要线索,故由作为交换,选择了放弃比赛。 皇甫秋翼霎时面色一暗,眼神间仿佛淬了冰,带着一阵杀意,冲银玄道:“她同你问了何事?” 她,便指的是溪涧清舞。 银玄听罢一愣,而后眼神微微右瞥,有些力不从心道:“她问询参赛缘由。” 参赛缘由? 国库之钥么? 一瞬间,皇甫秋翼思路完全明晰:从溪涧清舞那略显得意的眼神;到她对银玄下药散;再到银玄最终说出参赛目的……一幕幕,一瞬瞬,皆耐人寻味。 他竟不知她是如此心思缜密之人! 只是,溪涧清舞知晓了他的动机,究竟要作何打算,他却是无从推理。 但潜意识里,他有种预感,这不是一件坏事。 …… 黄昏从远方走来,夕阳像是一杯泼洒的葡萄酒,把整个黄昏沉浸在微微的醉意里。 一炷香的功夫,最后一场决斗已然落下帷幕。 第一日选拔的前五名已跃然于纸上。 不必多想,溪涧清舞便可知晓,银玄定是第一。 果然,李公公高亮的嗓音响起,第一个便朗读到银玄。 擂台边的空地上聚集了大片参赛选手,将现场围堵地水泄不通,密密麻麻地人群围成了一个大圈仔,只见四周人头攒动,个个仰着头,有的人作祈祷状,只为了接下来能够听闻自己名姓。 紧接着,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第五名。 溪涧清舞同阿石从人群的最后张望,有人喜极而泣,抱着身边的人满眼光芒;有人黯然伤神,从人群中默默走远,悄然离去;还有的人,听到没有自己的名字,疑是裁判判断失误,怒发冲冠地冲向评审席。 一时间,终生百态,悲欢并不相通。 而就在这份混乱中,溪涧清舞往皇甫秋翼所在的观众席望了一眼。 人不在座位上。 她顷刻间知晓,时候到了。于是她便从黑纱袖间,摸出两副面纱;是她方才趁乱,把随身携带的荷包拆开制作而成;随后,她将其中一副递给站在身侧的阿石,随后悄无声息地指了指四周的宫殿红顶,示意从宫墙上移动,末了,神秘又悠然地低声道:“你同我一道去国库看看。” 阿石目光一扫,点了点头。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边走边朝周身微微张望,待到行至宫墙附近,两人从容自若地朝身侧匆匆的宫人打招呼;等到宫人碎布步离去,方圆内再无旁人,溪涧清舞点点头,两人加快步子朝国库位置移动,脚尖点地,提起轻功飞至屋檐。 愈行至国库附近,守卫愈发多起来。两人藏在钟楼背阴处观察着,却被宫人声声惊恐又焦急的声音吸引: “走水了——书房走水了——” 国库门口的士兵皆阵列着奔向走水的书房,趁着这个间隙,溪涧清舞同阿石想要进入到国库内部一探究竟。 哪知,一阵黑影闪过,先后两人——早了他们一步——进入到国库内部。 在这等时段,溪涧清舞顿时思索到的,只有两位。 皇甫秋翼和银玄么? 只是,如此铤而走险地进入到国库里,究竟是为何? 溪涧清舞的目光幽幽望过,一双清眸流盼,显得若有所思,透着一股子莫测高深之意,令人难以琢磨。 第三十九章 选拔大会4 “阿石,”溪涧清舞音色洋洋盈耳,冲身侧人道:“我们跟上去。” 言罢,她左足前迈,内力凝聚在脚尖,纵身一跳;随着她身形缓缓下落,人已置身国库外城墙上;身后阿石跟随着,亦停驻在城墙头。 溪涧清舞美目一转,便瞥见方才皇甫秋翼同银玄飞身而下的入口: 国库宫殿的几片金顶红瓦被人为地挪移了位置,同这古色古香、庄严威猛的格调极不协调。 溪涧清舞澄澈的眸子朝下凝望,只一眼,便摒住了呼吸:国库殿内云顶檀木做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琉璃为帘幕,泛金的柱础,竟是如步步生玉莲般,堪比红楼梦大观园的气派与奢靡。 明耀国国库,竟是这等富裕与奢侈的存在么? 可惜的是,此刻从她的视野里望去,难以观察到皇甫秋翼同银玄之动向。 两人似乎置身于国库较深处;远远地,溪涧清舞仅可听闻那翡翠与青瓷的碰撞声叮当作响,书卷同笔砚的摩擦声阵阵浅浅;真不知他们在搜寻何种珍物。 望着国库顶端同殿内地面近乎十六尺的高度,溪涧清舞陷入沉思。 倏忽间,阿石从腰间,抽出为明日参赛准备的皮鞭,递给溪涧清舞,迟疑道:“若是姑娘顾虑如何下至殿内,阿石随身携带的鞭子,倒是可有一用。” 溪涧清舞转头,扫视几眼阿石手中的皮鞭;而后她唇角轻轻扬起,牵连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缓缓言道:“阿石倒是颇为贴心的。” 绳子的长度并不能够完全降至地面,但是余留下的高度,溪涧清舞的轻功正好够用。 俯仰一息间,两人已接连落至宫殿内部。 近看去,国库内的装潢金碧辉煌到令人发指,大殿的内柱都是由多根红色的巨柱支撑着,每隔一个柱子,便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四周红木架子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稀世珍宝,愈往里延伸,宝物愈是价值连城;高墙瓦缝间洒下一片朦胧的日光,显得国库内高贵又端庄。 溪涧清舞左右观察一番,确定皇甫秋翼和银玄不在附近后,便同阿石一步步朝里处走去。 一路上,珍奇异宝、绝世书画,鳞次栉比,应接不暇。 迷宫似的通道不知走了有多久,溪涧清舞从不远处倾泻的烛光中、半开着的石门里,听闻皇甫秋翼同银玄刻意压低嗓音的交谈之声。 她与阿石戛然噤声。 “爷,贵人的画卷并未卷入书列之中。”银玄音色冷然。 “嗯,”皇甫秋翼半响,应了一声;而后,他身形一转,耀眼的黑眸朝另一侧的书架上搜寻而去,似是发现了什么般,双眸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光亮,轻笑一番,若鸿羽飘落。 “银玄,过来搜这本。”他拿下画卷,音线拨动着撩人心弦的醇厚低嗓。 银玄听闻,二话未说,执起皇甫秋翼手中画卷,翻阅起来。 不多时,沙沙作响的翻书声逐渐平息。 溪涧清舞耳朵探在石门上,听到银玄话音思量片刻,冲皇甫秋翼缓缓道:“爷,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 溪涧清舞紧接着朝门口探了探身子,脚步朝前微微挪动,却仍是看不到两人浏览为何。 皇甫秋翼俯视一眼,微微点头,唇角轻轻扬起,牵连出一个似有似无的淡淡笑容;这无声的笑容里,仔细看去,竟是带着几分疲倦与无力般,深深印在了溪涧清舞的脑海之中,回味出几分浅浅的苦涩。 几分心疼,几分疑惑。 溪涧清舞不明白:皇甫秋翼大费周章闯入国库,并是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物件;然而,他最先流露出的,并非激动欣喜,反倒是周身或深或浅地,沾染上好几层伤感惆怅。 溪涧清舞凝着皇甫秋翼那略显落寞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突然—— 骤不及防间,殿外传来南城皇帝雄浑威严的声音: “速速捉拿国库闯入者,有功之人,重重奖赏!” 完了! 溪涧清舞呼吸加重,强行按耐住狂跳的心脏,同阿石一个手势,便架起轻功,朝二人下落的绳鞭处迅速飞去;仓促之间,她转过头,瞥见皇甫秋翼冷静地指挥银玄从另一方出口逃离宫殿…… 星奔电迈,她同阿石顺利抵达殿外;阿石收回绳鞭,重新安置袖中。 就在她以为“皆大欢喜”之时—— “抓到了!” 其中两位士兵左右开弓,押着某人朝南城皇帝的方向走来。 是谁被捉住了?溪涧清舞定睛看去。 一瞬间,心脏仿佛停止跳动,五脏六腑的血液都朝着头顶奔涌而去;她莞尔的唇角生硬地停滞住,水晶般澄澈的眸子瞪大,一脸的难以置信。 被带到皇帝跟前的,竟是皇甫秋翼! 阿石亦如同未反应过来般,喃喃自语道:“竟是五王爷……” 突如其来的状况是连溪涧清舞也未曾预料到的。 …… 皇帝身后,宫道口旁站着的众人,皆有些震惊地注视着皇甫秋翼,其中不乏窃窃私语者。皇甫秋翼手下官员胆战心惊、双股战栗,害怕事态蔓延殃及池鱼;而属于皇甫宫霆势力方的官员,飞扬跋扈,就差把“落井下石”的得意写在脸上。 困境真是检验人心的绝佳途径,溪涧清舞冷笑。 正想着,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位尖下巴的精瘦男人,向前一步;只见他不急不徐地行至皇甫秋翼跟前,朝皇帝作揖,而后朗声道:“陛下,小的要告发五王爷的诸多罪行。” 此话一出,人群更加炸开了锅:没想到皇甫秋翼平日里不止纨绔;更是触及了明耀律法。 南城皇帝略略颌首,默许男子继续言说。 “如此这般,”精瘦男人清了清嗓子,短笑一声道:“小的发现,在今日大会场外,五王爷会凭借吹哨的方式,远程指挥选手格斗。” 溪涧清舞猛地回忆起那声长短参半、生气盎然的哨音来。 不过眼前众人,似乎并不满足于这几句陈述: “不是,这能够说明什么?” “就是说……吹哨能够说明什么呢?顶多算是鼓舞士气的法子罢了。” “指不定是五王爷闲来吹着玩儿的!” 看客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吆喝着。 但精瘦男子似乎早已预料到,神秘一笑,从袖间掏出一履竹筒: “众所周知,西陵国人最擅长下蛊。小的曾有幸在五王府任职数月,偶然间从五王爷的书房内发现了这斯‘醉仙蛊’。 “中了这‘醉仙蛊’之人,会在听闻哨声过后,神志不清,任凭下蛊者摆布。 “故,小的认为,五王爷有操纵‘选拔大会’的嫌疑。只要向选手下蛊,选手便可以完全按照五王爷的意愿行事,操纵大会排名,绰绰有余。” 确实是一桩大料。 溪涧清舞见南城皇帝缓缓眯起眸子。 但似乎还未结束,精瘦男子转身朝五王府方向一指,表情似乎有些许兴奋与狰狞,道:“而五王爷之所以能够游刃有余地操纵‘醉仙蛊’,是因为有人在暗中帮助他…… “那人便是,西陵国公主——皇慕晚!” 第四十章 选拔大会5 溪涧清舞最后一次见皇慕晚,是在皇甫秋翼从北地凯旋归来的接风宴上。 彼时还被他那三言两语,作了矢之众的。 而今,提及皇慕晚,她才猛地回忆起,自己已经有一月有余未曾见过她了。 想来,这些日子,她便借住在五王府上。 溪涧清舞低下头,苦笑一声。 过往二十二载的记忆依旧历历在目;而前世之事,却早已越飘越远。 记忆中的她,好似总是会在感情问题上胆怯与妥协。 前世,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躲避掉聂卡迪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她许是知晓他的心悦,只不过未敢往这方面多想罢了。 至于缘由。你想啊,那寂寥残破的庭院内,孤独老树上泛黄的树叶燃尽生命间最后的烛火,摇曳着零落满地;这荒凉半朽的萧瑟中,唯有半塌的围墙上,长出几朵娇柔粉嫩、又几分野性的蔷薇来。 容是那蔷薇再鲜艳夺目,又有哪位贵族,会拜访这年过失修的家宅呢? 更别提,瞥见夹缝中,踽踽独行的一朵蔷薇花吧。 聂卡迪曾说过,她于他,好似那“玻璃苣”,代表心灵的救赎与升华。 什么救赎,他才是那份光亮吧。 只敢远观罢了;近了,强大耀眼的光芒,会显得她渺小卑微。 不敢想了。 这般久了,但雪崩那日迸发出的绝望无力,成为了她生生世世的梦魇。 她希望噩梦永不重演。 而今,便是机会。 …… 精瘦男子口中仍不停地数落着皇甫秋翼的种种罪行:“除却对参赛选手使用‘醉仙蛊’,五王爷亦是在朝廷内排兵布阵,妄图推翻他父皇——英明神武南城陛下的统治!” 如同一颗惊雷,炸裂在人群中,水击三千里。 “细数来看,竟是有过半数的朝臣,归服于五王爷势力之下的。 “而今,他的狼子野心终于展露无遗:先是燃起‘书房’的水,再悄悄地从国库中找寻‘传国玉玺’,妄图直接掌控政权。好在,被明君发现端倪,及时抓捕,才免于一场血雨腥风。” 人群在国库城墙外聚拢成一堆,几人间小声地议论着什么,有人相互间打听着其他的小道消息,好事之人脸上洋溢着窥破秘密的激动之色。许多前来服侍的宫人陆续走开,或许很快便会将消息传播出去,或许各种猜测会在人们心中暗暗滋生,流言蜚语便如同瘟疫般,迅速在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怎么办? 溪涧清舞默然垂首,眼睛紧盯地面;死寂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幽光,仿若幽幽燃烧的小火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飘散和熄灭的鬼火,从她眸底隐隐透出。 望着精瘦男子洋洋得意的面庞,溪涧清舞微眯双眸。 若是再说出什么,事态或许会往更难控制的方向发展。 略一计较,溪涧清舞从人群中间缓步行至皇帝跟前,作揖一下,朗声道: “陛下,五王爷做这些,皆是为了臣!” 声音不大不小,但就是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南城皇帝听闻,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眼底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透着显而易见的疏离与不屑,轻飘飘道:“那你且说,他这番样子,作何是为了你?” 溪涧清舞低头静默,半晌,重新抬头,眼眸间已然转变成一副含情脉脉模样。 她的眼睛仿佛夜空中的星辰般熠熠生辉,又好似林溪山涧的泉水般深幽清澈,目光流转间,显得柔情似水、真挚热烈。 “臣……得了一种罕见疾病,每月中旬皆会觉千万条虫在周身咬齿,痛楚难当…… “若不能够及时救治,臣将来便可能神志不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皇甫秋翼的接风宴上,他视她做替罪羊,全数顶了本该属于珠珠的危机。 当下,她却是顶着这等“身份”,又一次救他于水火之中。 果真是极其可笑的。 几度操劳,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卑微么? 她不只一次地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可答案,却总是迷失在,皇甫秋翼那双长眉下几分岑薄、几分温脉的墨瞳中。 皇帝抿唇,缓缓道:“既然身患恶疾,为何不去寻太医院其他太医,反是要到明耀国国库治病?” 言语间满是怀疑。 “这方子,有几味药材极为珍稀;怕是整个皇宫亦是没有几株存在的。” 南城皇帝扫了不远处的郑太医一眼,居高临下冲溪涧清舞威严道:“是么?” 郑太医听令,行至她身侧,把起脉来。 没多会,郑太医朝皇帝一鞠躬,慢条斯理道:“姑娘脉搏间确实有一股横冲直撞的脉动,时短时长,时烈时缓,极其诡异。” 不止如此。 溪涧清舞心想。 这短暂变脉药剂,如是再多服用一点,她怕是会痉挛昏迷过去。 为了装病,她着实是下了血本。 紧接着,皇帝连点了众数太医为溪涧清舞诊脉;然而众太医齐齐叹息,总结出同郑太医相同的结论。 按照常理,这番极不规律的脉动,大概率是恶疾。 溪涧清舞所言非虚。 “陛下,五王爷许是对臣之病情过于担忧,遂铤而走险,为臣寻了这几味珍稀药材,结果却被误以为谋权篡位之人……” 南城皇帝便不言语,人群亦是大气也不敢出。 “既然如此”少顷,皇帝似是信了,雄浑之声再度问询道:“你如何解释皇甫秋翼炼制‘醉仙蛊’问题?” 溪涧清舞面不改色心不跳。 “陛下,”她从容回应:“若是臣没有记错的话,‘醉仙蛊’同几味毒株相冲,例如海棠花等,若是有参赛选手闻到海棠花香反应异常,便是中了蛊毒之症。” “醉仙蛊”乃古书中记载西陵国常见剧毒之一,想到拿“醉仙蛊”污蔑皇甫秋翼之人,大抵并不通晓医术。 郑太医亦是附和。 于是皇帝抬手:“来人,取几株海棠验验。” 海棠花在选手之间传了一圈下来,竟无一人产生反应。 孰对孰错,“胜负”已分。 一场近乎无悬念的败仗,却在溪涧清舞的只言片语间,扭转乾坤。 精瘦男子眼见事态逆转,双目微眯,一双细长的眼睛里,两个阴险的小眼珠,泛着阴暗凶残的光泽,被卫兵带了下去。 众人作鸟兽散。 …… 蝉鸣声声慢,宫殿旁枝枝藤蔓引领着日光攀附盛夏。 皇甫秋翼微微抿了唇,站在溪涧清舞跟前,沉默不响。 她唇角一勾,“五王爷不必道谢,皆是自愿罢了。” 他依旧反应清淡,没有吭声。 “我虽是不知晓,殿下究竟寻找为何,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王爷还是小心为妙。” 她笑得愈发灿烂,好似没事人一般。 于是皇甫秋翼眸光微闪,低低笑了。 “怎么?”溪涧清舞挑眉,亦是浅笑,“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不!姑娘说得非常中肯!”皇甫秋翼也毫不避讳,唇角轻扬:“只是,本王觉得,一个人知道的事情太多,未必是好事。” 这话说得。 寒意和威胁溢于言表。 溪涧清舞岂会听不出话中之意?却也不生气,依旧笑容绝艳。 “便不劳殿下费心思索了,我有分寸。” “有分寸?”皇甫秋翼微怔,眸光敛起,眼梢轻抬,睨向她:“冲出来作个人英雄,便是有分寸么?” 什么? 溪涧清舞一讶。 “殿下所谓何意?” 心尖微微疼得一颤,她蹙眉,抬眸看向身前的男人,晌午的阳光透过木格子窗斜铺进来,明明暗暗的晖光中,却只见到他眼底那一片黑色,就像是怎么也抹不开的浓墨,深沉似海。 那一团熟悉的黑,那一团永远也看不懂的黑。 她做的是为谁? 做这么多,到头来,却是她的错了? 一瞬间,各种委屈、不甘涌上心头,她有些眼红,倒是一直沉默不语。 “怎么?被说到痛处了么?”皇甫秋翼眸色深沉,那一团炙暗深胶着她,唇角冷冷一勾道。 她看着他,微微笑着,笑容落寞苦涩。 阳光斜洒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愈发显得肌肤的透明,令人心疼。 “殿下以为,我是为了在陛下面前出风头,是吗?” 皇甫秋翼望着她几分虚弱的面庞,微微一怔,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殿下不妨想想,出风头对我究竟有何种好处,”溪涧清舞弯唇,嘴角绽出一抹笑,却满心凄凉:“若不是为了殿下,我有什么理由,冒着被揭穿、被牵连、被诛九族的危机,铤而走险……” 男人微微抿了唇,黑眸深深。 第四十一章 她怀孕了? 溪涧清舞微微一笑,面上仿若毫不在意般,言语轻轻,继续道: “我时常会思考,为何无论在任何时间与境地,我所顾及的第一个人都是殿下您,而殿下却一丝一毫不顾及我的感受? “大抵是因为我同殿下,仅仅是合作关系罢,您定会如此说。但事实是否当真如此,我倒是有些不确定了…… “当然,说这些,我并非在同你标榜情义,亦非祈求回报。这世上,并非所付出的皆会获得回报,或许永远都不是对等……” “莫要说了!”皇甫秋翼心口隐隐传来一阵悸动与不安,眯起双眸,眼神间有几分躲闪,开口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可溪涧清舞好似没听到般:“我同殿下这毫不对等的合作关系,使得殿下三番五次地将我置于水火中…… “您同珠珠的关系,先前我太过激进地质问过,并且承诺过能够为殿下分忧解难……而今,殿下确是信任我这番话的,无可厚非。只是这番信任,太过扎眼、太过致命……” 她回忆起接风宴上皇甫秋翼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推至聚光灯下,若彼时自己当真不会古琴,那便是逆了他对她琴技的赞扬,犯了‘欺君之罪’。 虽罪不容诛,但仍是悬着罢免、亦或是封杀惩罚的;若是那时,他同珠珠仍是那羡煞旁人的郎才女貌,而她,婆娑世界,背负骂名,又失了成长的事业,无依无靠,孤独又残缺地度过一生。 截然不同的命运,就是因为当初他皇甫秋翼一句无心的言论。 而当事人,如今没有半分歉意地站在这里,同她对峙着。 “够了,本王叫你莫要再说了,没听到吗!” 男人原本置于她双肩的手骤然收拢,低吼一声,溪涧清舞感觉到肩骨都差点被他捏碎了,痛得她瞳孔一缩。 看吧,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感情上从不顾及她的感受,连身体上也从未顾及过,他从未想过,她会不会痛。 而他,却怡然自得地以为,她所作所为皆理所当然。 溪涧清舞静默片刻,抬起头来,冰冷的眼神仿佛没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周身笼罩着一层冰霜。 皇甫秋翼双手一颤。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溪涧清舞。 “若是殿下以为,这一切皆理所当然,那便如此吧。为殿下袪了寒毒,这合作关系便就地解散!”她毅然决然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 “你休想!”那一刻,皇甫秋翼脱口而出道。 他有些害怕,从未有过的害怕。 心里的一个声音叫嚣着,不能让她走,走了许是再也见不到了。 溪涧清舞陌生而异样的眼光,略过皇甫秋翼紧蹙的双眉,只是在他脸上匆匆扫过,淡然地瞥他一眼之后,又迅速略过。 “有些事情,由不得殿下。” …… 虽说皇甫秋翼洗脱了罪名,但并不能完全免于受罚:“擅自破坏国库建造”、“无端闯入国库”这两点,亦是让他在五王府禁足了一月有余。 不过现阶段,溪涧清舞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阿石在第二日的选拔大赛中,不负众望地获得了季军。 往后的比赛更是顺利,几个回合下来,便成功击败竞争对手,顺利晋级。 一声哨响,第三日比赛落下帷幕。 阿石位列第二;而第一名,正是银玄。 圣旨宣读,五位将相才子,皆归入朝廷阵列。 溪涧清舞明媚一笑,那笑容微微荡漾的唇角,蕴含着清泉般明澈之色,令她笑靥清纯无比,超凡脱俗。 终于。 她在明耀国有了自己的势力。 …… 慵懒夏日,蝉鸣不绝,庭院中浓密的梧桐树绿意盎然;院落间整齐地排列着朱红的花朵,叶绿花红,拭去了高温覆盖的抑郁烦躁,让夏天多了几分欢快雀跃。 溪涧清舞飞鸽传信,唤来凌兰阮、阿石等影湘宫宫人,在她不久前买的铺子里,摆了一桌宴席,欢庆阿石榜上有名。 不过,为了避免旁人生疑,她连夜为凌兰阮制了副清透的人皮面具,既隐藏了身份,又不至于在酷暑夏日过于闷热。 凭借前世记忆,溪涧清舞做了些奶茶与冷泡茶,深受众人喜爱。 “宫主,”凌兰阮将杯中奶茶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开口道:“这究竟是何种饮品,先前为何从未在明耀国见到过?” 溪涧清舞温温一笑,一张热到泛着红晕的脸庞,绽放出绚烂的笑意:“这种饮品……叫奶茶。” “奶茶?”凌兰阮有些疑惑:“是混着牛奶和茶的饮品么,倒是极好喝的。” “正是。” “宫主从哪里学的这门手艺?”阿石脸上笑意浓浓,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之色。 从哪里学到的? 溪涧清舞愣了下,被问住了。 总不能说是自己从现代学会的罢,这片大陆上的人估计是不知道异世界存在的。 支支吾吾地,溪涧清舞缓缓道:“是儿时拜访西域,从一位婆婆手中学到的。” 好嘛,所有的功劳,就归于一位虚拟的婆婆罢,她汗颜。 末了,她转而提及自己刚做的冰激凌酸奶火锅道:“各位再尝尝这盘,也是西域人民喜闻乐见的夏日降暑甜品。” 于是大家兴奋地执起叉勺,你一口,我一口;气氛逐渐沸腾起来。 溪涧清舞面上笑意不减,执起杯中冷泡茶,小酌一口。 嗯? 这个茶,怎么有股苦味? 她顿觉奇怪:亲手制作的冷泡茶,总不能蠢到自己给自己下毒吧? 不确定,再尝尝。 这一尝,便更是奇怪了,她直接犯了恶心。 溪涧清舞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捂嘴巴冲向内室,对着梳妆镜前的面盆干呕了几下。 怎么回事?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知晓发生何事,只是紧接着行至内室门口,冲里面关切道:“宫主是怎么了?” 溪涧清舞用帕子擦擦嘴,换了个盆细致地洗漱一番,这才从房间里走出来,望着众人心急如焚的眸子浅浅一笑,唇角泛起两个酒窝: “无碍,许是吃了什么东西,胃里不大舒服罢了。” 凌兰阮长舒一口气:“吓死了,突然见宫主冲进房里,还以为犯了什么病。” 什么病? 溪涧清舞朝阮阮偏头而笑,侧颜上的笑容荡漾着繁花盛开的明媚之色;玩心四起,突然想逗逗她。 却听凌兰阮又轻声道:“听闻宫主干呕声,我还乱以为是怀孕了;怎么可能嘛,宫主又未曾出嫁。” 溪涧清舞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怀孕…… 猛然回想起在北地,皇甫秋翼营帐中那疯狂的夜晚。 彼时的她,因为太过匆忙,并没有采取任何保护措施,而后又因为遇到珠珠刁难等各种原因,错过了熬制避子药的最佳时机…… 慌乱中,她探了下自己脉搏:两尺脉滑数,搏指有力。 果真如凌兰阮所言,她怀孕了! 怎么办? 把孩子留下来吗…… 怎么可能,这本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生命。如若不是珠珠那日设计陷害她,哪会有接下来的种种事端。 那把孩子打掉吗,她又舍不得。 毕竟是她同皇甫秋翼的孩子;尽管,孩子的生父,并不知晓孩子的存在。 她有些绝望,仿佛怎么做选择,都是错的。 望着久久怔愣的溪涧清舞,众人皆默契地没有作声。 时间仿佛静止般凝固生硬。 …… 溪涧清舞从不是一个散漫无度之人,而现在,她何事皆不想思索,只想摆烂。 静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桌上放置的冷饮冰茶都热乎起来…… 她略微颌首,敛去心中悲怀,宛然一笑。 算算日子,她肚子里的孩子仍为成熟,一切还未有定论。 还有时间。 溪涧清舞提起唇角,巧然轻笑,眉目如苏,朱唇轻吐,呵气如兰,反倒是静了心。 眼下,还是要专注于更重要的任务。 “本宫想把这院落,翻新做丹药生意,并归于影湘宫名下,诸位意下如何?” 第四十二章 考试 凌兰阮点点头道:“宫主的选择定是正确的,阮阮无条件支持!” 溪涧清舞听见凌兰阮清脆的偷笑声,展颜清冽一笑,仿佛珠玉落地般:“就属你油嘴滑舌。” 众人听闻,亦跟着笑起来。 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何事令清舞姑娘如此开心?”南宫澈一记白衣,墨丝飞扬,唇角一抹轻笑,从铺子门口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位仆从,各捧着一个楠木盒子。 “问殿下安。” 溪涧清舞悄悄洞察一番四周,见一切妥当,仙仙玉骨盈盈一拜,清艳脱俗的脸上粉腮红润,言笑宴宴道。 “本太子听闻,姑娘友人荣获选拔大会亚军,特此携带些礼品,前来祝贺。” “劳太子殿下记挂,”她由衷道:“不过这礼,倒是不必了。” 南宫澈对她的好,她全然记于心上;但无奈,她不想同皇室扯上太多关系,便念着过后一并还清了结;故从南宫澈那里收到的好处越少越好,最好没有。 南宫澈是何人?太子殿下是也。他脑海中略一计较,便明白了溪涧清舞拒绝收礼的来龙去脉。 笑了笑,他劝解道:“这几盒豪礼,并非白白赠与姑娘。” 而后,他见溪涧清舞面露疑惑,遂耐心解释道:“方才听闻姑娘要将这件铺子改造成丹药阁,本太子便想着,抢先一步作这铺子的股东,拿盒子里的黄金银两做投资,到时姑娘赚钱了,还需给本太子分红。 “不过现在,姑娘或许不太理解含义;过后,本太子会派下人递来一份说明,供姑娘研读。” 溪涧清舞一双大眼,上下打量着南宫澈,眼睫毛轻轻眨动着,目光中饱含探究之意,又夹杂着一缕疑惑之色。 而后,她瞥见身旁一众人不知所措的眼神,眼神中更是添了几分探究。 “股东”,“投资”,“分红”,这是现代人才会使用的字眼。 而南宫澈方才,却如同寻常话语般脱口而出,想来是对这些名词的含义再熟悉不过。 难怪之前他提及过“女扮男装”,这等在现代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名词。 现在细细思考,他很有可能也是穿越而来。 不过真相是否真如同她所想的那般,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她记得一般穿越者都会使用现代耳熟能详的句子来寻找同类,于是—— “太子殿下,how are you?” 众人一愣,太子殿下却是脱口而出:“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发音并不准确,可以说是很明显的中式英语发音,但是溪涧清舞仍是轻易地辨认出南宫澈所言。 不会吧? 还真是穿越的? 她有些不死心,又补充了一句:“衬衫的价格是九镑十五便士……” 这回南宫澈仍旧脱口而出:“所以……你选择c项,并把它标在试卷中?” 奇了! 他还真是穿越过来的! 溪涧清舞惊讶。 众人现在是风中凌乱,全然不明白这两人所言为何。 再看溪涧清舞,显然是激动至极。大大的明目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雪肤花貌下,唇色朱樱一点,一笑千金少;她声音如同黄鹂般美妙,令人陶醉:“殿下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南宫澈轻轻笑起来,如同雨后竹林般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英俊的脸上漫开兴味,姿态慵懒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院落林荫下,仿佛有晶莹的露珠熠熠发光,大地散发着独有一份的泥土芳香,溪涧清舞听见自己内心浪花滚滚,淡绿色的海波抛掷着雪白的泡沫,贝壳就在这滚烫的沙砾间消散下来,浸润着沙土。 太激动了! 这么久的时间里,她头一次遇见与自己有相似经历的友人。 她渴望把前世故事,以及如何穿越到明耀大陆的经历一股脑儿地分享给南宫澈;并且交换性地,听听他的故事。 “清舞姑娘找本太子,所谓何事?”南宫澈温柔一笑,似乎并不知晓其中缘由。 溪涧清舞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激动不已的心情,缓缓道:“恕我直言,殿下,请问你是从何处穿越而来?” 南宫澈闻言一愣,好看的俊眉一蹙,薄唇轻启:“姑娘所谓‘穿越’为何意?” “殿下是开玩笑的吗?” 溪涧清舞觉得有些好笑,冲南宫澈温婉道:“殿下既是知晓‘股东’、‘分红’等词含义,理亦当知晓‘穿越’为何。” 南宫澈思索半响,似是明白了什么,柔和的视线对上溪涧清舞,轻轻摇头,冲她耐心解释道:“这些词汇,皆由母后教与本王。只可惜,她未曾解释过来源。” 原来南宫澈的母亲才是那位穿越者! 根据方才溪涧清舞同南宫澈的对话可知,他的母后是位饱含幽默诙谐灵魂的女性。 她突然极想,见识一番这位女子,见她锦瑟年华、秀外慧中。 于是乎,溪涧清舞柔声细语问道:“殿下母后如今,是否在南庭宫中?” “母后……”南宫澈眼眸间流露出寂寥之意,举目远眺,黯然神伤:“听父皇说,母后在生产时便驾鹤西去了。” 竟是同她一般经历。 一瞬间,溪涧清舞内心,掀起一阵同情之意。 “万分抱歉听到这些,殿下。我……” 她正想道明自己有同南宫澈相同遭遇之时,突然顿住了。回眸望过,溪涧清舞一双澄澈的眼眸中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有几分犹豫与不舍,又几分惊讶与诧异。 她似乎未曾料到,自己竟下意识地,想把所有话诉说于南宫澈听。 仿若从潜意识中,她便是千分万分信任于他的。 但这之中缘由,她极难说清与道明。 明明他俩,还未曾认识多久;但仿佛相互依偎多年的同伴般,默契十足、无边信任。 “无碍。”南宫澈回应委婉一笑,眼波闪了闪,好似清透无瑕的淡蓝色海水般泛着几抹不易察觉的伤感。 …… 又简单闲适几句,南宫澈便置下银两,带着一群仆从匆匆离去。 阿石亦是需回家照看老母,便也几句快速离开。 众人似是有默契般地作鸟兽散。 铺子里,庭院内,只剩溪涧清舞同凌兰阮两两对视。 凌兰阮凝视着溪涧清舞,半响,双手拾起,置于胸前,往四周端详几分;末了,眼眸间是少有的正色,俯首帖耳,压低声音道:“宫主殿下近日有何打算?” 打算? 溪涧清舞默了默,一双平日里嫣然巧笑的眉眼,亦是换上了兰心蕙性的正色。 “本宫主决定由阮阮来经营此家丹药阁,并将这里建设成为影湘宫秘密接头的又一据点。” “谢宫主厚爱。”凌兰阮应道。 溪涧清舞眼尾轻轻撩起些许弧度,瞥了眼身侧的凌兰阮,清淡的嗓音间没有什么情绪,面上却是挂满了成串的笑靥连连。 “不过宫主,阮阮今日前来之时,留意到了皇榜上的消息。” “何种消息?”溪涧清舞接应。 凌兰阮素手一翻袖口,一张崭新的宣纸,泛着丝丝文房油墨的书卷之气,降落在溪涧清舞纤细又毫无杂质的手上。 溪涧清舞俯视浏览,宣纸正中洋洋洒洒的几方大字,显眼至极—— 明耀科举。 第四十三章 媚毒 明耀国一年一度的科举考试。 说是“科举”,溪涧清舞浏览一番海报过后,意识到明耀国的科举考试,同她意识间的科举大体无二致;更甚者,说这考试便是“科举”的“复制版”,也不为过。 明耀国科举考试,分为三试,分别为府试、宫试和殿试;唯有三试皆过,才有机会面圣;面圣过后,皇帝会依次为参赛者评分,最终选出前三名,由皇帝亲自授予官位。 参赛者有且仅有一次,为自己争取更高职位的机会。面圣之时,皇帝兴起出题,参赛者将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迅速作答,考察的便是这随机应变与学识底蕴;无论是阐述中皇帝心仪言论,亦或是展现出令圣上满意的技能,皆可获得升官之权。 明耀国官位,不过文武二职;所谓“科举”,便是在这普天之下,选拔能够为朝廷做出卓越贡献的文人臣子。 国家正值鼎盛,是对各路人才求贤若渴的珍贵时刻;选手若是胸溢水墨、身兼武功,定能在考试中名列前茅。 再看溪涧清舞,她眸色沉沉,精致的眼眸里泛着一抹让人难以捉摸的暗色,薄唇轻弯,心中已有思量:天底下文采武艺之辈泛泛;但如若一人,惊才风逸、满腹经纶,定是有‘出将入相’潜质。 若问从何处找寻此等人才? 可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 丑时,皇城,五王府内。 溪涧清舞芊芊素手拔掉皇甫秋翼背上最后一根银针,瞥了眼身侧双眼紧闭、面色略显苍白的某人;美眸微敛,取出手帕,漫不经心地擦拭着银针上沾染的暗红血珠——是毒素溶解在浓稠血液中的证明。 “殿下这几日切忌触碰凉水,从明日开始,每日午后需熬制先前写下的方子,坚持服用一到两月时间。 “期间,殿下‘寒毒’之症可能发作愈发频繁与不可控,这都是正常现象;两月过后,症状大抵有所缓解;届时,根据殿下身体状况,再拟定之后疗程。” 闻言,皇甫秋翼身形一动,睁开摄人心魄的双眸,神色淡漠,却不知怎的,溪涧清舞从他眼神间,读懂几丝不易察觉的烈火温情。 大抵是对她的感激吧。溪涧清舞清眸微转,纤长密集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眼底的温情像湖水一般悄悄蔓延开来,却很快被压制,重新沉了下去。 有什么用呢,他身边又不是我。 她为他做再多事情,他眼里唯有珠珠一人。 内心酸涩,她轻轻抿了下唇瓣,提起医药箱欲走。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皇甫秋翼心田,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欲火。 下午早些时候,南宫澈命手下送来红背竹竿草,银玄拿着草药,吩咐十一将草药磨成粉状以便熬制汤药。谁曾想十一办事欠妥,在草药研磨过后未拿稳,致使粉末倾洒半袋。而后他按照方子中其余草药配比,装袋扎口熬药。 可众人皆未曾知晓的是,红背竹竿草除却极难获取的属性,其强烈的药性中和也是大夫开方子需着手的疑难。换句话来说,若是无法选取适量的温性中草药去中和红背竹竿草的寒凉,病人喝下汤药过后,会加重寒毒发作。 与之相反,在十一失手倒掉红背竹竿草粉末之时,溪涧清舞开的方子便“摇身一变”,寒不及温,成了药性火烈的一副“媚药”。 好巧不巧,溪涧清舞施针正好加速了药物发作。 皇甫秋翼猩红深邃的眼眸正直勾勾地盯着溪涧清舞,青筋暴起的双手捂住胸口,痛苦并激励忍耐着,原本性感野性的嗓音此刻沙哑又森冷,周身气压急速下降。 “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溪涧清舞疑惑,转头正欲搭话,却见皇甫秋翼眼眸间迸发出的欲火,好似要将她吞没。 溪涧清舞脑海中,瞬间涌入皇甫秋翼在北地之时,好似发了疯般在她身上动作的场景,她的脸一下变得像纸一样苍白,额上顿时沁出了冷汗。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线,面上淡漠平静,内心却如同抡满的弓弦,大气不敢出,生怕一张嘴提到嗓子眼的心会射出来。 “殿下所谓何意?”如同冰凉的蛇,爬上了溪涧清舞的脊背。 “别给本王装疯卖傻。” 溪涧清舞当真是不理解皇甫秋翼所言为何,她定定心神,注意到他胸前的衣襟已被汗水浸透,身子微微发抖着,双手紧握成拳,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这同北地那夜,他身中媚毒时的反应,别无二致。 怎么回事? 按照常理来说,服用红背竹竿草之后,患者应当出现对应的寒气反应才是;现如今皇甫秋翼呈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症状。 溪涧清舞对自己的医术饱有信心,她相信不是自己施针的方法有误,所以问题最有可能便是出于皇甫秋翼所喝的汤药。 “请问殿下的汤药是如何熬制的?” 皇甫秋翼早已忍耐到了极限,身子剧烈的颤动着,只是分神将银玄招来,也耗费了巨大的气力。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脚步不由自主地朝溪涧清舞走来。 “殿下,”银玄声线冰冷,毫无感情。 溪涧清舞见状,迅速后退几步,站在银玄身后不远处,秀眉微蹙,冲银玄道:“五王爷的药在熬制过程中出了什么纰漏?” 银玄在暗中观察着一切,千分忧虑殿下的安危;而今溪涧清舞一点拨,他终于明白了殿下现如今状况的缘由,立马把十一从后厨捉到卧房门口。 “爷……”十一见了银玄,吓得想哭又不敢哭,哆哆嗦嗦地缩在一侧。 “你从实招来,对殿下的汤药做了什么手脚?” “我……”十一被吓得面如土色,说话也语无伦次了:“爷……即使给我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什么都不敢做呀。” 溪涧清舞闻言,在一旁道:“我从最初写方子,到方才施针,皆是谨小慎微、绝无马虎。思来想去,殿下如今中毒,唯一可能的,便是汤药中加入了特殊成分。” “特殊成分?”银玄转头瞪向十一,咬牙切齿。 十一两腿如同弹棉花似的不住颤抖,腿软地跪了下去,不住的磕头:“大人饶命,小的……小的仅仅是不小心……把一味药材撒了出来……小的……真的没有胆量在殿下的汤药中下毒啊。” 心中略一计较,溪涧清舞便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你撒出来的,是否为一种红色花瓣、并且茎叶细长如同竹节一般?” “是……是……”十一喃喃的语气中哭腔满满。 “那便是了。” 红背竹竿草粉末剂量是这副方子的重中之重,出现一丝半毫的差错皆会对药效产生巨大影响。 “姑娘,那殿下该如何……?”银玄未曾发觉,他话语中点点滴滴的信任。 溪涧清舞红唇轻弯,精致的眼眸里泛起几抹暗色:“媚毒破解方法有二:一是,若中毒者武功高强,可令其自行解毒;其二便是,中毒者与一位女子欢好,过后媚毒轻松化解。” “这……”银玄有些为难,他无法替主子做出决策。 “大人自己定夺吧。”溪涧清舞转身欲走。 “姑娘留步!”银玄急忙喊住溪涧清舞,神色焦急:“姑娘是否还有其他法子?” “仅此二种。”溪涧清舞自若笑笑。 她承认她是想看热闹的。 皇甫秋翼同珠珠的关系,他将最好的一切皆给予珠珠;而今殿下有难,珠珠不可坐视不管;如若当真不管不顾,那便是忘恩负义,正好如她所愿,令皇甫秋翼见见她珠珠的真实面目。 不过,她内心泛起的酸涩与不甘是怎么回事。 旁观者便是旁观者,置身事外就好,切忌掺杂任何个人情感。 果然。她是无法纯纯粹粹地看完这场戏的。 既不想皇甫秋翼有事,又不愿在这压抑心伤之地再待下去,她只想逃离这是非之地,愈快愈好。 “如果殿下无法撑过今夜,只得麻烦珠珠小姐……”溪涧清舞话说隐晦,但在场之人无不通晓其中内涵。 “只得如此了……”银玄抬头望月,长叹一声。 “那大人,小女子先行一步。”她冲银玄点点头。 可是——事情总是不按照她预期发展。 “站住!” 卧室的门从里头被巨大的内力冲破,皇甫秋翼带着黑色耳钉,穿一件水墨色衣,衣袂飘飘。他不笑的时候语气冷冰冰,黑漆漆的眼眸低眸看她,分外妖娆与骇人,让人深深陷入其中。 “谁允许你走了?” 第四十四章 真相竟是残忍如斯 溪涧清舞眸色暗淡,微抬俏颜,棕色的眼眸间隐隐透出一抹难言的惧意道:“殿下所谓何事?” 皇甫秋翼神情痛苦,深邃的双眼中翻涌着黑色的漩涡,月光照耀着他血色充盈的双眸与裂缝般的笑容……溪涧清舞面上随是如常,瞳孔却颤动剧烈。 漆黑的夜晚,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苍穹中,连星星也不闪烁了。月色在她身侧仿佛消逝般,黑暗笼罩着周遭的一切。 溪涧清舞似乎在风中闻到了血的味道;被皇甫秋翼那肃杀又翻涌的厉眸紧紧盯住,她身体与骨骼,仿佛突然释放了囚禁千年的寒冷,大脑骤然无法思考,宫道间,一片寂静。 他想要杀了她! 此时此刻,这是她脑海中,唯一浮现的念头。 她觉得死神已经勒住了自己的脖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感,让人窒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然而,未同她想象中一致;皇甫秋翼仿佛是顷刻间,收起了他周遭的嗜血之气;而后,一语不发,星辰大海般地注视着她。不对,细细观察,是透过她,注视着她身后的一切。 溪涧清舞定定地注视着他那饱含深意的眼神,瞬时对身后的一切了然于心;她心口倏尔涌上一股无法言语的空落。 怅然若失,溪涧清舞转身探去。 微风吹去女子墨染般的长发,她潋滟的水眸闪过一丝惊讶与错愕。 果然是珠珠。 珠珠声线温婉盈盈,语气娇滴滴到能够掐出水来:“秋翼,发生了何事?” 怎会有人出现地如此恰到好处? 溪涧清舞唇角泛起略带沧桑的笑意,笑容里隐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在她唇角渐渐凝固,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和寂寞。 她所承受的所有痛苦与不甘,都无法与“珠珠”脱开干系。 只要有珠珠出现的地方,皇甫秋翼总是用他那温柔如水的目光,无时无刻地在珠珠的身侧打转,不论他正作何,正同何人交谈,甚至,如同现下般,不论他正承受着何种难忍的煎熬。 溪涧清舞觉得自己似乎是疯掉了,内心的酸涩感,如洪水般排山倒海涌来;尽量让自己不去关注这浓情蜜意的视线交汇,可是如野生藤蔓般肆意疯长的嫉妒心,却在她心口叫嚣着试图阻止当下的所有。 她试图安慰自己,穿越回来的目的,只是协助皇甫秋翼度过难关;可那无法组织的言语,提到皇甫秋翼名字时候不自觉的心跳和颤抖的指尖,都好似恶作剧般,试图将她最隐秘的故事展现给众人。 还好,就在此时,银玄上前一步,用他洪亮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后肃然地,同珠珠讲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珠珠听罢,神情间多了几分慌张,询问道:“请问清舞姑娘,依照秋翼当下状况,应当如何是好?”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见无人应答,珠珠面上更是担忧起来,如水般的唇瓣正想再次询问什么,银玄郑重其事的声音便从身侧将她的话打断: “吾来替溪涧清舞姑娘说罢。清舞姑娘是女子,在这方面,终究是有些许不便…… “五爷体内的毒,眼下唯有与女子欢好,才能解毒…… “所以这也意味着,珠珠姑娘……” 银玄适时停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凡是明眼之人,皆能明白其所谓何意。 希望珠珠来为皇甫秋翼解毒不是么? 这下,轮到珠珠沉默了。 …… “珠珠,”皇甫秋翼声音嘶哑,面色潮红:“你若是不愿,本王定不会为难你;本王可以自己……” “我愿意!” 珠珠思考许久,骤然出声打断了皇甫秋翼,声音里夹杂着几分颤意。 她终究也是怕的吧,溪涧清舞凝神注视着珠珠略有些紧张的面庞,思索道。 银玄还未等珠珠言毕,便急不可耐地一把捉住她纤细的手腕,阔步将其拽到皇甫秋翼身侧。 珠珠还未曾反应过来,被银玄这般大力拉扯,跌跌撞撞地朝皇甫秋翼扑了过去;而后者,亦是未回过神来,也可能是由于体内毒素延缓了反应时长的缘故罢,就在那一刻,皇甫秋翼也没有料想要伸手去搀扶珠珠。 待到他反应之时,珠珠已仰面朝后倒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 电花火石间,皇甫秋翼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跨步捉住了珠珠的手腕。 但仍是有些来不及的。 于是乎,珠珠向后倾倒产生的强大惯性,连带皇甫秋翼一齐朝她的方向倒了下去。 戏剧化的一幕就这样产生了。 珠珠背部朝地,摔倒青石板铺满的宫道上,她用下臂撑着身子,琵琶襟袖口滑落至胳膊肘处,雪白细腻的手臂,与手臂中间那颗醒目的守宫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晃晃地,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皇甫秋翼摔在珠珠身侧,眼神自然而然地也注视到了守宫砂。他似是有些许怔愣,也无从关心身体上的疼痛。他双目微眯,溪涧清舞从身侧望去,只见他目光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朦朦胧胧,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遥远与陌生。 皇甫秋翼突然沉默,片刻不语,而后,漆黑的双眸直直地盯着珠珠手臂上的守宫砂。 “珠珠,告诉本王,这是什么?”溪涧清舞听见皇甫秋翼喑哑的低音,透着些许微恼怒,甚至个别字的尾音都带着淡淡的颤意。 无人应答。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溪涧清舞低眸,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末了,她抿唇一笑,笑容在唇边荡漾,透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嘲弄,夏夜微风阵阵,竟是将她上扬的唇角沾染了几分薄凉,隐隐约约间,浮现着一丝冷漠之意。 她仍旧清楚地记得,北地那晚,珠珠同皇慕晚算计她,把她阴差阳错地,算计到皇甫秋翼的床上。 那时的她,百口莫辩,只得默默忍受所有的恶意。珠珠当时利用她,获得了皇甫秋翼的万千宠爱。 而今这一摔,却戏剧性地,令真相大白。 眼见一切都瞒不住了,珠珠眼神慌乱,似乎刻意躲避着皇甫秋翼的目光;半晌,她转而换上一副哀伤的面容,眼眸间闪烁着湿润的光泽,眸底掠过一抹撕心裂肺的痛苦之意。 “秋翼,我有自己的苦衷……”珠珠楚楚可怜道,眼神中却隐约透露出一丝不甘之意,又迅速消散。 良久,皇甫秋翼并没有回应珠珠。 长年未曾翻修的宫道两侧,夹道的青草愈发苍翠,叶尖却泛着夏夜难见的枯黄,在风中微微摇曳;暗沉的天空,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皇甫秋翼仍未消化珠珠欺骗他的事实,但周遭骤降的气温与潮湿的压抑,彰显着他难以抑制的怒气。 末了,他缓缓地,将视线从珠珠手臂上移开,眼神中显现出不可置信,又转瞬即逝。他说话声音并不高,但吐字清晰,一字一词都意味深长,质问道:“告诉本王,这到底是什么?” 珠珠睁大双眼,张了张嘴,却未发出任何声响。 远处阑珊的灯火渐渐熄灭了,黑暗的夜,不免让人有些恐惧。溪涧清舞凝视这灰暗的夜空,蒙蒙的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隐没在这空洞的夜里。 皇甫秋翼蓦然笑了,无声地笑了,望着珠珠的眼眸哀凉又空洞,眼眶间充斥的悲伤与绝望叫嚣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溢出来般。空气都凝固了。 他想起北地那夜,珠珠被他拥在怀里,瑟瑟发抖的模样。 那时他就下定决心,会护她一辈子周全;这或许是世上唯一一人,愿意伴他艰难险阻,愿意陪他血雨腥风。 然而真相竟残忍如斯。 此刻的他,仍是不敢相信,亦或是不愿相信吧,从儿时陪伴着他,同他朝夕相处的挚友,更深些,无微不至待他的人,在这件事情上,欺骗了他。 他从未在珠珠身上联想到“欺骗”。 皇甫秋翼身形颓然,沧桑的面容令他瞬间苍老;而后似乎想到何事,斜飞英挺的剑眉微张,冷声道:“如若不是珠珠,那一夜……究竟为何人?” 珠珠身形一愣,缓缓抬眸,似有些小心地,快速望了他一眼,目光躲闪地转过头去,在经过站在两人身侧的溪涧清舞身上时,停留几分,眼底闪过一丝纠结之色,不乏挣扎和无奈之意。 皇甫秋翼顺着珠珠视线探去,瞳孔骤缩。 是她? 第四十五章 江南公子 夜阑入静,夏斟得太满,深色溢出纱窗;院里淡淡月光如水一般散落人间,似是在房瓦树梢结了层薄霜。 皇甫秋翼俊眉一拧,目光散乱地,别开溪涧清舞投来的灼热视线。 依稀回忆起,他曾以为溪涧清舞暗地里给他下药,冲她发了滔天大火。 脑海中全然是他那森冷怒意的模样,皇甫秋翼嘴角挂着一抹难言的苦笑。 当初明明并非她的过错,但是他却意气用事,惩罚她,将她关押进地牢里了,不是吗? 并非他不理智。只是那时,他总是带着“先入为主”的态度对待溪涧清舞。 只因她的出现,太过巧合;那未知的身世和经历的故事,都令生性多疑的他难以交付真心。 即便她曾多次袒露真心。 北地那夜,她在最后时刻,问他,信她吗;他说什么来着,不信是吗? 是了,他那时全然不信的。 只是床上那抹鲜红历历在目,顷刻间拨断他所有理智的神经。 愧疚,随着时间点点堆叠。皇甫秋翼目光中隐含落寞,他突然很想知晓溪涧清舞的心思;黯然抬眸,却见她神情淡漠,目光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 削薄轻抿的唇自嘲一笑,鼻尖趟过一丝苦意。 他仍是回忆起,溪涧清舞曾几次救他于水火。 可他又是如何报答的? 将她推至聚光灯下被众人嘲骂;令她孤身一人在北地寒风刺骨的山顶,面对困境孤立无援;如今,灯火阑珊,夜色凄冷,他却将所有的罪责责怪在她一人身上,甚至想要杀了她。 明明她曾为他,默默付出。 …… “清舞姑娘,”皇甫秋翼只感觉嗓子干涩至极,面色苍白道:“本王……欠姑娘一个人情, “姑娘日后,若需本王帮助,本王定会将恩情,尽所能,还给姑娘……” 溪涧清舞听闻皇甫秋翼所言,清冷的目光中,眸色暗淡,隐隐透出一股飘渺的深意。 她倾心倾力所有,而今,竟是被皇甫秋翼三言两语一笔带过。虽说她看待贞洁不似古代人那般珍重,但她仍是下药之事的受害者,身体心灵均遭受不同程度之创伤;最重要的,彼时陷害她,推搡她陷入困境之人——珠珠,未曾受到任何处罚。 皇甫秋翼便是这般对待救命恩人的? 她漫不经心地,瞥过身侧正狼狈爬起的珠珠,薄唇忽而轻弯一下,那抹笑容璀璨明艳,可眸底的暗色却愈来愈浓郁。 皇甫秋翼根本没有真正意识到问题所在! 末了,她缓缓抬起美眸,精致又泛起几抹厉色,眼尾轻轻撩起些许弧度,清淡的嗓子里没有什么情绪,嫣红的唇角,依稀挂着一抹冷笑。 她本意明哲保身,却总有人,将她推至刀山火海。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势必令珠珠付出应有的代价。 溪涧清舞后退半步,朝皇甫秋翼盈盈作揖,她既没有答应,亦未从拒绝他的话,只是温言细语,仿佛一切皆与她无关般,简洁道:“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尽快解决媚毒为好,时辰拖越久,对殿下的影响便越重。臣先告退了。”言罢起身要走。 怎么解决呢,她低眸一笑,自然是另珠珠同皇甫秋翼行那男女之事了。 只是,经此一夜,她几乎敢断定,皇甫秋翼决然不会再找珠珠,她背叛他那么深,怎会有机会,再“爬上他的床”呢? “清舞姑娘!”银玄见溪涧清舞要走,情急之下叫住了她,而后却有些失语,支支吾吾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真的再无其他法子……解毒么?” “小女子方才说过了,大人,”溪涧清舞神色自若道:“方法有二,一是靠中毒者强大内力自行解毒;第二点,你我皆知。” 过后银玄似是想到了何事,眼前一亮,朗声道:“若爷今夜可自行解毒,那岂不是无须珠珠姑娘劳神了?” 溪涧清舞望了银玄一眼,如同毫无感情的机器人道:“正是。” “爷……”银玄转向皇甫秋翼,眼神间透出一抹探寻。 “本王知晓了。”后者点头,靠着银玄搀扶,欲转身回屋。 “殿下,”溪涧清舞出声叫住皇甫秋翼,面无表情道:“媚毒毒性巨大,如若殿下一人无法调息解毒;关键时刻,银玄大人可将自己内力输入殿下体内,帮助殿下度过难关。” “多谢,清舞姑娘。”银玄声音洪亮,隐约间显露几分激动之意。 皇甫秋翼转头,望向溪涧清舞的眸色极深。 …… 一夜过去。 皇甫秋翼穿好宫服,手腕处松松挽起,简洁略带华美,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性感,好似昨晚之事皆未曾发生。 今日仍需上朝。 银玄坐在檀木椅上略显疲惫,他见皇甫秋翼如同没事人般,知晓五王爷体内的毒药已全然消去,起身打算离开。 “多谢。”皇甫秋翼风姿如玉,背手而立,冲银玄道谢。 昨夜银玄近乎耗尽内力,才最终助他将媚毒全然除尽。 “王爷不必客气,此乃银玄本份。” “去休息下。等本王下朝,随本王一同去接北地玉玺。” “那个匈奴首领……他答应交出北地统治权了?”银玄讶异道。 “嗯,”皇甫秋翼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乌黑的头发散在耳边,周身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他愿意交出北地统治权,护皇慕晚周全。” 银玄点点头道:“也是重情重义之人。” 皇甫秋翼听闻,冰冷孤傲的眼眸仿佛没有焦距,没有作声。 良久,他神色沉静,眉目间充盈着一股气宇轩昂道:“皇慕晚还有用处,这段时间你且暗中看住她,别让她再动什么歪心思。” “是。” …… 苍穹万丈,天空碧蓝,灿烂千阳倾洒大地,街道两侧树木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百花齐放,令人眼花缭乱,心神俱醉。 溪涧清舞交与凌兰阮经营的丹药铺开张了。 闹哄哄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地朝铺子涌来,逐渐形成了一个水泄不通的小圈子。 忽然听闻后方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人们循声望去,前面不知是谁兴奋地喊了一声:“江南公子——”,随后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声,引得越来越多的看客蜂拥而至,四下拥挤不堪,喧哗声不绝于耳。 被唤作“江南公子”之人,面带一张金边面具,身穿一袭青蓝色长衫,右手执一把折叠扇,唇角磕着笑意,温文儒雅又风度翩翩地,边冲两侧分开的人群微笑,边一步步朝凌兰阮的院前走去。 “您来了,公子。”院前的凌兰阮冲江南公子笑笑,问候道。 “嗯,”江南公子唇角一扬,灵动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遂转身,同店前聚拢的熙熙攘攘的人群说道:“诸位,本人受丹药阁凌店长邀请,来为丹药阁门匾题字,祝药阁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人群传来喝彩之声,江南公子扶了扶手中的折扇,继续道:“今日本人承诺,来凌店长的丹药阁中消费的前十位顾客,皆能免费获得本公子为其现场作画一张的机会!” 要问明耀国书画界中谁人最为出名,“江南公子”的画作和书法必是名列前茅;加上“他”时常带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便愈发显得神秘莫测,勾起众人的好奇心。 如今听闻在丹药阁消费可免费获得江南公子的书画作品,人群更是摩拳擦掌,购物欲高涨。 南宫澈在丹药阁斜对过的酒楼,注视这喧嚣一刻。 今日前来,他欲意将携带的新消息同溪涧清舞姑娘分享;正巧遇见这空前繁荣一幕,被人群阻拦无法见到她;于是便想选家酒楼先行休憩,等人群散去,再去见她。 江南公子自打出现以来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虽然容貌被面具遮掩,身形也同他印象不符;但江南公子的走路姿势与细小习惯,却令他想起自己熟识之人: 溪涧清舞。 第四十六章 再投资 江南公子居丹药阁前端坐着,举目望去,见丹药店铺前人山人海,拥挤不堪。 江南公子璀璨的眸子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微微眯了一下,而后唇瓣缓缓勾起。 这效果,正其所需。 倏尔,江南公子感受到身前被人注视的浓烈视线,身形微动,素手一挥,收起随风微动的折扇,起身驻足,向前一瞥,眸底衫过一缕青烟般的幽光,微妙而复杂,令人难以洞悉。 俯仰之间,动作行云流水,这等敏锐之气,有经验的一眼便知,定是练过的。 南宫澈端坐于茶座之上,眸底闪烁过几丝探寻与深究,待细细观察去,又多了几分了然。 是了,像“江南公子”这般孜孜文人,按常理,许不似这般灵敏。 既然身形如此神似溪涧清舞,又似她般轻功绝艳——便是本人没错了。 他遥望着溪涧清舞的身影,澄澈的俊眸里,流露出一丝钦佩之意。 来明耀国之前,他便曾听闻“江南公子”的名声。传闻她自创书法门派,绘画更上一层楼,挥毫之间,墨色渲染,手到擒来,之后,更是在艺术圈内普及了“油画”的概念与绘画技巧。京城艺术圈一夜之间便被这种西方艺术美学吸引,一传十,十传百,人们纷至沓来,向她求教学习,江南公子由此名声大噪。 南宫澈柔和的目光,伴随着暖融的夏风,眸底荡漾着丝丝笑意,在暗哑的眸色里浅浅晕染,仿佛了无痕迹,却又深刻得难以掩饰。 他亦曾拜读过江南公子的油画着书。 现如今才知,这位他一直仰慕的文学绘画大师,竟是一直出落在自己身边,名媛美姝的溪涧清舞。 顿觉惊喜。南宫澈大手一转,一股暗流在衣袖间涌动,紧接着朝溪涧清舞方向涌去,力度并不大,但足以令其察觉。 溪涧清舞正准备重新坐下,呼吸间,触及一抹气流自身侧划过,她下意识朝向气流来的方向望去,却见南宫澈面容温柔、气定神闲地冲她招呼着。 她稍作反应,咧嘴报以回应,笑靥如花,如蝴蝶般细长的睫毛下,一双明眸杏眼透着几分光亮,末了,冲身侧的人群浅浅一笑道:“今日来的诸位有福了,方才本公子之友——南庭太子传信于本公子,说他亦是在附近参观。让我们请他来一同庆祝如何?” 溪涧清舞并不害怕“江南公子”的身份被南宫澈认出。相反,她异常明晓,他是太子,太子岂是任何人都能当上的?定是那人中龙凤,非等闲之辈。这等聪明之人,认出她身份定是早晚之事,与其不断遮遮掩掩,倒不如坦然接受来得自在。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老百姓心中想着,平日里他们连高官的影子都见不到,今日竟有这等福气,能如此近距离地欣赏到邻国太子殿下。于是各个都伸长脖子、睁大眼睛,想要一睹南宫澈的俊容。 溪涧清舞微微仰头,朝南宫澈方向招手,眉眼弯弯。 后者会意,遂起身,一个闪步便已从茶楼二层跃下,人群中有人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而南宫澈不疾不徐地,朝溪涧清舞方向迈步而来。 随着南宫澈走近,人群自发闪出一条道来,南宫澈面露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日光照耀在他绣着白龙纹理的青衣之上,好似那少年郎般温雅明媚,又携一腔墨香诗韵,他边走边朝两侧百姓问好示意,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令众多未出阁的姑娘羞红了脸。 溪涧清舞唇角上扬,阐明意图后,南宫澈点头打趣道:“本王竟有幸被‘江南公子’邀请至此,心中自是欣喜不已,本王愿吟诗一首,表达对阁下的仰慕之情。” 溪涧清舞被南宫澈一番打趣,并不恼怒,反倒是素手掩面,在旁人无法看见的角落,朝南宫澈调皮地眨了眨眼,随后放下手,凝脂般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璀璨迷人的笑容。 南宫澈亦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表情逗笑了,面上笑意更深,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 倾城之色,极其养眼,二人站在一起言笑晏晏,众人皆有一瞬间的恍惚。 …… “何事如此尽兴,不能同本王分享一二?” 溪涧清舞略一怔愣,方寸间便听声辨认出来人皇甫秋翼,而后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他的方向,清淡的嗓音里没有什么情绪:“本公子何德何能,只是这小小的药阁开张,便能吸引我大明耀国五王爷的注意。” 众人听闻,又是哗然一片。 一天之内,他们竟有幸欣赏到两位皇子同时出现的历史性场面,众人瞬间觉得这丹药阁高大起来;与此同时,人们纷纷得出结论,江南公子能够如此气定神闲地同两位皇子交谈,亦同他们一般,非等闲之辈。 皇甫秋翼面露笑意,盘腿斜坐在屋檐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珍藏金边折扇,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以至于溪涧清舞从他猩红的双眸和那眉宇间辨认出熊熊燃烧的怒意之时,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皇甫秋翼今日本打算寻家玉石店,仿造另一枚北地玉玺图章,本着不想引人注意的原则,他便着一席便装出门;途中却见这丹药阁前人山人海。习武之人,耳朵最是灵敏,他远远便听闻,溪涧清舞正同南宫澈谈笑风生,虽说她是变了声的,不过说来也怪,他仍是立即辨认了出来。 不知为何,霎时间,皇甫秋翼心里泛起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滋味,那夹杂着酸涩,愤恨,失望的情绪,蔓延在心里,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尽管他努力克制,佯装镇定,企图平淡一切,但却毫无用处,反而令他更烦乱不安起来。 他有些受不了,却仍是胡思乱想,脚步不受控制地朝丹药阁的方向走去,将他最初的计划全然打破。 “回五王爷,”溪涧清舞红唇轻弯,那双精致的眼眸里泛起几抹暗色道:“本公子受凌店长之托,携太子殿下祝丹药阁开业大吉,日进斗金。” “原来如此,”皇甫秋翼闻言,冲溪涧清舞大方一笑,不羁又狂妄,那笑容里处处透着难以察觉的疏离与薄凉:“本王不知,公子阁下,同凌兰阮竟是熟识的。” 溪涧清舞心下一惊,面上仍旧毫无波澜扯谎道:“五王爷有所不知,凌店长同本公子是青梅竹马,两家从小便是旧识。” 电花火石间,被提及的后者,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火药味。 凌兰阮身形一颤,正欲出声打圆场。 没想到皇甫秋翼先开了口,他双眸微眯道:“既是开业大吉,那本王亦是想为这丹药阁增添些油水,不知凌店长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他也想同南宫澈那般,向丹药阁投资。 凌兰阮转眸望向溪涧清舞,后者同她四目相对,面上却没有表情,眼底好似飘荡着一层迷雾般高深莫测。 “不知店长意下如何?”皇甫秋翼见凌兰阮并未回应,在众人看不见的暗处,冲她似笑非笑道。 “自是……可以的。”凌兰阮在皇甫秋翼强大的威压下,声音略有颤意。 溪涧清舞自始至终没有作声,她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人群,视线从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庞上轮番扫过,从一双双复杂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的疑虑与惊异。 第四十七章 科举开始 溪涧清舞眼尾弥漫着凉意,继而闪过一缕青烟般的幽光。 真是讽刺至极。 昨日在五王府,皇甫秋翼才知晓北地之事受害者不是珠珠,而是她溪涧清舞,今日便立刻弥补愧疚。 溪涧清舞收起目光,神色淡然,眼底一片平静,冲皇甫秋翼面不改色道:“五王爷若想投资这丹药阁,自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此前,南宫澈太子殿下早已入股黄金数两。” 言下之意,南宫澈第一位入股,可以投资任意数额;但第二位入股之人,银两数额需在第一位之上。 听罢,皇甫秋翼几不可察地微蹙俊眉,面沉似水,怒火中烧的目光幽幽地注视着南宫澈,却对溪涧清舞道:“本王自会加价。” 他自是不曾担心多加银两之事,只是…… 皇甫秋翼目光内敛深沉,掠过一抹若有若无的莫测之色,大手一挥,随意响指一下,便衣悄然现身于其身侧。 “爷。” “去王府内搬运几箱黄金来。” “是。” 人群中喧哗声此起彼伏,大家都被五王爷财大气粗的气势所震慑,三五成群悄声议论起来。 虽是明耀国最不受宠王爷,皇甫秋翼仍是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区区几箱黄金并不在话下,足见明耀国国力雄厚。然他最为在意的,便是溪涧清舞在听到他想入股之时,眼底无所遮掩的浓浓的嫌弃之意。 她嫌弃他? 他竟是不知,从何时起,溪涧清舞已然不似从前那般,全心全意只为他一人奉献,她似乎有了其他为之努力的事业,从前那一心一意护他保他的女子,早已伴随时光流逝,渐行渐远。 无妨。 珠珠仍旧在他身侧。 只是…… 皇甫秋翼回忆起昨夜珠珠种种表现,面色一黑。他手指向掌心蜷缩,奋力攥紧拳头,胸膛中翻滚着怒意,还夹杂着一丝难以遏制的恐惧。 珠珠骗了他。 自幼在阴沟里摸爬滚打的经历告诉他,珠珠是他唯一可信任之人;而今,上天却同他开了一个玩笑:他最信任的人,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怀疑的人,竟当着他面被戳穿谎言,且,是关乎贞洁这等大事的谎言。 如此想来,珠珠是否在其他之事上,亦曾欺骗他? 他不敢细想。 …… “爷,银两来了。”暗卫机械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 溪涧清舞美眸轻转,淡抿唇瓣,只见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来。由暗卫领路,五王府里的壮丁两人抬一箱黄金,浩浩荡荡地朝丹药阁走近。 声势浩大,溪涧清舞隐隐约约间,听闻何处应景般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待所有箱子皆整齐划一摆放丹药阁前,皇甫秋翼嘴角上扬,笑容里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炫耀之意,还夹杂着一抹掩饰不住的优越感:“敢问公子阁下,如此可是够了?” “有钱不赚非君子”,溪涧清舞霎时想起这句话。 她浅浅一笑,唇边泛出两个酒窝,显得狡黠而俏皮道:“足够了。本公子代凌店长,多谢王爷抬爱。” 皇甫秋翼笑容未减,一副纨绔模样冲一众下人道:“愣着干嘛,快将银两搬至店内。” 待一切稳妥,丹药阁正式开张。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宽阔的街道灯火通明,但见人流如织,红男绿女皆面带喜色,人群在店前排起长队,热闹非凡。 溪涧清舞回忆起几日前对丹药阁开张憧憬,幻想场景应是热闹的,但未曾想到竟热闹至此。 …… 晚秋金黄的银杏叶充斥高空,被风吹起,盘旋飞跃,化作斑斓蝴蝶翩然苍茫青天之上,曝着烈阳,沐浴和柔飘风,装饰庄周苍茫幻梦。 入京赶考的书生有的面容紧张焦虑,有的仰天轻松自在,众生百态。 科举开始了。 街道中央,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子,周身透着一股书卷气,他那清澈如水又闪闪发光的眼眸温暖如玉,似乎总是蕴含着含情脉脉,他的唇边浮现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令人倍感亲切。 男子身高并不高,也不算太矮,身着一套棕色亚麻长衫,令人感到稀奇的是,夏天气温炙热,他竟穿着一双长靴,虽是最薄款式,饶是令人注视着便涌现一股热意。 溪涧清舞感到脚底已汗湿一片。且不说她骄阳酷暑之下,为了实现寻常男子身高而将鞋底加高数倍,光是这为了掩人耳目的青色长靴,便足令她走路踉跄。 好在,周遭皆是匆忙入殿赶考的各路考生,无一人关注她现下情况。 是了,在认识到选拔大会上“女扮男装”的诸多便利过后,溪涧清舞亦是计划在科举中如出一辙。 只是……先前装扮入门级别了了,很快便被银玄、阿石等人认出;于是乎,此次她便重点针对“身高”和“体重”做文章,使其当下身形与昨日全然不同。 为此,她信心满满。 走进宫廷偏殿,正前方是一个约两米高的方台,之上安放着雕龙玉座,背后是雕龙围屏;仰望殿顶,中央藻井上有一条蟠龙威严盘旋,从龙口里垂下一颗银白色圆珠,宝珠之下,拾级而上,可以欣赏到三方楠木宝座,便是本场考试监考官所坐之位。 台阶往下,一排排梨木书桌鳞次栉比,温暖祥和的阳光从一侧窗户照射进来,彰显宫廷偏殿的绚丽华贵。 溪涧清舞心中赞叹明耀国国力繁盛,即便是众多考殿中的一座,亦是富丽堂皇如金銮殿般。 “请入场考生依考号就坐——”大门口公公高亮的声音响彻偏殿。 溪涧清舞四周寻觅一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报名科举考试略有些晚,由此座位号非常靠后,几乎在整个考场的末端。 半晌,考生陆陆续续寻找到各自位置。溪涧清舞四下观察一番,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身段姣好,素腰盈盈一握,即使穿着男装亦不掩饰娇媚风情,不是皇慕晚又是谁? 她来参加科举考试做甚? “请考官入场——”公公的声音适时打断了溪涧清舞的思索。 三人从她身后的大门入场,溪涧清舞用眼眸余光望去,却见一人,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身形修长,肩宽腰窄,冷傲孤清又盛气凌人,皇甫秋翼是也。 他为何不再装纨绔子弟? 这是溪涧清舞的第一反应。 为何南城皇帝会准一位不受宠王爷来主持如此重要的科举考试? 这大抵是当下所有考生的共同疑虑。 末了,溪涧清舞瞥了眼前方端坐如斯的皇慕晚,脑海中登时有了眉目。 皇甫秋翼大抵是要保皇慕晚通过初试,毕竟,皇慕晚仍是他皇甫秋翼重中之重的一枚棋子。 至于他是如何向南城皇帝请示作考官的,这全然不在她考虑范畴之内。 眼下于她最重要的,便是完美无暇地,上交一份答卷。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辅佐官点燃身侧几柱高香,考试正式开始。 第四十八章 科举考试1 蝉鸣之夏,大殿之内,唯有考生落笔于羊皮纸上沙沙作响之声,落针可闻。 溪涧清舞低眉注视考卷,眼眸微眯。倒不是考题难度多大,她本就对通过初试信心满满。在现世,她亦曾经历过大大小小的考试,无论其选拔难度,亦或是通过概率,皆在这初试之上。 只是她方才微抬俏颜,却瞧见皇甫秋翼并未同她料想那般,对皇慕晚多加关照。反倒是同平日一道,眼角笑意璀璨,手中把玩着他那古董宫廷折扇,嘴角上扬起一抹难掩的弧度,好似遇到了何等有趣之事,全然不顾他此刻正处在大殿中央;许是已将他是本场考试监考官一事抛诸脑后,纨绔之相尽显。 她的唇瓣缓缓勾起。 做戏便是要做全套。想他皇甫秋翼,平日里本就以这副纨绔面孔示人,今日考场相见,她还曾以为他是想洗心革面,以一种全新的身份面向众人,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他仍旧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不过这次,溪涧清舞却是不曾理解,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那令她颇为在意的一点:皇甫秋翼究竟是如何说服朝堂众官,成为第一场初试考官的? 除此之外,溪涧清舞有种若隐若现之感……今日的他,与平日里有些许不同。 罢了,溪涧清舞心中微叹,眸中漫过沉思之意,这终究是要等考过之后再深究了。 一炷香的时辰一晃而过。 就在溪涧清舞即将完成答卷之时,她不经意间抬头,朝监考官方向望去,却见皇甫秋翼正笔挺地端坐木椅上,折扇已然拢于袖间,漆黑的眼眸微沉。 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却紧抿的唇瓣,眼神间时而闪过的一抹温意,以及他身上那浑然天成般的张扬之气…… 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变了! 皇甫秋翼的鼻子,变得更加挺拔笔直;以及他原本有些厚重的唇瓣,而今却如同褪去外衣般,变得薄情冷然。 他的容貌已恢复大半! 自己给他的药方子,仅仅是一月疗程;然算算日子,早已过去半年之久,他体内的寒毒,应当缓解半数有余。 昨日相见太过匆忙,竟是未曾察觉半分,今日有空细细观察,才得以明察秋毫。 自己同他三天两头见面,便也发觉他容貌已变;若是南城皇帝、皇后娘娘、亦或那些隔三差五才同他相见之人,岂不更能察觉他变化之大? 可他竟是不躲不藏,这究竟为何? 溪涧清舞眼波闪闪,凝眸微眯。 …… “各位考生,时辰已到,请停笔交卷——”公公嗓音高亮。 溪涧清舞起身,视线扫过前方正欲交卷的皇慕晚,虽是一袭男装,朦胧间,却透出几抹媚意。 只要是明眼人,便可辨认她皇慕晚女扮男装,周遭已有陆续几人,灼热的视线在皇慕晚身上缓缓扫视。 然,坐在考官席位的几人,却是浑然未觉;只是轻轻过问了考生姓名,便边点头示意其离开。 溪涧清舞不易察觉地拧了眉,又顷刻间面色如常。 排了一会儿,终于轮到她交卷。 “姓名?”皇甫秋翼随口问道,头也未抬。 “吴卿。” “无情?”闻言,皇甫秋翼昂首,一双俊逸面庞竟是挂了几分笑意。 但只是霎那间,他便收敛笑容,一双黝黑的眼眸里藏着探寻和思索,就那般直直地盯着她,好似要将其看出一个洞来。 “你叫无情?”末了,皇甫秋翼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溪涧清舞,正色道。 溪涧清舞摇摇头,纤纤素手缓缓抬起,指向试卷某处。 他寻着看去,一双隽永的“吴卿”二字,赫然跃于纸上。 皇甫秋翼见罢并不言语,只是前后一遍遍翻阅她的卷子,越看,俊眉越是拧起,而后竟是有些恼怒般询问她道:“为何要参加科举?” “……”溪涧清舞沉默。 半晌,身后有考生提醒道:“请问考官,是否可以轮到后面的人交卷了?” 皇甫秋翼有些懊恼地摆了摆手,溪涧清舞转身离开。 吴卿,是她将自己名字后两位“清舞”倒转所想;最开始也曾想过“无情”一词,但碍于太过特立独行,便放弃了。 不知为何,皇甫秋翼听到“吴卿”,比听到“无情”反应还大。 难道她被发现了? 宫殿外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绿意在微风陪伴下盎然起舞。 溪涧清舞微微摇头。 希望是她想错了罢。 …… 待所有考生交卷走人,诺大的宫殿只剩下皇甫秋翼在内的几位考官,以及整理考卷的沙沙声。 “爷,”他身侧的一位考官见另外几人未曾注意到他俩,斟酌着对皇甫秋翼道:“那个‘吴卿’,爷见过?” 皇甫秋翼闻言,面色一沉,一双幽深的眼睛突然闪烁了几下,眸光冰冷而锐利,嘴角几不可查地嘲讽一笑。 何止见过,那可是老熟人了! 他今日清晨留意到,自己容貌恢复大半,原是想监考后,去太医院寻溪涧清舞,向她道谢,并希望借此机会,提及两人长期合作事宜。 未曾想,却在这大殿间,认出女扮男装参加科举考试的她。 前有扮作“离”身临“选拔大会”,今有化名“吴卿”现身“科举”现场。 她究竟寓意何为? 皇甫秋翼心里泛起一阵异样的情愫,她是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保护她这个合作伙伴的安危么?要自己为自己闯一片天? 顿了下,他却有些落寞地回想起来,或许她曾经历的众多痛苦,皆由他一手造成。 终究是不愿亏欠。 他方才仔细翻阅了溪涧清舞的考卷,内心讶然,她选择题几乎全对,客观题也罗列地井然有序。 巾帼不让须眉。 包括那高超舞技与医术,包括那闻名全国的书法流派…… 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么? 皇甫秋翼一身雪色长衫,墨染般的发丝张扬着,一张俊逸至极的脸庞挂着淡然清雅的笑意。 他好像寻觅到了不可多得的宝藏。 银玄同皇甫秋翼一道,着了件雪色长衫。在他问完后,却见他家主子脸色由平静转而阴沉,现在又浮起一阵笑意,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如若他知晓,皇甫秋翼现如今的种种“变化”,都是由溪涧清舞带来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大抵会感叹,在不知不觉间,皇甫秋翼已然改变了往日对溪涧清舞冷若冰霜的态度吧。 第四十九章 科举考试2 是夜,空气中仿佛飘荡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星光气氤氲,夜幕飘渺如纱。 药铺内。 溪涧清舞一身素雅,肌肤细腻,双腿白皙修长,素手盈盈,立起身子,点燃内室星星点点的烛火。 “阮阮今夜匆匆赶来,想必,定有要事相告。”溪涧清舞微微一笑,冲正端坐在闺房茶桌旁的凌兰阮道。 “宫主,”后者正色:“五王爷先前从国库取走的画作,有眉目了。” “嗯,”溪涧清舞身形微顿,眉眼一凝,淡淡应了声,示意凌兰阮继续说下去。 后者沉默,神色似有一瞬纠结,后又恢复如初。 溪涧清舞眸色清明,仿佛了然于心般,不疾不徐道:“阮阮有何顾虑,不妨诉说一二。” “宫主,”凌兰阮轻抿唇瓣,轻声说道:“五王爷拿到的那副画卷上,画的是宫主您。” “我?”溪涧清舞讶然。 “不,与其说是宫主您,不如说,画卷之人,长得与宫主殿下的原本面庞,别无二致!” “…… “阮阮是指,五王爷从国库中取得的画卷里,画的是同本宫主相关之人?” 溪涧清舞冰清玉洁,眼眸沉静如雪,长长的睫毛下垂几乎淹没双眼,沉思片刻,缓缓道。 “阮阮便是这般以为。” 溪涧清舞颔首,思绪如瓜蔓一般蔓延开来。 想她除母亲外,并无其他兄弟姊妹。如若画卷之人,同她这面具之下的脸真一模一样,那便意味着,母亲殷氏曾与南城皇帝相识,甚至是,关系亲密;不然,她的画像又如何能筛选入明耀国国库之中呢。 等下……溪涧清舞眸色一耀。 凌兰阮曾探到,自己的父亲许是位皇室成员。 这也意味着,南城皇帝,或许真的与自己的父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她从未从古叔口中听说过母亲与南城皇帝认识,也几乎不曾从他那里听到过与南城皇帝相关的半点消息。 除非古叔真的知晓其中内涵,但是碍于对方身份尊贵,亦或者古叔自己并不看好南城皇帝,故从未在旁人面前提起过陛下,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 是合理的。 溪涧清舞淡然的眉宇间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轻松。 然而此刻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母亲究竟与南城皇帝为何关系? 若是能从古叔那儿问到一二便好了,她微微叹息;如若不然,她仍需另寻他法。 “对了,关于皇慕晚,有消息了吗?”溪涧清舞吐气如兰道。 自她与皇慕晚在北地比试过后,她便再也没了皇慕晚的消息。 对于皇慕晚,溪涧清舞总能在她身上,察觉到不妙之感,所以她才想通过影湘阁的信息网络,追查皇慕晚如今的下落。 然而凌兰阮目光却是闪烁几下,面上露出一抹苦笑,眼神黯然:“宫主,我们的人查到现在,仍是没有半点头绪。皇慕晚,就好似人间蒸发了般,消失不见了!” “那么一个大活人,是如何做到消失不见的?”溪涧清舞神色郑重,目光中流露出隐约的严肃之色:“你且派人继续寻找下去,到了一定时候,本宫主自会叫停的。” “是。” 着实奇怪,谁会将皇慕晚藏起来呢,又是欲意何为? …… 一月之余很快过去,府试放榜之日悄然而至。 这日,小雨忽至,淅淅沥沥落在窗沿上。立秋寒意渐涌,连日的秋雨一阵一阵下个没完,整个都城都笼罩在秋寒之下,街巷那点还留尾的青青绿意,好似都活得很艰难。 考生围在榜单前,将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有人榜上有名,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但这世界不会总令人如愿,有的人却满面愁容,面色阴郁,心中疯狂宣泄着滂沱大雨。 溪涧清舞站在侧方,淡淡瞥过排行榜第一名那金灿灿的“吴卿”二字,红唇轻弯,那双精致的眼眸里泛起一抹暗色。 下一步便是宫试,再过便可进殿复试。 有种过科目一、科目二和科目三的感觉……溪涧清舞思绪飘飞。 忽而一声轻笑,打断了她的思绪。 “考得不错。” 南宫澈唇瓣含笑,一身月牙白锦袍,身形清瘦,容颜如画,眸光温柔缱绻,说不出的雍容雅致。 “殿下。”溪涧清舞微微俯身作揖,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清舞姑娘,”男子眉眼笑意更深,白净细长的手执折扇,轻轻敲了敲女子的头,动作尽显亲昵:“本王说了很多次了,你我之间,为何总是如此生分?” 溪涧清舞微抬俏颜,眸光璀璨,巧笑一声,未再言语。 半晌,南宫澈儒雅的声音传来:“本王以为,凭借清舞姑娘的实力,进入殿试,定是囊中之物。” “言重了。”她并未过多解释,但唇瓣却是缓缓勾起。 她是提前了解过宫试与殿试的,对于一般考生来说,通过确实有些难度;但于她,未尝不可一试。 身前男子笑容依旧,折扇摆动间,难掩贵气。 “清舞姑娘的丹药阁,生意着实兴隆,南宫某……入股不亏。”南宫澈忽然提到。 溪涧清舞顺着其话说下去:“若南宫兄愿意,便可随时光临本店。” “可曾想过将其做大做强,开些分店?”南宫澈追问,竟是有些急切。 “是在南庭国开些分店么?”溪涧清舞笑笑。 被说中心中所想,南宫澈亦是不恼,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即是如此,姑娘认为如何?” 分店么? 溪涧清舞确实还未曾思索过。 不过现如今,听南宫澈提起,她倒是认为,可以考虑起来。自己从皇甫秋翼那里“收受”了众多钱两,足够在南庭国开别店了。 然而,顶着“士农工商”的大环境大背景下,分店的数量和规模,还是不要做大为好。一来,仅仅把其作为收集情报的据点便可;二来,小本生意足够隐蔽,不会引起过多怀疑。 “清舞姑娘似乎是考虑好了。”南宫澈声音如溪涧流水般,儒雅清秀。 “南宫兄提议甚好,我会认真考虑的。” “既然有意向,为何不立即行动起来……毕竟,‘心动不如行动’。” “那南宫兄的意思是……”溪涧清舞有些许不解,寻问道。 “本王可以助清舞姑娘在南庭国开分店。” “这……” 南宫澈眉眼弯弯:“在南庭国皇室这一支的人脉,常人可遇不可求吧?” “……” 最终两人还是敲定下来,一拍即合,说干就干! 第五十章 科举考试3 溪涧清舞眼尾轻撩起些许弧度,手执油纸伞,芊芊碎步。雨水积落于地势低洼处,形成小小的水洼,水面散落着嫣红的玫瑰花瓣,愈发将她称得像是盛放在花田里的一朵娇嫩之花。 南宫澈走在她身侧,标杆般笔挺修长的身材,身上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风流。 阴雨天的小道上,人迹寥寥,略显冷清。偶有打伞的行人走来,一双鞋底濡湿的大脚,踏着光滑湿亮的青石板路而过,溅起细小的水珠,倍显行色匆匆。 好在,越往大路上走,雨逐渐小起来,人群越多起来。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铺洒在红砖绿瓦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都城景色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再往市中心走,路边有一栋红顶金墙的两层高建筑,店铺门口和墙上都点缀光亮,花窗映着谈笑风生的人影,轻快活络的生活气息从窗沿飘散弥漫开来,渲染浓浓兴隆之气。 丹药阁内。 凌兰阮身着一席灰色羽纱衣,头戴护帽,额角由于忙着接待来来往往的宾客而泛出细密的汗珠,但其脸上仍旧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不知疲倦般自在乐活。 “凌店长,别来无恙。”溪涧清舞收起油纸伞,言词和婉。 “是清舞姑娘,您来啦!”凌兰阮声如其名,细腻软软。她看了眼溪涧清舞身侧的南宫澈,柔声道:“姑娘今日同朋友一并前来,是想购些什么?” 为了保险起见,两人私下会面之时,皆以“清舞姑娘”和“凌姑娘”,或是“凌店长”相称。 “带朋友来店里逛逛罢了。”溪涧清舞温婉一笑。 凌兰阮转头瞧向南宫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姑娘有所不知,您的这位朋友,是我们小店的大股东。” “原来如此。”溪涧清舞侧目,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南宫澈,表示自己知晓了。 早在开店那日她便已知晓。 两人一来一往,演戏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破绽。 “正巧,”凌兰阮眼眸一亮,说道:“店里正好炼制了一批‘效灵丹’,早已检验过药效,非常显着。 “今日便赠予姑娘与股东二位吧!” 南宫澈如泉水般清澈的声音传来:“凌店长,请问这‘效灵丹’有何用途?” “‘效灵丹’可谓来之不易,本店炼制了数月才最终成就几粒,”凌兰阮冲南宫澈娓娓道来:“其主要功效在于,‘救死扶伤’。 “但其不是普通的金创药,若患者出现静脉断裂,身体大出血等严重且棘手的状况,‘效灵丹’亦可轻松应对。” “这般神奇么?”南宫澈似是有些讶异。 “确是如此。” 由于丹药皆由溪涧清舞亲自炼制,故其并不需要这些,便草草推阻了事。南宫澈见状,亦欲推脱,但无奈凌兰阮实在热情,几次下来,便也将赠礼收入囊中。 南宫澈额前几缕碎发随风逸动,墨色的眼眸里藏着清冽和魅惑,脸上挂着清雅的微笑,淡淡道了声谢。 二人正欲离开,店外忽然进来两位身着深衣的男子。 起先溪涧清舞两人并未注意到二人,但紧接着,只见二人小心翼翼地走向凌兰阮,轻声细语地冲她说了什么。 “人闲……桂花落。” 溪涧清舞身形一顿,灵动眼眸流转间,闪动着敏锐的光芒。 “怎么了?”南宫澈瞥见身侧人的变化,转头注视着溪涧清舞,深沉的目光中,露出对她满满的关切。 “无妨,”溪涧清舞那俏丽的脸蛋上,带着一丝娇嗔的笑容,唇角轻扬,贝齿微露。话语间,不时发出阵阵清丽的笑声,令人心神俱醉道:“南宫兄,我们走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王维的《鸟鸣涧》。 这是她在影湘宫拟定的,江湖信息接头暗号。除在影湘宫主宫之外,所有分宫之内,凡是想同她影湘宫做交易的客人,皆要通过这句诗词,来说明来意。 丹药阁开业不到一月,便承接了不少交易。 江湖上小道消息林林总总,与影湘宫交易的信息更是不计其数,然,筛选下来真正对溪涧清舞有用的,却是凤毛麟角。 真不知何时可以听闻下一个“重磅信息”。 溪涧清舞袍裾飞扬,宽大的袖子迎风招展,脸部优美柔和,黑浓的长睫覆盖住冰雪般清澈的眸子,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 …… 大殿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金碧辉煌。 宫试之日。 近些日子,溪涧清舞的身子已经出现了孕吐反应,面上也逐渐浮现出水肿迹象,为了防止女子身份败漏,凌兰阮趁着夜色,为她熬了好些丹药,暂时抑制住了各种不适反应。 然而丹药的效用是有限的,药效过后,仍旧有败漏风险。故现阶段,应急方案迫在眉睫。 踏入正门,只见本场考试负责控场的太监站在正前方,努着嗓子朝刚进来的考生吼道:“各位考生按照排行榜上的位次就坐——” “吴卿”府试排名第一,意味着溪涧清舞要坐到离主考官最近的第一排。 努努小嘴,溪涧清舞慢慢走向最前方的位置。 刚一坐下,四下便投来各种目光。 前三名确实引人注目,大家皆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考生,才能够在数千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冠军。 接下来是监考官入场。 不出所料,皇甫秋翼赫然位列主考官之位。 然而,再次对上他的脸……溪涧清舞微微拧眉,皇甫秋翼的面容实在是恢复得太快了。 距离上一场考试仅仅一月有余,他就几乎恢复全部容貌,一身青色镶边刺绣长袍,青玉缎带,面白似玉,墨眉似剑,手执银白折扇,面带笑容,贵气逼人。 正常人服用一个疗程过后,仍需一年两年才可完全恢复容颜,而他,太快了些。 他那如流星划过银河般弯弯的眉毛下,有着一双繁星般明亮的双眸,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耀人眼目。在转向她方向的时候,眼睛倏然一亮,一抹惊喜之色在他眼底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溪涧清舞明察秋毫的目光捕捉到了。 既然他容貌已复原,那他体内的“销颜散”定消散殆尽。而后,她亦无理由,再去他王府,冲烈他平静的生活。 垂首不语,眼神渐渐暗淡,她周身丝丝缕缕的落寞之色,在他眸底轻轻掠过。 伤心,总是难免的。 …… 溪涧清舞忽而想到,皇慕晚曾在府试现场出现过。 那如今的宫试呢……她是否还会出现? 一个人不能平白无故消失了一个月,却了无音讯。她总会存在蛛丝马迹的生活气息,有气息,影湘宫便能够追查到。 然而,却是消息全无,这本就完全不可能。 溪涧清舞环顾四周,浏览了数人面孔,终于在靠近正门最后一排的位置,望到了一位同皇慕晚身形相仿的考生,然而太远了,看不真切。 第五十一章 科举考试4 皇慕晚眼眸微垂,露出些许苍白的面容,溪涧清舞也是在霎时间注意到,她的眼窝有一处较为明显的凹陷,令她整个人倍感憔悴。 溪涧清舞微松口气。 她想知道皇甫秋翼和皇慕晚二人究竟在下一盘怎样的棋。自“策马节”伊始,世人便知二人“青梅竹马”,早年皇甫秋翼被明耀国送至西陵国当作质子,便同皇慕晚相识;而后西陵国灭,皇慕晚仍是同最初那般,追随着皇甫秋翼,未曾改变。 然而反观皇甫秋翼对待皇慕晚……他眼里真切又难掩的疏离,目光如刀般泛着逼人的寒意,溪涧清舞才是看的真切。 如此情感,他却将皇慕晚这“亡国公主”安插于身侧。 细想便知,若是她溪涧清舞厌恶之人常伴身侧,那她自己定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而他皇甫秋翼,却是生生忍住了所有的负面情绪。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不熟悉的人以为皇甫秋翼是这诺大京城中臭名昭着的纨绔子弟,而明眼人,却能够透过表象,认清他内里藏着的,运筹帷幄的风骨。 这意味着,他在下一盘大棋;而这盘棋,皇慕晚是一粒至关重要的棋子。 …… 宫试结果公布地比溪涧清舞想象中要快。 官府门前广场的空地上汇聚了大片的人群,有考生,也有看客,将现场围堵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人群围绕着榜单形成了一个大圈子,只见四周人头攒动。 “吴卿”之名,醒目榜首。众人赞叹不绝,而当事人——溪涧清舞却一袭柔娟曳地长裙,静立于这凡尘喧嚣。 终于,要准备殿试了。 她薄唇微微扬起,带着温柔的笑意,带着隐隐得逞后的欣喜。 …… 二月有余。秋意渐兴。 空气清新舒适,松柏依旧葱郁,树叶红黄相间,秋风吹拂,光影交错,湖面之上层层麟浪,晨曦的盛放,眼眸里婆娑掠过的清寒。 这几日,“南庭二公主”的消息,大到宫廷故里,小到街角巷道,皆为“头版头条”一般的存在。 自古以来,“吃瓜”便是好事之人的乐趣所在。平日里,红墙之内的宫殿,总给人威严森森,风云莫测之感;而今,不知是谁将“皇帝迟迟不立太子,为的便是等‘南庭二公主’亲自选驸马”的桃色传闻散播开来,就好似那巨鲲扶摇而上,“水击三千里”,在寻常百姓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而这些,林深静谧,悠悠兰亭,溪涧清舞同凌兰阮等宫人,云淡风轻,如同看客。 溪涧清舞端坐于影湘宫主位之上,唇角弧度温温,优雅又散漫,似乎再无烦心事挂在心头般。 是了,这消息便是她命令宫人传播出去的。 她的目的,便是探寻到更多与“南庭二公主”相关的情报。 “宫主,”一名身着紫罗兰色绵帛宫服的宫人推门而入,步履间尽显急切:“南庭国那边听闻‘南庭二公主’的消息,已经快马加鞭地派使臣赶来同明耀国议会了。” 同明耀国议会?溪涧清舞眼眸微眯,唇角勾起淡淡笑意。 “可否有议会的时间规划?”她柔声笑道。 两国外交,本就是获得情报的有利途径。若是能够在她殿试过后再开始,那她便可步入内阁,听取议会重要情报,获取“南庭二公主”的信息更可谓易如反掌。 “回宫主,”宫人拱手作揖道:“只听闻是‘尽快开启’,未曾有更为具体的时间。” “也罢,”溪涧清舞巧笑嫣然,精致的眉眼间潋滟着灿然的光:“本宫主定会弄清楚。” …… 夜凉如水。 五王府,皇甫秋翼寝室内。 溪涧清舞拔出扎在皇甫秋翼背上的最后一根银针,低头开始整理药箱,寂静的夜里,仅仅听闻她在药箱里摆弄器皿所发出的“咚咚嚓嚓”之声。 良久,待一切收拾好后,溪涧清舞这才低眉,不温不火道:“殿下,这便是最后一次施针了。您的‘寒毒’早已消散大半,容貌恢复也指日可待,日后,仅仅按照臣开的方子,按疗程服药即可。” 皇甫秋骨节分明的大手撑起身子翻身,动作一气呵成。他两腿微盘,端坐在床榻上,眸光深邃地注视着她,一语未发;虽身着寝衣,他却仍旧狂情野气。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半晌,皇甫秋翼微微一叹,高大的身子从床榻上站起,遮挡住了溪涧清舞大半视线;他周遭好似围绕着一股化不开的浓雾,眉心微蹙,看向溪涧清舞的眼神,竟是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你……仍是不肯原谅本王?” “殿下,”溪涧清舞听闻,作低眉顺眼状,神情淡漠,声音陌生如同置身事外:“臣……只是这诺大的宫廷里,一位小小的御医,殿下贵为王爷,小的何德何能,同王爷置气。” “溪涧清舞……”皇甫秋翼一震,面容闪过一丝痛楚,心口没来由得疼痛弥漫。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这个女人出现之后,他对她越来越专注,越来越上心,同他一贯杀伐果断的路数截然不同。 溪涧清舞从皇甫秋翼的眼中看到了慌乱。 但那又如何呢,以前的她,以为他便是聂卡迪,千方百计地想助他获得一切;但同珠珠,甚至是同皇慕晚比起来,他总会一次次地将她推开,一次次地对她冷眼相待,早就渐渐地,把她的热情消磨殆尽。 溪涧清舞虽面上并无过多表情,内心深处却是酸涩不易。 女儿家,谁不希望心爱之人,能够对自己更特别些呢。 希望可以有言语上亲昵的鼓励,希望可以有日常不经意展露的小细节。 整天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女孩,有人一直呵护疼爱的女孩……应该就像珠珠那样被皇甫秋翼捧在掌心里面。 哦对,珠珠最近犯错误,惹到尊贵的五王爷了。 但又能怎么样呢,只要她肯拉着皇甫秋翼的手轻轻摇晃几下,再微微扬起小脸,用一双光亮希翼的水瞳看着他,轻轻撅着嘴,就像他们曾经的无数次一样,不多久,两人便会重归于好。 不像她溪涧清舞,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小丑,一个……认不清自己地位,横冲直撞后遍体鳞伤的小丑。 她眸子泛起潋滟晶莹,小小一只,如同蜷缩成一团的小雪狐。 在她自己不知道的角度,皇甫秋翼凝视着她弱不禁风又楚楚可怜的模样,面色黑的可以滴出墨来…… 他的身子在抖,甚至有些控制不了自己。此刻的他,脑海中只想要箭步冲上前去,拥抱她、安慰她。 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 然而,电光火石间—— 突见溪涧清舞面色一变,捂住嘴巴朝王府外飞快跑去。 皇甫秋翼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立马追了上去。出了门,才看见溪涧清舞一手撑着大树,弯着腰,嘴里不断地干呕着,神情痛苦万分。 “传御医——”皇甫秋翼面容慌张,半分都不敢犹豫道。 御医急匆匆赶来。 溪涧清舞尝试多次推脱,称自己并无大碍,她额上布满汗珠,另一只没有扶着大树的手疯狂地摇晃着,但无奈,手腕被皇甫秋翼大力地拉过去,紧紧禁锢着让她动不了分毫。 只得眼睁睁地,注视着御医朝她的脉搏探去。 完了! 这是溪涧清舞的第一反应。 就在她面如死灰之时,御医公式化的声音从二人身侧传来:“姑娘这是,有喜了。” 第五十二章 奉子成婚 有喜了? 皇甫秋翼听闻,面色一僵,随机反应过来,应当是北地那次意外所致,后唇角又轻轻扬起,牵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虽说他是五位皇子中,最不受宠的一个,但仍旧有无数姑娘“前仆后继”地想要爬上他的床,为他诞下一位世子。 他每每遇到,都会厌恶至极,面上不显,心下却想疯狂远离。 这些年,他没日没夜、醉生梦死在影湘宫七宫里面,为的便是做实他“冥顽不灵”的名声。七宫内,女人身上胭脂俗粉的气味刺激着他的鼻腔,空气中弥漫着淫乱的气息,到处都能够听闻男人女人之间,发出的不雅之声。忍受不了,他便会开一间偏僻的雅阁,独自一人端坐到天亮;偶尔,心情不佳,他亦只是点位琴姬,隔帘听曲,一人对弈。 他知晓自己对女人的厌恶。宫中多年摸爬滚打,他看清了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这世道于他,多是皇权博弈与手足厮杀,温情,只是这麻木不仁生活里,仅有的调味品。 他曾以为珠珠是最不寻常的那个,是唯一一位,在他孤立无援、绝望到极致时,愿意伸出援手的女子。她为他撑伞,遮风挡雨,令他渐渐意识到,这世上之人,多是不一样的。 而她溪涧清舞,真是例外中的例外。 他在“策马节”上便注意到她的与众不同了。若是寻常女子在黑夜里偶遇劫持马车的场景,一定会惊到腿脚发软、动弹不得,平日里的端庄温静的形象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成为他们躲避之路上的累赘。而她溪涧清舞,完全做到了临危不乱,甚至还懂得如何在危机时刻帮助到他们,以表忠心,当真是不容小觑的。 在北地,她凭一己之力救下明耀国几万大军。 “巾帼不让须眉”,她女扮男装参加选拔大会。 国库门前,众人看好戏般的眼神下,她甘愿牺牲自己演戏,替他遮掩事件真相,亦是令他刮目相看。 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小事……溪涧清舞就在不断融入他生活的节奏中,渐渐走到他心里去了。 所以,当听到是溪涧清舞怀孕的瞬间,皇甫秋翼脑海中,汹涌澎湃的欣喜炸裂开来。 他目光朦胧地望着溪涧清舞,仿佛隔着一层飘渺的云雾,更似乎有着一段难以丈量的距离,横亘在他的面前。明明与她近在咫尺,却有种咫尺天涯的感觉。 末了,他抿唇,强压住颤抖的声线,小心翼翼地问到:“这孩子……是我的吗?” 溪涧清舞此刻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淡抿唇瓣,微绽梨涡,而后,似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朱唇轻启,声线却是淡漠释然:“五王爷莫要过于自信。从北地回京良久,殿下为何这般笃定臣未曾与他人如何,反而是潜意识里觉得,臣会为了殿下一人,守身如玉?” 皇甫秋翼一怔,俊眉紧蹙,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女人……不必出言作践自己……” 作践? 他也知道这是作践啊。 溪涧清舞听闻,偏过头去,浓密细长的睫毛颤动着,眼眸里氤氲出朦胧的水雾。心口处传来的,是一阵盖过一阵的疼痛,她咧开嘴想笑,然而无助的情绪却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击溃了她脆弱的堤坝,一行清泪,顺着她白净的面庞,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皇甫秋翼见状,胸口一滞。 他不自觉地想要伸出手,擦掉她脸上残留的泪珠。 然而溪涧清舞却如临大敌般,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皇甫秋翼的手就这样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半晌,他才堪堪收回手,垂到身侧;在溪涧清舞看不见的角度,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皇甫秋翼的声音低沉喑哑:“本王……定会对清舞姑娘负责。” 溪涧清舞只当他说的是玩笑话。 她双手交叉置于腰处,右脚退后一步,对着皇甫秋翼俯身盈盈一拜,就好似未曾听到般,语气和缓:“臣,先行告退。” 然而到了第二天,当圣旨从皇宫送到西街药铺的时候,她才意识到,皇甫秋翼这下是来真的! 彼时,溪涧清舞刚穿戴整齐,正打算赶早集,去进些药材。她简单地挽了个发髻,着一身藕荷色暗花秋衫,晨间的光照在她素净白嫩的脸上,秋风微荡,吹起她额角的碎发,宛如下凡渡劫的仙女。 古叔拿起椅背上的象牙白弹墨外衣,正欲为她披上,药店门口却传来一声高亮的喧嚣: “圣旨到——” 两人反应迅速,齐齐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太医院医师溪涧清舞,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香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凌夙宵之节。兹指婚五王爷正妃之位,责有司择吉日完婚—— “请五王妃接旨。” 溪涧清舞纤细的身形一震,竟是有些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纵使阅历万千,面对如此场景,她双眸亦是瞬间睁大,小嘴亦是微微张开,俨然一副遭受震惊的模样,一时半会没有回过神来。 “请五王妃接旨。” 公公毫无情感的宣读声又重复了一遍,溪涧清舞才堪堪回神。她直起身子,用双手去接圣旨,手腕仍旧是颤抖不已。 晨曦散落在镶金边的圣旨上,如同有生命般,将圣旨压得千斤重。深秋清晨凉意不减,她却觉得这圣旨出奇得烫。 “恭谢皇恩浩荡。”她的声音如清晨的露珠般清透净亮。 嫁人了…… 她竟是要嫁人了。 短短一夜之间,她便已为人妻。 身后的古叔亦是一副未曾反应过来的模样,被溪涧清舞搀扶着站起来,一步步缓慢挪到餐桌旁。他唇角打颤,额上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从腰间拽出一块帕子,动作有些粗鲁、又胡乱地擦了几下,又仓皇地将帕子塞回袖间,因为太过震惊,竟是塞了两次都没有塞回去,帕子掉落到地上,也曾察觉。 半晌,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舞儿……你是如何同五殿下牵扯上干系的?” 他曾经答应过殷氏,不让他女儿溪涧清舞,重蹈她母亲的覆辙;而现如今,一切在顷刻间,变得无法挽回。 第五十三章 恭喜王妃……得偿所愿 溪涧清舞虽然烦躁,她的神态依然温和优雅,淡淡的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斟酌着如何开口。 太长了…… 她与皇甫秋翼的渊源,真是说来话长。 是从选拔大会上,他因为擅闯国库被皇上发现,正要将其拘捕时,她出面为他洗脱嫌疑说起吗?是从策马节上,她不慎跌落马背,惊扰了二皇子的骏马,从而连累他与她一起支援北地时说起吗?还是从更早的时候说起? 不管从哪里开始讲述,林林总总只是那固定的剧情:她帮助了皇甫秋翼,却是吃力不讨好,反倒被误解。 仔细想想,若是没有遇到过他就好了。 回到正月十五那天,她没有提出为他准备迷迭香药材,只是在三皇子假意挟持她的时候,轻轻巧巧地说出那句“他好像朝郊外方向跑去了”,自此再无瓜葛。 那她现下定是顺遂顺意地活着,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每日为客人把把脉,然后开些方子,简单同病人话里话外、家长里短。 不过…… 溪涧清舞摇了摇头,落寞一笑,似那夜空里一弯悲戚的朔月,笑容里满是沧桑萧索的味道。 幻想这些有的没的,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然走到了现在。 微微叹了一口气,溪涧清舞面上换上一副温婉的笑容,可笑意却未达眼底:“古叔,说来话长了。” “这……唉……”古叔长叹一声,难过地说不出话来。 他响起殷氏暖阳般温柔真切的声音,仿佛停留在昨日:“阿古,此生我别无他求,此番能够再次遇见你,已经是我一生之幸。 “若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日后便令他成为一名闯荡江湖的侠客吧。十年一剑情如梦,赢得生前身后名,如阿古一般叱咤风云定是极好的; “若她是个女孩……我只希望她无忧无虑,永远天真烂漫地活着;别像我一样,别像我一样……” 女人低低呜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引人注意,古叔面露担忧,大手一捞,将殷氏带入怀中,轻轻拍拍她的背,安抚着。 别像她一样:一朝入宫廷,被锁住了命运的咽喉,血海深仇之中摸爬滚打,到头来却一无所有。 “十年一剑情如梦,赢得生前身后名”。 这句话也有前半句:“御剑江湖载酒行,美人如玉偏若鸿”。 殷氏便像这诗中美人,被英雄看上,她以为的年少情深两不疑,最终却化作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逃离囚笼。 然而兜兜转转,却重蹈覆辙。 …… 迎亲队伍声势浩大,浩浩荡荡,绵延几里,得知消息的京师百姓们早已将路的两边挤满,艳羡的、惊奇的、不解的,各个都伸长了脖子,恨不得钻到花轿里面去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以正妃的身份嫁进王府,还这般大的排场。 不知走了多久,花轿停下。 溪涧清舞估摸着脚程,应该是到了五王府,一颗心没来由地噗通噗通狂跳了起来。 外面的喜乐声一浪盖过一浪,五王府前门大敞,玫瑰花瓣从轿子停靠之地一直绵延到喜房。 大门内,皇甫秋翼一袭红袍,高坐骏马之上,韶光流转,出尘逸朗的俊颜光彩焕发,淡淡的金光洒在他俊美无双的面庞上,嘴角挂着一丝慵懒的笑。他拉着缰绳,轻“吁”一声,赤兔马前蹄抬起,自远处飞奔而来,大红的锦袍如烈火般炙热,衣袂飘飘。 他在离溪涧清舞轿子一步之遥的地方猛地拉紧缰绳,马蹄倏然止蹄,看得众人一阵惊呼。他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婚轿的门帘,朝着新娘递出一方喜帕,放荡不羁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以不可抗拒的姿态开口:“下来吧,我们回府。” 溪涧清舞心头一颤,不意他会如此,垂眸看着他伸在半空中的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但见他的手一直伸着,抿了抿唇,还是将他手中的喜帕接了过来。不过,接过来也只是拿在手中,没有戴。 边上的喜娘连忙笑着上前,接过溪涧清舞手中的喜帕,盖在她的头上。唢呐声起,伴随着一声高昂的“吉时已到——”,溪涧清舞还没回过神,视线已被挡于一片大红之内。 拜堂、入洞房…… 当她坐在喜榻上的时候,她还觉得一切都像做梦。 她竟然真的嫁给了皇甫秋翼。 与上一世不同的是,那时的她与聂卡迪只是订婚关系,而现在她早已步入婚房,坐在混杂着红枣、花生、桂圆、瓜子的床榻上,等待着皇甫秋翼掀起她头上的喜帕。 外面热闹喧哗,礼花漫天,一直到夜里都还未停息。 室内熏香袅袅、红烛摇曳,暖炉中炭火烧得极旺,温暖如春。 就在溪涧清舞不知变换了多少次坐姿以后,门口才终于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她一震,连忙警觉地坐直了身子。 门缓缓被推开,一阵夜风,从门外吹入,夹杂着落叶的味道,吹得她头顶的红帕,轻曳,溪涧清舞一惊,连忙伸手轻轻按住。 “贺喜五爷,祝五爷和王妃新婚燕尔,早生贵子。”一旁几位站着的喜娘笑着,异口同声道。 “都下去吧。”皇甫秋翼的声音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是。”喜娘们应声,朝寝宫门口走去,房门轻轻被带上,屋内恢复了一片静谧。 落针可闻。 皇甫秋翼一言未发。如若不是溪涧清舞会武功,听见了他浅浅的呼吸声,她还真会以为屋里就只有她一人。 许久,久到溪涧清舞有些昏昏欲睡之时,皇甫秋翼这才开了口。 他的嗓音喑哑低沉,像是在刻意压制着什么,在静谧的夜里渲染过一丝冷惑之色:“本王,完成了对清舞姑娘的承诺。” 短短几句话,没人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来。 他的心太乱了。不是对溪涧清舞没有感情,但是于她怀孕之事,于情于理,他作为一个男人,都应当担负起责任来。 但是珠珠…… 他曾许诺娶珠珠为妻。 他承诺他站稳脚跟之后,定会给珠珠一个盛大的婚礼,但是在遇见了溪涧清舞之后,所有的计划都被完全打乱。 然而,回想起在北地那夜,珠珠对他的算计……她利用他来给溪涧清舞一个下马威。 皇甫秋翼重重地叹了口气。 被最信任的人被刺,对他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承诺……”溪涧清舞喃喃道。 他说的承诺,便是不与她商量,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人抓来这里成婚么? 这算哪门子的承诺? 正腹诽之际,她眼前蓦地一亮,溪涧清舞一震,头上的喜帕瞬间被人挑落下来。 她愕然抬眸,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撞进一双黝黑的深瞳里。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这个男人,可是不知为何,她此刻只觉心头狂跳,脑中空白,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彼此的眸子纠在一起,良久。 男人忽而唇角一勾,黑眸晶亮,“恭喜王妃……得偿所愿!” 第五十四章 御花园设宴 得偿所愿么? 溪涧清舞眼尾轻撩起些许弧度,瞥了瞥眼前之人,她微抬俏颜望着男人,伸手轻抚他的脸颊,只见那双好看的眼眸潋滟着璀璨的光。 她前世是多么想嫁给聂卡迪啊,订婚宴上她一袭宛如天边流霞的婚纱,外罩着极其薄柔的白纱,流畅的丝绸腰带勾勒出她玲珑巧致的身材,漫步行走间,裙摆随着微风轻轻起伏,美到令人窒息。 那时她眼里全是对婚后新生活的向往与期盼,她想与聂卡迪白头偕老,看遍世间繁华,踏遍河山万里…… 所有的期许,皆在那场雪崩中毁于一旦。 再后来,她穿越到这里,遇到了皇甫秋翼。那张……和聂卡迪如同孪生兄弟一般,别无二致的面庞。 还以为聂卡迪也穿过来了,结果不是。 溪涧清舞低眉弯唇,长又翘的睫毛下,是雾气氤氲,泪光欲滴的杏眼。 种种迹象皆向她证明,皇甫秋翼,并不是聂卡迪,亦非聂卡迪转世。 “王妃怎得哭了,如此激动么?”磁性浓厚的嗓音自面前响起,溪涧清舞感受到一双大手温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 溪涧清舞轻轻笑起来,笑容浅浅:“能够如愿嫁给王爷,是妾身之幸。” 白茶的清香夹带着几分秋日的脂粉味,萦绕在他的身侧。看着她的笑容,皇甫秋翼只觉得心头一热。 盯着溪涧清舞殷红的樱桃小嘴,他有些不受控制地靠近她,想要吻上去。 谁知她水眸一转,有些惊惧,身子后倾,竟是下意识地躲开。 红烛摇曳,投在男人俊朗的脸上,明明暗暗。 皇甫秋翼面色一怔,一动也不动,仿佛她在他心里系了一根绳索,走一步,牵扯一下,牵得他心口阵阵作痛。 过了很久,烛台的光亮似是要燃尽了,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本王,今晚便宿在书房,不会打扰到清舞姑娘。” 溪涧清舞眼帘轻颤,隐去方才的惊惧道:“殿下可以唤臣妾的乳名‘舞儿’的。” “舞儿……”似乎是害怕他没听到般,她抬眸望进男人漆黑如墨的深瞳,又强调了一遍。 “好,舞儿,”皇甫秋翼眼波闪了闪,眼睛里泛着淡淡的水色,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本王先回书房了,愿好梦。” “王爷亦好梦。”她双眸柔情似水,仿佛夜空中璀璨夺目的繁星。 车轮声响起,溪涧清舞定定探去,男人已经出了房门,徒留一个略显落寞的背影。 …… 明耀皇宫,御花园内。 许是前些天立冬,下了场大雪的缘故,这两日,红梅竟是竞相盛开,一朵朵,一簇簇,争芳夺艳,暗香逼人,万丈暖阳照下来,似火的红梅被金色的光圈包裹着,俨然一张美不胜收的画卷。 难得的天气晴好,皇帝令各府王爷携女眷进宫赏梅。 御花园中心的凉亭内,茶香袅绕、果香四溢。 一袭明黄、一抹绛紫,两个身影面对而坐,在两人的身前是一方小案,案上面黑子白子摆了满盘,博弈正如火如荼、难舍难分。 在他们的身边立着数人观战,有男有女,男的皆锦衣华服、玉带蟒纹,女的皆一身宫装、妆容精致,虽是围观,可都是谨小慎微的恭敬之态。 “父皇,几日不见,您的棋技又精进了。”二皇子皇甫宫霆满脸笑意,有些畅快地恭维道。 众人见状,亦是随声附和,赞扬南城皇帝棋艺精湛。 皇帝放声大笑,笑声在空中激荡不止,他嘴角和眼角的笑纹上扬,露出一副轻松欢愉的模样。 皇甫宫霆暗中对下人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奴才会意,转身从奴婢手里小心翼翼地拿过一个箱子,随后毕恭毕敬地跪下,双手为皇甫宫霆奉上。 二皇子满脸堆笑道:“父皇,知道您喜爱喝茶,这一月的时间里,儿臣亲自为您收集了满满几个流璃罐子的高山稀露,亦从中原地区为您挑选了最为上乘的太平猴魁,希望平日里您政务繁忙之时,能够从中获得些许慰藉。” 皇后有些冷淡的声音从皇帝身后响起,适时地为二皇子补充道:“陛下,霆儿他为了能够泡出极为珍稀的太平猴魁,提前几个月踩点,找寻最为纯净的山头上最为纯粹的雪莲。 “每日天刚蒙蒙亮时他便出发,在立秋寒风萧瑟的高山上蹲守一个时辰有余,才能提取到几滴稀露。来来回回将近三月,才最终收集了这满满几个流璃罐子。 “虽说量不是很大,但都是霆儿的心意啊。” 南城皇帝闻言,面色愉悦,他眼角极细的鱼尾纹,因为笑容加深的缘故显得尤为明显,随即朗声道:“来人,赏——” 二皇子皇甫宫霆随即跪下,边磕头边道谢:“儿臣谢过父皇。” 行大礼三叩九拜后,他才站起身,随后快步行至皇帝身侧,蹲下为皇帝捶起腿来。 两人又断断续续地,聊着宫中琐事,而后皇甫宫霆似乎意识到什么,突然有些遮遮掩掩,道:“父皇,儿臣听闻……南庭国不久后将要对我明耀国进行国事访问,不知此事当真?” “正是如此。”南城皇帝眼眸微眯,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点点头道。 “……那父皇” 皇甫宫霆踌躇着,正欲说些什么,身后的人群忽然传来阵阵骚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他朝后看去。只见皇甫秋翼身着一件玄色绣云纹锦衣,外罩藏蓝色貂皮大衣,剑眉星目,嘴角微勾;他还扎了个高高的马尾,俊美的眉宇间闪烁着狂情野气,放荡不羁。 皇甫秋翼身侧跟着溪涧清舞。她眼下虽有难以察觉的暗沉,但也身着知性优雅的桃色月牙罗裙,外罩一件织锦镶毛斗篷,眉如翠羽,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三千青丝被挽成一个简单的百花髻,带着玉钗。清风徐徐,她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的灵气宛若嫡仙下凡。 两人一左一右,郎才女貌,竟一时间旁煞众人。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男人音色清朗磁性,女人音色温柔优雅。 “起来罢。”南城皇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今日在御花园设宴,他的本意,一来是筹划着,针对南庭国拜访明耀国一事多安排些人手;二来,也是为了庆祝皇甫秋翼同溪涧清舞大婚,方便二人婚后拜访。 然而这场宴会的主人公,却到的很晚,皇帝面色略有不快。 瞬间理解状况的溪涧清舞,上前一步,朝皇帝盈盈一拜道:“父皇,儿臣今日凌晨本意为父皇炼制丹药,但因为多日未曾练习,有些不太熟练,故比预期炼制时间长了些。秋翼为了同儿臣一道,这才导致了迟到,还望父皇见谅。” 说罢,还不忘蹲下身子,双手恭敬地,呈上精装的丹药盒。 第五十五章 本王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陛下,这是儿臣今早为您炼制的丹药,还请过目。”溪涧清舞双膝微跪,面容不卑不亢。 “哦?”南城皇帝面上流露出兴趣,随即招招手;在其身侧站着的公公遂转身走向溪涧清舞,接过其手中金光熠熠的锦绣盒。 紧接着,公公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双手高举,将其完整地呈现在皇帝眼前。 只见不大不小的盒中,五个琉璃小瓶内,摆放着五枚五颜六色却大小一致的丹药。 “陛下,”溪涧清舞声线如泉水般清澈,不沾染一丝杂质:“请容许儿臣,为陛下逐一介绍这五枚丹药的用途。” 南城皇帝衣袖一挥:“准。” 溪涧清舞懒懒一笑,拢了拢一头青丝,嘴角含着丝丝笑意: “这枚黄色的丹药,名曰:增元丹,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为使用者带来大量体力,其效力持续将近一个时辰; “这枚青绿色丹药,名曰:祛毒丹,能够在极短时间内为使用者祛除体内大量毒素,然而缺点是后续会有一定的副作用,祛除的毒素亦有可能反复; “第三颗,这枚乳白色丹药,名曰:效灵丹,如若患者出现经脉断裂,身体大出血等严重且棘手的状况,‘效灵丹’可轻松应对; “从右边数第二个瓶罐内,淡粉色丹药,名曰:蟠桃丹,是由世人传闻中的‘仙果’炼制而成的丹药,具有延缓衰老、增强体质等作用,长期服用,能够改善面容,重新焕发荣光,极其适合女子服用; “最有一瓶,里面装着的这粒草绿色丹药,名曰:百草仙丹,用百草精华炼制的丹药,具有滋补身体、增强体质、治愈疾病、补充阳气等多重功效,更适合男子使用。” 言罢,皇上开怀大笑起来,期间竟是有些兴奋地拍了拍手,这一刻,他如同一个孩童般,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表露无遗:“好——好啊,都是上呈佳品。朕收到过众多礼物,形态各异,见过了延年益寿的夜明珠,见过了西方的稀奇火器,还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好似修仙界中才得以出现的丹药。” 溪涧清舞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地抽了抽,恰好低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要说这“丹药”的制作方法,说简单也是真的简单,说难那也是真的难。 不过它的重点,根本不在于丹药如何炼制成型。这丹药本身,仅仅是琼脂小球和中药汤汁的简单融合,就类似“馒头吸收汤汁”的原理,着实简单;但同时,炼制丹药最困难的部分,是如何精准无误地调配比例、控制火候,将汤汁熬制成熟,熬制到最佳药性区间……只有完美实现这些,才能体现一位中医真正的治病实力。 当然,溪涧清舞并不会作过多解释。 “朕心悦之,重重有赏,”皇帝哈哈一笑,大掌一挥;只见几位宫人双手皆举着托盘,盘子里整齐划一地摆放着几摞金子,正款步朝溪涧清舞的方向走来。 “五王爷和五王妃送礼甚合朕心,赏黄金百两——” 溪涧清舞讶然,但也只是一瞬,反应过后便快速跟着皇甫秋翼跪了下去:“儿臣多谢父皇。” 再站起来,溪涧清舞朝皇甫秋翼看去,见他竟是破天荒地、懒洋洋地笑着,眼底荡漾开星星点点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好苏蝶翅染着霜。 他声音清冷冷如同山泉流水,眼角眉梢却洋溢着浅浅的笑意;粗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愈来愈大,他靠近她,用仅能他二人听到的声音轻轻道:“本王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从未见过他这般,即使溪涧清舞想要强行忍住,面上仍是带上了几分隐隐的娇羞。 …… “五弟,”三皇子皇甫黎天朝前一步,随意地拍了拍皇甫秋翼的肩膀道:“新婚快乐!” “多谢,”皇甫秋翼眼眸微垂,下意识地转过头与溪涧清舞对视,他的目光柔情似水,直勾勾地凝视着她,亮如寒星,流露出随性和不羁的本色。 “多日未曾相见,现下五弟与我切磋下棋艺如何?”皇甫黎天随即开口道。 三王妃柳烨冰亦向前一步,冲溪涧清舞温柔夸赞道:“五王妃好生秀美,今日一见,方才知何为‘美人足有万种风情’。” 溪涧清舞扑哧一笑,清冷的眉目舒展开来,露出面上两个陷得很深的小梨涡,仿佛这一整季的雪水都融在了她的眼睛里:“三王妃如此绝色,何故夸我?” 正巧,御花园旁,礼殿门口的编钟声起,宴会开始。 彼时轩窗四敞,金光浮跃。案上红漆盘内梅子紫、樱桃红,众人喧笑,酒好花新,冬亦暖阳。 四人有说有笑地朝既定的座位走去。礼殿歌舞升平,锦绣连城。参加宴席的皇亲国戚们陆陆续续进宫,一踏入大殿门便朝皇甫秋翼位置走来,寒暄几句,贺声不断。 皇甫秋翼在失势之时,众人推墙倒,几乎无人问津,王府前门可罗雀;现如今,他多次立功,势力强盛,在宫中的风头一日盖过一日;昔日里落井下石之人,竟也扮作“好友”身份,借着新婚宴会的场子,前来攀谈与套近乎。 溪涧清舞想着,目光幽幽地朝皇甫秋翼的方向望去,透着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被众人围在中间,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笑容里却不掺杂半分真意,他游刃有余地在各色大人物之间周旋,听不见说了什么,她却知晓,定是政坛里、生意场上的假意恭维。 她与他的婚礼,是假的,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所牵扯出来的一桩累赘事,她知晓;但他如今高人得势,她看得真真切切。 宫宴照例是观舞。空灵的音乐,漫天花雨,凌兰阮舞姿曼妙,飘忽若仙,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在一颦一笑间,还不忘冲溪涧清舞做了个鬼脸。 后者先是一惊,但见众人只是沉醉在这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中,便也镇定下来。 这人! 第五十六章 一种名为‘文殊兰\\’的毒药 溪涧清舞无奈一笑,随即又换上一个鲜花般明媚的笑容。 看来是她平时把凌兰阮惯坏了,皇家宴会,如此隆重的场合,她竟是有空朝她使坏的。 虽然皇帝方才说宴会是为了她和皇甫秋翼所办,但溪涧清舞明了,这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真正的目的,怕是在南庭国拜访之前,选出真正可以代表明耀国接待外国使臣的皇子。 除此之外……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定是要讨论到有关“南庭二公主”的消息。 毕竟之前她传播的,与之相关的“假消息”,确实引起了皇宫上下明晃晃的重视。 歌舞升平,言笑晏晏。皇上举杯,众人于是在一声声“吾皇万岁万万岁——”的贺词中,将杯中甘露,一饮而尽。 溪涧清舞的右手边坐着三皇子与三王妃。她放下筷子,环顾四周,柳烨冰见她望过来,明眉皓齿,温柔一笑,与她浅浅闲聊起来。 边聊,溪涧清舞眼神边一个个地扫过坐在她对面的王戚权贵们,有人谈笑风生,有人兴致勃勃。 突然间,一位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此人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淡漠中透露着冰凉。他右手执一杯清茶,正微抿着,目光下敛,长睫毛微微扫下来,左眼脸处有一颗浅淡的泪痣,晕黄的烛光下只见他薄薄的唇,透出冷漠的气息。 与周遭的热闹非凡,显得格格不入。 柳烨冰朝她的方向望去,忽而一笑,嗓音轻缓地朝她解释道:“清舞姑娘到宫中时日不长,自是不曾见过此人的。四王爷皇甫冬焱常年驻守边疆,唯有逢大殿内重要会议之时,才会赶回京城住几日。” 原来如此。 溪涧清舞正要细探,却见皇甫冬焱突然抬头,朝她的方向望过来。他的眉眼深邃而微冷,阳光洒在他的眼角,她发现他正饶有兴趣地看向自己,那微眯的眼睛里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相识多年的旧友般,温和又克制。 只一瞬,不待她反应过来,他便又错开眼,淡然地望向别处了。 柳烨冰亦是注意到,皇甫冬焱方才面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她面容微愣,有些疑惑地冲溪涧清舞道:“溪涧清舞姑娘难道同四王爷认识吗?” 溪涧清舞面色一怔,一瞬间便听出来,柳烨冰指的,是方才四王爷与她对视时候的眼神,有种两人好似旧友,但却更为暧昧、更为熟悉的亲切感。 但实际上,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四王爷,甚至两人还不算正式见面。 默了默,她轻轻摇摇头,她神色恢复如常。 一曲舞毕,宫宴歌舞表演正式结束,热闹随众歌姬舞者散去,大厅内针落可闻。 “众卿,”南城皇帝忽而开口,他的目光散发出一股冷静而睿智的光芒,让人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前些天,坊间流传有众多,关于南庭国将要访问吾国的传闻,今日朕在此声明,此等言论,皆为真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凝重起来。 南庭国国事访问,可谓大事。 “诚然,朕打算选拔一位爱卿,作为此次会晤活动的总指挥官……” 众人瞬间面色一喜。谁都知道,如若被选为此次会晤的指挥官,并且成功实现两国会晤的话,定是立了件大功,到时候,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定是指日可待。 只是这总指挥官的人选…… 大殿内众人面色各异,眸光微动,甚至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肃静——”太监用尖细的嗓音试图控场,仿佛是女性的声音,常常令人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 待底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沉寂下去,南城皇帝才又不急不忙地开口道:“这总指挥官的人选,朕自有安排。” 众人又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南庭二公主,”皇帝眼眸清冷,宛若黑夜中的鹰,盛气逼人:“明耀国至今仍未立位太子,就像朕曾拟定的圣旨所言,唯有找寻到南庭二公主之人,才能真正成为明耀国太子。 而此次会晤活动的总指挥官,亦同往日,朕在此立下圣旨,一旬之内,能够搜集到与‘二公主’相关的重要信息最多之人——便是此次活动的总负责人!” 李公公呈上笔砚,皇帝在圣旨上盖印玉玺,一封空白圣旨便跃然纸上。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有忠诚正直之臣,(空白),才智过人,宜承重任。朕承慈谕,特册封为总指挥,以示皇恩浩荡。尔其恪尽职守,尽心尽力履行职责,为吾国和人民做出贡献。钦此!” 众人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要事宣告了,拜也拜了,皇帝眼见要退堂,众人正欲作鸟兽散,却听闻大殿内某处,传来“咚”的一声。 循声探去,却见三王爷皇甫黎天脸色白中泛青,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牙关咬紧,双唇毫无血色,周身瑟瑟发抖,双腿一软,一股脑地向前栽去。 “夫君——” “三哥——” 两道声音从不同的方位传来,皆焦急万分。 皇甫秋翼一个箭步冲到皇甫黎天身旁,将其身子翻转过来,只见后者眼神变得恍惚涣散,双手覆在胸口上,貌似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身上的衣衫已然濡湿,呼吸也渐渐沉重起来。 “快传御医——”他心脏砰砰直跳,却仍旧面色如常,带着冷静又不容置喙的声音,冲着身旁的奴才喊道。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四五个御医便火急火燎地从殿外赶了进来。为首的一位直接冲到三王爷身边,跪在地上,抓起皇甫黎天的手腕,为其把起脉来。 良久,御医面色凝重地抬起头来,看了眼与他同行的另几位御医,轻轻摇了摇头;几人会意,又依次为皇甫黎天把脉,眉头皆越皱越紧。 而后,几位御医简单商量了一下,相互间点点头。 最终,最开头为皇甫黎天把脉的御医向前一步,冲皇帝作揖,毕恭毕敬道:“回陛下,臣商量后一致认为,三王爷是中了一种名为‘文殊兰’的毒药。” 第五十七章 找出下毒之人?! 南城皇帝怒拍桌案,他的眉头皱起,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医们相互间用眼神交流,皆从他人的眼中看到了惊恐。 “郑太医,你来给朕解释,三王爷到底是如何中毒的!”皇帝额头跳起青筋,言语间饱含愠怒道。 郑太医有些犹豫地向前一步,余光瞥见身后几位同僚皆战战兢兢,遂小心翼翼开头道:“回陛下,‘文殊兰’草本全株有毒,以鳞茎最毒。如若误食,会导致腹部疼痛,脉搏增速,呼吸不整,体温上升……” “说重点!” 郑太医面色一白,但又强装镇定继续解释:“一般来讲,口服‘文殊兰’才会出现上述症状,所以三殿下方才应当在的宴会中误食了某种食物,该食物中恰巧含有‘文殊兰’,这才导致食物中毒。” 皇帝听罢,大掌一动,袖口携卷着他的怒意,从空中飞快扇过:“来人,给朕严查,绝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丞相一人上前。 随即又听皇帝怒吼一声:“守卫何在——” 守卫们闻声而动,随即将大殿内的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连苍蝇也飞不出去。 此刻,众人皆缄默不语,原本有几个胆大的,想抬起头来看看四周的情况,却又担心受到牵连,无奈又重新低下头去,企图不要惹祸上身。室外天空中原本轻盈的云彩现在也顷刻间变得阴沉,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片静默中,二王爷皇甫宫霆的声音,在这片黑云压城般的大殿内格外响亮:“父皇,儿臣有一法,可抓获对三弟下毒之人。” 溪涧清舞从旁,见他眼底隐约透露出的轻蔑与阴冷,顿感大事不妙。 “讲!”皇帝已然没了耐心,催促道。 皇甫宫霆唇角蓦然绽出一抹冷笑,言简意赅道:“三弟在御花园宫宴内,食用了众人皆品尝过的各味佳肴,旁人并无不良反应,他却中了‘文殊兰’之毒,此番在于,他食用了其他人未曾食用之物,不然不会中毒。 “而能够使其‘食用他人未曾食用之物’的方法,便是将毒下到他的用餐器皿中去,从而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令其将毒药吞入腹中。” 皇帝听罢,威严的眼神扫过站在面前的丞相秦海一,后者会意,高声宣刑部尚书前来彻查。 刑部人上前,将三王爷使用过的餐具清理干净,而后挨个没入水中仔细观察。轮到筷子托时,刑部人刚将其拿起来放入水中,水面上便已浮起一层浅浅的蓝色油脂。 该刑部人将蓝色油脂指给刑部尚书看,后者随即将情况报告给了丞相:“启禀秦大人,经过筛查,确实在筷子托上发现了‘文殊兰’的成分。” 秦海一“嗯”了一声,随即朝站在一侧的礼部尚书问道:“何人参与了宫宴器皿的摆放工作?” 礼部尚书闻言,细想再三,点出了十几位宫人的名字。 “站出来!”秦海一冷酷无情。 于是从人群中陆陆续续走出来十几位宫人,个个皆手足无措无措地站成一排,面上皆焦虑万分,忐忑不安。 秦海一并不打算放过这群人,继续施加压力,厉声道:“你们之中,是谁负责了三王爷的器皿摆放工作?” 安静的大殿内,其余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仿佛所有的喧嚣都被寂静所吞噬,只剩下这十几位可怜的宫人,被王权强大的威压胁迫,说出口的话语都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大点声!”秦海一冲着其中一位正小声喃喃的宫女发难。 宫女被吓得一哆嗦,立刻止住了声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心跳仿佛被打鼓一样狂热地跳动,冷汗直流。 “说话!是哑巴了吗?” 被训斥的小宫女面色煞白,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是……是段音负责整理的。” 秦海一还未言语,突然间,队伍中的一位宫女像是发疯了般,向前一大步,而后竟是直直地朝着他跪了下去,一边跪一边还不住地磕头,口中念念有词道:“秦大人我错了——秦大人我错了——” 此宫女,正是段音。 秦海一望向正在不住磕头的段音,不由皱眉,双臂抱怀,表情严肃:“住口——” 段音被突如其来的厉吼吓到,立马止住了声响,神情茫然了片刻,紧接着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但是破天荒地,没有再作声。 “本座且问你,你认真作答即可,本座自会定夺。”秦海一吐出一口浊气,语气逐渐沉缓下来。 他等待着,直到段音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点头回应他,才继续说了下去。 “是你负责在宫宴上为三王爷摆放的器皿么?” “是……是奴婢……” “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些器皿的?” “当时……当时奴婢到御膳房门口的时候,看见迟漫正端着一叠器皿,焦急地来回踱步,奴婢问她怎么了,她说着急出去但有活在手走不开。奴婢想着帮帮忙,便顺手将其手中的全部接了过来,直接摆放到宫宴上来了,没曾想,那些正是三王爷的碗筷……” “迟漫?”秦海一听罢,视线有些迟疑地落在五王爷身上,眉头微皱。 旁人或有所不知,但他是谁?他是明耀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自然而然,朝廷之事、宫中之事,他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迟漫是珠珠的掌事婢女,而珠珠,是五王爷最亲密无间的“挚友”。 这样的关系,岂不恰巧说明了,皇甫秋翼可能是向三王爷投毒的嫌疑人么? 而此时的皇甫秋翼,瞬间便从秦海一那充满质疑的眼神里明白过来,转头,冷冷地看向跪坐在他斜后方的珠珠。 他双目微眯,一双利箭般幽静的眼眸里,闪动着刀锋般的凌厉之色,令人不寒而栗。 珠珠一怔,面色有些发白地冲迟漫作了个向前的手势。 后者会意,头低着,小碎步地移动到大厅中央,面不改色地朝丞相行礼道:“奴婢迟漫,见过秦大人。” 第五十八章 无人为我辩驳 溪涧清舞在人群中观察着,不免有些惊叹。 先前的两位宫女在丞相的威压下,都流露出了极度惊恐的神情,诚诚惶惶、不可终日。唯独到了迟漫,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不紧不慢的模样。 如此冷静沉着,这种人,怕是有什么故事在身上。 “当时是你将手中的器皿交给段音的?” “回秦大人,正是奴婢。” “在你之前,是否还有旁人接触过这副碗筷?” “回秦大人,再无旁人。” “那你可知罪?”秦海一听罢,眼神恣睢,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正当众人以为迟漫将要认罪之时,却见她眼神仍旧平静无波,淡然一笑道:“迟漫有所不知,奴婢何罪之有?” 秦海一见她如此轻慢的模样,勃然大怒道:“放肆——” 而当事人迟漫仍旧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唇角牵起温和的弧度,语气波澜不惊道:“秦大人,从古至今,断案皆要讲求证据。今日若是依秦大人所言,奴婢便是这位对三王爷下毒的凶手,然而若无证据,那奴婢岂不是青天白日、平白无故地遭人诬陷,其可谓天理难容啊!” 溪涧清舞听闻迟漫所言,心下一惊,她虽与迟漫并无相识,却还是被她方才那番,话语间缜密又细腻的逻辑所震惊到。 这若是放在平时,与迟漫辩驳之人怕是早就输了气势,只可惜,今日她面对的,是明耀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秦海一,见多识广,老谋深算。 秦海一眯起眼睛,眼神间有些蔑视地听完了迟漫那僭越的言论,唇角流露出一抹似有似无般嘲讽的笑意,像是在看一只试图戏耍人类的仓鼠。 末了,他抬起手,冲门口等候多时的刑部官兵招呼一下,便有几人走上前来,架起迟漫双手,朝门口走去。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迟漫失去了冷静,面上满是惊恐与交集道:“珠珠小姐,救我!快救我呀——”直到被拖出大殿,声音凄厉,久久不能停歇。 珠珠在人群中,嘴唇泛白,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将参差的额发濡湿,显然是害怕到不行,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硬挺着,接受秦海一的质询。 “珠珠小姐,”秦海一面上冷笑不减:“对于你婢女方才的所作所为,你有没有需要向本座进行解释的?” “有的,秦大人。”珠珠侧头望了一眼皇甫秋翼,仿佛从来没有受到过这般待遇似的,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硬生生地忍住,我见犹怜:“迟漫是小女的婢女,但……” 秦海一面容冷淡,没有一丝表情。 “迟漫的性格……太过于张扬和任性,小女曾多次提醒她要修身养性,不要因此做错了事情,得罪了大人物……但她总是不听。 “但小女了解迟漫,她心性纯良,绝不是会做出下毒之事的人。今日所作所为,迟漫应当是受人指使,遭人洗脑,鬼迷心窍间,才做了坏事……”说罢,珠珠竟是抬起头,饱含深意地朝着溪涧清舞的方向望了一眼。 !!! 溪涧清舞察觉到珠珠递过来的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嫣红的唇瓣好似噙着一抹冷笑,那双精致的眼眸里泛着一抹让人难以捉摸的暗色。 这算盘都打到自己身上来了。 方才秦海一在珠珠回应之时便在仔细地观察她,自然不曾放过她言语和动作间,表现出来的任何一处蛛丝马迹,从而珠珠那明晃晃的“暗示”,便被有心人观察了去。 他转头,瞥向溪涧清舞的眼神幽幽,仿佛一潭被浓雾深锁的潭水。 恰巧此时,人群中突然走出来一位宫女,冲秦海一朗声道:“大人,奴婢有重要线索禀报。” 溪涧清舞定睛一看,是三王爷府内的一位丫鬟,好像是叫全蕙。 只见全蕙跪下身来,正义凌然地冲秦海一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道:“前夜奴婢从御花园经过之时,曾在隐约间听闻有人在五王府偏门前低声交谈。好奇心驱使着奴婢循声望去,只见黑夜朦胧间,五王妃正凑在迟漫耳边与其交谈。虽然奴婢所在位置较远,却仍是听见了与‘后日’‘下毒’等内容相关的字眼……现在想来,或许这正是今日之事的重要线索!”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溪涧清舞听罢,唇角倏尔一弯,目光中却是笑意全无,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无半点波澜,如黑色的云雾,沉沉笼罩。 前日晚上,她分明在古叔的药铺里准备成亲事宜,何来全蕙所言‘与迟漫交谈’一说。 她倒是要看看,全蕙要如何再编下去。 秦海一眉头微皱道:“你确实看清楚了?” 全蕙似乎是怔愣了片刻,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一咬牙,斩钉截铁道:“奴婢确实看清楚了。” 于是秦海一目光淡淡地从全蕙身上移开,转而朝向溪涧清舞道:“五王妃有何想说?” 乌发红唇,雪肤明眸,溪涧清舞清清冷冷的,像不落凡尘的一片羽毛般,空灵、惊天动地,有着和她这个年纪完全不相符的沉着气度。 “本王妃还请问三王爷的婢女,在前夜何时,撞见了本王妃同迟漫交谈的场景?” “回五王妃,是丑时,那时奴婢还未入睡,刚从御膳房往御花园方向经过。”全蕙答道。 溪涧清舞想笑,没敢笑出声。 她不知究竟是谁做了这个局,但仔细推敲,却是漏洞百出的。 她昨日凌晨卯时便要上皇甫秋翼接亲的轿子。从药铺赶到宫内,专门选在五王府门口同迟漫交谈,后又返回药铺,再准备妆容衣着等内容,时间着实是不够用的。随随便便便可推翻全蕙所言,在丑时王府门口见到她的言论。 可问题是,能够证明她确实待在古街药铺之人,是凌兰阮。 如若她现阶段搬出凌兰阮为自己证明,那她辛辛苦苦为其打造的人设,便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如若不搬出她,那却无人为自己辩驳。 这该如何是好? 第五十九章 幽光草 “丑时,本王的王妃,正在西街的店铺里准备接亲事宜,何来在五王府门口一说?”身着藏蓝色大衣的男人,扬唇一笑,英俊的脸上一双眼眸锐利如刀锋:“全蕙可是真真切切看见了,亦或是有心人刻意为之呢?” 众人震惊,秦海一眉头微皱。 溪涧清舞不可置信地盯着男人,似乎没能想到男人可以为她说话,却不知这幅模样,在皇甫秋翼眼里,像极了在山涧出生不久的小鹿,深棕色的眸子清澈圆圆,娇怜得很。 全蕙一怔,随即面红耳赤起来,面上随即带上了愤怒和懊恼,她立刻朝着秦海一的方向跪下,不住地磕头:“秦大人,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与五王妃无冤无仇,没有必要为了自己的前途去陷害五王妃啊!求秦大人明鉴!” 秦海一低头,瞥见全蕙跪在地上,额头上都磕出了片片血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既然两位各执其词,那就请二位各自拿出证据来吧,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全蕙听罢,立马站起身来,像是提前准备好一般,她手伸进衣袖间,摸出一个粉色丝质镶边香囊,上绣金银交错兔纹,好似献宝似的,向秦海一双手呈上。 “秦大人,这是当时,奴婢在五王妃走后,在五王府门前的地上捡到的,五王妃时常佩戴在腰间的香囊。” 溪涧清舞双拳捏紧,面色白如宣纸,她勾着唇,倏尔绽出一抹冷笑:“香囊确实同本王妃的别无二致。但这枚香囊本王妃随身携带,凭借日常观察便可以完全复刻出来。 “如果你所展示的这枚香囊是仿制的,目的便是用来迷惑本王妃、迷惑众人,以为本王妃真的将这随身的香囊遗留在了五王府门口,那岂不是平白误了本王妃的清白?” 她的香囊,前些时日确实被弄丢了,众所周知。这是她在成婚前一个月,一针一线地缝制出来的,为的便是草木调香,为日后店铺上新做些准备。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其中有一味草料,叫做幽光草。这味生长在森林深处的灵草,能够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芒,方便武行者在夜间行走。 旁人皆知她香囊已不在,却不曾知晓其中的香料配方,她便能够在此切入,辨别这香囊真假。 “五王妃想要作何?”秦海一询问道。 “回秦大人,本王妃的香囊中有一味香料,能够用来辨别这香囊是否当真是本王妃的那枚。” “说来听听罢。” 于是溪涧清舞从头到尾、向众人详细地介绍了幽光草的用途和辨别方法。 “五王妃的意思是,如果全蕙手中的这枚真的是你的香囊,那在黑夜中便会散发微弱的蓝光?”秦海一稍加思索,朗声道。 “正是如此。”溪涧清舞一双眼眸清澈如水,然而看人的时候,似乎有星星点点的凉意迸裂开来,平平淡淡的模样,却莫名有种无可避免的坚定。 全蕙面色一白,有些不可置信道:“大人!这些很有可能是五王妃临时编出来的谎话,她的香囊里面根本没有放置幽光草,反而故意说出来让大家转变怀疑对象。” “全蕙,”皇甫秋翼目光淡淡地扫过全蕙,他的唇角浮起一丝淡得让人难以察觉的清冷笑意,但目光里冰冷万分:“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令弟重病,多年瘫痪在床,生活无法自理。目前你急需大笔银两,为令弟请京城内最好的大夫治病,对吧?” 全蕙面色惨白如纸,身体如同石化了般半天没有动作,默不作声良久。 皇甫秋翼五官生得极好,高鼻薄唇,英姿飒爽,深刻却不凌厉,气质内敛而深沉。他抬手打了个响指,袖口向下滑落,露出一截古铜色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青筋若隐若现。 十一走到他旁边,将一枚粉色的香囊稳稳地放在皇甫秋翼的手上,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待众人看清放在皇甫秋翼手上的东西,皆大吃一惊。 不是别的,正是溪涧清舞丢失的那枚香囊! “五王妃所佩戴的那枚香囊,的确落在了五王府。但与全蕙所言不同,她掉在了五王府的前厅里,被正巧回卧房的十一捡到了,并送来了本王这里。”皇甫秋翼双眸中蕴涵着无尽的威慑力,冰冷的目光犹如星芒般直视着秦海一:“秦大人现下便可对比这两枚香囊,在黑暗之中能够散发微弱蓝光的,便是真正的粉色丝质镶边香囊!” 秦海一听罢,眼睛一亮,速速催促道:“来人,将宴会上的烛火都灭掉,本座要亲自验证真假!” 全蕙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全身微微发抖。惨白的脸庞上,两只呆滞的眼睛透露出一种丧失意志的呆滞之气。 大殿外已然傍晚时分,夜色降临,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随着宴会的烛火被一盏一盏地吹灭,皇甫秋翼手中的那枚香囊,正一点点的绽放出它原本清丽空灵的湛蓝色。 而反观全蕙手中的那枚,没有发出半分光亮。 当下,真假立辨! 秦海一眼睛一眯,冲全蕙大声呵斥:“全蕙,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全蕙面色愈发惨白,眉毛皱成一团,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心中翻腾着无数个念头,令她想要大吼大叫,却又嘶吼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此时,溪涧清舞如泉水般清澈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秦大人,本王妃认为,全蕙应当是被人买通、受人指使才出此下策的。” “五王妃此话怎讲?” “五王爷与三王爷交情甚好,本王妃也曾拜访过三王府。记忆里全蕙踏实能干,勤勤恳恳,不像是有如此小心思之人。 “方才五王爷也提及了,全蕙家中有一位重病的弟弟需要她的抚养。人在情急之下容易乱投医,全蕙很有可能是在孤立无援之时被有心人利用,用大量银钱同她做了一笔交易,要求她在宴会中用香囊陷害本王妃,才有了今日众人所看到的情形。” “不错,本王亦是同意王妃的看法。”皇甫秋翼墨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唇角含着宠溺的笑意看向溪涧清舞,比金玉珠石还要吸引人的目光,令人欲罢不能。 第六十章 找出幕后主使 “既然如此,”溪涧清舞一双明眸亮得惊人,映着窗外满园的春色,仿佛磐石一般坚定:“秦大人,依本王妃看来,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尽可能地抓住操作一切的幕后黑手,并找出其下毒的证据,给三王爷和三王妃一个解释,亦可以还全蕙一个清白。” “正是如此。”秦海一老练地点点头道。 末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冲跪在地上的全蕙轻声道:“全蕙,你且告诉本座,此番事情,你究竟受何人指使?你且相信,本座听罢,自会有所定夺。” 全蕙跪坐在地上,发丝凌乱,先前额头上流血的口子早已凝固,面中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印,在听到秦海一温柔又有些生硬的话语过后,她灰暗破败的眼眸里,竟是重新聚集起零星半点的光亮来。 她嚅了嚅嘴,声音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发不出来。 溪涧清舞轻叹一声,目光似乎有星点水意,半是惆怅半是无奈。她迟疑了一下,却最终没有作声。 人在遭受了重大打击之后,总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来缓解心灵受到的冲击。 明明是初春的季节,空气里凉意依旧不减半分。黑夜倾吐着满目的悲凉,纯洁的月光,纤尘不染地散落在寂静的大殿之上。 似乎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全蕙动了动已然僵硬的四肢,用双手慢慢支撑起身子。 众人见状,皆是一喜。不同的是,旁人喜,便在终于可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溪涧清舞却喜在,这想要将下毒之事嫁祸于她的真凶,终于要露出马脚了。 全蕙面色仍旧憔悴铁青:“回秦大人,原谅奴婢,无法将事情的原委悉数奉上,奴婢……” 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全蕙磨磨蹭蹭,却不肯将实情讲出口。 溪涧清舞见全蕙眼神仍旧空洞,像是沉迷在一片无尽的灰色之中,她如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复杂,脑海中突然冒出一种可能性来。 迟疑着不敢讲,这幕后黑手多半是拿全蕙弟弟的性命来威胁她,叫她被捉到之时亦需保守秘密,不能够将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 溪涧清舞目光一凝,目光瞥向皇甫秋翼的方向,眼神悠悠,似有深意,又带着几分依恋。 皇甫秋翼站在一侧,身形挺拔有型,整个人轻晃着,散发着蛊惑人心的魅惑感,性张力十足。他那一头如黑墨般的发色和闪闪发光的银色发髻,更是将他整个人渲染得张扬不羁。 他偏头,察觉到溪涧清舞朝他递过来的,饱含深意的眼神,完美的薄唇邪魅一笑。 完全理解了溪涧清舞想要他做什么,他暗地里招了招手,银玄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就在众人拿全蕙没有任何办法、事态陷入僵局之时,二王爷皇甫宫霆突然站了出来,眸中泛寒,挑眉笑道:“本王以为事态的发展已经很明朗了。” 秦海一朝皇甫宫霆望去,眼睛里闪烁着疑惑。 皇甫宫霆语调闲散,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三弟恰好在父皇宣布了‘南庭二公主’一事之时遭人下毒,昏迷不醒。先前不论是秦大人也好,五弟亦或是弟妹也罢,都在沿着‘碗筷’和‘下毒人员’的方向去推敲,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然而,如果换一个方向,通过逆向推理,三弟中毒昏迷不醒,便不能寻找‘二公主’的下落,自然也就没有机会主事吾国同南庭国的会晤。” 言至于此,皇甫宫霆眼睛中寒光迸射,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眼神扫到皇甫秋翼,隐约间一股冰冷的杀意从眼底飞快闪过,快得让人根本无法捕捉:“从而,综上推理,谁最有可能成为这次会晤的总指挥官,便是最有可能对三弟下毒之人。” 秦海一作深思熟虑状。 溪涧清舞盯着皇甫宫霆,唇线紧绷,眉毛微微蹙起,微妙的不满充斥于心。 皇甫宫霆刚才的这番话,看似是在向秦海一提供分析思路,实则是在冥冥之中鞭打皇甫秋翼,因为除却二王爷自己之外,五王爷便是唯一一位能够在竞争中与他决一胜负、脱颖而出的黑马。 利用此次事件将皇甫秋翼推下台,这很符合皇甫宫霆小人得志的一贯作风。 再看皇甫秋翼本人,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眼底是藏不住的戾气,修长的大手在袖中攥紧。 “既然如此,二王爷以为,谁才是真正的幕后真凶?”一旁的刑部尚书忍不住问道。 皇甫宫霆的眼神中洋溢着得意的情绪,好像他已经胜券在握,掌控了全局。 他正准备说话,却见皇甫秋翼嘴角漾起浅浅弧度,不咸不淡地开腔:“二哥,依本王看,事实未必如此。” 溪涧清舞偏头,一双水眸顾盼生辉,嘴角泛起冰花般绚烂的笑容,纯净的不掺杂一丝杂质,如若山涧的山茶花。 她看见银玄来到皇甫秋翼的身侧,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悄悄递给他了什么东西。 再结合方才皇甫秋翼胸有成竹、气宇轩昂的话语,溪涧清舞略微思考便可得知,他们定是找到了与真正“下毒主谋”相关的关键性证据。 果然!只见皇甫秋翼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地冲皇甫宫霆道:“二哥,你且看看,本王手中的,所为何物?” 何物? 众人听罢,皆探着头,好奇地朝他手心望去。 一块玉佩。由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主体雕刻着鸣钟,在钟的上边还雕刻着一只蝙蝠,寓意“终生有福”,钟为浮雕,而蝙蝠为镂雕,玉质温润如羊脂,恬淡舒和,是为玉中佳品。 只可惜,一块上好的玉佩,在皇甫秋翼手上的,只有一半。 “这是本王妃为夫君在寺庙里求得的玉佩,为何出现在此处?”三王妃柳烨冰两眼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还好溪涧清舞在身侧扶着她,不然可能一下子便栽倒了去。 “三皇嫂,这枚玉佩究竟为何出现在这里,您可能要问问二哥了。”皇甫秋翼淡然地站着,面色冷凝地直视着皇甫宫霆,周身弥漫着噤若寒蝉的压迫感。 第六十一章 找出幕后主使2 怎么回事? 众人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本王的人,在二哥府内书房木桌抽屉里,找到了这枚只剩下一半的三哥曾随身携带的玉佩,想来三哥之前是去过二王府的,并且本王猜想,他大抵是依就这枚玉佩,同二哥作了一笔交易……”皇甫秋翼眼神微暗,掩去眼底荡漾的汹涌,低声一笑。 何以见得?溪涧清舞贝齿微露,眸子倏尔亮了亮,看看皇甫宫霆被人戳穿后,铁青的脸上无所遁形的挫败便可以知晓了。 “不知二哥同三哥究竟作了何种交易,是否与今日之事有所牵扯?”皇甫秋翼微笑中带有一丝不羁,让人不禁对他产生敬畏。 “请二王爷解释。”秦海一也适时出声催促。 皇甫宫霆顶着一张黑得几乎能够滴墨的脸色,咬紧牙关道:“他同本王交易……用价值连城的玉佩,换本王不会同五弟来争夺这会晤总指挥官的位置……” 众人大骇。 皇甫秋翼属实也没料到,他眼底闪过一丝轻微的诧异,下颌线绷紧。 这件事,确实像三王爷皇甫黎天,会做出来的。这也很符合,他平日里在人前所展现出来的形象:与世无争,恬淡寡欲。若非是皇甫秋翼与他情同手足、相互扶持,三王爷皇甫黎天,约摸着连早朝都不会参与,更别提前朝日日夜夜、无休无止的血雨腥风、尔虞我诈。 但是拿三王妃柳烨冰为他亲自制作的玉佩作为交换信物,倒是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柳烨冰身形单薄地站在人群中,她咬着毫无血色的唇瓣,脸色有些苍白。 溪涧清舞上前一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柳烨冰没气力般冲她笑笑,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从先前的暗淡无光,突然变得坚毅有神起来,她轻轻咳嗽两声,冲皇甫秋翼道:“五弟,本王妃突然想起来……在事发前几日,五弟府上的下人——听人唤她‘珠珠’,曾经去找过阿天!” 珠珠? 她去找三王爷做什么? 珠珠突然被提到,心中一跳,却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的样子,一边起身一边扯出个得体的笑容:“民女只是去到三王府传话。” “谁准你到三王府传话的?”溪涧清舞毫不留情的质问道。 珠珠藏在袖子中的双手紧握,指甲几乎陷入掌心,她在心里腹诽了溪涧清舞无数遍,但她却极力表现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垂下眼帘,遮掩了所有情绪。 “是五王爷让的。” “本王从未要求你传话给三哥。”皇甫秋翼的眼睛突然间黯然失色,眼神复杂。他眸底掠过一抹隐隐的执着,仿佛了无痕迹,却又深刻得难以掩饰。 他曾经,从来不曾认为珠珠会骗他。 而如今,她却因为一个所有人不知道的秘密,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所有的责任,试图推卸到他的身上。 闭了闭眼,皇甫秋翼平复了一下心情。 重新睁开眼眸,男人眼底只有一贯的清冷和漠然,仿佛刚才那一瞬透露出来的黯然神伤,都是错觉。 珠珠面容一怔。 她没料到皇甫秋翼竟会当众拆穿她。换做以前,这是他绝对不会做的。 纵使内心极度恐慌,珠珠面上还是保持着不咸不淡的神态,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浅笑:“五王爷记错了。” “本王做事有分寸,之前种种,本王记得一清二楚,”皇甫秋翼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声音里终于染上了几分愠怒:“你究竟为何去三王府?” 溪涧清舞静静地注视着皇甫秋翼,他的脸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这般动怒。 她想她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几天前珠珠去过一趟三王府,找三王爷皇甫黎天谈了些什么,在这之后没过多久,皇甫黎天就去找到了二王爷皇甫宫霆,并奉上了他如数珍宝的玉佩作为信物,希望皇甫宫霆在此之后不要为难皇甫秋翼。 但实际上两人的和谈以失败告终,不然今天皇甫黎天就不会有一星半点的危险。正是因为他触碰到了皇甫宫霆的利益——想要成为明耀国与南庭国会晤的总指挥官,所以被下毒以示警戒。 珠珠,其实是皇甫宫霆的安插在五王府的卧底! 她去三王府的目的,便是帮助皇甫宫霆传递信息给皇甫黎天。 溪涧清舞慢慢勾起唇,却不知道是心酸还是惆怅,清澈明媚的双眸似乎有一层黑雾慢慢蔓延至眼底,一片深不可测。 只是她有一点不明白,皇甫宫霆为何要求珠珠去带话,这不是光明正大地告诉世人,珠珠是他皇甫宫霆的人吗? 除非……溪涧清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除非他就是想要将珠珠的身份公之于众! 在象棋中,想要丢弃一枚棋子,是因为它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珠珠由于某种原因,已然成为了皇甫宫霆眼中的一枚废子,刚好这个时候有一个契机,能够让她发挥出自己最后的价值,所以珠珠被皇甫宫霆带到了台面上,带到了众人面前,成为了他达成某项目的的挡箭牌。 谋害皇戚权贵,珠珠的下场一定很惨。 像皇甫宫霆这般随时背弃身边人的冷血动物,以万人血路谋取自己的一己私利,定不会受到周围人的长久爱戴。 只是他已经被蝇头小利蒙蔽了双眼。 “珠珠,”秦海一目光陡然凌厉:“告诉本座,你为何要去三王府?” 长久的沉默,大殿内无一人回应。珠珠低着头,泛白的指尖握紧,她背对着皇甫宫霆,眼里满是绝望和怨恨。 她一直以为皇甫宫霆提到的“给皇甫黎天一点点教训”只是口头上的警告,再严重点,只是对其进行一番小小的惩罚,而不是像今天这般,直接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给皇甫黎天下毒,想要将其置于死地。 谋害皇族,诛九族。 她没有九族,她只剩下孤身一人。 而今天过后,她这一族唯一的血脉,将断送在皇甫宫霆的手下。 仅仅是因为他弹指一挥间,一个轻描淡写的布局。 她跟随他这么多年,上刀山下火海,斩断杂草无数,没有功劳亦应该有苦劳。 但她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得到,一无所有。 这不该是她生命的终结。 她要报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秦大人,是二王爷要求我去给三王爷传话,”冷静了下来,她开口道:“他在书房约见了三王爷,但民女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至于下毒……是二王爷要求民女做的!” “你胡说。”皇甫宫霆面色铁青,握紧腰间的佩剑,向前一步想要杀了珠珠,却被身后的刑部人拦下。 “千真万确,民女以性命担保,毒是二王爷指使民女下的。” 狗咬狗的戏码,从古至今都在发生,无所稀奇。 只是如果这件事,换到了自己非常熟悉的人身上,人们通常会反应不过来,会感到无所适从。 皇甫秋翼站在人群中,发出一阵轻笑,笑声不高,却透出一抹难以察觉的自嘲意味。他那略显薄凉的双唇边,还隐约浮现着一丝冷漠之情。 这就是他曾经那么信任的珠珠。 第六十二章 找出幕后主使3 “秦大人,”皇甫宫霆瞥了珠珠一眼,眼里带着明晃晃的轻视跟不屑,他不再装了:“您认为,单凭她三言两句便能诬陷本王吗?” “自然不是。” “既然如此,珠珠小姐,”皇甫宫霆清声哂笑,递过来的眼神耐人寻味:“请你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毕竟本王从未指使你去过下毒。” 珠珠双眼突然迸射出凶狠来,凶狠没能收敛住,连带着杀意都漫了出来。末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她抬头,发出仰天长笑。 发什么疯? 皇甫宫霆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去,珠珠一双饱含冰霜与杀气的黑眸,深深地盯着他看,盯得他心里发毛。 “民女手里……有二王爷传达命令的密信。” 既然皇甫宫霆先不仁,那就别怪她不义了!她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像她这样的卧底,原本应当在看过主人传递过来的密信之后立即将其销毁,但真相是,她把每一封信函,都趁着皇甫宫霆不备之时,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以便能在,像今天这般进退维谷的紧急情况中,拿来应急。 她赌对了! 看到皇甫宫霆那由吃瘪转为愤怒的表情,她心中,扬起一股报复成功的快感。 皇甫宫霆被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大殿中央,他望着珠珠,手骨节凸起,下颌线条紧紧绷着,眸色深沉,里面正燃起熊熊大火。 他被她算计了一道。 他就不该重用这个女人,要不是为了他“深情”的五弟着想,他早应该,在她跪于地上,颤颤巍巍的双手摸向她雍容华贵的兔毛靴之时,给她重重一击。 …… 皇甫秋翼仍然感到心头一阵阵席卷的钝痛,无边的苦涩将他淹没。 他不敢相信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他在西陵国作质子的第一年便与珠珠相识。这么多年,两人相互依偎相互扶持,他才走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岁月那么、那么长。他俩积攒出无数的默契相知,沿路行过的,铺散人间的,皆是他们的故事。 无情客一生回首的温柔夜色,有情人合眼见到的最后月光。青梅竹马象征的不是心头血或朱砂痣,而是雪落梅花时极其短暂的,晃神的一霎那。 而如今,他怔怔地注视着珠珠瞪大眼睛、目眦欲裂的样子,又看到她一改往日贤良淑德、言笑晏晏的模样,面上浮现出的愤怒、不甘、报复过后的快感、猖獗的种种神态,如同来自地狱的撒旦使者一般,恐怖骇人。 这不是他认识的珠珠。 转念一想,十几年了,他真的认识珠珠吗? 她是皇甫宫霆的卧底,以假的身份接近他,并利用了他,现在丑恶的嘴脸撕开,她狞笑着,站在他尊严的最高点,告诉他往昔的点点滴滴都是他的幻想,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都是不真实的,都是虚假的。 那什么才是真的? …… 溪涧清舞站在皇甫秋翼身侧,目睹了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望着他受伤的模样,她心中满是心疼与怜悯,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给予他力量,眼眸中闪烁着关切与疼惜的光芒,仿佛想要为他承受所有的痛苦。 皇甫秋翼瞳孔一缩,回过神来。 他在做什么?他已经成婚了。 他的王妃溪涧清舞,眉眼含笑,耀眼不可方物,不过略施粉黛,素衣墨发,便可勾得他心动涟涟。 每一次,当他深陷囹圄之时,她总能及时地伸出援手,雪中送炭。 这是他的女人,仿佛是他生命中的一道光,在危难之时次次救他于水火之间。 这样的女人,应当视若珍宝一般细心呵护,他愿意将这世上最奢靡珍贵的礼物送到她的手边,博她淡淡一笑。 相遇便是上上签,人生无常,要不遗余力地表达爱和珍惜。 …… 当印着二王府玉玺的书信被珠珠呈上来的时候,皇甫宫霆便知道,自己已经与会晤总指挥官的位置失之交臂。 南城皇帝一脸阴沉,面色十分难看。即使皇甫宫霆是他最看好的一位儿子,但也架不住时有糊涂,尤其是在关键时刻。 他拿过方才拟定的圣旨,在原先空白的位置上书写了“皇甫秋翼”四个字。 如此,此次南庭国与明耀国会晤的总指挥官,便由他的五儿子--皇甫秋翼来胜任。 说实话,他最开始并不看好他的这位儿子。五王爷虽出身于诗礼世代皇族,规矩却没有习得半分,反倒是耽于柔荑纤纤,富贵不知乐业。 却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发展出如此实力。 皇甫秋翼鼻梁很高,一双眼眸狭长幽深。从南城皇帝的角度看去,他脸上带着恣肆的表情,居高临下地看过来,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今时不同往日啊,他感叹。 明耀国,或许天要变了。 …… 在此之后,皇甫秋翼与溪涧清舞,便闲适了几日。 人烟阜盛、人群熙攘,丹药阁门庭若市。凌兰阮又多雇佣了几位员工帮忙销售丹药,她在门前张贴了大字报,提出了“买一送一”、“会员生辰日全场打折优惠”等营销策略。在大街上随意闲逛的人群被促销力度所吸引,络绎不绝地进入店铺,打算一探究竟。 溪涧清舞进入店内,便是这样一副热闹的场景。 今日她身穿一件淡粉色的旗袍,腰肢不堪盈盈一握,脚上一双同款系带高跟兔皮鞋,露出白嫩修长如天鹅般的脖颈,黑发披肩散落在身后,一张脸绝美动人。 凌兰阮见到她,点了点头以示招呼,便又忙碌地招待客人去了。 溪涧清舞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轻抿了几口店员为她专门端来的大红袍。 静静待了一会儿,见凌兰阮仍旧没有忙完手中工作,她便也知趣地站起身,步步生莲,婀娜妩媚,朝店铺后院走去了。 从拱门进入后院,朝南走了几十米,她停驻在一座假山旁边,见四下无人,她轻轻地按上了一枚极不起眼的鹅卵石,身侧微微震动片刻,假山之后的墙壁上,便弹出了一扇白色的门。这扇门同其旁边的墙壁完美融合在一起,即使是仔细看,亦很难观察到门上的缝隙。 一个闪身,人便消失在了白门之前。 第六十三章 闲暇日子 室内一片幽静,小轩窗漏进来的日光在重重帐幔下显得疏疏朗朗,地上铺着绒毯,桌案上的青白釉梅瓶里斜插了几支海棠花,正堂用一架白玉翡翠百鸟朝凤的檀木屏风隔开。 溪涧清舞款步行至高脚椅旁坐下,悠闲地端起白玉茶碗,继续品着茉莉花茶。室内散发着一股淡雅的兰花香气。 不多时,她身后的大门微微向旁侧移动,凌兰阮与另一位影湘宫宫人一同闪身进了密室。 “宫主,这次找您来,是有要事禀报。”凌兰阮踏着无声的步子,朝前一步道。 “何事?” “宫主,我们的人在西陵国遗址处,见到了南庭二公主本人!”贰号紧接着上前一步,激动道。 “本人?”溪涧清舞瞳孔微缩,思绪翻飞,起伏不定。她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微微皱眉:“确定是本人么?” “宫主,千真万确。叁号同我当时正巧被派去南庭国执行任务,途中有几天路过前西陵国地界,在一个镇子上的客栈歇息之时,无意间偶遇了南庭二公主,她的长相,同五王爷拿到的画像——别无二致!” 与画中长相别无二致? 溪涧清舞垂眸,温和的眉眼莫名有些清冷。 冥冥之中有些不对劲,但她却无从考究。 找到一个从未见过的画中之人,其难度不言而喻。为何这么巧?“二公主”偏偏在南庭国与明耀国即将会晤之日出现了,就好像……一个为其量身打造的陷阱。 南庭二公主……溪涧清舞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个称呼,思绪飘飞到昨日,在大殿上皇甫宫霆与珠珠最后的情形。 虽然,皇甫黎天只是昏迷了几个时辰,醒来过后经由太医检查,身子并无大碍,但是皇甫宫霆还是受到了较为严重的惩罚,其朝堂职位从从一品掉到了从四品,与皇甫秋翼先前的官位一致。 再想到皇甫秋翼,他的反应可谓是教科书级别:在电光石火间发现了三王爷皇甫黎天的异样,并在最短时间内采取了行动。而后他被南城皇帝钦定为下个月两国会晤的总指挥官,由此,职位一下子上升了四档,直接从原本的从四品升至从二品,曾经身着的青绿色官服,而今也变成了藏蓝色。 至于珠珠……溪涧清舞微微一叹,她作为下毒的最终施行者,是导致皇甫黎天昏迷的最直接因素,皇上在一怒之下,大笔一挥,写下圣旨,要求珠珠流放边塞,永不得回京!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回想起曾经,珠珠跟随着皇甫秋翼,在五王府内围堵自己的场面,溪涧清舞目光中不禁透现出一股深沉的悲哀。 “宫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凌兰阮檀口微张,轻声道。 “既然‘南庭二公主’现身了,那她的下一步,一定会来一趟明耀国,”溪涧清舞那双眼眸星光熠熠,眉尖略微上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在明,我们在暗,自然是我方更占优势。 “贰号多找几位宫人,去协助你们完成任务。先在暗中观察,注重收集她的生活作息和日常习惯,待到遇到了‘真正的’南庭二公主之时,再拿出来作一对比。” “是。” …… 溪涧清舞想趁着闲暇之时,多研究几种现代人吃的美食配方出来。除了之前带着凌兰阮她们吃到的火锅、奶茶之外,她还想研究一下螺蛳粉、烧烤、牛排、新奥尔良烤翅等,这些她在现代也非常喜爱的食物。 等贰号一走,她便叫住了凌兰阮。玄窗春暖无风,映红了她白皙的脸颊,溪涧清舞心情似乎很好,眼眸明亮,唇角微弯:“明早,阮阮随同我去集市上逛逛吧。” 私底下,她不会以“宫主”自称。 “可以呀,小舞最近……怎得这般悠闲?”凌兰阮抿唇一笑,有些俏丽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 “成婚往后,府内事务会越来越多,难得同姐妹聚聚。”溪涧清舞又往杯中添了一壶茶,面上笑容清朗,秀气的眉眼顾盼神飞。 两人相视一笑。 …… 溪涧清舞当下成婚了,自然,夜晚她需要宿在五王府里。 晚上的时候,她想要洗个澡,便带着皇甫秋翼亲自为她挑选的丫鬟,一路小跑到专为女子设计的盥洗室里。 丫鬟名曰单莹,是位可爱的姑娘。她外形娇小,略带着婴儿肥的脸颊陷出浅浅的梨涡,一副童心未泯的样子。平日里她做事干净利索,溪涧清舞对她很是满意。 眼下,单莹正在不厌其烦地,从屋外提进来一桶又一桶的热水,倒在溪涧清舞将要沐浴的大木桶里。 倒水的功夫,溪涧清舞发现,对面皇甫秋翼的书房里依旧亮着烛火。 这么晚了,他在做什么? 这些日子她肚子大了许多,又发现近来莫名嗜酸,皇甫秋翼于是往王府中购进了一些杨梅与酸枣,放在了前厅、书房、餐厅、盥洗室等她平日里经常光顾的房间。闲来无事,溪涧清舞便会拿起来啃上一口。 吃到第三颗杨梅的时候,她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涌上心头,没忍住,她双手按在盥洗室的木墙上,呕了出来。 “小主——快来人啊,小主又不舒服了!”单莹原本站在木桶边调试水温,听见她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看见她正在泛恶心,于是大喊着,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她扶住,边顺背,边将她扶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 “没事没事,许是咽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溪涧清舞的面容平静,不见一丝波澜。 但某人却不淡定了…… 盥洗室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见皇甫秋翼重重地推门而入,额上渗出些许汗滴。 “舞儿怎么了?”他面容冷峻,眼眸间却饱含关切与焦急,不参半分假意。 他向前走了两步,大力地将溪涧清舞的身子紧紧拉入怀中,大掌裹住她拳头,身子竟是有些颤抖。 一抹熟悉的松香入鼻。 她看到男人又惊又痛的眸子。 “无妨,方才身子有些许不适,如今你来了,好多了。”她紧紧抓着来人的衣衫,在他的怀里哑声道。 她低头将脸埋进他的胸口,男人身子一僵,似乎有些难以相信,裹着她的手臂越发收紧了几分。 “舞儿……”她听到耳边男人的声音跟她一样哑。 第六十四章 她的记忆开始混乱 单莹察觉到两人周身弥漫着的粉红泡泡,于是识趣地退出了盥洗室。 夜凉如水。 桌案上的麻油灯被点亮,耀得一室暖暖的橘黄色。 溪涧清舞脸皮一热,将视线掠开,垂了眉眼,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走到木桶边,脚一抬便跨了进去,面对着墙壁,没有再看男人一眼。 皇甫秋翼倒也没有为难她什么,也没有说话。 夜很静,偶尔有几声低低的虫鸣声。 在如此寂静的夜里,木桶里水流哗啦啦的声音尤为吸引人。 空气中一袭浅淡的松柏香萦绕,溪涧清舞微微烦躁,想刻意去忽略这抹熟悉的气息带给自己的紊乱,刻意让自己去想别的事情。 可是,根本无用。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越是想忽略,越是被放大。 她忽然觉得似乎整间屋子都是那个男人的气息味道,心头烦躁更甚,她刚准备起身,蓦地一阵响动自她身后传来。 “需不需要本王帮忙?”皇甫秋翼的声音在夜色的衬托下格外性感撩人。 听见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溪涧清舞下意识地慌乱起来,她转头看向皇甫秋翼,脸上羞红未褪,眸子里含着春水,有种说不出来的娇:“什么?” 皇甫秋翼瞬间感觉一股气血涌上心头。 女人眨眨眼,似乎是感觉到了男人的异样,霎时间起了玩味的心思,从木桶里“咻”地站了起来。 “你别——”皇甫秋翼来不及闭眼,他猛地起身,胸膛的起伏明显加剧,身子已经下意识地转了过去。 “别什么?”溪涧清舞那张清秀的脸庞带着几分轻挑,勾起的眉梢唇角仿佛在笑,纤纤发丝下,是颗闪着光芒的珍珠,如此动人、透亮。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皇甫秋翼。 印象中的他,修长的双腿,缝制得体的官服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面如冠玉,却有着一双子夜寒星板的黑眸,冰冷明澈中略带邪魅,看她的眼神如同带着摄魂的钩子。他脸上总是挂着懒洋洋的笑容,俊美不可逼视的眉宇间,一股狂情野气,桀骜不驯。 而现在的他,如同一只不知所措的小奶狗般,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反差之大,令溪涧清舞情不自禁,想逗他的心思更甚。 “秋翼……” 溪涧清舞突然向前,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男人微微一震,垂眸看着突然扑向他怀里的女子,眸色变得炙暗不明。 溪涧清舞狡黠一笑,在他怀里缓缓抬起头,微扬着小脸看着他,看着他刀削的轮廓、绝美的下巴。 男人终是再也把持不住,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咬牙切齿:“舞儿,本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 话还没有说完,已是低头将她重重吻住。 溪涧清舞浑身一僵,忘了动。 下一瞬,男人眼中的情欲浓郁得仿佛能够滴出来,他将她打横抱起,便冲出了盥洗室。 …… 实际上,碍于溪涧清舞有了身孕,两人最终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两人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溪涧清舞的手背被男人温热干燥的大掌轻轻一握,感叹着现下岁月静好。 她从未感觉像今天这般轻松过。 “那日……本王真的很感谢你……”卧房的烛火,方才被皇甫秋翼剪掉,室内陷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就在这分辨不清虚实的夜色里,男人声音沙哑又低沉,充满诱惑力,仿佛就贴在她耳边说话一般。 溪涧清舞灿若繁星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震惊,旋即眉眼一弯,道,“王爷何出此言?” 皇甫秋翼没有回答,他起身,缓缓行至书桌旁。 他从书桌上拿起了什么,随后重新走回床榻,挨着溪涧清舞躺下,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她。 溪涧清舞讶然,她伸手接过皇甫秋翼递过来的,一个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礼盒,在黑暗中摸索起来: 打开礼盒,里面静静地放置着一个有手掌大小的镂空球体,触感冰冰凉凉的,似乎是个挂坠。 再摸索摸索,球体上好似有蝴蝶花纹,层层鳞次栉比地雕刻在挂坠四周,将挂坠层层包裹住。 溪涧清舞细细嗅去,挂坠里似乎留有一款香囊,散发着淡淡的樱花与茉莉的香气,宛如春日花园中的微风,轻轻拂过,留下一路的芬芳。 “王爷,此为何物?”她的言语间充满了笑意,眼眸被浸染得格外明亮。 “本王专门找金匠雕刻的绣球挂坠。挂坠外包裹的每只蝴蝶花纹上,都漆有淡粉色的唐三彩,”虽然看不见皇甫秋翼的面庞,但从他隐隐兴奋的语气里,溪涧清舞察觉到了他掩饰不住的宠溺:“喜欢吗?” 溪涧清舞怔了怔,唇角轻勾:“自是喜欢的。” 何止喜欢。 放在以前,她从未想到过有这样一天,她可以跟皇甫秋翼同处一个屋檐下,还是以如此亲密的方式。 而今,愿望实现了。虽说是阴差阳错间,她被人陷害,才导致了怀孕,但皇甫秋翼仍是尽了他作为一个男人应尽的义务,将她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回王府,令所有人欣赏到了他们这场别开生面的“世纪婚礼”。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溪涧清舞慢慢发现,自己对前世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虽说她从一开始是魂穿到了这个架空的世界,穿到了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身上,但是当时的她,还是保留了上辈子的记忆的。 彼时,她来自什么家庭,经历过何种的生活,记忆如同时光海洋般,历历在目,如数家珍。 何况,这么多年过去,她都印象深刻、记忆犹新,全然没有遗忘的迹象。 现如今,她与皇甫秋翼成婚才几日,她却觉得在此时此刻,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一些本来深刻在脑海中的记忆,现在却如同被风吹落、四散飘零的柳絮般,没有根基,摇摆不定。 很久之前,她曾读到过这样一句话:当你遇到有缘人之时,曾经那些带给你不快的回忆便会渐渐远去。因为有了新的幸福涌入脑海,从而将之前的种种孽缘冲刷殆尽。 她想,或许这便是自己逐渐遗忘了曾经记忆的原因罢。 背景故事2 皇甫宫霆和珠珠的相遇 大漠风尘滚滚,满目皆是苍凉的沙黄色。安静无风的傍晚,大漠却悄然散发出炫目的色彩,落日正巧掉到沙丘上几株美丽笔挺的仙人掌中间,宛如一幅精美宁静、荒凉孤寂的油画。 西陵国。 这是许多年前,未被明耀和南庭两国攻打的西陵。 皇甫宫霆第一次踏足边塞圣地,便被眼前这幅茫茫荒漠震惊到。 他奉父皇之命出使边塞,以巩固明耀国同西陵国之间那“坚不可摧”的友谊。 而实际上,两国关系犹如拿浆糊纸糊过的窗户般,一捅即破。 当然,现在的他并不关心这些。 当下,他很是随意的四处看看,眼底仿佛带着一抹嘲笑:他的五弟——皇甫秋翼,身为本国同西陵国交好之证,作为“质子”,不远万里奔赴边塞。 然而,就这般生存环境……他眼里的嘲弄更甚。他不介意对他可怜的五弟落井下石一番,哦不对,“好好地”慰问一番。 繁贵富丽的马车踏风而至,车表装饰着金制雕刻,华丽异常。车门前悬挂着两盏镂空竹雕灯笼,随着沙漠里漫天飞舞的风左右摇摆着。皇甫宫霆的轿子由两匹马拉着,马蹄嘚嘚地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 马车内室开阔宽敞,车内四周挂着精美的丝绸帐腰,地上铺着柔软的毛毯,火炉上面放着一个刻有白虎纹路的紫砂壶,正冒着热气。皇甫宫霆侧卧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闲适读物。 突然,一声有力的马嘶声打破了这份宁静。门帘外的马车夫先是惊叫了声,然后有些犹豫地冲室内的皇甫宫霆道:“王爷,有位乞儿撞上了大人的马车。” 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来的乞儿? 皇甫宫霆心头涌出一股愠怒来,他撩开帘子探出头来,低沉的声音里透着隐隐的不悦:“何人犯事?” 马车头前,跪着一个女人。 她形销骨立、衣衫褴褛,瘦削的身体在推进色彩的破衫下微微发抖,冷风伴着沙尘吹动她那如野草般的头发,半掩着两只深陷的眼睛,两道目光从额发间射出,眼里闪烁着疲惫,却没有半分怯懦。 皇甫宫霆注视着这个女人的眼睛,突然迸发出几抹兴味来。 有趣。 他在京都的郊区见到过不少乞讨之人,大都容颜衰老,充满了岁月沧桑之感,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眸里闪烁着浓浓的怯意,愈是遇到荣华富贵之人,他们眼中的恐惧愈甚。 可是这个女人,同其他的乞丐并不一样。她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之感,皇甫宫霆反倒从她的眼神里,望见了几分野心勃勃。 野心,是独属于上位者的东西。 如今却出现了在了一位身份不符的乞丐身上。 着实有趣。 皇甫宫霆眉毛微挑,嘴角上扬,噙着一抹微笑,缓缓冲面前跪着的乞丐道:“姑娘从何处来,作何在此地乞讨?” 魏泠珠微微撩起眼皮,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坚定来:“民女……名叫魏泠珠,出生自西陵国一个贫苦村落。祖上重男轻女,父母见民女是女孩,便想偷偷将民女变卖至村长家中,赚取钱财。 “然而他们的计谋被民女识破,民女便急赶慢赶地收拾行李、背井离乡,发誓此生永不回村。 “只可惜民女盘缠过少,只好当街乞讨,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头,却仍是沦落到了当下这番田地。 “要不是今日遇到大人您,以民女现阶段的情况:饥肠辘辘、疾病缠身,定是活不了多少时日了。还望大人发发善心,民女可以为您做许多事情……” 皇甫宫霆垂眸看着魏泠珠,眸色逐渐幽深:“魏泠珠……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魏泠珠的眼神里透露着丝丝缕缕的野心,她缓缓抬起头:“村中的家禽家畜……均由民女屠杀,甚至,民女深知人体是如何构造的……” 言有尽而意无穷。 “你很聪明,”皇甫宫霆意味深长一笑:“知道本王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王爷!”魏泠珠的眼睛闪烁不定,眼神中透着几分惊慌和不安,开始嗑起头来:“魏泠珠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是这普天下最尊贵的王爷。请王爷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吧!” “无妨,”皇甫宫霆笑容不减,反倒是增添了几分邪气:“你且随我上马车吧,本王带你找个住处。” 熟悉人体构造。 多么有趣的词汇啊,言语的奥秘尽显于此。 …… 一行人陆陆续续入住进了一家客栈。 魏泠珠的客房被安排到了二楼的拐角处,与皇甫宫霆的客房仅有一间之隔。 傍晚时分,她刚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她的客房门便被人敲响。 “是谁?”魏泠珠开口询问道。 “小的是来通知客官的,”门外店小二的声音听着有些唯唯诺诺的:“今日早些时候与您一同进店的客官,想让您去一下他的客房。” 王爷找她? 魏泠珠眉头一皱。 今早刚同他提及了自己可以帮忙做事才被留下,这“事”儿,这么快就来了? 魏泠珠心念一动,脚步已然朝着王爷的客房走去。 …… 刚进门。 “来了?”皇甫宫霆正端坐在红木丝楠椅上喝茶,听到开门的动静,头也没抬一下。 魏泠珠打眼望去,另一把红木丝楠椅子上,坐着第三个人。 是个少女,梳着双髻,身着翠绿衣衫如同春天刚爬出的嫩柳梢,面容清冷,自魏泠珠进入客房内,少女的眼睛便一刻不停地打量着她。 “西陵国公主皇慕晚知道吧?”等到魏泠珠找了个位置坐下,皇甫宫霆终于抬起头来,询问她道。 “回王爷,小的知晓。” “那就好办了,”皇甫宫霆笑容不达眼底。他冲魏泠珠简单介绍了身侧的少女:“这是公主的贴身大丫鬟,本王需要你跟着她,趁机接近公主身边的人……” “公主近日里常爱同明耀国来的质子——皇甫秋翼玩乐,我希望魏泠珠魏姑娘可以从旁‘敲击’一下明耀国五王爷,让他别对公主起一些不必要的心思。”少女的声音波澜不惊。 “必要时刻……可以尝试一下你的‘人体构造’小实操。”皇甫宫霆嘴角泛出一阵邪笑:“好好鞭策一下我的‘五弟’,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魏姑娘如果表现得好……本王可以破天荒地,带你回明耀国讨点官位玩玩:到那时,锦衣玉食、纸醉金迷、日食万钱……那些魏姑娘真正想要的,岂不是能够手到擒来。” …… 西陵十五年,魏泠珠从一个身上补丁累累、赤脚奔跑的乞丐,摇身一变,成了明耀国最尊贵的王爷——皇甫宫霆身后,一位冷血无情的杀手。 她接受了王爷的命令,化名珠珠,潜伏在皇甫秋翼身边,避免其出类拔萃十余载。 暗中,她也经历过多次训练:剑刃的锋芒划破夜幕,她缓缓举起银质的长柄,冰冷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杂质,结束了一个个血肉模糊的目标。 她从西塞来,发誓要成为权贵的一员,永不曾回归从前。 然而多年后,她却是在自己为之拼命的赛道里,惊现了命运的闭环,回到了西塞。 第六十五章 殿试 近日,京城中流传着这样一段话:说宫试的第一名“吴卿”,是吏部尚书吴士明的儿子。吴士明在比赛中为自己的儿子穿小鞋,将其从一堆青年才俊、文人墨客中挑选出来,冠以“会元”的名声,这才有了今天的“吴卿”。 甚至还有人悄咪咪地鄙视“吴卿”,说他“不过有一个能够为其撑腰的爹罢了”。 然而,这段流言蜚语的主角——溪涧清舞,在听到了关于“自家爹”的传闻过后,唇角竟是情不自禁地弯起。 她似乎被这段流言给逗笑了,眼尾染着一丝红,唇角笑意温柔,有种别样的风情,冲身侧的凌兰阮道:“阮阮,你别说,没准儿呢。说不定这位吏部尚书,真是我的父亲!” 凌兰阮眼角下弯,眉眼坦诚:“宫主。之前我们的人便查到了,宫主的父亲可能身在朝廷的信息;如今这吴士明,确实在朝廷任职,还是位‘正二品’天官,这个信息也是对上了,未尝不是当下关键的突破口。” 溪涧清舞一双清澈如琉璃般的眼眸,因为愉悦而微微上勾,竟是轻拢月辉,叫人移不开眼:“那便等我在殿试之时,见见他!” 走后门是绝不可能走后门的,这点,溪涧清舞比谁都要清楚。 她曾经通宵达旦、挑灯夜读。晨曦初露她便已坐在桌前,笔耕不辍;夜幕降临她孤灯下的身影依旧坚定,与星辰共舞,不知疲倦地追求着知识的光辉。 她的所有成就皆由努力得来,为此,她问心无愧。 至于吴士明……可以尝试去调查一下,毕竟……她确实连生父姓什么,亦不曾知晓。 “哦对了,”溪涧清舞的笑容如春花初绽,娇艳欲滴:“阮阮之前是否去过西塞?” “是去过的……最近有什么需要做的任务吗?”阮阮一愣,随即答道。 溪涧清舞眼角卷着淡淡的笑意,像清泉中泛起的一层薄雾,清新怡人:“不是啦,我同秋翼想去西塞旅游,现如今想要提前了解游览行程,制定攻略罢了。” “原来如此。”阮阮点点头,声音缓缓:“那需要做的攻略还是有些的,待宫主殿试忙完,我且同宫主一起商议整理即可。” “如此甚好。” …… 二月间,微风轻轻地吹拂着,荷塘里的水仙花亭亭玉立,婀娜而不娇媚,素雅而不冷淡,时时散发出阵阵幽香。 溪涧清舞又一次踏上了她人生的旅途。 想她前世参与了大大小小的不知道多少场考试和比赛,已经被完全锻炼出来了临危不乱的心性。面见皇帝的殿试,她仍旧能拂袖清风、处事不惊。 弘仪阁。 宣武门前广场的空地上,早已聚集了大片的人群,将考试入口围堵的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人群围成了一个大圈子,都想要一睹各大考神的容颜。 尤其是,当溪涧清舞走过宣武门之时,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喝彩声,更是有胆大一点的女生,不顾宫城门口守卫的阻拦,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手中的信封塞到了溪涧清舞的手上,留下她一人满地黑线。 溪涧清舞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拿着的,被挑染成粉色的丝巾和丝巾内包裹着的宣纸折叠规整的信封,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什么情况,她已经有追求者了吗? 明耀国虽说民风淳朴,但并不完全封建。即使当前的科举考试仍旧不允许女子参与,但在日常生活中,越来越多的工作岗位里,皆渐渐出现了女性的身影,也包括此刻,这位勇敢向“他”递情书的女生,亦是新时代思想逐渐开放的最好体现。 这样想着,溪涧清舞便对给她送礼物的女生多了几分好感,抬头冲她温柔一笑。 这一笑不得了,人群中爆发出了更加热情的尖叫声。 溪涧清舞并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究竟有多么吸引人。原本她的容貌便是极佳,选用隐匿身份的皮质面具也是精雕细琢,还原了她大部分的美貌细节,加上她如今一身男子装扮,还垫了少量增高,整一个陌上人如玉的翩翩君子形象,还有一股皎皎然若清风明月的清贵世家公子气度,走在街上回头率相当高。 罢了,殿试要紧。 将信件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她冲围观的人群摆了摆手,便跨入了宣武门内。 弘仪阁的大门旁的两尊蹲兽,前面一头朝向宫外,后面一头面对宫内。绕过蹲兽,跨入正阁。 大厅里站了大概五六十位考生,扫视一圈,阶层分化明显:有的人穿着光鲜亮丽,一看便来自大户人家;而有的人身着粗布短衣,但能够看出其细心将衣服熨染留下的痕迹,背着一个简单的竹篓包,包里装着厚重的参考图书,几乎是其全部家当。 溪涧清舞找了个人少的位子站定。在她之后,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十几人。 不多时,钟声长鸣,太监一声:“皇上驾到——”,阁内考生纷纷跪下行大礼,高喊:“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罢。”南城皇帝的声音依旧。 溪涧清舞站起身,随手理了理下落的衣摆。阁内正中央的九级阶梯上站着几位气宇轩昂的考官,皇甫秋翼不出意外地站在其中。 溪涧清舞今天早些时候同皇甫秋翼找了借口:说古叔的药铺子最近生意兴隆,需要更多的人手,她需要回家替古叔打打下手。那时皇甫秋翼眼底的波澜掩盖不住,眉头微微蹙起,仍是点了点头。 溪涧清舞只觉得他是烦闷于今日的殿试,便没有细问,只是手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轻轻环抱住了他。 “请各位考生按念到名字的顺序站成一列……”太监清了清嗓子,从袖口缓缓抽出一个卷轴,将其展开:“邓德铭、郁兴隆,焦姜,纪果实,苟学程,你们五位是第一组,请排成一列。” 随即接着念到:“江从简,濮阳恩生,……,你们五位是第二组,请排成一列,站在第一组的右方。” 一组一组地念过去,溪涧清舞细细地听着,薄唇轻抿。 站在阶梯上的皇甫秋翼,眼神时不时地朝她的方向瞥来,她都不甚在意。 终于—— “童光鼎,汪仁贞,吴卿,杜一震,亓官彦仲,你们五位是第十三组,请站在第十二组的右方。” 十三,西方神话故事里被视为不吉利的凶数,源于宗教典故:出卖耶稣的犹太是耶稣的第十三个门徒,溪涧清舞虽不信神佛,但在殿试现场极大的压力之下,仍是有些担忧。 第六十六章 殿试2 罢了。 溪涧清舞微微撇了撇嘴。 十三是不吉利的数字,但是这里是明耀国,是与她前世所居住的华国相类似的东方大国。这里的文化中并不存在“撒旦、恶魔”等字眼,更不会对她的运势产生负面影响。 溪涧清舞同其他四位组员,跟随着考官的脚步,走到十二组的右侧站定。 没过多久,所有的考生都分好了组,齐齐地站在高台之下。 “咳,”方才安排分组的太监又一次站上高台,冲底下站着的一组组考生道:“下面咱家宣读‘殿试’完整流程,请各位考生认真聆听: “从第一组开始,跟随咱家移步到弘仪阁后的内殿依次面试。没有轮到的组,就等候在弘仪阁内,后续咱家会轮流叫到的。 “殿试题目会由陛下亲自提问,并选择考生回答。在考生回答完皇上亲自命题过后,还需要辅助回答另外几位考官的问题。全部回答完了,再轮到下一位。 “在对同组的每位考生轮流提问过后,陛下会即兴出题。此时没有先后顺序之分,考生可以向前一步示意并抢答。前一位考生的观点,后一位考生不能够重复,直到同组的所有考生完成答题,或所有愿意回答的考生完成答题过后,陛下会亲自为五位考生打分。 “完成殿试的考生需重新回到弘仪阁,在弘仪阁内等待,至所有考生完成考试。之后咱家会宣读殿下给每位考生的分数,角逐出今年明耀国科举考试的前三甲。 “各位有什么疑问吗?” 台底下鸦雀无声,无人质疑。 “如此甚好,”太监没来由得笑了笑:“那便请陛下和各位考官进内阁等候,第一组考生稍后便会进入考场。” 皇甫秋翼今日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秀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质优雅,气度逼人。 他从高台上一步步走下来,眼神深邃黝黑如深夜的大海,面色寒冽,朝溪涧清舞所在方向瞥了一眼,薄唇紧抿,眉宇间充斥着阵阵寒芒。 自从上次宫宴,二皇子向三皇子投毒事件落幕,皇甫秋翼的地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了起来,只可惜,二皇子皇甫宫霆背后之人,是最受当今圣上宠爱的皇后娘娘,所以二皇子即使被施以惩治,其地位也没有明显的下降。 果然,拼学识拼实力,都不如“拼爹”来得实在啊。 溪涧清舞感叹不已。 …… 当弘仪阁内的监考官换到第三炷香之时,第十二组的五位考生终于从内阁里走了出来。 “第十三组!” 被叫到的那一刻,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溪涧清舞的内心还是有些许紧张。 跟随着前面的考生往内阁走去,五人在一方精致的平台前站定。平台侧方雕刻着各种精致的花纹,红木整体线条流畅,展现出高贵大气的艺术气息。 “请考生站上答题台。”一旁公公指点道。 原来这是答题的平台。 五人排队依次迈到台子上。 “童光鼎,汪仁贞,吴卿,杜一震,亓官彦仲,从左至右依次是‘壹到伍号’,现请陛下和考官出题——”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溪涧清舞的名字刚好在最中间,所以是“叁号”。 “壹号考生:童光鼎,请陛下和各位考官出题。” 考题同治国理政别无二致,与前世科举无异,尤其涉及了近段时间明耀国发生的各项大事,包括五王爷北伐大获全胜、挑战大会等等。 “贰号考生:汪仁贞,请陛下和各位考官出题……” 明耀国对待文武百官的态度,同唐宋元明清朝代极其相近:文官群舌之辩,据理力争;武官却多被冠以“匹夫有勇无谋”的刻板印象。朝堂之上,双方对弈,往往武官会沦落为下位者,他们不懂得如何为自己辩解,时常为此失了先机。 第二位考生的考题,便是围绕此番现象采取相应的对策。 汪仁贞许是有些紧张,溪涧清舞用余光瞥去,见他拳头紧紧握住,面色发白。他支支吾吾了几声,饶是从口中蹦出来零星半点的几句。 溪涧清舞轻叹一声,她一个现代人,也算是体会到科举考试是何等艰辛、何等难度了。 汪仁贞答完题,朝溪涧清舞看了一眼,示意她继续。 溪涧清舞向前一步:“叁号考生:吴卿,请陛下和各位考官出题。” “吴卿,”南城皇帝仔细地端详着她:“朕听闻,之前的府试和宫试,吴卿皆是第一名?” 溪涧清舞双手作揖,附身鞠躬,尽显谦卑温驯之道:“回陛下,是小人。” “吴小友不必如此谦虚,”南城皇帝往后依靠龙椅,眉眼之间似乎多了几分随和:“明耀国历年科举以来,都鲜少出现如同吴小友这般,前两场考试皆拔得头筹之人,实可谓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种人才出现在我明耀科举现场,此乃吾国之幸。” 溪涧清舞鞠躬更甚:“小人惶恐,担当不起陛下几句谬赞,担当不起陛下‘吴小友’的敬称。” 踩低捧高,这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吴卿,最近的朝廷之上,朕有一些棘手的难题,今日便用这些繁琐之事考考你罢。” 溪涧清舞眉头几不可查地皱起:“陛下请讲。” “明耀国南部靠近南庭国之地,近些日子水患频发,民不聊生;而地处西塞边陲的土地上,因为常年无风无雨,大地干涸,老百姓种植的土地颗粒无收,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应当如何做,才能在解决两地灾祸的同时,治标又治本,改变两地的环境气候,实现长久的稳定发展?” 溪涧清舞一愣,随即嘴角上扬,挂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太简单了。 “当下的明耀国治理水患,已然有了‘兴修水渠、开凿运河’的思想。但是运河的作用治标不治本,雨水充沛之年,运河水势过猛,易形成进一步的水患之灾无法根治;雨水骤降之地,运河杯水车薪,用处微乎其微。” 第六十七章 殿试3 “如此,依吴小友之鉴,朝廷应当采取何种举措?” “治理水患之灾,方法大大小小,其实有很多。在下曾从一本野史里读到过‘兴修水利’之法,概括来说便是在雨水充盈、易遭受水患之地开凿蓄水池,下设河道,在二者的链接处兴修大坝,以控制从蓄水池流淌入河道的水量:在雨水充沛之年,减少从蓄水池往下游流淌的水量,防止河道两岸决堤;在雨水贫瘠之年,蓄水池中事先储存的雨水,便可派上用场。”溪涧清舞娓娓道来。 “嗯,”南城皇帝微微颔首:“不失为一个好的方法。” “至于兴修水坝的人选,在下以为,可以采用‘以工代赈’的方法,让地区的居民参与国家建设工程,朝廷在施工结束时向居民提供筹劳,作为对应的救灾物资。 “同时,作为万全之策,朝廷可以在水患频发之地建立粮食仓储制度,以备不时之需。丰年时高价收贮粮食,解决当地居民的收入问题,饥荒之年,低价卖出,为老百姓提供救济之粮。” 溪涧清舞如今扮演的,是位没有任何背景、平民身份的考生,自然不敢直视天子的眼睛。但是她从眼睛的余光中瞥见,南城皇帝在听闻她的答案过后,频频点着头。 “涉及粮仓问题,需要考虑的便是预防蝗虫之害,减少其对农作物的破坏。依在下之见,朝廷可以……” 溪涧清舞洋洋洒洒地罗列了众多举措。高台上的考官们静静地听着,当遇到一些晦涩难懂的知识点,有的考官竟也提出了自己的困惑,她便为其详细地解答。一番口舌之劳下来,活脱脱地将殿试这般宏大壮观的场面,变成了仿佛书院内,学生听老师教授术业的课堂。 甚至待她讲到末尾,仍有一位考官抱着学习的态度,朝她不断追问着实施细节。 “行了,这个问题暂且告一段落,”南城皇帝面上渐渐浮现出笑意来:“吴小友的答案,令朕大开眼界,不过当下并不适合促膝长谈。不知其他几位考官,是否还有别的问题?” 短暂的沉默过后,皇甫秋翼幽幽开口,语气间毫无波澜:“你叫吴卿,是吧?” “正是在下。” “你是如何想起这个名字的?”皇甫秋翼眼底波光微转,发出一声轻笑。 “在下不懂。” “‘吴卿’这个名字,同吏部尚书郎吴士明长子之名极其相似,他叫吴庆;而且‘吴卿’,也与‘无情’同音,按照明耀国人的起名习惯,喜庆的名字能够增长家族士气,但你的名字,却带着一定的负面色彩……” 溪涧清舞微微颔首,抬头望向高台上的皇甫秋翼,平静地如同无风无浪的湖面:“在下以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为我们取的名字,便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东西,好似天赋一般,与后天成型的性格、能力不同。既然是天赋,便存在优劣之分,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天赋,却可以选择使用天赋的时机。就好似在下的名字,虽有‘无情’之意,但如若在下没有参加科举考试,那众人便也没有途径了解到吾之明姓。正是因为参加了科举,并且一步步走到了殿试这等高台之上,才有了被世人谈论的资本,这便是在下天赋的用处,亦是名字的用途。” “十分有趣的比喻。”一位考官夸赞道。 皇甫秋翼没有表态,只是唇角微微上扬,接着问了其他的问题:“你先前针对‘水患’的回答非常具体与全面,本王听罢亦获益匪浅。但现阶段我们暂且不谈那些,只是有一点令本王非常在意:你很像本王认识的一个人。” 周遭的空气突然凝固住了,溪涧清舞感觉到浑身的血液正在倒流,虽是立夏之节,但她浑身冰凉刺骨。 像一个人,什么意思? 她沉默着,斟酌着,一时之间双方都没有做声。 “知道本王说这句话的意思吗?”皇甫秋翼声线低沉悦耳,自带一股子慵懒痞气。 “在下不知。” “那便罢了,”他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分外好听,好像一涌冷泉坠落石壁,打得她耳朵一个激灵:“那本王便不耽误时间了,还请父皇继续出题。” 空气又重新流动起来。 第四位考生杜一震和第五位考生亓官彦仲的回答中规中矩,二人分别就“治理贪污受贿”和“劫富济贫”之事进行辩驳。 依照殿试流程:待五位考生按照顺序完成答题之后,便轮到皇帝即兴出题,选手抢答了。 “朕下面将要提出的问题,并无唯一答案,”南城皇帝开口了,尾音上扬:“各位都知晓,西陵覆国只在朝夕之间。但,如若此时此刻,朕给诸位提供一个复国兴邦的机会,令各位在原西陵旧址上重修王国,建立新的诸侯政权——诸位当如何实施?” 溪涧清舞心中一滞,一股不祥的预感蔓延至全身。 明耀国想要重建回昔日的西陵盛世。 这座旧日昙花一现的城池,在与明耀和南庭两国的战争中失败以来,在西塞荒漠沉寂了十几年之久。它百废待兴、民不聊生,老百姓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之下,被迫移民至明耀国和南庭国苟且偷生。 甚至有传言道,这座百年城池早已被各路牛鬼蛇神所占领,变成了一座令人闻风丧胆废城。在西塞中心地带,任何作物皆无法生长,指南针无所用处,曾经有风餐露宿的旅人试图跨越这座鬼城,但他最终与外界失去了一切联系。十几年来,没有人敢重建家园,甚至是没有人,有勇气重新回到西塞。 西陵本应该永久沉寂下去,而现在,南城皇帝想要将其挖掘出来,重见天日。 没有无缘无故的变化。曾经明耀国对西陵旧址提不起半分精神,但现在突然转变了,转变得悄无声息,只能说明,那里有令明耀国非常在意的事情。 结合之前她从贰号那里获得的情报,加之南城皇帝对南庭二公主的重视程度……不难得出结论:明耀国想要重修旧址,就是为了南庭二公主! 而殿试上所有的考生…… 溪涧清舞眸光中带了几抹愤愤,但更多时候却显得悲凉万分。 所有考生,或许只是明耀国接回南庭二公主的牺牲品。 科举考试选出的状元、探花和榜眼,必有一名会被指派为西陵旧址的重建官员。那等多灾多难之地,对普通的文官来说便是灭顶之灾,可谓是有去无回。 要说状元、探花和榜眼三位中最不可能被分派到西塞去的,便是“状元”,因为明耀国懂得保住人才,作为第一名,最得力的助手定是要留在京城里。“探花和榜眼”,皆有一定可能发配西塞,溪涧清舞更倾向于“榜眼”,虽说他的地位在百万考生之上,但再一再二不再三,“三”这个数字,永远只能排在一二之后。 所以眼下,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便是把握时机。 第六十八章 殿试4 打定心神,溪涧清舞往前走了一步,抬眸朝公公示意,手指抚过衣袖:“叁号考生:吴卿,请求回答问题。” “准——“ “回陛下,在下认为,要建立一个新的政权,首先需要确立首要领导人物;其次应当构建中央机构大框架:类似‘三省一府’为主体的中央机构,即长官制令决策的‘中书省’、负责勘误监察的‘门下省’、执行政令的‘尚书省’和主管军事的‘大都督府’,三权分立,分权制衡,维系政权稳固安定……” 这是天夏二年,太祖高皇帝所改革的官制。 当然,对其他人来说,这是个秘密。 “最后,便是计划各项国事。包括但不限于:确立行政区划、官方语言、官方文字、官方货币,定都,确定领土巡逻领域……” 她洋洋洒洒罗列了众多必要举措,依照脑海中前世的历史知识辅以佐证,甚至提及了明耀国之前未曾涉及到的政治策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以上,便是在下对此问题的一丝拙见。” 剩余的四位考生,眼见溪涧清舞回答完毕,也争抢着示意答题。 “肆号考生:杜一震,请求回答问题。” “准。” “贰号考生:汪仁贞,请求回答问题。” “准。” “……” 一轮回答结束之后,有位考官坐不住了。先前,他几次冲着溪涧清舞的方向跃跃欲试,奈何其他考生仍在思维碰撞交锋之际,他不敢贸然打断,失了大体,而现在,几位考生都已回答完毕,他清了清嗓子,出声询问道:“敢问小友,这‘三省一府’之策,是否由小友一人思索得来?属实妙哉。” 溪涧清舞抿嘴一笑,笑容内敛沉稳:“回大人,此乃在下习得之策,借鉴了先人的聪慧才智,并非本人思索得来。” “既如此,可否冒昧地问下这位先人尊姓大名?吾之辈亦想请教一二。” 溪涧清舞低着眸子,眼神飘忽了一瞬。 尊姓大名? 直接和盘托出,这是太祖高皇帝所设立的政策么? 先不说在场诸位是否听说过这位皇帝之名姓,单单那对他们来说本就不存在的“平行时空”,就很难同他们解释。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而来吧,这个时代的人明白“穿越”是什么意思吗? 思来想去,溪涧清舞还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回大人,实不相瞒,教授在下此等策略的先生,早已淡泊名利、归隐山林了。小辈曾几次三番请先生下山,但先生一直以‘无世俗之欲望’的缘由推脱,恕在下无法告知先生去向。” 言罢,溪涧清舞微微抬头,观察着考官的神色。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在说这番话的功夫,她那星光熠熠的眼眸里,闪烁过一丝狡黠。 这么蹩脚的谎话,考官应当不会相信吧?她要赶紧思索出另一番托词了。 “原来如此,是吾辈不敬了。”考官有些愧疚道。 竟然信了?! 那一瞬间,溪涧清舞瞳孔微张,脸上掠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双手不自觉的握紧。 冷静冷静,虽是谎话,亦是要装的像一点。 溪涧清舞装出一副痛心疾首、黯然神伤的神情,从旁观去,似乎是在惋惜,她的“师傅”再也不会出山入市。 皇甫秋翼端坐在高台之上,气势如同君临天下般,尊贵无比。他直直地盯着溪涧清舞,狭长冷淡的眼底尽是深沉墨色,好似要把人吸进去般,望不到底。 但自始至终,他一语未发。 一旁监考的公公见不再有考官继续提问,便高声道:“考试结束——” 至此,有关第十三组的考核才正式落下帷幕。 …… 溪涧清舞站在弘仪阁大殿内,不同组别的考生自她身侧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待到殿外日落西斜之时,最后一组考生才从内阁走出来。 不多时,皇甫秋翼等一众考官从内阁款步行至大殿中央,监考公公摊开手中的羊皮卷轴,一字一顿、高声宣布起来:“诸位考生久等了!从现在开始,将要宣读此次殿试的最终排名。宣读过后,此张羊皮纸将在京城布告栏上张贴一月有余,以示庆贺! “下面是最终排名及皇帝赐予的官位: “第一甲:状元杜一震;榜眼吴卿;探花连长刚……” 溪涧清舞有些惊异,“杜一震”正是先前与她同组作答的考生。他在殿试回答的过程中临危不乱、逻辑严谨,让人印象深刻,不得不心生佩服,如今位居榜首,德位相匹。 对于自己的排名……说实在的,她有些惭愧,她的殿试回答,引用了众多古代圣贤伟人的思想计谋,而她自身思考得来的只占半数有余,排名水分大大增加。 但是总的来说,她仍是打入了“敌人内部”,距离她找寻到亲生父亲踪迹之日,指日可待。 “状元赐予从五品官职,榜眼从六品,探花从七品…… “第二甲。排名从前往后依次为:王必聪、罗鹂、……” 皆是些不熟悉之名姓,与她同组的考生亦没有听到上榜,溪涧清舞浅浅想着。 直到…… “黄木早……” ?! 黄木早? 溪涧清舞无语之际,内心的沉默如同深邃的夜空,吞噬着所有的声音。 没人意识到这个名字很像前西陵国公主的名字——皇慕晚吗? 再看看四周,周围的各个考生,皆是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眼神坚定地紧盯着监考公公手中的羊皮卷轴,听得极其专注入迷,生怕漏掉了自己的名字。 无人在意,这位叫做“黄木早”的考生。 溪涧清舞环顾四周,一改平日的温柔,脸上笑容敛去,眼睫轻轻颤动着,眸光深邃而复杂。 一圈下来,并没有看到皇慕晚。 不对劲。 监考公公明确说了,殿试结束之后,所有考生皆需等候在大殿内,等待自己的排名与封赏。 空旷的弘仪阁内室,只有金丝如意裙板楠木门那一个出口,而且正对着考生所在的休息区,任何一位考生,从休息区走到大门口这一动作会非常显眼,她没有道理不注意到。 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其实黄木早根本不是皇慕晚? 真是怪异。 第六十九章 第一次上朝 “第二甲,赐予翰林院进士之位……第三甲挑选精英,赐予翰林院进士之位。” 皇慕晚自始至终,未曾出现。 溪涧清舞心里思索着,或许真是她过于敏感了。 …… 夜半时分,月亮隐去,只有萧索的几粒星子稀稀拉拉的挂在夜空。因着是秋日,天气微凉,风从窗外吹入匣间,树影微微晃动。 溪涧清舞端坐于案几前,一张小脸素颜朝天,浓密的睫毛下,一对灵动的眼眸水波流转,皮肤细腻如脂,粉光若腻,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单莹对着铜镜,缓缓地梳理着她浓密的秀发。 倏尔。 “王爷回来了——王爷万安。” 寝室外,传来宫女一声声的问安。皇甫秋翼大步流星地朝内室走来,他面容冷峻,一双深邃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溪涧清舞,薄唇微抿。 “今日,怎得回来这般早?”溪涧清舞转头看向他,音色中带着几许黏腻之味。 “想夫人了,”皇甫秋翼唇角微勾,长臂一揽,将溪涧清舞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后者面上泛起阵阵红晕。 “想你了,所以提早赶回来了。” 原本科举考试过后,还有些琐碎的小事需要考官们去处理,但是皇甫秋翼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令同僚代班,自己先行了一步。 他捧起她的脸,缓缓低下身子,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喉结滚动,他好似控制不住自己般,唇瓣下移,吻住了她两片红润润的小嘴。他的手撑在桌角,青筋紧绷,若隐若现。 男性荷尔蒙铺天盖地地袭来,溪涧清舞的唇被深深吻住,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后颈,缓缓向下移动:往下,再往下…… “不行,秋翼,”她身子软绵无力,声音带着无尽的娇媚:“孩子……” 男人继续向下的手掌一僵,沉吟片刻,他将她一把抱起,薄唇又压了下来,但与方才相比,明显极力克制了力量。一路吻到床榻,男人低下身体,将她轻轻放下。 “时候不早了,”他嘶哑又低沉的嗓音令人欲望四起:“夫人睡罢。” 言罢,他轻咳两声,起身欲去洗漱。宫女从门外走进来,为他脱掉外衣,换上寝服。 窗外月光皎皎,鸟鸣声阵阵;屋内衣物脱掉时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令溪涧清舞没来由得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今日,父皇命本王过些时日,去一趟西陵旧址。”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自带一股子慵懒痞气的劲儿。 “要很久么?” “嗯,有一段时日,”皇甫秋翼腔调懒洋洋地,声线微哑,话里带着浅浅的倦意:“不过有二哥,和今日几位新赐予官位的科举官员同行。” 科举官员? 那不指的就是她吗? 她怎么没有收到消息? 溪涧清舞登时不困了,一瞬间,体内仿佛有千万伏电流涌过,带来阵阵神经冲动。她瞪大了双眼,怔怔地注视着天花板,所幸现在是黑夜,无人在意。 她正欲开口问询,究竟是哪几位科举官员同行。但突然间,她怔愣了一瞬,心想当下她的身份并不适宜询问前朝政室,于是悻悻作罢。 或许明日就会有消息了,她想,如若是她去的话,明日她会收到通知。 “秋翼,路上注意安全,”她浅淡眉眼间的笑意柔和,眸光流转,淡声道。 皇甫秋翼沉吟半晌,声音极其低沉,话语间不带一丝温度,却隐隐涵盖着几分委屈道:“夫人从未唤过本王‘夫君’。” “……夫君?” 女人话语间万般风情绕眉梢,缱绻软糯的音色里好似弥漫着阵阵仙气,带着夜色的微醺,格外的撩人。 皇甫秋翼下腹猛然收紧。 “本王先去洗漱了。” 再不走,他怕是今夜走不掉了。 要沉溺在,美人的温柔乡里了。 溪涧清舞借着月色,见男人偏过头去,面色潮红,耳尖微微发烫,宛如晨曦中娇艳欲滴的花瓣。 …… 翌日清晨。溪涧清舞前一秒钟还待在被窝里,静静地注视着皇甫秋翼从寝室走出,坐上轿子;下一秒便从床上跳了起来,屏退了一众侍女,火急火燎地穿上昨日分发的官服,轻功一跃,飞檐走壁赶赴金銮殿。 等她匆匆忙忙赶到了金銮殿不远处的小巷子中,凌兰阮等人早已等候多时。 阮阮见她到了,于是贴心地送上了一杯温热的茶盏:“宫主歇歇,而后坐轿子便是。” 巷子最深处停着一辆轿子,通体漆黑,上面用金线绣着深浅不一的极简花纹,大气又不失庄重;内室大有乾坤,软轿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其中还雕刻着许多精美的花纹和图案;轿子顶部还悬挂着铃铛与流苏,在风中发出悦耳清脆的声响。 “宫主请。” 阮阮掀开门帘,溪涧清舞跃入轿子内。 “阮阮如何赶去金銮殿?”溪涧清舞掀开窗帘,声音温和轻柔地询问凌兰阮。 “宫主不必担心,阮阮坐后一辆马车便是。” 溪涧清舞于是偏头往后方看去,果然见巷子的更深处,停着一辆极其朴素的马车。 “委屈阮阮了。”她看着外表甚至破烂不堪的马车,有些不忍。 谁知凌兰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宫主言重了,这辆马车同宫主的轿子一样,皆是外表看起来朴实无华,其实内里别有洞天!” 怪不得。 马车外表,给满朝文武装装样子罢了,假装自己是一位清贫廉洁、刚正不阿的“好官”;其实这福气,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她们偷偷享受着呢。 溪涧清舞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了帘子:“我先走了。阮阮注意时间,早朝切莫迟了。” “是。” 马拉的轿子,果然是比轻功要快些的。溪涧清舞在车上坐着无聊,打算细数自己走过的道路两侧铺子的数量,结果数了不到二十家,车夫便在外面提醒道:“大人,到皇城口了。” “多谢,”她撩开帘子,从袖口随手掏出几抹铜钱递给了车夫:“辛苦了,找个合适的位置停下吧,待会儿还需要你送本官回去。” “多谢大人。”车夫笑得合不拢嘴。 这是溪涧清舞第一次上早朝。之前只能在文学和影视作品里头欣赏到,现如今,她真真切切地站在了皇城口,见证这如此宏伟壮观的场面,说不紧张是假的。 第七十章 赴命西陵 金銮殿。 殿门之后就是一段高阔的长廊,长廊两侧每隔几步就站着一名侍卫。穿过长廊,大殿内入目便是一座巨大宏伟的鱼云屏,镂空雕刻,华贵大气。绕过玉屏,才是正殿。 溪涧清舞拾级而上,大殿中央一泻千里的猩猩红织棉毛毡格外亮眼,将殿内文武百官的队列均匀划归于大殿两侧,整齐划一,次列有序。 按照官位等级,溪涧清舞应站在队列中后方。 她微微偏头,便见凌兰阮匆匆忙忙跨入正殿,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 溪涧清舞一阵好笑,突然想到了“时间管理大师”这个称号。 还没等她同凌兰阮示意,李公公尖细的嗓音便响彻了整座宫殿:“皇上驾到——” 众臣皆俯身下跪,高声呐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溪涧清舞微微侧头,用眼睛的余光撇去。大殿外,南城皇帝带着王者风范,款步跨入门槛,走向龙椅之上,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独特的压力和气场,骨子里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势。 “平身。” 众臣唯唯诺诺抬头起身。便见南城皇帝一本正经地坐在龙椅上,浑身都散发着上位者不容侵犯的气场。 这才是早朝啊,溪涧清舞不禁感叹道。 前世,她看过不少上朝的影视片段,影视大腕、老戏骨层出不穷,但是其所展现出来的气势与威压,皆不及今日所见。 真正手握重权之人,同那些虽是演技精湛、但未曾亲身经历政权的演员们比起来,身上所展现出来的上位者的冷漠气息、强势霸道的命令口吻,才是真正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早朝,商谈政事的庄重场合。 按照流程,早朝一般有四部分内容:接见入京离京人员;处理边关紧急要务;处理一般朝政要务;处理失仪官员。 溪涧清舞笔直地站了一会儿,觉得挺着肚子很累,于是微微躬身,意图缓解腰部的不适感。谁知,站姿稍微一松懈,困意便渐渐袭上心头,此时的她感到浑身无力,眼皮越来越沉重,昏昏欲睡…… “工部员外郎吴卿——” 恍惚间,她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个激灵,晃了晃神,她的思绪猛然回笼:“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二王爷皇甫宫霆,五王爷皇甫秋翼,工部员外郎吴卿和工部郎中杜一震,赴西陵旧址兴修水利工程,造福当地黎明百姓,钦此——”李公公依旧操着一口尖细的嗓音,宣读圣旨。 被叫到的四人纷纷向内跨出一步,皆站在中央的猩猩红织棉毛毡上,跪地接受圣旨:“臣等接旨,叩谢皇上——” 来了! 溪涧清舞的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双手在袖口中紧握成拳,暗暗为自己鼓劲。 她从政之路上的第一个任务,来了! 只是……有一些问题,溪涧清舞忽然意识到:“吴卿”作为一个男人,在旅途中理应同杜一震等人住在同一间客房;但她,“溪涧清舞”是位女子,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她已成婚,怀有身孕,反而不应当与男人同住。 如果住同一间,她洗漱、脱衣、穿衣等动作遮遮掩掩,难免不被人发现端倪;但若是找借口,单独开一间房,未免太过于小题大做,更叫人生起疑心。 该如何是好? 溪涧清舞边思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殿内群臣继续讨论着国之要事。 原本文官武官依次进谏,与皇帝商讨政事。偶有几位大臣,在其他大臣进谏之时,出言赞同,然后提出自己的另一层见解;或是对所进谏之言感到不满,出声同进谏的大臣理论一二。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大臣们从最开始的温文尔雅、谦和有度,渐渐地竟然大声争吵了起来:几人站在猩猩红织棉毛毡上,争得那是一番热闹,各个吹胡子瞪眼、面红耳赤。 是关于皇甫冬焱回京的争执。 溪涧清舞听了半晌,摸清楚了门路。 皇甫冬焱向皇帝请愿不再驻守边疆,他想回到京城长住,一来,休憩些时日;二来,照顾他母妃也能方便些。 皇帝询问了各路大臣的观点。一派认为,于情于理,四王爷驻守边疆数月有余,应当令其休养生息,与家人团聚;而另一派则持相反观点,认为四王爷归京之理由,不单单是照顾母妃那般简单,他很可能在明面上同家人热络,而背地里做些招兵买马、收买人心的勾当,铸就自己在京城的一番势力。 两方各执己见、争辩不休。 南城皇帝揉揉眉心,叹了口气:“此事不必多议,朕意已决。准四王爷休憩旬日,驻守边疆一事,暂由军队副将接管。” “皇上,”大臣们并不死心:“三思啊皇上——” 回应他们的只有三个字:“退朝吧。” …… 溪涧清舞赶在皇甫秋翼回府前换好装束。 “王爷万安——”府上下人出门迎接。 “王爷万安,”溪涧清舞朝皇甫秋翼微微拂身,玉手轻拢鬓发,眼神中带着一丝俏皮。 “夫人不必行礼,”男人向前一步,坏笑着将她横抱起来,朝里屋走去。 一旁的下人见状,皆是红了脸。 一番耳鬓厮磨过后。 皇甫秋翼难得正了神色,幽暗深邃的眸子显得狂野不羁、邪魅性感。此时此刻,他立体的五官紧绷着,薄唇紧抿,冷酷到了极致。 “怎么了秋翼?”溪涧清舞觉得自己明知故问。 “父皇命本王拜访西陵旧址一事,后日晌午便要出发。” “这般急促?”溪涧清舞作惊讶状,心中暗暗腹诽自己演技的炉火纯青。 皇甫秋翼瞥了她一眼,透露出一种深深的疑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没来由的,溪涧清舞一阵心虚。但她面上仍是波澜不惊,表演着惊讶。 “确实如此急促,”男人点头表示认同:“本王不在王府的这段时日,舞儿要多注意照顾自己。” 自然如此。 西陵之旅,她就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悠,除了要照顾到自己之外,还要兼顾保密身份。 “夫君亦是如此。”溪涧清舞的眸子里,有无尽的笑意蔓延开来,开在繁星皓月下,仿若明珠生晕,光彩动人。 第七十一章 到达西陵 西陵旧址。 大漠风尘滚滚,满目皆是苍凉的黄色。远处一缕炊烟在茫茫荒漠中直直冲上惨白的天空,没有风,只有无尽的闷热,一面沾满黄沙颓败的旗帜在阳光下无力的垂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这是荒凉沙漠中难得遇见的客栈,整个客栈由厚厚的土堆砌而成,像一座灰色的堡垒,历经风沙的吹剥,外面墙体坑洼不平,斑驳破旧。 “今日在这里凑合一晚吧,”皇甫秋翼声音里带着一丝倦意:“等明日行至城内,再找间好点的客栈。” 他们一行人有三辆马车:皇甫秋翼和皇甫宫霆贵为王爷,一人一辆马车;溪涧清舞和杜一震同坐一辆马车,每辆马车配备一位车夫和一位领路人,浩浩荡荡一共十人。 放眼望去,几人皆是疲惫不堪,连一句话也不想说。 众人听完王爷的指令,无声地将马车停在就近的马棚里,无声地下车,无声地拿起自己的行李走进客栈。 踏入客栈,跟店外的断壁残垣不同,客栈中反而透着一股陈旧但温暖的气息。大堂里摆放着几张粗糙的木桌子,有三两客人饮酒谈天,掌柜的在柜台后轻轻地拨着算盘,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 “客人们是要住店?”店小二闻声赶来,满脸带着笑意。 “开五间房,两人一间。”皇甫宫霆直接做出决定。 此番出行,他们所有人都穿着朴素,粗布短衣。乍一看同街边的百姓并无二致,只是几人身上透露着的与服饰截然不同的气质,令客栈里的旁人纷纷好奇侧目。 五间房…… 溪涧清舞皱起好看的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丝忧虑,心中忐忑不安。 “二哥,不妥。”皇甫秋翼出言提醒道。 皇甫宫霆闻言,眉宇间透出几不可查的不耐,一字一顿回应道:“为何不妥?” “有失身份。”皇甫秋翼望着皇甫宫霆,眸中深沉,脸上挂着一丝笑意,但笑意不达眼底。 皇甫宫霆和皇甫秋翼是王爷,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人敢与之同住,理应一人一间客房;溪涧清舞与杜一震倒是可以两人一间,但最后剩下的两间房分给六位下人同住,倒是过于拥挤了,且,如若车夫无法休憩妥当,那发生安全隐患的概率便会大大增加。 溪涧清舞内心翻江倒海。 她不想同任何人一间客房,但此时此刻,身不由己。 “本王之前的安排的确有失偏颇,”皇甫宫霆盯着皇甫秋翼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但是,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一星半点的妥协,反倒是沾了些胁迫的意味:“那依五王爷看,十个人,应当如何分配五间房?” 皇甫秋翼神色自若,清冷平淡,唇角牵起星星点点的弧度,轻瞄淡写叙叙道:“开六间房:二哥一间;本王不介意两人一间,会从吴员外和杜郎中之中选择一人,便也委屈了剩下一人,同引路人一间房;最后,一位车夫与一位引路人同住,剩下最后一位车夫,可单独入住一间房……” “你这也太……” “至于多出来一间房的费用,由本王亲自支付,绝不多挪用公款,”皇甫秋翼挑了挑眉,深邃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戏谑,打断了皇甫宫霆将要迸发的怒气:“多出来的那间房,算是本王请二哥做客西陵的贺礼。” “你……”皇甫宫霆面色红温片刻,却也面色恢复如常:“尚可,那便如此安排吧。” 店小二在一旁笑脸盈盈地应了声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带着皇甫秋翼去掌柜那里开房。 随后,皇甫秋翼手中拿着六个系着麻绳的木制门牌朝众人缓缓走来,走近了,朝着溪涧清舞方向淡淡一瞥:“就你吧,同本王住一间房。” ?! 我? 我请问呢?就这么快得决定了? 溪涧清舞有些迷茫。 “懒得选了,就你了,走吧,”皇甫秋翼操着一口不容置喙的腔调,低沉的尾音蕴含着危险的气息,清俊挺拔地站在那里,麻衣也掩盖不住的金贵:“顺便把本王的行囊一块拿着。” “是。” 听着皇甫秋翼那不容置喙的语气,溪涧清舞深知多说无益。只得一手提着自己的行李,另一只手将皇甫秋翼的行囊背在肩上,跟随着皇甫秋翼的步伐朝房间走去。 然而,脚上的木质增高对于溪涧清舞来说过于坚硬,硌得她好不舒服,低着头,迈步亦步亦趋,从外表看来,就好似那未出阁的少女遇见风华正茂的少年郎般,扭扭捏捏,不似模样。 “如此虚弱,怎得担当起治理西陵水患的大任?” 溪涧清舞仓皇抬头。皇甫秋翼从楼梯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他目光如同寒冰般冷冽,透露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仿佛可以看穿一切,洞察一切。 自从与他成亲过后,溪涧清舞再未从见过这般模样的他,印象中他总是柔情似水,关爱有加,而不是如今,这般冰冷的模样……她内心发慌,虽面上喜怒不显于色。 定了定心神,她开口回应:“殿下息怒。臣未从坐过路途如此遥远的便车,因此腿脚未能即刻适应,当属情理之中。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臣腿脚自然有所缓解。” 她要偷偷地把这碍事的增高换下!溪涧清舞忿忿想到。 “还挺能言善辩,不愧是本届科举之中的‘探花’郎。”皇甫秋翼面容未变,但多了几分冰山消融后的笑意。 这人表情变化如此之快,是令溪涧清舞万万没有想到的。但她也未曾多说什么,只是提着两人的行李,默默朝楼上走去了。 却没有看见,在她身后,他那双浓墨般的凤眸中,眼底已是一片翻江倒海的墨色,隐着疯癫的血红。 第七十二章 桃色夜 是夜。 明月悬挂在空中,淡淡的光像轻薄的纱,飘飘洒洒在地面,似一层碎银,晶亮闪光。 溪涧清舞觉得今夜的皇甫秋翼有些怪。 方才,经历了一天的劳累奔波,她想沐浴,但是倏尔想起,现在的她,已然不在五王府内,无法创造沐浴更衣的条件。 于是乎,她只得退而求其次,打算在睡前泡一下脚。 店小二敲开房门“客官,您叫我吗?” “对的,”溪涧清舞的声音柔和清透,她刻意压低了声线,但仍是带着一股糖罐般的甜腻:“烧些水来吧,我们需要用。” “得嘞——” “五殿下睡前需要泡脚吗?”出于谨慎和礼貌,溪涧清舞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彼时,皇甫秋翼正立于槛窗前,把玩着手中的玉杯。月光从他身前倾泻开来,带着流泻的银装素裹,眼前的景象逐渐朦胧。 溪涧清舞看得痴了。 “泡脚?”男人突然是轻笑了一声,带着丝丝蛊惑的气息:“吴员外竟有这等闲情在。” 溪涧清舞撇了撇嘴,没有理会皇甫秋翼的奚落。 她好心询问他泡不泡脚,结果却换来了男人的调侃。 不值当啊不值当! 不泡拉倒! 待到店小二将热水连带大盆一起送过来,她再没同男人说过一句话。 “客官,热水来了——小心烫。” “多谢!放在门口罢。” 溪涧清舞从床榻上坐起来,打算将客房门口的大盆端到木椅边上。 谁知,皇甫秋翼却是先她一步,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从门口堪堪拿起木盆,如同拎一只小鸡仔般轻松。 “你……”溪涧清舞欲言又止。 “怎么?”男人挑了挑眉,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看吴员外细胳膊细腿的,本王料想你也端不起来这么重的木盆,所以勉为其难帮你一把。” “……” 溪涧清舞默了默,在心里暗暗地白了皇甫秋翼好几下,这才坐到扶手木椅上,褪下了鞋袜。 谁知,男人的“骚操作”还远没有结束…… “吴员外,你的脚,怎么同女人的一般大小?”蓝衣男人一眼扫过溪涧清舞正在使用的木盆,扬唇一笑,英俊的脸上一双眼眸锐利如刀锋。 “……”溪涧清舞再次哑口无言,面上仍是努力维持着惯有的优雅与平和;灯火中她神色淡漠,灯火外,一双明眸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燃烧。 “五殿下嘴下留情。臣天生如此,脚确实同身材一道矮小了些,还请殿下不要取笑臣等的劣势所在。” 话都说到如此份上,皇甫秋翼亦是不能再多说些什么。 只是,他突然大手一捞,将溪涧清舞旁边的扶手木椅随意地挪动到了离她很近的地方,随即斜靠在椅子上,脱下鞋袜,也跟着她,慢悠悠地将脚伸进了木盆内。 ?! 这人!!! 溪涧清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脸上掠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目光紧锁在皇甫秋翼身上,眉头紧皱。 而男人仿佛没有注意到溪涧清舞巨大的情绪变化般,缓缓道:“入睡前泡脚,的确舒服至极。” 言罢,他还往溪涧清舞的方向挪了挪,试图离女人更近一些。 溪涧清舞震惊之余,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涌入脑海: 皇甫秋翼,不会是个gay吧!!! 平日里在京城内,他因害怕遭受到歧视与非议,遂不敢声张,隐忍而不发;而今赶赴边塞之地,尤其是西塞边陲这无人问津的小城,他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终于得以发泄…… 现如今,她顶着“吴员外”的身份活动,外界肯定认为她是位男性,再结合皇甫秋翼夸她“脚好小啊”的一番勾引性质的言论,先前的猜测,证据更加确凿。 那她同他皇甫秋翼的婚姻算什么,作为“同妻”的牺牲品吗? 溪涧清舞打了个寒战,随即涌上心头的是巨浪般的怒意。 这不是她记忆里的聂卡迪。 也对,她早已身处于平行时空之中。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有那般巧合的相似呢?一切都是她曾经的幻想罢了。 只可惜了,那么完美无缺的聂卡迪,她记忆里如神明般强大伟岸的聂卡迪,在他皇甫秋翼的身上毁于一旦。 默了默,溪涧清舞冷凝的视线落在木盆中,那双总是清丽的眸子此时亦染上了几分愠色,嗓音中带着怒意:“殿下请自重,这是臣拿来泡脚的木盆。若殿下改变主意想要泡脚,还请另谋出路。” 谁知,皇甫秋翼竟是同未曾听到般,跟二世祖一样靠着椅背,神色倦淡,侧头冲溪涧清舞痞笑一声,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脚又进一步踩到了她的脚上。 “殿下!”溪涧清舞气极,再也无法伪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蹭”地一下从木盆里站了起来,紧赶慢赶地跨出盆子。 她突然感受了他身体的轻颤,像是忍不住了般,身后传来皇甫秋翼低低的笑声,笑时还带出浅浅的气息。她转过头,目光定格在他唇边的梨初,在这暗沉的光线下,继续往上,对上他深情款款又温柔的眉眼。 有什么东西,突然在她的心口炸开了。 不知道第多少次见到过皇甫秋翼低低又温柔的浅笑了,但她总能被这抹独具诱惑之意的笑声牵着鼻子走。 每一次,每一次。 皇甫秋翼瞧着溪涧清舞,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夫人装不下去了?”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了! 溪涧清舞的心口涌出一股无名的怒火。她双眼像两汪湖水,怒火中烧,嘴唇轻轻开启,想要抵抗。 他全都知道,但是却一直看着她,看着她如同跳梁小丑般,在他的面前一览无余。 被戏耍和屈辱之意瞬间席卷全身。 极度的愤怒顷刻间充斥脑海,强劲之下,反倒是令溪涧清舞生出了几分理智。 不行。 不能就这般任其摆布。 她的思绪百转千回,在大起大落过后逐渐平静下来。 末了,她缓缓绽放出一朵笑容,雅致得如同淡白梨花般:“不知殿下,所言何意?” 第七十三章 桃色夜2 所言何意? 皇甫秋翼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眼神里充满了自信,不羁中带着一丝邪魅,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他低低地笑着,站起身,穿上底鞋朝床榻走去。 “吴员外,今夜就寝有何安排?”他回头,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扳指,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溪涧清舞,眼中流露出一丝危险的光芒,嘴上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 溪涧清舞正了神色,缓声道:“殿下,臣今夜打地铺即可。” “打地铺?”皇甫秋翼自先前的几道中药疗程过后,容貌已然大变。 眉如墨画,眼若星辰,五官立体分明,俊美无匹,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人物,薄唇轻抿,全身散发着睥睨天下的气势:“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先行入寝了。” 他长腿一跨,三两下便躺在了床榻上,再没看溪涧清舞一眼。 溪涧清舞沉默半晌,正要起身为自己铺床。 “对了,吴员外,”皇甫秋翼慵懒的声音一字一顿:“本王睡眠较浅,还请在打地铺的时候不要发出过大的声音,最好连‘窸窣’之声也摒弃掉。” ? 这人!太过分了! 溪涧清舞抿了抿嘴,之前平复的怒意又重新燃起,但现如今,碍于两人之间的地位与身份,她并不能多说什么。 她站起身,将竹席从衣柜拿出,平铺在床榻旁的空位处;随后将深棕色的布巾用清水沾湿,跪下来一板一眼地,将竹席上的灰尘清理干净。 罢了,等竹席自然风干的功夫,她又从衣柜里挑了张米色的布单,轻柔地抖落平整开,盖到竹席上方。 一个简易的“地铺”便完成了。 溪涧清舞实在累极,她将身上的外衣脱掉,或衣而眠。 …… 夜深人静。 溪涧清舞在意识朦胧间,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轻触自己的唇瓣。她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轻轻皱了下眉,淡粉色的樱唇微微嘟起。 没当回事,她嘤咛一声,浅浅翻了个身,又重新睡了过去,呼吸绵长,梦境香甜惬意。 几个呼吸间,奇怪的感觉又一次从唇瓣上传来,她阖眼眉头微簇。腰间忽得涌上来一股力道,她仿佛落入了一个满含龙蜒香的怀抱。 怎么回事? 溪涧清舞缓缓睁开双眼,舔了舔嘴唇,原本深浅得宜的唇色里沾染了水光,格外诱人采撷。 四下张望,入目漆黑一片,她仍旧躺在简易的地铺之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精致的眉眼间透出一丝迷茫,眉头轻蹙。 片刻的怔愣之后,她调整了一下硬木枕,轻缓闭上双眼,呼吸渐平,再次沉入梦乡。 然,漆黑如墨的夜,男人一双眼眸,目光如猎鹰般锐利,好似锁定了猎物般,散发着野性难驯的攻击锋芒。 …… 晨光初照,大漠的黄沙如同铺展开的金色绸缎,被朝阳的指尖轻轻抚过,闪烁着耀眼的金辉。沙丘连绵起伏,如同沉睡的巨龙,缓缓苏醒在这片无垠的沙海之中。风,轻拂过沙面,卷起细细的沙尘,如同流金的纱幔,在空中轻盈起舞,为这荒凉的沙漠早晨,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今日无风,天气晴朗。 溪涧清舞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全身如同被千斤重担碾压过般酸痛难忍。 许是地铺太硬,许是后夜那怪异之感,夜晚她睡眠深深又浅浅,不得舒适。 她轻吟一声,挣扎着从地铺上坐起,揉了揉僵硬的肩膀,试图舒展筋骨。 然,用处不大。 她轻叹一声,眉头微簇。 按圣旨之意,溪涧清舞四人需要再行驶半柱香的时长,方可抵达边塞之地——西陵旧址。 “吴员外,昨夜休憩如何?”皇甫秋翼一袭月白色长袍,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他的长发如墨,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轻拂过他那轮廓分明的脸庞,增添了几分不羁的风情。 “多谢殿下关心,臣昨夜休息安稳。”溪涧清舞低眉顺目地轻声回答,眼眸间却满含倦意。 男人似是心情极好般,扬唇一笑,他盯着溪涧清舞眉宇间浅浅的乌青,深邃的眼眸里,划过一抹淡淡的心疼,但更多的,是流露出的,仿佛野狼捕捉猎物似的锐芒:“那自然是极好的。” 她逃不掉的。 而这一切,溪涧清舞并未察觉。 …… 溪涧清舞被分配到了皇甫秋翼的华贵马车上。 她顷刻间意识到,自己似乎被皇甫秋翼有意“针对”了。 然而,她静若幽兰,淡如秋水,眉宇间流转着从容不迫的风华,面色平静地款步走上马车。 今日的皇甫秋翼,身着锦衣,长发不羁地随风飘扬,眉宇间透露着狂放不羁的英气。那双深邃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溪涧清舞,视线跟随着一抹小巧的身影,嘴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却又难掩其俊逸非凡的风采。 西域,沙漠如同一片金色的海洋,波涛汹涌,无垠而神秘。 马车在沙丘间颠簸,几番不慎间,溪涧清舞误将手中的地图滑落。 她轻抚肩背,眉间微蹙,显露一丝疲惫之色。 后腰仍旧疼痛不已。 男人眼疾手快地接住,慵懒随性地随手翻看起来,眼中带着几分挑衅:“吴员外,这番荒凉之地,马车上下颠簸,你竟是有心情研究地图的。” 却知,溪涧清舞微叹一声,她轻抚玉臂,眸光如水,流露出恬淡风华的静谧:“殿下,西陵旧址百废待兴,众多工程亟待解决……臣,只觉任重而道远。” 边塞之地经历战火之摧残,民不聊生,社会动荡不安,家国情怀的重量与迫切感愈发凸显。 在那些不眠之夜,溪涧清舞心中,满是对百姓的同情与忧虑:无人当受难受苦。 前世,她潜心钻研往昔战火纷飞,洞察冷热兵器交织下百姓的苦楚与哀嚎,心中涌动着对和平的无尽向往。她渴望世间再无烽烟,每个灵魂都能在宁静中绽放,免受战火的蹂躏与摧残,共沐和平之光的温暖与祥和。 第七十四章 重建旧址 见溪涧清舞正色,皇甫秋翼亦是坐直了身子,神情逐渐严肃起来。 “吴员外,”他低沉的嗓音如同深夜的秋风,带着一丝凉意,却又让人沉醉其中:“依你之见,明耀国当如何重修旧址?” “殿下,修筑城池,非一日之寒。”溪涧清舞眉头微蹙,嘴唇紧抿,面容华贵间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严肃: “重修旧址,千里之行应始于重建城池。 “重建城池,必当深入研究西陵旧国发展史:搜寻历史资料,其中需涵盖城墙的结构、庙宇的位置、城门的布局云云,此番信息,将提供重建蓝图。 “所谓核心建筑技术:所指便是‘夯土、板筑和土坯’这三大门。寻觅现阶段当地精通这般技艺的工匠,亦或研究古法,重现技术。 “集材完毕之后,需进行城池的规划设计:包括城墙重建、城门位置、街道布局及公共建筑分布等等,在此期间,需确保各处设计皆符合原西陵国国风与城池原先的功能……” 皇甫秋翼身姿挺拔如松,目光牢牢锁定在溪涧清舞的面容,眼眸深邃又清明。 他眉宇微皱,显示出对话题的严肃和重视,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偶尔轻轻交握,显示出他在思考和吸收信息时的自然姿态。 溪涧清舞娓娓道来,声音空灵悦耳,如同山间清泉般动听,让人心旷神怡:“施工工具材料,包括‘土、石、木材’等建筑材料,及夯土工具、脚手架等施工工具。同时需组织一支熟练的施工队伍。 “城池布局应恢复其原有功能,包括市场、住宅区、官府、庙宇……应根据原住民生活方式与城池规划理念,重现昔日繁华景象。 “最后,臣以为,最重要的,需要考虑城池居民的安置问题。既是要重建‘西陵国’,必当按其风俗习惯,为居民提供原原本本的、别无二致的居住环境,并协助新来者融入原住民的社会结构,使城池成为人们安居乐业的桃花源……” 旧日之识,现今依稀可阐述一二。 溪涧清舞言罢,转头便瞥见,皇甫秋翼半倚靠在墙上,双眸透过车窗,凝重地注视着远方的万丈茫茫。 他侧脸轮廓分明,线条硬朗而不失优雅。鼻梁挺直,如同雕刻般完美,深邃的眼眸下是高挺的颧骨,勾勒出一种坚毅的气质。微风吹拂过他额前的碎发,更添几分不羁的魅力。 溪涧清舞在他身侧,只得听见他轻微喃喃:“原来父皇所言,竟真同他内心所想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仅凭这一言,她无法理解其深层之意。 皇甫秋翼心湖泛起新的涟漪。自始至终他便知晓,对面坐着的是他爱妻——溪涧清舞。 溪涧清舞,同吴员外,一人而已。 他从最初与她在药铺相见;再到后来马赛之上,她对他伸出隐晦的援助;而后为他祛除寒毒……一桩桩、一件件。 从始至终,他便知晓她那与众不同的气质,然,现如今,他才真正见识到了她的深度。 一言一行,睿智如斯,卓尔不凡。 男人许是逐渐意识到了,她同他灵魂共鸣的深度——她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不经意间,他眼神里流露出,愿同她并肩前行、睥睨天下的恣意来。 …… “五殿下,遗址到了。”马车车夫适时出声,猛拽缰绳,马儿昂首嘶鸣,蹄下尘土飞扬。 溪涧清舞车窗探去:仅剩的几间断壁残垣,在岁月的侵蚀下,显露出斑驳的肌理,混乱间,昔日辉煌的轮廓依稀可辨。 风化的石柱孤独地伫立,青苔与藤蔓攀附着古老的砖石,诉说着无尽的荒凉与沉寂。 战火纷飞的年代虽已逝去,但战争所到之处,那风卷残云般的无情,却在十几年后,这层层叠叠的断壁残垣间,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千万缕炮火连天的气息。 惋惜、遗憾。 众人旧址前站定,车夫与引路人退至一旁。 皇甫宫霆并未下车,仅是在车窗里露出半截脸庞,似笑非笑地冲溪涧清舞和杜一震二人示意着“吴员外、杜郎中,请吧。” 溪涧清舞朝皇甫秋翼方向淡淡一瞥,后者马车前站定,脱下锦衣,只着一件米白色长衫,风度翩翩,气质非凡。 皇甫宫霆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回旋,只一眼,便觉察出一抹不对劲来。 在无声的默契中,皇甫秋翼与溪涧清舞的眼神如同密语般交织,旁人虽不见言语,却能从那流转的目光里读出情感的微妙变化。 他们之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柔和,界限在不经意间悄然模糊,彼此的世界因这份不言而喻的默契而更近一步。 情感变化? 皇甫宫霆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惊异来,随即又添上了几分鄙夷。 自己的五弟,前些日子刚同女太医溪涧清舞完婚,照常理来说,两人当处“蜜月之期”,浓情蜜意之时。 现如今,他竟是对着吴员外,一个男人,流露出了,一番男女间才会出现的依赖之情。 五弟啊五弟。 皇甫宫霆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弧度,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呢。 皇甫宫霆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温暖,只有冰冷的算计和阴谋。 他的五弟,竟是一个有龙阳之好的短袖! 怪不得昨夜,他专门将自己同吴员外安排在一间客房;怪不得今早,他假借商讨事宜为由,将吴员外叫至自己的马车之上…… 思及于此,他嘴角勾起一抹奸诈的笑意。那得意洋洋的神态,仿佛已经将整个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自满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皇甫秋翼,永远也斗不过他! …… 溪涧清舞的眼神中,闪烁着对未知的好奇和对历史的敬畏。 她先是绕着古建筑走了一圈,细致地观察着每一面墙壁和角落,注意到石雕上的花纹和岁月留下的痕迹,这些细节对她来说都是宝贵的线索。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半掩的木门,门吱呀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她走进去,光线变得昏暗,她点燃烛火,光束在墙上扫过,照亮了壁画和雕刻。 第七十五章 暗室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荒漠在烈阳下急速升温。沙粒在阳光照射下变得滚烫,远处的景物在热气中扭曲,仿佛幻影。 溪涧清舞一双盈盈慧眼细细端详,从木门到内墙,从屋瓦到地垫。 今日她一身利落的工装,剪裁整齐又不失文雅之气,腰间的背包中装着刨土用的刀具、铁铲、银勺等物,以及出发前,她借用一枚凹凸镜所制作的放大镜。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木门内,残存的石拱之顶,仍存对称分布。在现代建筑中,对称性尤为关键,即便是在这架空朝代,其仍不失为一种美观的体现。 她从门口开始,摸索着石块的纹理及漆砌工艺,缓慢且沉着。 不经意间,她摸到了一枚极不协调的石块。 溪涧清舞心底涌起一股异样之情,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块石头的存在,极度不寻常。 她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轻轻地将耳朵靠近这枚石块附近,玉指绻起,敲了敲从旁的石墙。 沉闷又空洞的声音传来,溪涧清舞登时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开始倒流。 她找到了一间暗室! 下意识地,她冲门口喊道:“殿下,这里似乎有一间密室!” 皇甫秋翼、皇甫宫霆等几人闻讯赶来,有人眼中带着诧异,有人眼中满含新奇。 皇甫秋翼眉头紧锁,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他缓缓地环顾四周,目光在墙面上的每一个细节处停留,试图捕捉到任何异常的线索。 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他心中的疑惑:“你如何看出?” 溪涧清舞指着墙面上的一块石块,正色道:“殿下,您看这墙面上的石板,似乎有一块,比其他的更新一些。” 皇甫秋翼眉头紧蹙,嘴唇紧抿,呼吸变得急促,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脑海中回旋,试图拼凑出真相的碎片。 周遭的空气,似乎因他的疑惑而变得凝重起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皇甫秋翼不急不徐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溪涧清舞眼神坚定又清澈,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条理清晰地向男人解释起来:“殿下有所不知,西陵国重视对称之美、崭新之模。工匠们在修建秘密通道之时,往往会用新石板去替换陈旧的石板,以掩盖暗门入口。这块新石板,可能就是机关的触发点。” 男主的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刀锋,嘴角紧抿,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他手指轻轻按压了一下凸起的石块,霎那间,地动山摇! “保护二位殿下!” 马车夫与引路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动作如同猎豹般迅猛而优雅,霎那间便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皇甫秋翼和皇甫宫霆两人牢牢地围在当中。 然而预想中的塌陷并没有到来,反倒是一块石板从地面上悄然移开,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仿佛大地突然睁开了深邃的眼睛。 一缕微弱的光线从洞口透出,与外界的烈日形成鲜明对比,给这个突如其来的地下通道增添了一丝神秘之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泥土的气息,似乎在诉说着这个隐藏空间的古老与深邃。 众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吸引,面上从惊讶转为好奇,再到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皇甫秋翼和溪涧清舞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抹隐约的期待之意。 “准备下去。”皇甫秋翼沉声命令,他的音色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马车夫和引路人迅速行动起来,他们从背包中取出火把和绳索,准备进入这个未知的地下世界。 火把的光亮在通道口摇曳,照亮了前方蜿蜒曲折的石阶,每一步都似乎通向一个未知的谜团。 随着一行人缓缓步入通道,他们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噬。 …… 火把明灭变换,拾级而下,泥土和发霉之气愈加浓郁。墙壁上时不时有水滴落下,发出清脆的滴答声,与一行人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映入眼帘的是一段狭窄的通道,蜿蜒曲折一直伸入漆黑的内室。众人的火把将通道的墙壁照得透亮,溪涧清舞同杜一震细细探去,发现墙上的痕迹似乎是西陵国古老符文,虽历经岁月侵蚀,但仍能洞察出初见时的精致与繁杂。 “这些符文,”溪涧清舞轻声说道,“似乎记录着西陵国相关讯息。” 杜一震轻“嗯”一声,表示赞同。 众人继续前行。不多时,通道逐渐宽敞,尽头通向一个开阔的地下空间。 一座巨大的密室。 马车夫和引路人迅速四散开来,检查密室内是否有潜在的危险。一番探查下来,一位引路人转头,朝站在密室门口的皇甫秋翼和皇甫宫霆大声道:“两位殿下请放心进入,目前没有探查到任何不安分因素!” 密室华贵精致。入目,天花板上雕刻着银质鱼跃龙门的绣像;墙壁上镶嵌着大颗的珠宝玉石,缝隙处裹着金边;墙角处,一座精致的白玉香炉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许久未被使用;香炉旁是一排排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古籍善本,珍贵无比。 琳琅满目,同室外的残旧破败形成了鲜明比对。 溪涧清舞向前一步,拿起自制的放大镜,细细观察起这个香炉来。 香炉通体透亮,玉质圆润,除却点点灰尘外,再无半分瑕疵。她将盖子轻轻打开,炉盖设计巧妙,由三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构成,凤凰的眼中镶嵌着细小的绿宝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忽然,一抹朱砂吸引了溪涧清舞的视线,只见炉盖边缘处,作正楷写下:“爱妃殷氏”的字样。 爱妃殷氏…… 殷氏? 她所认识的殷氏只有一人,那便是她的生母。 这么凑巧吗? 还是……其他人? 溪涧清舞沉默片刻,嘴角轻扯,眉目间皆是笑容,唯有眼眸冷淡。 多少年来追寻父亲的消息,但从未有所进展;然现如今,不到半年功夫,获取消息的速度增进了不知多少倍。 命运竟是如此,阴晴多变。 第七十六章 揭开身世之谜? 密室内。 金银玉器琳琅满目,整齐划一地排布在正中央的矮台之上。器皿镀金外壳将从火把四散开来的光源反射到众人眼中,光影闪烁间,如同坠入了异世界。 溪涧清舞一双水灵的眼眸,凝视着白玉香炉,久久不能回神。 皇甫秋翼察觉到异样,自她身后沉声询问:“吴员外,发生了何事?” 男人的声音沉稳又富有磁性,恍惚间,就像她曾无数次同他交谈,曾经无数次缓解她紧张焦虑的情绪那般,令人心安。 “无碍。”她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眸,神情不再落寞,重新提起精神。 眼下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务”。 末了,她拿起自制的放大镜,从矮台上耀眼的器皿中一个个扫过,进一步找寻着蛛丝马迹。 在这荒无人烟、黄沙滚滚的大漠中心,却暗藏着如此座富丽堂皇、金光璀璨的密室,不论是谁,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极度不合常理的存在。 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随着溪涧清舞目光深入,她察觉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正摆放着一件看似普通至极的玉佩,那玉佩上雕琢的图案与纹理……令她心头一震。 “这图案……”她喃喃自语,粉嫩的手指轻触上玉佩纹路,那是一朵盛开的莲花,中间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如同莲花的心脏般,耀眼灼目。 这个图案……她曾在母亲的遗物中见到过,那是殷氏最珍爱的,一枚玉镯上的图案。 双手在微微颤抖,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枚玉佩上的莲花图腾,同儿时般。记忆中,母亲殷氏玉镯上的图案别无二致,那是她童年经历里,最深刻的印记。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克制,令自己躁动的内心平静下来。 “这定然不是巧合,”溪涧清舞心中暗想,面上却如同无风的湖面般,波澜不惊。 这间密室中,有同母亲相关的痕迹,说不定,再往下摸索延伸,便可查询到与她父亲相关的一众线索。 不多时,随着搜查深入,她发现了更多同殷氏有关的物件:一枚刻有徽记的印章,以及一封陈旧破败的竹笺:上用熟悉的笔迹,隽刻着母亲的名字——殷氏。 溪涧清舞心跳加速,直觉告诉她,这些发现绝非偶然。 竹笺的封面上,雕刻着复杂的图案,同她手中玉佩的莲花图案交相呼应着。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竹笺,快速浏览过后,理解到竹笺里面记载着的,是一系列有关南庭国皇帝的密闻! 其中,竟是提到了“南庭国皇帝,曾在西陵国找寻殷氏的踪迹”。 !!! 溪涧清舞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开始将这些线索串联拼凑起来,试图总结出,殷氏同这间密室千丝万缕的联系。 每一件物品,每一句话语,皆像拼图般,逐渐揭示出,那个她从未知晓的故事。 她的母亲,为何会同南庭国皇帝有所牵连? 这个密室,这些金银玉器,难道都是母亲留下的线索吗? 她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然,她知道,所有的推论与猜想,她皆不能同在场的任意一人分享。 溪涧清舞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凝波,一抹坚定之色在她的眼底悄然绽放,如同千年古刹中的不灭灯火,任凭风霜雨雪,依旧璀璨不息。 唇角微抿,勾勒出一抹坚毅的弧度,仿佛诉说着不屈的誓言,即使天崩地裂,亦无法撼动她心中的信念: 无论真相如何,她都要将其揭开。 为了母亲,亦是为了寻找到自己的生父,也为了这间密室里,所隐藏的大大小小所有秘密。 她将竹笺小心地藏入怀中,装作没事人一般,转身继续在密室中寻找更多的线索。 她动作轻柔又谨慎,每拿起一件物品,皆仿佛听到了历史的低语。 终于,她将所有物品收入囊中,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道微弱的光芒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从密室的一角,一块看似普通的石板下透出的光。 溪涧清舞心中一动,她快步走向那块石板,蹲下身去,仔细查看。 石板下,似乎隐藏着一个机关。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动石板,只听“咔嚓”一声,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向下的阶梯。 众人皆大惊失色!没想到密室之中,还有更深一层的密室! “吴员外好眼力!”皇甫秋翼唇角勾起一抹迷人的弧度,略带宠溺的称赞道。 忽视了,一旁皇甫宫霆,一副“看好戏”的眼神。 “继续往下走。”皇甫秋翼随即命令道。 众人没有犹豫,拾级而下,每一步都踏得坚定而有力。阶梯蜿蜒而下,仿佛通往地心深处。 随着深入,周围的空气变得越发潮湿和寒冷,火把的光芒在潮湿的空气中摇曳,投射出诡异的阴影。 终于,阶梯到了尽头,众人来到了一个更为隐蔽的密室。这里的装饰更为奢华,金银器皿更加精致,每一件都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然,溪涧清舞的目光却并未在这些金银器皿上停留,她的目光被一面巨大的壁画所吸引。 壁画上,是一幅宏大的战争场面,战马奔腾,战士挥舞着长矛,而在战场的中央,一位女子手持莲花,静静地站立着。那女子的面容与溪涧清舞有着惊人的相似,她的眼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慈悲。 溪涧清舞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她伸出手,轻抚着壁画上的女子。她的手指在壁画上轻轻滑动,突然,她感觉到壁画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她心中一惊,连忙后退一步,只见壁画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隐藏的暗格。暗格中,放着一本古老的书籍,书籍的封面上,赫然刻着莲花的图案。 溪涧清舞的心跳如鼓,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书,轻轻翻开。 书中记载的,是一段段关于西陵国的历史,其中,竟是寥寥数笔,提及了她母亲殷氏。 她的目光在文字间游走,每一段文字都如同一把钥匙,解开了她心中的疑惑:她的母亲——殷氏,曾是南庭国皇帝的妃子,因为某些迫不得已的缘由,被迫离开了南庭国,来到了曾经的西陵。 母亲殷氏曾是南庭国皇妃? 溪涧清舞内心猛地一颤,像被重锤击过般,久久无法回神。 她大抵是明白了,为何总是听古叔提起,母亲在来到明耀国之前,总是忧郁又沉默,深宫中的女人,在高耸的宫墙之中,背负着太多的秘密和痛苦。 溪涧清舞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她轻轻合上书籍。 她深吸一口气,将书籍收入怀中,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杜郎中?”溪涧清舞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警惕所取代。“你有何事?” 第七十七章 新城邦 “吴员外似乎对方才的那本古书抱有浓厚兴趣。”杜郎中温声开口,眼眸中满含好奇。 自古文人多求知。溪涧清舞和杜一震,皆是无数个日夜里,曾寒窗苦读的莘莘学子,自是知晓书籍里所蕴藏的浩瀚宇宙。 现如今,一间神秘的密室,一本被珍惜保存的书籍,完全能够引起,两人任何一方的注意。 “正是如此,”溪涧清舞略一计较,便将怀中古籍拿了出来,递给杜一震:“书中誊写了西陵国同南庭国之间的,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颇具有研究价值。 “鉴于此,吾才想将这本古籍带出密室,专门研究。” 隐藏了她想要将古籍带回的“一己私欲”。 杜一震轻松一笑,面色之间带着一抹释然道:“吴员外,吾亦有此意。” 末了,杜一震转向皇甫秋翼和皇甫宫霆方向,朝两人郑重鞠躬,正色道:“两位王爷,在古建筑遗址中的任何一件器物,都能够帮助我们复刻昔日的一点一滴。 “臣想请二位王爷,准许臣与吴员外一起,研究这本古籍之中未曾被发现的历史,弥补明耀国学术研究之中的空白。” 溪涧清舞抬眸而望,发现皇甫秋翼没有立即回应杜郎中的提议,而是正饶有兴趣的看向自己,眼眸微眯,含着几抹似有似无的笑意,邪魅十足。 她赶紧垂眸,掩饰住心口的那一阵悸动。 怎么回事?溪涧清舞心想。 冷静冷静。 她毕竟还没有查清楚:皇甫秋翼究竟是否同她料想般,真正喜欢的是男人。 不能再动心,不能再动心。 强压住抑制不住的心跳声,她轻轻开口,声音清冷如水,未见一丝亲切:“臣同杜郎中一道,望王爷们准予。” 皇甫宫霆嘴角淡出一抹嘲弄,不经意间瞥了眼皇甫秋翼,而后随意道:“五弟,让他们研究可以,但是二哥认为,针对历史古籍的研究,定是要耗费大量人力财力的。” “也许吧,”皇甫秋翼听罢淡淡一笑,随即接上话茬:“二哥定是有所高见了。” “高见谈不上,”皇甫宫霆摆摆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朝廷划拨下来的修缮经费有限,但是明耀国不是鼓励官员大公无私向朝廷捐款吗? “如果五弟同意杜郎中与吴员外的研究事宜……这经费不足的问题,应当亦有法子缓解吧?” 溪涧清舞但笑不语,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皇甫宫霆自己不愿将此次报批的拨款用作古西陵国的研究之用,却又想捞得清官之名声,故意欲怂恿皇甫秋翼捐助钱财,而他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溪涧清舞并未焦虑几分。她深知,自己能瞬间知晓,皇甫宫霆的话里有话,那皇甫秋翼,定是能比她更快地知晓其中的深意。 于是现如今,最重要的,便是皇甫宫霆应当如何接下,他二哥所递过来的,这件“烫手山芋”。 “二哥说笑了,”皇甫秋翼嘴角勾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冷笑,眼眸中闪烁着暗芒,仿佛已经看透一切:“文人之间的研究罢了,费得了几个纸墨钱?又不似战事那般耗费钱财,父皇批奏下来的经费,从何有不够之说?” 皇甫宫霆微微一怔,沉默了一瞬,随即眼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狠辣。 然,只一瞬间,他便换了一副面容,平静回应道:“五弟言之有理,既如此,便按照五弟所言执行吧。” 溪涧清舞注视着眼前这诡异般和谐的一幕,内心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安感。 如若不是了解皇甫宫霆平日里睚眦必报的脾性,她还会以为,此刻二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缓和。 心跳渐渐加快,溪涧清舞在愈来愈烈的不安感中,听见皇甫秋翼饱含威压地朝众人命令道:“各位,大家下来密室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基本上也把大部分房间搜寻了一遍。 “现在按照来时的方阵列队,立即原路返回!” 在众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中,如同蛇蝎般神秘莫测的密室随之远去。溪涧清舞转头,水亮又晶润的眸子回看途经的道路:寂静又诡异,摇摆不定的火光,试图照亮最深处浓墨般的黑色,一直伸向远处、远处。 无边无尽的黑暗散发出阵阵凉意,席卷众人。 此时此刻,溪涧清舞的第六感格外敏锐。她头皮发麻,仿佛能感受到在黑暗深处,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她;感受到不久后,将发生的一切往来,皆会脱离她的掌控。 她被自己倾泻而出的想法吓了一跳,思绪翻飞,内心乱作一团。 她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试图平复狂跳不止的心。 她不敢再凝视,那如梦魇般可怖的黑暗。 …… 密室外的天空未曾改变,如来时般,炽热明媚。 众人列队整齐一字排开,一如来时的井然有序。 溪涧清舞强压住心底的异样,潋滟的美眸盯着远方,满含冰霜。 她始终觉得,皇甫宫霆方才的“和和气气”,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般,将要倾泻而下种种恶意。 然而她琢磨不透,思考不明,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罢了。 溪涧清舞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无形的压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许是在密室里待得太久,被冷气阵阵包围,冻透了吧。 现如今,在似火的骄阳之下,应是不多时,便可缓过劲来。 方阵在空地上集结,车夫一脸的坚定。视角拉远,马车在远处扬起阵阵尘土。 皇甫秋翼在马车内端坐着,向溪涧清舞和杜一震摊开手中的羊皮卷。 窗帘大敞,外面是一条干涸的宽广河床,一艘腐朽破败的木船残留于此,宛如一幅荒凉孤寂的油画。 “本王同二哥商议,接下来要去到此地。” 皇甫秋翼大手随意一指,慵懒又随性,声音醇厚,富有磁性:“这块是原西陵国人新建起来的村落,最初明耀国政府邀请他们一同回国,做我明耀子民。 “这些人不愿,却是在他们原本的土地之上,建立了一座新的城邦,推举首领,禅让分封,复过上了,诸侯割据的混乱生活。” 第七十八章 二公主的现身 溪涧清舞眉间似笼着一层淡淡的愁雾,轻轻蹙起。叹息声带着几分无奈与幽怨,仿若春日里凋零的花瓣:“这……” 怎么想的? 白白浪费明耀国那大好春光,偏偏要在这荒郊野岭、寸草不生的荒漠里偏安一隅。 她轻轻摇头,眉眼低垂。 在无垠的荒漠中,骏马如离弦之箭般飞驰。烈日炙烤大地,黄沙漫卷,马蹄踏起阵阵尘烟。它鬃毛飞扬,四蹄生风,似要挣脱这广袤的束缚,奔向自由的远方。 日渐西斜,溪涧清舞举目远眺,茫茫中初见村落苗头。 村落静卧在丛丛沙丘之中,人烟稀少,格外冷清。两旁的木屋低矮而陈旧,墙皮剥落,露出斑驳的痕迹。村口的古井旁,偶尔传来几声老牛的哞叫,却更添几分寂寥。炊烟稀稀拉拉地升起,微弱而迟缓,仿佛连时光也在这里放慢了脚步。 “怎得如此落后?”杜一震拧眉,似是有些不解。 “西陵国民风淳朴,宗教信仰浓厚,”皇甫秋翼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从胸腔深处缓缓溢出,带着一种不紧不慢的节奏。语调平静如水,却透着冷静与沉稳:“这里的人坚信自然养育众生,故不曾在建筑上多做装潢,为保留自然原本的生机勃勃。” 溪涧清舞沉默。 她了解过众多宗教文化风俗,亦有同这里的人民般,“崇尚自然,敬畏自然”之先人。 不同的选择罢了,他们只得听听而已。 “本王事先告知了村落首领,明耀国的探访。”皇甫秋翼眉宇间透着一股桀骜之气,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满是对世俗的不屑: “下车罢。” 村落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人群围成了一个拥挤的小圈子,人们好奇地伸长脖子观望着,又相互打听着发生了什么。 “首领,”皇甫秋翼同皇甫宫霆上前一步,朝站在人群最前头的首领恭敬示意。 男人站在人群中央,嘴角微微上扬,眸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面上透出一丝玩世不恭的态度,轻松掌控着所有人的目光。 “欢迎,”村落首领是位年轻男人,身材高挑,精神焕发:“欢迎皇甫王爷和各位大人们的到来,吾为诸位准备了精彩纷呈的欢迎仪式,以感恩明耀国对吾部落文化探索做出的杰出贡献。” 冠冕堂皇的套话。 溪涧清舞心下了然,面上仍是抿唇而笑。 “此外,”村长站在村口的晒谷场旁,眼神里透着几分神秘,嘴角微微上扬。 他环顾四周,确认皇甫秋翼和皇甫宫霆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这里后,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不低道:“吾等,为王爷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大礼? 溪涧清舞眉心轻蹙,像是两道精致的远山被轻雾笼罩,在她的容颜上增添了一抹生动的神韵。 这村长怎么神神秘秘的? 然,还未等她思索一二,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眼前的村民们相继散开,分出一条道路来,一位女子款款走近,仿佛一道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她身姿曼妙,长发如瀑布般垂落,随着步伐轻轻摇曳;肌肤白皙透亮,眉眼如画,弯弯的柳眉下,灵动的眼眸闪烁着聪慧与温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浅浅的酒窝,笑意盈盈。 她穿着一袭淡蓝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如同湖面上的涟漪,优雅而灵动。周遭的人群,皆成了背景板,她的出现,让整个世界都变得鲜活起来。 溪涧清舞站在那里,仿佛被定格在时间的缝隙中。那张精致的面容上,原本柔和的神情瞬间凝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两颗璀璨的黑曜石,满是不可思议的光芒。 南庭二公主!!! 她见过画像。 画像里的美人,同现下的这位,别无二致。 隐秘的角落,村落首领与皇甫宫霆交换了一个眼神。 溪涧清舞怔愣在原地,目光穿越人群,落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那是皇甫秋翼朝思暮想、夜不能寐渴望找寻到的“白月光”,因为南城皇帝的一句“谁娶南庭二公主为妻,朕便立该皇子为太子”,令六位明耀国金枝玉叶的王爷,在无数个日夜里大动干戈地寻觅。 南庭二公主的出现,如同一道刺眼的光芒,瞬间将溪涧清舞的世界照得一片惨白。 远处,皇甫秋翼与那位南庭二公主并肩而立,仿若一幅绝美的画卷,却刺痛了她的眼。 她的心似被利刃狠狠剜去一块,鲜血淋漓,痛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那痛,从心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她看着他眼中的光芒,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炽热,是独属于别人的光芒……而她,却只能在角落里黯然神伤。 站在喧嚣外,她静默地注视着一切,泪水无声地滑落,晕开一片湿痕。她抬手轻拭,却怎么也擦不干那无尽的泪。 忆往昔岁月,那些与他共度的时光,如今却成了最深的讽刺。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温暖,如今才知,不过是过客一场。 溪涧清舞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冰冷如霜。 她的心中满是绝望,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连灵魂都被冻结。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幻象,如同镜花水月,却刺得她心如刀绞: 她看到他与南庭二公主身着婚服,红烛高烧,凤冠霞帔,那本是她与他携手的良辰美景,如今却成了她心中最深的刺; 看到他温柔地为别人戴上玉簪,那簪子曾是她亲手为他挑选,如今却成了他人之物; 看到他们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柔情蜜意,而她,却只能在黑暗中独自饮泣……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裙边,指甲嵌入肌肤,却感觉不到疼痛,心早已被绝望填满,连疼痛都失去了知觉。 她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两人携手走进洞房,红烛摇曳,映照出他们的幸福,而她的世界,却只剩下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