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人格:记者小姐重生后》 欢迎回来,最勇敢的夜莺 大雨倾盆而下,笼罩着整片天地。噼里啪啦,雨珠穿林打叶,半瞬不曾停下。 在轰然爆炸的雷鸣声中,借着闪电片刻的亮光,一道身影在林间明明灭灭。 爱丽丝的雨衣猎猎作响,她费力提着手提箱,艰难的在曲折泥泞的森间小路上跋涉,前往此行的目的地。 不知转过几个弯,本以为就这样要走进最深的深渊时,爱丽丝眼前一亮,视野骤然开阔。 气势恢宏的欧式庄园伫立在暴雨之中,安静等待着猎物。高大的铁门在地上的影子延伸开来,宛如地狱入口。 “这里,确实曾是地狱啊。” 爱丽丝自言自语一句,将箱子换手,空出右手上前用力拍响铁门——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我接到了一场游戏的邀请函,地址正是这里。” 一道瘦长苍老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身穿燕尾服的白胡子管家形容狼狈赶来。 他从门缝处递了一块用袋子封好的白毛巾,说道:“这位小姐,您似乎找错了,我们主人邀请的客人都已经来齐。雨太大了,请见谅我只有一块干毛巾相送。” 爱丽丝抬手,把毛巾抽过来的同时,往他手里塞了一封边缘锋利的信函。 “不,你们少了一位客人。” 信函上面的龙飞凤舞的寄信处,在闪电的照耀下出现在管家面前——【欧利蒂斯庄园】。 管家面色沉重的打量了一会儿字迹,以及上面的火漆,道一声需要请示,匆匆转身往里走去。 离开时,那眼神里似乎还透露着歉意。 对老管家来说,不管是不是客人,把一位可怜的路人扔在这样的雨中,就是一种残忍。 但爱丽丝不觉得。 她本来可以驾车的,但她正是为了亲身感受这场暴雨,才选择徒步,任凭泥点溅湿自己的裙摆。 在老管家拿着凭空多出了邀请函前去请示时,爱丽丝抬头,看向头上的乌云,注视着雨珠落下。 多好的一场雨啊,这么磅礴,这么可喜。它滋润着爱丽丝的皮肤,帮她缓解那仿佛被火烧至开裂的干痛。 顺着这场雨,前世的记忆混入今生,许许多多的画面杂乱涌出——那场突如其来的破家灾难,残虐的暴民,奇奇怪怪的药剂与用她进行的无数场实验。 爱丽丝好不容易才逃离关押她的实验室,重塑自己,寻找记忆中给自己讲故事的声音。她记得,自己走过赛马场,不归林,旅途的终点却是一场大火。 爱丽丝不怕死,她怕的是再也见不到自己一直在寻找的,童年离散的那位兄长。所以她在火中乱窜,不停寻找着出去的路。 可最后,踏过烈火而来的,是记忆中那道身影。与之前的温文尔雅相比,火中走出的是一个身形庞大的怪物,被称呼为“噩梦”。 噩梦有着乌鸦尖嘴般的面具,油腻的头发就那样散落在肩上。他雄壮的上半身和瘦弱的下半身极其不搭,让观者心生恐惧,只想逃离。 然而这个恐怖的怪物一边前行,一边呼喊拥抱着什么。他跌跌撞撞,刚出来不久,又重新走进火场。 烈火跳动着,怪物的皮囊下,是一篇篇曾经只写给爱丽丝的故事。可是直到失去意识,即将化为灰烬的时刻,他才,将最脆弱的心声吐露出来。 爱丽丝最后的记忆,是她在声嘶力竭,喊着什么。 她追了上去,然而噩梦不可追。于是,所有回忆都消散了。 或者说,烧散了。 幸好她再次睁眼,从自己刚刚逃离实验后落脚的英国公寓里醒了过来。 不敢耽误片刻,爱丽丝立刻前往她重生前的,最后一个目的地。她要赶在大火重新燃起之前,彻底改变……他的命运。 “小姐,您好。冒昧问一下,您的邀请函,是从哪里得来的?” 略微带有磁性的低沉男声唤醒爱丽丝,她猛然低头,视线微微上扬,落在了隔着铁门的青年身上。 他同样穿着宽大的雨衣,但那张露出来的脸是显得那么精致而温润。他的五官俊秀斯文,仿佛是从书房里走出,风度翩翩,学识极好的贵公子。 注意到爱丽丝刚才的走神,他接着道:“您方才,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不。” 爱丽丝双眼泛红,低低回他, “我只是在想我昨天做的一个噩梦。” 青年探究着爱丽丝的神色,揣摩着她的动静。爱丽丝任他看,那双英气锐利的眼睛直视着他,用开玩笑的口吻道:“这位先生,我快要淹死在这庄园的门口了。” “失礼了。您的这封邀请函并不在计划……” 青年犹豫再三,目光落在爱丽丝被雨水打湿,粘在脸上的凌乱发丝上,妥协道, “请进吧。” 沉重的铁门发出吱呀的声音,爱丽丝拎起手提箱,跟在青年的身后,忽然问道:“这位先生,我叫爱丽丝,职业是一名记者。初次见面,还不知道先生您叫什么名字,又是干什么的?” “请问您是,这座庄园的主人吗?能够直接邀请我进来呢。” 青年偏过头,淡色的唇抿起,过了好半天才漫不经心地回答:“记者小姐,请恕我一个一个的回答您的问题。” “我叫奥尔菲斯,是一名小说家。我并不是这座庄园的主人,而是和你一样,受到邀请的游戏参赛者。” “不知为何,邀请我们的庄园主一直没有现身。老管家不知如何是好,竟然跑去请问我们这些客人。” “雨太大了,其他的参赛者皆为女性,唯一的男性还是一个离不开伴侣的疯子。于是出面验证您邀请函真伪的任务,落到了我头上。” 爱丽丝眨眨眼,憋住笑意。 如果她不是重生一次的人,当真要被这些话糊弄过去。什么客人,她可是明明白白的知道,奥尔菲斯便是庄园的主人。同时,他还是爱丽丝一直在寻找的那位养兄。 “您似乎对我的话抱有怀疑。” 奥尔菲斯仿佛能洞察人心,彬彬有礼道, “记者小姐,我发誓,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一直在想是谁给我寄的邀请函,这场游戏又到底要玩什么。我也很奇怪,老管家为什么要找我们请教庄园迎客事宜。这座庄园的主人,一定是个极其恶劣,自大,还傲慢的家伙。” 听着奥尔菲斯的点评,爱丽丝觉得又好笑又心酸。 因为童年的事变,两人分开后。她在寻找着兄长,兄长又何尝不是在寻找着她?只是比起记忆断断续续的爱丽丝,奥尔菲斯为了两人的相逢,预支了太多。 以至于,前世他最后变成了那样的怪物,变成了所有人的噩梦。 虽然爱丽丝这次提前赶到,但是庄园游戏已经开始,奥尔菲斯已经踏上这条路有段日子。 此刻的他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不记得自己所拥有的了。现在的小说家满心满眼,只有推动游戏的进行,保证计划顺利。 譬如,即使爱丽丝已经报过姓名,但奥尔菲斯仍旧称呼她为记者小姐。 哪怕主动洗去记忆,被投入庄园游戏,在最好的位置进行操控与观察。奥尔菲斯也不愿意,轻易说出心中那个最珍贵的名字。 我青梅竹马的兄长心机太深,不肯相信别人怎么办?爱丽丝苦恼! 没关系,没关系。 “记者小姐,你在听吗?” 爱丽丝点点头,看着青年的脸,坚定道:“当然,我在听,我一直在听。” “我已经迫不及待参加庄园游戏,看看我能否改变故事,发展出什么样的结局了。” 她的话,让奥尔菲斯轻笑一声:“呵,作为一个小说家,我也很喜欢书写故事。一个精妙的故事,伏笔往往是从开篇就会埋下来的,结局早已注定,很难改写。” “我知道。”爱丽丝如是说,“但是我对自己有信心。我曾经穿过最深的迷雾,挣脱过恐怖的陷阱,把碎裂的自己重新拼好,还在火中救下了他。” “我是最勇敢的夜莺,这次再度归来,只是为了改写几个故事而已。我连死亡都能战胜,根本不怕小说家的伏笔。” 小说家是奥尔菲斯的职业,也可以指代奥尔菲斯本人。 青年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后道:“记者小姐,我会很期待你在这场游戏里的表现。” 花房内的哨声 他们冒着大雨穿过庄园大门前的那一块空地,进入到宽阔的入户厅。 管家已经备好热水和干爽的毛巾,迎上来恭敬道:“这位客人来的突然,请恕我招待不周,房间才刚整理出来。” “客人可先擦擦脸与手,我带您上楼放下行李后再取干净衣服去洗漱。” 入户厅的红毯,从门口一路铺向通往二楼的楼梯。爱丽丝感受着踩上去时那柔软的触感,清楚这不起眼的踏脚物价值不菲。 她环顾四周,不由感叹—— 不仅仅是摆设奢靡,欧利蒂丝庄园的占地面积和装修更对得起豪气这个词。 每位初来乍到的客人,都需要管家带路才能找到自己的房间。 “老先生,时候不早了,你去睡吧。” 奥尔菲斯已经不知何时擦干脸上的水迹,劝老管家离开。 他已经脱下雨衣,皱着眉头整理自己的白西装,看着微湿的袖口,叹气—— “看来我也要换身衣服了。就由我来送记者小姐回房,顺便告诉她淋浴间的位置。” 老管家一愣,不敢说什么,示意面色苍白的女仆端起他们用完的水盆,退下。 管家和女仆离开的方向都是面朝奥尔菲斯,腰则微微弯下,像是在对主人行礼。 没有别人打扰。以身入局的失忆庄园主和重生后再度回来的记者前后走上楼梯,一个认真地介绍,另一个心不在焉。 奥尔菲斯介绍着二楼的布局,爱丽丝“嗯嗯”点头。 青年的声音忽然提高,唤回爱丽丝的注意力。 “记者小姐,我自认我的口才还是有一点的。毕竟,身为一名作家,倘若语言组织的水准下滑,不足以吸引倾听者。那就完了,可是要失业的大危机呢。” 奥尔菲斯风趣道。 “抱歉。” 爱丽丝歉意道, “这座庄园的主人品位很好,我不由被墙上挂着的古典油画吸引了。” “哦,记者小姐对油画感兴趣?恰巧,我对油画品鉴方面,也有一定的知识储备……” 奥尔菲斯侃侃而谈。 爱丽丝本来只是随便找一个借口,来掩盖自己早已知道庄园布局,所以才分心了的事。可小说家的口才确实不错,爱丽丝不知不觉,跟着奥尔菲斯的谈话节奏,又一次了解了庄园。 光是作为主要建筑物的欧式大房,就共有两层,每层的房间都有十数个,中间还穿插着可能存在的密道与暗门。 鉴于双方都急着回去拿衣服洗漱,奥尔菲斯重点介绍的,还是庄园的基本布局。 欧利蒂斯庄园的一楼,更偏向于功能性的布置。 以入门的入户厅为中心,往右是两座回廊,以及两间不对外开放的房间,还有吸烟室,茶话室,1楼1号客房。 往左则是花园,阳光房,厨房,餐厅,1楼2号客房。 入户厅后面,则有一间小小的起居室,可供用完餐的客人从餐厅侧门进入休息。从起居室另一边的门廊离开,便是欧利蒂斯庄园的后院了。 1楼除了起居室和两间客房以外,配备的基本都是具有各种各样功能的房间。从放松到游玩休息学习都应有尽有。 还有两扇……暂未打开,不知道通往哪里的门。 相比之下,庄园的二楼布局非常清晰——从楼梯登上去,穿过入户厅。 举办宴会的宴会大厅占据了二楼中心。然后右边是属于庄园主的主卧,以及配套的次卧。左边则是依次排开,编号从1~4的四间客房。 当然,爱丽丝知道,在庄园主主卧外,二楼入户厅右下角,也有一个未开放的房间。 “到了,记者小姐。” 奥尔菲斯礼貌停住,示意爱丽丝上前,推开面前的四号房。 再次看到熟悉的门牌号,爱丽丝心里泛起涟漪。 她第一次来到庄园时,也是住在这里。那个时候,已经彻头彻尾黑化的奥尔菲斯再一次把自己投入到了游戏之中,作为直接被实验的参与者住在爱丽丝隔壁。 三号房…… 爱丽丝目光右移,道:“奥尔菲斯先生,是住哪间的?” 奥尔菲斯略微尴尬道:“一楼一号房。” “唉?” 爱丽丝诧异回头。 看布局就知道,一楼负责维护庄园运转,提供各种各样的功能,二楼更适合休息。 一楼的客房,是人实在住不下的时候才会启用。 不然,隔着房门听着管家率领着庄园仆役忙上忙下,难免被打扰。 “二楼的房间只剩最后一间了。” 奥尔菲斯摊开双手, “又找不到庄园主在哪儿,无法让我住在次卧。看老管家难办,我只好宣称为了寻找灵感,主动从二楼搬到缪斯回廊尽头的那间一楼一号房。” 爱丽丝愣了一下。那岂不是说,如果她没来,二楼四号房是奥尔菲斯住的? 自己这算不算是……半途把人家赶出了房间? “多谢。” 爱丽丝道,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奥尔菲斯这才松口气,微笑道:“请放心,我也就下午在椅子上坐了坐。床铺被褥都是干净整洁的,没动过。” 两人就此在门口道别。爱丽丝拒绝了奥尔菲斯的帮助,自己提起庞大的手提箱,迈入二楼四号房内。 入目所及的是正对着门口的玻璃窗户,雨珠噼里啪啦敲打着那无形的阻碍,化作流水模糊庄园外的一切。 爱丽丝轻车熟路的将行李放下,从中挑出换洗用的丝质长袍睡衣。 她的手指抚过层层叠叠衣服下的那几个小药瓶,紧绷的身子骤然泄力,瘫软下来—— “终于进来了。我上一世只参加了最后一场庄园游戏,除去哥哥,其他的参赛者都还没出现。” “在最后一场游戏,哥哥的实验已经到了尾声,药剂基本研发完毕。我只知道了哥哥最终的目的是找回“回忆”,却不知道哥哥之前的实验是针对什么的……” 爱丽丝蜷缩起来,想起对她客气而又莫名亲近的奥尔菲斯,忍不住站起身,焦灼而无奈。 她伸手触摸着窗户,看着窗外模糊的景色,庄园外的森林被扭曲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黑影。拉长,虚化,仿佛无数魔鬼伸长手臂,想要将天使从云上拽下来。 雨夜的欧利蒂斯庄园,有点吓人。但爱丽丝不怕。 因为这里曾是她的家。 这也是爱丽丝上一世调查出来的东西,她本人已经快把那段记忆忘光,只记得父母收养了一个养子,兄长总是坐在餐厅靠窗的那把椅子上,微笑念着他新写的故事。 后来,他们分开了。 为什么呢? 爱丽丝的回忆刚触及到这里,就猛然一个瑟缩,痛苦抱住了头! 大火冲天,无数恶魔冲了进来,真的将天使拽了出去,然后…就发生在她面前的…… “啊……” 爱丽丝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惨叫声,她知道自己有心理疾病。她更知道,自己在童年那件事情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意志,都是属于…“怪物”的。 少女跌跌撞撞,跪趴回手提箱前翻动着什么。她瞳孔放大,随着大脑的剧烈痛楚,无数不好的记忆画面交织—— 被带走,与同样年幼的哥哥分离。她在笼子里,听到了好多人悲惨的人生。不知过了多久,“收养”她的人掀开厚重的帷幕,刺目的灯光逼着她蜷缩在笼子里。 “奥尔菲斯,如果你想带走她,可要花不少钱。” “我有钱,我可以全都给你们,让我带走她!” 那瘦长的身影抓住笼子,急切地贴近着—— “把这个打开!她还是一个小女孩,你们怎么能够……” 爱丽丝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好像被抽离成了两部分。理智的她站在回忆里,看着笼子里的女孩一口咬了上去。 鲜血淋漓,顺着那双写作的手流下。 那腆着肚子的“收养人”这才慢悠悠开口:“不关着没办法啊。谁让她疯了呢?也是,一下子从天堂掉到地狱,正常人肯定会疯。” “曾经尊贵的德罗斯小姐只能当个野兽,不拴在笼子里她还不安心。” 一只手搭上了哥哥的肩,爱丽丝听到“收养人”说:“不过啊,也不是不能治。我们不要你的钱,我才不缺钱。我想要你讲述故事,蛊惑人心的能力。来吧,配合我们吧,只要实验成功,药剂研发完毕,她就有再次成为正常人的机会。” “我听说你前段时间,大费周章买下了那座被诅咒的庄园?奥尔菲斯,你拼命重现的回忆,如果少了她,根本就没意义,对吗?” 爱丽丝想说自己不需要的。 想说这些家伙潜藏的秘密是最黑暗最无耻的。哥哥如果掺和进去,会变成比她还恐怖的怪物的。 但是,爱丽丝清楚。 她能从“收养人”手中抓住逃脱的机会,在上一世独自前往庄园,重生后又再次返回来到这里。 是因为,第一阶段的药,确实把她拉回来了。 好不容易取出手提箱下的那支药剂,爱丽丝拧开栓口,用手扇动着,在鼻下闻了闻。 随着药剂挥发在空气中,进入鼻腔,被黏膜吸收,触景生情产生的那些痛苦消失,爱丽丝神色平静下来。 但那些痛苦还在,并没有被根治。奥尔菲斯正是为了研发第二阶段的药,才开启了庄园游戏,更进一步的滑入深渊。 糟糕的是,爱丽丝不知道“收养人”是怎么解释她的消失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爱丽丝再次见到的奥尔菲斯,都已经坚信她还在“收养人”那里。青年丝毫不敢妄动,只一心一意往药剂的研发中投入自己的一切。 晃动着手里淡蓝色的药剂,爱丽丝有些无奈:“就算我把这些给他看,他估计也不记得这是什么了。” “哥哥,离开地狱的路好长,你进来时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轻声的呢喃消散在空气中,恢复清醒的爱丽丝重新振作起来,开始思考她掺和进的这场游戏—— “彻底能够抹除更改不好记忆的药剂?真的能制作出来吗?而且用人来实验,该怎么实验呢……” “这场实验明面上宣称是游戏,还说胜利者可以得到一大笔钱和一个愿望。找到人后,哥哥要怎么做呢?把可能会产生效果的药草,放在参与者的饭食中?” “不对,“收养人”想要的,从来不是能治疗我的药物。”想到自己听到的那些东西,爱丽丝打了个寒颤。 奥尔菲斯只想要能治好妹妹的药,可“收养人”想要的…… 爱丽丝立马让自己打住想象。 可那丝已经从黑暗中浮现的阴影,让她害怕不已,浑身发凉。 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爱丽丝岔开记忆,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差点忘了洗澡。洗个热水澡先睡觉吧,今天已经用了一次药,不要再窥探过去了。” 这个时间点正好,爱丽丝耽误的时间太多,奥尔菲斯早已用完洗漱间,楼下只有几个守夜的仆人。 美美泡完热水澡,爱丽丝感觉自己一身的乏力与畏惧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恰巧,当她穿过一楼入户厅时,意外听到了一声哨声。 似乎是怕打扰到别人,吹哨者躲在一楼很偏僻的地方。那哨声格外飘渺遥远,很有节奏,充满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本就舒展开心神的爱丽丝不知不觉听入神,跟随着声音的指引,摸到了一楼花房门口。 欧利蒂斯庄园有花园,但花园和花房是两个概念。一楼左边那硕大的花房内种植着许多娇贵的名花异草,还特地配备了一个阳光房掌控温度。 爱丽丝隔着房门,心想:“哨声是很尖锐的,可对方的心思非常柔软细腻呀。在暴雨天,伴着花草能吹着如此平和的哨声,很有品味,也很厉害。” “老管家已经睡下了,女仆们也不敢在深夜吹哨。难道是那几位被邀请的参与者之一?” 思及此,爱丽丝起了主动结识的心思。她伸手敲了敲花房的门,礼貌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 “请问,我能……” 爱丽丝敲完门,压低的问候声刚出喉咙,门就被猛得拉开。 花房内传来了一道沙哑磁性的女性呼唤声—— “埃米尔,住手!请快点让开!” 迟了,一道居高临下的黑影像是敏捷的豹子向爱丽丝袭来。那有力的大手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拧断爱丽丝的脖子。 这杀意杀招来得突然,幸好爱丽丝也不是吃素的。刚听到声音,还没见到那双夺命手时,她就一个矮身猛低头,将自己的身高劣势化为优势,躲过这击,和对方缠斗起来。 从“收养人”的牢笼里逃脱后,爱丽丝自学了搏斗术。她敏锐察觉出对方没有接受过系统性的训练,只有野兽般的直觉和力气,以及处处不给自己留活路,也不给对方留活路的致命杀招! 爱丽丝能坚持一时,可时间长了,她一定会死在这个人手上! 奥菲! 情急之下,爱丽丝在心里连哥哥也不叫了,怒骂—— 这是你从哪个疙瘩里找出来的亡命之徒?!与其让他参与实验,作为小白鼠,他更需要被治疗吧! 就在爱丽丝额头冒汗之际,那断掉的哨声重新响起。比起之前的平静,现在多了一股宁和,还有缠绵的温柔。 伴随着花香,如同情人之间的私语。 爱丽丝居然奇异听懂了哨声的意思—— 爱人啊,爱人啊,如要爱人,必先克己。唯有克制自身的冲动,才能回到人间,才能用双手拥抱所爱的人。 我的爱人啊,我想给你一个拥抱,来,张开双手…… 一直在攻击爱丽丝的那道狂躁人影动作迟钝下来。那双有力的,颤抖的,满是伤痕的手迟疑摊开,向后转去——“艾达……艾达……你要抱我吗?” 爱丽丝看到一个棕色头发的女人放下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和那冷静下来的人拥抱着。 她娇小的身躯里面却蕴含着能让狂犬驯服的力量,那双手轻轻拍着高大身影的宽阔背后:“埃米尔,不要发躁。我知道外面的黑影和雷电声都让你感到恐惧,但现在我们在很安全的地方。你闻,这里有花香,有草丛,暴雨被隔绝在了外面,我们头顶是很坚实的穹顶。” “安全……” 名为埃米尔的疯狗似乎脑子有些迟钝,他重复着艾达的话, “这里还有艾达。很安全,不需要为了活下去杀死别人……” “是的,这里还有我。” 艾达一边安抚埃米尔,一边给了爱丽丝一个眼神。 而爱丽丝,也猜出了那位埃米尔之前是干什么的,明白对方为什么精神状况如此不稳定了。 她点点头,慢慢后退两步,将花房留给了这对特殊的恋人。 【心理学家】与【病患】 匆匆走上二楼,转过楼梯角,骤然间,爱丽丝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埃米尔给她的压力太大了,对方的实力异常优秀,一个不好,她落败的下场,不死即残。 比起疯狂暴躁的埃米尔,以恋人身份,安抚照顾他的艾达更让爱丽丝好奇。 “我之前想岔了,第二阶段的实验,似乎不是单纯的试药。” 睡袍的下摆晃动,爱丽丝的房间在最里面,所以她慢慢走过一号房二号房与三号房,目光这三扇房门上流连—— “艾达与埃米尔,是一对有悖于常理的恋人。其关键点,在于恋人的失控与不离不弃的安抚。难道,哥哥这组实验,是想寻找能让疯子重归安稳的方法?” 如果这么推测,那另外两位参与者…… 爱丽丝很好奇。 但她现在实在累了。 回到房间用毛巾沾水简单擦拭下打斗沾上的灰后,精疲力尽的爱丽丝躺进被窝。 艾达的哨声在她梦里环绕,一夜好眠。 第二天起床时,爱丽丝拉开窗帘,发现外面的暴雨依旧,从天色来看,根本判断不出现在是深夜还是白天。 她伸了个懒腰,肩颈随着拉伸的动作舒畅不少,“那位艾达女士,哨声很有用。要么是从事音乐艺术的,要么就是从事心理疏导的。” “不管哪份工作,这都可是上等人才会拥有的体面。” 爱丽丝感叹完,换了身衣服下楼用餐。 她起得不早不晚,餐桌旁已经有了不少人。刚一见面,爱丽丝昨晚对参与者的猜测就全面推翻了。 她被老管家引导着在长桌边落座,随意点了份鸡蛋蔬菜三明治加一杯红茶做早餐。 艾达与埃米尔并没有出现,餐桌另一侧有三个人。除了奥尔菲斯,另外两位皆是女性,而且是一看就非常柔弱的女性。 “你好,我是伽拉泰亚。你可以称呼我为伽拉。不知这位淑女,我们该怎么称呼您?” 一位身高不足一米五,四肢纤弱苍白,整体仿若十岁幼女的伽拉泰亚先行开口。 她的态度非常友善礼貌,那双大大的眼睛里盛满笑意。 但爱丽丝直觉她非纯白。 伽拉泰亚,并不是寂寂无名之辈。从事新闻报道的爱丽丝,就记得前几年的那篇头条——【震惊!雕刻神童罹患绝症!日渐孱弱的四肢是否还能支撑起神明之作?】 那篇报道,讲述的便是曾经在国际舞台上大放光彩的神童刚入最高艺术学府就患上怪病。不仅容貌身材停留在幼时,最需要腕力的双手更是向幼童时期退化。 教授们对此痛心疾首,人们都在谈论着天才的陨落。当然,如此有针对性的疾病,滋生出的流言蜚语众多。甚至有人给那位雕刻天才起了一个新称呼,包含着对她人品道德的歧视。 不然,上帝怎么会用这样的方式收走这位天才的天赋? 爱丽丝需要确认一下,这位伽拉泰亚是否是那位陨落消失的雕刻天才。 她当即就放下刀叉,绕过长桌,主动伸手:“你好,伽拉。你叫我爱丽丝就好。我是一名记者,因为加班太多,昨天晚上才到庄园。” 她找了个借口,解释自己为何是半途加入。 伽拉泰亚盯着她看了半晌,才伸出手。双手交接的那一刻,爱丽丝摸到她虎口的茧,还有那对伽拉泰亚外表来说,极其不符的粗糙掌心。 像是从顶端跌落后还不肯放弃,日日夜夜仍在抓着刻刀,即使失去力气的双手,无数次误伤自己。 好多刀痕。 “啊呀,原来是记者。” 伽拉泰亚的眼睛弯弯,好奇道, “不知道爱丽丝在报道什么,忙到现在。” 这就是试探她记者身份是真是假了。 反向确认了伽拉泰亚身份的爱丽丝从善如流,道:“加班加点写的,不过是一些能吸引民众目光的噱头话题。” “譬如?” “譬如伦敦的治安问题,打不掉的无良堕胎诊所,每逢深夜在街上游荡的站街女,还有不怎么公道的裁决。以及,一位蜡像师发表了面相学,声称人的善恶,从五官位置和头部结构就能判断出来。” 爱丽丝对新闻轶事信手拈来,让伽拉泰亚眼中多了些放心。 而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另一位少女则偏过头,为爱丽丝作证——“伽拉,爱丽丝小姐说的那些新闻,我都在盲文报纸上摸过。” 爱丽丝一怔。 盲文报纸? “她是海伦娜。” 伽拉泰亚主动牵起盲人少女的手,道, “我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爱丽丝目光落在伽拉泰亚的手上,眼神微妙起来。 “你,你好,爱丽丝小姐。” 海伦娜说话的声音很轻柔,但非常坚定。她似乎是根据声音来辨别周围人影的,对爱丽丝的大致方位问好。 有意思的是,她隐隐挡在雕刻的身前,这是充满保护性的举动。 盲女保护一位雕刻家?这是残疾人的互保,还有另有用意? 毕竟,庄园实验对外的名义是游戏,胜利者可以得到所要的奖赏。在只能存在一位胜利者的情况下,拉拢过于弱小的队友,也是一种前期战术。 除去自己以外,其他4名参与者要么是恋人,要么是朋友,都是处于两两互保状态。 爱丽丝若有所思,下意识看向安静吃着早饭,对一切事无关己的奥尔菲斯。 “您的早餐。” 老管家跟着女仆进来,示意女仆把餐车上的食物端上。 爱丽丝重新落座。借着喝茶吃三明治的功夫,她注意到更多细节。 海伦娜非常照顾伽拉泰亚,但这种照顾有种被诱导的味道。 伽拉展现出的,如同孩童的外表极具欺骗性,可她毕竟是一位成年人了,不可能需要这样呵护。 但爱丽丝不得不承认,不管这份友谊是真是假,在这座危机四伏的庄园里面,她们两个互不可缺。 两人如同连体婴一般,互相依靠着。 伽拉泰亚帮海伦娜摸索着避开饮料,告诉她食物的位置。而手脚无力的伽拉,连杯牛奶都是海伦娜倒的。 一者提供光明,一者提供行动。两人配合默契,吃饭的效率比爱丽丝还快。 直到用完餐,艾达与埃米尔还没出现。 伽拉泰亚和海伦娜已经想离开。随着她们的起身,人数不齐的长桌更加空荡。爱丽丝道:“还有两位,一直没下楼呢。” “早餐时间马上就要过了,二位上去时可以敲个门,提醒他们一下。” 伽拉泰亚身躯一颤,很害怕的样子。海伦娜转过身,警告爱丽丝道:“爱丽丝小姐,您最好离他们远一些。那位「心理学家」和她的「病患」,非常危险!” 为了证明,海伦娜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小声道:“他们两个就是一对疯子。那个心理学家可以控制病患,袭击任何她想袭击的人。在这场游戏里,他们追求的可能不只是输赢。” 看着盲女认真的神色,爱丽丝哑然失笑。 埃米尔确实是个非常危险的失控角色。但艾达扮演的,可不是什么疯狂控制狂,相反,是保护,是安定,是轻柔缠上野兽的镣铐。 盲女对心理学家和病患存在着非常大的敌意。 爱丽丝在心中记下,顺便望着伽拉泰亚,补充—— 这很有可能是雕刻天才导致的。 盲女看不见,不知道埃米尔对艾达的极度依恋,和病症发作时的痛苦。如果她只能靠声音来判断,靠别人的讲述来了解,被欺骗是很正常的事。 为什么要撒谎呢?伽拉泰亚? 爱丽丝看向伽拉泰亚,却看到幼小的女孩微笑攀住海伦娜的脖颈,声音细弱:“海伦娜,我一想到他们,就慌的不行。上次在餐桌上,那个疯男人突然……又要经过他们的房间门口,我的心跳得好快。” “没事,我走前面,你为我指路就好。” 海伦娜安慰着伽拉泰亚,却看不到幼女嘴角的笑容在扩大。 忽然,伽拉泰亚看眼爱丽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用语言,用体弱,用哭声,用哀求。海伦娜与伽拉泰亚,何尝不是被控制的「病患」与控制她的「心理学家」? 爱丽丝没吭声,端起红茶轻抿一口。 伽拉泰亚满意收回视线,拉着海伦娜,上楼,消失在众人的视线范围内。 奥尔菲斯面前的空盘被收走,爱丽丝看他一眼,端起剩下的红茶上楼。 然而她进房间后并没有休息或者整理思路,而是立刻贴在门口,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听到隔壁传来开门与脚步声,那声音渐远,随后是楼梯被踩踏的声音。 艾达与埃米尔终于在第二天露面了。如果爱丽丝没猜错,他们可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去见——奥尔菲斯。 哥哥啊哥哥,你的习惯不曾改变。 想起奥尔菲斯盘中食都已经吃完还不曾起身,也不曾插话。爱丽丝就知道,他在想事情。 能引起奥尔菲斯注意的,就是这场游戏的结果,和几位参与者了。 伽拉泰亚与海伦娜就在他眼前,奥尔菲斯脑海里在想谁,不言而喻。 换上软底的棉质鞋,爱丽丝无声无息推门出去。 她动作轻巧,又提前做好了准备。一路溜到一楼楼梯口,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原本已经空无一人的餐厅,重新出现三个身影。 爱丽丝听到艾达那格外有特色的沙哑女声,饱含着愤怒质问道:“奥尔菲斯先生,你欺骗了我!我要退出这场游戏!” 真正的实验对象 退出? 爱丽丝连忙竖起耳朵。 她听到青年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安抚道:“梅斯默女士,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我将庄园主留下来的那瓶药剂给了你,而你的恋人喝后,他的躁郁症明显得到了缓解。” “我付完了佣金,你却在此刻告诉我,你要退出。将我们之间的合作撕掉,这未免太过无信。” “梅斯默女士,您的家族,就是教您如此处理合作伙伴的吗?用完即扔?” 艾达居然姓梅斯默? 爱丽丝心中节拍一停。 梅斯默家族可是相当有名的贵族,其家族的成员多半担任着执照医生,法官,药商等体面而又报酬丰富的上等职业。 随着奥尔菲斯的质问,餐厅内陷入了沉默。随后,艾达才道:“可是你骗了我们。你只说让我为你工作,你就能帮我治疗埃米尔。你没有说,你把我们诓骗来,是玩什么游戏?!” “昨天晚上,埃米尔又发病了,比之前更严重。我需要药物,我需要正规的药物!管家却把我拦下来,说现在庄园内的人不许出去,你到底要做什么!” “艾达……” 埃米尔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与颤抖, “快,你离开这里。我闻到了,阴谋和死亡的味道……” “埃米尔,不要勉强自己思考。放松,放松,深呼吸。” 比起自己的安危,艾达只关心埃米尔的情况。 “梅斯默女士,我需要提醒你。这场游戏一旦开始,在决出胜负者之前不可停下。另外,庄园主确实是邀请你来工作的。你的工作内容,就是帮助我赢下这场游戏。” 帮助。 奥尔菲斯用了这个词,仍然将自己摆在了参与者的位置。 随后是一阵衣料的拉扯摩擦声,奥尔菲斯似乎从口袋中掏出了什么,递过去—— “只要你认真工作,我的佣金一定会令你满意的。至于无法离开庄园?呵,为什么要去借助那些无用的药物。试试庄园主留下来的好东西,这可是目前最有成果的一批。” 爱丽丝鼓起勇气,眼睛从墙边露出一角,偷偷望去。 她的视力不差,看到奥尔菲斯递出来的,赫然是爱丽丝在服用的第一款药剂! 不过,比起爱丽丝用的那款。奥尔菲斯给艾达的,瓶子上面多了一个奇异的符号。 像是某种扭曲交织而生的蕨类植物。 庄园药剂的改良品? 爱丽丝猜。 艾达犹豫着,挣扎着,最终接过了药剂。 奥尔菲斯拍拍她的肩,语气温和:“梅斯默女士,只要你能收到足够多的佣金,那我相信你的恋人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你知道的,你的父亲,老梅斯默不赞同你们的婚事,甚至扬言要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如果你能治好恋人,或许就可以带着他重返梅斯默家族。你和他的人生未来,就在你的努力中了。” 看着像一条巨型犬黏着她的埃米尔,艾达垂下眼眸,道:“父亲不认可的从来不是埃米尔的病,而是埃米尔的姓氏,他的出身。” 奥尔菲斯笑吟吟道:“是啊,你总不能让恋人一无所有。” “好好工作。等我赢下这场游戏,就结束了。” “……那游戏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什么时候开始?呵,从你们踏进庄园时,就开始了。放心,你会成功的。” 奥尔菲斯熟练画完大饼,提议道:“还没吃吧。早餐来点华夫饼怎么样?或者乳酪,配一份红茶。” 他拉开椅子,邀请艾达与埃米尔落座。 余光察觉不对,奥尔菲斯猛然转头,看向外面。 餐厅的门口便是入户厅和上楼的楼梯。奥尔菲斯犹豫一阵,没有说话,只是悄悄走出。 入户厅和一楼楼梯上皆没有人,仿佛他刚才余光看到的那一抹扭曲的影子是错觉。 奥尔菲斯转过身,背对着楼梯,顺手带上餐厅大门。 藏在入户厅另一侧,借楼梯做掩护,几乎是半蹲在那里的爱丽丝没有立刻露头顺着楼梯上楼。 她按照自己的记忆,贴着墙边往后走,绕去起居室。爱丽丝准备在起居室里藏下,另找机会回去。 果然,仅仅只有几秒的时间,餐厅大门又被推开。去而复返的奥尔菲斯看着仍旧空荡荡的楼梯,不信邪的再一次搜查了一遍。 “大概是我多想了吧。” 一无所获的小说家喃喃念道,彻底放下心。 顺利逃过一劫的爱丽丝返回房间。她打开手提箱,从里面取出一本笔记,然后从上至下,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听到的话仔细记下来。 “游戏已经开始了么?” 爱丽丝脸色凝重,默默思量着。 根据上一世的记忆,她知道这场游戏的胜者能活下去,而败者的结局…… 基本是死。 她是来拖奥尔菲斯回人间的,自然不能让这场游戏出现死者。可四位参与者已经形成浓浓的竞争氛围,庄园主许诺的奖励是无形的绳索,牢牢套住他们。 爱丽丝静等到天黑,楼下灯火亮起,略微驱散了外面的黑暗。 这次不需要她挑选时间下楼了,因为老管家已经亲自来请人。 所有人聚集在餐桌旁,平日不见踪影的女仆沉默端着菜摆上,一道又一道。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伽拉泰亚问道。 奥尔菲斯推了一下他的眼镜,和气道:“好丰盛的一餐。不过现在离圣诞节还远吧,连火鸡都摆上来了。” 艾达与埃米尔单独坐在远离众人的另一侧,一言不发。 伽拉泰亚左右看看,目光瞄到沉浸在食物香气中,面带微笑的海伦娜,本来要张开的嘴又闭上。 爱丽丝猜——她大约想说,这简直是最后一餐的配置。 没有人扫兴,众人默契错过这个话题,转而享受起丰盛的晚宴。 高脚杯盛上红酒,摆放在了众人面前。海伦娜摆摆手,示意自己喝不了。 “我帮你喝。”伽拉泰亚说。 “好呀,那管家先生,我的这杯不用撤了,请您再为我端一杯果汁吧。”海伦娜纵容她。 “埃米尔,你吃这个。” 艾达拿起一块苹果派,喂到不知道吃什么的埃米尔嘴边。 “艾达,也吃。” 高大的青年张嘴咬下,合口的食物让他心情明显愉悦,嘴角也有了点笑,主动反喂起艾达。 爱丽丝瞥到这一幕,牙酸般摇摇头。 “记者小姐,喝一杯?” 奥尔菲斯忽然抬起手,主动前来碰杯共饮。 爱丽丝没拒绝,仰头酒下肚,她举起酒杯隔着玻璃看对面脸色微红的青年。 “记者小姐在看什么?” 奥尔菲斯问。 “看故人。” 爱丽丝答。 奥尔菲斯摸摸脸,笑道:“看来记者小姐的故人,和我长的有几分相似。” 或许是酒意上头,爱丽丝明明知道不可以,但还是很认真地说:“如果我说,我在找的故人就是你呢?奥尔菲斯。” “不可能的。” 奥尔菲斯收回手,身子向后仰,言语淡淡, “我的故人,在千山万水之外。山水重重,暂不可平。” “是吗?” 爱丽丝垂下眼睫,呼出一口酒气。 天边响起了打雷声,又有一场暴雨即将袭来。 老管家带人前来收拾残局时,顺便也宣布了明天下午,庄园游戏即将正式开始。 他彬彬有礼,为酒足饭饱的客人们讲述游戏规则—— “本次的游戏参与人员,是由主人亲定的。明天等客人们用过午饭后,请跟随引路的女仆,登上庄园后院的马车。” “马车会送各位客人前往游戏场地。请注意,场地内共有两扇大门,游戏开始后会全部上锁,无法打开。客人们需要在场地内搜索寻找未破译的密码机,尝试进行修理破译。” “破译密码机所需的密文,已经贴在每台密码机的正面。聪明的客人能加快点破译速度,不是很能理解的客人则会减慢。大约来讲,都需要几分钟的破译时间,快慢按秒来算。” “破译完成5台密码机后,紧闭的大门会自动通电。客人们可以通过输入大门密码,打开大门后成功逃生,即算游戏成功。” “请注意,场地内游荡着负责抓捕各位客人的惩罚执行人。客人可以利用场地内的板窗来进行周旋,一旦被抓到,就会被惩罚执行人送上处刑台。” 管家说到这里,艾达打断了他的话—— “惩罚执行人?处刑台?你真的在说一场游戏的规则吗?这两样东西,不应该存在真人游戏里吧。” 管家扬起笑容,谦卑道:“客人误会了,这些名词只是主人定下来的,帮助客人理解。实际上,游戏不会损害到客人们的生命。上了处刑台后,处刑也有一个倒计时间。在倒计时间之前,如果有其他客人前来援救,被处刑的客人即可被救走。” “没有人救,或者处刑时间到了也没关系。” 管家笑容加深,皱纹叠起, “不过只是游戏失败,客人会被提前送回庄园,等待其他客人被淘汰,或者打开大门成功逃生。” “就只是一个比较刺激的游戏而已。” “在游戏内进行任何行为,比如破译密码机,牵制惩罚执行人,帮助或者援救队友,逃出大门,都有加分。上限12,000分。游戏结束后,不是谁逃出了大门就赢了,而是谁的总得分最高就赢了。” “当然,如果没有一个人成功,那这场游戏就是隶属于庄园的惩罚执行人赢了。” 管家和气补充完最后一条规则, “如果一场游戏逃生的人太多,出现了多个最高分。那主人会进行第二场游戏,务求保证只有一位胜利者。胜利者可许下心愿,所祈求的一定实现。” “如果各位客人还有不懂的地方,可以仔细询问我。” 爱丽丝靠着椅子背,稍稍松了口气。 第一场游戏和她参与的最后一场游戏的规则基本一致,她很快就能理解,并且清楚自己要面对什么。 可其他参与者就不一样了。 压抑不住的私语声响起,带着对规则的探讨,以及对其他人的忌惮。 出乎爱丽丝意料,海伦娜不仅与伽拉泰亚交好,还与奥尔菲斯也达成了一定的同盟关系,三个人凑在一起。 艾达照例与埃米尔绑定,偶尔看向信任奥尔菲斯的海伦娜与伽拉泰亚,目光中透露着嘲讽。 伽拉泰亚以为自己团结了三个人孤立小情侣,没想到在小情侣眼里是他们三孤立俩残疾人。 爱丽丝觉得很有意思,一时没忍住,笑出声。 “唉,对了,还有爱丽丝小姐。” 听到爱丽丝的笑声,海伦娜犹豫着,发来了组队申请, “爱丽丝小姐,帮助以及救援队友也有得分,而且你也肯定希望如果被惩罚执行人抓住后,会有人来救你吧。要不,你加入我们,这样我们就有4个人了。” “除去互帮互助,其他的在破译密码机牵制惩罚执行人里面,我们就各凭本事。怎么样?” 伽拉泰亚沉下脸,拉了拉海伦娜的袖子。盲女转过头,爱丽丝隐约听到她在解释着——“爱丽丝小姐不是你说的那样啦,她刚刚的笑声很轻松,不像是怀有目的的样子……” 爱丽丝失笑。 她在到处偷听摸线索,伽拉泰亚也在不遗余力的洗脑海伦娜啊。除了奥尔菲斯,伽拉泰亚没管…… ? 为什么不管? 爱丽丝悚然一惊。 如果伽拉泰亚是想制作一位属于自己的好友,那她为什么不阻止,甚至是在有意的让海伦娜接触奥尔菲斯? 爱丽丝脑海里浮现下午艾达的话,意识到奥尔菲斯以工作的名义,不止邀请了一个人。 另一个,多半是……伽拉泰亚。 他对伽拉泰亚的话,大致也是工作的内容,就是帮助他赢得胜利。 邀请了两位都曾经取得不俗成就,而现在过得很落魄的人,双面下注,让她们互斗互争。 偏偏,奥尔菲斯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才是看得最清楚,胜券在握的那一个。 看着艾达与伽拉泰亚偶尔交错的目光互相鄙视,爱丽丝鄙视看了一眼奥尔菲斯,顺便拒绝了盲女的组队邀请。 “好吧。不过,等进入游戏后,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爱丽丝小姐你开口,我们都会帮助你的。” 海伦娜有些遗憾,但并没有干脆利落的割席,而是释放着自己的善意。 爱丽丝点点头,看向她的目光,骤然一凝。 如果伽拉泰亚受到了奥尔菲斯的邀请,以工作的名义。 艾达同样受到邀请,也是以工作的名义。 她们都知道,并且清楚自己是在为奥尔菲斯工作。 埃米尔是艾达的家属,也是奥尔菲斯拿捏她的弱点。 那海伦娜,为什么会来这里? 看她的表现,她之前,绝对不认识奥尔菲斯。 海伦娜,才是这场游戏唯一一个,毫不知情的玩家! 这场实验的重点在哪? 爱丽丝可以肯定,如果下午奥尔菲斯的话没撒谎。那,所谓的游戏已经开始了,就是指海伦娜已经,开始参与游戏了。 只是她本人一无所知。 这场游戏的重点,在于海伦娜这个心地善良的盲人女孩身上? 奥尔菲斯要拿她试验什么呢? 游戏开始! 用完餐,所有人返回房间,各自休息调整状态,准备迎接明天的挑战。 艾达与埃米尔住在二楼四号。半夜,爱丽丝听到隔壁传来的砸墙的动静。没过一会,哨声响起,动静消失。 酒利尿。爱丽丝半夜起床解手,路过一号房时,里面的“磕—磕—”声不绝。 这像是在敲打着什么。一下又一下,把坚硬的材质凿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意识到伽拉泰亚这个点了还在雕刻,爱丽丝知道她心绪绝对很激动。 “伽拉……” 海伦娜手持盲杖,摸索着从二号房出来。在杂音的干扰下,她没有注意到穿了静音拖鞋的爱丽丝。 海伦娜敲打着伽拉泰亚的房门,关心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明天的游戏很害怕?我陪你睡吧,伽拉,别紧张。” “是有点紧张。” 伽拉泰亚的声音从门内传出,闷闷的—— “但我不想停手,我好不容易才将一块顽石打磨成不错的形状。我想一口气完成这个作品,不给自己回头反悔的机会。” 四位参与者,都在这个夜晚辗转难眠。 爱丽丝洗完手,悄悄返回自己的房间。她躺到床上,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自己掌握的事,闭上眼。 她睡眠一直很好,保持稳定的情绪,也让她今天一天都没有打开手提箱使用药剂。 美美睡上一觉,爱丽丝起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开始梳头扎发。 她下楼吃早饭时,发现小情侣今天又没来。海伦娜与伽拉泰亚挂着两个黑眼圈,蔫蔫的。 整桌4个人,就属爱丽丝与奥尔菲斯精神奕奕。 不对,奥尔菲斯还没爱丽丝气色好。 “早上好,记者小姐的性子很沉稳呢。” 奥尔菲斯主动问安。 海伦娜随之也问了声好,爱丽丝一一回应。 她仍旧点了红茶,一份煎蛋,一份白面包。 早上除了爱丽丝,其余人基本都坐立难安。庄园游戏在下午开启是为了给参与者充足的休息,可是随着游戏时间的临近,反而给了一种死亡倒计时的紧张与压抑。 在这种压力下,连海伦娜都心神恍惚,困倦守在长桌边,更不提本就精神状态堪忧的埃米尔了。 临近午饭时间,埃米尔闹了一场,非常难看。餐桌上的摆设被砸碎,碎玻璃横飞,险些扎到人。 连在起居室闭目养神的爱丽丝都被惊动。她刚一睁开眼睛,就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 爱丽丝快速掀开毛毯穿起外套,返回餐桌。 这声枪响压过埃米尔的发狂,在男人越来越弱的痛吟声中,爱丽丝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她看到埃米尔捂着小腿倒在地上,被艾达抱在怀里。在安抚和镇痛剂的作用下,埃米尔眼皮打架,彻底不出声了。 奥尔菲斯手里握着一把小口径猎枪,给了艾达一个眼神。 这一枪不是为了杀死埃米尔,而是让他失去继续制造暴动的能力。 看着这一地的狼藉,还有方才险些划过皮肉的碎渣。艾达也知道其中利害,所以她没说什么,只是背起受伤昏睡的埃米尔,沉默回楼上处理枪伤。 伽拉泰亚附在海伦娜耳边悄悄说了什么,面色惶恐不安的盲女也匆匆起身,拉起伽拉泰亚,磕磕巴巴道:“那,那个。我们不饿,就不用午饭了,去休息一下。” 奥尔菲斯没说话,只是挥挥手,一边把猎枪放下,一边示意老管家打扫现场。 爱丽丝目光落在被揉皱的地毯上,那里的颜色要深很多,是埃米尔流的血。 根据出血量来看,奥尔菲斯那一枪非常控制。恰好处于一个让埃米尔受伤,但不至于重伤的情况。 埃米尔的搏斗实力,爱丽丝是知道的。 她感觉奥尔菲斯开的枪,与其说是阻止埃米尔伤人,更像是要限制他。 “那位先生的情况很糟糕。” 爱丽丝决定试探下奥尔菲斯, “或许,他可以延后参加游戏。” 奥尔菲斯摇摇头,道:“庄园主的游戏,没有受伤就要退赛的说法。” “好吧。”爱丽丝叹气,“真可怜,那位先生还没开始就被淘汰了。” 奥尔菲斯没否认的爱丽丝看法。 腿脚受伤的埃米尔,强行参加游戏也只有出局这一个选项。 在午餐时间出了这场意外,让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太明媚,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午餐仍然很丰盛,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满了肉与酒。但谁也没碰酒,看着其他人咽下食物,喝着佐餐的饮料,爱丽丝只取用了两块湿润润的乳糕。 她很快下桌,说是要去拿东西,一上楼就把吃下去的那点全呕出来了。 爱丽丝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听着楼下觥筹交错,刀叉碰碟的声音,深吸一口气。 从手提箱里取出密封的牛奶饼干垫垫肚子,爱丽丝配齐能带的装备,下楼。 其余人已经吃的差不多,老管家正指挥着仆人们收拾残桌。 时间到了,面色惨白的女仆走到众人身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女仆的带领下,吃饱喝足的一行人穿过起居室,踏过门廊,来到欧利蒂斯庄园的后院。 昨晚的暴雨已经下完,可天边仍然阴沉沉的。 空气中充斥着雨后泥土与植物的清香。爱丽丝忍不住做了个深呼吸,目光则落在停在后院间的那两辆马车上。 熟悉的蕨类植物花纹刻在车厢上,下面还有一串艺术字。 伽拉泰亚,海伦娜,奥尔菲斯上了前面一辆。爱丽丝看着艾达搀扶着埃米尔,跟在小情侣后面。 他们上车刚坐稳,戴着面具的马夫便挥动着鞭子启程。车厢摇摇晃晃,爱丽丝眼睁睁看着埃米尔与艾达变得困倦起来。 她知道,这是事先掺在饭食里的药物起了作用。爱丽丝也闭上眼睛假睡,心里则在默默估算着车程。 她上一世参加的游戏,曾经见到过两个庄园用来游戏的场地——【克雷伯格赛马场】以及……【不归林】。 值得一提的是,【不归林】并不遥远,就是欧利蒂斯庄园外的那片森林。 自从居住在这里的德罗斯家族出事后,这片森林怪事连连,凡是踏进去的人,甚至曾经在林中巡逻的护林员都神秘消失,才得名【不归林】。 爱丽丝上一世就是死在这林中,曾埋葬无数血案的欧利蒂斯庄园,也在那片山林野火中彻底落幕。 数着自己的心跳,爱丽丝发现,马车已经快离开【不归林】了。 她略微有些庆幸。 【克雷伯格赛马场】离欧利蒂斯庄园也不算远。 这座赛马场就是上一任庄园主为妻子建的。 老规矩,和欧利蒂斯有关的不得善终。上一任庄园主也落得个妻子自杀,自己破产的结局。这才不得已将欧利蒂斯庄园出售,奥尔菲斯趁机将童年居住地高兴买回。 当然,爱丽丝合理怀疑上一任庄园主的惨祸也有奥尔菲斯的手笔。 爱丽丝估算着时间,发现马车并没有减速。看来他们这一站,不是在【克雷伯格赛马场】下车。 又耐心等啊等,爱丽丝险些等睡着了。随着一个颠簸,她惊醒,心想这次的游戏场地怎么这么远? 感觉足足行驶了半个下午,马车的速度才降下来。 听到马夫的动静,爱丽丝放缓呼吸。 车门被打开,马夫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在每位参与者鼻下晃晃。 爱丽丝屏住呼吸,但面色依旧红润,丝毫没露破绽。 等马夫离开后,随着艾达醒来,爱丽丝才“努力睁开双眼”,满脸都是睡意。 她离车门进,率先下车,抬眼看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圣心医院】! 游戏第二步:选点【x】 爱丽丝记得这里。 【圣心医院】最初是一家爱心公益类医院。一位信仰基督教的贵族慷慨解囊,资助了这家医院的建造。为了节省资金,医院并不大,而且3楼只盖了一个开头。 整座医院呈圆形建筑,在巅峰期接收过不少病人。 不过,随着【圣心医院】的病人们无故失踪,这所医院的口碑由盛转衰。 为了挽回医院的名声,这里的医生曾经做过不少努力,可惜都失败了。无论怎样的义诊与免费发药,都抵不过越发剧烈的失踪情况。 最后,被周围人敬而远之,再也没有病人,也没有资助的医院就这样落败下去。 只留下…… “门口有好多寻人广告。”伽拉泰亚正轻声讲解给海伦娜听,“都褪色了。” “这里荒废好几年了,杂草长到人腿肚子喽。” 恰好风过,杂草沙沙作响,苍凉空荡。 海伦娜往她那里靠了靠。 “该进去了,请。”马夫客气提醒他们。 随着六人前后走进,【圣心医院】的大门轰然关闭。 “你们要去哪?” 奥尔菲斯问,提议道, “我们这么多人,如果聚在一起寻找机子再破译,不知道要花多久时间。而且万一被惩罚执行人发现,就容易一锅端。各自选一个方向吧。” 他说的有道理,如果没有人逃生,分数再高也没用。艾达主动开口,提供了一些关于医院地图的信息:“我曾经来过这。” “据我所知,除去医院内部。这里还有一些附建的半成品,但和3楼一样,都没有建完。” “医院北面是大片废墟,南面有座圣母女神像,右上角有一座小木屋。其余的,可能就是一些小废墟,建到一半的地基与墙壁。” “我去北面大废墟。”艾达介绍完毕,立刻说。 “我与海伦娜去小木屋。”伽拉泰亚也抢着开口。 她们都不太愿意靠近光线压抑的医院内部。 “我一个人在医院内就够了。” 爱丽丝想想,建议, “奥尔菲斯先生可以去女神像,多在那些小废墟和墙壁之间转转。” 商量好后,六人分作四组,各自前往自己选定的地方。爱丽丝从正门进入后,她就注意到这种弯型走廊的恐怖处。 视野处处都存在着盲区,每走一步几乎都在转弯。这里很适合和惩罚执行人绕圈子,也非常容易来一个突忽其然的撞脸。 但她对医院并不畏惧,探索速度很快。 爱丽丝在一楼转了一圈,没看到密码机,便顺着楼梯上到二楼。 转过楼梯角,她发现医院二楼内放着一块破损屏风。一张标准的救护床就在屏风后面,上面还躺着一个人影。 四周的光线暗了下来,密码机的轮廓在救护床后面若隐若现。 爱丽丝慢慢靠近,绕过屏风。 躺在床上的是一个缠满绷带的家伙,似乎只是人形道具。 爱丽丝没有放下戒备,快步想要路过救护车,赶紧把那台密码机的密文看清楚,开始破译。 然而就在擦肩而过的刹那,救护床上的人影突然坐起,那双手也抓向爱丽丝。 恐怖的嘶吼声响起:“艾达医生…救我!” 然而这只是昙花一现,人影摔回床上,随着清脆的“磕嗒”声,再无动静。 爱丽丝灵巧躲过人影一抓,心脏狂跳。 她猜到了这里会有动静,但没想到动静这么大。按住胸口的躁动,爱丽丝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没躲过庄园小饮料,怎么看到死人复苏?还喊着…艾达的名字? 艾达医生,心理学家…… 爱丽丝意识到其中的联系,沉下心破解完密码机,立马在医院二楼里转悠起来。 如果不是救护床上的人影已经死翘翘了,爱丽丝恨不得把他抓起来,摇着领子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啊混蛋! 爱丽丝这边是艺高人胆大,而她又时刻防备着庄园里的食物,心理防线坚固而厚实。 其余人,可快吓死了。 埃米尔中的是枪,不是简单的被划拉了一下。虽然中午已经处理过了,可令艾达最担忧的事发生了——高烧降临了。 埃米尔烧的迷迷糊糊,别说破译密码机了,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注意到今日游戏的场地内有不少高大的铁皮柜子,艾达抚摸着埃米尔滚烫的额头,小声把他哄进柜子里。 虽然老管家介绍惩罚执行人的时候,用的是游荡这个词。但艾达能猜出来,他们做的事情越多,分数越高,越容易招来惩罚执行人。 那埃米尔就什么都不做吧。 破译着废墟里的密码机,艾达眼神坚毅——她要破译机子,逃过追捕,打开大门。不是行不行的问题,她一定要带着埃米尔与奥尔菲斯离开这里! 滴滴嗒嗒的密码机齿轮转动着,足有三四米高的电线随着破译的进度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像是一个硕大的灯泡。 艾达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混杂在密码机的动静里,越发剧烈。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吵。 机械运作着,轰鸣着,提醒惩罚执行人—— 去抓到,去处决混进医院里的小贼们! 伸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艾达咬着牙,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逐渐出现重影的视野,继续破译密码机。 而选了小木屋的伽拉泰亚与海伦娜,气氛稍微轻松点。 看着面前刚刚亮起的机子,伽拉泰亚夸道:“海伦娜,你简直是个天才!我不过是把密文读了一遍,你破译的速度好快!就像老管家说的那样,你有颗很聪明的大脑呢。” “而且你好镇定,我最后都没心思破译了,只想守在窗口看外面的情况。还是你一动不动站在机子面前,手指都快打出火星了。” 海伦娜害羞一笑,道:“没有啊,我也很紧张。我刚才脑子里全是你跟我说的话,全是那个死掉的人,好吓人。” “伽拉,我们等会还要和奥尔菲斯先生汇合吗?虽然你跟我说,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开枪打死那个病患,但他毕竟杀人了……” 海伦娜犹豫道, “那么轻易的就能杀人,我觉得,不太好。” 伽拉泰亚眼神一暗,随后无奈道歉:“没办法呀。海伦娜,你不知道那个疯女人,看到恋人被杀死后的那个眼神。” “她不敢找奥尔菲斯先生报仇,一直在偷看我们。刚才下马车的时候,她主动说医院有很多零散的点位,让奥尔菲斯提议我们分开。” “那个时候,我相信我看到了的!她想借此机会,杀了我们!” 伽拉泰亚握住海伦娜的手,微微颤抖着, “海伦娜,我们也不是要和奥尔菲斯先生做朋友。我们才是最好的朋友,才是能互相真诚帮助的朋友。我们只是要借用他手里的枪,威慑那个疯女人。” “不然,如果我们单独撞见她,一定,一定会被她下毒手的!” 感受着伽拉泰亚的害怕,海伦娜沉默片刻,拉住她的手,郑重道:“好,我同意继续与奥尔菲斯先生的合作了。但是伽拉,你要答应我,如果我们先碰到了那位心理学家……” 伽拉泰亚收住眼泪,漫不经心等待着后半句。 说吧,说你会保护我,说你会挡在我身前,像一位永不后退的英雄。我也会向你起誓的,再哭着抱住一场,说谁也不放弃谁。 海伦娜说:“你就丢下我跑吧。” “我对医院的情况太不熟悉了,这里有很多碎石和挡路的废墟。一旦跑起来,就算你领着我,我也很容易摔倒。” “伽拉,如果她要杀死我们,那你一定要跑得快快的,不要回头。” 披着幼女面容的扭曲雕刻家呆住了,有些不敢置信—— “什,什么?海伦娜,你知道我不可能丢下你的……” “没事的。” 海伦娜抱住伽拉泰亚,虽然盲女也很害怕,但她很坚定, “你忘了刚进庄园时,你对我怎么说的吗?你说你要做我的眼睛。” “你也做到了,你非常有耐心的把我们遇到的一切讲给我听,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你还让我抚摸你的刻刀,跟我分享你的梦想。” “伽拉,只要你能活下去,就代表着我也还活着。你能看到的风景就是我能看到的幸福。” 海伦娜轻轻道, “我们可是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当然要活一辈子那么长。” “……” “嗯。” 许久,伽拉泰亚才出声。她精心准备的誓言如此苍白,让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力抱紧海伦娜。 两位身患残疾的少女在小木屋中拥抱。 在这恐怖的绝境下,随着药物的干扰,心思脆弱的两人反而在海伦娜的真诚坦白下,爆发出了浓烈而美好的友谊。 她的崇高之形 爱丽丝看眼废墟马上破译完毕的密码机,道:“你扶着,给我一分钟。” 只要修完这台,再加上奥尔菲斯那边的,他们就已经破译完了四台密码机。 按照游戏的规则,只要爱丽丝在安顿好艾达后,再破译一台。五台皆开,封锁了【圣心医院】的两边大门就必须通电,让参与者逃生。 艾达这一台已经修了很多,只差最后一丝进度了。然而爱丽丝没有急着开机,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埃米尔不明所以,很想催促爱丽丝快点。 “不急。听听女神像那边的动静。”爱丽丝道,“再怎么拖延,也该开了。” 像是游戏虚假的希望,每破译完成一台密码机,清脆的开机声会传的很远,告知参与者们现在的进度。 爱丽丝话音刚落,女神像那边传来动静,远端的电线骤然亮起,大放光明。爱丽丝动作迅速地抬起手,同样完成了废墟残机的破译工作。 如她所说,一分钟的时间。 三人前后离开废墟,进入医院。 在女神像的奥尔菲斯抬头,满脸疑惑地看着密码机顶端的电线,有些愣神。 “我以为剩三台,才敢开的,怎么转眼就剩一台了。” 奥尔菲斯皱起眉。 他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本笔记,翻开,轻声核对故事线—— “随着庄园游戏的开始,伽拉泰亚会将海伦娜培养成唯一的惩罚执行人。厮杀,争斗,为自保而不得已杀恶人,失去光明的女孩会在五台密码机亮起时,成为最后的幸存者。随后,得知真相,连心中的光明也破灭。” “吾行吾思皆为错误,吾眼吾心皆是盲物。希望随正义消失,最后的胜利者倒在大门前,又是一场无人生还的游戏……” 奥尔菲斯喃喃道:“游戏进度太快了,只剩最后一台机了。如果海伦娜还没杀人,伽拉泰亚把事情办砸,那…这本小说所预测的实验结果将完全失控。” 想到这层,奥尔菲斯陷入沉默。 奥尔菲斯并没有对爱丽丝说谎。他醒来时就在欧利蒂斯庄园里了,身边放着的那本笔记本,首页的笔迹和他很像,又在细微之处有所不同。 笔记的第一页上面写道—— 【你是一个小说家,被邀请配合完成名为游戏的实验。实验所需的素材,实验手法,过程,以及实验的结果已经写下。完成所有的实验,她就会回来。】 奥尔菲斯不知道这是谁写下来的,为什么字迹和他这么像。就像他也不知道那些摆在床头的瓶瓶罐罐是什么,上面的蕨类植物又象征着什么? 他只知道,她很重要。 为了她,即使丢失了那些记忆,丢失了为什么要来此实验的开头,但…… “第一场实验,虚假的光明一定要成功。” 将笔记本收起,奥尔菲斯面色严肃。 原本只想在边缘摸摸鱼划划水,以旁观者视角冷眼看着事情发展的奥尔菲斯,企图拨乱反正。 * 医院内部的空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提前到达这里的海伦娜紧紧抓着伽拉泰亚,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她已经从初次杀人的愧疚与不适中缓了过来,让她说服自己走出来的理由,自然是艾达是个——“先要她们死的恶人”。 海伦娜不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保护朋友,才不得不这样做的。 “海伦娜。” 伽拉泰亚已经找到了前往2楼的楼梯,一边拉着自己的好朋友,一边轻声道, “你赢下游戏后,庄园主会给你一大笔钱,你想做什么?” “啊?” 海伦娜一愣,小声, “我可能会到处旅游,去听那些风景,继续自己的诗歌创作。” 伽拉泰亚轻轻笑了,说:“可能?我以为你会拿去治眼睛。毕竟,你的眼睛不是先天的问题。” 海伦娜歪歪头,知道伽拉泰亚在引导她不要回想刚才的事,柔声回答:“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高烧失去了视力,前前后后看的每任医生都给我判了死刑,我已经认命。” “伽拉,我跟你提到过,我的老师吧。” “在我因为失去双眼,只能空度岁月的那些日子里。父亲花了大价钱请她来到了我身边。老师鼓励我,教导我。于是我学会了盲文,用耳朵,用触摸 重新感受这个世界,进而创作出了几篇小诗。” “嗯。” 伽拉泰亚接口道, “于是外界都纷纷称赞你,夸你的坚强,夸你有位良师。在这样的赞誉和盛名之下,你的老师迷失了本心,对外宣称你不仅是个盲人,还是天生的听障。既听不到又看不到的少女,在她的教导下步上文学之路,这是多么伟大的教育家。” 海伦娜回忆起恩师,声音低沉下来,身躯也开始微微颤抖——“是啊,多么伟大,多么了不起。只有我,被迫为了老师的名声与荣誉成为了个聋瞎女孩。她拉起我的手,带我触摸这个世界后,又亲自斩断了我和世界最后的几条渠道之一。” 就在伽拉泰亚以为她要崩溃的时候,海伦娜擦掉眼角渗出的泪意,释然道:“但我还是愿意称呼她为老师。我来参加这场游戏,不是为了其他人,是为了自己。” “伽拉,我的老师教我写作时,曾经告诉我,写作其实就是自我思想的总结。人的认知与思想都是通过他看到的,了解到的,学习到的一切建立起来的。我曾经为此感到战战兢兢,因为我看不到任何东西,我所知道的一切,更多的是别人讲给我听。” 海伦娜闻着医院里面腐烂生锈的味道,近乎于叹息:“所以不仅仅是装聋这件事。我对我的写作也不自信。我究竟是在写自己想写的,还是在写老师,写父亲教给我的,希望我能写出来的……” 伽拉泰亚浑身一震,险些以为海伦娜看穿了一切。 但很快,这个可怜又天真的女孩用诚挚的口吻对伽拉泰亚祈求着说道:“伽拉。我来这里,仅仅是因为我想寻求到我自己独立的思想。” “不需要让我父亲为我筹谋,不需要听从老师的为我好,不需要假装自己是个聋人,不需要写着自己其实并不懂的诗歌。” “能不能赢下这场游戏,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只是想触摸感受这个世界,想获得新的人生,想认识不同的朋友,想听到……自由的风,旺盛的花,清脆的鸟鸣,还有田野间的麦子沙沙。” “即使听不到也没关系。你不能骗我,伽拉,你不能骗我。” 海伦娜几乎哽咽的祈求声回荡在医院的走廊内,伽拉泰亚温柔擦去她的眼泪,道:“我不骗你。” “海伦娜,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了你的。我的梦想就是继续雕刻,雕刻出一件完美之作,比那些双手有力的人更加完美。” 伽拉泰亚本来怜惜的眼神逐渐坚定,她抚摸着海伦娜的眼泪,越发狂热, “比起有形之物,我所雕刻的崇高之形已经快要完成了。海伦娜,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欺骗你的,我只是想看看……” “按他说的雕刻之法,能制造出一件什么样的作品?” “虽然离最后的完成还有一步,但现在已经很让我满意了。” 伽拉泰亚拉着海伦娜,一边安慰她的痛苦,一边语调欢喜, “上品的佳作。” “你之前让我抛弃你,我可舍不得。海伦娜,你现在,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她们走到医院二楼,里面有着一张屏风,还有一张空着的救护床。 以及,一台满是灰尘的收音机。 那台收音机已经是半作废的姿态,爱丽丝都没放在心上,伽拉泰亚更不必说。 伽拉泰亚简单整理了一下救护床,安置海伦娜坐下。 她的任务完成的差不多了,伽拉泰亚打算去修完最后一台机,帮助海伦娜赢得胜利,打开大门离开【圣心医院】。 然后…… 在海伦娜看不到的地方,伽拉泰亚从她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把尖锐的刻刀。 然后完成作品的最后打磨。 想到那幕,伽拉泰亚嘴角勾起。 就在她转身想要叮嘱海伦娜待在这里乖乖的,不要乱跑的时候,收音机忽然打开。 一阵极其刺耳的电流杂音响起,不停回荡着。 海伦娜看不到,伽拉泰亚却觉得自己面前的画面突然扭曲起来,清晰的世界逐渐浮现出马赛克,周围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医院外面,那具被爱丽丝大力扔出去,倒在地上的绷带尸体突然弹坐起来,从喉间歪歪斜斜的重复着一句话:“艾达医生……救救我……艾达医生……” 收音机打开的时间,正是艾达在本场游戏间,第一次被爱丽丝背进医院。 【圣心医院】 “收音机?这又是……他搞的什么把戏?” 伽拉泰亚猛然回头,死死盯着自动打开播放杂音的废旧收音机。 “伽拉?” 海伦娜不安唤道。 伽拉泰亚安抚拍拍她,快步走上前,企图把收音机砸碎。 伽拉泰亚孱弱的力气又给她上了一课,收音机没碎,伽拉泰亚险些摔倒。 恨恨拍打着无力的手臂,伽拉泰亚扭头看向收音机,忽然发现这台收音机压根就没有电池,电池仓内空空如也,只有一行用鲜红色的笔写下的求助——【 help me!】【帮帮我!】 如果不是签了协议,庄园主要求她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能以真名称呼庄园主本人,伽拉泰亚真想不顾形象破口大骂—— 奥尔菲斯你怎么还在骗我?说好的医院里面是安全的呢?鬼都闹得这么凶了,安全级别堪称你庄园大门没了是吧! 曾经,伽拉泰亚什么也不信。可自从她接到庄园主的邀请,提前来到庄园后,伽拉泰亚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还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 明明,本场的实验只有一位惩罚执行人啊,出什么岔子了? 伽拉泰亚冷汗都下来,回头看眼海伦娜。 “让我想想,实在不行,我们就跟在奥尔菲斯身边……” 伽拉泰亚思考着,刚抬起脚。 她耳朵一动,捕捉到了楼下的动静——凌乱且无序的脚步声,非常近,已经在上楼了。 伽拉泰亚快步走到救护床前,拉起海伦娜,小声道:“有人上来了,我们躲躲。” 医院的二楼也是弯形闭合走廊,救护床与收音机的房间在最中央,左右各有两个门进出。 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伽拉泰亚知道她们从左侧楼梯上来,必然是进左门。 她便带着海伦娜,悄悄躲到右门板子外,正好卡着弯形走廊的视野。 值得一提的是,医院内部经过这么多年,废墟与老旧的设施随处可见。右门板后不远处,便有一个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开的大坑,直通一楼。 一般人只要远远看见,必定绕着走,生怕一个失足摔下去。 板后藏身处离坑还有段距离,伽拉泰亚断定这里最安全。 她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三道身影出现在了另一侧,踏进二楼房间。 上来的人,自然是爱丽丝与小情侣。爱丽丝没有隐藏自己的脚步声,也不必隐藏。 因为埃米尔跟在她后面,那条伤腿在地上拖动的声音格外大。 看着埃米尔意识清醒地自己走动,伽拉泰亚瞳孔一缩,心头涌起了后悔。 艾达好说,那点无意识的痛吟动静,她有的是法子糊弄海伦娜。海伦娜无知无觉吃下的药也会放大她的不安与联想,好骗的很。 但埃米尔,可是伽拉泰亚盖章说死透了的。 胡诌一时爽,圆谎火葬场。 之前在艾达提出分开时,伽拉泰亚那么快同意,也是怕和小情侣待久了导致海伦娜发现不对。 她本来笃定再遇到埃米尔已经在药物和精神压力的双重作用下疯了。伽拉泰亚完全可以骗海伦娜说埃米尔是陌生的,无理智的惩罚执行人。 谁能想到埃米尔居然清醒到现在? 害怕海伦娜听到不该听的动静,她不假思索抬起手,捂住海伦娜的耳朵。 海伦娜不解,伽拉泰亚直接捏捏她手心,示意她保持安静就好。 爱丽丝并不知道板子后面还蹲着两位少女。她将艾达轻轻放在救护床上,在房间转了几圈。 埃米尔道:“收音机……很吵。” 爱丽丝自然也听到了噪音牌收音机的动静。 但是她干脆就当没听到,指挥着埃米尔道:“你,不用去管那个声音。我这里有水和压缩饼干。你们小情侣自己解决吃饭问题。我建议你把压缩饼干弄成糊糊状,再给她喂点水。有吃有喝,她才能更快恢复。” 埃米尔点点头,伸出双手,接过爱丽丝扔过来的饼干与水。 爱丽丝搜查的很仔细,似乎是因为地板大洞,她唯独没有搜板后那块小地方。 埃米尔忙碌完毕,伤腿难支,坐在救护床边的地上,手则摸着床边。 铁制的床板边细节在眼前放大,在灰尘和划痕之下,那里隐隐约约有着一个字母——【m】。 埃米尔忽然道:“我好像来过这里。” 爱丽丝头也没抬,道:“这里还治疯病?拿什么治?圣水吗?” “手术。” 埃米尔呆呆道, “好像我之前就是躺在这张床上,听艾达隔着屏风跟人交谈。那个人说把我的脑袋打开,割掉一部分的脑子,就不会再发病了。” 爱丽丝终于停下了自己翻找的动作,用手撑着下巴回忆片刻,说:“前额叶切除术是吧。发明这种方法的医生因为帮助病人们变得安静下来而登上了报纸,听说有人提议把诺贝尔奖颁给他。” “这种手术历史悠远,早在19世纪中期就有记录,风险不算大。” “是的。” 埃米尔慢慢攥着艾达的一根手指,低声道, “我听到艾达跟他吵,那个医生在吼什么——“正是因为你是梅斯默家的人,我们不会用他进行实验,你尽管放心。如果你实在不信任我们,那你就带他离开,自己去执行手术吧”。” 埃米尔小声道:“艾达本来已经妥协,手术日期也安排好。但只过了一两天,她突然把我摇醒,说要离开医院。艾达永远不会伤害我,所以我点头,就像离开疯人院一样,和她又一次从医院里越狱了。” “那天艾达很害怕的样子,她跑得很快,仿佛医院里面有魔鬼在诞生。很少看到艾达那样,所以我记得,看到这个“m”标记就想起来了。” “m标记?” 爱丽丝眼神一凝,反身靠近,学着埃米尔的样子,半蹲着研究救护床边缘。 “m…梅斯默?” “梅斯默家族投资过这家医院?不对,梅斯默家族参与了这家医院接诊病人的过程!” 回想起艾达在看到【圣心医院】时难看的脸色,还有她吞吞吐吐分享的那些情报。 爱丽丝仿佛在迷雾中抓到了一颗准确的线头,串联起了艾达遭遇到的事。 “艾达,离开梅斯默家族有多久了?” 爱丽丝问。 埃米尔认真想了想,还扳着手指头在算:“艾达是在疯人院里遇见我的。那里很坏,待在那里很痛,所以她带着我离开了那,也因此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辞去了家里的工作,再也不来往。” “离开医院后,艾达给我买过一次大!蛋糕,说庆祝我的…出生日子。蛋糕很甜,好吃,还想吃,艾达说只有生日才能吃,但还是给过我小小的蛋糕……” 埃米尔颠三倒四的讲述,让爱丽丝判断他们离开疯人院私奔,导致艾达与梅斯默家族断绝往来的日子,至少有一年多的时间了。 “艾达之前和家人关系好吗?她在疯人院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关于梅斯默家族的事吗?” 艾达本人指望不上,爱丽丝只能追问埃米尔。 还好,问埃米尔其他,他不一定记得,但问艾达相关,埃米尔记忆力不错。 埃米尔有些难过:“不好,不好。艾达很善良,但她父亲很坏。我被卖到斗兽场,要饿死,小艾达给我吃的,被她父亲训斥了。” “后来,我脑子痛,他们说我疯了,把我送进疯人院。好多人在里面,被电,被打,捆在床上,叫都叫不出来。艾达看到,哭了,为他们诊治。艾达发现里面有我,说要去求她父亲,第二天,艾达脸上是红的,肿的。” 埃米尔认真道:“艾达没有其他办法,才带上我,逃走。她和她父亲关系,不好。她父亲,很冷漠,骂她,该死。” 爱丽丝听罢,叹息一声。她伸手虚虚抚摸着艾达头上包好的伤口,道:“你在梅斯默家族里看到了什么,才会和血亲闹到如此地步?也让他们,如此果决的放弃你?” 艾达参加庄园游戏的原因,是为了治好埃米尔的疯病。然而她被欺骗过来后,埃米尔腿部中枪无缘胜利,伽拉泰亚引诱着海伦娜对拖着伤员的艾达下手,一招一式皆是杀机。 为什么呢?同为以工作的名义邀请的对象,伽拉泰亚知道许多内幕,艾达却稀里糊涂走上绝路。 因为这张地图,是【圣心医院】啊。 艾达看到医院大门徐徐朝她张开时,想到的究竟是游戏的胜利,还是那个她怎么也逃不走的庞大家族,已经决意把她这个叛徒埋葬? “你在废墟的举动太慌张,是因为你知道自己中计了吧。” “你会怨恨骗你过来的人,还是怨恨放弃你,自始至终都不回头的父亲?” 爱丽丝的问题无人回答,消散在二楼病房内。 艾达紧紧闭着眼睛,眼角落下一滴泪。 拍拍埃米尔的肩,爱丽丝环顾四周,顺着窗户看到不远处的那尊圣母像,感叹:“在圣母的眼皮底下制造第二座疯人院,这些贵族也不怕天打雷劈。” 话刚开口,爱丽丝自己都没忍住,笑出声。 她的感叹,可是把奥尔菲斯都骂进去了。 “这里的冤魂怨恨一个梅斯默就够了。” 爱丽丝扶正收音机,拍拍收音机的金属外壳, “冤有头,债有主。我说,今夜医院将会无人失踪,可不能怪到我哥头上哦。” 爱丽丝抬起头,看向木板背后,笑意盈盈—— “好了,与其捂着她的耳朵战战兢兢,不如想想,要不要跟我合作?” “伽拉泰亚。” 我想奥菲回来……我给他个过肩摔 “嘘,不用出来,你就当我在对空气说话吧。” “我知道你,伽拉泰亚。曾号称近十年来最伟大的雕刻天才,以及近百年来最不幸的雕刻天才。” 爱丽丝静静道:“你出现在这座庄园里,成为他的助手,意味着你已经退无可退,却又不甘心泯灭于众人。” “即将坠下深渊的人,宛如输红了眼的赌徒。把一切能压的全部压出去,只求一个重来翻盘的机会。” “我不知道你为了你想要的,抵押了什么。但我知道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我所说的合作也是单方面的强行合作,你只有两个选择。” “一,不接受。下场怎么样,你自己去想。二,接受,老实待在那里,换一颗后悔药。” 板子后面,悄无声息。 爱丽丝轻笑一声,转头对埃米尔道:“我必须离开这里,去破译完最后一台密码机,大门才能通电。” “换句话说,就是你要和艾达待在这里,等我完成救你们出去的必要条件。” 爱丽丝摸出从医院里翻到的生锈手术刀,递给埃米尔,语气森严—— “埃米尔,你能从斗兽场里厮杀出来,就算伤了条腿,在死前带走一个不成问题吧。” 埃米尔接过小巧玲珑的手术刀,认真点点头,道:“有刀,带走两个,也可能。” “板子后面有两个人。” 爱丽丝坦荡叮嘱道, “你紧紧盯着。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如果她们不愿合作,敢有异动,你一定要带走那个双目残疾的。” 伽拉泰亚:……卑鄙! 爱丽丝:是你自己提前开香槟,把海伦娜对你的重要性暴露出来了! “能做到吗?” 爱丽丝问。 埃米尔的回答,敲打在伽拉泰亚的心头:“非常简单,比跟猛兽搏斗容易多了。” 伽拉泰亚下意识收紧手,心里充斥着后悔和不甘。 她还捂着海伦娜的耳朵,没发现手下的肌肤已经隐隐有了淤痕。 然而吃痛的盲女没有吱声。 海伦娜背对着伽拉泰亚,原本一直因为紧张而颤抖的身躯逐渐平静下来,最后化为了宛如死水的寂静。 伽拉泰亚也没注意到这点,还在痛恨爱丽丝光明正大展现的阳谋。 可恶,必须联系奥尔菲斯,让他去除掉这个碍事的记者! 但是…… 【圣心医院】内,并没有设置可以联系庄园主的电话亭。伽拉泰亚没有通讯手段,只能寄希望于奥尔菲斯的反应。 因为焦急,因为烦躁,伽拉泰亚呼吸都粗重许多。 感受着身后喷洒的热气,还有紧紧捂着她双耳,加重力道的手。海伦娜很茫然。 这种茫然,不是因为被捂住了双耳,所以听什么都稀里糊涂,连不成句。不是因为药效翻滚,五感的一切都被放大扭曲,嫁接拼凑成了黑暗中潜伏中的怪物。 茫然是因为伽拉泰亚。 海伦娜不知道,好友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捂住她的双耳,为什么要这样愤怒而憋屈继续藏着。 虽然没有人告诉海伦娜真相,但盲女只是眼盲,她的心思素来敏感。 海伦娜猜——医院内发生了很严重的事,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的事。 有什么事不能让她知道?伽拉的害怕,在海伦娜面前无限放大。 海伦娜讨厌欺骗别人,以及,被别人欺骗。 她已经失去光明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失去真相呢? 伽拉,亲爱的伽拉,挚友伽拉…… 海伦娜平静的身躯下,一个仿佛知道自己又要失去什么,却坚强推开心门走出来的灵魂,在黑暗中静默破茧。 以人为棋子的实验,充斥着意想不到的变量。 * 最后一台机子,在医院大门右前方处的小废墟中。 那里凌乱摆放着几张长桌和三块木板,密码机就藏在长桌之后。 爱丽丝从医院窗户处翻出,仔细摸索一阵后,成功按照密文开始破译。 密码机上面的电线有了抖动幅度,滴滴答答的电报声也像是铃铛,在吸引着野兽靠近。 爱丽丝并不怕。 因为她没有吃庄园的最后一餐。 在她前世的最后一场游戏里,正是因为那些食物,他们在不归林中互相残杀,彼此都视其为——【监管者】。 也就是老管家提醒要躲的惩罚执行人。 只要不吃那些食物,就能守住本心。视觉听觉不会被异化,那外貌恐怖的惩罚执行人自然也不会出现。 当然,这种经验也不是绝对的……按照爱丽丝找回的幼年记忆,这座庄园里或许还有其他的员工——不是临时受邀,而是长期的,正式员工。 有了第一台密码机的经验,爱丽丝破译最后一台的速度很快。 她离开前半逼着伽拉泰亚认下的“合作”,足以暂时性保护艾达与埃米尔两人。 这种自信,不仅仅是因为海伦娜在实验中的重要性,更因为她们的友谊。 “伽拉泰亚和海伦娜,是惺惺相惜的。她们同为艺术方面的天才,同被疾病困在身体这座牢笼中。” “这是世界上最相似的两个灵魂,一者已经扭曲,而另一者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善良。她们绝对的相吸,却已经无法携手走到最后。” 回想着海伦娜进入游戏后这么久了,仍旧干净的衣裳。爱丽丝比伽拉泰亚本人看得更清楚。 用埃米尔威胁住伽拉泰亚不敢下手后,庄园里只剩最后一个祸害。 而这个祸害,也会被即将修改的最后一台密码机吸引来。 小情侣绝对安全了。 爱丽丝可以放开手去干自己想做的事。 “哎呀,奥尔菲斯先生,又见面了呢。” 爱丽丝手上动作一滞,听着身后皮鞋踩断草枝的声音,头也没回,发出邀请, “在这个时候遇见您,您应该是想和我一起修完最后一台吧。” 邀请完毕,她微微侧头,英气的眼睛从垂下的发间半露,形状姣好的侧脸展现在奥尔菲斯面前。 “记者小姐,太勤劳的工蜂总是活不长,您说呢?” 奥尔菲斯慢慢靠近,语气不急不缓。 天色昏昏,在静默伫立的圣心医院门口,奥尔菲斯数着步子。 一、二、三。 进入可攻击到的范围内时,一直盯着爱丽丝的奥尔菲斯在下手前眼神恍惚片刻。 因为爱丽丝偏头的角度正好,那被发丝模糊柔和的半张脸和那眼,像是曾无数次的出现在奥尔菲斯的梦里。 奥尔菲斯眼中闪过一丝惘然,毫不犹豫从身后挥出的拳头,下意识减弱三分力道。 算了,反正也是没被写在计划中的变数。不一定要杀,处理下就好。 奥尔菲斯这么想,迎接他的是爱丽丝毫不留情的邦邦两拳! 开玩笑,爱丽丝故意露的半脸。 她知道奥尔菲斯想做什么,巧了,爱丽丝也在算攻击距离。 奥尔菲斯还想着留手,爱丽丝毫无保留。 作为能够和埃米尔缠斗片刻,徒手扔尸的女子。 爱丽丝两拳下去,奥尔菲斯两腿一蹬,瘫在地上睡得很安详。 终归还是心疼哥哥的,爱丽丝放下一块木板,体贴将奥尔菲斯放到上面睡。 躺在木板上的小说家,跟死了一样。 站起身继续忙活最后一台密码机的破译,爱丽丝心情轻快,嘴里也哼起了一段喜欢的旋律,自言自语道:“好了,现在,最后一个不稳定因素也消失了。” 她虽然这么说,眼神却时不时瞥向楼上。 爱丽丝很清楚。 五台密码机破译完成,大门通电,并不是结束。 而是这场庄园游戏里的参与者们结局的开始。 如果没有她,四位参与者的结算,大约会输得一败涂地。 谎言下的友谊破灭,被世俗否决的爱情双双赴死。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包括现在已经躺上板子的小说家。 即使多了自己,爱丽丝也不敢保证,她能带小情侣全身而退。 欧利蒂斯庄园里,不止有员工,还有合作者。第一场实验,除了庄园主亲自下场,实验的合作伙伴,又在哪里呢? 大门通电的最后时刻,他们能不能忍住? 不过没关系。 爱丽丝心想——幸好,医院一趟,我的筹码又添一枚。 【不灭光明】 随着大门通电的警笛声响彻医院,埃米尔惊喜抬起头。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腿伤问题,只能等爱丽丝回来才能将艾达带下去。 于是埃米尔收回视线,继续牢牢盯着板后两位少女。 伽拉泰亚听着大门警笛声,不甘心的死死咬着下唇,却又没办法。她几乎要把自己咬出血来,恨恨回瞪埃米尔,不明白这个家伙还盯她干啥? 伽拉泰亚确定原实验计划彻底落空后,她立刻改了主意,希望海伦娜能亲手打开大门,赢下那固定的门分。 就算成为不了完美的艺术品,海伦娜能赢下游戏,拿着钱去旅游,似乎也不错。 脑海中转过千万种念头,伽拉泰亚垂下眼眸,看着和双手一样孱弱的腿。 海伦娜就在此时,拉开了伽拉泰亚捂着她耳朵的双手。 垂着头的伽拉泰亚立马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这十几分钟冷落了海伦娜,半真半假的谎话张口便来:“海伦娜,好消息,其他人把密码机全破译完了,我们马上可以离开这里!” “但是……我们被一个怪物堵住了。可能要等一会,你别听,千万别冲动……” “伽拉,你在骗我。” 伽拉泰亚滔滔不绝的讲述,被海伦娜打断。 可伽拉泰亚反应很快,原本慌极的声音带上了无措,可怜道:“海伦娜,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骗你呢?” “伽拉,我很相信你,我曾经觉得,你会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好的朋友。” 海伦娜悲伤提醒伽拉泰亚, “所以我把我的一切都坦诚在了你面前。你忘了吗?我刚跟你说过的,我的老师控制我的第一步,就是捂住了我的耳朵,对外宣称我既盲又聋。” “伽拉。当你也捂住我耳朵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像老师一样,想要控制我。” 海伦娜并没有说出这一路来的种种疑点,也没有拆穿伽拉泰亚的谎言。 她只是,点出伽拉泰亚做了和她老师一样的事。 伽拉泰亚瞳孔一缩,下意识道:“不一样的,我是为了保护你才……” 海伦娜不等伽拉泰亚说完,慢慢道:“老师说,她做那些,是想让我成为独一无二的奇迹。” “伽拉,你看,又重复了。你们的说辞一模一样,都是为我好。” 在板后蹲的有点太久,海伦娜站起身来时身姿踉跄,没站稳的后退几步。 涨红了脸的伽拉泰亚看到她离那个地板破洞已经很近了,本能伸手飞扑去拽:“海伦娜!” 她们曾经手拉手,是最好的朋友 海伦娜看不到的那些路,都是伽拉泰亚牵着她走过。 然而曾经为之欢喜而贪恋的温暖,却让此刻的海伦娜鼻子一酸。 伽拉泰亚的手小巧而柔软,掌心却有些粗糙。海伦娜甩开她的手臂,艰难道:“我不会怨恨你,但也不会原谅你。你为了控制我才假装相知相守的友谊,不必再演了。” “我没有演,你先过来,你后面是塌陷区,千万别后退……” 看着海伦娜身后的悬空,伽拉泰亚语无伦次。 海伦娜对伽拉泰亚的话半信半疑,挥舞着盲杖向后一探。 生怕海伦娜失去平衡,伽拉泰亚再度往前一抓。 看着伽拉泰亚的身影在板后大幅度晃动,固执守着爱丽丝叮嘱的埃米尔,指尖有着刀片闪烁。 他掷出了手里的手术刀。 如果伽拉泰亚是要扑向艾达,这把刀会扎进她的心口。 但伽拉泰亚只是想拉回海伦娜,所以那把手术刀擦过她的后背,留下了一道血痕。 听到伽拉泰亚痛苦的闷哼声,海伦娜动作一顿,本能朝向声音来源。 趁着这个机会,伽拉泰亚再度靠近她,自辩道:“我承认,海伦娜,我是有些想法。但我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我从头到尾,只想让你成为这场游戏的唯一赢家。” 她虽然不敢再胡扯了,却也没把所有真相说出来。 “确实是唯一的赢家。” 开完密码机的爱丽丝从楼梯走上来,示意埃米尔不必再紧绷着了。 她站在楼梯口,看着两人,在伽拉泰亚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中,轻描淡写的拆穿了这场实验的目的—— “海伦娜小姐,你是这场实验中的惩罚执行人。” “怎么可能?我不可能做这种事,惩罚,处决别人什么的……” 看着海伦娜不解的模样,爱丽丝好心提醒:“首先,不要乱动,你身后的地板上确实有个大洞。” “其次,你手上可是沾了血的。伽拉泰亚,欺骗着你,对艾达动手了。” 爱丽丝紧接着补充:“放心,艾达没死。埃米尔也没死,此刻就在医院2楼的小情侣,正是伽拉泰亚焦心隐瞒你的事。” “在我为艾达治伤的时候,注意到她脖子上的哨子没了。我想,是被伽拉泰亚拿走了。” “她大约会把哨子藏在什么地方,引导着你去找。当你找到哨子的时候,也到了该知道真相的时候。比如,你杀死了一位无辜的心理学家,并且间接导致了她的恋人也随之死亡。” “观察你的反应,猜想你纯善的灵魂会变成什么模样,是这场实验的目的。” 爱丽丝脸上虽然在笑,但是语气却非常严肃, “这场实验,是在后天的玩弄塑造人灵魂的形状。欺骗善良人动刀,再告诉他们真相,看他们会堕入深渊,还是无法接受的自毁,就是最终的实验数据了。” 海伦娜身躯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伽拉泰亚也在发抖。她死死盯着海伦娜,撑在地面的双手不自觉颤动着。背上的鲜血顺着手臂流下,伽拉泰亚举起手,借着那抹红色,隔空描摹着海伦娜的五官。 “伽拉,爱丽丝小姐说的,是真的吗?” 海伦娜明明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再相信伽拉泰亚的任何话。但真相太过残酷,她的朋友,所求的过于恐怖了。 心脏仿佛是撕扯一般的痛,海伦娜坚持着问一个早已知道答案的真相。 “是。” 伽拉泰亚嘴上回答了,身子却打了一个激灵。她不明白——虽然过程有许多偏差,海伦娜也没有成为真正的惩罚执行人。但这确实是原定的揭幕仪式,她可以亲眼见证…… “为什么这么做!” 海伦娜情绪难得激烈起来。 在那一刻,在那么一瞬间,海伦娜甚至想就这样跳下她们警告过无数次危险的地板陷洞! 伽拉泰亚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何难受。面对最后的收刀,她含着眼泪,虔诚低下头,举起双手——“海伦娜,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因为我要雕刻一件,绝无仅有的完美艺术品啊。庄园主教授了我手艺,告诉我,什么材料都比不起这样的雕磨打造。” “最崇高的形状,将诞生在人无形的灵魂上!” 外面已经天黑,医院里的光线更是被逐步吞没。明明大门已经通电,可谁也没有急着去破译大门密码。 爱丽丝看着眼前逐渐深沉的黑暗,仿佛来到了海伦娜的内心。 压抑,痛苦,狂暴,憎恨…… 伽拉泰亚的声音在二楼回荡:“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害你,我只是想看艺术品的形成,我只是想参与这件作品的创作之中,把那些嘲讽我成为废物的家伙们狠狠打回去!” “我想告诉他们,就算没有了双手,我仍然是最伟大的雕刻家!庸碌者雕刻石头,至高者打磨灵魂!” “如今我心愿已了。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好的作品,我亲爱的海伦娜。就算你杀了我,让我用生命向你赎罪,我也无怨。我只希望你能活下去,带着我打磨过后的灵魂,作为我最后的遗作,活下去……” 爱丽丝心里漏跳一拍。 伽拉泰亚对雕刻事业已经疯魔,她的心态被利用了!庄园主告诉伽拉泰亚的,估计是为了艺术献身那套。 可海伦娜如果在被欺骗被愚弄的狂怒中动手,那她就等于仍然没有逃脱庄园主的设计。 海伦娜会成为真正的,双手沾血的唯一惩罚执行人。 “海伦娜,你千万……” 爱丽丝刚张嘴,就听到海伦娜轻轻“嘘”了一声。 比起其他人对黑暗的不适应,海伦娜已经自己握着盲杖,探索完了残缺的地面,绕过了那处危险。 盲杖敲敲打打,她是自己的领路人。 “伽拉,我说了。” 海伦娜在寻找离开的路,没有回头, “我讨厌你对我的欺骗,憎恶你对我的利用。但我也告诉过你,我人生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靠自己思考,独立在世上的人。” “我很感激你这段日子对我的照顾,就算是假的,我也曾为那份虚假开心。” “我心中的道义,我心中的正直,我内心深处的声音在告诉我。你在梦想面前不曾放过我,也不曾放过你自己。我却不一样。” “杀了你,我只有一时的痛快,随后便会被法律被自己的良心所谴责。” 海伦娜握紧盲杖, “我还有很好很长的一生。我既然没有因为被老师欺骗而顺从装聋,就不会因为被你欺骗而止步于此。我是海伦娜,我在追逐自己的光明,眼前的黑暗,心中的痛楚,都无法阻止我的步伐。” “我会跨过这个坎。在往后的余生中偶尔想起你,但绝对不原谅,不宽恕你。再见,伽拉,再也不见。” 黑暗之中,爱丽丝却看到了一道破茧而出,羽化成蝶的美丽灵魂。 伽拉泰亚也看到了。本来自信自己雕刻完成的她,浑身颤栗起来,整个人匍匐在地,像是信徒在朝拜自己的神明—— “你…不,这不是我雕刻出来的……你从我的牢笼中脱困,你从仇恨化作的石头中挣扎诞生……我见证了,见证了,见证了光明在我的作品中孕育!” 伽拉泰亚企图故技重施,想抓住海伦娜。 然而海伦娜轻盈来到楼梯口,示意爱丽丝让路:“借过。” 爱丽丝点点头,趁着擦肩而过的机会,在海伦娜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等等,海伦娜!” 伽拉泰亚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声嘶力竭喊道, “就算已经晚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在那些日子的相伴里,我也…很开心。我高兴你挣脱了我的牢笼,我为你庆幸,我的朋友!” 正在下楼梯的海伦娜摇摇头,不信。 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的爱丽丝一叹—— 虚情假意的人,唯一的真心也像假的了。 宛如伽拉泰亚房间架子上摆着的石膏作品。 那位大人 “海伦娜去开大门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爱丽丝对乖乖守着艾达的埃米尔招呼一声,走过去背起艾达。 路过倒伏在地上的伽拉泰亚时,爱丽丝淡淡看她一眼,道:“你准备在这里等死吗?” “并不。”伽拉泰亚冷淡道。 是大悲大喜下,病痛交加的身体无法支撑她站起来罢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但那个时候,海伦娜总会伸出援手,保持住伽拉泰亚的体面。 爱丽丝腾不出手搀扶起伽拉泰亚,埃米尔就更不可能了。 被抛弃的少女背影萧索,隐在头发背后的面容看不出喜悲哀悔。 在下楼梯的时候,爱丽丝回头道: “既然你不打算死。” “不妨给我留个地址?” 见伽拉泰亚一动不动,爱丽丝紧接着补充:“我把合作成功的那颗后悔药寄给你。” 听到后悔药三字,伽拉泰亚终于抬首正眼看了三人。 她目光落在艾达身上,感受着埃米尔那愤怒的小眼神,语气嘲讽:“你敢寄,我还不敢吃了。怕被某位记者借此机会送上新闻头条。” 后悔药,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那种东西?而且伽拉泰亚不后悔,她的艺术之心已然得到满足,绝无仅有的雕刻过程,也让她回味无穷。 爱丽丝微微摇头,最后一次道:“要不要?要就给地址,如果你放弃我就收回去了。” 伽拉泰亚:“……” “实验并没有完美落幕,海伦娜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预期。所以我大概率不会留在庄园里,我家在……” 伽拉泰亚很不自在,七折八绕地回答了爱丽丝的问题。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爱丽丝心情愉悦起来:“我送完他们,就回来把你扶下去。” “不用了。” 伽拉泰亚摇摇头,瘦弱的身躯积攒了一些力气,她正在尝试自己站起来—— “海伦娜现在不想看到我。我从小门离开。” * 爱丽丝三人下楼时,医院的大门已经彻底打开。海伦娜在门口冲他们以盲杖点地,礼貌告别后独自离开。 她的背影落寞,却更加挺拔,笃笃的盲杖声中有着自己的节奏与韵感。 奥尔菲斯躺在木板上睡得正香,埃米尔路过,眼神黏在他心脏处,恨不得立即杀了他。 还是爱丽丝拦下,以一句艾达更重要劝走埃米尔。 大门外,送他们来的马车静静停在那里。看着庄园里足足走出来了4个人,悠闲靠在车架旁的马夫摘下帽子,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 他频频朝爱丽丝身后望去,问:“没有其他人了吗?是……出什么事了吗?” 马夫:?今个太阳打西边升起了?庄园主呢? 爱丽丝解释道:“伽拉小姐从小门离开了,奥尔菲斯先生比较困,还没有醒。我们有同伴受伤,让我们挤一辆马车先回去吧。” 说完,爱丽丝送艾达,埃米尔,海伦娜上了同一辆车,示意马夫扬鞭启航。 马夫眼睛一转,道:“没有这样的规矩啊。我看这位女士的伤势也不严重,还是等所有人来了再走吧。” 艾达到现在还没有醒来,经过简单处理的伤口急需二次治疗。 埃米尔蹭一下站起来,额头青筋浮起。但他自己的腿伤也很严重,整个人还发着烧,马夫轻蔑看着他,把嘴里咬着的草根吐掉,道: “这么急着离开?心里有鬼吧。我还是等等……” “山姆,如果你不让我们离开,奥尔菲斯永远不会出来。” 爱丽丝打断了马夫的话。 马夫重新戴上帽子,目光变得阴冷,语气幽幽:“这位小姐,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自我介绍过我叫什么名字吧。山姆这个名字,谁告诉你的?” “我知道的比你猜的更多。” 看着对方绿色的眼睛,爱丽丝加重语气,一一排出筹码—— “比如,梅斯默家族,圣心医院里面存在的非人实验,还有,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哪位?” 疑似名为山姆的马夫避过其他事,追问最后一个。 爱丽丝没有说话,抬手解开了自己的外套。在她外套的内衬,一个形状扭曲的缪斯刺绣呈现在了马夫眼前。 马夫咽了口口水。 “我来参与你们的实验,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都不会怪在你们身上,因为实验本来就是这样,生死勿论,一切皆是耗材。” 爱丽丝眼中隐隐含着威胁,道, “但实验已经结束了,你必须保证我的安全了。我们可不是能被你轻易拿捏,重复利用的小白鼠。” 马夫沉默片刻,扬起一个笑,轻松道:“什么实验?听不懂你的话啊。嘿!小伙子小姑娘们,游戏结束了,该回去了。” 随着众人坐稳,爱丽丝也告诉马夫奥尔菲斯的位置与情况,提醒他夜深降温,还是赶快把人接回来为妙。 “知道了。” 马夫放下车帘,如同来时一样,不允许他们窥见回去的路。 隔着车厢,马夫警告的声音从外面传进:“这位小姐,我们也是能联系那位大人的。你最好没有骗我们。” “缪斯印记都出来了,我会骗你们吗?” 爱丽丝反问, “大人在你们的药剂实验中投资颇多,不能在第一场实验里派人来试含金量吗?” 马夫隔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道:“自然能。” 听到马夫话语中的不乐意,爱丽丝心里骤然一松。 她猜到了,就算他们赢下游戏,庄园外还有着这座庄园的合伙人与员工。并不允许游戏胜利者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离开,而是盘算着“物尽其用”。 幸好,爱丽丝借着前世的情报,威慑住了伪装成马夫的合伙人之一——药剂师,山姆! 利用让欧利蒂斯庄园势力都无比忌惮的那位大人来离开庄园,是爱丽丝的计划之一。 这个计划并不高明,甚至漏洞百出,她只赌一件事——奥尔菲斯非常讨厌那位大人。两边来往极少,才能让她钻空子假扮一个身份。 离那位大人越近,所知道的事情也应该越多。所以,爱丽丝提到的梅斯默家族,非人实验,都是为她乃大人麾下之人铺垫。 最高明的谎话是九真一假。 爱丽丝并没有彻底说谎。 她,确实认得那位大人,并且为他效力。爱丽丝,甚至见过那位大人。 在她被关在笼子里,接受“治疗”时…… 这是奥尔菲斯被胁迫的起点,也是他排斥与那位大人来往的原因。 甩掉关于过去的记忆,爱丽丝心情平复下来。 明白自己熬过最后一关,她真的,在车上睡了过去。 爱丽丝并不知道,她压着海伦娜了。这位心底善良的盲女微微一愣,随即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爱丽丝枕在她的腿上入睡。 连续遭到背叛与欺骗。海伦娜并没有失去待人以诚的品质,她依旧体贴温柔。 埃米尔则缩在车厢一个角落,一边努力对抗着头痛,一边托着艾达的头颈。 马车颠簸,爱丽丝曾说过最好手动保持稳定,不要让艾达撞到车厢,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一时之间,车厢里陷入寂静,让企图偷听他们谈话的马夫好生失望。 摸不清这群人的来头,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意外,他只能先把人送回庄园。 老管家请来的医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有条不紊的给每个人诊治完毕,几人上楼休息。 深夜,送伽拉泰亚与奥尔菲斯的马车也回来了。伽拉泰亚好说,奥尔菲斯直到他们离开庄园,都没有再度出现。 而爱丽丝,似乎是因为亮出了最后底牌的缘故。她在庄园里的活动大大受限,去哪里都有老管家安排的仆从跟随。 等艾达醒来不久后,老管家客客气气的,像是送瘟神一样,送走了庄园里的第一批客人。 爱丽丝跟来时一样,拎着自己的手提箱,站在欧利蒂斯庄园门口。 她听着艾达劫后余生的感叹,忽然抬起头。 艾达顺着爱丽丝的视线,却只看到了庄园二楼,主卧那严严实实的厚重窗帘。 “怎么了?” 艾达问, “你不会还想回来吧?” 爱丽丝微笑道:“当然。” 艾达不可思议睁大眼睛,提醒她道:“这座庄园里面的水太深了,我怀疑我父亲在这里面都不算大鱼。好不容易捡条命,你怎么敢……” “没办法。” 爱丽丝抬手,指向窗帘, “那里还有人等着我回来。” “而且你也别把话说的太死。说不定有一天,你也会回来。” 艾达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否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里就像白沙街疯人院一样,会是我一辈子的禁忌!” 爱丽丝表情微变,本能扭头看向她,想问什么又强行止住了。 最后,她只道:“那如果埃米尔还在里面,你会回去吗?” 艾达下意识回答:“当然。” 看着爱丽丝嘴角重新扬起的笑容,艾达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爱丽丝小姐,难道你……” “嘘。”爱丽丝小声道,“小心,隔墙有耳。” 庄园的合伙人众多,没有谁是真心相助庄园主的,各有利益罢了。 爱丽丝登上回伦敦的马车,好让山姆彻底放心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庄园主卧的方向,轻声自语—— “以前是我在笼子里,后来是你在笼子里。等我配齐所有【钥匙】,我就救你出来,哥哥。” “现在,该去拿我的奖励,第一把【钥匙】了。” 他的噩梦 “欢迎你,奥菲。你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初次做父母,请指教。” 衣着不凡的贵族弯腰和他说着话,声音轻柔。 可小小的男孩低头看着自己老旧滑稽的鞋子,红着脸想往后躲,却被亲生父母粗鲁推了出来—— “德罗斯夫人,德罗斯大人,他就是太高兴了才失礼的。哎呀,你们愿意收养他,不仅是在帮我们减轻负担,也是给这个聪明的小子一个未来。大善人啊!必有好报!” 不合身的衣服换成笔直的衬衫,做工精致的小皮鞋比捡回来的鞋子合脚多了。德罗斯夫妇请来的家庭教师,带着他推开文学的大门。 或许好人真有好报,成婚多年无所出的德罗斯夫人,逐渐显了怀。 他躲在门后,看着养父母幸福拥抱在一起,有些失落。 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他应该不被需要了。 然而那小小的婴孩,从养母养父手中轮过,抱到他面前—— “奥菲,快看,是小妹妹。以后啊,你就是哥哥了,要保护好妹妹哦。” 他抬起头,看到温暖的白光,低下头,眼前是柔软稚嫩的小团子。 “咿咿……” 小小的婴儿连手都没有力气,只是虚虚握住了他的手指。 “哎呀,是在叫哥哥吗?” 在养父母的笑声中,眼泪落下,他保证:“我一定会保护好妹妹的!” 家中的日子平静却温馨。妹妹转眼间会爬会走,穿着白裙坐上了钢琴凳,在家庭教师的指导下,弹奏着悦耳的音乐。 伴着妹妹从生疏到流畅的琴声,他坐在窗边,写着今晚的睡前故事。 “奥菲!” 不知何时,琴声已经消失了。小小的女孩踮着脚,手扒着餐桌边,张望着,问, “今天是什么故事?” “一个波折离奇的故事。大体是王子历经千辛万苦,去寻找公主……故事的结局,我还没想好。” 他说。 妹妹松开手,抱着和他模样相似的布娃娃,边往餐厅外走去,边道:“好吧,那我继续去弹钢琴了。奥菲,要在我睡觉前把这个故事写好哦。” “嗯,去吧。” 他说。 大门关上,他坐在窗边构思着故事的结尾。想着想着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染红餐厅。 他才发现,外面的琴声一直没有再响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鸟类的叫声,让人心烦意乱。 “爱丽丝?” 只有十一、二岁的男孩站起来。迟疑走过去。 离餐厅的大门越近,他越听到门后似乎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打砸、抢掠、好多人在狞笑。养父在吼,随后是沉闷的,刀子入肉的噗呲砍插声。 养母发出最后一声尖叫,却那么无助:“爱丽丝,闭上眼睛,不要看!” “咔嚓——” 听到妹妹的名字,他猛然推开餐厅大门,入目所及的却是到处的混乱,和飞溅的血液,以及几乎被大卸八块的养父母。 那座钢琴被砸毁一半,养父的头挂在上面,眼睛圆睁,似乎不明白。 “爱丽丝!” 钢琴下面的那抹白色蜷缩着,布娃娃被扔到地上,踩踏的无比凌乱。他在作乱的暴民中看到了无比熟悉的人,由此从地狱坠向更深的深渊。 “爱丽丝,闭上眼睛……” 他说。 可那双眼睛仍然睁着大大的,睁着大大的,看着父母的残尸被踢来踢去,看着暴民中的熟人。 妹妹比地上的布娃娃,更像一个已经坏掉的玩偶。 他扑了上去,一时之间天旋地转,他什么也没有抓到。所有的一切化为泡影,彻底粉碎。 最后,只剩下那年那月,养父母抱着小小的孩子半蹲下来,看着他笑—— “奥菲,你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奥菲,以后你就是哥哥了,要保护好妹妹哦。” 白色的裙子,金色的头发,她抱着布娃娃一蹦一跳,从餐厅奔向起居室,还惦记着晚上的睡前故事—— “奥菲,在我睡觉之前,你要把故事写完哦。” 他伸出手,踉跄着,企图追上越来越远的养父母和妹妹—— “不!” “不!” 奥尔菲斯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仿佛溺水之人终于能呼吸空气一般拼命喘息着,抓着被子的手都在发抖。 “又做噩梦了?” 换了一身装束,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山姆双手摆弄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头也不抬问道。 “嗯。” 奥尔菲斯应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拿着干净衣服先去洗澡。 尽管已经回忆了太多,可那些旧事每次出现,绝望与痛苦仿佛就在昨日。 他的心脏仍然跳得很快,乃至背后的衣服都湿了。 洗漱完毕的奥尔菲斯重新上楼,看向沉迷药剂中的山姆,道:“第零组实验结果怎么样?” 山姆手上动作一顿,转过头,那张端正的脸上,是不满。 山姆道:“问我?呵,我先确认一下,现在你醒着吧。” “醒着。” 奥尔菲斯抖了抖身上的衣服。 和之前参加庄园实验里一身纯白的西装比起来。醒来后的奥尔菲斯,首选的是深黑色的衬衫马甲。 “那么现在,那个没用的小说家已经睡着了,现在和我对话的是庄园主,对不对?” 山姆再次确定。 奥尔菲斯皱起眉,说:“老伙计,有话直说,不必这样阴阳怪气。第零组的实验结果很差?” “岂止是差!” 山姆把自己手上在捣鼓的药剂丢了过来,气呼呼数落起奥尔菲斯, “实验结果和预想的,不能说是不相干,只能说是完全不同!作为我们精心培养了几年的对照组,盲女失控,没能成为惩罚执行人!” “我们答应梅斯默家族的事也没做到,被老梅斯默点名作废料使用的心理学家和病患也安全离开庄园了!” “梅斯默家族的名声,彻底不保喽。” “他们之前有名声可言吗?奇怪。” 奥尔菲斯讥讽道, “我以为这些贵族,至少会有自知之明。” 山姆阴阳怪气回击:“我也以为尊贵的德罗斯男爵会有自知之明呢。说什么会提前留下笔记指引故事方向,说什么小说家入局万无一失。” “呵,你那个傻白甜人格差点被人弄死在医院。据实验记录显示,小说家败在那位自称为记者的女士手上。就一个照面,你啪的一下就倒地上了!” “本来我还能做最后的努力,他们直接……按东方的那句古话来说,哦,挟国王以令公爵!” “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博览群书的庄园主指正。 “差也差不多,英化一下,别打断我说话。” 山姆不耐烦道, “你的小说家人格坑输了整局!他们手里攥着你的命,我没办法,只能匆匆结束了这组实验。这组实验数据收集了一点,但不多,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边说,边向门外走去。 看似怨气冲天的山姆,并没有说出他让爱丽丝等人离开的真相。相反,他把一切都推到了小说家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上。 “没事,第零组实验本就是预演,测试庄园各个部门的配合与协调性。我会尽快安排第一组庄园实验,弥补本次亏空。” 奥尔菲斯扬声安慰,安抚着合作人的怒火。 然而他的目光幽深如渊,在背后默默盯着山姆。 庄园主并不好糊弄。 直到山姆走远,奥尔菲斯才收回目光,查看山姆留下的药剂。 顺便,翻看下实验记录,企图弄清楚第零组实验怎么回事。 当他看到那抹金色的头发时,翻阅的动作顿住。 手指从老管家偷拍的照片上划过,奥尔菲斯喃喃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目光落在记者的卷发上,他摇摇头。 * 爱丽丝说是要取第一把【钥匙】,可她离开庄园的第一件事,是玩命的赶车。 来不及详谈,给艾达留了自己联系方式后,爱丽丝在短短半日内,从伯明翰赶回了伦敦。 高领羊绒贴身的毛衣配上棕色呢子长裙,再加一件蓝色薄外套。 爱丽丝拎着自己的手提箱,穿过伦敦的大小街巷,皮质的小高跟敲打出清脆的音律。 来不及回新闻报社,她匆匆回家。 那是一处鱼龙混杂的临街出租公寓,爱丽丝租下了二楼靠窗的一间。 开门时,爱丽丝注意到锁孔位置和她离开时的方向是一致的。 于是她略微扯松了一下领口,轻松开门。 刚放下手提箱,准备换鞋。一把悄无声息的左轮枪就抵在爱丽丝的后腰,相当有质感的女声问她:“记者,你这几日去哪了?” “我蹲守好几天,你一直没回来。你难道,已经背叛组织了吗?” 冰冷的金属质感反射阳光,照亮了门后偷袭者胸前佩戴着的缪斯印记。 【 四大药剂】 “越来越会开玩笑了。” 爱丽丝不在乎那把枪,自然而然脱下外套,伸了一个懒腰,疲惫道, “别忘了我的代号,我可是有本职工作要做的啊。消失几日,临时出差罢了,为了抢一个独家新闻。” “什么新闻?” 看她如此自然,来者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可手里的武器依旧没放下,逼问爱丽丝。 “过几日见报你就知道了。独家专访,主编的奖金已经在向我招手了。” 爱丽丝举起双手,无奈道, “搭档的这些日子,亲爱的同事,你应该能分辨出我的真假话吧。别向组织举报我,那笔额外的奖金,分你点。” 来者听到奖金几个字,眼睛一亮,仔细品味着—— 消失几日的记者进门前风尘仆仆,举动丝毫不紧张,甚至连衣领都已经在归家的刹那解开,满心都是休息。 可能……大约,真是临时出差? 不等来者细想,爱丽丝打断她思绪,问:“组织上交代了什么任务?还是之前的常规悬赏吗?” “嗯。” 来者终于收起武器,从暗处走向明处。 暗藏着的偷袭者是位年轻的女性。她穿着通体白色,质感上层的呢子衣,皮革腰带一束起纤腰,整体看起来婀娜而优雅,丝毫不像是会藏在暗处取人性命的狠角色。 她将一张照片递给爱丽丝,耸耸肩,道:“常规任务,调查寻找这个人的踪迹。” “好。” 爱丽丝点点头,做出了送客的手势,道, “法罗女士,请恕我出差归来,精神疲乏,无法继续招待您了。” “是我叨扰。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法罗用她的香薰手杖轻点了点公寓大门处的锁孔。爱丽丝还没看清她的开锁动作,她已经离去。 随着公寓大门被关上,爱丽丝将照片放在桌子上。 照片里,身穿白色病服的少女睁着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阴郁盯着镜头,又长又直的金发垂在身后。 照片下方有时间和地点,以及任务明细—— 【寻找这位在墨尔本走失的少女,请注意,她患有精神类疾病,遇见需立刻出手控制,并第一时间联系所在地区负责人。】 爱丽丝抬手勾起自己无论多忙,都会在每日清晨大费周章,一条一条编织的卷发,嗤笑一声。 多亏了那些“治疗”,在极端的恐惧和重压下,爱丽丝学会了最好的伪装。 她甚至能以新的身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加入缪斯组织,静静看着每月的常规任务发了又撤,撤了又发,耐心潜伏在那位大人的眼皮子底下。 组织里的奇人异士众多,爱丽丝不想暴露,唯有将细节做到完美。 她这次出门虽然匆忙,可也没忘将门口的陷阱打理好后,又上了一层伪装。 钥匙的锁口朝向和她离开时是一致的。 可她借着公寓下水道似乎出问题的名头,写了封匿名信定时寄给房东太太。算算时间,在她在庄园里参加游戏时,房东太太应该就要挨家挨户查看,究竟是哪家漏水了。 最终,漏水事件不了了之。 可钥匙的锁孔朝向,一定会因此改变。 爱丽丝卡的时间非常好。 如果组织上没来人,那她要不了一两天就回来了。如果组织上来了人,她亲爱的老同事心细如发,会帮爱丽丝复原锁孔位置的。 那位老同事,便是代号为法罗女士的年轻女性。法罗在组织内负有教导新人,以及处理叛徒的责任。 爱丽丝在她手底下待过一段日子,多少摸透了她的心思走向与个人的小爱好。 对症下药,有惊无险。 法罗女士擅长匿迹藏于暗处伺机而动,爱丽丝也懒得赌她有没有走,收好照片后直接洗漱上床睡觉。 接连赶路的疲惫不必伪装,爱丽丝的呼吸很快变得平稳悠长。 从下午睡到深夜,醒来的时候,爱丽丝除了饥饿,第一反应便是害怕。 她记起自己睡得太急,忘了留灯,在床头摸索了好一阵才拉到台灯拉线。 “咔嚓——” 柔和的灯光亮起,驱散了卧室里的黑暗。 “睡迷糊了啊,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 爱丽丝静静盯着灯光,直到自己大脑中吵闹的声音消失了一些,才嘟囔着揉了揉睡麻的脸。 “欸?说起来,之前在医院内的时候好像也经历了一次黑暗。” 爱丽丝靠着床头柜坐起,双手环膝,心想—— 她怕的不是黑暗,是绝对的寂静。仿佛天地之间又剩下了她一个,永远都不会有人来,来的只有拉她去“治疗”的沉默医生。 “呼——” 爱丽丝做了个深呼吸,掀开被子下床,去客厅拿她的手提箱。 回到卧室,借着台灯的光亮,爱丽丝转动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密码,打开箱子开始干活。 她先拿出来的,是一小管密封好的玻璃长细管。 棕色的药液在里面流动,看似平平无奇。 这是艾达给爱丽丝的。 艾达参加庄园游戏,就是为了庄园主手上,声称能够治好埃米尔的新药。 在埃米尔发病越发痛苦的时候,提前收到消息的奥尔菲斯在餐厅给了艾达一瓶药。 艾达作为心理学家,对安抚类精神药剂也略有研究。庄园里没有合格的器材,艾达没有分析出主要成分,只能通过动物测试的办法,判断出这瓶药的作用是——强效麻醉。 比市面上流通的麻醉药要好上几倍,服用者会在醒来后产生头痛以及短暂失忆的现象,不能作为安抚药用。 所以艾达将这瓶药分到了好几瓶玻璃细管中,打算只在埃米尔实在太痛的时候让他服用。 医院废墟里,伽拉泰亚曾在艾达身上搜索,并且拿走了什么。除了艾达的哨子,就是艾达随身携带的那些庄园小饮料。 从庄园脱身后,爱丽丝主动询问了这件事。 爱丽丝本来只是想打听一下药效,好让自己心里有个数。没想到艾达房间里还留有最后一支。 艾达痛快将最后一管药剂送给了爱丽丝,并且告诉爱丽丝道:“在我发现这种药的主要作用是麻醉后,我找奥尔菲斯对质过一次。” “我是想治好埃米尔,不是只想让他睡着。我说药剂不符合预期作用,不能作为报酬。为此,奥尔菲斯向我透露——这种药剂,是从主药上分离出来。” “主药的作用非常复杂,有着极其邪恶的方面,也有着极其神圣的方面。堪称天使与魔鬼被同时装进了药剂瓶中。他的游戏,就是在不停的测试配方的占比量,尽量将魔鬼驱赶,保留天使。” “主药分析出了四瓶药剂,麻醉只是其中一瓶的作用。当时他对我保证,说我帮他完成了游戏,就把其他几瓶药数据透露给我。他说,主药之下,四药混合,剔除某些又相融某些,交相辉映下,一定能研发出治好埃米尔的药。” “那个时候我不太相信,我说你已经诓骗我一次了,难道还要骗我第2次?你说的这些都没有证据,不信。奥尔菲斯这才告诉我,他服用过主药原浆,知道那是何等不可思议的药物,他就是最好的证据。” 艾达将玻璃瓶小心送到爱丽丝手中,眼中是害怕, “我之前,在白沙街疯人院就见过庄园主,对他有所了解。面对我这个他眼中的已死之人,他不会说谎。我之前满脑子只想着给埃米尔治病,冷静下来后才发现。” “四药效果不一,但每一样都匪夷所思。那主药的效果又如何?有天使又有魔鬼,在药效发作时,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魔鬼?” 艾达很忌惮:“我怀疑,喝过主药的奥尔菲斯一定存在某种不可思议的改变。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我也不敢让埃米尔喝。爱丽丝小姐,以后我得到这方面的药,也会邮寄给您的。” 收回思绪,爱丽丝小心翼翼给手上的这支药瓶贴上一个【七弦琴】的标志。 前世,正是为了更快适配出适合【被关在墨尔本】的爱丽丝的药剂,奥尔菲斯亲自服用了主药,以身试药。 谁也说不清楚,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只知道,那一心赚钱制药解救妹妹,四处奔波打听消息的小说家重返庄园。 随后,便是丧心病狂的庄园实验,四大药剂相继问世。 爱丽丝在最后一场游戏里看到过这些标签不一的瓶子,然而她还没有弄清楚那些究竟是什么?奥尔菲斯体内的主药效果已经越发强烈,鼓动,爆发…… 来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爱丽丝一边回忆着艾达的话以及前世的记忆,一边写着庄园药剂的可能成分。 “首先要凑齐四大药剂,寻找最佳比例混合成主药,再从相关的材料入手,以药理学的角度逆推出解药成分……” “寻找,收集,分析,研发,实验……” 写着写着,爱丽丝有些苦恼挠头, “时间,精力,财力,好缺好缺。虽然艾达答应帮忙了,但还是远远不够。感觉下辈子都没机会了。” “唉,对了,差点忘了我还有个小帮手。” 爱丽丝先把想到的写下来,然后兴致勃勃又抽出一张信纸,在台灯的陪伴下,于夜色中写了一封给伽拉泰亚的信。 琢磨半天,落完最后一字,爱丽丝满意收起忙碌的成果。 不知不觉,天边已经微亮。 “咦?” 爱丽丝抬头向窗外看去,意外发现外面蒙蒙一片。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清晨大雾是自然现象。更别提伦敦近些年环境不好,各种各样的雾时时来访。 让爱丽丝惊讶的,是她听到了非常细微而快速的脚步声。 推开窗户,爱丽丝往下看,恰好看到一道瘦长的黑影隐匿在雾中消失不见。 清晨,在伦敦大雾中,是谁身影匆匆? 危险潜藏在日常中 爱丽丝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她之所以开窗,是听到那些声响,误以为周围有贼在晃悠。然而虽只有匆匆一瞥,爱丽丝却能断定对方气质并不像是街头混混。 这就奇怪了。 这么大的雾,往外面走两圈,回来身上就有种似湿非湿的难受劲。伦敦的清早晨雾,除了实在没办法的人,没人愿意在外面晃荡。 奇怪归奇怪,爱丽丝也不打算深究。然而她正准备关上窗户时,却觉得自己手臂上的皮肤微微发紧。 这是一种被人偷窥的刺挠感。 爱丽丝对这方面很敏感。 但她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照常放下窗户。 从衣柜中拿出今日要穿的衣服扔在床上,准备换衣服的爱丽丝拉上窗帘,隔绝了那道让人不舒服的偷窥视线。 直到此刻,爱丽丝才抬起手,判断着视线的来源—— “不可能是街对面的公寓,大部分的窗帘都拉着,没有拉窗帘的房间也是暗的,无人居住。” “视线是从楼下来的,唯一的可能只有……” 刚从楼下路过的瘦长身影。 爱丽丝拧眉自语:“他发现我了吗?也是,我只是想开窗看看,没有掩盖动静。人与人的感官是相互的,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应该也察觉到了我。” 视线交错间,仅仅只是因为被发现了,就盯上她了? 那身影,莫不是在做什么亏心事? 爱丽丝快速换好衣服,再度掀开窗帘时,清晨的浓雾已经略微散去。 她看到街对面的身影重新显现,看轮廓似乎是位男人。 不等爱丽丝细看,对方突然晃了晃身子,做了一个弯腰扶头的动作,拔腿就跑。 * “爱丽丝小姐,早。” “早上好,亲爱的爱丽丝。” “哦,爱丽丝,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们连续几篇头条都抢不过其他报社的!” 和新闻报社的同事们一一打过招呼,爱丽丝转进主编办公室报告工作情况。 做戏做全套,说不定主编也是缪斯组织里的人呢。所以爱丽丝切切实实的拿出了一份独家专访,专访对象的分量也不算低。 “洛伦兹教授的科学专访啊。” 主编不是特别满意,但也无话可说, “行,好歹人物刊的一页分量不轻。说实话,请这么多天假,我以为爱丽丝你蹲到了某位大贵族呢。” “本来早就可以回来了,耽搁这么多天也是因为人气明星与贵族的专访,有点眉目了。” 以后去参加庄园游戏,肯定还要请假。爱丽丝不得不撒点饵,把主编钓成翘嘴。 爱丽丝暗示道:“姓梅斯默的,或者克雷伯格的,都有可能搭上线。” 就是搭上的可能是弃子的线。 主编眼前一亮,叮嘱她道:“爱丽丝,整个报社我最看重你了,你可要抓紧机会努力工作啊。如果报社能好,你的待遇肯定也会越来越好的。” 爱丽丝笑道:“现在就已经很不错了,感谢您的栽培。” 两人互相客套吹捧一番,爱丽丝也要开始投入今天的工作。 主编到底不算太黑心,没派爱丽丝出外勤,只是让她留在报社内,根据现有的消息写几篇快速报道发表。 看着爱丽丝回自己位置上,一边工作一边交流闲谈的同事纷纷凑过来:“爱丽丝,你负责哪块报道啊。” 爱丽丝看了看主编给的资料,道:“关于之前那位蜡像师的。是被他判处为恶人的家伙写的挑衅信。” “那位公开声称人的善恶和人的长相五官,以及头骨结构有关的面相学蜡像师?” 同事好奇拿来一看,轻声念道:“可恶的家伙,你无端的诽谤使我深陷在流言之中,警察有事没事就要晃荡进我的屋子里,所有的朋友都弃我而去。如果你认为我的长相就意味着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那你等着吧,我们这些被逼为恶的家伙,第一个就要弄死你!” 看完了,同事问:“你准备把报道的重心放在哪?” 爱丽丝已经刷刷开写,头也没抬:“放在呼吁众人不要以貌取人,以及礼貌提醒那位蜡像师近期注意人身安全的方面。” “这样写,没有热度吧。” 同事担忧道。 “没事。” 爱丽丝甩了甩发酸的手腕, “只要把标题写好就能吸引读者买报纸。内容反而要买了报纸后细看。嗯,标题就叫——震惊!知名蜡像师竟然遇到了这种事!伦敦警局也无可奈何……” 同事:“……” 同事:“爱丽丝,你这是在做标题党吧。” 爱丽丝眨眨眼,满意看着新鲜出炉的出版文稿,道:“没有,我在客观陈述事实。这位蜡像师够知名吧?是不是收到了威胁?伦敦警局也查不到寄信人是谁,是不是也无可奈何?” 同事:“对。” 爱丽丝起身泡了一杯热红茶回来,同事们还在努力干活,绞尽脑汁的寻找爆点。 “你们在写什么?” 爱丽丝端着红茶,一边喝,一边在休息的途中顺手阅读未经过任何加工的原始信息。 她很喜欢报社的工作,自然也是因为这里各种消息的畅通。 同事们七嘴八舌替她总结关键点,道—— “我在写伦敦的环境问题,呼吁各类工厂减少开工,以免大雾天出现的越来越频繁。” “我写的是关于妓\/女的安全报道。在近期的街头走访中,有不少妓\/女声称,最近一星期,她们看到了一道在雾中穿行的人影。而且那道身影总是不远不近跟着她们,让人毛骨悚然。” “你懂的,她们的身份很尴尬,如果去警察局,保不好她们还要被抓起来坐牢。所以这些妓\/女们都不敢发声,只能尽量结伴出行,减少雾夜时的生意。” “我写篇报道,既是读者爱看的内容,也可以提醒伦敦警方重新注重夜晚的巡逻任务。” 听着同事们的讨论和分享,爱丽丝拿起走访记录,忽然想起了她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雾中人。 对方,似乎不仅仅是盯着妓\/女,而是盯着一切会落单的薄弱人群。 这很危险。 “尽早把明天的新闻稿赶出来吧。” 爱丽丝道, “我加把劲,保证大家今天准点下班。” 她把红茶喝完,再度投入到工作中。全神贯注投入某件事后,时间过得特别快。 不知不觉,窗外红霞飞云流转,夕阳怡人。报社同事纷纷拿包起身,疲惫的脸上浮现雀跃之色。 “爱丽丝小姐,去喝一杯?” “算了吧,今天有事。下次,下次我请客。” 爱丽丝谢绝了几位同事的邀请,独自回家。 漫步在伦敦街道上,爱丽丝拐进甜品店。买份心头好—— “请帮我拿份松露蛋糕,谢谢。” “好的,美丽的小姐,请稍等。” 从店员手里接过包装好的蛋糕盒,爱丽丝此刻的心情非常美好。 被勾起的购买欲,促使她又去各个商店逛了逛。 从最后一家服装店里走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爱丽丝抬手看眼时间,叹气:“怎么回事呢,看到新衣服就走不动路,一连试了好多套。不知不觉都这个点了。” 爱丽丝匆匆赶回家,住在一楼的房东太太打开窗户喊住她,递出一封来信。 爱丽丝道过谢,上楼享用松露蛋糕。 吃完晚饭,洗完澡,爱丽丝打开小台灯,倒头就睡。 深夜,她被惊醒了。 不知为啥,身上盖着的薄毯格外阴冷,爱丽丝的脚趾都冻麻了。 “突然的降温,伦敦的天气真是反复无常。” 爱丽丝抱怨着爬起来加被子。路过窗户的时候,她想起早上的事,还有白天同事们的闲谈,神使鬼差拉开窗帘。 一双眼睛出现在窗外,正死死贴在玻璃上!布满眼白的红血丝根根清晰,漆黑的眼珠透露出一股不似活人的生硬。 爱丽丝吓了一大跳,但她本能不是尖叫瘫软。 清楚做过特殊加固处理的窗户不可能被对方轻易打破。爱丽丝后退一大步,迅速取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枪。 握着手枪对准窗面,爱丽丝发现窗子上只有这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沉下心神观察片刻,她这才意识到,眼睛是画上去的。 画得惟妙惟肖,格外逼真恐怖。 慢慢靠近窗户,顶着假眼睛的压力,爱丽丝从里往外望去,看到窗外雾气茫茫。 路灯在雾中微微发亮,隐约照出一道孤单的,正在打抖的曼妙影子。 爱丽丝脸色一变,立刻推开窗户扬声道:“下面的小姐,夜晚太冷,要不上来坐坐?” 她特意说的很大声,还补充道:“房东大叔刚煮了份热红茶。这天真是冷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被冻醒。” 曾在血泊中的她与她 随着爱丽丝大声的叫喊,其他公寓内也传来了响动,还有人们半梦半醒的呢喃咒骂声。 浓雾仿佛散去了一些,那位可怜人如获大赦,飞速朝爱丽丝所在的公寓奔来。 爱丽丝随便披了件外套,握着手枪迅速下去接她上来。关上大门时,她还不忘拨号给伦敦警局打去一个报警电话。 “不能报警!” 被爱丽丝接上来的女人苦苦哀求, “他们会把我抓进去的。” 爱丽丝犹豫一阵,放下话筒,转而给她倒了杯热茶。 女人双手接过,原本颤抖的身躯平静下来,感激道—— “感谢上帝,让我,无比倒霉的玛丽. 安. 尼克斯遇到一位好心的小姐。” 她紧接着道:“这位小姐,您可以叫我的小名玛丽安。我的姐姐很爱这么称呼我。” “你好,玛丽安。” 爱丽丝向她点头, “你叫我爱丽丝就好。” 爱丽丝提醒她道:“玛丽安,你不知道最近在伦敦某些人耳朵里,流传的浓雾怪人的传言吗?” “小姐,您真是一位不愿意让人难堪的心善人。”玛丽安苦笑一声,大方道,“我身为夜间站街的妓\/女,自然知道,今天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了。” “每当浓雾起的时候,那道偶尔出现又消失的瘦长身影,还有那若隐若无的视线……我也很惶恐,但只能忍着,起码,那个怪人之前会跟我保持一定距离。我也不是在每个浓雾天都能遇到他。” 玛丽安伸出手,那双手并不柔美,而是有些粗糙干裂—— “小姐,我住在东区。” 伦敦东区,是整个伦敦最混乱最无序,同时也是最贫穷的地区。有人认为那不应该叫伦敦东区,而应该叫贫民区。 赌鬼、老赖、混黑的、从外地来的偷渡客、不敢露面的逃犯。鱼龙混杂,生死稀松事。 “如果遇到浓雾就休息,那我一家就要饿死了。出来接客,就我可能有危险,还不一定呢。我之前都这么安慰自己——如果他想看,那就看吧,反正我就是干这个的。” 玛丽安自欺欺人道。 爱丽丝知道她的难处,只能叹息一句,安慰道:“我是报社的,我们在做相关的报道了。你们的身份不好报警,就让记者们替你们发声呼吁。” 玛丽安凄楚一笑:“谢谢,但警车的巡逻变多,也会影响到我们生意。哪里能有活路呢?不过是早些死和晚些拖死的区别。” “若我是个贵族人家的女儿,我也不会干这个……若我是个男子,去卖苦力,遇到事也能堂堂正正上警局……” 她仿佛要把所有的哀愁叹出来,可那愁绪永无止境,慢慢萦绕成无形的丝线,收紧房间里两位女性的心脏。 爱丽丝没办法打包票,说工作的事我来替你安排。 十九世纪,虽然女性被允许工作。但那只针对贵族或中产阶级的女性而言。她们的工作,也相当清闲而体面,更像是家族或者夫家地位的象征。 大部分的平民少女,因为不识字,无法胜任文员类工作。先天的体力弱势又让她们无法跟男性争力气活。 走投无路下,成为女仆是最好的工作。连这条路都混不上的,要么就清清白白嫁人,做一个穷困潦倒的洗衣妇。 要么就像玛丽安一样,补贴家里出去站街,等待着嫁一个不嫌弃这样出身的男性,做穷困潦倒的洗衣妇。 甚至不能说底层女性,而是在这样的时代,大部分女性的抗风险能力都很弱。即使结婚嫁人,即使有着良好的出身,她们也可能因为一朝夫家落败,兜兜转转,出现在深夜的街头上。 恰如玛丽安所说,做一个男子,若是人生失败了,大不了就成为赌棍老赖,被抓住,砍手砍脚赔尽一生。可恰恰身为一位女人,她不知怎么的就混到了如今这步,没勇气去死而苟且偷生,躲在社会的边角里。 “这世道,谁都难。” 玛丽安喝完茶,有些局促的把杯子放下,双手缩进袖子里, “我弟弟在读书。把他供出来就好了。家里能出位上等人,日子就宽泛了。” “他应该走了。” 玛丽安站起来时腿都在打哆嗦,却自己拉开门,冲爱丽丝笑笑, “最后一次感谢您,好心的小姐。愿上帝保佑您。” 明明自己更朝不保夕,玛丽安却在真心祝福其他人安康。 “等等。”爱丽丝匆匆摸出几枚面值不等的便士,塞到玛丽安手里,郑重道,“这几日就在家歇一歇吧。我保证,这件事很快就会解决。” 玛丽安惊讶看着她,劝解道:“小姐,我之前见过您,您是伦敦新闻报的记者吧。” “那个雾中怪人非常神秘,到现在都没有露脸。我知道您的好心,但您不可能找到并解决他的。除了大雾,他没有其他线索。” “谁说没有的。” 爱丽丝引她进自己卧室,指着临街窗户上的血色假眼睛,道, “早上,我遇到过他一次,并没有放心上。晚上窗户上就有这副眼睛画了。他可能是吓唬我,警告我。但在我看来,他正是自己递上了自己的关键线索!” 爱丽丝安抚拍着玛丽安,认真道:“人物,时间,地点,事件,动机。” “一切,都将在记者面前无处遁形。” 爱丽丝本想留玛丽安再待一会。但害怕自己给爱丽丝带来更大麻烦的玛丽安坚持趁着日出前离开回到东区去。 临走前,玛丽安冲爱丽丝飞吻一个,细腻光亮的肌肤透露出勃勃生机。她说:“我会在白教堂里为您祈祷的,祈祷您调查顺利。” 爱丽丝点点头,挥手,道:“好。” 玛丽安走后,爱丽丝才拆开昨日的信,发现是海伦娜的投稿。 这也是爱丽丝在医院告诉海伦娜的事——比起海伦娜老师的“帮忙”,她身为记者,更能给海伦娜一个公平投稿的机会。能不能登报,全看海伦娜的诗能不能征服挑剔的主编。 与海伦娜建立起的联系,自然就是爱丽丝留给伽拉泰亚的“后悔药”。 上次寄给伽拉泰亚的信,分量不够。现在,爱丽丝有把握再寄一封了。 “晚上回来再写给伽拉的信吧。” 爱丽丝戴起一款较大的贝雷帽,往下压,能遮住自己半张脸的那种。 赶到上班地方。还不等爱丽丝开口,主编抢先道:“爱丽丝,你来的正好。你昨天写的稿子还记得吗?” “那位着名蜡像师遭到威胁的报道?”爱丽丝边问,边递出手里的信封。 “嗯。” 主编接过来,随口道, “听说那位蜡像师刚从国外回来,在伦敦短暂休息后就要去下个国家宣扬他的面相学。麻烦你今天出个外勤,抓住他在伦敦停留的时机,看能不能采访到他。” 本来想拒绝的爱丽丝转念一想,喃喃道:“蜡像,也算是艺术类的创作吧。” “好,把蜡像师的地址给我,立刻出发。” 爱丽丝满口答应下来,甚至迫不及待的拎包就走。 主编满脸欣慰,后知后觉发现手上多了个东西。 他下意识追上爱丽丝,大喊:“等等,爱丽丝,这是什么?” “一位文学爱好者的投稿,主编您审审。看有没有资格在我们报纸上留个位置。” 爱丽丝扬起手朝后挥挥,跳跃的裙摆灵动至极。 跑得气喘吁吁的主编双手扶住膝盖,上气不接下气,说:“我…我眼光可是很毒的……就算是爱丽丝写的东西,不行就是不行,我可不会留情面。” 他边说,边在街上拆开信封。 因为垃圾桶在街边,方便主编看完后处理投稿。 然而目光接触到纸上的文字时,满心挑刺的主编逐渐入定,细细品味起来。 与此同时,拦到车的爱丽丝,也正式前往拜访那位蜡像师——菲利普。 出乎爱丽丝意料,在那座小小的蜡坊里,开门的,是一位有着棕色长发的温柔女性。 “您好,我是新闻报的记者。” 爱丽丝递出自己的记者证,接着说, “前来采访菲利普先生。” 温柔的少女点点头,衣服上还有着蜡油溅上去的痕迹。这让她略微有些羞涩,声音也很轻:“您好,记者小姐。我是克里斯蒂娜,您要寻找的菲利普是我的哥哥,他现在不在家。” 他的画作。 克里斯蒂娜明显不擅长应对生人,边说话身子还边往后躲。 爱丽丝注意到她长裙上的蜡油斑驳,手上还戴着未摘的隔温手套,一副醉心融蜡的模样。 “克里斯蒂娜小姐,请问您知道菲利普先生去哪了吗?” 爱丽丝无意打扰她,温声询问起菲利普的动向。 克里斯蒂娜低下头,露出纤白柔美的脖颈,小声道:“哥哥去拜访詹姆斯. 惠斯勒先生了。” “画家詹姆斯?”爱丽丝眼前一亮,语速都加快了。 詹姆斯. 惠斯勒,目前居住在伦敦的知名画家,是“为艺术而艺术”这一信条的主要倡导者。 “是的。” 克里斯蒂娜悄悄靠在门后,点点头。 “谢谢你,克里斯蒂娜小姐。”爱丽丝冲她笑笑,顺便将包里的备用发圈递出,“这么美丽漂亮的头发,还是在创作蜡像的时候束起来吧。” “欸?” 克里斯蒂娜接过崭新的发圈,很是意外, “您,您不害怕我的工作吗?” 作为一名女性蜡像师,克里斯蒂娜的朋友很少。毕竟在人们的印象里,把一坨软软的,黏黏的东西慢慢塑造成大致的人形,是一件非常瘆人的事。 特别是在蜡塑的阶段,作品那毫无光泽的死白皮肤,连带着朦胧的五官面孔。足以让初次见到的人落荒而逃。 一位淑女从事蜡像工作,总是要遭受他人非议和探究与排斥的目光的。 “蜡像是有些吓人” 爱丽丝道, “所以我很佩服敢于从事这类工作的人。直面人类本能里的恐惧,是勇者啊。” 被夸勇者让克里斯蒂娜脸红了点。 她依依不舍看着爱丽丝朝她挥手,也鼓起勇气抬起手,大大方方展示着自己手套上的蜡痕,在空中挥动:“记者小姐,有时间过来玩啊。我哥哥喜欢全世界乱跑,但我会一直待在这的!” 爱丽丝回头答应,离开了蜡像作坊。 幸好詹姆斯住的离这里不远。爱丽丝到达时,时间堪堪来到午饭前。 “您好,打扰了。新闻社的记者前来拜访。” 当爱丽丝敲开詹姆斯家的大门时,这位大画家正在吩咐女佣备饭。 客厅里坐着三位男士,年龄容貌身形不一。爱丽丝认出其中一个又高又瘦的英俊男子,正是她要采访的对象菲利普。 而另外两位坐在同一边沙发上,一者已到中年,正在回头。 回头的中年男人正是主家詹姆斯。 他见到门口的记者,摸摸唇上胡须,邀请道:“来的正好,饭菜将熟。不知我是否能有这个荣幸,邀请这位记者小姐与我们共进午餐呢?” 爱丽丝扬起一个微笑,熟练开始与詹姆斯寒暄。 知名大画家,这个名呢,肯定也是要通过媒体传扬出去。 爱丽丝虽然是第一次见詹姆斯,却已经熟练和这类名人打交道了。 再好的实力也要报道,詹姆斯对待爱丽丝态度热切,不等爱丽丝道明来意,急急拉起之前坐在他旁边,现在刚站起来的青年人,说—— “记者小姐,这是我的学生杰克。他虽然年轻,在绘画一道上却极有天赋,油画作品自带灵气,很是难得。” 詹姆斯隆重介绍的杰克是一位高大而英俊的男子。爱丽丝看向他,微笑点头就算认识了。 和菲利普的俊朗不同,杰克留有一头黑灰色的英式翘卷,绿色的眼睛极其迷人,声音也很有磁性:“承蒙詹姆斯老师的关照与抬举,能与您这样的记者相识。” 爱丽丝迅速给这位意料之外的杰克先生打下标签——不知道艺术实力怎么样,但很讲礼貌,是典型的英伦绅士。 “我这位学生啊,就是为人羞涩了点,性子敦厚和善,非常好相处。” 詹姆斯一个劲为杰克说好话。爱丽丝也顺势支开他,道:“快到用餐时间来,惠斯勒先生或许可以为我拿一幅杰克先生的得意之作,好让我大饱眼福。” 詹姆斯一怔,立马道:“我这位学生啊,几乎每一幅都是精品。记者小姐若是想看,可随我去画室细瞧。” 爱丽丝:…… 她差点没绷住客套式假笑。眼看着要被拉去画室,爱丽丝急急说明来意。 不过她稍微加工了一下言语,把「为了采访蜡像师菲利普才来,能不能叫上蜡像师」变成—— “惠斯勒先生真是名师出高徒,让我迫不及待想要欣赏美妙的艺术品了。菲利普先生,与其干坐着等下午的采访,不如一起去看?” 菲利普一怔:“采访?” 爱丽丝终于有空对自己原定的采访对象交谈,点点头,面不改色撒谎: “提前和克里斯蒂娜小姐说了,她本来晚些时候会联系您的。是我打听菲利普先生来到这。恰巧,久闻惠斯勒先生的大名,一下能见两位大师,我便提前来了。” 爱丽丝说的八面玲珑,一下薅起三个人跟她一起去画室。 等女仆端着热茶从厨房走出,便看到客厅空空荡荡的。 詹姆斯买下了临街的两层楼,楼上专门改造成了一个超大画室。当爱丽丝踏入时,第一反应便是——又脏又乱。 林立的画架半蒙着布,旁边架子还放着尚未清洗干净的调料盘。 进门衣架上的几条围兜,前胸处满是斑斑驳驳的颜料,都快从纯白染成棕色的了。 爱丽丝环顾四周,发现詹姆斯真的很自信。他居然将客人直接邀请到了创作地,一切画作还未诞生以及刚诞生的摇篮。 “杰克的画非常非常有灵气,并不适合将其仔细裱装挂起。” 詹姆斯自豪掀开画架上的布,得意道, “和我一样,他也擅长为艺术而艺术的创作。他很喜欢在窗户处聆听着人们生活的气息,感受着大自然本来的面貌。灵感一到,颜料自用,挥洒成画!” 爱丽丝的目光确实被吸引了。 跃然纸上的,是凌乱却不粗糙的笔触,大胆的混色与细腻的藏色交相融合,极其抓人视线。 连本来漫不经心的菲利普都下意识睁大眼睛,迟疑回头:“老朋友,这真的是你学生的画?” 詹姆斯将所有画上的遮盖尽皆去除,指着其中一幅,道:“当然,你看这幅就知道了,跟我以往的创作思路完全不同。” 詹姆斯不喜欢在画中呈现伤感的情绪,他的成名之作,是刻画自己亲人的油画——《惠斯勒的母亲》。 他的笔触细腻明亮而温柔,与他指向的画是截然相反的。 詹姆斯指的那幅——画作的边缘全黑,往中心的颜色逐渐变淡。 黑蓝灰青渐变,朦胧的,仿佛夜中雾气一般的环境中,粗糙的碳笔寥寥几笔,勾勒出一道纤弱而无助的女性身影。 画作中心,正是那位在雾中慌张的少女害怕地回头看。与她隐于雾中的其他凌乱形体不同,那双恐惧的眸子相当拟真,让观者感同身受。 “老朋友,我承认你的看法了。” 艺术的美是共通的,菲利普情不自禁道, “你这位学生,确实是一位天才,灵气逼人啊。我记得你之前介绍过他,杰克对吧。” 菲利普头次朝这位安静的年轻人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他聊了起来,问他关于面相学的看法。 爱丽丝也在看,眼眸深处同样有着被震撼的神色。 但和詹姆斯想的相反,爱丽丝可没想什么国际上又要升起一颗艺术巨星。 同样有一定艺术修养的她,略过画作的表面,第一时间发现——少女眼睛的画法,和她在窗户上发现的那双假眼睛的画法,非常相似! 不。 爱丽丝不断对比着两者的细节差异,分析模拟着抬笔落笔时的起伏力道…… 就是这个! 画这双少女眼睛的人,和在她窗上作画的人是同一个! 爱丽丝刚得出这个结论,下意识回头,发现成为谈论焦点的杰克也在看她。 杰克绿色的眼睛就像那天突然出现在窗上一样,不知何时就盯着爱丽丝了。 那深绿色的瞳孔,宛如毒蛇竖瞳。 “老师常说,我的画作能让人联想到很多事情。” 杰克依旧彬彬有礼, “不知记者小姐联想到了什么?” 坏掉的玩偶 “没有想到什么,只是看出神了。很美的笔触。” 爱丽丝不动声色移开眼,夸赞道, “深浅变化的处理很强,夜雾融合的朦胧感并没有遮住人物,反而相得益彰。” 她没有把握说,说什么呢?问杰克是不是那个雾中人? 别开玩笑了,爱丽丝并没有证据,而且,在场人除了她,都向着杰克。 不提为学生骄傲的詹姆斯,菲利普亦被杰克的画作征服,滔滔不绝向杰克输出着自己对美学构造的观点。 他们都围在杰克身边,大出风头的年轻人依旧保持着谦虚,只是那双绿色的眼睛游走在爱丽丝脸上,时不时将话题抛给她。 幸好,爱丽丝自若接下,并没有表露内心的震动。 他们边聊边笑,在画室又转了一会。女佣前来敲门,饭菜的香味飘出。 “先去用餐吧。” 詹姆斯信心满满,朝爱丽丝挤眉弄眼,像个老小孩, “记者小姐,我的学生可是从来没接受过任何的采访。如今他实力已够,就缺一个扬名的机会。” 不可能放过杰克的爱丽丝也微微一笑,说:“报道一位年轻的天才画家,也是我的机会。” 菲利普放慢脚步,拍拍跟在后面的杰克的肩,和蔼道:“我明天就要离开伦敦,去下一个国家宣讲善恶面相学。等我回来,想必你已经声名远扬,到时,我们或许能结伴而行。” 詹姆斯喜上眉梢,杰克也略感意外,面上浮现出感激之色。 菲利普现在不仅有钱,有名。各国还争着请他这位大师去寻找甄别潜在的罪犯,地位和权势也不小。 可以说,现在的他,只需要一句定死的话,就能让一个普通人被当做罪犯立刻抓起来。 爱丽丝却只关注到另一件事,忍不住道:“菲利普先生,据我所知,您刚收到威胁信,在此刻还大肆宣扬您的学说,会不会……” 菲利普下意识抿起嘴唇,将自己的不快之意摁压下去,只道:“那些信不过是些无聊的家伙乱写的。我已经将其提交给了伦敦警局,让警察去处理。” “记者小姐的胆子很小啊,旁人几句无能发泄的话,也放在心头。” 菲利普都这样说了,爱丽丝不好再劝,另找话题:“好吧,如果您一意孤行的话,克里斯蒂娜小姐也会跟您一起去吗?” “不。” 出乎意料,菲利普摇摇头, “克里斯蒂娜只醉心于蜡像的制作,对我的学说并不感兴趣。而且长途路远,我身边又风波不断。我打算仍然将她留在伦敦,留在警局的眼皮子底下。” 菲利普并非是完全不在乎那些威胁信,只是对他来说,宣扬自己的学说,实现自己的抱负更重要。 但他敢在这种时候独自远赴他国,却不敢让亲妹妹陪自己一起去。 “伦敦也不一定安全。” 爱丽丝道 “伦敦的平民都知道,苏格兰场连盗窃案都毫无办法,私底下,偷偷请私家侦探破案。” 伦敦警局总部所在的位置是旧苏格兰王宫遗址,很多人都习惯称警局为苏格兰场。 听到爱丽丝的吐槽,詹姆斯也点点头,道:“这种传闻我以前也听说过。说苏格兰场遇到的事,全是落魄侦探们的快钱。” 不怎么在伦敦居住的菲利普不信,笑笑:“每个地区的居民总有数不清的,抱怨当地公\/职人员的话。” “嘿,这可不是抱怨。” 詹姆斯撇撇嘴, “这是事实。” 菲利普恼了:“老朋友,你到底站哪边的?” 杰克在此时开口,将话题引开:“苏格兰场的本事强也好,弱也好,现在还是桌上的汤最重要。” 临入席前,爱丽丝听到菲利普低低叹息一句:“总比跟着我安全……” 然而上了桌,菲利普又恢复老样子——斯文外表下,藏着的是只想往前闯的傲气。他不在乎周围的危机四伏。 谁都劝不动,爱丽丝也无能为力,将注意力更多的放在安静干饭的杰克身上。 她不得不承认,杰克看上去毫无威胁。 黑灰色的英式小卷发型让他除去优雅绅士,还多了一份安静乖巧的气质,举手投足又以詹姆斯老师为先。 任谁来看,杰克都不像是会跟踪妓女徘徊在雾中的怪人,而是一位值得嘉奖的“好孩子”。 一顿饭吃的爱丽丝食不知味。 在菲利普的催促下,爱丽丝也在下午完成了自己的采访工作。 “记者小姐。” 告别前,詹姆斯按耐不住,主动叫住她, “你之前提到的,会给我的学生一个机会。我想,这是一件共赢的好事,应该已经在你的计划日程上了。” 爱丽丝将贝雷帽往下压压,冲他点点头,微笑道:“明天吧,明天我再来拜访,做一期年轻画家的专访。” 詹姆斯高兴笑起来,连忙拍着杰克后背,把他也送到了门口,道:“唉,来我这专访算什么事。到时候无聊的观众们,估计会更关注我这个老头子。” “杰克在伦敦有自己的住处,记者小姐可以和他先去看看。下午,下午还早,或许你能提前想好不错的构图,登报时不浪费这小伙子的容貌。” “詹姆斯老师,您……” 杰克猝不及防被老师夸脸,向来镇定的神色难得局促。 爱丽丝可不想跟杰克一块走,咳嗽两声,故作为难:“这…报社还有事,我想尽早赶出菲利普先生的采访内容…要不杰克先生把地址给我,明天我直接去吧。” 詹姆斯一拍脑门,歉意道:“抱歉抱歉,忘了菲利普的报道。老朋友,今天是你的采访主场来着。” 还想再坐一会,等一下直接赶车的菲利普在沙发上翘起腿,双手交叉扶着膝盖,耸耸肩:“詹姆斯,谢谢你还记得我,我非常感动。” 菲利普像是在开一个玩笑,但熟悉他性子的詹姆斯无奈对爱丽丝道:“我可能没法亲自送你下去了,就让我的学生代劳吧。” “杰克,你送记者小姐去工作。你知道新闻报往哪边走吧?” 爱丽丝:我就是不想和他一起走,所以才说自己要上班的啊!!! “麻烦,太麻烦了,要不我还是……” “哎呀,不麻烦的。记者小姐能为他做专访,是这小子的荣幸。就让他展现一下绅士的风度,送美丽的淑女一段路吧。” 詹姆斯打断爱丽丝的拒绝,示意学生说话。 “是的。” 杰克轻轻道, “请给我一个机会,亲爱的记者小姐。” 爱丽丝还在犹豫措辞,抬头却再次看到杰克的眼睛。 和之前骤然一现的毒蛇竖瞳相反,那双绿色眼睛里,现在装着的是最纯粹的生机。 像是三月初春的枝头新绿,干净至极。 奇怪,太奇怪了。 “那麻烦您了。” 想到是回新闻社,爱丽丝看着杰克的眼睛,硬生生改口。 两人在詹姆斯叮嘱声中走远,共同踏上回新闻社的路。 爱丽丝注意到,身高卓越的杰克一直在配合她的步调放慢速度,长腿每次都只迈小小的一格。 除去这点体贴,这位年轻的画家很少说话,并不健谈。他们各走各的,沉默一路。 爱丽丝偷偷打量着杰克的眼神,发现他并没有乱看,只是专注盯着路。只在经过玩具店时,有一个很大的扭头动作。 即使他们已经过去了,杰克依然没有把视线收回来。 爱丽丝跟着回头,却只能看到在玻璃窗后,样式简单却可爱的各种棉花玩偶。 难以评价。 向来擅长和人交谈的记者没忍住,先道:“杰克先生,喜欢玩偶?” “唉?很明显吗?” 后知后觉的杰克猛然收回目光,略微羞愧道, “我有一个非常喜欢的玩偶,从小拿到大。可惜,前段时间损坏了。” “所以我一直在想着,要不要拿个新的来陪自己。” “抱歉,您大约会觉得不可思议吧。明明都这么大了,还喜欢这么幼稚的东西。” 爱丽丝摆摆手,道:“没有,很正常的喜好。我也有一个玩偶,一直不离身。每当我出门的时候,我都会把它细心收进我的手提箱里。” 那是一个小小的奥菲玩偶。 爱丽丝停了片刻,饱含深意道:“希望杰克先生的玩偶,和我的玩偶是同一种类型。不会是什么很稀有的玩具,需要亲自制作什么的吧?” “亲自制作……” 杰克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有这个想法,可惜我不擅长手工活。记者小姐会吗?” 爱丽丝摇摇头:“我的手艺也稀松。并不擅长缝制。” 她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唉唉唉,好心的小姐,你想要缝制什么?” 爱丽丝回头,看见玛丽安【注:路灯下的那位妓女】正一脸惊喜朝她小跑过来,身上的衣服也从接客的曼妙白裙换做朴素的兜布长裙。 玛丽安完全没看杰克,只是朝爱丽丝笑道:“好心的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我刚刚好像听说您在惋惜您的手艺不行。这不巧了,我最会缝衣服了。” “小姐,如果您想要的话,可以把活给我干!” 她无视杰克,杰克可没无视她。 爱丽丝听到杰克的声音变得略微有些低沉,沙哑:“用棉花为内芯的玩偶能缝吗?” 玛丽安瞧他一眼,立马往爱丽丝身后躲躲:“能,很简单……” 杰克的眼睛,不知何时,那绿色重新变得幽深。他看着玛丽安,像是在看一块死物。 良久,杰克勾起笑容:“很好,很好。” 爱丽丝心中一惊,挡在玛丽安前面,彻底遮蔽住杰克的视线,沉声道:“杰克先生,你想做什么?” 白教堂的夜 她的反应太激烈,杰克饶有兴趣眨眨眼。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却在刹那间,重新变得澄澈。 他懵懂道:“没有想做什么啊。只是,听到这位自告奋勇的小姐擅长缝制,有些激动。” “我很珍惜我的旧玩偶,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修复如新的。” 玛丽安看向爱丽丝,问:“好心的小姐,他是您朋友吗?” 如果是,那玛丽安也不介意帮帮忙。 “刚认识,不算熟。” 爱丽丝不知道杰克在干什么,果断道, “没事,杰克先生可以找裁缝,专业对口。” 她回头看着玛丽安,压低声音:“你怎么会出来,还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让你这几天都尽量不要出来吗?” 爱丽丝眼神很严厉,玛丽安无措道:“我,我来接我弟弟。他在这里补课。” 伦敦很大,大到东区的那些流氓混混终身都骚扰不到体面的贵族。 伦敦很小,小到大部分中产都住在集中的几个区域。玛丽安弟弟的老师,就在这附近。 时时来接送弟弟的玛丽安,可能不只是第一次与杰克撞见。只是今天有着爱丽丝在,她才主动来打招呼。 爱丽丝将玛丽安拉到一边,指着杰克,道:“记住他这张脸,躲着点走。” 想到爱丽丝在调查的事,玛丽安神色一变:“难道他就是……” 爱丽丝摇摇头:“还不确定,我还在试探他,你小心为妙。” “据我所知,他是居住在附近的画家,我受邀明天登门为他做一期专访。玛丽安,你若明日还来,就注意点我的动静。” “嗯。” 玛丽安点点头。 她们在说悄悄话的时候,杰克就在远处安静等着,很有修养。 爱丽丝最后看眼玛丽安,道:“那我先走了。” “嗯。” 告别玛丽安,爱丽丝快步走回。 经过玛丽安的事,爱丽丝没再开口,气氛越发沉默。 爱丽丝不动声色和他拉开距离,杰克对此并未发觉,只是不断小幅度晃着头。咳嗽,抬手抹脸的小动作不断。 行至中途,安分不下来的杰克忽然道:“刚才那位小姐,我好像见过。” 这是杰克主动开口挑起的话题,让爱丽丝瞬间精神起来,假装随口问道:“哦?杰克先生你在哪见过她?” “我不知道,我只是看着她,依稀觉得她的眉目很眼熟。” 杰克下意识弯起手指,认真道, “像是我已经非常仔细看过她很多回,在心中反复排练过她的容貌该怎么落在纸上。可我明明是第一次见……” 话说到一半,他猛然住嘴,抬手做了一个捂头的动作,身子弓成虾米状,痛苦的呻吟从唇齿间溢出—— “呃……” “杰克先生?”本来还对他充满着警戒的爱丽丝大感意外, “呃…呼……没事。” 杰克慢慢调整着呼吸,同时直起身子,眼神有些恍惚, “我有头痛症,痛过就好了。” 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额头渗出冷汗:“记者小姐,我可能没办法送您去了。非常抱歉,我现在需要,回家……休息。” 杰克晃晃悠悠往回走,修长的四肢无力摆动着。他像是变成了一个傀儡,有只无形的手牵动着关节上的丝线,让他往后扯。 他眼神飘忽,一会儿看向爱丽丝,一会儿又看向地面,艰难的从嘴里吐出道别—— “我将我的门牌号告诉您,如果记者小姐您明天要来的话,请在下午登门。我会让自己得到充分的休息,好周到的款待您。” “抱歉,失态了,我现在可能要处理一下我的头痛症。” 爱丽丝伸出手,向前两步,不确定道:“需要我帮您叫医生吗?您的状况,似乎无法独自搞定吧。” “好啊,多叫点人……” 杰克控制住自己的肢体,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答应下来。 他微笑的弧度太夸张,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这让爱丽丝停住了脚步,惊疑不定看着他。 但很快,杰克的嘴角下扯,微笑变成了狰狞的痛苦。他重新变得虚弱,甚至没听到爱丽丝在说什么,转身就跑。 …… 夜晚,爱丽丝在台灯前将白日的事情细无巨细写下—— 【亲爱的艾达: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我最近遇到一些怪事,需要你的帮助。 …… 以上,就是雾中怪人与那名叫杰克的画家存在的联系,今日他举动反差的全过程。 我想问问你,这是否是一种精神类疾病?发病的诱因与控制治疗的方式又是什么? 如果不是精神类的病,那他这种情况又是怎么回事?是心理变态?还是天真下的无意识残忍? 对了,他目前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我难以向警方申请帮助。请问你能给我一点建议吗? 我在伦敦待的日子不久,人脉匮乏…… 最后,敬祝:身心康健。盼信速回。 ——您苦恼的挚友爱丽丝】 爱丽丝并没有就此停笔,而是继续在信纸的最后画了只肥肥的简笔夜莺。 这是一个符号,爱丽丝只会留给值得信任的人。 “好了,明天寄加急件吧。” 爱丽丝放干墨迹,转头拆开今天的回信——伽拉泰亚的。 伽拉泰亚连续收了爱丽丝两封信后,终于在海伦娜的诗歌被录用后寄来回信了。 信纸中的话语也很简单,寥寥三段—— 【我已接受庄园主的聘用,即将启程返回欧利蒂斯庄园,为他修复缪斯回廊的那些希腊雕像。 我同意一定程度上的合作,庄园动静会择期告知你。同样,你需要保证海伦娜的安全与梦想的实现,给予她充足的自由与试错成本。 庄园主戒心很强,非常可怕。你不需要频繁写信联系我,只要让我知道“光明”仍在上升就够了。】 爱丽丝眯起眼睛,收起伽拉泰亚的回信。 这封回信迟早会来,不出意外的事。她终于在庄园里埋下一颗棋子了……不对,半颗。 伽拉泰亚主要还是为庄园主服务的,只是“顺带”捎她一份内部动向。 推开窗,爱丽丝欣慰看到难得的繁星满天。看来今日无雾,她可以放下一半的心。 “伽拉的信是今天刚到的。” 爱丽丝轻声自语, “还有点时间。赶在下一场庄园游戏之前,我必须解决雾中怪人事件。” 夜风吹动窗帘,带动她的思绪。 不知不觉,外面的灯光依次消失,除了路灯,又只剩爱丽丝的台灯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我也该睡觉了。” 爱丽丝关上窗,大脑却突突跳动着。 今天杰克反复的变脸,喜怒无常,似乎就是在遇见玛丽安之后出现的。 虽然今夜无雾,但玛丽安……让爱丽丝有些心绪不宁。 公寓楼下传来动静,是房东太太回来了。 她拎着煤油灯,满脸红润,嘴里还哼着小调。 爱丽丝大感意外,探出窗,喊道:“房东太太,您今晚怎么这么晚回来?” 房东太太抬头,和蔼道:“今天天气很好,我去教堂了。” 教堂? 爱丽丝猛然想起——玛丽安也曾提到过,东区有座白教堂,她会去那里祈祷。 “今天很多人去教堂吗?” 爱丽丝强笑着问房东太太。 “当然。” 房东太太愉悦一笑, “如此清晰的星月,上帝就在此刻从天国投下视线,注视着祂的信徒。” “越是希望得到幸福神谕的虔诚的人,越是晚归。” 房东太太哼着小调,开始念叨唱诗班的歌声多么美好。 爱丽丝却在献给上帝的赞诗中,听到不祥的征兆! 天才画家 在伦敦街区的另一边,下午匆匆逃回家的杰克已经睡下了。 随着月亮逐渐到最顶上,不大的房间内,原本均匀的呼吸声变了节奏。 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竟跟没有了一样。 床上的人影直直坐了起来,轻轻掀开被子下床。 “哼~哼~~” 杰克突兀哼起一段旋律,整个人舒适又安逸。 他非常认真地梳理着那头卷发,将睡衣换成扎实贴身的衬衫马甲,再搭一件面料挺括的外套。 墨绿色的外套垂下,被月光投出一道像螳螂一般的影子。 随着走动,那影子穿过交错的空间,从卧室来到客厅,最后出现在伦敦街道上。 杰克仍然在哼着歌,目标明确朝着东区前进。 东区聚集了太多苦难,多到除去完全堕落的人,这里必须有座教堂。 福音虚假笼罩在这,仿佛能给周围的居民指引一条向上的路。 玛丽安抬起头时,教堂里只剩最后一位老修女。 她握着十字架,感到自己的心灵已经无比宁静。 “上帝因祂的良善遣天使观察人间,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阻挡邪恶的侵蚀。赞颂您,愿您使一切苦难远离我;使一切幸运降临我;自起始。” 玛丽安重新闭上眼,最后道, “阿门。” 和昏昏欲睡的老修女打完招呼,玛丽安撑着地站起,感觉自己的腿已经有些发麻了。 她又祈祷到了深夜。 东区太混乱了,只有在白教堂的附近,那些流氓混混才会收敛许多。 所以只要有时间,玛丽安总会来教堂,求一个清静,求一个虚假的希望。 因为爱丽丝给的那笔钱和三番两次的叮嘱,玛丽安不打算今晚还出去“工作”。 她小心将老修女分发的圣餐放进藤条篮里,走教堂右侧的小巷,想快点回到自己家。 月亮西斜,照亮这条偏僻的小巷。教堂附近很安静,几乎没什么人经过。 明明平时都是这样,可现在,玛丽安有些害怕。 “只要穿过这条巷子再往前走点,就能听到那帮混账们喝酒吹牛的动静了。” 玛丽安自言自语,加快脚步。 “踏—踏——” 带跟皮鞋踩在石路上的声音很明显,诡异的沉闷而又有些清脆。像是一位安静的绅士故意要弄出些响动,不紧不慢接近着。 玛丽安听到这声音,心里一跳。 她听到过的,那个雾中怪人出现的时候,周围也会有这样的动静。 但是,但是,今天不是没雾吗? 玛丽安慌张想——多么好的天气啊,所以她才敢来教堂参加仪式,又在里面待了这么久。 东区的路径复杂,巷子两侧各有路口,通往其他地方。 不知何时,乌云遮住月光,周围一切都暗沉下来。 玛丽安除了面前的路,更远一点的地方和左右的那些路口全变成了难以揣测的深黑。 “我该带盏灯的……” 玛丽安顾不上继续埋怨自己,凭借着记忆,果断放心奔跑起来。 奇怪的香味飘散,随着她剧烈的运动吸入体内。 忽然,她眼前冒出极大的惊恐! 起雾了。 乌云遮月,雾自巷子里如活物一般扩散开。 最让玛丽安惧怕的事发生了——比起那脚步声和若有若无的视线,这次,对方公然哼起了一只优雅的小曲! 充满磁性的男性声音充斥在耳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 玛丽安在雾中失去方向,跑上了岔路,一头撞上墙壁。 她精心收好的圣餐——那两片面包从篮子里滚了出来,可怜而扭曲的零落在泥地里。 “我观察您很久了,小姐。晚上好!” 雾中人不再哼歌,而是扬声问了句好。他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也让玛丽安越来越绝望。 她双腿踢蹬着往后躲,主动伸出双手捂着自己的脸,低声泣道: “我…我不看你……我发誓,我不会告诉别人今天的事……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放过我……” “哈?小姐,你当然不会说出今天的事。” 玛丽安能感受到对方已经蹲在自己的面前,正在摆弄着什么。 铁器碰撞的清脆声响起,还有对方那幽幽的叹息,与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观察你很久了,小姐。你有一个很烂的家庭,你的弟弟压根就不想读书,拿了你的钱躲在朋友家里睡大觉。” “你没日没夜没日没夜!白天做酒吧的女郎,晚上穿上那身白裙子,为自己抹一些不舍得用的化妆品,抛洒着自己唯一值钱,也是最珍贵的青春肉\/体。” “你的未来在哪里呢?小姐?卖到卖不动了,没办法再把弟弟的学业当做安慰剂,拖着又老又丑又残的身体,找一个同样成为废弃物的男人相依终老?还是无声无息死掉,就和东区那些老太太一样,捡起下了老鼠药的面包,然后放到嘴里…嗷呜——吃掉!” 玛丽安激烈颤动起来,比起害怕,她更多的是含着眼泪的咆哮回去:“住嘴!住嘴!你懂什么!我会好起来的,我会好起来的,好日子在后头等着我!” “上帝说……” “哦,对,想起来了。” 不等玛丽安反驳回去,那人已经抓起她的头发,一把把她提了起来,抵到墙上。 在少女惨痛的哭泣中,缓缓抽出他打磨了无数遍的锋锐长刀—— “我原本想在一个雾天,结束你这可笑的一生。把一个注定要烂在泥地里的废物涂抹成最绚丽的颜色。” “是那位记者小姐第一次惊走了我,又无视我画下的那双眼睛警告,第二次救走了你。” “我都在犹豫,要不要把我的第一幅画作献给她,把她拆开,拼成我喜欢的形状。” “但还是你最得我的喜爱啊!你这个没用的,无可救药的,永远爬不起来的家伙!你人生唯一的指望便是信仰。” “虽然今日无雾,但在你即将离开泥潭,在你指望的救赎面前时,完成画作……那会美不胜收。” “小姐,你那无名的人生,将会在今日之后响彻整个英国!甚至…百年后还会有人研究你的生平!高兴吗?开心吗?是不是很期待?” 玛丽安感觉自己头皮都要被扯裂了,有鲜血从头顶一路滑下,糊进眼睛。 被迫顺着对方的力道抬头,她哆哆嗦嗦仰着脸,在血色中看到了白天那张英俊的脸。 那双绿色的眼睛,诡谲而残忍。 玛丽安看到对方嘴唇开开合合,高兴道—— “而我,将会比你更受欢迎!我和他打的赌,一定是我赢。这场游戏,只有我是最后的胜利者!我会是老师唯一,且最得意的学生!” 玛丽安听到他在自问自答—— “杰克,喜不喜欢我即将创作的新作品?” “猜你会喜欢,因为我很喜欢。怎么会接受不了呢?我就是你啊。” “嘘!你别吵,只是一个游戏!” 玛丽安感受到抓着自己的手力道放松了一瞬! 在生死恐惧的面前,玛丽安抓住杰克恍神的瞬间,用尽全力又踹又咬,居然勉强挣脱开了一道缝隙。 她踉跄爬起,扶着墙。边挪动着身躯,边用力大喊,拼命哭求着周围的人。 然而玛丽安小腿一阵剧痛,她扭曲着上半身,勉强看到杰克不急不忙踩在她腿上,正往手指间固定着纤长的刀片—— “画纸已经铺开,现在,该拿起画笔了……” 锐利的刀锋反射出白芒,杰克的影子笼罩住玛丽安,在地上拉长。 他五指间加装的利刃,让他影子成为了一个拥有巨大爪子的——人形怪物。 好孩子的担心 玛丽安瞳孔放大,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喘不上劲,面庞涨红。 在被杀死之前,她已经要因极度的惊骇而死了。 杰克哼起小曲,将砧板上的肉翻转,刀尖对准那雪白柔软的肚皮,眯起眼睛。 划开胸腹,拣出内脏,将其一一梳理整齐。带走?还是碾碎一部分? 等等,这样的话,她会非常快死掉吧。 杰克果断将刀锋往上,准备先划玛丽安的脸。 一声枪响! 浓雾仿佛白纸被瞬间割开,一线黑风刹那击过! 黄铜弹头命中杰克持刀的手臂,却并未深入骨,而是爆开血肉,从侧边擦飞过去。 “呃!” 于是猝不及防的怪物发出人类的惨叫,整个身子往后摔,连带着指间闪亮的刀刃也高高举起,在空中乱挥。 随着骤然浓郁的血腥味,绿色的眼睛里闪过癫狂。杰克忍着剧痛,反手再度压下,企图开腹取肠! 比起一幅完美的画作,现在要紧的是先完成画作! “咔哒——” 子弹上膛的声音格外明显。 他脑海中的雷达跟着闪动,警告着死亡即将降临。 杰克的动作,停在空中。 “踏—踏—踏——” 直到现在,那个从白教堂方向赶过来的身影才慢慢显现。 丝质的睡裙挡不住夜晚的冷意,爱丽丝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僵硬。她的声音却依旧稳定—— “杰克先生,雾气会缩小视野,模糊目标。万一我一不小心打偏了怎么办?你想跟我拼一个死亡顺序吗?” 杰克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势,只是阴沉盯着从另一端走出的爱丽丝,道:“第三次。” “不。” 爱丽丝举起枪口,重新瞄准对方的眉心, “你可以赌是不是最后一次。”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连玛丽安都停止了抽泣,捂着自己的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离她只有几厘米的尖刀。 杰克则望着至少五米外的枪口。 爱丽丝平静看着两人,姿势不变。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月亮终于完全偏过巷口。黑暗降临,光线消失,两人仍然在对峙。 这不仅仅是一种精神上的博弈,也是一种体力上的对抗。杰克企图周转到爱丽丝支撑不住,然而他并不知晓。 平日拿笔杆子的爱丽丝是个极度热衷锻炼的好女子。 所以直到雾将散,远方似有似无的白露微发,离日出不久了。 这场持续了三个小时以上的木头人游戏,终于以爱丽丝胜一筹为结局。 脑中隐隐作痛的杰克不甘心抓起玛丽安,在爱丽丝即将开枪的前一瞬扔过来,用她甩出一条路。 爱丽丝深知什么才能威慑住杰克,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解救,而是调转枪口。 杰克嘲弄看着她的举动,道:“我把她给你了,你还敢开这一枪吗?” 杰克并没有杀人,起码现在双手还是干净的。爱丽丝再动手,就轮到她背上人命的罪责了。 杰克看穿了爱丽丝的本质,知道两者根本不是一路人。只想作恶的坏孩子和记者,对生命的看法完全不同。 所以他敢嘲讽,敢大摇大摆离开,任由玛丽安留下终身的阴影。 然而他料岔了。 杰克话音未落,子弹就擦破空气,打穿他的肩。 “好好养伤。” 看着杰克扭曲的脸,爱丽丝微微一笑, “或者,你可以去告我啊?去跟警察说,你杀人未遂,被我打了两枪,告我一个故意伤害。到时候一起进牢房,我蹲你隔壁。” 杰克:…… 他面色铁青,愤恨不甘又忌惮盯着那把枪,牙齿咯咯作响。 但他又没办法,捂着几乎动不了的手臂,慢慢后撤,随着雾气一起退去。 直到杰克彻底消失,爱丽丝这才敢放下又冷又硬,麻木到没有知觉的手臂,扭头去扶脸色苍白的玛丽安。 玛丽安看着她,说不出话,不停流着劫后余生的泪。 “没事了。” 感受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爱丽丝努力扛起她。 玛丽安终于离开那条噩梦般的暗巷了,她昨晚差点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走出来…… …… 第一缕晨曦洒在伦敦的街上,又是新的一天。 挎着布包的小童沿街叫卖着新鲜出炉的报纸,价格便宜公道。 杰克就是在逐渐吵闹的街头声音中醒过来的。 他如往常那样,想再赖一会床,可却因为翻身动作而引起的肌肉痛意,彻底精神。 “嘶——” 杰克疑惑从床上坐起来,感到自己的右手仿佛被人用锤子猛砸过,密密麻麻全是后知后觉的撕痛。 他低头,用左手不熟练的解开睡衣扣子,往下微微一拉——从右肩到小臂,全裹紧了绷带。 而痛意最强烈的右肩处,绷带已经微微渗出血色。 ?! 杰克瞪大双眼,不敢置信。他连鞋也没穿就跳下床,掀开卧室角落的镜子上面的布。 等身落地镜中,杰克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躯,左手一拳打中镜面,焦躁道: “该死,你昨天晚上用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镜子中倒映出他生气的脸庞,没有任何人回应。 杰克随便抓起手边的东西砸向镜面,愤怒道:“说话!我的手!我的手!我接下来几个月都画不了画了,我差一点就要被你坑到一辈子都画不了!你这个家伙!毁掉了我的玩偶后还要毁掉我吗?” 他无能狂怒一通,连连后退几步,把自己摔在床上,却又因为手臂传来的强烈痛楚,又从床上弹了起来。 兜兜转转,杰克发现书桌上留有一幅素描。 这幅画似乎是用左手做成的,线条有些抖。黑白灰三色渐变,草草勾勒出了一位女性的头像。 粗糙的笔触下,她英气锐利的双眼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素描的左下角,歪曲写着—— 【离记者那个疯子远点!是她害我成这样的!好孩子,你千万别被她骗了!】 似乎是怕杰克不信,留言旁边还有一把简笔的黄铜手枪与残破的一只手。 杰克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却并不是忌惮与害怕,而是荒谬——“坏孩子,你是说……” “你晚上出门玩游戏,被那位文质彬彬礼貌客气的记者小姐追着猛打,好不容易才逃回一条命?”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杰克自己的声音。 等了片刻,意识到这可能是真的,杰克第一反应居然是眉飞色舞地嘲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坏孩子,你也有今天?”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虽然是坏孩子在夜间出行,招惹的记者,可伤势却是两人共同承担。 杰克忍着痛苦,熟练摸出医药箱,为自己上药。 闻着空气中淡淡飘散开来的药味,杰克忽然道:“坏孩子,你在玩的游戏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被打?我见过那位记者小姐,她可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恶人。” “你是不是背着我,又做了那些过界的事?” 无人回答,于是杰克自己低下头,看着双手,不确定它们是否还跟表面上的一样洁白如玉。 一尘不染。 …… 爱丽丝的公寓里,客厅的电话打破此刻的宁静。 侧耳的铃声不停响起又熄灭,过了一会儿重新响起,如此反复几次后。如同游魂一般的爱丽丝从卧室里“爬出”,带着极重的怨气接听: “喂,您好……” 电话那头主编的怨气比她还大,简直要化为实质性的男鬼,顺着电话线爬过来抓她去上班—— “爱丽丝!你看看都几点了!” “虽然你这几天的新闻稿质量都很好,但这不是你一迟到就迟到了一上午的理由!” “我喝第一杯茶的时候告诉自己再给你5分钟,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爱丽丝瞥眼窗外的大太阳,打了个哈欠。 主编听到了这动静,不由更加愤怒:“你你你你你,你居然刚刚睡醒?” “现在的年轻人啊,晚上不睡觉,白天睡不醒。你昨天晚上去干嘛了?熬夜熬到那么晚?” 爱丽丝打完哈欠,懒懒道:“对不起,昨天在斟酌词句,联系一位梅斯默小姐,向她询问些事宜。” “梅斯默小姐?” 主编诡异沉默下来, “你还和她有联系?我以为你说要采访那些大家族的人是开玩笑。” 爱丽丝清清嗓子,严肃道:“主编先生,我从不开玩笑。那位梅斯默不在伦敦,所以我想向她打听,有没有同圈子的其他好友在伦敦的。” 这是实话。 “哦。” 满眼都是业绩的主编语气柔和下来—— “我说我们亲爱的爱丽丝怎么今天没有来?原来是昨晚加班的太晚了呀。” “你睡你接着睡,我先不打扰了。哦,对了,你昨天好像说你今天要去采访一位年轻画家…啊,下午也不用来了,采访完先回家休息,身体最重要。” 爱丽丝无奈摇头,提醒主编:“先生,别忘了我是独立的社会调查记者,跟报社是合作关系。上次洛伦兹教授的专访,还有昨天提交的菲利普先生的采访稿,咳咳……” 主编很上道:“马上打款,放心,我们从不拖欠奖金。鉴于爱丽丝你最近的优异表现,我做主,再给你一波润笔费。” 爱丽丝笑了:“感谢您的慷慨。” 皮格马利翁效应 放下电话,爱丽丝心里衍生出一抹喜悦。 调查记者的工作辛苦还赚不到钱,只是爱丽丝比较中意这个身份,不在乎。 但在爱丽丝对庄园展开渗入调查破坏后,钱就成了必不可少的一环。 催完工资,爱丽丝哼着歌去换衣服,对着镜子整理发型。一边夹上发夹,一边嘀咕—— “下午还去不去采访杰克呢?他估计不太想看到我吧。嗯……” 腹中的饥饿打断她的思绪,爱丽丝意识到,现在头等重要的事,是去烘焙坊定制一份完美的松露蛋糕。 戴好手套,拿起手提包,出门。 爱丽丝下楼时,恰好撞见她的信被送来。 “都是加急信,给莎莉安,爱丽丝,还有菲丽叶尔……” 送信人一口气报出好几个名字,全是爱丽丝用过的真假名字。 她便伸出手,说:“是我和我朋友的,一起领了。” 房东太太恰好也在,走出房门帮忙确认。 爱丽丝将这些信全部收进包里,冲房东太太笑笑,礼貌告别。 在烘焙房里下完单,又随便买了点现成品垫肚子。时间太早,爱丽丝干脆去克里斯蒂娜家里转转。 玛丽安并没有住院,而是在包扎完伤势后选择了回家。 爱丽丝离开蜡坊时,还在考虑要不要去东区看望下玛丽安。 克里斯蒂娜与玛丽安相隔太远,爱丽丝估算了下距离,发现会错过和烘培坊的预订时间,只好作罢。 下午5点左右,当她带着大包小包回家时,发现电话又被打爆了。 不是主编,而是詹姆斯—— “记者小姐,麻烦您替我学生报道了,晚上请你吃个饭吧。” “呃……” “不用。” 爱丽丝犹豫着,暗示道, “我还没有去,我想,采访的事情还是要先确定杰克先生自己的想法。” 詹姆斯在电话那头爽快道:“他很想啊,下午还问过我时间呢。当时,我就奇怪啊,你们昨天离开时不是约定好……” 合着詹姆斯早知道爱丽丝鸽了杰克,借着感激的名头提醒她。 爱丽丝也很意外。 她猜到了杰克可能存在人格分裂,两个意识交替掌控身体。但她觉得自己昨晚那两枪给的格外重,无论哪个意识,应该都不太愿意见到她。 昨晚那个持刀行凶的都那样讨厌她,恨不得把她定为下一个猎杀目标。绝对会去警告另一个家伙离她远点。 然而白天的杰克不仅不排斥,甚至还想见她? 爱丽丝心思一转——难道,杰克的两个意识是绝对对立的?因为自己让某个坏孩子吃瘪了,另一个好孩子对她的信任度大增? “哦,这样啊。是我误会杰克先生昨天的意思了。他昨天说他头痛症犯了,还没有定好时间就独自离开了。我就以为……” 爱丽丝故意点出杰克的“头痛病”,等待詹姆斯的反应。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詹姆斯声音有些磕巴:“原,原来如此。那看来他是需要一些休息。明天…明天见面怎么样?” 詹姆斯知道杰克的病症! 爱丽丝听出不对劲,握着话筒的手用力。 詹姆斯知道多少呢?是单纯的知道,还是清楚杰克夜里的猎杀行动? 杰克的事,似乎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问题…… 从那堆信件中找出加急信,爱丽丝看着上面的署名,道:“好,明天。” 放下电话,爱丽丝将其他几封普通信件匆匆看完。 其他的信都是她在逃离墨尔本的过程中,不断更换假名时所结识的熟人寄来的。 有些是信息交换,也有些只是问好,还有些则是干脆的有事相求。 爱丽丝看完,快速分类,能回复的回复,不能回复的暂时压下。 将艾达的回信留到睡前研读,爱丽丝收拾了一下家里,这才坐下认真拆开蛋糕外包装—— 吃松露蛋糕是一件非常美好而值得反复品味的事情。必须心无旁骛的放空思维,才能享受到这份美食的所有妙处。 愿甜品拯救一切不开心,松露蛋糕门~ 吃完蛋糕,收拾桌面,洗漱上床。终于,爱丽丝靠在床头,打开了艾达那封厚度惊人的回信。 面对专业的心理学家给出的长篇累牍的名词解读,爱丽丝眼神渐渐迷糊起来。 她看得很慢很仔细,勉强将其翻译成了人能听懂的话。 爱丽丝写信时,提到过杰克几次的眼神变化,并表示她怀疑杰克英俊绅士外表下潜藏的是一个心思恶毒的坏孩子。 但艾达回信的第一点,就是批判了这个想法——在心理学的概念里,每个孩子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或许因为思维的差异而导致行为有所变化,但没有绝对的坏孩子。 关于杰克精神分裂乃至人格分裂的猜想,也被艾达隐晦驳回了先天病症的可能。 艾达提到一个让爱丽丝忽略的关键点——玩偶。 【与其说那位先生是精神病,不如先关心他深层的心理变化……】 艾达认为——从始至终,就不存在坏孩子!或者说,坏孩子就是杰克本人,无需切割! 这封信的大部分篇幅,都在着重解释——皮格马利翁效应,也就是期待效应。 简单点来说,这种期待效应的作用机制在于心理暗示。 孩子是不辨善恶,不知什么是好坏,不清楚自己在干的是好事,坏事。自然也不能就这么定义为好孩子和坏孩子。 这个时候就需要期待效应发挥作用,就是用正面的夸赞与奖励,激起孩子心中对好事发生后的期待,从而慢慢将一个懵懂的稚子教育成一位好人。 当然,期待效应也可以反方向利用…… 一位期待邪恶成果的孩子,自然就会变成一位“坏孩子”。 艾达表示,杰克的思维似乎走向了两个极端。 他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在画界崭露头角,却对童年玩偶的念念不忘,想事单纯。在社交时,无人搭话的沉默寡言和有人搭话的面面周到也形成鲜明对比。 人格分裂会产生彼此独立的人格,可无论是白天尊师重道,绅士体贴的好孩子,还是夜里疯狂残忍,手段血腥的坏孩子,都认同,并使用杰克这个身份。 艾达猜——在杰克面对人生的第一个岔路口时,因为无人干预,他对善恶的界限出现模糊,产生了两种矛盾而互相纠缠的想法。 而期待效应,似乎一直在发挥着作用,但不知为何,却是把他往为恶的方面引导。 可杰克的善念非常顽固,怎么也不肯就此堕落。 一来二去,冲突的思绪走向不同的极端,逐渐切割。 然而,无论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他们都不是完整的杰克。而是本应成熟的,三观明确的杰克所割出的半身。 所以,他们都是杰克。杰克的病症不在于脑部病变,而是心理上的畸形发展。 …… 爱丽丝沉默看完,捏着信纸——艾达的话,有点难懂,又有点好懂。所以,杰克没精神病?甚至可能比一般人还聪明些? 两种人格其实是童年没被明确定义下的善恶越发割裂?原本在成长中消失的恶在反向期待效应的作用下逐渐膨胀? 爱丽丝抬手掐了掐眉心,勉强理清楚艾达对杰克的评价后,逐渐明朗的思绪转到艾达回信的最后那段—— 【好孩子不是完整的他,坏孩子也不是完整的他,不过是人性中的纯白与纯黑。但是爱丽丝,这个世界,乃至每件事,每个人,都是灰色的。】 【想解决雾中怪人的事件?要么在纯白的配合下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关一辈子。要么,找出谁在“奖赏”他的恶,让纯白接受纯黑,化解纯黑,完成迟到的善恶教育。】 【我要提醒你,如果你要选择后面一条路,不要小看纯黑的人性,千万注意自身安全。】 【恰好你问我在伦敦的人脉,我决定给你介绍一位女士……】 爱丽丝摩挲着信纸下方的名字,喃喃道: “艾达,你真是送了我一份好大的礼物,帮我凑齐了最后一张手牌。” “21点,完美的牌面。” 艾达的援助 隔着数千里,遥遥感谢了有事真上的艾达,爱丽丝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 哦不,也没有那么的神清气爽,那封信还是把她绕了又绕,对杰克的想法也是改了又改。 “不想了,睡觉!” 爱丽丝把艾达的信收好,调整了一下床头台灯的亮度,往下一躺,拉上毯子。 她在梦里,又回到了那天的暗巷,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还有那个影子已经异化的变态杀人犯。 这一次,爱丽丝没能及时赶到,少女被开膛破肚,倒在地上形成了一幅诡异而凄惨绚丽的血腥画作。 爱丽丝看到,行凶完毕的杰克抬起头,脸上却戴着一张只露出两个眼睛的惨白面具。 仿佛在动手的那一刻,他心中迟迟坚定的什么已经碎裂。曾经澄澈的绿色眼睛消失,连带着其他的五官一同模糊。 爱丽丝仿佛明白——他死了。 不,是纯白死了,现在活着的,是由纯恶操控着的杀人机器。 一台机器无需有脸,杰克的过往和曾经的追求全埋葬在了白色面具之下,杀人的利刃取代了画笔。 他冲爱丽丝微微一点头,低低的笑声回荡在巷子里。杰克滴着血的“爪子”抬起,掏出受害者的子\/宫,揉捏搓弄。 爱丽丝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些悲伤。 她透过正在享受杀戮的开膛手身影,发现那个会回头看玩偶的青年越走越远。 “我输了。” 青年在路的尽头回头,指着正无聊摆弄内脏的“杰克”,对她道, “杀了我,拜托了。” 回应他的,是时光倒流,血液消失,倒在地上的少女胸脯重新起伏。 一切罪恶还未发生。 爱丽丝抬起枪,却不是为了杀人,而是救两个人—— “不,你现在没输了。” “好孩子。不,纯白,或者说善良,从来都不该输。” 爱丽丝冲了上去,爱丽丝开无双了! 梦里,她追着那个雾中身影到处跑。猛然回首,发现自己成了下一个被害人,拼死也要反击…… 这导致爱丽丝早上起床的时候,难得没有休息好。她仿佛在梦里打了无数架,全身都痛。 “昨天晚上好像落枕了。” 伸着懒腰,小心扭动着僵硬的脖子,爱丽丝蹙眉, “战斗,不爽。” 吃完早饭后,爱丽丝照例给主编下达了今日任务…… 啊,不是,是向主编打电话告知了她今日有事,顺便提醒主编最好再发一篇关于雾中人的报道,提醒独居女性不要晚归。 接到安全提醒任务的主编生气:这报纸是我管还是你管?要不你来当主编?我也想借着出外勤的名义到处乱跑去玩。 “我今天要去拜访这位女士……” 爱丽丝一块饼,让主编变得懂事。 果然,艾达分享的期待效应就是好用啊。 看主编多期待爱丽丝的新报道,已经完全变成向着爱丽丝的形状了! 拉伸肌肉完毕,确认自己的战斗力没有太受损,爱丽丝把枪填满子弹,藏进袖中。 她又将刀片拆进发夹里,贴身穿上一层软甲,再套上几层防护。 好的,万事俱备,可以出发了。 所以当杰克打开门时,看到的就是穿成了一个球样的记者。 让爱丽丝意外,且放心的是——杰克毫无保护。 因为手臂上的伤,他无法穿太过贴身紧束的衣服。 所以今日的杰克穿了一件比较宽松的薄款大衣,贴身的衬衫扣子都没有完全扣紧,而是留出了足够的放量,虚虚拢着。 爱丽丝:确认过眼神,是防御攻击不及我的人。有明确优势的战斗,爽! 杰克拖着不能动弹的一只手端上红茶,打量着爱丽丝,道:“记者小姐…今天的着装很特殊。我这两天没有出门,伦敦又降温了吗?” 爱丽丝落座沙发,与杰克面对面,直言:“夜里冷,但白天还好。穿这么多主要是防着杰克先生你,怕你突然变脸。” 杰克一怔,随后道:“你见过他了?或者说另一个我。真不可思议啊记者小姐,原来真的是你开的枪。” “我一般,叫他坏孩子,因为他很喜欢玩恶劣的游戏,到处闯祸,怎么和他沟通都没用。” 杰克苦笑指指自己的手臂,试探道:“他前天,得罪了记者小姐什么地方?” 爱丽丝沉吟片刻,犹豫着道:“不是得罪我,是我撞见了他在做坏事,情急之下,手段粗暴了些。” “没有。” 杰克却仿佛很明白爱丽丝的迟疑,坦然道, “你不狠,他就要狠起来了。他向来无法无天,没有任何法律和道德能够束缚住他,只有威胁到他自身的事。” “不。” 杰克仿佛在叹气, “威胁都不一定。只能说,他有着目标没有达成,暂时无法放弃生命。你很幸运,记者小姐,那天晚上他还是想活着的。” 这个话题一旦聊开,就不需要爱丽丝再去试探了。 她想到艾达提到的玩偶是童年关键,便主动提起道:“杰克先生您上次说你有一个很喜欢的玩偶,可惜坏了,是为什么呢?” “珍惜的玩偶应当会小心对待。爱惜的话,十几年都不会坏。” “是……因为他吗?” 面对爱丽丝的问题,杰克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张嘴道:“不是,是因为我。” 杰克低下头,黑灰色的小卷垂落,很是自责。 “啊?” 爱丽丝还没转过弯来,发出疑问。 杰克咳嗽两声,目光游弋不定。 这是他绝对不会往外说的隐秘过往。 爱丽丝略微思索几秒,结合艾达告诉她的分析,道:“他,我是说那位坏孩子,是在那件事时出现的吧。但动手的,是你。” 杰克一怔,眼光躲闪起来。 爱丽丝认真看着他,手指轻轻敲打着红茶杯璧。 “我现在觉得,坐在我面前的不是记者。” 杰克肩膀垮塌,无奈道, “而是一位心理学家,一眼看穿了我当时的状态。” “玩偶是我自己弄坏的。因为儿童都有的好奇心。” 迷雾散去,好孩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沉吟着该如何讲述发生在他身上的——那段童年往事。 忙碌的庄园主 “我先给您看一下,或许你能更好的理解。” 杰克朝爱丽丝点点头,谢绝了帮助,独自走回卧室。 隔着墙面,爱丽丝听到了柜子打开的声音,杰克在翻找着什么。 片刻后他重新出现在了客厅,左手拿着一只做工精致的布偶。 布偶的边缘布料有些褪色,密封的针脚也出现纰漏,看得出很有年头。 爱丽丝第一眼就落在了布偶的肚子上——那里只有一片薄薄的布,整个玩偶的前胸不翼而飞,里面的棉花也被全部掏空。 掏空棉花…… 爱丽丝想到了那天,那几柄刀最开始也是冲着玛丽安的肚子去的。 “在我有记忆的时候,这只玩偶就陪伴在我的身边。” 杰克将破损到无法修补的玩偶放在红木小桌上,声音有些哀伤, “它陪伴着我度过大半童年,是我最喜欢的玩具。然而喜爱意味着关注,意味着反复把玩。” “当我已经把玩偶表面每一处布料都摸索过后,我产生了一个疑问——它肚子里是什么呢?” “那时我还很小,不理解什么叫做填充物。我只是好奇,我用力摁下去,感受那柔软的触感和缓慢的回弹时,我到底在按什么,我按到了什么?” 杰克身子往后缩了一缩,看向玩偶的眼神带上了惧意, “所以我产生了一个念头,我想把它的肚子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可我又隐约觉得这样不好,担心我会失去心爱的玩偶,难以下定决心。” “人啊,内心总是在做斗争。面对一个明显好与坏的选择时,大概所有人的脑子里都会出现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互相打架,彼此争执前方的路。” 注意到杰克神色变得恍惚,爱丽丝诙谐道: “是的,每次主编催我进度时。天使会鼓励我加快工作速度,恶魔在叫嚣着别干了。立刻,马上用自制炸弹送新闻社上天,给主编一个教训。” “不得不承认,恶魔的建议很有吸引力,我会开始幻想主编被炸得浑身焦黑,跪在地上发誓再也不会逼我们加班的一幕。” 杰克回过神,露出淡淡的笑意,叙述也变得轻松起来:“是啊,谁都有这样的时候,恶魔与天使的交锋。” “小时候的我,总是会选择天使。但是玩偶就在那里,它鼓鼓囊囊的肚子仍然在诱惑我。” “我感觉脑海中的恶魔已经成了一股执念,越来越清晰,甚至不停的鼓励我,希望我动手。” “于是……我在某天,亲自用剪刀剪开了它。” 杰克周身气压都低下来了,语气艰涩起来—— “棉花,棉花,全是棉花。我着迷一般往里面掏着,最后,掏空了。当我反应过来时,我意识到我亲手毁掉了我心爱的玩偶。我想修补好它,但每个看过它的人都会告诉我——已经坏的不能用了,还是再缝一个新的吧。” “这件事给我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我为我鲁莽的举动深感愧疚。仿佛是我亲手杀死了它。所以,我开始责怪给我提出建议的恶魔,常常在脑海中与他对话,斥责他邪恶的诱惑……” 爱丽丝目光凝重起来:“听起来,你将一个邪恶的念头,当做一个完整的人来对话了。这并不妥当。” 杰克痛苦摇摇头,左手用力抓住沙发。 他道:“当时,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处理他。” “所以,我把他当做一个藏在我身体里的坏孩子来对待。渐渐的,他变得雄壮。” 一个邪恶的念头被无法接受的主人格所排斥,逐渐成长为了杰克灵魂的第二个头。 爱丽丝叹口气,道:“你应该学着接受他,那也是你自己。” “不,他不是我自己!” 听到爱丽丝的话,杰克激动起来。 他指着腹腔空空的玩偶,声音有些发抖, “坏孩子有很多想法,曾经说给我听。他鼓励着我毁坏了自己的玩具,又又诱惑着问我——人类的肚子里面,也是棉花吗?” “曾经,我也想过与他和解。但很快,我无法忍受他那些稀奇恐怖的想法,只求他安静点!” 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地吐出来。杰克苦笑道:“幸好,当我画画的时候,他就会安静一点。我喜欢绘画,他似乎也喜欢。” “面对着画板,他会难得的安静上一整天。” 杰克安静作画时,坏孩子也会安静下来。 爱丽丝抿起唇。 恰如艾达所说,坏孩子与好孩子,都是杰克。问题就在于,本应得到控制,理解,与自身融合的坏孩子,在深夜的雾里越发失控。 “后来,我遇到了詹姆斯老师。他发现了我的天赋,指点我走向更高一层的艺术殿堂。也是他,在得知我脑海中有个坏孩子后,请他朋友为我配了药,压制了那些不好的声音。” 杰克用左手点了点自己的脑壳,道, “药物治疗再加上充足的休息,我很久都没有听过坏孩子的念叨了。所以,在前天下午,他见到记者小姐你的朋友后,突然又活跃起来之前,我都快忘记他了。” “我一直以为,他无声无息的死在了我的脑海里。” 杰克的感慨,让爱丽丝眼神变得怪异。 她捕捉到某个关键词。 她小心翼翼道:“杰克先生,您能给我看一下您在服用的特制药吗?我好看看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服药和休息,让坏孩子变得安静?错错错! 爱丽丝回忆着雾中怪人出现的频率,发现在杰克的每一次沉睡,就是坏孩子的进一步苏醒。 从一个未能被及时矫正的作恶念头到一个人格,再到意图取代主人格。坏孩子的成长速度,太快了! 詹姆斯送给杰克的药,是什么生长激素吧?! 连自己从小到大的不法心事都吐露过,杰克也没遮掩,去书房拿了一瓶只剩下一点点的残药。 “我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就剩这最后一点。” 杰克道, “如果记者小姐不来的话,最多三天,我就会喝完。” “失礼了。” 爱丽丝接过药瓶,拧开盖子,缓慢倾斜出一滴,观察颜色,嗅闻气味。 考虑到杰克喝了那么多也没疯【?】没死,爱丽丝鼓起勇气,用手指沾着那滴药,点在舌尖尝了尝。 嗯…很熟悉的味道,感觉其中有几种药和爱丽丝好不容易得到【七弦琴】很像。 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擦手,爱丽丝表情复杂:“杰克先生,冒昧问一下。詹姆斯先生的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杰克老实道:“我帮老师寄过一次给他朋友的信。信封上的收信人是——德罗斯男爵。” 【请猜猜看】 爱丽丝很想告诉艾达,告诉她,她的猜测还是保守了。 什么期待效应?什么奖赏杰克的恶? 呵呵,压根没有啦,不过是庄园小饮料又发威了。 爱丽丝扶额,觉得奥尔菲斯真是个天才。 从伯明翰到伦敦,隔着162公里,他居然在茫茫人群中精准抓住杰克的心理问题,一手制造了雾中怪人! “你知道你的老师是怎么认识那位德罗斯男爵的吗?” 爱丽丝咬着牙问。 杰克奇怪看她一眼,不知道话题怎么从讨论他,变成了讨论老师的朋友了。 但好孩子是很温柔的绅士,会非常认真对待淑女的问题。 所以杰克经过仔细的回想后,回道:“那位德罗斯男爵,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小说家。他的作品远销海外,吸引无数粉丝。” “我的老师就是拜读他的作品后大感他文字美学的动人,主动寄信建立了这段友谊。” “在有了联系以后,老师对德罗斯男爵更加钦佩,时不时跟我说他的厉害之处。他们书信来往非常频繁,经常在一起讨论文艺复兴时的创作盛景。” 杰克说到这里,自己都有点犹豫了, “在德罗斯男爵和老师刚成为朋友时,也曾经给我的情况提出过一点建议——让我寻求专业的心理医生,梳理内心。” “可在一年多以前,老师突然告诉我,说德罗斯男爵为我设计了一款药。” “我也奇怪过他态度的转变,因为药物实在太好用了,我很快放下了戒心。” 爱丽丝微微一叹:“你发现,喝完药以后坏孩子就会变得沉默。可不知不觉,你苏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夜越来越长,白昼在无声中消逝。” “呃,记者小姐,你说的对。” 杰克的目光落在爱丽丝脸上,眼神中的迷茫渐渐消散,转而是不可置信, “等等,记者小姐,你会突然问到那位男爵阁下,是否是因为……” 爱丽丝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欺骗他,撇过脸点点头,说—— “是的,药剂有问题。你自己也能感受到吧。坏孩子越来越频繁的和你抢夺身体的控制权,在你睡着的时候,他就醒了。” “不止如此,他变得比以往更坏更恶毒,像是猛兽被人用血淋淋的肉喂大后放出笼子。我不止一次撞见过坏孩子徘徊在伦敦的街头,打量着该如何对无辜的少女下手。” 扭过头,看着杰克惊恐的双眼,爱丽丝终于说清楚了开枪的理由—— “昨天晚上,他想要像解剖玩偶一样解剖一个人。为了不让那位姑娘的肚子被掏空,我冲你的身体开了枪。” “杰克,他用你的手拿了刀,他比你想的更成熟。他想制作一起血腥至极的案件。” 爱丽丝的话,明显对杰克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心地善良的好孩子颤抖着举起双手,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听到了什么? 虽然他早就知道坏孩子的苏醒不是好事,可人总是会抱有侥幸心理。杰克也曾经自欺欺人过,觉得坏孩子的出门如他所说——玩一些游戏而已。 仿佛是为了嘲笑他的装傻所带来的后果——摆在红木桌上的玩偶掉了下来,头和腿紧紧贴在一起。腹部因为没有任何支撑,两块布折叠起来。 “杰克先生,在这件事上你也是被蒙骗的,你也是被坑害的。” 爱丽丝的声音飘渺落在杰克的耳朵里,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屏障。 杰克盯着掉在地上的玩偶,好像看到了坏孩子即将犯下的恶——被掏空内脏的人就这样,头朝下,脸沾着脚,空荡荡的肚子就只剩一层皮。 玩偶慢慢抬起头,那是一张满是血污的人脸。 杰克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脑海中,坏孩子甜蜜的声音在哄着他:“杰克,你不好奇她肚子里是什么吗?” “拆开的礼物能被复原,你就把她当做一份礼物吧。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可以陪着你,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来就行。” 和杰克长得一模一样,眉眼却逐渐模糊的坏孩子举起手:“啦啦啦,你看,她的内里……” 好孩子连自己拆一个玩偶都无法接受,何况是险些拆掉一个人。 杰克甩开爱丽丝的手,冲过去猛然推开窗,脑袋猛然垂下,扒着边缘哇哇想要吐着什么。 可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嘴里只有一些泛酸的味道。 “杰克先生你还好吗?需要去看医生吗?” 听到身后记者的关心声,杰克飞速抬起脑袋转身。 然而这强烈的心理刺激和过于急促的起身,让他眼前天旋地转,视野一黑。 “杰克先生!” 眼看着面前的青年在窗边软下身子,爱丽丝顾不上危险,下意识冲过去要把他拽回来。 可是杰克自己用左手扶住了窗边,稳稳站起。他声音幽幽道:“亲爱的记者小姐,我还没有那么脆弱。” “这些打击很大,但不足以让我倒下。” 杰克慢慢走回沙发,腰部逐渐挺直。他离爱丽丝越来越近,然后擦肩而过。 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爱丽丝走过去张望了一番,主动关上窗户,随后才返回原位置。 杰克重新落座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疲倦道:“那么,记者小姐,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曾经的想法是让你学会接受融合他。” 爱丽丝缓缓道, “但现在,我不太确定了。坏孩子的成长,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比如?” 杰克问。 爱丽丝看着他正在手动往下梳的黑灰小卷,道:“比如在我面前的,还是好孩子吗?” “哼~那请记者小姐您……” 杰克漫不经心翘起长腿,将受伤的右手搭在沙发一侧,左手撑着头,歪斜着看爱丽丝,轻笑, “猜猜看,现在醒着的是谁?” 【演员登场】 坏孩子没有掩饰,爱丽丝也懒得回答。 她默默后退三步,手背在后面,揪住了窗帘一角。 “随便你拉开。” 杰克随意道, “这是我家,不是你家。所以我比你更清楚,现在这个点,附近的人都很忙。” “你觉得你的声音能传多远?或者说,你要把所有的挣扎都浪费在呼救上?” 爱丽丝对这些充耳不闻,淡定拉开窗帘,道:“你想多了,此处风景正好。” 她复而拍拍鼓鼓囊囊的口袋,望向坐在沙发上的杰克,目光落在他受伤的右手上,实事求是地说:“你伤势未愈,打不过我。” 杰克轻慢瞥她一眼,端起桌上冷掉的红茶,冷笑道:“你还是大意了。好孩子日常饮用的药剂里,含有极强的镇静安眠作用。” “虽然你只尝了一点,但现在,你确定你还能握紧枪吗?” 爱丽丝闻言,脸色一变。 她微微握了一下拳,发现力气使不上来了。 不再犹豫,爱丽丝立马拔出枪,身子也在朝门口靠,喝道:“你敢动一下,我就直接开枪!” 杰克仰头,香醇红茶入口,让他脸上浮起一丝满意的微笑。 低头看着剩下半杯,杰克缓缓站起。 他偏过头,歪斜看着爱丽丝的枪口,丝毫不慌:“上次离开的时候我就说过。” “有本事你就直接杀了我,否则我根本不惧你这种软脚虾。” “怕殃及无辜?笑话!善良是最没有用的品质。” 心思狡诈的坏孩子嘴上嘲讽不断,可实际上已经打起了百分百的精神,挪动着脚步靠近。 他笃定记者不会杀他,子弹最多就是朝手脚这些不重要的位置来。 爱丽丝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持枪的手开始发抖,那滴药的作用比杰克想的还要大。 坏孩子眼中闪现过些许意外。 他已经拉近到了一个贴身距离,这位果断的记者居然还在犹豫? 给了破绽,就去死吧! 坏孩子按耐不住,衣服下的肌肉鼓起瞬间发力,完好的左手直奔夺枪! 爱丽丝勉强闪身避过,和他扭打起来。 距离太近了,枪反而成了一场胜率不高的豪赌。黑洞洞的枪口几次翻转,谁也没把握子弹是打向哪里的。 爱丽丝几次三番阻拦坏孩子行凶,早已经把自身的仇恨拉到最高。 逐渐占据上风,却迟迟无法获得终结式胜利的杰克目露凶光。 他拉开些许距离,长手一挥扫过红桌,抓起硬质瓷器的茶杯就照着爱丽丝的头,狠狠往下一砸! 就在这时,他以为体力已经耗尽了的记者却再度变得灵敏。 爱丽丝迅速滚地一翻,穿着硬质皮靴的腿脚向前一蹬,踹中杰克小腿。 一时之间,枪和茶杯同时甩飞,泼洒的茶液在空中下起一阵小雨。两个人都失去平衡,狼狈滚成葫芦状。 看着记者失枪,本来因为手臂伤,痛得撕牙咧嘴的杰克眼前一亮。 他硬拖着七荤八素的身体,想要去抓。然而爱丽丝只顾着扶墙站起,稳定平衡,冷漠看着他的行为。 当杰克摸到枪时,紧闭的公寓大门却在此刻被人暴力踹动! “轰—轰—轰——” 他警戒抬起头,下意识瞥向钥匙。 很好,放钥匙的地方没有被波及,钥匙也不在爱丽丝手上。 外面的人进不来。 然而坏孩子这个念头刚出来,门锁就产生了松动的迹象,随后被大力夯飞出去! 但看到穿着整齐的警卫队出现在门口时,杰克主动松开枪。 坏孩子眼中闪过不解,不知道爱丽丝什么时候报的警,却不得不先装出一副无辜居民的模样: “警察先生,你们终于来了!” “你们看看我家变成了什么模样?这位记者小姐无故携带枪支,威胁我的生命安全!我要告她非法入侵,故意伤害!” 坏孩子这样叫嚣着,却因为记者出奇的镇定而没底。 警察也一反常态,没有回答任何人的话,只是暴力破门而入后迅速控制住了在场的两位,随后望向了门口。 首先传来的是手杖点地的声音,随之还有高跟鞋叩击台阶的沉闷回响。 一位看不出年龄,身形庞大的女士夹着不少卷宗记录,撑着手杖走了进来。 她目光扫过爱丽丝,朝杰克点点头,公事公办道:“故意殴打他人造成轻伤,属于治安案件。拘留所,请。” 坏孩子企图挣扎反咬:“等等,我也受伤了,而且我受伤比她重多了,如果要抓我的话,怎么能够放过她?你们搞清楚,这里是我家,是她来我家把我打伤了!” 听到杰克要一个公道,似乎正在思考什么的女士终于又抬头,对那些警察道:“我,柯根.尼古拉斯.基奥是本案证人。” “我在对面,透过窗户清楚看到。受害者一直在规劝嫌疑人,从始至终只以枪为威慑,并未开枪。嫌疑人意图夺枪威胁到受害者生命,受害者不得以还手,并不构成互殴。” “如果不是受害人反应机敏,本案很有可能成为刑事案件。希望各位能够严肃查明前因后果,勿听嫌疑人一面之词。” 警察们半弯着腰,陪着笑,道:“基奥女士您放心,我们肯定是相信您的。这不,一接到您的报警就立马出动,半点没有拖延。” 柯根并不开心,仍然板着那张严肃的脸,环顾四周,提醒他们: “但嫌疑人反映的情况部分属实,你们并没有出示搜捕令,在紧急情况下,违规进入到了嫌疑人家中。回去后必须补办手续,如实提交行动报告。” 伦敦警察们的汗更多了,擦都擦不完,一个劲道:“好,好……” 杰克总算看明白了,这是爱丽丝给他挖的一个巨坑。他被戴上手铐,压着下去,回头时目光依旧阴森,像是要在爱丽丝身上咬下一块肉。 计划一切顺利,成功将坏孩子关入拘留所,用物理手段限制了他的行动。难得,爱丽丝冲他做了个鬼脸,还在地上蹦了蹦,身手矫健。 曾经,为了“治疗”,爱丽丝喝过的药剂比好孩子喝过的多多了。她尝的那一滴或许有作用,但影响不大。 抗药性会出手。 假装虚弱,拔枪挑衅,贴身搏斗逐渐落入下风,不过是演给这位公正无私的女士看的一场好戏。 爱丽丝转向柯根,看着这位艾达给她介绍的伦敦人脉,道:“多谢,柯根小姐帮大忙了。” 柯根看着她,微微抬起手:“不必说谢。” “关于你在与他独处过程中可能存在的诱导煽动性话语,我看在新闻报发的那些关注女性安全的报道上可以不追究。但我也不可能因此判他重刑,这对他会不公平。” “没事没事,我也没打算真把杰克先生关几年。” 爱丽丝连忙道, “只需这段时间他出不来就好。” 柯根没有表态,转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爱丽丝不由想起今天早上。 在她来见杰克之前,先与柯根见的那一面。 思及此,爱丽丝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追上去—— “等等,柯根小姐!” 只是为了她 艾达的回信里除了杰克的状态,第二个重点便是柯根。 艾达告诉爱丽丝,各个大家族之间的来往是很密切的,每个家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同盟”。 而与梅斯默家族来往频繁的,便是在伦敦最高法庭里雄踞一方的基奥家族。 因双方家族的来往,艾达与柯根也见过几面。让她记忆深刻的,正是因为双方在家族里的地位都等于联姻棋子。 艾达是不顾一切,抛弃了所有,甚至背负了巨大的风险和埃米尔私奔。 可以说,艾达除了姓氏以外,已经和现在的梅斯默家族没有关系了。 而柯根的情况完全相反。 柯根也没有结婚,首先是她的外貌——不太符合世俗的审美。 其次,是因为柯根的哥哥,现任的伦敦最高法庭的审判长,身患怪病。 在家族寄以厚望的儿子无法继续担任职务后,基奥家族迅速将柯根以记录员的名义送进了法庭,辅佐在儿子身边。 美其名曰记录员,实际在伦敦从事法律相关职务的人都知道,柯根才是名副其实的法庭审判长。 身居要职,她在家族里的地位也不同凡响,父母再也无法随便用她的婚姻做筹码。 基奥的姓氏,不足以令警察们畏惧,更令他们害怕的,是柯根本人。 【爱丽丝,如果你要寻求她的帮助,一定不能拐弯抹角,隐瞒不对等的消息。】 艾达在信里反复叮嘱爱丽丝, 【如果你是正义,她自然会帮你。柯根的名字,是光明,正大的意思。从她掌权后,我听过父亲对她的怒骂。她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基奥家族的形象,在法庭上严厉处决了以往基奥家族会庇护的那些人。】 【别害怕她,一定要信任她。】 带着艾达的信,在今日早上,还未去杰克家里之前,爱丽丝迎着初晨的曦光,踏入咖啡馆。 柯根独自前来,面前已经摆上了早点。 直到爱丽丝在她对面落座,柯根才抬起头,心平气和问:“爱丽丝?” “是我,艾达应该给您寄信了。” 爱丽丝点点头,手指划过菜单,下单着招牌咖啡与甜点。 柯根指着自己面前的早饭,说:“你还有这点时间,说吧,你一定要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爱丽丝开门见山:“为了抓一个人,把他送进拘留所,至少7天。” 柯根连话都没回,只是加快了吃饭的动作。 知道她可能误解了,爱丽丝急急道:“我不是请您陷害谁,他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如果放任不管,会酿成大祸!” 柯根没有抬头,将嘴里满满的食物咽下去了一点,冷静道:“不管他以后会犯下多么恶劣的事,但此刻,他无罪。” “不能这么算,难道要等炸弹爆开,死伤无数,你们才遗憾宣布当时应该去做点什么吗?” “请问你知道雾中怪人吗?是我们新闻社发的报道。” 爱丽丝为自己准备了很多材料,她展开报纸,言辞恳切, “你可以看一看,我最近找到了那个雾中怪人的踪迹,但他也有自己的烦恼。我需要控制住他的行动,但又不能伤害到他……” 艾达的信,杰克的情况,甚至自己那天开的枪,爱丽丝全都说了。 柯根越吃越快,充耳不闻。 她匆匆忙忙咽下最后一口,拎起自己的公文包,道:“好了,就到这里吧。人不是炸弹,你的假设不成立。我不可能去陷害一个无罪之人,因为一篇报道就判刑谁。” “就当我们吃了个早饭,初次见面,再见。” 看在艾达的面子上,柯根向爱丽丝指点迷津, “如果你觉得他对你造成了威胁,你可以申请人身保护。请警察介入此事,贴身保护你,直到他犯罪。” 爱丽丝没有胃口吃刚端上来的甜点,双手撑在桌子上,有些艰难道:“我可以这样做。她们呢?” 柯根无比自然:“也请警察保护。” “如果警察会先把她们抓起来呢?” 爱丽丝不停呼吸着,固执抓住柯根的袖子,追问, “那个家伙非常狡猾,并没有把目标对准有能力寻求保护的人群。他威胁到的,几乎都是妓女。” “卖\/淫犯法,她们走投无路。如果我们都置身事外,她们怎么办?” 柯根顿住脚步,背对着爱丽丝,道:“犯法,就不该去做。我当没听到,你别告诉我都有谁。” “那是她们想做的吗?那是她们能决定的吗?” 爱丽丝看过柯根判案的公示,赌一个可能的事, “社会没有给女性留下活路,她们蜷缩着用皮肉取暖。大部分的妓\/女,是被亲情绑架着踏上这条堕落路。” “我的一个朋友,就是为了她那该死的,没有用处的弟弟,一边在教堂祈祷,一边在路边卖笑!她几乎要被打死,差点没命!可在我去劝她放弃时,她流着泪告诉我母亲温柔擦拭了她的伤,又在她面前提及弟弟的学费。” 爱丽丝的手在颤抖,不只是她,她仿佛也感受到了隔着衣服的布料,柯根的手也在颤抖。 爱丽丝轻声道:“谁也没法拯救她们,社会就是如此,难以更改。唯有星星之火,才能烧尽鬼魅。” “我们就谈现在。为了一些微薄的父母之爱,虚假的出路,站在路灯下衣不蔽体的少女们,连命都要没有了。” “绝对的程序正义和她们那条无人在意的命相比,等价吗?” 爱丽丝已经摆出了自己所有的牌,她紧张看着柯根。 良久,柯根道:“法不阿贵,程序正义即是法律的正义,不可估价。” “但我可以以一位女性的身份,同情她们。” “给我一个地址。下午,我会休半日假。你可以试着和你所举报的那位先生接触。如果你能向我证明他确实有攻击倾向,我会立刻带人拘捕他。” 爱丽丝松口气,感激道:“谢谢您。” 在她松手的时候,柯根立马抽身而去。 然而柯根走得太快,一抹银色的亮光随之掉在地上。 未曾注意到的那些 随着杰克被逮捕,爱丽丝与柯根联手策划的好戏落下帷幕。 爱丽丝叫住不愿久留的柯根,将早上的捡到的东西还给她。 那是一块银色的胸针。和现在大多数人都会有的习惯一致,柯根在里面夹了一张照片。 “抱歉,我早上捡到的,它磕开了,我觉得这可能是您的心爱之物。” 爱丽丝歉意道, “很和谐的家庭。” 柯根闻言驻足,随手接过后低头瞥了一眼。 在夕阳的映照下,照片里,脸庞只是略微有些圆润的可爱姑娘冲着镜头笑的开心。 她的父母簇拥在她的身边,身形削瘦,但是面色红润健康的哥哥也满脸宠溺。 下方还有一行字——【柯根,全家的小公主。】 如此温馨团圆的一幕,柯根却满脸漠然,弹了弹镜面,说:“我都没注意它遗失了。” “可能就跟爱丽丝小姐你早上说的那些一样吧。” “这不过是微薄的父母之爱与虚幻的美好出路。可以怀念,不可沉溺。沉溺进去了,就像你朋友一样,永远困在这个时代,被榨干还以为是自己的命。” 柯根收起胸针,望向爱丽丝的眼眸很有深意,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基奥家了。” 她用的不是回家,而是回基奥家。 爱丽丝诧异点头告别。 从出现到离开,柯根与爱丽丝交流不多。可她却给爱丽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 配合警察去医院验完伤,爱丽丝欣慰得知——除去出血的皮肉擦伤,她并没有骨折骨裂,有些软组织挫伤。 鉴定为轻微伤,杰克要蹲七天喽。如果爱丽丝坚持起诉故意伤害,还能再关一段时间。 管你坏孩子好孩子,管你人格变来变去,欸,进里面待着吧。 在杰克被拘留的这段日子,爱丽丝准备和艾达保持高强度的联系。 她打算用好孩子服用的残渣练手,反推出真正有效果的药,艾达则根据杰克的新情况出一对一的治疗建议。 尽量帮助好孩子控制住坏孩子,将杰克的精神问题拉回到未服用庄园药剂前。 爱丽丝隐隐有种预感——坏孩子太独立,太成熟了。 就算一切顺利,杰克的余生,大约都无法彻底消灭坏孩子的存在。好孩子可能会自己编出囚笼,与坏孩子抗争不败,达成一种平衡。 好坏参半,邪不压正。 这都是接下来的事情,现在,爱丽丝在医院上完药,只想回家睡大觉。 又是费尽心思说服柯根,又是认真听取好孩子的心声,寻找真相。在发现情况不对后,还要假装若无其事的在窗边开窗,保证柯根的视野,还有险之又险的贴身搏斗…… 爱丽丝表示:累! 她甚至没有心情去选购爱吃的食物,在房东太太家囫囵解决晚饭,上楼洗完澡倒头就睡。 和以往的每个美梦一样,爱丽丝又梦到了奥尔菲斯。 开头基本一致——在她欢快的钢琴声中,初具沉稳气质的少年坐在长桌另一侧,低头写着什么。 爱丽丝看看自己短短的手,抱着奥菲玩偶跳下椅子,和往常一样追过去,嚷嚷道:“奥菲!你在写什么故事?” 少年抬起头,微笑接住她,柔声道:“这次做出了全新的尝试。比起单纯的故事叙述,我参考了一些油画感觉,让文字变得浓郁壮丽。” 他垂下眼眸,轻声道:“一些热衷美学的人,会在阅读的过程中,对文字产生的共感超过了故事。” 梦里小小的爱丽丝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就像詹姆斯那样?” 很奇特的,梦里的少年点头,承认了这件事:“是的。他会因此注意我,反复品味,说不定还会因此敬佩我,认为我是他的知音,一位不曾见面的艺术大师。” “人心似水,看似反复无常,但只要掌握了规律,便可顺势引导搅乱。” 爱丽丝静静看着为她讲解的奥尔菲斯,果断道:“哼,这个故事已经被我破解了!詹姆斯不成气候,你利用詹姆斯遥控的那个人也不会就这样湮灭。” 奥尔菲斯夸奖道:“爱丽丝真棒,很厉害。” “但是……” 奥尔菲斯画风一转,冲她露出了一个笑, “过度关注文字的美,会让所有人忽略故事本身。” 奥尔菲斯松开手,将年幼的爱丽丝放下,站起身,朝梦中那扇绝对不能打开的庄园大门走去。 爱丽丝抱着玩偶刚要追上去,就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变了模样! 地面变成了黑白纵横的棋盘样式,所有的摆件椅子全变成了模样冷硬的国际象棋。 房顶与天空同时消失,越来越重的浓雾笼罩住整个棋盘。 爱丽丝惊慌失措的抬头张望,喊道:“奥菲!” “我在。” 奥尔菲斯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爱丽丝抬头,只看见哥哥的半张侧脸,还有那只正拈起棋子的洁白手掌。 “爱丽丝, 被吃掉一子没什么可惜的。棋局早已布好,只差我最后亲自的收割,你入局太晚。” 奥尔菲斯低垂眼眸,道, “来,爱丽丝,你点一点你手里的牌,换算成棋子,摆上来,好好找一找。你的时间并不多了,如果找不到我其他的伏笔。” “那这局,会是我赢。” 爱丽丝发现自己在极速的长大,她的白裙变成贴身的职业长裙,圆圆的眼睛变得英气。 她原本怎么也跑不动的双腿变得有力,支撑着她远赴重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于是记者迈开步伐,顺着台阶走上了棋盘另一侧,坐在了小说家对面。 她低头看着棋盘。爱丽丝发现,不只是庄园,棋面是整个伦敦! 爱丽丝的棋子寥寥,奥尔菲斯的棋子也不多。 看似均势。 可爱丽丝却怎么也没办法按照原有的计划落子。她隐隐觉得,如果只做这些事,那就输了。 “爱丽丝,再次提醒你,时间不多了。” 等待许久的小说家抬起手,笑道, “但没关系,哥哥还可以给你最后几天。记住,想好了,再下。” 爱丽丝看不清奥尔菲斯拿起了哪一枚,又下在了何处。 只听到了棋子落定,敲在棋盘上,发出一声巨响。 她猛然睁开眼睛,捂着头从床上坐起。 小台灯发出柔和的光芒,安抚着她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 “到底是遗漏了哪一处?” 爱丽丝平复着起伏的心情,蹙眉,扶着额头, “还是说…是我想太多了?” 詹姆斯的好心 睡不着,爱丽丝干脆不睡了。 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夜间起床,爱丽丝套了件外套,推开窗。 她吹着夜风喝着手磨咖啡,整理着自己回到伦敦后遇到的所有事所有人。 如果谁还有问题,爱丽丝只能想到詹姆斯。 爱丽丝干脆在家里翻箱倒柜,把所有有关詹姆斯的情报全部找出,将其钉在白板上。 抽出白纸迅速写出在詹姆斯家遇到的所有人,爱丽丝列出几个人名——詹姆斯、杰克、菲利普、做饭煮茶的女仆。 将这些名字也钉在白板上,依次排开。又将与之有关以及牵涉到的人名与事件写下来,贴在各自的标签下。 爱丽丝开始动手拼凑整理线索。 随着天边云色变白,时间流逝。陷入沉思,宛如一尊石像的爱丽丝被一通电话打扰了清早的宁静。 她动了动僵硬的肢体,光脚走过去接起,张口便道:“哎呀,主编,我昨天遇到了基奥家族的人。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能……” 电话那头却不是天天催她交稿的主编,而是爱丽丝心心念念一整晚的对象——詹姆斯。 他竭力保持着两人之间的体面,在电话那头焦急道:“记者小姐,怎么回事呢?您不是去采访杰克,做一篇我学生的专访吗?” “他怎么,他怎么进拘留所了?我去打听,苏格兰场的告诉我说他袭击了您?!” “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不,我是说,这件事是不是存在着一些误会?我了解他,杰克是一个非常懂事知礼的好孩子。他不可能袭击您的!” 如果光听这些话,詹姆斯真的很像无比关心自己学生的好老师。 为了把自己的学生从牢里捞出来,他甚至对爱丽丝用上了敬语。 “好孩子自然不会做那些事。” 爱丽丝语气和缓地撕开他慈祥的假面, “但如果是坏孩子,那就不一定了。你应该很清楚,不是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消失,过了好一会儿,詹姆斯讷讷道:“这,这真的是误会。杰克没有这种想法的,是不是您刺激了他?” 爱丽丝差点被他的话气笑,沉下语气:“我怎么刺激?如果能接受到良好的治疗,一个正常人再怎么刺激,也不可能让他性情大变吧。” “詹姆斯先生,我还没有找你,你就自己找上门来了。杰克先生的案件我随时可以起诉,主动权在我手里。” “詹姆斯先生,你想出现在被告席上吗?好好跟法官说一说,说一说你给他的药。” “你当真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吗?” 爱丽丝话说到这个地步,詹姆斯依旧在粉饰,支支吾吾道:“都是,都是一些好药。帮他激发灵感,寻找天赋上限的。” “真的,那些药物,不过是为他指引艺术的方向!” 爱丽丝冷然道:“哦,你这么为他好,你将药剂的真正作用告诉杰克了吗?” “他本人是否知情呢?” 詹姆斯不说话了。 爱丽丝扭头看着照进窗户的阳光,手指绕着电话线,字里行间却是在拷打着詹姆斯的内心—— “作为你的得意学生,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坏孩子对杰克来说意味着什么。任由坏孩子生长,只会毁掉原本顺遂的天才画家。” “不会的!!!” 詹姆斯骤然拉高的音调经过电线的加工,格外刺耳。 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我的学生我知道,好孩子是我的学生,坏孩子难道就不是了吗?” “我见过的,没事的。坏孩子只是思想比较跳跃,想法比较出格,可他绝对不会去伤害别人!他对杰克的人生也不会造成影响!相反,作为主意识的一部分,他的壮大也是杰克在成长!” 听着詹姆斯毫无逻辑的辩解话语,爱丽丝沉默片刻,忽然道:“这是他跟你说的吗?” “我是说,你的朋友,德罗斯男爵。” 在詹姆斯死一般的寂静中,爱丽丝接着道:“见一面吧,不然我就向法庭起诉,那就不是拘留的事了。” 詹姆斯直到此刻仍然像一位很好的老师,从喉管中挤出一句干瘪的请求: “别起诉,我请您吃饭……我是说,见一面,吃一顿好的,我们聊聊,别起诉我的学生。” “不用你请。” 爱丽丝说, “公事公办,中午芬谢丽酒店见。那里的鹅肝酱不错,我请。” …… 詹姆斯比她想的要殷勤许多。 当爱丽丝刚走进酒店大堂,解下围巾搭在手臂上时,詹姆斯从里面迎出。 他估计一挂完电话就往这边赶,居然抢在爱丽丝前面订好了桌。 和初次的体面和蔼不同,爱丽丝目光扫过詹姆斯没能熨平整的裤脚,又抬头看着他胸前皱在一起的领带,心里一动—— 詹姆斯不会知道更多,甚至早上的那些话就是他的心里话。 果不其然,这一顿饭爱丽丝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詹姆斯为了救杰克,把自己能说的不能说的全抖落出去了。 不过,他要救的是“杰克”,而非好孩子。 放下手里的刀叉,爱丽丝一边擦嘴,一边失望看着詹姆斯—— “你觉得,坏孩子比好孩子更有艺术天赋?他也是杰克,你想让他彻底取代原本的杰克?” 詹姆斯拽了拽领带,摇头,“不是取代,如果能合二为一最好,如果不能,那也不过只是让这具身体从左手倒腾到了右手。” “我说实话,乖巧的学生自然惹人喜欢,可天赋才是老师们最看重的。” 爱丽丝没胃口吃了,只道:“好孩子也很有天赋。” “我知道,我知道。” 詹姆斯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可是记者小姐,好孩子的路跟我重复了。你应该看过我的代表作,画的是我的母亲。” “歌颂母爱的主题,细腻柔情的色调……我很擅长这些。好孩子的画非常温柔,可在这条艺术道路上,他超不过我。” 詹姆斯语气柔和,自我感动道:“作为老师,我自然希望我的学生能够站在我的肩膀上看到其他的风景。所以,我觉得作为杰克的一部分,让坏孩子做主,更能发挥他的天赋。” 爱丽丝忍不住讥笑他的愚蠢:“连你自己都承认了,那是一个坏!孩!子!” “如果有天你发现你唤醒了一头恶魔,而且你再也无法将他关进地狱。你该怎么做呢?你能为你所犯下的错误买单吗?” 詹姆斯擦擦汗,小声道:“我,我自然想过。但是我亲爱的老朋友跟我保证这没有风险。而且他说——如果真的有无法预测的事情发生……” “就让我写信,把杰克推荐到他那。他会好好研究,在保证杰克的艺术创作充分尽兴的情况下,控制住事态的蔓延。” 当啷—— 爱丽丝刚拿起的勺子摔在盘上,她面色奇怪地打量这老头—— 这家伙一个劲坑学生,下一步居然是把被他坑到七荤八素的学生送进庄园。 “詹姆斯先生,您跟杰克的父母有仇吗?” 爱丽丝问, “比如说,你有至亲死在了他父母手上?” 不然她实在是无法理解。 拘留所内所蔓延的 “记者小姐,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詹姆斯吃惊地张大嘴巴, “我和我的学生一家关系都很融洽,从来没有过龃龉。” 爱丽丝耸耸肩,道:“哦,那看来是你的思想,你的教学出问题了。” “我的教学不可能有问题,我是在给他选择一条一定会成为伟大画家的道路。” 詹姆斯看着爱丽丝已经拎起了包,连忙站起身想要阻拦, “哎,记者小姐这么快就吃好了?还有几道餐后甜品没上呢。我听闻您很喜欢松露蛋糕,特意……” “没兴趣。” 爱丽丝拉开詹姆斯的手,深深看了一眼这个无知、愚昧、顽固、自负的家伙,道:“如果你真的为杰克好,就离他远一点吧。” “可是……” 爱丽丝打断他的话,道: “没有可是。” 爱丽丝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能看穿詹姆斯的内心—— “你究竟是想让杰克走上另一条不同的路,还是害怕好孩子有朝一日会夺走你的桂冠?” “没有哪位老师,可以咬定说自己的学生一定不能超过自己。东方有句古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是老师对学生最淳朴的寄托,也是为人师表最基础的品质。可你,詹姆斯先生,我很遗憾。” “我在你滔滔不绝的维护夸赞学生的声音中,窥见了你忌惮惶恐的心。你已经老了,老到害怕年轻而才华横溢的学生,为此不惜利用他的精神问题设计他。” “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设计我的学生,我是为了他好!” “站住!记者小姐,你污我……” 爱丽丝摇摇头,在詹姆斯的咆哮质问声中转身离去。 她已经可以肯定,她遗漏的,绝对不是詹姆斯这个人。 詹姆斯的欲望,爱丽丝已经看透了。 难道是菲利普? 门童帮忙拉开酒店大门,爱丽丝道谢以后走出,边系好围巾,边思考着。 可是菲利普已经去其他国家了啊,他离伦敦不知道有多远,又怎么能够参与到这场局里? 总不可能是那天为他们端茶的女仆吧,那未免太不引人注意,太恐怖了。 爱丽丝望着熙熙攘攘的街头,又一次走进了思维的迷雾中。 …… “喂,收盘了收盘了,统一把餐具放在门口!” 苏格兰场的拘留所里,看守挥着警棍,将依次排开的铁门敲得哐哐响。 无数穿着黑白囚服的手臂从门扇里伸出,像是应和一样,挥舞着餐盘敲击着门。 “够了!一个个狗肚子里钻出来的杂种,不安分,是想转进监狱吗?” 看守猛踹了一脚离得最近的倒霉蛋门,喝骂道。 这里只是拘留所,而非正规的监狱。能被关在这里的人,都是一些小罪,或者是还没有被起诉的临时收押。 他们不敢和看守硬刚,纷纷停了手上的动作。 收完餐盘,另一位看守拖过大桶,开始挨个发苹果。一边发一边碎碎念,抱怨着市政府的钱都花给人渣了。 拘留所里的光线不足,即使是大中午,也暗沉沉的。看守边发苹果,边故意用手电通过门扇照囚犯们的眼睛。 发到中间,看守遇到了一只瘦长的手臂。那五指和其他人不一样,而是反方向扭了一个圈,往上索取着。 看守心里发毛,把苹果拍进那人掌心,下意识举起手电筒对准门扇位置,就要骂人。 然而对方却压根没有接苹果,而是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用力极大,把看守拽着往拘留所的门上一撞! 门扇被掀起,看守猝不及防贴紧,看着那张突然让他挨得极近的惨白面孔! 看守心都快跳出来了,反应过后便是恼羞成怒的憎恶:“你是多少号!说话,告诉我你衣服上的号码,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你这个兔崽子!” “我不是多少号,我有名字。” 那张惨白的脸瘦了一圈,眼神越发阴森, “杰克向您问好。先生,请关掉那个该死的手电筒,我不喜欢。” 他的眼神太过冰冷,手劲也极大。看守刚想反骂回去,最好用手电给这个该死的家伙来几下,让他清楚这是在哪里。 可随着杰克的无声注视,看守莫名消了火,将手电筒移开,照向了其他地方。 “很好。” 杰克松开手,语气和蔼, “你听话,我也听话,我们和平相处,这是绅士该有的风度。” 看守不敢抬头,只能轻轻嘟囔了两声,想快速走过这里。 “先生,我住的不是单人间,少了。” 杰克一句话,让看守又不得不回来,再给了他三个苹果 拘留拘留,不是坐大牢。杰克所在的拘留间内,除了他以外还有三个人。 而每天除了吃饭禁闭,下午还会有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所有犯人都可以短暂获得一定的自由,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吹牛。 放下狭窄的门扇,杰克将苹果发出去,坐在自己的床上。 他在下铺,靠近门边的位置,所以递餐盘和拿餐后水果都是他来负责。 苹果并不好吃,何况是拘留所里提供的。杰克盯着手上水果表皮上的黑斑,猜测这处烂了多少。 烂都不算什么了,就怕吃出点其他的什么。 “上帝!” 杰克听到旁边人骂了一句,随即是呸呸呸的声音, “呸,有虫!他们从哪里搞来的劣质产品?我真服了,我压根就没有罪还要在这里受这样的苦楚!” “ ***!” “我 *** 看守, ***苏格兰场这些……” 满口脏话的是一个面庞黝黑的粗壮汉子。他的厚嘴唇像两节香肠,喷吐出无数素质。 难得,其他囚犯对他有一点容忍度。 原因很简单,这个黑皮粗壮男,没有任何罪。 他只是正常的开车去加油,便被逮捕了起来。别问,问就是警察觉得你不是好人,一定有问题,先去拘留所蹲吧。 “ ***!” 骂完最后一句,黑皮男将半腐烂的苹果狠狠砸在地上,用脚踩了个稀巴烂。 汁水四溅,让本就糟糕的住宿环境又上一层楼。其他室友皱起眉,下场开喷—— “嘿,伙计,那些家伙说不定没关错人呢?” “你这个【歧视性词语】,不送你去摘棉花就可以了,还在这抱怨!” “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三分钟内你不把地板舔干净,你就等着被看守的棍子狠抽到跪吧!” “我看,你就是那个什么大师说的一定会犯罪的坏种!小心我们举报你生事,让你在这该死的地方多待一段时间!” 黑皮男满脸憋气,烦躁一拳捶向墙壁,紧绷的囚服下是线条不俗的壮硕肌肉。 默默观察他们的杰克听到了熟悉的事,忽然笑了,声音很轻,却很明显。 他说:“你们刚才在说的大师,说的天生坏种,难道是最近很昌盛的面相学吗?” 在那些日子里 “什么面相学术?” 黑皮男本来还没注意到这一点,听到杰克的话才疑惑看向刚才指责他的室友。 那两人狠狠瞪向黑皮男,嘟囔道:“就是坏人的长相总结啊,很流行的。” “大师在报纸上说,罪犯都有几个共同的长相特点。比如……” 他们朝黑皮男挤挤眼睛:“你们特有的头骨比例与结构,像只未开化的大猩猩,哈哈!” “隔壁,还有隔壁的隔壁,都有人是因为面相学术的预言被抓进来的,就你整天在抱怨,不知道是为什么而被拘留。” “啧啧啧,长成你们这样的,是不是不仅是天生的罪犯,还是自然的蠢材?” 他们伸手指向杰克,示意黑皮男自己对比, “那边那个,可是实打实的伤害了人。但如果没意外,他只用蹲7天。你这个家伙,凭着爹妈给的一张脸,就能免费蹲半个月,赚啊!” 黑皮男的脸色没有变化,或者说,皮肤的颜色掩盖了他现在的心情。 杰克注意到他的咬肌突突跳动,估计都快把牙咬碎了。 坏孩子想到什么,恶趣味地火上浇油:“那位面相学大师菲利普先生,原本是住在伦敦的普通蜡像师。” “可他的学说实在是太有名了,现在都已经开始去国外演讲宣传,名利双收啊。” “我记得这位被冤枉的小兄弟还有不久,就要出狱了?” 杰克点点他的脸,和其他人一起笑:“不过,马上就要回来,正好赶上我出去。” 见杰克也参与进来了,其他室友不再留情,三人抱团,一言一语将黑皮男当个乐子看。 拘留所里氛围压抑,这么有趣的笑话,自然也在放风时,在各个犯人之间流传开来。 本来那些因为长得凶而被无辜抓进来的那些人心态就不平衡,这下更难受了。 无罪却被抓,还因此被其他真正犯了事的人嘲笑排挤。晚上躺下时,杰克能听到黑皮男粗重的呼吸,像是有压不下去,越燃越旺的心火。 渐渐的,其他囚犯对黑皮男所谓的玩笑,从长相上升到对父母,甚至对种\/族的侮辱。 蜡像师菲利普这个名字,迅速在这些遭受了无妄之灾的人群里流传开来。 同时,他在伦敦的家庭住址,也不知从谁的嘴里说出,瞬间飞遍整个拘留所。 …… “克里斯蒂娜,是我,爱丽丝。 爱丽丝抬手刚敲了两下,蜡坊的门便被打开了。 克里斯蒂娜用爱丽丝送她的皮筋扎起来那头顺滑的长发,完整露出的脸颊线条非常柔美。 她小声道:“是爱丽丝小姐呀,请进。” 刚走进去,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意,爱丽丝穿过狭小的待客厅,前往后面的工坊,望着沸腾的热蜡责备克里斯蒂娜: “这么多,你是不是又没吃午饭?” 克里斯蒂娜眼中透出迷茫之意,问:“已经中午了吗?” 爱丽丝叹气:“已经下午了,傻姑娘。” “你继续忙吧,我去买点吃的。” 爱丽丝打开包,点了点自己带的零钱,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叫玛丽安过来,我们一起吃顿好的。” 克里斯蒂娜还是知道爱丽丝最近在忙什么,不由问:“爱丽丝小姐,你一直在追踪的雾都怪人事件解决了? “暂时解决。” 爱丽丝没有隐瞒, “至少这几天会很安全,不会有意外了。” 克里斯蒂娜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太好了,为其他人感到高兴。” “我也希望伦敦能就此平静下来。” 爱丽丝道。 爱丽丝从来没有担心过克里斯蒂娜。 一是因为这个沉迷做蜡像的姑娘极少外出,很少社交,没有仇家。 只有在采购必需品的时候,克里斯蒂娜才会离开蜡坊。 二是只要她在家,蜡坊几乎是全天满功率运作。 爱丽丝瞥眼那大桶大桶的滚烫蜡油,寻思就算是小偷也不敢来这儿吧。 吓人不说,一不小心踩翻了什么,被热蜡沾上,那可是能活生生烫掉一层皮的。 克里斯蒂娜知道爱丽丝晚点还会再来,匆匆忙忙擦了擦手,追出去:“等等,爱丽丝小姐,请你收下这个。” “蜡像制作要进入下一个流程了,我担心我忙起来,就听不到你的敲门声了。” 克里斯蒂娜所给的,正是蜡坊的钥匙。 爱丽丝也知道她的性子,爽快接下来。 将这把钥匙收到口袋里,爱丽丝转身离去没有犹豫。 等爱丽丝购完物,带着玛丽安重回蜡坊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克里斯蒂娜稍微布置了一下餐桌,点起自己做的精致蜡烛,相当有情调。 不过在坐下后,克里斯蒂娜异常安静。 玛丽安也拘束起来,不仅抢着下厨干活,吃饭时话也很少。 还是爱丽丝从中挑起话题,将氛围逐渐带入佳境。 渐渐的,玛丽安的话多了起来。她年纪也不算小,经历过的事情又多,说起在东区的生活,遇到的那些事,那些人,样样都是克里斯蒂娜所未曾听过的。 爱丽丝低头吃着涂了白糖的面包,在她们俩逐渐活跃后退居幕后做了个听客。一时之间,席上只听到玛丽安快活又大声的絮絮叨叨。 克里斯蒂娜捧着杯子,眼睛亮晶晶的:“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提到逝世之人,玛丽安一时收住声音,爱丽丝也转过头。 迟钝的克里斯蒂娜发现大家都在看她,后知后觉举起杯子挡着脸,害羞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是不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的这种事……” “没事。” 玛丽安鼓励道, “克里斯蒂娜小姐,你大胆发言,可以更开朗一点。” 或许是爱丽丝买的葡萄酒酒精含量过高,也或许是蜡坊已经很久没有生人前来拜访。 克里斯蒂娜吸吸鼻子,有些难过:“自从母亲意外坠楼去世后,我一直和哥哥相依为命。” “可是他走的那样突然,越来越少在家。他不告而别的这些天,我很孤单。” 菲利普的曾经 听到克里斯蒂娜提到菲利普不回家,爱丽丝忍不住侧过耳朵。 玛丽安已经替克里斯蒂娜生气了:“你哥哥太不负责了吧,居然这样对你。” “不,不是的。” 克里斯蒂娜明明都要趴在桌子上了,还挣扎着抬起脑袋,为菲利普辩解, “哥哥对我很好,很好。他拿着母亲那微薄的赔偿金,独自拉扯我长大。” “以前,我们的蜡坊很小,很破。哥哥为了生意,为了订单,经常很晚才回家。有时我半夜起床,也常能看到他房间里点着灯,琢磨新款的蜡像。” 克里斯蒂娜转过身,手挥向那些摆在架子上陈列的艺术品,嘟囔道:“父亲,母亲,都走了……是哥哥扛起了这个家。” 爱丽丝想起采访时,菲利普的穿着和谈吐都不差。她没料到,那位大名鼎鼎的蜡像师,居然也有过如此困顿的少年时期。 “蜡坊的生意是怎么出现转机的?他认识了谁吗?” 爱丽丝给克里斯蒂娜倒了一杯温牛奶,不许她再喝了。 克里斯蒂娜撑着头,眼神迷蒙:“呃……因为我们办了场蜡像展。哥哥说蜡像在世人眼里是一件小众而恐怖的事。” “那就干脆更猎奇一点,抓住人们的眼球。” “他跑了好多监狱,剪了很多报纸,和我一起,研究出了无数座以重刑犯为模特的蜡像。” “好多人来看,我们赚了一大笔门票钱!日子好过后,蜡坊也扩张不少。然后,哥哥说不能吃老本,要去收集新的素材。” “他去了……白沙街疯人院。” “哪里?” 这不是爱丽丝的疑问,是玛丽安的。 玛丽安眼睛睁得很大,不可思议道, “那里不是因为涉嫌违规,被停业整改了吗?你哥哥居然敢往那里钻!他确实为了钱,为了成名不顾自身安全了哇。” 克里斯蒂娜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玛丽安慢慢不说话了。 也是,失去父母,独自撑着一家日渐没落的蜡坊。菲利普不拼命,等待兄妹俩的,将是灰暗无光的未来。 自从听到白沙街疯人院,爱丽丝掩在袖子下的手指就在发颤。 她努力安抚自己身躯本能的惊惶反应,悄悄做了两个深呼吸。 给自己倒杯饮品,爱丽丝故作平静问:“菲利普先生在白沙街疯人院遇到了什么吗?感觉他的目标已经不是赚钱了,而是在追求着什么。” 克里斯蒂娜一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问过他,他没说。在有段日子里,他放弃了外出,把自己关在房间,不间断制作关于犯人的半身蜡像。但比起之前的1:1还原,哥哥新的作品都有着统一的面部结构,或者几个相似的设计点。” “后来他就留下了一封信,说他有事要办,让我在家等他回来。” 克里斯蒂娜落寞道, “自那天起,我和哥哥就聚少离多了。他总是在外面,偶尔回来也待不长久,没两天就再度消失,也不知道哥哥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爱丽丝算算时间,发现那正是菲利普四处受邀,奔走在各个国家,宣扬他那套面相学的节点。 爱丽丝便道:“菲利普先生忙着呢,过得也不差,四处都有人邀请他去。出行都有专人接送,品尝的也是各国美食,还有丰厚的报酬。” “他已经实现年少的梦了。” 玛丽安咬着勺子,实事求是道:“那一年要赚多少钱啊。估计没两年,克里斯蒂娜小姐就能住上很大的房子了。” 克里斯蒂娜咬着嘴唇,眉毛微微皱起:“其实,哥哥寄回的钱早够换大房子了。” “是我记着他信上留的那句让我等他回家,才迟迟不搬。” “我也怕他哪天深夜突然归家,我却不在,让他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 克里斯蒂娜盯着玻璃酒杯反射出的蜡烛火光,眼中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孤独的滋味,太难熬了。所以我坚持留在这里,等他每一次回家。” “或许,等哥哥忙完事业。他就会跟小时候一样,耐心陪着我制造这些美丽的蜡像。” 爱丽丝默默饮尽杯中酒。 她今晚会特意来找克里斯蒂娜,自然是想要通过这位心思单纯的制蜡少女打探菲利普的情况。 可除了去疯人院的那次,爱丽丝只听到了菲利普与克里斯蒂娜之间纯粹的家人羁绊。 目前看来,菲利普也没什么问题。 没疯没傻没双重人格。从泥潭中挣脱出的兄妹俩,在携手走向云端的未来。 “很不错的一餐。” 爱丽丝道, “比跟詹姆斯吃舒服多了。感谢款待。” “唉?” 克里斯蒂娜和玛丽安都看向她,不解道, “爱丽丝小姐,食物和饮品都是你准备的。应该是我们感谢你……” “不不不。” 爱丽丝摇摇手指,真诚道, “除去直接入口的食物。一同吃饭的人,席中所讲述的那些故事,也是很不错的佐料。” 吃完饭,告别克里斯蒂娜,爱丽丝送玛丽安回家后,并没有急着回家。 她顺着泰晤士河走啊走,踏上了久负盛名的伦敦大桥。 晚风习习,也有其他消食的伦敦居民带着自己的孩子在桥上散步。 小孩们蹦着跳着,玩着游戏,唱着那首着名的童谣—— “伦敦大桥垮下来—垮下来—垮下来——” 孩子们排成一列,将双手举起,形成拱门的模样。随后依次从下面穿过,又加入拱门的队列。 爱丽丝注意到了这一幕,在心中默默数着音乐的节拍。 她为那个小胖子默哀。 果然,随着童谣最后一句结束,“拱门”瞬间下落,好几条手臂抓住了小胖子,挠他的痒。 “哦,我输了。” 小胖子捂着脸,沮丧至极。 孩子们的游戏总是令人心神愉悦,爱丽丝没忍住,露出一个微笑。 早已在这里的柯根同样展露笑颜,语气难得轻松:“我小时候,无论玩什么游戏,都没输过。” “我不记得了。” 爱丽丝接话, “应该是赢多输少吧。我的童年玩伴大概率会放水。” “那就没意思了。” 柯根转过头,小而厚的眼镜后面,是强烈的好胜心, “我喜欢战胜全力以赴的对手,那会很有成就感。” “晚上好,爱丽丝小姐。你似乎喝酒了?跟你提到过的那几位姑娘么?” 她的目光太锐利,让爱丽丝打起精神,连忙道:“请放心,我们都到了法定的饮酒年纪。” 詹姆斯的不甘 “啊?” 柯根没想到爱丽丝对她居然是这种印象,略微有些错愕。 好一会,才无奈道:“爱丽丝小姐,你多虑了。” “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法条,偶尔也会聊些正常的事的。” “我只是在你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你晚上喝的,应当是甜葡萄酒吧?是贵腐酒还是晚收酒?” 爱丽丝想了想,道:“法国的晚收酒。” “哦。” 柯根回忆道, “怪不得,我闻到了非常相似但又不一致的味道。” “在我小的时候,每次餐后的长桌上,父亲总会主持一场模拟法庭,以供我们娱乐。胜利的一方,可以获得一些小奖励。” “我成年那天所赢到的,就是一瓶天然甜的葡萄酒,来自法国的南部。” 爱丽丝适时道:“那味道很不错吧,天然的甜葡萄酒非常难得。” “是的,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柯根语气变淡,“我原本期待的,是一封录取通知书。” “可无数次败在我手下的哥哥们都有,唯独我被奖励了一瓶甜酒。父母说,我只需要当我的闺阁小姐就好,读了大学又有什么用?” “我常常会想起他们的话,曾经为之不解,而痛苦。” 她在模拟法庭的游戏中赢了千万次,也不会在现实中被选择一次。 柯根望着平静流淌的泰晤士河,并不柔美的面部线条并未绷紧。 为之不解,为之痛苦都是曾经的事了。现在她已经可以自然而然的谈起那瓶酒,只是唏嘘。 稍微感慨了一下,柯根将话题引到正事上,转身看着爱丽丝,道:“爱丽丝小姐,你约我出来是为什么,可以说了。” “我从克里斯蒂娜的嘴里,没有得到什么有效情报。除了那座已经关闭的疯人院,菲利普推广面相学的动机毫无问题。他本人的情绪也很稳定,并没有异化。” 爱丽丝毫无保留说出今日的事。 柯根静静听着,最后道:“爱丽丝小姐,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请您帮我分析一下。” 爱丽丝面色严肃, “如果和菲利普,詹姆斯有关的事情会发生,那会是关于什么方面呢?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自己本身,或者他们在做的事情有问题,地雷在哪里?何时会爆炸?” 人在极端无语的情况下会笑出声。 柯根就笑了,边笑边摇头:“爱丽丝小姐,我们交流不多,但我很欣赏你。” “可现在,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有些看不透了。我是法庭记录员,并不是塔罗牌占卜师。你只告诉了我几个名字,又说了说他们都是谁,然后问我他们会发生什么事情……” “算不出来,我也不会算。爱丽丝小姐,你走了一步臭棋。” 面对柯根的不解,爱丽丝反而拢拢耳边的发丝,很是闲适。 她坦率道:“实不相瞒,等我回去后,我还会把这些事情写一封信给艾达,让她也帮我想想。” “打个比方吧,柯根小姐。” “如果遇到了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在您来到之前就已经布好一切,只差最后一颗火星,就能燃爆隐患,把与之相关的人全部戕害逼疯。” “面对他留下的,密密麻麻,无法理清的线头,还有怎么也绕不出去的迷宫。看着急迫的时间,您会怎么做呢?” 捕捉到关键词的柯根不假思索:“害人性命的证据充足,当庭判他死刑。” 爱丽丝:“……不是,我问的是怎么走出迷宫。不是犯罪怎么判。” 柯根道:“没有解决的办法。那就让我拖着他一起去死。” 她说的决绝,似乎早就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爱丽丝微微一怔,忽然道:“柯根小姐,在走一条很艰辛,只有自己的路呢。” 爱丽丝转过脸,看着柯根,声音很柔和:“我面对这样的困境,除了自己想办法,还想着发动我能发动的所有人一起来破局。”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两个人,三个人,乃至更多呢?” 爱丽丝真挚的眼神亮晶晶的,让柯根招架不住。 向来独行的记录员情不自禁道:“我们只见了两面,你怎么一直对我知无不言?” “自然是因为您很可靠。” 爱丽丝道, “第1次见面时,艾达叮嘱了我很多次,一定要相信您。我相信她,自然也相信你。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只要我是正义的,您就是最好的执行人。”爱丽丝眨眨眼,颇有一种理直气壮,吃定柯根的意思。 她话锋一转,示好道:“今夜风好,河水潺潺。就当是一场推理游戏。面对这两个人,或许还能加上已经在拘留所里的杰克,柯根小姐怎么看呢?” “内心深处,会考虑哪一方面呢?” 这次,柯根没有摇头沉默。 她沉吟片刻,道:“菲利普的面相学,是隐患。” “我考虑过,但我不知道灾从何处来。” 爱丽丝苦恼道, “菲利普已经离开伦敦,他带走了那些争议和风波。” 柯根转动手杖,声音沉沉:“不,风波并没有跟随他离开。”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很不赞同他的学说。我一直认为,法律存在的意义不止是为了惩罚恶人,更是警戒潜在的恶人不得作恶。” “如果仅凭长相,就认定一个人会犯罪,就要将其抓起来。那大家都别学法了,去相面,去求上帝降下指引得了。” 爱丽丝总算知道柯根开始为什么不愿说话了。 她与菲利普,犯冲。 柯根语气淡淡,很是勉强的样子:“我不怎么喜欢谈论别人,特别是论及喜恶。情绪化的看法,会影响到公正。” “我只能告诉爱丽丝小姐你,站在我的角度,我认为菲利普的面相学非常荒诞,毫不可取。所以我内心深处,应当是厌恶着他。” “就算他已经离开伦敦,可我心里的看法,我的成见,并没有离开。” 柯根总结:“以己推人,伦敦这座城里,肯定藏着不少看不惯,甚至憎恶菲利普先生的人。” “看不惯菲利普的人?对了,我在报社经手过相关的威胁信……” 爱丽丝懊恼敲敲脑门,眼前迷雾骤然散开! 她一直在企图分析菲利普遇到了什么事,又可能在什么事上被操控了。 艾达估计也会从心理层面上思考,寻找菲利普的阴暗面。 居然是柯根,从自身感受出发,提到了由面相学说引起的群众厌恶情绪上面。 “柯根小姐,我……” 不等爱丽丝说完,柯根一抬手,有种了然于心的熟稔:“我知道,我会处理的。” 和聪明人谈事就是省力气,两人相视一笑。 …… 柯根报警后,为了让杰克老实蹲着,特意把保释金定到了一个很高的价格。 这么多钱和7天拘留,稍微带点脑子的人就知道该怎么选择。柯根万万没想到,有人会如此冲动,只为证明一件事。 然而,詹姆斯做了一件蠢事。 看守正满意点着面额惊人的钞票,片刻后,起身去开门。 詹姆斯坐在拘留所门对面的长椅上,捂着脸,脑海里全都是中午爱丽丝对他说的那些话。 不,他怎么可能会嫉妒自己的学生呢?他所做的一切,明明都是为了杰克的未来好。 可那记者不听,不给他解释的空间。 詹姆斯吐出胸中压抑的浊气——没事,他拳拳爱护学生的好心,有无数件事佐证。 包括现在这件。 在苦求受害人撤案无果后,老师不惜大出血也要保出学生,多么伟大的师生情。 詹姆斯双手捂着脸,满是血丝的眼珠转动,视线从张开的指缝中挤出,默默窥伺着门口。 随着敲门声响起,跟在看守后面的,正是那道熟悉的高瘦影子。 比起之前淳朴善良的好孩子,苏醒时间大大提升的坏孩子看向詹姆斯的眼神中,包含着一丝隐晦的漠然:“詹姆斯老师,晚上好。” “感谢您的出手相助,成为您的学生是我一生中最正确的事。” “呼——” 詹姆斯没发现杰克态度下的冷漠,紧绷的后背骤然一松,他甚至有些欣慰—— 坏孩子也是杰克,杰克就是他的好学生。那位记者小姐中午的话,完全是对他的诋毁,也是对杰克的不尊重,不信任。 幸好,他相信,并非常爱护他的学生。 “还有些手续在办。” 看守不着痕迹地摸了摸鼓鼓囊囊的口袋,慷慨道, “左右是一些冗长的程序,浪费彼此时间。家里的床总比拘留所里的舒服,我今晚就放他走。” 自作聪明的【草稿】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拘留所,杰克歪歪头,看着前面的身影。 詹姆斯觉得有些冷,不由裹紧身上的衣服。 “老师。” 杰克追上来,道, “我房子附近有巡逻的警察,不好回去。” 詹姆斯猛然被叫住,下意识回他:“那你去我家住吧,避避风头也好。” “嗯。”杰克回答的很轻快,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他依旧跟在詹姆斯身后,安静极了。 可能是月光太凉薄,詹姆斯感觉自己的心跳微妙加快,有些喘不过气。 他脑海里响起爱丽丝的质问,尤其是那句——“如果有天你发现你唤醒了一头恶魔,而且你再也无法将他关进地狱……” 后背发疼,皮肤在收紧。他盯着地上那道细长的影子,脚步乱了。 “杰克。” 詹姆斯侧过身,委婉道, “我老了,眼睛不好。你走前面领路吧。小心石头。” 杰克看着路灯,没有说什么。 双方互相换了位置,詹姆斯放下心,默默走在行人稀少的街上。 直到杰克用他给的钥匙打开詹姆斯的家,并且让困倦的女佣早点去睡,整个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 熟悉的阴凉月光爬进屋,缠紧詹姆斯。 “你睡之前的房间吧,早点休息。” 詹姆斯压下心头不安的情绪,故作轻松地想走过杰克身边,回房锁门。 “老师。” 杰克幽幽道, “我三次作画的机会都被夺走了。我辜负了您帮助我时的期望。” 听到杰克主动谈起一件熟悉的事,詹姆斯逃似的脚步放慢,安慰学生:“没事的,画画的机会很多。” “老师家里的画室,一直向你开放的。你手痒了直接去画就好。” “是吗?” 杰克缓缓抬起手,端详着十指。 修长的手指难耐地摇晃夹动,仿佛是几把跃跃欲试的剪刀。 杰克看着詹姆斯,低低道:“老师,我缺少一个模特,没有灵感。” “您会指导我的吧。” 詹姆斯转过脸,犹豫着:“今夜太晚了……” “那就去起个型。” 杰克声音放缓, “老师,我还需要您的指导意见。” 其实詹姆斯已经发现了,现在的杰克,他有些捉摸不透。 坏孩子的苏醒,带来的改变似乎并不只是性格与天赋偏好上的问题。 “老师。” 杰克那双绿色的眼睛盯着他,里面不含有任何杂质,只有纯粹的好奇。 他问:“为什么我感觉,您在防着我呢?老师,是不是那位记者小姐,跟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说到最后一句,杰克的声音已经越发阴沉。 坏孩子讨厌记者,已经不仅仅是因为爱丽丝的屡次破坏了。 还因为,她企图驱走浓雾,将一直藏在其中的坏孩子拖到阳光下暴晒。 爱丽丝几乎是不遗余力的告诉每一个认识杰克的人他有多危险,警告他们离坏孩子远点。 詹姆斯喉结滚动一下,脑海中是爱丽丝那张严肃的脸。 但随之,那张脸上的金色瞳孔仿佛看透了他内心最卑劣的一面,载满失望后逐渐远去:“詹姆斯先生,你老了,老到会害怕年轻而才华横溢的学生……” 詹姆斯眼神一凝,努力挺直脊背,摆出长辈的架子:“她是说了些疯话。但是杰克,我肯定是更相信你的。” “走吧,让我看看你的作品。你经历了这些变故波折,有没有获得新的灵感?” 杰克让出路,看着詹姆斯前往那间凌乱而寂静的画室。 他嘴角的裂痕不断扩张:“新的灵感?没有。但因为屡次的被打搅,我已经无法忍受创作的“欲望”了。” “比起正式的作品,我想先在您的指导下,完成初步的【草稿】。” 天平与棋盘 和柯根确定完接下来的事,爱丽丝一身轻松。 以至于她回家时,感到的是久违的轻松和骤然无事可做的空虚。 爱丽丝写完给艾达的信,握着笔,感觉现在离睡觉还早。 “说起来,伽拉泰亚很久没来信了。” 爱丽丝盯着信纸,琢磨, “海伦娜也是,很久没联络了。” 伽拉泰亚叮嘱过,她即将重返庄园,在奥尔菲斯的眼皮底下,不要随便联系她。 所以爱丽丝决定给海伦娜写封信,庆祝一下她自己创作的诗歌同样受到欢迎的喜事。 着重描写了一下主编有多么喜爱后,爱丽丝伸了个懒腰。 “感觉,庄园游戏的真空期太久了。” 爱丽丝捻起垂落的发丝,观察着在光下的光泽,思绪发散, “伽拉泰亚迟迟不来信,要么是新的游戏一直未开。要么是…庄园内部出了变故。” “再等一日,明日若还没有新的消息,就主动写信询问伽拉泰亚。” 安排好明日计划,爱丽丝打开收藏柜从里面拿出【七弦琴】,还有从好孩子那里得到的,与之成分相似的药剂。 爱丽丝前往新整理出来的小实验间,开始了每日都在稳定进行的解析反推工作。 公寓并不大,所以这个小实验间也只有勉强挤出的八平方,很多工具也没配齐。 但慢工出细活,在爱丽丝谨慎耐心的研究下,药剂解析的初期进度还不错。 一直到深夜,月亮到了最顶上。 爱丽丝处理好相关的残渣,用大量清水反复冲洗后,才摘下了口罩与手套,进行第2次清理。 这么一来,等她躺到床上的时候,整个人是又累又困,瞬间睡了过去。 这一夜好眠,没有做任何梦。 爱丽丝起床时整个人都很放松,迎着朝霞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她在拉伸筋骨,想着等会儿吃点什么,电话就在此时响起。 “回到伦敦后,写不完的信,接不完的电话啊。” 稍稍吐槽一句,爱丽丝小跑过去,接起电话。 “爱丽丝小姐,我刚得到报告。” 电话那头,柯根的声音很有力度, “詹姆斯. 惠斯勒缴纳了一笔保释金,保释了杰克。” 还在揉眼睛的爱丽丝瞬间清醒:“今早?” “报告是今早交给我的。” 柯根很了解下面的手段, “但,伦敦拘留所环境恶劣,工作压力巨大。看守吃点油水,可提前1~2天放人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 “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是昨天下午到晚上出来的。” 焦急的爱丽丝想到玛丽安是被她亲自送回家的,连忙道, “今早上有发现其他无名尸体吗?” “没有。” 柯根沉声道, “杰克的保释虽符合规定,可他毕竟有案在身,也接受着苏格兰场的监视。报告显示,杰克出狱后,跟随他的老师,回到了詹姆斯在伦敦的住处。” “一直到今天早上都未出门,只吩咐女佣出门采购些新鲜的火腿。” 好不容易才关进去的坏孩子,居然被詹姆斯那个拎不清的蠢货捞出来了。 爱丽丝磨着牙,很生气。 “詹姆斯呢?出现没?” 爱丽丝压下火气,问。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柯根慢慢道:“爱丽丝小姐,我们想一块去了。” “报告上没提,但我询问完毕并且作出要求后。苏格兰场反应,詹姆斯从昨夜回家后,没有出现了。” “立刻搜家!” 爱丽丝脱口而出。 她话刚出口,就知道关键点在哪。 果然,柯根叹了口气:“爱丽丝小姐,搜家的依仗是什么?那是詹姆斯的家。” “只因人家晚上回家后暂时没出来,警察就能直接破门翻箱倒柜,誓要找出在家的屋主吗?” “特事特办。” 爱丽丝说。 柯根也没直接否决,字正腔圆道:“爱丽丝小姐,你先听我说另一件事。” “我今天查了查,发现拘留所里关着不少因面相而被拘留的无辜者。我斥责了相关办案人员,正在起草文书,准备让我兄长出面和苏格兰场协调。” “被错关的在押人员,即刻释放。已被释放的错关人员,也要筛选进行补偿。苏格兰场大概率不会公开道歉,我尽量争取赔偿金额。” 柯根看似只说了她今天的工作,实则是在告诉爱丽丝——伦敦,真的有不少因为菲利普的学说,而无辜坐牢的受害者。 这些不幸者也要出狱了,柯根建议先放放杰克被保释的事。 毕竟,杰克现在表现良好,唯一去向不明的詹姆斯是保杰克出来的。 作为保释人,杰克无论做什么,都有詹姆斯的部分责任。詹姆斯等于自作自受,没必要在这个关头大费周章。 “我知道了。” 清楚柯根的意思,爱丽丝按按眉心, “既然他们也要出狱了,那就按照我们昨天晚上商量的来,计划不变。” “嗯。” 柯根在即将挂掉电话前,忍不住补了一句, “真希望他们理智处事,不要证实了菲利普先生的学术论点。” 随着电话那边传来嘟嘟的忙音,爱丽丝看着话筒,手指缩紧。 直到这个电话的最后一秒,柯根都更关心已经发生的事。 在之前参加的第0组庄园实验里,爱丽丝所看到的是截然相反的【心理学家】与被控制,被安抚的【病患】。 而现在,爱丽丝体会到的,是棋子们的自以为是。 恰如梦中局。人人皆是桌上固定的棋子,视线受阻的他们只能看到从自身出发的一部分而看不到全貌,从而忽视掉对方的下一步行为。 爱丽丝忽视了因菲利普学说实打实受到伤害的无辜群体。 詹姆斯与柯根,也因为只是听说,未曾亲眼看到,而忽视了杰克的威胁。 菲利普忽视妹妹的真正所求,好孩子在初期也忽视了坏孩子的“夜间游戏”。 而这些,都被奥尔菲斯所利用。 恰如天平的两头,一端压下,另一端便会高高翘起。等人们反应过来,想要再加重砝码时已经来不及了,结果已然落地。 爱丽丝钻进过这个怪圈。 可她不断借助艾达的视角,柯根的视角,揣摩奥尔菲斯的心态,几次俯瞰棋盘,已经不会再被绕进去。 也正是因为进去过,爱丽丝才知道要扭转一个人的固有思维,有多么难。 “站在任何人的角度上来说,刚出拘留所的杰克都不可能犯事。” “但站在坏孩子的角度……他从来都没有束缚,为什么一定要遵循常理?” 爱丽丝摇摇头, “柯根完全拿捏不了坏孩子。有法可依的程序是会被没有道理的残忍乱刀砍死的。” “还有一层变数——现在的杰克,可不止一个意识。我记得好孩子说过,他离服完所有药还有一段时间。” “就算受到的打击太大,身体被坏孩子所掌控,好孩子也不可能一直保持沉睡……詹姆斯愚蠢而自负,但他有句话没说错。” 爱丽丝默默思考,分析着—— “詹姆斯和杰克一家关系都不错,平日对杰克如师如父,事事周全。好孩子怀疑奥尔菲斯坑他,都不曾怀疑自己的老师。如果詹姆斯出事,好孩子会……” 多线模拟出每个人的立场与看法,重新规划每枚棋子的落点,爱丽丝立刻回房换衣刷牙洗脸。 冷水扑上脸,去除浅浅的乏倦。爱丽丝将枪别在腰间,用外套遮掩,匆匆出门。 房东太太煮了浓浓的杂烩炖肉汤,正准备送上来,就看到爱丽丝风一样下楼。 “爱丽丝,早饭……” “谢谢太太,我不吃了!” 房东太太怅然若失:“啊?我可是加了很难得的小香芹哦……” 爱丽丝抓紧时间回头喊道:“怪不得这么香,感觉您的手艺更好了。请等我晚上回来喝吧,谢谢房东太太!” 她太急了,以至于没发现公寓附近多了些陌生面孔,似乎正在取景,拍即将上映的黑白电影。 随着“咔嚓”声响起,路人从盖着布的相机暗房中探头,朝房东太太搭话:“刚才那位女士,做什么工作的啊,很神秘的样子。” 房东太太觑他们一眼,端着锅,嘀咕道:“我可不是嘴上不把门的啰嗦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来打听我的租户……” 【好孩子】 “我记得您,是来访过的记者小姐。” 爱丽丝刚到詹姆斯家附近,恰巧碰见女佣。 她朝爱丽丝略略一低头,歉意道:“主人与杰克先生正在画室,谢绝客人登门,请回吧。” 爱丽丝解释道:“我跟杰克先生有些误会,听闻他被保释,特意过来看望一下。我可以在客厅等。” 女佣摇摇头,道:“杰克先生强调过,他与主人在画室里时,不接受任何客人拜访,严禁其他人进家门。就算是我,也只有在中午才能去敲门,叫两位先生出来吃饭。” 被拦下的爱丽丝无可奈何,只能换个法子。 她即将转身离开时,目光落在女佣挎着的篮子里,问:“好吧……你刚买完火腿?” 女佣呆了片刻,随后道:“不是,杰克先生已经吃了切片火腿做的早餐。我是去买馅饼料的。兔子肉馅,需要提前出门。” “兔子肉?没有什么油脂,不适合做馅饼料吧。” 爱丽丝皱眉。 女佣诚实道:“杰克先生想中午吃到,他说这种组合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不对劲,很不对劲。 爱丽丝望向窗户位置,确定杰克与詹姆斯绝对出事了。 她还可以确定,此刻苏醒的,一定是好孩子! 原因很简单,兔肉只在一些会收野味的肉铺有卖,女佣去买,至少要离家一到两个小时。 故意支开无辜的女佣,让她避开此刻画室中的事。这不是坏孩子能做出的选择。 “我听说亚切克家会卖兔子,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爱丽丝朝女佣点点头,自若转身。 她离詹姆斯家越来越远,消失在街头。女佣也放下心,准备去爱丽丝所说的那家店看看。 街上人流量大起来,热热闹闹的。 卖报小孩在大人的咯吱窝底下灵活穿梭着。这毛头小子刚接过几便士,就在欢喜中一头撞上女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非常抱歉!” 小孩慌张捡起地上散落的报纸,呲溜一下窜没。 女佣倒是没掉东西,捂着手臂,当街大声骂着莽撞的孩子。 被骂的小孩跑过这条街,面上的惶恐之色褪去了。他拽拽帽檐,压下得意的语气,将詹姆斯家的钥匙抛到爱丽丝手中:“简简单单。” “很利索的干活手段。” 爱丽丝掏出一张钞票,赞叹, “怪不得他们都推荐你。” 小孩看到面额愣了一下,犹豫着接过钱,压低声音:“好心的小姐,我还不是最厉害的。以后您还有这方面的需求,务必找我,我也认识几个不错的兄弟。” 他挤挤眼睛,暗示自己上面有更厉害的偷。 爱丽丝没想到伦敦这些街头巷尾的扒手都形成了小团体,有活还互相介绍。 她匆匆道:“好,下次还找你。我先走了,急事。” 再次来到詹姆斯家,爱丽丝用钥匙打开锁,推开厚重的门。 客厅里面静悄悄的,门口还散落着女佣出门时未来得及收好的鞋子。 进门微微一偏头,就能看到与之相连的餐厅桌上摆着一盘未吃完的切片火腿。 “在外面吃的早饭…杰克离开过画室,用完餐后又回去了。” 爱丽丝目光落在穿过客厅的前方走廊,蹑手蹑脚进入。 她没有关上门,只是虚掩着,然后蹑手蹑脚,无声靠近紧闭的画室。 她闻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味道带着一丝丝的腥气,格外惹人厌恶。 难道好孩子支走女佣后,坏孩子又再度出现,并且对詹姆斯痛下杀手了吗? 爱丽丝加快脚步,随后感觉自己踩到了水一样的东西。 那液体比水更粘稠,随着踩踏荡开时,空气中的腥味更重了。 爱丽丝低下头,平静看着地板上的血迹,目光追随着,一直到画室的门缝处。 她半蹲下来,用手沾了一点,发现非常新鲜,还有流动性。 “人还活着。” 爱丽丝不再犹豫,一脚踹向画室大门。里面毫无反应,没有挣扎声,没有惨叫声,也没有坏孩子的狞笑。 她拔出枪,往后退开,拉出点距离之后瞄准门锁连开两枪。 随着金属碰撞的火花四溅,子弹壳反撞到墙上,留下不小的坑。爱丽丝躲得快,避开飞溅的残骸后再次上前一踹! 随着画室的大门被暴力破开,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爱丽丝首先看到的,是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满脸惊恐的詹姆斯。 他胖胖的肚子上有着凌乱的划伤,血和黄色的脂肪从被草率包扎的绷带边缘渗出。 詹姆斯还活着,只是发不出声音。他看到爱丽丝,疯狂使着眼色。 杰克背对着爱丽丝,坐在矮脚椅子上,垂着头。 他的双臂也自然而然的垂在身边,手指搭在地上,画笔滚落下来。 爱丽丝看到有无数的红色,顺着杰克的手臂不断流下,蔓延开来。 他自\/杀在藏有秘密的画室中。 因为生命所携带的罪恶,已经在逐渐增加中,超出了善良所能承受的范围。 爱丽丝第一时间上前查看,发现杰克是用削铅笔的美术刀割开手腕。 她立即进行止血急救,用布条用力勒住杰克的上臂。 抓起詹姆斯家中的电话,匆匆拨打了医院紧急号码,爱丽丝这才想起来这家的主人,把詹姆斯嘴里的布拽了出来。 还不等她发火,詹姆斯已经嘶哑着嗓子,后悔,又极度自责地痛哭起来—— “记者小姐,你先救他,救他!” “我错了,我真的做错了!” “救救好孩子,救救好孩子……” 玛丽安的意外 詹姆斯的激动,让他身上的伤口崩裂,鲜血无声无息流出。 爱丽丝尝试说服他:“你先冷静下来,光喊是不会解决事情的……” 可詹姆斯已经把爱丽丝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活不肯安静。这满脸血污鼻涕眼泪的老头还在爱丽丝给他解绳子的时候,企图来抓爱丽丝的袖子,凭空增加了救援难度。 啪啪—— 两巴掌下去后,世界清静了。 爱丽丝像是翻五花肉一样,把詹姆斯翻了翻。 “很多深浅不一的割伤,痕迹的新旧程度也不同。” “你被断断续续割了一晚上?” 提到这点,原本老实下来的詹姆斯眼中充斥起了恐惧,身子也颤抖起来。 “说话。” 爱丽丝加重语气。 詹姆斯畏惧瞧眼她的手,咽着口水讲述起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上,我带着杰克来画室。结果刚进来,他就用不知什么时候攥在手里的烟灰缸狠狠打在了我的后脑。” “我没晕,只是一下子被砸倒在地板上,动都动不了。他把我嘴巴塞上,开始用刀……” 詹姆斯提到这里,几乎快哭出来, “我错了,坏孩子就是个恶魔,谁也管控不了他。他之前不对我下手,是因为我不符合他的创作要求。在找不到其他人,屡次受挫后……” “你不是知道自己错了。” 爱丽丝扫过詹姆斯身上的伤势,摇头, “是坏孩子的刀捅在你身上,你怕了。” “在我和那些女孩安然入睡的时候,你被他捆在画室残忍凌迟,受尽折磨。随着痛苦和伤势的不断增加,你怕了。” “你怕死,你怕他的刀,你意识到你放出了一个杀死自己的恶魔,所以你才痛哭流涕。” “记者小姐。” 詹姆斯没否认,只是低低哀求着, “留点面子,一点就行…我是真知道错了…我后悔,我反思,我畜生不如,我不该这样……” 爱丽丝换了只手,用力用叠成正方形的干净棉布按住杰克的伤口,冷淡道:“比起你的道歉,我更关心后面发生了什么。” “后面?” 詹姆斯愣愣抬头,看着杰克。 那张英俊的脸毫无血色,双眼紧紧闭着,黑灰色小卷也全耷拉下来。 詹姆斯毫不犹豫,又给了自己几个耳光—— “天快亮时,好孩子醒了。他醒来时,手里还拿着刀,我已经快不行了。” “我听到好孩子在叫,在咆哮。” “坏孩子已经很活跃了,他甚至挑衅好孩子,问他不喜欢这份亲手制作的礼物吗?他怂恿着好孩子对我下手完成最后几步,让他们两个意识彻底合一。” “昏昏沉沉中,我仿佛听到他们两个在对话。好孩子在给我包扎,哭泣,质问。坏孩子在笑,在得意,嘲笑好孩子的无能与懦弱。” “最后,坏孩子说……” “阻止我吧,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詹姆斯满眼都是痛意:“好孩子听完后,没说话。最后,他说他饿了,想吃一份切片火腿。” “无论是好,还是坏。这都是杰克爱吃的食物。所以坏孩子没有异议,难得安静下来,等着早餐到来。” “我看着门开,又看着门关,看着杰克回来。我看着好孩子收好绘画的一切,整理好衣服。”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老师。他说他只有一次敢于赴死的勇气,怕我报警,请我稍等一下。等一切结束,中午会有人来开门的。” 詹姆斯闭上眼,有水迹从眼角滑落, “是我对不起他啊!那个被我忽视的好孩子,在最后还为他不该承担的错误道歉,用生命买单。” 如果说之前都是怕,在好孩子为了阻止坏孩子,毅然决然踏上末班车时,詹姆斯是真后悔了。 “和我预想的差不多。” 爱丽丝低低叹口气, “如果我没来,或者晚来了一步。好孩子就已经把自己送上天国,去上帝面前忏悔了。” 想起外面桌上那盘没有吃完的切片火腿,爱丽丝难以描述此刻的心情。 知道是自己的最后一餐,所以格外的难以下咽吗? 医院的马车很快来了,爱丽丝扶着担架,送已经陷入休克的杰克上去。 詹姆斯也被抬了上去。 当看到他身上那些不同寻常的伤口时,护士好心道:“先生,您需要法律援助吗?” “不。” 詹姆斯摇头,蠕动着嘴唇,微不可闻, “是我自己割的,我自愿的。” 护士看着他背后那些伤,闭上了嘴,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这个老头。 爱丽丝也跟去到医院,毫不客气地夺了詹姆斯的钱包垫医药费。 等女佣拎着新鲜出炉的兔肉回家时,看到的就是房门大开,空无一人的狼藉场面。 幸好爱丽丝还记得女佣,给她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下詹姆斯与杰克住院的事。 “我知道了,但是记者小姐,您不是离开了吗?您不仅回来了,您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女佣很疑惑。 爱丽丝:“说来很巧,我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我推荐的那家店最近不卖兔肉了。所以我往回走想追上你,结果恰巧捡到了你掉落的钥匙。” “我本来只是想要帮您放到门口的。可做我们这行的,鼻子比较灵敏,闻到了血腥味。所以…我就擅自进去看了看,哎呀,幸好没出大事!” 女佣沉默了。 爱丽丝试探问:“你相信我吗?” “欸?” 女佣想了想,想到了在医院抢救的两条命,便道, “相信啊。” “那就好。”爱丽丝呼出口气,“如果有警察询问你关于今天的细节,请记得帮我作证。” 不然,那些没完没了的细节问询,会烦爆爱丽丝。 爱丽丝又在医院待了一会,直到对詹姆斯忠心耿耿的女佣赶到医院,接手了一切照顾事宜,这才准备先回去吃口饭。 “抱歉,记者小姐,我想问个情况。” 女佣叫住她,道, “主人一直在问,杰克先生什么时候才能苏醒呢?” 爱丽丝想着刚才医生跟她说的话,脸色沉重地摇头:“不好说。” “失血性休克所造成的急性衰竭已经被止住,并且随着治疗逐渐好转。但医生说杰克的求生意志很弱,陷入深度昏迷后一直拒绝醒来。” “再看吧,先住院保守治疗加观察,养养身体。如果他一直不醒,那情况可能就有些糟糕了。” 比这个更让人害怕的是醒来的不是好孩子。 爱丽丝在内心偷偷补充。 “怎么会这么危险……” 女佣很担心, “完全看不出来杰克先生没有求生欲。早上他还跟我温和地说再见呢,他一向都很开朗的啊。” 爱丽丝沉默片刻,道:“每个人内心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秘密,表里未必如一。” “辛苦你这段时间照顾他们了,建议你向雇主申请上涨些薪酬。” 爱丽丝拿起包,抬脚向外走去。 刚到医院门口,爱丽丝随意一扫,竟看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玛丽安穿着一袭宽松的棉布长裙,和克里斯蒂娜一起,愕然望着爱丽丝,紧张道:“爱丽丝小姐,你生病了吗?” 玛丽安快步走过来,摸了摸爱丽丝的额头:“上帝保佑,你看上去状态还好…怎么会来医院呢?” “这是我想问你的吧,玛丽安。”爱丽丝无奈抓住玛丽安的手拽下,打量着她,“你怎么会来医院?” “还有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紧张看着玛丽安,低声回应爱丽丝的问题:“玛丽安小姐听说我老是错过吃饭时间,今天特意上门说要监督我好好吃饭养身体。” “结果,我吃了,她忽然吃不下去,还说肚子疼。” “我就陪着她来医院,” “然后发现……” 克里斯蒂娜还在犹豫,玛丽安已经接过话茬—— “医生说,我可能怀孕了。” “出来后,克里斯蒂娜问我孩子父亲是谁,我说不知道。” 玛丽安抓起爱丽丝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无奈, “自从白教堂惊魂夜后,我出现了少量出血。原本以为是生理期要来了,没想到可能是先兆流产。医生建议我最近一个月好好休息,不要劳累。” 玛丽安说的轻松,爱丽丝和克里斯蒂娜却笑不出来,反而面色严肃。 这是一个生父不详的孩子,玛丽安却还年轻,注定会被这个孩子所拖累。 而此刻的法律禁止堕胎。 爱丽丝左右看了看,将她们拉到僻静处,“我知道伦敦有很多私人诊所,承接一些的手术都挺安全的。” “我信仰上帝。” 玛丽安摇头,补充道, “当然现在月份还太小,说不准的。医生也说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好与坏的博弈 玛丽安这么说,爱丽丝与克里斯蒂娜也选择尊重她的想法。 “爱丽丝小姐,该你回答我们了,你怎么来医院了?这是……” 解释完自己的事,玛丽安眼巴巴看着爱丽丝,手指着爱丽丝的袖口。 “啊,我都没注意。” 爱丽丝举起手翻过布料,这才发现衣袖上沾着点点褐色血迹,不知道是杰克的还是詹姆斯的。 她放下袖子,道, “我送别人来医院时蹭上的。” 玛丽安抬起脸,好奇问: “是爱丽丝小姐的朋友吗?” “不算是。” 在场的都是知道些内情的人,爱丽丝没有隐瞒, “杰克伤害到了他的老师,无法忍受越发恐怖的自己,选择自杀想同归于尽了。” 在玛丽安和克里斯蒂娜一言难尽的疑惑表情中,爱丽丝稍微讲解了下好孩子与坏孩子的关系。 等她说完,时间来到午饭后。 面色复杂的玛丽安出言挽留: “原来是这样……爱丽丝小姐,中午可以来尝尝我的手艺吗?虽然还没到万圣节,但我给克里斯蒂娜做了她想要的焦糖苹果,挺甜的。” 提到甜品,爱丽丝有些心动。 但想到她答应了房东太太的炖肉汤,只能婉拒。 此外,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袖口的血渍。 在强迫症的影响下,爱丽丝注意到后就浑身不舒服,特别想换身干净衣服。 三人告别,爱丽丝独自回家。 正午阳光明媚,她想着事,盯着面前的地,慢慢踱步前行。 临近饭点,来往的人影不多。 爱丽丝转过第四个拐角,街头有只花猫突然尖利叫了声,呲溜一下,从墙根窜过。 爱丽丝偏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受惊小猫的身影。 她姿态闲适,双手自然而然插进外套口袋。 就这样,爱丽丝晃晃悠悠回到公寓楼下。 直到房东太太为她打开门,那张脸上满是爱丽丝熟悉的热情与慈爱。 爱丽丝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身后,忍不住笑出声音。 “怎么了,爱丽丝?” 房东太太拿出拖鞋,问。 进到屋内,爱丽丝脱下外套,搭在手上,以开玩笑的口吻道:“有几只小老鼠,跟了我一路。我以为有多大的胆子呢,结果也就吓吓猫。” “能吓到猫的老鼠?得长多大啊。” 房东太太惊叹着,下意识想接过爱丽丝的外套—— “好料子不能折叠太多,会留痕的。给我吧,我下午拿熨斗烫烫。” 伦敦的房东可不是坐着收租就行。大部分房东,都会提供一定的家务劳动。房东太太又格外喜爱礼貌安静的租户,热情的爱丽丝有些招架不住。 她巧妙压下房东太太的手,拢拢边角,避免外套口袋中的手枪掉出来,笑道:“这件衣服脏了,我先自己拿回家洗一道。” 房东太太还想坚持,爱丽丝却在此刻低下头,眼神微妙羞涩起来。 转移一个人注意力最好的办法,就是抛出更值得她关注的话题。 有些事,无需说明,给你一个眼神自己脑补。 不爱八卦,但具有长辈特性的房东太太瞬间兴奋起来—— “哎呀,我莽撞了!这方面的东西,是要你自己处理才好。” 笑眯眯回厨房端汤,房东太太的双眼无比明亮,时不时回头看看爱丽丝,发出奇怪又感慨的笑声。 这让爱丽丝后悔刚才这么处理了藏枪举动。 房东太太摘下隔热手套,望着溜去厨房拿碗的爱丽丝,意味深长道:“如果确定了,记得带回来给太太看看哦。太太做马铃薯炖肉招待他。” “哦,哈哈,随缘吧。” 爱丽丝尴尬极了,随便敷衍一句,都不知道房东太太说了啥。 幸好,房东太太并没有缠着爱丽丝问到底。两人落座后,话题很快被小香芹在炖肉中的作用取代。 大块大块炖得软烂,一扯就丝丝缕缕分开的牛肉下肚,再将面包撕开,泡进浓油酱赤的鲜荤汤里。 当爱丽丝感到腻时,带有特殊植物清香的小香芹宛如开胃药,重激起她的食欲。 “不急着吃饱,慢慢来。”房东太太将牧羊人派推过来,“先尝尝这个,我听某位厨师推荐的做法。” 用羊肉末和肉汁调味的馅饼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蓬松土豆泥,还有零星的奶酪碎。 爱丽丝吃了一小块,意犹未尽:“咸香口,很美味!您的手艺又进步了。” 在英国这片美食荒漠,房东太太的厨艺宛如沙漠里的明珠。 随着爱丽丝一口一个完美,房东太太红光满面。 所以当爱丽丝问她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时,房东太太知无不言。 聊着聊着,房东太太提到早上那帮人:“好几个人,扛着个箱子,在那里拍拍照照的。你一走,他们就在附近打听你的相关消息。” “我没讲,还骂了那些多嘴的人。他们见问不出什么,立马走了。” “爱丽丝,你对这帮人的来历有头绪吗?” “打听我的事?” 爱丽丝放下勺子,自然而然想到跟踪自己的那几只“老鼠”。 老鼠的出现,在她跟柯根的意料之中。 但那些家伙居然能有组织性的明确分工了?!有的跟踪,有的踩点,有的伪装收集信息。 而且负责打听消息的那波人明显素质更好,做事缜密,没让爱丽丝正面察觉。 这让同样重视信息搜集的爱丽丝,对他们提起了最高的警惕。 不能等贼上门了! 就算不主动出击,也要掌握对方每一步。 心里翻起许多念头,新的决策成型落地。爱丽丝面上若无其事,淡定道:“您不用管,用不了几天,我会处理好他们的。” “那就好。” 房东太太松了口气, “啊呀,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们长得就不像好人。” 爱丽丝抽张纸,擦拭着手,慢慢道:“是不是好人,不能看长相,要看他们企图做什么。” “但愿他们就此收手,不入歧途。” 想到在医院的杰克,爱丽丝叹气, “不然,真正的杀人犯能被自己的善念所阻拦,原本无罪的被歧视者,却要随着恶念跌落深渊了。” 【甜蜜之家】 爱丽丝用完餐回家后换了身更低调的素色衣服,给艾达写完关于杰克的加急信,下午3点左右出门。 出门的目标很明确,爱丽丝去了卖报小孩所提供的地址。 这不是爱丽丝第1次来到东区了,可她依旧会对这里所展现出的贫困与破旧而感到吃惊。 因为东区里面的环境,超出了人所能想象的残破。 未曾处理的污水肆意流淌在地上。斜躺在道路两边的人袒露着只剩骨头的干瘪胸腹。 偶尔穿了两件得体衣裳的人,会走着走着忽然把手伸到衣里,捉出一只跳蚤来,放在嘴里咬开,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爱丽丝顺着表皮脱落,露出里面污损残砖的墙面前行。 不知在东区的巷子里钻了多少回,爱丽丝才在一座狭小的屋宅前停下,抬头看着上面歪歪斜斜的牌子——【新的“甜蜜之家”】。 爱丽丝讲礼貌地抬手,可她刚敲两下,不堪重负的木门就这么直接倒了?! “呃……” 望着唰的一下回头看过来的好几双眼睛,爱丽丝无语看着碰瓷一般的门,语塞。 这群安静的小孩中传出一个声音,弱声弱气勒索着—— “这是我们唯一的门,至少值半个英镑!这位小姐,我们也不要你赔新的,意思意思,赔我们10个便士修一下就行。” 爱丽丝沉默片刻,指出这是非常低劣的陷害:“你觉得我像蠢货吗?你这把东方的瓷器砸碎后用用胶水粘好,再摆到人来人往的街上有什么区别?” “等一个不看路的倒霉蛋,承包你今晚的晚饭是吧?” “哦,听你这意思是要赖账了?看你穿的这么体面,居然连这点脸面都不要。小心我们拉着你去苏格兰场……” 爱丽丝打断对方施法,道:“我是有委托想找你们的。如果一定要我赔这个门,那委托就算了。” “……” “咳咳,突然想起来了,这扇门似乎很久前就坏了。客人,你没受惊吓吧。” “没眼力见的小九!快把我们最好的咖啡端上来!” 孩子们连忙让开一条路,七手八脚搀扶着说话的人出来。爱丽丝这才发现,那是一个没有双腿的少年。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是想委托我们新甜蜜之家做的吗?” 少年冲爱丽丝点点头,小心翼翼说,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为刚才的事向您道歉。” “小姐,您换个角度想,这不正代表着这里的孩子个个机灵聪慧!无论您需要什么,他们都能妥善处理好。” “新甜蜜之家……” 爱丽丝没计较对方的小手段,环顾四周,道, “难道还有一个老甜蜜之家?你们很早就在做这一行了吗?” “是的。” 残疾少年看出爱丽丝的犹豫,生怕丢了这单生意,连忙解释道, “曾经的甜蜜之家,是一位神偷创建的。他收养了很多孩子,手脚灵活的都能跟他学习偷窃技术。” 少年眼眸暗淡下来, “后来,教会接管了开支日增的甜蜜之家,把那位神偷送进了监狱。老甜蜜之家被改造成了……小姐您或许听说过的,白沙街疯人院。” 少年沉默片刻,迟迟没有说话。 爱丽丝能理解——他大约在快速过滤疯人院中那些痛苦的记忆。 过了好一会,残疾少年才嗓音干涩的继续讲道—— “疯人院关闭整改后,能离开的孩子都离开了,无处可去的孩子则再度流落街头。因为活不下去,我们重捡了这门手艺。” “白沙街疯人院……” 爱丽丝没料到在这里听到,忍不住叹息一声。 她很少去刻意打听那所疯人院的消息,可自从和欧利蒂斯庄园接触后,这个名字无处不在。 少年还以为爱丽丝嫌弃这个解释, 双手忍不住用力抠着地面,很是紧张:“小姐,请您放心,我们干活很利落的。这里要吃饭的嘴太多了,您就当行行好,施舍我们点生意吧。” “即使全员出动,我们也只要一英镑…实在不行,19个先令也可以。” 回过神的爱丽丝摆摆手,阻止少年自我砍价,恳切道: “三英镑。我要你们所有人在接下来几天,24小时看好那些受歧视的,总是聚在一起的奇怪人群。” 少年一怔:“啊?不偷东西?要我们盯人也是可以的,但是小姐,您提到的范围有些太……” “一点都不笼统。” 爱丽丝弯下腰,平视着残疾少年的眼睛,摸出一枚含金的英镑,沉甸甸拍在他的手心, “上次,我拜托过你们的人帮我偷一个钥匙。他跟我提到过,你们有不少人,整天混迹在街头找事。” “你们消息这么灵通,一定知道我说的是哪些人。那些因肤色因长相吃尽苦头的家伙们,你们也没少嘲笑吧。” “实话实说,我有一位朋友是那位提出面相学的菲利普先生的亲妹妹。最近,她身边出现了一些不该有的影子。” “我们已经做好了措施,但为了防止意外情况,我希望能随时掌握他们的动向。以及,如果他们突然发疯,你这边可以拖延一二。” “定金一枚,事情平息,危险解除后,还有两枚。这能抵得上你们2~3个月的开销吧。” 少年也不怕露丑,捻起英镑反复观看。 良久,他只回复了爱丽丝一句话:“他们一天跑多少趟厕所,我们都会盯得清清楚楚。” 爱丽丝点点头,直起身,道:“既然收了钱,就尽快开始工作吧。” 少年用手爬行着,殷勤道:“我马上打发他们出去,帮小姐您好好干活。对了,东区道路复杂,小九,你帮这位尊贵的小姐领领路,好好送这位小姐回去。” 不知从屋子哪个角落摸出一杯陈年老咖啡的小孩呆呆应了一声,擦了一把鼻涕跟在爱丽丝后面。 这个小孩,就等于是爱丽丝和少年之间的联系人。爱丽丝不好拒绝,递了张丝巾给小九,示意他用丝巾擦。 小九盯着丝巾,接过来戴在头上,懵懂看着爱丽丝。 “这是用来擦脏东西的。” 爱丽丝耐心拿下来,擦拭小九的手。 少年面露心痛,小九也浑身僵硬,说出了他跟爱丽丝的第一句话:“小姐,还是用我的衣服擦吧。这么好的布,浪费了。” 临出门前,爱丽丝还帮他们把砸在地上的门扶起来,又虚虚拢好,等待着下一个倒霉蛋。 世间平凡人 爱丽丝本来打算直接离开东区。 但很快,她想到一件事——玛丽安最近和克里斯蒂娜接触的也比较多,会不会也被跟踪了? 考虑到这层,爱丽丝中途调转方向。 玛丽安家住在东区外围,那里的岔路比较少,道路环境也相对整洁一些。 比起之前上门时的光鲜,现在的爱丽丝打扮低调许多。 当她转过巷子一角,拐向玛丽安家时,远远的就听到了算账声—— “不是不许你休息,是你也休息太久了。你知不知道家里最近有多少要用钱的地方?” 玛丽安的声音有些模糊:“妈妈,我给你的那些便士,省着点,足够吃一个星期了。我们家只有三个人,又不是天天吃白面包。黑面包炖圆心菜也能吃饱……” “花销不是这样算的啊!” “你姐姐这个月没拿钱,我去找她,她还不肯见我。没有进账,我们家就等于亏了十便士!” “而且黑面包炖圆心菜……我们吃吃就得了,你弟弟正是读书的时候,需要补充营养。” “女儿,别以为妈妈不知道。你最近跟着那几位好心的贵族小姐,吃香的喝辣的。昨天晚上回家,嘴角都带着酒香味。” “就算你不愿意去工作,可你总要想点办法,从她们身上搞点钱啊。” “你舒服的时候,别忘了你家里还有个老娘和弟弟在挨饿呢!为了一口吃的,我恨不得天天跪在你姐姐门前!” 渐渐的,玛丽安的抽泣声传来—— “我没有偷偷享福,我和她们是朋友。妈妈,我会复工的,我会赚钱给家里用的,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你也别去找姐姐了,她一直补贴家里,姐夫肯定有很大的意见。” 玛丽安母亲苦口婆心劝道:“光说这些话有什么用?你姐姐拿捏不了丈夫,不争气,你也不争气!你说你复工赚钱,怎么还好好地坐在这?” “玛丽安,快把你的裙子穿上,把手臂和腿露出来。没事不要待在家里,多在外面晃晃,说不定就能揽到出手大方的新客了。” “对了,你要出去顺便给你弟弟送一下作业本。他粗心,落在家里了,万一老师要呢?” 当身穿轻薄白裙的玛丽安满脸泪水出来时,正好碰上一直没有进去的爱丽丝。 她愣了一下,胡乱用手背擦拭两下,笑道:“爱丽丝小姐,您刚来吗?好巧,我打算出门给我弟弟送作业本。” “哎呀!” 随着匆匆的脚步声,玛丽安的母亲小跑过来,脸上的褶子快笑成一朵花, “玛丽安的朋友来了啊。美丽的小姐,您吃了吗?最近,她弟弟考试成绩很不错,我们晚上正打算庆祝一下,不知这位小姐可有时间……” “她没有时间!” 玛丽安突然打断母亲的话,拉起爱丽丝,飞速跑出巷子。 爱丽丝也没说话,顺从跟着她。 一直离开了东区,来到人来人往的伦敦街头。望着那些人好奇投过来的目光,玛丽安才意识到,她似乎不能这么光明正大走在路上。 “你一直说你妈妈对你不错,可我看不出来。” 爱丽丝道。 玛丽安苦涩摇摇头,辩解道:“没办法,是我们家的压力太大了。妈妈一个人抚养我们三个小孩长大,难免会事事看着钱。” 说着说着,玛丽安有些撑不下去自己的笑容了。 她最后道:“妈妈有很多不好,也是这世上第一个喂我吃饭的人。她不止对我狠,对她自己更狠。” “我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活得很痛苦,但妈妈活得比我更痛苦。她跟我说,人生就是这样的,熬过去了就好。” 爱丽丝无话可说。 她吃过很多苦,但没吃过贫穷的苦。 不曾长期,持续为一口热粥而拼命的人,难以评价最赤裸的贫穷苦难。 所以爱丽丝感受着街头的穿堂风,脱下外套,披在玛丽安肩上,道:“我希望所有人,吃的苦能少一点是一点。” “谢谢。” 玛丽安吸吸鼻子,抓紧了这难得的温暖。 等她情绪稳定下来,爱丽丝试探问:“你可以把你弟弟的作业本给我看一眼吗?” “目前来看,你妈妈一昧向你和你姐姐索取,省吃俭用,都是在供你弟弟读书。我想看看他的学习进度。” 玛丽安将那本作业交给爱丽丝,小声道:“其实,我听说过弟弟的成绩不好。但我们家的人都看不懂他写的东西。所以,对我们来说,他已经是最后的指望了。” “就算不能成为真正的上等人,他以后能成为一个文员,养活自己的家庭,也不错了。” 伴随着玛丽安的絮絮叨叨,爱丽丝打开作业本,看到了雪白的纸面。 上面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 爱丽丝合起作业本,发现封面上的名字,还写错了一个字母。 “有没有考虑把他送去甜蜜之家?” 爱丽丝补充道, “那里的孩子比他有用多了。” 玛丽安眼里全是不解:“甜蜜之家?那不是孤儿才去的地方吗?” 她很快反应过来爱丽丝的意思,却没有绝望,只是用一种奇异的平静问:“很差吗?” “不是差不差的问题。” 爱丽丝很诚实, “是根本不努力的问题。” 玛丽安低下头,努力抑制着想哭的冲动。她片刻后就继续抬起头,若无其事的表示自己知道了。 “送完作业本后,我劝你这段时间都别回去了。” 爱丽丝解释了下克里斯蒂娜遇到的事,一锤定音, “如果吃苦能幸福,那也不是不能熬。吃苦都幸福不了,还是早点跑。” “玛丽安,你这段时间最好和克里斯蒂娜在一起。彼此之间可以有个照应,也方便受到保护。” 玛丽安还在迟疑,就被爱丽丝拉起手出发。 “走吧,不要回头。” 爱丽丝叮嘱她。 玛丽安没有说话,只有苦笑。 她也想,难。 将玛丽安送到蜡坊后,天色也渐渐暗下来。爱丽丝辞别两人,匆匆回家打算去取艾达的新回信。 然而,趁着夜色刚出,行走在回程的路上时,异变又生。 一直藏在爱丽丝附近的小九忽然冒头,从前方折返,小声提醒她:“我在前面的路上,闻到了那些家伙身上独有的味道。” 小九指指自己的鼻子,示意爱丽丝相信他的嗅觉。 爱丽丝看着前面只有寥寥行人的道路,决定换条路走。 好死不死,熟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仅拦住了爱丽丝,还提醒了那些埋伏者—— “爱丽丝,你准备回家吗?不是我说,你最近不仅不来上班了,连电话都不打了。我天天盼着你的新闻稿,盼得头发都白了。” 罪犯的威胁 爱丽丝僵硬回头,看到主编那张胖胖的脸。 主编读不懂空气中的紧张,还在靠近:“爱丽丝我跟你说啊,最近报社来了两个新人,真难带。” “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帮帮忙……” 小九大喊一声:“来了!” 爱丽丝余光也看到之前还在缓慢散步的行人如狼似虎扑过来。 小九作为在街头混的孩子,像条滑不溜丢的泥鳅,不用操心。爱丽丝直接一个飞扑,扑倒主编就地一滚。 晕头转向的主编还没问出口,冷汗瞬间布满后背。 飞射的子弹擦过发间,弹在地上,悦耳极了。 这让向来以绅士自居的主编骂了句脏话,也让爱丽丝不敢置信喊道:“你们敢在闹市开枪?” 话音未落,她就地一打滚,抽出最近一直不离身的黄铜手枪,凭着刚才听到的方位记忆,连发几梭。 随着烟尘中重物倒地的声音,人的惨叫声也随之传出。 主编瞥眼爱丽丝的武器,职业病犯了:“最近有小道消息,说议会准备通过新的火器法案。出门在外最好还是不要携带吧,遇到警察容易解释不清。” “没事。” 爱丽丝淡定填弹, “先别说法案还没有影子,正式颁布了,我也有路子弄到持枪证。主编,我劝你也来一把,不然干我们这行有些危险。” “我老了,只会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哪有什么危险?” 主编肥胖的身子灵活跃起,抱住冲过来的一个人影,就地一摔。 低头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黑皮少年,主编拽了拽脖子上的领带,目光威严, “不管你们来自何方,又效忠谁,我劝你们停手。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在意大利那个什么帮派里面混过的。” 闻言,情绪激动的袭击者更加癫狂,枪声再起。 爱丽丝狼狈躲避着,抓住间隙反击,同时吐槽道:“主编先生,你忘了这是在英国吗?意大利和我们的关系可不好啊。” 主编体型较胖,所以他躲得更狼狈,简直是手脚并用,又滚又摔。 也幸好这些人用枪不多,堪称人体描边大师。 好不容易耗光对面子弹,爱丽丝成功逐点击破,逐渐找回这场奋斗的节奏。 主编有空挥把额头的汗,气喘吁吁:“其实,我也看不惯意大利人。” 随着小九偷偷伸脚绊倒最后一个眼见着大势已去,转身想逃的袭击者,这场街头交锋落下帷幕。 一时之间,至少有三~四个人抱着自己的腿在地上哀嚎,还有两个是被主编放倒的。 爱丽丝守着他们等警察来,主编则在拍打着身上的灰,叹气: “唉,就是知道社会调查有多危险,我才一直劝着你转岗。你看,回家路上都能遇到枪战,吓死个人。” 爱丽丝弯腰捡着散落的弹壳,头也没抬:“危险吗?您还不是干到了40岁才接手新闻社?” “我才20,离转岗还早着呢。” 主编不赞同摇头:“啧啧啧,越年轻越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爱丽丝,你最近到底在调查什么?” 爱丽丝捡起磨损的公文包递给主编,提醒他: “主编先生,还有10分钟,您就要错过您夫人给您定的门禁了。” 主编:……你说我还有夺少时间? 主编戴上帽子,一把夺过公文包,肥胖的身躯恨不得能在此刻插上翅膀飞回家。 爱丽丝望着他离开,收回目光,偏头看着那些躺在地上的家伙。 她把玩着从这些人身上搜到的那把老式来复枪,面色沉静。 作为刚研发出来,只有几十年历史的枪支,官方对来复枪的管束还算严。这些袭击者不仅敢有还敢用,已经是鱼死网破的架势。 这群人,很可能已经疯了。 爱丽丝道:“小九,你一定要让你的同伴盯紧好他们。一有任何不对,立刻去找我说的那位女士。” 小九没直接答应,小声说:“这委托的危险性超出预料了。” “5个英镑。”爱丽丝报价。 小九摇摇头:“十个。” 不等爱丽丝砍价,他补充:“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为了保护你朋友而去死。10个英镑全部给甜蜜之家剩下的人就行。” …… 等爱丽丝配合完警方,做完笔录,顺便出示证件,旁听了一下审讯过程。 不出所料,这帮人咬死了是看不惯爱丽丝,认为她“丧了良心”,这才做出半道劫杀的事。 有没有同伙?他们说没有,态度傲慢。 当爱丽丝离开时,有个胆大的,还企图恐吓她: “你永远不知道我们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反正我们已经被毁了,你们这些始作俑者,一个也跑不掉,全都得烂泥里!” 看着那张因为愤怒和痛恨而扭曲变形的脸,爱丽丝微微一叹:“我记得,拘留所提前开释了你们这些被误抓的人。” “可现在,你们把自己送到的,可不是拘留所,而是监狱。” “如果今天被你们得手,报复出了人命。” 爱丽丝目光变得严厉, “那你们就是践行了面相学的道路,亲自把脖子伸到了断头台的刀下。” “那又如何?” 黝黑的皮肤下,是难以释放的,被歧视的怨气。那双眼睛死死盯着爱丽丝,咆哮, “那又如何!从来就没有活路,临死前能带走几个,看着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向我们跪下,值!” “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我们还能出来,你就等着吧!” “你已经疯了,无药可救。” 爱丽丝起身离去,压根不看这些越发靠近菲利普所做蜡像的脸。 似乎是知道威胁爱丽丝没用,那怨毒的声音顿了顿,转移目标:“我就在这里等着,等着我们的心愿达成,等着看你,看那个无耻的蜡像师跪地痛哭的那天!” 【惊变突起】 爱丽丝受到袭击,嫌疑人猖狂在闹市中心开枪一事,让伦敦警方备受瞩目,介入事件后的调查力度罕见的大。 警车在街道上没日没夜徘徊,根据审出来的些许口供走访拘捕着相关人员。 虽然没抓到啥,但苏格兰场难得展现出了威慑力,让整个伦敦所有犯罪率都下降了些。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风平浪静。 在爱丽丝的示意下,克里斯蒂娜给菲利普寄去的家书,不再是单纯的嘘寒问暖。 克里斯蒂娜鼓起勇气,提及那些被面相学所波及的人群,恳求菲利普放弃巡讲,早日归家。 爱丽丝知道菲利普并不是特别关心自身的安全,教克里斯蒂娜不要写虚无的空话,而是写—— 【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总听到房子附近有异动,他们,想杀了我。】 “这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对面相学不算了解,也不清楚目前事态有多么严重的克里斯蒂娜单纯道, “他们再生气,也就打我一顿。而且我躲在家里,他们也不敢擅闯民居的。” 爱丽丝无奈道:“对我都用枪了,何况对你这个他们现在必须报复的对象?” 在爱丽丝的指点下,克里斯蒂娜写出了一本自己的死法大全,把蜡坊的环境写成了十八层地狱,再在信的末尾哭上几句家危,速归! “我第一次写这些,以往都是报平安的。” 克里斯蒂娜忐忑, “哥哥看了肯定急死了,没有船票都恨不得自己游回来。”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爱丽丝很满意, “他的那套学说就到此为止吧,越早回来越好。” 克里斯蒂娜的跨国信寄出去了,艾达的信也回来了。 在得知杰克的最新情况后,艾达直言不讳—— 【好孩子的同归于尽,很可能只是他单方面的消亡。毕竟,杰克这具身体可没死,总要有一个意识醒来掌控身体。】 【我的建议是……爱丽丝小姐,必须想办法激起好孩子的求生欲,让好孩子的意识能够自主苏醒。如果失败的话,好孩子死去后,坏孩子将彻底拥有一切。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了。】 为此,爱丽丝在这难得平静的几天经常抽空去医院。 可无论是她绞尽脑汁寻找的可能支撑,或者詹姆斯天天趴在病床边的拼命鼓励,都无法让杰克醒来。 他就那么静静躺着,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保持着最后的安宁,丝毫不为外物所动。 足足一个星期,没有任何异动的日子,能麻痹人的神经。 街上的警车少了,苏格兰场的那些家伙开始在暖和日子里,坐在街边长椅上谈天说地。 小九每天的汇报,也渐渐雷同,总结就是四个字——今日无事。 直到周末上午,暂时跟克里斯蒂娜一起住的玛丽安收到一条来自母亲的口信——她的姐姐,被丈夫打到重伤了。 带信的人是玛丽安家的邻居,贼眉鼠眼打量着蜡坊,描述道:“你妈妈快急疯了,带着你弟弟上门,也被打了。” “那男的说,他赚的几个便士,全进了你们家,不还,就打死你姐。你妈妈也没办法,想叫你回去,给家里撑撑腰,把你姐先抢回来。” “为了姐姐?” 玛丽安皱起眉,不太确定问, “上次我说的,弟弟没心思读书的事,你跟我妈说了吗?” “说了。” 邻居比划道, “你妈妈气死了,把你弟打的那叫一个惨哦。儿子不争气,大女儿那边又被夫家拘了起来。跑去找警察,唉,都是家事。” “警察说是家事,你妈也只能按家事来处理。夫妻俩不和,这个时候谁家人多,谁更凶,更能给自家小孩撑腰,谁就有理呗。” 邻居道:“玛丽安,你妈妈前两天还让我给你捎秋衣呢。你不回家的这段时间,她也没说什么,就开始数落了你几句。” “就算不念着她的好,你也不能看姐姐挨打啊。” 玛丽安下意识伸手抚摸着身上的衣服,边角那明显的针织线头让她沉默了。 念及小时候和姐姐相依为命的日子,玛丽安心里酸涩。 “哦,对了,还有这个。你姐姐从门缝里塞出来给你妈妈,让她转交给你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差点忘了……” 邻居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取出一枚小小的心状袖口。 望着自己送给姐姐的礼物出现在这,玛丽安不再犹豫,道:“我下午去姐夫家,给我姐撑撑腰。” “如果姐夫实在不放人,硬要把事情闹大,我再想其他办法,把借的那些窟窿尽量填上。” “行,行。” 邻居连连点头,裹紧身上衣服走了。做完午饭和克里斯蒂娜一起吃完后,玛丽安也报备了下午去向。 “记得带上钥匙。” 克里斯蒂娜习惯性叮嘱。 制造蜡像的时候,她总会忽略门外的动静。 “嗯,我不会忘的。赶在天黑之前,我就会回来。” 玛丽安保证。 透过窗户看着不知何时变色的云,克里斯蒂娜提醒她:“带把伞吧,怕你回来的时候会下雨。” “知道啦。” 玛丽安挥挥手,趁着街上人最多的时候出门。 她脚步很快,唯有走过打盹的巡逻警察时,才会放慢速度喘息一二。 玛丽安就这样跑跑停停,重返东区。她刚走到白教堂门口,就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唤:“玛丽安,你终于回来了!” 那熟悉的声音,让玛丽安不可置信回头:“姐姐?你不是被你丈夫关起来了吗?” 玛丽安的姐姐不自然理着头发,企图用碎发遮住脸上的粗大的巴掌印,“你姐夫性子是急躁粗暴了些,但也不至于把我锁家里呀。” “是妈妈这几天说你一直在外面,连家都不回了。她担心坏了,让我来想办法叫你回来。” 玛丽安简直要无语死了,看着这个从小疼她的姐姐,玛丽安说不出重话,掉头就走,埋怨道—— “姐,我在朋友家好的很,还胖了点。我不是不回家,是这段时间有事。你下次再这样,我可不管了。” “等等,玛丽安。” 姐姐追上来,一把拽住她,低声道, “不光是妈妈,我也想你回来。那些黑皮佬马上就要动手了,你待在那里会被波及的。” 玛丽安察觉到不对,下意识想甩开她的手:“姐,你是怎么知道……” “!” 玛丽安被姐姐死命拽着,两个人一时胶住,肢体纠缠间互相拉扯,都挣脱不开。 白教堂里面又冲出两个人影,玛丽安的妈妈趁机一通乱摸,从她死死护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把钥匙。 将蜡坊钥匙握在手心,玛丽安的妈妈头发散乱,兴奋对从东区深处走出的人群喊道: “给钱给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姐姐死死捂着玛丽安的嘴,在她耳边轻轻安抚: “这些人都疯了。与其惹祸上身,不如听妈妈的,换笔小钱。走吧,走吧,今晚我们全家团聚,我做你爱吃的炙烤肉排。” 玛丽安拼命挣扎着,眼看着母亲将蜡坊钥匙交给面色黝黑的男人,她承受不住这般打击。 伴随着小腹的剧痛,她晕了过去。 【亡命奔逃】 “怀孕了?妈妈你是不是弄错了?要不请个医生来看看妹妹……” “找什么医生?嫌钱多了是吧。我生了你们三个,我太清楚怀孕的状况了。你们又不是没看到地上的血,这胎不安心养一定留不住了。” “那我们还是等妹妹醒了以后,好声好气跟她说。毕竟有了身子,她太激动容易伤着自己。” “……” “不能要这个孩子,趁着月份小,赶紧打掉。” “唉?妈妈,可是修女们不是说,婴儿是我们的主,伟大的上帝送来的天使,如果堕胎会遭到神罚的!” 玛丽安闻着空气中潮湿霉变的气味,神志还未完全清醒。她很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好像有千钧重。 她只能听着站在床边的母亲和姐姐争论着,商议着她身体的处置方案。 在有信仰的人心里,堕胎是极其恐怖的事情,意味着死后会被撒旦拖入地狱。 所以姐姐的第一反应,是让玛丽安孩子留住。 东区有不少单身的妓女带着不知道哪个嫖客的孩子求活。玛丽安有姐有弟有妈妈,按照东区底层人民的想法,完全可以生,就当家里添了一个小人。 玛丽安的母亲沉默片刻,才道:“是,只不过多一张嘴吃饭。但账不能这样算啊!” 来了,母亲的账本。 她喋喋不休:“玛丽安自己留不住这个孩子,早早就要养胎。这从怀到生,大半年家里没进项,我可能还要伺候她!” “虽然从那些黑皮鬼手里赚到了一些钱,可那些钱不能动啊。我问过了,你弟弟不是不愿学,是那个老师不好好教!教其他人呢,就是不用心教你弟。我们可以用这个钱,给你弟弟请一个更好的老师。” “总而言之,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与其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个孩子,不如赶紧打掉,养几天身体,赚钱熬过了这段苦日子……玛丽安还年轻,以后有的是孩子。” “怎么可能没有多余的钱!我平时挨了多少打,都在贴补家里…妈?你不许走,妈!” “其实也不是钱的问题,更多的也是为了她好。玛丽安今年才多大啊……” 随着两人拉扯开门关门的声音远去,玛丽安的眼睛这才睁开。 往日破败但还有几分温情的家,此刻像是野兽的胃囊。 她花了好一会,找回四肢,跌跌撞撞下床,穿上鞋想要开门往外逃。 去而复返的姐姐站在门外看着她还能自己行走,目光很惊喜。 在玛丽安绝望的撕打中,姐姐很为难:“玛丽安,你不能出去,至少今天晚上,你得待在家里。” “你不愿意让我出去,你们还想打掉我的孩子,是吗?” 玛丽安抓着姐姐的手,面色狰狞。 姐姐被吓了一跳,急急道:“这是为了你好,我觉得妈妈说的也有道理。没事的,我会陪着你在白教堂后面偷偷给他立个小墓。” 玛丽安发现姐姐的力气有些大了。 她双目无神,嘴里重复的那些话不仅是在说服玛丽安,更是在说服她自己: “妈妈不会害你,家里人都是在乎你,才会关心你下一步该怎么走。你还太小了,打掉就打掉。玛丽安,别怕,我会为你在白教堂里祈福的,求上帝把所有人的罪降在姐姐我身上。” 玛丽安虚弱抓着她的手,嚎啕大哭。 然而她无论怎么闹,怎么哭。姐姐都抿着嘴不说话,眼神里满是歉意。 …… “饿了。” 克里斯蒂娜察觉到肚子饿时,还有些惊奇。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大抵是这段时间,玛丽安天天盯着她按时吃三餐。 身体给养成习惯了,到点就饿。 克里斯蒂娜揉揉肚子,从创作中抬起头,发现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好黑啊,已经到了吃晚饭的点。” 克里斯蒂娜撑着脸把蜡烛的烛心拨亮,思绪刚发散开,就被猛然收回, “等等,玛丽安还没回来?” “她不是说她在天黑前一定回来吗?”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恋恋不舍看了一眼桌上已经半成型的蜡像,克里斯蒂娜决定出门寻找一下玛丽安。 蜡坊分成两部分。 大门连接的是狭窄的客厅穿过走廊两边的几个房间是前半部分的生活区域。穿过走廊,后院才是被称作制作工坊的制蜡区域。 当克里斯蒂娜走到走廊时,她听到大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对方似乎已经极力放轻了,可人实在是太多了,无法协调一致的脚步声完全是在欲盖弥彰。 克里斯蒂娜心里一跳,胆小的她迅速吹灭走廊灯源,退回制蜡区。 “咔嚓……” 来者用钥匙悄无声息的打开了大门,鱼贯而入的黑影蹑手蹑脚,缓慢靠近着。 漆黑的客厅和走廊明显没有人,所以他们悄悄搜过几个房间后,直奔蜡坊后半部分的关键,放有大桶大桶凝固蜡油的制蜡区域! “ ***!” 走在最前面的人已经看到了情况,所以他不再掩饰动静,一脚踹在蜡桶上,却因为那沉甸甸的实心蜡质,反把自己的脚踹的一疼。 他抱着脚哀嚎弯下腰,跟在他后面的人也看到了,那原本用来通风排气的窗户大开,雨丝正飘入窗内,吹进来的风像是一个巴掌一样,扇在他们脸上。 窗子边缘,还有着慌不择路蹭上去的脚印,格外明显。 “追,追出去!” 最开始踢蜡油的人环顾四周,也看到了被菲利普摆在架子上的作品。 恍然间,那摆在上面的好像是他们。 男人看着和自己相似的面容,脸皮抽动着,彻底变成恶鬼, “留几个人在这架起火,把这些都融了。等我们抓住那家伙的妹妹,就把她摁在烧开的蜡里,做成一尊蜡像送给她哥!” …… 玛丽安没有胃口,所以面对姐姐送过来的饭,她选择无视。 “吃点吧。” 已经吃过饭的姐姐半蹲下来,凑在玛丽安耳边低声道, “你吃饱了,我放你走。” “姐,你又想骗我什么?你不是已经被母亲说服了吗?”玛丽安麻木看着她,眼神宛如一滩死水。 她甚至往后缩了缩,拒绝交流的意思很明显。 姐姐的唇在抖,抖得格外剧烈。她无法再欺骗自己,嗓子好像在泣血般抽噎—— “刚刚在桌上,我问妈妈要为你找哪位医生来做手术。” “结果她看都没看我,说就用土法子。” 土法子,是指在完全不依靠医生和任何医疗帮助的情况下堕胎的法子。 其具体的操作,就是用拳头猛击腹部,直到胎儿掉落。当然,土法子的风险也很大,如果捶打过度,掉落的可能就不只是胎儿。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结果她真的叫弟弟去请铁匠了。” 姐姐骗不了自己了,她摇晃着心若死灰的玛丽安,哭道:“玛丽安,姐姐可以接受一切,但不能接受你被这样对待啊。” “你快走吧,走吧。姐姐再也不要求你回家了,离我们远远的。” 她爬起来,像小时候一样给玛丽安喂饭,替她擦掉眼角的泪:“如果不是她要用土法子打掉你的孩子,我会支持她做任何决定。” “我终于认清了,妈妈其实不爱我们。” 抖着手给玛丽安喂完饭,姐姐抹泪道:“我去拖着妈妈,你快走……” 柯根所努力的 很糟糕,雨越来越大了。 下午天就阴着了,所以在晚上,伦敦落雨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还在晃悠。 克里斯蒂娜捂着几乎要炸开的心口,上气不接下气,许久未运动的身体在抗议着罢工。 她想不通。 按照爱丽丝所安排的事宜,克里斯蒂娜此刻应该还待在蜡坊,听着对方的砸门声,淡定等着救兵上门。 毕竟,甜蜜之家的那些孩子一直守在附近,柯根也提前部署了警力支援。在对方破门而入之前,就要被挨个铐走。 偏偏,对方拿到了蜡坊钥匙。没有给任何反应时间。如果不是克里斯蒂娜担心玛丽安,没有继续沉浸在制蜡中,她差点就被悄无声息斩首。 唉?玛丽安! 扶着路灯喘口气的功夫,克里斯蒂娜联系迟迟未归的玛丽安,终于猜到钥匙的来源了。 雨珠连成线,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幕布,飘动之间平等遮住所有人的视线。 克里斯蒂娜淋着雨,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她身体本来就不好,为了活命狂奔后又淋暴雨,让克里斯蒂娜此刻有种要晕厥的眩晕感。 “不行,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那些孩子们,估计才刚刚联系上警方。” 克里斯蒂娜跌跌撞撞往前摸索,不敢在原地停留, “我要再坚持一下……玛丽安在哪里……爱丽丝小姐……” “哥哥……” 克里斯蒂娜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哭,但她现在多么渴望她呼唤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一阵剧烈的风夹杂着暴雨袭来。 渐渐的,克里斯蒂娜腿脚变得僵硬,她下意识抱住自己,上下搓动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喃喃道:“好冷……” 她开始失温了。 克里斯蒂娜已经能听到身后的喝骂声渐近,可瑟瑟发抖的身躯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再次跑动起来。 不远处似乎有亮光,然而那些人已经肆无忌惮地成群结队,持着武器在暴雨中叫骂寻找。 没有人会为她开门。克里斯蒂娜也清楚此刻贸然的求助,无非是再拉一个无辜的人进来。 她不想拉人去死。 所以克里斯蒂娜顺着街道,尽量挪动着僵硬的腿脚,无知无觉前行着。 冷啊,越来越冷,冷到克里斯蒂娜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热量正在涌出。 可身上的衣服成了一层冰,死死贴在皮肤上,阻止着温暖的迸发。 这让她有种脱掉衣服的冲动。 前方有新的亮光出现,克里斯蒂安预估自己是走不到那里了。 她的腿现在连挪动都疼。 然而那抹光却主动向她靠近,并且速度很快。 警车的强光灯驱散雨幕,克里斯蒂娜看到甜蜜之家的那些孩子生拉硬拽过来的警长正吹响警哨,通知着同事们朝此处集合。 爱丽丝从后座跳下,狂奔而来。 她掀开雨衣,把克里斯蒂娜罩进雨衣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冷如冰块的肌肤。 无数警车的灯光亮起,从各个街道驰援而来。 克里斯蒂娜被簇拥着上车,她在爱丽丝怀里不停发抖,哆嗦着,勉强挤出一句话:“他们拿到了玛丽安的钥匙,这不正常。” …… 玛丽安不知道自己逃出来有什么意义。 直到天空中的雨越来越大,她在姐姐给自己收拾的包裹里,发现了那把克里斯蒂娜叮嘱她带上的伞。 在越来越大的雨中,这伞只能遮住她的上半身,但已经足够了。 她跑不起来,小腹的疼痛让她只能慢慢走着,看着街道的积水逐渐爬上脚背。 被姐姐欺骗,又被姐姐解救。 被母亲抛弃,然后被再度抛弃。 很奇怪的,玛丽安除去怨恨母亲,更多的是在想弟弟。 弟弟在家什么事都不用干,弟弟什么错也没有,弟弟只是跟她们一起生活着。 只是所有人的举动,所做事情的出发点,都一定要为弟弟考虑。 妈妈爱她吗?姐姐说不爱的。 可说那话时,姐姐比她哭得更凶。 母亲偶尔流露出了一点好,证明了比起外人,她对女儿还是有一点疼爱的。 只是这点疼爱,在弟弟的未来面前,不值一提。 所以玛丽安很费解。 她以前从不计较这些的,因为她也是为弟弟奉献的那一员。 就算被坏孩子那样嘲讽,玛丽安也不曾放弃那个家。 可现在,她为什么又斤斤计较起来了这件事? 比起母亲的账本,她算不明白。 玛丽安只觉得累,累到她机械式地前行,想要回到蜡坊确认下克里斯蒂娜的状况。 确认完之后该去做什么,不知道。 “呃……” 寒凉入体,肚子又疼了。玛丽安皱起眉,抬手捂住小腹。 孩子…… 玛丽安忽然反应过来,她有了一个孩子。 “一个两个的,心思都野了!” 不等玛丽安细想,熟悉的叫骂声远远响起,铁匠应和着玛丽安母亲的话, “你那个大女儿也是蠢,又不是揍她,她非得凑上来挨顿好打。你下手真狠啊,你怎么不自己给你小女儿打了那个胎?” “呸呸呸。” 玛丽安的母亲很忌讳, “她肚里的可是我的外孙。我要是动手了,万一上帝怪罪我呢?我这辈子也算好人,别临老了,还背负这份罪。” 玛丽安艰难挪动着,拼着最后一股劲,躲到附近的巷子里,在垃圾桶后蜷缩起来。 恍惚中,玛丽安似乎看到年轻的妈妈站在自己面前,笑着说:“我可爱的小玛丽安,你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是这个姿势。” 可转瞬,母亲凶恶的声音响起:“雨太大了,她走不远的,我们分开找找。” 或许是母女之间的感应,玛丽安看着那双脚走进巷子,朝她的藏身地而来。 闭上眼,玛丽安却看到年轻的妈妈蹲下来,忧心道: “亲爱的,你别吓妈妈啊,你身体不舒服吗?” 睁开眼,玛丽安发现母亲脸上垂下的皮肤在抖动,层层叠叠的皱纹舒展开:“她在这里!你快过来!” “正好旁边就有个垃圾桶,处理完直接扔掉!” 温柔的低语响起:“你发烧了吗?” 妈妈伸出手,玛丽安情不自禁将额头凑了过去。 可母亲死死按住玛丽安的肩,钳制着她:“抓住了!” “赶紧打掉孩子后把她带回去!这天冷死了!” 玛丽安昏昏沉沉的,看着现在的母亲和过去的妈妈交互出现。 她糊涂了,居然委屈道:“妈妈,我也是你的孩子……” 年轻的,温柔的妈妈。吃了好多苦,逐渐变成现在这个衰老的,计较的,刻薄的母亲。 “是你没用!我指望不上你!” 母亲低下眼,咬着牙, “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有你弟弟,还有点可能。我,你,你姐姐,在这个世道,都只配跪着!” 她吼完,又嚷嚷起来, “打铁的,还不过来。磨磨唧唧的像什么话!” “不用喊了。他涉嫌意图伤害他人,因不配合调查并有袭警举动,已被警员控制。” 宽阔的黑伞在大雨中创造出一片不受污染的区域。她缓步而来。 用手杖拨开呆愣的玛丽安母亲,她对瘫软的玛丽安道—— “站起来。” 柯根稍微倾斜雨伞,挡住暴雨,站在玛丽安前面,口吻平静, “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但你必须自己站起来。” “只有靠自己,才能跨过从出生起,所有人不遗余力给你设下的陷阱。” “唉?您是……” 玛丽安母亲慌张看着柯根通体光滑 ,质感不俗的手杖,又紧张询问玛丽安, “玛丽安,这,这是你的朋友吗?你这孩子……” 她故作嗔怪:“你怎么不跟妈妈说……” 玛丽安没有理她,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柯根满意点头,伸手搀扶起玛丽安。 路过不知所措,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的玛丽安母亲,柯根注意到她的衣服湿透了,人在微微发抖。 于是柯根递出了一把伞—— “这么大的雨,没有伞可不行。” 柯根朝欣喜的她接着说, “请注意身体,法院传票过几天到。” 怜悯与正义,并不冲突。 将呆若木鸡的母亲抛至身后,玛丽安靠在柯根肩上,虚弱道:“我们去哪?是去克里斯蒂娜那边吗……” “克里斯蒂娜那边有爱丽丝小姐,你放心去医院。” 柯根条理清晰, “那些袭击者正在拒捕,和警方对峙中。为了阻止今夜不该出现的死亡,我需要过去看看。” “嗯。” 玛丽安应了声,困倦闭上眼。 是幻觉吗? 玛丽安又看到年轻的妈妈站在路边,吃力地单手抱着年幼的她,手里牵着瘦弱的姐姐。 妈妈站在东区街口,目送玛丽安远去:“玛丽安长大了啊……也好,离开家,跟着正确的人,比跟着妈妈要好。” 年轻的妈妈落寞低下头:“如果当年,妈妈也能遇到好心的人就好了。玛丽安,你比我幸运。请上帝保佑我的女儿,一直幸运下去吧。” 暴雨中,柯根问:“小姐,你在难过什么?” 玛丽安便低低讲给她听,讲年轻的妈妈是怎么变成年老的母亲的。 “听得我也难过起来了。” 柯根慢慢道, “我难过…在我看不到的角落,有太多不够幸运的人了。” …… 送玛丽安去完医院,柯根第一时间赶赴爱丽丝那边。 暴雨仍然没有停下,团结在一起的黑皮男人们,面上是视死如归的疯狂。 警方的包围圈逐渐收紧,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正义的代价 湿透的布料粘在皮肤上格外难受。爱丽丝不得不摘下手套,蹙眉看着不远处被包围的那些人。 与其说是双方对峙,无非是掌握了绝对优势的警方在尝试做最后的说服工作。 对方人数不少,还都是壮年劳力,警方不可能架几挺机枪把他们全突突了。近身挨个擒拿,肯定会出现因公殉职的牺牲者,这是在场所有警察都不愿看到的。 然而无论谁来,谈判的收效甚微。他们谁都不听。 半刻钟后,柯根抵达目的地。 她听完爱丽丝与警长一言一语解释完的现状后,微微点头:“让所有警务人员后退一步,我去跟他们谈谈。” “基奥女士,这太危险了,恕我不能赞同。” 警长摇头。 爱丽丝则看着柯根,问:“柯根小姐,你有什么依仗吗?” “有。” 借着警车的遮蔽,柯根打开她先手离身的卷宗,从里面抽出了一份文件。 那正是她之前借助基奥家族的势力,让苏格兰场提前释放了被捕人员的开释书。 “原本无人犯罪。” 柯根整理完毕,沉声道, “有一种概念叫做疑罪从有。因为怀疑你有罪,而将其定为有罪。这种污蔑,常人确实难以接受。” “反复因为长相肤色而被挤压排挤甚至无故被捕的那些人已经彻底疯了,谁去都没有用。但曾经开释过他们的我,应该有资格交谈劝解一二。” 柯根环顾四周,道: “爱丽丝小姐,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法律是为了震慑,而不是惩罚。同样,未犯法之人,我一直倡导给予他们正确的指引,而非一刀切。” 柯根说服了警长。 她从警方中出发,但为了表达自己的立场,避免引起袭击者们的逆反心理。随着柯根的前行,其他的警察离她越来越远。 “站住!你是谁?苏格兰场找了个不相干的家伙过来?” 袭击者们聒噪着,目光凶狠,张牙舞爪。 与此同时,爱丽丝也拿起了大喇叭,大声介绍完柯根的身份,然后念出柯根开释的那些无辜被捕人员。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出现,有人低下了头,有人撇过了脸,大部分人都稍微调整了一下手上的武器,没有直接指证柯根。 而有的,则更加激动了: “最高审判庭?不管你之前怎么看,但现在我们就是犯法了,我们就是一帮杀人犯!来啊,用你们的学说,用你们的法律弄死我们啊,就像你们一直在做的那样!” “之前放我们出来,谁知道你是不是想玩什么猫捉耗子的把戏!你这种人,永远不可能真正的同情我们!” “贵族都是冷血的!” 柯根听着他们声嘶力竭的控诉,目光越过雨幕,望见自己过去。 那是梅斯默家族一次次被告上法庭,柯根哥哥一次次宣判梅斯默医生无罪。 负责法庭记录的柯根将笔握了又握,笔尖迟迟不落。哥哥投来威严的目光,蕴含着不满。 然而这没用。哭到几乎晕厥的穷苦原告握着白纸黑字的判决书,不知道法庭碎纸机里有一份手抄的有罪裁决。 柯根回忆着过去,目光并没有焦点,嘴上则驳斥着袭击者中那些刺头的鼓噪言论—— “可笑!一个小小的蜡像师说你们有罪,你们就要死要活地烧杀抢掠。然而来自伦敦最高审判庭的开释书,以及苏格兰场私下与你们接触所商讨过的误抓赔偿,你们却当成废纸,百般怀疑!” 她重重一敲手杖,水花溅起,伴随着她往日能够响彻法庭的洪亮音色,一时让这些袭击者收了声。 “赔偿好像…是听说过。可,可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之前最高法庭的判决有多么离谱,全伦敦谁不知道?” 反驳的声音还在,但已经小了很多。 之前最高法庭的判决啊…… 柯根问:“那最近的判决你们看了吗?你们应当知道,原先的那位审判长身体不适,判过一些冤案。但那是过去了,现在的最高法庭,公正清明。” “现在收手,你们面临的只是几年的牢狱之灾。我向你们保证,那不客观的面相学也会被很快封禁。可如果真的将事情闹大,面相学会在民间流通,你们,会真真正正的定死在罪人的处刑架上!” “你凭什么保证……” “不需要什么凭证,我就是你们这些人最大的依仗!” 柯根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吼回去,目光锐利扫过那些人,劈手将自己剩下携带在身上的卷宗砸了过去。 纸张洋洋洒洒,那是无数的判决书。柯根一一报数,几年几月几时,原告被告,裁决结果。 作为底层人,这些袭击者被抢,被偷,被骗过。然而正义总是站在有钱有权的那一方,让他们已经习惯了咽下那些苦难。 可现在听着柯根判过的案子,全都是他们曾听过的那些和他们一样的边缘而弱势人群,在一次次的胜诉。 柯根提到自己的战绩时,总是不免想到她命运的转折——在哥哥偶感风寒时,她亲自端过去的那碗药。 随着哥哥“病得越来越重”,伴随着嫂子的哭泣声,一步步代替哥哥,进行裁决的柯根也曾在深夜审阅着自己的内心。 最终,她望见自己在深夜写下的那句话—— 【基奥女士,如果您因为她的眼泪而动容,因为年幼侄子的天真眼神而心软,您将再也无法听到,冤屈者在寒冬被冰雪覆盖的哀鸣。】* 柯根略略闭上眼,随即又睁开,注视着形容狼狈的袭击者们。 “武力反抗不会让事情变好,用暴力发泄仇恨更是下下选择。” “正义,需要服从。” 随着柯根的逼近,有些人实在是无法对她拿着武器,随身携带的刀斧落地的声音格外明显。 “正义,需要牺牲。” 大部分袭击者都无法承受的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哭诉着:“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呢?” 在他们面前,柯根是如此的严肃不可接触。可在他们内心,柯根为他们争取到的,那一叠实打实判弱者胜诉的裁决书,是极端困境中最好的钥匙。 “放下你们的抵抗吧。放心……” 柯根抽出为首人手中的匕首,猛然抬头,目光穿过在场所有人,看到了法庭那个最高的席位—— “我将,扫除一切不义!” “做错了,就需要付出代价。但此刻回头不晚。我可以网开一面,不公布判决书,在民众面前给你们留最后一丝尊严。” “当然,你们也该积极寻找证据,用法律来击败那位蜡像师。我等着你们,堂堂正正用这张脸走上原告席。” 警察们一拥而上,将瘫软在地的袭击者们一个个铐起。柯根没有离开,而是穿梭其中,逐个交谈二次安抚。 爱丽丝隐约听到她所说的些许字眼—— “新的法案…关于不公正对待…审议中…” 这些袭击者中,也不乏有妻有子的。他们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却又没法后悔,只能哀求柯根放过他们,他们家中还有独居的妻子。 柯根没有松口,只道, “请放心,新法案,也会有关于独居女性的保护条例。单身母亲抚养孩子的援助相关讨论也会提上日程。法律是跟着人走的,不是一成不变的。” 更好的明天 当暴雨终于停住时,伦敦迎来许久未见的长晴天。 克里斯蒂娜刚从病床上醒来,就感到手上的温热。 她努力偏过头,看见菲利普那张憔悴的睡颜。 即使是在睡梦中,菲利普的眉头也紧紧皱起,眼底下的乌青格外明显。 吱呀—— 爱丽丝轻手轻脚推门进来,看到克里斯蒂娜醒了也不意外。 克里斯蒂娜单纯是冷和累,冻晕了。好好休息后恢复的很快,医生也建议下午就能出院。 爱丽丝指指菲利普,低声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刚疏解完袭击人群,忙了一晚上。你哥啥也没管,清晨一到伦敦,跑到蜡坊没找到人,冲到苏格兰场又叫又砸,知道你的消息后,坚持跑到医院握着你的手倒头就睡。” 提到菲利普今早回来闹出的荒唐事,克里斯蒂娜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转移话题:“那些袭击者,都被逮捕了吗?” “嗯,逮捕了。但柯根也提到了,菲利普的面相学也对他们造成无比严重的伤……” 爱丽丝还没来得及说完,菲利普忽然睁开眼睛,慌张抬头呼喊:“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 “我在。” 克里斯蒂娜刚应一声,就被菲利普一把搂入他怀里。 炙热的眼泪砸在后颈,菲利普哽咽着:“我一路回来,做了好多噩梦……” “克里斯蒂娜,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无法想象的事,无法原谅的自己。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哥哥,没事的,我还在,你先冷静一下。” “菲利普先生……” 爱丽丝和克里斯蒂娜都在尝试和菲利普沟通。 可往日冷静还有些傲气的人,哭到打嗝都止不住眼泪。 他语无伦次:“感谢上帝,感谢苏格兰场,感谢好心的女士们,感谢一切能感谢的……克里斯蒂娜,我真的……” “哥哥,如果你真的为我好的话,那你应该……” 不等克里斯蒂娜提出放弃面相学,菲利普已经说出他的下一句:“我不会再离开了。” 本以为要花一番力气的克里斯蒂娜一怔。 菲利普稍稍放松怀抱,专注看着妹妹的脸。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是那么的生动而鲜活,不曾沾染半分痛苦。 “我在蜡坊里看到烧了一夜,都已经满溢出来,到处流淌的热蜡。” 菲利普张开手,指腹有被灼烧的痕迹, “我不小心碰到了一点,就被烫掉一层皮。克里斯蒂娜,我好像看到你被包裹在那些蜡中……” 菲利普难以抑制自己的痛苦, “在那一瞬,我以为我已经失去了此生的美好,心中只有被大火焚寂后的荒芜。” “面对沸腾的蜡液,我几乎想要将自己也投身进去,尝你所尝过的热蜡铸体之苦,为你恨着所有伤害过你的人。” “但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菲利普松开相拥的怀抱,低下头,虔诚握紧克里斯蒂娜的手: “幸好,你不在那座蜡坊里。哥哥不会离开家了,妹妹,这次,我们一起。” “一起生活,一起创作,一起享用万圣节的焦糖苹果。” 菲利普说着说着,又低头隐忍抽泣起来。 “唉,哥哥……” 克里斯蒂娜无奈看着他,像是小时候菲利普每次出门都会对她做的那样,抬手揉了揉菲利普伏下的头发, “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我还在你面前,好好的。” “欢迎回家,哥哥。” 爱丽丝悄悄退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她知道,此刻,关于面相学的争议,袭击者面临的刑期与他们上诉菲利普的反抗,都是之后的菲利普需要去处理的事。 现在,他们眼中只有劫后余生的彼此。 …… 都在同一家医院。爱丽丝接着去看望玛丽安。 这可怜的姑娘平躺在床上,生无可恋:“爱丽丝小姐,请恕我不能下床迎接你。” “没事。不过,玛丽安,看你的表情,你需要躺很久吗?” 爱丽丝摘下手套,洗了把自己带过来的蔓越莓。 “医生说,如果我要保住这个孩子,至少要卧床两个月。等胎心重新稳定后才能下床走动。” 玛丽安很悲伤,但不耽误她摸床头莓子吃。 爱丽丝很惊讶:“你真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看着玛丽安吃的欢,她也拿了一个蔓越莓啃啃。 嗯,酸酸涩涩,难吃到她想吐。可恶,被这种水果鲜艳的外表骗了。 这种东西,就该狠狠加糖做成果酱啊,柯根应该倡议禁止出售蔓越莓鲜果! 爱丽丝不动声色咽下被酸出的唾液,到处乱转找杯子泡茶喝。 “当然!” 玛丽安越来越有怀孕的征兆,一口气吃完了那把莓子。她精神头好极了, “我对上帝的信仰一如既往。我相信这个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孩子会是我新的家人。爱丽丝小姐,请放心,我知道我正在做下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我一无所有,但我即将拥有所有。” 爱丽丝闻言,点头:“好。如果你手头比较紧,我可以借点钱给你周旋一二,不急着还。” “这会不会太麻烦您了。而且,柯根小姐为我垫付的医药费我还没还上……” 玛丽安有些犹豫。 “没事,先借我的花。”爱丽丝朝她挤挤眼睛,“我即将发几笔超大奖金!” “伦敦最近的大事,我都冲在前面。” 爱丽丝擦着手,很是开心, “够我大写特写,把主编的私库全赚过来了。你不知道他攒了多少私房,周末连根新鱼竿都不舍得买。” “我最近有钱的很,玛丽安有需要尽管开口。” 玛丽安眼圈红了红,小声道:“谢谢,等我修养好了,我会尽快找工作的。” “之前,克里斯蒂娜小姐就提过,说我家务干得很漂亮,想聘请我当专职的住家女佣。不需要供弟弟读书后,我可以考虑这个提议了。” …… 这家医院中,只有杰克还没有醒来了。爱丽丝去看了看,没有头绪。 接下来,爱丽丝转身投入工作中,忙碌几天,一直埋首在报道工作中。 直到她工作告一段落,爱丽丝再度前往医院,意外发现玛丽安卧床太久,居然琢磨出一个小生意——替人缝补衣裳。 她补的都不是什么很好的衣服,收费也只有一两个便士。积少成多,零零散散存在罐子里。 “这是……” 爱丽丝接过她递来的围巾,有些意外,很快,她想起玛丽安说过她编织修补的技术很好。 “嗯,我自己织的!” 住院养着,玛丽安脸圆了点, “还有克里斯蒂娜小姐,柯根小姐的份。偶尔,我也会做点小孩子的用品。” 爱丽丝看着玛丽安的手艺品,目光一件件划过,落在最后的布玩偶上。 玩偶安静躺在那里,等着被送给一个小生命,陪着ta长大。 “很可爱。” 爱丽丝拿起那个玩偶,赞叹不已。她准备放下时,动作一顿。 “玛丽安。” 爱丽丝问, “我画一个玩偶图出来,你能再做一个吗?用棉花做内芯,压实在点。” 玛丽安自信道:“那有什么难的,很简单。爱丽丝小姐是想自己留着还是送人呢?手作的玩偶,需要确定送到的家人是谁。” “送给好孩子。” 爱丽丝说, “希望这个玩偶能指引他走出那片迷雾。他快要迷失在那里了。” 棋盘的另一侧 又过几天,爱丽丝带着玩偶,来到杰克的病房。 床上的青年安静躺着,双目紧闭,除了瘦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大碍。 “医生说你身体状况恢复的很好,只是自己不愿醒来。” 爱丽丝让詹姆斯请的护工出去关好门,坐在病床旁, “好孩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自杀已经是你能做出的最大的反抗了。无论这条路走不走得通,你都愿意死去,不用沾染那些罪孽。” 杰克毫无反应。 “我今天来呢,也不是想跟你说什么,人世间还有多少值得留恋的。也不是劝你继续画画。毕竟,你喜欢的,坏孩子也喜欢。” 爱丽丝展开笑颜,拿出玩偶,翻开杰克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和坏孩子抗争的那段日子里。有个叫玛丽安的姑娘被我们救了下来。” “你或许对她有印象,作为坏孩子的猎物。比起她的职业,她还有一手很好的针线活。” 爱丽丝轻声道: “这个没有被杀死的姑娘,要当妈妈了。不只是她,有新的生命也将来看看这个世界。说实话,我们并不看好,曾经劝过她。但是玛丽安很坚定,她对母亲这个词很虔诚,很爱自己的孩子。” “她送了她的孩子一个玩偶。” 爱丽丝语气柔和, “坏孩子怂恿着你剪开了自己的玩偶,后来,他也在尝试收割其他人的生命。他只是觉得这一切很好玩,很有意思,没有任何的负罪感。” “好孩子,你有了一个新的玩偶,那你,还会把这个糟糕,却仍有希望的世界交给坏孩子,任由他去破坏吗?” 爱丽丝并没有等到奇迹,她叹口气,起身离开病房。 风从未关紧的窗户中吹进,晃动着窗帘。 杰克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一根手指小幅度抚摸着崭新的玩偶。 他摸到了玛丽安绣在玩偶身后的字母—— 【好孩子永不被打败】 …… 爱丽丝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她又回来了。 完整的,美好的,不曾被破坏的家园。 她哼着一支古典乐,走在通往庄园的林间路上。 四周环境变化,她推开大门,熟门熟路去往起居室。 炉火噼里啪啦,旺盛燃烧着。奥尔菲斯守在棋盘前,正斜靠着,撑头假寐片刻。 爱丽丝放慢脚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奥尔菲斯缓缓睁开眼,正好看到爱丽丝拿起象征着她的棋子,主动向代表柯根的棋子走近两步。 于是战车响应,王车易位。死局豁然转活,胜利的天平倾斜。 爱丽丝扬起一抹笑,略微有些得意: “哥哥,这一场,我赢了。” 奥尔菲斯意味不明审视着棋盘,抬头看着快活的爱丽丝,慢条斯理道:“或许吧。” “嘴硬不是好习惯哦。”爱丽丝盯着奥尔菲斯,督促他承认自己的失策。 奥尔菲斯没有说话,稍微坐正,抬手扶了下单边眼镜。 “你不下吗?” 爱丽丝强调, “我还没有将军。” 她很期待奥尔菲斯的反应与决策。 “没必要了。” 奥尔菲斯不以为意, “早有预料。” 爱丽丝察觉到了不对,蹙眉惊疑道:“你故意输的?!” “没有啊。” 奥尔菲斯纠正她的看法, “我当然要……” 爱丽丝没听到他的下半句,因为敲门声在此刻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两人同时站起,看向起居室门口。 笃笃笃—笃笃笃—— “你想说什么?” 比起外界的动静,爱丽丝只想知道奥尔菲斯在说什么。 她回头询问,却发现奥尔菲斯面色严肃走过来,越过她:“不速之客,我去看看。” “等等,奥菲!” 眼看着奥尔菲斯走远,爱丽丝下意识想快走几步抓住他,然而她脚下骤然一空! 恐怖的失重感来袭,天旋地转,爱丽丝从坠落中惊醒。 梦中的敲门声仍然存在,却并没有了特殊的音效,只是正常的在敲门。 “谁?” “爱丽丝,我烤了一些你可能会喜欢的黄油曲奇饼干。” 房东太太在门外应和道, “或许你需要再配上一个蔬菜火腿三明治。怎么样,可以和我一同享用这份美味的早餐吗?” 爱丽丝拍拍脸,关掉彻夜长明的台灯,掀开被子—— “太太请稍等,我还未洗漱。” “好,我等你下来。” …… 新闻很注重时效性。为了抢在同行前面,爱丽丝加班工作的这几天堪称废寝忘食。 再次和房东太太一起吃饭,她显得很惬意,享受大过单纯的填饱肚子。 房东太太也没什么事,吃的也慢。在餐桌上,她们难免谈天说地,聊到伦敦最近的事。 爱丽丝拣了些已公开的,加上点“内幕”,让房东太太很投入讨论。 就着香甜的曲奇饼干,她们聊到了被拘捕的那些人。 爱丽丝喝口热牛奶,想到房东太太曾担忧的,笑道:“他们的事情解决了,您不会再遇到打听我的陌生人了。” “唉?” 房东太太捻起饼干的动作迟疑,她眼中也很困惑, “但是我记得那些参与暴动的,似乎都是些肤色较深的人。当时向我打听爱丽丝的那伙人,皮肤一个比一个白啊。” “嗯?” 爱丽丝眯起眼睛,“打听我的,不是那些跟踪过我的袭击者?” “什么袭击?” 房东太太很疑惑, “那些人似乎在运送的什么,只是恰好路过。他们在公寓外逗留了一上午,摆弄着一台相机,没能打听到你什么消息后就离开了。” “他们看着不像是坏人,难道还袭击过你吗?” 爱丽丝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所说的,和房东太太所说的,是完完全全的两拨人! 那些人又是来自于哪里? 为什么要打听她的消息? 打听不成功后,怎么又轻而易举放弃了? 他们在运送着什么? 爱丽丝忘了放下牛奶,大脑飞速思考着,一连提出了好几个问题。 “叮咚——有信到了!” “失礼了。” 被惊醒的爱丽丝就这么拿着牛奶,匆忙出门。 果然,这封信是她的。 来自伽拉泰亚。 “本来昨天就要到的,但听说路上出了些波折,有一位负责送信的邮差失踪了。” 信使很歉意, “加急信,但迟了一天。抱歉,请勿向邮局投诉。” 爱丽丝并没有回答,只是急切的拆开了这封信。 偌大的信纸上,只有一句话——【山姆的背叛被镇压,第一组庄园实验已结束。】 字迹非常潦草,伽拉泰亚不知道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的。 脑中传来阵阵轰鸣,爱丽丝下意识后退几步,弯腰捂住头。 她终于想起来了。 梦里,奥尔菲斯告诉她—— “我当然要赢。如果赢不了,我也不能输。” “兑子,平局。” 兑子,一换一。平手,各有所得。 奥尔菲斯所忙碌的 “这位小姐?” 信使吓了一跳,房东太太也赶紧来扶, “哎呀!爱丽丝,你怎么了?” 爱丽丝站稳身子,道:“没事,我只是有些惊讶。” 她抬头,望向伯明翰的方向,喃喃低语:“前几天的那拨人,是你派来确认我是否还在伦敦的吧。” “算算时间,那正是第一场实验的尾声……” …… “伽拉,来到庄园的这段日子,还适应吗?” 奥尔菲斯合上新的实验报告,语气温和。 阴影晃动,随着吱呀吱呀的轮椅摇动声,伽拉泰亚从门后出现,低声回应: “感谢您的关怀,我很适应这里。” 顿了片刻,伽拉泰亚试探道, “德罗斯阁下,为何您要大费周章斩断山姆的退路,又换了和他接头的人?确认背叛的行为存在后,直接……杀了不就好了。” 奥尔菲斯摇了摇头,不赞同道:“我看不惯山姆的为人,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非常出众的药剂师。” “第一组实验暴露出很多问题。庄园目前的实验产品,都存在着未知的风险。山姆作为初代的研发,他还有用,我还需要他。” 奥尔菲斯敲着实验报告,说:“等我赶上他的进度,能彻底接手目前的几张配方,就可以处理他了。” 想到对自己处境一无所知,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每天还正常与她打招呼的山姆,伽拉泰亚心底冒出一股凉气。 有的人还活着,可他身边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死亡之日。 奥尔菲斯起身整理了下西装,仔细把袖口捋平整。他走到伽拉泰亚身边,伸手推动着她的轮椅,似是闲聊—— “听说,你父亲把你雕刻的半成品从楼上扔下,导致你也跟着摔了下来?” 伽拉泰亚垂下眼:“嗯。” “医生没给我的双腿判死刑,说慢慢康复或许还有站起来的希望。” 奥尔菲斯若有所思:“我以为,你会奋不顾身,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呢。” “差不多。” 伽拉泰亚平静道, “看着我的作品被丢下去,我死的心都有了。可命运总是跟我作对,让我该骄傲时挫败,该寻死时苟活。” 伽拉泰亚穿着略显宽松的长裙,扶着轮椅两侧的手臂裸露部分,有着尚未愈合的伤口。 奥尔菲斯瞟了一眼,认下了伽拉泰亚的解释。 视野徐徐向前,外貌娇小的少女默默松口气。伽拉泰亚没说谎,只是隐瞒了她疯魔似跳下楼时,耳边响起了海伦娜曾描述过的风景。 海伦娜说,她想去很多地方,去世界各地聆听万物的声音。 山野,村庄,麦田,河流…… 虽然海伦娜说再也不见,可爱丽丝定时寄来的,关于海伦娜近期的点点滴滴,让伽拉泰亚有种错觉—— 有种她们二人仍然是来往密切的挚友,总有一天还能携手同游的错觉。 所以,在最后关头,她努力调整了落地姿势。二楼不算高,伽拉泰亚尽量保住了这具孱弱身体的四肢。 当然,这些事,伽拉泰亚都不觉得可以让奥尔菲斯知道。沾点边的她都不愿意说。 开玩笑,万一让奥尔菲斯再次注意到海伦娜了怎么办?说不定还会研究伽拉泰亚的心理形成过程呢。 轱辘轱辘—— 随着两人都不开口,周围只剩下轮子滚动的声音。 奥尔菲斯将伽拉泰亚推出室内,刺眼的阳光让伽拉泰亚不由用手挡了下。 放下手,伽拉泰亚才看清庄园的大门正敞开着,来来往往的仆役正帮忙卸货车上的大型物品。 负责本次运送的男人从车上跳下,来到奥尔菲斯面前,脱帽行了个礼—— “下午好,尊贵的男爵老爷。” “您在敝行拍下的两件物品,都已经按您的意思重新修补后送达。” 奥尔菲斯接过他双手呈上的单子,扫了两眼,交给管家核对,自己则去等着卸货拆箱了。 管家推推老花镜,眯着眼睛数:“号称世界上第一台摄像机的古董相机,出自法国人约瑟夫之手……还有一架有些年头的钢琴……” “等等,冒昧问下,这钢琴的修复费,都能再造两台了吧? ” 老管家指出账单的不合理之处。 运货的人无奈解释:“这都是严格按照男爵老爷的要求,才产生的修补费。” “老爷的意思是,他不需要修复如新的钢琴,而是需要保留岁月感的同时,擦除多余的线条。对着他寄来的,洋洋洒洒的,精确到每一寸描述要求,修复师傅完工时都成半个秃子了。” 老管家听罢,走到正在欣赏钢琴的奥尔菲斯身边,半弯腰:“您是否满意?” “不错。” 奥尔菲斯手指拂过钢琴上的划痕,颔首, “和她使用时的样子一模一样,像是时间从未流动。” “小心抬到起居室去吧。” 随着奥尔菲斯点头,拍卖行的运货人员放下心。 他想起上司的叮嘱,殷切道:“对了,男爵老爷,您委托敝行帮忙寻找的那把古董伞,最近也有眉目了。” “据闻,有位英国海关的办事人员,曾看到一位东方女人带着它……” 漂洋过海的东方舶来品总是供不应求,利润也高得吓人。送货人巴不得奥尔菲斯冲动消费。 “那把古董伞啊。” 让送货员失望了,奥尔菲斯随意道, “我已经通过其他渠道拿到了。” 在第一组庄园实验里。 “哦,这样吗?” 送货员摆出标准的营业微笑 “恭喜男爵老爷获得心仪之物。” “不算心仪。” 奥尔菲斯摇头, “只是可能有用。拿到手后,发现有些超出预料,难以用上了,挺失望的。” 庄园主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个微笑:“还没有一位总是掺和我研究的记者有趣。” 第一组实验后续 提及爱丽丝,送货员也有印象:“您让我们顺路打探的那位?” “对方过于警觉,身边人的嘴也很严。再加上…男爵老爷您只是让我们随便试试,所以……” “什么也没打听到也正常。” 奥尔菲斯目送钢琴被送进去,心不在焉, “让你们去看看,不过是干扰一下,增加点压力。免得这位超出我计划的记者小姐转移注意力。” “前两天我手边的人实在不够用,还麻烦你们绕了点路。” 奥尔菲斯朝送货员点点头,示意老管家等会多给点小费。 在心里默背庄园财报的老管家面上保持着微笑抬头挺胸,背在身后的手揪紧。 送货员喜笑颜开,邀功道:“虽然我们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但我们还是尽心尽力为您服务着。在最后,抓住机会,用这台相机拍了张她的照片。” “已经洗出来了。” “照片?这张清晰度不怎么高。” 奥尔菲斯看着送货员从存放古董相机的箱子里取出的黑白背影照,皱起眉。 送货员谄媚极了:“这台古董相机有名的可不是拍出的照片水平,而是夺取灵魂的传闻。” “据说,被拍过的人,最后都神秘失踪了……” 奥尔菲斯原本还算温和的神色冷了下来:“这不在我原本的委托里吧?贵行擅自使用我的拍品,行为是否有些逾越?” 送货员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察觉到自己似乎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这位拍卖行的神秘贵宾,对他有了意见。 这可不好,万一让上面的人知道他得罪了大客户……该死,他请过的庄园仆役明明告诉他,这位德罗斯男爵很头疼那位记者的存在啊? “男爵老爷,您误会了。我是实在打听不到那位记者的事,才想着拍几张照片。摄影机稀少,一时半会……” “管家,送客。” 奥尔菲斯懒得再听,烦躁挥挥手。 自己情绪变得太快,让奥尔菲斯也有所察觉。他企图分析心情变化的原因,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稍微放松了一下站立的姿态,奥尔菲斯揉揉眉心,犹豫着,吩咐刚刚客气“送”人的老管家再劳累一把—— “把这台古董相机,搬到一楼深处,空置的那间房子里,和那把古董伞放在一块。” 奥尔菲斯扶了一下自己的金边眼镜,给自己的举动找了个理由, “希望这两者的能量场能相互持平,少给我添点变数。” 老管家也算是庄园资深员工,见过几位庄园元老。所有比较关键的东西,都是他亲力亲为。 用上好的红绒布盖住摄像机,老管家小心翼翼举了起来。他示意其他人不必跟随自己,独自朝庄园深处走去。 他登上2楼,走进主卧,通过奥尔菲斯房间里的暗门,来到了一处不曾对外开放的房间。 这里摆着两排架子,一边陈列着在外人眼里看来都神秘莫测,甚至有着不祥传闻的奇物。 另一边,则是满满当当的各种笔记与被剪下来整理成本的报纸。时间跨越极大。 一把修长的中式古典伞就这样斜靠着放在奇物架子旁,其黑白相间的造型很有几分玄妙的意味。 老管家小心翼翼放下摄影机,将相机的镜头对准古典伞。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管家却如蒙大赦,迅速起身离开了这间房。 在管家走后不久,架子旁边其他的各种物品都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如果用尺子来量的话,大约是所有被保存在这里的奇物,都离伞与相机远了一寸。 甚至连对面的那些书籍,都似乎更黯淡了些,书脊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字体褪色不少。 只有一本书鲜亮如初,庄重的暗黄更加明显。 …… 老管家可不管密室里什么情况,他迫不及待想要下楼,却遇到了目前庄园里唯一滞留的客人。 穿着温婉,留着长发的女子截住他的去路,冷冷问道:“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规则,赢得游戏。何日让我见到她?” 老管家心中叫苦,忌惮看着女子手中拿着的绿色长萧,客气道: “戚小姐,主人已经吩咐下去了,您很快就能得到唐小姐的消息。请耐心等待一些时日,庄园内的景色宜人,并不会让您感到厌烦。” “我厌烦。” 戚十一直白道, “是你们家少爷把阿肆的玉佩寄给我,我按照你们的要求带着那把古董伞来了,你们收了伞却翻脸不认账。拿出一堆账单,说这把伞本来就是你们买的,是运送到海上时遗失了” “好,我按照新的规矩参加你们的游戏,成为了唯一的赢家,但你们还是不认账。” “推三阻四,出言反尔,小人也。” 管家嘴角一抽,绞尽脑汁辩解:“您是取得了游戏的胜利,可是您没有按照商量好的来。” “其余的参赛者没死,您这第一名就得打个问号了。我们这边关于唐小姐的下落,自然也要打个问号。” 戚十一眯起眼睛:“我从开始就说过。金盆洗手后,我只从阿肆那里学会了止戈,不曾继续修习杀人术。是你们说无妨,撺掇我参加游戏。” “如今,你们若想抓住我不杀人这一点食言,我也不介意让你们理解一下何为止戈。” 老管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冲。 想到面前这尊煞神在第一场游戏里大杀特杀,管遇到谁,三棍下去,对方也确实只能捂着高高肿起的伤处理解什么叫“止戈”,懂得以和为贵的东方思想。 “请放心,请放心。” 老管家抽出自己胸前的丝巾,擦着汗, “没有其他的意思,也是希望戚小姐能理解一下我们。刚才的话,是我说的不对。至于唐小姐的下落,还请您耐心等。” 老管家小心翼翼道:“这是我们家主人说的。” “我不曾以武犯禁。” 明白老管家的表态都是奥尔菲斯的态度,戚十一抚摸着自己的长萧,眉宇中闪过一丝厌恶, “他却以文乱法。” “看在阿肆的面子上,我可以再等一等。” “但是,如果让我知道你们也让阿肆参加了你们所谓的游戏,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碧绿色的萧别有机关,随着戚十一的扭动拉长,有着锋锐的寒芒闪烁在萧管内。 “请放心。” 老管家关于这方面还能松口气, “我不曾在游戏中见过那位唐小姐,她应当还活着,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 戚十一凉凉道:“原来在你们眼里,参加过游戏就等于身死了啊。” 老管家:…… 不曾预料的惊喜 在爱丽丝精力不足,未曾顾及到的地方,第一组庄园实验已经结束。 作为第一组目前的胜利者,戚十一受到庄园主的“邀请”,暂时在欧利蒂斯内住下。 尽管手头没有其他的情况,但戚十一已经察觉到了继续留宿在庄园内的危险。可面对作为鱼饵的唐肆消息,她只能选择再赌一次。 事不过三。 戚十一这么对老管家说。 安抚好这位东方侠女的老管家,开始为下一个问题发愁——资金周转问题。 庄园实验背后是有金主投资的,但老管家也知道山姆的事,明白庄园主和金主的关系并不融洽,不希望两边来往太过频繁。 这个时候,该请出欧利蒂斯赚钱一把手了。 …… 收到伽拉泰亚的信后,爱丽丝沮丧了好几天。 她不是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是担心第一组庄园实验的成功,让奥尔菲斯犯下了新的罪。 隔着一百多公里,爱丽丝常常望着远方出神。 即使主编把她的稿费打了过来,沉甸甸的小金库也没让她有多开心。 而陆续好转的其余人,也猜到了爱丽丝最近心情不佳。 最先出院的克里斯蒂娜便提议大家聚餐,好好庆祝一下。好巧不巧,约定的那天下午,爱丽丝有事。 她不确定办完事后要到几点,大家干脆中午聚。 说是聚餐,爱丽丝出门到店后,才知道菲利普已经提前预存了一笔钱,今日开销全在他账上扣。 发现人都到齐了,既没有出钱,也不是午宴聚会牵头人的爱丽丝自觉落座客位。 她转头看着在角落躲清静研究新法条的柯根,刚想问好,就发现对方眼神古怪。 “错啦,爱丽丝小姐,在这!” 克里斯蒂娜探出头,在前面招手。 柯根瞥了眼已经摆上的开胃酒,示意爱丽丝向前:“克里斯蒂娜小姐和菲利普先生都很感谢你,特意邀请你上主座。” 柯根给爱丽丝使了个眼色:“建议你答应,因为我已经拒绝了他们右一的位置,提前使用了社交豁免权。” 好吧,柯根提前使用了,爱丽丝就不好拒绝了。 她换好位置,看着两边的人。发现他们的位置都是男女交替相隔而坐的,明显是克里斯蒂娜安排的。 “不用这么讲究吧,相当隆重的宴会呢。” 爱丽丝不由摘下手套,把餐巾展开,铺在腿上。 她举起开胃酒,遥遥一敬:“感谢各位的厚爱,那么,祝您身体健康!” 宴会开席,随着头盘,汤,肉,鱼依次上桌,撤下,爱丽丝迎来了最期待的甜品。 法院事务繁忙,柯根抿完一小杯甜白酒,最先离席。 酒量不好的克里斯蒂娜已经在闹了:“再喝一杯,不会醉的。哥哥,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有次喝了好几杯也没事……” 至于不能喝的玛丽安,在旁边眼巴巴看着,不甘心灌着牛奶。 爱丽丝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她忙碌的这段日子里,确实救了几个差点不幸到底的人。 “记得第一次与爱丽丝小姐,与菲利普先生吃饭时,是在老师家呢。” 杰克放下酒杯,感慨道, “还是这些人,心境却不同了。” 詹姆斯在好孩子苏醒后,就没了消息。等爱丽丝想起他时,才发现对方早已离开伦敦,不知去向。 听着杰克语气里的伤感,爱丽丝咽下蛋糕,擦擦嘴,这才道:“感觉你没有那么尊敬你的那位老师了。” 坏孩子不在乎一切,好孩子可是尊师重道,非常爱戴自己的老师的。 杰克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自嘲:“大约是,他向我承认了一些事。” 爱丽丝很惊讶:“他居然有勇气告诉你?” “有,但不多。”杰克无奈道,“他写在给我留的信里。” 看着爱丽丝期盼的眼神,杰克爽快道:“信被我放在了家里,如果您现在就想知道,我可以说给你听。” 爱丽丝侧过身:“我下午没有时间,就现在吧。” 杰克回忆着,从头好好讲了那封信。 大约是因为好孩子用极端方式来阻止了坏孩子,救了詹姆斯一命。 这个心思多变的老头在信中对好孩子说了最赤\/裸的实话—— 奥尔菲斯曾经向他发出了邀请函,邀请他参加庄园游戏,说詹姆斯会在那里寻找到艺术的真谛。 然而死老头和奥尔菲斯来往书信密切,也算朋友。知道奥尔菲斯秘密很多,阅历颇深的他不太敢去。 所以在旁观杰克的变化时,詹姆斯开始抱有一种找替死鬼的心理——等属于我的那场游戏到来时,正好让学生先替我去。学生没事我再考虑,学生有事我直接人间蒸发,完美~ 当然,詹姆斯在信里习惯性为自己辩解了一下——他是为杰克好,是特意把在艺术道路上进步的机会让给学生的。 而原本邀请詹姆斯的那场游戏,编号为【2】,代号:【完美的艺术】。 几次见詹姆斯,都没套出这段信息的爱丽丝: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这老先生真会装啊,装那么无辜。 可恶,现在人找都找不到了。 “老师说,他曾经跟德罗斯男爵打听过,完美的艺术如何界定。那位男爵意味深长回复他,说凡是参加这场游戏的人,都可以写封关于自己的认罪书。” “当然,站在他们的立场,参与者都不认为自己有罪。他知道这里面有危险,他很忌惮。” 杰克低落道:“老师写的那些内容,让我非常失望。可能他也觉得愧疚没脸,自我醒来后,他就消失了,只留个茫然,得不到答案的我……” “你不必耿耿于怀。” 爱丽丝对詹姆斯感观也很复杂, “他最后告诉你这些,绝对是良心上过不去。但他的良心,也不多。你走不出来,时常去想的时候,他早就开始享受生活了。” 被老师设计,替坏孩子抗压,差点把自己抗死的老实好孩子:“……这么一想,有道理。” “那爱丽丝小姐也会这么思考的,对吧。” 杰克端起矮脚酒杯, “爱丽丝小姐最近,似乎也在某种坏情绪中呢。恰如你所说,一昧反问自己,不如继续前行。” 爱丽丝默然。 半晌,她也举杯:“好。饮下此杯,来日方长。” 大约是和朋友的酒特别适口,爱丽丝觉得自己喝得太醉了。 不然,婉拒了几人相送的邀请,赶着下午去上班的爱丽丝,怎么会在街头那湍急的人流中,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爱丽丝拍拍脸,笑自己这几日想太多,看见一个将白西装穿得出众的背影就觉得是奥菲。 她反方向转身,却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来来去去的人影晃动,对方似有察觉,也回首相望。 惊讶在双方的眼眸中翻涌,上升,在炽热的正午阳光下,化为金色的,亮晶晶的宝石。 “记者小姐,好久不见。” 奥尔菲斯说。 “借过,借过……” 他穿过人流而来,爱丽丝也下意识挪动脚步,快步过去。 他笔下的一切 在两个人的努力下,距离不断拉近。 然而在恰好的社交距离位,爱丽丝停下了脚步。 “奥尔菲斯先生。” 爱丽丝嘴角上扬, “您怎么在这里?” “哦,我啊。” 奥尔菲斯整理了一下衣襟,坦然道, “出来采风,收集一下创作的灵感。记者小姐,您住在伦敦吗?这是去哪?” 爱丽丝这才想起下午约了人,点头承认:“我在伦敦的新闻社里工作,下午有一期人物回访,正准备出发。” 奥尔菲斯做个请的手势:“作为一名作家,我没有固定的目标,走哪条街都行。不知是否有幸,与您同行一段上班路?” “嗯。” 爱丽丝轻轻应了下来。 两人仿佛忘了欧利蒂斯庄园,只是在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近的天气,吃到的还算美味的食物,站在路边欣赏过的花与风景。 奥尔菲斯甚至提到了一只从路边窜过的松鼠,路过他脚边的时候,不小心掉下了一颗松果。 他觉得这是一种馈赠,是个好兆头。就是那只小松鼠倒霉了,平白掉了口粮。 “那奥尔菲斯先生遇到了幸运的事吗?” 爱丽丝憋着笑, “别辜负松鼠的好意啊。” 奥尔菲斯弯起眼睛:“遇到了,确实是一件挺幸运的事。” “自从醒来后,很久没这么畅快过了。” 爱丽丝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个奥尔菲斯是谁了,她假装惊讶道:“醒来?” “嗯……” 奥尔菲斯有些迟疑, “记者小姐可能会觉得有些奇怪吧。我身为小说家,却患有一种记忆缺失的怪病。我总是时不时遗忘掉一段记忆,然后从床上醒来。” “一般来说,在我苏醒的那个房间,基本都有纸条,告诉我,我的身份,和我需要做的事。” “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在圣心医院里面发生了什么。” 爱丽丝心道:那就好。 她心里松快不少,面上关心道:“啊…这是有一点让人迷茫。奥尔菲斯先生看过医生吗?医生怎么说?” “看过了,医生说这是好事。” 奥尔菲斯很苦恼, “医生说,我有着不愿意面对的事,所以潜意识里选择了遗忘。呃……确实,除去我是一名小说家以外,我对我的童年时光毫无印象。” 奥尔菲斯偏头,看着爱丽丝: “只要我企图寻找那部分记忆,头就会痛的很厉害。一般来说,到了一定阈值,我又会经历一次的记忆缺失,重复一次苏醒。时间长了,我就很少让自己想过去的事。” 爱丽丝望着他,半晌才道:“不记得也好。” 不记得,才能继续做才华横溢,灵感百出的小说家。 属于惨烈的童年,属于屈辱的过去,属于庄园实验的那一部分。都交给另一个奥尔菲斯来承担……吧? 爱丽丝低下头,没有继续说话。 她盯着面前的路,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奥尔菲斯有些手足无措:“记者小姐,为什么我觉得您此刻有些难过?” “有点点。” 爱丽丝轻轻道, “触景生情,我想到了一些事,抱歉。” “没事的。” 为了让爱丽丝开心一点,奥尔菲斯说出自己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事, “记者小姐您可能不知道。我这次醒来,发现庄园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架旧钢琴。我问过管家,管家说是庄园主购入的。” “我试了试音色,嗯,钢琴保养的非常完美,看得出主人的爱惜。可惜,我不会弹。于是我跟老管家说,希望有一天能听到庄园主的演奏。结果老管家跟我说,庄园主也不会弹。” 奥尔菲斯觉得好笑, “不擅长音律而买名琴,就像那些不读,却非要跟风买名着的路人。买回去也是蒙尘,白白浪费了不必要的钱。” “是吗?” 爱丽丝的声音几乎要消散在风里,这让她的哽咽无人察觉, “他大约是买好守着,等着会弹的人回去的。” 奥尔菲斯想了想,认可了这个观点:“也有这个可能。虽然我忘掉了很多事,但我也记得我在找一个人。” “放在我房间的纸条,除了交代我要做的事,也会告诉我,这件事是为什么要做的。” “只要保证游戏顺利进行,她就会回来。只要写好每一本小说,畅销到世界各地,她也能看到。” 奥尔菲斯抬头, “我为此拼尽全力,好像再努力一点就能成功,就能幸福。” 白色的西装一尘不染,是小说家最常穿的颜色与款式。 他抬手挡住眼睛,从指缝里望着云端—— “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她最喜欢看我写的故事,每天都会等着结局。我写的每一个故事都是献给她的,希望她能喜欢。”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冷落了同伴,奥尔菲斯转头,问: “记者小姐,您看过我写的书吗?怎么样?” 爱丽丝努力维持着微笑,道:“我有一整套,每一本都没落下。请放心,我可不会为了不值得的书籍花钱。” 奥尔菲斯伸手扶了下单边眼镜,略微有些骄傲:“笔下的些许故事,能够得到您的喜欢真是太好了。嗯…,新的故事,我可以给您寄签名版的,不需要您挤书店去买。” 小说家确实值得骄傲,每个跟他合作过的出版社,寄来的账单都很漂亮。 出版,再版……他的新作总在断货印刷中。 爱丽丝笑:“很荣幸能收藏签名版,这在外面有价无市,您的狂热书粉甚至愿意用黄金来换。” “我要是收下了,可一时半会儿拿不出同等的回礼。” 奥尔菲斯还没说话,身后传来了一声不确定的呼唤。 爱丽丝停住脚步,惊讶回头看——“哎呀!奥尔菲斯先生,光顾着聊天,我好像走过了约定地点。” “呃……洛伦兹教授,对不起,我都没注意您甚至就站在门口。” “没事,我也才刚到。” 气质儒雅的物理教授看着奥尔菲斯, “你们还需要再聊一会吗?我可以先进去等。” 他身边的助手发出一声咳嗽,像是嗓子痒,又像是不满。 爱丽丝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赶紧摇头:“抱歉,本来就是我迟到还走过头了。怎么还能让您继续等待呢?” “奥尔菲斯先生,回头见!” 需要自我消化的 不放心的爱丽丝临关门前忽然探头,金色的发丝垂落,冲着奥尔菲斯强调:“回—头—见!” 奥尔菲斯愣了一下,迟疑点头:“晚上见。” “嗯!” 得到保证,爱丽丝这才关门进去。 她收拾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确定自己妆容衣着俱得体后,才上楼。 这里是一家不对外开放的茶室,老板住在1楼,将2楼隔成三个单独的包厢,仅供一些有登记的会员预订使用。 为了保持绝对的安静与私密性,连桌上摆好的热茶喝完后,都需要客人自己再泡。老板不会上二楼。 爱丽丝并没有这里的会员,这是本次的回访对象,洛伦兹教授定的位置。 他不怎么喜欢舆论场,除去科研成果的发布,很少在人前露面。 爱丽丝与他的几次见面,基本都是在这间茶室,采访完毕就能各回各家,省时省力。 刚落座,爱丽丝就注意到了洛伦兹教授身边的那位助手——上次,教授就提到过的那位卢卡斯. 巴尔萨克。 爱丽丝朝他轻轻颔首以示友好,对方愣了一下,还僵着的脸回个生硬的微笑。 因为爱丽丝的迟到,第一口茶已经凉掉。洛伦兹教授并不在意,好脾气吩咐道: “卢卡斯,重新泡份茶来。” “好的,老师。” 卢卡斯起身,去楼下拿热水。 趁着他离开,爱丽丝压低声音:“教授,我似乎惹到您的学生了?” 洛伦兹教授无奈解释:“啊,他不是故意针对您的。卢卡斯很在意守时守诺这一方面,讨厌欺骗与背叛。刚才在楼下,我们眼睁睁看着您走远……” 洛伦兹教授补充:“我其实叫了您两声,第一次正常音量,您直接无视了。” “我能看出您与旁边的那位先生正在交谈的兴头上,注意力不在外界。但我的学生,可能就有些误会了……” 爱丽丝双手合十:“再次对不起,真的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 洛伦兹和气摆摆手, “年轻人嘛,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我会替您解释的,回去后,我也会说说他,什么事都摆在脸上。” “不了。” 爱丽丝拒绝, “误会是不能拖延的,小疙瘩会在心里越长越大,成为一头怪兽。” 爱丽丝笑了笑,强调:“特别是针对巴尔萨克先生这样的性格,太晚说明的事,他不一定能接受。他大约会觉得——”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为什么不早点说?拖到最后,难道不是瞒不下去临时找的借口?” 洛伦兹教授一怔:“不至于吧。” 爱丽丝摇头:“至于。” “永远不要低估年轻气盛这个词。” “洛伦兹教授,您就瞧好了吧。” 他们交谈间,卢卡斯已经上来了。爱丽丝认认真真从头解释一遍,强调是与故人重逢的喜悦才导致她忽视了。 不是故意,更不是要戏耍谁。 “记者小姐,您多虑了。我并没有多想。” 卢卡斯一本正经地放下茶盘,眉宇间的郁气却散了些。 起码现在,他表情正常多了。 洛伦兹也感到气氛松弛些许,他看到爱丽丝冲他点点头,眼神好像在说——看吧,年轻人总是说着不需要但其实很需要。 这让人至中年的洛伦兹教授感慨——还是年轻人更懂年轻人啊,他是不是太不会理解学生的隐藏情绪了? 在爱丽丝的努力下,回访进行的很顺利。 因为阿尔瓦. 洛伦兹极少接受新闻采访,上一期的报纸销量很不错。 所以爱丽丝投桃报李,这次的回访基本都是在围绕着他目前研究的理念和未来展望。 “……那么,洛伦兹教授,根据您所提到的,电磁场对运动的带电粒子的作用力,可否能用更通俗的语言为读者们讲述一下呢?” 爱丽丝按照上一次就商量好的提问顺序,念出问题。 洛伦兹优雅抿口茶,微微往后靠:“关于这个解释,我想,可以让我的学生代劳。他是个不可多得的物理学天才,已经在电磁场的研究上小有成就。” 爱丽丝从善如流:“好的,那请我们的巴尔萨克先生来表达一下他的看法……” 虽然知道会有这一遭,可卢卡斯还是有些紧张。 第一次登上报纸,他下意识伸手扭正领结:“呃……关于电磁场对…对运动电子……” 话一出口,卢卡斯慌张盯着爱丽丝的笔,生怕自己的结巴也被写下报道。 “不用紧张,慢慢来。” 洛伦兹拍拍卢卡斯的背,安抚道,“就说你平时跟我讨论的那些,从麦克斯韦教授的《论物理力线》论文开始……” 慢慢的,卢卡斯越说越流畅,从物理学的公式追随到电磁场,然后是运动电荷…… 初次面对公众的怯场消失后,他神采飞扬,口若悬河。洛伦兹在旁聆听着,偶尔出声引导卢卡斯跑偏的思维回到正轨。 爱丽丝奋笔疾书,在本次回访末尾落笔—— 【……名师出高徒,可以预见物理学的又一颗新星正在冉冉上升,让我们期待他的成长……】 爱丽丝并不吝啬自己赞美的笔墨,因为这是洛伦兹教授接受她专访的条件。 爱丽丝原本以为和詹姆斯一样,是要她单独采访学生。 没想到洛伦兹提议——在回访时让卢卡斯来回答几个问题。 这让爱丽丝对卢卡斯的身份刮目相看。 在大发明家的个人专访里解释与之相关的关键问题。这位物理小天才的第一次露面,就是踩在洛伦兹肩上,提携之意相当明显。 随着回访结束,卢卡斯提前下楼联系马车。 爱丽丝收拾着纸笔,好奇道:“我之前从未听说过您有这么一位学生。新收的吗?” “嗯。” 洛伦兹教授应了一声, “他主动找上门的。他很有天赋,就收下了。” 爱丽丝若有所思,不怎么相信。 认识时间并不算长,却愿意用自身的名望给对方铺路,洛伦兹教授内心肯定不止是嘴上的寥寥几句。 “我总觉得您有些忧郁。” 爱丽丝说, “像是藏了很多事。” 洛伦兹教授并没有接话,脸上的表情变淡。 爱丽丝知道,他不喜欢别人反复讨论他的事。很多想法,洛伦兹教授都选择沉默。 “抱歉,是我冒犯了。” 爱丽丝歉意道。 “没有,是我有些不想谈的事。” 洛伦兹教授叹息,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已经习惯自我消化。” 需要自我消化的秘密…… 爱丽丝抿着唇,也陷入沉默。 还好,这种气氛并没有存在太久。 噔噔噔噔上楼声响起,卢卡斯兴冲冲推开门,“老师,记者小姐,马车来了。” 他对刚才的一切一无所知,所以成了在场最快乐的那个。 房东太太的战斗力 随着载着师徒二人的马车远去,婉拒他们相送的爱丽丝独自在附近找了好一会。 转了好几圈,在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声中,她不得不承认——奥尔菲斯似乎放她鸽子了。 郁闷生了一肚子气,爱丽丝后知后觉——她,没跟奥尔菲斯说时间。 分别太匆匆,她只说了句晚上见。 傍晚六点是晚上,凌晨十二点也是晚上。奥尔菲斯等不住,也是有可能的。 如同过去做调查一样,爱丽丝在心里一一列出各种可能。她明白,但不开心。 “那位小姐,请稍等一下。我本来想眯一眼休息一下,结果差点睡过去,都没注意您出来了。” 茶室的老板推开门,叫住正准备离去的爱丽丝, “之前那位先生说,他在家等您。” “啊?” 爱丽丝听到奥尔菲斯留言的刹那,大脑空白一瞬。 茶室老板点点头,道:“是的。那位先生跟着一位老妇人走了,他们都这么说。” 晚风轻轻,爱丽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她胡思乱想了一路,刚抵达,就看到在门口张望的人。 “我原本是想等到你办完事的。” 奥尔菲斯难得局促, “但这位老夫人实在是太热情了,硬是把我拉过来,说要留我吃饭。” 爱丽丝哭笑不得:“你怎么会跟房东太太搭上话?” “哎呀,你这话可就说错了。” 房东太太拿着汤勺,从门内探出头,笑眯眯道, “是我向他搭的话。哎呀,我今天下午出门散步,看到你们两个走一块了。” “等我从教堂那里回来,看到他还在那里徘徊着,就主动邀请他来小坐休息一下。” 房东太太不是这么喜欢管闲事的人啊。爱丽丝不解看着她,却发现这老妇人冲她俏皮眨着眼,比了一个大拇指: “我懂的,我懂的,有些事要交给上帝来办,不能直接明说。” 明说什么啊。爱丽丝感觉自己的心情宛如过山车,一上一下。 “好了,既然回来了就去洗手吧,我们要准备吃饭了。” 房东太太一本正经, “亲爱的年轻人们,可不要浪费上帝所赐予的食物哦。” “等等,我的马铃薯要糊锅了!” 厨房里正在烹制的食物救了他们一命。眼看着不知为何自说自话的房东太太终于离开,爱丽丝赶紧问:“奥尔菲斯先生,太太没跟您说什么吧。” “没有。” 奥尔菲斯也很疑惑, “她只是一个劲的打听我的职业和收入。很荣幸,她也看过我的书。所以在得知我的身份后,态度就变得异常好。” 奥尔菲斯模仿着房东太太盘问他的口吻: “你姓什么?哦,德罗斯,听起来像是贵族的姓氏。你有爵位吗?平日里有什么营生?年收入在多少英镑?” 小说家耸耸肩, “老实说,她这些问题问得我有些招架不住。好不容易答过后,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今晚吃大餐。” 爱丽丝松口气。 幸好房东太太没问什么乱七八糟的,也没有和奥尔菲斯讨论爱丽丝的事。 她也想不通房东太太今日的举动为何如此违反常理,只能安慰奥尔菲斯道: “太太平时不这样的,今日是有些奇怪,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房东太太很早就开始烧饭,所以爱丽丝洗完手,坐下就能开吃。 陪房东太太做完了餐前祈祷,爱丽丝看着盘子里的马铃薯炖肉,思绪卡顿一下。 呃,好像在半个月前,她为了躲避房东太太的热情,胡诌了一些少女心事。 房东太太为了照顾女孩子都有的害羞,并没有追问,但是要爱丽丝确定后带回来让房东太太掌掌眼。 房东太太说,到时候,就做马铃薯炖肉。 软烂的肉块裹着沾着酱料的土豆淀粉,非常适口。爱丽丝微微抬眼,看到奥尔菲斯毫无察觉地用着餐,优雅的举止又让房东太太连连点头。 爱丽丝心里忽然掠过舞台剧上某位角色的标准台词——【我可不会让你嫁给一个连餐桌礼仪都不懂的莽夫】! 这种糟糕的联想和自己曾经撒过的谎所带来的连锁反应让爱丽丝坐立难安,几次想要开口解释,又怕平白闹笑话。 万一房东太太不是这样想的呢?如果她真是这样想,说开了,奥尔菲斯也会尴尬吧。 仿佛背后有针扎,爱丽丝心烦意乱。 没有控制好力度的刀叉划过盘底,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满满当当的肉酱也随之溅出,粘到手上。 爱丽丝下意识皱起眉,她还没有用餐巾擦手,奥尔菲斯已经抽出备用的干净手帕递给她:“我想你现在需要这个。” 房东太太瞧着,满脸都是——我就知道我没弄错,嘿,老太太我眼睛精着呢。 刚想伸手去接的爱丽丝在房东太太的目光下,硬生生止住手,客气道:“没事的,奥尔菲斯先生,我可以用自己的餐巾。” “啊,是吗?看来是我唐突了。” 奥尔菲斯很是意外地垂下手,嘴角的弧度微微往下。他目光也随之只落在自己面前,不再抬起。 这让爱丽丝有种强烈的辜负他人感。 明明用自己的餐巾擦了手,皮肤重新变得干爽。但爱丽丝也跟着低下头,不敢去看对面。 “咳咳咳。” 房东太太忽然在这个时候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问, “怎么样?好吃吗?” 德罗斯家族 “好吃!” 在社交场合,与他人交谈的时候,不看着对方的眼睛是一种失礼的行为。 两人同时回应,也同时抬头。望向房东太太的时候,余光互相交错。 爱丽丝确信,奥尔菲斯也看了她一眼。 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但不要在这个时候看啊!会被误会的! 爱丽丝在心里呐喊着,发现房东太太笑得眼角的鱼尾纹都加深不少:“那就好。看你们一直沉默,我还以为是我做的不好吃呢。” 房东太太的目光转到爱丽丝身上,笑道: “平时,爱丽丝可是很擅长聊天的。最新的新闻,小报的八卦,都让我听得很有趣。今天这是怎么了,爱丽丝怎么连头都不敢抬啊。” 她的话明显带有促狭的打趣意味,让爱丽丝不知道该怎么接,在心里飞速找着理由。 “太太您是不知道,记者小姐今日工作的时间有多长。累了一天,回来肯定想多休息一下,难以像平时那样活泼。” 奥尔菲斯解释道,看向房东太太, “我不一样,我当了一天的闲人。太太如果想聊天,我当作陪。” 房东太太笑颜如花:“哦,真是位体贴的小伙子。那好,让我问问,你家里几口人啊,有无兄弟妯娌……” 爱丽丝心想这可真是个好话题,踩着人痛脚问。 她情不自禁抬头,想看奥尔菲斯怎么回答,却听到他坦然道: “家中只有几位叔伯长辈,无其他亲人了。同辈的…有位失散的,正在寻找中。” 刀叉不曾停下,爱丽丝神色如常。比起之前的尴尬,她此刻已经冷静很多。 房东太太发出一声叹息,说:“哦……父母不在了啊,抱歉。” 她悄悄看眼爱丽丝:“说起来,我们爱丽丝也是一个人来伦敦的。独来独往,形单影只,让我总忍不住多关心她一下。” 奥尔菲斯转过头,注视着爱丽丝,问:“说起来,记者小姐很少提到自己的姓氏。” 不等爱丽丝回答,房东太太已经替她说了。 那是爱丽丝在这租房时用的假姓,平平无奇。 “称姓氏比较正式。” 爱丽丝自然道, “所以我身边都是叫我的名字。慢慢的,我自己也少提了。” 奥尔菲斯颔首:“原来如此。” 好不容易熬过这顿饭,在房东太太怪异的目光中,爱丽丝送奥尔菲斯出门。 感受着房东太太在门口的惹眼目光,爱丽丝硬着头皮问:“不知奥尔菲斯先生住在哪里?” “一家不知名的旅店,我大约很快就会走。” 奥尔菲斯开玩笑, “毕竟,除了租给我,老板还把我的床底,租给了一窝老鼠。在这些邻居的陪伴下,不走我恐难继续创作。” 爱丽丝笑着摇摇头,摊开手,“那您是想换个地方住,还是……” 爱丽丝没有说下去,奥尔菲斯沉默片刻,道: “我还没想好。” “把一切,交给明天的我吧。” 夜色朦胧,爱丽丝听见自己轻轻“嗯”了一声,望着那道身影走远,消失在地平线。 在那瞬间,她失控想要挽留,可最终,爱丽丝什么也没说。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对着灯火检查自己的妆容。 平滑的肌肤毫无瑕疵,属于德罗斯小姐的白色雀斑一点都看不到。 依旧得体的妆容,抹除着最后的痕迹。 “我可爱的爱丽丝。” 房东太太缓步走下台阶,温和道, “太太我能看出来,你很在意他。” “奥尔菲斯先生还不错,是个可以考虑的结婚对象。” 欧洲有妻子随丈夫姓氏的习俗。所以房东太太已经联想到以后,笑道: “爱丽丝. 德罗斯。” 房东太太满意点头, “这个名字,比你现在的姓氏要更好听一点。” 当然会更好听,那才是她真正的名字。真正从外姓改到德罗斯的人,反而是奥尔菲斯。 “房东太太,您想多了。” 爱丽丝勉强笑笑, “我和奥尔菲斯先生只是朋友,恰好在伦敦遇到了。” 房东太太不赞同:“先不说你喜不喜欢,奥尔菲斯先生肯定喜欢你。只是朋友?我看未必。” 爱丽丝转过脸,金色的发丝垂落在肩,嘴里道:“他遵循社交礼仪,不冷落餐桌上的每一个人罢了。” “唉……” 房东太太宽容极了, “我懂,年轻人的事,要交给年轻人处理。太太我是过来人,只劝你们想清楚,该出手时就出手。莫空度人生,什么也没抓住。” 爱丽丝避开这个话题,只道:“谢谢您的款待。时候不早,该说晚安了。” 她转身上楼,背影有种一往无前的孤寂,逐渐没入黑暗。 回到家,爱丽丝如往常一样,将公寓里里外外检查一遍,这才坐在梳妆镜前卸妆。 她并没有完全卸干净,洗了把脸后重新点完遮瑕。 目光扫过自己的笔记,爱丽丝打开暗门,比以往更沉默地解析药剂。 【七弦琴】的面目逐渐清晰,可爱丽丝迟迟没能得到第二瓶不同的庄园药剂。 杰克那个不算,那顶多是微弱版【七弦琴】,可以辅助解析进度罢了。 足足到月上中天,远处灯火只剩几盏,爱丽丝才洗漱睡觉。 大约是房东太太的误解给爱丽丝带来了太多困扰。她没有梦到曾经的家,而是一件往事。 高大的护林员在年幼的德罗斯小姐面前弯下腰,纠正她的习惯—— “小姐,您应该称呼少爷为哥哥。” 总是躲起来捣鼓奇怪零件的阿伯也跟着附和:“对对,是该叫哥哥的。兄妹之间称呼名字……是不是有些奇怪?”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爱丽丝的称呼问题。 小小的人抱紧心爱的奥菲玩偶,毫无预兆大哭起来。这可让他们慌了神,连忙道:“不是逼您啊小姐,一个建议而已,您想听就听,不听也行,别哭,别哭……” “看,是小兔子!小姐想不想摸摸?” “不要呜呜呜呜……” “看,是超酷的蝴蝶玩具。机械的力量,它甚至能飞,小姐快拿着。” “呜呜呜我不要……” “看……不行了,管家,快去请少爷!” 少年的身影匆匆出现在花园里。他掏出手帕蹲下身,擦着小爱丽丝的眼泪。 “他们说,我最好叫你哥哥。那…我叫你奥菲时。” 小女孩很委屈。 “你会不开心吗?” 少年松口气,答道:“怎么可能。只要你开心,你叫我什么,我都开心。” “那……奥菲!” 小爱丽丝破涕为笑,在其他人无奈的目光中得意喊道, “奥菲!你要答应我,这是我对你的专属称呼。只要我喊你奥菲,你就要回头。” 少年配合道:“随时为尊贵的德罗斯小姐待命。”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内。爱丽丝睁开眼,呆呆望着天花板。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床上坐起来。 “德罗斯……这个姓氏让我想到太多人,太多事了……” 扭头看向摆在床头,陈旧却干净的奥菲玩偶,爱丽丝眼神黯淡下来。 她起床,穿上拖鞋去洗漱。 等爱丽丝换完衣服,面上已经恢复到以前那样。 哼着一段钢琴曲的曲调准备出门,爱丽丝低头,发现门缝处被塞进来一张小卡片。 卡片上的地址,是昨晚奥尔菲斯告诉她的那家旅店。 爱丽丝目光落在卡片右下角,组织的印记跃然其上。 来自组织的任务 顾不上思考,爱丽丝迅速前往地点。 那家旅店也算位于市中心,装修环境看上去不差,还提供早饭。 爱丽丝到时,负责和她联系的组织内部导师——法罗女士,已经在悠闲享用着三明治。 “坐,想吃什么随便点。”法罗道,“我的也记你账单上。” 爱丽丝嘴角一抽,要了杯白咖啡提神,点了份烤蘑菇和煎蛋培根。 她若无其事坐在法罗对面,还没试探对方口风,这位优雅的女士主动开口:“他今天早上离开了伦敦。” “啊?那位?” 爱丽丝问。 法罗的表情很微妙,似笑非笑的,让人摸不透,她是开心还是严肃。 “还能有哪位?那位让大人头疼的合作对象啊。” 法罗放下三明治,仔细端详着爱丽丝, “欧利蒂斯庄园目前的主人,继承了德罗斯家族爵位的…幸运人。” 正好白咖啡已经上来了,爱丽丝趁着喝咖啡的功夫,掩饰着自己不够细节的微表情。 她在组织内的地位不高,不至于让法罗亲自盯着她。但奥尔菲斯可不一样,他来到伦敦,一举一动都在无数双眼睛下。 “德罗斯家族的覆灭,快过去10年了。如果不是这位不知从哪个疙瘩里冒出来的家伙重新向女王宣誓了效忠,爵位早就被收回。” 法罗以为爱丽丝不清楚,耐心讲解着, “在这位男爵还弱小的时候,他也曾经为大人效力。后来,他羽翼渐丰,就从组织里离开,买回了那座庄园。” “大人还是很欣赏他的,所以邀请他成为了合作伙伴,为他的研究提供了大量财力与人力。” 法罗眼睛里闪过一抹嘲讽,那是对奥尔菲斯的不爽, “可是这个家伙,却辜负了大人的好意。所有探子都被掐断,连我们好不容易买通的那位药剂师,最近也失去了联系。” “教一个新人很难,死一个新人却很容易。上帝啊,这是一笔不断赔钱的买卖。” 爱丽丝心里有个猜测,但她不敢相信。 抓住法罗喝水的功夫,爱丽丝无辜道:“法罗女士,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 法罗放下杯子,笑盈盈看着爱丽丝, “欧利蒂斯庄园被那位男爵经营的宛如铁桶。他本人又神秘莫测,极少主动认识谁,或者接受谁的好意。” 法罗凑到爱丽丝跟前,伸手抚摸着她的脸,撩开爱丽丝的发丝,认真观察着:“亲爱的,这是最好的机会。” “比起那些去送死的蠢货,或许你生存的概率要大上一些。” 法罗的眼睛里全是放手一搏的赌欲,瞳孔里沉浮着的,是无数的算计和多方面考量过后的唯一抉择, “爱丽丝,你能让他跟你吃一顿晚饭,就已经超过之前的所有探子了。现在,组织需要启用你,前往欧利蒂斯庄园,参加他的实验,近距离监视他的一切动向,让大人的合作伙伴永远逃不过大人的视线。” 还有这好事?不需要组织安排,爱丽丝已经在关注庄园一切动向了!这是任务吗?这是奖励吧! 冷静,冷静,再问问…… 爱丽丝知道法罗女士的一些来历。 在加入组织,拥有法罗这个代号之前。她曾经是出名的赌徒。 扑克骰子上下纷飞,追随着她穿梭赌场之间,上桌下桌,梭哈全压。 所以比起其他的导师,法罗更有贪欲,也更能放手。 “我的资历还不够,其他的导师会有意见。” 爱丽丝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有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 比起在组织内部上升所带来的风险,她也贪那些机遇和机会。 法罗微微一笑:“亲爱的小姑娘,出千从来不是什么丑事。” “明面上,我当然会推荐我最得意的弟子。私底下,你可以把她当做一把顺手的枪,揣进口袋,挂个她的名头。” “你不说,我不说。” 法罗幽幽道, “谁会掀开这张桌布,看看底下交换的究竟是哪张牌呢?” 爱丽丝缓缓放下白咖啡,吐出一口气, “这也是一种赌徒心理,被其他导师发现,您就完了。大人会很失望的。” 法罗浑不在意:“所以你答应了?” “没有理由不答应。” 爱丽丝给自己补充了个理由, “我需要钱。” 确实,她真的好缺钱啊! 爱丽丝感觉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昨天晚上一解析,发现药剂里面有几味珍稀药材。 想确定用量和究竟是哪一株药,爱丽丝不知要实验多少次,又要花多少钱购买原料。 想着想着,爱丽丝感觉自己金色的眼睛,都要变成金币了。 法罗看着爱丽丝,赞许道:“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对金钱的渴望,不错,保持这种势头。” “虽然欧利蒂斯庄园内的事,我们打听不到。但在庄园之外,组织还是有些手段的。” 法罗将一个纸袋推到爱丽丝面前, “随着那位庄园主到处旅游创作,欧利蒂斯庄园内部依旧运作着,有着不少贸易往来,资金流动。” “你先拿回去,仔细看看。” m. s的信件 爱丽丝正准备拿起密封后的纸袋,法罗的手按在她手背上,笑意浅浅:“不过,记者,你有件事没告诉我。” “你是从哪认识的德罗斯男爵?” 爱丽丝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案,神色坦然:“我不认识什么庄园主,也不认识什么男爵阁下。我只是爱看小说,和那位知名的小说家有过联系。” “哦?就这样吗?” 法罗眯起眼睛。 “嗯,就这样。” 爱丽丝假装自己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迟疑道, “不过昨天,在饭桌上,他曾经提到过一件事。他说他在找一个人,找了很久。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着我。” “我在想,是不是我有某部分特质让他觉得很亲切,所以和我相处的很愉快。” 最天衣无缝的谎言是九真一假。 法罗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点着头,彻底放松下来,嘴上道: “这和我得到的部分消息是吻合的。” “怪不得庄园主会作那样的伪装……” 注意到爱丽丝惊讶的眼神,法罗微笑提醒她:“是的,你没有听错。那位男爵阁下,有着一定程度的人格分裂。庄园主和小说家是分割开的两个人格。” 法罗起身拿包,意味深长:“今天早上,启程要去法国的那个…经过探子试探,他才是真正的小说家。” “记者,如果不是庄园主亲自为你出动了,我也不会想着把你派出去。” 法罗用戴手套的手,捏了捏爱丽丝的脸: “不管他在找谁,建议你不要擅自改变形象,利用好这份相似。” 旅店的门被推开又关上,法罗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头。 还在等早饭的爱丽丝摸摸脸。 虽然,但是。她特别喜欢改变自身形象啊!不会潜藏卧底的记者算什么好记者? “小姐,您点的烤蘑菇和培根鸡蛋到了。” “谢谢,请帮我打包吧。” 爱丽丝摸着纸袋,恨不得直接飞回家拆开细看。 …… 再次返回公寓,爱丽丝放下打包好的食物,选择先看法罗给的资料。 随着封口被揭开,几张纸滑落出来。爱丽丝跳过开头结尾的细节,大体翻阅了一下。 比起那些看似正常的采买记录,爱丽丝更关心欧利蒂斯庄园一项格外特殊的支出——【赞助给m. s的“石板”购买资金】。 m. s?购买石板? 爱丽丝从第一张纸开始,从头寻找相关的细节。 很快,她注意到一封打印信件,里面同样出现了这个姓名的缩写字符和石板二字。 【……老朋友,不知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希望上帝保佑你身体健康。 长话短说,博士最近的实验陷入瓶颈,所以我购买了更多的“石板”。但,这次的供货商比我想的要大胆太多。 新到货的“石板”,太新鲜了。依照他们的松软程度,我怀疑根本没有经历过“打磨”阶段。 你知道的,皇家学会拒绝了博士。他们视他为一个恐怖而危险的科学怪人。如果让他们发现博士私底下仍在用……那太糟糕了,我们说不定会被驱逐出英国。 所以,我不得不帮忙处理了这批货,并且给那位供货商去了一封信。 为了躲避这阵子的风头,我想建议他去你那待一待。你曾经守着那座废弃的老庄园,想必很欢迎那位走投无路的供货商。 等博士的实验告一段落,有了初步的科研成果,我就会尝试再次说服他,前往那座庄园。 期待我们重逢的那天,老朋友。让我们,继续向造物主发出挑战吧,哈哈。】 落款——【m. s】 信件的内容诡异而又疯狂,甚至有一些不屑神明的亵渎意味。可所有的落款,都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母。 那位m.s…… 爱丽丝尝试推断他的身份——一位绝对理性,甚至到固执狂妄的科学家。 这封信里面有几个关键点,爱丽丝觉得最好查的,就是那位被皇家学会拒绝过的,并且被认为是科学怪人的博士。 作为英国最具名望的,由英女王直接庇佑的学术机构。想要加入皇家学会,可不仅要足够的实力,还要有具有相当地位的推荐者。 “我可以请柯根女士帮我查一查。皇家学会近几年收到的推荐信。找一找这位被拒绝的博士是谁。弄清楚了他的科研方向,应该就知道“石板”是什么了。” 爱丽丝将这封信单独拿出来,手抄了一遍。 列出几个方便查询的关键字,她决定下午就去找柯根。 法罗给的第1部分资料并不完善,更多的还是在资金流动方面。爱丽丝能看出来,奥尔菲斯的小说确实赚钱。 但同时,他花钱也花得非常厉害。 拍卖行简直要把慷慨的德罗斯男爵奉为上帝了。这位大方的主一出手,能管拍卖行半年温饱。 “怎么买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爱丽丝嘀咕, “很多都溢价了,根本不值啊。” 不知不觉,她已经把那堆资料翻到了第4遍。 放下最后一张纸,爱丽丝意犹未尽—— “组织内关于欧利蒂斯庄园的监视,从很早就开始了。法罗女士手上绝对还有更多的消息。” 好好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僵化的肢体。爱丽丝终于听到了来自胃部的疯狂尖叫,目光转到打包袋。 “啊哦,全冷下来了。” 爱丽丝用叉子拨了一下冷掉的烤蘑菇和更油腻了的培根,迟疑叉起鸡蛋, “这个,应该还能入口吧……” “算了算了,还是下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吧。” 爱丽丝泄气松手,准备把这些冷掉的食物冲洗一番,重新装进打包袋里,再次出门。 离开公寓往左,走到尽头右拐,在前面的第1个巷口转进。 那里面有着不知道谁扔在里面的建筑垃圾,横七竖八的,已经成为了流浪猫的天堂。 现在这个时间点,离吃午饭还有点时间。处理完早上剩下的食物,爱丽丝已经有些饿过头了,干脆直接去找柯根。 中午,柯根请了英国的国菜——炸鱼薯条。 这种在街头巷尾所流行的,非常容易买到的快餐食品,柯根似乎常吃。 起码,她选择的那家很不错。炸的不老也不嫩,酥脆可口。 “通常来说,我会选择方便快捷而能支撑我长时间工作的食物。” 柯根解释道, “希望爱丽丝小姐不要介意。” 爱丽丝啃得蛮香:“什么什么?炸鱼薯条真的伟大,我想晚上再点一份。” 深夜的酒馆 柯根下午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她告诉爱丽丝,她会利用晚上的时间去查皇家学会近几年的推荐人选。 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出结果。 “好的,我并不急,请您注意休息,保重身体。” “您也是,爱丽丝小姐,祝安康。” 两人午餐后分别,爱丽丝先后联系了菲利普,甜蜜之家的孩子们,甚至又给艾达写了封信。 她将自己上午看到的所有的名字全撒出去,叮嘱有消息就报,没消息也不急。 这纯粹就是利用手头信得过的资源来大海捞针,能捞到最好,捞不到也不亏。 跑了一下午,爱丽丝回家时,惊喜发现伽拉泰亚又来信了。 和上次情况紧急的只有一句不同,这次她多写了几段——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记者小姐?我听闻第二组实验人员缺失,仅剩一名警员仍在档,无法支撑第二组继续参与实验。故,目前实验产生了空白期,他们正商量着,是否要快速安排原本的第三组顶上来。 事出紧急,原定的第三组实验再快也需要一点时间。趁此机会,庄园主离开欧利蒂斯,预计在那位大名鼎鼎的小说家新书发布后回归。另,他们有意让我旁观第3组实验,到时联系你。 最后,我写了几句海伦娜诗作的读后感,请麻烦帮我以一位读者的身份寄给她。】 爱丽丝抖了抖信封,果然看到下面还压着一张。 看着署名的克劳德小姐,爱丽丝心中微动。 真诚是交友的必备品质,伽拉泰亚想必已经明白了。 为了防止有些读者直接往作者家中寄一些不好的东西。大部分由粉丝寄给作者的信件与物品,刊登作品的报社或者出版社皆会检查一遍,再由编辑登门转交。 伽拉泰亚以读者的名义给海伦娜去信,爱丽丝自然也按这套流程走。 “明天带去新闻社盖个戳吧。” 爱丽丝将伽拉泰亚的信收入手提包,准备洗澡结束这一天。 床头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爱丽丝解开绑了一天的头发,舒舒服服窝进被子里。 渐渐的,窗外的灯光也在消失。整个伦敦陷入沉睡,只有个别几家还亮着灯。 其中,自然包括警察局这种特殊的机构。 即使已是深夜,警车仍然行驶在路上,迅速抵达一个地点——锡耶纳酒馆,一家24小时经营,供酒蒙子狂欢的私人酒馆。 没过多久,需要为本次意外接受审问的嫌疑人也抵达现场。 那是一位高挑,美丽,而优雅的女性。她脸上有着夸张的妆容,像是从舞台剧上临时逃走的主角。 一进酒馆大门,这位女士就捂着胸口,凄凄切切地看着走出来的伦敦警察,声音嘶哑:“听说,我的父亲……” “我经常在上帝面前为他祈祷,希望他能少喝一点。可是……如果酗酒的习惯能被劝阻就好了……” 她苍白,无力,几乎要晕倒。 即使警察们已经在竭力安抚着她,可这位可怜的女士停不住自己的哭声。 “其他人出去,我留下来。” 一位资历略深的警官示意同伴们暂时离开,把空间让给伤心的人。 “交给你了,保罗警官。” 同伴们点点头,纷纷离开酒馆。在月色下抽根烟,等待那位擅长稳定人情绪的保罗做完调查。 “说实话,那老头明显是喝酒喝死的。” 不在任务状态,他们说话随意了些。 “大概吧。但别忘了,不少证人都声称他经常虐待他的女儿,死前不久,父女俩还爆发过极大的冲突。” 其中一个警察用力吸了一口卷烟,过肺后的白烟从鼻孔里冒出,飘飘袅袅,让他多了几分阴森森的气质, “要我说,这位女士进来时的情绪太过爆发了。和她脸上的妆一样,像是为舞台而生的表演,根本不像是真正的伤心。” “毕竟,她可是她父亲手底下,最有名的歌剧演员。” “哦,歌剧演员……” 一位胖胖的,肚子几乎要顶开皮带的警察插话, “她叫什么来着的?难道叫桑格莉娅?哎呀,前段时间呢,我岳丈请了我们一家去看,那嗓子,那身段,那演技,确实不错。” 在胖警察没看到的地方,其他人偷偷翻了个白眼:“哦,上帝啊,这家伙又要开始炫耀他娶到了一位体面的千金小姐的事了……” 胖警察拍着肚子,评头论足一番,最后总结:“如果不是她父亲的倾力栽培,那位桑格莉娅小姐,未必能取得如此的成就。” “你们说虐待?不一定吧,人家只是教育上严苛了一点。想当年,我岳丈教育我妻子时,那可是各个方面都精益求精……” 他正吹着牛皮,酒馆的门却在此时突然打开。做完调查笔录的保罗警官冲其他同事摇摇头,示意桑格莉娅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而因为父亲在酒馆的横死,还带着泪花的桑格莉娅用手帕轻点着眼角,抽泣着走过。 “天色不早了,我们送您一程吧,小姐。” 保罗客气道。 “谢谢,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桑格莉娅脸上泛起血色, “是我刚刚跟您提到过的,能为我作证的尼古拉斯夫人。她会派遣家仆送我回去。” 保罗警官没有强求,点点头,示意其他同伴准备回去。 警察们依次钻入车里,最后是被他们有意无意挤到最后的胖警察。 他刚抬起腿,就感到心头一阵寒意。 胖警察回过头,却只看见桑格莉娅在望着他。 她纤细高挑的身影像是一道影子,笔直立在路灯下。 胖警察好像眼花了,他仿佛看到桑格莉娅没有任何难受,沉默而阴狠瞪着他。 再一眨眼,路灯下只有哭泣的,伤心的,不停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父亲的桑格莉娅。 【黑山羊】 那幽怨的哭声越来越小,直到停住,彻底听不见。 出了人命,酒馆自然也无法经营。大门轰然关闭,无处可去的酒鬼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呓语着意义不明的话语。 随着最后一辆车子拉着死者遗体离开。 路灯下那道笔直的影子不知何时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了一串笑声。 但比起那越来越低的哭泣,笑声并没有一路走高。 在音调升到一半时,动静戛然而止。 不知被谁挂在酒馆门口的那件披风,飘动着,扭曲成了一个山羊头的形状。 月亮悄悄西沉,像是要躲避着什么。随着云霞逐渐染红,太阳升起。 人们早起的动静,让昨夜发生的一切归于平淡无声。 房东太太收拾着门前的卫生,和刚下来的人影打了个招呼:“爱丽丝,你今天起得很早呢。” “早啊,太太。今天要去趟新闻社,我可不想在同事们都上班的时候,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爱丽丝扬起手打个招呼,笑道, “怪尴尬的。” 包了份刚炸的薯饼,爱丽丝第一个到新闻社。等同事们陆陆续续来了,爱丽丝跟他们打过招呼,目光盯上了慢吞吞走进来的主编。 主编抚摸着不太多的头发,狐疑:“有事?” 爱丽丝眨眨眼:“主编大人真是料事如神。进去说吧。” 关上百叶窗,锁住门。主编一屁股坐在宽大的沙发上,“说吧,什么事。” “我过段时间可能会频繁外出,不在伦敦。” 爱丽丝道, “提前跟您申请一下,打个报告。” 主编听罢,若有所思:“你想调查什么?需要预支多少资金?” 爱丽丝提醒他:“您上次摆在架子上的那几件事。这些不是您的心病吗?我想我是时候接手了。” “也不算是心病,但探究真相,揭露事实,确实是我的习惯。老规矩。我提供资金,你调查出来的在本社独家报道。” 主编想了想,写了张纸条, “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联系这个人,他有一些私底下的门道,不能见光的那种。” 爱丽丝接过来扫了一眼,开玩笑道:“这个时候,您不说即将出台的新火器方案了?” 主编活动一下手腕,放下钢笔,故作为难:“哎呀,没办法嘛。在黑暗中,蜡烛不一定能照亮前路,但足够的重火力一定能。咳咳,别被查到就好。” 主编贼眉鼠眼盯着门缝,声音压的低之又低:“想当年,我就是靠这哥们从加勒比海中杀出来的,过命的老兄弟,值得一信。” 他拍了拍自己坐办公室坐出来的肚子,很是唏嘘: “唉,老了,老了。我哥们也老了,他现在在做的,是中介的生意。”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爱丽丝赶紧揣起纸条。 她仿佛听到一声悦耳的音效,提醒她伦敦刷新了一位武器商人。 “收收嘴角的笑吧。” 主编不客气道, “拿了好处,先帮我办件事。” “咳,请说。” 爱丽丝摆正神色,挺直身子,做出了一副随时待命的姿态。 “今天的新闻报,会刊登一则讣告。” 主编说, “这位死去的剧院老板,我认识。你有空就替我上门去哀悼一下,送份礼金。” “应该不需要我参加葬礼吧。” 爱丽丝询问。 “不需要,走个过场,安慰一下家属就好。” 主编摆了摆手, “我跟他也不熟,纯粹是社交礼节。” 维多利亚女皇为丈夫服丧半生,始终穿黑。上行下效,英国的中产阶级都严格执行死后事,力求体面周到。 甚至还有专门的哀悼手册,指引来宾该怎么做,什么样的身份进行什么程度的哀悼。 主编烦透了,干脆把这事抛给了爱丽丝。 “好,我下午去。” 爱丽丝点点头,应承下来。 润色完回访稿,处理好新闻社的事,爱丽丝下午回了趟公寓,换了一身黑色系的打扮,开车前往主编给的地址。 遗体安置在客厅里,爱丽丝只需要走进去哀悼一下,跟家属表明一下身份,说几句节哀就可以走了。 然而…… 将车停在路边,爱丽丝探头看着前方满满当当的车流,两眼一黑。 “怪不得主编不愿意来了,事情虽然简单,但架不住来的人多啊!” 众人皆穿着深色系的衣服,现场的气氛肃穆而压抑,秩序俨然。 爱丽丝下车加入他们,耐心等着前面的人走完。 “感谢您的到来。” “非常感谢……” 一位年龄稍大,穿着不俗的夫人在门口帮忙接待来宾。爱丽丝注意随着她头颅的转动,黑色的立领下,一抹红色若隐若现。 那似乎是条项链。 这位是谁?不可能是死者的遗孀,也不像是死者亲近的人。况且,在这种场合仍要穿戴亮色饰品,不太合礼。 说的难听点,这是一种对主人家的轻视。 爱丽丝在心中暗暗称奇。 不只是她,其他的来宾也面色古怪。 他们瞧瞧这位来帮忙,却在细节处不上心的夫人,又瞧瞧站在客厅里接受众人安慰的死者家属,努力维持住伤感的脸色。 有人在问:“怎么会让一位外人来接待我们?” “唉,他走的突然,家里只剩一个女儿了。” “那也应该让旁支族戚来帮帮忙啊,你们看那位夫人的举止……” “别说了,就是这家的女儿坚持要让这位夫人来。我听说啊,他们父女的感情原本就不算…不对自己孩子好,身后事也就这样了……” “哎呦,再怎么说也是她父亲,这闹得多难看。” “可别说了,多有意思的事啊。你们知不知道,昨晚连警察都来了,噗——” 八卦在谈,队伍也在有条不紊前进,爱丽丝终于进到客厅了。 她跟其他人一样,视角并没有放在死者身上,而是先放在了家属身上。 这位可怜的小姐含着眼泪,惨白的脸色,忧郁的神情。再结合那些父女不和的流言,让来宾们更加起劲盯着她的每一滴泪珠。 灵堂仿佛变成了舞台,故事的主角和台下的观众对这出戏的内情心知肚明。 可主角愿意演,观众们便仔细看。只要表演不出岔子,台上台下都装出一副潸然泪下的模样。 至于摆在那里的遗体? 是这场戏的背景,是舞台的道具,没有几个人是来真心吊唁他的。 比起对流言的好奇,爱丽丝更关注对方额头。 她那处被黑纱遮挡的肌肤,让爱丽丝感觉不是很好。 爱丽丝甚至忍不住用手扶了扶额头,以此来缓解那突如其来的眩晕感。 “桑格莉娅,坚强一点。” 在嘈杂的声音中,爱丽丝听到了她的名字。 “呜呜呜呜呜……” “咩——” 在桑格莉娅连绵不绝的哭泣声中,有着一声突兀的羊叫。 爱丽丝怀疑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目光也不由自主的游弋在周围。 吊唁中的意外 爱丽丝什么也没看到,目之所及皆是大片大片的黑色。 按照习俗,所有亮色物品皆被蒙上黑布。再结合宾客们身穿的衣服,整个客厅的色调都显得暗沉而压抑。 外面是太阳,屋子里面,却仿佛已经开始腐烂。 阳光在被吞噬,不少人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爱丽丝讨厌黑暗,所以她很快收回了目光,无意再去追究那一声偶然的羊叫。 围绕在桑格莉娅身边的人,也感到不适。 他们开始咳嗽,发抖,真情实意的难受让整张脸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扭曲。 人们对自己的变化一无所知,是身体的不舒服,促使着他们离开屋内。 拥挤的人群松散许多,爱丽丝很快就靠近停放遗体的地方。 死去的剧院老板安静躺在那里,一张白布盖着脸。 据说他的死因是因为酗酒过量导致的心脏骤停,所以死相不太好看。 爱丽丝闭上双眼,双手合拢,开始为他默哀。视野陷入黑暗,让其他感官无限放大。 桑格莉娅的哭声越来越鲜明,从每一次的吸气,到停顿,乃至尾音,都在爱丽丝耳中呈现出来。 她听到了—— “呜呜呜…咩…呜…呜呜父亲……咩……” “呜咩…咩呜呜…咩……” “咩咩咩咩……” 桑格莉娅在哭,不对,羊羔在哭。 不对,还是桑格莉娅在哭。 爱丽丝借着默哀的动作,平复着自己狂跳的心脏。 好不容易捱过这些时间,睁开眼睛时。爱丽丝看到棺中死者脸上的白布被掀开了。 但她仍然不知道这位老板长什么样子。 因为有只黑色的小羊羔,正在啃食着那张脸。 吭哧吭哧,那张脸已经变得凹凸不平,像半个被砸烂的西瓜。 爱丽丝平静看着这一幕,认真做完了最后的哀悼动作。 她后退两步,跟其他人一起,在桑格莉娅跟前露个面,在安慰的同时自报家门—— “伦敦新闻社的麦雷主编请您节哀,他从未忘记和您父亲共事过的那段日子……” 外面的人遮挡着自己红润的脸颊,故作哀伤走进来。里面的人已经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不适,眉间厌厌的离去。 家属在哭泣,死者在被一只山羊啃食。 爱丽丝想——我怎么会看到这么一幕?奇怪,是最近药剂研究多了吗? 难道药物挥发的时候,她不知不觉吸入过量了?爱丽丝确定她有着充足的防护条件,不太应该啊。 还是,这里真的有问题? 爱丽丝目光灼灼,锁定在桑格莉娅身上。她盯着桑格莉娅遮挡住的额头,总觉得那上面有什么? 会有一只羊吗? 爱丽丝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仔细观察着。 越是观察,那羊叫声就越大。爱丽丝甚至觉得自己的小腿传来了被触碰的感觉。 爱丽丝一低头,就看到那只满嘴是血的黑山羊正抵着她的小腿,上下蹭动着。 令人呕吐的红白色液体从羊嘴处滑落。爱丽丝判断那应该是血和脑浆的混合物,还蛮新鲜的。 这是幻觉,还是真的存在?如果是幻觉,又涉及到了什么,现场有精神类的迷香在挥发吗? 如果是真实存在的,那为什么其他人都不惊讶?就跟看不到一样? 爱丽丝这么想着,偷偷踹了一脚那小羊。 她什么也没有踹到,反而不小心踢到了旁边贵妇的腿。 “啊,对不起对不起,人挤到了,抱歉。” 赶紧给人家道个歉,爱丽丝感受到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抬起头,正好看见桑格莉娅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震惊目光。 桑格莉娅的表情……就像是在台上表演到一半的演员,忽然发现台下的观众里藏了一个连环杀人犯一样。 震惊,害怕,迷茫,不解。 她甚至忘了哭,就那样张着嘴巴。 这让其他人也察觉到了不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爱丽丝。 “你是谁?你为什么……” 桑格莉娅挤出一句话,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呃……” 爱丽丝左右看看,硬着头皮提醒她, “我是代表伦敦新闻社来的。桑格莉娅小姐,请节哀。” 桑格莉娅摇摇头,死死盯着爱丽丝,好像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不,我不关心那个,我是问你怎么能……咳咳咳咳。” 因为太激动,她不自觉升高了质问音调。然而下一秒,桑格莉娅破音了,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让在场的来宾更加关注这边的事情,甚至有人已经问出声:“桑格莉娅小姐不是一名歌剧演员吗?她的嗓子……” “桑格莉娅。” 一声呼唤打断了新话题,站在门口的那位夫人缓步进来,目光扫过爱丽丝,转到桑格莉娅身上, “你失态了。我知道你为你父亲的事而感到伤心,甚至出现了一些过激的情绪。但你应该学会自我消化,而不是任由情绪失控。” 这位夫人将桑格莉娅的异常归为过度伤心,堵住了在场人的嘴。 出奇的,桑格莉娅望着那位夫人,颤抖唤道:“尼古拉斯夫人,我的嗓子……” “没事的,这是正常的现象。” 尼古拉斯夫人走上前,握住桑格莉娅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 “先把现在的事处理好。” 桑格莉娅确实安静下来,向爱丽丝道了一句歉。 屋内重新恢复到了先前的模样,没有理由,也因为越来越暗的光线难以继续待下去的爱丽丝很快告退。 重新启动汽车离开前,因为那只山羊,因为那些奇怪的声音。爱丽丝和来时一样,从车窗处探头,回望了一眼。 “天黑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看着被黑云笼罩的独栋房子,爱丽丝喃喃道。 她缩回脑袋,升起车窗,正准备离开。随着一声刺耳的“砰”! 一只麻雀撞在她的车窗上,脖颈折断滑落。 “见鬼。” 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到的爱丽丝抱怨一句,却没想到话音未落,又是接连的几只鸟。 “砰—砰砰砰——” 那点点血迹在玻璃窗上交汇融合,形成了一只若有若无的,山羊头。 尼古拉斯夫人 注视着窗上的血迹,爱丽丝实在忍受不了,抄起车内常备的干净棉布,下车就是一顿狂擦。 直到车身重新变得整洁,干净明亮到让人舒心,她才重新上车。 一踩油门,爱丽丝嘀咕道:“怎么觉得今天遇到的一切都奇奇怪怪的,这几只鸟把我吓一跳。” 她嘴上这么说,瞳孔深处却不见恐惧。 幸好这一路没再有什么怪事,她顺利返回新闻社,隐去怪事,跟主编简单说了说现场情况。 “主编,我想问件事。” 爱丽丝汇报完,打听道, “我今天去参加追悼仪式的那家人,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主编头都没抬:“不知道。” 不等爱丽丝露出失望的神色,主编又说:“但我知道那家人都挺疯的。” “怎么了?” 主编没有接话,只是清清嗓子,干咳了两声。爱丽丝无语,给他倒了杯红茶来。 “哎,这就对嘛。” 主编吹吹热气,反问爱丽丝, “你今天去参加追悼,应该听说到了他们父女不和的事吧?” 爱丽丝点头:“嗯。即使桑格莉娅小姐哭得很伤心,但在场没有几个人相信。” “那肯定的。” 主编小心翼翼嘬了一口热茶,呲牙咧嘴好几下,才接着道, “据我所知,桑格莉娅小姐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即使很精细地养着,病情依旧难以扭转……” “在她母亲死后,桑格莉娅小姐没多久就从学校毕业,然后登台表演了。那个时候就有传言,说她课程没学好时,就会被父亲追到学校打,甚至拖回家管教一段时间再送回来。” 主编感叹道, “所以我才说我跟那个老板交集不多啊,这种人,啧,聊不来。他打女儿的事,压根不是秘密。” 爱丽丝听来听去都没听到黑山羊的出现,便继续追问:“那桑格莉娅小姐本人呢?” “完全不清楚。” 主编一摊手, “即使演出大成功,桑格莉娅小姐成为了剧院的台柱。但,她的父亲依旧严格管控着她的一切。” “只有愿意花大价钱的粉丝,才能送些礼物给桑格莉娅小姐,这就是她全部的社交圈了。” “这不算是正常社交吧。” 爱丽丝不忍道, “这是在当摇钱树。” “对喽。” 主编打了个响指, “这就是他们一家的情况了。要我说,那样的父母离开了,对桑格莉娅小姐反而是好事,但愿她能走出来。” “好了,爱丽丝,还有什么事么?” 爱丽丝给自己也泡了杯红茶,顺手用主编办公室里的纸笔涂涂写写。 很快,她把桑格莉娅名字下的【社交圈狭窄】一词圈起来—— “主编先生,你说桑格莉娅小姐被父亲控制着一切。可我在今天的葬礼上,看到了一位尼古拉斯夫人。桑格莉娅小姐非常信任她哦。” “尼古拉斯夫人?没听说过。” 主编一怔,不知想起了什么,追问, “她是否穿着一袭红色的华丽服饰,身形高大?” 爱丽丝回想了一下,“今天的尼古拉斯夫人穿着黑裙,但她佩戴了一条红色的项链,身形还算高大。” 主编坐直身子,一拍大腿:“差也差不多,哎呀,原来是她啊!” “您认识?” “不认识。” 爱丽丝:? 主编解释道:“我不认识,但有印象。每次,我去看桑格莉娅小姐的演出时,那位夫人总是坐在最好的位置,在演出结束的时候必会送上价值昂贵的礼物。” “剧院的老板不喜欢任何人接近桑格莉娅小姐,但那位夫人,实在是太大方了。” 说着说着,主编打量着爱丽丝:“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些,爱丽丝,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随便问问。” 爱丽丝没有说实话,盯着自己的茶杯。 水面沉浮着一张影影绰绰的羊脸,空洞的眸子与爱丽丝对视着。 拿上茶杯,爱丽丝随便找了个理由,向主编告辞。 主编望着被关上的门,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爱丽丝,那是我的收藏茶杯,给我放下啊!” 爱丽丝已经把茶水泼在蓄水池,抬起一看,杯底扭曲的山羊脸仿佛在嘲笑她无用的举动。 “主编先生,我忽然发现您的品味真是棒极了,这个就先送我吧。改日,我送您一套更好的。” 揣起茶杯,爱丽丝不慌不忙谈条件。 “那我要明顿的骨瓷。” 主编打蛇上棍。 “您怎么不要道尔顿的?” 爱丽丝震惊。 主编犹豫一下,试探: “可以吗?” “不可以。” …… 离开新闻社时,爱丽丝如愿以偿带走了那个茶杯。 回公寓关上门,爱丽丝开始实验。 水冲,火烧,用棍子戳着抹布使劲擦。 在不直接接触的情况下,爱丽丝采用了许多办法,似乎让杯底的山羊脸变淡了些。 真的有用?还是其他因素?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爱丽丝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杯底的羊脸也淡了不少。 “看来是随时间变化的。放着不管说不定会自己消失。” 爱丽丝托着下巴, “但这张脸,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在羊脸出现前,爱丽丝还喝了口茶。一切发生的很突然。 “好像是我和主编谈到了……尼古拉斯夫人?” 爱丽丝眼睁睁看着杯底出现了第二张羊脸,空洞羊眼木然望着她。 【异化*】 爱丽丝和它大眼瞪小眼,僵持好一会。 “只要提起那位夫人的姓氏,就会招来一张脸?” 爱丽丝开始新的尝试:“尼古拉斯。” 杯底仍然是两张脸。 “看来是要将姓氏和称呼一起绑定,单单指向她才行。” 爱丽丝研究一会,做出了实验最后一步。 她拿起沉甸甸的锤子,照准那两张羊脸,抬起手,猛然往下一砸。 伴随着仿若婴儿哭泣一般的叫声,杯子碎裂,那两张脸的裂痕处淌出丝丝血迹。 爱丽丝用一块干净的布去擦,发现血是真实的。 “能用物理的手段进行破坏,但破坏以后也产生了一些现实影响。” 越是研究,爱丽丝就越是着迷。 碎裂的羊脸边缘发生了一些改变,光用眼睛看难以记录完全。爱丽丝便根据线条的走向,在纸上尝试勾勒出新的图案。 那又是一张不完整的羊脸,有些朦胧。 “奇怪,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爱丽丝看着看着,擦去之前画出的轮廓,调整了一下角度。 “把这根多余的线擦掉…不对,这不是眼睛……嘴巴在这里…耳朵不长在牙齿上……” 随着爱丽丝的涂改,原本就诡异的羊脸逐渐离谱。 “好了!” 爱丽丝心满意足放下笔,望着面前的画作—— 半羊半人的拼合物种跃于纸上,属于人的那一半惊恐张着嘴,男人面色痛苦。 再仔细一看,与其说是拼合,不如说是一头羊正侧着脸,咀嚼着,撕咬着他的脸皮。 爱丽丝长久凝视着。 视觉,触觉……渐渐的,她耳边也响起了惨叫声。眼前的白纸融化,无数人说话交谈的声音传来。 美酒的香味随之飘出,占领了爱丽丝的嗅觉。 酒馆里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酒保动作灵活,在顾客身边穿梭着。 他们欢笑,痛饮,在暖融融的灯光下谈论远方的殖民地,又有哪家军官从海外带回了巨额财产。 剧院老板也在其中,但他好像分成了两个部分。身体在和酒友们吹着牛,一杯接一杯灌着,灵魂却在地上打着滚,大声嘶叫痛哭着—— “桑格莉娅!桑格莉娅!我再也不打你了!放过我吧,爸爸会改的!” “好痛…好痛……上帝啊!” 那头黑色的山羊灵巧跃动着,用蹄子反复践踏着他的胸口。 直到血肉开裂,肋骨下的心脏颤颤巍巍露面,山羊低下头,满意收下这份口粮。 咀嚼声黏糊响起来,期间还掺杂着人的痛呼。 在别人眼里,刚才还在高谈阔论的剧院老板不知何时沉默下去,随着又一杯酒入口,他脸色涨得发紫,头往下一栽。 爱丽丝看着他身体抽搐着停止呼吸,可他一部分的灵魂仍然被撕咬啃食,顺着山羊的步伐,在地上拖行着。 爱丽丝开始思考一件事——在生活中是羊吃人比较多,还是人吃羊比较多呢? 明明是人吃羊比较多吧。 这个问题一出,在地上挣扎的男人抬起残缺的手臂抱住黑山羊,拼死咬了上去。 人吃羊,羊吃人,互吃又排出来。从内到外颠倒融合,于是一堆软泥逐渐成型,人皮羊脸的头颅转动,没骨头的身体则蛇一样游动着,向爱丽丝爬来。 新的问题出现了——爱丽丝是要吃掉这个,还是被这个吃掉呢? 爱丽丝认真思考起来,觉得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人皮的质感太真,毛孔都清晰可见。爱丽丝下不去嘴,眼神只能锁定在这怪物的烂泥身躯上。 她慢慢接近,伸出手。 从始至终,半人半羊的怪物安静看着爱丽丝,甚至主动摊开身子。 怪物的腹部是人肉,羊肉,肠子,还有一部分黑色羊毛杂糅在一起的万花筒,起起伏伏,凹凸不平。 爱丽丝对其不以为意,只是专注欣赏着面前的一幕——热气腾腾的,新鲜的,人羊肚子。 肉应该很香,还带点甜味吧。 爱丽丝想着,手指尖离食物越来越近。 就在她刚要够到这头怪物的腹部时,一阵敲门声,打断爱丽丝的动作。 刹那间,什么酒馆,什么死去的剧院老板,什么人羊合体的退化怪物,全部消失了! 视觉,触觉,听觉,感知,思维重新回归,爱丽丝呆呆蹲在地上,盯着面前的杯子碎片。 下一秒,她冲到厕所,哇哇大吐起来。 为什么她会考虑吃那种东西啊啊啊啊啊! 哕了! 敲门声越来越急,柯根在门外喊道:“爱丽丝小姐,你在家吗?” “在,请稍等……唔!” 爱丽丝有气无力回了一句,几乎要把胃里酸水都吐出来。 刚好点,想到自己差点吃了……她又开始吐。 等爱丽丝打开门时,柯根看到一张憔悴的脸。 “爱丽丝小姐。” 柯根语气很凝重,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如此狼狈。” “你这是,怎么了?” 爱丽丝闭闭眼,声音有些哑:“别提了,我刚才,差点……” “感谢您,柯根小姐,您来的太巧,太好了。” “不是巧合。还记得你让我帮你查的皇家学会近几年的推荐人选吗?” 柯根提了提自己怀里的资料, “我下午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一直没接。我以为你不在家,可下班路过时,你的房东说你早回来了。我觉得不对,就上来敲个门试试。” 柯根企图往屋内走,爱丽丝挡住她的视线,无奈道:“别进去,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聊。” 虽然爱丽丝已经把地板打扫干净,但她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记忆犹新。 柯根犹豫片刻,问:“你下午,在家里干什么?” “我打碎了一个杯子。” 爱丽丝叹气, “见了鬼。” “不,我宁愿见的是鬼。我起码能用大蒜镇退吸血鬼。” 柯根意外看她一眼:“爱丽丝小姐还挺会讲冷笑话的。” 爱丽丝苦笑:“不是冷笑话,是事实。” 爱丽丝顺手锁上门,和柯根一起下楼。她这个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天黑了,行走在光线不足的楼道里,爱丽丝有些不适。 “爱丽丝小姐。” 她听到柯根在叫她,那只温暖却干燥的手也落在她肩上, “你的状态不太好,今晚可以先和朋友住一块。” 爱丽丝扯扯嘴角,勉强笑道:“唉?有吗?我还好,只是觉得精神上有些疲累。” “何止是有些。” 柯根点评道, “你简直像是几十个小时没睡觉,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了。” 爱丽丝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声音很轻:“柯根小姐,我有黑眼圈了吗?” “刚才没注意,怎么了?” 柯根问。 爱丽丝在黑暗中回答她:“可我怎么觉得我脸上长了很多黑色羊毛?” 正常的朋友们 面对爱丽丝的问题,柯根道:“爱丽丝小姐,你最近用的洗护产品是否有不良成分?” “如果买到了黑心产品,请及时寻求法律帮助,挽回损失。” 柯根一身正气。 谈话间,她们已经走出楼道口,月光温柔洒下来。 爱丽丝懵懂道:“我精神……好像突然恍惚了一下。” “听到柯根小姐您的话后,觉得非常有道理,一下子就清醒了。” 柯根则仔细观察着她的脸:“没有黑色毛发,也没有过敏。” 爱丽丝做了个深呼吸。 但她并没有汲取到力量,反而整个人都更蔫了。 “去吃点什么吧。” 柯根拍板, “多喊点人。” “爱丽丝小姐,我现在相信,你可能撞鬼了。刚才在楼道里,你说话的语气和平时完全不同,跟梦魇了一样。” …… 和往常不同,今天吃饭的店类似路边摊。 环境不算好,但人很多。嘈杂的声音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味道,强势占领空荡荡的心。 杰克不自在收着腿,双手放在膝盖上。菲利普比他还局促,两难兄难弟搁那一坐,格外吸引人目光。 “出来吃饭还穿礼服?” 柯根问。 “只说吃饭,也没人跟我们说是来码头整点薯条啊。” 菲利普回了一句,伸手拉拉领口,怎么也放不好这两条腿。 柯根摇摇头,示意众人注意安静的爱丽丝—— “纠正一下,这里离伦敦港还有点距离,不算码头。” “而且,选择这里不是为了吃薯条。是我觉得她需要热闹一点的地方。” “您怎么了?” 杰克扭头,和克里斯蒂娜一起问爱丽丝。 爱丽丝抬起头,目光茫然扫过他们,最后摇头:“没事。” 柯根皱起眉:“爱丽丝小姐,你不愿意对我详谈就算了,对其他的朋友也闭口不言?” “发生了什么?” 这是菲利普在问柯根。 回答他的是爱丽丝的拒绝: “我没事的,柯根小姐,你也不必跟他们说。” 爱丽丝是真不想牵扯到其他人。 待在柯根的身边,爱丽丝逐渐冷静下来的大脑,习惯性复盘思维异化的过程。 回顾从追悼会回来的全过程,她发现,随着她对追悼会怪象的好奇与追寻,那头跟着她的黑山羊越发怪异。 她听着尼古拉斯夫人的名字,研究出现在杯底的羊脸,看到酒馆发生的事…… 那头黑山羊从没有实体到能接触,爱丽丝的状态也随之被影响改变。 黑山羊在走入现实,爱丽丝在离开现实。 这太糟糕了。 面对这种情况,爱丽丝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开始就切断所有联系。 不去追悼会,不理那头羊,不打听桑格莉娅家里的事,不研究茶杯……会不会就不一样? 所以面对朋友们的关心,爱丽丝只余沉默。 “炸鱼与薯条来喽。” 随着店家一声吆喝,一大盘量大管饱的油炸食品被端上来。 “看我干嘛?薯条要趁热吃。”爱丽丝强打精神,让众人转移注意力。 说是说薯条,其实店家端上来成品更接近薯棍,部分甚至切成了马林薯块,没加任何调料。 菲利普忙着加上盐与醋,调好味递给克里斯蒂娜。失望的柯根一言不发,低头咬开炸得黄金的外壳,搭配上鳕鱼柔软嫩滑的鱼肉,很好入口。 爱丽丝用叉子戳戳盘子里的油,发现食物底下垫着的报纸是新闻社的。 她更没胃口,干脆揣着手等其他人吃完。 摸摸怀里柯根给的皇家学会的资料,爱丽丝打算今晚看完这些就睡,早点睡。 至于那场追悼会引起的事…… 爱丽丝及时打住联想。 她静静发着呆,清空脑海里的那道阴影,直到杰克推来一道小吃—— “他们新出的烤土豆,尝尝?” “嗯?” 被烤熟的土豆从中间一剖两半,里面加上了蔬菜沙拉与干酪,还有些碎肉。 不那么油腻的烤土豆,确实更适合此刻的爱丽丝。特别是不错的卖相,让她食指大动,很有品尝的想法。 “老板说这个是舀着吃的。” 杰克递来一把勺子, “爱丽丝小姐,多少吃点吧,不然半夜会饿的。” 爱丽丝道谢一声,接过勺子慢慢吃起来。 快八个小时没吃东西的爱丽丝加快速度,不知不觉一整个大土豆见底,只剩一层焦黑的皮。 “呼——饱了。” 放下勺子,爱丽丝这才发现众人都在看她。 这让爱丽丝莫名有了压力,生怕又被追问。 不等她说话,柯根先道:“回见,爱丽丝小姐。” “天色不早了,我和哥哥送您回去。”克里斯蒂娜举手。 “有事就说。” 菲利普小心提着克里斯蒂娜的裙摆,讲起了绕口令, “不想说也可以不说。但真自己处理不过来了,一定要说。” “菲利普先生嘴真快啊,把我想表达的都抢走了。” 杰克开了个玩笑,准备去结账。结果一问,账单也被菲利普提前付了。 看着杰克的钱包掏出来又完好放回去,菲利普一挑眉—— “还好我技高一筹。” “菲利普先生,请注意了。下一次,我一定会抓住机会的。”杰克目光坚定起来。 对此,柯根只想说:“幼稚。” 克里斯蒂娜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哥哥,你和杰克先生在比什么啊?这莫名其妙的争胜心啊。” “噗!” 爱丽丝同样笑出声,脑海中那张若隐若现的山羊脸淡化不少。 她感觉自己暖暖的,好像从雪地走到了太阳下。 吃完饭,克里斯蒂娜把她送到了公寓楼下,确定爱丽丝上楼后才和菲利普一起离开。 站在公寓门口,爱丽丝开完锁直接推门进去。 公寓里依旧是老样子,爱丽丝洗漱完,拿着文件袋回卧室。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童年的打击与后续所谓的“治疗”,从收养人手下逃出来的爱丽丝,对“恐惧”这种情绪,忍受力很高,高到不正常的地步。 以至于,她路过客厅,想起自己下午在这里遇到了什么时,内心毫无波澜。 “那么危险的情况,如果再次遇到了,我应当拒绝任何思考,理解,与之交流的行为,直接采取物理手段。” 爱丽丝抽空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可能用得上的应对措施, 拆开文件袋。 借着台灯的光芒,她开始阅读柯根给的名单。 “被誉为科学怪人的珀西博士,因为研究方向是死而复生与完美人类,而被皇家学会拒绝入会。有学者声称,珀西的实验材料也很有可能违反了道德与上帝的旨意……” 爱丽丝啪一下合上资料,揉揉眼睛, “死而复生的研究,违法道德的实验材料……我最近的调查,对象怎么都不太正常?” 确定自己现在的理智还在线,爱丽丝这才打开继续阅读。 巴利尔伯爵 “珀西博士被拒绝后,就销声匿迹,不再出现了。” “而珀西博士的推荐人是……巴利尔伯爵!” 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看到这个名字,爱丽丝双手猛然握紧。 修剪至圆润的指甲陷入掌心,微微渗出血丝。 “巴利尔…巴利尔……” 爱丽丝反复念着这个姓氏,恨意如实质的怨火在燃烧。 不同于负责医疗的梅斯默,控制法庭的基奥。巴利尔家族,在伦敦民众的心里很低调,甚至很多人,对巴利尔伯爵完全没印象。 但对爱丽丝来说…… 童年模糊的记忆在巴利尔伯爵的刺激下开始变得清晰,那却不是好事—— “德罗斯先生,德罗斯夫人,您将这座偏僻的庄园,经营的宛如缪斯女神在人间的圣地。” “原本贫瘠的地方,现在起码值……这个数!” “谬赞了,巴利尔先生。我和妻子只是按照我们的兴趣,小小开发了一下这里。” “那等德罗斯夫人看腻了这里的风景,是否会考虑……” “抱歉,我的女儿爱丽丝也很喜欢这里。这是她的乐园,是一笔打算留给她的财富。” “所以,不仅不会有出售计划。恰恰相反,我们会继续投入资金,对欧利蒂斯庄园的开发不会停止,这里将是德罗斯家族的基地。” “……那真是遗憾啊。” 记忆疯狂叫嚣着,被爱丽丝拒绝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出现,像一张张鬼脸环抱着她。 一支哨子打开庄园大门,仿佛早有预谋的暴民洗劫了一切,杀死了她的父母。 乐园……不复存在了。 不知道多少代前的远亲,强行拽开德罗斯家族仅剩的两个孩子,不顾颜面地争吵着。 “夫人和老爷都死了,领养关系应该解除。那个叫奥尔菲斯的小孩,没有父母就该去孤儿院!” “往上算,我是德罗斯老爷的表哥咧。德罗斯小姐应该归我养。” “滚滚滚,我还是德罗斯夫人的姑妈呢!” 他们嘀嘀咕咕,贪婪看着爱丽丝。野兽一步步逼近,抓着她的手,在财产转让书上摁下手印。 在他们难以抑制的笑声中,爱丽丝听到了那个永远不会忘记的名字—— “庄园,珠宝,林地……得卖多少钱啊。” “再值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毕竟是贵族的产业,不想留后患的话,只能按照巴利尔伯爵说的价卖给他。” “巴利尔伯爵的手段…啧啧,我们能赚一点是一点,德罗斯家族覆灭的大头,还是留给他吧。” “听说,巴利尔伯爵已经带人去看了那座庄园,对方很是喜欢……” “呦,德罗斯小姐还在这。我们讨论这些好吗?” “谁会在意一个疯子的话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巴利尔伯爵已经安排好她的去处。德罗斯家族的爵位,没有继承人啦!” 他们瓜分了所有,把失去一切的爱丽丝,扔进疯人院。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进入疯人院后还能有正常长大的机会吗? 肆无忌惮的那些人并不知道。他们得意忘形时说的那些话,提到的名字,在爱丽丝心里刻上了十几年。 “冷静,冷静…不能被影响,不能…” 察觉到脑海中无法宣泄的痛苦正在累积,爱丽丝不断深呼吸着。 无法停止恨与怨的心拒绝忘记,拉着爱丽丝不停下坠。 疯人院……那是能让没病的人都成为真正疯子的无间地狱。 就在爱丽丝拼命甩掉那些过往,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时,那头黑山羊又出现了。 但比起异化与扭曲,爱丽丝竟觉得这只羊的眼睛很温顺,像是一头绵羊,与之前截然不同。 黑山羊仿佛看穿了爱丽丝的内心,口吐人言—— “痛苦,是重生的必经之路。” 爱丽丝记忆力很好,她一下子认出,那是桑格莉娅的声音! “不要抗拒它,接受它,臣服它……” 那头黑山羊用桑格莉娅的声音诱惑着低语,爱丽丝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恨与疯狂又开始折磨她。 爱丽丝眼神恍惚起来,四肢逐渐无力,整个人渐渐陷入往昔的梦魇中。 目睹过惨案,本就精神不正常的女孩在里面日夜尖叫着。她不肯睡觉,不肯吃饭,不肯活下去。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回不来了。不如去死,不如去与曾经的一切重逢。 “呃……” 被过去困住的爱丽丝凭借着记忆胡乱摸索着,艰难扭动着身躯。 她在与“回忆”对抗。 如果无法从失去的痛苦中走出,那爱丽丝根本无法长大,“回忆”永远年幼。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横木,她抓住了摆在床头的那个,小小的奥菲玩偶。 “爱丽丝,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吗?你一定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我发誓,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被那些人拖走的少年在混乱中伸出手,不停许诺着什么。 即使他要前往的孤儿院,对十二岁的奥尔菲斯来说也是一个地狱。 在最想死,最想彻底放弃的那些个日夜,儿时的承诺,支撑着她走过一根又一根摇摇欲坠的独木桥。 她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奥菲玩偶,于是回忆中的无助小女孩含着泪从疯人院的地上爬起—— 她要吃饭,要睡觉,要活下去,要等奥菲回来。 重新睁开眼睛的爱丽丝,突破了黑山羊的低语,再次恢复对肢体的掌控! 她迅速拿出许久没用的药物,加大剂量。 爱丽丝原本混乱狂躁的记忆重新温顺下来—— “永远不要丢掉理智,永远不要按照他们所期待的,成为一个疯子。” 那头黑山羊没有消失,它用桑格莉娅的声音重复着呢喃:“痛苦是重生的必经之路……” “你错了。” 在公寓内不好开枪,爱丽丝下床抄起锤子,跃跃欲试, “自救才是重生的起点。” 仪式的中断 依照爱丽丝原本的想法,她是想尝试物理破敌。 嗯,就是拒绝思考,对着羊头“轻轻”一锤子下去试试水。 但现在,因为桑格莉娅的声音从羊嘴中出现,爱丽丝犹豫了。 万一她这一锤子下去,打的是桑格莉娅小姐怎么办啊? 爱丽丝不怕邪恶,怕伤到无辜人。 没等爱丽丝下定决心,那头温顺的黑山羊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悄无声息消失。 “好像存在两头羊……” 爱丽丝这句话刚说出来,就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她在提醒自己,不要顺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去思考。免得想着想着,爱丽丝又要问到底是人吃羊还是羊吃人了。 重新阅读柯根给的资料。 钢笔滑动着圈出重点。 爱丽丝记下“石板”很有可能就是这位疯狂的博士用于实验的人体材料。 “那卖“石板”的人,经常能接触到这些新鲜人体。医院,墓地,战场,无非这三种出身。” 写完最后一笔,爱丽丝划烂巴利尔伯爵一词,将整份文件送入碎纸机彻底粉碎。 临睡前,爱丽丝只犹豫一件事——她想离那诡异,会无知无觉改变她认知的黑山羊远一点。 可今天晚上,莫名出现的桑格莉娅的声音,还有她念叨的那句话,让对童年痛苦感同身受的爱丽丝,难以平静。 她想去看望下桑格莉娅,理智却叮嘱爱丽丝不要这样做。 想着想着,爱丽丝靠在床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精神体力双重到达极限的累。爱丽丝就这么坐着,闭上眼睛,发出了悠长的呼吸声。 奥菲玩偶静静待在她怀里,这就足矣。 她睡了,全然不管自己闯了什么祸。 …… “感恩痛苦,这会使你成长得更快。越是失去,越是拥有,越是失去,越是离新生更进一步。” 女人的声音回荡在棺材上空,尼古拉斯夫人声音逐渐高昂。 在父亲的遗体面前,桑格莉娅跪在地上,温顺扬起头颅,露出脆弱纤长的脖颈。 在桑格莉娅的咽喉处,有着一道刚愈合的割伤。 尼古拉斯夫人伸出手指,抚摸着那道伤口,面带满意之色:“只是举行了第一次仪式,你就获得自己想要的,从过去的痛苦中挣脱出来。” “而你的父亲,也走出了失去妻子的痛苦,永远安宁了。” “桑格莉娅,你什么时候举行第二次仪式呢?” “夫…夫人……” 桑格莉娅有些害怕, “我最近…只要声音大一点,就会觉得嗓子很痛。白日在追悼会上您也听到了我的嗓子,我的声音好像……” “我,我想缓一缓,养一养。我不讨厌歌剧,我还期待继续登台表演。” 尼古拉斯夫人有些无奈,口吻包容:“我知道,我明白你在想什么。还记得吗?痛苦是重生的必经之路。想要得到什么,一定要先品尝失去。” “桑格莉娅,你最能献给母神的,就是你的嗓子,就是你在歌剧演出中展现出来那高阔而嘹亮的音域。” “放心,彻底献给神明后,你就会得到彻底的幸福。你的声音会回来,你会比以往更加厉害。” 尼古拉斯夫人放缓了说话的节奏,一句一句,让桑格莉娅沉醉—— “神明的祝愿将从你的喉中震出,你会比以往更自由,更快活的为自己歌唱。” 年轻的歌剧演员闭上眼,任由尼古拉斯夫人解开她额头上的绑带。 以血画作的山羊符号在桑格莉娅的额头上越发浓郁,像是在她身上不断汲取着什么。 比起白天的热闹,夜晚的灵堂完全化作另一幅画面。吊唁的宾客们离去后,无数披着黑色遮面长袍的信徒占据这里。 尼古拉斯夫人摆手示意人群动起来。她牵起桑格莉娅,施施然走入信徒中间。 剧院老板的棺材已被移到角落,新的棺木摆在中央空地上。 桑格莉娅躺了进去,双手交叠放在心口。 信徒们跪伏下来,双手合十置于头顶上,念念有词—— “孕育万千子孙…母神至上……” 祷告的声音层层叠叠,祈求着神迹降临。 随着吟诵的声音越来越大,四周没有任何异动。但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 人类会因为不知在哪里生活的蚂蚁聚集,就特意过来看上一眼,扔颗糖吗? 对他们所信仰的神明而言,他们就是一群比蚂蚁还渺小的细虫。 虽然母神仁慈,可他们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我与神明共姓。” 尼古拉斯夫人抽出一把由黑曜石打造成的华美匕首,划开手掌,用沾上她血迹的刀刃从信徒们高举的手上割过, “替祂代行人间。” “赐福于你。” 桑格莉娅微微发抖,等待着匕首降临。 一只黑山羊从尼古拉斯夫人裙摆下钻出,背部的毛发逐渐模糊扭曲成不规则的肉块。 尼古拉斯夫人满脸温柔,拍拍羔羊的脑袋。她弯下腰,那张脸在桑格莉娅眼前不断放大—— “母神平等爱着祂每一个孩子,我们皆是祂的食粮。” 桑格莉娅抬起下巴,感受冰凉的匕首落在咽喉上。 血液滴落,在山羊的叫声中,桑格莉娅回到了第一次仪式中的状态,幸福闭上眼。 是尼古拉斯夫人拯救了她,是母神给予了她新生活的机会。 虽然重生的代价是更进一步的痛苦,是献祭自己所珍视的。但新生令桑格莉娅愉悦,不离不弃的尼古拉斯夫人令她忽视一切后果。 等待吧,接受吧,新的献祭,新的幸福! 桑格莉娅觉得自己是只小羊羔,紧紧依靠着高大的尼古拉斯夫人,亦步亦趋。 在尼古拉斯夫人的引导下,群星之间,那庞大的阴影若隐若现。桑格莉娅畏惧不敢看,却又高兴的想唱歌。 她一张口,又记起上次的献祭时划伤的喉咙还没长好。于是赞歌无法出现,桑格莉娅开始诵念尼古拉斯夫人的教导—— “痛苦,是重生的必经之路。” 信徒们应和着,一起歌颂着。 在这种氛围下,童年的伤,成长中的不幸,忍受的那些折磨,化为奖章,悬挂在桑格莉娅面前。 黑山羊张开嘴,桑格莉娅重复起这句。对母神的信仰链接起众人的心,信徒们陷入自残的狂欢中。 黑山羊传播着福音,给所有能见到它的幸运者,拉拢着潜在的信众。 可一道无情的声音,却通过这种链接,反向斥责了他们的举动:“……自救才是重生的起点!” 这简直是鱼把渔夫的网咬烂了,还甩起尾巴狠狠抽了捕猎者一耳朵。 链接骤然断开,尼古拉斯夫人失去从容,厉声喝道:“谁在说话?不敬!” 桑格莉娅迷茫睁开眼,望着天花板。 她迟疑开口:“尼古拉斯夫人,仪式……” 比起往日的温和,尼古拉斯夫人看向桑格莉娅的眼神堪称冷漠: “可爱的小鸟,你的内心,刚才也动摇了吧。不然,黑山羊不会回来,它会咬死那些渎神者!” 桑格莉娅一惊,挣扎着从猩红的棺木中爬出,为自己辩解:“尼古拉斯夫人,我没有……” 然而在尼古拉斯夫人严厉的目光中,桑格莉娅嗫喏着嘴唇,声音越来越小。 “你还没有想明白,不敢彻底献上你的歌喉。” 尼古拉斯夫人收起匕首, “把她拖到她的重生之地去。” “在用渎神者的鲜血洗干净母神的祭坛前,不许她出来。” 【小把戏】 桑格莉娅不敢相信尼古拉斯夫人的话。 她一想到自己的“重生之地”,恐惧犹如无形的大手,攥紧无法舒张的心脏。 让她最无法接受的,是尼古拉斯夫人的眼神。 “不…夫人,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您知道的,比起神明,我更……” 桑格莉娅仓皇甩脱信徒们的包围,哀求般抓住尼古拉斯夫人的裙摆, “在遇到您之前,我迷失于那些虚幻的掌声。我愿意为您尝试这一切,愿意为您献祭,您不能这样对我!” “我躺在您的腿上,接受圣徽时,您亲口答应了我……” “你又错了。这一切,不是为了我。” 尼古拉斯夫人叹息一句,掰开桑格莉娅的手, “是为了神明。” 泪水模糊了桑格莉娅的视线,她脱力松手,被其他信徒拖上楼。 再次转过身,尼古拉斯夫人举起手,喃喃念着什么。 她的身影逐渐融入伟大的黑山羊…… 不,尼古拉斯夫人还没有资格融入。只是拙劣的借助伟大存在的一丝投影,寻找着那个在献祭仪式上乱说话的渎神者。 …… 这一夜,爱丽丝的睡眠质量非常糟糕。明明前半夜很好,她已经陷入悠久的梦乡。 然而那头该死的黑山羊又出现了。比起最初的诡异和后面的温顺,爱丽丝居然从那双邪恶的羊眼睛里面感受到了愤怒。 它在愤怒什么呢? 爱丽丝很纳闷。 她从来没有得罪过这头羊,甚至已经有意避着走了,对方却咄咄逼人,甚至让她在梦里也不安生。 这么一想,爱丽丝很生气。 梦中的人们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与言语,一切皆是潜意识。 所以爱丽丝痛痛快快责骂了这头羊,就差在梦里抽出把大刀,亲自把它剁成羊排了。 “你这个愚妇!蒙昧无知,不可救赎!” 本来就愤愤瞪着爱丽丝的黑山羊气的蹄子在地上猛砸。 骂爽了的爱丽丝甚至没有回嘴,只是用一种轻蔑的眼神将羊从上看到下,嘀咕一句:“碳烤还是红烧,这是个问题。” 黑羊简直要变红羊了,肉眼可见的怒气到达极致,在即将喷发的时候骤然消失。 那张长而丑陋的羊脸浮现出一个残忍的笑:“母神仁慈,愿给所有的孩子平等的机会。遵循祂的教导,我本只想指出你的错误,责令你改正。” “但是现在,不需要了。你的忏悔,留在神像面前吧!” 爱丽丝不屑摇头,刚想回嘴,四周的一切骤然陷入黑暗。 隐隐约约间,她听到无数人的喃喃吟诵,全是在念着同一个名讳—— “繁衍万千子孙…至高母神……” 爱丽丝不想听,也拒绝理解他们在说什么。 她原地盘腿坐了下来,放空大脑,任由那声音缠绕一夜。 等到天色将明,晨曦洒在窗边。终于能从睡梦中醒来的爱丽丝满脸疲倦。 “简直…不对,比熬了一晚上夜还痛苦。” 瞧瞧外面的天色,爱丽丝实在撑不住,刚起床就一头栽到被子里,直接睡起了回笼觉。 然而刚闭上眼没多久,黑暗中,羊那独有的恶魔般横瞳浮现,一言不发盯着她。 爱丽丝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直到下午,她才再度起床。 她并没有休息好,大脑弹动着,有一种令人难受的鼓胀感。 爱丽丝没有信仰,她也没兴趣拜入某个教门下。可如影随形,严重干扰了她的生活,她却没办法反制的黑山羊,让爱丽丝开始思考是否要去一趟教堂。 迷迷瞪瞪洗漱完,她推开公寓的大门,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咕噜滚动一下,门缝处有着腥臭的液体在流进。 血腥味,非常浓郁的血腥味。 断指残肉零碎堆在一起,在公寓的门口摆出了山羊头的标志。对方肆无忌惮留下一张纸,宣告着—— 【唯有鲜血才能洗清你的不敬】 面对这恐怖的场面和赤裸裸的威胁,爱丽丝毫无犹豫选择——报警。 开玩笑,对方能弄死她,早弄死她了。看着门口的血腥装饰品,爱丽丝甚至放下心来。 什么嘛,原来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强,居然还玩这种手段。 按照爱丽丝的想法,都上超自然的力量了,就不能来一个梦中杀人吗? 退一万步来讲,都到她家门口了,隔墙杀个人对神来说很难吗? 爱丽丝还好端端站在门口,对方所谓的用血洗清不敬,简直像个笑话。 “哎呀,真是吓死了,还真以为自己惹到神明了呢。” 爱丽丝毫无虔诚之心, “好怕怕哦,怕手枪强度不够,一发送不走你们去见你们的神。” 可惜,随后赶到现场的苏格兰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给力。他们大眼瞪小眼,甚至不敢上前破坏山羊印记。 在调查方面,全靠爱丽丝提醒,才将尼古拉斯夫人与桑格莉娅列入走访对象。 报完案,录完口供。爱丽丝仍然打算去一趟教堂。 对方这毫无威胁力的威胁,是让爱丽丝放下心了,却没让她彻底放松。 睡不好,也很让人头疼。 地下的人与天上的国 随手买了份昨天吃过的烤土豆,爱丽丝在街上转悠起来。 在几乎所有人都有信仰的时代,教堂并不难找。 但看着那挤满教堂的信众,爱丽丝头有点晕。 她不舒服,不敢自己开车,干脆叫了一辆。 “去教会。” 爱丽丝登上车,发现她的目的地太模糊,便多加了两个条件, “人少一点,有名气点的。” 车夫想了想,试探问:“小姐您信仰……” “信仰上帝。” 怕被送入敌人老巢,爱丽丝圈定了范围。 她不再说话,阖上眼睛。 感受着颠簸,爱丽丝默默数着路程。等马车停在郊区,不等车夫说话,她已经自己开门下车。 眼前的教堂奢华气派,门口却人可罗雀。车夫小心翼翼道:“小姐,您怎么下来了?” 车夫很忐忑:“按照您的要求,我第一时间想到拉兹教会。如果冒犯了您,请您原谅。” 不怪车夫谨慎,这哪都符合爱丽丝的需求——信仰上帝,人少,有名气。 但这是一座天主教堂。 跟意大利人在英国生活一样,天主教在英国的地位有些尴尬。 自从换了六任王后的亨利八世进行宗教改革后,讲究气派的天主教和古朴简约的新教格格不入,与英国王室背道而驰,逐渐衰落。 “差也差不多。” 爱丽丝嘀咕, “都属于基督,上帝应该会一视同仁的保佑祂的子民吧。” 她显然不太清楚什么叫做教义分歧,不明白几百年间信徒们都打成什么样子了。 付完钱,打发走车夫。爱丽丝缓步走进教堂。 刚坐下来,她就感到了宗教对人心灵上的震慑。 天啊,这装潢,这塑像,这浮雕,天主教可真是舍得。 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就算没信仰的人也会收敛三分,静静欣赏这些艺术品。 爱丽丝低头在心里默念着最近的烦心事。 在宏伟的圣像下,与同样前来寻找宁静的人们一同祷告,非常能抚平焦虑。 爱丽丝渐渐闭上眼睛,眼前陷入黑暗的同时,那双羊眼睛再度浮现。 很好,耶和华不管事。 爱丽丝睁开眼,决定是时候找神父聊聊了。她可以花钱,买一些赐福过的圣水十字架试试。 然而拉兹教会的神父不知去哪了,信众们都围着一位修女说着什么。 爱丽丝起身走上前,信众与修女的对话,引起了她的兴趣—— “……雷莎修女,最近的仪式怎么停滞了呀,神父何时再请主保圣人为我们转祷?” 修女答道:“神父最近在处理一些内部事宜,请各位稍安勿躁。一切平息后,神父自会出面。” 一位年龄很大的天主教信徒忧心忡忡:“我快攒够了钱,教会的墓园却出了这种事,这是否预示着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信仰比起改善现在的生活,更多的是人们对以后的寄托。比如说,死后的世界。 穷人希望死后享福,富人也想死后继续这样的生活。一来二去,合格的教会不仅要有圣像与负责的神父,更要有足够宽广的墓葬区。 仿佛生前所有罪孽,都能在千金购买的十字架墓碑下洗清。 事关教会重要的收入来源,修女不得不安抚着信众,否决了老信徒的话—— “请各位安心,不要多想。墓园一切安好,并未出现岔子。所有埋葬在那里的灵魂,已经随主前往天国。” 她双手交握住十字架, “比起这个,墓园的空位不多了。神父曾说,或许,在不久以后,需要更大的诚意才能拥有安息的资格了。” 这让那位犹豫的年老信徒很是慌张,连忙道: “我看中的位子,还是那个价吧……雷莎修女,千万要留给我啊,圣母在上,我明天就送钱过来。” “再说吧。” 见人群的注意力转移,修女笑着点点头。 她看向站在人群外的爱丽丝,眼睛一亮:“迷途的人儿,您需要什么指引?” 自从听到“墓园”,“出事”这两个词,爱丽丝瞬间联想到m.s写给欧利蒂斯庄园某个人的那封信。 在信里,m. s抱怨了实验材料“石板”的出售人,卖了他一批有问题的货。 导致m.s为了不引火烧身,不得不请求欧利蒂斯庄园的那个人收留“石板”的出售人。 博士的实验与死而复生有关,所谓的实验材料“石板”,可能就是实打实的死人。 在这个节骨点上,拉兹教会的墓园出了什么事?是否跟写信的m.s,卖死人的出售商,消失的博士有关? 那位博士,还牵扯到爱丽丝的心病——巴利尔伯爵。 此刻,爱丽丝的兴趣完全不在上帝头上了。 心不在焉和修女聊完,对方声称爱丽丝受到了恶魔的侵蚀,必须立刻念诵玫瑰经,接受圣水去晦。 消灭恶魔,对抗异端,都是教会的职责。 在修女的督促下,爱丽丝配合做完简单的驱魔流程,还参加了礼拜分了一份圣餐,吃下了圣体与圣血。 眼看着爱丽丝安然无恙,修女放下心:“恶魔已经在远离你了,它不敢出现在主的面前。” “是的,感谢上帝。” 爱丽丝无视时不时出现在脑海里的那只黑山羊,叹了口气。 来都来了,她又买了些十字架配饰,这才离开拉兹教会。 天色已晚,道路两边的人不多,很是冷清。爱丽丝加快脚步,喊着前面那位老信徒:“女士,请您稍等。” 老信徒没停,反而埋头遮脸加快速度—— “做什么?我没时间!” 修女驱魔的动静不小,老信徒不太想跟爱丽丝扯上关系。 知道对方此刻最缺什么,爱丽丝直接拦在她面前。 在老信徒警惕的目光中,爱丽丝掏出一把的先令: “您好,女士,我对您刚才提到的墓园出事,很感兴趣。如果您愿意跟我详谈,报酬绝对令您满意。” 整洁却破旧的围巾停止摆动,老信徒看看那些钱,比起些微的忌讳,她更想她的天国。 急转直下的情况 “墓园的事,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呢……” 老信徒收下了先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从教会新招的那位守墓人开始吧。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一定是他带来了这些事!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有问题,是神父好心……” 爱丽丝并没有打断老信徒的念叨,而是认真倾听,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前段时间,伦敦流行过面相学。” “女士,您初次遇到那位守墓人就觉得他有问题的结论,是根据面相学的推论吗?” 老信徒摇摇头,对菲利普的学说很鄙夷。 她不是智者,而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什么所谓的学说,根本比不过主的智慧。我受洗多年,虔诚恭敬,一家人和我一样健康长寿,面色红润。” “而那位守墓人,全身上下看不到什么血色。明明还年轻,连头发都是白的,眼睛颜色很浅。他甚至不敢在阳光下行走,每逢大晴天就会躲在自己的屋子里。” 老信徒添油加醋描述着,声音里面夹杂出了几分怨气: “自从他来到拉兹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顺利。我每次看到他,第2天就会觉得自己身体难受!” 爱丽丝心想,这可能是先入为主带来的心理因素。 她开口道:“如果那位守墓人真的是不祥之人,那神父从一开始就不会留下他。您未必受到了影响,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老信徒努努嘴,嘀咕道:“才不是,那个家伙就是在妨碍我。神父对我们说,主宽恕一切罪过,必须给予恶人一次改正的机会。” “可神父的好心换来了什么?” 爱丽丝问:“他背叛了教会?” 满嘴抱怨的老信徒迟疑一下 ,难得没继续说坏话:“我不知道。” “自从那个不祥之人担任守墓人这个职位后,除去巡夜人,没有人愿意靠近墓园。直到前两天,人们发现巡夜人一天都没出现,他既没有去喝酒,也没有去打牌……” 老信徒咬着唇,含糊道, “神父派人,大张旗鼓搜寻一通,发现不仅是巡夜人,那位不详的守墓人也消失了。从墓园回来的人说,不少墓地有被翻动的迹象。” “后面的事情我也只是听说,听说墓园出了大事,如果被捅出来,会严重影响到拉兹的声誉。神父亲自处理,没让任何人插手。” 不正常,留有隐患的“石板”,被翻动的墓地,无缘无故消失的巡夜人与守墓人…… 爱丽丝沉吟片刻,问:“消失的那两位,叫什么名字?” “热情开朗的马歇尔先生和……令人讨厌的安德鲁. 克雷斯。” 即使是提起这个名字,也让老信徒眼中闪过一抹无缘无故的憎恶。 “还有其他的吗?关于墓地的事。比如,关于那两个人可能下落的猜测。” 爱丽丝岔开话题,追问。 “没有了。” 老信徒摇头, “猜测?有倒是有,但都乱七八糟的。目前流传最广的说法,是那个不祥之人带来了厄运,祸害了可怜的马歇尔先生。不祥之人心虚,逃了。要我说,他能逃去哪呢?他这个……” 察觉到爱丽丝不喜欢杂七杂八的辱骂言论,剩下的话,老信徒没说,可她脸上的不屑神色显而易见。 “我明白了。” 套完了所有能套到的消息,爱丽丝冲她点点头,转身离去。 天色已经暗下来,爱丽丝走在回城的路上,脚步略微有些不稳。 将自己买的那些十字架全部带上,脑海中的眩晕依旧没有缓解。 爱丽丝不由叹气:“白花钱了。” “等等,有点奇怪。” 爱丽丝闭上眼,又睁开,反复试验着。 自从在梦里面见到了那头红温的黑羊后,爱丽丝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对方死死盯着她的邪恶眼瞳。 走了一趟天主教堂,这种情况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严重了。 爱丽丝发现,比起最初的怒视。随着她被黑山羊注视的时间增加,她感到现实中好像有什么被缓慢吸引了过来。 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散发着暗淡的光。 爱丽丝走走停停,捂着头,四处张望着。 可无论她怎么寻找,爱丽丝并没有在现实里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只有闭上眼才会见到那头黑山羊。 “是新的幻觉吗?这些家伙的小把戏,还有点难对付呢。” 爱丽丝嘟囔一句,打算再找家新教会待待。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 天主教的历史渊源比新教要长,而两家信仰的,其实都算是耶稣基督。 有名的天主教会解决不了的事,她随便找的新教,大概率也束手无策。 爱丽丝顶着不适,强行思考着对策。她慢慢走着,没注意到天空中仅剩的几颗星星也在消失。 只有偶尔的那么一两颗,一闪一闪。 像是庞大的,黑色天空的眼睛。 还好,爱丽丝只顺着大路走了一段距离,就搭上了回城的顺风车。 她到公寓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房东太太早已睡下,却在楼道留了盏灯。 能不面对黑暗自然是好的。爱丽丝解下煤油灯,提着上楼。打开大门,爱丽丝感到自己踩到了纸张一样的东西。 “新的信件啊。” 随着客厅的灯被点亮,爱丽丝努力打起精神,眯眼翻看了一下写信人。 看着看着,她发现了一位熟人—— “海伦娜的来信?不是写给新闻社的投稿,而是写给我的?” 爱丽丝很想现在就拆开看一看,回复一下对方。 然而刚洗漱完,沾到床的那一瞬间,爱丽丝唰一下睡过去了。 那让人压力巨大的山羊眼睛依旧凝视着她,可爱丽丝实在是太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自己从教会出来以后,越来越累,动作也越来越迟缓。 啪嗒—咔—咔—— 卧室的窗户外侧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有规律的敲击着。 瘫在床上的爱丽丝深深皱起了眉,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毫无质量的睡眠不是休息,而是另一种折磨。 她在梦中高强度奔跑着,只为躲避那双瘆人的眼睛。可无论爱丽丝藏在哪里,那头黑山羊,无处不在。 朦胧之间,爱丽丝仿佛听到了尼古拉斯夫人的声音在不断重复祈求着:“母神啊,请您降下视线,惩戒有罪之人……” 比星辰更高,比宇宙更广阔的伟大存在千年万年,不动不变。此刻却因为被吵的烦了,似乎正在转身…… 海伦娜的关心 值得庆幸的是,到了天快亮的时候,爱丽丝听见一直盯着她的黑山羊发出一声惨叫,尼古拉斯夫人骤然闭上嘴。 随着令人心悸的祈求声暂停,黑夜退去,黎明将来。 获得喘息空间的爱丽丝终于在梦中停下脚步,紧绷的神经得到缓解。 她翻了个身,呼吸重新变得绵长稳定。 在爱丽丝补觉的时候,苏格兰场一片忙碌。 尼古拉斯夫人在警局怒气冲冲,要求这些可恶的警察给自己一个理由。 她不菲的财力与地位,让出面的警长满头是汗:“尼古拉斯女士,首先,我们只是请您来配合一下调查。” “过程可能没有那么绅士,但那也是因为我们听到了哭泣声,之间存在着那么一点点,小小的,误会。” “那可不是一点误会。” 尼古拉斯夫人的怨气很大, “我做错了什么,要平白遭受这样的羞辱?擅自行动,非法拘捕,限制一位贵族的人身自由。你们等着吧,我一定会向你们的长官投诉你们!” 披着一件薄毯,安静坐在一旁长椅上的桑格莉娅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拘谨而惶恐。 时不时有路过的警察向她投去无奈的眼神,里面还夹杂了几丝迷惑。 尼古拉斯夫人被“请”到警局,起始原因是爱丽丝报警了。 但苏格兰场什么都没调查出来,险些被伪装成佣人与邻居的信徒们糊弄 是他们上门询问时,听到了楼上桑格莉娅的哭声。在一位警长的拍板下,以为来业绩的警察们果断冲了。 结果人是救了,不愿露面的尼古拉斯夫人也被迫来到警局。 没想到,桑格莉娅坚决不肯承认自己被虐待了,声称尼古拉斯夫人毫无问题,是警察们没事找事。 这下,苏格兰场尴尬了。 面对不善的尼古拉斯夫人,他们硬着头皮解释赔礼。但一定要走完流程。证明尼古拉斯夫人和昨天爱丽丝公寓门口的血腥威胁言论无关。 这可算是点燃了一个炸药桶,来来回回,折腾到大中午,尼古拉斯夫人还留在警局里。 这下,别说尼古拉斯夫人了。有警局新人都不理解,趁着午休吃饭的时间跟往常最懒散的老油条们嘀咕: “您不是常说场面上过得去就行吗?怎么现在跟一位贵族夫人较起真来了?” 老油条咳嗽两声,给新人点拨厉害:“什么样的情况,办什么样的事。” “昨天报案的那位小姐,可不仅仅是新闻社的记者,拿着笔杆子说话的。” “她啊,想见基奥女士就能随随便便见得到。基奥女士有多难对付,你也是知道的。” “咳咳,现在走流程,把手续都办齐,是会拖点时间。但总比以后,被基奥家找上门要好。” 他们自以为说的已经很小声,却不知道一墙之隔,尼古拉斯夫人已经转过头,目光森寒。 和她待在一块的桑格莉娅有所察觉,小心伸出手:“夫人,母神温柔慈爱,我们应当遵守祂的路……” “是你跟母神的关系近,还是我跟母神的关系近?” 尼古拉斯夫人有些暴躁,这让她都有些控制不住,往常那优雅从容的气度, “母神慈爱,但也有不容亵渎的威严一面。” 尼古拉斯夫人有一些不安的,小幅度颤抖着:“如果不是这些该死的警察,我早已引导着母神的视线降临。” “祈求到一半却无缘无故中断。我能感受到,即使我与神明同姓,为祂所爱,母神对我的耐心也不多了。” “我不能再……” “我会找到其他的办法,铲除掉所有不敬的人……” “不只是不敬,敢阻碍我的同样该死!” 听着尼古拉斯夫人蕴含着怒气的声音,桑格莉娅心脏一跳。 恍惚间,桑格莉娅仿佛回到了第一次与尼古拉斯夫人深交,在她的引导下了解至高母神的存在。 在那个时候,尼古拉斯夫人就笑着对她说过。 与神越近,理智就越低。侍奉在神明身边的时间,与控制自身理智的毅力有很大的关联。 此时此刻,想起往事的桑格莉娅不安喊道:“夫人,您这两天……太容易生气了。” “有吗?” 尼古拉斯夫人转过身,面无表情, “我感觉一切都好。” “桑格莉娅,是不是在重生之地待的还不够久,让你产生了更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敢面对尼古拉斯夫人的目光,桑格莉娅垂下脑袋。 因此,在尼古拉斯夫人转过头时,没人看到,她后颈处似乎生长出了一层绒绒的黑毛。 …… 直到下午,睡饱了的爱丽丝美美从床上醒来。 她狠狠伸了个懒腰:“天啊,感觉这是这一个星期来,最舒服的一个觉。” “太幸福了!要不,去烘焙房定制一份松露蛋糕吧,让这份幸福更加完美。” 还没开心到一小时,洗漱完下楼去订蛋糕爱丽丝就发现问题只是得到了缓解,并没有被解决。 那种压的她喘不过气,仿佛被恶魔盯上的危机感消失,可那双羊眼睛仍然在。 “难得的安稳期,必须要想办法。” 依依不舍路过烘培坊的大门,爱丽丝随便买了份快餐回去吃,边吃边想, “唯有神秘学才能对抗神秘学,基督教能传承至今,肯定是有效的。伦敦的教会不起作用,难道我要去梵蒂冈吗?” 一想到这遥远的路途,中间繁杂的手续,耗费的那些时间,爱丽丝就头疼。 而且爱丽丝隐隐有种预感——除非她能求见教皇,或者认识某位红衣主教,否则也很难办。 将前往梵蒂冈的计划毙掉,爱丽丝没有头绪。 怕自己越想越钻牛角尖,陷入死胡同里。 爱丽丝吃完饭后收拾了一下家里卫生。 将打包好的垃圾扔下楼,她噔噔噔回到公寓,拿起还没有阅读回复的信件。 “让我看看,海伦娜小姐写了什么给我。” 出乎意料,海伦娜这封信是在关心爱丽丝。 原来,远在异国的海伦娜听到了不少关于英国的,最近乱七八糟的传闻。 她知道爱丽丝是独居的,特意写封信打听一下爱丽丝是否安好。 爱丽丝甚至看到了关于雾都怪人的询问,心情颇好地勾起嘴角—— “海伦娜也很关注英国的事啊,估计每期的报纸都会买。” 再往下,爱丽丝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地名。 【……爱丽丝小姐,看在她是我忠实读者的份上,我想问问她还好吗?她的居住地附近出了这么一个恶魔传说,让陌生人都心里发慌……】 爱丽丝开始还没看懂,又看了一遍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个陌生的地址,是伽拉泰亚的居住地。 海伦娜白担心了。 伽拉泰亚早就已经离开了家乡,重返欧利蒂斯庄园。除了奥尔菲斯,她身边根本没有其他威胁,安全的很。 正在思考怎么回复海伦娜的爱丽丝,目光扫过恶魔传说这个词,忽然一顿。 恶魔啊,她最近正烦着呢。 如果神秘学才能打败神秘学,那用恶魔来对战恶魔会怎么样? 爱丽丝冷静地想——最糟糕的结果无非就是死。但她目前惹上来的债,也是想让她死。 前进后退都无路,不妨来一个风险对冲。如果玩脱了,那就只能…… 选择最后一条路,跑梵蒂冈把压力转嫁给教皇了! 在心里默默开了个玩笑,爱丽丝又看了一遍海伦娜所提到的那个恶魔传闻。 她轻轻念道: “有人声称,不知何时,城市里多了一场只在深夜,才出现在街头的滑稽表演。落单的路人会被迫邀请成为观众,在演出结束时消失不见。” “天亮后,他们身体的碎片会随机出现在一个地方,像是被某种巨大的轮子反复碾压致死……” 路途中的恶魔 “会用巨大的轮子碾死人的恶魔?” 爱丽丝用钢笔尖点点信件, “物理杀人啊。感觉这个的威胁性比黑山羊要小,可以会会。” “怕就怕白跑一趟……” 她目光一闪,根据遇到的黑山羊组织的特性,来推测轮子恶魔的性质, “描述很瘆人,但从出现的方式以及杀人的手段来看,神秘学的力量参与程度较低,甚至可能没有。” 笔尖犹豫转上几圈,爱丽丝下定决心:“但这是我唯一能接触到的,有着恶魔名头,和明确的时间与事情经过的传说。” “这地方也不远,明天后天,足够我跑个来回了。” 有了明确目标,爱丽丝马不停蹄,小小锻炼了几个小时后冲了一个热水澡,养足精神。 天色微亮,爱丽丝除了告诉早起的房东太太自己这两天不在家,谁也没说。 趁着大部分人晨梦未醒,爱丽丝找了主编推荐的那位商人,补充一批火力装备。 因为买的多,商人一激动还附赠了一次免费偷渡。 爱丽丝讨价还价:“暂时没有偷渡的需求,有其他的赠品吗?” 武器商人面露难色,奸商的眼神开始发飘。赠品嘛,不太舍得送太好的东西。 经过一顿拉扯,最后赠品改成了一张车票。商人保证接送过程会非常的隐蔽,省心,安全性极高。 “不需要任何证明,也不讲究你的来历。沿途的官员士兵都打点过,您只要带上行李,上车等着到达目的地就行。” 这个赠品勉强符合爱丽丝的要求,她同意了。 当整个城市都苏醒过来时,爱丽丝已经坐上了前往目的地的马车,悄无声息离开伦敦。 庞大的,似乎是从运煤改行过来的拉货马车在大道上疾驰,笼罩住车厢的油皮纸不停被颠簸。 打扮的异常低调,还往自己脸上抹了两层灰的爱丽丝挤在一群偷渡客中间,抱着不离身的手提箱,满脸后悔。 她知道便宜没好货,但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争取来的,其实还是偷渡路线。 只不过爱丽丝是半路下车。 车厢里面只有左右两排座位。在商人那里买了票的,还有个位置。 没有座位的人只能胡乱挤在地上,腿打腿,手缠手,站不直,伸不开。 出发没多久,车子停了下来。正当这帮偷渡客纳闷的时候,只见车布被掀开,一个身材高大,但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男人沉默上车。 近乎六英尺高的身材,让本就拥挤的车厢更加无从下脚。 有人小声抱怨了一句:“怎么还有半途上车的?” 重新启航的车夫不得不解释了一句,安抚火气旺盛的乘客们: “他是之前一批的乘客,因为发生了点意外,所以滞留了两天,等我们把他捎过去。请放心,这位先生要去的地方还在国内,不会挤多久。” 车厢里的容量已经快达到极限,那高大的男人也没有依仗自己的身体优势给自己挤一个位置,而是半弯着腰,收腿缩着。 这让其他人不由多看了他几眼,爱丽丝听到旁边有人嗤笑一声:“傻高个。” “看他懂事,忍忍算了。” 有人这么说,从那个缩手缩脚的男人身上找回了点傲慢。 随着车子重新上路,爱丽丝将手提箱放在胸前,手臂呈l型举起格挡,为自己肺部的扩张撑开了一小块地方。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起初,一切正常。 然而到了下午,随着车夫从大道拐进小路时,车轮撞上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骤然的减速加车厢剧烈的颠簸之下,人群往后仰,形成了小规模的挤压事件。 除了爱丽丝与另外几个机警的人护住了自己,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受到了撞击,甚至被直接压到了地上,喊都喊不出声。 车厢内本就空间不足,又难以通风。这么一下,被压住的那些人,已经呼吸不上来,面色逐渐不对。 “站起来,不要趴下去!不要压到其他人身上!” 爱丽丝眼看着要出人命,也顾不上低调了,出声喊道。 她先挪动着身躯,踩着自己的座位,把离她最近的几个人拽起。 其他人有样学样。 但人被撞了一下,脑子正是七荤八素的时候。有些人反应过来了,还有的人有些懵,仍旧挤着他人。 姗姗来迟的呼救声爆发,乱成一锅粥了。被吓到失魂落魄的人拼尽全力,抓着身边一切能抓到的东西,爱丽丝也被拽了好几下。 这场混乱戛然而止,因为那个没受到最初的波及,固执缩在角落里的高大男人,被他附近的几个人抓着撕破了劣质的罩袍。 那骤然泄露的,毫无血色的皮肤与雪白到透明的头发,让众人对刚才的灾难闭嘴。 “他是个恶魔!”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字字诛心。 先下手为强 面对那骤然变得厌恶和惊恐的目光,男人仓皇抬起手,想要遮住自己的脸和头发。 见此,原本还只敢躲在他人身后说点闲话的人们大声谩骂起来。 碍于男人的身高,他们不敢真动手,却仍要在嘴上不依不饶:“怪不得今天什么都不顺,原来是遇到你这种家伙。” “瞧瞧他的手,跟死人一样。他如果不是恶魔转世,怎么可能会长成这个模样?” “就是就是,眼睛的颜色也很淡,似乎是淡红色的……上帝啊,请您降下神罚之雷,惩戒这个该死的恶魔吧!” 爱丽丝没忍住,笑出声。 这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有人认出爱丽丝是最开始呼吁众人保持冷静,援助同行者的组织人,报以善意—— “您也觉得这个恶魔很好笑吧,您看他……” “没有,我是觉得各位的反应挺好笑的。” 爱丽丝指指说话的人胳膊, “您刚才差点压死一个小孩,却不曾为此感到后怕。” 她转向沉默而畏畏缩缩的男人,继续道:“这位先生什么也没做错,却成了恶魔。” “如果他真的是恶魔,在座有谁敢骂他呢?” 爱丽丝无奈摇头, “就是吃定了他不是,你们才敢这样。” 她说的话有理有据,但在这些家伙看来,爱丽丝无疑是帮那个白发的恶魔。 于是人们看看爱丽丝,再看看男人,果断连着两个人一起骂—— “还以为有多好心呢,说不定刚才的事,就是这个女的在故意推我们!牧师说过,魔鬼惯常引诱,散布瘟疫后假装成持有药水的巫师,骗无辜的羔羊献出一切。” “对,对。有恶魔的地方一般都有魔鬼!他们两个是一伙的!” 比起男人,爱丽丝看上去更好欺负。所以人群聒噪着,她刚拉过的人,趁着混乱伸出双手。 “你们似乎误会了什么,我想请你们知道……” 藏在袖子里的小刀翻转出来,爱丽丝狠狠划向企图把她推倒的手。 鲜血飙出,在狭窄拥挤的车厢里制造出了一阵惨叫。 “魔鬼可不像我这么好心。” “下一次,就不是简单的刀伤了。” 爱丽丝冷冷扫过这些人,主动离开座位,与他们拉开距离。 车厢现在分为了两个部分。 几乎所有人都挤在靠近车头的地方,完全没有吸取刚才的教训,拼命拥挤着。 而靠近车尾的下车处。爱丽丝和那个男人待在那里,虽然没有座位,却比其他人更自由。 不仅没有收起刀,爱丽丝还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惯用的黄铜手枪,公然做起了枪械保养。 她不时抬头,有意无意和其他人对视几眼。 在这种威慑下别说动手了,谩骂声也小了下去。 只有极个别的狂信徒还在小声嘟囔着,含含糊糊,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爱丽丝把枪身擦的发亮,笑道:“从你们前后的态度和畏惧程度来看,火药才是真正的魔鬼啊。” 察觉到发生什么的车夫呵斥了几声,却没停车,反而加快了速度。 这让爱丽丝有些诧异。 现在她是和那帮人交流不了,干脆一肘从头到尾都不曾说话的男人:“是不是跟你有关?” 对方没有说话,这让爱丽丝有些无奈:“先生,我可是为了帮你解围,才落到只能和你说话的地步啊。” 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动了男人的心,他低低开口:“车夫怕停车调矛盾时,我会跟上一次一样,直接被其他乘客赶下去。” 爱丽丝瞬间明白,为什么男人是半途上车了。 继续追问,可能就是人家的伤心事了,爱丽丝岔开话题:“听声音…你年龄不大啊。” “24。” “才24?” 爱丽丝诧异看他一眼。 透过破损的面罩,她能看到对方习惯耷拉下来的愁眉,那双淡红色的眼睛也透露着一种苦意。 “你的气质很成熟。” “我还以为你三十了呢。” 男人,不,青年没有说话,稍稍往里面缩了缩。 “你打算去哪?” 爱丽丝似乎没察觉到对方的抗拒,兴致勃勃道, “能在路上认识也是缘分,或许有空,我可以找你一起去教会做礼拜。” 青年一怔:“你信教?” “嗯,算吧。” 爱丽丝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偶尔会去天主教会。” 青年似乎有些激动,但是又不敢表现出来,破天荒的主动道:“你也是从伦敦出来的吗?你去过拉兹教会吗?” “很少。” 爱丽丝认真解释, “我一般都是在家附近的小教堂里面祷告。拉兹教会……只有在那里举行仪式,请主保圣人转祷时,我才会参加一下。” 对天主教有偏向,却与拉兹教会联系不多,还对他释放善意。青年神色软化,但仍不多话,基本都是爱丽丝在说。 持之以恒下,爱丽丝如愿以偿的在下车前套出了他的目的地——伯明翰。 伯明翰里有什么?哈哈,有神秘莫测的庄园! 结合之前的种种消息,爱丽丝有百分百的把握了。 她转过头,小声蛐蛐起来: “哦,你怎么会想着去那?我前段时间刚从伯明翰回来。最近那里可不太平,乱得很。” “我不怕。” 青年言简意赅。 爱丽丝心想也是,这人怎么可能会怕。 尸体,鬼魂,变态。爱丽丝想不到能让青年害怕的东西。 他最害怕的,大约是人吧。 “那真是太好了。” 爱丽丝故作高兴,边观察青年反应边道, “您很急着前往吗?实际上,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大约要两到三天的时间。如果您不急……” 青年脸色不变,爱丽丝猜他要拒绝了。 聊天的一个小技巧——在对方作出决定前,抢着说话不停加码,或许能改变对方的心意。 “抱歉,小姐,我……” “老实说,我遇到的麻烦很危险,我原本只能自己面对。可能是上帝的旨意吧,让我在路上遇到一位胆大又看着就可靠的好先生。” 爱丽丝抢话时,不停揣测青年需要什么。 尊重?金钱?梦想?信仰?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 投其所好,以利诱之。 她感觉自己在走奥尔菲斯的路,让庄园主无路可走。 爱丽丝圈出几个范围,开始撒网, “五英镑?不,十英镑。您别觉得离谱,这份委托不能找警察,我原本打算到地方后雇佣几位在道上混的家伙……唉,我知道这请求很不合理,甚至有些强人所难。” “您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爱丽丝看着青年,真诚道, “如果您愿意,那是上帝所赐予我的幸运。” 爱丽丝的话有设计过的成分,也有真心。她是真觉得能在偷渡车上遇到青年,是一件幸运的事。 如果能骗走,那就更好了。 在爱丽丝期待的目光下,青年微微有些动容:“让您失望了,我身体素质并不好,可能提供不了帮助。” 偷偷觑了眼青年背着的长条包裹,爱丽丝说:“没事,我有点准备。况且,不一定需要跟人动手。” 车上到处都是敌意,那些藏不住厌憎的目光,加速了青年跟爱丽丝走的念头。 “只要几天?” 青年小声确定。 “嗯!” 爱丽丝笑眯眯的。 随着车停下,青年跟着爱丽丝下车。太阳的光芒,让他难受地拉紧罩袍。 追上先下车的爱丽丝,青年声音很轻:“我是安德鲁. 克雷斯。” 爱丽丝随口道:“我知道。” 安德鲁没听清:“您说什么?” 回过神的爱丽丝连忙道:“哦,我说,我知道了。” “克雷斯先生,我是一名社会调查记者,您叫我爱丽丝就好。” 当你理直气壮,恶魔也要道歉 爱丽丝自己都觉得很不真实。 那个贩卖“石板”惹祸上身,不得不前往欧利蒂斯庄园寻求庇护的守墓人,现实这么好骗。 以至于她时时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安德鲁,生怕他跑了。 这个举动,却让安德鲁低下头,拒绝露出自己的脸与头发。 非常敏感,略微抗拒社交,为人自闭。 爱丽丝在心里默默建设着安德鲁的性格,以便跟对方交流的时候,尽量不产生误会。 从刚才在车上的遭遇来看,因为特殊的外貌长期受到歧视,可能还会有些自卑。不健全的人格像是堆起来的积木一样,随时会塌。 “是先天性的吗?” 爱丽丝第一个问题问得很坦然,像是只是单纯的好奇。 安德鲁知道她在问什么,身子一僵:“嗯。” “非常纯净的颜色。” 结合安德鲁的信仰,爱丽丝紧接着夸了句,降低对方现在忐忑而自厌的心情, “和教堂上的天使翅膀一样。” 安德鲁并不领情,苦涩道:“拿我这副被诅咒过的外貌来和天使比较,是对天使的不敬。爱丽丝小姐,您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被诅咒的外貌?” 爱丽丝诧异看他,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你觉得你是被谁诅咒了呢?” 她表现的太理直气壮,让安德鲁有些没反应过来,本能道:“就是,跟他们说的那样,被恶魔诅咒了……” 他显得很不愿,又在长期的生活中逐渐被压弯了脊骨,认命了。 生怕爱丽丝看低自己,安德鲁咽着口水为自己辩解: “曾经有人告诉我,只要虔诚地向上帝祷告,就能洗清身上的罪。” “我一直都在这么做,我想我终有一天会摆脱这份诅咒,成为上帝所认可的善人。” 听着安德鲁的自辩,爱丽丝非常疑惑:“等等,被恶魔诅咒?” “你怎么能算是被恶魔诅咒的呢?先天性的白头发,可能是某种发育不良的病症吧。” 爱丽丝指指自己,神情简直有几分骄傲:“我才是被恶魔诅咒了的,跟我比起来,您的问题压根不是问题。” 揣着手的安德鲁:“哈?” 他第一次看到有人主动认领这个头衔,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爱丽丝从善如流,好心讲解道:“克雷斯先生,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我遇到了一些事情。这非常难办,甚至可能会危及到我的生命。” “我说希望有您的帮助,邀请您和我共度难关,但我好像还没有说我遇到的是什么难关。” 爱丽丝微微一笑:“其实,是因为我被一个恶魔缠上了!我这次出来,就是想寻找一位轮子恶魔,希望他们两个能打起来,帮我对冲一下。” 安德鲁被歧视了这么久,头次体会到那些歧视他的人的心态。 当然,少了一些厌恶和害怕,更多的是惊讶和不敢相信—— “您,您说什么?您说有个,呃,恶魔???” “嗯。” 爱丽丝拎着手提箱,拽出了一条这两天一直在佩戴的十字架项链, “准确来说,是一帮邪教徒。我因此睡不好,休息不好,时常能看到一头黑山羊跟着我。长此以往,我可能会疯掉,或者死去。” “在出城之前,我曾经去过拉兹教会,接受驱魔仪式。” 爱丽丝意味深长看着安德鲁, “他们没有帮上我,却宣称恶魔已经被驱逐。我在修女那里买了不少东西,教会的人对我的态度很友善,说我正被上帝保佑着。” “克雷斯先生,您是先天带下来的病根,还是真正的被恶魔缠上,想必您心里有数。” “虚假的诅咒让你信以为真,不受他人欢迎。我这个真正的被诅咒之人,却能在教堂里来去自如。这很有趣,对吧。” 安德鲁很没有底气:“可能…不同的诅咒也会有不同的效果……” “这个就是上帝和恶魔的事情了。” 爱丽丝耸耸肩, “不管什么情况,和我们人类有什么关系呢?” 安德鲁没有说话,只是附和地点了点头。 爱丽丝的态度,遇到的事,都让安德鲁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亲近感。 等两人进城订好旅店的房间时,这个总是沉默缩在一旁的青年与爱丽丝交谈的频率明显上升了。 爱丽丝抓住机会,刚放下行李就张罗着先吃顿饭。 面对琳琅满目的菜单,安德鲁又不说话了。 爱丽丝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菜单的最上层,道: “克雷斯先生,您吃培根吗?这家店的招牌菜似乎是培根煎鸡蛋,很美味的样子。” “爱丽丝小姐的眼光向来不错,可以试一份。” 安德鲁嘴上谦虚,眼睛却明显亮了起来。 “行。” 爱丽丝拍板, “那就奶油蘑菇汤再加这个,添两份煎肉排。吃好休息好养足精神,晚上我们就去会会那场传闻中的街头表演。” 【轮子恶魔】 爱丽丝与安德鲁吃完饭,去街上逛了逛。 轮子恶魔的传闻已经在这座小城里流传开来,随便打听就能听到无数个版本,大同小异。 巨大的轮子,滑稽的表演,被碾成碎片的人体组织。传闻大体是围绕这三个元素,只是细节不同。 有人说这个恶魔是被邪教徒召唤出来的,还有人说,恶魔原本是城中人,因为过得不好把自己献祭给魔鬼,换取了强大而邪恶的力量。 还有人说,这个恶魔是圣凯瑟琳剧团的老板研究出来的。 最后一个说法流传最广,因为有不少人都看过剧团的表演。而在剧团的最后一次演出,也是最着名的那次演出上,那三个堪堪到人膝盖高的演员令人印象深刻。 一个矮子就足以令人惊奇了,何况是三个,据说他们还是三兄弟! 圣凯瑟林剧团因此名声大噪,可老板却在那场演出后失踪,剧团也随之解散,演员们各奔东西。 不得不说,这种街头巷尾的故事相当真实,细节充足。爱丽丝听得津津有味,认真记下了她认为有用的部分。 午后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把本就不干净的街道浸得满是泥水。爱丽丝提起裙子小心脚下,安德鲁则打起了一把伞。 沿街穿巷了解不少消息,爱丽丝低头,看着自己踩过的地方隐隐约约还有着另外一道痕迹。 那是个小而深的脚印。 对方个子不高,体重相对来说却不少呢。爱丽丝回忆了一下目光扫过的人。奇怪,除了那些贵族,平民里会有这种营养极度过剩的人吗? “克雷斯先生,您见过天生特殊的人吗?” 爱丽丝随口问道。 安德鲁点点头:“我见过畸形秀,里面有不少肢体奇特的人。” 他很不忍:“我觉得他们很可怜。明明是那么不幸的事,却要反复拿出来,被展示,迎合着观众大笑。” 在这个年头,畸形的孩子很高的概率被遗弃。一旦流落街头,等待他们的,要么是被到处驱赶,然后饿死,要么就是用自己的痛苦来表演,换口饭吃。 时间久了,畸形的就不只是身体。 他们会拼命逗得观众前俯后仰,勉强在喝彩和笑声中,汲取几分存在的价值。 一旦灯光落幕,热度不再。他们的人生也到了尽头。 安德鲁有自尊,极力避免自己的容貌展示在别人面前,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恰恰是被爱过的证明。 因为被爱过,知道人是怎么活着的,所以才接受不了自己的不堪成为表演的道具。 “参加这些演出的人,是为了活着。” 爱丽丝看了眼安德鲁, “克雷斯先生所追求的东西,已经不只是生存了呢。” 安德鲁没有否认:“爱丽丝小姐,我总觉得您可以很轻而易举的看穿我的内心。” “其实我还是需要生存的,谁不想活着呢?但如果有机会,我愿意搏上一搏。” “克雷斯先生,您需要什么样的机会呢?” 爱丽丝站定,仔细观察着这段路上的痕迹。 安德鲁老实道:“成为善人的机会。” “这是我妈妈所希望的。她希望我能找到自己的救赎。我想,如果我能成为连上帝都认可的善人,妈妈一定会高兴。” “您的母亲也信教?” “嗯,她很虔诚。她希望她的祷告能为我找出一条路。她也确实做到了,在她去世的时候,拉兹教会接受了我,给了我一个容身之处。” 安德鲁没有再往下说。 爱丽丝猜,因为接下来他做的事是背叛了教会的。 天主教禁止亵渎尸体,监守自盗的守墓人明显是上不了天堂了。 当然,拉兹教会还不知道这些事,神父对外宣称的是守墓人失踪,墓园一切安好。 “克雷斯先生,希望您可以获得您的救赎,成为一位善人。” 早已知晓安德鲁私下交易的爱丽丝没有揭穿他,语气平和, “我们可以回去了,晚上再来。” 随着他们离开,不远处的街角转过一个人。这个人身材高大,披着一件大衣,从头到尾都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天生苦瓜,却偏要笑的脸。 他走到刚才爱丽丝的位置,尖声:“那个女人刚才在看什么?哦,我讨厌她什么都看不起的样子,跟那个圣凯萨琳一样。” “她想干什么?难道她真要学习圣凯瑟琳,坚持死在斧头下吗?” 他像是在和人聊天,但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这个身材高大的苦瓜笑脸人,也就撇撇嘴,大摇大摆走了。 他走过的地方,脚印又小又深。 …… “爱丽丝小姐,您确定要打扮成这个样子吗?” 安德鲁小心提着灯,行走在街上。 现在已经是凌晨时分,街道空空荡荡的,两侧的店铺紧闭。 柔和的月光不会灼伤白化的脆弱皮肤,安德鲁穿上了爱丽丝买的礼服,连发型都好好捯饬过。 爱丽丝打扮的同样贵气优雅,手持着折扇回答他:“这是观看话剧的装扮,自然和平时不一样。克雷斯先生,高雅的艺术需要尊重。” 安德鲁很不自在,像是身上有蚂蚁在爬一样:“贵族平时都穿这个吗?太难受了,我甚至不敢用力,怕扯坏扣子。” “不用进行体力劳动,自然就穿的好一点。好了,注意周围,克雷斯先生,别大意。” 爱丽丝留心着四周的动静,随口回道。 安德鲁没有说话,全神贯注张望着。 周围太静了,静到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时,是那么的刺耳。 巨轮的演出 听到身后的动静,两人同时回头。 爱丽丝意外看了眼安德鲁,没想到他机警度这么高。 身后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 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是错觉吗?” 爱丽丝刚疑问出声,转头就看到了在自己面前骤然放大的笑脸—— “惊喜登场!” 来者不比安德鲁矮,穿着大衣,脸上戴着一张堪称诡异的面具。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爱丽丝与安德鲁面无表情看着他,没有一个被吓到。 坚定向前的记者和与尸为伴的守墓人双双弹出一个问号。 于是演员刚登场就迅速拉开距离,举着摇摇晃晃的手,行了一个有模有样的绅士挽手礼:“晚上好啊,女士,先生。” “天啊,你们打扮成的这副模样,让我想起了很多事。每次,大家像是来城堡开舞会一样,所有人的衣服都如此耀眼夺目。可惜只有我们在跳舞,他们只在台下看!” 来者伸出左手, “如今,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多么想邀请你,同我共舞一曲~” 不等两人反应,他边说,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轻轻搭上左手。明明没有张嘴,可一个如同老妇人,含着忧愁的声音却回答了他, “反正也不是正经的舞会,不过是饿死前的自娱自乐,随便你吧。” 爱丽丝和安德鲁就这么看着怪人在他们面前翩翩起舞,高大的身躯步伐是如此的灵活。 一边跳他还一边说着话,而那个有气无力的哀愁声音也总会回答他,虽然回答的不是很吉利—— “哦,我总觉得您的声音有点耳熟,您像是我的母亲!” “你是说你妈在和你跳舞吗?这可真是倒霉,也是,我们怎么可能会和女人共舞呢?” “拜托,不要在这个时候说这种扫兴的话。看我的皮鞋,非常的亮。踢踏的时候是不是很悦耳?” “唉,看着不错又如何,能穿几天呢?什么都有使用寿命耗尽的那天,可悲。” 不太协调的肢体,诙谐与不搭架的自怨的对话内容。让这场独舞表演滑稽又古怪,好笑还带点诡异。 瞥了眼深夜中的两位观众,他表演又上新花样—— “嘿!妈咪,爸爸知道你出来跟我跳舞吗?” “他知道,他只是懒得说而已。奉劝你不要挑衅他,不然他会狠狠的让你摔上一跤。” “我懂我懂,老爸只是沉默寡言,逼急了,出手可狠着呢。就像那些人总说的一样。咬人的狗不……” 话音未落,正在跳舞的两只脚左脚绊右脚,华丽的栽倒。 那张脸差点就跟大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吓得他声音都变形了。 “噗!” 爱丽丝下意识笑出声,安德鲁也露出一个微笑。 见自己成功取悦了观众,刚才一副要摔个鼻青脸肿的演员晃悠着站直身体,尖声道:“欢迎收看威尔的古典舞剧,门票是——一个答案!” “如果回答不上来,就要加收其他的费用~哦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戏谑的笑声,那个哀愁的声音也跟着笑了起来,但他笑得有气无力,好像下一秒就要死掉了。 还有一阵呜呜的奇怪声音从下面传出,像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逼着自己笑出声。 爱丽丝朝安德鲁点点头,不怎么擅长交谈的安德鲁踏前一步,勉为其难开口:“威尔先生,您要问什么呢?” “我要问……” 威尔双手抓住自己大衣两侧,仿佛要脱下这件一直笼罩着他的伪装。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安德鲁,不怀好意, “你们知道我们的父母在哪里吗?哦吼吼吼,啊?” 爱丽丝不知何时往前走了好几步,一把拽住威尔的衣服,反问: “我们也有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如果你能回答的上来,不止门票,附加的费用我们也给!” 不等威尔拒绝,爱丽丝飞快道:“你知道怎么驱逐恶魔吗?” 威尔尝试拉开自己的衣服,可爱丽丝力气还蛮大的。 他有些恼火:“我不知道!” 威尔眼睛一转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咕咕笑了起来:“不过,我知道怎么处刑上帝所宠爱的人,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知道圣凯瑟琳吗?就是我即将处死的对象!” 圣凯瑟琳,是基督教的圣人,天主教也将其列为十四救难圣人之一。 所以威尔还没有笑两声,作为虔诚教徒的安德鲁目光如冰,道:“您带了斧子?威尔先生,请注意,不管您怎么夸口自己,不能对圣人妄言!” 这话好像点燃了威尔的脾气,他猛然瞪大双眼,扭头恶狠狠盯着安德鲁,嘴里喷泄出一连串的,宛如舞台剧上的,修饰过后的骂人台词。 他人被爱丽丝抓着,身子没动,腿却大幅度用力踹向安德鲁。 爱丽丝也眼睁睁的看着威尔先生的头凭空从衣服里跳出又多了两只手握拳打向她。 “什么斧头?真讨厌。哦不对,我讨厌的不是斧头,我讨厌的是你们设计的那些无聊情节!” 伴随着愤怒的喊叫,“高大的威尔先生”的头,身子,脚,各有各的主人了! 三个戴着奇怪面具,个子却奇矮无比的小人,从爱丽丝所抓着的那件宽大衣服中抽身。 除了位于中间的没有拿东西以外,另外的头和脚都分别握着一个半圆形,满是尖刺的东西。 他们用这个东西伪装出了“威尔先生”壮硕的肌肉,也用这个东西保护自己。 “轮子!圣凯瑟琳会死在轮子下!这才是正确的故事情节,这才是值得演出的完美舞台!” 几乎是眨眼间,“威尔先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长满钉刺的轮子。 狂笑声响起,他们质问着:“所以,你们知道我们的父母在哪里吗?” “如果回答不出来,就请你们和圣凯瑟琳一样!轮!轮!加速,加速,通通碾碎!” 面对加速冲来的轮子,爱丽丝拽了把安德鲁,与对方擦身而过。 巨大的轮子飞起在地上弹动着,随后调转方向,重新冲来。 爱丽丝撕开晚礼服的掩饰,抽出绑在腿上的细长枪支,皱眉:“它动起来太快了,难以瞄准。” 安德鲁还在犹豫:“爱丽丝小姐,这一身挺贵的。如果可以……” “我只是想配一身观看表演的衣服,以示对演员的尊重。” 礼服裙开叉后,爱丽丝行动都方便很多。她催促着安德鲁, “快点,他又要过来了。” 安德鲁只好撸起袖子,解开华丽的纽扣。笔挺的礼服下,套着爱丽丝送给他的,今晚真正的装备——相当稀少的丝质防弹衣。 即使是爱丽丝的手头上,也不多 这种防弹衣轻薄便利,能阻挡低速子弹,但阻止不了沉重而高速的轮子。 飞速的巨轮伴随着重重叠叠的笑声,又冲了一个来回。 惊魂未定的安德鲁高叫一声: “爱丽丝小姐,虽然我们做了各种准备,但能用上的手段很少!” 圣凯瑟琳与轮子 确实,爱丽丝难得失策了。 这次毕竟是寻找帮助的,并非是找事的。爱丽丝相信没有人类不怕枪,于是给两人做了简单的防护,带上武器。 她没有想到,对方虽是人,却是三个能够钻进轮子里,彼此配合,操纵轮子犹如身体的人。 这么一来,她要对付的既不是恶魔,也不是人类,而是巨轮。这个让人头痛无比的物品。 她能靠身手能够躲避一二,安德鲁却已经要跟不上闪避的节奏了。在最近一次冲击中,他的胳膊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哦,是新鲜的番茄酱!” 巨轮转动,夹杂着怪笑,他们唱起了自己写的剧本—— “那该死的老板,天天用我们的苦难和默契来编写他的故事,该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轮子凭什么输掉?不行,不行!” “老套的情节应该被毙掉,没用的老板哗啦啦流一地,圣凯瑟琳咻~死于轮刑~哦哦!” 他们太高兴了,手舞足蹈起来,以至于速度也慢了些。 爱丽丝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时不时拉一把快撑不下去的安德鲁。她倾听着巨轮所唱的歌,企图从里面找出能谈判的余地。 圣凯瑟琳与轮子,是基督教的经典故事。传闻这位少女天生能看到神启,十几岁就皈依了基督。 她善良,乐观,吃苦,勇敢。她劝诫暴躁的皇帝不要杀害基督徒,为此被下了大狱。 皇帝派几十人与少女辩论,然而这几十位智者全部败了下来。 有领主为此仰慕她的智慧与美貌,想求娶少女为妻子来免除她的死刑。可是少女宁愿死,也不愿意嫁给他。 最后,她被判处了轮刑。然而当巨大的轮子碰到少女的那一刻,居然就这么坏掉了。皇帝颜面大失,在场的人纷纷称之为神迹。 尽管这名少女最终还是被皇帝派出的刽子手砍下了头颅,但圣凯瑟琳的名声已经流传下去,随着基督教一同传世。 这位圣人的事迹不同于枯燥的教义,反而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于是在世界各地被改编成各种各样的舞台剧。 人们赞扬着圣凯瑟琳的美貌坚贞,聪明勇敢,以及被神庇佑的那些奇迹。而在她辉煌的一生中,最有名的,自然是那个行刑时坏掉的轮子。 不少故事在编排的过程中,都会将重头戏放在圣凯瑟琳大战轮子上面。 他们会让演员手持纤细的圣剑,戏耍,愚弄,最后狠狠击破冲过来的巨轮。 “圣凯瑟琳剧院……” 爱丽丝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结合变成轮子的威尔先生高唱的那些话,隐约猜出对方应该是在一场又一场的演出中逐渐扭曲。 为了让冲突更好看,故事更精彩。这个剧院的老板私底下,估计会将剧本修改一次又一次。 登场时凶恶的巨轮被打的越惨,越能让观众买票欢呼。 “该死的……” 安德鲁还在喃喃念叨着对方亵渎圣人。 对方的攻势如风,狼狈的安德鲁被爱丽丝拽到一根路灯杆下,省体力绕圈躲避的同时,低声警告了句: “不要再刺激他了!你越维护圣凯瑟琳,他越将你列为处刑的目标!” 安德鲁不甘心闭上嘴,只是目光依旧愤愤。 “哈哈哈哈,你们快不行了!” 眼看着两人衣衫破了不少,动作迟缓也不再说话,巨轮格外高兴,得意忘形唱了段新词—— “用轮子战胜老板!用轮子击败女主!三个人操纵着轮子,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儿子,一个完整的家庭!” 家庭…… 爱丽丝捕捉到这个词,想到“高大的威尔先生”的问题。 “我知道你父母的下落了!” 随着爱丽丝大喊出声,原本疯癫冲撞的轮子明显降速。 欢快的尖细声音率先道:“真的吗?你真知道我们父母在哪里吗?” 有气无力的老妇声音训斥他:“我的儿,她明显是在骗我们啊。你的母亲不是我吗?孩子爹,你说句话啊。” “嗯。” 闷闷的声音应了声。 不等轮子重新转动,爱丽丝毫不留情戳穿他们的表演:“不要自欺欺人了。如果真是这样,你们还找什么父母?” 眼看着对方要发怒了,爱丽丝放缓口气, “我听说过你们,圣凯瑟琳剧院的演员,总是一起登台的三兄弟。你们的感情很好,形影不离。” 轮子在地上摩擦摩擦,因为爱丽丝的恭维而开心得意—— “哼,那当然!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兄弟呢?这可是一母同胞的至亲!” 爱丽丝趁机劝道: “是啊。唉,你们各自假扮的父母毕竟不是真正的。而恰好我从威尔这个姓氏,联想到了一位我认识的先生……” 轮子滴溜溜原地打转,慢慢停了下来,三个脑袋探出:“那你说说。” 爱丽丝看眼安德鲁,猜三兄弟是意外和父母分离的,才这么思念他们。 爱丽丝的谎话脱口而出:“那位老威尔,过得不算好。” 老妇人的声音叹气:“过了这么些年,家里还是这么穷吗?” 轮子已经彻底停住,三兄弟聚精会神听着爱丽丝的话。 爱丽丝手背在后面,朝安德鲁招了招,面上纹丝不动,故作思考:“说起来,很少见到老威尔的妻子……” 欢快爱笑的声音很怀念:“妈妈总是躲在房间里。她不爱,也不许我们到外面晃悠。” 爱丽丝心提到最高,跳得很快,她慢慢说:“老威尔提到过,他走失的那三个孩子,是他的心病……” “你撒谎!” 很少出现的沉闷声音宛如惊雷,劈醒其他两兄弟的同时,无情指出爱丽丝言语间的漏洞, “我们才不是走丢的!是……” “哇,大哥,你终于说话了。作为那天清醒的人,我们是怎么丢的?怎么一觉醒来,就在路边了哇?” “……反正不是走丢的。” “现在是关心这个问题的时候吗?那个女人在愚弄我们,企图推延死亡的时间。” “哦,对对,不能放过她!” 三兄弟后知后觉,怒火刚刚爆发,就看到爱丽丝对着他们抬起的枪口。 看似站立不动让三兄弟掉以轻心的爱丽丝,早就接过安德鲁悄悄递来的满弹枪。 她的手很稳。 沉重的巨轮已经停下,难以瞬间加速。伴随着枪声响起,三小只吓得抱在一起,各自大叫一声—— “轮子的时代难道要落幕了吗?” “完了,只能等死了。” “爸爸会保护你们的!” 硝烟伴随着飞溅的碎片散尽,露出完好无损的三人。 他们慌张摸摸自己的身体,看着在低头填弹的爱丽丝,转眼又嚣张起来—— “哈哈哈哈哈,枪法一般!现在,轮到我们了!嘻嘻,去死吧!” “加速起!我转……” 关节处被打碎的巨大轮子,华丽丽裂开。毫无保护的三兄弟像是三只跟着被锯倒大树的松鼠,抓着碎轮,呆若木鸡, “大哥,无敌的轮子坏了!” “完了,这回是真等死了。” “……” 三兄弟中的老大企图做最后一搏。他刚在弟弟们的搀扶下站稳,身边骤然一空。 高大的影子从身后出现,投在地上,处于阴影中的老大战战兢兢回头。 安德鲁正一手拎着一个,居高临下看着老大。 所需要的代价 “难受啥?我们是好人。” 爱丽丝挨个检查完三兄弟,确认他们除了一手高超的轮子驾驶技术,身体素质与普通人类基本一致。 甚至还有些营养不良。 她很失望。 爱丽丝轻轻叹了一声:“没有恶魔的气息,三个普通人罢了。” “我头一次看到有人失望自己遇到的不是恶魔。” 安德鲁盯着三兄弟,心里还在惦记着他们对圣人的评价,眼神不善,连开玩笑的话都说的咬牙切齿。 两个小的怂怂缩在一起,而不苟言笑的老大挡在他们面前,努力绷着脸,倔强与爱丽丝对视。 “你们叫什么名字?” 爱丽丝问。 没人回答她。 爱丽丝对这种沉默的反击无所谓,笑眯眯喊了声:“克雷斯先生,您想干什么?” 安德鲁跃跃欲试:“他们敢亵渎圣人,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意识到在场有个虔诚天主教徒被他们惹怒了,三兄弟迅速认清当前局势,转而向爱丽丝低头。 年纪最小的连忙开口—— “我是戏谑。二哥悲观,大哥寡言。” 爱丽丝摇头,提醒他们:“我是在问你们的名字,而不是你们的性格。” 三兄弟互相看看,垂头丧气:“父母没有给我们取名字,剧院其他人都叫我们的外号。” 戏谑说到一半,似乎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又补了几句,满是期盼, “等我们找到父母,我们就是有名字的了。” 爱丽丝看到大哥寡言没有说话,而是在偷偷摇着头。 她没有追问下去。 已经知道这次白跑一趟的爱丽丝,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你们刚才提到的老板和女主……是圣凯瑟琳剧院的吗?你们杀人了?” 戏谑快言快语: “老板?哦,他死了。我们只是把他对我们做的全部对他做了一遍,他就哗啦啦碎成番茄酱了。” 这个年代的马戏团或者剧院老板,隔一个枪毙一个都有漏网之鱼,死有余辜 “至于那个圣凯瑟琳,关在地下室,来日陪我们演新剧!” “你!” 安德鲁又要破防了。 爱丽丝有点生气:“她犯了很大的错吗?又不是真正的圣凯瑟琳,不过是个演员。你们把她关在哪里了?” 三兄弟低声反驳:“她犯错了!她无数次战胜我们,凭什么……” 爱丽丝一人给了个暴栗。 脆脆的,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 威尔三兄弟抱头蹲下,老实了。 “指下路,告诉我,你们把那倒霉的主角关哪了?” 爱丽丝这么说着,忍不住摇摇头, “白跑一趟。” …… 深夜,伦敦。 柯根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夹着厚厚的卷宗准备回家。 她已经习惯了加班,却不想要求其他人陪自己。因此,偌大的法院只剩下柯根一人了。 基奥家族不缺钱,更不缺马车。忙到太晚时,柯根都会通知车夫提前等在法院门口。 如往日一般,柯根踏出大门时,门外漆黑一片。 “灯已经坏了两天了,市政府还在走拨款流程。唉。” 柯根摇摇头,小心着脚下的台阶。 想着马车上有灯,她叫了一声车夫的名字。 漆黑的夜幕下,不远处的马车毫无反应。 这让柯根警觉起来。 维持正义的过程,总是少不了挑战法律的狂徒。柯根思考着这是哪家的仇人,脚步本能往后。 随着柯根喊过一声后迟迟不上车,对方也察觉到不对劲 马车一阵抖动,从车厢里钻出两个人! 他们披着长袍,手持着纤长的武器,悄无声息靠近。 等这两人踏上台阶,柯根已经小跑躲回法院里了。 “该死!” 他们不熟悉地形,又不敢真闯进去,进退两难, “尼古拉斯夫人让我们给这个异教徒一些教训,如果没办成……” “再等等。” 另一个人犹豫着,说, “她把尼古拉斯夫人送进了警察局,必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何况,尼古拉斯夫人手段高明,也不止派了我们两个,就不信抓不住她!” 柯根关上办公室的门,反锁,立刻用法院装的电话机拨通了苏格兰场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对方在那头保证马上出警。 柯根报出自己的位置,耐心等待救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透过窗户看到门口陆陆续续在来人。 他们着装统一,行动规划明确。在简单商量后,果断进入到法院之中! 柯根见状,不由再度拨通电话催苏格兰场。 对方在那头“嗯嗯”两声,敷衍之意很明显。 柯根语气急促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保罗警长呢?叫他接电话!” “不用您操心保罗警长的去向。” 苏格兰场的接线员声音变得阴恻恻的, “母神至上,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电话忙音响起的同时,柯根百思不得其解:“代价?正义的代价,我已经付了。” “这些人,又在索取着什么代价?” 意料之外的援助 柯根来不及继续思考,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很快很急。目标非常明确,直奔她藏身的办公室而来。 柯根猛然想起,她第一次报警时,报过自己的位置。 “该死的苏格兰场,一天天的,不仅帮不上忙,还帮倒忙。那个接电话的,究竟是什么时候叛变的?是哪一个家族,又许诺了什么好处?” “尼古拉斯夫人?听过这个名字,但她应该跟我没有什么交集啊……” 事到如今,柯根还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误以为是仇家寻事。 她压根没想到,是苏格兰场怕她找麻烦,顺着爱丽丝报出的名字,将尼古拉斯夫人抓进警局。 做完常规的笔录,尼古拉斯夫人请了位颇有影响力的信徒出手,勉强从威胁爱丽丝一事中脱身。 这位脾气越发暴躁的夫人刚出来就想找爱丽丝的晦气,但爱丽丝已经离开伦敦。 这让愤怒的尼古拉斯夫人兜兜转转,将目光盯在了和爱丽丝交情不浅的柯根身上。 “就是在这里吧……” “嗯。动静太大了,我担心被其他人注意,快点解决这扇该死的门。” 交谈声毫不避讳的在门口响起,随后是门锁被拨动的动静。 柯根心中一紧,随后发现对方并没有钥匙,似乎是专精开锁方面的人在鼓捣解锁。 眼看着对方手法很娴熟。柯根急中生智,抓起钥匙卡进锁孔。 咔哒咔哒——门锁彻底不转了。 还有点时间。 从窗户那里跳下去吗? 不行,之前就担心对方破窗而入,柯根选择上到了二楼。 先不说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他人,柯根清楚,在激素药物的长期摧残下,她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往下一跳,基本就丧失了行动能力。 还是要求援。 无法指望苏格兰场,柯根给家里打了电话后,犹豫着又拨通了她在伦敦认识的人。 “爱丽丝小姐不在家?还是,她也遇到这种事了?” 柯根自言自语一句,又拨了几个号码。 身后的锁动声如此明显,柯根放下话筒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 “时间太少了,能争取一点是一点。” 恐惧是无法避免的,柯根只能尽量让情绪不要影响行动。 她开始努力搬动一些重物堵在门口,拼命拖延着。 迟迟开不了锁,急的对方无法顾及其他,砸门声震得柯根耳朵都要聋了 气喘吁吁推着桌子,柯根连汗都来不及擦。门内门外都在抢时间,动静不小。 深夜的伦敦有不少人因此无法入睡,路上的车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乌云遮住月亮,前方晦涩难明。 伦敦一处高档住宅内,此刻却灯火通明。 留声机转动,播放着歌剧。 演员嘹亮的歌声回荡在屋内,相当突出。 “桑格莉娅,我到现在还记得你的这场演出。你的神态,肢体如此卓越。当然,最妙的还是歌唱方面。完美。” 尼古拉斯夫人摇晃着半杯香槟,语气轻快。 桑格莉娅坐在她对面,闻言下意识抬手摸下了自己的喉咙。 触摸到已经开始结痂的新疤,桑格莉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小声道:“夫人,我觉得,没必要得罪那位女士吧。” “今夜过去后,就算她动不了我们,也必然会报复教友们。” “如果闹大了,我担心……我们会被迫放弃不少东西。” 尼古拉斯夫人漫不经心:“桑格莉娅,你想得太夸张了。伦敦只是少了位法庭记录员,又不是女王驾崩。” 桑格莉娅小心道:“她死了,基奥家族不会善罢甘休。” 尼古拉斯夫人直接笑出声,伸手点点桑格莉娅额头的山羊印记,意味深长—— “她把持权力太过了,早就引起了家族内的不满。何况,我见过老基奥,他痛心儿子身体的不争气,对女儿不肯为家族谋利的行为怨气很重。” “老基奥亲口说过,只有儿子才能振兴家族,女儿白看那么多书,心眼太死了。” “母神至上,他的儿子总有治疗的办法,可一个女孩总不能一直坐在那个位置上,不是吗?” “基奥家族,未必会为她的死发声。” 尼古拉斯夫人气定神闲,对桑格莉娅耐心解释着。 听罢夫人的分析,桑格莉娅嘴巴动了动,眼中流露出不忍的神色。 尼古拉斯夫人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她的嘴唇: “羔羊,不要说那些我不想听的话。在重生之地待的那些时光,该让你想清楚,变得更加懂事的。” 歌剧仍在留声机里播放,能唱出恢弘史诗的声音却被扼杀。 桑格莉娅看着尼古拉斯夫人手中的酒,发现即使没有进行第2次献祭,她也很久没有使用自己的嗓子了。 窗外不知何时响起了警笛声,这让尼古拉斯夫人有些不悦。 时间1分1秒的过去,随着午夜十二点的时钟响起,住宅的门也被敲响。 尼古拉斯夫人重新挂起笑容:“进来。渎神者的同伴已经解决好了?” 推门进来的人满脸惶恐:“不,不是的。苏格兰场的警察来了,有几个教友没跑掉,被堵在法院内了。” 酒杯落地摔得粉碎,尼古拉斯夫人豁然起身:“怎么可能!” “今晚留职的警察,不是已经皈依母神的怀抱?他不可能上报警情,苏格兰场凭什么这么快!” “渎神者还有其他同伴……” 在尼古拉斯夫人面前,来者很紧张,声音都在发着抖。 “那也不应该!” “是,是那位里德警长亲自带的队,速度才这么快。” “里德警长?” 暴怒的尼古拉斯夫人一怔, “谁找到了他?这块顽固不化的臭石头!” …… “我从没想到,我会因为看见杰克先生您而感到极大的喜悦。” 柯根披着毛毯,疲倦的身子站都站不稳,只能依靠在警车上。 “如果是我单独前来,那对现状也无济于事。” 杰克捧着热咖啡,跟柯根待在一块,旁观来来往往的警察收押今晚的袭击者。 他指指在中间指挥的人,低声道:“埃德蒙. 里德。真好运,他今晚在我家附近巡逻,被我碰上了。” “菲利普去确认爱丽丝小姐的情况,我抓着这位警长发了三个誓,才让他相信有人敢闯进最高法院杀人。” 柯根瞥了眼那位警长:“我听过他的名字。” “他在你家附近巡逻?嗯……杰克先生,您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他怀疑您会有不轨行为?” 好孩子眨眨眼:“没有啊,我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柯根小姐,你想多了,警长跟我说了,他就是在巡逻。” 【人与羊】 柯根看着好孩子,道:“确实。里德警长没有怀疑你的理由,他应该是去巡逻的。” 在说到“你”字时,柯根加重了读音。 杰克能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愣了下,随后释然:“坏孩子可没消失,有一位尽职尽责的警长也挺好。我乐意接受家附近的警笛,一重保障。” “嗯。” 柯根点点头,补充道, “我不是说我听说过这位警长的名字吗?更准确的来说,我的名字常常和他的名字一起出现在下面人口中。” 柯根模仿着职员们在下午茶会上的讨论, “法庭上的基奥女士,警察局里的里德警长。谁落在他们手上谁倒霉,不许半点狡辩。” 杰克举起咖啡跟柯根碰了个:“那你们岂不是有很多共同话题?” “久仰盛名,但事物繁多,很少接触。” 柯根推了推眼镜, “我也没想到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晚上好,女士,先生。” 就在柯根和杰克聊得差不多时,那位埃德蒙. 里德警长走过来。 他略微有些烦躁地摘下头上的帽子, “这帮家伙有问题,但嘴巴很严,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说。” “晚上好,里德警长。刚遇上时,我在他们嘴里听到了尼古拉斯夫人,疑似是她指使的。” 柯根为埃德蒙提供线索。 “哦,是吗?我会去调查的。” 埃德蒙没有说对方是一名贵族,不能下手,他在考虑另一个方面, “有录音吗?或者反水的证人。不然依照对方嘴硬的程度,只要他们死不承认,难以让那位夫人配合调查。” 柯根知道埃德蒙说的是事实,刚想叹气,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苏格兰场的接线员,还有今夜值班的警察,可能都有问题。” “我打过两次电话求助,第2次时,对方明确拒绝了我的求助,还提到了母神这个词,说这都是我该付出的代价。” “母神?” 埃德蒙一挑眉, “我还圣母呢。” “深夜冲击最高法院,就算没造成人员伤亡,也够他们蹲大牢了。不顾代价,团结一心,还念着母神这种词。” “哪里来的邪教徒?居然还渗透在警局内部了?我会处理的。” 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很大。作出承诺后,埃德蒙戴上帽子急匆匆转身,准备鏖战到天明了。 看着警长离开的背影,杰克没忍住,叹息一声:“这位警长很努力。可惜苏格兰场整体……就那样吧。” 柯根没说话,只是把快要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直到一晚上跑了半伦敦的菲利普赶到了法院门口,杰克和柯根才知道,爱丽丝昨天就离开伦敦了。 “幸好她不在。” 柯根松口气, “今天晚上太危险了。杰克先生带着救兵赶到时,我都快想好墓志铭上写什么了。” 菲利普擦擦东奔西跑热出来的汗,环视一圈:“基奥家的人呢?我记得柯根小姐和您的哥哥住在一起的。” “谁知道他们此刻在哪?” 柯根无所谓, “我也没怎么指望他们。你们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就够了。放心,他们会来,只是会姗姗来迟。” 面对柯根的洒脱,杰克弱弱道: “等会不是要先去警局?” 菲利普点头,“没错,一堆事要跑。” 柯根拢了拢毛毯,疲惫道: “我是受害者,里德警长不会为难我的。走流程的问话和笔录,很快就能办好的。” 杰克与菲利普对视一眼,果断:“都到这个点了,干脆再熬一熬,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吧。” “柯根小姐,您还要咖啡吗?” “这会不会太麻烦两位了?” “哪里哪里,今晚最忙的又不是我们。” 三人干脆一起蹲在警车旁边,看着指挥收警的埃德蒙转来转去累成狗。 完全坐不住,却又不敢在此时露面插手的尼古拉斯夫人站在临近法院的高处,俯瞰着这一幕。 她面上表情依旧从容,似乎毫不在意。跟在她身后的桑格莉娅却能看到,尼古拉斯夫人的后背,仿佛已经长满了黑色毛发。 这是神明的宠爱,还是被神明遗弃的前兆?桑格莉娅不懂。 但她不想失去以前那个温柔亲切,会爱抚她的尼古拉斯夫人。 “夫人……收手吧。” 桑格莉娅鼓起勇气, “事情越来越糟糕了。而且自从您上次中断呼唤,母神也不再回应您的祈祷了。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否……” 她没敢说完,甚至惊惧地捂住嘴。 因为一只眼睛从尼古拉斯夫人的后颈睁开,竖着的羊眼里满是往日的温和—— “母神没有放弃我。相反,虽然上一次的呼唤中断了,但我感觉我在朝祂靠近。” “我想,这是神启。” “对了。我亲爱的桑格莉娅,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想等我想明白后,我就能彻底的回归母神的怀抱。” 是温和吗? 不,是假象。 撑开后颈皮肤的羊眼睛滴溜溜转动,生长在正面脸庞上的嘴喃喃自语, “你说,这个世间,究竟是人吃羊?还是羊吃人呢?” “我想,我与神明同姓,我应当代替祂,吃掉所有不听话的人。” 桑格莉娅心里猛然跳动,她不知为何,有些悲哀。 她隐隐觉得,她爱着的那个尼古拉斯夫人,已经死了。 现在的这个,让她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畏惧。 那只眼睛闭合,尼古拉斯夫人转过头—— “桑格莉娅。我讨厌他们,但是我们不能再动手了。不仅这些教徒难以保住,那个臭石头警长也会死死盯着我们,等着把我送进去。” 不等桑格莉娅松口气,尼古拉斯夫人继续道: “是时候,寻求圣子的帮助了。” 威尔三兄弟的蛐蛐 “圣子?” 桑格莉娅听过,但从来没有见到过,不由疑问出声? “嗯,圣子。” 尼古拉斯夫人应了声,喃喃道, “虽然,他未必认同这个身份。但在母神谱系上,有神子的存在。圣子就需要给我一分薄面。” “神子……圣子?” 面对迷茫的桑格莉娅,尼古拉斯夫人多解释了一句, “圣子与我一样,与神明同姓,代行人间。” “走吧,不用再看了。那些人…放弃。” 尼古拉斯夫人转身, “在圣子苏醒之前,只能安静一些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这处地方。下方的柯根似有所感,扭头看向上面。 “您在看什么?” 杰克问。 柯根说不清楚:“不知道。但感觉,刚才那里有一道视线。” 不等柯根深究,菲利普率先站起身,拉平衣服的褶皱——“差不多,该去警局了。” 这一夜,伦敦很多人都睡不着。他们忙来忙去,飞驰过街道的警笛也打扰了不少居民的好梦。 跟着威尔三兄弟去地下室解救了圣凯瑟琳剧院女演员的爱丽丝,却踏踏实实睡了一晚上觉。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 虽然传闻中的轮子恶魔其实是流落街头的三兄弟。但爱丽丝闭上眼看到的那双山羊眼睛却变淡了一些。 不管是真要消失了,还是暂时的蛰伏。爱丽丝都高兴,并且珍惜能好好睡觉的这个晚上。 第2天,她精神充足,起了个大早。 作为在场最富有的人,爱丽丝在四双眼睛的期待中,戴着手套的手在菜单上轻轻点了几下,变出满桌早餐。 安德鲁专心吃着他爱的培根鸡蛋,威尔三兄弟则无论什么,都拼命往嘴里塞着。 戏谑边吃边呜呜出声:“这比吃厌的烂番茄要香太多了。人生原来还是有其他快乐的,看啊,是能爆油的香肠!” 安德鲁和威尔三兄弟实在是合不来,默默把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爱丽丝简单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刀叉。 等他们吃的差不多,这才开口: “我今天回伦敦。” 爱丽丝看向威尔三兄弟,微微一顿, “你们跟我回去。” 悲观看看狂吃的戏谑,看看不说话的寡言,吸吸鼻子:“又要被卖掉了吗?但愿这次有个好老板。不然,这辈子还有什么活头哦。” 爱丽丝嘴角一抽:“首先,我不卖人。其次,我把你们卖出去,不是害了卖家吗?” “我可不会忘,你们几个手上都沾过人命。” 说到这里,爱丽丝倍感头疼。 圣凯瑟琳剧院的老板已经死透了,而威尔三兄弟也承认,流落街头的日子里,他们“小小报复了一下”曾经欺辱过他们的人。 从恶贯满盈的人渣开始,随着复仇的情节推动,三兄弟逐渐沉入其中,甚至打算处刑那名可怜的女演员。 爱丽丝阻止了他们的最后一步,却清楚三兄弟现在处于临门一脚的濒临失控状态。 送进牢里? 分开三兄弟,单独和其他的罪犯关在一起,那是在让他们悲惨的人生彻底陷入地狱。 放了? 万一又入戏,上了轮子就要杀人怎么办? 爱丽丝想不出好的办法,只能先带在身边。 戏谑咽下涂满黄油的烤面包片,跟二哥悲观咬耳朵: “她想自己卖门票,把利润攥到自己手里,好聪明的女人。” 悲观悄悄回话:“可怜我们三兄弟,才逃出狼窝,又落入虎爪。等她把我们压榨干净,就要像前老板一样,将我们卖进马戏团,赚最后一笔了。” “何止是聪明,明明是聪明又精打细算的恶毒女人……” 被大价钱雇佣着的安德鲁默默转过头,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爱丽丝点着逐渐干瘪的钱包,确实在精打细算的她差点气笑,提醒着三兄弟: “威尔先生,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时候请注意音量。这里可不是舞台,你们自以为的小声讨论简直是在我耳边大喊大叫。” “服务员,麻烦把还没上的三杯橙汁撤了。” 不管蔫了的威尔三兄弟,爱丽丝转而看向安德鲁:“我希望克雷斯先生也能一起回伦敦,看好他们仨。” 在信仰的加成下,安德鲁一定会死死盯着形影不离的三兄弟。 安德鲁迟疑想摇头,“抱歉,根据最开始我们的协议,我现在可以去伯明翰……” 爱丽丝道:“工资按天付。” 背了事的安德鲁实在不想回伦敦。金钱都无法彻底打动他。 “只有我一个人,我还要工作。” 爱丽丝指指威尔三兄弟, “我很难看住他们。我担心他们发疯作妖。万一让他们溜出去了,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毕竟,他们可是天天嚷着要碾死圣凯瑟琳的。” 提到这个,安德鲁一握拳头,但还是不肯回伦敦。 没办法,爱丽丝又退了一步:“我遇上的羊恶魔还没解决。我怕在这个时候分心,会被邪恶力量趁虚而入。” “克雷斯先生,您就当帮我一个忙。等我驱逐掉恶魔您再离开吧。” 安德鲁一怔。 就在爱丽丝以为他还是不肯答应时,安德鲁默默点头。 戏谑撇撇嘴,又跟二哥嘀咕:“恶魔啊,我听说被恶魔缠上的人,都活不长……” 他忽然住嘴,更小声抱怨: “不过,那些人还说。聪明人活得更久,恶毒的人长寿有财。这个聪明又会恶毒报复我们,不给我们橙汁的家伙,估计比乌龟还能活。” 爱丽丝嘴角一拉:“你这是在祝我长寿还是在骂我?” 戏谑震惊抬头: “我说这么小声你都能听到?” 耳朵不错的爱丽丝:? 连坐在他们远处的安德鲁都表示自己听得明明白白。 吃完早餐,爱丽丝吸取教训。没有贪小便宜,老老实实包了一辆配置齐全的马车。 除了戏谑与悲观不安分扒在车窗边,不爱说话的寡言不得不频频教训两个弟弟外,路程安安稳稳。 车马慢慢,安逸的日子催人懒。爱丽丝打了个哈欠,心情很放松。 以至于爱丽丝下车,先回公寓想向房东太太再租一间房,却看到杰克与菲利普满脸憔悴地守在公寓楼下时,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她的责怪】 “杰克先生,菲利普先生?两位怎么了?” 爱丽丝简单介绍了下安德鲁与威尔三兄弟后,连忙问杰克与菲利普发生了什么,不敢怠慢。 原因很简单,杰克和菲利普挂着两个黑眼圈,一脸的倦容。 他们就差把【有大事】这几个字写脑门上了。 “昨天晚上,柯根小姐遇到一起袭击事件。对方胆大包天,提前做好了谋划,差点就在最高法院里犯下血案……” “袭击者称,这是为了母神,要让柯根小姐付出的代价……” 经常演讲的菲利普负责主体,杰克跟着补充关键词。很快,爱丽丝就理清了一切。 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已经在努力避着你们走了,可这帮疯子还是找到柯根头上。” “可恶!” 看着爱丽丝的反应,杰克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您当初吃饭时,不肯说的事,就是这群喊母神的疯子?” “嗯。” 爱丽丝点点头, “柯根是被我拖累了。我原以为跟你们保持距离就行,没想到我离开伦敦时,他们去报复柯根了。” “杰克先生,菲利普先生,你们昨夜露面了,他们极有可能盯上你。” 爱丽丝说得严肃,杰克则无奈道:“我们一晚上没睡,分析也是这个理。” “坏消息是被抓住的那些家伙嘴巴都很严。好消息是再严,里德警长也决定发布限制令,限制那位尼古拉斯夫人的出门活动。” “菲利普先生和我商量了一下,希望这段时间我们能每天互报平安,一人失联超过一定时间,其他人就帮忙报警。” 爱丽丝不在的一日里,在伦敦的三人已经迅速定好防守计划。 和爱丽丝面谈完毕细节后,这两人终于摇摇晃晃起身,准备回去补觉。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一直保持沉默的安德鲁说了第一句话:“这两位先生已经发现了我们的不同。” 安德鲁指的是他的白化怪病与威尔三兄弟的侏儒症, “怪不得能成为爱丽丝小姐的朋友。愿他们也被上帝保佑。” 爱丽丝认同道:“菲利普先生是变了很多。他以前……现在,已经不会以貌取人了。” “好了,我们现在要去拜访房东太太了。” 房东太太很豪爽。将最后一间空屋租给了爱丽丝时,她坚持称那个位置不好,晒不到什么阳光,自己砍了一些价格。 甚至没收押金。 “帮大忙了。” 爱丽丝很感谢她的好意, “您的房子从来不愁租,根本不需要这样的。” “是啊,我的房子不愁租。” 房东太太笑眯眯拍拍爱丽丝的肩膀, “所以我只租给我看中的房客。爱丽丝,里面的家具都是好的,带几身衣服就能直接住进去。来,钥匙你拿着。” 付完钱,爱丽丝也对安德鲁叮嘱了一番。 主要是让他看好威尔三兄弟,别拆家。 忙忙碌碌安顿好4人,爱丽丝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泡上一杯白咖啡,就又有人登门拜访。 对方敲门的声音很有节奏,不像是爱丽丝熟识的人。 这让爱丽丝没急着应声,而是通过猫眼窥探了一下外面的人。 一张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对方的面容,来客的身材高挑纤细,雪白的脖颈上戴着一条围巾。 爱丽丝认出了她,犹豫片刻后打开了大门。 对方抬起脸,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依旧磁性好听—— “第二次见面了。但其实,我已经关注您很久了,爱丽丝小姐。” 爱丽丝朝她点点头:“我也关注您很久了,桑格莉娅小姐。” “我可以去里面坐一坐吗?” 桑格莉娅主动张开双手,示意自己什么也没有带。 爱丽丝侧过身:“请进。” “我正打算为自己泡一杯咖啡。不知桑格莉娅小姐喝什么?” “和您一样的就好了。” 她们在客厅坐了下来,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爱丽丝不断的在猜桑格莉娅前来的原因,却始终找不到头绪。 敌不动,我不动。 对方上门一没撒泼,二没威胁,爱丽丝只能沉住气。 眼看着咖啡慢慢就要见底,桑格莉娅改换了一下坐姿,张开口:“爱丽丝小姐……” “我这次来,是想跟您道个歉的。” 爱丽丝没有吱声,等她往下说。 桑格莉娅见爱丽丝如此做派,拿捏不准,便将姿态放得更低:“我还记得,您代表新闻社来为我父亲吊唁时的样子。” “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主动认识您的,毕竟,您能看到祂,不是吗?” 爱丽丝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她盯着桑格莉娅:“看到什么?一头,黑山羊吗?” “嗯。” 桑格莉娅解下围巾,抬起头,将自己的伤疤展现出来, “更准确的来说,那是母神的投影。尼古拉斯夫人是母神在人间的代行者,她为我举行了仪式。” “我承受的痛苦献祭给母神后,那个投影就此诞生……” “并且杀死了你的父亲。” 爱丽丝接话,一下子点穿桑格莉娅虔诚教徒下的表象, “我听过你的故事。我知道你的父亲经常打你,从小到大,不曾手软。所以你献祭换来的那个什么投影,那只黑山羊,杀死了你的父亲。” “这等于是你杀死了他。弑父。” 桑格莉娅慢慢低下头,神色痛苦:“不,不是的。” “我只是想要获得幸福,我只是想要挣脱过去。尼古拉斯夫人爱我,为我指出了这条路,她说,这对父亲也是一种好事。” 不等爱丽丝再说,桑格莉娅一抬手,“好了!爱丽丝小姐,这是过去的事了。” “我这次来,是和想你谈一谈现在的事。” “我看到了。您在我父亲的葬礼上,踢了一脚神明的投影。” “因此,您和母神产生了一定的联系,开始能看到神启。甚至贸然闯进了我们的精神链接,狂妄的发言让尼古拉斯夫人格外愤怒。” “是您先亵渎了我们的信仰,不敬母神。才导致了后面的这些事情,才让我们双方的关系一跌再跌。本来,尼古拉斯夫人是多么温柔善良的人……” 桑格莉娅的真心 “您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了?需要我去赎罪,需要我向您那位温柔善良到派人闯法院,屡次谋人性命的夫人道歉?” 爱丽丝无法理解这些教徒的思路,语气冷了下来,不肯退让。 “当然不是,爱丽丝小姐,您误会我的意思了。” 桑格莉娅脸庞涨红,轻轻咳嗽两声, “我只是在阐述我作为夫人的追随者所看到的。” “后来发生的一切,自然也有着我们的不对。” 她声音越来越沙哑:“我曾劝过尼古拉斯夫人,但是她逐渐陷入对神明的狂热中。即使母神并不曾回应她,但尼古拉斯夫人坚持要除掉您。” “甚至,连带着您的朋友。” 桑格莉娅吞吞吐吐的承认,让爱丽丝的目光锐利起来: “您非常坦诚…已经过于坦诚了。不怕我录音吗?” “不怕。” 桑格莉娅叹气, “尼古拉斯夫人的权势与地位不低。除非您能把这一切捅到女王的面前,否则无能的苏格兰场…夫人总有办法。” “就算有证据,不过也只是配合调查,待上几天。查来查去,最后这只是捕风捉影的事,尼古拉斯夫人清白的很。” 爱丽丝很不客气: “所以坐牢的是冲击法院的,该死的是参拜邪神的。尼古拉斯夫人,只是恰好出现在仪式的现场,但谁也说不清楚,她是主导者,还是被胁迫者,是吗?” 桑格莉娅小声辩解: “母神是至高无上的神明,不是邪神。我没有那么说,我只是说夫人总有办法,不可能真正的去坐牢的。” “所以,我想劝你们不要反抗。” “尼古拉斯夫人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她的行为也逐渐越界。从单纯的祭祀到频繁借助神明投影,她最近甚至…如果成功,那你们一定会死。” 桑格莉娅不含有任何轻视和偏见,诚恳提出她的看法—— “爱丽丝小姐,虽然我也恼怒您在葬礼上的那一脚。但我一直觉得后面的事情都是误会。知道您受了委屈,可是您如果愿意往后退一步,向夫人低头道歉…” “那就能保下您和您朋友的性命,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啊。” 咖啡杯子落在桌面上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动。 爱丽丝面色不虞,半天没有说话。 她在飞速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想狠狠的反驳回去,痛斥桑格莉娅的天真,以及她提议的荒谬。 但在内心深处,爱丽丝又没办法说太重的话。 因为她发现,桑格莉娅居然是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的。 如果只有爱丽丝一个人,那她战斗就完事。 可现在牵扯到了柯根,杰克,菲利普。 甚至可能还有玛丽安,跟着她回伦敦的安德鲁,威尔三兄弟。 爱丽丝不得不考虑这些人。 唯一让她不低头的,是因为她清楚——这些只是桑格莉娅的看法。 双方都闹得这么难看了。 就算爱丽丝忍气吞声道歉,尼古拉斯夫人大概率是蹬鼻子上脸,而不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做不到。” 爱丽丝冷冷道, “之前是我不在伦敦,现在我回来了。你回去告诉她吧,让你们的那位夫人放马过来。” “还有,讨厌我就讨厌我,想铲除异己就铲除异己,别打着神明的名义。” 爱丽丝重新端起咖啡杯,但此刻,这个举动的含义是送客, “桑格莉娅小姐,您告诉我的一切,让我发现了一件事。” “比起你们内部的愤怒,那位被我踢了一脚的神明投影,可从来没有表现过其他情绪。” 面对爱丽丝的讽刺,桑格莉娅哑口无言。 明白这一次劝和失败,她落寞起身,行了个礼:“是我冒昧了。” “再次替她向您致以歉意。对不起,夫人的举动给您造成了这么多困扰。” 爱丽丝隐隐约约猜到桑格莉娅身不由己,忍不住道: “您为何不直接离开那里?必须要跟在那位夫人身边,才能侍奉您信仰的神明吗?” “不是。” 桑格莉娅微微一顿, “我侍奉的是夫人。” “我不希望她陷入那些偏执不智的情绪里,但我也劝不住她,我只能大声提醒她周围的人快跑。” 原本对桑格莉娅还有点冷漠的爱丽丝,莫名理解了她。 同病相怜?爱丽丝刚冒出这个念头,又觉得不对。 直觉在提醒她,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桑格莉娅的情况未必和她一样。 不等爱丽丝理清楚思绪,桑格莉娅起身,推来一张纸片。上面用优雅夸张的花体字,漂亮写着一个地址—— “为了不受干扰的进行接下来的计划,尼古拉斯夫人最近搬到了这里。” 桑格莉娅看着爱丽丝的眼睛,蹙着细长的眉, “出来有段时间,我必须回去了。爱丽丝小姐,希望您平安。等夫人的怒火消弭,我们或许还能这样,一起喝杯咖啡。” 爱丽丝没说话,她是真看不透桑格莉娅了。 尼古拉斯夫人不会放过爱丽丝,爱丽丝难道就能放过尼古拉斯夫人吗? 桑格莉娅就差直接告诉爱丽丝:夫人藏起来对你要有大动作了。她现在住在这里,你快去阻止她,渡过这个劫难。 她登场时脸上常带的厚重妆容,似乎一直不曾卸下。 “桑格莉娅小姐。” 直到对方临出门,爱丽丝还是叫住她了。 爱丽丝之前说过,比起误会导致的阴差阳错,她更愿意从开始就拿出沟通的意愿。 在这上面吃过大亏了,可不能重蹈覆辙。 “您那么坦然,让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希望您可以回答。” 爱丽丝站起来,拿着那张记载着夫人住处的地址,看向桑格莉娅的背影, “您追随那位夫人,又不愿意纵着她的疯闹去随意杀人。甚至在无法说服我低头时,您的选择堪称背叛。” “如此矛盾的举动,我认为您没有跟我说实话。” “背叛?” 桑格莉娅背对着爱丽丝,声音相当惊讶, “我没有背叛夫人。我只是用他们教我的方法爱她。” “她太疯狂了,我宁愿她输掉。何况,有着母神庇佑,夫人又不会死。” 桑格莉娅说着,已经走出去,转过身准备替爱丽丝关上公寓大门。 透过逐渐狭窄的门缝,爱丽丝似乎看到,桑格莉娅嘴角还有着未来得及收敛的笑意。 一盘小饼干 送走桑格莉娅后,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拜桑格莉娅关门前的那个笑,即使手握尼古拉斯夫人的住处线索,爱丽丝也没第一时间打上门去。 她担心有诈。 一天,两天,三天……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尼古拉斯夫人跟消失了一样。 那日的法院袭击者背下了所有罪名,主谋判刑很重,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威尔三兄弟总算是能管住自己的嘴,不再怕是最后一顿好饭了。 爱丽丝几乎看不到安德鲁的人影,只能通过威尔三兄弟得知——这位守墓人是夜间活动的,生物钟和他们完全相反。 伦敦完全进入深秋季节,所有人陆续换上了厚衣服。 值得一提,新衣服的购置费让爱丽丝的存款雪上加霜。虽然钱包还没有见底,但她已经开始玩命工作,到处找挣外快的机会。 主编很高兴能连续一星期在新闻社看到爱丽丝,很不高兴他的新鱼竿遥遥无期。 日子就在互相通电话报平安中一点一滴过去了。 直到写完这段时间里的最后一篇报道,爱丽丝今天早早下班。 她回家发现其他人还没来,就先带着威尔三兄弟出去买东西。从街头逛到街尾,爱丽丝选得很仔细。 “你们最近胖了好多啊。” 挑好威尔三兄弟的过冬衣服,爱丽丝打量着三个现在叠在一起跟糖葫芦一样的小人。 “有吗?没有啊。你看我肚子……” 戏谑巴巴看着新衣服,手习惯性捏着肚子。 原本只能捏到一层皮的地方,捏到了一层肉。 爱丽丝瞥了一眼不说话的戏谑,扬了扬购物发票:“天天盯着奶酪与黄油吃,不胖就怪了。说了多少次了,佐餐要健康一点,多吃点蔬菜。” 算好时间,等爱丽丝拎着大包小包返回公寓时,其他人也来的差不多了。 这次可不是为了聚餐欢乐,大家都在路上随便买了点吃的。 爱丽丝把装满炸鱼薯条的纸袋塞给寡言,道: “大人们讨论事情,你带着弟弟们上去,找安德鲁一起吃饭。吃完饭就洗澡睡觉,听到没?” 自从知道威尔三兄弟没成年后,爱丽丝就这个态度。 寡言一言不发,转头上楼。戏谑不乐意:“你们要背着我们说什么?我也要听!” 寡言去而复返,和悲观一起,利落把他拖走。 关上大门,爱丽丝目光从朋友们脸上扫过,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柯根说:“爱丽丝小姐给的地址排查完毕,我从产权入手,找到一户屋主高价租了半年。” “这段时间我一直住在那栋房子里。” 杰克弹弹衣服上的灰, “附近的地图制作完毕,而且,我看着周围的房子户型似乎是一致的。根据柯根小姐她租的那栋,尝试画了那位夫人所居住的房屋室内图。楼梯,房间,岔路都标好了。” 菲利普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租金我也出了一半。” 爱丽丝都夸了一句:“干得漂亮!” 柯根有些坐立不安:“爱丽丝小姐,还有两位先生。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能做到这里就够了吧。” “已经盯了这么久的时间,对方几乎没出过门。” “再进一步,难道我们真的要……咳咳,偷偷溜进别人家吗?” “这是犯法的。” 菲利普不死心道:“柯根小姐,您可是实打实被他们害的住了好几天医院。我们都知道,那被推出来的几个只是替死鬼。” “爱丽丝小姐都说了,这闭门不出的尼古拉斯夫人,可能是在酝酿新的计划……”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爱丽丝给菲利普使了个眼色。 柯根并不是不懂变通,而是有些事情不能拿到台面上来。 “我们清楚。怎么可能会犯法呢?” 爱丽丝笑笑, “今晚,就不能是新邻居烤了盘饼干,想邀请尼古拉斯夫人尝尝?” 柯根松口气,推推眼镜:“所以我们真要烤一盘饼干吗?” “严谨起见,加点黄油更像话。” 爱丽丝失笑: “下午购物的时候我买了一款味道不错的。” “嗯,分享也是邻里之间应有的美德。” …… 桑格莉娅不清楚这是她第几次在窗边望着远方了。 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时,她满脸喜悦地回头:“尼古拉斯夫人,您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 “嗯。” 尼古拉斯夫人散着一头长发,手捧着灯盏走进,看向桑格莉娅的目光不含有半点温情,只有审视, “仪式已经准备完成,只等圣子彻底清醒,我再奉上渎神者的的一滴血就行。” “倒是你,桑格莉娅。我听其他的教徒说,最近房子附近,似乎多了一双擅长窥视的眼睛。” 尼古拉斯夫人在不远处站定,并没有上前抚摸桑格莉娅的脸庞。 桑格莉娅微微一怔,道:“他们感觉错了吧,最近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尼古拉斯夫人置之不理,继续道:“而且,还有人告诉我。你前段时间出去了一下,说是要去散步。” 桑格莉娅瞪大眼睛,慌张指着自己,发誓:“夫人,你要相信我,我散完步就回来了,绝对没有做其他的事。” 尼古拉斯夫人点点头,语气放松:“我知道。我也询问过其他人,两两印证之下,你并没有多大的问题。” 不等桑格莉娅微笑,她声音骤然放沉:“但是,人无法确定的事,神,可以。” “我不愿怀疑你的,我找不到你明显的错处。可是母神在有关的神谕中,提示我小心身边。这是祂对我最后的宠爱,绝对没有错。” 在桑格莉娅逐渐龟裂的表情中,两名身材高大的教徒从尼古拉斯夫人背后走出—— “桑格莉娅,在那名碍事的渎神者死掉之前,你还是待在你的重生之地,更令我放心。” “我可不敢让你外出,谁知道你会做什么呢?” 三个火枪手 在2楼靠窗的房间,尼古拉斯夫人特意在那里放了一个巨大的柜子。 桑格莉娅被拖到那里,在她凄惨的哭叫声中,柜门无情合拢,从外部上锁。 尼古拉斯夫人敲了敲柜子,示意桑格莉娅闭嘴—— “亲爱的,你还记得这份恐惧吗?” “这可是你告诉我的,你父亲每次把你毒打过后,就会逼着你钻进一个密不透风的柜子,让你无法舒展肢体,也看不到任何的光,硬生生的挨过每一秒的黑暗。” “这份痛苦让你成为了最优秀的歌剧演员,这份痛苦也让母神垂青于你,予你献祭的资格。” “你经常说,是我解救了你,我是你的唯一。但随着这些记忆的远去,你已经忘了你说过的话。” 尼古拉斯夫人声音冰冷: “是时候让你回到曾经的状态,那只有痛苦,而没有半点欢愉的过去。等你从柜子里出来,就明白你究竟要怎么做了。” 不顾桑格莉娅的哭嚎,尼古拉斯夫人决绝离开,并且不许任何人进到这间房里。 柜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微弱,最后归于平静。 房间内只剩下了抽泣,与眼泪洒落的呜咽。 尼古拉斯夫人缓步走下楼梯,透过1楼窗户看着外面的风景,沉吟良久。 她对留下的三位教徒道: “冥冥之中,有血色隐没。不能这么一昧地等圣子苏醒了,按照之前我的吩咐,动手吧。” “经常往医院跑的那个孕妇不好抓。但蜡坊里的姑娘……不要让我失望。” …… 房门吱呀作响,爱丽丝对着镜子整理完毕,将手枪细致藏入衣服内。 今天晚上的送饼干行动,没有柯根参与,她留在公寓里。 严格意义上来说,爱丽丝只想邀请菲利普。因为菲利普自己改装了一把热蜡枪,动手能力强。 好孩子连枪都没怎么摸过,年轻人空有一身不错的体能,格斗技巧约等于0。 架不住杰克坚持,非说自己有手有脚的,多少算个人力。 吃饭,商量,完善。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拖到了深夜。 菲利普用公寓里的电话,习惯性拨号,给妹妹打过去。 “怎么不接?这个时间点,克里斯蒂娜应该要睡觉了啊?” 菲利普嘀咕一声,连打了几个。 随着越来越长的忙音,他的脸色难看下来:“不对,克里斯蒂娜!” “菲利普先生,千万要镇定,别自乱了……” 不等杰克说完,菲利普已经夺门而出,脚步声迅速远去。 杰克企图追上去安抚他的情绪,跟他说明白。 菲利普慌张挥手:“不行,我一定要回去看一眼!如果克里斯蒂娜不在家,我立刻去找那位里德警长!” 他甚至都不找苏格兰场了,跳过接线员,找警长一步到位。 “怎么回事?克里斯蒂娜的电话打不通吗?” 检查完最后一柄小刀,爱丽丝从卧室里出来,看着门口被踩乱的鞋子蹙眉。 没有追上菲利普,喘着气返回的杰克点头,无奈摊开手。 “菲利普先生去确认克里斯蒂娜的安全,并且负责后续的报警也可以。” 简单思索了一二,爱丽丝果断道, “我们不能干等,继续原计划,拜访那位夫人!” 爱丽丝补充道, “菲利普来公寓和我们商量的时间并不长。如果真的是尼古拉斯夫人抓了克里斯蒂娜,那她一定只能将其带在身边,暂时无法转移到其他地方。” “我们越早赶过去,成功救下的概率就越大。” “还有……” 计划出现意外,爱丽丝一边往外走,一边快速调整着新的细节。 她没注意楼上出现的那张雪白的脸,上车踩脚油门,远去。 “爱丽丝小姐去做什么了?” 柯根听到这个声音,转过头,发现是楼上那位不怎么露面的克雷斯先生。 拿不准爱丽丝的意思,柯根不好过多透露,客气道:“不知道,她有点自己的事。” 安德鲁沉默,忽然道:“跟恶魔有关吗?” “我是被爱丽丝小姐高价雇来,助她一臂之力的。” 安德鲁走下楼梯,高大的个子完全展现在柯根面前。 柯根这才看到,他背了一把厚重的铲子,非常有力量感。 安德鲁拉出脖子上的十字架,很是虔诚:“上帝说,凡是付出,必有收获。” “我拿着爱丽丝小姐的佣金,自然也要付出我的劳力,不然于心不安。何况,只要解决了爱丽丝小姐身上的恶魔问题,我就能放心前往伯明翰了。” 安德鲁的态度很坚决,于是柯根的手杖一抬,她咳了两声:“爱丽丝小姐去那了……” 目送着安德鲁离开,柯根正准备关门,一道黑影从楼道里唰得飞过。 柯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那是什么,恍然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而此刻的楼上,悲观在疯狂敲厕所门: “小弟,你好了吗?小弟?小弟!” 寡言从房间里伸出头:“小弟不是端着一条炸鱼去阳台吃了吗?他说他喜欢从高处往下看。” 脸都要憋紫了的悲观大喊道:“什么?小弟跟我说他去上厕所了,叫我别打扰他!” 察觉到不对,两人合力顶开门,看着空荡荡的厕所发呆。 寡言深深皱起眉:“刚才谁出去了?” 悲观懊恼答道:“那位仿佛死了三天的克雷斯。” “可能还有小弟……” “小弟不会偷偷跟在爱丽丝小姐后面吧?” 悲观话音刚落,他们弹射起步,慌慌张张分开。 悲观搬凳子开门,寡言胡乱收拾了点东西。 大门一开,两人先后跑出。落在后面的寡言抬脚一踹关门,飞速跟上快跑没影的悲观。 “楼上这是什么动静?” 巨大的关门声惊动了柯根。她匆匆开门,恰好看到两道黑影故技重施地窜过去。 柯根推推眼镜,定睛一看,楼道里什么都没有。 她莫名打了个寒颤, “感觉,一下子变冷清了。” 爱丽丝并不知道自己身后跟了一串小尾巴,开车的她最先抵达目的地。 杰克从车上下来,生疏地打开枪支的保险栓。 “先藏起来。” 爱丽丝看到,不由扶额, “上来就拿枪,有理也像强盗了。” 尼古拉斯夫人自持身份,总是小心藏在别人身后,明面上死不承认自己干过这些事。 所以,爱丽丝以为,正面找上尼古拉斯夫人时,对方说不定还会与他们虚与委蛇一番。 最恶心的是,爱丽丝这边翻脸动手,说不定还会被尼古拉斯夫人告到警察局。 “慢慢来,先找克里斯蒂娜的下落。” 爱丽丝告诫杰克。 她不知道,彻底疯狂的尼古拉斯夫人已经不打算用“温和而体面的贵族手段了”。 痛苦,是重生的必经之路 “我们真要上门送饼干吗?” 看着爱丽丝的背影,杰克忐忑问。 爱丽丝头也没回,与杰克拉开距离—— “更准确的来说,是你上门送饼干。” “我绕后潜入。” 杰克不赞同:“您独自潜入?不,这太危险了。” 眼看着爱丽丝不搭理他,急的杰克快步走上前,抓住爱丽丝的肩—— “这和我们今晚商量的不一样。不是说今天只是先来踩点,试探下尼古拉斯夫人吗?” “计划赶不上变化。” 爱丽丝回头,沉静道, “菲利普先生狂奔回去确认克里斯蒂娜是否在家了。” “我也,想尽快知道她的位置。桑格莉娅小姐曾说过,是我在葬礼上踢了那只黑山羊,才引起了神明的关注……” “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连累到别人,都怪我。” 杰克这才发现,爱丽丝的声音里满含着愧疚之意。 “这些事与您无关,爱丽丝小姐。是他们不择手段,您必须回击罢了。” 杰克安抚她, “菲利普先生还没回来,克里斯蒂娜小姐不一定被抓走了。说不定,菲利普先生到蜡坊一看,嘿,那位好姑娘刚睡醒呢。” 爱丽丝摇摇头,坚定道:“您也说了,这是说不定。不能在第一时间亲眼确认克里斯蒂娜小姐的位置,我过不去内心那一关。” 知道自己无法说服爱丽丝,杰克痛快道:“好,那我尽量在正门吸引住那位夫人的注意力。爱丽丝小姐,您从里面脱身后,学三声猫叫提醒我就好。” 两人分头行动,杰克稍微乔装打扮,借着新搬来邻居的名义打探情况。 爱丽丝则通过柯根租的房子,从租房二楼窗户翻出,上到屋顶等待机会。 她眯起眼睛,看到杰克上前敲门。 房门打开,虽然开门的是一个仆人打扮的男人,可一楼窗帘微动,有人正在通过1楼的窗户观察门口。 “差不多了。” 爱丽丝自言自语一句。 只要能克服对高度的恐惧,通过相邻的屋顶就能做到自由移动。爱丽丝尽量收敛动静,慢慢跃到离尼古拉斯夫人所住的位置最近的一栋。 爱丽丝担心此刻的2楼有人,会听到头顶的动静。她想试试打开二楼窗户,从窗户那里潜入。 “如果用法罗教我的开锁技巧……” 正在回忆自己学过的东西,爱丽丝翻下2楼,意外发现这扇窗户并没有关严。 她高兴的差点就打个响指, “好啊,看来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杰克胡搅蛮缠的声音在楼下响起,他已经从饼干跳到了某个话题,正在抱怨尼古拉斯夫人种的树长得太高大,完全遮住了他房子的阳光。 被缠住的仆人都有点怒气了,暴躁表示那棵树不是他们家夫人种的,你讨厌就直接砍掉吧。 爱丽丝尽量小心的翻进,发现这间房间里居然什么都没有摆,只有一个巨大的柜子。 “这是什么房间?按照杰克先生画的地图,这个位置应该是客房才对。” 爱丽丝小声疑问着,正准备去门后观察2楼走廊外面的情况。 她听到了求饶声,非常近。 那声音不像是在门外,好像就是在这间房间里。 而且,很耳熟。 在一通搜寻后,爱丽丝目光移到了那个大柜子上。 她迟疑靠近,越是靠近柜子,求饶哭泣的声音就越明显。爱丽丝终于听清对方在呢喃什么了—— “妈妈,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好痛,真的好痛……妈妈,你不是爱着我吗?为什么要拿刀子在我身上划……” “我会听你的话的,我再也不会哭了。我会乖乖放血给你喝的,妈妈,你醒醒……”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爸爸,我错了,我错了,我道歉,我愿意去死换妈妈回来,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那呢喃求饶的声音突然变大,柜子里面发出了咚咚的撞击声—— “放我出去,爸爸!放我出去!这里好黑!我什么都听你的!爸爸!求求你了!求求你!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妈妈!爸爸!” “等等,妈妈死了,爸爸也……是谁?是谁又把我关了进来……” 最后,是认清现实,撕心裂肺的哭叫:“夫人,我错了!夫人!” 爱丽丝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个房间没有人了,没有谁能扛住这样的折磨,怎么祈求都没办法解脱的绝望才是最好的惩罚。 她认出了柜子里关的是谁,抵住柜门,压低声音:“桑格莉娅小姐,你喊这么大声我不敢开。小点声,我放你出来。” 柜子的动静平息下去,好像里面哭叫的人已经累了。 爱丽丝没想到开锁技巧用在了这里,她还有点庆幸——这个柜子的锁比窗户的锁好开多了。 经过爱丽丝短暂的摸索,铁丝找到正确的路口,打开了小锁的心房。 柜门打开,原本高挑纤细的桑格莉娅缩在柜子的一边,满脸狼狈抬起头。 不等她说话,爱丽丝比了一个“嘘”。 “能站起来吗?” 爱丽丝尝试拉她起来。 桑格莉娅沉默着握住她的手,踉跄起身。离开柜子时,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潮红,眼泪哗啦啦落下。 时间来不及等她平复内心,爱丽丝紧接着问:“桑格莉娅小姐,您是否看到一位少女?留着长发,比较纤弱,身体不太好。” 桑格莉娅含着两泡眼泪摇头。 “好吧,我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爱丽丝嘀咕一句,紧接着道:“您遭到了虐待,我建议您可以从2楼窗户处翻下去,或者在这里等待。等我翻完另外几个房间就立刻离开这里去报警。” 桑格莉娅艰难摇头,拉着爱丽丝的手:“我没有被虐待……夫人,是为我好。” 她不正常的颤抖着: “越是亲近,越是爱你的人,才越会让你痛苦。妈妈是这样做的,爸爸也是这样做的。痛苦,是重生的必经之路。” 【潜入】。 桑格莉娅好像还在柜子里,她控制不住的弯下腰,习惯性蜷缩起来。 看着这样的桑格莉娅,爱丽丝抓住她的肩,摇晃着:“那怎么可能是爱呢?真正的爱是互相成就,互相体谅,互相包容。” “痛苦?我都已经说过了,痛苦是不对的。谁让你很痛苦,谁就应该是你的仇人。” “不,不,不是的……” 桑格莉娅打落爱丽丝的手,拒绝这番话。 “难道不是吗?而且,你居然还说她没有虐待你,不仅仅是这个柜子,你的喉咙也被她划伤了,这不是虐待是什么?” 爱丽丝恨不得抓着桑格莉娅这个人证立马报警,光明正大搜查尼古拉斯夫人的家。 “这点伤?只有这点伤……恰恰是夫人珍惜我的表现啊!” “爱丽丝小姐,你不要再说那些话了,你越说,我越难过,我越疼……” 桑格莉娅捂住爱丽丝的嘴,惨笑着看向爱丽丝,脱下自己的衣服,一件又一件。 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并不是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莹润无瑕。 一道道的伤疤层层叠叠,像是无数扭动的蜈蚣,永远定固在了她身上。 桑格莉娅总是穿着严严实实的衣服,竖着高高的领子。她个子高,可说起话来并不疾言厉色,总是安静坐在一边。 以至于让人忽略,她在传闻中的家暴中,到底受到过怎样的对待。 “我妈妈病的那些年,她都在以我的血入药。” 桑格莉娅指着手臂上的伤,一路往上移, “她深爱我的呀,她每次喝下那些腥臭的液体时,总会搂着我说爱我。我一边很疼,一边贪恋她的怀抱。” “是我不争气,我没有治好她的病,妈妈还是死了。” 桑格莉娅怔怔看着爱丽丝,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无法聚焦的眼神涣散至极, “我爸喝醉了就打我,用带刺的鞭子一鞭一鞭地抽。可是他清醒的时候,他也说我是他唯一的女儿,说以后剧院会由我来继承。他一边打我,骂我,说我害死了我的母亲。一边又养我,供我,让我登台表演。看我被打得麻木时,他就把我锁进了柜子里!” “这么痛苦的人生……” 桑格莉娅求爱丽丝不要说什么才是正常, “如果一点爱都没有,我该怎么活下去?” 桑格莉娅未必不知道爱与恨的区别。 但是她太痛了,痛到必须欺骗自己,拼命从各种相处的细节中汲取那一丝丝温暖,告诉自己日子还不算难过,她才能有勇气面对明天。 “尼古拉斯夫人……” 桑格莉娅哭得很伤心,怕被楼下的人听到,她甚至无法放声大哭,只是不停的抽搐着, “夫人也是爱我的。她给我的温暖,远超过我曾经拥有的一切。她送的礼物,温柔的细语,抚摸我伤疤的手指,像喝完药的母亲,又像清醒时的父亲,像朋友,像恋人……” “爱丽丝小姐,我必须爱她,如果不爱她,我又该怎么办,又该去哪里呢?” 她是在哭着的,歇斯底里,无可救药。爱丽丝却透过她湿润的眼睛,看到她已经度过了疯狂期而平静的灵魂。 “只要承认这是爱,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桑格莉娅哑着嗓子, “如果否认,那我就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 “爱丽丝小姐,我只有一个选择。” 爱丽丝已经知道她的回答了,却仍不死心:“所以……” “所以我不会去举报尼古拉斯夫人,谢谢你打开这个柜子,我也不会告诉夫人你进来了。” 桑格莉娅慢慢蹲到墙角,双手环抱住自己,竭力在崩溃的眼泪中露出一个笑来,就像她在舞台上表演时的那样, “让我待在这里吧。这里比柜子里好多了,还不会惹夫人生气。必要时,我愿意帮您一把,比如在您被发现的时候,从我这里离开,我可以帮您堵个门。” “比起走到阳光下,我已经习惯影域了。” 爱丽丝无法,她只能从这里离开后写封信给艾达,问问心理学家有没有拉桑格莉娅出来的好办法。 “好吧,回见。” 爱丽丝指指窗户, “麻烦您帮我守好这里。” 悄悄推门出去,爱丽丝弯腰潜行,发现整个二楼似乎都没人。 主卧空空如也,没有人。 书房则被锁了起来,比起传统的锁,这里用上了转轮密码,破解难度大上不少。 爱丽丝顺着门框摸索下来,隔着门缝,指腹被寒流猛然一刺—— “好冷,感觉里面的温度非常低……” 现在是深秋,不是寒冬季节,尼古拉斯夫人的这间书房明显不对劲。 爱丽丝甩甩手,忌惮往后退一步。 诡异的书房加重了她的心理压力,快速确认二楼除了桑格莉娅,确实没其他人后,爱丽丝大着胆子,观察一番后,她从远离一楼人声的左侧旋转楼梯悄悄溜下去。 三个教徒都在一楼。爱丽丝看到一个在门口不耐烦与杰克交谈着,另外两个则在窗户处,目光同样被门口的动静吸引。 她没看到尼古拉斯夫人,这让爱丽丝有些不安。 夫人在一楼的哪里?会在开门时与她来个猝不及防的撞脸吗? 爱丽丝更加小心,确定前往的地方没有动静,她才卡着三个教徒的视野盲区从客厅穿过。 爱丽丝甚至隔着几个人,给杰克比了个ok,示意一切正常。 杰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生怕教徒在此刻转头。 脚步声响起,那似乎是有个人正在右侧上楼。 爱丽丝一直没看到的尼古拉斯夫人原来正准备去二楼? 爱丽丝心中一喜,潜行过一楼走廊,接连看了几个房间。 摸进厨房时,她看到冰冷的地面上突兀横着一个硕大的麻袋。 袋子微微起伏,里面装的绝对不是面粉! 爱丽丝抽出小刀,割开袋口。 随着袋子滑落,昏迷的克里斯蒂娜出现在她面前。爱丽丝屏住呼吸,试了试她的体温与呼吸,一切正常。 “还好,她似乎是刚刚被掳到这里的,对方还来不及处理。” 爱丽丝松口气,侧过头,听着外面的情况正常,抓紧时间唤醒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 来不及顾及其他,就地取材,爱丽丝舀了碗凉水,泼洒到克里斯蒂娜脸上。 眼看着少女有了反应,爱丽丝连忙蹲下,准备搀扶她起来,脑子里同时规划起撤离的路线。 克里斯蒂娜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很弱:“是您吗?爱丽丝小姐……” 意识回归,克里斯蒂娜的视线逐渐聚焦,她的目光落在爱丽丝脸上,虚虚抓着爱丽丝的手忽然松开,声音竭力放大: “后面!” 凉风一刹,爱丽丝下意识挥刀格挡住了一把锋锐的匕首! 雾中人,台上轮 对方力气很大,爱丽丝差点被这力道震翻在地。 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对方悄无声息摸到她背后这一点。 爱丽丝没听到任何声音,这不可能。 钢铁交击的火花骤然炸出,惊心动魄间,爱丽丝看清楚了来者是谁。 她没能控制自己的声音,惊呼:“尼古拉斯夫人?” 爱丽丝用的是问句,而不是肯定句。 因为她有着和尼古拉斯夫人极其相似的一张脸,可在眼眶中转动着,赫然是一对羊的眼睛。 横瞳微张,尼古拉斯夫人有些兴奋,轻笑一声:“我完全没发现有只老鼠跑到了我家里来。如果不是你摸了书房,仪式被触碰,还真要让你悄悄溜走了。” 她手持着匕首,动作大开大合,极具力道。爱丽丝处于下位,不好强行招架,她选择就地一滚,矮身躲过一道横扫。 “爱丽丝小姐!” 这场面太惊险,克里斯蒂娜喊了一声。 但爱丽丝并没有和尼古拉斯夫人拉开距离的打算,甚至想强行近身。 为了躲避警方的调查,低调行事,这栋房子里只有三个教徒留守。爱丽丝只要能挟持住尼古拉斯夫人,就能攻守易行,反客为主。 这本来也是爱丽丝给自己留的保险,她相信以自己的身手,一对一拿下一个人绰绰有余。 借着翻滚靠近,变刀使柄,爱丽丝打算狠狠痛击尼古拉斯夫人的脚踝,让敌人先失去平衡。 重击砸下,尼古拉斯夫人的长裙扬起,爱丽丝眼睛不由微微一缩。 爱丽丝的力道仿佛凿在了一尊石像上,尼古拉斯夫人丝毫没受影响,反而借机一踹。 “人类,终究会局限于自己肉体的上限。” 尼古拉斯夫人缓缓收回自己那只足根厚重的羊蹄,目光毫无温度的从撞到墙上滑落的爱丽丝身上飘过。 她复而看向艰难起身的克里斯蒂娜,优雅抄起砧板上的菜刀,眯眼比划着关节处,扬手剁下! “呃!” 菜刀没能剁下,爱丽丝从后面抱住尼古拉斯夫人,拼命往后拉拽。 她艰难吐出三个词:“出去,客厅,杰克……” 外面传来了走动的声音,克里斯蒂娜知道继续留在这里,不过是被瓮中捉鳖。 克里斯蒂娜用尽全身力气撞开厨房的门,将前来查看情况的一个教徒猝不及防压到了门板下。 快速跑过走廊,克里斯蒂娜看到了赖在门口的杰克,杰克也看到了她。 在门口的教徒疑惑回头时,杰克一把就把自己用来装饼干的盘子砸到他头上,手忙脚乱掏出枪,指着在窗边的那一个:“不许动!” “爱丽丝小姐呢?” 杰克刚问出口,就看到厨房的门板晃动,一头巨大的山羊影子出现在克里斯蒂娜背后。 光是看到这一幕,就让杰克头晕目眩。他在那一瞬间想起了很多,密密麻麻的负面情绪翻涌。 痛苦,绝望,不安,恐惧…… 克里斯蒂娜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她提着心里那口气,加速冲出大门。 克里斯蒂娜刚出门,山羊影子已经到了。与此同时,路边响起了警笛声,如此刺耳。 影子缩回,房门骤然关闭! 菲利普刚报完警,喊来警察,就看到克里斯蒂娜出现在门口。 他的开心不必多说,可杰克与克里斯蒂娜的脸色,非常难看。 两人毫不犹豫告诉警方,尼古拉斯夫人绑架了克里斯蒂娜,他们的朋友,一位伦敦新闻社的记者潜入其中查看,救出克里斯蒂娜后被扣押在了里面。 顶着见不到一颗星星的夜色,他们眼睁睁看着,苏格兰场的警察走了进去。 一分,两分……十分钟过去了,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里德警长也在头批进去的警察里,被他留在外面的保罗警官等的心焦,干脆拿起警哨,长吹几声。 警哨声消散在街头,屋内毫无动静。 “我有点累……” 杰克嘴唇在发抖, “我想去休息一下。” 菲利普正在跟警察交涉现在的情况,克里斯蒂娜在不停祈祷爱丽丝没事。 杰克晃晃悠悠,独自前往租房空屋内休息。 刚关上门,听着外面的警笛声,杰克半弯下腰,捂着额头。 他一直在努力控制着,按时吃爱丽丝给的药,压抑内心不好的想法。 可是现在…… “如果是坏孩子,那他会在这件事上比我更有用吧。” 杰克额头冒着冷汗,自从见到那山羊投影后,被压下去的,坏孩子的抱怨不停回响在脑海里。 “对方只有4个人,一位贵族夫人和三个仆人罢了……我只敢在门口跟他们交谈,拖延点时间,坏孩子就不一样了……” “现在,那栋房屋彻底进不去了。那些警察…没有出来,我隐隐觉得,不会有人能活着从里面出来了。” “那里已经变成了……疯狂者的乐园。能够进到那栋房子里,能够应对这种情况的……” “我需要你。” “不,我不能需要你,你已经不能再壮大了……” “可是……现在,我需要你出面……” 杰克极其艰难做着抉择, “来玩一个新游戏吧。你想怎么玩怎么玩,但我规定只能在那栋房子里,不能杀死……好吧,你不愿意。” “那我再加一个限制,必须是最后一个目标时,才能杀死爱丽丝小姐。离开房子就视为游戏结束。” 沉默,良久的沉默。 一声笑打破了这种寂静—— “哈哈。” 杰克松开扶着脑袋的手,优雅站直身子,开始搜寻着心仪的武器,加装在左手上。 他语气愉悦,就像是坐牢的人刚被刑满释放一样快乐, “一言为定。” “如你所愿。” …… 尼古拉斯夫人住宅的一楼,地板已经长满了黑色的绒毛。 缩在房间里的桑格莉娅不敢出去,颤颤巍巍举起一个刚刚跳进来的小不点,企图把他原路扔出去—— “小朋友你快走,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了。” “你才是小朋友呢,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公爵的儿子。” 天生老相却个子矮小的人小声叫着,又威胁着桑格莉娅, “立刻,马上,告诉我前面进来的那个女人去哪里了。不然,我就让我爸爸砍下你的头。” 桑格莉娅嘴角一抽,无奈戳穿他的谎言:“作为最有名的歌剧演员,我也见过一位公爵阁下。他可没有你这样的儿子,那位公爵长得迷人极了。” “好啊,你的意思是我大名鼎鼎的戏谑长的不行?你什么眼光?你冒犯了我知不知道?但如果你肯告诉我前面进来的那位在哪,我就不追究……” 桑格莉娅打断他的话,语气哀伤:“前面?前面的那位爱丽丝小姐,大抵是逃不出去了。” “你能听到吗?尼古拉斯夫人在楼下走动,正在准备献祭的仪式。” “随着神明接受献祭,投影降临,这栋房子里不会有人活下来了。走吧,走吧,别平白搭上命来。” 通过2楼最偏僻的窗户,桑格莉娅企图给戏谑找一个好一点的降临点。 呆呆的戏谑一愣,忽然道:“你什么意思?什么死不死的?人们不是常说聪明恶毒还有钱的人能活很长吗?” 直到桑格莉娅关上窗,没有得到答案的戏谑小心扣着砖瓦缝隙滑下。 他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水迹,往常嘻嘻哈哈的眼神变了。 “歌剧演员?” “这里也有剧院吗?” “里面,会上映圣凯瑟琳和她的轮子吗?” 戏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这栋房屋,好像下了某个重大决定:“我才没有兴趣救人呢,我只是觉得这里特别适合成为威尔先生的新舞台!” “全新剧情的圣凯瑟琳与轮子,应当是伦敦最热门的节目!” 【三个轮子】 保罗警官不停吹着警哨,脸色越来越难看。 第1批投入的警力几乎是苏格兰场最优秀的那些人了,后面倒是有支援,质量就不好说了。 “里面丝毫没有动静。” 菲利普扶着克里斯蒂娜,催促保罗警官, “你还在等什么啊?越拖,事情会越严重的!” 保罗有苦说不出,只能安抚菲利普:“先生你别急,请相信我们警方。稍作等待,稍作等待,我们绝不会让民众失望的!” 菲利普简直要气死了:“亏我还帮你们苏格兰场说过话,你们真的是……” 良好的涵养让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词。 哼着一支优雅的小曲,杰克从休息的租房里转出,歪了歪头:“哎呀,有些话不必说出口,苏格兰场的素质,我们心里都知道。” “就跟……这个一样。” 杰克踢了一脚路边的烂木头。 保罗警官脸色一沉,刚想咳嗽两声,就见菲利普脸色大变:“杰克?不对,你是……” 杰克伸出食指—— “嘘~” “好孩子已经睡着了。” “作为他主动让我出来的交换,现在,我需要去里面逛一逛。” 杰克解下碍事的累赘外套,抛给菲利普,吹了一声口哨, “拜拜,烂木头警官。” 面色复杂地阻止被激怒的保罗警官,菲利普目送着杰克推开了那扇门。 保罗的手电筒下意识照过去,被杰克不悦瞪了一眼。 但在关门的前夕,他们还是借着这点光看清楚了。 几件警服在门口倒挂着,摇摇晃晃,像是被吊起来的沙袋…… …… 戏谑在房屋的不远处撞上了两个哥哥,还有背着铲子的安德鲁。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戏谑的话让寡言更加沉默。 倒是安德鲁说了句:“我是想来帮爱丽丝小姐的,他们是来找你的。” “那你怎么不出去?你长这么高,直接往里冲哇!” 戏谑上蹿下跳。 安德鲁指指警车。 拉兹教会的寻人启事可没撤下,做过亏心事的守墓人不敢出现在警察面前。 戏谑眼珠一转,连忙分享自己的路线道:“哎,我知道从那边绕过去,爬上树,2楼最右边的房间窗户没关!” “那里还有一位小姐,可以接引我们!” 不等安德鲁点头,戏谑接着补充:“但是里面非常恐怖,那位好心的小姐说……” 虽然戏谑刚跳进去就被桑格莉娅撵出来了。但不妨碍他把房子里面说的宛如18层地狱,简直是撒旦遍地走,魔鬼不如狗。 添油加醋一番,满意看到所有人脸上都出现了难色,戏谑趁机说出最终用意:“幸好,那位小姐告诉我,城中有一家历史悠久的剧院。” “我想,我们应该能在里面翻到他们用作表演的道具轮子。克雷斯!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实力,只要让我们上轮,我们就有底气把里面全部撞烂!” 戏谑说得手舞足蹈,安德鲁却犯了难。 他记得爱丽丝的叮嘱,知道威尔三兄弟的性格早已扭曲。 真的给了他们轮子,他们是会去豁出性命救爱丽丝小姐,还是趁机逃之夭夭,去其他地方作恶呢? 无论是对宗教的信仰,还是对双方的性格来说,安德鲁都信不过威尔三兄弟。 何况戏谑不着调,大哥寡言才是真正做决定的。 “那座剧院,来的路上我就看到了。它的墙太高了,我希望克雷斯先生能帮我们。” 出乎安德鲁意料,他看到寡言点头了。 不仅如此,寡言主动对安德鲁挑明了他的担心: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克雷斯先生无非是怕我们抓住这个机会,上轮就跑了。” 寡言给悲观一个眼色,让他带着急切的戏谑跑在前面,自己则与安德鲁同行。 安德鲁犹豫一会,选择跟上他。 看着在前面上窜下跳的小弟和有气无力的二弟,寡言向安德鲁保证: “克雷斯先生,我知道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的。我想直接告诉你,完整的轮子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家人。” “因为我们已经饱尝过被丢下的痛苦。” 戏谑还在和悲观呱唧呱唧聊着等会儿要采用的撞术,什么正面加速,斜停倒车,啪啪啪。 寡言则在后面,很平静地揭开了戏谑不曾知道的往事:“戏谑一直想找到爸爸妈妈,悲观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是有些期待的。” “我没有反对,我知道父母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美好的梦。擅自打碎这个梦,未免太过分了。” “但其实,我一直记得那个雪夜。弟弟们都睡着了,我看着妈妈把我们扔在了巷子里,说她养不起三张嘴。” “我早就知道,不曾给我们取名的父母在等着我们死去,这样就能掩盖他们生了三个怪物的事实。但我们努力吃饭,慢慢长大着,让妈妈等不及了。” 寡言很少说话,他在三兄弟里承担起了父亲的职责,在表演中也甘心被兄弟踩在脚下,独自驮起了一个家。 他第一次说这么多,却是为了争取一个机会, “生活生活,生很容易,活很难。我们又一次让父母失望了,我们三个没有死去,而是瑟瑟发抖抱在一起。抱得够紧,才熬过了被抛弃的那个寒冬。” 寡言眼眶有些泛红,他对安德鲁异常郑重地说, “一个母亲,一个父亲,一个儿子,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庭。我扮演着爸爸,悲观演着妈妈。小弟无忧无虑,怀念真正的父母。” “我们这个轮子互相扶持着转动太久,还是这段时间才享受了一会当人的感觉,真的不想回去捡观众丢的烂番茄吃了。” “克雷斯先生,请给我们一个轮子吧。谁都有可能抛弃同伴,但被亲人抛弃过,又互相抓着彼此才活下来的威尔三兄弟不会!” 深秋的伦敦风刮得很猛,但永远不会比那年冬天更冷了。 不知不觉走到剧院门外,抬头看着高高的院墙,一直没说话的安德鲁弯下腰,伸出手: “一个个来吧。进去了小心点,别碰坏了其他道具。” 戏谑高兴地拍手,迫不及待爬上安德鲁的肩,“不错的助演!我会记下你的功劳,等着以后告诉我父母的。论功行赏,他们会给你好多钱!” 悲观被接上去,瘪着嘴:“儿啊,你忘了?我们没钱。” 戏谑攀着墙头,气喘吁吁:“不是说你们,二哥,我是说我们真正的父母。” 寡言摇摇头,没有开口。 最成熟的人,已经习惯沉默。 …… 身子摇摇晃晃,胃部被咯得生疼难受。爱丽丝忍着大脑的晕眩,悄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一个教徒扛着上楼。 她记忆的最后,是看到克里斯蒂娜跑出去后,脱力松手的那一刻,尼古拉斯夫人骤然回头时那张愤怒的脸庞。 后面,爱丽丝就不记得了,直到醒来。 晃动的视野停下,粗哑的声音响起: “渎神者带来了?” 爱丽丝假装自己还在昏迷,鬼鬼祟祟偷听两个教徒的谈话—— “她真不幸,没有死在尼古拉斯夫人的手上。” “如果不是仪式初成,她已经是圣子的猎物,善良的尼古拉斯夫人一定会给她个痛快。” “善良…尼古拉斯夫人的举动,真的没错吗?这似乎与教义有所出入…你听,外面的警笛声……” “……不要想那么多了,快把她放进去。接下来听夫人的指挥就好。” 咚—— 教徒很不客气,爱丽丝感觉自己差点被摔成内伤。 到处都在痛的身体在叫嚣罢工,爱丽丝只能继续忍着。 教徒翻开爱丽丝的手,割了一刀。随着鲜血滴落,周围立刻冷了下来。 “风雪来了,快走。” 教徒飞速退出这个房间,还把门锁上了。 书房内的神子之像 听着关门声,爱丽丝立马睁开眼勉强爬起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处于那间书房内! 身下是构造复杂的符文,周围的墙壁上则贴满了手抄的经义。 书架的位置被挖空,放着一尊神像。 神像是一尊巨大的黑色人形,两颗纯度极高的红宝石点缀成眼。 神像前面供奉着祂的尊号与真名——【母神之子】【伟大的白色沉默之神】【伊塔库亚】。 “呃……” 爱丽丝觉得这里太冷了,冻得她牙齿不停打颤。 要命的是,爱丽丝觉得温度还在下降,室内居然刮起了冰风。 扶着墙艰难摸索到门边,爱丽丝阅读着墙上的文字,意识到风雪就是她的行刑者。 “死亡行者,雪之怪,风行者……” “这么多头衔,乱七八糟的神,好大的口气。” 爱丽丝苦中作乐,好不容易来到门边。 用衣服下摆的布料包住手,握上冰冷的门把手,锁头纹丝不动。 “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要失温了……” 她听到隔着一扇门,楼下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动静,猜到又出乱子了,爱丽丝拼命搓着手,汲取着皮肤摩擦间不多的热量。 等手指没有那么僵硬后,爱丽丝迅速将所有数字转到0,一手扣住锁头,一手从头开始转。 书房的锁是三位数的转轮密码,给爱丽丝足够的时间试错,就行。 第一个数字出来时,爱丽丝觉得整个人从内到外成冰,心脏塞满了雪花。第二个数字出来时,爱丽丝有些热,眼前出现了温暖和煦的光。 “爱丽丝。” 德罗斯夫妇微笑喊着,目光温柔。 “爱丽丝。” 奥菲也回来了,坐在父母的身边,高兴看着她。 “小姐。” 不曾改变的他们也在呼唤着,大家其乐融融,只差一个人。 手上的动作变慢,爱丽丝快睁不开眼。她知道这都是幻觉,用力咬了下舌尖,强撑着继续转动手上的锁。 她听到风雪大作,冰雹夹杂着烈风,几乎要撕碎爱丽丝。 就在她以为一切到此为止时,随着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风声小了许多! 怎么也摸不准的最后一个数字也归位。爱丽丝咳出一口血沫,拼命推开门。 脱力顶上书房的门,将暴躁起来的风雪关在门内。爱丽丝顺着房门滑落,大口喘着气。 她费力换个姿势,自嘲:“今天难道真是我的幸运日?” 到处都是黑色的绒毛,地上,天花板上。它们仿佛有着生命,不断扭动着。 爱丽丝听着楼下传来的打斗声,仰头休息恢复着体力。 她听到了一支熟悉的小曲,似乎是…杰克先生的声音。听到了三名教徒的咆哮声,还有,尼古拉斯夫人的尖叫—— “什么?那个渎神者早被其他存在盯上了?该死,你们为什么没有检查她身上是否有其他印记?” “仪式受阻,你们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其他印记?是这个印记帮她挡住了致命的风雪吗? 既然尼古拉斯夫人已经知道了书房的事,爱丽丝费力挪到扶手旁,光明正大往下看。 苏格兰场的警察被毛发缠身,倒吊着“睡大觉”。 杰克状态很不好,但他毫不在意,含着笑打量着两股战战,不敢上前的三个教徒。 爱丽丝一眼认出这是坏孩子,没有贸然出声招呼。 尼古拉斯夫人越来越有羊的特征了。连两只手都变成了蹄子,染血的匕首哐啷一声掉在地板上。 “母神……我会离祂更近,获得更多的神赐……” 尼古拉斯夫人捂着脸,仪式失败的反噬浮现,但她不肯放弃,踉踉跄跄往前。 每走一步,她异化越重。光是看到,就让爱丽丝不得不撑着头,按压着太阳穴。 不在乎自己受伤程度的坏孩子,也扛不住这种精神攻击,眉头拧了起来。 “如果你们敢后退,母神的怒火将降临在你们身上。” 尼古拉斯夫人威胁着三个教徒,勉强又组织起了一轮进攻。 爱丽丝看得清楚,在越来越非人的夫人与三个教徒的围攻下,即使是坏孩子,胜利的可能也不高。 “不行,破局的力量还不够……” 爱丽丝焦急环顾四周。可她现在能把自己顾好已是极限,难以帮忙。 尼古拉斯夫人堵在三名教徒身后,被逼急了的他们干脆手持武器冲向杰克。 就在此时,门外传出了几声中气十足的大喊—— “我数三个数,让开哈!” “3……1!” 坏孩子感知敏锐,身手敏捷。听到门外异响的刹那,他已经奋力离开客厅门口区域。 只听一声巨响,大门被撞的稀里哗啦,各种各样的灰尘与碎片飞溅。像是烟花爆炸出的盛景,一个巨大的轮子从高高扬起的灰尘中冲了出来—— “欢迎收看古典剧演员威尔先生的新演出!门票是——一名记者!” “警告各位观众,在你们没有付款之前,轮子的表演永无止境!哦,爸爸,你说对吗?” 苍老的仿佛老妇人一般的声音回应了他—— “我的儿,你忘了你爸不爱说话?” “专心演出吧,这是新的剧本。” 来自雪原上的追踪 爱丽丝在一片黑暗中默默蹲着,双手抱膝。 她在等,等外面的动静平息。 终于,外面没有声音了,可黑暗依旧没有消失。爱丽丝尝试在周围摸索了一番,始终没有找到墙的存在。 四周空空荡荡,她正小心前进,脚下突然一空 爱丽丝叫了出来,可声音出口就湮灭。 明明脚下已经空了,可没有失重感。光撒在眼皮上,爱丽丝迫不及待睁开眼。 眼睛被大片大片茫茫的雪所刺激,瞬间流出生理性的眼泪。爱丽丝抬手遮挡着,用余光往下方的白色看去。 一名个子很高的人垂头坐在最外围的半截枯木上,灰色的兜帽衣袍被风雪吹得紧紧裹在他纤瘦的身体上。 爱丽丝终于能听到声音了,但这声音不是她发出来的。 大雪掩盖的森林沙沙作响,合奏成一段话—— “伊塔库亚,伊塔库亚,她已经被献给雪之怪,献给风行者。她应该回到这里,用风吹,用雪埋,再刨出她的尸体,送给黄衣之王,这位遥远的欢宴者!” 森林不停抖落着积雪,直到树桩上的人起身。年轻却疲惫的声音回应了这个要求:“好,我去找她。” 他走过的雪地,痕迹是尖尖的戳印。 老旧的袍子遮不住他的全身了,爱丽丝看着,模糊想到——原来这个人没有多高,他只是踩着高跷一样的锋利长刀。 “我与神明同名,代祂行人间事。” 灰色的人影转身,看向森林深处,道, “不用担心,我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又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在风雪里多了一分迷茫, “这里已经成了禁地,百年未有人来过了。我的话,是在告诉谁呢?” 风声依旧,这里被暴雪掩埋的尸骨零落残缺,没有人能回应他。 爱丽丝视野跟随着他上移,她看到了那漫天飞舞的白色,森林外的湖泊凝固,倒映着最纯净的天空。 爱丽丝看到同样名为伊塔库亚的灰袍人走出这里,向着南方前行。 风景变换,大雪,森林逐渐消失。工厂的黑烟弥漫在四周,远方的船队正为女王带来新的礼物,航线的勃勃生机下是沉入海底的枯骨。 没有人发现有不和谐的身影混上船了,他们正在等待着一件好事。 外出采风的小说家在海鸥的鸣叫声中,于甲板上落下新故事的结尾,围在附近的乘客发出欢呼声。 灰袍人不受这些阻碍,他压下帽檐,游离在人群之外,伴着风独自下船前行。 爱丽丝目光从新书上依依不舍移开,看向灰袍人,奇异知晓了他的目的地——英国,伦敦。 随着这座城市的名字刚浮现,爱丽丝想起了一切。其他的声音,也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爱丽丝小姐躺了几天了?” “三天。” “还没醒?” “没有。医生来了好几趟,说脑袋可能受伤了。” “好吧,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爱丽丝小姐这辈子再也醒不过来……” 戏谑激动打断了菲利普的话, “我不相信,我觉得她一定会醒过来的。不过,我担心她醒来后会因为脑子受伤而变成……” 爱丽丝听到这,迫不及待睁开眼睛,努力发出声音:“咳咳……” 讨论的声音一停,刷刷刷几张脸凑了过来,绕圈似的围着爱丽丝。 戏谑跳下板凳,刚要跑出去,爱丽丝哑着嗓子迅速道:“医院里禁止喧哗。” 柯根点点头,“看来爱丽丝小姐情况不错。” “确实,思维一如既往的敏锐清晰,非常好。”菲利普很欣慰。 坐着轮椅,浑身都是绑带的杰克艰难附和着。 因为爱丽丝的醒来,医院里热闹许多。 下午,克里斯蒂娜与玛丽安也来了,甚至连甜蜜之家都派小九作为代表,来看望爱丽丝这个慷慨的老主顾。 爱丽丝得知尼古拉斯夫人消失的事,也很惊讶。可一想到梦里那番斗争,雪原里的尸骨,和那个正在朝她赶来的“伊塔库亚”,爱丽丝又不觉得这有什么了。 看着气愤的菲利普,爱丽丝靠在床头,很平静:“说不定,她不是逃出制裁了,而是沦落到比死还难受的地步了。” “比如?” 这不是菲利普问的,是门外传来的声音。 来者礼貌敲了三下门,推开病房门。保罗警官向菲利普与爱丽丝问声好,接着道, “我是来看望里德警长,意外得知爱丽丝小姐苏醒了。过来想问她点事,正好碰上你们聊天。” “爱丽丝小姐,您刚才提到的,比死亡更难受的地步…是什么地步?” 爱丽丝摇头,坦诚:“我不知道,只是猜测。毕竟,越强大的力量代价越重。我最后一次看见尼古拉斯夫人时,她快没有人形了。” 和黑山羊有关的东西越探究越容易陷进去,导致精神异化。爱丽丝不愿意详谈,干脆转移话题—— “对了,保罗警官,您刚刚说,有事问我。请问你有什么事?” 只得到了模糊答案的保罗警官叹口气,才道:“哦,我是想找您,了解下桑格莉娅小姐的事。” 爱丽丝眼光一闪:“她是个可怜人。” 保罗没有点头,而是谈起了另一个案子—— “我想自我介绍一下,在我介入尼古拉斯宅中绑架案之前,我负责的另一个案件是剧院老板之死。当时,我询问了赶到死亡现场的桑格莉娅小姐。” “尽管桑格莉娅小姐的表现一切正常,但她夸张的妆容,以及过于伤心的表现与传闻相反。让我不得不留意。” “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放弃对桑格莉娅小姐的怀疑。而在这次的尼古拉斯夫人案件中,她的一些表现,让我产生了熟悉的感觉。” 保罗警官郑重道:“就和在酒馆里的那一面,一样。” 【山羊之影】 保罗警官的话,引起了爱丽丝的重视。 她细细想着桑格莉娅这个人,忽然想到桑格莉娅来找她,离开时的那个笑,不由问:“保罗警官,那天,在尼古拉斯夫人绑架案的现场,您发现了什么?” 保罗往左右看看,低声说起后续—— “就是那天,在几位先生的勇敢帮助下,我们顺利冲进了那栋诡异的房子,救助伤员,勘察现场,寻找嫌疑人。” “当我在最偏僻的房间里发现桑格莉娅小姐时,她浑身颤栗,似乎吓得不轻。” “得知尼古拉斯夫人下落不明后,桑格莉娅小姐哭了,眼泪滚落,反复说着她怎么走上了这样一条路。” “我旁观着她的哭泣,发现她的节奏,换气的频率,都和酒馆那天没区别。给人一种强烈的表演感。” “在被带着撤离时,她与我同事交谈的言语逻辑又非常清晰,不像是伤心过度的人。” “现场除了她,还有三名昏死过去的教徒。在教徒醒后,我第一时间调审了他们。” 保罗摇头,叹了口气, “我询问了他们关于尼古拉斯夫人的一切,询问那位夫人是怎么做出那一个个的决定,把自己送上不归路的。而桑格莉娅,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教徒告诉我,桑格莉娅与尼古拉斯夫人的关系非常亲近,尼古拉斯夫人有时会亲昵称呼她为温顺的羔羊。在他们这些教徒只能亦步亦趋听从夫人的一切安排时,桑格莉娅则大胆唱着反调,屡次反对夫人的想法,为此被夫人带到房子里,拖进衣柜关了起来。” “这么一看,桑格莉娅明显是企图反抗过的受害者。” 保罗很忧伤:“但我还是觉得不对,越想越不对,但我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爱丽丝同样皱起眉,问:“保罗警官,你知道桑格莉娅小姐的身世吗?” 保罗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哦,那个呀,我也调查过,父亲家暴的传闻嘛。” “对。” 爱丽丝提出一个问题, “童年受过创伤的人,一般都比较敏感内向而安静。桑格莉娅小姐尤为明显,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因为家庭,年龄等原因无法离开伤害她的人。” “那么,就算她有这个权利,她又为什么敢屡次反对尼古拉斯夫人?” “这不符合她应有的性格,不符合痛苦是重生的必经之地的教义。除非有天大的悲剧降临在她身上,不然她不可能反抗尼古拉斯夫人。” 爱丽丝心底微微发寒, “她的反对,也像是一层表演的壳子。” 保罗警官睁大眼睛,失神:“又是表演……作为最杰出的演员,桑格莉娅小姐到底在做什么?” “还有一层考虑。” 无视保罗的抓狂,爱丽丝自顾自道, “作为尼古拉斯夫人在这里最亲近的人,桑格莉娅不可能不清楚对方的性格。” 爱丽丝想起了更多细节,思路逐渐明朗, “在尼古拉斯夫人端庄持礼的外表下,是久居上位的不容反抗,和贵族特有的傲慢。譬如,我见过她在别人的葬礼上,用黑色衣服佩戴艳色珠宝。” “桑格莉娅应该知道这一点,却总是……这些火上浇油的劝说,跟尼古拉斯夫人越来越情绪化的举动,脱不开干系。” 保罗嘴巴一张,某个猜想就要飞出来。 爱丽丝及时提醒他: “表演,不能作为犯罪的证据吧。桑格莉娅小姐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尼古拉斯夫人最愤怒的时候,劝说了几次。那位夫人做下的任何决定,都牵扯不到桑格莉娅小姐。” 保罗警官嘴唇动了动,发现确实如此,泄气咽下原本要说的话。 在良久的沉默中,爱丽丝打起精神,问: “尼古拉斯夫人绑架案现场的勘察情况,照片等…作为受害者和一名记者,我可以看吧。” “嗯。” 保罗还在思考着桑格莉娅,心不在焉, “感谢您的配合,关于这起案件的内部资料,我下午给您拿一份来。” 保罗警官告辞后,爱丽丝小睡了一会。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关于房屋内部的勘察现场资料已经放在床头。 让克里斯蒂娜请的护工帮自己倒了杯清水,爱丽丝拆开牛皮纸袋。 一页一页翻动,略过被损坏的客厅,塌陷的楼梯…爱丽丝目光停在书房照片上。 书房拍了好几张照片,前面的爱丽丝都认识——那尊神像,还有地板上奇怪的符文。她的血已经干涸,和符文一起扭曲。 书房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单独出来贴出来的,爱丽丝没见过。 原来在警方趴在地上研究符文时,通过破损的地毯,发现地毯后面似乎还有东西。 拍完现场照片后,他们组织专家翻开了所有地毯。那底下露出新的线条,连起来是一团不规则形状,底下满是触手的黑云。 一楼客厅被破坏的太严重了,但也发现了一些痕迹,只是还未来得及完成。 残存的教徒指认——这种图案正是他们信奉的神明,森之黑山羊的简略画像,一般只会在献祭仪式上用到。 苏格兰场将这些全部记载入档,却并没有将其串联成线。 爱丽丝手指下滑,落到发现桑格莉娅的那段文字记录上—— 【警方:这是…… 桑格莉娅:我是歌剧演员,桑格莉娅。因为反对尼古拉斯夫人的举动,被她关押在了这里。外面的动静太恐怖了,我快要疯了,幸好你们来了。 警方:……不是,我当然认识您,我也曾见过您的表演。我是在问,这头黑羊是哪来的? 桑格莉娅:这是我的挚友。在我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是她陪伴着我度过了那段时光。我希望能带她一起走,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警方:好吧,你看上去很不好,小姐,需要毛毯吗? 桑格莉娅:需要,请帮我的挚友也拿一条来。虽然我感受的爱总是夹杂着伤害,但我总是会不忍心。如今伤害也过去了,我很关心她现在的情况。 警方:【划掉了一些不解的字句】 警方:请注意脚下,哦,这头小羊可真安静。对了,桑格莉娅小姐,您的嗓子,似乎比在我看到那场表演里更清亮了? 桑格莉娅:感谢母神的慷慨。祂平等爱着每一个孩子,向来公平。 献祭,就能换来等重的神赐。】 猛然合上记录,爱丽丝感到背后的冷汗已经浸透衣服。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头黑山羊,在不远处静静凝视着她。 神明不悲不喜,旁观着这场闹剧。祂看着尼古拉斯夫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在逐渐愤怒的浪潮中失去为人的一切。 有谁行走在舞台的边缘,在关键节点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影子。 幕布微动,对方的真容即将显现。但那是比尼古拉斯夫人还要棘手的人。 “不要去细想。” 爱丽丝自言自语着,努力从那种状态中抽离, “都结束了。” “至少,她没想过献祭我。想杀死我的尼古拉斯夫人再也无法出现了。” “比起她,我还是想想梦中那个伊塔库亚吧。” …… 金碧辉煌的剧院,如今空无一人。 威尔三兄弟嘻嘻哈哈的把轮子还回来就走了。此刻,剧院的新主人——桑格莉娅,独自站在舞台上。 “我曾想过永远忠诚于您的,夫人。” 她爱怜抱着一头温顺的黑羊,仰望着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坐席, “如果不是您被那位记者拖了太久,已经忘了我,我还沉浸在您给的爱中。” “可是迟迟不来的第二次献祭,还有掩盖不住,越发溃烂的喉咙伤口。我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按耐不住了。” 桑格莉娅扬起一抹笑,将小羊放下,伴随着灯光,抽出了一张邀请函。 她端详着,又低头看了一眼小羊,笑着说:“囚鸟尚未失去歌喉,我终于不用患得患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比起前往一座神秘的庄园,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百废待兴的剧院,重新登台的演出,还有你。人生啊,到现在才算是有意思起来,而且要越来越有意思了。” 桑格莉娅点燃一根火柴,烧掉了那封邀请函。欧利蒂斯的名字在火光中扭曲,化为灰烬。 桑格莉娅看着这把火,伸手一扬—— “欢呼,即将点燃这里。灰烬,不再是我的结局。” “来吧,夫人,您最喜欢我的表演了,您应该也赞同我的想法,乐于为您最心爱的小鸟,最温顺的羔羊付出吧。” 她张开手臂,放声歌唱起来。完好如初的嗓音嘹亮,那头温顺的黑色小羊在磅礴回荡的歌声中低下头,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咩咩叫着。 可惜,没有人知道一头羊在叫什么。 …… 爱丽丝看完资料以后,精力不济,又陷入了昏睡。 她总是觉得冷,身子又木又重。 在梦中,爱丽丝看到那灰袍人来的很快,风吹过额前碎发时,露出的那双眼睛全黑而无神,极其邪门。 对上那双眼睛,爱丽丝焦急起来,意识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四处张望着,隐隐明白,找桑格莉娅也没用。 除非,她愿意献祭什么,让不远万里的伊塔库亚不虚此行。 神明接受献礼,向来是只增不降。能替下爱丽丝的祭品,必须是她最舍不得的那个,献祭了比杀了她还难受的那种。 胡思乱想时,爱丽丝看到了奥尔菲斯惨白的脸,吓得瞬间醒过来—— “奥菲!” 窗外乌云遮住了月亮,留守在病房内的其他人被惊醒。 “哇,你终于醒了。” 正在打瞌睡的戏谑揉着眼睛,高兴凑过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想了想,又改成了两根, “听护士说,你今天断断续续睡了三次。” 看着爱丽丝疲惫的眉眼,护工关心道: “小姐,您做噩梦了吗?医生说过,身体不舒服而住院的人一般都多梦,很容易梦到不好的事。” “但实际上,那些都不会发生。小姐,您可以喝点热水,平复下心情后再次入睡。” “不,我不睡了。” 爱丽丝怎么可能睡得着, “你们去休息吧,我一个人静静。” “给我留盏灯就好。” 拗不过爱丽丝,其他人只能各自离开。爱丽丝扭头看着窗外出神,直到月亮西沉,日头东升,她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 她的思绪从没啥作用的教堂上绕过,飘到尼古拉斯夫人曾说的印记上。 爱丽丝根据夫人的态度,能推测出伊塔库亚非要亲自过来,大约是因为她身上的某个印记阻止了当时的仪式。 那如果她能弄清楚那个印记的主人在哪里,是不是能想办法获得更多帮助? 退一步来说,就算印记的主人对她态度不善,她也可以想办法诱使两方相持…… 爱丽丝忽然发现,她最初的设想其实成立了。 只有神秘学才能战胜神秘学,虽然威尔三兄弟不是真正的恶魔,但爱丽丝还是靠着神秘力量互殴才推迟了死期。 所以,解题的重点还是要落在宗教,神明,恶魔这些上面。 随手取过床头纸笔,爱丽丝写下梵蒂冈的名字,又无意识划掉,再写。 她很纠结。 时间在爱丽丝地涂涂抹抹中流逝,天色大亮。 第二天,面对再次来看望她的朋友们,爱丽丝宣布了一件事—— “抱歉了,我还有点后遗症,需要去梵蒂冈一趟。” 梵蒂冈的红衣主教不是随便就能见到的,并非基督信徒的爱丽丝更是难与其接触。 面对众人震惊的目光,犹豫片刻,爱丽丝老实说出她的难境: “更准确的说,我是想寻找一些较为安全,能够接触到的神秘力量。可以恶魔,可以天使,还可以是杂七杂八的奇物,越快接触越好。” 她隐晦道:“本想慢慢来,但我能感觉到,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爱丽丝的话,让众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克里斯蒂娜一跺脚, “该死的尼古拉斯夫人,都消失了还要恶心我们一下。爱丽丝小姐,时间真的紧迫到您必须亲自去寻找吗?我们就不能发布悬赏什么的……” 爱丽丝轻轻摇了摇头:“我甚至不敢去其他地方,浪费时间试错了。要不然也不会直接写下梵蒂冈的名字……我看不到其他转机。” 病房内顿时响起一片叹气。菲利普摸着下巴,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出声 “恶魔…梵蒂冈……” 梵蒂冈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它是最小的国家,被意大利环抱着。 菲利普绞尽脑汁,努力给着建议:“我频繁被各个国家邀请讲学时,也曾路过意大利。” “我听说,意大利有位被恶魔附身的小提琴家,不少人亲眼看见了他身上的恶魔。这传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那位小提琴家却活得好好的,每日还要饮酒寻乐。” “反正爱丽丝小姐要去梵蒂冈,不妨顺路去见见他。” 【漫漫公路】 去梵蒂冈的路一定会穿过意大利,在这个前提下,顺道去拜访那位小提琴家完全是省时省力的事情。 爱丽丝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下来,开始向菲利普打听更多有关小提琴家的消息。 菲利普叹口气:“唉,爱丽丝小姐,您也知道我那个时候在忙于什么。” “我虽然听说了恶魔提琴的故事,却没兴趣深入了解,更不曾亲自拜访。何况,他们说那位小提琴家风流成性,时常醉倒在酒馆里,于妓女的床上苏醒,甚至不惜为此拒绝王室的橄榄枝。呃……实在不是一路人。” 菲利普和安德鲁一起摇了摇头。 “这种作风……确实很像被恶魔附身了。” 安德鲁低声道, “圣母教导我们,不耽于美酒,不沉于美色,方能洁净自身,追随主保圣人的步伐。” 爱丽丝则眨眨眼,总结: “啊,这么特立独行,应该很好找。我到意大利直接问哪里有出名的酒馆,感觉能一抓一个准呢。” 话是这么说,爱丽丝可不打算真这样做。她不喜欢空手行动,出门前总要把行李箱装满,该带的东西全部带上。 确定好自己要去意大利后,爱丽丝勉强又在医院多住了一天。 这一天是用来写新闻稿的。 那天苏格兰场的大动静,来来往往的医疗车,被抬出来的昏迷警察,半个伦敦的居民都在讨论这件事。 众说纷纭间,谁能爆出内幕抢下头条,谁家的报纸就能卖爆。 这可太专业对口了。 作为住在这场风暴中的女人,结合苏格兰场给的资料,爱丽丝充分发挥想象力,抹去不能说的部分,揭露着真相。 为了自己的奖金,爱丽丝将这次的报道分为上中下三期,读者要买够三份才能看完—— 【震惊,优雅的贵妇竟然不信上帝?原来她信这个……】 【苏格兰场大发神威却狼狈退场,面对邪恶势力,路过的神秘人嘿嘿一笑,摘下斗篷……】 【总结出的邪\/教信众存在的三大特征,快来看看你身边的人是否符合!】 带着爱丽丝所拜托的恶魔小提琴家相关新闻前来收稿的主编看完,拍案叫绝,那张脸笑成了一朵盛放的菊花: “天啊,爱丽丝你辛苦了。这篇报道的细节好真实,你这是在第一现场写的吧。” 爱丽丝咳了两声:“还好,还好,随便写写。嗯,这个…主编,我最近手头又有些…你懂的。” 本来还在笑的主编脸色一变,心疼的眉毛一抽一抽的。 他咬着牙:“下午,钱就到账。” 爱丽丝松口气:“太好了,谢谢您,主编。您的慷慨令人动容。” “那是,我什么人啊?我会拖欠稿费吗?只要能有好新闻,这个奖金,这个待遇,我给的都是全伦敦最优厚的,全英国都找不出来几个!” 不知为何,主编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 “主编先生。” 爱丽丝抽了张纸递给他, “您怎么哭了?先擦擦眼泪吧,有什么烦心事跟我说,我保证不外泄。” 主编接过来,压了压眼角,坚强道: “没什么,我在悼念一些我还未来得及拥有就要失去的美好。旧鱼竿用胶带缠上几圈,下次下雨我多抓点蚯蚓,日子还能过。” 假装没听懂主编在哭穷,爱丽丝抬手扶着额头—— “咳咳咳,咳咳咳。我感觉我伤还没好全,现在有些累了,精神不济。 ” 懂事的主编起身告辞,顺手又抽走了三张纸。 爱丽丝则看着有关恶魔小提琴家的新闻,圈出他最常出现的酒馆,规划好路线。 下午收到钱后,爱丽丝出院,跟朋友们小聚一餐。 吃完饭,她回家收拾好行李,洗完澡倒头就睡,睡醒出发。 …… 率先实现工业化的日不落帝国,现在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这个瞧不上,那个看不起。 就算他们已经丢失了在美洲的殖民地,在战争方面输给了新生的美国。可英格兰依旧傲慢看待其他国家,把他们当做血包,没事了就吸两口。 在这个过程中,老冤家意大利那简直是被欺负到姥姥家了。 意大利人,在英国就和乡巴佬这个词没区别。 在种种仇怨之下,两国都对彼此有着一定的封锁,各个方面上。 为了方便行动,减少麻烦。这次,爱丽丝不仅仅是日常的伪装,还戴了假发,稍微改变了下脸型,让自己看上去不太像个英国人。 万事俱备,经过几个日夜的频繁转车,爱丽丝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了仍处于半封建制度下的意大利。 拜这颠簸的路程所赐,爱丽丝坐在入境的马车上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她真佩服车上的人——居然还能精力旺盛地谈论着前两年埃塞俄比亚与意大利的战争所带来的影响,教皇对意大利的意义啥啥啥的。 车厢里格外闷,还有人在耳边叽叽喳喳发表着高论。爱丽丝扭头打开车窗,靠在窗外,阖上眼睛小憩。 作为一条宽度不低的主要大道,不少车在这里分为两列排队,一边准备进入意大利,另一边已经在离开。 不太好闻的各种味道夹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吹一会风就关上吧,爱丽丝迷迷糊糊地想。 马车摇摇晃晃,和其他车辆擦过。 风绕发丝穿窗过,她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有别于旅途风尘的清苦香气,从鼻尖飘了过去。 那味道像是上好的墨水从笔尖徐徐涌出,滴落在晒干了的药草上。让爱丽丝想起新印刷的报纸上的油墨,又思及午后花园的太阳。 换了个姿势撑住脑袋,爱丽丝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 她太累了,浆糊似的大脑选择抓紧能放松的片刻闲暇,并没有睁开眼睛。 那味道逐渐远去,爱丽丝朦胧间感到坐她旁边的人关上了车窗。 她心底有些遗憾,但遗憾什么,爱丽丝也不清楚。 大约是错过了一款不错的香氛? 车厢里的人还没住嘴,在一片嘈杂中,有谁的手不太干净,摸上爱丽丝的手提箱,被她不动声色直接拍掉以作警告。 她的注意力因此被转移,那丝遗憾随之埋藏在心里,无法深究。 …… “呃……外面全是灰。这位先生,您还是关上窗户吧。” 目光追随着窗外来往马车的小说家被惊醒,抱歉关上车窗。 “您刚才在看什么?这破路可没什么好看的风景。” 陌生人都好奇奥尔菲斯的举动,临走前忍不住询问。 “总觉得一位女士有些眼熟,明明没见过。” 奥尔菲斯笑笑, “可惜我与她的马车方向相反,现在怎么望也望不到了。” 陌生人恍然大悟,促狭地怂恿道:“嘿,先生,这年头,战争,瘟疫,天灾…上帝都说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劝您别错过机会,下一站掉头就好了,还能追的上。” “不了。” 奥尔菲斯晃晃手上的新作,叹气, “时间不多了。我急着去说服并邀请一位客人,没有回头路。” 合上的车帘晃动,在太阳落下去之前,两辆马车都停下了。 奥尔菲斯换乘新车,前往英国,伦敦。而爱丽丝下车第一件事,是左右张望着,先找落脚的旅店与合口味的美食。 “感谢招待,非常棒的晚餐,我好多了。” 双手合十,爱丽丝对意式烙鱼与号称公爵的甜羹的意大利传统甜点虔诚致谢。 满血复活的爱丽丝容光焕发,用完晚餐就立刻前往了当地最有名的酒馆。 【安东尼奥】 爱丽丝还未抵达,就听到了那飘扬出来的绝伦琴声。 酒吧门口的人不少,最出众的便是正闭着眼睛,如痴如醉地演奏小提琴的长发男人。 “安东尼奥. 帕格尼尼。” 爱丽丝将这个名字和面前这位在酒吧门口的落魄琴师对上,目光流露出几分欣赏。 不针对这位大师身上任何的流言蜚语,爱丽丝单纯欣赏他高超的技巧,欣赏这份只是旁观就能感受到的音乐天赋。 战栗的琴音如同夏日暴雨接连不休,长长短短的滑音恰如雨丝,以最直接而避无可避的方式全部打在听众身上。 随着越来越急促的演奏,爱丽丝忍不住屏住呼吸,居然产生了一种难以呼吸的被压迫感。 她不由自主捂住胸口,用力吸着气,在琴声中寻找呼吸的机会。 而那位大师的双手,也在这种速度的演奏下快出残影,让人怀疑这是人类能够做到的吗? 爱丽丝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眼前的画面随之晃动。 她看到大师随着身体摆动飞扬的发丝违反物理规则的自主抬起,无数根头发像是无数只手在扶住小提琴,控住琴弦。 甩动的长发用魔鬼般的速度拉奏着音乐,而隐在长发之下的那张面容,则是显得有些疲惫。 安东尼奥似乎已经累了,但是琴声依旧在爆发,更爆发,像是他的体能毫无上限。 爱丽丝忍不住屏住呼吸,紧张等待着这场演奏结束。 她看到这一幕,应该阻止的。但是除去疲惫,爱丽丝还看到大师眼中的光彩。 与其说是被迫演奏,安东尼奥仿佛也沉醉在这种不节制的音乐中,突破极限去攀登音乐高峰。 登山的过程很累,但他能看到的风景远超众生,足以让他忽略别的事。 只有爱丽丝能看到那奇怪的一幕,其他观众毫无异议,沉浸在大师的音乐中。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曲终了。 安东尼奥放下小提琴时,身子晃了晃,早有准备的酒保立刻扶住他,谄媚献上一杯酒—— “非常精彩的表演,您值得我们这里最好的佳酿。” 安东尼奥没有客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手将银制的空杯子扔在地上。 周围的听众立刻欢呼着扑了上去,酒馆门前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暴动。 面对哄抢酒杯的群众,爱丽丝差点被挤飞。 她不得不退到外圈,眼睁睁看着安东尼奥跟着酒保进入酒馆,那恢复正常自然垂下的长发消失在她面前。 “每天晚上都会这样吗?不怕出现踩踏事故?” 爱丽丝看着这疯狂的一幕目瞪口呆。 没有参与争抢,满身挂满十字架的路人瞧她一眼:“一看就是外地来的。” “据说有位贵族高价购买着这些杯子。所以,当那个安东尼奥出现在酒馆时,必会出现这一幕。” 在安德鲁天天的念叨下,逐渐了解恶魔这个概念对信徒意味着什么的爱丽丝很不解—— “抱歉,这位大师身上的传闻,相当有名。我以为……” 以为被安东尼奥碰过的东西,都会被人们退避三舍。 毕竟,爱丽丝听说过——安德鲁没遮掩容貌走在大街上,无意间和信徒对视,对方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嫌恶模样。 路人啐道:“说是说神秘贵族在收购,但不少人都能猜到。除了那位公主殿下,谁会关心一个跟恶魔合作的恶人死活?” “还酒馆老板喜欢音乐呢?这家酒馆的老板,以前连根竖笛都吹不明白,谱子放面前一脸懵。” 路人骂骂咧咧,很是不满, “老板绝对也是收贵族好处了。不然,就那个家伙,凭什么进去?就凭他的琴?” 爱丽丝有些听不下去,道:“这位帕格尼尼大师的技巧,水准,都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没有之一。” “他凭着琴,足以去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了。” “你敢说他拉的有哪里不好吗?” 谈到安东尼奥的音乐水平,路人熄火了。 他不服气,转身离开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硬邦邦的话—— “就是因为他拉的太好,人们都说,他绝对把自己的灵魂卖给恶魔了!” “哼,与恶魔交易是有代价的,再好有什么用?再得公主青睐又有什么用?在教廷的警告下,还不是被宫廷给驱逐了!” 他的声音不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他们明明还在抢着安东尼奥用过的杯子,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路人的话。 随着抢杯子的闹剧平息,人群散开。爱丽丝逆着人流,上前推开了酒馆的大门。 里面的客人并不多,安东尼奥独自在最角落的一桌。 刚才还激情演奏的大师现在潦倒醉在酒瓶中间,多日未换的大衣皱皱巴巴,袖口全是磨损的痕迹。 他已经到了音乐艺术的巅峰,却好像因为离人间太远,把自己过成了一个流浪汉。 蓝布鲁斯科 “酒保。” 爱丽丝没有急着上前,而是先去前台,敲着桌子问, “那位音乐大师喝的是什么?” 酒保诧异看着她,道:“安东尼奥大师已经喝够了,现在换了一款本地产的低度葡萄酒慢品。” 爱丽丝懒得废话,推了一枚面额为500的里拉币【意大利货币\/约等于1美元】过去。 片刻后,她端着一杯蓝布鲁斯科,淡定落坐在安东尼奥旁边的一桌上。 安东尼奥看惯了世人百态,主动凑上去反而显得廉价。所以爱丽丝单开一桌,压根没有往旁边看一眼。 她开始自斟自饮,细细品味着蓝布鲁斯科的味道。 这款酒目前只在意大利有售,很少能远销国外,爱丽丝也是第一次喝到。 虽然咽下去的回味是苦的,但刚刚入口时,爱丽丝居然尝出了一点点很温和的草莓味,是相当丰富而迷人的口感呢。 不知不觉,爱丽丝又叫来酒保,继续下单。 就算是低度酒,一整杯下肚后,热意也漫上了脸颊。爱丽丝不急着喝第二杯,而是先举了起来,对着灯光观察酒液的颜色。 观察颜色,嗅闻香气,最后再品尝口感,这是对高品质红酒的尊重。 爱丽丝识货的举动,引起了安东尼奥的兴趣。他主动搭话道:“这款酒是非常漂亮的紫罗兰色,怎么看也看不腻。” 在他的指导下,爱丽丝变换着酒杯的角度,终于欣赏到了最纯正的颜色。她微微颔首,赞同道:“好美。” 爱丽丝自然而然转头看向安东尼奥,展露一个微笑:“初次来到意大利,早就听闻这里有几款密不外传的顶级好酒。” “目前虽然只尝到了一款,但已经不虚此行了。不知道另外的又是何等的滋味,妙处又在哪里?” 在爱丽丝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安东尼奥果然叫来酒保,点了几杯不同种类的红酒。 酒桌上的关系拉的最快,爱丽丝的第二杯酒抿的差不多时,她在安东尼奥口中,也从“这位小姐”变成了“爱丽丝小姐”。 夜色渐渐深了,爱丽丝有意控制着自己的摄入量。但本来就已经喝醉,几杯混合酒下肚,安东尼奥简直要醉死过去。 “大师好酒量。” 爱丽丝都被他这个状态吓到了,不动声色挪开安东尼奥手边的满杯, “可惜我有些不胜酒力,不能再饮了。舌头已经麻木,再喝都是浪费,品不出半点香气,不如归家休息。” 爱丽丝意欲起身:“我去结账,大师稍等。” “不用,不用……这无聊的城市里,难得有一个像你这样懂酒的人。” 安东尼奥听到付钱,大着舌头, “我来付,我跟这酒馆的老板,有点交情。” 想起外界的传闻,爱丽丝停住了掏钱的动作。 两人点的都是招牌佳酿,价格不菲,爱丽丝瞅着安东尼奥,随时准备着代付。 她万万没想到,当酒保捧着账单上前时,安东尼奥抄起托盘上的笔,在账单上胡乱写了一通。 凌乱的线条,抖得不成样子的音符,勉强能看出是一张乐谱。 就在爱丽丝以为是乐谱抵债时,安东尼奥抄起画满音符的账单,一把塞进大衣口袋。 爱丽丝:? 安东尼奥在口袋里摸了又摸,片刻后,肉疼似的掏出几枚里拉,抛在托盘上:“够了吗?” 酒保谦卑道:“安东尼奥大师估价果然准确,确实是这个数。” 爱丽丝看着那面额还不如她给酒保小费的硬币,又低头看了看两桌空瓶子,愕然。 “好,就喜欢你们这家的痛快。” 安东尼奥摇摇晃晃站起来,背起小提琴向爱丽丝道, “希望能回见,爱丽丝小姐。” 在那样癫狂的演奏后又无节制喝酒熬夜,爱丽丝看着安东尼奥越发瘦削的身影,怕他就这样倒在回家的路上。 她问:“安东尼奥大师,您家住在哪里?我送您回去吧。” 安东尼奥拍了拍张有乐谱的口袋,打个哈欠,懒散极了:“不必了。今夜心情不错,写了一张还可以的谱子,足以抵一夜风流。” “比起回家,我已经在思考,今晚要在哪个美人床上度过了。” 爱丽丝没想到那张乐谱的作用是这个,她微微一怔,劝道:“您最好不要这样做。” 安东尼奥“啧”了一声,不满:“爱丽丝小姐,虽然你在品酒上有些见解,但你的想法,还是和世人一样迂腐。” 第一次被人说迂腐,爱丽丝失笑: “在你情我愿的情况下,我一般不会干涉别人的选择。” 她诚实道, “与其说是劝您,不如说是一个站在健康角度的好心提醒。” “我也是今天酒馆门口的听众之一。您拉出了那么美妙动人的琴声,必然损耗了您的精力。 我们还喝酒到了深夜,这又是一重的伤身。” “比起可能会要人命的风流,我更建议您回去休息。” 安东尼奥脸色放缓,一抬眼皮,摆手,“哦,健康啊,那和我无关,扛不住死了也就死了。” “饮酒,寻乐…天才在销金窟里快活到不用思考任何事情的一生,再短也胜庸人的一百世。” 安东尼奥挥开酒保的手,推门扬长而去。 爱丽丝则在原地若有所思——她隐约察觉到,安东尼奥潦草无拘,自信到自负的外表下,似乎有些厌世的自毁倾向。 “这么追求极端且持续的感官刺激,是为了弥补,还是逃避,或者是单纯觉得世间一切太无聊?或者,是在恶魔的驱动下?” 爱丽丝低声总结着这次见面, “而且,除去演奏音乐,安东尼奥大师并没有展现其他不对之处。他和尼古拉斯夫人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还有…… 爱丽丝目光从酒桌上扫过。 这种规格的好酒,可不是边城酒吧能拿的出来的。 这,大概率也是那位公主的手笔。 “比起恶魔,这位大师身上其他情况也很有意思呢。” 随着安东尼奥的离开,爱丽丝眼中装出来的醉意消失。在酒保的眼皮子底下,她脚步略微踉跄地拿起包,走出酒馆。 路上的人已经很少了,随波逐流的普通人都已经进入梦乡。 念及今日的闹剧,爱丽丝走在回旅店的路上,一个疑问浮现—— “不曾露面,却能诱以重金收杯,并偷偷给予大师美酒的公主殿下,为什么不想办法制止一下城中流言?” 而且,对于安东尼奥的曾经,不同的地方说法还不一样。 城中人说安东尼奥是因为被恶魔附身,惨遭王室驱逐。远在英国的菲利普却说安东尼奥是为了不受拘束的自由,主动拒绝了王室。 两种说法,究竟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爱丽丝见过安东尼奥后,倾向于菲利普的言论。 而公主送酒这一看似善意的举动,也让爱丽丝觉得怪怪的。 那种感觉像是喝到了一碗颜色不正常的肉汤,味道很好,但让人想探究,这究竟是用什么肉煮出来的? 思维零散落在足迹上,走到一半,满脑子问题的爱丽丝又回头了。 好吧,记者就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爱丽丝真的很好奇公主殿下想做什么。 虽然知道套话的概率很小,但爱丽丝还是想试试,想在酒保那里旁敲侧击问些问题。 她刚出现在酒馆一侧的街头,远远看见老板与酒保居然都站在门口,侧着脸,目光一直望着安东尼奥离开的方向。 老板搓着手,呲着牙花,和酒保低声说着什么。 深夜的寒风将几个词送来—— “公主会…今天晚上的那个女人…想办法……” 某种对危险感知的直觉让爱丽丝闪身躲在墙后,想要听听他们会说什么。 是爱,还是宠爱 爱丽丝离开的时间并不长,老板与酒保似乎才起了一个话头—— “那位女士可能只是恰好旅游到这里,未必要重视吧。况且,公主殿下亲口说了,安东尼奥大师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只是不许民众们去接纳他,所以我想……” “你不会被那女人给的小费收买了吧?还是说你在装傻?” “店里的酒都是怎么来的,我也不曾瞒过你。大师的一切消费全由公主殿下来报销,为了留住那位大师,我们甚至收到了来自宫廷的珍藏。” 老板点了一只手卷烟,爱惜吸上一口,缓缓吐出, “维持住现在的情况,才是所有人都乐意看到的。我们有利,公主也有利。等这位大师终于厌倦了在民间流浪而处处被排挤,只有酒与色的糟心生活,他自然会回到宫廷,将音乐演奏给识货的人听。” 老板拍拍酒保的脸,点出最关键的一点, “能成为大师知音的,当然是公主殿下。殿下什么也不缺,现在只想养一只小鸟。我们要做的就是看好这只鸟,谁想接近,就去警告。” “安东尼奥大师与那位漂亮的小姐交谈太久了,这不对。他什么都可以拥有,但是不能折节去认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看着仍然迷茫的酒保,老板笑笑: “你这小子,脑子灵活一点吧。如果大师的朋友是一些平民,就会显得欣赏大师的王室很没有品味。” “好了,今天的生意就做到这,关门睡觉。明天你去打听一下那位女士住在哪里。先用金钱,不行就动用武力。想办法把她赶走,不许她在意大利的土地上逗留。” 老板淡定转身,准备回去, “别怕闹出事,公主殿下会搞定一切。” 他进门前脚步一顿,目光锐利看向空荡的长街,手已经摸向腰间。 老板示意酒保别出声,嘴上道:“进去吧。” 他开门关门,弄出了有人回去落锁的声音。自己则以极快的速度扭身冲向两栋房子之间的狭道,举枪对准。 墙后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 目光左右巡视一通,确认四周无人,老板这才收起枪,朝酒馆走去。 酒保这个时候才敢说话:“怎么了?” 老板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路过的野猫。抓挠墙壁的动静让我以为有人在偷听。” 风卷过房顶上的裙角,爱丽丝半蹲卡住视角,居高临下的往下看。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进屋,酒馆真正关门打烊,这才站了起来。 整理了一下被吹得凌乱的假发,爱丽丝扭头望向城内寥寥不多全屋亮灯的几栋建筑—— “啊,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怪不得我觉得公主的举动如此奇怪…让人恶心。” 情绪向来稳定的爱丽丝,眼神里已经泛起了厌恶——针对那位公主的厌恶。 那位公主的行为,与其说是病态的喜爱,不如说是贵族们的劣根性。 有钱有权到了一个地步,奢华的服饰,上好的生活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他们非得用手上的权力来获得一个独一无二的东西,以此夸耀。 “呃……让我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爱丽丝用手扶住垂下的头,吐了口气。 白沙街疯人院毁于一场大火。无人看管的孩子们在里面尖叫乱窜。 不幸的死去,幸运的才能存活。 爱丽丝那么努力才熬过了在疯人院的那些时光,又度过了火灾爆发的那一夜。 可疯人院毁灭之后,一封来自墨尔本的收养函,将她带到了另一个地狱。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疯人院里最坚韧的那个孩子。在这么多年里没有彻底疯掉,也没有彻底的清醒,混乱时企图自毁,清醒时拼命求生。 这引起了那位墨尔本勋爵的兴趣。 在两份收养请求上,比起一位新星小说家所能给予的财富,权力胜出了。 “这些大贵族和王室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爱丽丝甩甩脑袋,企图把那些机器交错通电的声音甩出去。她低低道, “人类美好的品质与罕见的才华,不是用来实验的,不是可以被锁进笼子里的收藏品。” “想要大师的音乐只在宫廷内响起,这问过他的意思吗?” 爱丽丝翻身下楼,双脚落地的一刻,她朝旅店走去,声音带着痛恨, “哦,我忘了。你们问了,然后他拒绝了。于是你们采取了最熟悉的方式——名为善心的强权。” 她不打算去刚才看过的赌场与妓院。 现在去也没用,安东尼奥估计已经昏倒在逃离世俗烦恼的温柔乡。 从酒馆到旅店的路并不长,却足以让爱丽丝翻涌的情绪冷静下来。 走到楼下,爱丽丝只纠结了几秒,就做出了明天的决定。 【七弦琴】的妙用 老实说,虽然有了心理预期,但安东尼奥的生活作息还是把爱丽丝惊到了。 度过了一整个早上与中午,直到下午太阳都快落山了,安东尼奥才打着哈欠,慢悠悠从小城中唯一一座销金窟里走出。 他的步伐很慢,凌乱的衣襟上还沾染着口红印。只有那把小提琴和昨天没两样,保养得当的琴弓依旧油滑发亮。 “晚上好,大师。” 守在附近的爱丽丝第一时间上前,在擦肩而过时压低声音打了招呼,但安东尼奥没认出来。 他揉了揉眼睛,迟疑:“呃,你好。这位小姐,请问你是?” 不怪安东尼奥不认人,是因为今天的爱丽丝又给自己换了张脸。 她早上被寄了两份礼物,一笔小额里拉和一只死老鼠。爱丽丝戴上手套检查着包裹,很快明白,她被小瞧了,对方压根没上心,使用的手段也很粗暴。 死老鼠下面甚至就堂而皇之的压着一张纸条,口吻很嚣张——【离恶魔太近的人,小心被驱魔,用异端裁判所的方式】。 异端裁判所,就是天主教臭名昭着的宗教法庭。在13~14世纪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猎巫运动,无数被指认为女巫的人遭到烈火的焚烧,饱尝酷刑。 但随着宗教与政治格局的变动,16世纪,英国的亨利八世跟天主教翻脸后,异端裁判所逐渐没落,爱丽丝几乎以为他们都消失了。 没想到,在教会的大本营,梵蒂冈附近,这种不择手段而又毫无人性的组织仍有残余,甚至是这里人用来威胁警告女性的一把刀。 假装被吓到了的爱丽丝关上门,心里的那个念头却越发坚定。 担心门口有人盯梢跟踪,爱丽丝根据昨天见到的本地普通人的打扮,把自己从头到尾又捯饬了一通,从后门绕出。 此刻站在安东尼奥面前的,是一个浑身上下挂满十字架,头发略微有些稀疏,容貌平凡的妇人。 爱丽丝装模作样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架,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微不可闻道:“安东尼奥大师,我是爱丽丝。” 安东尼奥:??? 他震惊瞪大双眼,把面前这个人从头看到尾,愣是没和昨天晚上的爱丽丝小姐对上号。 不等安东尼奥问出声,爱丽丝迅速补上几句——“莫要喝太多,今晚零点后,这里再见。” 话音刚落,爱丽丝混进人群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转过街角,掀开挎着的篮子,从里面取出另一款大发量的假发调整戴上,又在脸上抹了抹,撕下黏着皮肤伪造成皱纹的透明胶带,将朴素的外裙翻过来穿,裙角微微往上折了折。 爱丽丝转而成为了一个爱美娇俏的小姑娘,混到酒馆门口,像昨天一样旁观安东尼奥的表演。 这次,她看的仔细—— 安东尼奥因为容貌大改的爱丽丝神秘出现又消失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起手拉琴时还算正常。 然而随着他逐渐沉迷到自己的节奏中,逐渐攀升的琴声,似乎唤醒了什么。 在最高峰时,他的长发又开始无风自动,从扶住提琴帮忙演奏,到覆盖上安东尼奥的双手,像是在提拉一个木偶,随心所欲,疯狂演奏着。 一曲终,爱丽丝退出人群,边观察着不同人的反应,判断谁可能是公主的暗探,边等着安东尼奥喝完今日的酒。 安东尼奥一如往常的做派,以及收到包裹后一整天没有出现的爱丽丝,让酒馆放心许多。 最明显的区别,在于安东尼奥离开后,老板并没有打烊,而是继续营业。 “昨天那么早就关门,还真是为了对付我啊。” “真可惜,你们放松的太早了。” 掏出小镜子准备新角色的爱丽丝嘟囔一句,神色有些狡黠。 妓院门口的招待确认安东尼奥走进来后,微微放松了些。 夜渐渐深了,正是嘴里没味,容易打瞌睡的时候。 恰逢沿街叫卖自制饮料的小女孩来问。在半价商品的诱惑与女孩的哀求下,招待买下了最后一杯糖水。 “谢谢,终于卖光了,我可以回家了。” 女孩高兴收下里拉,离开的脚步像小鹿一样轻快。 这让招待莫名有种自己是大好人的错觉,这杯小甜水也喝的顺心顺意。 就是喝完不久后,头有点昏昏的。 而另一边,并没有离开的女孩数着数:“……三,二,一。” 看着瘫软在地打起呼噜的招待,女孩满意点头—— “稀释过后的【七弦琴】真好用,无色无味的安眠小饮料,见效快,稳准狠。” 爱丽丝没有抹除伪装,而是干脆就以卖糖水的女孩这个形象等着安东尼奥出来了。 幸好,大师还记得她的话。 午夜零点一过,安东尼奥探头探脑冒出,看到在睡觉的招待时,他不敢相信的用脚踢了踢。 爱丽丝对【七弦琴】的研究已经很深了,知道自己下给招待的不仅是弱化版本的,分量还很少。 她生怕安东尼奥把人给踢醒了。 爱丽丝咳嗽一声,带着空掉的货物箱靠近:“大师……” 还在研究夜猫子招待怎么睡着了的安东尼奥抬头,目光扫过她,伸手在口袋里到处摸摸,掏出几枚里拉放在空箱子内—— “去去去,小姑娘来这干嘛?回家睡觉去。” 爱丽丝把钱拿出来,又好气又好笑的回塞给他:“大师!我是爱丽丝!” 安东尼奥:?????? 他恍惚片刻,捂着头看天:“今日真的是喝多了……” 爱丽丝干脆复述了几句昨天酒馆讨论时,安东尼奥说过的话。 安东尼奥半信半疑,问:“那今天下午的老妇人也是你?爱丽丝小姐,你怎么…变来变去的。” 爱丽丝无奈道:“不这样,我压根不敢出门。” “昨天和您喝顿酒,今天就被人寄死老鼠警告了。无处不在的眼睛,他们真冒昧。” 安东尼奥自从听到警告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嘴角扯开一抹自嘲:“遇到了这种事?爱丽丝小姐,你应该离我远点。” “城中的流言已经够多了。你随便打听一下,应该就知道恶魔的存在。” 安东尼奥深吸一口气,隐晦道, “况且,我身边还有比恶魔更不讲理的人,更危险。” 爱丽丝“哦”了一声,并没有追问。 她还挺意外安东尼奥愿意提到暗处的人。 毕竟,大师的尊严让他对强权无法忍受,一般是作为心病藏着的。 “我想提前离开意大利。” 察觉到安东尼奥已经有了初步的信任,爱丽丝先抛出自己的秘密, “我招惹了一些神秘力量,原本是去梵蒂冈的。但连您这样的大师被恶魔困扰,教廷也无用,实在让人……” 爱丽丝自嘲一句, “而且,今天的威胁信里还提到了异端裁决所。教皇脚底下的信仰真纯粹,按原计划走下去,我怕我前脚刚到梵蒂冈,后脚就上了火刑架。” 她开玩笑一般的话,让安东尼奥大为震撼。 安东尼奥迟疑打量着爱丽丝,下意识问:“你…也和恶魔交易了?” 也? 爱丽丝从中捕捉到关键词,猜到缠住安东尼奥的恶魔从何而来的。 她唯一不解的,是安东尼奥的才华犹如烈日当空,灼灼耀眼,他还年轻。 大师今年也才二十多岁,音乐生涯还很长,何必与恶魔交易? 略过这个疑问,爱丽丝摇头:“我没有交易。我只是…看到了,遇到了,然后被盯上了。” 她含糊的回答让安东尼奥皱起眉。 然而他还没说什么,爱丽丝的下一句让大师怀疑自己在做梦, “安东尼奥大师,您跟我一起离开吧。” 奥尔菲斯严选 暗沉无光的天空下,打扮朴素的少女说的干脆,似乎压根不会去考虑这个提议后面的风险。 离开这里?安东尼奥当然想。 随着教廷的指认,民间对他排斥一波高过一波,连带着对他琴声,也一并贬低,好像安东尼奥全部的成就都是靠着恶魔才取得的。 会对他笑脸相迎的酒吧与招待,内心不知道在想什么,多半不是好话。 脱离了无尽欢愉的麻痹,偶尔清醒时,别说离开这里了,安东尼奥很想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这很难,自杀会被认为对恶魔的屈服,离开则会有着这样那样的意外阻止着他。 就算没有一个人跟他明说,但安东尼奥隐隐猜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还在等他主动回到笼子里面。 “哼,你先担心自己吧。我?我在这生活挺好的。又便宜又好的酒,随时欢迎我的众多美人,还有琴,我的小提琴。” 安东尼奥庆幸今晚的夜色如此深,足够他遮掩自己的情绪。 骄傲的大师不许外人来可怜他,挣扎走过一趟名利场,他竟也学会了假面。 “是吗?” 爱丽丝语气温柔, “我原本以为我们是同类。我想离开,大师也一定早想离开呢。这里的土地在不择手段地扼杀超出普通人想象的绚丽花朵,令人窒息。” 同类…… 安东尼奥不喜欢死板的人,讨厌循规蹈矩的世俗。天底下只有一位安东尼奥. 帕格尼尼,不会有人能理解他的想法。 他仍然坚持着这个理论。 但爱丽丝已经靠着有趣,大胆,品味上佳,不怕恶魔这些有别于庸人的特点,让安东尼奥觉得,爱丽丝似乎能算半个同类。 “大师不说话了,是被我猜中心事了吗?” 爱丽丝再次邀请, “意大利和英国的关系可不好呢。或许,抵达伦敦后,那些不愉快的视线和令人作呕的想法,再也没办法缠上来了,多好。” 多好,好的像是一个美梦。 安东尼奥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那目光多了一分疏离,他用上了敬语,漫不经心道:“您这么做,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得到?” 爱丽丝一怔。 安东尼奥用一种平静而理所当然的口吻,阐述着他从人生中汲取到的真理—— “我上过不少当,很多,多到可怕。父母养育我的代价是拖着病到要死的身体一刻不停的练琴。好不容易熬到成年,还没享受什么,就欠下了一屁股债。” “而将赌债一笔勾销的代价,是深陷在宫廷内的职位。” “为了离开那座金子打造的牢笼,我不得不出卖灵魂。” “我做出的任何选择,都一定会让我付出难以想象的,影响终身的代价。真糟糕。” 安东尼奥笑容下,是疲倦至极的自我。 “我什么都不需要。” 爱丽丝声音轻轻, “安东尼奥大师,在难过的时候,是不用笑的。” “我说了,我觉得我们算是同类,我待不下去的地方,你肯定也早就待不下去。一直不离开,是难以脱身吧。” “走吧,不用想那么多,不用顾及会不会牵连到别人,跟我离开这里。您的小提琴是我听到过最好的,没有之一。请一定,不要让您的琴毁在这里。” “呃,我在伦敦,也算是小有资产。请放心,我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爱丽丝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伪装,略微有些得意, “我还是有点路子的,应该能把我们两个偷偷送回英国。” 安东尼奥怔怔看着她,良久,才收起笑,眉目低垂下来。 他叹息一声:“爱丽丝小姐,你说其他的地方我还不一定心动。” “但英国……我确实有着,对这一切彻底厌倦后就去那里的想法。” 安东尼奥掀开他的大衣,在贴身的内衬里仔细搜寻着,抽出一个信封, “这还是前不久,另一位有点意思的先生送给我的。一张偷渡的车票,以及一封庄园的邀请函。” “如果没有您的出现与提议,我在不久后就会出发。您说的对,我…我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安东尼奥的情绪上来了,劝说他的爱丽丝愣了。 她迟疑伸出手,“不好意思啊,大师。您能让我看一看信封吗?我想确认一下这个地址。” 生怕自己看错,爱丽丝划了一根火柴。 火光摇曳,欧利蒂斯的名字特别清晰。 “安东尼奥大师,我们今晚就出发,怎么样?” 担心引起附近人的注意,爱丽丝很快吹灭火柴,慢慢抬头,语气迫不及待。 在安东尼奥还在犹豫的功夫,爱丽丝顺手把信封揣进了自己的口袋,劝说的语气更加温柔。 开始,爱丽丝只是讨厌公主的行为,希望能帮助才华横溢的大师离开公主的掌控,像她一样重获新生。 现在,爱丽丝觉得安东尼奥她拐定了! 奥尔菲斯严选,必须抢过来! 爱你,妈妈 心里刚转过这个念头,爱丽丝就忏悔起抢这个字。 她才不是在给奥菲使绊子呢,她只是怕老实的大师被奥菲骗。 随着安东尼奥点头,爱丽丝颔首:“好,大师,在出发前,我需要改换下您的形象。对了,请把那张车票也给我吧,它会很有用。” 爱丽丝行动力很强,她昨天晚上诞生的念头,今晚就已经联络好人手,制定出大致的框架。 安东尼奥的那张偷渡车票,是意料之外的助力。解决了爱丽丝最苦恼的问题,完善了整个计划。 安东尼奥所持有的车票,路线是从法国与意大利的交界线出发,横穿半个法国,抵达巴黎休整后再前往英国伯明翰。 “想在那位公主的眼皮子底下离开,并不算难。难的是走不了多远,公主反应过来后,一系列的调查追踪。” “怎么去甩开追兵,抹除出入关口的痕迹,模糊大师去向,才是最令人头疼的问题。” 爱丽丝在脑中规划着地图,发现这条路线90%都在法国后,前世记忆中某个优雅的法国贵族,自然而然浮现。 “克雷伯格先生,现在就开始帮奥菲了?” 爱丽丝嘀咕一句,愉快决定用这条路线做障眼法。 公主就查吧,等她反应过来,就算往死里搜,也只会找到克雷伯格头上。 “我们的路线有点绕,为了争取时间就不中途休整了。” 爱丽丝对安东尼奥道, “奥地利,德国,荷兰,然后坐船前往伦敦港,这是我来时的路,比较熟。大师,根据我的经验,走这条路最重要的是……” 她的脸色严肃,让安东尼奥莫名也紧张起来:“是……” “是准备一个足够柔软的垫子。” 爱丽丝认真分享着自己急速赶路的心得,让紧张的安东尼奥莫名觉得好笑。 注意到安东尼奥的心态有所缓解,爱丽丝微微一笑:“哎呀,大师可真幸运,我下午已经准备好了垫子。那么,出发吧。” “所有人我都安排好了,马车会等我们到日出之前。请跟紧我。” 爱丽丝走在前面,不只是为了领路,也是为了观察周围的情况。 深夜的小城很安静,除了数量可观的老鼠,一路有惊无险。 她先回了旅店附近,取回用杂物掩盖的手提箱。重新伪装后,她将安东尼奥藏起,叮嘱他千万别说话。 不算高大的城门紧闭,守门的两个卫兵打着哈欠。 这里的看守不算严,就是需要让卫兵点过人头,缴纳好费用才准通过。 太阳还没有出来,满载的牛车已经停在门口。容貌憨厚的车夫赔着笑,努力塞过去一笔钱,又主动从上面搬下来一个用橡皮栓塞的小木桶—— “天气冷,请各位喝顿酒暖暖身子。咳咳,小本生意,酒陈酿的差不多了,实在赔不起啊。” 安东尼奥喜欢的葡萄酒,在陈酿阶段及之后都需要完全密封。 掂了掂木桶的分量,卫兵目光扫过车上累积的货物,深深吸了一口若有若无的酒香,大度挥手: “看在你们识相的份上,这次就破例一回。下次可不能这样,没有规矩。” “好,好。” 车夫搓搓手,高兴戴起帽子,赶着牛车离开小城。 从城门出来后,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跟后面有鬼在追一样。 当天边的日头升起来时,睡得无比香甜的招待,被人从地上揪了起来。 他嘴角还淌着口水,听着酒保的问话,满眼迷茫—— “大师?哎呀,不急,大师这个点,还在睡着呢。” 安东尼奥糟糕的作息也争取到了一点时间。招待心安理得守在门口,直到月亮再次出现,他才意识到不对。 而此刻,换乘马车的爱丽丝,已经带着安东尼奥离开意大利了。 车轮咕噜噜转动,扬起无数灰尘。 身子随着疾行的马车不住晃动颠簸,安东尼奥感觉周围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我出来了?” “嗯,出来了。” “离开那里了?” “对,离开了。” 安东尼奥喃喃道:“一切都太顺利了,让我忧心。” “不必忧心。” 爱丽丝掀开车帘,看着窗外迅速向后倒退的景色,慢慢道, “世上有很多看似无法逾越的高山,只要不去想,低头走稳,一步一个脚印,总能翻过去。等回头再看,那只是一个土坡罢了。” 爱丽丝冲安东尼奥眨眨眼, “您现在想想,公主其实也只是一个人,而不是能掌控一切的神。” “我从没将她当神。” 安东尼奥轻轻道, “是权力将她抬到那个位置。我之前老抱怨——她权杖举起时的范围,有点难走出去。” “我忧心的是,真走出来了,我还可以去干什么呢?不过是换个地方,喝酒,风流,快活……” 他的眼神有些迷惘。 “您还可以继续拉琴。自由自在的,再也没有人能管束您了。” 爱丽丝不以为意。 “是吗?” 安东尼奥看着窗外,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发呆,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反问。 在他突如其来的沉默下,车厢内恢复寂静。 “大师……” 不喜欢压抑的爱丽丝尝试与安东尼奥搭话。 安东尼奥打断她的话:“抱歉,我有点困了。” 他疲倦揉揉眉心,道:“可能是累了吧。” 长途坐车,腰酸背痛。爱丽丝理解点头:“睡吧。” 空间狭小,安东尼奥不得不斜躺着,双腿支起。他没有说谎,即使条件不足,安东尼奥的呼吸也很快平稳下来。 爱丽丝不敢睡,或者说,她不敢睡熟。 不止是可能会来的追兵,另一个原因,便是她的梦已经是某种倒计时。 在意大利的第一天,爱丽丝就梦到沉默前行的伊塔库亚紧紧追在她身后,即将入境意大利。 再后面,爱丽丝就没梦到过了。 这让她有些胆战心惊,生怕伊塔库亚已经到了,就潜藏在附近,等着跳出来给她一刀。 因为睡眠姿势不对,安东尼奥的鼾声响起。摇晃的马车,有节奏的鼾声,让爱丽丝跟着打了个哈欠,头一栽一栽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直到看到那抹灰色身影,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又做梦了。 环顾四周,爱丽丝心惊——这位猎杀者处于的位置,正是她刚离开的意大利小城。 不是吧,这么快?那不是天亮前就能追上他们的车? 刀尖点过地面,正在争吵的人们没发现一个踩着长刀,身形佝偻的灰袍人穿过他们,准备离开。 爱丽丝看见面目扭曲的妓院招待发了很大的火,不干不净骂着脏话。 酒馆老板抽着烟,一脸烦闷: “绝对是那个女人。你才警告过,她就带着安东尼奥大师一起消失了。啧,外乡人真是胆大包天,连异端裁决所都吓不住她。” 一个面色不善的男人阴狠支招:“等抓到他们,不能动安东尼奥大师,公主还管那个女人的死活?” “她不是没被吓到吗?我也认识些人,把她弄上宗教法庭,指认她是女巫。哼,在裁决所里走一遭,保准让任何人以后听到有关的事就发疯!” 那一瞬间,爱丽丝捂住眼睛,因为她看到了,看到灰袍人骤然抬起的脸。 在那张面具下,全黑的眼睛里,翻涌过一些无法接受的过去—— 【红发的女人在声嘶力竭哭喊,含糊念叨着:“我不是女巫…不,别打了,别打了…我不是,我不是,我没害过人……” “……我是女巫,求求你们快点烧死我……” “别过来!别过来!” 女人的肢体扭曲,十指血淋淋的。她在木板床上连日哀嚎,拒绝任何人的接近。 站在床边,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的少年沉默等待着,等着女人精疲力尽蜷缩起来一动不动,这才给她喂下了药,收拾着染血的绷带。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虚虚抚摸着女人满是划痕的脸,一缕清风吹拂着伤口,减轻恢复期的疼痛。 少年低低叙说着—— “放心睡吧,妈妈。我使用着雪怪的名字在森林里巡逻后,那些人再也没出现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祈求, “妈妈,春天即将来,兔子都从洞里探出耳朵了,还有新鲜冒芽的野菜,正是做坩埚炖肉的好时候。妈妈,我怎么都做不出你拿手菜的味道,我真的很期待你彻底康复那天。” 女人已经听不到了。她的呼吸很微弱,睡梦中都在念叨着要赎罪。 少年披上灰袍,眼神逐渐空洞, “爱你,妈妈。你没错的,该死的是他们。”】 风声越来越急,久历风霜的灰袍人在“宗教法庭”,“异端裁决所”的刺激下想起了模糊的往事。 他早已忘记那红发女人的面容了。但不妨碍他转身,残破不堪的下摆猎猎作响。 还在起劲说着自己都怎么操作的,炫耀猎过多少“女巫”的人,忽然搓了搓脸,咕哝了一句—— “鬼天气,有点冷了。” 睡梦中的声音 风起,风落。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酒馆老板后知后觉摘掉嘴里的烟。 他手有些抖,捏着湿漉漉的烟卷,不信邪凑在鼻下闻。 浓郁的血腥味直冲大脑,还冒着热气的鲜血从烟卷另一端滑落。 招待叫得仿佛一只被掐了脖子的鸡——“是魔鬼干的!!!!” 人头这时,才随着他的喊叫声一起落地。 风中传来沙哑的问话,很久没开口的灰袍人语序有些奇怪—— “女巫…异端裁决……还有谁在?不允许…不能允许……” 老板和招待瘫在地上,腿都在抖,他们满眼恐惧,仰头看着缓缓现身的伊塔库亚。 牙齿战战,居然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爱丽丝看不到后面的事了。在她的视角里,一切都被血红色所覆盖。 在猩红中,那一直追踪她的灰袍人首次没有跟上来,仿佛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办。 爱丽丝不知道这能争取到多少时间,但她实打实松了口气。 混乱的梦境再度发生变化,一切变得平和。爱丽丝安心陷入沉睡,美美闭上眼睛。 潺潺流淌的琴声怀抱住她,爱丽丝像是躺到一片星空下,思绪也跟着飘飘然。 很好的睡眠,让爱丽丝非常满意。 哦,多么合适的琴声,就是越来越激烈了。没多久,舒服闭着眼睛的爱丽丝眉头一皱,希望时间倒流下。 可惜琴声不为爱丽丝所弱,曲调变得又快又急,接踵而至。爱丽丝从星空中被扔到巨浪尖上,她被颠簸的想吐,烦躁翻身想要捂住耳朵。 这个动作,让她猛然惊醒。颠簸依旧,海浪变作马车,一路嘚吧嘚吧。 “睡迷糊了……” 爱丽丝拍拍脸,抬头,看着睡在对面的安东尼奥。 她掏出放在口袋里的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冷静观察着自主抬起那把小提琴,疯狂舞动演奏的长发—— 安东尼奥的呼吸仍然稳定,并没有醒来。 比起之前的配合演奏,恶魔在逐步侵蚀安东尼奥,即使离开了那座小城也没有减缓侵蚀的速度。 而且恶魔只对安东尼奥感兴趣,除去过于狂躁的音乐对人造成的精神困扰,旁观演奏的人并不会直接受到伤害。 最后,棉花隔绝了小提琴本身的声音,爱丽丝听到了它的笑声。 那是混杂在琴声之中,极其低而令人难以察觉的杂音。 每一声都很长,尾调凄厉上扬,仿若来自地狱的笑声。 单纯只能听到恶魔的声音,放大了其中的恐怖。爱丽丝不舒服揉着耳朵,果断摘下棉花,开始最后一步—— 尝试唤醒演奏中的安东尼奥。 爱丽丝不确定这会带来什么,但现在,债多不压身。 “大师,大师……” 爱丽丝摇了两下,可是安东尼奥仍然没有醒来,呼吸很平静。 狂乱舞动的长发在逐渐靠近爱丽丝,不仅遮住了安东尼奥的脸,还阻止了她的动作。 爱丽丝不得不大胆的伸手,尝试拂走它们。 好不容易分开那些浮空的发丝,爱丽丝赫然发现——安东尼奥睁着双眼,脸上带着狰狞而诡异的微笑,直勾勾盯着她! 恶魔的交易 说时迟那时快,爱丽丝并没有松开扶着安东尼奥肩膀的手。 她的本能快于思考——爱丽丝伸手合上安东尼奥的眼睛,继续摇动着他,低声喊着—— “大师你醒了吗?醒了说句话。” 安东尼奥缓缓睁开眼,表情似乎更加愤怒。 爱丽丝定定看着他,使用自己唯一能用的神秘力量—— “尼古拉斯。伊塔库亚。” 随着第一个名字被念出,马车疾驰过的草地上,隐隐约约出现黑色的绒毛。 而第二个名字的威力稍弱,但也让车厢内的温度明显下降,风将车帘吹的噼里啪啦作响。 神不在乎,但神之名,唤之即有异。 恶魔般扭曲的面容一滞。 说不上来是忌惮还是怀疑,安东尼奥狰狞的嘴角下落,怎么也合不上的眼睛闭拢。 平静的呼吸持续响起,所有的变化都在消失。 爱丽丝高高悬起的心脏重新落回原位,她又喊了几声。 这次,安东尼奥朦胧睁开眼睛,说话都带着困倦的睡意:“爱丽丝小姐,怎么了?” 咚的一声,失去控制的长发落下,提琴也砸在马车地板上。 眼看着自己的爱琴莫名摔下,爱丽丝没说话,但安东尼奥已经反应过来。 他唰的一下坐起,捡起小提琴心疼的连吹几口,用袖子抹了又抹—— “我刚才……” “刚才在梦中不停的拉琴。” 爱丽丝略过呼唤黑山羊与风行者名字的事,简单道, “我被吵醒了,发现大师的状态不对劲,就想办法叫醒了你。” 安东尼奥低垂着眼眸,抓了抓头发,“抱歉,我好像带来了一些麻烦。” “还好,对我来说并不麻烦。” 爱丽丝看着心神不宁的安东尼奥,异常认真, “目前来看,在我处理过的所有神秘学事件中,大师所携带的恶魔是造成危险最小的。” “没有聚集一批疯疯癫癫的信徒,没有携带锋利的武器随时准备开杀。那只恶魔一直在伤害的,只限于大师你。” “我发现它并不算强…不对,应该说,它还挺有礼貌的,起码比另外几个更能听得懂人话。” 爱丽丝的点评,让安东尼奥很是吃惊。 他略微有些无奈:“爱丽丝小姐,每当我觉得我已经足够了解你了,你总是能跳出那些框架,再给我一些惊喜。呃……恶魔居然在你的眼里还能分为懂礼貌和听不懂人话两类。” “不,是好几大类。” 爱丽丝摇摇头, “事实上,我眼里的恶魔,可能和神明没有什么区别,都属于普通人无法理解的神秘力量。” “根据我收集到的资料,我将神秘力量分为能沟通的和不能沟通的两种。” “在这里面,又分为脾气好的和脾气坏的。以及,太过遥远,根本接触不上的。” “安东尼奥大师身上的这个,算是比较好说话的。而且,它的侵蚀力度不算强,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爱丽丝看向安东尼奥,轻声问:“大师,在城里还没有这种情况吧。怎么离开了那里,反而出现了呢?您在想什么?” 记忆中闪过安东尼奥在马车上说过的话,爱丽丝若有所思:“对了,您曾经提到过,离开后反而有种空虚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对了,我那个时候说过,您可以随时随地的演奏音乐了,可您并不开心。” “难道,您产生了相关的负面念头?” 安东尼奥的喉结动了动,良久,才小声道:“爱丽丝小姐,你的洞察力令人惊讶。” “从事调查与报道的行业,本来就需要足够敏锐的心思。” 爱丽丝坦诚相待, “况且,我后来还认识了一位很厉害的心理学家,时常和她保持着书信的来往。” “我向她请教过很多问题,学到了不少。” 封闭式的车厢是一个非常微妙的谈话环境,这会让被问的人处于心理上的下位,同时还有一种秘密不会被泄露的放松。 艾达曾说过,人们愿意在忏悔室里袒露不堪,是相信所有的罪恶都能被那狭小的房子所吞没。 爱丽丝微微一抬眼就能看到马车的天花板,眼前则是呼吸逐渐急促的安东尼奥。 她忽然觉得,这里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地方。 所以,爱丽丝的声音学着放轻 带上了一些试探与诱导—— “只会伤害您,一步步侵占着您的一切,但又没有彻底夺走您的性命的恶魔,有别于传统典籍里的形象。我很好奇,那只恶魔是什么来历,大师您又跟它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为什么想到以后能自由自在拉琴了并不快乐呢?是不喜欢琴了,还是说……” 爱丽丝并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大师,你想死,这种想法甚至强过了对小提琴的喜爱。你偶尔想到死亡时,比起恐惧,更多的是期待。恶魔察觉到了你的心思,比起直接吞噬,恶魔极力诱导着你选择这条路。” 安东尼奥终于开口了,却是否认爱丽丝论调中的错误, “不,你终究不是我,并没有完全说对。从我能抓稳琴弓时,提琴就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 “就算我曾因为过度的练习而感到短暂的厌烦,但很快,享受过那些酒色名利后,我发现我仍然挚爱着音乐。拉起小提琴时,我超脱在众生之上。” 安东尼奥展开双臂,神色有些悲哀, “不过,你说的对,这是一只非常好说话的恶魔……不,它自称为神。” “在我因为欠下的赌债,不得不进入宫廷时,我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但在我任期满了以后,不愿放我离去的公主殿下给我下达了一个任务,她要求我只用一根琴弦完成一场演奏!” “一根琴弦?” 爱丽丝很吃惊。 安东尼奥点点头,“对,就用一根琴弦。如果我做不到,就不能辞去宫廷乐师的职位。公主殿下逼我当众立下赌约,说只要我能做到,她就再也不会干涉我的一切选择。” 安东尼奥眼神闪烁着兴奋与绝望,披散的长发将他切割成一块一块的,怎么也无法平衡, “我做到了,我摸索出了只用一根琴弦就能完成音调转变的技巧,理论上,完全可行。但是当我实际上手时,我意识到凡人的身躯难以完成这么快速的操作。” “你能明白吗?爱丽丝小姐,你的天赋足以做到,但是人类的身躯限制住了。你的天赋能挑战王权,但你只是一个平凡人!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恶魔也是在那天晚上来的,它自称是为【不可描述,无法听清】演奏音乐的音乐之神,它很看重我,邀请我同它一起进入殿堂,永恒为万物之主与祂的廷臣奏乐。” “我已经忘了它长什么样,只记得自己很恐惧。但我又很好奇它的音乐是什么样的。” “它看穿了我的心思,慷慨提议签一份交易契约。” “它愿意借助力量予我演奏独弦琴曲完成赌约,让我脑海里那些奇思妙想的曲谱落入现实……” “直到我放弃。” “当我放弃人间的安东尼奥这个身份后,就必须跟随它升往音乐的圣殿,永不复焉!” 大师,您想好了吗? “这不就是教唆自\/杀吗?这个自称为音乐之神的家伙就是恶魔。” 爱丽丝的质疑脱口而出, “就算要给什么万物之主演奏,那也该在寿终正寝之后。” “是啊。” 安东尼奥自嘲一声, “多么明显的陷阱,但我实在忍受不了令人窒息的宫廷了。而且,作为一名音乐家,我也很想实现自己的创作,拉出只用一根琴弦的奏鸣曲。” “没有谁能拒绝梦想的降临。” “当我完成赌约时,那位公主殿下甚至没等演出结束,直接愤而离席。其他的宫廷乐师,他们嘴巴张得比牛还大,那嫉妒又无助的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 ” “让我最兴奋的,是这一切其实都靠我自己在完成的。恶魔并没有干涉我的行为,只是让我的手指更加灵活,手臂更长,能掌控的范围更大了。” 安东尼奥抬起手,展开双臂。 大师日常都是醉在某处,即使起身也会佝偻着身体。 直到他挺直身躯,那不可思议修长的双臂令人瞩目。尤其是那双手,宽厚的手掌搭配着足够长度的手指,一切都为小提琴而生。 “那场震撼世人的演出结束后,我如愿以偿离开了宫廷。” 安东尼奥眼中的光在慢慢消散, “我知道被忤逆的公主会生气,我不在乎王室的决定。那些愚昧的世人欣赏不来我的才华,无所谓的。” “我将金质的音符抵押,作为入场券。肆无忌惮的在酒馆里消耗着健康,在妓院浪费着生命。因为除此之外,我无路可去。” “没有人欣赏我,没有人跟我说话,没有人理解我,没有人明白我!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明白,我从宫廷走到了世俗,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走到了另一个笼子。” “比起乏味的人间,在某个夜里醒来后,我开始考虑那场交易。我隐隐觉得,比起继续活下去,永远进入音乐也不是一件坏事。” 安东尼奥很泄气, “对不起,爱丽丝小姐。看来,我可能要让你这样的美人白忙活一场了。笼子之外是更大的笼子,我对万物都提不起劲。” “今天晚上睡前,我有一个朦胧的念头——” “或许,喝下一杯有毒的酒。在令人愉悦的醉意中把一切交给恶魔来处理,也不算很坏。人间的安东尼奥拥有过最好的天赋,享受过宫廷的佳酿,嘲笑过无能的统治者,也落魄到乞丐都能议论。” “苦与乐,荣与辱,什么都尝过了,当之无愧的小提琴之神该走了。” “我想离开那座城,其实是不想死了以后,还要被那位公主决定埋在哪里。” “葬在哪里都好,离那些脑子没救的贵族越远越好。” 安东尼奥说这些,其实隐隐有拜托爱丽丝帮他处理后事的意思。 有人的坦诚是为了面对。安东尼奥的毫无保留,是准备与过去彻底了结。 爱丽丝总算明白恶魔为什么会在今晚操控安东尼奥的身体拉琴了,它在做着迎接这位大师的准备。 进入神王的殿堂,永不复焉。这该是对人间有多失望,才能接受的命运。 “大师,你决定了吗?” 爱丽丝没有一味的否决,而是先问安东尼奥的想法,再次确认着。 安东尼奥迟疑点头,“前往那里,或许能寻求到最后的安宁。” “不,不是安宁。” 爱丽丝解释着,纠正安东尼奥的认知, “死亡是最悠久的长眠,对所有人都公平。如果死了以后还要工作,那可太令人无法接受了。” “而且,大师你有没有考虑过?所谓音乐的殿堂,自由自在的永恒演奏。那不是意味着永远给那位万物之主拉琴?虽然提琴很美妙,但您一但上当,真接受恶魔的安排……” 爱丽丝停了一下,语气阴森, “它就会收下您的灵魂,逼着您一直拉,不许停,比公主还霸道。您不是讨厌失去自由吗?现在好了,一但妥协,这辈子,不对,永远都停不下来了。” “这是另一种的胁迫啊,您怎么会觉得是解脱呢?” 在人间的宫廷里,尚有转圜对赌的余地。可在神明的宫殿里,后悔也没办法了。即使痛苦得眼泪横流,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可能停下。 一直,一直…… 永恒从来不是幸福,是具有大勇气大决心的人才能承受的痛苦。 恶魔最擅长花言巧语,将地狱包装成天堂。 一旦上当,所遇到的,并非是幸福,而是更深的地狱。 “大师,如果您没有意识,只会演奏,那不就是彻头彻尾的傀儡。如果您有意识……那就更加悲惨了,转动的思维负责什么呢?负责旁观自己被操控?” 爱丽丝描述得非常有画面感,原本都安静下来的安东尼奥露出恐惧之色。 趁他动摇,爱丽丝一把拍上他的肩,“大师,您想好了吗?” 她的目光比安东尼奥还坚定,让大师一个激灵,连忙道:“等等,我还没想好。” 三十岁,人生刚完整 安东尼奥不喜欢被规矩束缚,讨厌乏味的世俗。一味用言语劝阻,反而会激起他的情绪。 所以,爱丽丝对症下药,一边描述死后演奏音乐是个什么情况,多么不人道,多么无法控制自己,一边表示她已经准备好了。 如果安东尼奥一定要走那条路,放心去吧,她会认真执行大师的遗嘱。 这种恐吓中夹杂着体贴的态度,让安东尼奥有些不知所措。 余光瞥到安东尼奥散在座椅上的长发安静下来,爱丽丝知道大师的想法动摇了。 这只是个开始,但爱丽丝有信心事情会好起来的。 她语气放缓,聊起了即将抵达的伦敦—— “大师,这应该是您第一次去英国吧。在维多利亚陛下的统治下,至少,会比您在意大利要有有趣些。” “意大利离梵蒂冈太近了,但我们英国信仰更普遍的是新教,天主教也比较低调,所以稍微能包容一些。” 爱丽丝想到安德鲁,改口, “但也没好到哪去。” 安东尼奥:“……” 看着大师的脸色变来变去,爱丽丝没忍住笑出声: “哈哈,安东尼奥大师,我发现您不算是很有阅历。您会直接把情绪摆在脸上呢。” 擦去眼角的眼泪,爱丽丝微笑道, “您经历了很多,但那些都太极端了,不是普世的经验。您不能用那些直接对世界下定义,认为其他地方也毫无乐趣,不值得。” “伦敦是没什么很好的地方。照样有着流氓,强盗,黑心的贵族。食物嘛,有家烘焙坊的定制松露蛋糕可以说句完美。天气很坏,工厂的烟让天气不好的时候,整个城市都乱七八糟的。” “但是,这样的伦敦,有着一群不错的人。” 爱丽丝看着安东尼奥的眼睛,轻声道, “大师,您说很孤独,因为您几乎遇不到能理解您的人。巧了,我在伦敦的朋友,也是旁人眼里的怪胎。” 她细细数着, “我认识一位坚韧的女士,不动声色执掌着法庭。她所做下的事,在部分人眼里也跟恶魔没区别了。” “伦敦还有一个年轻人,看上去是位善良乖巧的绅士,其实脑子里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识。他在努力抵御着自己的失控。” “还有从出生起就遭到歧视的,只能从事守墓职业的克雷斯先生,三个个子很矮,但组在一起能和任何人平等对话,抱团度日的小孩。哦,对了,我猜大师您绝对想不到——蜡坊的浇蜡手艺还可以用在焦糖苹果上。那层蜜糖裹得非常均匀,在外面压根吃不到。” 爱丽丝目光一闪, “包括…剧院的新老板,一位歌剧演员,身上也有着难以看穿的秘密。” “大师,和这么一群人搭上关系,您会发现这个世界真是处处充满着趣味。” 爱丽丝耸耸肩, “我敢发誓,他们绝对会欣赏您的音乐。” 安东尼奥瞅着爱丽丝,小声道:“能和他们成为朋友,你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怪胎之一。” “怪胎?” 爱丽丝指指自己, “没有吧,我不过是个很努力的普通人。” 安东尼奥不赞同地摇摇头。 虽然不理解爱丽丝对自己的定义,但他总算,对伦敦有了些期盼—— “爱丽丝小姐,根据你的描述,普通人靠近他们都不容易。有点意思,但我不敢保证,我会不会欣赏他们。” “您肯定会的。” 爱丽丝道, “大师,您才二十多岁。比起销金窟里的浅薄关系,您可以考虑和能互相理解的人建立起真正的友谊。” “不是花天酒地就是人生,理想也不一定能做主一切。东方可有句古话,叫做三十而立。” “看过上万次的日出,见过至少三十次的花开花谢。从父母走向老师,走到朋友,走到爱人身边,人生之路,才算是真正的独立而初步完整了。” 爱丽丝鼓励安东尼奥尝试先活到三十岁, “拥有过这些,补全人格上的残缺后。大师,您再告诉我,您是否想清楚了吧。” “三十岁……” 安东尼奥叹息一声, “好吧,也就几年的时光。” 爱丽丝提醒他:“这几年的时光可不能靠着天天喝酒混过去哦。首先…调整作息,早睡早起。” 安东尼奥不太情愿点头,重新闭上眼睛。 可惜,两人刚入睡,马夫就来“噔噔噔”的敲门催促。 原来他们已经聊了很久,久到马车已经抵达下一个换乘点。 爱丽丝无奈扶着额头,拎起手提箱准备下车—— “没办法,回到伦敦后再调整作息吧,接下来的路够咱们受的了。唉,我记得,我把车开到了伦敦港口附近……” 她生无可恋看着自己的箱子,又算了算还有多少车要坐,深吸一口气, “别说回到伦敦后了,我现在已经不想动了。还是找地方打个电话,到时候,谁有时间谁来接一下我们吧。” 安东尼奥东西很少,先下去了。 按照这年头的绅士风度,他迟疑着,伸出手臂供爱丽丝扶着下车。 “谢谢,您真可靠。” 爱丽丝省下不少力气,也很高兴看到安东尼奥还在和外界产生互动。 面对愿意努力的人,爱丽丝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正面的反馈,安东尼奥在上车时,主动跟新的车夫打了声招呼。 比起琴,酒,和性,他在尝试重新构建对世界的看法。 爱丽丝和安东尼奥在争分夺秒的赶路,丝毫不知道在他们离开的一天一夜后,那座小城彻底炸了锅。 经常在城中出现的几张面孔变成尸体,在唯一的小教堂上方挂着。 唯一存活下来的酒吧老板,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在城池中游荡,翻来覆去念叨着—— “我记得,我记得很清楚……女巫是不存在的。没有女巫,对,压根就没有女巫。他们喜欢指认女巫,就该死。嗬嗬…有人逃出去了,逃不掉的……” 他在街上没发多久的疯,回来的酒保在路人异样的目光中,急匆匆带走了老板。 在发现安东尼奥不见后,老板还能沉住气,出纰漏的招待等不及公主书信,立刻要求酒保先去最近的城市联系人。 酒保原本挺怨怼招待这种事后装作很忙推卸责任的做法,害他劳累跑腿。 但现在,他居然因此成为了唯一一个还能说清楚安东尼奥大师消失过程的人。 死人了,事情闹大不少。在酒保的指认下,意大利警方搜索了爱丽丝租过的房间,找到她“不小心”遗留下的地图。 上面浅浅的痕迹,显示地图的主人考虑走法国的路子回去。 于是比车马更快的电讯消息飞渡千里。 可惜,法国的人阻止不了奥地利放爱丽丝他们离开。 与此同时,莫名死去然后被挂在教堂门口里的人,越来越多。 一时之间,关于恶魔,撒旦的流言,那叫一个轰轰烈烈。所有死去的人都被认为是罪有余辜。 教廷对这方面有苦难言,难道要让他们承认这些人都在为早在明面上消失的异端裁决所工作? 万一承认了,那就更完了。异端裁决所招来了报复,而耶稣对此无动于衷。 经历过黑死病的浪潮,教廷的人明白——宗教最忌讳的,就是袒露自己的无能。 在教廷的缄默抛弃中,恶魔的称呼,被民众们钉在死去的那些人身上。 恰如他们当年对其他人所做过的事那样。 忙,忙点好啊 灰袍人在乱杀,不断累积的人命所造成的影响,已经不是一位小提琴大师莫名消失能比的了。 教廷在民众们面前的态度含糊,私底下则襄助公主向法国施压,寻求一个答案。 年轻的共和国莫名其妙,赶紧往内部查。一无所获的他们将目光盯上了残留的法国贵族们身上。 在法国经历了几次内部革命,现在还能留下的贵族。虽然在逐步退出政治舞台,但仍在社会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他们在文化与艺术的领域大放光彩,地位显贵。更令官方头疼的,是这些贵族很热衷社交,抱团进退,维护着阶层对外的体面。 线索到这里就不好查了,而没被揪出来,却被惊动的某位克雷伯格,听着意大利的传闻,有些迷糊—— 对,那个白痴来信是说有位提琴大师要从法国借道,让他帮忙遮掩一二,搅混别人视线。 鉴于两人的交情,某位克雷伯格没回信,默认已承接这个任务。 克雷伯格先生就一直等啊等,等到现在。 现在…… 现在,弄出的动静是不是有些太大了?任务摇身一变,从小问题变得棘手。 以为是奥尔菲斯在拐人,落魄的克雷伯格考虑到欧利蒂斯的赞助金,勉强开始行动。 所有人都很忙,各忙各的。 爱丽丝抓住这个时间差带着安东尼奥狂跑,几天后,他们登上前往英国的轮船。 即使爱丽丝选择了最柔软的垫子,可两人上船时,眼神一片死寂。 安东尼奥看着微微有些泛黑的海水,还有偷渡船上自带的那股恶心的鱼腥味,很烦躁—— “大海,没我想象中壮阔美丽。轮船,更是……” 爱丽丝疲倦道:“我买的是最好的票,我们有一张可以躺下来伸直腿的床。” 安东尼奥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目光一亮:“真的假的?哦,这真是一艘好船,非常棒!” 偷渡船要等人齐才能发,爱丽丝让安东尼奥先去休息,她则去找蛇头打个电话。 柯根事务繁忙,安德鲁不喜欢阳光,爱丽丝是打算把电话打给杰克或者菲利普。 哦,不对,她只能打给菲利普。 杰克的骨折情况不知道怎么样,最近还是少动弹吧。 爱丽丝拨通电话,和菲利普简单说了下船靠岸的时间。 菲利普诡异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爱丽丝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是明天下午到吗?克雷斯先生急着要见你,他可能也会过去。” 安德鲁要见她? 爱丽丝问:“什么事?” “道别。” 菲利普解释道, “前两天,一位陌生人拜访了克雷斯先生。两个人在房间里聊了很久。 出来后,克雷斯先生就开始收拾行李。” “威尔三兄弟问过他怎么了,他说雇佣者都找到这里了,他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那位陌生人似乎很不放心,每天都来催促。” “克雷斯先生坚持说等你回来,正式道个别后再启程。” 爱丽丝想起安德鲁原本要去的地方,眼睛一眯:“陌生人,雇佣者?” “菲利普先生,那位陌生的先生,是不是穿着白色的西装,戴着单边的金丝眼镜?” 菲利普在电话那头,吞吞吐吐的,很是犹豫: “呃,我只见过一面,似乎是的。他的衣服做工考究,看上去是一位年轻气盛的贵族。却意外沉得住气,让人捉摸不透。克雷斯先生送他下楼时,动作都比以往更拘谨。” “我也曾经问过克雷斯先生,并且表示有着柯根小姐的帮助,不合法的雇佣关系是能被解除的。” “但是……克雷斯先生说他早就已经答应了对方,不能反悔。” 是不能反悔,还是没办法反悔? 爱丽丝知道安德鲁干的那些事。 比起坐牢赔钱,安德鲁最害怕的其实是监守自盗的事暴露后,被拉兹教会永远拒之门外吧。 这件事,爱丽丝还真没有什么解决的好办法。 欧利蒂斯庄园赞助着博士的实验,有着明确的资金往来记录,等于直接拿捏着安德鲁的把柄。 但奥尔菲斯又为什么会在这个节点上,亲自来找安德鲁? 想到口袋里原本给安东尼奥的邀请函,在大脑中勾勒出小说家的路线,爱丽丝似乎明白了什么。 因为第二场实验还未开始,在档人员就已经失去控制。所以第三场的人…… “菲利普先生,你明天不用来接我。” 爱丽丝思考着,改换主意, “让克雷斯先生转告给那位。就告诉他,说记者即将回到伦敦,烦请奥尔菲斯先生来码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爱丽丝好像听到菲利普松了口气: “爱丽丝小姐,您居然能直接描述出他的外貌,叫出他的名字,怪不得……” 爱丽丝听出了不对劲:“怪不得什么?菲利普先生,您说的这话我有些听不懂啊,还有什么事吗?” 菲利普直言不讳:“怪不得爱丽丝小姐的房东太太会给他开门。我之前担心克雷斯先生遭到威胁,想上门询问下房东太太具体情况。” “结果房东太太跟我说什么他很好,不用担心。让我莫名其妙的,感觉和她谈论的不是同一个话题。” 【新的演奏】 爱丽丝:…… 沉默半天,为了避免房东太太在外造谣,爱丽丝决定先给菲利普打针预防剂—— “菲利普先生,离房东太太远点。” “她如果说了什么,不要放在心上。房东太太人挺好的,就是有些误会。” 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菲利普的不解:“什么误会……” “不重要。” 生怕被追问到底的爱丽丝掐断话题, “好了,不重要的细节等我有时间了再谈。” 逃命一般挂掉电话,爱丽丝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提振着精气神。 向船老大付借用电话的钱时,对方忽然叫住爱丽丝,掏出一包烟叶:“小姐,看您很累的样子。美国的新货,来点?” “嚼不来烟叶。”爱丽丝礼貌拒绝了,“谢谢了,先生,我感觉我还好。” 话虽这么说,回船舱的路不长,爱丽丝却走的有些慢。 坐在床板上,她望着铺得随意的垫子,特别想对齐四角。 努力干完这点活,爱丽丝重新坐下,感受着从精神到身体的双重疲倦,外套都没来及脱就闭上了眼睛。 她并没有睡着,只是斜靠着。爱丽丝告诉自己赶紧休息,可飞转的大脑在阐述着目前的问题—— 毫无解决头绪的伊塔库亚、突然来访的奥尔菲斯、怎么也留不住的安德鲁…… 爱丽丝想抬手揉下眉心,因为太累放弃了。她喃喃自语:“事情一件积一件,到底,该从哪里下手呢?” 时间1分1秒的流逝,当月亮出现在天边,爱丽丝睁开眼睛,依旧没有头绪。 点起油灯,爱丽丝托着下巴,目光没有焦距—— 体力得到了恢复,可精神上的疲乏仍在。 “笃—笃—” 敲门声响起,原来是刚睡醒的安东尼奥来叫爱丽丝用晚餐。 因为生活习俗的缘故,午餐可以随便吃点,早餐和晚餐则会丰盛许多,有不少好吃的。 即使条件艰苦,人们依旧保持着这种习惯。船老大那里限量售卖着荷兰几种有名的奶酪,搭配着面包一起吃,滋味很棒。 “我买到了最后一块马斯丹奶酪。吃起来是很温和的甜味,内里的质地柔软,还有股坚果的香气。” 安东尼奥一段话,让本来不想吃饭的爱丽丝决定开门。 咬着夹有甜味奶酪的面包,爱丽丝承认,食物稍微抚平了她焦躁的心。 胃口大开的她瞧到还有人卖子鸡,鸡翅边缘冻上的卤汁非常诱人,让人能想到一口下去,连着肉冻嚼着鲜嫩的鸡肉会有多么愉悦。 “文学大师曾经写过的美食,不可不尝。” 爱丽丝这么说着,接连买了子鸡,熏肉,还有一节圆滚滚的蒜味肉肠。 看到船老大的珍藏里有瓶荷兰式苦酒,爱丽丝干脆也买了。一并带到船舱里吃。 “喝这么好?” 其他还行,没啥钱的大师望着通透的酒液,馋到眼睛都不舍得眨。 “明天就能回去了,就当是庆祝我们要结束这段痛苦的旅途了。” 爱丽丝拿着高价买酒送的杯子,倒上两杯,稍微抿了一口自己那杯。 好吧,从名字上来看就不是她爱喝的。 苦苦的,刺嘴。爱丽丝总觉得该往里面调点东西会更好喝,直接喝实在有些喝不来。 安东尼奥则高兴端起杯子,陶醉嗅闻几下,满意道:“还是我们意大利的酒好。” “这酒不是叫荷兰式苦酒?” 爱丽丝撕下一只鸡腿,随口问。 “只是叫了这个名字罢了。只有内行的人才知道,这酒啊,可是我们意大利人研究出的。啧啧,总有一天要换个名字的,好酒必须归于我们。” 好几天没沾,能喝上几杯让自己满意的佳酿,安东尼奥简直要幸福的晕了。 爱丽丝只是想吃点好的,补充下思考消耗的精力。她没再碰酒杯,专心吃着菜,一瓶酒全被安东尼奥喝了。 这酒度数不高,安东尼奥倒也没喝醉,只是人活跃了些。 “外面的地板还没站满,可能要等到午夜,这艘船才肯动一动了。” 安东尼奥极力邀请爱丽丝上岸在附近走走, “爱丽丝小姐,感谢你的好酒,请听我为你演奏一曲吧。” 爱丽丝看着安东尼奥,有些担心:“大师,您拉琴,不是会召来那个恶魔吗?” 安东尼奥摇摇头,道:“你也说了,它还算是比较好交流的。在我演奏音乐的时候,它会旁观到蠢蠢欲动,但被我拼命拒绝后,就会收敛点。” “况且,我也不可能放弃我的琴。手痒的时候,还是很想来上一曲。” 安东尼奥这么说了,爱丽丝便点头同意。 她叮嘱道:“那大师你可要注意,如果恶魔有侵占身体的迹象,一定要抵抗。我也会在旁边看着的,随时出手。” 收拾了一下吃剩的残骸,爱丽丝戴上手套,拎起准备扔出去。 他们顺着岸边没走多远,就停在一处能看见轮船的偏僻之处。 伴随着略带咸腥味的海风,安东尼奥打开琴盒,拿出那把提琴。 大师的水平完美,琴声迎合着海浪拍打的节奏,与自然融为一体。 糟糕的环境,变成了温柔宁静的摇篮。 爱丽丝在专注聆听的过程中,精神逐渐放松,享受着闭上眼睛。 她隐约听到安东尼奥说了声对不起,视野骤然开阔。 像是灵魂伴随着琴声飞出了自己的体内,爱丽丝发现自己在上升! 她低下头,能看到海面急剧缩小,轮船变成了一个芝麻点,宽阔的大海成为了窄窄的海峡。 安东尼奥的长发托起提琴,比之前更用力演奏着! 回忆的钢琴 这是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 爱丽丝能感受到“自己”与安东尼奥仍然在轮船渡口附近,她的位置没有发生一毫米的变动。 但她的视野,确实在上升,上升…… 恍恍惚惚中,爱丽丝听到了新的乐声。 比起安东尼奥的顶级技巧,这些旋律听上去非常混乱,让人压根不明白在表达些什么东西。 毫无节奏的声音,让爱丽丝大脑一阵痛意。越来越多的乐器加入演奏,她理解不了曲调,在宏伟的乐章下逐渐暴躁。 钢琴声响起,像是从童年的那段美好时光里流淌出来的天使哼唱,帮爱丽丝解构着旋律。 她似乎能听懂一点点了——这是一首永不停止演奏的安眠曲,祈祷唯一能完全明白的听众永远不要醒来。 巨大的音乐殿堂在天边若隐若现,爱丽丝不确定这是一个疯狂的梦还是现实。 周围的情况越发诡谲,音符一个接着一个,万物生长凋零,周而复始。钢琴声在这种轮回中被碾压破碎,爱丽丝的思绪重新模糊。 “嘘,爱丽丝小姐,你听我的琴声。” 安东尼奥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指引爱丽丝忽略那首乐章的主旋律,只听其中的海浪阵阵,小提琴的音色悠扬。 爱丽丝再度睁开眼睛,看到无数面目模糊的乐师在殿堂的大厅内云集,机械表演最拿手的曲目,源源不断诞生的音符扭动着,张牙舞爪合为一体。 安东尼奥站在最前面,和其他人的无面不同,他戴着一个做工考究的面具。 有着面具做区分,他并没有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识,爱丽丝甚至还觉得他冲自己眨了眨眼。 “爱丽丝小姐,你说我藏不住事,很多情绪都放在脸上。” 安东尼奥拉动着琴弦,近乎狂妄的使用不属于他的力量, “其实,爱丽丝小姐也是一样的。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习惯性装出一副自信的模样。有时明明走入困境了,还总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 “如果上帝离我们太遥远,那不妨问问恶魔该怎么办。” 安东尼奥冲爱丽丝笑笑—— “但愿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个恶魔比较能听得懂人话,那我还有回去的机会。” 爱丽丝说不出话,看着载着无数音乐天才的殿堂即将远去。 她的身躯开始下坠,在这个过程中变得透明,两个印记徐徐显现——一座摄影机,一个风行。 残留的音符融化,展开一层薄薄的天幕。爱丽丝隐约明白这是怎么来的,想闭上眼拒绝恶魔的建议,可她依旧能看到—— 摄影机的印记背后,连出无数根透明的丝线。从爱丽丝的胸口,一路飘飘荡荡,落在伯明翰的欧利蒂斯庄园内。 书房的窗帘飘动,宽阔整洁的桌子中央摆着一张黑白照片,正面是爱丽丝离去的背影,反面则写着一句话——【被拍摄者,真的会失去灵魂吗?】 爱丽丝看到在夜间被单独隔开的黑屋内,不知何时已经修补好镜头的摄影机静静摆在那里。 镜头幽深,好像里面是另一个世界,藏着一个一直住在里面,不曾被死神收走的灵魂。 他的存在,无疑是在回答照片上的提问——是的。 爱丽丝明白,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那股神秘力量,正是来自这座摄影机。 随后,风的印记也被点出来历,正在收尾的灰袍人似有察觉,仰头看了一眼天空。 他的兜帽落下,里面是一张惨白但双眼全黑的少年脸庞。 面对这不屈不挠,寡言少语的追杀者。天幕静默片刻,重新浮现出那座庄园的一角—— 那是一间无人知晓的密室,里面陈列着许许多多奇物。 画面放大,掠过那把长伞,那只帽针,落在了一本黄色的书上。 这是恶魔给出的解答。 它认为,这本书能彻底消弥来自伊塔库亚的杀意。 爱丽丝刚看清书名,这本书突然从书架上掉了下来。 书页哗啦啦翻动着,字里行间,无数只眼睛密密麻麻张开,像是被擅自窥探而感到了冒犯。 爱丽丝还好,因为她隔了好几层。但是引导着她看到这些的恶魔却没那么好过。 四周的一切,那些音符,殿堂,还有不停变动的乐章,全部受到无名的污染。 宫殿的墙壁开裂,长满眼睛的触手从里面爬出,绞碎地板。 里面的那些音乐天才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像被抛洒的米粒四散开来,身子在空中飘荡,继续演奏。 宏大的音乐和黏糊糊的触手蠕动声交相辉映。没有谁在乎渺小的爱丽丝在波涛中努力控制自己的意识。 这种感觉,像是热气球坐到一半,驾驶员跳了。作为上面的乘客,爱丽丝不得不亲自上手。 热气球注定要坠落,怎么落下是个问题。 在寻求平安落地的间隙,爱丽丝奋力抓住同样被抛了出来,却没办法像同事们一样继续身着礼服,若无其事表演的安东尼奥。 “大师。” 骨笛,双簧管,竖琴,圆号,埙……在古往今来,几乎所有乐器的声音中,爱丽丝的话弱不可闻, “我要让你把喝下去的荷兰酒吐出来…你可真敢啊!” 安东尼奥看到那些无面人,也知道自己跟随恶魔进入殿堂的举动有多疯狂。 他嘴硬:“这事就像赌一样,赌赢了一本万利,赌输了赔就算了。” 爱丽丝几乎气晕:“大师,你好像跟我说过,你之前输到差点赎不回你的提琴!” 说不过的安东尼奥转移话题,居然有些抱歉—— “我也没想到你惹到的是这种级别的麻烦。比起解决即将到来的危机,我们可能现在就出不去了。” 在这待了一段时间,爱丽丝隐约察觉到在殿堂附近,音乐天赋越好的人越能保持住自我。 或许那个恶魔没说错,作为音乐之神的它,对精于此道的天才总是青睐有加,宽容宠爱的。 “跟你们这些顶级的天才坐一桌真麻烦,一个两个的,都看不起我在钢琴上的小小成就。” 看出安东尼奥对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的自责,爱丽丝开了个玩笑。 “爱丽丝小姐?我承认,你刚到这里的时候,表现出了一些钢琴天赋,但那点天赋很快就被乐章给……” 安东尼奥的话没说完,因为那阵飘渺的钢琴声又响了起来。 一下又一下,从初学者的生涩很快变得流畅。 在这高维的狭缝中,很多意识流的事物被具象化。 安东尼奥看到一个穿着白裙的小女孩背对着他们,灵活的手指跃动,黑白色的琴键延伸出向下的阶梯。 “我都说了,不要小看我的天赋。” 爱丽丝笑笑, “没有大师你厉害,但足够坚韧。别说一次了,回忆能承载千万次的破碎,然后重组复原。” 果然,这点小小的钢琴声音很快在天才们的演奏下湮灭。 但就像爱丽丝说的那样,小女孩并没有因为和大师们同台较量而自惭形秽,而是认真弹奏着自己会的钢琴曲。 安东尼奥跟着爱丽丝跳下黑白琴键,白裙小女孩活泼地笑声伴随着他们—— “爸爸说这架钢琴的年龄比我还大,真的吗?” “奥菲,我学会一支新曲子,你就写一个新故事,好不好?” “这样,等我们长大了,你会成为大作家,我也是很厉害的钢琴家。” “老师教的新曲子好可爱,奥菲你听,像不像一只小狗在阳光下追逐它的尾巴?啊,不要笑!” …… 混乱,还是混乱。在这帮音乐疯子和触手的狂舞中,小女孩弹完最后一曲,优雅提裙,像个小大人一样谢幕—— “小狗圆舞曲,也是钢琴大师之作。” 与此同时,爱丽丝抓着安东尼奥,跳下最后一个白色阶梯。 原本极高极远的视野在飞速变窄,那些疯狂的景象消失,天空上繁星点点,异常宁静。 轮船仍然停在不远处,并未启动,船老大吆喝的声音模糊传来。 安东尼奥默契没有问爱丽丝那些声音的由来。 他松开手,指着自己包裹着提琴,无法复原的长发,道: “死里逃生……但这个怎么解释?” 无论是庄园主还是小说家 最终,爱丽丝先回船舱,收了件破旧的黑色长袍。 安东尼奥把自己包了个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鬼鬼祟祟回到船上。 选择偷渡船的好处就出来了,船上形迹可疑的人多的很,不差一个安东尼奥。 凌晨,轮船离岸。 有了明确的解决办法,还和之前自己的想法重合,爱丽丝睡了个好觉。 这一睡睡了个天昏地暗,以至于被敲门声吵醒,爱丽丝伸了个懒腰走出船舱,发现外面天仍然黑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下午就到了,港口的人太多,排到现在。” 令人庆幸,安东尼奥的头发末端还在不安分地晃悠着,但总算没开始那样显眼了。 他将提琴收起,背着琴盒,长腿一迈,惊奇看着眼前繁荣至极的城市。 “运气不错。” 爱丽丝抬头望了眼明亮的星星, “今天的天气真好,没让大师您看到伦敦最狼狈的一面。” 爱丽丝报了两个到达时间,一个差不多,一个晚一点。 将安东尼奥塞到菲利普车上,爱丽丝叮嘱了两句,关上车门。 随后,她在码头转了转,选了家小店,吃一盘本地特色做晚餐。 晚餐结束没多久,一辆黑色的马车驶入,停在不远处。 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的青年观察着爱丽丝的状态,失笑:“爱丽丝小姐,您告诉我们的时间似乎有些不准确。” “没有,奥尔菲斯先生。” 爱丽丝提起手提箱,脸不红心不跳, “是船到早了。” 奥尔菲斯懒得指出这种话的荒谬,风度翩翩伸出手,“不知我是否有荣幸,替一位远行归来的淑女拎箱。” 爱丽丝没客气,顺手递了过去。奥尔菲斯接过时很诧异,似乎是在奇怪爱丽丝居然这么容易就给了。 随行的安德鲁也看看爱丽丝,又看看奥尔菲斯,陷入沉思。 “好久不见,奥尔菲斯先生,不知道您最近在做什么?” 爱丽丝上车落座前,补上了姗姗来迟的招呼。 比起上次,她留了个心眼,话里有话。 奥尔菲斯并没有察觉,调侃道:“我?我花了一段时间休息,毕竟,您动起手来丝毫不留情面呢。” 与爱丽丝的相关记忆停留在被打? 爱丽丝眼神微动,语气缓和:“哦?抱歉,当时不过各为输赢。话说,如果不是我下手够果断,这段时间休息的该是我了吧。” 奥尔菲斯一噎,挽尊:“爱丽丝小姐,你想多了,我可不是会向女士动手的粗人。我当时不过是想和您交谈下,打听一下您那边的进展,没想到……” 安德鲁探头探脑,手托着下巴,坐在一边努力理解思考这是什么情况。 奥尔菲斯瞥了眼安德鲁,转移话题—— “算了,这都是一两个月前的事。能够在旅游回来时见到同样归家的您,还是值得高兴的。” 爱丽丝露出一个微笑,颔首:“我也是。” 两人自然而然谈起旅途的风景,奥尔菲斯踏足过的那些地方,爱丽丝同样去过。 两位见多识广的人聊天,话题永远不会落在地上,各地的特产,风味,历史渊源,都是长盛不衰的有趣事。 “克雷斯先生,您怎么了?” 注意到安德鲁动来动去的小动作,爱丽丝偏过头看向他,关心道, “最近越来越冷了,可千万要小心身体啊。” 安德鲁低着头,腰背佝偻着,有些局促:“啊,谢谢爱丽丝小姐的提醒。我很好,没事的。” 他只是有些不自在罢了。 “对了,我听菲利普先生说了,克雷斯先生您要离开。” 安德鲁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爱丽丝也顺势转移了谈话的中心, “怎么会这么突然呢?克雷斯先生,我付给您的佣金还够用吗?” “够用…实际上,那很多。” 安德鲁偷瞄了一眼坐旁边的奥尔菲斯,谨慎措辞, “是我个人的原因。很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我离开时,会记得将不属于自己的那份钱退回去的。” 【大麻烦】 “不,不用。哪有付出去的佣金还要被退回来的道理。” 爱丽丝摆摆手,拒绝了这个提议。 安德鲁苍白的脸皮上涨出血色,很是难以启齿的模样:“但我做的事情,完全配不上这份报酬。” “我几乎没能帮上您什么忙,这段时间,也更多的是……” 给威尔三兄弟做饭,看住三兄弟别闯祸,督促他们按时睡觉。 爱丽丝忙不过来手头的事,天天在外面东奔西跑,安德鲁感觉自己拿着杀手的钱干着保姆的活。 “克雷斯先生,您这段时间干的事很有意义,让我省心许多。” 爱丽丝道, “那三个孩子,垒起来比一般人都高,旁人会被吓坏的。” 早几天到的奥尔菲斯已经将安德鲁的情况调查透彻。 他现在忍不住插话:“那三个孩子…恕我直言,这样怪异的外貌还有独特的组合表演,让我想起了一封因为没有找到收信人,被退回来的邀请函。” 奥尔菲斯试探道: “爱丽丝小姐,您是在哪里发现的他们?又是什么时候带回来的?” “路边捡的。” 撒谎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不能心虚。爱丽丝坚信她说出去的每一句话, “我看了他们的表演,觉得很不错,就捡了。” 奥尔菲斯:…… “好吧。” 小说家扶了扶自己的单边眼镜,有些无奈。 爱丽丝骗完奥尔菲斯,还企图当面再拐一个, “克雷斯先生,刚才我们聊到哪了?哦,对了,我们聊到您这段时间的工作很棒。无论是活泼好动的戏谑,还是安静的寡言与悲观,他们现在跟您,估计比跟我还熟上三分。” “我希望您能再好好想想……” 面对真诚的爱丽丝,安德鲁拳头慢慢攥紧,似乎下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他看着奥尔菲斯,歉意道:“抱歉,先生,我想单独和爱丽丝小姐谈谈。可以把车停在路边吗?我们只说几句话,很快就回来。” 奥尔菲斯的目光扫过爱丽丝身上的薄款外套,叫停马车,打开车门下去了, “夜深了,外面的温度又降了些。” “我请为我们驾车的那位好人去点杯暖身的酒,一刻钟够不够?” “够了。” 安德鲁感激点点头。 随着奥尔菲斯离去,车门被关闭,爱丽丝抬眼望着车厢顶,忽然发现艾达的理论又一次生效了。 狭窄的空间,背负着秘密的上帝信徒。 这是一个典型的忏悔,或者说告解室的构造。 爱丽丝坐直身子,温和道:“克雷斯先生,您要和我说什么呢?” 安德鲁双手交叉而握,抵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头颅垂下,声音很轻:“爱丽丝小姐,我瞒了您一些事情。” “这才是为什么我一定要离开的原因。” 偷盗尸体,爱丽丝早已知道。 她刚想放松,就听到安德鲁石破惊天的一句话—— “我杀人了。” 爱丽丝瞳孔微微一缩:“你杀了谁?” “马歇尔,乐善好施的马歇尔。” 安德鲁吐露出来的人名,让爱丽丝回忆了好一阵。 她终于想起,这是拉兹教会的巡夜人,随着安德鲁的潜逃一并消失,至今还被教会悬赏寻找着。 “为什么要杀他?你是教会的守墓人,他是巡夜人,理论上来讲,你们是不同岗位的同事,不存在竞争。” 爱丽丝的平静,很好安抚了焦躁不堪的安德鲁。 他深深吸了口气,艰难道:“新仇,还有旧恨。” “爱丽丝小姐,在20多年前,我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起,就给我的母亲带来了极大的苦难。” “面对我怪异的毛发颜色和惧怕阳光的特点,同样信仰虔诚的父亲消失了,留下她一个人单独抚养一个怪异的孩子。” “妈妈那么努力,没有放弃。可她的房东,大家交口称赞的马歇尔,因为妈妈不肯扔掉我,强行把我们都赶了出去。” “我始终无法忘记…那是最困难的时候。妈妈把我抱在怀里,穿过那些街巷去寻找价格低廉的租房。沿路的那些目光还有骂声不断。我想他们应该还是砸了东西,因为我听到了母亲的闷哼声。” “从头走到尾,一条街又一条街。晚上下起了暴雨,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容身之所。如果不是有看不下去的人收留了我们,那……” 安德鲁提起往事,眼眶湿润。 他努力控制身体的颤抖,尽量清晰地剖析自己的一生, “可那场雨……妈妈病得很重,没有钱抓药的我们互相握着手,直到她停止呼吸。” “妈妈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封信,嘱托我努力活下去,寻找到自己的救赎。” “我很听话,所以我没有活在仇恨里。我干过很多工作。无论多脏多累,只要有饭吃,我就能做。日常积攒下来的微薄工资,我也像妈妈一样捐给了教会,希望上帝能宽恕我的罪。” “所以在我长大后,恰逢拉兹教会上一任守墓人离开,神父破例让我试试。” 安德鲁眼神暗淡,问:“爱丽丝小姐,您了解墓园吗?我在那里待过太久,我知道每块墓碑的位置,棺材埋葬的深浅,以及尸体腐烂的速度。” “神父与修女说,教会的墓园,是离上帝最近的圣殿。只要能够埋在其中,就能获得救赎,灵魂会佩戴着紫色的鸢尾花,被天使接入天堂。只有善者才能长眠于此,无法洗清罪孽的恶人则葬在其他地方。” “我对此深信不疑,并且更加的虔诚。可是,比起善行来说,葬入圣殿还需要一点点的…“诚意”。” 爱丽丝立刻想起了那名老信徒,想起她省吃俭用攒着钱,向修女打听自己还差多少“诚意”。 “这很贵。况且,克雷斯先生,您之前还将攒下的钱捐了出去。所以……” “所以我不得不采取一些其他的赚钱手段。” 安德鲁坦然道, “我调查着每一位死者的背景,了解他们做过的事。如果他们是不配葬入圣殿的恶人,那我会毫不留情,把他们扔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他难以启齿, “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在爱丽丝小姐看来,我可能就是个…偷尸体的贼……” 爱丽丝没有评价。 人善人恶,有着道德,有着法律去定义。她没有亲眼看到那些被抛坟卖尸的死者做过什么,没办法完全认下安德鲁的话。 “比起其他的掘墓者,我因为供货稳定,很快就专门和一位神秘慷慨的先生进行交易,风险低了不少。很快,我攒下了一笔钱,我确信,圣殿的大门正在开启。” 安德鲁说到这里,眼神产生波动。比起愧疚,那更多的是憎恨, “但是马歇尔,那个该死的家伙。从我入职的第一天起,他就认出了我。在知晓我母亲已经去世后,他总对着别人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说不该死的人被拖累才会短命。” “所以,在他巡夜时发现我的行为时,我知道马歇尔想干什么。无论我怎么哀求,贿赂,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逼我再次离开的好机会。” 安德鲁的手心渗出汗,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天。 突然照射过来的强光,马歇尔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里的厌恶,一如当年驱逐他们母子离开时的模样。 能够保护他的母亲已经长眠,救赎之道也要被斩断。 总是佝偻着身躯,沉默接受一切恶意的安德鲁,头次仗着身高的优势,挥动起那把铲子。 “他死了,应该。” 安德鲁努力摊开手掌,盯着白到透明的皮肤下的青色血管,不敢抬头, “我看着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回过神的我,慌慌张张将他拖入一个空棺材里埋好。” “恰巧第二天,购买人来信索要新货。怀着侥幸的心理,我重新起棺,于是马歇尔他…永远消失了。” “不久后,买家寄来一封加急信,他告诉我,说新货的品质不对,我要有大麻烦了。他建议我去他朋友那里躲躲,并给我捎来了车票。” “我本来还在犹豫,但很快,我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 “曾装过马歇尔的那口棺材,棺材盖上全是带血的指印!” “那一刻,我才知道为什么买家这么笃定我有大麻烦了。” 如果能走到阳光下 “马歇尔做过错事,但……” 但不至于被活埋。 爱丽丝刚张嘴,硬生生止住了说出下半句的冲动。 因为杀死他的是安德鲁,是那个被他赶出房子,和母亲流浪的孩子。 站在任何人的角度,马歇尔不过是个思维腐化的普通人。站在安德鲁的角度,这是他印象最深的仇人。 “我不知道,我以为他死了。” 安德鲁缓缓道, “我不后悔杀死他的举动。我一直以为我走出来了,我可以将马歇尔当做一个路人。但他把灯照向我的时候,我意识到我还是那个抓着母亲的手,满心仇恨的孩子。” “而且,他不死,我的未来也会被彻底毁掉。他会添油加醋的告诉神父,拉兹教会将永远拒绝我,即使我攒再多的钱。” 安德鲁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指甲,很是焦躁, “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棺材上面的那些血印……该死,那天晚上我要再确认下就好了。” “发现事情不对后,我立刻离开了拉兹教会,想去外面躲躲风头。” “是苏格兰场突然加强了巡视,打断了我的计划。那些警车在城里开来开去,任何可疑的人都会被带走询问。我非常不安,只能在教会附近藏着等待消息,不敢冒头。” 爱丽丝眼睛微微睁大,很快就反应过来: “等等?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因为那段时间我受到了一场袭击,对方直接在我回家的路上开枪。闹市使用违\/禁枪械,再加上柯根的压力,苏格兰场全面行动,整个伦敦的犯罪率都下降了。” 安德鲁苦笑一声:“原来还是因为您啊。” “总而言之,我躲得很狼狈,不然我早该到伯明翰的。直到风头过去,我才迫不及待坐上离开伦敦的车。然后,您就知道了。” “比起完善的计划,这次的出行有些草率。出发没多久,我没遮好的容貌引起了恐慌。其他的乘客不肯让我同行,僵持片刻后,不想让矛盾闹大,我主动等下一趟。接着,就遇到了爱丽丝小姐。” 毫无保留说出自己一直在藏着的秘密,安德鲁长舒一口气。他仍然有些忐忑,但这份忐忑下,是不后悔的决心—— “爱丽丝小姐,您是一个好人。我知道,您和其他人不一样,不会因为我的外貌而感到厌恶。” “正是因为如此,我希望您能一直这样顺遂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从我杀死马歇尔的那天起,待在伦敦的每一秒都会让我害怕。但那个时候我怕的是事发被教会彻底打入黑名单。” “后来,我怕的是我犯下的罪会牵连到身边的人。” 爱丽丝想岔了,比起欧利蒂斯庄园掌握的那些交易记录,让安德鲁选择离开的,是世俗。 因为经历过,所以害怕。而比单独面对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拖身边人下水。 安德鲁非常认真,一字一句: “一想到有人会指着您,还有威尔他们,像我曾经经历过的那样,窃窃私语说着难听的话。我就觉得不安,烦躁,甚至更加厌恶总在拖累身边人的自己。” “我快被逼疯了,唯一能让我活下去的,就是远离这里,减轻这种压力。” “恰逢奥尔菲斯先生的来访,他跟我提起了庄园里的工作,他告诉我,那跟我曾经的工作没区别,我会很快上手的。” “我马上答应了。我不想,不想再体会一次。” 安德鲁低垂着头,发丝微微颤抖着。 爱丽丝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伤心。 如果当年的小男孩也是一个可以独立照顾自己,不需要母亲操心的人。那房东会不会遵守承诺,留下她? 克雷斯夫人为安德鲁撑起了一片天,却也留下了最深的执念。 比起埋入圣殿的固执心愿,安德鲁其实是希望能在死后告诉母亲—— 那个孩子已经寻找到了救赎,在世人眼里洗脱了他与生俱来的罪孽,妈妈再也不会因为他而被人赶出去了。 “我在这干过不少坏事。卖尸体,杀人,逃逸,我知道的。” 安德鲁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但我不希望被翻出来。只要能把这一切藏好,我终有一天,也能走到阳光下吧。” 我从小开始学,一定是我 “克雷斯先生……” 爱丽丝终于明白安德鲁的想法了。 安德鲁说话还有些闷:“还记得最初,您说想要雇佣我保护您……其实我还蛮惊讶的。” “抱歉,我不是您认为的,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但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 爱丽丝轻声道, “人很复杂,具有无数面。” 安德鲁难得笑了,感慨道:“我知道的,依照爱丽丝小姐的行事,我做了很多错事。” “但您能体谅他人的处境,没有直接的谴责我,也不会替受害者原谅我。所以我说,您是个真正的好人。” “明天,我就会离开伦敦。希望再次见面时,我可以为自己写下一块足以面对母亲的墓志铭。” 爱丽丝的眉头,拧了起来。 她知道安德鲁的心思了,但现在的欧利蒂斯庄园,可不是能够疗愈住客的乐土。 里面的人来来去去,几乎个个都有问题。再加上实验和药剂,这些背负着过去的人踏入大门,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等等,奥尔菲斯是邀请安德鲁去工作的。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并非实验的材料而是庄园的工作人员。 爱丽丝心头一动。 她看着安德鲁,开口:“克雷斯先生。你知道你要前往的庄园是个什么情况吗?” “你的秘密全告诉我了,还说是不愿意拖累我才走的,这让我很惭愧。” “最开始,我会在马车上拦下你时,是认出了你的来历。我知道你是拉兹教会那位消失的守墓人,知道你在卖“石板”给那位m. s先生。” 安德鲁豁然抬头,湿漉漉的眼睛里蔓延着震惊与不解。 爱丽丝赶紧解释:“我不是在调查你,克雷斯先生。我其实是在调查那座庄园,通过一些其他的渠道得到了资金流动,还有部分书信往来。” 安德鲁喃喃出声: “调查?” “是的。” 爱丽丝调整了下坐姿,将能说的那部分,简短告诉了安德鲁。 欧利蒂斯庄园所涉及到的实验,牵扯进的人…… “克雷斯先生,就算我说了这些,你也不会改变想法。毕竟,作为黑市买方提供的地址,你对里面的危险,心里多少有点数。” 爱丽丝偏头观察着车窗外面的情况,防止有人偷听,低声道, “我半路拦下你,是想少一个去庄园的人,也是希望自己能多一个盟友。” 安德鲁似乎明白了什么,忍不住道:“需要我做什么?” 爱丽丝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 “不需要你改变自己的想法,强行留在伦敦,我付给你的报酬也不用退,出门在外,身上还是要留点钱的。” “过去怎么样,我们不能选,可未来的路,就在眼前。” “克雷斯先生,你知道自己做过的事的对与错,那也应该明白,在上帝面前,你处于一个很危险的位置。” “正直人行恶道的,必掉在自己的坑里。”* 爱丽丝引用了一句旧约圣经箴言里的一句,去掉了原文前面的“诱惑”二字。 从诱惑正直人行恶道,变成正直人行恶道。 这精准概括了安德鲁的情况。 他的所作所为,是恶。但他的本心与自我,又期盼着进入善人云集的圣殿。 心与行的冲突,在上帝眼里,正是“正直人行恶道”,后果是“必掉在自己的坑里”。 爱丽丝一针见血的点评,让安德鲁面色微微涨红。 面对爱丽丝的劝诫,安德鲁如有所悟。 他用同样出自旧约圣经箴言的话回复爱丽丝—— “智慧必使你行善人的道,守义人的路。”* 进入庄园工作,可以不仅仅是为了逃避。抓住这个机会,关键时刻给予他人一些帮助,能不能挽回失去的纯粹善心? 安德鲁的眼睛很亮,已经下定决心。 “克雷斯先生,你在路上耽误这么久,还是从我这里离开的。庄园主未必会让你进入核心。在外围打打杂时,还少不了暗中的观察。” 爱丽丝撕下白纸一角,快速落笔伽拉泰亚的名字,塞到安德鲁手里,叮嘱道, “先顾及自身安全,有条件再行善事,这也是上帝所允许的。如果察觉情况不对,及时向她寻求帮助。” …… 人来人往的小酒馆里,车夫有些昏昏欲睡。 奥尔菲斯找的借口是请他喝一杯暖身的酒,可车夫哪敢喝?生怕驾车会出意外。 收了奥尔菲斯的丰厚小费,他对就这么干等着也没什么意见,就是有些困。 纸笔声沙沙,奥尔菲斯也没喝酒。 他正用随身携带的笔记,画着一幅玩偶设计图。 “这次收到邀请函的人,会来几个呢?” 端详着面前的简笔画作,奥尔菲斯凭借着记忆,在那张有着纽扣眼的脸上添加了张口罩。 抬起笔时,他袖口擦过纸张,翻起下面几页—— 有着黄色头发的安静小姐,黑皮不爽的少年,以及最早出现,嘴角满是缝痕的邮差…… “这四位已经在前往庄园的路上,还蛮期待以他们的性格,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想起寥寥几面中四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奥尔菲斯饶有兴趣。 不过,他很遗憾,在那古怪的失忆病症困扰下,他估计没机会完整旁观这一切。 身后传来响动,有人在靠近。奥尔菲斯自然而然将笔记本收起,扭头看向来人—— “克雷斯先生,你们聊完了?” 安德鲁沉默着点头,叫醒车夫,三人一道回去。 天色太暗,天上的星星也没剩几颗。车夫在前头挂了盏灯,这才挥动手中的鞭子。 车轮碾过路面,夹杂着车内人的闲聊,行在人迹愈少的伦敦城内。 爱丽丝听着奥尔菲斯对安德鲁说着明日离开的时间,忽然道:“奥尔菲斯先生,能晚两天吗?” “那可能会太赶了。” 奥尔菲斯摇摇头, “工作迫在眉睫,想必克雷斯先生也休息够了。” “抱歉,是我需要休息。” 爱丽丝微微一笑,讨价还价, “后天出发行吗?好歹让我明天睡个懒觉。” 奥尔菲斯呼吸一顿,目光警惕起来: “爱丽丝小姐,您的游戏已经结束了。抱歉,庄园只会对收到邀请的人……” “我有邀请。” 爱丽丝摸出安东尼奥的邀请函,拿在手上晃了晃, “如假包换。” 奥尔菲斯:? 他不相信地伸手接了过来,反复确认着。 再怎么看也看不出破绽,因为这确实是一封真的邀请函,只是将受邀者的名字改成了爱丽丝。 奥尔菲斯眯着眼睛寻找了半天,在信封上找到第零组实验后额外添加的特殊标记,委婉道: “啊,是这个……这个似乎是演绎组的标记。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封邀请函,被送给了一位音乐大师。” 爱丽丝肯定道:“怪不得会寄给我,我很小就开始学音乐。” 玩偶与骗子 头次,安德鲁在这位捉摸不透的奥尔菲斯先生脸上看到了堪称空白的表情。 他不死心,企图将爱丽丝拦在庄园外: “那不知道爱丽丝小姐学的是什么?音乐也是分乐器与流派的……” “我学的是钢琴。” 爱丽丝颔首,平静道, “拿手的曲子,也曾和诸位大师同台演奏。” 虽然压根没进入音乐殿堂,但能够混在音乐天才们的癫狂乐声中弹首小狗圆舞曲,怎么不算是与大师们同台? “爱丽丝小姐,也会弹钢琴?” 奥尔菲斯一怔。 这回,他都来不及询问爱丽丝的水平,想办法婉拒,只是专注确认, “从小开始学的?” 奥尔菲斯残缺不全的记忆在告诉他,那个很重要的人,曾坐在钢琴凳上回头对他笑。 对方的面容很模糊,只记得那头金色的长直头发,灿烂的笑容,还有那一声…… 一声什么? 奥尔菲斯有些想不起来。 捕捉到他此刻的恍惚,爱丽丝轻笑一声: “奥尔菲斯先生,我刚才就说了,钢琴是很小就开始学习的。怎么了?” 她说的风轻云淡,极其坦然。 这让奥尔菲斯看不透,悟不懂。 难以平静的心,让奥尔菲斯明知爱丽丝不对劲,但仍然有答应她的冲动。 良久,他才道:“后天出发,爱丽丝小姐,你好好休息。” 爱丽丝刹那绽放一个笑:“感谢你的理解,奥尔菲斯先生。” 靠着新得到的邀请函成功加入下一场游戏,爱丽丝在心里列出的目标暂时全部完成,整个人骤然一松。 心神放松后的疲倦感蔓延开来,灌满四肢,让眼皮都变得沉重起来。 奥尔菲斯还想和爱丽丝搭话,但是困困的记者小姐哈欠连天,前言不搭后语。 无奈,他只能送两人回到公寓,挥手告别,约定出发再见。 爱丽丝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穿上舒服的睡袍。 钻进温暖的被窝,爱丽丝幸福闭上眼睛,秒睡。 公寓外,马车还没走。 车夫双手拢在袖子里,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奥尔菲斯透过车窗,看着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神情落寞。 疑似夜莺的鸟儿落在树枝上,却只远远望着他,不太真切。 …… “我做噩梦了,梦里面好可怕,只有我一个人在前面拼命的跑。” 小女孩踮起脚尖,扒着书桌边缘,很是委屈, “我想要一个玩偶陪着我,这样他就会帮我入梦打坏人了。可是,爸爸说那种玩偶是买不到的,要等好久。” 爱丽丝在门外静静看着这一幕,知道少年下一句是什么—— “爱丽丝,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玩偶?我去帮你找找。” 小女孩比划起来: “我要一个和奥菲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玩偶。要戴着帽子,穿着你常穿的那款小马甲,能被我两只手抱起来。” 她略微有些得意:“等我睡觉的时候,我就把你放到床头,这样我做美梦了,你会知道。我做噩梦了你就帮我打跑它。” 德罗斯家族有钱,定制一个玩偶也不是难事。可德罗斯小姐要求太高,又是寻找手艺好的裁缝,又是慢慢设计图纸手工制作,一来二去,离收货的时间越来越长。 “爸爸说,等找到了,还要等他们寄回来。我好想好想要奥菲玩偶,现在就想要,不想要等那么久。” 小女孩摇晃起少年手臂,理直气壮, “奥菲,奥菲,你给我做一个好不好?” 向来只拿笔的少年没有怎么犹豫,答应了下来。在小女孩期待的目光中,他如同打仗一般捏起了一根针,拧着眉头学着怎么穿线。 “奥菲,你是不是不会做布娃娃?” “……我会学的很快。” “啊,奥菲你扎到手了,我不要玩偶了!” “没事的,一点都不痛。钢琴老师是不是快来了?爱丽丝,你去学习吧。” 将小女孩哄走,少年带着不成样子的棉布和那些针线,打算去问会裁剪的佣人,把制作玩偶这门手艺研究透。 “奥菲……” 爱丽丝看着记忆中的人远去,忍不住叹息一声。 爱丽丝知道奥尔菲斯会疑惑,会好奇,会对她的身份百般猜测。 法罗说的是对的,利用时不时展现出的几分相似,足以在奥尔菲斯那里换取到爱丽丝想要的东西。 还带着婴儿肥的少年背影消失,走廊尽头慢慢走来面色沉静的奥尔菲斯。 “是你吗?” 他问, “是你的话,你根本不需要这么累。只要告诉我一声,我从来都没有让你失望过。” “骗子。” 爱丽丝仍然在笑,可那双英气美丽的眼睛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如果是这样,那上一世,你为什么会那样做?” “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但确认了我的身份后,毅然决然抛下我的也是你。” “没有人怪过你,我相信你比我更爱父母,是你陷入了自我的死循环。” 两人互相望着,久久沉默。 直到走廊的末端传来了欢笑,小女孩高兴极了:“哇,是和你一模一样的奥菲玩偶。” “我会记得给它穿衣服,给它梳头发,用心照顾它的。奥菲,你也不要忘记,帮我抵御梦中的坏人哦。” “嗯。” 小女孩高兴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奥菲,你来帮我打我的噩梦了,那你的噩梦怎么办啊?” “我不会做噩梦的。” 少年答, “爱丽丝,你是在睡前听多了鬼故事才会梦到那些恐怖的景象,我不会。” “哼。” 被说了的小女孩嘀咕, “我不相信,奥菲撒谎了。” “骗子。” 【一日时光】 明明是在梦里,可过去的幸福与现在的无言相对是如此真实。 原本温馨幸福的欧利蒂斯庄园在小女孩和少年的追逐嬉闹声中迅速变化。 孩子们的声音越来越小,这里的环境逐渐恶劣。 不知何处蔓延开来的浓雾混乱了周围视野,爱丽丝略带悲伤望着出现在奥尔菲斯背后的巨大黑影。 “儿时的乐土早就不存在了。” “我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如果让过去回来的代价是你,那我宁愿抛弃德罗斯小姐这个身份。” 不知何时,走廊另一端的奥尔菲斯与那个黑影消失了。异变停止,可废弃的庄园内景色依旧凄凉,风吹残叶满地卷。 爱丽丝来到走廊扶手处,从高处看着光秃秃的入户厅,目光扫过沉默的庄园,眼神中的眷恋被坚定取代, “在我准备周全,在确定你能摆脱前世命运之前,我可以是任何身份,但不能是德罗斯。” …… 随着阳光透过窗帘的室内拜访,深陷在梦境中的爱丽丝眼皮微动。 叫卖声顺着临街的窗户钻进,报童的清亮嗓门是伦敦早晨必不可少的一环。 “唔……” 爱丽丝翻了个身,常年保持的生物钟告诉她该醒了,但粘在床上的腿动都动不了, “再睡一会,再睡一会,这段时间真的累到了。” 这么说服着自己,爱丽丝的呼吸很快又变回悠长平静。 足足睡到中午,她才醒。 拖拖拉拉的下床,半闭着眼刷牙洗脸。 直到伸懒腰的时候听到骨头舒展的声音,爱丽丝才彻底醒了。 回家的好处展现,爱丽丝一出门,犯难是去楼上吃饭还是去楼下吃。 考虑到安德鲁要去庄园工作,他的饭吃一顿少一顿,爱丽丝决定去楼上看看。 她来的不晚,煎得正好的培根盖在香肠上,另外还有边缘酥脆的炸鸡蛋。 主食是一块涂满黄油的烤面包。佐餐的饮料则是新榨的,加了白糖的橙汁。 “好香啊。” 爱丽丝闻着这味道,眼前一亮。 戏谑直接站在椅子上,抓着靠背招呼:“中午好,爱丽丝!听说你是昨天晚上到的,刚醒吗?” 安德鲁情绪很稳定:“下来,不要踩在椅子上。” 寡言的情绪也很稳定,他伸手将弟弟拉下来,又拿纸巾默默擦着椅子表面。 爱丽丝看到这一幕,眼里闪过赞许和放心。 用完餐,爱丽丝告诉威尔三兄弟,安德鲁离开后,公寓里会搬进来一位新住户。 不过,那位住户可不是来照顾他们的。 安东尼奥大师有着自己的傲气,过渡完搬家的日子后,他绝对会弄个赚钱的法子,这对他来说不难。 爱丽丝现在考虑是否要雇佣一位专职佣人住家,特此征询下威尔三兄弟的意见。 “不要。” 戏谑第一个反对, “那位帕格尼尼,我都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其他陌生人,不要。” 寡言神情严肃,慢吞吞开口: “做饭,擦地,洗衣……都是在剧院里做惯了的。这段时间,我也经常帮克雷斯先生干活。收拾这间小房子很轻松,可以交给我。” 爱丽丝迟疑道:“可以吗?我是觉得你们能和克雷斯先生相处的不错,请个佣人也放心点。” “不讨厌安德鲁,是因为他会叫我们威尔先生。而不是像那些无聊的人,拿我们的名字取乐。” 悲观嘀咕的声音很小,却引起了戏谑的拼命点头。 见他们全都反对,爱丽丝只好作罢,祈祷他们能和安东尼奥处的来。 希望他们关系好,又怕他们关系太好。万一安东尼奥带着威尔三兄弟喝酒怎么办?大师常喝的低度酒再适口,也禁止向未成年人开放啊! 胡思乱想了一通,爱丽丝警告不要自己吓自己,她要相信寡言作为大哥的责任心。 众人商量好安德鲁离开以后的事,爱丽丝就告辞了。 回到公寓给柯根通了一个电话,爱丽丝简单讲了下她又要离开伦敦,归期不定。伦敦不少人和事都需要柯根和菲利普留心照看一二。 约好晚上吃饭时间,爱丽丝下午出门去了医院。 看着已经能下床走路的杰克,爱丽丝满意点头。 年轻就是好啊,恢复的真快。 了解了一下好孩子和坏孩子重新恢复的平衡情况,爱丽丝庆幸事情没有往最坏的那一面发展。 叮嘱完杰克多关注自己情况,出现莫名的记忆丢失,一定要及时告诉柯根后,爱丽丝抓着天黑前的尾巴,去蜡坊接昨天暂住在那里的安东尼奥。 “爱丽丝小姐,好久不见。” 开门看见是爱丽丝,克里斯蒂娜直接给了她一个拥抱,扭头喊, “哥哥,快把你上次买的那批豆子磨了。” 爱丽丝回拍几下克里斯蒂娜的肩,赶紧制止了她的举动,微笑道: “不用这么麻烦,等会就要出门去吃饭。” 克里斯蒂娜思考一下,立马道:“那打包,你带回去。” 爱丽丝连忙摆手,解释:“那也不用,我待不了多久的。明天我就走,还要离开一段时间的伦敦。” 傍晚时分,众人热热闹闹聚了个餐。每个人都有想吃的,全部点上后又吃不完。 念及上次在公寓附近喂的那几只流浪猫,爱丽丝干脆将残羹剩饭全部打包,打算回去时顺手喂下。 兜兜转转,一天的休息时间就这么过了。 回到家打开灯,爱丽丝先在卧室检查一遍手提箱,从衣柜里选了一批新衣服装好。 时间来到了晚上九点,爱丽丝总算把行李全部装好。 看一眼变空了的衣柜,她想到阳台还有衣服没收,正好在临走之前全部收掉。 衣服收到一半,爱丽丝听到楼下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她好奇推开阳台的窗户往下望,看到是昨天的那个车夫。 车夫将马车停在了楼下,车门打开,奥尔菲斯低头准备下车。 “奥尔菲斯先生……” 爱丽丝刚想问他来干什么,忽然又怕被房东太太听到,声音急急刹住。 奥尔菲斯闻声抬头,看向懊恼中的爱丽丝。 他没什么避讳,也不知道爱丽丝在忌惮什么,自然而然扬声应道: “晚上好,爱丽丝小姐。” “我等了你一个白天,总算等到了你的空闲时间。” “你的朋友们都睡着了,我可以邀请你去散步吗?” 爱丽丝急死了,连连给他做了几个噤声的手势。 奥尔菲斯若有所思:“爱丽丝小姐,你是想说……现在的伦敦很安静,想让我小点声吗?” “是啊。” 在爱丽丝惊慌的目光中,被吵醒的房东太太推开门,意味深长, “人们都睡着了,正适合你们去说些悄悄话。” “要是把爱丽丝的朋友们吵醒了,你的小算盘可就要落空了啊,小伙子。” 忌胡思乱想 “啊?” 奥尔菲斯转移视线,惊讶看着房东太太,片刻后才道, “这位夫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房东太太冷哼一声:“不明白?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在想什么,我一眼就能看穿。” “我可要警告你,收起你的小心思。这么晚了,你要约爱丽丝出去,可要把她好好的送回来。否则,我就把公寓的大门锁上,坚决不让你们两个见面。” 爱丽丝刚觉得完了,想要替不知所措的奥尔菲斯解释两句。 她没想到,嘴巴刚张,奥尔菲斯推推眼镜,认真道:“夫人,请放心,我找爱丽丝小姐是有私心,但绝不会对她动手的。” 爱丽丝知道了,奥尔菲斯是来试探她是不是德罗斯小姐的。 这次的试探…… 爱丽丝下意识摸了摸脸,生怕自己懈怠时,遮盖雀斑的底妆不知不觉脱了。 房东太太也知道了,她扭头看看捂着脸的爱丽丝,锐利的双眼已经看穿了两个人的想法。 “唉…聪明的爱丽丝糊涂了,这就已经开始期待上了。男人嘴上说的好听有什么用……” 房东太太恨铁不成钢地嘀咕几句,咳了咳嗓子,冲奥尔菲斯严厉道, “12点之前必须回来,不然我就去苏格兰场告你!” 奥尔菲斯呼吸一滞,颔首表示明白。 爱丽丝心想你们两个怎么还搭上话了,谈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她徒劳跟房东太太解释:“太太您可千万别误会。奥尔菲斯先生今天晚上找我是有事,我们是朋友。” “嗯。” 房东太太意思意思点头, “知道,我也年轻过,明白爱丽丝你的心。” “不,太太你不明白。” 爱丽丝扶额,有一种想要对抗流言,却发现舆论根本不关心的无力。 好不容易过了莫名其妙对他有敌意的房东太太这一关,奥尔菲斯只期盼看向二楼的爱丽丝:“爱丽丝小姐……” “稍等。” 怕脱妆了的爱丽丝想起正事,急匆匆转身, “我需要换身衣服,几分钟,很快的。” 等待淑女是每位绅士的必修课,奥尔菲斯没意见。 房东太太则又摇了摇头:“瞧,还说我不明白呢。” “又是化妆,又是换衣服的。” 她瞥眼奥尔菲斯, “你也穿的这么像个人。我说了,你们小年轻在想什么,压根藏不住。” 奥尔菲斯低头看了看自己惯常打理到笔挺的修身西装,头次回过味来。 “等等,这位夫人,您误会了。我找爱丽丝小姐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这么急?” 房东太太不赞同, “你们才认识多久啊,还是要多相处下。我可不是守旧派。德罗斯先生,你上次的表现很好,但不意味着你会一直表现好,我可盯着呢。” “上次?” 奥尔菲斯疑惑。 现在的他,是如假包换的小说家。新作刚刚写完,还有不少改进与校对工作,都需要小说家来精益求精。 “是啊,上次。哎呀,你这次怎么呆呆的,一点都没有上次的精明劲。我的马铃薯炖肉,浪费了。” 房东太太的不满,让小说家后知后觉,继而恍然大悟! 房东太太如此坚定,难道,他失忆时,跑到伦敦谈了个恋爱? 小说家思维有些混乱,又有些不安。 他自认为是在欧利蒂斯庄园内调查一些事,为了同一个目标,在失忆时,只能靠某个家伙渡过。 对方也会通过纸条笔记等,交代他做一些事情,勉强算是互助。 在不受控制的头脑风暴中,小说家那擅长编故事的大脑自动整理一切蛛丝马迹,编出了一条牵强的故事线—— 爱丽丝小姐给他的熟悉感觉,其实是因为那个家伙和记者是……?! 小说家根据他办过的那些事,清楚那个家伙有多么危险。他不愿意承认,可那个魔鬼一般的家伙,好像就住在他的身体里。 该怎么办? 那个家伙说了实情吗?是需要他帮忙掩饰,还是不必伪装?小说家很急。 最终,小说家决定装不知道。 嗯,反正他和这位记者的交集也不多,今天晚上只是找她问一些事情。 房东太太看着在门前徘徊的奥尔菲斯,微微睁大眼。 太太只是凶了几句,这小伙子怎么不安起来了? “其实,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德罗斯先生,你还不错。” 房东太太扭捏道, “我心里有杆秤,你的分量并不低。” 小说家感觉自己这个时候说话会咬到舌头,不敢开口。 就在他坐立不安时,做好全面伪装的爱丽丝下楼,打断了一度尴尬的气氛。 “奥尔菲斯先生,我收拾好了。” “你想去哪里散步呢?” 爱丽丝不仅补了伪装,还将自己的头发散开,一头卷发铺散在月光下。 得体的衣裙衬托恰好的年华,奥尔菲斯头次注意到,记者小姐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年轻姑娘。 “嗯,不错不错。” 房东太太赞许, “爱丽丝,今天打扮的很漂亮。” 爱丽丝又无奈又好笑,已经懒得纠正房东太太一根筋的思维。 她走了两步,发现奥尔菲斯还站在原地。顶着房东太太看戏的眼神,爱丽丝连忙伸手拉起他,凑近低声道: “房东太太误会了一些事,越解释越描黑,奥尔菲斯先生你别放心上。” “噢,噢,我当然,当然知道。” 两人挨的很近,这种距离,以前不会有人在意。可一旦有方开始误会,就显得很… 小说家撇过眼睛,磕磕巴巴道, “那个,那个……” “什么?” 爱丽丝很疑惑奥尔菲斯说话的结巴,催促道, “奥尔菲斯先生,你想问什么?” 被催急了,奥尔菲斯不假思索一口气道:“那个,爱丽丝小姐你用的是哪款香薰还挺好闻的…不对我是说,我的意思是……” 【废弃稿件】 越着急越解释不出来。 爱丽丝似乎明白奥尔菲斯只是说错话了,安抚拍拍他的手,“不急,慢慢说。” “我…我……抱歉。” 奥尔菲斯努力控制着往日能言善辩的舌头,开始后悔今日的举动。他怎么了,魂不守舍,胡思乱想的,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 “我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他耳朵红了。” “我相信他不会做什么了,单纯的男孩。” 房东太太极其小声的自言自语两句,动作轻柔地回屋关门。 随着房东太太离开,奥尔菲斯总算能冷静下来。 爱丽丝也猜到了奥尔菲斯的局促原因,两人一时之间,互相道起了歉—— “我太失礼了……” “哪里,是房东太太老误会,我没有及时纠正,是我的责任。” “对不起,爱丽丝小姐,我刚才的问题你就当没听到。” “还好,我挑选香薰的品味确实不错。” “请不要提起这个话题了,实在是……” “噗。” 爱丽丝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她转头看眼马车,回头调侃道, “大名鼎鼎的小说家,也会因为这种误会而尴尬到忘了正事吗?” 奥尔菲斯神情微动。 是啊,他这么不好意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干嘛? 就算在他失忆时真干了什么,小说家奉行的也是体面而妥当的处理后患,冷静面对这些,而不是手足无措。 眼看着奥尔菲斯恢复正常,爱丽丝也悄悄把心上泛起的褶皱拉平,若无其事地登上马车: “好了,明天就要出发,要谈的事情快点谈完吧,不要拖太晚。” 奥尔菲斯下意识回答道:“如果爱丽丝小姐担心早上起不来,我们也可以下午走。” “下午?” 爱丽丝转过身, “奥尔菲斯先生,你昨天还说时间非常紧迫,不能浪费。” “呃,是这样。” 奥尔菲斯感觉自己舌头又要打结了,企图挽尊, “明天下午,这是最后的底线了。我们可能要麻烦这些马儿多出点力,减少半途休息补给的时间。” 爱丽丝没继续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比夜色更朦胧,比羽毛还轻。让奥尔菲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也不敢问。 奥尔菲斯摩挲着手套,反复整理袖口,行动自然地上车,坐在爱丽丝对面。 他还记得要去哪里,吩咐了车夫一声。 马蹄声重新响起,爱丽丝撩起车帘,确认前进的路线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小说家的眼睛闭上又张开,混乱的思维重新理清——对,他要确认爱丽丝到底是谁,他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究竟是什么样。 他能感受到,随着失忆的频率越来越高,他对过去的记忆也在减少。他只记得,那个人脸上有一些白色的雀斑,非常可爱。 奥尔菲斯悄悄观察着爱丽丝,他看到月光照在爱丽丝的侧脸上,柔和了五官的英气,那皮肤的质感莹润如玉,边缘朦胧。 没有,没有雀斑…… 小说家努力回忆着梦中女孩的脸,发现脸型也有些对不上。 乍一看很像,仔细一看处处不同。 奥尔菲斯眼中闪过的惆怅,没被假装看窗外的爱丽丝错过。 内心稍微放松,爱丽丝注视着街道两边飞驰过去的灰暗景象,目光瞥过偶尔经过的行人,微笑道: “奥尔菲斯先生,散步在街头就够了。看马车的方向,这都快出城了。” 奥尔菲斯扭头,同样看着窗外。 他的目光落在扬起的灰尘上,诙谐道:“伦敦街道的卫生情况,让人理解为什么黑色会是这里的主要潮流了。” 奥尔菲斯低头看看自己的白西装, “初来乍到,没能及时跟上伦敦时尚圈,我可能无法陪爱丽丝小姐在街头漫步了。” “呃……” 爱丽丝想了想,居然无法反驳。 连她日常穿出门的,裙子下摆往往是咖啡色或者深棕,再配上一双足够耐脏的低跟鞋。 事实是这样,但奥尔菲斯说的话完全是在找一个借口,婉拒了爱丽丝的提议。 不愿意在可能有人经过的街头谈? 爱丽丝心想——恰好,她也不愿意。 同事们的伪装技术还不过关啊,刚下晚班的工厂工人也能在街头健步如飞吗? 劳动到深夜的状态,根本不是这样的。 今天晚上负责跟踪的人员,有一个算一个,通通罚去重修法罗女士的必修课! 爱丽丝在心里偷偷想着,更加注意自己面上的微表情。 奥尔菲斯所说的街头卫生,是真的嫌弃伦敦的环境,还是嫌弃那些恨不得时时刻刻跟着他的“灰尘”? …… 奥尔菲斯选择的地点,是一处相当偏僻的废弃公园。 说是说废弃,但这里的景象比起杂草丛生的荒凉,更像是一处清幽的秘境。 顺着满是修补痕迹的石板路,爱丽丝看到,在略显狭小的中央广场上,有着还没完全干涸的水池与几张错落摆放的长椅。 “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大部分人已经抽不出悠闲度假的时间,而贵族们看不上这个小地方。让我白日四处闲逛,捡到了一块宝地。” 奥尔菲斯用携带的纸巾擦了擦长椅,翻开给爱丽丝看,那上面的灰很少。 “这里干净的像是有人在维护。” 爱丽丝说。 奥尔菲斯颔首:“有一位管理员,住在更里面的小屋里。”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耳朵有点背。我想问他,是他在尽心维护这里吗?他却一个劲的说他叫里奇。” “时间,多么无情。” 爱丽丝环顾四周,发现这座小公园居然还有一股生机盎然的野趣,忍不住道: “时间没有饶过那位老先生,却也没辜负他的付出。” 奥尔菲斯笑了, “是啊,有付出,便会得到回报。” “这么说来,时间对我格外残忍。我这段时间忙忙碌碌,到最后总是成空。” 爱丽丝惊讶道:“啊?奥尔菲斯先生,你遇到了什么?” “我不是听你提到,你写的小说差不多要完稿了吗?” 奥尔菲斯摇摇头,苦恼道:“比起我原本想写的,现在这本不过是被涂改到面目全非的游记罢了。” “我可是悬疑推理作家,原定的《完美犯罪》与《表演人生》,全都成为废纸,让人心痛。” “听起来是很棒的题材。” 爱丽丝真诚道, “是在写作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呢?” 欢迎回来,最勇敢的夜莺 大雨倾盆而下,笼罩着整片天地。噼里啪啦,雨珠穿林打叶,半瞬不曾停下。 在轰然爆炸的雷鸣声中,借着闪电片刻的亮光,一道身影在林间明明灭灭。 爱丽丝的雨衣猎猎作响,她费力提着手提箱,艰难的在曲折泥泞的森间小路上跋涉,前往此行的目的地。 不知转过几个弯,本以为就这样要走进最深的深渊时,爱丽丝眼前一亮,视野骤然开阔。 气势恢宏的欧式庄园伫立在暴雨之中,安静等待着猎物。高大的铁门在地上的影子延伸开来,宛如地狱入口。 “这里,确实曾是地狱啊。” 爱丽丝自言自语一句,将箱子换手,空出右手上前用力拍响铁门——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我接到了一场游戏的邀请函,地址正是这里。” 一道瘦长苍老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身穿燕尾服的白胡子管家形容狼狈赶来。 他从门缝处递了一块用袋子封好的白毛巾,说道:“这位小姐,您似乎找错了,我们主人邀请的客人都已经来齐。雨太大了,请见谅我只有一块干毛巾相送。” 爱丽丝抬手,把毛巾抽过来的同时,往他手里塞了一封边缘锋利的信函。 “不,你们少了一位客人。” 信函上面的龙飞凤舞的寄信处,在闪电的照耀下出现在管家面前——【欧利蒂斯庄园】。 管家面色沉重的打量了一会儿字迹,以及上面的火漆,道一声需要请示,匆匆转身往里走去。 离开时,那眼神里似乎还透露着歉意。 对老管家来说,不管是不是客人,把一位可怜的路人扔在这样的雨中,就是一种残忍。 但爱丽丝不觉得。 她本来可以驾车的,但她正是为了亲身感受这场暴雨,才选择徒步,任凭泥点溅湿自己的裙摆。 在老管家拿着凭空多出了邀请函前去请示时,爱丽丝抬头,看向头上的乌云,注视着雨珠落下。 多好的一场雨啊,这么磅礴,这么可喜。它滋润着爱丽丝的皮肤,帮她缓解那仿佛被火烧至开裂的干痛。 顺着这场雨,前世的记忆混入今生,许许多多的画面杂乱涌出——那场突如其来的破家灾难,残虐的暴民,奇奇怪怪的药剂与用她进行的无数场实验。 爱丽丝好不容易才逃离关押她的实验室,重塑自己,寻找记忆中给自己讲故事的声音。她记得,自己走过赛马场,不归林,旅途的终点却是一场大火。 爱丽丝不怕死,她怕的是再也见不到自己一直在寻找的,童年离散的那位兄长。所以她在火中乱窜,不停寻找着出去的路。 可最后,踏过烈火而来的,是记忆中那道身影。与之前的温文尔雅相比,火中走出的是一个身形庞大的怪物,被称呼为“噩梦”。 噩梦有着乌鸦尖嘴般的面具,油腻的头发就那样散落在肩上。他雄壮的上半身和瘦弱的下半身极其不搭,让观者心生恐惧,只想逃离。 然而这个恐怖的怪物一边前行,一边呼喊拥抱着什么。他跌跌撞撞,刚出来不久,又重新走进火场。 烈火跳动着,怪物的皮囊下,是一篇篇曾经只写给爱丽丝的故事。可是直到失去意识,即将化为灰烬的时刻,他才,将最脆弱的心声吐露出来。 爱丽丝最后的记忆,是她在声嘶力竭,喊着什么。 她追了上去,然而噩梦不可追。于是,所有回忆都消散了。 或者说,烧散了。 幸好她再次睁眼,从自己刚刚逃离实验后落脚的英国公寓里醒了过来。 不敢耽误片刻,爱丽丝立刻前往她重生前的,最后一个目的地。她要赶在大火重新燃起之前,彻底改变……他的命运。 “小姐,您好。冒昧问一下,您的邀请函,是从哪里得来的?” 略微带有磁性的低沉男声唤醒爱丽丝,她猛然低头,视线微微上扬,落在了隔着铁门的青年身上。 他同样穿着宽大的雨衣,但那张露出来的脸是显得那么精致而温润。他的五官俊秀斯文,仿佛是从书房里走出,风度翩翩,学识极好的贵公子。 注意到爱丽丝刚才的走神,他接着道:“您方才,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不。” 爱丽丝双眼泛红,低低回他, “我只是在想我昨天做的一个噩梦。” 青年探究着爱丽丝的神色,揣摩着她的动静。爱丽丝任他看,那双英气锐利的眼睛直视着他,用开玩笑的口吻道:“这位先生,我快要淹死在这庄园的门口了。” “失礼了。您的这封邀请函并不在计划……” 青年犹豫再三,目光落在爱丽丝被雨水打湿,粘在脸上的凌乱发丝上,妥协道, “请进吧。” 沉重的铁门发出吱呀的声音,爱丽丝拎起手提箱,跟在青年的身后,忽然问道:“这位先生,我叫爱丽丝,职业是一名记者。初次见面,还不知道先生您叫什么名字,又是干什么的?” “请问您是,这座庄园的主人吗?能够直接邀请我进来呢。” 青年偏过头,淡色的唇抿起,过了好半天才漫不经心地回答:“记者小姐,请恕我一个一个的回答您的问题。” “我叫奥尔菲斯,是一名小说家。我并不是这座庄园的主人,而是和你一样,受到邀请的游戏参赛者。” “不知为何,邀请我们的庄园主一直没有现身。老管家不知如何是好,竟然跑去请问我们这些客人。” “雨太大了,其他的参赛者皆为女性,唯一的男性还是一个离不开伴侣的疯子。于是出面验证您邀请函真伪的任务,落到了我头上。” 爱丽丝眨眨眼,憋住笑意。 如果她不是重生一次的人,当真要被这些话糊弄过去。什么客人,她可是明明白白的知道,奥尔菲斯便是庄园的主人。同时,他还是爱丽丝一直在寻找的那位养兄。 “您似乎对我的话抱有怀疑。” 奥尔菲斯仿佛能洞察人心,彬彬有礼道, “记者小姐,我发誓,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一直在想是谁给我寄的邀请函,这场游戏又到底要玩什么。我也很奇怪,老管家为什么要找我们请教庄园迎客事宜。这座庄园的主人,一定是个极其恶劣,自大,还傲慢的家伙。” 听着奥尔菲斯的点评,爱丽丝觉得又好笑又心酸。 因为童年的事变,两人分开后。她在寻找着兄长,兄长又何尝不是在寻找着她?只是比起记忆断断续续的爱丽丝,奥尔菲斯为了两人的相逢,预支了太多。 以至于,前世他最后变成了那样的怪物,变成了所有人的噩梦。 虽然爱丽丝这次提前赶到,但是庄园游戏已经开始,奥尔菲斯已经踏上这条路有段日子。 此刻的他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不记得自己所拥有的了。现在的小说家满心满眼,只有推动游戏的进行,保证计划顺利。 譬如,即使爱丽丝已经报过姓名,但奥尔菲斯仍旧称呼她为记者小姐。 哪怕主动洗去记忆,被投入庄园游戏,在最好的位置进行操控与观察。奥尔菲斯也不愿意,轻易说出心中那个最珍贵的名字。 我青梅竹马的兄长心机太深,不肯相信别人怎么办?爱丽丝苦恼! 没关系,没关系。 “记者小姐,你在听吗?” 爱丽丝点点头,看着青年的脸,坚定道:“当然,我在听,我一直在听。” “我已经迫不及待参加庄园游戏,看看我能否改变故事,发展出什么样的结局了。” 她的话,让奥尔菲斯轻笑一声:“呵,作为一个小说家,我也很喜欢书写故事。一个精妙的故事,伏笔往往是从开篇就会埋下来的,结局早已注定,很难改写。” “我知道。”爱丽丝如是说,“但是我对自己有信心。我曾经穿过最深的迷雾,挣脱过恐怖的陷阱,把碎裂的自己重新拼好,还在火中救下了他。” “我是最勇敢的夜莺,这次再度归来,只是为了改写几个故事而已。我连死亡都能战胜,根本不怕小说家的伏笔。” 小说家是奥尔菲斯的职业,也可以指代奥尔菲斯本人。 青年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后道:“记者小姐,我会很期待你在这场游戏里的表现。” 花房内的哨声 他们冒着大雨穿过庄园大门前的那一块空地,进入到宽阔的入户厅。 管家已经备好热水和干爽的毛巾,迎上来恭敬道:“这位客人来的突然,请恕我招待不周,房间才刚整理出来。” “客人可先擦擦脸与手,我带您上楼放下行李后再取干净衣服去洗漱。” 入户厅的红毯,从门口一路铺向通往二楼的楼梯。爱丽丝感受着踩上去时那柔软的触感,清楚这不起眼的踏脚物价值不菲。 她环顾四周,不由感叹—— 不仅仅是摆设奢靡,欧利蒂丝庄园的占地面积和装修更对得起豪气这个词。 每位初来乍到的客人,都需要管家带路才能找到自己的房间。 “老先生,时候不早了,你去睡吧。” 奥尔菲斯已经不知何时擦干脸上的水迹,劝老管家离开。 他已经脱下雨衣,皱着眉头整理自己的白西装,看着微湿的袖口,叹气—— “看来我也要换身衣服了。就由我来送记者小姐回房,顺便告诉她淋浴间的位置。” 老管家一愣,不敢说什么,示意面色苍白的女仆端起他们用完的水盆,退下。 管家和女仆离开的方向都是面朝奥尔菲斯,腰则微微弯下,像是在对主人行礼。 没有别人打扰。以身入局的失忆庄园主和重生后再度回来的记者前后走上楼梯,一个认真地介绍,另一个心不在焉。 奥尔菲斯介绍着二楼的布局,爱丽丝“嗯嗯”点头。 青年的声音忽然提高,唤回爱丽丝的注意力。 “记者小姐,我自认我的口才还是有一点的。毕竟,身为一名作家,倘若语言组织的水准下滑,不足以吸引倾听者。那就完了,可是要失业的大危机呢。” 奥尔菲斯风趣道。 “抱歉。” 爱丽丝歉意道, “这座庄园的主人品位很好,我不由被墙上挂着的古典油画吸引了。” “哦,记者小姐对油画感兴趣?恰巧,我对油画品鉴方面,也有一定的知识储备……” 奥尔菲斯侃侃而谈。 爱丽丝本来只是随便找一个借口,来掩盖自己早已知道庄园布局,所以才分心了的事。可小说家的口才确实不错,爱丽丝不知不觉,跟着奥尔菲斯的谈话节奏,又一次了解了庄园。 光是作为主要建筑物的欧式大房,就共有两层,每层的房间都有十数个,中间还穿插着可能存在的密道与暗门。 鉴于双方都急着回去拿衣服洗漱,奥尔菲斯重点介绍的,还是庄园的基本布局。 欧利蒂斯庄园的一楼,更偏向于功能性的布置。 以入门的入户厅为中心,往右是两座回廊,以及两间不对外开放的房间,还有吸烟室,茶话室,1楼1号客房。 往左则是花园,阳光房,厨房,餐厅,1楼2号客房。 入户厅后面,则有一间小小的起居室,可供用完餐的客人从餐厅侧门进入休息。从起居室另一边的门廊离开,便是欧利蒂斯庄园的后院了。 1楼除了起居室和两间客房以外,配备的基本都是具有各种各样功能的房间。从放松到游玩休息学习都应有尽有。 还有两扇……暂未打开,不知道通往哪里的门。 相比之下,庄园的二楼布局非常清晰——从楼梯登上去,穿过入户厅。 举办宴会的宴会大厅占据了二楼中心。然后右边是属于庄园主的主卧,以及配套的次卧。左边则是依次排开,编号从1~4的四间客房。 当然,爱丽丝知道,在庄园主主卧外,二楼入户厅右下角,也有一个未开放的房间。 “到了,记者小姐。” 奥尔菲斯礼貌停住,示意爱丽丝上前,推开面前的四号房。 再次看到熟悉的门牌号,爱丽丝心里泛起涟漪。 她第一次来到庄园时,也是住在这里。那个时候,已经彻头彻尾黑化的奥尔菲斯再一次把自己投入到了游戏之中,作为直接被实验的参与者住在爱丽丝隔壁。 三号房…… 爱丽丝目光右移,道:“奥尔菲斯先生,是住哪间的?” 奥尔菲斯略微尴尬道:“一楼一号房。” “唉?” 爱丽丝诧异回头。 看布局就知道,一楼负责维护庄园运转,提供各种各样的功能,二楼更适合休息。 一楼的客房,是人实在住不下的时候才会启用。 不然,隔着房门听着管家率领着庄园仆役忙上忙下,难免被打扰。 “二楼的房间只剩最后一间了。” 奥尔菲斯摊开双手, “又找不到庄园主在哪儿,无法让我住在次卧。看老管家难办,我只好宣称为了寻找灵感,主动从二楼搬到缪斯回廊尽头的那间一楼一号房。” 爱丽丝愣了一下。那岂不是说,如果她没来,二楼四号房是奥尔菲斯住的? 自己这算不算是……半途把人家赶出了房间? “多谢。” 爱丽丝道,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奥尔菲斯这才松口气,微笑道:“请放心,我也就下午在椅子上坐了坐。床铺被褥都是干净整洁的,没动过。” 两人就此在门口道别。爱丽丝拒绝了奥尔菲斯的帮助,自己提起庞大的手提箱,迈入二楼四号房内。 入目所及的是正对着门口的玻璃窗户,雨珠噼里啪啦敲打着那无形的阻碍,化作流水模糊庄园外的一切。 爱丽丝轻车熟路的将行李放下,从中挑出换洗用的丝质长袍睡衣。 她的手指抚过层层叠叠衣服下的那几个小药瓶,紧绷的身子骤然泄力,瘫软下来—— “终于进来了。我上一世只参加了最后一场庄园游戏,除去哥哥,其他的参赛者都还没出现。” “在最后一场游戏,哥哥的实验已经到了尾声,药剂基本研发完毕。我只知道了哥哥最终的目的是找回“回忆”,却不知道哥哥之前的实验是针对什么的……” 爱丽丝蜷缩起来,想起对她客气而又莫名亲近的奥尔菲斯,忍不住站起身,焦灼而无奈。 她伸手触摸着窗户,看着窗外模糊的景色,庄园外的森林被扭曲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黑影。拉长,虚化,仿佛无数魔鬼伸长手臂,想要将天使从云上拽下来。 雨夜的欧利蒂斯庄园,有点吓人。但爱丽丝不怕。 因为这里曾是她的家。 这也是爱丽丝上一世调查出来的东西,她本人已经快把那段记忆忘光,只记得父母收养了一个养子,兄长总是坐在餐厅靠窗的那把椅子上,微笑念着他新写的故事。 后来,他们分开了。 为什么呢? 爱丽丝的回忆刚触及到这里,就猛然一个瑟缩,痛苦抱住了头! 大火冲天,无数恶魔冲了进来,真的将天使拽了出去,然后…就发生在她面前的…… “啊……” 爱丽丝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惨叫声,她知道自己有心理疾病。她更知道,自己在童年那件事情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意志,都是属于…“怪物”的。 少女跌跌撞撞,跪趴回手提箱前翻动着什么。她瞳孔放大,随着大脑的剧烈痛楚,无数不好的记忆画面交织—— 被带走,与同样年幼的哥哥分离。她在笼子里,听到了好多人悲惨的人生。不知过了多久,“收养”她的人掀开厚重的帷幕,刺目的灯光逼着她蜷缩在笼子里。 “奥尔菲斯,如果你想带走她,可要花不少钱。” “我有钱,我可以全都给你们,让我带走她!” 那瘦长的身影抓住笼子,急切地贴近着—— “把这个打开!她还是一个小女孩,你们怎么能够……” 爱丽丝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好像被抽离成了两部分。理智的她站在回忆里,看着笼子里的女孩一口咬了上去。 鲜血淋漓,顺着那双写作的手流下。 那腆着肚子的“收养人”这才慢悠悠开口:“不关着没办法啊。谁让她疯了呢?也是,一下子从天堂掉到地狱,正常人肯定会疯。” “曾经尊贵的德罗斯小姐只能当个野兽,不拴在笼子里她还不安心。” 一只手搭上了哥哥的肩,爱丽丝听到“收养人”说:“不过啊,也不是不能治。我们不要你的钱,我才不缺钱。我想要你讲述故事,蛊惑人心的能力。来吧,配合我们吧,只要实验成功,药剂研发完毕,她就有再次成为正常人的机会。” “我听说你前段时间,大费周章买下了那座被诅咒的庄园?奥尔菲斯,你拼命重现的回忆,如果少了她,根本就没意义,对吗?” 爱丽丝想说自己不需要的。 想说这些家伙潜藏的秘密是最黑暗最无耻的。哥哥如果掺和进去,会变成比她还恐怖的怪物的。 但是,爱丽丝清楚。 她能从“收养人”手中抓住逃脱的机会,在上一世独自前往庄园,重生后又再次返回来到这里。 是因为,第一阶段的药,确实把她拉回来了。 好不容易取出手提箱下的那支药剂,爱丽丝拧开栓口,用手扇动着,在鼻下闻了闻。 随着药剂挥发在空气中,进入鼻腔,被黏膜吸收,触景生情产生的那些痛苦消失,爱丽丝神色平静下来。 但那些痛苦还在,并没有被根治。奥尔菲斯正是为了研发第二阶段的药,才开启了庄园游戏,更进一步的滑入深渊。 糟糕的是,爱丽丝不知道“收养人”是怎么解释她的消失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爱丽丝再次见到的奥尔菲斯,都已经坚信她还在“收养人”那里。青年丝毫不敢妄动,只一心一意往药剂的研发中投入自己的一切。 晃动着手里淡蓝色的药剂,爱丽丝有些无奈:“就算我把这些给他看,他估计也不记得这是什么了。” “哥哥,离开地狱的路好长,你进来时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轻声的呢喃消散在空气中,恢复清醒的爱丽丝重新振作起来,开始思考她掺和进的这场游戏—— “彻底能够抹除更改不好记忆的药剂?真的能制作出来吗?而且用人来实验,该怎么实验呢……” “这场实验明面上宣称是游戏,还说胜利者可以得到一大笔钱和一个愿望。找到人后,哥哥要怎么做呢?把可能会产生效果的药草,放在参与者的饭食中?” “不对,“收养人”想要的,从来不是能治疗我的药物。”想到自己听到的那些东西,爱丽丝打了个寒颤。 奥尔菲斯只想要能治好妹妹的药,可“收养人”想要的…… 爱丽丝立马让自己打住想象。 可那丝已经从黑暗中浮现的阴影,让她害怕不已,浑身发凉。 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爱丽丝岔开记忆,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差点忘了洗澡。洗个热水澡先睡觉吧,今天已经用了一次药,不要再窥探过去了。” 这个时间点正好,爱丽丝耽误的时间太多,奥尔菲斯早已用完洗漱间,楼下只有几个守夜的仆人。 美美泡完热水澡,爱丽丝感觉自己一身的乏力与畏惧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恰巧,当她穿过一楼入户厅时,意外听到了一声哨声。 似乎是怕打扰到别人,吹哨者躲在一楼很偏僻的地方。那哨声格外飘渺遥远,很有节奏,充满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本就舒展开心神的爱丽丝不知不觉听入神,跟随着声音的指引,摸到了一楼花房门口。 欧利蒂斯庄园有花园,但花园和花房是两个概念。一楼左边那硕大的花房内种植着许多娇贵的名花异草,还特地配备了一个阳光房掌控温度。 爱丽丝隔着房门,心想:“哨声是很尖锐的,可对方的心思非常柔软细腻呀。在暴雨天,伴着花草能吹着如此平和的哨声,很有品味,也很厉害。” “老管家已经睡下了,女仆们也不敢在深夜吹哨。难道是那几位被邀请的参与者之一?” 思及此,爱丽丝起了主动结识的心思。她伸手敲了敲花房的门,礼貌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 “请问,我能……” 爱丽丝敲完门,压低的问候声刚出喉咙,门就被猛得拉开。 花房内传来了一道沙哑磁性的女性呼唤声—— “埃米尔,住手!请快点让开!” 迟了,一道居高临下的黑影像是敏捷的豹子向爱丽丝袭来。那有力的大手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拧断爱丽丝的脖子。 这杀意杀招来得突然,幸好爱丽丝也不是吃素的。刚听到声音,还没见到那双夺命手时,她就一个矮身猛低头,将自己的身高劣势化为优势,躲过这击,和对方缠斗起来。 从“收养人”的牢笼里逃脱后,爱丽丝自学了搏斗术。她敏锐察觉出对方没有接受过系统性的训练,只有野兽般的直觉和力气,以及处处不给自己留活路,也不给对方留活路的致命杀招! 爱丽丝能坚持一时,可时间长了,她一定会死在这个人手上! 奥菲! 情急之下,爱丽丝在心里连哥哥也不叫了,怒骂—— 这是你从哪个疙瘩里找出来的亡命之徒?!与其让他参与实验,作为小白鼠,他更需要被治疗吧! 就在爱丽丝额头冒汗之际,那断掉的哨声重新响起。比起之前的平静,现在多了一股宁和,还有缠绵的温柔。 伴随着花香,如同情人之间的私语。 爱丽丝居然奇异听懂了哨声的意思—— 爱人啊,爱人啊,如要爱人,必先克己。唯有克制自身的冲动,才能回到人间,才能用双手拥抱所爱的人。 我的爱人啊,我想给你一个拥抱,来,张开双手…… 一直在攻击爱丽丝的那道狂躁人影动作迟钝下来。那双有力的,颤抖的,满是伤痕的手迟疑摊开,向后转去——“艾达……艾达……你要抱我吗?” 爱丽丝看到一个棕色头发的女人放下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和那冷静下来的人拥抱着。 她娇小的身躯里面却蕴含着能让狂犬驯服的力量,那双手轻轻拍着高大身影的宽阔背后:“埃米尔,不要发躁。我知道外面的黑影和雷电声都让你感到恐惧,但现在我们在很安全的地方。你闻,这里有花香,有草丛,暴雨被隔绝在了外面,我们头顶是很坚实的穹顶。” “安全……” 名为埃米尔的疯狗似乎脑子有些迟钝,他重复着艾达的话, “这里还有艾达。很安全,不需要为了活下去杀死别人……” “是的,这里还有我。” 艾达一边安抚埃米尔,一边给了爱丽丝一个眼神。 而爱丽丝,也猜出了那位埃米尔之前是干什么的,明白对方为什么精神状况如此不稳定了。 她点点头,慢慢后退两步,将花房留给了这对特殊的恋人。 【心理学家】与【病患】 匆匆走上二楼,转过楼梯角,骤然间,爱丽丝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埃米尔给她的压力太大了,对方的实力异常优秀,一个不好,她落败的下场,不死即残。 比起疯狂暴躁的埃米尔,以恋人身份,安抚照顾他的艾达更让爱丽丝好奇。 “我之前想岔了,第二阶段的实验,似乎不是单纯的试药。” 睡袍的下摆晃动,爱丽丝的房间在最里面,所以她慢慢走过一号房二号房与三号房,目光这三扇房门上流连—— “艾达与埃米尔,是一对有悖于常理的恋人。其关键点,在于恋人的失控与不离不弃的安抚。难道,哥哥这组实验,是想寻找能让疯子重归安稳的方法?” 如果这么推测,那另外两位参与者…… 爱丽丝很好奇。 但她现在实在累了。 回到房间用毛巾沾水简单擦拭下打斗沾上的灰后,精疲力尽的爱丽丝躺进被窝。 艾达的哨声在她梦里环绕,一夜好眠。 第二天起床时,爱丽丝拉开窗帘,发现外面的暴雨依旧,从天色来看,根本判断不出现在是深夜还是白天。 她伸了个懒腰,肩颈随着拉伸的动作舒畅不少,“那位艾达女士,哨声很有用。要么是从事音乐艺术的,要么就是从事心理疏导的。” “不管哪份工作,这都可是上等人才会拥有的体面。” 爱丽丝感叹完,换了身衣服下楼用餐。 她起得不早不晚,餐桌旁已经有了不少人。刚一见面,爱丽丝昨晚对参与者的猜测就全面推翻了。 她被老管家引导着在长桌边落座,随意点了份鸡蛋蔬菜三明治加一杯红茶做早餐。 艾达与埃米尔并没有出现,餐桌另一侧有三个人。除了奥尔菲斯,另外两位皆是女性,而且是一看就非常柔弱的女性。 “你好,我是伽拉泰亚。你可以称呼我为伽拉。不知这位淑女,我们该怎么称呼您?” 一位身高不足一米五,四肢纤弱苍白,整体仿若十岁幼女的伽拉泰亚先行开口。 她的态度非常友善礼貌,那双大大的眼睛里盛满笑意。 但爱丽丝直觉她非纯白。 伽拉泰亚,并不是寂寂无名之辈。从事新闻报道的爱丽丝,就记得前几年的那篇头条——【震惊!雕刻神童罹患绝症!日渐孱弱的四肢是否还能支撑起神明之作?】 那篇报道,讲述的便是曾经在国际舞台上大放光彩的神童刚入最高艺术学府就患上怪病。不仅容貌身材停留在幼时,最需要腕力的双手更是向幼童时期退化。 教授们对此痛心疾首,人们都在谈论着天才的陨落。当然,如此有针对性的疾病,滋生出的流言蜚语众多。甚至有人给那位雕刻天才起了一个新称呼,包含着对她人品道德的歧视。 不然,上帝怎么会用这样的方式收走这位天才的天赋? 爱丽丝需要确认一下,这位伽拉泰亚是否是那位陨落消失的雕刻天才。 她当即就放下刀叉,绕过长桌,主动伸手:“你好,伽拉。你叫我爱丽丝就好。我是一名记者,因为加班太多,昨天晚上才到庄园。” 她找了个借口,解释自己为何是半途加入。 伽拉泰亚盯着她看了半晌,才伸出手。双手交接的那一刻,爱丽丝摸到她虎口的茧,还有那对伽拉泰亚外表来说,极其不符的粗糙掌心。 像是从顶端跌落后还不肯放弃,日日夜夜仍在抓着刻刀,即使失去力气的双手,无数次误伤自己。 好多刀痕。 “啊呀,原来是记者。” 伽拉泰亚的眼睛弯弯,好奇道, “不知道爱丽丝在报道什么,忙到现在。” 这就是试探她记者身份是真是假了。 反向确认了伽拉泰亚身份的爱丽丝从善如流,道:“加班加点写的,不过是一些能吸引民众目光的噱头话题。” “譬如?” “譬如伦敦的治安问题,打不掉的无良堕胎诊所,每逢深夜在街上游荡的站街女,还有不怎么公道的裁决。以及,一位蜡像师发表了面相学,声称人的善恶,从五官位置和头部结构就能判断出来。” 爱丽丝对新闻轶事信手拈来,让伽拉泰亚眼中多了些放心。 而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另一位少女则偏过头,为爱丽丝作证——“伽拉,爱丽丝小姐说的那些新闻,我都在盲文报纸上摸过。” 爱丽丝一怔。 盲文报纸? “她是海伦娜。” 伽拉泰亚主动牵起盲人少女的手,道, “我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爱丽丝目光落在伽拉泰亚的手上,眼神微妙起来。 “你,你好,爱丽丝小姐。” 海伦娜说话的声音很轻柔,但非常坚定。她似乎是根据声音来辨别周围人影的,对爱丽丝的大致方位问好。 有意思的是,她隐隐挡在雕刻的身前,这是充满保护性的举动。 盲女保护一位雕刻家?这是残疾人的互保,还有另有用意? 毕竟,庄园实验对外的名义是游戏,胜利者可以得到所要的奖赏。在只能存在一位胜利者的情况下,拉拢过于弱小的队友,也是一种前期战术。 除去自己以外,其他4名参与者要么是恋人,要么是朋友,都是处于两两互保状态。 爱丽丝若有所思,下意识看向安静吃着早饭,对一切事无关己的奥尔菲斯。 “您的早餐。” 老管家跟着女仆进来,示意女仆把餐车上的食物端上。 爱丽丝重新落座。借着喝茶吃三明治的功夫,她注意到更多细节。 海伦娜非常照顾伽拉泰亚,但这种照顾有种被诱导的味道。 伽拉展现出的,如同孩童的外表极具欺骗性,可她毕竟是一位成年人了,不可能需要这样呵护。 但爱丽丝不得不承认,不管这份友谊是真是假,在这座危机四伏的庄园里面,她们两个互不可缺。 两人如同连体婴一般,互相依靠着。 伽拉泰亚帮海伦娜摸索着避开饮料,告诉她食物的位置。而手脚无力的伽拉,连杯牛奶都是海伦娜倒的。 一者提供光明,一者提供行动。两人配合默契,吃饭的效率比爱丽丝还快。 直到用完餐,艾达与埃米尔还没出现。 伽拉泰亚和海伦娜已经想离开。随着她们的起身,人数不齐的长桌更加空荡。爱丽丝道:“还有两位,一直没下楼呢。” “早餐时间马上就要过了,二位上去时可以敲个门,提醒他们一下。” 伽拉泰亚身躯一颤,很害怕的样子。海伦娜转过身,警告爱丽丝道:“爱丽丝小姐,您最好离他们远一些。那位「心理学家」和她的「病患」,非常危险!” 为了证明,海伦娜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小声道:“他们两个就是一对疯子。那个心理学家可以控制病患,袭击任何她想袭击的人。在这场游戏里,他们追求的可能不只是输赢。” 看着盲女认真的神色,爱丽丝哑然失笑。 埃米尔确实是个非常危险的失控角色。但艾达扮演的,可不是什么疯狂控制狂,相反,是保护,是安定,是轻柔缠上野兽的镣铐。 盲女对心理学家和病患存在着非常大的敌意。 爱丽丝在心中记下,顺便望着伽拉泰亚,补充—— 这很有可能是雕刻天才导致的。 盲女看不见,不知道埃米尔对艾达的极度依恋,和病症发作时的痛苦。如果她只能靠声音来判断,靠别人的讲述来了解,被欺骗是很正常的事。 为什么要撒谎呢?伽拉泰亚? 爱丽丝看向伽拉泰亚,却看到幼小的女孩微笑攀住海伦娜的脖颈,声音细弱:“海伦娜,我一想到他们,就慌的不行。上次在餐桌上,那个疯男人突然……又要经过他们的房间门口,我的心跳得好快。” “没事,我走前面,你为我指路就好。” 海伦娜安慰着伽拉泰亚,却看不到幼女嘴角的笑容在扩大。 忽然,伽拉泰亚看眼爱丽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用语言,用体弱,用哭声,用哀求。海伦娜与伽拉泰亚,何尝不是被控制的「病患」与控制她的「心理学家」? 爱丽丝没吭声,端起红茶轻抿一口。 伽拉泰亚满意收回视线,拉着海伦娜,上楼,消失在众人的视线范围内。 奥尔菲斯面前的空盘被收走,爱丽丝看他一眼,端起剩下的红茶上楼。 然而她进房间后并没有休息或者整理思路,而是立刻贴在门口,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听到隔壁传来开门与脚步声,那声音渐远,随后是楼梯被踩踏的声音。 艾达与埃米尔终于在第二天露面了。如果爱丽丝没猜错,他们可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去见——奥尔菲斯。 哥哥啊哥哥,你的习惯不曾改变。 想起奥尔菲斯盘中食都已经吃完还不曾起身,也不曾插话。爱丽丝就知道,他在想事情。 能引起奥尔菲斯注意的,就是这场游戏的结果,和几位参与者了。 伽拉泰亚与海伦娜就在他眼前,奥尔菲斯脑海里在想谁,不言而喻。 换上软底的棉质鞋,爱丽丝无声无息推门出去。 她动作轻巧,又提前做好了准备。一路溜到一楼楼梯口,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原本已经空无一人的餐厅,重新出现三个身影。 爱丽丝听到艾达那格外有特色的沙哑女声,饱含着愤怒质问道:“奥尔菲斯先生,你欺骗了我!我要退出这场游戏!” 真正的实验对象 退出? 爱丽丝连忙竖起耳朵。 她听到青年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安抚道:“梅斯默女士,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我将庄园主留下来的那瓶药剂给了你,而你的恋人喝后,他的躁郁症明显得到了缓解。” “我付完了佣金,你却在此刻告诉我,你要退出。将我们之间的合作撕掉,这未免太过无信。” “梅斯默女士,您的家族,就是教您如此处理合作伙伴的吗?用完即扔?” 艾达居然姓梅斯默? 爱丽丝心中节拍一停。 梅斯默家族可是相当有名的贵族,其家族的成员多半担任着执照医生,法官,药商等体面而又报酬丰富的上等职业。 随着奥尔菲斯的质问,餐厅内陷入了沉默。随后,艾达才道:“可是你骗了我们。你只说让我为你工作,你就能帮我治疗埃米尔。你没有说,你把我们诓骗来,是玩什么游戏?!” “昨天晚上,埃米尔又发病了,比之前更严重。我需要药物,我需要正规的药物!管家却把我拦下来,说现在庄园内的人不许出去,你到底要做什么!” “艾达……” 埃米尔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与颤抖, “快,你离开这里。我闻到了,阴谋和死亡的味道……” “埃米尔,不要勉强自己思考。放松,放松,深呼吸。” 比起自己的安危,艾达只关心埃米尔的情况。 “梅斯默女士,我需要提醒你。这场游戏一旦开始,在决出胜负者之前不可停下。另外,庄园主确实是邀请你来工作的。你的工作内容,就是帮助我赢下这场游戏。” 帮助。 奥尔菲斯用了这个词,仍然将自己摆在了参与者的位置。 随后是一阵衣料的拉扯摩擦声,奥尔菲斯似乎从口袋中掏出了什么,递过去—— “只要你认真工作,我的佣金一定会令你满意的。至于无法离开庄园?呵,为什么要去借助那些无用的药物。试试庄园主留下来的好东西,这可是目前最有成果的一批。” 爱丽丝鼓起勇气,眼睛从墙边露出一角,偷偷望去。 她的视力不差,看到奥尔菲斯递出来的,赫然是爱丽丝在服用的第一款药剂! 不过,比起爱丽丝用的那款。奥尔菲斯给艾达的,瓶子上面多了一个奇异的符号。 像是某种扭曲交织而生的蕨类植物。 庄园药剂的改良品? 爱丽丝猜。 艾达犹豫着,挣扎着,最终接过了药剂。 奥尔菲斯拍拍她的肩,语气温和:“梅斯默女士,只要你能收到足够多的佣金,那我相信你的恋人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你知道的,你的父亲,老梅斯默不赞同你们的婚事,甚至扬言要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如果你能治好恋人,或许就可以带着他重返梅斯默家族。你和他的人生未来,就在你的努力中了。” 看着像一条巨型犬黏着她的埃米尔,艾达垂下眼眸,道:“父亲不认可的从来不是埃米尔的病,而是埃米尔的姓氏,他的出身。” 奥尔菲斯笑吟吟道:“是啊,你总不能让恋人一无所有。” “好好工作。等我赢下这场游戏,就结束了。” “……那游戏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什么时候开始?呵,从你们踏进庄园时,就开始了。放心,你会成功的。” 奥尔菲斯熟练画完大饼,提议道:“还没吃吧。早餐来点华夫饼怎么样?或者乳酪,配一份红茶。” 他拉开椅子,邀请艾达与埃米尔落座。 余光察觉不对,奥尔菲斯猛然转头,看向外面。 餐厅的门口便是入户厅和上楼的楼梯。奥尔菲斯犹豫一阵,没有说话,只是悄悄走出。 入户厅和一楼楼梯上皆没有人,仿佛他刚才余光看到的那一抹扭曲的影子是错觉。 奥尔菲斯转过身,背对着楼梯,顺手带上餐厅大门。 藏在入户厅另一侧,借楼梯做掩护,几乎是半蹲在那里的爱丽丝没有立刻露头顺着楼梯上楼。 她按照自己的记忆,贴着墙边往后走,绕去起居室。爱丽丝准备在起居室里藏下,另找机会回去。 果然,仅仅只有几秒的时间,餐厅大门又被推开。去而复返的奥尔菲斯看着仍旧空荡荡的楼梯,不信邪的再一次搜查了一遍。 “大概是我多想了吧。” 一无所获的小说家喃喃念道,彻底放下心。 顺利逃过一劫的爱丽丝返回房间。她打开手提箱,从里面取出一本笔记,然后从上至下,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听到的话仔细记下来。 “游戏已经开始了么?” 爱丽丝脸色凝重,默默思量着。 根据上一世的记忆,她知道这场游戏的胜者能活下去,而败者的结局…… 基本是死。 她是来拖奥尔菲斯回人间的,自然不能让这场游戏出现死者。可四位参与者已经形成浓浓的竞争氛围,庄园主许诺的奖励是无形的绳索,牢牢套住他们。 爱丽丝静等到天黑,楼下灯火亮起,略微驱散了外面的黑暗。 这次不需要她挑选时间下楼了,因为老管家已经亲自来请人。 所有人聚集在餐桌旁,平日不见踪影的女仆沉默端着菜摆上,一道又一道。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伽拉泰亚问道。 奥尔菲斯推了一下他的眼镜,和气道:“好丰盛的一餐。不过现在离圣诞节还远吧,连火鸡都摆上来了。” 艾达与埃米尔单独坐在远离众人的另一侧,一言不发。 伽拉泰亚左右看看,目光瞄到沉浸在食物香气中,面带微笑的海伦娜,本来要张开的嘴又闭上。 爱丽丝猜——她大约想说,这简直是最后一餐的配置。 没有人扫兴,众人默契错过这个话题,转而享受起丰盛的晚宴。 高脚杯盛上红酒,摆放在了众人面前。海伦娜摆摆手,示意自己喝不了。 “我帮你喝。”伽拉泰亚说。 “好呀,那管家先生,我的这杯不用撤了,请您再为我端一杯果汁吧。”海伦娜纵容她。 “埃米尔,你吃这个。” 艾达拿起一块苹果派,喂到不知道吃什么的埃米尔嘴边。 “艾达,也吃。” 高大的青年张嘴咬下,合口的食物让他心情明显愉悦,嘴角也有了点笑,主动反喂起艾达。 爱丽丝瞥到这一幕,牙酸般摇摇头。 “记者小姐,喝一杯?” 奥尔菲斯忽然抬起手,主动前来碰杯共饮。 爱丽丝没拒绝,仰头酒下肚,她举起酒杯隔着玻璃看对面脸色微红的青年。 “记者小姐在看什么?” 奥尔菲斯问。 “看故人。” 爱丽丝答。 奥尔菲斯摸摸脸,笑道:“看来记者小姐的故人,和我长的有几分相似。” 或许是酒意上头,爱丽丝明明知道不可以,但还是很认真地说:“如果我说,我在找的故人就是你呢?奥尔菲斯。” “不可能的。” 奥尔菲斯收回手,身子向后仰,言语淡淡, “我的故人,在千山万水之外。山水重重,暂不可平。” “是吗?” 爱丽丝垂下眼睫,呼出一口酒气。 天边响起了打雷声,又有一场暴雨即将袭来。 老管家带人前来收拾残局时,顺便也宣布了明天下午,庄园游戏即将正式开始。 他彬彬有礼,为酒足饭饱的客人们讲述游戏规则—— “本次的游戏参与人员,是由主人亲定的。明天等客人们用过午饭后,请跟随引路的女仆,登上庄园后院的马车。” “马车会送各位客人前往游戏场地。请注意,场地内共有两扇大门,游戏开始后会全部上锁,无法打开。客人们需要在场地内搜索寻找未破译的密码机,尝试进行修理破译。” “破译密码机所需的密文,已经贴在每台密码机的正面。聪明的客人能加快点破译速度,不是很能理解的客人则会减慢。大约来讲,都需要几分钟的破译时间,快慢按秒来算。” “破译完成5台密码机后,紧闭的大门会自动通电。客人们可以通过输入大门密码,打开大门后成功逃生,即算游戏成功。” “请注意,场地内游荡着负责抓捕各位客人的惩罚执行人。客人可以利用场地内的板窗来进行周旋,一旦被抓到,就会被惩罚执行人送上处刑台。” 管家说到这里,艾达打断了他的话—— “惩罚执行人?处刑台?你真的在说一场游戏的规则吗?这两样东西,不应该存在真人游戏里吧。” 管家扬起笑容,谦卑道:“客人误会了,这些名词只是主人定下来的,帮助客人理解。实际上,游戏不会损害到客人们的生命。上了处刑台后,处刑也有一个倒计时间。在倒计时间之前,如果有其他客人前来援救,被处刑的客人即可被救走。” “没有人救,或者处刑时间到了也没关系。” 管家笑容加深,皱纹叠起, “不过只是游戏失败,客人会被提前送回庄园,等待其他客人被淘汰,或者打开大门成功逃生。” “就只是一个比较刺激的游戏而已。” “在游戏内进行任何行为,比如破译密码机,牵制惩罚执行人,帮助或者援救队友,逃出大门,都有加分。上限12,000分。游戏结束后,不是谁逃出了大门就赢了,而是谁的总得分最高就赢了。” “当然,如果没有一个人成功,那这场游戏就是隶属于庄园的惩罚执行人赢了。” 管家和气补充完最后一条规则, “如果一场游戏逃生的人太多,出现了多个最高分。那主人会进行第二场游戏,务求保证只有一位胜利者。胜利者可许下心愿,所祈求的一定实现。” “如果各位客人还有不懂的地方,可以仔细询问我。” 爱丽丝靠着椅子背,稍稍松了口气。 第一场游戏和她参与的最后一场游戏的规则基本一致,她很快就能理解,并且清楚自己要面对什么。 可其他参与者就不一样了。 压抑不住的私语声响起,带着对规则的探讨,以及对其他人的忌惮。 出乎爱丽丝意料,海伦娜不仅与伽拉泰亚交好,还与奥尔菲斯也达成了一定的同盟关系,三个人凑在一起。 艾达照例与埃米尔绑定,偶尔看向信任奥尔菲斯的海伦娜与伽拉泰亚,目光中透露着嘲讽。 伽拉泰亚以为自己团结了三个人孤立小情侣,没想到在小情侣眼里是他们三孤立俩残疾人。 爱丽丝觉得很有意思,一时没忍住,笑出声。 “唉,对了,还有爱丽丝小姐。” 听到爱丽丝的笑声,海伦娜犹豫着,发来了组队申请, “爱丽丝小姐,帮助以及救援队友也有得分,而且你也肯定希望如果被惩罚执行人抓住后,会有人来救你吧。要不,你加入我们,这样我们就有4个人了。” “除去互帮互助,其他的在破译密码机牵制惩罚执行人里面,我们就各凭本事。怎么样?” 伽拉泰亚沉下脸,拉了拉海伦娜的袖子。盲女转过头,爱丽丝隐约听到她在解释着——“爱丽丝小姐不是你说的那样啦,她刚刚的笑声很轻松,不像是怀有目的的样子……” 爱丽丝失笑。 她在到处偷听摸线索,伽拉泰亚也在不遗余力的洗脑海伦娜啊。除了奥尔菲斯,伽拉泰亚没管…… ? 为什么不管? 爱丽丝悚然一惊。 如果伽拉泰亚是想制作一位属于自己的好友,那她为什么不阻止,甚至是在有意的让海伦娜接触奥尔菲斯? 爱丽丝脑海里浮现下午艾达的话,意识到奥尔菲斯以工作的名义,不止邀请了一个人。 另一个,多半是……伽拉泰亚。 他对伽拉泰亚的话,大致也是工作的内容,就是帮助他赢得胜利。 邀请了两位都曾经取得不俗成就,而现在过得很落魄的人,双面下注,让她们互斗互争。 偏偏,奥尔菲斯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才是看得最清楚,胜券在握的那一个。 看着艾达与伽拉泰亚偶尔交错的目光互相鄙视,爱丽丝鄙视看了一眼奥尔菲斯,顺便拒绝了盲女的组队邀请。 “好吧。不过,等进入游戏后,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爱丽丝小姐你开口,我们都会帮助你的。” 海伦娜有些遗憾,但并没有干脆利落的割席,而是释放着自己的善意。 爱丽丝点点头,看向她的目光,骤然一凝。 如果伽拉泰亚受到了奥尔菲斯的邀请,以工作的名义。 艾达同样受到邀请,也是以工作的名义。 她们都知道,并且清楚自己是在为奥尔菲斯工作。 埃米尔是艾达的家属,也是奥尔菲斯拿捏她的弱点。 那海伦娜,为什么会来这里? 看她的表现,她之前,绝对不认识奥尔菲斯。 海伦娜,才是这场游戏唯一一个,毫不知情的玩家! 这场实验的重点在哪? 爱丽丝可以肯定,如果下午奥尔菲斯的话没撒谎。那,所谓的游戏已经开始了,就是指海伦娜已经,开始参与游戏了。 只是她本人一无所知。 这场游戏的重点,在于海伦娜这个心地善良的盲人女孩身上? 奥尔菲斯要拿她试验什么呢? 游戏开始! 用完餐,所有人返回房间,各自休息调整状态,准备迎接明天的挑战。 艾达与埃米尔住在二楼四号。半夜,爱丽丝听到隔壁传来的砸墙的动静。没过一会,哨声响起,动静消失。 酒利尿。爱丽丝半夜起床解手,路过一号房时,里面的“磕—磕—”声不绝。 这像是在敲打着什么。一下又一下,把坚硬的材质凿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意识到伽拉泰亚这个点了还在雕刻,爱丽丝知道她心绪绝对很激动。 “伽拉……” 海伦娜手持盲杖,摸索着从二号房出来。在杂音的干扰下,她没有注意到穿了静音拖鞋的爱丽丝。 海伦娜敲打着伽拉泰亚的房门,关心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明天的游戏很害怕?我陪你睡吧,伽拉,别紧张。” “是有点紧张。” 伽拉泰亚的声音从门内传出,闷闷的—— “但我不想停手,我好不容易才将一块顽石打磨成不错的形状。我想一口气完成这个作品,不给自己回头反悔的机会。” 四位参与者,都在这个夜晚辗转难眠。 爱丽丝洗完手,悄悄返回自己的房间。她躺到床上,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自己掌握的事,闭上眼。 她睡眠一直很好,保持稳定的情绪,也让她今天一天都没有打开手提箱使用药剂。 美美睡上一觉,爱丽丝起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开始梳头扎发。 她下楼吃早饭时,发现小情侣今天又没来。海伦娜与伽拉泰亚挂着两个黑眼圈,蔫蔫的。 整桌4个人,就属爱丽丝与奥尔菲斯精神奕奕。 不对,奥尔菲斯还没爱丽丝气色好。 “早上好,记者小姐的性子很沉稳呢。” 奥尔菲斯主动问安。 海伦娜随之也问了声好,爱丽丝一一回应。 她仍旧点了红茶,一份煎蛋,一份白面包。 早上除了爱丽丝,其余人基本都坐立难安。庄园游戏在下午开启是为了给参与者充足的休息,可是随着游戏时间的临近,反而给了一种死亡倒计时的紧张与压抑。 在这种压力下,连海伦娜都心神恍惚,困倦守在长桌边,更不提本就精神状态堪忧的埃米尔了。 临近午饭时间,埃米尔闹了一场,非常难看。餐桌上的摆设被砸碎,碎玻璃横飞,险些扎到人。 连在起居室闭目养神的爱丽丝都被惊动。她刚一睁开眼睛,就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 爱丽丝快速掀开毛毯穿起外套,返回餐桌。 这声枪响压过埃米尔的发狂,在男人越来越弱的痛吟声中,爱丽丝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她看到埃米尔捂着小腿倒在地上,被艾达抱在怀里。在安抚和镇痛剂的作用下,埃米尔眼皮打架,彻底不出声了。 奥尔菲斯手里握着一把小口径猎枪,给了艾达一个眼神。 这一枪不是为了杀死埃米尔,而是让他失去继续制造暴动的能力。 看着这一地的狼藉,还有方才险些划过皮肉的碎渣。艾达也知道其中利害,所以她没说什么,只是背起受伤昏睡的埃米尔,沉默回楼上处理枪伤。 伽拉泰亚附在海伦娜耳边悄悄说了什么,面色惶恐不安的盲女也匆匆起身,拉起伽拉泰亚,磕磕巴巴道:“那,那个。我们不饿,就不用午饭了,去休息一下。” 奥尔菲斯没说话,只是挥挥手,一边把猎枪放下,一边示意老管家打扫现场。 爱丽丝目光落在被揉皱的地毯上,那里的颜色要深很多,是埃米尔流的血。 根据出血量来看,奥尔菲斯那一枪非常控制。恰好处于一个让埃米尔受伤,但不至于重伤的情况。 埃米尔的搏斗实力,爱丽丝是知道的。 她感觉奥尔菲斯开的枪,与其说是阻止埃米尔伤人,更像是要限制他。 “那位先生的情况很糟糕。” 爱丽丝决定试探下奥尔菲斯, “或许,他可以延后参加游戏。” 奥尔菲斯摇摇头,道:“庄园主的游戏,没有受伤就要退赛的说法。” “好吧。”爱丽丝叹气,“真可怜,那位先生还没开始就被淘汰了。” 奥尔菲斯没否认的爱丽丝看法。 腿脚受伤的埃米尔,强行参加游戏也只有出局这一个选项。 在午餐时间出了这场意外,让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太明媚,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午餐仍然很丰盛,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满了肉与酒。但谁也没碰酒,看着其他人咽下食物,喝着佐餐的饮料,爱丽丝只取用了两块湿润润的乳糕。 她很快下桌,说是要去拿东西,一上楼就把吃下去的那点全呕出来了。 爱丽丝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听着楼下觥筹交错,刀叉碰碟的声音,深吸一口气。 从手提箱里取出密封的牛奶饼干垫垫肚子,爱丽丝配齐能带的装备,下楼。 其余人已经吃的差不多,老管家正指挥着仆人们收拾残桌。 时间到了,面色惨白的女仆走到众人身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女仆的带领下,吃饱喝足的一行人穿过起居室,踏过门廊,来到欧利蒂斯庄园的后院。 昨晚的暴雨已经下完,可天边仍然阴沉沉的。 空气中充斥着雨后泥土与植物的清香。爱丽丝忍不住做了个深呼吸,目光则落在停在后院间的那两辆马车上。 熟悉的蕨类植物花纹刻在车厢上,下面还有一串艺术字。 伽拉泰亚,海伦娜,奥尔菲斯上了前面一辆。爱丽丝看着艾达搀扶着埃米尔,跟在小情侣后面。 他们上车刚坐稳,戴着面具的马夫便挥动着鞭子启程。车厢摇摇晃晃,爱丽丝眼睁睁看着埃米尔与艾达变得困倦起来。 她知道,这是事先掺在饭食里的药物起了作用。爱丽丝也闭上眼睛假睡,心里则在默默估算着车程。 她上一世参加的游戏,曾经见到过两个庄园用来游戏的场地——【克雷伯格赛马场】以及……【不归林】。 值得一提的是,【不归林】并不遥远,就是欧利蒂斯庄园外的那片森林。 自从居住在这里的德罗斯家族出事后,这片森林怪事连连,凡是踏进去的人,甚至曾经在林中巡逻的护林员都神秘消失,才得名【不归林】。 爱丽丝上一世就是死在这林中,曾埋葬无数血案的欧利蒂斯庄园,也在那片山林野火中彻底落幕。 数着自己的心跳,爱丽丝发现,马车已经快离开【不归林】了。 她略微有些庆幸。 【克雷伯格赛马场】离欧利蒂斯庄园也不算远。 这座赛马场就是上一任庄园主为妻子建的。 老规矩,和欧利蒂斯有关的不得善终。上一任庄园主也落得个妻子自杀,自己破产的结局。这才不得已将欧利蒂斯庄园出售,奥尔菲斯趁机将童年居住地高兴买回。 当然,爱丽丝合理怀疑上一任庄园主的惨祸也有奥尔菲斯的手笔。 爱丽丝估算着时间,发现马车并没有减速。看来他们这一站,不是在【克雷伯格赛马场】下车。 又耐心等啊等,爱丽丝险些等睡着了。随着一个颠簸,她惊醒,心想这次的游戏场地怎么这么远? 感觉足足行驶了半个下午,马车的速度才降下来。 听到马夫的动静,爱丽丝放缓呼吸。 车门被打开,马夫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在每位参与者鼻下晃晃。 爱丽丝屏住呼吸,但面色依旧红润,丝毫没露破绽。 等马夫离开后,随着艾达醒来,爱丽丝才“努力睁开双眼”,满脸都是睡意。 她离车门进,率先下车,抬眼看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圣心医院】! 游戏第二步:选点【x】 爱丽丝记得这里。 【圣心医院】最初是一家爱心公益类医院。一位信仰基督教的贵族慷慨解囊,资助了这家医院的建造。为了节省资金,医院并不大,而且3楼只盖了一个开头。 整座医院呈圆形建筑,在巅峰期接收过不少病人。 不过,随着【圣心医院】的病人们无故失踪,这所医院的口碑由盛转衰。 为了挽回医院的名声,这里的医生曾经做过不少努力,可惜都失败了。无论怎样的义诊与免费发药,都抵不过越发剧烈的失踪情况。 最后,被周围人敬而远之,再也没有病人,也没有资助的医院就这样落败下去。 只留下…… “门口有好多寻人广告。”伽拉泰亚正轻声讲解给海伦娜听,“都褪色了。” “这里荒废好几年了,杂草长到人腿肚子喽。” 恰好风过,杂草沙沙作响,苍凉空荡。 海伦娜往她那里靠了靠。 “该进去了,请。”马夫客气提醒他们。 随着六人前后走进,【圣心医院】的大门轰然关闭。 “你们要去哪?” 奥尔菲斯问,提议道, “我们这么多人,如果聚在一起寻找机子再破译,不知道要花多久时间。而且万一被惩罚执行人发现,就容易一锅端。各自选一个方向吧。” 他说的有道理,如果没有人逃生,分数再高也没用。艾达主动开口,提供了一些关于医院地图的信息:“我曾经来过这。” “据我所知,除去医院内部。这里还有一些附建的半成品,但和3楼一样,都没有建完。” “医院北面是大片废墟,南面有座圣母女神像,右上角有一座小木屋。其余的,可能就是一些小废墟,建到一半的地基与墙壁。” “我去北面大废墟。”艾达介绍完毕,立刻说。 “我与海伦娜去小木屋。”伽拉泰亚也抢着开口。 她们都不太愿意靠近光线压抑的医院内部。 “我一个人在医院内就够了。” 爱丽丝想想,建议, “奥尔菲斯先生可以去女神像,多在那些小废墟和墙壁之间转转。” 商量好后,六人分作四组,各自前往自己选定的地方。爱丽丝从正门进入后,她就注意到这种弯型走廊的恐怖处。 视野处处都存在着盲区,每走一步几乎都在转弯。这里很适合和惩罚执行人绕圈子,也非常容易来一个突忽其然的撞脸。 但她对医院并不畏惧,探索速度很快。 爱丽丝在一楼转了一圈,没看到密码机,便顺着楼梯上到二楼。 转过楼梯角,她发现医院二楼内放着一块破损屏风。一张标准的救护床就在屏风后面,上面还躺着一个人影。 四周的光线暗了下来,密码机的轮廓在救护床后面若隐若现。 爱丽丝慢慢靠近,绕过屏风。 躺在床上的是一个缠满绷带的家伙,似乎只是人形道具。 爱丽丝没有放下戒备,快步想要路过救护车,赶紧把那台密码机的密文看清楚,开始破译。 然而就在擦肩而过的刹那,救护床上的人影突然坐起,那双手也抓向爱丽丝。 恐怖的嘶吼声响起:“艾达医生…救我!” 然而这只是昙花一现,人影摔回床上,随着清脆的“磕嗒”声,再无动静。 爱丽丝灵巧躲过人影一抓,心脏狂跳。 她猜到了这里会有动静,但没想到动静这么大。按住胸口的躁动,爱丽丝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没躲过庄园小饮料,怎么看到死人复苏?还喊着…艾达的名字? 艾达医生,心理学家…… 爱丽丝意识到其中的联系,沉下心破解完密码机,立马在医院二楼里转悠起来。 如果不是救护床上的人影已经死翘翘了,爱丽丝恨不得把他抓起来,摇着领子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啊混蛋! 爱丽丝这边是艺高人胆大,而她又时刻防备着庄园里的食物,心理防线坚固而厚实。 其余人,可快吓死了。 埃米尔中的是枪,不是简单的被划拉了一下。虽然中午已经处理过了,可令艾达最担忧的事发生了——高烧降临了。 埃米尔烧的迷迷糊糊,别说破译密码机了,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注意到今日游戏的场地内有不少高大的铁皮柜子,艾达抚摸着埃米尔滚烫的额头,小声把他哄进柜子里。 虽然老管家介绍惩罚执行人的时候,用的是游荡这个词。但艾达能猜出来,他们做的事情越多,分数越高,越容易招来惩罚执行人。 那埃米尔就什么都不做吧。 破译着废墟里的密码机,艾达眼神坚毅——她要破译机子,逃过追捕,打开大门。不是行不行的问题,她一定要带着埃米尔与奥尔菲斯离开这里! 滴滴嗒嗒的密码机齿轮转动着,足有三四米高的电线随着破译的进度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像是一个硕大的灯泡。 艾达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混杂在密码机的动静里,越发剧烈。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吵。 机械运作着,轰鸣着,提醒惩罚执行人—— 去抓到,去处决混进医院里的小贼们! 伸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艾达咬着牙,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逐渐出现重影的视野,继续破译密码机。 而选了小木屋的伽拉泰亚与海伦娜,气氛稍微轻松点。 看着面前刚刚亮起的机子,伽拉泰亚夸道:“海伦娜,你简直是个天才!我不过是把密文读了一遍,你破译的速度好快!就像老管家说的那样,你有颗很聪明的大脑呢。” “而且你好镇定,我最后都没心思破译了,只想守在窗口看外面的情况。还是你一动不动站在机子面前,手指都快打出火星了。” 海伦娜害羞一笑,道:“没有啊,我也很紧张。我刚才脑子里全是你跟我说的话,全是那个死掉的人,好吓人。” “伽拉,我们等会还要和奥尔菲斯先生汇合吗?虽然你跟我说,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开枪打死那个病患,但他毕竟杀人了……” 海伦娜犹豫道, “那么轻易的就能杀人,我觉得,不太好。” 伽拉泰亚眼神一暗,随后无奈道歉:“没办法呀。海伦娜,你不知道那个疯女人,看到恋人被杀死后的那个眼神。” “她不敢找奥尔菲斯先生报仇,一直在偷看我们。刚才下马车的时候,她主动说医院有很多零散的点位,让奥尔菲斯提议我们分开。” “那个时候,我相信我看到了的!她想借此机会,杀了我们!” 伽拉泰亚握住海伦娜的手,微微颤抖着, “海伦娜,我们也不是要和奥尔菲斯先生做朋友。我们才是最好的朋友,才是能互相真诚帮助的朋友。我们只是要借用他手里的枪,威慑那个疯女人。” “不然,如果我们单独撞见她,一定,一定会被她下毒手的!” 感受着伽拉泰亚的害怕,海伦娜沉默片刻,拉住她的手,郑重道:“好,我同意继续与奥尔菲斯先生的合作了。但是伽拉,你要答应我,如果我们先碰到了那位心理学家……” 伽拉泰亚收住眼泪,漫不经心等待着后半句。 说吧,说你会保护我,说你会挡在我身前,像一位永不后退的英雄。我也会向你起誓的,再哭着抱住一场,说谁也不放弃谁。 海伦娜说:“你就丢下我跑吧。” “我对医院的情况太不熟悉了,这里有很多碎石和挡路的废墟。一旦跑起来,就算你领着我,我也很容易摔倒。” “伽拉,如果她要杀死我们,那你一定要跑得快快的,不要回头。” 披着幼女面容的扭曲雕刻家呆住了,有些不敢置信—— “什,什么?海伦娜,你知道我不可能丢下你的……” “没事的。” 海伦娜抱住伽拉泰亚,虽然盲女也很害怕,但她很坚定, “你忘了刚进庄园时,你对我怎么说的吗?你说你要做我的眼睛。” “你也做到了,你非常有耐心的把我们遇到的一切讲给我听,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你还让我抚摸你的刻刀,跟我分享你的梦想。” “伽拉,只要你能活下去,就代表着我也还活着。你能看到的风景就是我能看到的幸福。” 海伦娜轻轻道, “我们可是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当然要活一辈子那么长。” “……” “嗯。” 许久,伽拉泰亚才出声。她精心准备的誓言如此苍白,让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力抱紧海伦娜。 两位身患残疾的少女在小木屋中拥抱。 在这恐怖的绝境下,随着药物的干扰,心思脆弱的两人反而在海伦娜的真诚坦白下,爆发出了浓烈而美好的友谊。 她的崇高之形 爱丽丝看眼废墟马上破译完毕的密码机,道:“你扶着,给我一分钟。” 只要修完这台,再加上奥尔菲斯那边的,他们就已经破译完了四台密码机。 按照游戏的规则,只要爱丽丝在安顿好艾达后,再破译一台。五台皆开,封锁了【圣心医院】的两边大门就必须通电,让参与者逃生。 艾达这一台已经修了很多,只差最后一丝进度了。然而爱丽丝没有急着开机,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埃米尔不明所以,很想催促爱丽丝快点。 “不急。听听女神像那边的动静。”爱丽丝道,“再怎么拖延,也该开了。” 像是游戏虚假的希望,每破译完成一台密码机,清脆的开机声会传的很远,告知参与者们现在的进度。 爱丽丝话音刚落,女神像那边传来动静,远端的电线骤然亮起,大放光明。爱丽丝动作迅速地抬起手,同样完成了废墟残机的破译工作。 如她所说,一分钟的时间。 三人前后离开废墟,进入医院。 在女神像的奥尔菲斯抬头,满脸疑惑地看着密码机顶端的电线,有些愣神。 “我以为剩三台,才敢开的,怎么转眼就剩一台了。” 奥尔菲斯皱起眉。 他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本笔记,翻开,轻声核对故事线—— “随着庄园游戏的开始,伽拉泰亚会将海伦娜培养成唯一的惩罚执行人。厮杀,争斗,为自保而不得已杀恶人,失去光明的女孩会在五台密码机亮起时,成为最后的幸存者。随后,得知真相,连心中的光明也破灭。” “吾行吾思皆为错误,吾眼吾心皆是盲物。希望随正义消失,最后的胜利者倒在大门前,又是一场无人生还的游戏……” 奥尔菲斯喃喃道:“游戏进度太快了,只剩最后一台机了。如果海伦娜还没杀人,伽拉泰亚把事情办砸,那…这本小说所预测的实验结果将完全失控。” 想到这层,奥尔菲斯陷入沉默。 奥尔菲斯并没有对爱丽丝说谎。他醒来时就在欧利蒂斯庄园里了,身边放着的那本笔记本,首页的笔迹和他很像,又在细微之处有所不同。 笔记的第一页上面写道—— 【你是一个小说家,被邀请配合完成名为游戏的实验。实验所需的素材,实验手法,过程,以及实验的结果已经写下。完成所有的实验,她就会回来。】 奥尔菲斯不知道这是谁写下来的,为什么字迹和他这么像。就像他也不知道那些摆在床头的瓶瓶罐罐是什么,上面的蕨类植物又象征着什么? 他只知道,她很重要。 为了她,即使丢失了那些记忆,丢失了为什么要来此实验的开头,但…… “第一场实验,虚假的光明一定要成功。” 将笔记本收起,奥尔菲斯面色严肃。 原本只想在边缘摸摸鱼划划水,以旁观者视角冷眼看着事情发展的奥尔菲斯,企图拨乱反正。 * 医院内部的空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提前到达这里的海伦娜紧紧抓着伽拉泰亚,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她已经从初次杀人的愧疚与不适中缓了过来,让她说服自己走出来的理由,自然是艾达是个——“先要她们死的恶人”。 海伦娜不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保护朋友,才不得不这样做的。 “海伦娜。” 伽拉泰亚已经找到了前往2楼的楼梯,一边拉着自己的好朋友,一边轻声道, “你赢下游戏后,庄园主会给你一大笔钱,你想做什么?” “啊?” 海伦娜一愣,小声, “我可能会到处旅游,去听那些风景,继续自己的诗歌创作。” 伽拉泰亚轻轻笑了,说:“可能?我以为你会拿去治眼睛。毕竟,你的眼睛不是先天的问题。” 海伦娜歪歪头,知道伽拉泰亚在引导她不要回想刚才的事,柔声回答:“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高烧失去了视力,前前后后看的每任医生都给我判了死刑,我已经认命。” “伽拉,我跟你提到过,我的老师吧。” “在我因为失去双眼,只能空度岁月的那些日子里。父亲花了大价钱请她来到了我身边。老师鼓励我,教导我。于是我学会了盲文,用耳朵,用触摸 重新感受这个世界,进而创作出了几篇小诗。” “嗯。” 伽拉泰亚接口道, “于是外界都纷纷称赞你,夸你的坚强,夸你有位良师。在这样的赞誉和盛名之下,你的老师迷失了本心,对外宣称你不仅是个盲人,还是天生的听障。既听不到又看不到的少女,在她的教导下步上文学之路,这是多么伟大的教育家。” 海伦娜回忆起恩师,声音低沉下来,身躯也开始微微颤抖——“是啊,多么伟大,多么了不起。只有我,被迫为了老师的名声与荣誉成为了个聋瞎女孩。她拉起我的手,带我触摸这个世界后,又亲自斩断了我和世界最后的几条渠道之一。” 就在伽拉泰亚以为她要崩溃的时候,海伦娜擦掉眼角渗出的泪意,释然道:“但我还是愿意称呼她为老师。我来参加这场游戏,不是为了其他人,是为了自己。” “伽拉,我的老师教我写作时,曾经告诉我,写作其实就是自我思想的总结。人的认知与思想都是通过他看到的,了解到的,学习到的一切建立起来的。我曾经为此感到战战兢兢,因为我看不到任何东西,我所知道的一切,更多的是别人讲给我听。” 海伦娜闻着医院里面腐烂生锈的味道,近乎于叹息:“所以不仅仅是装聋这件事。我对我的写作也不自信。我究竟是在写自己想写的,还是在写老师,写父亲教给我的,希望我能写出来的……” 伽拉泰亚浑身一震,险些以为海伦娜看穿了一切。 但很快,这个可怜又天真的女孩用诚挚的口吻对伽拉泰亚祈求着说道:“伽拉。我来这里,仅仅是因为我想寻求到我自己独立的思想。” “不需要让我父亲为我筹谋,不需要听从老师的为我好,不需要假装自己是个聋人,不需要写着自己其实并不懂的诗歌。” “能不能赢下这场游戏,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只是想触摸感受这个世界,想获得新的人生,想认识不同的朋友,想听到……自由的风,旺盛的花,清脆的鸟鸣,还有田野间的麦子沙沙。” “即使听不到也没关系。你不能骗我,伽拉,你不能骗我。” 海伦娜几乎哽咽的祈求声回荡在医院的走廊内,伽拉泰亚温柔擦去她的眼泪,道:“我不骗你。” “海伦娜,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了你的。我的梦想就是继续雕刻,雕刻出一件完美之作,比那些双手有力的人更加完美。” 伽拉泰亚本来怜惜的眼神逐渐坚定,她抚摸着海伦娜的眼泪,越发狂热, “比起有形之物,我所雕刻的崇高之形已经快要完成了。海伦娜,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欺骗你的,我只是想看看……” “按他说的雕刻之法,能制造出一件什么样的作品?” “虽然离最后的完成还有一步,但现在已经很让我满意了。” 伽拉泰亚拉着海伦娜,一边安慰她的痛苦,一边语调欢喜, “上品的佳作。” “你之前让我抛弃你,我可舍不得。海伦娜,你现在,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她们走到医院二楼,里面有着一张屏风,还有一张空着的救护床。 以及,一台满是灰尘的收音机。 那台收音机已经是半作废的姿态,爱丽丝都没放在心上,伽拉泰亚更不必说。 伽拉泰亚简单整理了一下救护床,安置海伦娜坐下。 她的任务完成的差不多了,伽拉泰亚打算去修完最后一台机,帮助海伦娜赢得胜利,打开大门离开【圣心医院】。 然后…… 在海伦娜看不到的地方,伽拉泰亚从她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把尖锐的刻刀。 然后完成作品的最后打磨。 想到那幕,伽拉泰亚嘴角勾起。 就在她转身想要叮嘱海伦娜待在这里乖乖的,不要乱跑的时候,收音机忽然打开。 一阵极其刺耳的电流杂音响起,不停回荡着。 海伦娜看不到,伽拉泰亚却觉得自己面前的画面突然扭曲起来,清晰的世界逐渐浮现出马赛克,周围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医院外面,那具被爱丽丝大力扔出去,倒在地上的绷带尸体突然弹坐起来,从喉间歪歪斜斜的重复着一句话:“艾达医生……救救我……艾达医生……” 收音机打开的时间,正是艾达在本场游戏间,第一次被爱丽丝背进医院。 【圣心医院】 “收音机?这又是……他搞的什么把戏?” 伽拉泰亚猛然回头,死死盯着自动打开播放杂音的废旧收音机。 “伽拉?” 海伦娜不安唤道。 伽拉泰亚安抚拍拍她,快步走上前,企图把收音机砸碎。 伽拉泰亚孱弱的力气又给她上了一课,收音机没碎,伽拉泰亚险些摔倒。 恨恨拍打着无力的手臂,伽拉泰亚扭头看向收音机,忽然发现这台收音机压根就没有电池,电池仓内空空如也,只有一行用鲜红色的笔写下的求助——【 help me!】【帮帮我!】 如果不是签了协议,庄园主要求她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能以真名称呼庄园主本人,伽拉泰亚真想不顾形象破口大骂—— 奥尔菲斯你怎么还在骗我?说好的医院里面是安全的呢?鬼都闹得这么凶了,安全级别堪称你庄园大门没了是吧! 曾经,伽拉泰亚什么也不信。可自从她接到庄园主的邀请,提前来到庄园后,伽拉泰亚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还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 明明,本场的实验只有一位惩罚执行人啊,出什么岔子了? 伽拉泰亚冷汗都下来,回头看眼海伦娜。 “让我想想,实在不行,我们就跟在奥尔菲斯身边……” 伽拉泰亚思考着,刚抬起脚。 她耳朵一动,捕捉到了楼下的动静——凌乱且无序的脚步声,非常近,已经在上楼了。 伽拉泰亚快步走到救护床前,拉起海伦娜,小声道:“有人上来了,我们躲躲。” 医院的二楼也是弯形闭合走廊,救护床与收音机的房间在最中央,左右各有两个门进出。 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伽拉泰亚知道她们从左侧楼梯上来,必然是进左门。 她便带着海伦娜,悄悄躲到右门板子外,正好卡着弯形走廊的视野。 值得一提的是,医院内部经过这么多年,废墟与老旧的设施随处可见。右门板后不远处,便有一个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开的大坑,直通一楼。 一般人只要远远看见,必定绕着走,生怕一个失足摔下去。 板后藏身处离坑还有段距离,伽拉泰亚断定这里最安全。 她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三道身影出现在了另一侧,踏进二楼房间。 上来的人,自然是爱丽丝与小情侣。爱丽丝没有隐藏自己的脚步声,也不必隐藏。 因为埃米尔跟在她后面,那条伤腿在地上拖动的声音格外大。 看着埃米尔意识清醒地自己走动,伽拉泰亚瞳孔一缩,心头涌起了后悔。 艾达好说,那点无意识的痛吟动静,她有的是法子糊弄海伦娜。海伦娜无知无觉吃下的药也会放大她的不安与联想,好骗的很。 但埃米尔,可是伽拉泰亚盖章说死透了的。 胡诌一时爽,圆谎火葬场。 之前在艾达提出分开时,伽拉泰亚那么快同意,也是怕和小情侣待久了导致海伦娜发现不对。 她本来笃定再遇到埃米尔已经在药物和精神压力的双重作用下疯了。伽拉泰亚完全可以骗海伦娜说埃米尔是陌生的,无理智的惩罚执行人。 谁能想到埃米尔居然清醒到现在? 害怕海伦娜听到不该听的动静,她不假思索抬起手,捂住海伦娜的耳朵。 海伦娜不解,伽拉泰亚直接捏捏她手心,示意她保持安静就好。 爱丽丝并不知道板子后面还蹲着两位少女。她将艾达轻轻放在救护床上,在房间转了几圈。 埃米尔道:“收音机……很吵。” 爱丽丝自然也听到了噪音牌收音机的动静。 但是她干脆就当没听到,指挥着埃米尔道:“你,不用去管那个声音。我这里有水和压缩饼干。你们小情侣自己解决吃饭问题。我建议你把压缩饼干弄成糊糊状,再给她喂点水。有吃有喝,她才能更快恢复。” 埃米尔点点头,伸出双手,接过爱丽丝扔过来的饼干与水。 爱丽丝搜查的很仔细,似乎是因为地板大洞,她唯独没有搜板后那块小地方。 埃米尔忙碌完毕,伤腿难支,坐在救护床边的地上,手则摸着床边。 铁制的床板边细节在眼前放大,在灰尘和划痕之下,那里隐隐约约有着一个字母——【m】。 埃米尔忽然道:“我好像来过这里。” 爱丽丝头也没抬,道:“这里还治疯病?拿什么治?圣水吗?” “手术。” 埃米尔呆呆道, “好像我之前就是躺在这张床上,听艾达隔着屏风跟人交谈。那个人说把我的脑袋打开,割掉一部分的脑子,就不会再发病了。” 爱丽丝终于停下了自己翻找的动作,用手撑着下巴回忆片刻,说:“前额叶切除术是吧。发明这种方法的医生因为帮助病人们变得安静下来而登上了报纸,听说有人提议把诺贝尔奖颁给他。” “这种手术历史悠远,早在19世纪中期就有记录,风险不算大。” “是的。” 埃米尔慢慢攥着艾达的一根手指,低声道, “我听到艾达跟他吵,那个医生在吼什么——“正是因为你是梅斯默家的人,我们不会用他进行实验,你尽管放心。如果你实在不信任我们,那你就带他离开,自己去执行手术吧”。” 埃米尔小声道:“艾达本来已经妥协,手术日期也安排好。但只过了一两天,她突然把我摇醒,说要离开医院。艾达永远不会伤害我,所以我点头,就像离开疯人院一样,和她又一次从医院里越狱了。” “那天艾达很害怕的样子,她跑得很快,仿佛医院里面有魔鬼在诞生。很少看到艾达那样,所以我记得,看到这个“m”标记就想起来了。” “m标记?” 爱丽丝眼神一凝,反身靠近,学着埃米尔的样子,半蹲着研究救护床边缘。 “m…梅斯默?” “梅斯默家族投资过这家医院?不对,梅斯默家族参与了这家医院接诊病人的过程!” 回想起艾达在看到【圣心医院】时难看的脸色,还有她吞吞吐吐分享的那些情报。 爱丽丝仿佛在迷雾中抓到了一颗准确的线头,串联起了艾达遭遇到的事。 “艾达,离开梅斯默家族有多久了?” 爱丽丝问。 埃米尔认真想了想,还扳着手指头在算:“艾达是在疯人院里遇见我的。那里很坏,待在那里很痛,所以她带着我离开了那,也因此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辞去了家里的工作,再也不来往。” “离开医院后,艾达给我买过一次大!蛋糕,说庆祝我的…出生日子。蛋糕很甜,好吃,还想吃,艾达说只有生日才能吃,但还是给过我小小的蛋糕……” 埃米尔颠三倒四的讲述,让爱丽丝判断他们离开疯人院私奔,导致艾达与梅斯默家族断绝往来的日子,至少有一年多的时间了。 “艾达之前和家人关系好吗?她在疯人院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关于梅斯默家族的事吗?” 艾达本人指望不上,爱丽丝只能追问埃米尔。 还好,问埃米尔其他,他不一定记得,但问艾达相关,埃米尔记忆力不错。 埃米尔有些难过:“不好,不好。艾达很善良,但她父亲很坏。我被卖到斗兽场,要饿死,小艾达给我吃的,被她父亲训斥了。” “后来,我脑子痛,他们说我疯了,把我送进疯人院。好多人在里面,被电,被打,捆在床上,叫都叫不出来。艾达看到,哭了,为他们诊治。艾达发现里面有我,说要去求她父亲,第二天,艾达脸上是红的,肿的。” 埃米尔认真道:“艾达没有其他办法,才带上我,逃走。她和她父亲关系,不好。她父亲,很冷漠,骂她,该死。” 爱丽丝听罢,叹息一声。她伸手虚虚抚摸着艾达头上包好的伤口,道:“你在梅斯默家族里看到了什么,才会和血亲闹到如此地步?也让他们,如此果决的放弃你?” 艾达参加庄园游戏的原因,是为了治好埃米尔的疯病。然而她被欺骗过来后,埃米尔腿部中枪无缘胜利,伽拉泰亚引诱着海伦娜对拖着伤员的艾达下手,一招一式皆是杀机。 为什么呢?同为以工作的名义邀请的对象,伽拉泰亚知道许多内幕,艾达却稀里糊涂走上绝路。 因为这张地图,是【圣心医院】啊。 艾达看到医院大门徐徐朝她张开时,想到的究竟是游戏的胜利,还是那个她怎么也逃不走的庞大家族,已经决意把她这个叛徒埋葬? “你在废墟的举动太慌张,是因为你知道自己中计了吧。” “你会怨恨骗你过来的人,还是怨恨放弃你,自始至终都不回头的父亲?” 爱丽丝的问题无人回答,消散在二楼病房内。 艾达紧紧闭着眼睛,眼角落下一滴泪。 拍拍埃米尔的肩,爱丽丝环顾四周,顺着窗户看到不远处的那尊圣母像,感叹:“在圣母的眼皮底下制造第二座疯人院,这些贵族也不怕天打雷劈。” 话刚开口,爱丽丝自己都没忍住,笑出声。 她的感叹,可是把奥尔菲斯都骂进去了。 “这里的冤魂怨恨一个梅斯默就够了。” 爱丽丝扶正收音机,拍拍收音机的金属外壳, “冤有头,债有主。我说,今夜医院将会无人失踪,可不能怪到我哥头上哦。” 爱丽丝抬起头,看向木板背后,笑意盈盈—— “好了,与其捂着她的耳朵战战兢兢,不如想想,要不要跟我合作?” “伽拉泰亚。” 我想奥菲回来……我给他个过肩摔 “嘘,不用出来,你就当我在对空气说话吧。” “我知道你,伽拉泰亚。曾号称近十年来最伟大的雕刻天才,以及近百年来最不幸的雕刻天才。” 爱丽丝静静道:“你出现在这座庄园里,成为他的助手,意味着你已经退无可退,却又不甘心泯灭于众人。” “即将坠下深渊的人,宛如输红了眼的赌徒。把一切能压的全部压出去,只求一个重来翻盘的机会。” “我不知道你为了你想要的,抵押了什么。但我知道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我所说的合作也是单方面的强行合作,你只有两个选择。” “一,不接受。下场怎么样,你自己去想。二,接受,老实待在那里,换一颗后悔药。” 板子后面,悄无声息。 爱丽丝轻笑一声,转头对埃米尔道:“我必须离开这里,去破译完最后一台密码机,大门才能通电。” “换句话说,就是你要和艾达待在这里,等我完成救你们出去的必要条件。” 爱丽丝摸出从医院里翻到的生锈手术刀,递给埃米尔,语气森严—— “埃米尔,你能从斗兽场里厮杀出来,就算伤了条腿,在死前带走一个不成问题吧。” 埃米尔接过小巧玲珑的手术刀,认真点点头,道:“有刀,带走两个,也可能。” “板子后面有两个人。” 爱丽丝坦荡叮嘱道, “你紧紧盯着。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如果她们不愿合作,敢有异动,你一定要带走那个双目残疾的。” 伽拉泰亚:……卑鄙! 爱丽丝:是你自己提前开香槟,把海伦娜对你的重要性暴露出来了! “能做到吗?” 爱丽丝问。 埃米尔的回答,敲打在伽拉泰亚的心头:“非常简单,比跟猛兽搏斗容易多了。” 伽拉泰亚下意识收紧手,心里充斥着后悔和不甘。 她还捂着海伦娜的耳朵,没发现手下的肌肤已经隐隐有了淤痕。 然而吃痛的盲女没有吱声。 海伦娜背对着伽拉泰亚,原本一直因为紧张而颤抖的身躯逐渐平静下来,最后化为了宛如死水的寂静。 伽拉泰亚也没注意到这点,还在痛恨爱丽丝光明正大展现的阳谋。 可恶,必须联系奥尔菲斯,让他去除掉这个碍事的记者! 但是…… 【圣心医院】内,并没有设置可以联系庄园主的电话亭。伽拉泰亚没有通讯手段,只能寄希望于奥尔菲斯的反应。 因为焦急,因为烦躁,伽拉泰亚呼吸都粗重许多。 感受着身后喷洒的热气,还有紧紧捂着她双耳,加重力道的手。海伦娜很茫然。 这种茫然,不是因为被捂住了双耳,所以听什么都稀里糊涂,连不成句。不是因为药效翻滚,五感的一切都被放大扭曲,嫁接拼凑成了黑暗中潜伏中的怪物。 茫然是因为伽拉泰亚。 海伦娜不知道,好友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捂住她的双耳,为什么要这样愤怒而憋屈继续藏着。 虽然没有人告诉海伦娜真相,但盲女只是眼盲,她的心思素来敏感。 海伦娜猜——医院内发生了很严重的事,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的事。 有什么事不能让她知道?伽拉的害怕,在海伦娜面前无限放大。 海伦娜讨厌欺骗别人,以及,被别人欺骗。 她已经失去光明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失去真相呢? 伽拉,亲爱的伽拉,挚友伽拉…… 海伦娜平静的身躯下,一个仿佛知道自己又要失去什么,却坚强推开心门走出来的灵魂,在黑暗中静默破茧。 以人为棋子的实验,充斥着意想不到的变量。 * 最后一台机子,在医院大门右前方处的小废墟中。 那里凌乱摆放着几张长桌和三块木板,密码机就藏在长桌之后。 爱丽丝从医院窗户处翻出,仔细摸索一阵后,成功按照密文开始破译。 密码机上面的电线有了抖动幅度,滴滴答答的电报声也像是铃铛,在吸引着野兽靠近。 爱丽丝并不怕。 因为她没有吃庄园的最后一餐。 在她前世的最后一场游戏里,正是因为那些食物,他们在不归林中互相残杀,彼此都视其为——【监管者】。 也就是老管家提醒要躲的惩罚执行人。 只要不吃那些食物,就能守住本心。视觉听觉不会被异化,那外貌恐怖的惩罚执行人自然也不会出现。 当然,这种经验也不是绝对的……按照爱丽丝找回的幼年记忆,这座庄园里或许还有其他的员工——不是临时受邀,而是长期的,正式员工。 有了第一台密码机的经验,爱丽丝破译最后一台的速度很快。 她离开前半逼着伽拉泰亚认下的“合作”,足以暂时性保护艾达与埃米尔两人。 这种自信,不仅仅是因为海伦娜在实验中的重要性,更因为她们的友谊。 “伽拉泰亚和海伦娜,是惺惺相惜的。她们同为艺术方面的天才,同被疾病困在身体这座牢笼中。” “这是世界上最相似的两个灵魂,一者已经扭曲,而另一者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善良。她们绝对的相吸,却已经无法携手走到最后。” 回想着海伦娜进入游戏后这么久了,仍旧干净的衣裳。爱丽丝比伽拉泰亚本人看得更清楚。 用埃米尔威胁住伽拉泰亚不敢下手后,庄园里只剩最后一个祸害。 而这个祸害,也会被即将修改的最后一台密码机吸引来。 小情侣绝对安全了。 爱丽丝可以放开手去干自己想做的事。 “哎呀,奥尔菲斯先生,又见面了呢。” 爱丽丝手上动作一滞,听着身后皮鞋踩断草枝的声音,头也没回,发出邀请, “在这个时候遇见您,您应该是想和我一起修完最后一台吧。” 邀请完毕,她微微侧头,英气的眼睛从垂下的发间半露,形状姣好的侧脸展现在奥尔菲斯面前。 “记者小姐,太勤劳的工蜂总是活不长,您说呢?” 奥尔菲斯慢慢靠近,语气不急不缓。 天色昏昏,在静默伫立的圣心医院门口,奥尔菲斯数着步子。 一、二、三。 进入可攻击到的范围内时,一直盯着爱丽丝的奥尔菲斯在下手前眼神恍惚片刻。 因为爱丽丝偏头的角度正好,那被发丝模糊柔和的半张脸和那眼,像是曾无数次的出现在奥尔菲斯的梦里。 奥尔菲斯眼中闪过一丝惘然,毫不犹豫从身后挥出的拳头,下意识减弱三分力道。 算了,反正也是没被写在计划中的变数。不一定要杀,处理下就好。 奥尔菲斯这么想,迎接他的是爱丽丝毫不留情的邦邦两拳! 开玩笑,爱丽丝故意露的半脸。 她知道奥尔菲斯想做什么,巧了,爱丽丝也在算攻击距离。 奥尔菲斯还想着留手,爱丽丝毫无保留。 作为能够和埃米尔缠斗片刻,徒手扔尸的女子。 爱丽丝两拳下去,奥尔菲斯两腿一蹬,瘫在地上睡得很安详。 终归还是心疼哥哥的,爱丽丝放下一块木板,体贴将奥尔菲斯放到上面睡。 躺在木板上的小说家,跟死了一样。 站起身继续忙活最后一台密码机的破译,爱丽丝心情轻快,嘴里也哼起了一段喜欢的旋律,自言自语道:“好了,现在,最后一个不稳定因素也消失了。” 她虽然这么说,眼神却时不时瞥向楼上。 爱丽丝很清楚。 五台密码机破译完成,大门通电,并不是结束。 而是这场庄园游戏里的参与者们结局的开始。 如果没有她,四位参与者的结算,大约会输得一败涂地。 谎言下的友谊破灭,被世俗否决的爱情双双赴死。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包括现在已经躺上板子的小说家。 即使多了自己,爱丽丝也不敢保证,她能带小情侣全身而退。 欧利蒂斯庄园里,不止有员工,还有合作者。第一场实验,除了庄园主亲自下场,实验的合作伙伴,又在哪里呢? 大门通电的最后时刻,他们能不能忍住? 不过没关系。 爱丽丝心想——幸好,医院一趟,我的筹码又添一枚。 【不灭光明】 随着大门通电的警笛声响彻医院,埃米尔惊喜抬起头。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腿伤问题,只能等爱丽丝回来才能将艾达带下去。 于是埃米尔收回视线,继续牢牢盯着板后两位少女。 伽拉泰亚听着大门警笛声,不甘心的死死咬着下唇,却又没办法。她几乎要把自己咬出血来,恨恨回瞪埃米尔,不明白这个家伙还盯她干啥? 伽拉泰亚确定原实验计划彻底落空后,她立刻改了主意,希望海伦娜能亲手打开大门,赢下那固定的门分。 就算成为不了完美的艺术品,海伦娜能赢下游戏,拿着钱去旅游,似乎也不错。 脑海中转过千万种念头,伽拉泰亚垂下眼眸,看着和双手一样孱弱的腿。 海伦娜就在此时,拉开了伽拉泰亚捂着她耳朵的双手。 垂着头的伽拉泰亚立马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这十几分钟冷落了海伦娜,半真半假的谎话张口便来:“海伦娜,好消息,其他人把密码机全破译完了,我们马上可以离开这里!” “但是……我们被一个怪物堵住了。可能要等一会,你别听,千万别冲动……” “伽拉,你在骗我。” 伽拉泰亚滔滔不绝的讲述,被海伦娜打断。 可伽拉泰亚反应很快,原本慌极的声音带上了无措,可怜道:“海伦娜,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骗你呢?” “伽拉,我很相信你,我曾经觉得,你会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好的朋友。” 海伦娜悲伤提醒伽拉泰亚, “所以我把我的一切都坦诚在了你面前。你忘了吗?我刚跟你说过的,我的老师控制我的第一步,就是捂住了我的耳朵,对外宣称我既盲又聋。” “伽拉。当你也捂住我耳朵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像老师一样,想要控制我。” 海伦娜并没有说出这一路来的种种疑点,也没有拆穿伽拉泰亚的谎言。 她只是,点出伽拉泰亚做了和她老师一样的事。 伽拉泰亚瞳孔一缩,下意识道:“不一样的,我是为了保护你才……” 海伦娜不等伽拉泰亚说完,慢慢道:“老师说,她做那些,是想让我成为独一无二的奇迹。” “伽拉,你看,又重复了。你们的说辞一模一样,都是为我好。” 在板后蹲的有点太久,海伦娜站起身来时身姿踉跄,没站稳的后退几步。 涨红了脸的伽拉泰亚看到她离那个地板破洞已经很近了,本能伸手飞扑去拽:“海伦娜!” 她们曾经手拉手,是最好的朋友 海伦娜看不到的那些路,都是伽拉泰亚牵着她走过。 然而曾经为之欢喜而贪恋的温暖,却让此刻的海伦娜鼻子一酸。 伽拉泰亚的手小巧而柔软,掌心却有些粗糙。海伦娜甩开她的手臂,艰难道:“我不会怨恨你,但也不会原谅你。你为了控制我才假装相知相守的友谊,不必再演了。” “我没有演,你先过来,你后面是塌陷区,千万别后退……” 看着海伦娜身后的悬空,伽拉泰亚语无伦次。 海伦娜对伽拉泰亚的话半信半疑,挥舞着盲杖向后一探。 生怕海伦娜失去平衡,伽拉泰亚再度往前一抓。 看着伽拉泰亚的身影在板后大幅度晃动,固执守着爱丽丝叮嘱的埃米尔,指尖有着刀片闪烁。 他掷出了手里的手术刀。 如果伽拉泰亚是要扑向艾达,这把刀会扎进她的心口。 但伽拉泰亚只是想拉回海伦娜,所以那把手术刀擦过她的后背,留下了一道血痕。 听到伽拉泰亚痛苦的闷哼声,海伦娜动作一顿,本能朝向声音来源。 趁着这个机会,伽拉泰亚再度靠近她,自辩道:“我承认,海伦娜,我是有些想法。但我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我从头到尾,只想让你成为这场游戏的唯一赢家。” 她虽然不敢再胡扯了,却也没把所有真相说出来。 “确实是唯一的赢家。” 开完密码机的爱丽丝从楼梯走上来,示意埃米尔不必再紧绷着了。 她站在楼梯口,看着两人,在伽拉泰亚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中,轻描淡写的拆穿了这场实验的目的—— “海伦娜小姐,你是这场实验中的惩罚执行人。” “怎么可能?我不可能做这种事,惩罚,处决别人什么的……” 看着海伦娜不解的模样,爱丽丝好心提醒:“首先,不要乱动,你身后的地板上确实有个大洞。” “其次,你手上可是沾了血的。伽拉泰亚,欺骗着你,对艾达动手了。” 爱丽丝紧接着补充:“放心,艾达没死。埃米尔也没死,此刻就在医院2楼的小情侣,正是伽拉泰亚焦心隐瞒你的事。” “在我为艾达治伤的时候,注意到她脖子上的哨子没了。我想,是被伽拉泰亚拿走了。” “她大约会把哨子藏在什么地方,引导着你去找。当你找到哨子的时候,也到了该知道真相的时候。比如,你杀死了一位无辜的心理学家,并且间接导致了她的恋人也随之死亡。” “观察你的反应,猜想你纯善的灵魂会变成什么模样,是这场实验的目的。” 爱丽丝脸上虽然在笑,但是语气却非常严肃, “这场实验,是在后天的玩弄塑造人灵魂的形状。欺骗善良人动刀,再告诉他们真相,看他们会堕入深渊,还是无法接受的自毁,就是最终的实验数据了。” 海伦娜身躯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伽拉泰亚也在发抖。她死死盯着海伦娜,撑在地面的双手不自觉颤动着。背上的鲜血顺着手臂流下,伽拉泰亚举起手,借着那抹红色,隔空描摹着海伦娜的五官。 “伽拉,爱丽丝小姐说的,是真的吗?” 海伦娜明明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再相信伽拉泰亚的任何话。但真相太过残酷,她的朋友,所求的过于恐怖了。 心脏仿佛是撕扯一般的痛,海伦娜坚持着问一个早已知道答案的真相。 “是。” 伽拉泰亚嘴上回答了,身子却打了一个激灵。她不明白——虽然过程有许多偏差,海伦娜也没有成为真正的惩罚执行人。但这确实是原定的揭幕仪式,她可以亲眼见证…… “为什么这么做!” 海伦娜情绪难得激烈起来。 在那一刻,在那么一瞬间,海伦娜甚至想就这样跳下她们警告过无数次危险的地板陷洞! 伽拉泰亚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何难受。面对最后的收刀,她含着眼泪,虔诚低下头,举起双手——“海伦娜,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因为我要雕刻一件,绝无仅有的完美艺术品啊。庄园主教授了我手艺,告诉我,什么材料都比不起这样的雕磨打造。” “最崇高的形状,将诞生在人无形的灵魂上!” 外面已经天黑,医院里的光线更是被逐步吞没。明明大门已经通电,可谁也没有急着去破译大门密码。 爱丽丝看着眼前逐渐深沉的黑暗,仿佛来到了海伦娜的内心。 压抑,痛苦,狂暴,憎恨…… 伽拉泰亚的声音在二楼回荡:“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害你,我只是想看艺术品的形成,我只是想参与这件作品的创作之中,把那些嘲讽我成为废物的家伙们狠狠打回去!” “我想告诉他们,就算没有了双手,我仍然是最伟大的雕刻家!庸碌者雕刻石头,至高者打磨灵魂!” “如今我心愿已了。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好的作品,我亲爱的海伦娜。就算你杀了我,让我用生命向你赎罪,我也无怨。我只希望你能活下去,带着我打磨过后的灵魂,作为我最后的遗作,活下去……” 爱丽丝心里漏跳一拍。 伽拉泰亚对雕刻事业已经疯魔,她的心态被利用了!庄园主告诉伽拉泰亚的,估计是为了艺术献身那套。 可海伦娜如果在被欺骗被愚弄的狂怒中动手,那她就等于仍然没有逃脱庄园主的设计。 海伦娜会成为真正的,双手沾血的唯一惩罚执行人。 “海伦娜,你千万……” 爱丽丝刚张嘴,就听到海伦娜轻轻“嘘”了一声。 比起其他人对黑暗的不适应,海伦娜已经自己握着盲杖,探索完了残缺的地面,绕过了那处危险。 盲杖敲敲打打,她是自己的领路人。 “伽拉,我说了。” 海伦娜在寻找离开的路,没有回头, “我讨厌你对我的欺骗,憎恶你对我的利用。但我也告诉过你,我人生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靠自己思考,独立在世上的人。” “我很感激你这段日子对我的照顾,就算是假的,我也曾为那份虚假开心。” “我心中的道义,我心中的正直,我内心深处的声音在告诉我。你在梦想面前不曾放过我,也不曾放过你自己。我却不一样。” “杀了你,我只有一时的痛快,随后便会被法律被自己的良心所谴责。” 海伦娜握紧盲杖, “我还有很好很长的一生。我既然没有因为被老师欺骗而顺从装聋,就不会因为被你欺骗而止步于此。我是海伦娜,我在追逐自己的光明,眼前的黑暗,心中的痛楚,都无法阻止我的步伐。” “我会跨过这个坎。在往后的余生中偶尔想起你,但绝对不原谅,不宽恕你。再见,伽拉,再也不见。” 黑暗之中,爱丽丝却看到了一道破茧而出,羽化成蝶的美丽灵魂。 伽拉泰亚也看到了。本来自信自己雕刻完成的她,浑身颤栗起来,整个人匍匐在地,像是信徒在朝拜自己的神明—— “你…不,这不是我雕刻出来的……你从我的牢笼中脱困,你从仇恨化作的石头中挣扎诞生……我见证了,见证了,见证了光明在我的作品中孕育!” 伽拉泰亚企图故技重施,想抓住海伦娜。 然而海伦娜轻盈来到楼梯口,示意爱丽丝让路:“借过。” 爱丽丝点点头,趁着擦肩而过的机会,在海伦娜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等等,海伦娜!” 伽拉泰亚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声嘶力竭喊道, “就算已经晚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在那些日子的相伴里,我也…很开心。我高兴你挣脱了我的牢笼,我为你庆幸,我的朋友!” 正在下楼梯的海伦娜摇摇头,不信。 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的爱丽丝一叹—— 虚情假意的人,唯一的真心也像假的了。 宛如伽拉泰亚房间架子上摆着的石膏作品。 那位大人 “海伦娜去开大门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爱丽丝对乖乖守着艾达的埃米尔招呼一声,走过去背起艾达。 路过倒伏在地上的伽拉泰亚时,爱丽丝淡淡看她一眼,道:“你准备在这里等死吗?” “并不。”伽拉泰亚冷淡道。 是大悲大喜下,病痛交加的身体无法支撑她站起来罢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但那个时候,海伦娜总会伸出援手,保持住伽拉泰亚的体面。 爱丽丝腾不出手搀扶起伽拉泰亚,埃米尔就更不可能了。 被抛弃的少女背影萧索,隐在头发背后的面容看不出喜悲哀悔。 在下楼梯的时候,爱丽丝回头道: “既然你不打算死。” “不妨给我留个地址?” 见伽拉泰亚一动不动,爱丽丝紧接着补充:“我把合作成功的那颗后悔药寄给你。” 听到后悔药三字,伽拉泰亚终于抬首正眼看了三人。 她目光落在艾达身上,感受着埃米尔那愤怒的小眼神,语气嘲讽:“你敢寄,我还不敢吃了。怕被某位记者借此机会送上新闻头条。” 后悔药,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那种东西?而且伽拉泰亚不后悔,她的艺术之心已然得到满足,绝无仅有的雕刻过程,也让她回味无穷。 爱丽丝微微摇头,最后一次道:“要不要?要就给地址,如果你放弃我就收回去了。” 伽拉泰亚:“……” “实验并没有完美落幕,海伦娜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预期。所以我大概率不会留在庄园里,我家在……” 伽拉泰亚很不自在,七折八绕地回答了爱丽丝的问题。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爱丽丝心情愉悦起来:“我送完他们,就回来把你扶下去。” “不用了。” 伽拉泰亚摇摇头,瘦弱的身躯积攒了一些力气,她正在尝试自己站起来—— “海伦娜现在不想看到我。我从小门离开。” * 爱丽丝三人下楼时,医院的大门已经彻底打开。海伦娜在门口冲他们以盲杖点地,礼貌告别后独自离开。 她的背影落寞,却更加挺拔,笃笃的盲杖声中有着自己的节奏与韵感。 奥尔菲斯躺在木板上睡得正香,埃米尔路过,眼神黏在他心脏处,恨不得立即杀了他。 还是爱丽丝拦下,以一句艾达更重要劝走埃米尔。 大门外,送他们来的马车静静停在那里。看着庄园里足足走出来了4个人,悠闲靠在车架旁的马夫摘下帽子,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 他频频朝爱丽丝身后望去,问:“没有其他人了吗?是……出什么事了吗?” 马夫:?今个太阳打西边升起了?庄园主呢? 爱丽丝解释道:“伽拉小姐从小门离开了,奥尔菲斯先生比较困,还没有醒。我们有同伴受伤,让我们挤一辆马车先回去吧。” 说完,爱丽丝送艾达,埃米尔,海伦娜上了同一辆车,示意马夫扬鞭启航。 马夫眼睛一转,道:“没有这样的规矩啊。我看这位女士的伤势也不严重,还是等所有人来了再走吧。” 艾达到现在还没有醒来,经过简单处理的伤口急需二次治疗。 埃米尔蹭一下站起来,额头青筋浮起。但他自己的腿伤也很严重,整个人还发着烧,马夫轻蔑看着他,把嘴里咬着的草根吐掉,道: “这么急着离开?心里有鬼吧。我还是等等……” “山姆,如果你不让我们离开,奥尔菲斯永远不会出来。” 爱丽丝打断了马夫的话。 马夫重新戴上帽子,目光变得阴冷,语气幽幽:“这位小姐,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自我介绍过我叫什么名字吧。山姆这个名字,谁告诉你的?” “我知道的比你猜的更多。” 看着对方绿色的眼睛,爱丽丝加重语气,一一排出筹码—— “比如,梅斯默家族,圣心医院里面存在的非人实验,还有,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哪位?” 疑似名为山姆的马夫避过其他事,追问最后一个。 爱丽丝没有说话,抬手解开了自己的外套。在她外套的内衬,一个形状扭曲的缪斯刺绣呈现在了马夫眼前。 马夫咽了口口水。 “我来参与你们的实验,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都不会怪在你们身上,因为实验本来就是这样,生死勿论,一切皆是耗材。” 爱丽丝眼中隐隐含着威胁,道, “但实验已经结束了,你必须保证我的安全了。我们可不是能被你轻易拿捏,重复利用的小白鼠。” 马夫沉默片刻,扬起一个笑,轻松道:“什么实验?听不懂你的话啊。嘿!小伙子小姑娘们,游戏结束了,该回去了。” 随着众人坐稳,爱丽丝也告诉马夫奥尔菲斯的位置与情况,提醒他夜深降温,还是赶快把人接回来为妙。 “知道了。” 马夫放下车帘,如同来时一样,不允许他们窥见回去的路。 隔着车厢,马夫警告的声音从外面传进:“这位小姐,我们也是能联系那位大人的。你最好没有骗我们。” “缪斯印记都出来了,我会骗你们吗?” 爱丽丝反问, “大人在你们的药剂实验中投资颇多,不能在第一场实验里派人来试含金量吗?” 马夫隔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道:“自然能。” 听到马夫话语中的不乐意,爱丽丝心里骤然一松。 她猜到了,就算他们赢下游戏,庄园外还有着这座庄园的合伙人与员工。并不允许游戏胜利者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离开,而是盘算着“物尽其用”。 幸好,爱丽丝借着前世的情报,威慑住了伪装成马夫的合伙人之一——药剂师,山姆! 利用让欧利蒂斯庄园势力都无比忌惮的那位大人来离开庄园,是爱丽丝的计划之一。 这个计划并不高明,甚至漏洞百出,她只赌一件事——奥尔菲斯非常讨厌那位大人。两边来往极少,才能让她钻空子假扮一个身份。 离那位大人越近,所知道的事情也应该越多。所以,爱丽丝提到的梅斯默家族,非人实验,都是为她乃大人麾下之人铺垫。 最高明的谎话是九真一假。 爱丽丝并没有彻底说谎。 她,确实认得那位大人,并且为他效力。爱丽丝,甚至见过那位大人。 在她被关在笼子里,接受“治疗”时…… 这是奥尔菲斯被胁迫的起点,也是他排斥与那位大人来往的原因。 甩掉关于过去的记忆,爱丽丝心情平复下来。 明白自己熬过最后一关,她真的,在车上睡了过去。 爱丽丝并不知道,她压着海伦娜了。这位心底善良的盲女微微一愣,随即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爱丽丝枕在她的腿上入睡。 连续遭到背叛与欺骗。海伦娜并没有失去待人以诚的品质,她依旧体贴温柔。 埃米尔则缩在车厢一个角落,一边努力对抗着头痛,一边托着艾达的头颈。 马车颠簸,爱丽丝曾说过最好手动保持稳定,不要让艾达撞到车厢,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一时之间,车厢里陷入寂静,让企图偷听他们谈话的马夫好生失望。 摸不清这群人的来头,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意外,他只能先把人送回庄园。 老管家请来的医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有条不紊的给每个人诊治完毕,几人上楼休息。 深夜,送伽拉泰亚与奥尔菲斯的马车也回来了。伽拉泰亚好说,奥尔菲斯直到他们离开庄园,都没有再度出现。 而爱丽丝,似乎是因为亮出了最后底牌的缘故。她在庄园里的活动大大受限,去哪里都有老管家安排的仆从跟随。 等艾达醒来不久后,老管家客客气气的,像是送瘟神一样,送走了庄园里的第一批客人。 爱丽丝跟来时一样,拎着自己的手提箱,站在欧利蒂斯庄园门口。 她听着艾达劫后余生的感叹,忽然抬起头。 艾达顺着爱丽丝的视线,却只看到了庄园二楼,主卧那严严实实的厚重窗帘。 “怎么了?” 艾达问, “你不会还想回来吧?” 爱丽丝微笑道:“当然。” 艾达不可思议睁大眼睛,提醒她道:“这座庄园里面的水太深了,我怀疑我父亲在这里面都不算大鱼。好不容易捡条命,你怎么敢……” “没办法。” 爱丽丝抬手,指向窗帘, “那里还有人等着我回来。” “而且你也别把话说的太死。说不定有一天,你也会回来。” 艾达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否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里就像白沙街疯人院一样,会是我一辈子的禁忌!” 爱丽丝表情微变,本能扭头看向她,想问什么又强行止住了。 最后,她只道:“那如果埃米尔还在里面,你会回去吗?” 艾达下意识回答:“当然。” 看着爱丽丝嘴角重新扬起的笑容,艾达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爱丽丝小姐,难道你……” “嘘。”爱丽丝小声道,“小心,隔墙有耳。” 庄园的合伙人众多,没有谁是真心相助庄园主的,各有利益罢了。 爱丽丝登上回伦敦的马车,好让山姆彻底放心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庄园主卧的方向,轻声自语—— “以前是我在笼子里,后来是你在笼子里。等我配齐所有【钥匙】,我就救你出来,哥哥。” “现在,该去拿我的奖励,第一把【钥匙】了。” 他的噩梦 “欢迎你,奥菲。你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初次做父母,请指教。” 衣着不凡的贵族弯腰和他说着话,声音轻柔。 可小小的男孩低头看着自己老旧滑稽的鞋子,红着脸想往后躲,却被亲生父母粗鲁推了出来—— “德罗斯夫人,德罗斯大人,他就是太高兴了才失礼的。哎呀,你们愿意收养他,不仅是在帮我们减轻负担,也是给这个聪明的小子一个未来。大善人啊!必有好报!” 不合身的衣服换成笔直的衬衫,做工精致的小皮鞋比捡回来的鞋子合脚多了。德罗斯夫妇请来的家庭教师,带着他推开文学的大门。 或许好人真有好报,成婚多年无所出的德罗斯夫人,逐渐显了怀。 他躲在门后,看着养父母幸福拥抱在一起,有些失落。 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他应该不被需要了。 然而那小小的婴孩,从养母养父手中轮过,抱到他面前—— “奥菲,快看,是小妹妹。以后啊,你就是哥哥了,要保护好妹妹哦。” 他抬起头,看到温暖的白光,低下头,眼前是柔软稚嫩的小团子。 “咿咿……” 小小的婴儿连手都没有力气,只是虚虚握住了他的手指。 “哎呀,是在叫哥哥吗?” 在养父母的笑声中,眼泪落下,他保证:“我一定会保护好妹妹的!” 家中的日子平静却温馨。妹妹转眼间会爬会走,穿着白裙坐上了钢琴凳,在家庭教师的指导下,弹奏着悦耳的音乐。 伴着妹妹从生疏到流畅的琴声,他坐在窗边,写着今晚的睡前故事。 “奥菲!” 不知何时,琴声已经消失了。小小的女孩踮着脚,手扒着餐桌边,张望着,问, “今天是什么故事?” “一个波折离奇的故事。大体是王子历经千辛万苦,去寻找公主……故事的结局,我还没想好。” 他说。 妹妹松开手,抱着和他模样相似的布娃娃,边往餐厅外走去,边道:“好吧,那我继续去弹钢琴了。奥菲,要在我睡觉前把这个故事写好哦。” “嗯,去吧。” 他说。 大门关上,他坐在窗边构思着故事的结尾。想着想着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染红餐厅。 他才发现,外面的琴声一直没有再响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鸟类的叫声,让人心烦意乱。 “爱丽丝?” 只有十一、二岁的男孩站起来。迟疑走过去。 离餐厅的大门越近,他越听到门后似乎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打砸、抢掠、好多人在狞笑。养父在吼,随后是沉闷的,刀子入肉的噗呲砍插声。 养母发出最后一声尖叫,却那么无助:“爱丽丝,闭上眼睛,不要看!” “咔嚓——” 听到妹妹的名字,他猛然推开餐厅大门,入目所及的却是到处的混乱,和飞溅的血液,以及几乎被大卸八块的养父母。 那座钢琴被砸毁一半,养父的头挂在上面,眼睛圆睁,似乎不明白。 “爱丽丝!” 钢琴下面的那抹白色蜷缩着,布娃娃被扔到地上,踩踏的无比凌乱。他在作乱的暴民中看到了无比熟悉的人,由此从地狱坠向更深的深渊。 “爱丽丝,闭上眼睛……” 他说。 可那双眼睛仍然睁着大大的,睁着大大的,看着父母的残尸被踢来踢去,看着暴民中的熟人。 妹妹比地上的布娃娃,更像一个已经坏掉的玩偶。 他扑了上去,一时之间天旋地转,他什么也没有抓到。所有的一切化为泡影,彻底粉碎。 最后,只剩下那年那月,养父母抱着小小的孩子半蹲下来,看着他笑—— “奥菲,你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奥菲,以后你就是哥哥了,要保护好妹妹哦。” 白色的裙子,金色的头发,她抱着布娃娃一蹦一跳,从餐厅奔向起居室,还惦记着晚上的睡前故事—— “奥菲,在我睡觉之前,你要把故事写完哦。” 他伸出手,踉跄着,企图追上越来越远的养父母和妹妹—— “不!” “不!” 奥尔菲斯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仿佛溺水之人终于能呼吸空气一般拼命喘息着,抓着被子的手都在发抖。 “又做噩梦了?” 换了一身装束,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山姆双手摆弄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头也不抬问道。 “嗯。” 奥尔菲斯应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拿着干净衣服先去洗澡。 尽管已经回忆了太多,可那些旧事每次出现,绝望与痛苦仿佛就在昨日。 他的心脏仍然跳得很快,乃至背后的衣服都湿了。 洗漱完毕的奥尔菲斯重新上楼,看向沉迷药剂中的山姆,道:“第零组实验结果怎么样?” 山姆手上动作一顿,转过头,那张端正的脸上,是不满。 山姆道:“问我?呵,我先确认一下,现在你醒着吧。” “醒着。” 奥尔菲斯抖了抖身上的衣服。 和之前参加庄园实验里一身纯白的西装比起来。醒来后的奥尔菲斯,首选的是深黑色的衬衫马甲。 “那么现在,那个没用的小说家已经睡着了,现在和我对话的是庄园主,对不对?” 山姆再次确定。 奥尔菲斯皱起眉,说:“老伙计,有话直说,不必这样阴阳怪气。第零组的实验结果很差?” “岂止是差!” 山姆把自己手上在捣鼓的药剂丢了过来,气呼呼数落起奥尔菲斯, “实验结果和预想的,不能说是不相干,只能说是完全不同!作为我们精心培养了几年的对照组,盲女失控,没能成为惩罚执行人!” “我们答应梅斯默家族的事也没做到,被老梅斯默点名作废料使用的心理学家和病患也安全离开庄园了!” “梅斯默家族的名声,彻底不保喽。” “他们之前有名声可言吗?奇怪。” 奥尔菲斯讥讽道, “我以为这些贵族,至少会有自知之明。” 山姆阴阳怪气回击:“我也以为尊贵的德罗斯男爵会有自知之明呢。说什么会提前留下笔记指引故事方向,说什么小说家入局万无一失。” “呵,你那个傻白甜人格差点被人弄死在医院。据实验记录显示,小说家败在那位自称为记者的女士手上。就一个照面,你啪的一下就倒地上了!” “本来我还能做最后的努力,他们直接……按东方的那句古话来说,哦,挟国王以令公爵!” “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博览群书的庄园主指正。 “差也差不多,英化一下,别打断我说话。” 山姆不耐烦道, “你的小说家人格坑输了整局!他们手里攥着你的命,我没办法,只能匆匆结束了这组实验。这组实验数据收集了一点,但不多,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边说,边向门外走去。 看似怨气冲天的山姆,并没有说出他让爱丽丝等人离开的真相。相反,他把一切都推到了小说家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上。 “没事,第零组实验本就是预演,测试庄园各个部门的配合与协调性。我会尽快安排第一组庄园实验,弥补本次亏空。” 奥尔菲斯扬声安慰,安抚着合作人的怒火。 然而他的目光幽深如渊,在背后默默盯着山姆。 庄园主并不好糊弄。 直到山姆走远,奥尔菲斯才收回目光,查看山姆留下的药剂。 顺便,翻看下实验记录,企图弄清楚第零组实验怎么回事。 当他看到那抹金色的头发时,翻阅的动作顿住。 手指从老管家偷拍的照片上划过,奥尔菲斯喃喃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目光落在记者的卷发上,他摇摇头。 * 爱丽丝说是要取第一把【钥匙】,可她离开庄园的第一件事,是玩命的赶车。 来不及详谈,给艾达留了自己联系方式后,爱丽丝在短短半日内,从伯明翰赶回了伦敦。 高领羊绒贴身的毛衣配上棕色呢子长裙,再加一件蓝色薄外套。 爱丽丝拎着自己的手提箱,穿过伦敦的大小街巷,皮质的小高跟敲打出清脆的音律。 来不及回新闻报社,她匆匆回家。 那是一处鱼龙混杂的临街出租公寓,爱丽丝租下了二楼靠窗的一间。 开门时,爱丽丝注意到锁孔位置和她离开时的方向是一致的。 于是她略微扯松了一下领口,轻松开门。 刚放下手提箱,准备换鞋。一把悄无声息的左轮枪就抵在爱丽丝的后腰,相当有质感的女声问她:“记者,你这几日去哪了?” “我蹲守好几天,你一直没回来。你难道,已经背叛组织了吗?” 冰冷的金属质感反射阳光,照亮了门后偷袭者胸前佩戴着的缪斯印记。 【 四大药剂】 “越来越会开玩笑了。” 爱丽丝不在乎那把枪,自然而然脱下外套,伸了一个懒腰,疲惫道, “别忘了我的代号,我可是有本职工作要做的啊。消失几日,临时出差罢了,为了抢一个独家新闻。” “什么新闻?” 看她如此自然,来者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可手里的武器依旧没放下,逼问爱丽丝。 “过几日见报你就知道了。独家专访,主编的奖金已经在向我招手了。” 爱丽丝举起双手,无奈道, “搭档的这些日子,亲爱的同事,你应该能分辨出我的真假话吧。别向组织举报我,那笔额外的奖金,分你点。” 来者听到奖金几个字,眼睛一亮,仔细品味着—— 消失几日的记者进门前风尘仆仆,举动丝毫不紧张,甚至连衣领都已经在归家的刹那解开,满心都是休息。 可能……大约,真是临时出差? 不等来者细想,爱丽丝打断她思绪,问:“组织上交代了什么任务?还是之前的常规悬赏吗?” “嗯。” 来者终于收起武器,从暗处走向明处。 暗藏着的偷袭者是位年轻的女性。她穿着通体白色,质感上层的呢子衣,皮革腰带一束起纤腰,整体看起来婀娜而优雅,丝毫不像是会藏在暗处取人性命的狠角色。 她将一张照片递给爱丽丝,耸耸肩,道:“常规任务,调查寻找这个人的踪迹。” “好。” 爱丽丝点点头,做出了送客的手势,道, “法罗女士,请恕我出差归来,精神疲乏,无法继续招待您了。” “是我叨扰。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法罗用她的香薰手杖轻点了点公寓大门处的锁孔。爱丽丝还没看清她的开锁动作,她已经离去。 随着公寓大门被关上,爱丽丝将照片放在桌子上。 照片里,身穿白色病服的少女睁着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阴郁盯着镜头,又长又直的金发垂在身后。 照片下方有时间和地点,以及任务明细—— 【寻找这位在墨尔本走失的少女,请注意,她患有精神类疾病,遇见需立刻出手控制,并第一时间联系所在地区负责人。】 爱丽丝抬手勾起自己无论多忙,都会在每日清晨大费周章,一条一条编织的卷发,嗤笑一声。 多亏了那些“治疗”,在极端的恐惧和重压下,爱丽丝学会了最好的伪装。 她甚至能以新的身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加入缪斯组织,静静看着每月的常规任务发了又撤,撤了又发,耐心潜伏在那位大人的眼皮子底下。 组织里的奇人异士众多,爱丽丝不想暴露,唯有将细节做到完美。 她这次出门虽然匆忙,可也没忘将门口的陷阱打理好后,又上了一层伪装。 钥匙的锁口朝向和她离开时是一致的。 可她借着公寓下水道似乎出问题的名头,写了封匿名信定时寄给房东太太。算算时间,在她在庄园里参加游戏时,房东太太应该就要挨家挨户查看,究竟是哪家漏水了。 最终,漏水事件不了了之。 可钥匙的锁孔朝向,一定会因此改变。 爱丽丝卡的时间非常好。 如果组织上没来人,那她要不了一两天就回来了。如果组织上来了人,她亲爱的老同事心细如发,会帮爱丽丝复原锁孔位置的。 那位老同事,便是代号为法罗女士的年轻女性。法罗在组织内负有教导新人,以及处理叛徒的责任。 爱丽丝在她手底下待过一段日子,多少摸透了她的心思走向与个人的小爱好。 对症下药,有惊无险。 法罗女士擅长匿迹藏于暗处伺机而动,爱丽丝也懒得赌她有没有走,收好照片后直接洗漱上床睡觉。 接连赶路的疲惫不必伪装,爱丽丝的呼吸很快变得平稳悠长。 从下午睡到深夜,醒来的时候,爱丽丝除了饥饿,第一反应便是害怕。 她记起自己睡得太急,忘了留灯,在床头摸索了好一阵才拉到台灯拉线。 “咔嚓——” 柔和的灯光亮起,驱散了卧室里的黑暗。 “睡迷糊了啊,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 爱丽丝静静盯着灯光,直到自己大脑中吵闹的声音消失了一些,才嘟囔着揉了揉睡麻的脸。 “欸?说起来,之前在医院内的时候好像也经历了一次黑暗。” 爱丽丝靠着床头柜坐起,双手环膝,心想—— 她怕的不是黑暗,是绝对的寂静。仿佛天地之间又剩下了她一个,永远都不会有人来,来的只有拉她去“治疗”的沉默医生。 “呼——” 爱丽丝做了个深呼吸,掀开被子下床,去客厅拿她的手提箱。 回到卧室,借着台灯的光亮,爱丽丝转动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密码,打开箱子开始干活。 她先拿出来的,是一小管密封好的玻璃长细管。 棕色的药液在里面流动,看似平平无奇。 这是艾达给爱丽丝的。 艾达参加庄园游戏,就是为了庄园主手上,声称能够治好埃米尔的新药。 在埃米尔发病越发痛苦的时候,提前收到消息的奥尔菲斯在餐厅给了艾达一瓶药。 艾达作为心理学家,对安抚类精神药剂也略有研究。庄园里没有合格的器材,艾达没有分析出主要成分,只能通过动物测试的办法,判断出这瓶药的作用是——强效麻醉。 比市面上流通的麻醉药要好上几倍,服用者会在醒来后产生头痛以及短暂失忆的现象,不能作为安抚药用。 所以艾达将这瓶药分到了好几瓶玻璃细管中,打算只在埃米尔实在太痛的时候让他服用。 医院废墟里,伽拉泰亚曾在艾达身上搜索,并且拿走了什么。除了艾达的哨子,就是艾达随身携带的那些庄园小饮料。 从庄园脱身后,爱丽丝主动询问了这件事。 爱丽丝本来只是想打听一下药效,好让自己心里有个数。没想到艾达房间里还留有最后一支。 艾达痛快将最后一管药剂送给了爱丽丝,并且告诉爱丽丝道:“在我发现这种药的主要作用是麻醉后,我找奥尔菲斯对质过一次。” “我是想治好埃米尔,不是只想让他睡着。我说药剂不符合预期作用,不能作为报酬。为此,奥尔菲斯向我透露——这种药剂,是从主药上分离出来。” “主药的作用非常复杂,有着极其邪恶的方面,也有着极其神圣的方面。堪称天使与魔鬼被同时装进了药剂瓶中。他的游戏,就是在不停的测试配方的占比量,尽量将魔鬼驱赶,保留天使。” “主药分析出了四瓶药剂,麻醉只是其中一瓶的作用。当时他对我保证,说我帮他完成了游戏,就把其他几瓶药数据透露给我。他说,主药之下,四药混合,剔除某些又相融某些,交相辉映下,一定能研发出治好埃米尔的药。” “那个时候我不太相信,我说你已经诓骗我一次了,难道还要骗我第2次?你说的这些都没有证据,不信。奥尔菲斯这才告诉我,他服用过主药原浆,知道那是何等不可思议的药物,他就是最好的证据。” 艾达将玻璃瓶小心送到爱丽丝手中,眼中是害怕, “我之前,在白沙街疯人院就见过庄园主,对他有所了解。面对我这个他眼中的已死之人,他不会说谎。我之前满脑子只想着给埃米尔治病,冷静下来后才发现。” “四药效果不一,但每一样都匪夷所思。那主药的效果又如何?有天使又有魔鬼,在药效发作时,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魔鬼?” 艾达很忌惮:“我怀疑,喝过主药的奥尔菲斯一定存在某种不可思议的改变。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我也不敢让埃米尔喝。爱丽丝小姐,以后我得到这方面的药,也会邮寄给您的。” 收回思绪,爱丽丝小心翼翼给手上的这支药瓶贴上一个【七弦琴】的标志。 前世,正是为了更快适配出适合【被关在墨尔本】的爱丽丝的药剂,奥尔菲斯亲自服用了主药,以身试药。 谁也说不清楚,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只知道,那一心赚钱制药解救妹妹,四处奔波打听消息的小说家重返庄园。 随后,便是丧心病狂的庄园实验,四大药剂相继问世。 爱丽丝在最后一场游戏里看到过这些标签不一的瓶子,然而她还没有弄清楚那些究竟是什么?奥尔菲斯体内的主药效果已经越发强烈,鼓动,爆发…… 来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爱丽丝一边回忆着艾达的话以及前世的记忆,一边写着庄园药剂的可能成分。 “首先要凑齐四大药剂,寻找最佳比例混合成主药,再从相关的材料入手,以药理学的角度逆推出解药成分……” “寻找,收集,分析,研发,实验……” 写着写着,爱丽丝有些苦恼挠头, “时间,精力,财力,好缺好缺。虽然艾达答应帮忙了,但还是远远不够。感觉下辈子都没机会了。” “唉,对了,差点忘了我还有个小帮手。” 爱丽丝先把想到的写下来,然后兴致勃勃又抽出一张信纸,在台灯的陪伴下,于夜色中写了一封给伽拉泰亚的信。 琢磨半天,落完最后一字,爱丽丝满意收起忙碌的成果。 不知不觉,天边已经微亮。 “咦?” 爱丽丝抬头向窗外看去,意外发现外面蒙蒙一片。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清晨大雾是自然现象。更别提伦敦近些年环境不好,各种各样的雾时时来访。 让爱丽丝惊讶的,是她听到了非常细微而快速的脚步声。 推开窗户,爱丽丝往下看,恰好看到一道瘦长的黑影隐匿在雾中消失不见。 清晨,在伦敦大雾中,是谁身影匆匆? 危险潜藏在日常中 爱丽丝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她之所以开窗,是听到那些声响,误以为周围有贼在晃悠。然而虽只有匆匆一瞥,爱丽丝却能断定对方气质并不像是街头混混。 这就奇怪了。 这么大的雾,往外面走两圈,回来身上就有种似湿非湿的难受劲。伦敦的清早晨雾,除了实在没办法的人,没人愿意在外面晃荡。 奇怪归奇怪,爱丽丝也不打算深究。然而她正准备关上窗户时,却觉得自己手臂上的皮肤微微发紧。 这是一种被人偷窥的刺挠感。 爱丽丝对这方面很敏感。 但她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照常放下窗户。 从衣柜中拿出今日要穿的衣服扔在床上,准备换衣服的爱丽丝拉上窗帘,隔绝了那道让人不舒服的偷窥视线。 直到此刻,爱丽丝才抬起手,判断着视线的来源—— “不可能是街对面的公寓,大部分的窗帘都拉着,没有拉窗帘的房间也是暗的,无人居住。” “视线是从楼下来的,唯一的可能只有……” 刚从楼下路过的瘦长身影。 爱丽丝拧眉自语:“他发现我了吗?也是,我只是想开窗看看,没有掩盖动静。人与人的感官是相互的,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应该也察觉到了我。” 视线交错间,仅仅只是因为被发现了,就盯上她了? 那身影,莫不是在做什么亏心事? 爱丽丝快速换好衣服,再度掀开窗帘时,清晨的浓雾已经略微散去。 她看到街对面的身影重新显现,看轮廓似乎是位男人。 不等爱丽丝细看,对方突然晃了晃身子,做了一个弯腰扶头的动作,拔腿就跑。 * “爱丽丝小姐,早。” “早上好,亲爱的爱丽丝。” “哦,爱丽丝,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们连续几篇头条都抢不过其他报社的!” 和新闻报社的同事们一一打过招呼,爱丽丝转进主编办公室报告工作情况。 做戏做全套,说不定主编也是缪斯组织里的人呢。所以爱丽丝切切实实的拿出了一份独家专访,专访对象的分量也不算低。 “洛伦兹教授的科学专访啊。” 主编不是特别满意,但也无话可说, “行,好歹人物刊的一页分量不轻。说实话,请这么多天假,我以为爱丽丝你蹲到了某位大贵族呢。” “本来早就可以回来了,耽搁这么多天也是因为人气明星与贵族的专访,有点眉目了。” 以后去参加庄园游戏,肯定还要请假。爱丽丝不得不撒点饵,把主编钓成翘嘴。 爱丽丝暗示道:“姓梅斯默的,或者克雷伯格的,都有可能搭上线。” 就是搭上的可能是弃子的线。 主编眼前一亮,叮嘱她道:“爱丽丝,整个报社我最看重你了,你可要抓紧机会努力工作啊。如果报社能好,你的待遇肯定也会越来越好的。” 爱丽丝笑道:“现在就已经很不错了,感谢您的栽培。” 两人互相客套吹捧一番,爱丽丝也要开始投入今天的工作。 主编到底不算太黑心,没派爱丽丝出外勤,只是让她留在报社内,根据现有的消息写几篇快速报道发表。 看着爱丽丝回自己位置上,一边工作一边交流闲谈的同事纷纷凑过来:“爱丽丝,你负责哪块报道啊。” 爱丽丝看了看主编给的资料,道:“关于之前那位蜡像师的。是被他判处为恶人的家伙写的挑衅信。” “那位公开声称人的善恶和人的长相五官,以及头骨结构有关的面相学蜡像师?” 同事好奇拿来一看,轻声念道:“可恶的家伙,你无端的诽谤使我深陷在流言之中,警察有事没事就要晃荡进我的屋子里,所有的朋友都弃我而去。如果你认为我的长相就意味着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那你等着吧,我们这些被逼为恶的家伙,第一个就要弄死你!” 看完了,同事问:“你准备把报道的重心放在哪?” 爱丽丝已经刷刷开写,头也没抬:“放在呼吁众人不要以貌取人,以及礼貌提醒那位蜡像师近期注意人身安全的方面。” “这样写,没有热度吧。” 同事担忧道。 “没事。” 爱丽丝甩了甩发酸的手腕, “只要把标题写好就能吸引读者买报纸。内容反而要买了报纸后细看。嗯,标题就叫——震惊!知名蜡像师竟然遇到了这种事!伦敦警局也无可奈何……” 同事:“……” 同事:“爱丽丝,你这是在做标题党吧。” 爱丽丝眨眨眼,满意看着新鲜出炉的出版文稿,道:“没有,我在客观陈述事实。这位蜡像师够知名吧?是不是收到了威胁?伦敦警局也查不到寄信人是谁,是不是也无可奈何?” 同事:“对。” 爱丽丝起身泡了一杯热红茶回来,同事们还在努力干活,绞尽脑汁的寻找爆点。 “你们在写什么?” 爱丽丝端着红茶,一边喝,一边在休息的途中顺手阅读未经过任何加工的原始信息。 她很喜欢报社的工作,自然也是因为这里各种消息的畅通。 同事们七嘴八舌替她总结关键点,道—— “我在写伦敦的环境问题,呼吁各类工厂减少开工,以免大雾天出现的越来越频繁。” “我写的是关于妓\/女的安全报道。在近期的街头走访中,有不少妓\/女声称,最近一星期,她们看到了一道在雾中穿行的人影。而且那道身影总是不远不近跟着她们,让人毛骨悚然。” “你懂的,她们的身份很尴尬,如果去警察局,保不好她们还要被抓起来坐牢。所以这些妓\/女们都不敢发声,只能尽量结伴出行,减少雾夜时的生意。” “我写篇报道,既是读者爱看的内容,也可以提醒伦敦警方重新注重夜晚的巡逻任务。” 听着同事们的讨论和分享,爱丽丝拿起走访记录,忽然想起了她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雾中人。 对方,似乎不仅仅是盯着妓\/女,而是盯着一切会落单的薄弱人群。 这很危险。 “尽早把明天的新闻稿赶出来吧。” 爱丽丝道, “我加把劲,保证大家今天准点下班。” 她把红茶喝完,再度投入到工作中。全神贯注投入某件事后,时间过得特别快。 不知不觉,窗外红霞飞云流转,夕阳怡人。报社同事纷纷拿包起身,疲惫的脸上浮现雀跃之色。 “爱丽丝小姐,去喝一杯?” “算了吧,今天有事。下次,下次我请客。” 爱丽丝谢绝了几位同事的邀请,独自回家。 漫步在伦敦街道上,爱丽丝拐进甜品店。买份心头好—— “请帮我拿份松露蛋糕,谢谢。” “好的,美丽的小姐,请稍等。” 从店员手里接过包装好的蛋糕盒,爱丽丝此刻的心情非常美好。 被勾起的购买欲,促使她又去各个商店逛了逛。 从最后一家服装店里走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爱丽丝抬手看眼时间,叹气:“怎么回事呢,看到新衣服就走不动路,一连试了好多套。不知不觉都这个点了。” 爱丽丝匆匆赶回家,住在一楼的房东太太打开窗户喊住她,递出一封来信。 爱丽丝道过谢,上楼享用松露蛋糕。 吃完晚饭,洗完澡,爱丽丝打开小台灯,倒头就睡。 深夜,她被惊醒了。 不知为啥,身上盖着的薄毯格外阴冷,爱丽丝的脚趾都冻麻了。 “突然的降温,伦敦的天气真是反复无常。” 爱丽丝抱怨着爬起来加被子。路过窗户的时候,她想起早上的事,还有白天同事们的闲谈,神使鬼差拉开窗帘。 一双眼睛出现在窗外,正死死贴在玻璃上!布满眼白的红血丝根根清晰,漆黑的眼珠透露出一股不似活人的生硬。 爱丽丝吓了一大跳,但她本能不是尖叫瘫软。 清楚做过特殊加固处理的窗户不可能被对方轻易打破。爱丽丝后退一大步,迅速取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枪。 握着手枪对准窗面,爱丽丝发现窗子上只有这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沉下心神观察片刻,她这才意识到,眼睛是画上去的。 画得惟妙惟肖,格外逼真恐怖。 慢慢靠近窗户,顶着假眼睛的压力,爱丽丝从里往外望去,看到窗外雾气茫茫。 路灯在雾中微微发亮,隐约照出一道孤单的,正在打抖的曼妙影子。 爱丽丝脸色一变,立刻推开窗户扬声道:“下面的小姐,夜晚太冷,要不上来坐坐?” 她特意说的很大声,还补充道:“房东大叔刚煮了份热红茶。这天真是冷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被冻醒。” 曾在血泊中的她与她 随着爱丽丝大声的叫喊,其他公寓内也传来了响动,还有人们半梦半醒的呢喃咒骂声。 浓雾仿佛散去了一些,那位可怜人如获大赦,飞速朝爱丽丝所在的公寓奔来。 爱丽丝随便披了件外套,握着手枪迅速下去接她上来。关上大门时,她还不忘拨号给伦敦警局打去一个报警电话。 “不能报警!” 被爱丽丝接上来的女人苦苦哀求, “他们会把我抓进去的。” 爱丽丝犹豫一阵,放下话筒,转而给她倒了杯热茶。 女人双手接过,原本颤抖的身躯平静下来,感激道—— “感谢上帝,让我,无比倒霉的玛丽. 安. 尼克斯遇到一位好心的小姐。” 她紧接着道:“这位小姐,您可以叫我的小名玛丽安。我的姐姐很爱这么称呼我。” “你好,玛丽安。” 爱丽丝向她点头, “你叫我爱丽丝就好。” 爱丽丝提醒她道:“玛丽安,你不知道最近在伦敦某些人耳朵里,流传的浓雾怪人的传言吗?” “小姐,您真是一位不愿意让人难堪的心善人。”玛丽安苦笑一声,大方道,“我身为夜间站街的妓\/女,自然知道,今天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了。” “每当浓雾起的时候,那道偶尔出现又消失的瘦长身影,还有那若隐若无的视线……我也很惶恐,但只能忍着,起码,那个怪人之前会跟我保持一定距离。我也不是在每个浓雾天都能遇到他。” 玛丽安伸出手,那双手并不柔美,而是有些粗糙干裂—— “小姐,我住在东区。” 伦敦东区,是整个伦敦最混乱最无序,同时也是最贫穷的地区。有人认为那不应该叫伦敦东区,而应该叫贫民区。 赌鬼、老赖、混黑的、从外地来的偷渡客、不敢露面的逃犯。鱼龙混杂,生死稀松事。 “如果遇到浓雾就休息,那我一家就要饿死了。出来接客,就我可能有危险,还不一定呢。我之前都这么安慰自己——如果他想看,那就看吧,反正我就是干这个的。” 玛丽安自欺欺人道。 爱丽丝知道她的难处,只能叹息一句,安慰道:“我是报社的,我们在做相关的报道了。你们的身份不好报警,就让记者们替你们发声呼吁。” 玛丽安凄楚一笑:“谢谢,但警车的巡逻变多,也会影响到我们生意。哪里能有活路呢?不过是早些死和晚些拖死的区别。” “若我是个贵族人家的女儿,我也不会干这个……若我是个男子,去卖苦力,遇到事也能堂堂正正上警局……” 她仿佛要把所有的哀愁叹出来,可那愁绪永无止境,慢慢萦绕成无形的丝线,收紧房间里两位女性的心脏。 爱丽丝没办法打包票,说工作的事我来替你安排。 十九世纪,虽然女性被允许工作。但那只针对贵族或中产阶级的女性而言。她们的工作,也相当清闲而体面,更像是家族或者夫家地位的象征。 大部分的平民少女,因为不识字,无法胜任文员类工作。先天的体力弱势又让她们无法跟男性争力气活。 走投无路下,成为女仆是最好的工作。连这条路都混不上的,要么就清清白白嫁人,做一个穷困潦倒的洗衣妇。 要么就像玛丽安一样,补贴家里出去站街,等待着嫁一个不嫌弃这样出身的男性,做穷困潦倒的洗衣妇。 甚至不能说底层女性,而是在这样的时代,大部分女性的抗风险能力都很弱。即使结婚嫁人,即使有着良好的出身,她们也可能因为一朝夫家落败,兜兜转转,出现在深夜的街头上。 恰如玛丽安所说,做一个男子,若是人生失败了,大不了就成为赌棍老赖,被抓住,砍手砍脚赔尽一生。可恰恰身为一位女人,她不知怎么的就混到了如今这步,没勇气去死而苟且偷生,躲在社会的边角里。 “这世道,谁都难。” 玛丽安喝完茶,有些局促的把杯子放下,双手缩进袖子里, “我弟弟在读书。把他供出来就好了。家里能出位上等人,日子就宽泛了。” “他应该走了。” 玛丽安站起来时腿都在打哆嗦,却自己拉开门,冲爱丽丝笑笑, “最后一次感谢您,好心的小姐。愿上帝保佑您。” 明明自己更朝不保夕,玛丽安却在真心祝福其他人安康。 “等等。”爱丽丝匆匆摸出几枚面值不等的便士,塞到玛丽安手里,郑重道,“这几日就在家歇一歇吧。我保证,这件事很快就会解决。” 玛丽安惊讶看着她,劝解道:“小姐,我之前见过您,您是伦敦新闻报的记者吧。” “那个雾中怪人非常神秘,到现在都没有露脸。我知道您的好心,但您不可能找到并解决他的。除了大雾,他没有其他线索。” “谁说没有的。” 爱丽丝引她进自己卧室,指着临街窗户上的血色假眼睛,道, “早上,我遇到过他一次,并没有放心上。晚上窗户上就有这副眼睛画了。他可能是吓唬我,警告我。但在我看来,他正是自己递上了自己的关键线索!” 爱丽丝安抚拍着玛丽安,认真道:“人物,时间,地点,事件,动机。” “一切,都将在记者面前无处遁形。” 爱丽丝本想留玛丽安再待一会。但害怕自己给爱丽丝带来更大麻烦的玛丽安坚持趁着日出前离开回到东区去。 临走前,玛丽安冲爱丽丝飞吻一个,细腻光亮的肌肤透露出勃勃生机。她说:“我会在白教堂里为您祈祷的,祈祷您调查顺利。” 爱丽丝点点头,挥手,道:“好。” 玛丽安走后,爱丽丝才拆开昨日的信,发现是海伦娜的投稿。 这也是爱丽丝在医院告诉海伦娜的事——比起海伦娜老师的“帮忙”,她身为记者,更能给海伦娜一个公平投稿的机会。能不能登报,全看海伦娜的诗能不能征服挑剔的主编。 与海伦娜建立起的联系,自然就是爱丽丝留给伽拉泰亚的“后悔药”。 上次寄给伽拉泰亚的信,分量不够。现在,爱丽丝有把握再寄一封了。 “晚上回来再写给伽拉的信吧。” 爱丽丝戴起一款较大的贝雷帽,往下压,能遮住自己半张脸的那种。 赶到上班地方。还不等爱丽丝开口,主编抢先道:“爱丽丝,你来的正好。你昨天写的稿子还记得吗?” “那位着名蜡像师遭到威胁的报道?”爱丽丝边问,边递出手里的信封。 “嗯。” 主编接过来,随口道, “听说那位蜡像师刚从国外回来,在伦敦短暂休息后就要去下个国家宣扬他的面相学。麻烦你今天出个外勤,抓住他在伦敦停留的时机,看能不能采访到他。” 本来想拒绝的爱丽丝转念一想,喃喃道:“蜡像,也算是艺术类的创作吧。” “好,把蜡像师的地址给我,立刻出发。” 爱丽丝满口答应下来,甚至迫不及待的拎包就走。 主编满脸欣慰,后知后觉发现手上多了个东西。 他下意识追上爱丽丝,大喊:“等等,爱丽丝,这是什么?” “一位文学爱好者的投稿,主编您审审。看有没有资格在我们报纸上留个位置。” 爱丽丝扬起手朝后挥挥,跳跃的裙摆灵动至极。 跑得气喘吁吁的主编双手扶住膝盖,上气不接下气,说:“我…我眼光可是很毒的……就算是爱丽丝写的东西,不行就是不行,我可不会留情面。” 他边说,边在街上拆开信封。 因为垃圾桶在街边,方便主编看完后处理投稿。 然而目光接触到纸上的文字时,满心挑刺的主编逐渐入定,细细品味起来。 与此同时,拦到车的爱丽丝,也正式前往拜访那位蜡像师——菲利普。 出乎爱丽丝意料,在那座小小的蜡坊里,开门的,是一位有着棕色长发的温柔女性。 “您好,我是新闻报的记者。” 爱丽丝递出自己的记者证,接着说, “前来采访菲利普先生。” 温柔的少女点点头,衣服上还有着蜡油溅上去的痕迹。这让她略微有些羞涩,声音也很轻:“您好,记者小姐。我是克里斯蒂娜,您要寻找的菲利普是我的哥哥,他现在不在家。” 他的画作。 克里斯蒂娜明显不擅长应对生人,边说话身子还边往后躲。 爱丽丝注意到她长裙上的蜡油斑驳,手上还戴着未摘的隔温手套,一副醉心融蜡的模样。 “克里斯蒂娜小姐,请问您知道菲利普先生去哪了吗?” 爱丽丝无意打扰她,温声询问起菲利普的动向。 克里斯蒂娜低下头,露出纤白柔美的脖颈,小声道:“哥哥去拜访詹姆斯. 惠斯勒先生了。” “画家詹姆斯?”爱丽丝眼前一亮,语速都加快了。 詹姆斯. 惠斯勒,目前居住在伦敦的知名画家,是“为艺术而艺术”这一信条的主要倡导者。 “是的。” 克里斯蒂娜悄悄靠在门后,点点头。 “谢谢你,克里斯蒂娜小姐。”爱丽丝冲她笑笑,顺便将包里的备用发圈递出,“这么美丽漂亮的头发,还是在创作蜡像的时候束起来吧。” “欸?” 克里斯蒂娜接过崭新的发圈,很是意外, “您,您不害怕我的工作吗?” 作为一名女性蜡像师,克里斯蒂娜的朋友很少。毕竟在人们的印象里,把一坨软软的,黏黏的东西慢慢塑造成大致的人形,是一件非常瘆人的事。 特别是在蜡塑的阶段,作品那毫无光泽的死白皮肤,连带着朦胧的五官面孔。足以让初次见到的人落荒而逃。 一位淑女从事蜡像工作,总是要遭受他人非议和探究与排斥的目光的。 “蜡像是有些吓人” 爱丽丝道, “所以我很佩服敢于从事这类工作的人。直面人类本能里的恐惧,是勇者啊。” 被夸勇者让克里斯蒂娜脸红了点。 她依依不舍看着爱丽丝朝她挥手,也鼓起勇气抬起手,大大方方展示着自己手套上的蜡痕,在空中挥动:“记者小姐,有时间过来玩啊。我哥哥喜欢全世界乱跑,但我会一直待在这的!” 爱丽丝回头答应,离开了蜡像作坊。 幸好詹姆斯住的离这里不远。爱丽丝到达时,时间堪堪来到午饭前。 “您好,打扰了。新闻社的记者前来拜访。” 当爱丽丝敲开詹姆斯家的大门时,这位大画家正在吩咐女佣备饭。 客厅里坐着三位男士,年龄容貌身形不一。爱丽丝认出其中一个又高又瘦的英俊男子,正是她要采访的对象菲利普。 而另外两位坐在同一边沙发上,一者已到中年,正在回头。 回头的中年男人正是主家詹姆斯。 他见到门口的记者,摸摸唇上胡须,邀请道:“来的正好,饭菜将熟。不知我是否能有这个荣幸,邀请这位记者小姐与我们共进午餐呢?” 爱丽丝扬起一个微笑,熟练开始与詹姆斯寒暄。 知名大画家,这个名呢,肯定也是要通过媒体传扬出去。 爱丽丝虽然是第一次见詹姆斯,却已经熟练和这类名人打交道了。 再好的实力也要报道,詹姆斯对待爱丽丝态度热切,不等爱丽丝道明来意,急急拉起之前坐在他旁边,现在刚站起来的青年人,说—— “记者小姐,这是我的学生杰克。他虽然年轻,在绘画一道上却极有天赋,油画作品自带灵气,很是难得。” 詹姆斯隆重介绍的杰克是一位高大而英俊的男子。爱丽丝看向他,微笑点头就算认识了。 和菲利普的俊朗不同,杰克留有一头黑灰色的英式翘卷,绿色的眼睛极其迷人,声音也很有磁性:“承蒙詹姆斯老师的关照与抬举,能与您这样的记者相识。” 爱丽丝迅速给这位意料之外的杰克先生打下标签——不知道艺术实力怎么样,但很讲礼貌,是典型的英伦绅士。 “我这位学生啊,就是为人羞涩了点,性子敦厚和善,非常好相处。” 詹姆斯一个劲为杰克说好话。爱丽丝也顺势支开他,道:“快到用餐时间来,惠斯勒先生或许可以为我拿一幅杰克先生的得意之作,好让我大饱眼福。” 詹姆斯一怔,立马道:“我这位学生啊,几乎每一幅都是精品。记者小姐若是想看,可随我去画室细瞧。” 爱丽丝:…… 她差点没绷住客套式假笑。眼看着要被拉去画室,爱丽丝急急说明来意。 不过她稍微加工了一下言语,把「为了采访蜡像师菲利普才来,能不能叫上蜡像师」变成—— “惠斯勒先生真是名师出高徒,让我迫不及待想要欣赏美妙的艺术品了。菲利普先生,与其干坐着等下午的采访,不如一起去看?” 菲利普一怔:“采访?” 爱丽丝终于有空对自己原定的采访对象交谈,点点头,面不改色撒谎: “提前和克里斯蒂娜小姐说了,她本来晚些时候会联系您的。是我打听菲利普先生来到这。恰巧,久闻惠斯勒先生的大名,一下能见两位大师,我便提前来了。” 爱丽丝说的八面玲珑,一下薅起三个人跟她一起去画室。 等女仆端着热茶从厨房走出,便看到客厅空空荡荡的。 詹姆斯买下了临街的两层楼,楼上专门改造成了一个超大画室。当爱丽丝踏入时,第一反应便是——又脏又乱。 林立的画架半蒙着布,旁边架子还放着尚未清洗干净的调料盘。 进门衣架上的几条围兜,前胸处满是斑斑驳驳的颜料,都快从纯白染成棕色的了。 爱丽丝环顾四周,发现詹姆斯真的很自信。他居然将客人直接邀请到了创作地,一切画作还未诞生以及刚诞生的摇篮。 “杰克的画非常非常有灵气,并不适合将其仔细裱装挂起。” 詹姆斯自豪掀开画架上的布,得意道, “和我一样,他也擅长为艺术而艺术的创作。他很喜欢在窗户处聆听着人们生活的气息,感受着大自然本来的面貌。灵感一到,颜料自用,挥洒成画!” 爱丽丝的目光确实被吸引了。 跃然纸上的,是凌乱却不粗糙的笔触,大胆的混色与细腻的藏色交相融合,极其抓人视线。 连本来漫不经心的菲利普都下意识睁大眼睛,迟疑回头:“老朋友,这真的是你学生的画?” 詹姆斯将所有画上的遮盖尽皆去除,指着其中一幅,道:“当然,你看这幅就知道了,跟我以往的创作思路完全不同。” 詹姆斯不喜欢在画中呈现伤感的情绪,他的成名之作,是刻画自己亲人的油画——《惠斯勒的母亲》。 他的笔触细腻明亮而温柔,与他指向的画是截然相反的。 詹姆斯指的那幅——画作的边缘全黑,往中心的颜色逐渐变淡。 黑蓝灰青渐变,朦胧的,仿佛夜中雾气一般的环境中,粗糙的碳笔寥寥几笔,勾勒出一道纤弱而无助的女性身影。 画作中心,正是那位在雾中慌张的少女害怕地回头看。与她隐于雾中的其他凌乱形体不同,那双恐惧的眸子相当拟真,让观者感同身受。 “老朋友,我承认你的看法了。” 艺术的美是共通的,菲利普情不自禁道, “你这位学生,确实是一位天才,灵气逼人啊。我记得你之前介绍过他,杰克对吧。” 菲利普头次朝这位安静的年轻人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他聊了起来,问他关于面相学的看法。 爱丽丝也在看,眼眸深处同样有着被震撼的神色。 但和詹姆斯想的相反,爱丽丝可没想什么国际上又要升起一颗艺术巨星。 同样有一定艺术修养的她,略过画作的表面,第一时间发现——少女眼睛的画法,和她在窗户上发现的那双假眼睛的画法,非常相似! 不。 爱丽丝不断对比着两者的细节差异,分析模拟着抬笔落笔时的起伏力道…… 就是这个! 画这双少女眼睛的人,和在她窗上作画的人是同一个! 爱丽丝刚得出这个结论,下意识回头,发现成为谈论焦点的杰克也在看她。 杰克绿色的眼睛就像那天突然出现在窗上一样,不知何时就盯着爱丽丝了。 那深绿色的瞳孔,宛如毒蛇竖瞳。 “老师常说,我的画作能让人联想到很多事情。” 杰克依旧彬彬有礼, “不知记者小姐联想到了什么?” 坏掉的玩偶 “没有想到什么,只是看出神了。很美的笔触。” 爱丽丝不动声色移开眼,夸赞道, “深浅变化的处理很强,夜雾融合的朦胧感并没有遮住人物,反而相得益彰。” 她没有把握说,说什么呢?问杰克是不是那个雾中人? 别开玩笑了,爱丽丝并没有证据,而且,在场人除了她,都向着杰克。 不提为学生骄傲的詹姆斯,菲利普亦被杰克的画作征服,滔滔不绝向杰克输出着自己对美学构造的观点。 他们都围在杰克身边,大出风头的年轻人依旧保持着谦虚,只是那双绿色的眼睛游走在爱丽丝脸上,时不时将话题抛给她。 幸好,爱丽丝自若接下,并没有表露内心的震动。 他们边聊边笑,在画室又转了一会。女佣前来敲门,饭菜的香味飘出。 “先去用餐吧。” 詹姆斯信心满满,朝爱丽丝挤眉弄眼,像个老小孩, “记者小姐,我的学生可是从来没接受过任何的采访。如今他实力已够,就缺一个扬名的机会。” 不可能放过杰克的爱丽丝也微微一笑,说:“报道一位年轻的天才画家,也是我的机会。” 菲利普放慢脚步,拍拍跟在后面的杰克的肩,和蔼道:“我明天就要离开伦敦,去下一个国家宣讲善恶面相学。等我回来,想必你已经声名远扬,到时,我们或许能结伴而行。” 詹姆斯喜上眉梢,杰克也略感意外,面上浮现出感激之色。 菲利普现在不仅有钱,有名。各国还争着请他这位大师去寻找甄别潜在的罪犯,地位和权势也不小。 可以说,现在的他,只需要一句定死的话,就能让一个普通人被当做罪犯立刻抓起来。 爱丽丝却只关注到另一件事,忍不住道:“菲利普先生,据我所知,您刚收到威胁信,在此刻还大肆宣扬您的学说,会不会……” 菲利普下意识抿起嘴唇,将自己的不快之意摁压下去,只道:“那些信不过是些无聊的家伙乱写的。我已经将其提交给了伦敦警局,让警察去处理。” “记者小姐的胆子很小啊,旁人几句无能发泄的话,也放在心头。” 菲利普都这样说了,爱丽丝不好再劝,另找话题:“好吧,如果您一意孤行的话,克里斯蒂娜小姐也会跟您一起去吗?” “不。” 出乎意料,菲利普摇摇头, “克里斯蒂娜只醉心于蜡像的制作,对我的学说并不感兴趣。而且长途路远,我身边又风波不断。我打算仍然将她留在伦敦,留在警局的眼皮子底下。” 菲利普并非是完全不在乎那些威胁信,只是对他来说,宣扬自己的学说,实现自己的抱负更重要。 但他敢在这种时候独自远赴他国,却不敢让亲妹妹陪自己一起去。 “伦敦也不一定安全。” 爱丽丝道 “伦敦的平民都知道,苏格兰场连盗窃案都毫无办法,私底下,偷偷请私家侦探破案。” 伦敦警局总部所在的位置是旧苏格兰王宫遗址,很多人都习惯称警局为苏格兰场。 听到爱丽丝的吐槽,詹姆斯也点点头,道:“这种传闻我以前也听说过。说苏格兰场遇到的事,全是落魄侦探们的快钱。” 不怎么在伦敦居住的菲利普不信,笑笑:“每个地区的居民总有数不清的,抱怨当地公\/职人员的话。” “嘿,这可不是抱怨。” 詹姆斯撇撇嘴, “这是事实。” 菲利普恼了:“老朋友,你到底站哪边的?” 杰克在此时开口,将话题引开:“苏格兰场的本事强也好,弱也好,现在还是桌上的汤最重要。” 临入席前,爱丽丝听到菲利普低低叹息一句:“总比跟着我安全……” 然而上了桌,菲利普又恢复老样子——斯文外表下,藏着的是只想往前闯的傲气。他不在乎周围的危机四伏。 谁都劝不动,爱丽丝也无能为力,将注意力更多的放在安静干饭的杰克身上。 她不得不承认,杰克看上去毫无威胁。 黑灰色的英式小卷发型让他除去优雅绅士,还多了一份安静乖巧的气质,举手投足又以詹姆斯老师为先。 任谁来看,杰克都不像是会跟踪妓女徘徊在雾中的怪人,而是一位值得嘉奖的“好孩子”。 一顿饭吃的爱丽丝食不知味。 在菲利普的催促下,爱丽丝也在下午完成了自己的采访工作。 “记者小姐。” 告别前,詹姆斯按耐不住,主动叫住她, “你之前提到的,会给我的学生一个机会。我想,这是一件共赢的好事,应该已经在你的计划日程上了。” 爱丽丝将贝雷帽往下压压,冲他点点头,微笑道:“明天吧,明天我再来拜访,做一期年轻画家的专访。” 詹姆斯高兴笑起来,连忙拍着杰克后背,把他也送到了门口,道:“唉,来我这专访算什么事。到时候无聊的观众们,估计会更关注我这个老头子。” “杰克在伦敦有自己的住处,记者小姐可以和他先去看看。下午,下午还早,或许你能提前想好不错的构图,登报时不浪费这小伙子的容貌。” “詹姆斯老师,您……” 杰克猝不及防被老师夸脸,向来镇定的神色难得局促。 爱丽丝可不想跟杰克一块走,咳嗽两声,故作为难:“这…报社还有事,我想尽早赶出菲利普先生的采访内容…要不杰克先生把地址给我,明天我直接去吧。” 詹姆斯一拍脑门,歉意道:“抱歉抱歉,忘了菲利普的报道。老朋友,今天是你的采访主场来着。” 还想再坐一会,等一下直接赶车的菲利普在沙发上翘起腿,双手交叉扶着膝盖,耸耸肩:“詹姆斯,谢谢你还记得我,我非常感动。” 菲利普像是在开一个玩笑,但熟悉他性子的詹姆斯无奈对爱丽丝道:“我可能没法亲自送你下去了,就让我的学生代劳吧。” “杰克,你送记者小姐去工作。你知道新闻报往哪边走吧?” 爱丽丝:我就是不想和他一起走,所以才说自己要上班的啊!!! “麻烦,太麻烦了,要不我还是……” “哎呀,不麻烦的。记者小姐能为他做专访,是这小子的荣幸。就让他展现一下绅士的风度,送美丽的淑女一段路吧。” 詹姆斯打断爱丽丝的拒绝,示意学生说话。 “是的。” 杰克轻轻道, “请给我一个机会,亲爱的记者小姐。” 爱丽丝还在犹豫措辞,抬头却再次看到杰克的眼睛。 和之前骤然一现的毒蛇竖瞳相反,那双绿色眼睛里,现在装着的是最纯粹的生机。 像是三月初春的枝头新绿,干净至极。 奇怪,太奇怪了。 “那麻烦您了。” 想到是回新闻社,爱丽丝看着杰克的眼睛,硬生生改口。 两人在詹姆斯叮嘱声中走远,共同踏上回新闻社的路。 爱丽丝注意到,身高卓越的杰克一直在配合她的步调放慢速度,长腿每次都只迈小小的一格。 除去这点体贴,这位年轻的画家很少说话,并不健谈。他们各走各的,沉默一路。 爱丽丝偷偷打量着杰克的眼神,发现他并没有乱看,只是专注盯着路。只在经过玩具店时,有一个很大的扭头动作。 即使他们已经过去了,杰克依然没有把视线收回来。 爱丽丝跟着回头,却只能看到在玻璃窗后,样式简单却可爱的各种棉花玩偶。 难以评价。 向来擅长和人交谈的记者没忍住,先道:“杰克先生,喜欢玩偶?” “唉?很明显吗?” 后知后觉的杰克猛然收回目光,略微羞愧道, “我有一个非常喜欢的玩偶,从小拿到大。可惜,前段时间损坏了。” “所以我一直在想着,要不要拿个新的来陪自己。” “抱歉,您大约会觉得不可思议吧。明明都这么大了,还喜欢这么幼稚的东西。” 爱丽丝摆摆手,道:“没有,很正常的喜好。我也有一个玩偶,一直不离身。每当我出门的时候,我都会把它细心收进我的手提箱里。” 那是一个小小的奥菲玩偶。 爱丽丝停了片刻,饱含深意道:“希望杰克先生的玩偶,和我的玩偶是同一种类型。不会是什么很稀有的玩具,需要亲自制作什么的吧?” “亲自制作……” 杰克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有这个想法,可惜我不擅长手工活。记者小姐会吗?” 爱丽丝摇摇头:“我的手艺也稀松。并不擅长缝制。” 她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唉唉唉,好心的小姐,你想要缝制什么?” 爱丽丝回头,看见玛丽安【注:路灯下的那位妓女】正一脸惊喜朝她小跑过来,身上的衣服也从接客的曼妙白裙换做朴素的兜布长裙。 玛丽安完全没看杰克,只是朝爱丽丝笑道:“好心的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我刚刚好像听说您在惋惜您的手艺不行。这不巧了,我最会缝衣服了。” “小姐,如果您想要的话,可以把活给我干!” 她无视杰克,杰克可没无视她。 爱丽丝听到杰克的声音变得略微有些低沉,沙哑:“用棉花为内芯的玩偶能缝吗?” 玛丽安瞧他一眼,立马往爱丽丝身后躲躲:“能,很简单……” 杰克的眼睛,不知何时,那绿色重新变得幽深。他看着玛丽安,像是在看一块死物。 良久,杰克勾起笑容:“很好,很好。” 爱丽丝心中一惊,挡在玛丽安前面,彻底遮蔽住杰克的视线,沉声道:“杰克先生,你想做什么?” 白教堂的夜 她的反应太激烈,杰克饶有兴趣眨眨眼。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却在刹那间,重新变得澄澈。 他懵懂道:“没有想做什么啊。只是,听到这位自告奋勇的小姐擅长缝制,有些激动。” “我很珍惜我的旧玩偶,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修复如新的。” 玛丽安看向爱丽丝,问:“好心的小姐,他是您朋友吗?” 如果是,那玛丽安也不介意帮帮忙。 “刚认识,不算熟。” 爱丽丝不知道杰克在干什么,果断道, “没事,杰克先生可以找裁缝,专业对口。” 她回头看着玛丽安,压低声音:“你怎么会出来,还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让你这几天都尽量不要出来吗?” 爱丽丝眼神很严厉,玛丽安无措道:“我,我来接我弟弟。他在这里补课。” 伦敦很大,大到东区的那些流氓混混终身都骚扰不到体面的贵族。 伦敦很小,小到大部分中产都住在集中的几个区域。玛丽安弟弟的老师,就在这附近。 时时来接送弟弟的玛丽安,可能不只是第一次与杰克撞见。只是今天有着爱丽丝在,她才主动来打招呼。 爱丽丝将玛丽安拉到一边,指着杰克,道:“记住他这张脸,躲着点走。” 想到爱丽丝在调查的事,玛丽安神色一变:“难道他就是……” 爱丽丝摇摇头:“还不确定,我还在试探他,你小心为妙。” “据我所知,他是居住在附近的画家,我受邀明天登门为他做一期专访。玛丽安,你若明日还来,就注意点我的动静。” “嗯。” 玛丽安点点头。 她们在说悄悄话的时候,杰克就在远处安静等着,很有修养。 爱丽丝最后看眼玛丽安,道:“那我先走了。” “嗯。” 告别玛丽安,爱丽丝快步走回。 经过玛丽安的事,爱丽丝没再开口,气氛越发沉默。 爱丽丝不动声色和他拉开距离,杰克对此并未发觉,只是不断小幅度晃着头。咳嗽,抬手抹脸的小动作不断。 行至中途,安分不下来的杰克忽然道:“刚才那位小姐,我好像见过。” 这是杰克主动开口挑起的话题,让爱丽丝瞬间精神起来,假装随口问道:“哦?杰克先生你在哪见过她?” “我不知道,我只是看着她,依稀觉得她的眉目很眼熟。” 杰克下意识弯起手指,认真道, “像是我已经非常仔细看过她很多回,在心中反复排练过她的容貌该怎么落在纸上。可我明明是第一次见……” 话说到一半,他猛然住嘴,抬手做了一个捂头的动作,身子弓成虾米状,痛苦的呻吟从唇齿间溢出—— “呃……” “杰克先生?”本来还对他充满着警戒的爱丽丝大感意外, “呃…呼……没事。” 杰克慢慢调整着呼吸,同时直起身子,眼神有些恍惚, “我有头痛症,痛过就好了。” 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额头渗出冷汗:“记者小姐,我可能没办法送您去了。非常抱歉,我现在需要,回家……休息。” 杰克晃晃悠悠往回走,修长的四肢无力摆动着。他像是变成了一个傀儡,有只无形的手牵动着关节上的丝线,让他往后扯。 他眼神飘忽,一会儿看向爱丽丝,一会儿又看向地面,艰难的从嘴里吐出道别—— “我将我的门牌号告诉您,如果记者小姐您明天要来的话,请在下午登门。我会让自己得到充分的休息,好周到的款待您。” “抱歉,失态了,我现在可能要处理一下我的头痛症。” 爱丽丝伸出手,向前两步,不确定道:“需要我帮您叫医生吗?您的状况,似乎无法独自搞定吧。” “好啊,多叫点人……” 杰克控制住自己的肢体,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答应下来。 他微笑的弧度太夸张,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这让爱丽丝停住了脚步,惊疑不定看着他。 但很快,杰克的嘴角下扯,微笑变成了狰狞的痛苦。他重新变得虚弱,甚至没听到爱丽丝在说什么,转身就跑。 …… 夜晚,爱丽丝在台灯前将白日的事情细无巨细写下—— 【亲爱的艾达: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我最近遇到一些怪事,需要你的帮助。 …… 以上,就是雾中怪人与那名叫杰克的画家存在的联系,今日他举动反差的全过程。 我想问问你,这是否是一种精神类疾病?发病的诱因与控制治疗的方式又是什么? 如果不是精神类的病,那他这种情况又是怎么回事?是心理变态?还是天真下的无意识残忍? 对了,他目前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我难以向警方申请帮助。请问你能给我一点建议吗? 我在伦敦待的日子不久,人脉匮乏…… 最后,敬祝:身心康健。盼信速回。 ——您苦恼的挚友爱丽丝】 爱丽丝并没有就此停笔,而是继续在信纸的最后画了只肥肥的简笔夜莺。 这是一个符号,爱丽丝只会留给值得信任的人。 “好了,明天寄加急件吧。” 爱丽丝放干墨迹,转头拆开今天的回信——伽拉泰亚的。 伽拉泰亚连续收了爱丽丝两封信后,终于在海伦娜的诗歌被录用后寄来回信了。 信纸中的话语也很简单,寥寥三段—— 【我已接受庄园主的聘用,即将启程返回欧利蒂斯庄园,为他修复缪斯回廊的那些希腊雕像。 我同意一定程度上的合作,庄园动静会择期告知你。同样,你需要保证海伦娜的安全与梦想的实现,给予她充足的自由与试错成本。 庄园主戒心很强,非常可怕。你不需要频繁写信联系我,只要让我知道“光明”仍在上升就够了。】 爱丽丝眯起眼睛,收起伽拉泰亚的回信。 这封回信迟早会来,不出意外的事。她终于在庄园里埋下一颗棋子了……不对,半颗。 伽拉泰亚主要还是为庄园主服务的,只是“顺带”捎她一份内部动向。 推开窗,爱丽丝欣慰看到难得的繁星满天。看来今日无雾,她可以放下一半的心。 “伽拉的信是今天刚到的。” 爱丽丝轻声自语, “还有点时间。赶在下一场庄园游戏之前,我必须解决雾中怪人事件。” 夜风吹动窗帘,带动她的思绪。 不知不觉,外面的灯光依次消失,除了路灯,又只剩爱丽丝的台灯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我也该睡觉了。” 爱丽丝关上窗,大脑却突突跳动着。 今天杰克反复的变脸,喜怒无常,似乎就是在遇见玛丽安之后出现的。 虽然今夜无雾,但玛丽安……让爱丽丝有些心绪不宁。 公寓楼下传来动静,是房东太太回来了。 她拎着煤油灯,满脸红润,嘴里还哼着小调。 爱丽丝大感意外,探出窗,喊道:“房东太太,您今晚怎么这么晚回来?” 房东太太抬头,和蔼道:“今天天气很好,我去教堂了。” 教堂? 爱丽丝猛然想起——玛丽安也曾提到过,东区有座白教堂,她会去那里祈祷。 “今天很多人去教堂吗?” 爱丽丝强笑着问房东太太。 “当然。” 房东太太愉悦一笑, “如此清晰的星月,上帝就在此刻从天国投下视线,注视着祂的信徒。” “越是希望得到幸福神谕的虔诚的人,越是晚归。” 房东太太哼着小调,开始念叨唱诗班的歌声多么美好。 爱丽丝却在献给上帝的赞诗中,听到不祥的征兆! 天才画家 在伦敦街区的另一边,下午匆匆逃回家的杰克已经睡下了。 随着月亮逐渐到最顶上,不大的房间内,原本均匀的呼吸声变了节奏。 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竟跟没有了一样。 床上的人影直直坐了起来,轻轻掀开被子下床。 “哼~哼~~” 杰克突兀哼起一段旋律,整个人舒适又安逸。 他非常认真地梳理着那头卷发,将睡衣换成扎实贴身的衬衫马甲,再搭一件面料挺括的外套。 墨绿色的外套垂下,被月光投出一道像螳螂一般的影子。 随着走动,那影子穿过交错的空间,从卧室来到客厅,最后出现在伦敦街道上。 杰克仍然在哼着歌,目标明确朝着东区前进。 东区聚集了太多苦难,多到除去完全堕落的人,这里必须有座教堂。 福音虚假笼罩在这,仿佛能给周围的居民指引一条向上的路。 玛丽安抬起头时,教堂里只剩最后一位老修女。 她握着十字架,感到自己的心灵已经无比宁静。 “上帝因祂的良善遣天使观察人间,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阻挡邪恶的侵蚀。赞颂您,愿您使一切苦难远离我;使一切幸运降临我;自起始。” 玛丽安重新闭上眼,最后道, “阿门。” 和昏昏欲睡的老修女打完招呼,玛丽安撑着地站起,感觉自己的腿已经有些发麻了。 她又祈祷到了深夜。 东区太混乱了,只有在白教堂的附近,那些流氓混混才会收敛许多。 所以只要有时间,玛丽安总会来教堂,求一个清静,求一个虚假的希望。 因为爱丽丝给的那笔钱和三番两次的叮嘱,玛丽安不打算今晚还出去“工作”。 她小心将老修女分发的圣餐放进藤条篮里,走教堂右侧的小巷,想快点回到自己家。 月亮西斜,照亮这条偏僻的小巷。教堂附近很安静,几乎没什么人经过。 明明平时都是这样,可现在,玛丽安有些害怕。 “只要穿过这条巷子再往前走点,就能听到那帮混账们喝酒吹牛的动静了。” 玛丽安自言自语,加快脚步。 “踏—踏——” 带跟皮鞋踩在石路上的声音很明显,诡异的沉闷而又有些清脆。像是一位安静的绅士故意要弄出些响动,不紧不慢接近着。 玛丽安听到这声音,心里一跳。 她听到过的,那个雾中怪人出现的时候,周围也会有这样的动静。 但是,但是,今天不是没雾吗? 玛丽安慌张想——多么好的天气啊,所以她才敢来教堂参加仪式,又在里面待了这么久。 东区的路径复杂,巷子两侧各有路口,通往其他地方。 不知何时,乌云遮住月光,周围一切都暗沉下来。 玛丽安除了面前的路,更远一点的地方和左右的那些路口全变成了难以揣测的深黑。 “我该带盏灯的……” 玛丽安顾不上继续埋怨自己,凭借着记忆,果断放心奔跑起来。 奇怪的香味飘散,随着她剧烈的运动吸入体内。 忽然,她眼前冒出极大的惊恐! 起雾了。 乌云遮月,雾自巷子里如活物一般扩散开。 最让玛丽安惧怕的事发生了——比起那脚步声和若有若无的视线,这次,对方公然哼起了一只优雅的小曲! 充满磁性的男性声音充斥在耳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 玛丽安在雾中失去方向,跑上了岔路,一头撞上墙壁。 她精心收好的圣餐——那两片面包从篮子里滚了出来,可怜而扭曲的零落在泥地里。 “我观察您很久了,小姐。晚上好!” 雾中人不再哼歌,而是扬声问了句好。他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也让玛丽安越来越绝望。 她双腿踢蹬着往后躲,主动伸出双手捂着自己的脸,低声泣道: “我…我不看你……我发誓,我不会告诉别人今天的事……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放过我……” “哈?小姐,你当然不会说出今天的事。” 玛丽安能感受到对方已经蹲在自己的面前,正在摆弄着什么。 铁器碰撞的清脆声响起,还有对方那幽幽的叹息,与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观察你很久了,小姐。你有一个很烂的家庭,你的弟弟压根就不想读书,拿了你的钱躲在朋友家里睡大觉。” “你没日没夜没日没夜!白天做酒吧的女郎,晚上穿上那身白裙子,为自己抹一些不舍得用的化妆品,抛洒着自己唯一值钱,也是最珍贵的青春肉\/体。” “你的未来在哪里呢?小姐?卖到卖不动了,没办法再把弟弟的学业当做安慰剂,拖着又老又丑又残的身体,找一个同样成为废弃物的男人相依终老?还是无声无息死掉,就和东区那些老太太一样,捡起下了老鼠药的面包,然后放到嘴里…嗷呜——吃掉!” 玛丽安激烈颤动起来,比起害怕,她更多的是含着眼泪的咆哮回去:“住嘴!住嘴!你懂什么!我会好起来的,我会好起来的,好日子在后头等着我!” “上帝说……” “哦,对,想起来了。” 不等玛丽安反驳回去,那人已经抓起她的头发,一把把她提了起来,抵到墙上。 在少女惨痛的哭泣中,缓缓抽出他打磨了无数遍的锋锐长刀—— “我原本想在一个雾天,结束你这可笑的一生。把一个注定要烂在泥地里的废物涂抹成最绚丽的颜色。” “是那位记者小姐第一次惊走了我,又无视我画下的那双眼睛警告,第二次救走了你。” “我都在犹豫,要不要把我的第一幅画作献给她,把她拆开,拼成我喜欢的形状。” “但还是你最得我的喜爱啊!你这个没用的,无可救药的,永远爬不起来的家伙!你人生唯一的指望便是信仰。” “虽然今日无雾,但在你即将离开泥潭,在你指望的救赎面前时,完成画作……那会美不胜收。” “小姐,你那无名的人生,将会在今日之后响彻整个英国!甚至…百年后还会有人研究你的生平!高兴吗?开心吗?是不是很期待?” 玛丽安感觉自己头皮都要被扯裂了,有鲜血从头顶一路滑下,糊进眼睛。 被迫顺着对方的力道抬头,她哆哆嗦嗦仰着脸,在血色中看到了白天那张英俊的脸。 那双绿色的眼睛,诡谲而残忍。 玛丽安看到对方嘴唇开开合合,高兴道—— “而我,将会比你更受欢迎!我和他打的赌,一定是我赢。这场游戏,只有我是最后的胜利者!我会是老师唯一,且最得意的学生!” 玛丽安听到他在自问自答—— “杰克,喜不喜欢我即将创作的新作品?” “猜你会喜欢,因为我很喜欢。怎么会接受不了呢?我就是你啊。” “嘘!你别吵,只是一个游戏!” 玛丽安感受到抓着自己的手力道放松了一瞬! 在生死恐惧的面前,玛丽安抓住杰克恍神的瞬间,用尽全力又踹又咬,居然勉强挣脱开了一道缝隙。 她踉跄爬起,扶着墙。边挪动着身躯,边用力大喊,拼命哭求着周围的人。 然而玛丽安小腿一阵剧痛,她扭曲着上半身,勉强看到杰克不急不忙踩在她腿上,正往手指间固定着纤长的刀片—— “画纸已经铺开,现在,该拿起画笔了……” 锐利的刀锋反射出白芒,杰克的影子笼罩住玛丽安,在地上拉长。 他五指间加装的利刃,让他影子成为了一个拥有巨大爪子的——人形怪物。 好孩子的担心 玛丽安瞳孔放大,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喘不上劲,面庞涨红。 在被杀死之前,她已经要因极度的惊骇而死了。 杰克哼起小曲,将砧板上的肉翻转,刀尖对准那雪白柔软的肚皮,眯起眼睛。 划开胸腹,拣出内脏,将其一一梳理整齐。带走?还是碾碎一部分? 等等,这样的话,她会非常快死掉吧。 杰克果断将刀锋往上,准备先划玛丽安的脸。 一声枪响! 浓雾仿佛白纸被瞬间割开,一线黑风刹那击过! 黄铜弹头命中杰克持刀的手臂,却并未深入骨,而是爆开血肉,从侧边擦飞过去。 “呃!” 于是猝不及防的怪物发出人类的惨叫,整个身子往后摔,连带着指间闪亮的刀刃也高高举起,在空中乱挥。 随着骤然浓郁的血腥味,绿色的眼睛里闪过癫狂。杰克忍着剧痛,反手再度压下,企图开腹取肠! 比起一幅完美的画作,现在要紧的是先完成画作! “咔哒——” 子弹上膛的声音格外明显。 他脑海中的雷达跟着闪动,警告着死亡即将降临。 杰克的动作,停在空中。 “踏—踏—踏——” 直到现在,那个从白教堂方向赶过来的身影才慢慢显现。 丝质的睡裙挡不住夜晚的冷意,爱丽丝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僵硬。她的声音却依旧稳定—— “杰克先生,雾气会缩小视野,模糊目标。万一我一不小心打偏了怎么办?你想跟我拼一个死亡顺序吗?” 杰克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势,只是阴沉盯着从另一端走出的爱丽丝,道:“第三次。” “不。” 爱丽丝举起枪口,重新瞄准对方的眉心, “你可以赌是不是最后一次。”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连玛丽安都停止了抽泣,捂着自己的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离她只有几厘米的尖刀。 杰克则望着至少五米外的枪口。 爱丽丝平静看着两人,姿势不变。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月亮终于完全偏过巷口。黑暗降临,光线消失,两人仍然在对峙。 这不仅仅是一种精神上的博弈,也是一种体力上的对抗。杰克企图周转到爱丽丝支撑不住,然而他并不知晓。 平日拿笔杆子的爱丽丝是个极度热衷锻炼的好女子。 所以直到雾将散,远方似有似无的白露微发,离日出不久了。 这场持续了三个小时以上的木头人游戏,终于以爱丽丝胜一筹为结局。 脑中隐隐作痛的杰克不甘心抓起玛丽安,在爱丽丝即将开枪的前一瞬扔过来,用她甩出一条路。 爱丽丝深知什么才能威慑住杰克,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解救,而是调转枪口。 杰克嘲弄看着她的举动,道:“我把她给你了,你还敢开这一枪吗?” 杰克并没有杀人,起码现在双手还是干净的。爱丽丝再动手,就轮到她背上人命的罪责了。 杰克看穿了爱丽丝的本质,知道两者根本不是一路人。只想作恶的坏孩子和记者,对生命的看法完全不同。 所以他敢嘲讽,敢大摇大摆离开,任由玛丽安留下终身的阴影。 然而他料岔了。 杰克话音未落,子弹就擦破空气,打穿他的肩。 “好好养伤。” 看着杰克扭曲的脸,爱丽丝微微一笑, “或者,你可以去告我啊?去跟警察说,你杀人未遂,被我打了两枪,告我一个故意伤害。到时候一起进牢房,我蹲你隔壁。” 杰克:…… 他面色铁青,愤恨不甘又忌惮盯着那把枪,牙齿咯咯作响。 但他又没办法,捂着几乎动不了的手臂,慢慢后撤,随着雾气一起退去。 直到杰克彻底消失,爱丽丝这才敢放下又冷又硬,麻木到没有知觉的手臂,扭头去扶脸色苍白的玛丽安。 玛丽安看着她,说不出话,不停流着劫后余生的泪。 “没事了。” 感受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爱丽丝努力扛起她。 玛丽安终于离开那条噩梦般的暗巷了,她昨晚差点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走出来…… …… 第一缕晨曦洒在伦敦的街上,又是新的一天。 挎着布包的小童沿街叫卖着新鲜出炉的报纸,价格便宜公道。 杰克就是在逐渐吵闹的街头声音中醒过来的。 他如往常那样,想再赖一会床,可却因为翻身动作而引起的肌肉痛意,彻底精神。 “嘶——” 杰克疑惑从床上坐起来,感到自己的右手仿佛被人用锤子猛砸过,密密麻麻全是后知后觉的撕痛。 他低头,用左手不熟练的解开睡衣扣子,往下微微一拉——从右肩到小臂,全裹紧了绷带。 而痛意最强烈的右肩处,绷带已经微微渗出血色。 ?! 杰克瞪大双眼,不敢置信。他连鞋也没穿就跳下床,掀开卧室角落的镜子上面的布。 等身落地镜中,杰克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躯,左手一拳打中镜面,焦躁道: “该死,你昨天晚上用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镜子中倒映出他生气的脸庞,没有任何人回应。 杰克随便抓起手边的东西砸向镜面,愤怒道:“说话!我的手!我的手!我接下来几个月都画不了画了,我差一点就要被你坑到一辈子都画不了!你这个家伙!毁掉了我的玩偶后还要毁掉我吗?” 他无能狂怒一通,连连后退几步,把自己摔在床上,却又因为手臂传来的强烈痛楚,又从床上弹了起来。 兜兜转转,杰克发现书桌上留有一幅素描。 这幅画似乎是用左手做成的,线条有些抖。黑白灰三色渐变,草草勾勒出了一位女性的头像。 粗糙的笔触下,她英气锐利的双眼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素描的左下角,歪曲写着—— 【离记者那个疯子远点!是她害我成这样的!好孩子,你千万别被她骗了!】 似乎是怕杰克不信,留言旁边还有一把简笔的黄铜手枪与残破的一只手。 杰克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却并不是忌惮与害怕,而是荒谬——“坏孩子,你是说……” “你晚上出门玩游戏,被那位文质彬彬礼貌客气的记者小姐追着猛打,好不容易才逃回一条命?”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杰克自己的声音。 等了片刻,意识到这可能是真的,杰克第一反应居然是眉飞色舞地嘲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坏孩子,你也有今天?”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虽然是坏孩子在夜间出行,招惹的记者,可伤势却是两人共同承担。 杰克忍着痛苦,熟练摸出医药箱,为自己上药。 闻着空气中淡淡飘散开来的药味,杰克忽然道:“坏孩子,你在玩的游戏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被打?我见过那位记者小姐,她可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恶人。” “你是不是背着我,又做了那些过界的事?” 无人回答,于是杰克自己低下头,看着双手,不确定它们是否还跟表面上的一样洁白如玉。 一尘不染。 …… 爱丽丝的公寓里,客厅的电话打破此刻的宁静。 侧耳的铃声不停响起又熄灭,过了一会儿重新响起,如此反复几次后。如同游魂一般的爱丽丝从卧室里“爬出”,带着极重的怨气接听: “喂,您好……” 电话那头主编的怨气比她还大,简直要化为实质性的男鬼,顺着电话线爬过来抓她去上班—— “爱丽丝!你看看都几点了!” “虽然你这几天的新闻稿质量都很好,但这不是你一迟到就迟到了一上午的理由!” “我喝第一杯茶的时候告诉自己再给你5分钟,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爱丽丝瞥眼窗外的大太阳,打了个哈欠。 主编听到了这动静,不由更加愤怒:“你你你你你,你居然刚刚睡醒?” “现在的年轻人啊,晚上不睡觉,白天睡不醒。你昨天晚上去干嘛了?熬夜熬到那么晚?” 爱丽丝打完哈欠,懒懒道:“对不起,昨天在斟酌词句,联系一位梅斯默小姐,向她询问些事宜。” “梅斯默小姐?” 主编诡异沉默下来, “你还和她有联系?我以为你说要采访那些大家族的人是开玩笑。” 爱丽丝清清嗓子,严肃道:“主编先生,我从不开玩笑。那位梅斯默不在伦敦,所以我想向她打听,有没有同圈子的其他好友在伦敦的。” 这是实话。 “哦。” 满眼都是业绩的主编语气柔和下来—— “我说我们亲爱的爱丽丝怎么今天没有来?原来是昨晚加班的太晚了呀。” “你睡你接着睡,我先不打扰了。哦,对了,你昨天好像说你今天要去采访一位年轻画家…啊,下午也不用来了,采访完先回家休息,身体最重要。” 爱丽丝无奈摇头,提醒主编:“先生,别忘了我是独立的社会调查记者,跟报社是合作关系。上次洛伦兹教授的专访,还有昨天提交的菲利普先生的采访稿,咳咳……” 主编很上道:“马上打款,放心,我们从不拖欠奖金。鉴于爱丽丝你最近的优异表现,我做主,再给你一波润笔费。” 爱丽丝笑了:“感谢您的慷慨。” 皮格马利翁效应 放下电话,爱丽丝心里衍生出一抹喜悦。 调查记者的工作辛苦还赚不到钱,只是爱丽丝比较中意这个身份,不在乎。 但在爱丽丝对庄园展开渗入调查破坏后,钱就成了必不可少的一环。 催完工资,爱丽丝哼着歌去换衣服,对着镜子整理发型。一边夹上发夹,一边嘀咕—— “下午还去不去采访杰克呢?他估计不太想看到我吧。嗯……” 腹中的饥饿打断她的思绪,爱丽丝意识到,现在头等重要的事,是去烘焙坊定制一份完美的松露蛋糕。 戴好手套,拿起手提包,出门。 爱丽丝下楼时,恰好撞见她的信被送来。 “都是加急信,给莎莉安,爱丽丝,还有菲丽叶尔……” 送信人一口气报出好几个名字,全是爱丽丝用过的真假名字。 她便伸出手,说:“是我和我朋友的,一起领了。” 房东太太恰好也在,走出房门帮忙确认。 爱丽丝将这些信全部收进包里,冲房东太太笑笑,礼貌告别。 在烘焙房里下完单,又随便买了点现成品垫肚子。时间太早,爱丽丝干脆去克里斯蒂娜家里转转。 玛丽安并没有住院,而是在包扎完伤势后选择了回家。 爱丽丝离开蜡坊时,还在考虑要不要去东区看望下玛丽安。 克里斯蒂娜与玛丽安相隔太远,爱丽丝估算了下距离,发现会错过和烘培坊的预订时间,只好作罢。 下午5点左右,当她带着大包小包回家时,发现电话又被打爆了。 不是主编,而是詹姆斯—— “记者小姐,麻烦您替我学生报道了,晚上请你吃个饭吧。” “呃……” “不用。” 爱丽丝犹豫着,暗示道, “我还没有去,我想,采访的事情还是要先确定杰克先生自己的想法。” 詹姆斯在电话那头爽快道:“他很想啊,下午还问过我时间呢。当时,我就奇怪啊,你们昨天离开时不是约定好……” 合着詹姆斯早知道爱丽丝鸽了杰克,借着感激的名头提醒她。 爱丽丝也很意外。 她猜到了杰克可能存在人格分裂,两个意识交替掌控身体。但她觉得自己昨晚那两枪给的格外重,无论哪个意识,应该都不太愿意见到她。 昨晚那个持刀行凶的都那样讨厌她,恨不得把她定为下一个猎杀目标。绝对会去警告另一个家伙离她远点。 然而白天的杰克不仅不排斥,甚至还想见她? 爱丽丝心思一转——难道,杰克的两个意识是绝对对立的?因为自己让某个坏孩子吃瘪了,另一个好孩子对她的信任度大增? “哦,这样啊。是我误会杰克先生昨天的意思了。他昨天说他头痛症犯了,还没有定好时间就独自离开了。我就以为……” 爱丽丝故意点出杰克的“头痛病”,等待詹姆斯的反应。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詹姆斯声音有些磕巴:“原,原来如此。那看来他是需要一些休息。明天…明天见面怎么样?” 詹姆斯知道杰克的病症! 爱丽丝听出不对劲,握着话筒的手用力。 詹姆斯知道多少呢?是单纯的知道,还是清楚杰克夜里的猎杀行动? 杰克的事,似乎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问题…… 从那堆信件中找出加急信,爱丽丝看着上面的署名,道:“好,明天。” 放下电话,爱丽丝将其他几封普通信件匆匆看完。 其他的信都是她在逃离墨尔本的过程中,不断更换假名时所结识的熟人寄来的。 有些是信息交换,也有些只是问好,还有些则是干脆的有事相求。 爱丽丝看完,快速分类,能回复的回复,不能回复的暂时压下。 将艾达的回信留到睡前研读,爱丽丝收拾了一下家里,这才坐下认真拆开蛋糕外包装—— 吃松露蛋糕是一件非常美好而值得反复品味的事情。必须心无旁骛的放空思维,才能享受到这份美食的所有妙处。 愿甜品拯救一切不开心,松露蛋糕门~ 吃完蛋糕,收拾桌面,洗漱上床。终于,爱丽丝靠在床头,打开了艾达那封厚度惊人的回信。 面对专业的心理学家给出的长篇累牍的名词解读,爱丽丝眼神渐渐迷糊起来。 她看得很慢很仔细,勉强将其翻译成了人能听懂的话。 爱丽丝写信时,提到过杰克几次的眼神变化,并表示她怀疑杰克英俊绅士外表下潜藏的是一个心思恶毒的坏孩子。 但艾达回信的第一点,就是批判了这个想法——在心理学的概念里,每个孩子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或许因为思维的差异而导致行为有所变化,但没有绝对的坏孩子。 关于杰克精神分裂乃至人格分裂的猜想,也被艾达隐晦驳回了先天病症的可能。 艾达提到一个让爱丽丝忽略的关键点——玩偶。 【与其说那位先生是精神病,不如先关心他深层的心理变化……】 艾达认为——从始至终,就不存在坏孩子!或者说,坏孩子就是杰克本人,无需切割! 这封信的大部分篇幅,都在着重解释——皮格马利翁效应,也就是期待效应。 简单点来说,这种期待效应的作用机制在于心理暗示。 孩子是不辨善恶,不知什么是好坏,不清楚自己在干的是好事,坏事。自然也不能就这么定义为好孩子和坏孩子。 这个时候就需要期待效应发挥作用,就是用正面的夸赞与奖励,激起孩子心中对好事发生后的期待,从而慢慢将一个懵懂的稚子教育成一位好人。 当然,期待效应也可以反方向利用…… 一位期待邪恶成果的孩子,自然就会变成一位“坏孩子”。 艾达表示,杰克的思维似乎走向了两个极端。 他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在画界崭露头角,却对童年玩偶的念念不忘,想事单纯。在社交时,无人搭话的沉默寡言和有人搭话的面面周到也形成鲜明对比。 人格分裂会产生彼此独立的人格,可无论是白天尊师重道,绅士体贴的好孩子,还是夜里疯狂残忍,手段血腥的坏孩子,都认同,并使用杰克这个身份。 艾达猜——在杰克面对人生的第一个岔路口时,因为无人干预,他对善恶的界限出现模糊,产生了两种矛盾而互相纠缠的想法。 而期待效应,似乎一直在发挥着作用,但不知为何,却是把他往为恶的方面引导。 可杰克的善念非常顽固,怎么也不肯就此堕落。 一来二去,冲突的思绪走向不同的极端,逐渐切割。 然而,无论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他们都不是完整的杰克。而是本应成熟的,三观明确的杰克所割出的半身。 所以,他们都是杰克。杰克的病症不在于脑部病变,而是心理上的畸形发展。 …… 爱丽丝沉默看完,捏着信纸——艾达的话,有点难懂,又有点好懂。所以,杰克没精神病?甚至可能比一般人还聪明些? 两种人格其实是童年没被明确定义下的善恶越发割裂?原本在成长中消失的恶在反向期待效应的作用下逐渐膨胀? 爱丽丝抬手掐了掐眉心,勉强理清楚艾达对杰克的评价后,逐渐明朗的思绪转到艾达回信的最后那段—— 【好孩子不是完整的他,坏孩子也不是完整的他,不过是人性中的纯白与纯黑。但是爱丽丝,这个世界,乃至每件事,每个人,都是灰色的。】 【想解决雾中怪人的事件?要么在纯白的配合下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关一辈子。要么,找出谁在“奖赏”他的恶,让纯白接受纯黑,化解纯黑,完成迟到的善恶教育。】 【我要提醒你,如果你要选择后面一条路,不要小看纯黑的人性,千万注意自身安全。】 【恰好你问我在伦敦的人脉,我决定给你介绍一位女士……】 爱丽丝摩挲着信纸下方的名字,喃喃道: “艾达,你真是送了我一份好大的礼物,帮我凑齐了最后一张手牌。” “21点,完美的牌面。” 艾达的援助 隔着数千里,遥遥感谢了有事真上的艾达,爱丽丝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 哦不,也没有那么的神清气爽,那封信还是把她绕了又绕,对杰克的想法也是改了又改。 “不想了,睡觉!” 爱丽丝把艾达的信收好,调整了一下床头台灯的亮度,往下一躺,拉上毯子。 她在梦里,又回到了那天的暗巷,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还有那个影子已经异化的变态杀人犯。 这一次,爱丽丝没能及时赶到,少女被开膛破肚,倒在地上形成了一幅诡异而凄惨绚丽的血腥画作。 爱丽丝看到,行凶完毕的杰克抬起头,脸上却戴着一张只露出两个眼睛的惨白面具。 仿佛在动手的那一刻,他心中迟迟坚定的什么已经碎裂。曾经澄澈的绿色眼睛消失,连带着其他的五官一同模糊。 爱丽丝仿佛明白——他死了。 不,是纯白死了,现在活着的,是由纯恶操控着的杀人机器。 一台机器无需有脸,杰克的过往和曾经的追求全埋葬在了白色面具之下,杀人的利刃取代了画笔。 他冲爱丽丝微微一点头,低低的笑声回荡在巷子里。杰克滴着血的“爪子”抬起,掏出受害者的子\/宫,揉捏搓弄。 爱丽丝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些悲伤。 她透过正在享受杀戮的开膛手身影,发现那个会回头看玩偶的青年越走越远。 “我输了。” 青年在路的尽头回头,指着正无聊摆弄内脏的“杰克”,对她道, “杀了我,拜托了。” 回应他的,是时光倒流,血液消失,倒在地上的少女胸脯重新起伏。 一切罪恶还未发生。 爱丽丝抬起枪,却不是为了杀人,而是救两个人—— “不,你现在没输了。” “好孩子。不,纯白,或者说善良,从来都不该输。” 爱丽丝冲了上去,爱丽丝开无双了! 梦里,她追着那个雾中身影到处跑。猛然回首,发现自己成了下一个被害人,拼死也要反击…… 这导致爱丽丝早上起床的时候,难得没有休息好。她仿佛在梦里打了无数架,全身都痛。 “昨天晚上好像落枕了。” 伸着懒腰,小心扭动着僵硬的脖子,爱丽丝蹙眉, “战斗,不爽。” 吃完早饭后,爱丽丝照例给主编下达了今日任务…… 啊,不是,是向主编打电话告知了她今日有事,顺便提醒主编最好再发一篇关于雾中人的报道,提醒独居女性不要晚归。 接到安全提醒任务的主编生气:这报纸是我管还是你管?要不你来当主编?我也想借着出外勤的名义到处乱跑去玩。 “我今天要去拜访这位女士……” 爱丽丝一块饼,让主编变得懂事。 果然,艾达分享的期待效应就是好用啊。 看主编多期待爱丽丝的新报道,已经完全变成向着爱丽丝的形状了! 拉伸肌肉完毕,确认自己的战斗力没有太受损,爱丽丝把枪填满子弹,藏进袖中。 她又将刀片拆进发夹里,贴身穿上一层软甲,再套上几层防护。 好的,万事俱备,可以出发了。 所以当杰克打开门时,看到的就是穿成了一个球样的记者。 让爱丽丝意外,且放心的是——杰克毫无保护。 因为手臂上的伤,他无法穿太过贴身紧束的衣服。 所以今日的杰克穿了一件比较宽松的薄款大衣,贴身的衬衫扣子都没有完全扣紧,而是留出了足够的放量,虚虚拢着。 爱丽丝:确认过眼神,是防御攻击不及我的人。有明确优势的战斗,爽! 杰克拖着不能动弹的一只手端上红茶,打量着爱丽丝,道:“记者小姐…今天的着装很特殊。我这两天没有出门,伦敦又降温了吗?” 爱丽丝落座沙发,与杰克面对面,直言:“夜里冷,但白天还好。穿这么多主要是防着杰克先生你,怕你突然变脸。” 杰克一怔,随后道:“你见过他了?或者说另一个我。真不可思议啊记者小姐,原来真的是你开的枪。” “我一般,叫他坏孩子,因为他很喜欢玩恶劣的游戏,到处闯祸,怎么和他沟通都没用。” 杰克苦笑指指自己的手臂,试探道:“他前天,得罪了记者小姐什么地方?” 爱丽丝沉吟片刻,犹豫着道:“不是得罪我,是我撞见了他在做坏事,情急之下,手段粗暴了些。” “没有。” 杰克却仿佛很明白爱丽丝的迟疑,坦然道, “你不狠,他就要狠起来了。他向来无法无天,没有任何法律和道德能够束缚住他,只有威胁到他自身的事。” “不。” 杰克仿佛在叹气, “威胁都不一定。只能说,他有着目标没有达成,暂时无法放弃生命。你很幸运,记者小姐,那天晚上他还是想活着的。” 这个话题一旦聊开,就不需要爱丽丝再去试探了。 她想到艾达提到的玩偶是童年关键,便主动提起道:“杰克先生您上次说你有一个很喜欢的玩偶,可惜坏了,是为什么呢?” “珍惜的玩偶应当会小心对待。爱惜的话,十几年都不会坏。” “是……因为他吗?” 面对爱丽丝的问题,杰克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张嘴道:“不是,是因为我。” 杰克低下头,黑灰色的小卷垂落,很是自责。 “啊?” 爱丽丝还没转过弯来,发出疑问。 杰克咳嗽两声,目光游弋不定。 这是他绝对不会往外说的隐秘过往。 爱丽丝略微思索几秒,结合艾达告诉她的分析,道:“他,我是说那位坏孩子,是在那件事时出现的吧。但动手的,是你。” 杰克一怔,眼光躲闪起来。 爱丽丝认真看着他,手指轻轻敲打着红茶杯璧。 “我现在觉得,坐在我面前的不是记者。” 杰克肩膀垮塌,无奈道, “而是一位心理学家,一眼看穿了我当时的状态。” “玩偶是我自己弄坏的。因为儿童都有的好奇心。” 迷雾散去,好孩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沉吟着该如何讲述发生在他身上的——那段童年往事。 忙碌的庄园主 “我先给您看一下,或许你能更好的理解。” 杰克朝爱丽丝点点头,谢绝了帮助,独自走回卧室。 隔着墙面,爱丽丝听到了柜子打开的声音,杰克在翻找着什么。 片刻后他重新出现在了客厅,左手拿着一只做工精致的布偶。 布偶的边缘布料有些褪色,密封的针脚也出现纰漏,看得出很有年头。 爱丽丝第一眼就落在了布偶的肚子上——那里只有一片薄薄的布,整个玩偶的前胸不翼而飞,里面的棉花也被全部掏空。 掏空棉花…… 爱丽丝想到了那天,那几柄刀最开始也是冲着玛丽安的肚子去的。 “在我有记忆的时候,这只玩偶就陪伴在我的身边。” 杰克将破损到无法修补的玩偶放在红木小桌上,声音有些哀伤, “它陪伴着我度过大半童年,是我最喜欢的玩具。然而喜爱意味着关注,意味着反复把玩。” “当我已经把玩偶表面每一处布料都摸索过后,我产生了一个疑问——它肚子里是什么呢?” “那时我还很小,不理解什么叫做填充物。我只是好奇,我用力摁下去,感受那柔软的触感和缓慢的回弹时,我到底在按什么,我按到了什么?” 杰克身子往后缩了一缩,看向玩偶的眼神带上了惧意, “所以我产生了一个念头,我想把它的肚子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可我又隐约觉得这样不好,担心我会失去心爱的玩偶,难以下定决心。” “人啊,内心总是在做斗争。面对一个明显好与坏的选择时,大概所有人的脑子里都会出现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互相打架,彼此争执前方的路。” 注意到杰克神色变得恍惚,爱丽丝诙谐道: “是的,每次主编催我进度时。天使会鼓励我加快工作速度,恶魔在叫嚣着别干了。立刻,马上用自制炸弹送新闻社上天,给主编一个教训。” “不得不承认,恶魔的建议很有吸引力,我会开始幻想主编被炸得浑身焦黑,跪在地上发誓再也不会逼我们加班的一幕。” 杰克回过神,露出淡淡的笑意,叙述也变得轻松起来:“是啊,谁都有这样的时候,恶魔与天使的交锋。” “小时候的我,总是会选择天使。但是玩偶就在那里,它鼓鼓囊囊的肚子仍然在诱惑我。” “我感觉脑海中的恶魔已经成了一股执念,越来越清晰,甚至不停的鼓励我,希望我动手。” “于是……我在某天,亲自用剪刀剪开了它。” 杰克周身气压都低下来了,语气艰涩起来—— “棉花,棉花,全是棉花。我着迷一般往里面掏着,最后,掏空了。当我反应过来时,我意识到我亲手毁掉了我心爱的玩偶。我想修补好它,但每个看过它的人都会告诉我——已经坏的不能用了,还是再缝一个新的吧。” “这件事给我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我为我鲁莽的举动深感愧疚。仿佛是我亲手杀死了它。所以,我开始责怪给我提出建议的恶魔,常常在脑海中与他对话,斥责他邪恶的诱惑……” 爱丽丝目光凝重起来:“听起来,你将一个邪恶的念头,当做一个完整的人来对话了。这并不妥当。” 杰克痛苦摇摇头,左手用力抓住沙发。 他道:“当时,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处理他。” “所以,我把他当做一个藏在我身体里的坏孩子来对待。渐渐的,他变得雄壮。” 一个邪恶的念头被无法接受的主人格所排斥,逐渐成长为了杰克灵魂的第二个头。 爱丽丝叹口气,道:“你应该学着接受他,那也是你自己。” “不,他不是我自己!” 听到爱丽丝的话,杰克激动起来。 他指着腹腔空空的玩偶,声音有些发抖, “坏孩子有很多想法,曾经说给我听。他鼓励着我毁坏了自己的玩具,又又诱惑着问我——人类的肚子里面,也是棉花吗?” “曾经,我也想过与他和解。但很快,我无法忍受他那些稀奇恐怖的想法,只求他安静点!” 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地吐出来。杰克苦笑道:“幸好,当我画画的时候,他就会安静一点。我喜欢绘画,他似乎也喜欢。” “面对着画板,他会难得的安静上一整天。” 杰克安静作画时,坏孩子也会安静下来。 爱丽丝抿起唇。 恰如艾达所说,坏孩子与好孩子,都是杰克。问题就在于,本应得到控制,理解,与自身融合的坏孩子,在深夜的雾里越发失控。 “后来,我遇到了詹姆斯老师。他发现了我的天赋,指点我走向更高一层的艺术殿堂。也是他,在得知我脑海中有个坏孩子后,请他朋友为我配了药,压制了那些不好的声音。” 杰克用左手点了点自己的脑壳,道, “药物治疗再加上充足的休息,我很久都没有听过坏孩子的念叨了。所以,在前天下午,他见到记者小姐你的朋友后,突然又活跃起来之前,我都快忘记他了。” “我一直以为,他无声无息的死在了我的脑海里。” 杰克的感慨,让爱丽丝眼神变得怪异。 她捕捉到某个关键词。 她小心翼翼道:“杰克先生,您能给我看一下您在服用的特制药吗?我好看看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服药和休息,让坏孩子变得安静?错错错! 爱丽丝回忆着雾中怪人出现的频率,发现在杰克的每一次沉睡,就是坏孩子的进一步苏醒。 从一个未能被及时矫正的作恶念头到一个人格,再到意图取代主人格。坏孩子的成长速度,太快了! 詹姆斯送给杰克的药,是什么生长激素吧?! 连自己从小到大的不法心事都吐露过,杰克也没遮掩,去书房拿了一瓶只剩下一点点的残药。 “我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就剩这最后一点。” 杰克道, “如果记者小姐不来的话,最多三天,我就会喝完。” “失礼了。” 爱丽丝接过药瓶,拧开盖子,缓慢倾斜出一滴,观察颜色,嗅闻气味。 考虑到杰克喝了那么多也没疯【?】没死,爱丽丝鼓起勇气,用手指沾着那滴药,点在舌尖尝了尝。 嗯…很熟悉的味道,感觉其中有几种药和爱丽丝好不容易得到【七弦琴】很像。 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擦手,爱丽丝表情复杂:“杰克先生,冒昧问一下。詹姆斯先生的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杰克老实道:“我帮老师寄过一次给他朋友的信。信封上的收信人是——德罗斯男爵。” 【请猜猜看】 爱丽丝很想告诉艾达,告诉她,她的猜测还是保守了。 什么期待效应?什么奖赏杰克的恶? 呵呵,压根没有啦,不过是庄园小饮料又发威了。 爱丽丝扶额,觉得奥尔菲斯真是个天才。 从伯明翰到伦敦,隔着162公里,他居然在茫茫人群中精准抓住杰克的心理问题,一手制造了雾中怪人! “你知道你的老师是怎么认识那位德罗斯男爵的吗?” 爱丽丝咬着牙问。 杰克奇怪看她一眼,不知道话题怎么从讨论他,变成了讨论老师的朋友了。 但好孩子是很温柔的绅士,会非常认真对待淑女的问题。 所以杰克经过仔细的回想后,回道:“那位德罗斯男爵,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小说家。他的作品远销海外,吸引无数粉丝。” “我的老师就是拜读他的作品后大感他文字美学的动人,主动寄信建立了这段友谊。” “在有了联系以后,老师对德罗斯男爵更加钦佩,时不时跟我说他的厉害之处。他们书信来往非常频繁,经常在一起讨论文艺复兴时的创作盛景。” 杰克说到这里,自己都有点犹豫了, “在德罗斯男爵和老师刚成为朋友时,也曾经给我的情况提出过一点建议——让我寻求专业的心理医生,梳理内心。” “可在一年多以前,老师突然告诉我,说德罗斯男爵为我设计了一款药。” “我也奇怪过他态度的转变,因为药物实在太好用了,我很快放下了戒心。” 爱丽丝微微一叹:“你发现,喝完药以后坏孩子就会变得沉默。可不知不觉,你苏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夜越来越长,白昼在无声中消逝。” “呃,记者小姐,你说的对。” 杰克的目光落在爱丽丝脸上,眼神中的迷茫渐渐消散,转而是不可置信, “等等,记者小姐,你会突然问到那位男爵阁下,是否是因为……” 爱丽丝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欺骗他,撇过脸点点头,说—— “是的,药剂有问题。你自己也能感受到吧。坏孩子越来越频繁的和你抢夺身体的控制权,在你睡着的时候,他就醒了。” “不止如此,他变得比以往更坏更恶毒,像是猛兽被人用血淋淋的肉喂大后放出笼子。我不止一次撞见过坏孩子徘徊在伦敦的街头,打量着该如何对无辜的少女下手。” 扭过头,看着杰克惊恐的双眼,爱丽丝终于说清楚了开枪的理由—— “昨天晚上,他想要像解剖玩偶一样解剖一个人。为了不让那位姑娘的肚子被掏空,我冲你的身体开了枪。” “杰克,他用你的手拿了刀,他比你想的更成熟。他想制作一起血腥至极的案件。” 爱丽丝的话,明显对杰克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心地善良的好孩子颤抖着举起双手,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听到了什么? 虽然他早就知道坏孩子的苏醒不是好事,可人总是会抱有侥幸心理。杰克也曾经自欺欺人过,觉得坏孩子的出门如他所说——玩一些游戏而已。 仿佛是为了嘲笑他的装傻所带来的后果——摆在红木桌上的玩偶掉了下来,头和腿紧紧贴在一起。腹部因为没有任何支撑,两块布折叠起来。 “杰克先生,在这件事上你也是被蒙骗的,你也是被坑害的。” 爱丽丝的声音飘渺落在杰克的耳朵里,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屏障。 杰克盯着掉在地上的玩偶,好像看到了坏孩子即将犯下的恶——被掏空内脏的人就这样,头朝下,脸沾着脚,空荡荡的肚子就只剩一层皮。 玩偶慢慢抬起头,那是一张满是血污的人脸。 杰克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脑海中,坏孩子甜蜜的声音在哄着他:“杰克,你不好奇她肚子里是什么吗?” “拆开的礼物能被复原,你就把她当做一份礼物吧。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可以陪着你,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来就行。” 和杰克长得一模一样,眉眼却逐渐模糊的坏孩子举起手:“啦啦啦,你看,她的内里……” 好孩子连自己拆一个玩偶都无法接受,何况是险些拆掉一个人。 杰克甩开爱丽丝的手,冲过去猛然推开窗,脑袋猛然垂下,扒着边缘哇哇想要吐着什么。 可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嘴里只有一些泛酸的味道。 “杰克先生你还好吗?需要去看医生吗?” 听到身后记者的关心声,杰克飞速抬起脑袋转身。 然而这强烈的心理刺激和过于急促的起身,让他眼前天旋地转,视野一黑。 “杰克先生!” 眼看着面前的青年在窗边软下身子,爱丽丝顾不上危险,下意识冲过去要把他拽回来。 可是杰克自己用左手扶住了窗边,稳稳站起。他声音幽幽道:“亲爱的记者小姐,我还没有那么脆弱。” “这些打击很大,但不足以让我倒下。” 杰克慢慢走回沙发,腰部逐渐挺直。他离爱丽丝越来越近,然后擦肩而过。 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爱丽丝走过去张望了一番,主动关上窗户,随后才返回原位置。 杰克重新落座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疲倦道:“那么,记者小姐,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曾经的想法是让你学会接受融合他。” 爱丽丝缓缓道, “但现在,我不太确定了。坏孩子的成长,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比如?” 杰克问。 爱丽丝看着他正在手动往下梳的黑灰小卷,道:“比如在我面前的,还是好孩子吗?” “哼~那请记者小姐您……” 杰克漫不经心翘起长腿,将受伤的右手搭在沙发一侧,左手撑着头,歪斜着看爱丽丝,轻笑, “猜猜看,现在醒着的是谁?” 【演员登场】 坏孩子没有掩饰,爱丽丝也懒得回答。 她默默后退三步,手背在后面,揪住了窗帘一角。 “随便你拉开。” 杰克随意道, “这是我家,不是你家。所以我比你更清楚,现在这个点,附近的人都很忙。” “你觉得你的声音能传多远?或者说,你要把所有的挣扎都浪费在呼救上?” 爱丽丝对这些充耳不闻,淡定拉开窗帘,道:“你想多了,此处风景正好。” 她复而拍拍鼓鼓囊囊的口袋,望向坐在沙发上的杰克,目光落在他受伤的右手上,实事求是地说:“你伤势未愈,打不过我。” 杰克轻慢瞥她一眼,端起桌上冷掉的红茶,冷笑道:“你还是大意了。好孩子日常饮用的药剂里,含有极强的镇静安眠作用。” “虽然你只尝了一点,但现在,你确定你还能握紧枪吗?” 爱丽丝闻言,脸色一变。 她微微握了一下拳,发现力气使不上来了。 不再犹豫,爱丽丝立马拔出枪,身子也在朝门口靠,喝道:“你敢动一下,我就直接开枪!” 杰克仰头,香醇红茶入口,让他脸上浮起一丝满意的微笑。 低头看着剩下半杯,杰克缓缓站起。 他偏过头,歪斜看着爱丽丝的枪口,丝毫不慌:“上次离开的时候我就说过。” “有本事你就直接杀了我,否则我根本不惧你这种软脚虾。” “怕殃及无辜?笑话!善良是最没有用的品质。” 心思狡诈的坏孩子嘴上嘲讽不断,可实际上已经打起了百分百的精神,挪动着脚步靠近。 他笃定记者不会杀他,子弹最多就是朝手脚这些不重要的位置来。 爱丽丝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持枪的手开始发抖,那滴药的作用比杰克想的还要大。 坏孩子眼中闪现过些许意外。 他已经拉近到了一个贴身距离,这位果断的记者居然还在犹豫? 给了破绽,就去死吧! 坏孩子按耐不住,衣服下的肌肉鼓起瞬间发力,完好的左手直奔夺枪! 爱丽丝勉强闪身避过,和他扭打起来。 距离太近了,枪反而成了一场胜率不高的豪赌。黑洞洞的枪口几次翻转,谁也没把握子弹是打向哪里的。 爱丽丝几次三番阻拦坏孩子行凶,早已经把自身的仇恨拉到最高。 逐渐占据上风,却迟迟无法获得终结式胜利的杰克目露凶光。 他拉开些许距离,长手一挥扫过红桌,抓起硬质瓷器的茶杯就照着爱丽丝的头,狠狠往下一砸! 就在这时,他以为体力已经耗尽了的记者却再度变得灵敏。 爱丽丝迅速滚地一翻,穿着硬质皮靴的腿脚向前一蹬,踹中杰克小腿。 一时之间,枪和茶杯同时甩飞,泼洒的茶液在空中下起一阵小雨。两个人都失去平衡,狼狈滚成葫芦状。 看着记者失枪,本来因为手臂伤,痛得撕牙咧嘴的杰克眼前一亮。 他硬拖着七荤八素的身体,想要去抓。然而爱丽丝只顾着扶墙站起,稳定平衡,冷漠看着他的行为。 当杰克摸到枪时,紧闭的公寓大门却在此刻被人暴力踹动! “轰—轰—轰——” 他警戒抬起头,下意识瞥向钥匙。 很好,放钥匙的地方没有被波及,钥匙也不在爱丽丝手上。 外面的人进不来。 然而坏孩子这个念头刚出来,门锁就产生了松动的迹象,随后被大力夯飞出去! 但看到穿着整齐的警卫队出现在门口时,杰克主动松开枪。 坏孩子眼中闪过不解,不知道爱丽丝什么时候报的警,却不得不先装出一副无辜居民的模样: “警察先生,你们终于来了!” “你们看看我家变成了什么模样?这位记者小姐无故携带枪支,威胁我的生命安全!我要告她非法入侵,故意伤害!” 坏孩子这样叫嚣着,却因为记者出奇的镇定而没底。 警察也一反常态,没有回答任何人的话,只是暴力破门而入后迅速控制住了在场的两位,随后望向了门口。 首先传来的是手杖点地的声音,随之还有高跟鞋叩击台阶的沉闷回响。 一位看不出年龄,身形庞大的女士夹着不少卷宗记录,撑着手杖走了进来。 她目光扫过爱丽丝,朝杰克点点头,公事公办道:“故意殴打他人造成轻伤,属于治安案件。拘留所,请。” 坏孩子企图挣扎反咬:“等等,我也受伤了,而且我受伤比她重多了,如果要抓我的话,怎么能够放过她?你们搞清楚,这里是我家,是她来我家把我打伤了!” 听到杰克要一个公道,似乎正在思考什么的女士终于又抬头,对那些警察道:“我,柯根.尼古拉斯.基奥是本案证人。” “我在对面,透过窗户清楚看到。受害者一直在规劝嫌疑人,从始至终只以枪为威慑,并未开枪。嫌疑人意图夺枪威胁到受害者生命,受害者不得以还手,并不构成互殴。” “如果不是受害人反应机敏,本案很有可能成为刑事案件。希望各位能够严肃查明前因后果,勿听嫌疑人一面之词。” 警察们半弯着腰,陪着笑,道:“基奥女士您放心,我们肯定是相信您的。这不,一接到您的报警就立马出动,半点没有拖延。” 柯根并不开心,仍然板着那张严肃的脸,环顾四周,提醒他们: “但嫌疑人反映的情况部分属实,你们并没有出示搜捕令,在紧急情况下,违规进入到了嫌疑人家中。回去后必须补办手续,如实提交行动报告。” 伦敦警察们的汗更多了,擦都擦不完,一个劲道:“好,好……” 杰克总算看明白了,这是爱丽丝给他挖的一个巨坑。他被戴上手铐,压着下去,回头时目光依旧阴森,像是要在爱丽丝身上咬下一块肉。 计划一切顺利,成功将坏孩子关入拘留所,用物理手段限制了他的行动。难得,爱丽丝冲他做了个鬼脸,还在地上蹦了蹦,身手矫健。 曾经,为了“治疗”,爱丽丝喝过的药剂比好孩子喝过的多多了。她尝的那一滴或许有作用,但影响不大。 抗药性会出手。 假装虚弱,拔枪挑衅,贴身搏斗逐渐落入下风,不过是演给这位公正无私的女士看的一场好戏。 爱丽丝转向柯根,看着这位艾达给她介绍的伦敦人脉,道:“多谢,柯根小姐帮大忙了。” 柯根看着她,微微抬起手:“不必说谢。” “关于你在与他独处过程中可能存在的诱导煽动性话语,我看在新闻报发的那些关注女性安全的报道上可以不追究。但我也不可能因此判他重刑,这对他会不公平。” “没事没事,我也没打算真把杰克先生关几年。” 爱丽丝连忙道, “只需这段时间他出不来就好。” 柯根没有表态,转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爱丽丝不由想起今天早上。 在她来见杰克之前,先与柯根见的那一面。 思及此,爱丽丝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追上去—— “等等,柯根小姐!” 只是为了她 艾达的回信里除了杰克的状态,第二个重点便是柯根。 艾达告诉爱丽丝,各个大家族之间的来往是很密切的,每个家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同盟”。 而与梅斯默家族来往频繁的,便是在伦敦最高法庭里雄踞一方的基奥家族。 因双方家族的来往,艾达与柯根也见过几面。让她记忆深刻的,正是因为双方在家族里的地位都等于联姻棋子。 艾达是不顾一切,抛弃了所有,甚至背负了巨大的风险和埃米尔私奔。 可以说,艾达除了姓氏以外,已经和现在的梅斯默家族没有关系了。 而柯根的情况完全相反。 柯根也没有结婚,首先是她的外貌——不太符合世俗的审美。 其次,是因为柯根的哥哥,现任的伦敦最高法庭的审判长,身患怪病。 在家族寄以厚望的儿子无法继续担任职务后,基奥家族迅速将柯根以记录员的名义送进了法庭,辅佐在儿子身边。 美其名曰记录员,实际在伦敦从事法律相关职务的人都知道,柯根才是名副其实的法庭审判长。 身居要职,她在家族里的地位也不同凡响,父母再也无法随便用她的婚姻做筹码。 基奥的姓氏,不足以令警察们畏惧,更令他们害怕的,是柯根本人。 【爱丽丝,如果你要寻求她的帮助,一定不能拐弯抹角,隐瞒不对等的消息。】 艾达在信里反复叮嘱爱丽丝, 【如果你是正义,她自然会帮你。柯根的名字,是光明,正大的意思。从她掌权后,我听过父亲对她的怒骂。她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基奥家族的形象,在法庭上严厉处决了以往基奥家族会庇护的那些人。】 【别害怕她,一定要信任她。】 带着艾达的信,在今日早上,还未去杰克家里之前,爱丽丝迎着初晨的曦光,踏入咖啡馆。 柯根独自前来,面前已经摆上了早点。 直到爱丽丝在她对面落座,柯根才抬起头,心平气和问:“爱丽丝?” “是我,艾达应该给您寄信了。” 爱丽丝点点头,手指划过菜单,下单着招牌咖啡与甜点。 柯根指着自己面前的早饭,说:“你还有这点时间,说吧,你一定要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爱丽丝开门见山:“为了抓一个人,把他送进拘留所,至少7天。” 柯根连话都没回,只是加快了吃饭的动作。 知道她可能误解了,爱丽丝急急道:“我不是请您陷害谁,他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如果放任不管,会酿成大祸!” 柯根没有抬头,将嘴里满满的食物咽下去了一点,冷静道:“不管他以后会犯下多么恶劣的事,但此刻,他无罪。” “不能这么算,难道要等炸弹爆开,死伤无数,你们才遗憾宣布当时应该去做点什么吗?” “请问你知道雾中怪人吗?是我们新闻社发的报道。” 爱丽丝为自己准备了很多材料,她展开报纸,言辞恳切, “你可以看一看,我最近找到了那个雾中怪人的踪迹,但他也有自己的烦恼。我需要控制住他的行动,但又不能伤害到他……” 艾达的信,杰克的情况,甚至自己那天开的枪,爱丽丝全都说了。 柯根越吃越快,充耳不闻。 她匆匆忙忙咽下最后一口,拎起自己的公文包,道:“好了,就到这里吧。人不是炸弹,你的假设不成立。我不可能去陷害一个无罪之人,因为一篇报道就判刑谁。” “就当我们吃了个早饭,初次见面,再见。” 看在艾达的面子上,柯根向爱丽丝指点迷津, “如果你觉得他对你造成了威胁,你可以申请人身保护。请警察介入此事,贴身保护你,直到他犯罪。” 爱丽丝没有胃口吃刚端上来的甜点,双手撑在桌子上,有些艰难道:“我可以这样做。她们呢?” 柯根无比自然:“也请警察保护。” “如果警察会先把她们抓起来呢?” 爱丽丝不停呼吸着,固执抓住柯根的袖子,追问, “那个家伙非常狡猾,并没有把目标对准有能力寻求保护的人群。他威胁到的,几乎都是妓女。” “卖\/淫犯法,她们走投无路。如果我们都置身事外,她们怎么办?” 柯根顿住脚步,背对着爱丽丝,道:“犯法,就不该去做。我当没听到,你别告诉我都有谁。” “那是她们想做的吗?那是她们能决定的吗?” 爱丽丝看过柯根判案的公示,赌一个可能的事, “社会没有给女性留下活路,她们蜷缩着用皮肉取暖。大部分的妓\/女,是被亲情绑架着踏上这条堕落路。” “我的一个朋友,就是为了她那该死的,没有用处的弟弟,一边在教堂祈祷,一边在路边卖笑!她几乎要被打死,差点没命!可在我去劝她放弃时,她流着泪告诉我母亲温柔擦拭了她的伤,又在她面前提及弟弟的学费。” 爱丽丝的手在颤抖,不只是她,她仿佛也感受到了隔着衣服的布料,柯根的手也在颤抖。 爱丽丝轻声道:“谁也没法拯救她们,社会就是如此,难以更改。唯有星星之火,才能烧尽鬼魅。” “我们就谈现在。为了一些微薄的父母之爱,虚假的出路,站在路灯下衣不蔽体的少女们,连命都要没有了。” “绝对的程序正义和她们那条无人在意的命相比,等价吗?” 爱丽丝已经摆出了自己所有的牌,她紧张看着柯根。 良久,柯根道:“法不阿贵,程序正义即是法律的正义,不可估价。” “但我可以以一位女性的身份,同情她们。” “给我一个地址。下午,我会休半日假。你可以试着和你所举报的那位先生接触。如果你能向我证明他确实有攻击倾向,我会立刻带人拘捕他。” 爱丽丝松口气,感激道:“谢谢您。” 在她松手的时候,柯根立马抽身而去。 然而柯根走得太快,一抹银色的亮光随之掉在地上。 未曾注意到的那些 随着杰克被逮捕,爱丽丝与柯根联手策划的好戏落下帷幕。 爱丽丝叫住不愿久留的柯根,将早上的捡到的东西还给她。 那是一块银色的胸针。和现在大多数人都会有的习惯一致,柯根在里面夹了一张照片。 “抱歉,我早上捡到的,它磕开了,我觉得这可能是您的心爱之物。” 爱丽丝歉意道, “很和谐的家庭。” 柯根闻言驻足,随手接过后低头瞥了一眼。 在夕阳的映照下,照片里,脸庞只是略微有些圆润的可爱姑娘冲着镜头笑的开心。 她的父母簇拥在她的身边,身形削瘦,但是面色红润健康的哥哥也满脸宠溺。 下方还有一行字——【柯根,全家的小公主。】 如此温馨团圆的一幕,柯根却满脸漠然,弹了弹镜面,说:“我都没注意它遗失了。” “可能就跟爱丽丝小姐你早上说的那些一样吧。” “这不过是微薄的父母之爱与虚幻的美好出路。可以怀念,不可沉溺。沉溺进去了,就像你朋友一样,永远困在这个时代,被榨干还以为是自己的命。” 柯根收起胸针,望向爱丽丝的眼眸很有深意,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基奥家了。” 她用的不是回家,而是回基奥家。 爱丽丝诧异点头告别。 从出现到离开,柯根与爱丽丝交流不多。可她却给爱丽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 配合警察去医院验完伤,爱丽丝欣慰得知——除去出血的皮肉擦伤,她并没有骨折骨裂,有些软组织挫伤。 鉴定为轻微伤,杰克要蹲七天喽。如果爱丽丝坚持起诉故意伤害,还能再关一段时间。 管你坏孩子好孩子,管你人格变来变去,欸,进里面待着吧。 在杰克被拘留的这段日子,爱丽丝准备和艾达保持高强度的联系。 她打算用好孩子服用的残渣练手,反推出真正有效果的药,艾达则根据杰克的新情况出一对一的治疗建议。 尽量帮助好孩子控制住坏孩子,将杰克的精神问题拉回到未服用庄园药剂前。 爱丽丝隐隐有种预感——坏孩子太独立,太成熟了。 就算一切顺利,杰克的余生,大约都无法彻底消灭坏孩子的存在。好孩子可能会自己编出囚笼,与坏孩子抗争不败,达成一种平衡。 好坏参半,邪不压正。 这都是接下来的事情,现在,爱丽丝在医院上完药,只想回家睡大觉。 又是费尽心思说服柯根,又是认真听取好孩子的心声,寻找真相。在发现情况不对后,还要假装若无其事的在窗边开窗,保证柯根的视野,还有险之又险的贴身搏斗…… 爱丽丝表示:累! 她甚至没有心情去选购爱吃的食物,在房东太太家囫囵解决晚饭,上楼洗完澡倒头就睡。 和以往的每个美梦一样,爱丽丝又梦到了奥尔菲斯。 开头基本一致——在她欢快的钢琴声中,初具沉稳气质的少年坐在长桌另一侧,低头写着什么。 爱丽丝看看自己短短的手,抱着奥菲玩偶跳下椅子,和往常一样追过去,嚷嚷道:“奥菲!你在写什么故事?” 少年抬起头,微笑接住她,柔声道:“这次做出了全新的尝试。比起单纯的故事叙述,我参考了一些油画感觉,让文字变得浓郁壮丽。” 他垂下眼眸,轻声道:“一些热衷美学的人,会在阅读的过程中,对文字产生的共感超过了故事。” 梦里小小的爱丽丝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就像詹姆斯那样?” 很奇特的,梦里的少年点头,承认了这件事:“是的。他会因此注意我,反复品味,说不定还会因此敬佩我,认为我是他的知音,一位不曾见面的艺术大师。” “人心似水,看似反复无常,但只要掌握了规律,便可顺势引导搅乱。” 爱丽丝静静看着为她讲解的奥尔菲斯,果断道:“哼,这个故事已经被我破解了!詹姆斯不成气候,你利用詹姆斯遥控的那个人也不会就这样湮灭。” 奥尔菲斯夸奖道:“爱丽丝真棒,很厉害。” “但是……” 奥尔菲斯画风一转,冲她露出了一个笑, “过度关注文字的美,会让所有人忽略故事本身。” 奥尔菲斯松开手,将年幼的爱丽丝放下,站起身,朝梦中那扇绝对不能打开的庄园大门走去。 爱丽丝抱着玩偶刚要追上去,就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变了模样! 地面变成了黑白纵横的棋盘样式,所有的摆件椅子全变成了模样冷硬的国际象棋。 房顶与天空同时消失,越来越重的浓雾笼罩住整个棋盘。 爱丽丝惊慌失措的抬头张望,喊道:“奥菲!” “我在。” 奥尔菲斯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爱丽丝抬头,只看见哥哥的半张侧脸,还有那只正拈起棋子的洁白手掌。 “爱丽丝, 被吃掉一子没什么可惜的。棋局早已布好,只差我最后亲自的收割,你入局太晚。” 奥尔菲斯低垂眼眸,道, “来,爱丽丝,你点一点你手里的牌,换算成棋子,摆上来,好好找一找。你的时间并不多了,如果找不到我其他的伏笔。” “那这局,会是我赢。” 爱丽丝发现自己在极速的长大,她的白裙变成贴身的职业长裙,圆圆的眼睛变得英气。 她原本怎么也跑不动的双腿变得有力,支撑着她远赴重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于是记者迈开步伐,顺着台阶走上了棋盘另一侧,坐在了小说家对面。 她低头看着棋盘。爱丽丝发现,不只是庄园,棋面是整个伦敦! 爱丽丝的棋子寥寥,奥尔菲斯的棋子也不多。 看似均势。 可爱丽丝却怎么也没办法按照原有的计划落子。她隐隐觉得,如果只做这些事,那就输了。 “爱丽丝,再次提醒你,时间不多了。” 等待许久的小说家抬起手,笑道, “但没关系,哥哥还可以给你最后几天。记住,想好了,再下。” 爱丽丝看不清奥尔菲斯拿起了哪一枚,又下在了何处。 只听到了棋子落定,敲在棋盘上,发出一声巨响。 她猛然睁开眼睛,捂着头从床上坐起。 小台灯发出柔和的光芒,安抚着她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 “到底是遗漏了哪一处?” 爱丽丝平复着起伏的心情,蹙眉,扶着额头, “还是说…是我想太多了?” 詹姆斯的好心 睡不着,爱丽丝干脆不睡了。 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夜间起床,爱丽丝套了件外套,推开窗。 她吹着夜风喝着手磨咖啡,整理着自己回到伦敦后遇到的所有事所有人。 如果谁还有问题,爱丽丝只能想到詹姆斯。 爱丽丝干脆在家里翻箱倒柜,把所有有关詹姆斯的情报全部找出,将其钉在白板上。 抽出白纸迅速写出在詹姆斯家遇到的所有人,爱丽丝列出几个人名——詹姆斯、杰克、菲利普、做饭煮茶的女仆。 将这些名字也钉在白板上,依次排开。又将与之有关以及牵涉到的人名与事件写下来,贴在各自的标签下。 爱丽丝开始动手拼凑整理线索。 随着天边云色变白,时间流逝。陷入沉思,宛如一尊石像的爱丽丝被一通电话打扰了清早的宁静。 她动了动僵硬的肢体,光脚走过去接起,张口便道:“哎呀,主编,我昨天遇到了基奥家族的人。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能……” 电话那头却不是天天催她交稿的主编,而是爱丽丝心心念念一整晚的对象——詹姆斯。 他竭力保持着两人之间的体面,在电话那头焦急道:“记者小姐,怎么回事呢?您不是去采访杰克,做一篇我学生的专访吗?” “他怎么,他怎么进拘留所了?我去打听,苏格兰场的告诉我说他袭击了您?!” “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不,我是说,这件事是不是存在着一些误会?我了解他,杰克是一个非常懂事知礼的好孩子。他不可能袭击您的!” 如果光听这些话,詹姆斯真的很像无比关心自己学生的好老师。 为了把自己的学生从牢里捞出来,他甚至对爱丽丝用上了敬语。 “好孩子自然不会做那些事。” 爱丽丝语气和缓地撕开他慈祥的假面, “但如果是坏孩子,那就不一定了。你应该很清楚,不是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消失,过了好一会儿,詹姆斯讷讷道:“这,这真的是误会。杰克没有这种想法的,是不是您刺激了他?” 爱丽丝差点被他的话气笑,沉下语气:“我怎么刺激?如果能接受到良好的治疗,一个正常人再怎么刺激,也不可能让他性情大变吧。” “詹姆斯先生,我还没有找你,你就自己找上门来了。杰克先生的案件我随时可以起诉,主动权在我手里。” “詹姆斯先生,你想出现在被告席上吗?好好跟法官说一说,说一说你给他的药。” “你当真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吗?” 爱丽丝话说到这个地步,詹姆斯依旧在粉饰,支支吾吾道:“都是,都是一些好药。帮他激发灵感,寻找天赋上限的。” “真的,那些药物,不过是为他指引艺术的方向!” 爱丽丝冷然道:“哦,你这么为他好,你将药剂的真正作用告诉杰克了吗?” “他本人是否知情呢?” 詹姆斯不说话了。 爱丽丝扭头看着照进窗户的阳光,手指绕着电话线,字里行间却是在拷打着詹姆斯的内心—— “作为你的得意学生,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坏孩子对杰克来说意味着什么。任由坏孩子生长,只会毁掉原本顺遂的天才画家。” “不会的!!!” 詹姆斯骤然拉高的音调经过电线的加工,格外刺耳。 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我的学生我知道,好孩子是我的学生,坏孩子难道就不是了吗?” “我见过的,没事的。坏孩子只是思想比较跳跃,想法比较出格,可他绝对不会去伤害别人!他对杰克的人生也不会造成影响!相反,作为主意识的一部分,他的壮大也是杰克在成长!” 听着詹姆斯毫无逻辑的辩解话语,爱丽丝沉默片刻,忽然道:“这是他跟你说的吗?” “我是说,你的朋友,德罗斯男爵。” 在詹姆斯死一般的寂静中,爱丽丝接着道:“见一面吧,不然我就向法庭起诉,那就不是拘留的事了。” 詹姆斯直到此刻仍然像一位很好的老师,从喉管中挤出一句干瘪的请求: “别起诉,我请您吃饭……我是说,见一面,吃一顿好的,我们聊聊,别起诉我的学生。” “不用你请。” 爱丽丝说, “公事公办,中午芬谢丽酒店见。那里的鹅肝酱不错,我请。” …… 詹姆斯比她想的要殷勤许多。 当爱丽丝刚走进酒店大堂,解下围巾搭在手臂上时,詹姆斯从里面迎出。 他估计一挂完电话就往这边赶,居然抢在爱丽丝前面订好了桌。 和初次的体面和蔼不同,爱丽丝目光扫过詹姆斯没能熨平整的裤脚,又抬头看着他胸前皱在一起的领带,心里一动—— 詹姆斯不会知道更多,甚至早上的那些话就是他的心里话。 果不其然,这一顿饭爱丽丝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詹姆斯为了救杰克,把自己能说的不能说的全抖落出去了。 不过,他要救的是“杰克”,而非好孩子。 放下手里的刀叉,爱丽丝一边擦嘴,一边失望看着詹姆斯—— “你觉得,坏孩子比好孩子更有艺术天赋?他也是杰克,你想让他彻底取代原本的杰克?” 詹姆斯拽了拽领带,摇头,“不是取代,如果能合二为一最好,如果不能,那也不过只是让这具身体从左手倒腾到了右手。” “我说实话,乖巧的学生自然惹人喜欢,可天赋才是老师们最看重的。” 爱丽丝没胃口吃了,只道:“好孩子也很有天赋。” “我知道,我知道。” 詹姆斯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可是记者小姐,好孩子的路跟我重复了。你应该看过我的代表作,画的是我的母亲。” “歌颂母爱的主题,细腻柔情的色调……我很擅长这些。好孩子的画非常温柔,可在这条艺术道路上,他超不过我。” 詹姆斯语气柔和,自我感动道:“作为老师,我自然希望我的学生能够站在我的肩膀上看到其他的风景。所以,我觉得作为杰克的一部分,让坏孩子做主,更能发挥他的天赋。” 爱丽丝忍不住讥笑他的愚蠢:“连你自己都承认了,那是一个坏!孩!子!” “如果有天你发现你唤醒了一头恶魔,而且你再也无法将他关进地狱。你该怎么做呢?你能为你所犯下的错误买单吗?” 詹姆斯擦擦汗,小声道:“我,我自然想过。但是我亲爱的老朋友跟我保证这没有风险。而且他说——如果真的有无法预测的事情发生……” “就让我写信,把杰克推荐到他那。他会好好研究,在保证杰克的艺术创作充分尽兴的情况下,控制住事态的蔓延。” 当啷—— 爱丽丝刚拿起的勺子摔在盘上,她面色奇怪地打量这老头—— 这家伙一个劲坑学生,下一步居然是把被他坑到七荤八素的学生送进庄园。 “詹姆斯先生,您跟杰克的父母有仇吗?” 爱丽丝问, “比如说,你有至亲死在了他父母手上?” 不然她实在是无法理解。 拘留所内所蔓延的 “记者小姐,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詹姆斯吃惊地张大嘴巴, “我和我的学生一家关系都很融洽,从来没有过龃龉。” 爱丽丝耸耸肩,道:“哦,那看来是你的思想,你的教学出问题了。” “我的教学不可能有问题,我是在给他选择一条一定会成为伟大画家的道路。” 詹姆斯看着爱丽丝已经拎起了包,连忙站起身想要阻拦, “哎,记者小姐这么快就吃好了?还有几道餐后甜品没上呢。我听闻您很喜欢松露蛋糕,特意……” “没兴趣。” 爱丽丝拉开詹姆斯的手,深深看了一眼这个无知、愚昧、顽固、自负的家伙,道:“如果你真的为杰克好,就离他远一点吧。” “可是……” 爱丽丝打断他的话,道: “没有可是。” 爱丽丝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能看穿詹姆斯的内心—— “你究竟是想让杰克走上另一条不同的路,还是害怕好孩子有朝一日会夺走你的桂冠?” “没有哪位老师,可以咬定说自己的学生一定不能超过自己。东方有句古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是老师对学生最淳朴的寄托,也是为人师表最基础的品质。可你,詹姆斯先生,我很遗憾。” “我在你滔滔不绝的维护夸赞学生的声音中,窥见了你忌惮惶恐的心。你已经老了,老到害怕年轻而才华横溢的学生,为此不惜利用他的精神问题设计他。” “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设计我的学生,我是为了他好!” “站住!记者小姐,你污我……” 爱丽丝摇摇头,在詹姆斯的咆哮质问声中转身离去。 她已经可以肯定,她遗漏的,绝对不是詹姆斯这个人。 詹姆斯的欲望,爱丽丝已经看透了。 难道是菲利普? 门童帮忙拉开酒店大门,爱丽丝道谢以后走出,边系好围巾,边思考着。 可是菲利普已经去其他国家了啊,他离伦敦不知道有多远,又怎么能够参与到这场局里? 总不可能是那天为他们端茶的女仆吧,那未免太不引人注意,太恐怖了。 爱丽丝望着熙熙攘攘的街头,又一次走进了思维的迷雾中。 …… “喂,收盘了收盘了,统一把餐具放在门口!” 苏格兰场的拘留所里,看守挥着警棍,将依次排开的铁门敲得哐哐响。 无数穿着黑白囚服的手臂从门扇里伸出,像是应和一样,挥舞着餐盘敲击着门。 “够了!一个个狗肚子里钻出来的杂种,不安分,是想转进监狱吗?” 看守猛踹了一脚离得最近的倒霉蛋门,喝骂道。 这里只是拘留所,而非正规的监狱。能被关在这里的人,都是一些小罪,或者是还没有被起诉的临时收押。 他们不敢和看守硬刚,纷纷停了手上的动作。 收完餐盘,另一位看守拖过大桶,开始挨个发苹果。一边发一边碎碎念,抱怨着市政府的钱都花给人渣了。 拘留所里的光线不足,即使是大中午,也暗沉沉的。看守边发苹果,边故意用手电通过门扇照囚犯们的眼睛。 发到中间,看守遇到了一只瘦长的手臂。那五指和其他人不一样,而是反方向扭了一个圈,往上索取着。 看守心里发毛,把苹果拍进那人掌心,下意识举起手电筒对准门扇位置,就要骂人。 然而对方却压根没有接苹果,而是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用力极大,把看守拽着往拘留所的门上一撞! 门扇被掀起,看守猝不及防贴紧,看着那张突然让他挨得极近的惨白面孔! 看守心都快跳出来了,反应过后便是恼羞成怒的憎恶:“你是多少号!说话,告诉我你衣服上的号码,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你这个兔崽子!” “我不是多少号,我有名字。” 那张惨白的脸瘦了一圈,眼神越发阴森, “杰克向您问好。先生,请关掉那个该死的手电筒,我不喜欢。” 他的眼神太过冰冷,手劲也极大。看守刚想反骂回去,最好用手电给这个该死的家伙来几下,让他清楚这是在哪里。 可随着杰克的无声注视,看守莫名消了火,将手电筒移开,照向了其他地方。 “很好。” 杰克松开手,语气和蔼, “你听话,我也听话,我们和平相处,这是绅士该有的风度。” 看守不敢抬头,只能轻轻嘟囔了两声,想快速走过这里。 “先生,我住的不是单人间,少了。” 杰克一句话,让看守又不得不回来,再给了他三个苹果 拘留拘留,不是坐大牢。杰克所在的拘留间内,除了他以外还有三个人。 而每天除了吃饭禁闭,下午还会有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所有犯人都可以短暂获得一定的自由,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吹牛。 放下狭窄的门扇,杰克将苹果发出去,坐在自己的床上。 他在下铺,靠近门边的位置,所以递餐盘和拿餐后水果都是他来负责。 苹果并不好吃,何况是拘留所里提供的。杰克盯着手上水果表皮上的黑斑,猜测这处烂了多少。 烂都不算什么了,就怕吃出点其他的什么。 “上帝!” 杰克听到旁边人骂了一句,随即是呸呸呸的声音, “呸,有虫!他们从哪里搞来的劣质产品?我真服了,我压根就没有罪还要在这里受这样的苦楚!” “ ***!” “我 *** 看守, ***苏格兰场这些……” 满口脏话的是一个面庞黝黑的粗壮汉子。他的厚嘴唇像两节香肠,喷吐出无数素质。 难得,其他囚犯对他有一点容忍度。 原因很简单,这个黑皮粗壮男,没有任何罪。 他只是正常的开车去加油,便被逮捕了起来。别问,问就是警察觉得你不是好人,一定有问题,先去拘留所蹲吧。 “ ***!” 骂完最后一句,黑皮男将半腐烂的苹果狠狠砸在地上,用脚踩了个稀巴烂。 汁水四溅,让本就糟糕的住宿环境又上一层楼。其他室友皱起眉,下场开喷—— “嘿,伙计,那些家伙说不定没关错人呢?” “你这个【歧视性词语】,不送你去摘棉花就可以了,还在这抱怨!” “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三分钟内你不把地板舔干净,你就等着被看守的棍子狠抽到跪吧!” “我看,你就是那个什么大师说的一定会犯罪的坏种!小心我们举报你生事,让你在这该死的地方多待一段时间!” 黑皮男满脸憋气,烦躁一拳捶向墙壁,紧绷的囚服下是线条不俗的壮硕肌肉。 默默观察他们的杰克听到了熟悉的事,忽然笑了,声音很轻,却很明显。 他说:“你们刚才在说的大师,说的天生坏种,难道是最近很昌盛的面相学吗?” 在那些日子里 “什么面相学术?” 黑皮男本来还没注意到这一点,听到杰克的话才疑惑看向刚才指责他的室友。 那两人狠狠瞪向黑皮男,嘟囔道:“就是坏人的长相总结啊,很流行的。” “大师在报纸上说,罪犯都有几个共同的长相特点。比如……” 他们朝黑皮男挤挤眼睛:“你们特有的头骨比例与结构,像只未开化的大猩猩,哈哈!” “隔壁,还有隔壁的隔壁,都有人是因为面相学术的预言被抓进来的,就你整天在抱怨,不知道是为什么而被拘留。” “啧啧啧,长成你们这样的,是不是不仅是天生的罪犯,还是自然的蠢材?” 他们伸手指向杰克,示意黑皮男自己对比, “那边那个,可是实打实的伤害了人。但如果没意外,他只用蹲7天。你这个家伙,凭着爹妈给的一张脸,就能免费蹲半个月,赚啊!” 黑皮男的脸色没有变化,或者说,皮肤的颜色掩盖了他现在的心情。 杰克注意到他的咬肌突突跳动,估计都快把牙咬碎了。 坏孩子想到什么,恶趣味地火上浇油:“那位面相学大师菲利普先生,原本是住在伦敦的普通蜡像师。” “可他的学说实在是太有名了,现在都已经开始去国外演讲宣传,名利双收啊。” “我记得这位被冤枉的小兄弟还有不久,就要出狱了?” 杰克点点他的脸,和其他人一起笑:“不过,马上就要回来,正好赶上我出去。” 见杰克也参与进来了,其他室友不再留情,三人抱团,一言一语将黑皮男当个乐子看。 拘留所里氛围压抑,这么有趣的笑话,自然也在放风时,在各个犯人之间流传开来。 本来那些因为长得凶而被无辜抓进来的那些人心态就不平衡,这下更难受了。 无罪却被抓,还因此被其他真正犯了事的人嘲笑排挤。晚上躺下时,杰克能听到黑皮男粗重的呼吸,像是有压不下去,越燃越旺的心火。 渐渐的,其他囚犯对黑皮男所谓的玩笑,从长相上升到对父母,甚至对种\/族的侮辱。 蜡像师菲利普这个名字,迅速在这些遭受了无妄之灾的人群里流传开来。 同时,他在伦敦的家庭住址,也不知从谁的嘴里说出,瞬间飞遍整个拘留所。 …… “克里斯蒂娜,是我,爱丽丝。 爱丽丝抬手刚敲了两下,蜡坊的门便被打开了。 克里斯蒂娜用爱丽丝送她的皮筋扎起来那头顺滑的长发,完整露出的脸颊线条非常柔美。 她小声道:“是爱丽丝小姐呀,请进。” 刚走进去,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意,爱丽丝穿过狭小的待客厅,前往后面的工坊,望着沸腾的热蜡责备克里斯蒂娜: “这么多,你是不是又没吃午饭?” 克里斯蒂娜眼中透出迷茫之意,问:“已经中午了吗?” 爱丽丝叹气:“已经下午了,傻姑娘。” “你继续忙吧,我去买点吃的。” 爱丽丝打开包,点了点自己带的零钱,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叫玛丽安过来,我们一起吃顿好的。” 克里斯蒂娜还是知道爱丽丝最近在忙什么,不由问:“爱丽丝小姐,你一直在追踪的雾都怪人事件解决了? “暂时解决。” 爱丽丝没有隐瞒, “至少这几天会很安全,不会有意外了。” 克里斯蒂娜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太好了,为其他人感到高兴。” “我也希望伦敦能就此平静下来。” 爱丽丝道。 爱丽丝从来没有担心过克里斯蒂娜。 一是因为这个沉迷做蜡像的姑娘极少外出,很少社交,没有仇家。 只有在采购必需品的时候,克里斯蒂娜才会离开蜡坊。 二是只要她在家,蜡坊几乎是全天满功率运作。 爱丽丝瞥眼那大桶大桶的滚烫蜡油,寻思就算是小偷也不敢来这儿吧。 吓人不说,一不小心踩翻了什么,被热蜡沾上,那可是能活生生烫掉一层皮的。 克里斯蒂娜知道爱丽丝晚点还会再来,匆匆忙忙擦了擦手,追出去:“等等,爱丽丝小姐,请你收下这个。” “蜡像制作要进入下一个流程了,我担心我忙起来,就听不到你的敲门声了。” 克里斯蒂娜所给的,正是蜡坊的钥匙。 爱丽丝也知道她的性子,爽快接下来。 将这把钥匙收到口袋里,爱丽丝转身离去没有犹豫。 等爱丽丝购完物,带着玛丽安重回蜡坊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克里斯蒂娜稍微布置了一下餐桌,点起自己做的精致蜡烛,相当有情调。 不过在坐下后,克里斯蒂娜异常安静。 玛丽安也拘束起来,不仅抢着下厨干活,吃饭时话也很少。 还是爱丽丝从中挑起话题,将氛围逐渐带入佳境。 渐渐的,玛丽安的话多了起来。她年纪也不算小,经历过的事情又多,说起在东区的生活,遇到的那些事,那些人,样样都是克里斯蒂娜所未曾听过的。 爱丽丝低头吃着涂了白糖的面包,在她们俩逐渐活跃后退居幕后做了个听客。一时之间,席上只听到玛丽安快活又大声的絮絮叨叨。 克里斯蒂娜捧着杯子,眼睛亮晶晶的:“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提到逝世之人,玛丽安一时收住声音,爱丽丝也转过头。 迟钝的克里斯蒂娜发现大家都在看她,后知后觉举起杯子挡着脸,害羞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是不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的这种事……” “没事。” 玛丽安鼓励道, “克里斯蒂娜小姐,你大胆发言,可以更开朗一点。” 或许是爱丽丝买的葡萄酒酒精含量过高,也或许是蜡坊已经很久没有生人前来拜访。 克里斯蒂娜吸吸鼻子,有些难过:“自从母亲意外坠楼去世后,我一直和哥哥相依为命。” “可是他走的那样突然,越来越少在家。他不告而别的这些天,我很孤单。” 菲利普的曾经 听到克里斯蒂娜提到菲利普不回家,爱丽丝忍不住侧过耳朵。 玛丽安已经替克里斯蒂娜生气了:“你哥哥太不负责了吧,居然这样对你。” “不,不是的。” 克里斯蒂娜明明都要趴在桌子上了,还挣扎着抬起脑袋,为菲利普辩解, “哥哥对我很好,很好。他拿着母亲那微薄的赔偿金,独自拉扯我长大。” “以前,我们的蜡坊很小,很破。哥哥为了生意,为了订单,经常很晚才回家。有时我半夜起床,也常能看到他房间里点着灯,琢磨新款的蜡像。” 克里斯蒂娜转过身,手挥向那些摆在架子上陈列的艺术品,嘟囔道:“父亲,母亲,都走了……是哥哥扛起了这个家。” 爱丽丝想起采访时,菲利普的穿着和谈吐都不差。她没料到,那位大名鼎鼎的蜡像师,居然也有过如此困顿的少年时期。 “蜡坊的生意是怎么出现转机的?他认识了谁吗?” 爱丽丝给克里斯蒂娜倒了一杯温牛奶,不许她再喝了。 克里斯蒂娜撑着头,眼神迷蒙:“呃……因为我们办了场蜡像展。哥哥说蜡像在世人眼里是一件小众而恐怖的事。” “那就干脆更猎奇一点,抓住人们的眼球。” “他跑了好多监狱,剪了很多报纸,和我一起,研究出了无数座以重刑犯为模特的蜡像。” “好多人来看,我们赚了一大笔门票钱!日子好过后,蜡坊也扩张不少。然后,哥哥说不能吃老本,要去收集新的素材。” “他去了……白沙街疯人院。” “哪里?” 这不是爱丽丝的疑问,是玛丽安的。 玛丽安眼睛睁得很大,不可思议道, “那里不是因为涉嫌违规,被停业整改了吗?你哥哥居然敢往那里钻!他确实为了钱,为了成名不顾自身安全了哇。” 克里斯蒂娜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玛丽安慢慢不说话了。 也是,失去父母,独自撑着一家日渐没落的蜡坊。菲利普不拼命,等待兄妹俩的,将是灰暗无光的未来。 自从听到白沙街疯人院,爱丽丝掩在袖子下的手指就在发颤。 她努力安抚自己身躯本能的惊惶反应,悄悄做了两个深呼吸。 给自己倒杯饮品,爱丽丝故作平静问:“菲利普先生在白沙街疯人院遇到了什么吗?感觉他的目标已经不是赚钱了,而是在追求着什么。” 克里斯蒂娜一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问过他,他没说。在有段日子里,他放弃了外出,把自己关在房间,不间断制作关于犯人的半身蜡像。但比起之前的1:1还原,哥哥新的作品都有着统一的面部结构,或者几个相似的设计点。” “后来他就留下了一封信,说他有事要办,让我在家等他回来。” 克里斯蒂娜落寞道, “自那天起,我和哥哥就聚少离多了。他总是在外面,偶尔回来也待不长久,没两天就再度消失,也不知道哥哥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爱丽丝算算时间,发现那正是菲利普四处受邀,奔走在各个国家,宣扬他那套面相学的节点。 爱丽丝便道:“菲利普先生忙着呢,过得也不差,四处都有人邀请他去。出行都有专人接送,品尝的也是各国美食,还有丰厚的报酬。” “他已经实现年少的梦了。” 玛丽安咬着勺子,实事求是道:“那一年要赚多少钱啊。估计没两年,克里斯蒂娜小姐就能住上很大的房子了。” 克里斯蒂娜咬着嘴唇,眉毛微微皱起:“其实,哥哥寄回的钱早够换大房子了。” “是我记着他信上留的那句让我等他回家,才迟迟不搬。” “我也怕他哪天深夜突然归家,我却不在,让他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 克里斯蒂娜盯着玻璃酒杯反射出的蜡烛火光,眼中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孤独的滋味,太难熬了。所以我坚持留在这里,等他每一次回家。” “或许,等哥哥忙完事业。他就会跟小时候一样,耐心陪着我制造这些美丽的蜡像。” 爱丽丝默默饮尽杯中酒。 她今晚会特意来找克里斯蒂娜,自然是想要通过这位心思单纯的制蜡少女打探菲利普的情况。 可除了去疯人院的那次,爱丽丝只听到了菲利普与克里斯蒂娜之间纯粹的家人羁绊。 目前看来,菲利普也没什么问题。 没疯没傻没双重人格。从泥潭中挣脱出的兄妹俩,在携手走向云端的未来。 “很不错的一餐。” 爱丽丝道, “比跟詹姆斯吃舒服多了。感谢款待。” “唉?” 克里斯蒂娜和玛丽安都看向她,不解道, “爱丽丝小姐,食物和饮品都是你准备的。应该是我们感谢你……” “不不不。” 爱丽丝摇摇手指,真诚道, “除去直接入口的食物。一同吃饭的人,席中所讲述的那些故事,也是很不错的佐料。” 吃完饭,告别克里斯蒂娜,爱丽丝送玛丽安回家后,并没有急着回家。 她顺着泰晤士河走啊走,踏上了久负盛名的伦敦大桥。 晚风习习,也有其他消食的伦敦居民带着自己的孩子在桥上散步。 小孩们蹦着跳着,玩着游戏,唱着那首着名的童谣—— “伦敦大桥垮下来—垮下来—垮下来——” 孩子们排成一列,将双手举起,形成拱门的模样。随后依次从下面穿过,又加入拱门的队列。 爱丽丝注意到了这一幕,在心中默默数着音乐的节拍。 她为那个小胖子默哀。 果然,随着童谣最后一句结束,“拱门”瞬间下落,好几条手臂抓住了小胖子,挠他的痒。 “哦,我输了。” 小胖子捂着脸,沮丧至极。 孩子们的游戏总是令人心神愉悦,爱丽丝没忍住,露出一个微笑。 早已在这里的柯根同样展露笑颜,语气难得轻松:“我小时候,无论玩什么游戏,都没输过。” “我不记得了。” 爱丽丝接话, “应该是赢多输少吧。我的童年玩伴大概率会放水。” “那就没意思了。” 柯根转过头,小而厚的眼镜后面,是强烈的好胜心, “我喜欢战胜全力以赴的对手,那会很有成就感。” “晚上好,爱丽丝小姐。你似乎喝酒了?跟你提到过的那几位姑娘么?” 她的目光太锐利,让爱丽丝打起精神,连忙道:“请放心,我们都到了法定的饮酒年纪。” 詹姆斯的不甘 “啊?” 柯根没想到爱丽丝对她居然是这种印象,略微有些错愕。 好一会,才无奈道:“爱丽丝小姐,你多虑了。” “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法条,偶尔也会聊些正常的事的。” “我只是在你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你晚上喝的,应当是甜葡萄酒吧?是贵腐酒还是晚收酒?” 爱丽丝想了想,道:“法国的晚收酒。” “哦。” 柯根回忆道, “怪不得,我闻到了非常相似但又不一致的味道。” “在我小的时候,每次餐后的长桌上,父亲总会主持一场模拟法庭,以供我们娱乐。胜利的一方,可以获得一些小奖励。” “我成年那天所赢到的,就是一瓶天然甜的葡萄酒,来自法国的南部。” 爱丽丝适时道:“那味道很不错吧,天然的甜葡萄酒非常难得。” “是的,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柯根语气变淡,“我原本期待的,是一封录取通知书。” “可无数次败在我手下的哥哥们都有,唯独我被奖励了一瓶甜酒。父母说,我只需要当我的闺阁小姐就好,读了大学又有什么用?” “我常常会想起他们的话,曾经为之不解,而痛苦。” 她在模拟法庭的游戏中赢了千万次,也不会在现实中被选择一次。 柯根望着平静流淌的泰晤士河,并不柔美的面部线条并未绷紧。 为之不解,为之痛苦都是曾经的事了。现在她已经可以自然而然的谈起那瓶酒,只是唏嘘。 稍微感慨了一下,柯根将话题引到正事上,转身看着爱丽丝,道:“爱丽丝小姐,你约我出来是为什么,可以说了。” “我从克里斯蒂娜的嘴里,没有得到什么有效情报。除了那座已经关闭的疯人院,菲利普推广面相学的动机毫无问题。他本人的情绪也很稳定,并没有异化。” 爱丽丝毫无保留说出今日的事。 柯根静静听着,最后道:“爱丽丝小姐,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请您帮我分析一下。” 爱丽丝面色严肃, “如果和菲利普,詹姆斯有关的事情会发生,那会是关于什么方面呢?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自己本身,或者他们在做的事情有问题,地雷在哪里?何时会爆炸?” 人在极端无语的情况下会笑出声。 柯根就笑了,边笑边摇头:“爱丽丝小姐,我们交流不多,但我很欣赏你。” “可现在,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有些看不透了。我是法庭记录员,并不是塔罗牌占卜师。你只告诉了我几个名字,又说了说他们都是谁,然后问我他们会发生什么事情……” “算不出来,我也不会算。爱丽丝小姐,你走了一步臭棋。” 面对柯根的不解,爱丽丝反而拢拢耳边的发丝,很是闲适。 她坦率道:“实不相瞒,等我回去后,我还会把这些事情写一封信给艾达,让她也帮我想想。” “打个比方吧,柯根小姐。” “如果遇到了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在您来到之前就已经布好一切,只差最后一颗火星,就能燃爆隐患,把与之相关的人全部戕害逼疯。” “面对他留下的,密密麻麻,无法理清的线头,还有怎么也绕不出去的迷宫。看着急迫的时间,您会怎么做呢?” 捕捉到关键词的柯根不假思索:“害人性命的证据充足,当庭判他死刑。” 爱丽丝:“……不是,我问的是怎么走出迷宫。不是犯罪怎么判。” 柯根道:“没有解决的办法。那就让我拖着他一起去死。” 她说的决绝,似乎早就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爱丽丝微微一怔,忽然道:“柯根小姐,在走一条很艰辛,只有自己的路呢。” 爱丽丝转过脸,看着柯根,声音很柔和:“我面对这样的困境,除了自己想办法,还想着发动我能发动的所有人一起来破局。”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两个人,三个人,乃至更多呢?” 爱丽丝真挚的眼神亮晶晶的,让柯根招架不住。 向来独行的记录员情不自禁道:“我们只见了两面,你怎么一直对我知无不言?” “自然是因为您很可靠。” 爱丽丝道, “第1次见面时,艾达叮嘱了我很多次,一定要相信您。我相信她,自然也相信你。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只要我是正义的,您就是最好的执行人。”爱丽丝眨眨眼,颇有一种理直气壮,吃定柯根的意思。 她话锋一转,示好道:“今夜风好,河水潺潺。就当是一场推理游戏。面对这两个人,或许还能加上已经在拘留所里的杰克,柯根小姐怎么看呢?” “内心深处,会考虑哪一方面呢?” 这次,柯根没有摇头沉默。 她沉吟片刻,道:“菲利普的面相学,是隐患。” “我考虑过,但我不知道灾从何处来。” 爱丽丝苦恼道, “菲利普已经离开伦敦,他带走了那些争议和风波。” 柯根转动手杖,声音沉沉:“不,风波并没有跟随他离开。”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很不赞同他的学说。我一直认为,法律存在的意义不止是为了惩罚恶人,更是警戒潜在的恶人不得作恶。” “如果仅凭长相,就认定一个人会犯罪,就要将其抓起来。那大家都别学法了,去相面,去求上帝降下指引得了。” 爱丽丝总算知道柯根开始为什么不愿说话了。 她与菲利普,犯冲。 柯根语气淡淡,很是勉强的样子:“我不怎么喜欢谈论别人,特别是论及喜恶。情绪化的看法,会影响到公正。” “我只能告诉爱丽丝小姐你,站在我的角度,我认为菲利普的面相学非常荒诞,毫不可取。所以我内心深处,应当是厌恶着他。” “就算他已经离开伦敦,可我心里的看法,我的成见,并没有离开。” 柯根总结:“以己推人,伦敦这座城里,肯定藏着不少看不惯,甚至憎恶菲利普先生的人。” “看不惯菲利普的人?对了,我在报社经手过相关的威胁信……” 爱丽丝懊恼敲敲脑门,眼前迷雾骤然散开! 她一直在企图分析菲利普遇到了什么事,又可能在什么事上被操控了。 艾达估计也会从心理层面上思考,寻找菲利普的阴暗面。 居然是柯根,从自身感受出发,提到了由面相学说引起的群众厌恶情绪上面。 “柯根小姐,我……” 不等爱丽丝说完,柯根一抬手,有种了然于心的熟稔:“我知道,我会处理的。” 和聪明人谈事就是省力气,两人相视一笑。 …… 柯根报警后,为了让杰克老实蹲着,特意把保释金定到了一个很高的价格。 这么多钱和7天拘留,稍微带点脑子的人就知道该怎么选择。柯根万万没想到,有人会如此冲动,只为证明一件事。 然而,詹姆斯做了一件蠢事。 看守正满意点着面额惊人的钞票,片刻后,起身去开门。 詹姆斯坐在拘留所门对面的长椅上,捂着脸,脑海里全都是中午爱丽丝对他说的那些话。 不,他怎么可能会嫉妒自己的学生呢?他所做的一切,明明都是为了杰克的未来好。 可那记者不听,不给他解释的空间。 詹姆斯吐出胸中压抑的浊气——没事,他拳拳爱护学生的好心,有无数件事佐证。 包括现在这件。 在苦求受害人撤案无果后,老师不惜大出血也要保出学生,多么伟大的师生情。 詹姆斯双手捂着脸,满是血丝的眼珠转动,视线从张开的指缝中挤出,默默窥伺着门口。 随着敲门声响起,跟在看守后面的,正是那道熟悉的高瘦影子。 比起之前淳朴善良的好孩子,苏醒时间大大提升的坏孩子看向詹姆斯的眼神中,包含着一丝隐晦的漠然:“詹姆斯老师,晚上好。” “感谢您的出手相助,成为您的学生是我一生中最正确的事。” “呼——” 詹姆斯没发现杰克态度下的冷漠,紧绷的后背骤然一松,他甚至有些欣慰—— 坏孩子也是杰克,杰克就是他的好学生。那位记者小姐中午的话,完全是对他的诋毁,也是对杰克的不尊重,不信任。 幸好,他相信,并非常爱护他的学生。 “还有些手续在办。” 看守不着痕迹地摸了摸鼓鼓囊囊的口袋,慷慨道, “左右是一些冗长的程序,浪费彼此时间。家里的床总比拘留所里的舒服,我今晚就放他走。” 自作聪明的【草稿】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拘留所,杰克歪歪头,看着前面的身影。 詹姆斯觉得有些冷,不由裹紧身上的衣服。 “老师。” 杰克追上来,道, “我房子附近有巡逻的警察,不好回去。” 詹姆斯猛然被叫住,下意识回他:“那你去我家住吧,避避风头也好。” “嗯。”杰克回答的很轻快,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他依旧跟在詹姆斯身后,安静极了。 可能是月光太凉薄,詹姆斯感觉自己的心跳微妙加快,有些喘不过气。 他脑海里响起爱丽丝的质问,尤其是那句——“如果有天你发现你唤醒了一头恶魔,而且你再也无法将他关进地狱……” 后背发疼,皮肤在收紧。他盯着地上那道细长的影子,脚步乱了。 “杰克。” 詹姆斯侧过身,委婉道, “我老了,眼睛不好。你走前面领路吧。小心石头。” 杰克看着路灯,没有说什么。 双方互相换了位置,詹姆斯放下心,默默走在行人稀少的街上。 直到杰克用他给的钥匙打开詹姆斯的家,并且让困倦的女佣早点去睡,整个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 熟悉的阴凉月光爬进屋,缠紧詹姆斯。 “你睡之前的房间吧,早点休息。” 詹姆斯压下心头不安的情绪,故作轻松地想走过杰克身边,回房锁门。 “老师。” 杰克幽幽道, “我三次作画的机会都被夺走了。我辜负了您帮助我时的期望。” 听到杰克主动谈起一件熟悉的事,詹姆斯逃似的脚步放慢,安慰学生:“没事的,画画的机会很多。” “老师家里的画室,一直向你开放的。你手痒了直接去画就好。” “是吗?” 杰克缓缓抬起手,端详着十指。 修长的手指难耐地摇晃夹动,仿佛是几把跃跃欲试的剪刀。 杰克看着詹姆斯,低低道:“老师,我缺少一个模特,没有灵感。” “您会指导我的吧。” 詹姆斯转过脸,犹豫着:“今夜太晚了……” “那就去起个型。” 杰克声音放缓, “老师,我还需要您的指导意见。” 其实詹姆斯已经发现了,现在的杰克,他有些捉摸不透。 坏孩子的苏醒,带来的改变似乎并不只是性格与天赋偏好上的问题。 “老师。” 杰克那双绿色的眼睛盯着他,里面不含有任何杂质,只有纯粹的好奇。 他问:“为什么我感觉,您在防着我呢?老师,是不是那位记者小姐,跟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说到最后一句,杰克的声音已经越发阴沉。 坏孩子讨厌记者,已经不仅仅是因为爱丽丝的屡次破坏了。 还因为,她企图驱走浓雾,将一直藏在其中的坏孩子拖到阳光下暴晒。 爱丽丝几乎是不遗余力的告诉每一个认识杰克的人他有多危险,警告他们离坏孩子远点。 詹姆斯喉结滚动一下,脑海中是爱丽丝那张严肃的脸。 但随之,那张脸上的金色瞳孔仿佛看透了他内心最卑劣的一面,载满失望后逐渐远去:“詹姆斯先生,你老了,老到会害怕年轻而才华横溢的学生……” 詹姆斯眼神一凝,努力挺直脊背,摆出长辈的架子:“她是说了些疯话。但是杰克,我肯定是更相信你的。” “走吧,让我看看你的作品。你经历了这些变故波折,有没有获得新的灵感?” 杰克让出路,看着詹姆斯前往那间凌乱而寂静的画室。 他嘴角的裂痕不断扩张:“新的灵感?没有。但因为屡次的被打搅,我已经无法忍受创作的“欲望”了。” “比起正式的作品,我想先在您的指导下,完成初步的【草稿】。” 天平与棋盘 和柯根确定完接下来的事,爱丽丝一身轻松。 以至于她回家时,感到的是久违的轻松和骤然无事可做的空虚。 爱丽丝写完给艾达的信,握着笔,感觉现在离睡觉还早。 “说起来,伽拉泰亚很久没来信了。” 爱丽丝盯着信纸,琢磨, “海伦娜也是,很久没联络了。” 伽拉泰亚叮嘱过,她即将重返庄园,在奥尔菲斯的眼皮底下,不要随便联系她。 所以爱丽丝决定给海伦娜写封信,庆祝一下她自己创作的诗歌同样受到欢迎的喜事。 着重描写了一下主编有多么喜爱后,爱丽丝伸了个懒腰。 “感觉,庄园游戏的真空期太久了。” 爱丽丝捻起垂落的发丝,观察着在光下的光泽,思绪发散, “伽拉泰亚迟迟不来信,要么是新的游戏一直未开。要么是…庄园内部出了变故。” “再等一日,明日若还没有新的消息,就主动写信询问伽拉泰亚。” 安排好明日计划,爱丽丝打开收藏柜从里面拿出【七弦琴】,还有从好孩子那里得到的,与之成分相似的药剂。 爱丽丝前往新整理出来的小实验间,开始了每日都在稳定进行的解析反推工作。 公寓并不大,所以这个小实验间也只有勉强挤出的八平方,很多工具也没配齐。 但慢工出细活,在爱丽丝谨慎耐心的研究下,药剂解析的初期进度还不错。 一直到深夜,月亮到了最顶上。 爱丽丝处理好相关的残渣,用大量清水反复冲洗后,才摘下了口罩与手套,进行第2次清理。 这么一来,等她躺到床上的时候,整个人是又累又困,瞬间睡了过去。 这一夜好眠,没有做任何梦。 爱丽丝起床时整个人都很放松,迎着朝霞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她在拉伸筋骨,想着等会儿吃点什么,电话就在此时响起。 “回到伦敦后,写不完的信,接不完的电话啊。” 稍稍吐槽一句,爱丽丝小跑过去,接起电话。 “爱丽丝小姐,我刚得到报告。” 电话那头,柯根的声音很有力度, “詹姆斯. 惠斯勒缴纳了一笔保释金,保释了杰克。” 还在揉眼睛的爱丽丝瞬间清醒:“今早?” “报告是今早交给我的。” 柯根很了解下面的手段, “但,伦敦拘留所环境恶劣,工作压力巨大。看守吃点油水,可提前1~2天放人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 “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是昨天下午到晚上出来的。” 焦急的爱丽丝想到玛丽安是被她亲自送回家的,连忙道, “今早上有发现其他无名尸体吗?” “没有。” 柯根沉声道, “杰克的保释虽符合规定,可他毕竟有案在身,也接受着苏格兰场的监视。报告显示,杰克出狱后,跟随他的老师,回到了詹姆斯在伦敦的住处。” “一直到今天早上都未出门,只吩咐女佣出门采购些新鲜的火腿。” 好不容易才关进去的坏孩子,居然被詹姆斯那个拎不清的蠢货捞出来了。 爱丽丝磨着牙,很生气。 “詹姆斯呢?出现没?” 爱丽丝压下火气,问。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柯根慢慢道:“爱丽丝小姐,我们想一块去了。” “报告上没提,但我询问完毕并且作出要求后。苏格兰场反应,詹姆斯从昨夜回家后,没有出现了。” “立刻搜家!” 爱丽丝脱口而出。 她话刚出口,就知道关键点在哪。 果然,柯根叹了口气:“爱丽丝小姐,搜家的依仗是什么?那是詹姆斯的家。” “只因人家晚上回家后暂时没出来,警察就能直接破门翻箱倒柜,誓要找出在家的屋主吗?” “特事特办。” 爱丽丝说。 柯根也没直接否决,字正腔圆道:“爱丽丝小姐,你先听我说另一件事。” “我今天查了查,发现拘留所里关着不少因面相而被拘留的无辜者。我斥责了相关办案人员,正在起草文书,准备让我兄长出面和苏格兰场协调。” “被错关的在押人员,即刻释放。已被释放的错关人员,也要筛选进行补偿。苏格兰场大概率不会公开道歉,我尽量争取赔偿金额。” 柯根看似只说了她今天的工作,实则是在告诉爱丽丝——伦敦,真的有不少因为菲利普的学说,而无辜坐牢的受害者。 这些不幸者也要出狱了,柯根建议先放放杰克被保释的事。 毕竟,杰克现在表现良好,唯一去向不明的詹姆斯是保杰克出来的。 作为保释人,杰克无论做什么,都有詹姆斯的部分责任。詹姆斯等于自作自受,没必要在这个关头大费周章。 “我知道了。” 清楚柯根的意思,爱丽丝按按眉心, “既然他们也要出狱了,那就按照我们昨天晚上商量的来,计划不变。” “嗯。” 柯根在即将挂掉电话前,忍不住补了一句, “真希望他们理智处事,不要证实了菲利普先生的学术论点。” 随着电话那边传来嘟嘟的忙音,爱丽丝看着话筒,手指缩紧。 直到这个电话的最后一秒,柯根都更关心已经发生的事。 在之前参加的第0组庄园实验里,爱丽丝所看到的是截然相反的【心理学家】与被控制,被安抚的【病患】。 而现在,爱丽丝体会到的,是棋子们的自以为是。 恰如梦中局。人人皆是桌上固定的棋子,视线受阻的他们只能看到从自身出发的一部分而看不到全貌,从而忽视掉对方的下一步行为。 爱丽丝忽视了因菲利普学说实打实受到伤害的无辜群体。 詹姆斯与柯根,也因为只是听说,未曾亲眼看到,而忽视了杰克的威胁。 菲利普忽视妹妹的真正所求,好孩子在初期也忽视了坏孩子的“夜间游戏”。 而这些,都被奥尔菲斯所利用。 恰如天平的两头,一端压下,另一端便会高高翘起。等人们反应过来,想要再加重砝码时已经来不及了,结果已然落地。 爱丽丝钻进过这个怪圈。 可她不断借助艾达的视角,柯根的视角,揣摩奥尔菲斯的心态,几次俯瞰棋盘,已经不会再被绕进去。 也正是因为进去过,爱丽丝才知道要扭转一个人的固有思维,有多么难。 “站在任何人的角度上来说,刚出拘留所的杰克都不可能犯事。” “但站在坏孩子的角度……他从来都没有束缚,为什么一定要遵循常理?” 爱丽丝摇摇头, “柯根完全拿捏不了坏孩子。有法可依的程序是会被没有道理的残忍乱刀砍死的。” “还有一层变数——现在的杰克,可不止一个意识。我记得好孩子说过,他离服完所有药还有一段时间。” “就算受到的打击太大,身体被坏孩子所掌控,好孩子也不可能一直保持沉睡……詹姆斯愚蠢而自负,但他有句话没说错。” 爱丽丝默默思考,分析着—— “詹姆斯和杰克一家关系都不错,平日对杰克如师如父,事事周全。好孩子怀疑奥尔菲斯坑他,都不曾怀疑自己的老师。如果詹姆斯出事,好孩子会……” 多线模拟出每个人的立场与看法,重新规划每枚棋子的落点,爱丽丝立刻回房换衣刷牙洗脸。 冷水扑上脸,去除浅浅的乏倦。爱丽丝将枪别在腰间,用外套遮掩,匆匆出门。 房东太太煮了浓浓的杂烩炖肉汤,正准备送上来,就看到爱丽丝风一样下楼。 “爱丽丝,早饭……” “谢谢太太,我不吃了!” 房东太太怅然若失:“啊?我可是加了很难得的小香芹哦……” 爱丽丝抓紧时间回头喊道:“怪不得这么香,感觉您的手艺更好了。请等我晚上回来喝吧,谢谢房东太太!” 她太急了,以至于没发现公寓附近多了些陌生面孔,似乎正在取景,拍即将上映的黑白电影。 随着“咔嚓”声响起,路人从盖着布的相机暗房中探头,朝房东太太搭话:“刚才那位女士,做什么工作的啊,很神秘的样子。” 房东太太觑他们一眼,端着锅,嘀咕道:“我可不是嘴上不把门的啰嗦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来打听我的租户……” 【好孩子】 “我记得您,是来访过的记者小姐。” 爱丽丝刚到詹姆斯家附近,恰巧碰见女佣。 她朝爱丽丝略略一低头,歉意道:“主人与杰克先生正在画室,谢绝客人登门,请回吧。” 爱丽丝解释道:“我跟杰克先生有些误会,听闻他被保释,特意过来看望一下。我可以在客厅等。” 女佣摇摇头,道:“杰克先生强调过,他与主人在画室里时,不接受任何客人拜访,严禁其他人进家门。就算是我,也只有在中午才能去敲门,叫两位先生出来吃饭。” 被拦下的爱丽丝无可奈何,只能换个法子。 她即将转身离开时,目光落在女佣挎着的篮子里,问:“好吧……你刚买完火腿?” 女佣呆了片刻,随后道:“不是,杰克先生已经吃了切片火腿做的早餐。我是去买馅饼料的。兔子肉馅,需要提前出门。” “兔子肉?没有什么油脂,不适合做馅饼料吧。” 爱丽丝皱眉。 女佣诚实道:“杰克先生想中午吃到,他说这种组合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不对劲,很不对劲。 爱丽丝望向窗户位置,确定杰克与詹姆斯绝对出事了。 她还可以确定,此刻苏醒的,一定是好孩子! 原因很简单,兔肉只在一些会收野味的肉铺有卖,女佣去买,至少要离家一到两个小时。 故意支开无辜的女佣,让她避开此刻画室中的事。这不是坏孩子能做出的选择。 “我听说亚切克家会卖兔子,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爱丽丝朝女佣点点头,自若转身。 她离詹姆斯家越来越远,消失在街头。女佣也放下心,准备去爱丽丝所说的那家店看看。 街上人流量大起来,热热闹闹的。 卖报小孩在大人的咯吱窝底下灵活穿梭着。这毛头小子刚接过几便士,就在欢喜中一头撞上女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非常抱歉!” 小孩慌张捡起地上散落的报纸,呲溜一下窜没。 女佣倒是没掉东西,捂着手臂,当街大声骂着莽撞的孩子。 被骂的小孩跑过这条街,面上的惶恐之色褪去了。他拽拽帽檐,压下得意的语气,将詹姆斯家的钥匙抛到爱丽丝手中:“简简单单。” “很利索的干活手段。” 爱丽丝掏出一张钞票,赞叹, “怪不得他们都推荐你。” 小孩看到面额愣了一下,犹豫着接过钱,压低声音:“好心的小姐,我还不是最厉害的。以后您还有这方面的需求,务必找我,我也认识几个不错的兄弟。” 他挤挤眼睛,暗示自己上面有更厉害的偷。 爱丽丝没想到伦敦这些街头巷尾的扒手都形成了小团体,有活还互相介绍。 她匆匆道:“好,下次还找你。我先走了,急事。” 再次来到詹姆斯家,爱丽丝用钥匙打开锁,推开厚重的门。 客厅里面静悄悄的,门口还散落着女佣出门时未来得及收好的鞋子。 进门微微一偏头,就能看到与之相连的餐厅桌上摆着一盘未吃完的切片火腿。 “在外面吃的早饭…杰克离开过画室,用完餐后又回去了。” 爱丽丝目光落在穿过客厅的前方走廊,蹑手蹑脚进入。 她没有关上门,只是虚掩着,然后蹑手蹑脚,无声靠近紧闭的画室。 她闻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味道带着一丝丝的腥气,格外惹人厌恶。 难道好孩子支走女佣后,坏孩子又再度出现,并且对詹姆斯痛下杀手了吗? 爱丽丝加快脚步,随后感觉自己踩到了水一样的东西。 那液体比水更粘稠,随着踩踏荡开时,空气中的腥味更重了。 爱丽丝低下头,平静看着地板上的血迹,目光追随着,一直到画室的门缝处。 她半蹲下来,用手沾了一点,发现非常新鲜,还有流动性。 “人还活着。” 爱丽丝不再犹豫,一脚踹向画室大门。里面毫无反应,没有挣扎声,没有惨叫声,也没有坏孩子的狞笑。 她拔出枪,往后退开,拉出点距离之后瞄准门锁连开两枪。 随着金属碰撞的火花四溅,子弹壳反撞到墙上,留下不小的坑。爱丽丝躲得快,避开飞溅的残骸后再次上前一踹! 随着画室的大门被暴力破开,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爱丽丝首先看到的,是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满脸惊恐的詹姆斯。 他胖胖的肚子上有着凌乱的划伤,血和黄色的脂肪从被草率包扎的绷带边缘渗出。 詹姆斯还活着,只是发不出声音。他看到爱丽丝,疯狂使着眼色。 杰克背对着爱丽丝,坐在矮脚椅子上,垂着头。 他的双臂也自然而然的垂在身边,手指搭在地上,画笔滚落下来。 爱丽丝看到有无数的红色,顺着杰克的手臂不断流下,蔓延开来。 他自\/杀在藏有秘密的画室中。 因为生命所携带的罪恶,已经在逐渐增加中,超出了善良所能承受的范围。 爱丽丝第一时间上前查看,发现杰克是用削铅笔的美术刀割开手腕。 她立即进行止血急救,用布条用力勒住杰克的上臂。 抓起詹姆斯家中的电话,匆匆拨打了医院紧急号码,爱丽丝这才想起来这家的主人,把詹姆斯嘴里的布拽了出来。 还不等她发火,詹姆斯已经嘶哑着嗓子,后悔,又极度自责地痛哭起来—— “记者小姐,你先救他,救他!” “我错了,我真的做错了!” “救救好孩子,救救好孩子……” 玛丽安的意外 詹姆斯的激动,让他身上的伤口崩裂,鲜血无声无息流出。 爱丽丝尝试说服他:“你先冷静下来,光喊是不会解决事情的……” 可詹姆斯已经把爱丽丝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活不肯安静。这满脸血污鼻涕眼泪的老头还在爱丽丝给他解绳子的时候,企图来抓爱丽丝的袖子,凭空增加了救援难度。 啪啪—— 两巴掌下去后,世界清静了。 爱丽丝像是翻五花肉一样,把詹姆斯翻了翻。 “很多深浅不一的割伤,痕迹的新旧程度也不同。” “你被断断续续割了一晚上?” 提到这点,原本老实下来的詹姆斯眼中充斥起了恐惧,身子也颤抖起来。 “说话。” 爱丽丝加重语气。 詹姆斯畏惧瞧眼她的手,咽着口水讲述起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上,我带着杰克来画室。结果刚进来,他就用不知什么时候攥在手里的烟灰缸狠狠打在了我的后脑。” “我没晕,只是一下子被砸倒在地板上,动都动不了。他把我嘴巴塞上,开始用刀……” 詹姆斯提到这里,几乎快哭出来, “我错了,坏孩子就是个恶魔,谁也管控不了他。他之前不对我下手,是因为我不符合他的创作要求。在找不到其他人,屡次受挫后……” “你不是知道自己错了。” 爱丽丝扫过詹姆斯身上的伤势,摇头, “是坏孩子的刀捅在你身上,你怕了。” “在我和那些女孩安然入睡的时候,你被他捆在画室残忍凌迟,受尽折磨。随着痛苦和伤势的不断增加,你怕了。” “你怕死,你怕他的刀,你意识到你放出了一个杀死自己的恶魔,所以你才痛哭流涕。” “记者小姐。” 詹姆斯没否认,只是低低哀求着, “留点面子,一点就行…我是真知道错了…我后悔,我反思,我畜生不如,我不该这样……” 爱丽丝换了只手,用力用叠成正方形的干净棉布按住杰克的伤口,冷淡道:“比起你的道歉,我更关心后面发生了什么。” “后面?” 詹姆斯愣愣抬头,看着杰克。 那张英俊的脸毫无血色,双眼紧紧闭着,黑灰色小卷也全耷拉下来。 詹姆斯毫不犹豫,又给了自己几个耳光—— “天快亮时,好孩子醒了。他醒来时,手里还拿着刀,我已经快不行了。” “我听到好孩子在叫,在咆哮。” “坏孩子已经很活跃了,他甚至挑衅好孩子,问他不喜欢这份亲手制作的礼物吗?他怂恿着好孩子对我下手完成最后几步,让他们两个意识彻底合一。” “昏昏沉沉中,我仿佛听到他们两个在对话。好孩子在给我包扎,哭泣,质问。坏孩子在笑,在得意,嘲笑好孩子的无能与懦弱。” “最后,坏孩子说……” “阻止我吧,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詹姆斯满眼都是痛意:“好孩子听完后,没说话。最后,他说他饿了,想吃一份切片火腿。” “无论是好,还是坏。这都是杰克爱吃的食物。所以坏孩子没有异议,难得安静下来,等着早餐到来。” “我看着门开,又看着门关,看着杰克回来。我看着好孩子收好绘画的一切,整理好衣服。”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老师。他说他只有一次敢于赴死的勇气,怕我报警,请我稍等一下。等一切结束,中午会有人来开门的。” 詹姆斯闭上眼,有水迹从眼角滑落, “是我对不起他啊!那个被我忽视的好孩子,在最后还为他不该承担的错误道歉,用生命买单。” 如果说之前都是怕,在好孩子为了阻止坏孩子,毅然决然踏上末班车时,詹姆斯是真后悔了。 “和我预想的差不多。” 爱丽丝低低叹口气, “如果我没来,或者晚来了一步。好孩子就已经把自己送上天国,去上帝面前忏悔了。” 想起外面桌上那盘没有吃完的切片火腿,爱丽丝难以描述此刻的心情。 知道是自己的最后一餐,所以格外的难以下咽吗? 医院的马车很快来了,爱丽丝扶着担架,送已经陷入休克的杰克上去。 詹姆斯也被抬了上去。 当看到他身上那些不同寻常的伤口时,护士好心道:“先生,您需要法律援助吗?” “不。” 詹姆斯摇头,蠕动着嘴唇,微不可闻, “是我自己割的,我自愿的。” 护士看着他背后那些伤,闭上了嘴,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这个老头。 爱丽丝也跟去到医院,毫不客气地夺了詹姆斯的钱包垫医药费。 等女佣拎着新鲜出炉的兔肉回家时,看到的就是房门大开,空无一人的狼藉场面。 幸好爱丽丝还记得女佣,给她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下詹姆斯与杰克住院的事。 “我知道了,但是记者小姐,您不是离开了吗?您不仅回来了,您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女佣很疑惑。 爱丽丝:“说来很巧,我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我推荐的那家店最近不卖兔肉了。所以我往回走想追上你,结果恰巧捡到了你掉落的钥匙。” “我本来只是想要帮您放到门口的。可做我们这行的,鼻子比较灵敏,闻到了血腥味。所以…我就擅自进去看了看,哎呀,幸好没出大事!” 女佣沉默了。 爱丽丝试探问:“你相信我吗?” “欸?” 女佣想了想,想到了在医院抢救的两条命,便道, “相信啊。” “那就好。”爱丽丝呼出口气,“如果有警察询问你关于今天的细节,请记得帮我作证。” 不然,那些没完没了的细节问询,会烦爆爱丽丝。 爱丽丝又在医院待了一会,直到对詹姆斯忠心耿耿的女佣赶到医院,接手了一切照顾事宜,这才准备先回去吃口饭。 “抱歉,记者小姐,我想问个情况。” 女佣叫住她,道, “主人一直在问,杰克先生什么时候才能苏醒呢?” 爱丽丝想着刚才医生跟她说的话,脸色沉重地摇头:“不好说。” “失血性休克所造成的急性衰竭已经被止住,并且随着治疗逐渐好转。但医生说杰克的求生意志很弱,陷入深度昏迷后一直拒绝醒来。” “再看吧,先住院保守治疗加观察,养养身体。如果他一直不醒,那情况可能就有些糟糕了。” 比这个更让人害怕的是醒来的不是好孩子。 爱丽丝在内心偷偷补充。 “怎么会这么危险……” 女佣很担心, “完全看不出来杰克先生没有求生欲。早上他还跟我温和地说再见呢,他一向都很开朗的啊。” 爱丽丝沉默片刻,道:“每个人内心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秘密,表里未必如一。” “辛苦你这段时间照顾他们了,建议你向雇主申请上涨些薪酬。” 爱丽丝拿起包,抬脚向外走去。 刚到医院门口,爱丽丝随意一扫,竟看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玛丽安穿着一袭宽松的棉布长裙,和克里斯蒂娜一起,愕然望着爱丽丝,紧张道:“爱丽丝小姐,你生病了吗?” 玛丽安快步走过来,摸了摸爱丽丝的额头:“上帝保佑,你看上去状态还好…怎么会来医院呢?” “这是我想问你的吧,玛丽安。”爱丽丝无奈抓住玛丽安的手拽下,打量着她,“你怎么会来医院?” “还有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紧张看着玛丽安,低声回应爱丽丝的问题:“玛丽安小姐听说我老是错过吃饭时间,今天特意上门说要监督我好好吃饭养身体。” “结果,我吃了,她忽然吃不下去,还说肚子疼。” “我就陪着她来医院,” “然后发现……” 克里斯蒂娜还在犹豫,玛丽安已经接过话茬—— “医生说,我可能怀孕了。” “出来后,克里斯蒂娜问我孩子父亲是谁,我说不知道。” 玛丽安抓起爱丽丝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无奈, “自从白教堂惊魂夜后,我出现了少量出血。原本以为是生理期要来了,没想到可能是先兆流产。医生建议我最近一个月好好休息,不要劳累。” 玛丽安说的轻松,爱丽丝和克里斯蒂娜却笑不出来,反而面色严肃。 这是一个生父不详的孩子,玛丽安却还年轻,注定会被这个孩子所拖累。 而此刻的法律禁止堕胎。 爱丽丝左右看了看,将她们拉到僻静处,“我知道伦敦有很多私人诊所,承接一些的手术都挺安全的。” “我信仰上帝。” 玛丽安摇头,补充道, “当然现在月份还太小,说不准的。医生也说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好与坏的博弈 玛丽安这么说,爱丽丝与克里斯蒂娜也选择尊重她的想法。 “爱丽丝小姐,该你回答我们了,你怎么来医院了?这是……” 解释完自己的事,玛丽安眼巴巴看着爱丽丝,手指着爱丽丝的袖口。 “啊,我都没注意。” 爱丽丝举起手翻过布料,这才发现衣袖上沾着点点褐色血迹,不知道是杰克的还是詹姆斯的。 她放下袖子,道, “我送别人来医院时蹭上的。” 玛丽安抬起脸,好奇问: “是爱丽丝小姐的朋友吗?” “不算是。” 在场的都是知道些内情的人,爱丽丝没有隐瞒, “杰克伤害到了他的老师,无法忍受越发恐怖的自己,选择自杀想同归于尽了。” 在玛丽安和克里斯蒂娜一言难尽的疑惑表情中,爱丽丝稍微讲解了下好孩子与坏孩子的关系。 等她说完,时间来到午饭后。 面色复杂的玛丽安出言挽留: “原来是这样……爱丽丝小姐,中午可以来尝尝我的手艺吗?虽然还没到万圣节,但我给克里斯蒂娜做了她想要的焦糖苹果,挺甜的。” 提到甜品,爱丽丝有些心动。 但想到她答应了房东太太的炖肉汤,只能婉拒。 此外,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袖口的血渍。 在强迫症的影响下,爱丽丝注意到后就浑身不舒服,特别想换身干净衣服。 三人告别,爱丽丝独自回家。 正午阳光明媚,她想着事,盯着面前的地,慢慢踱步前行。 临近饭点,来往的人影不多。 爱丽丝转过第四个拐角,街头有只花猫突然尖利叫了声,呲溜一下,从墙根窜过。 爱丽丝偏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受惊小猫的身影。 她姿态闲适,双手自然而然插进外套口袋。 就这样,爱丽丝晃晃悠悠回到公寓楼下。 直到房东太太为她打开门,那张脸上满是爱丽丝熟悉的热情与慈爱。 爱丽丝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身后,忍不住笑出声音。 “怎么了,爱丽丝?” 房东太太拿出拖鞋,问。 进到屋内,爱丽丝脱下外套,搭在手上,以开玩笑的口吻道:“有几只小老鼠,跟了我一路。我以为有多大的胆子呢,结果也就吓吓猫。” “能吓到猫的老鼠?得长多大啊。” 房东太太惊叹着,下意识想接过爱丽丝的外套—— “好料子不能折叠太多,会留痕的。给我吧,我下午拿熨斗烫烫。” 伦敦的房东可不是坐着收租就行。大部分房东,都会提供一定的家务劳动。房东太太又格外喜爱礼貌安静的租户,热情的爱丽丝有些招架不住。 她巧妙压下房东太太的手,拢拢边角,避免外套口袋中的手枪掉出来,笑道:“这件衣服脏了,我先自己拿回家洗一道。” 房东太太还想坚持,爱丽丝却在此刻低下头,眼神微妙羞涩起来。 转移一个人注意力最好的办法,就是抛出更值得她关注的话题。 有些事,无需说明,给你一个眼神自己脑补。 不爱八卦,但具有长辈特性的房东太太瞬间兴奋起来—— “哎呀,我莽撞了!这方面的东西,是要你自己处理才好。” 笑眯眯回厨房端汤,房东太太的双眼无比明亮,时不时回头看看爱丽丝,发出奇怪又感慨的笑声。 这让爱丽丝后悔刚才这么处理了藏枪举动。 房东太太摘下隔热手套,望着溜去厨房拿碗的爱丽丝,意味深长道:“如果确定了,记得带回来给太太看看哦。太太做马铃薯炖肉招待他。” “哦,哈哈,随缘吧。” 爱丽丝尴尬极了,随便敷衍一句,都不知道房东太太说了啥。 幸好,房东太太并没有缠着爱丽丝问到底。两人落座后,话题很快被小香芹在炖肉中的作用取代。 大块大块炖得软烂,一扯就丝丝缕缕分开的牛肉下肚,再将面包撕开,泡进浓油酱赤的鲜荤汤里。 当爱丽丝感到腻时,带有特殊植物清香的小香芹宛如开胃药,重激起她的食欲。 “不急着吃饱,慢慢来。”房东太太将牧羊人派推过来,“先尝尝这个,我听某位厨师推荐的做法。” 用羊肉末和肉汁调味的馅饼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蓬松土豆泥,还有零星的奶酪碎。 爱丽丝吃了一小块,意犹未尽:“咸香口,很美味!您的手艺又进步了。” 在英国这片美食荒漠,房东太太的厨艺宛如沙漠里的明珠。 随着爱丽丝一口一个完美,房东太太红光满面。 所以当爱丽丝问她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时,房东太太知无不言。 聊着聊着,房东太太提到早上那帮人:“好几个人,扛着个箱子,在那里拍拍照照的。你一走,他们就在附近打听你的相关消息。” “我没讲,还骂了那些多嘴的人。他们见问不出什么,立马走了。” “爱丽丝,你对这帮人的来历有头绪吗?” “打听我的事?” 爱丽丝放下勺子,自然而然想到跟踪自己的那几只“老鼠”。 老鼠的出现,在她跟柯根的意料之中。 但那些家伙居然能有组织性的明确分工了?!有的跟踪,有的踩点,有的伪装收集信息。 而且负责打听消息的那波人明显素质更好,做事缜密,没让爱丽丝正面察觉。 这让同样重视信息搜集的爱丽丝,对他们提起了最高的警惕。 不能等贼上门了! 就算不主动出击,也要掌握对方每一步。 心里翻起许多念头,新的决策成型落地。爱丽丝面上若无其事,淡定道:“您不用管,用不了几天,我会处理好他们的。” “那就好。” 房东太太松了口气, “啊呀,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们长得就不像好人。” 爱丽丝抽张纸,擦拭着手,慢慢道:“是不是好人,不能看长相,要看他们企图做什么。” “但愿他们就此收手,不入歧途。” 想到在医院的杰克,爱丽丝叹气, “不然,真正的杀人犯能被自己的善念所阻拦,原本无罪的被歧视者,却要随着恶念跌落深渊了。” 【甜蜜之家】 爱丽丝用完餐回家后换了身更低调的素色衣服,给艾达写完关于杰克的加急信,下午3点左右出门。 出门的目标很明确,爱丽丝去了卖报小孩所提供的地址。 这不是爱丽丝第1次来到东区了,可她依旧会对这里所展现出的贫困与破旧而感到吃惊。 因为东区里面的环境,超出了人所能想象的残破。 未曾处理的污水肆意流淌在地上。斜躺在道路两边的人袒露着只剩骨头的干瘪胸腹。 偶尔穿了两件得体衣裳的人,会走着走着忽然把手伸到衣里,捉出一只跳蚤来,放在嘴里咬开,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爱丽丝顺着表皮脱落,露出里面污损残砖的墙面前行。 不知在东区的巷子里钻了多少回,爱丽丝才在一座狭小的屋宅前停下,抬头看着上面歪歪斜斜的牌子——【新的“甜蜜之家”】。 爱丽丝讲礼貌地抬手,可她刚敲两下,不堪重负的木门就这么直接倒了?! “呃……” 望着唰的一下回头看过来的好几双眼睛,爱丽丝无语看着碰瓷一般的门,语塞。 这群安静的小孩中传出一个声音,弱声弱气勒索着—— “这是我们唯一的门,至少值半个英镑!这位小姐,我们也不要你赔新的,意思意思,赔我们10个便士修一下就行。” 爱丽丝沉默片刻,指出这是非常低劣的陷害:“你觉得我像蠢货吗?你这把东方的瓷器砸碎后用用胶水粘好,再摆到人来人往的街上有什么区别?” “等一个不看路的倒霉蛋,承包你今晚的晚饭是吧?” “哦,听你这意思是要赖账了?看你穿的这么体面,居然连这点脸面都不要。小心我们拉着你去苏格兰场……” 爱丽丝打断对方施法,道:“我是有委托想找你们的。如果一定要我赔这个门,那委托就算了。” “……” “咳咳,突然想起来了,这扇门似乎很久前就坏了。客人,你没受惊吓吧。” “没眼力见的小九!快把我们最好的咖啡端上来!” 孩子们连忙让开一条路,七手八脚搀扶着说话的人出来。爱丽丝这才发现,那是一个没有双腿的少年。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是想委托我们新甜蜜之家做的吗?” 少年冲爱丽丝点点头,小心翼翼说,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为刚才的事向您道歉。” “小姐,您换个角度想,这不正代表着这里的孩子个个机灵聪慧!无论您需要什么,他们都能妥善处理好。” “新甜蜜之家……” 爱丽丝没计较对方的小手段,环顾四周,道, “难道还有一个老甜蜜之家?你们很早就在做这一行了吗?” “是的。” 残疾少年看出爱丽丝的犹豫,生怕丢了这单生意,连忙解释道, “曾经的甜蜜之家,是一位神偷创建的。他收养了很多孩子,手脚灵活的都能跟他学习偷窃技术。” 少年眼眸暗淡下来, “后来,教会接管了开支日增的甜蜜之家,把那位神偷送进了监狱。老甜蜜之家被改造成了……小姐您或许听说过的,白沙街疯人院。” 少年沉默片刻,迟迟没有说话。 爱丽丝能理解——他大约在快速过滤疯人院中那些痛苦的记忆。 过了好一会,残疾少年才嗓音干涩的继续讲道—— “疯人院关闭整改后,能离开的孩子都离开了,无处可去的孩子则再度流落街头。因为活不下去,我们重捡了这门手艺。” “白沙街疯人院……” 爱丽丝没料到在这里听到,忍不住叹息一声。 她很少去刻意打听那所疯人院的消息,可自从和欧利蒂斯庄园接触后,这个名字无处不在。 少年还以为爱丽丝嫌弃这个解释, 双手忍不住用力抠着地面,很是紧张:“小姐,请您放心,我们干活很利落的。这里要吃饭的嘴太多了,您就当行行好,施舍我们点生意吧。” “即使全员出动,我们也只要一英镑…实在不行,19个先令也可以。” 回过神的爱丽丝摆摆手,阻止少年自我砍价,恳切道: “三英镑。我要你们所有人在接下来几天,24小时看好那些受歧视的,总是聚在一起的奇怪人群。” 少年一怔:“啊?不偷东西?要我们盯人也是可以的,但是小姐,您提到的范围有些太……” “一点都不笼统。” 爱丽丝弯下腰,平视着残疾少年的眼睛,摸出一枚含金的英镑,沉甸甸拍在他的手心, “上次,我拜托过你们的人帮我偷一个钥匙。他跟我提到过,你们有不少人,整天混迹在街头找事。” “你们消息这么灵通,一定知道我说的是哪些人。那些因肤色因长相吃尽苦头的家伙们,你们也没少嘲笑吧。” “实话实说,我有一位朋友是那位提出面相学的菲利普先生的亲妹妹。最近,她身边出现了一些不该有的影子。” “我们已经做好了措施,但为了防止意外情况,我希望能随时掌握他们的动向。以及,如果他们突然发疯,你这边可以拖延一二。” “定金一枚,事情平息,危险解除后,还有两枚。这能抵得上你们2~3个月的开销吧。” 少年也不怕露丑,捻起英镑反复观看。 良久,他只回复了爱丽丝一句话:“他们一天跑多少趟厕所,我们都会盯得清清楚楚。” 爱丽丝点点头,直起身,道:“既然收了钱,就尽快开始工作吧。” 少年用手爬行着,殷勤道:“我马上打发他们出去,帮小姐您好好干活。对了,东区道路复杂,小九,你帮这位尊贵的小姐领领路,好好送这位小姐回去。” 不知从屋子哪个角落摸出一杯陈年老咖啡的小孩呆呆应了一声,擦了一把鼻涕跟在爱丽丝后面。 这个小孩,就等于是爱丽丝和少年之间的联系人。爱丽丝不好拒绝,递了张丝巾给小九,示意他用丝巾擦。 小九盯着丝巾,接过来戴在头上,懵懂看着爱丽丝。 “这是用来擦脏东西的。” 爱丽丝耐心拿下来,擦拭小九的手。 少年面露心痛,小九也浑身僵硬,说出了他跟爱丽丝的第一句话:“小姐,还是用我的衣服擦吧。这么好的布,浪费了。” 临出门前,爱丽丝还帮他们把砸在地上的门扶起来,又虚虚拢好,等待着下一个倒霉蛋。 世间平凡人 爱丽丝本来打算直接离开东区。 但很快,她想到一件事——玛丽安最近和克里斯蒂娜接触的也比较多,会不会也被跟踪了? 考虑到这层,爱丽丝中途调转方向。 玛丽安家住在东区外围,那里的岔路比较少,道路环境也相对整洁一些。 比起之前上门时的光鲜,现在的爱丽丝打扮低调许多。 当她转过巷子一角,拐向玛丽安家时,远远的就听到了算账声—— “不是不许你休息,是你也休息太久了。你知不知道家里最近有多少要用钱的地方?” 玛丽安的声音有些模糊:“妈妈,我给你的那些便士,省着点,足够吃一个星期了。我们家只有三个人,又不是天天吃白面包。黑面包炖圆心菜也能吃饱……” “花销不是这样算的啊!” “你姐姐这个月没拿钱,我去找她,她还不肯见我。没有进账,我们家就等于亏了十便士!” “而且黑面包炖圆心菜……我们吃吃就得了,你弟弟正是读书的时候,需要补充营养。” “女儿,别以为妈妈不知道。你最近跟着那几位好心的贵族小姐,吃香的喝辣的。昨天晚上回家,嘴角都带着酒香味。” “就算你不愿意去工作,可你总要想点办法,从她们身上搞点钱啊。” “你舒服的时候,别忘了你家里还有个老娘和弟弟在挨饿呢!为了一口吃的,我恨不得天天跪在你姐姐门前!” 渐渐的,玛丽安的抽泣声传来—— “我没有偷偷享福,我和她们是朋友。妈妈,我会复工的,我会赚钱给家里用的,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你也别去找姐姐了,她一直补贴家里,姐夫肯定有很大的意见。” 玛丽安母亲苦口婆心劝道:“光说这些话有什么用?你姐姐拿捏不了丈夫,不争气,你也不争气!你说你复工赚钱,怎么还好好地坐在这?” “玛丽安,快把你的裙子穿上,把手臂和腿露出来。没事不要待在家里,多在外面晃晃,说不定就能揽到出手大方的新客了。” “对了,你要出去顺便给你弟弟送一下作业本。他粗心,落在家里了,万一老师要呢?” 当身穿轻薄白裙的玛丽安满脸泪水出来时,正好碰上一直没有进去的爱丽丝。 她愣了一下,胡乱用手背擦拭两下,笑道:“爱丽丝小姐,您刚来吗?好巧,我打算出门给我弟弟送作业本。” “哎呀!” 随着匆匆的脚步声,玛丽安的母亲小跑过来,脸上的褶子快笑成一朵花, “玛丽安的朋友来了啊。美丽的小姐,您吃了吗?最近,她弟弟考试成绩很不错,我们晚上正打算庆祝一下,不知这位小姐可有时间……” “她没有时间!” 玛丽安突然打断母亲的话,拉起爱丽丝,飞速跑出巷子。 爱丽丝也没说话,顺从跟着她。 一直离开了东区,来到人来人往的伦敦街头。望着那些人好奇投过来的目光,玛丽安才意识到,她似乎不能这么光明正大走在路上。 “你一直说你妈妈对你不错,可我看不出来。” 爱丽丝道。 玛丽安苦涩摇摇头,辩解道:“没办法,是我们家的压力太大了。妈妈一个人抚养我们三个小孩长大,难免会事事看着钱。” 说着说着,玛丽安有些撑不下去自己的笑容了。 她最后道:“妈妈有很多不好,也是这世上第一个喂我吃饭的人。她不止对我狠,对她自己更狠。” “我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活得很痛苦,但妈妈活得比我更痛苦。她跟我说,人生就是这样的,熬过去了就好。” 爱丽丝无话可说。 她吃过很多苦,但没吃过贫穷的苦。 不曾长期,持续为一口热粥而拼命的人,难以评价最赤裸的贫穷苦难。 所以爱丽丝感受着街头的穿堂风,脱下外套,披在玛丽安肩上,道:“我希望所有人,吃的苦能少一点是一点。” “谢谢。” 玛丽安吸吸鼻子,抓紧了这难得的温暖。 等她情绪稳定下来,爱丽丝试探问:“你可以把你弟弟的作业本给我看一眼吗?” “目前来看,你妈妈一昧向你和你姐姐索取,省吃俭用,都是在供你弟弟读书。我想看看他的学习进度。” 玛丽安将那本作业交给爱丽丝,小声道:“其实,我听说过弟弟的成绩不好。但我们家的人都看不懂他写的东西。所以,对我们来说,他已经是最后的指望了。” “就算不能成为真正的上等人,他以后能成为一个文员,养活自己的家庭,也不错了。” 伴随着玛丽安的絮絮叨叨,爱丽丝打开作业本,看到了雪白的纸面。 上面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 爱丽丝合起作业本,发现封面上的名字,还写错了一个字母。 “有没有考虑把他送去甜蜜之家?” 爱丽丝补充道, “那里的孩子比他有用多了。” 玛丽安眼里全是不解:“甜蜜之家?那不是孤儿才去的地方吗?” 她很快反应过来爱丽丝的意思,却没有绝望,只是用一种奇异的平静问:“很差吗?” “不是差不差的问题。” 爱丽丝很诚实, “是根本不努力的问题。” 玛丽安低下头,努力抑制着想哭的冲动。她片刻后就继续抬起头,若无其事的表示自己知道了。 “送完作业本后,我劝你这段时间都别回去了。” 爱丽丝解释了下克里斯蒂娜遇到的事,一锤定音, “如果吃苦能幸福,那也不是不能熬。吃苦都幸福不了,还是早点跑。” “玛丽安,你这段时间最好和克里斯蒂娜在一起。彼此之间可以有个照应,也方便受到保护。” 玛丽安还在迟疑,就被爱丽丝拉起手出发。 “走吧,不要回头。” 爱丽丝叮嘱她。 玛丽安没有说话,只有苦笑。 她也想,难。 将玛丽安送到蜡坊后,天色也渐渐暗下来。爱丽丝辞别两人,匆匆回家打算去取艾达的新回信。 然而,趁着夜色刚出,行走在回程的路上时,异变又生。 一直藏在爱丽丝附近的小九忽然冒头,从前方折返,小声提醒她:“我在前面的路上,闻到了那些家伙身上独有的味道。” 小九指指自己的鼻子,示意爱丽丝相信他的嗅觉。 爱丽丝看着前面只有寥寥行人的道路,决定换条路走。 好死不死,熟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仅拦住了爱丽丝,还提醒了那些埋伏者—— “爱丽丝,你准备回家吗?不是我说,你最近不仅不来上班了,连电话都不打了。我天天盼着你的新闻稿,盼得头发都白了。” 罪犯的威胁 爱丽丝僵硬回头,看到主编那张胖胖的脸。 主编读不懂空气中的紧张,还在靠近:“爱丽丝我跟你说啊,最近报社来了两个新人,真难带。” “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帮帮忙……” 小九大喊一声:“来了!” 爱丽丝余光也看到之前还在缓慢散步的行人如狼似虎扑过来。 小九作为在街头混的孩子,像条滑不溜丢的泥鳅,不用操心。爱丽丝直接一个飞扑,扑倒主编就地一滚。 晕头转向的主编还没问出口,冷汗瞬间布满后背。 飞射的子弹擦过发间,弹在地上,悦耳极了。 这让向来以绅士自居的主编骂了句脏话,也让爱丽丝不敢置信喊道:“你们敢在闹市开枪?” 话音未落,她就地一打滚,抽出最近一直不离身的黄铜手枪,凭着刚才听到的方位记忆,连发几梭。 随着烟尘中重物倒地的声音,人的惨叫声也随之传出。 主编瞥眼爱丽丝的武器,职业病犯了:“最近有小道消息,说议会准备通过新的火器法案。出门在外最好还是不要携带吧,遇到警察容易解释不清。” “没事。” 爱丽丝淡定填弹, “先别说法案还没有影子,正式颁布了,我也有路子弄到持枪证。主编,我劝你也来一把,不然干我们这行有些危险。” “我老了,只会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哪有什么危险?” 主编肥胖的身子灵活跃起,抱住冲过来的一个人影,就地一摔。 低头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黑皮少年,主编拽了拽脖子上的领带,目光威严, “不管你们来自何方,又效忠谁,我劝你们停手。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在意大利那个什么帮派里面混过的。” 闻言,情绪激动的袭击者更加癫狂,枪声再起。 爱丽丝狼狈躲避着,抓住间隙反击,同时吐槽道:“主编先生,你忘了这是在英国吗?意大利和我们的关系可不好啊。” 主编体型较胖,所以他躲得更狼狈,简直是手脚并用,又滚又摔。 也幸好这些人用枪不多,堪称人体描边大师。 好不容易耗光对面子弹,爱丽丝成功逐点击破,逐渐找回这场奋斗的节奏。 主编有空挥把额头的汗,气喘吁吁:“其实,我也看不惯意大利人。” 随着小九偷偷伸脚绊倒最后一个眼见着大势已去,转身想逃的袭击者,这场街头交锋落下帷幕。 一时之间,至少有三~四个人抱着自己的腿在地上哀嚎,还有两个是被主编放倒的。 爱丽丝守着他们等警察来,主编则在拍打着身上的灰,叹气: “唉,就是知道社会调查有多危险,我才一直劝着你转岗。你看,回家路上都能遇到枪战,吓死个人。” 爱丽丝弯腰捡着散落的弹壳,头也没抬:“危险吗?您还不是干到了40岁才接手新闻社?” “我才20,离转岗还早着呢。” 主编不赞同摇头:“啧啧啧,越年轻越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爱丽丝,你最近到底在调查什么?” 爱丽丝捡起磨损的公文包递给主编,提醒他: “主编先生,还有10分钟,您就要错过您夫人给您定的门禁了。” 主编:……你说我还有夺少时间? 主编戴上帽子,一把夺过公文包,肥胖的身躯恨不得能在此刻插上翅膀飞回家。 爱丽丝望着他离开,收回目光,偏头看着那些躺在地上的家伙。 她把玩着从这些人身上搜到的那把老式来复枪,面色沉静。 作为刚研发出来,只有几十年历史的枪支,官方对来复枪的管束还算严。这些袭击者不仅敢有还敢用,已经是鱼死网破的架势。 这群人,很可能已经疯了。 爱丽丝道:“小九,你一定要让你的同伴盯紧好他们。一有任何不对,立刻去找我说的那位女士。” 小九没直接答应,小声说:“这委托的危险性超出预料了。” “5个英镑。”爱丽丝报价。 小九摇摇头:“十个。” 不等爱丽丝砍价,他补充:“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为了保护你朋友而去死。10个英镑全部给甜蜜之家剩下的人就行。” …… 等爱丽丝配合完警方,做完笔录,顺便出示证件,旁听了一下审讯过程。 不出所料,这帮人咬死了是看不惯爱丽丝,认为她“丧了良心”,这才做出半道劫杀的事。 有没有同伙?他们说没有,态度傲慢。 当爱丽丝离开时,有个胆大的,还企图恐吓她: “你永远不知道我们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反正我们已经被毁了,你们这些始作俑者,一个也跑不掉,全都得烂泥里!” 看着那张因为愤怒和痛恨而扭曲变形的脸,爱丽丝微微一叹:“我记得,拘留所提前开释了你们这些被误抓的人。” “可现在,你们把自己送到的,可不是拘留所,而是监狱。” “如果今天被你们得手,报复出了人命。” 爱丽丝目光变得严厉, “那你们就是践行了面相学的道路,亲自把脖子伸到了断头台的刀下。” “那又如何?” 黝黑的皮肤下,是难以释放的,被歧视的怨气。那双眼睛死死盯着爱丽丝,咆哮, “那又如何!从来就没有活路,临死前能带走几个,看着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向我们跪下,值!” “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我们还能出来,你就等着吧!” “你已经疯了,无药可救。” 爱丽丝起身离去,压根不看这些越发靠近菲利普所做蜡像的脸。 似乎是知道威胁爱丽丝没用,那怨毒的声音顿了顿,转移目标:“我就在这里等着,等着我们的心愿达成,等着看你,看那个无耻的蜡像师跪地痛哭的那天!” 【惊变突起】 爱丽丝受到袭击,嫌疑人猖狂在闹市中心开枪一事,让伦敦警方备受瞩目,介入事件后的调查力度罕见的大。 警车在街道上没日没夜徘徊,根据审出来的些许口供走访拘捕着相关人员。 虽然没抓到啥,但苏格兰场难得展现出了威慑力,让整个伦敦所有犯罪率都下降了些。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风平浪静。 在爱丽丝的示意下,克里斯蒂娜给菲利普寄去的家书,不再是单纯的嘘寒问暖。 克里斯蒂娜鼓起勇气,提及那些被面相学所波及的人群,恳求菲利普放弃巡讲,早日归家。 爱丽丝知道菲利普并不是特别关心自身的安全,教克里斯蒂娜不要写虚无的空话,而是写—— 【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总听到房子附近有异动,他们,想杀了我。】 “这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对面相学不算了解,也不清楚目前事态有多么严重的克里斯蒂娜单纯道, “他们再生气,也就打我一顿。而且我躲在家里,他们也不敢擅闯民居的。” 爱丽丝无奈道:“对我都用枪了,何况对你这个他们现在必须报复的对象?” 在爱丽丝的指点下,克里斯蒂娜写出了一本自己的死法大全,把蜡坊的环境写成了十八层地狱,再在信的末尾哭上几句家危,速归! “我第一次写这些,以往都是报平安的。” 克里斯蒂娜忐忑, “哥哥看了肯定急死了,没有船票都恨不得自己游回来。”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爱丽丝很满意, “他的那套学说就到此为止吧,越早回来越好。” 克里斯蒂娜的跨国信寄出去了,艾达的信也回来了。 在得知杰克的最新情况后,艾达直言不讳—— 【好孩子的同归于尽,很可能只是他单方面的消亡。毕竟,杰克这具身体可没死,总要有一个意识醒来掌控身体。】 【我的建议是……爱丽丝小姐,必须想办法激起好孩子的求生欲,让好孩子的意识能够自主苏醒。如果失败的话,好孩子死去后,坏孩子将彻底拥有一切。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了。】 为此,爱丽丝在这难得平静的几天经常抽空去医院。 可无论是她绞尽脑汁寻找的可能支撑,或者詹姆斯天天趴在病床边的拼命鼓励,都无法让杰克醒来。 他就那么静静躺着,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保持着最后的安宁,丝毫不为外物所动。 足足一个星期,没有任何异动的日子,能麻痹人的神经。 街上的警车少了,苏格兰场的那些家伙开始在暖和日子里,坐在街边长椅上谈天说地。 小九每天的汇报,也渐渐雷同,总结就是四个字——今日无事。 直到周末上午,暂时跟克里斯蒂娜一起住的玛丽安收到一条来自母亲的口信——她的姐姐,被丈夫打到重伤了。 带信的人是玛丽安家的邻居,贼眉鼠眼打量着蜡坊,描述道:“你妈妈快急疯了,带着你弟弟上门,也被打了。” “那男的说,他赚的几个便士,全进了你们家,不还,就打死你姐。你妈妈也没办法,想叫你回去,给家里撑撑腰,把你姐先抢回来。” “为了姐姐?” 玛丽安皱起眉,不太确定问, “上次我说的,弟弟没心思读书的事,你跟我妈说了吗?” “说了。” 邻居比划道, “你妈妈气死了,把你弟打的那叫一个惨哦。儿子不争气,大女儿那边又被夫家拘了起来。跑去找警察,唉,都是家事。” “警察说是家事,你妈也只能按家事来处理。夫妻俩不和,这个时候谁家人多,谁更凶,更能给自家小孩撑腰,谁就有理呗。” 邻居道:“玛丽安,你妈妈前两天还让我给你捎秋衣呢。你不回家的这段时间,她也没说什么,就开始数落了你几句。” “就算不念着她的好,你也不能看姐姐挨打啊。” 玛丽安下意识伸手抚摸着身上的衣服,边角那明显的针织线头让她沉默了。 念及小时候和姐姐相依为命的日子,玛丽安心里酸涩。 “哦,对了,还有这个。你姐姐从门缝里塞出来给你妈妈,让她转交给你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差点忘了……” 邻居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取出一枚小小的心状袖口。 望着自己送给姐姐的礼物出现在这,玛丽安不再犹豫,道:“我下午去姐夫家,给我姐撑撑腰。” “如果姐夫实在不放人,硬要把事情闹大,我再想其他办法,把借的那些窟窿尽量填上。” “行,行。” 邻居连连点头,裹紧身上衣服走了。做完午饭和克里斯蒂娜一起吃完后,玛丽安也报备了下午去向。 “记得带上钥匙。” 克里斯蒂娜习惯性叮嘱。 制造蜡像的时候,她总会忽略门外的动静。 “嗯,我不会忘的。赶在天黑之前,我就会回来。” 玛丽安保证。 透过窗户看着不知何时变色的云,克里斯蒂娜提醒她:“带把伞吧,怕你回来的时候会下雨。” “知道啦。” 玛丽安挥挥手,趁着街上人最多的时候出门。 她脚步很快,唯有走过打盹的巡逻警察时,才会放慢速度喘息一二。 玛丽安就这样跑跑停停,重返东区。她刚走到白教堂门口,就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唤:“玛丽安,你终于回来了!” 那熟悉的声音,让玛丽安不可置信回头:“姐姐?你不是被你丈夫关起来了吗?” 玛丽安的姐姐不自然理着头发,企图用碎发遮住脸上的粗大的巴掌印,“你姐夫性子是急躁粗暴了些,但也不至于把我锁家里呀。” “是妈妈这几天说你一直在外面,连家都不回了。她担心坏了,让我来想办法叫你回来。” 玛丽安简直要无语死了,看着这个从小疼她的姐姐,玛丽安说不出重话,掉头就走,埋怨道—— “姐,我在朋友家好的很,还胖了点。我不是不回家,是这段时间有事。你下次再这样,我可不管了。” “等等,玛丽安。” 姐姐追上来,一把拽住她,低声道, “不光是妈妈,我也想你回来。那些黑皮佬马上就要动手了,你待在那里会被波及的。” 玛丽安察觉到不对,下意识想甩开她的手:“姐,你是怎么知道……” “!” 玛丽安被姐姐死命拽着,两个人一时胶住,肢体纠缠间互相拉扯,都挣脱不开。 白教堂里面又冲出两个人影,玛丽安的妈妈趁机一通乱摸,从她死死护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把钥匙。 将蜡坊钥匙握在手心,玛丽安的妈妈头发散乱,兴奋对从东区深处走出的人群喊道: “给钱给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姐姐死死捂着玛丽安的嘴,在她耳边轻轻安抚: “这些人都疯了。与其惹祸上身,不如听妈妈的,换笔小钱。走吧,走吧,今晚我们全家团聚,我做你爱吃的炙烤肉排。” 玛丽安拼命挣扎着,眼看着母亲将蜡坊钥匙交给面色黝黑的男人,她承受不住这般打击。 伴随着小腹的剧痛,她晕了过去。 【亡命奔逃】 “怀孕了?妈妈你是不是弄错了?要不请个医生来看看妹妹……” “找什么医生?嫌钱多了是吧。我生了你们三个,我太清楚怀孕的状况了。你们又不是没看到地上的血,这胎不安心养一定留不住了。” “那我们还是等妹妹醒了以后,好声好气跟她说。毕竟有了身子,她太激动容易伤着自己。” “……” “不能要这个孩子,趁着月份小,赶紧打掉。” “唉?妈妈,可是修女们不是说,婴儿是我们的主,伟大的上帝送来的天使,如果堕胎会遭到神罚的!” 玛丽安闻着空气中潮湿霉变的气味,神志还未完全清醒。她很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好像有千钧重。 她只能听着站在床边的母亲和姐姐争论着,商议着她身体的处置方案。 在有信仰的人心里,堕胎是极其恐怖的事情,意味着死后会被撒旦拖入地狱。 所以姐姐的第一反应,是让玛丽安孩子留住。 东区有不少单身的妓女带着不知道哪个嫖客的孩子求活。玛丽安有姐有弟有妈妈,按照东区底层人民的想法,完全可以生,就当家里添了一个小人。 玛丽安的母亲沉默片刻,才道:“是,只不过多一张嘴吃饭。但账不能这样算啊!” 来了,母亲的账本。 她喋喋不休:“玛丽安自己留不住这个孩子,早早就要养胎。这从怀到生,大半年家里没进项,我可能还要伺候她!” “虽然从那些黑皮鬼手里赚到了一些钱,可那些钱不能动啊。我问过了,你弟弟不是不愿学,是那个老师不好好教!教其他人呢,就是不用心教你弟。我们可以用这个钱,给你弟弟请一个更好的老师。” “总而言之,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与其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个孩子,不如赶紧打掉,养几天身体,赚钱熬过了这段苦日子……玛丽安还年轻,以后有的是孩子。” “怎么可能没有多余的钱!我平时挨了多少打,都在贴补家里…妈?你不许走,妈!” “其实也不是钱的问题,更多的也是为了她好。玛丽安今年才多大啊……” 随着两人拉扯开门关门的声音远去,玛丽安的眼睛这才睁开。 往日破败但还有几分温情的家,此刻像是野兽的胃囊。 她花了好一会,找回四肢,跌跌撞撞下床,穿上鞋想要开门往外逃。 去而复返的姐姐站在门外看着她还能自己行走,目光很惊喜。 在玛丽安绝望的撕打中,姐姐很为难:“玛丽安,你不能出去,至少今天晚上,你得待在家里。” “你不愿意让我出去,你们还想打掉我的孩子,是吗?” 玛丽安抓着姐姐的手,面色狰狞。 姐姐被吓了一跳,急急道:“这是为了你好,我觉得妈妈说的也有道理。没事的,我会陪着你在白教堂后面偷偷给他立个小墓。” 玛丽安发现姐姐的力气有些大了。 她双目无神,嘴里重复的那些话不仅是在说服玛丽安,更是在说服她自己: “妈妈不会害你,家里人都是在乎你,才会关心你下一步该怎么走。你还太小了,打掉就打掉。玛丽安,别怕,我会为你在白教堂里祈福的,求上帝把所有人的罪降在姐姐我身上。” 玛丽安虚弱抓着她的手,嚎啕大哭。 然而她无论怎么闹,怎么哭。姐姐都抿着嘴不说话,眼神里满是歉意。 …… “饿了。” 克里斯蒂娜察觉到肚子饿时,还有些惊奇。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大抵是这段时间,玛丽安天天盯着她按时吃三餐。 身体给养成习惯了,到点就饿。 克里斯蒂娜揉揉肚子,从创作中抬起头,发现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好黑啊,已经到了吃晚饭的点。” 克里斯蒂娜撑着脸把蜡烛的烛心拨亮,思绪刚发散开,就被猛然收回, “等等,玛丽安还没回来?” “她不是说她在天黑前一定回来吗?”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恋恋不舍看了一眼桌上已经半成型的蜡像,克里斯蒂娜决定出门寻找一下玛丽安。 蜡坊分成两部分。 大门连接的是狭窄的客厅穿过走廊两边的几个房间是前半部分的生活区域。穿过走廊,后院才是被称作制作工坊的制蜡区域。 当克里斯蒂娜走到走廊时,她听到大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对方似乎已经极力放轻了,可人实在是太多了,无法协调一致的脚步声完全是在欲盖弥彰。 克里斯蒂娜心里一跳,胆小的她迅速吹灭走廊灯源,退回制蜡区。 “咔嚓……” 来者用钥匙悄无声息的打开了大门,鱼贯而入的黑影蹑手蹑脚,缓慢靠近着。 漆黑的客厅和走廊明显没有人,所以他们悄悄搜过几个房间后,直奔蜡坊后半部分的关键,放有大桶大桶凝固蜡油的制蜡区域! “ ***!” 走在最前面的人已经看到了情况,所以他不再掩饰动静,一脚踹在蜡桶上,却因为那沉甸甸的实心蜡质,反把自己的脚踹的一疼。 他抱着脚哀嚎弯下腰,跟在他后面的人也看到了,那原本用来通风排气的窗户大开,雨丝正飘入窗内,吹进来的风像是一个巴掌一样,扇在他们脸上。 窗子边缘,还有着慌不择路蹭上去的脚印,格外明显。 “追,追出去!” 最开始踢蜡油的人环顾四周,也看到了被菲利普摆在架子上的作品。 恍然间,那摆在上面的好像是他们。 男人看着和自己相似的面容,脸皮抽动着,彻底变成恶鬼, “留几个人在这架起火,把这些都融了。等我们抓住那家伙的妹妹,就把她摁在烧开的蜡里,做成一尊蜡像送给她哥!” …… 玛丽安没有胃口,所以面对姐姐送过来的饭,她选择无视。 “吃点吧。” 已经吃过饭的姐姐半蹲下来,凑在玛丽安耳边低声道, “你吃饱了,我放你走。” “姐,你又想骗我什么?你不是已经被母亲说服了吗?”玛丽安麻木看着她,眼神宛如一滩死水。 她甚至往后缩了缩,拒绝交流的意思很明显。 姐姐的唇在抖,抖得格外剧烈。她无法再欺骗自己,嗓子好像在泣血般抽噎—— “刚刚在桌上,我问妈妈要为你找哪位医生来做手术。” “结果她看都没看我,说就用土法子。” 土法子,是指在完全不依靠医生和任何医疗帮助的情况下堕胎的法子。 其具体的操作,就是用拳头猛击腹部,直到胎儿掉落。当然,土法子的风险也很大,如果捶打过度,掉落的可能就不只是胎儿。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结果她真的叫弟弟去请铁匠了。” 姐姐骗不了自己了,她摇晃着心若死灰的玛丽安,哭道:“玛丽安,姐姐可以接受一切,但不能接受你被这样对待啊。” “你快走吧,走吧。姐姐再也不要求你回家了,离我们远远的。” 她爬起来,像小时候一样给玛丽安喂饭,替她擦掉眼角的泪:“如果不是她要用土法子打掉你的孩子,我会支持她做任何决定。” “我终于认清了,妈妈其实不爱我们。” 抖着手给玛丽安喂完饭,姐姐抹泪道:“我去拖着妈妈,你快走……” 柯根所努力的 很糟糕,雨越来越大了。 下午天就阴着了,所以在晚上,伦敦落雨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还在晃悠。 克里斯蒂娜捂着几乎要炸开的心口,上气不接下气,许久未运动的身体在抗议着罢工。 她想不通。 按照爱丽丝所安排的事宜,克里斯蒂娜此刻应该还待在蜡坊,听着对方的砸门声,淡定等着救兵上门。 毕竟,甜蜜之家的那些孩子一直守在附近,柯根也提前部署了警力支援。在对方破门而入之前,就要被挨个铐走。 偏偏,对方拿到了蜡坊钥匙。没有给任何反应时间。如果不是克里斯蒂娜担心玛丽安,没有继续沉浸在制蜡中,她差点就被悄无声息斩首。 唉?玛丽安! 扶着路灯喘口气的功夫,克里斯蒂娜联系迟迟未归的玛丽安,终于猜到钥匙的来源了。 雨珠连成线,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幕布,飘动之间平等遮住所有人的视线。 克里斯蒂娜淋着雨,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她身体本来就不好,为了活命狂奔后又淋暴雨,让克里斯蒂娜此刻有种要晕厥的眩晕感。 “不行,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那些孩子们,估计才刚刚联系上警方。” 克里斯蒂娜跌跌撞撞往前摸索,不敢在原地停留, “我要再坚持一下……玛丽安在哪里……爱丽丝小姐……” “哥哥……” 克里斯蒂娜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哭,但她现在多么渴望她呼唤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一阵剧烈的风夹杂着暴雨袭来。 渐渐的,克里斯蒂娜腿脚变得僵硬,她下意识抱住自己,上下搓动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喃喃道:“好冷……” 她开始失温了。 克里斯蒂娜已经能听到身后的喝骂声渐近,可瑟瑟发抖的身躯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再次跑动起来。 不远处似乎有亮光,然而那些人已经肆无忌惮地成群结队,持着武器在暴雨中叫骂寻找。 没有人会为她开门。克里斯蒂娜也清楚此刻贸然的求助,无非是再拉一个无辜的人进来。 她不想拉人去死。 所以克里斯蒂娜顺着街道,尽量挪动着僵硬的腿脚,无知无觉前行着。 冷啊,越来越冷,冷到克里斯蒂娜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热量正在涌出。 可身上的衣服成了一层冰,死死贴在皮肤上,阻止着温暖的迸发。 这让她有种脱掉衣服的冲动。 前方有新的亮光出现,克里斯蒂安预估自己是走不到那里了。 她的腿现在连挪动都疼。 然而那抹光却主动向她靠近,并且速度很快。 警车的强光灯驱散雨幕,克里斯蒂娜看到甜蜜之家的那些孩子生拉硬拽过来的警长正吹响警哨,通知着同事们朝此处集合。 爱丽丝从后座跳下,狂奔而来。 她掀开雨衣,把克里斯蒂娜罩进雨衣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冷如冰块的肌肤。 无数警车的灯光亮起,从各个街道驰援而来。 克里斯蒂娜被簇拥着上车,她在爱丽丝怀里不停发抖,哆嗦着,勉强挤出一句话:“他们拿到了玛丽安的钥匙,这不正常。” …… 玛丽安不知道自己逃出来有什么意义。 直到天空中的雨越来越大,她在姐姐给自己收拾的包裹里,发现了那把克里斯蒂娜叮嘱她带上的伞。 在越来越大的雨中,这伞只能遮住她的上半身,但已经足够了。 她跑不起来,小腹的疼痛让她只能慢慢走着,看着街道的积水逐渐爬上脚背。 被姐姐欺骗,又被姐姐解救。 被母亲抛弃,然后被再度抛弃。 很奇怪的,玛丽安除去怨恨母亲,更多的是在想弟弟。 弟弟在家什么事都不用干,弟弟什么错也没有,弟弟只是跟她们一起生活着。 只是所有人的举动,所做事情的出发点,都一定要为弟弟考虑。 妈妈爱她吗?姐姐说不爱的。 可说那话时,姐姐比她哭得更凶。 母亲偶尔流露出了一点好,证明了比起外人,她对女儿还是有一点疼爱的。 只是这点疼爱,在弟弟的未来面前,不值一提。 所以玛丽安很费解。 她以前从不计较这些的,因为她也是为弟弟奉献的那一员。 就算被坏孩子那样嘲讽,玛丽安也不曾放弃那个家。 可现在,她为什么又斤斤计较起来了这件事? 比起母亲的账本,她算不明白。 玛丽安只觉得累,累到她机械式地前行,想要回到蜡坊确认下克里斯蒂娜的状况。 确认完之后该去做什么,不知道。 “呃……” 寒凉入体,肚子又疼了。玛丽安皱起眉,抬手捂住小腹。 孩子…… 玛丽安忽然反应过来,她有了一个孩子。 “一个两个的,心思都野了!” 不等玛丽安细想,熟悉的叫骂声远远响起,铁匠应和着玛丽安母亲的话, “你那个大女儿也是蠢,又不是揍她,她非得凑上来挨顿好打。你下手真狠啊,你怎么不自己给你小女儿打了那个胎?” “呸呸呸。” 玛丽安的母亲很忌讳, “她肚里的可是我的外孙。我要是动手了,万一上帝怪罪我呢?我这辈子也算好人,别临老了,还背负这份罪。” 玛丽安艰难挪动着,拼着最后一股劲,躲到附近的巷子里,在垃圾桶后蜷缩起来。 恍惚中,玛丽安似乎看到年轻的妈妈站在自己面前,笑着说:“我可爱的小玛丽安,你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是这个姿势。” 可转瞬,母亲凶恶的声音响起:“雨太大了,她走不远的,我们分开找找。” 或许是母女之间的感应,玛丽安看着那双脚走进巷子,朝她的藏身地而来。 闭上眼,玛丽安却看到年轻的妈妈蹲下来,忧心道: “亲爱的,你别吓妈妈啊,你身体不舒服吗?” 睁开眼,玛丽安发现母亲脸上垂下的皮肤在抖动,层层叠叠的皱纹舒展开:“她在这里!你快过来!” “正好旁边就有个垃圾桶,处理完直接扔掉!” 温柔的低语响起:“你发烧了吗?” 妈妈伸出手,玛丽安情不自禁将额头凑了过去。 可母亲死死按住玛丽安的肩,钳制着她:“抓住了!” “赶紧打掉孩子后把她带回去!这天冷死了!” 玛丽安昏昏沉沉的,看着现在的母亲和过去的妈妈交互出现。 她糊涂了,居然委屈道:“妈妈,我也是你的孩子……” 年轻的,温柔的妈妈。吃了好多苦,逐渐变成现在这个衰老的,计较的,刻薄的母亲。 “是你没用!我指望不上你!” 母亲低下眼,咬着牙, “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有你弟弟,还有点可能。我,你,你姐姐,在这个世道,都只配跪着!” 她吼完,又嚷嚷起来, “打铁的,还不过来。磨磨唧唧的像什么话!” “不用喊了。他涉嫌意图伤害他人,因不配合调查并有袭警举动,已被警员控制。” 宽阔的黑伞在大雨中创造出一片不受污染的区域。她缓步而来。 用手杖拨开呆愣的玛丽安母亲,她对瘫软的玛丽安道—— “站起来。” 柯根稍微倾斜雨伞,挡住暴雨,站在玛丽安前面,口吻平静, “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但你必须自己站起来。” “只有靠自己,才能跨过从出生起,所有人不遗余力给你设下的陷阱。” “唉?您是……” 玛丽安母亲慌张看着柯根通体光滑 ,质感不俗的手杖,又紧张询问玛丽安, “玛丽安,这,这是你的朋友吗?你这孩子……” 她故作嗔怪:“你怎么不跟妈妈说……” 玛丽安没有理她,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柯根满意点头,伸手搀扶起玛丽安。 路过不知所措,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的玛丽安母亲,柯根注意到她的衣服湿透了,人在微微发抖。 于是柯根递出了一把伞—— “这么大的雨,没有伞可不行。” 柯根朝欣喜的她接着说, “请注意身体,法院传票过几天到。” 怜悯与正义,并不冲突。 将呆若木鸡的母亲抛至身后,玛丽安靠在柯根肩上,虚弱道:“我们去哪?是去克里斯蒂娜那边吗……” “克里斯蒂娜那边有爱丽丝小姐,你放心去医院。” 柯根条理清晰, “那些袭击者正在拒捕,和警方对峙中。为了阻止今夜不该出现的死亡,我需要过去看看。” “嗯。” 玛丽安应了声,困倦闭上眼。 是幻觉吗? 玛丽安又看到年轻的妈妈站在路边,吃力地单手抱着年幼的她,手里牵着瘦弱的姐姐。 妈妈站在东区街口,目送玛丽安远去:“玛丽安长大了啊……也好,离开家,跟着正确的人,比跟着妈妈要好。” 年轻的妈妈落寞低下头:“如果当年,妈妈也能遇到好心的人就好了。玛丽安,你比我幸运。请上帝保佑我的女儿,一直幸运下去吧。” 暴雨中,柯根问:“小姐,你在难过什么?” 玛丽安便低低讲给她听,讲年轻的妈妈是怎么变成年老的母亲的。 “听得我也难过起来了。” 柯根慢慢道, “我难过…在我看不到的角落,有太多不够幸运的人了。” …… 送玛丽安去完医院,柯根第一时间赶赴爱丽丝那边。 暴雨仍然没有停下,团结在一起的黑皮男人们,面上是视死如归的疯狂。 警方的包围圈逐渐收紧,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正义的代价 湿透的布料粘在皮肤上格外难受。爱丽丝不得不摘下手套,蹙眉看着不远处被包围的那些人。 与其说是双方对峙,无非是掌握了绝对优势的警方在尝试做最后的说服工作。 对方人数不少,还都是壮年劳力,警方不可能架几挺机枪把他们全突突了。近身挨个擒拿,肯定会出现因公殉职的牺牲者,这是在场所有警察都不愿看到的。 然而无论谁来,谈判的收效甚微。他们谁都不听。 半刻钟后,柯根抵达目的地。 她听完爱丽丝与警长一言一语解释完的现状后,微微点头:“让所有警务人员后退一步,我去跟他们谈谈。” “基奥女士,这太危险了,恕我不能赞同。” 警长摇头。 爱丽丝则看着柯根,问:“柯根小姐,你有什么依仗吗?” “有。” 借着警车的遮蔽,柯根打开她先手离身的卷宗,从里面抽出了一份文件。 那正是她之前借助基奥家族的势力,让苏格兰场提前释放了被捕人员的开释书。 “原本无人犯罪。” 柯根整理完毕,沉声道, “有一种概念叫做疑罪从有。因为怀疑你有罪,而将其定为有罪。这种污蔑,常人确实难以接受。” “反复因为长相肤色而被挤压排挤甚至无故被捕的那些人已经彻底疯了,谁去都没有用。但曾经开释过他们的我,应该有资格交谈劝解一二。” 柯根环顾四周,道: “爱丽丝小姐,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法律是为了震慑,而不是惩罚。同样,未犯法之人,我一直倡导给予他们正确的指引,而非一刀切。” 柯根说服了警长。 她从警方中出发,但为了表达自己的立场,避免引起袭击者们的逆反心理。随着柯根的前行,其他的警察离她越来越远。 “站住!你是谁?苏格兰场找了个不相干的家伙过来?” 袭击者们聒噪着,目光凶狠,张牙舞爪。 与此同时,爱丽丝也拿起了大喇叭,大声介绍完柯根的身份,然后念出柯根开释的那些无辜被捕人员。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出现,有人低下了头,有人撇过了脸,大部分人都稍微调整了一下手上的武器,没有直接指证柯根。 而有的,则更加激动了: “最高审判庭?不管你之前怎么看,但现在我们就是犯法了,我们就是一帮杀人犯!来啊,用你们的学说,用你们的法律弄死我们啊,就像你们一直在做的那样!” “之前放我们出来,谁知道你是不是想玩什么猫捉耗子的把戏!你这种人,永远不可能真正的同情我们!” “贵族都是冷血的!” 柯根听着他们声嘶力竭的控诉,目光越过雨幕,望见自己过去。 那是梅斯默家族一次次被告上法庭,柯根哥哥一次次宣判梅斯默医生无罪。 负责法庭记录的柯根将笔握了又握,笔尖迟迟不落。哥哥投来威严的目光,蕴含着不满。 然而这没用。哭到几乎晕厥的穷苦原告握着白纸黑字的判决书,不知道法庭碎纸机里有一份手抄的有罪裁决。 柯根回忆着过去,目光并没有焦点,嘴上则驳斥着袭击者中那些刺头的鼓噪言论—— “可笑!一个小小的蜡像师说你们有罪,你们就要死要活地烧杀抢掠。然而来自伦敦最高审判庭的开释书,以及苏格兰场私下与你们接触所商讨过的误抓赔偿,你们却当成废纸,百般怀疑!” 她重重一敲手杖,水花溅起,伴随着她往日能够响彻法庭的洪亮音色,一时让这些袭击者收了声。 “赔偿好像…是听说过。可,可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之前最高法庭的判决有多么离谱,全伦敦谁不知道?” 反驳的声音还在,但已经小了很多。 之前最高法庭的判决啊…… 柯根问:“那最近的判决你们看了吗?你们应当知道,原先的那位审判长身体不适,判过一些冤案。但那是过去了,现在的最高法庭,公正清明。” “现在收手,你们面临的只是几年的牢狱之灾。我向你们保证,那不客观的面相学也会被很快封禁。可如果真的将事情闹大,面相学会在民间流通,你们,会真真正正的定死在罪人的处刑架上!” “你凭什么保证……” “不需要什么凭证,我就是你们这些人最大的依仗!” 柯根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吼回去,目光锐利扫过那些人,劈手将自己剩下携带在身上的卷宗砸了过去。 纸张洋洋洒洒,那是无数的判决书。柯根一一报数,几年几月几时,原告被告,裁决结果。 作为底层人,这些袭击者被抢,被偷,被骗过。然而正义总是站在有钱有权的那一方,让他们已经习惯了咽下那些苦难。 可现在听着柯根判过的案子,全都是他们曾听过的那些和他们一样的边缘而弱势人群,在一次次的胜诉。 柯根提到自己的战绩时,总是不免想到她命运的转折——在哥哥偶感风寒时,她亲自端过去的那碗药。 随着哥哥“病得越来越重”,伴随着嫂子的哭泣声,一步步代替哥哥,进行裁决的柯根也曾在深夜审阅着自己的内心。 最终,她望见自己在深夜写下的那句话—— 【基奥女士,如果您因为她的眼泪而动容,因为年幼侄子的天真眼神而心软,您将再也无法听到,冤屈者在寒冬被冰雪覆盖的哀鸣。】* 柯根略略闭上眼,随即又睁开,注视着形容狼狈的袭击者们。 “武力反抗不会让事情变好,用暴力发泄仇恨更是下下选择。” “正义,需要服从。” 随着柯根的逼近,有些人实在是无法对她拿着武器,随身携带的刀斧落地的声音格外明显。 “正义,需要牺牲。” 大部分袭击者都无法承受的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哭诉着:“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呢?” 在他们面前,柯根是如此的严肃不可接触。可在他们内心,柯根为他们争取到的,那一叠实打实判弱者胜诉的裁决书,是极端困境中最好的钥匙。 “放下你们的抵抗吧。放心……” 柯根抽出为首人手中的匕首,猛然抬头,目光穿过在场所有人,看到了法庭那个最高的席位—— “我将,扫除一切不义!” “做错了,就需要付出代价。但此刻回头不晚。我可以网开一面,不公布判决书,在民众面前给你们留最后一丝尊严。” “当然,你们也该积极寻找证据,用法律来击败那位蜡像师。我等着你们,堂堂正正用这张脸走上原告席。” 警察们一拥而上,将瘫软在地的袭击者们一个个铐起。柯根没有离开,而是穿梭其中,逐个交谈二次安抚。 爱丽丝隐约听到她所说的些许字眼—— “新的法案…关于不公正对待…审议中…” 这些袭击者中,也不乏有妻有子的。他们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却又没法后悔,只能哀求柯根放过他们,他们家中还有独居的妻子。 柯根没有松口,只道, “请放心,新法案,也会有关于独居女性的保护条例。单身母亲抚养孩子的援助相关讨论也会提上日程。法律是跟着人走的,不是一成不变的。” 更好的明天 当暴雨终于停住时,伦敦迎来许久未见的长晴天。 克里斯蒂娜刚从病床上醒来,就感到手上的温热。 她努力偏过头,看见菲利普那张憔悴的睡颜。 即使是在睡梦中,菲利普的眉头也紧紧皱起,眼底下的乌青格外明显。 吱呀—— 爱丽丝轻手轻脚推门进来,看到克里斯蒂娜醒了也不意外。 克里斯蒂娜单纯是冷和累,冻晕了。好好休息后恢复的很快,医生也建议下午就能出院。 爱丽丝指指菲利普,低声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刚疏解完袭击人群,忙了一晚上。你哥啥也没管,清晨一到伦敦,跑到蜡坊没找到人,冲到苏格兰场又叫又砸,知道你的消息后,坚持跑到医院握着你的手倒头就睡。” 提到菲利普今早回来闹出的荒唐事,克里斯蒂娜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转移话题:“那些袭击者,都被逮捕了吗?” “嗯,逮捕了。但柯根也提到了,菲利普的面相学也对他们造成无比严重的伤……” 爱丽丝还没来得及说完,菲利普忽然睁开眼睛,慌张抬头呼喊:“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 “我在。” 克里斯蒂娜刚应一声,就被菲利普一把搂入他怀里。 炙热的眼泪砸在后颈,菲利普哽咽着:“我一路回来,做了好多噩梦……” “克里斯蒂娜,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无法想象的事,无法原谅的自己。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哥哥,没事的,我还在,你先冷静一下。” “菲利普先生……” 爱丽丝和克里斯蒂娜都在尝试和菲利普沟通。 可往日冷静还有些傲气的人,哭到打嗝都止不住眼泪。 他语无伦次:“感谢上帝,感谢苏格兰场,感谢好心的女士们,感谢一切能感谢的……克里斯蒂娜,我真的……” “哥哥,如果你真的为我好的话,那你应该……” 不等克里斯蒂娜提出放弃面相学,菲利普已经说出他的下一句:“我不会再离开了。” 本以为要花一番力气的克里斯蒂娜一怔。 菲利普稍稍放松怀抱,专注看着妹妹的脸。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是那么的生动而鲜活,不曾沾染半分痛苦。 “我在蜡坊里看到烧了一夜,都已经满溢出来,到处流淌的热蜡。” 菲利普张开手,指腹有被灼烧的痕迹, “我不小心碰到了一点,就被烫掉一层皮。克里斯蒂娜,我好像看到你被包裹在那些蜡中……” 菲利普难以抑制自己的痛苦, “在那一瞬,我以为我已经失去了此生的美好,心中只有被大火焚寂后的荒芜。” “面对沸腾的蜡液,我几乎想要将自己也投身进去,尝你所尝过的热蜡铸体之苦,为你恨着所有伤害过你的人。” “但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菲利普松开相拥的怀抱,低下头,虔诚握紧克里斯蒂娜的手: “幸好,你不在那座蜡坊里。哥哥不会离开家了,妹妹,这次,我们一起。” “一起生活,一起创作,一起享用万圣节的焦糖苹果。” 菲利普说着说着,又低头隐忍抽泣起来。 “唉,哥哥……” 克里斯蒂娜无奈看着他,像是小时候菲利普每次出门都会对她做的那样,抬手揉了揉菲利普伏下的头发, “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我还在你面前,好好的。” “欢迎回家,哥哥。” 爱丽丝悄悄退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她知道,此刻,关于面相学的争议,袭击者面临的刑期与他们上诉菲利普的反抗,都是之后的菲利普需要去处理的事。 现在,他们眼中只有劫后余生的彼此。 …… 都在同一家医院。爱丽丝接着去看望玛丽安。 这可怜的姑娘平躺在床上,生无可恋:“爱丽丝小姐,请恕我不能下床迎接你。” “没事。不过,玛丽安,看你的表情,你需要躺很久吗?” 爱丽丝摘下手套,洗了把自己带过来的蔓越莓。 “医生说,如果我要保住这个孩子,至少要卧床两个月。等胎心重新稳定后才能下床走动。” 玛丽安很悲伤,但不耽误她摸床头莓子吃。 爱丽丝很惊讶:“你真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看着玛丽安吃的欢,她也拿了一个蔓越莓啃啃。 嗯,酸酸涩涩,难吃到她想吐。可恶,被这种水果鲜艳的外表骗了。 这种东西,就该狠狠加糖做成果酱啊,柯根应该倡议禁止出售蔓越莓鲜果! 爱丽丝不动声色咽下被酸出的唾液,到处乱转找杯子泡茶喝。 “当然!” 玛丽安越来越有怀孕的征兆,一口气吃完了那把莓子。她精神头好极了, “我对上帝的信仰一如既往。我相信这个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孩子会是我新的家人。爱丽丝小姐,请放心,我知道我正在做下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我一无所有,但我即将拥有所有。” 爱丽丝闻言,点头:“好。如果你手头比较紧,我可以借点钱给你周旋一二,不急着还。” “这会不会太麻烦您了。而且,柯根小姐为我垫付的医药费我还没还上……” 玛丽安有些犹豫。 “没事,先借我的花。”爱丽丝朝她挤挤眼睛,“我即将发几笔超大奖金!” “伦敦最近的大事,我都冲在前面。” 爱丽丝擦着手,很是开心, “够我大写特写,把主编的私库全赚过来了。你不知道他攒了多少私房,周末连根新鱼竿都不舍得买。” “我最近有钱的很,玛丽安有需要尽管开口。” 玛丽安眼圈红了红,小声道:“谢谢,等我修养好了,我会尽快找工作的。” “之前,克里斯蒂娜小姐就提过,说我家务干得很漂亮,想聘请我当专职的住家女佣。不需要供弟弟读书后,我可以考虑这个提议了。” …… 这家医院中,只有杰克还没有醒来了。爱丽丝去看了看,没有头绪。 接下来,爱丽丝转身投入工作中,忙碌几天,一直埋首在报道工作中。 直到她工作告一段落,爱丽丝再度前往医院,意外发现玛丽安卧床太久,居然琢磨出一个小生意——替人缝补衣裳。 她补的都不是什么很好的衣服,收费也只有一两个便士。积少成多,零零散散存在罐子里。 “这是……” 爱丽丝接过她递来的围巾,有些意外,很快,她想起玛丽安说过她编织修补的技术很好。 “嗯,我自己织的!” 住院养着,玛丽安脸圆了点, “还有克里斯蒂娜小姐,柯根小姐的份。偶尔,我也会做点小孩子的用品。” 爱丽丝看着玛丽安的手艺品,目光一件件划过,落在最后的布玩偶上。 玩偶安静躺在那里,等着被送给一个小生命,陪着ta长大。 “很可爱。” 爱丽丝拿起那个玩偶,赞叹不已。她准备放下时,动作一顿。 “玛丽安。” 爱丽丝问, “我画一个玩偶图出来,你能再做一个吗?用棉花做内芯,压实在点。” 玛丽安自信道:“那有什么难的,很简单。爱丽丝小姐是想自己留着还是送人呢?手作的玩偶,需要确定送到的家人是谁。” “送给好孩子。” 爱丽丝说, “希望这个玩偶能指引他走出那片迷雾。他快要迷失在那里了。” 棋盘的另一侧 又过几天,爱丽丝带着玩偶,来到杰克的病房。 床上的青年安静躺着,双目紧闭,除了瘦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大碍。 “医生说你身体状况恢复的很好,只是自己不愿醒来。” 爱丽丝让詹姆斯请的护工出去关好门,坐在病床旁, “好孩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自杀已经是你能做出的最大的反抗了。无论这条路走不走得通,你都愿意死去,不用沾染那些罪孽。” 杰克毫无反应。 “我今天来呢,也不是想跟你说什么,人世间还有多少值得留恋的。也不是劝你继续画画。毕竟,你喜欢的,坏孩子也喜欢。” 爱丽丝展开笑颜,拿出玩偶,翻开杰克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和坏孩子抗争的那段日子里。有个叫玛丽安的姑娘被我们救了下来。” “你或许对她有印象,作为坏孩子的猎物。比起她的职业,她还有一手很好的针线活。” 爱丽丝轻声道: “这个没有被杀死的姑娘,要当妈妈了。不只是她,有新的生命也将来看看这个世界。说实话,我们并不看好,曾经劝过她。但是玛丽安很坚定,她对母亲这个词很虔诚,很爱自己的孩子。” “她送了她的孩子一个玩偶。” 爱丽丝语气柔和, “坏孩子怂恿着你剪开了自己的玩偶,后来,他也在尝试收割其他人的生命。他只是觉得这一切很好玩,很有意思,没有任何的负罪感。” “好孩子,你有了一个新的玩偶,那你,还会把这个糟糕,却仍有希望的世界交给坏孩子,任由他去破坏吗?” 爱丽丝并没有等到奇迹,她叹口气,起身离开病房。 风从未关紧的窗户中吹进,晃动着窗帘。 杰克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一根手指小幅度抚摸着崭新的玩偶。 他摸到了玛丽安绣在玩偶身后的字母—— 【好孩子永不被打败】 …… 爱丽丝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她又回来了。 完整的,美好的,不曾被破坏的家园。 她哼着一支古典乐,走在通往庄园的林间路上。 四周环境变化,她推开大门,熟门熟路去往起居室。 炉火噼里啪啦,旺盛燃烧着。奥尔菲斯守在棋盘前,正斜靠着,撑头假寐片刻。 爱丽丝放慢脚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奥尔菲斯缓缓睁开眼,正好看到爱丽丝拿起象征着她的棋子,主动向代表柯根的棋子走近两步。 于是战车响应,王车易位。死局豁然转活,胜利的天平倾斜。 爱丽丝扬起一抹笑,略微有些得意: “哥哥,这一场,我赢了。” 奥尔菲斯意味不明审视着棋盘,抬头看着快活的爱丽丝,慢条斯理道:“或许吧。” “嘴硬不是好习惯哦。”爱丽丝盯着奥尔菲斯,督促他承认自己的失策。 奥尔菲斯没有说话,稍微坐正,抬手扶了下单边眼镜。 “你不下吗?” 爱丽丝强调, “我还没有将军。” 她很期待奥尔菲斯的反应与决策。 “没必要了。” 奥尔菲斯不以为意, “早有预料。” 爱丽丝察觉到了不对,蹙眉惊疑道:“你故意输的?!” “没有啊。” 奥尔菲斯纠正她的看法, “我当然要……” 爱丽丝没听到他的下半句,因为敲门声在此刻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两人同时站起,看向起居室门口。 笃笃笃—笃笃笃—— “你想说什么?” 比起外界的动静,爱丽丝只想知道奥尔菲斯在说什么。 她回头询问,却发现奥尔菲斯面色严肃走过来,越过她:“不速之客,我去看看。” “等等,奥菲!” 眼看着奥尔菲斯走远,爱丽丝下意识想快走几步抓住他,然而她脚下骤然一空! 恐怖的失重感来袭,天旋地转,爱丽丝从坠落中惊醒。 梦中的敲门声仍然存在,却并没有了特殊的音效,只是正常的在敲门。 “谁?” “爱丽丝,我烤了一些你可能会喜欢的黄油曲奇饼干。” 房东太太在门外应和道, “或许你需要再配上一个蔬菜火腿三明治。怎么样,可以和我一同享用这份美味的早餐吗?” 爱丽丝拍拍脸,关掉彻夜长明的台灯,掀开被子—— “太太请稍等,我还未洗漱。” “好,我等你下来。” …… 新闻很注重时效性。为了抢在同行前面,爱丽丝加班工作的这几天堪称废寝忘食。 再次和房东太太一起吃饭,她显得很惬意,享受大过单纯的填饱肚子。 房东太太也没什么事,吃的也慢。在餐桌上,她们难免谈天说地,聊到伦敦最近的事。 爱丽丝拣了些已公开的,加上点“内幕”,让房东太太很投入讨论。 就着香甜的曲奇饼干,她们聊到了被拘捕的那些人。 爱丽丝喝口热牛奶,想到房东太太曾担忧的,笑道:“他们的事情解决了,您不会再遇到打听我的陌生人了。” “唉?” 房东太太捻起饼干的动作迟疑,她眼中也很困惑, “但是我记得那些参与暴动的,似乎都是些肤色较深的人。当时向我打听爱丽丝的那伙人,皮肤一个比一个白啊。” “嗯?” 爱丽丝眯起眼睛,“打听我的,不是那些跟踪过我的袭击者?” “什么袭击?” 房东太太很疑惑, “那些人似乎在运送的什么,只是恰好路过。他们在公寓外逗留了一上午,摆弄着一台相机,没能打听到你什么消息后就离开了。” “他们看着不像是坏人,难道还袭击过你吗?” 爱丽丝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所说的,和房东太太所说的,是完完全全的两拨人! 那些人又是来自于哪里? 为什么要打听她的消息? 打听不成功后,怎么又轻而易举放弃了? 他们在运送着什么? 爱丽丝忘了放下牛奶,大脑飞速思考着,一连提出了好几个问题。 “叮咚——有信到了!” “失礼了。” 被惊醒的爱丽丝就这么拿着牛奶,匆忙出门。 果然,这封信是她的。 来自伽拉泰亚。 “本来昨天就要到的,但听说路上出了些波折,有一位负责送信的邮差失踪了。” 信使很歉意, “加急信,但迟了一天。抱歉,请勿向邮局投诉。” 爱丽丝并没有回答,只是急切的拆开了这封信。 偌大的信纸上,只有一句话——【山姆的背叛被镇压,第一组庄园实验已结束。】 字迹非常潦草,伽拉泰亚不知道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的。 脑中传来阵阵轰鸣,爱丽丝下意识后退几步,弯腰捂住头。 她终于想起来了。 梦里,奥尔菲斯告诉她—— “我当然要赢。如果赢不了,我也不能输。” “兑子,平局。” 兑子,一换一。平手,各有所得。 奥尔菲斯所忙碌的 “这位小姐?” 信使吓了一跳,房东太太也赶紧来扶, “哎呀!爱丽丝,你怎么了?” 爱丽丝站稳身子,道:“没事,我只是有些惊讶。” 她抬头,望向伯明翰的方向,喃喃低语:“前几天的那拨人,是你派来确认我是否还在伦敦的吧。” “算算时间,那正是第一场实验的尾声……” …… “伽拉,来到庄园的这段日子,还适应吗?” 奥尔菲斯合上新的实验报告,语气温和。 阴影晃动,随着吱呀吱呀的轮椅摇动声,伽拉泰亚从门后出现,低声回应: “感谢您的关怀,我很适应这里。” 顿了片刻,伽拉泰亚试探道, “德罗斯阁下,为何您要大费周章斩断山姆的退路,又换了和他接头的人?确认背叛的行为存在后,直接……杀了不就好了。” 奥尔菲斯摇了摇头,不赞同道:“我看不惯山姆的为人,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非常出众的药剂师。” “第一组实验暴露出很多问题。庄园目前的实验产品,都存在着未知的风险。山姆作为初代的研发,他还有用,我还需要他。” 奥尔菲斯敲着实验报告,说:“等我赶上他的进度,能彻底接手目前的几张配方,就可以处理他了。” 想到对自己处境一无所知,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每天还正常与她打招呼的山姆,伽拉泰亚心底冒出一股凉气。 有的人还活着,可他身边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死亡之日。 奥尔菲斯起身整理了下西装,仔细把袖口捋平整。他走到伽拉泰亚身边,伸手推动着她的轮椅,似是闲聊—— “听说,你父亲把你雕刻的半成品从楼上扔下,导致你也跟着摔了下来?” 伽拉泰亚垂下眼:“嗯。” “医生没给我的双腿判死刑,说慢慢康复或许还有站起来的希望。” 奥尔菲斯若有所思:“我以为,你会奋不顾身,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呢。” “差不多。” 伽拉泰亚平静道, “看着我的作品被丢下去,我死的心都有了。可命运总是跟我作对,让我该骄傲时挫败,该寻死时苟活。” 伽拉泰亚穿着略显宽松的长裙,扶着轮椅两侧的手臂裸露部分,有着尚未愈合的伤口。 奥尔菲斯瞟了一眼,认下了伽拉泰亚的解释。 视野徐徐向前,外貌娇小的少女默默松口气。伽拉泰亚没说谎,只是隐瞒了她疯魔似跳下楼时,耳边响起了海伦娜曾描述过的风景。 海伦娜说,她想去很多地方,去世界各地聆听万物的声音。 山野,村庄,麦田,河流…… 虽然海伦娜说再也不见,可爱丽丝定时寄来的,关于海伦娜近期的点点滴滴,让伽拉泰亚有种错觉—— 有种她们二人仍然是来往密切的挚友,总有一天还能携手同游的错觉。 所以,在最后关头,她努力调整了落地姿势。二楼不算高,伽拉泰亚尽量保住了这具孱弱身体的四肢。 当然,这些事,伽拉泰亚都不觉得可以让奥尔菲斯知道。沾点边的她都不愿意说。 开玩笑,万一让奥尔菲斯再次注意到海伦娜了怎么办?说不定还会研究伽拉泰亚的心理形成过程呢。 轱辘轱辘—— 随着两人都不开口,周围只剩下轮子滚动的声音。 奥尔菲斯将伽拉泰亚推出室内,刺眼的阳光让伽拉泰亚不由用手挡了下。 放下手,伽拉泰亚才看清庄园的大门正敞开着,来来往往的仆役正帮忙卸货车上的大型物品。 负责本次运送的男人从车上跳下,来到奥尔菲斯面前,脱帽行了个礼—— “下午好,尊贵的男爵老爷。” “您在敝行拍下的两件物品,都已经按您的意思重新修补后送达。” 奥尔菲斯接过他双手呈上的单子,扫了两眼,交给管家核对,自己则去等着卸货拆箱了。 管家推推老花镜,眯着眼睛数:“号称世界上第一台摄像机的古董相机,出自法国人约瑟夫之手……还有一架有些年头的钢琴……” “等等,冒昧问下,这钢琴的修复费,都能再造两台了吧? ” 老管家指出账单的不合理之处。 运货的人无奈解释:“这都是严格按照男爵老爷的要求,才产生的修补费。” “老爷的意思是,他不需要修复如新的钢琴,而是需要保留岁月感的同时,擦除多余的线条。对着他寄来的,洋洋洒洒的,精确到每一寸描述要求,修复师傅完工时都成半个秃子了。” 老管家听罢,走到正在欣赏钢琴的奥尔菲斯身边,半弯腰:“您是否满意?” “不错。” 奥尔菲斯手指拂过钢琴上的划痕,颔首, “和她使用时的样子一模一样,像是时间从未流动。” “小心抬到起居室去吧。” 随着奥尔菲斯点头,拍卖行的运货人员放下心。 他想起上司的叮嘱,殷切道:“对了,男爵老爷,您委托敝行帮忙寻找的那把古董伞,最近也有眉目了。” “据闻,有位英国海关的办事人员,曾看到一位东方女人带着它……” 漂洋过海的东方舶来品总是供不应求,利润也高得吓人。送货人巴不得奥尔菲斯冲动消费。 “那把古董伞啊。” 让送货员失望了,奥尔菲斯随意道, “我已经通过其他渠道拿到了。” 在第一组庄园实验里。 “哦,这样吗?” 送货员摆出标准的营业微笑 “恭喜男爵老爷获得心仪之物。” “不算心仪。” 奥尔菲斯摇头, “只是可能有用。拿到手后,发现有些超出预料,难以用上了,挺失望的。” 庄园主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个微笑:“还没有一位总是掺和我研究的记者有趣。” 第一组实验后续 提及爱丽丝,送货员也有印象:“您让我们顺路打探的那位?” “对方过于警觉,身边人的嘴也很严。再加上…男爵老爷您只是让我们随便试试,所以……” “什么也没打听到也正常。” 奥尔菲斯目送钢琴被送进去,心不在焉, “让你们去看看,不过是干扰一下,增加点压力。免得这位超出我计划的记者小姐转移注意力。” “前两天我手边的人实在不够用,还麻烦你们绕了点路。” 奥尔菲斯朝送货员点点头,示意老管家等会多给点小费。 在心里默背庄园财报的老管家面上保持着微笑抬头挺胸,背在身后的手揪紧。 送货员喜笑颜开,邀功道:“虽然我们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但我们还是尽心尽力为您服务着。在最后,抓住机会,用这台相机拍了张她的照片。” “已经洗出来了。” “照片?这张清晰度不怎么高。” 奥尔菲斯看着送货员从存放古董相机的箱子里取出的黑白背影照,皱起眉。 送货员谄媚极了:“这台古董相机有名的可不是拍出的照片水平,而是夺取灵魂的传闻。” “据说,被拍过的人,最后都神秘失踪了……” 奥尔菲斯原本还算温和的神色冷了下来:“这不在我原本的委托里吧?贵行擅自使用我的拍品,行为是否有些逾越?” 送货员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察觉到自己似乎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这位拍卖行的神秘贵宾,对他有了意见。 这可不好,万一让上面的人知道他得罪了大客户……该死,他请过的庄园仆役明明告诉他,这位德罗斯男爵很头疼那位记者的存在啊? “男爵老爷,您误会了。我是实在打听不到那位记者的事,才想着拍几张照片。摄影机稀少,一时半会……” “管家,送客。” 奥尔菲斯懒得再听,烦躁挥挥手。 自己情绪变得太快,让奥尔菲斯也有所察觉。他企图分析心情变化的原因,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稍微放松了一下站立的姿态,奥尔菲斯揉揉眉心,犹豫着,吩咐刚刚客气“送”人的老管家再劳累一把—— “把这台古董相机,搬到一楼深处,空置的那间房子里,和那把古董伞放在一块。” 奥尔菲斯扶了一下自己的金边眼镜,给自己的举动找了个理由, “希望这两者的能量场能相互持平,少给我添点变数。” 老管家也算是庄园资深员工,见过几位庄园元老。所有比较关键的东西,都是他亲力亲为。 用上好的红绒布盖住摄像机,老管家小心翼翼举了起来。他示意其他人不必跟随自己,独自朝庄园深处走去。 他登上2楼,走进主卧,通过奥尔菲斯房间里的暗门,来到了一处不曾对外开放的房间。 这里摆着两排架子,一边陈列着在外人眼里看来都神秘莫测,甚至有着不祥传闻的奇物。 另一边,则是满满当当的各种笔记与被剪下来整理成本的报纸。时间跨越极大。 一把修长的中式古典伞就这样斜靠着放在奇物架子旁,其黑白相间的造型很有几分玄妙的意味。 老管家小心翼翼放下摄影机,将相机的镜头对准古典伞。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管家却如蒙大赦,迅速起身离开了这间房。 在管家走后不久,架子旁边其他的各种物品都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如果用尺子来量的话,大约是所有被保存在这里的奇物,都离伞与相机远了一寸。 甚至连对面的那些书籍,都似乎更黯淡了些,书脊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字体褪色不少。 只有一本书鲜亮如初,庄重的暗黄更加明显。 …… 老管家可不管密室里什么情况,他迫不及待想要下楼,却遇到了目前庄园里唯一滞留的客人。 穿着温婉,留着长发的女子截住他的去路,冷冷问道:“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规则,赢得游戏。何日让我见到她?” 老管家心中叫苦,忌惮看着女子手中拿着的绿色长萧,客气道: “戚小姐,主人已经吩咐下去了,您很快就能得到唐小姐的消息。请耐心等待一些时日,庄园内的景色宜人,并不会让您感到厌烦。” “我厌烦。” 戚十一直白道, “是你们家少爷把阿肆的玉佩寄给我,我按照你们的要求带着那把古董伞来了,你们收了伞却翻脸不认账。拿出一堆账单,说这把伞本来就是你们买的,是运送到海上时遗失了” “好,我按照新的规矩参加你们的游戏,成为了唯一的赢家,但你们还是不认账。” “推三阻四,出言反尔,小人也。” 管家嘴角一抽,绞尽脑汁辩解:“您是取得了游戏的胜利,可是您没有按照商量好的来。” “其余的参赛者没死,您这第一名就得打个问号了。我们这边关于唐小姐的下落,自然也要打个问号。” 戚十一眯起眼睛:“我从开始就说过。金盆洗手后,我只从阿肆那里学会了止戈,不曾继续修习杀人术。是你们说无妨,撺掇我参加游戏。” “如今,你们若想抓住我不杀人这一点食言,我也不介意让你们理解一下何为止戈。” 老管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冲。 想到面前这尊煞神在第一场游戏里大杀特杀,管遇到谁,三棍下去,对方也确实只能捂着高高肿起的伤处理解什么叫“止戈”,懂得以和为贵的东方思想。 “请放心,请放心。” 老管家抽出自己胸前的丝巾,擦着汗, “没有其他的意思,也是希望戚小姐能理解一下我们。刚才的话,是我说的不对。至于唐小姐的下落,还请您耐心等。” 老管家小心翼翼道:“这是我们家主人说的。” “我不曾以武犯禁。” 明白老管家的表态都是奥尔菲斯的态度,戚十一抚摸着自己的长萧,眉宇中闪过一丝厌恶, “他却以文乱法。” “看在阿肆的面子上,我可以再等一等。” “但是,如果让我知道你们也让阿肆参加了你们所谓的游戏,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碧绿色的萧别有机关,随着戚十一的扭动拉长,有着锋锐的寒芒闪烁在萧管内。 “请放心。” 老管家关于这方面还能松口气, “我不曾在游戏中见过那位唐小姐,她应当还活着,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 戚十一凉凉道:“原来在你们眼里,参加过游戏就等于身死了啊。” 老管家:…… 不曾预料的惊喜 在爱丽丝精力不足,未曾顾及到的地方,第一组庄园实验已经结束。 作为第一组目前的胜利者,戚十一受到庄园主的“邀请”,暂时在欧利蒂斯内住下。 尽管手头没有其他的情况,但戚十一已经察觉到了继续留宿在庄园内的危险。可面对作为鱼饵的唐肆消息,她只能选择再赌一次。 事不过三。 戚十一这么对老管家说。 安抚好这位东方侠女的老管家,开始为下一个问题发愁——资金周转问题。 庄园实验背后是有金主投资的,但老管家也知道山姆的事,明白庄园主和金主的关系并不融洽,不希望两边来往太过频繁。 这个时候,该请出欧利蒂斯赚钱一把手了。 …… 收到伽拉泰亚的信后,爱丽丝沮丧了好几天。 她不是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是担心第一组庄园实验的成功,让奥尔菲斯犯下了新的罪。 隔着一百多公里,爱丽丝常常望着远方出神。 即使主编把她的稿费打了过来,沉甸甸的小金库也没让她有多开心。 而陆续好转的其余人,也猜到了爱丽丝最近心情不佳。 最先出院的克里斯蒂娜便提议大家聚餐,好好庆祝一下。好巧不巧,约定的那天下午,爱丽丝有事。 她不确定办完事后要到几点,大家干脆中午聚。 说是聚餐,爱丽丝出门到店后,才知道菲利普已经提前预存了一笔钱,今日开销全在他账上扣。 发现人都到齐了,既没有出钱,也不是午宴聚会牵头人的爱丽丝自觉落座客位。 她转头看着在角落躲清静研究新法条的柯根,刚想问好,就发现对方眼神古怪。 “错啦,爱丽丝小姐,在这!” 克里斯蒂娜探出头,在前面招手。 柯根瞥了眼已经摆上的开胃酒,示意爱丽丝向前:“克里斯蒂娜小姐和菲利普先生都很感谢你,特意邀请你上主座。” 柯根给爱丽丝使了个眼色:“建议你答应,因为我已经拒绝了他们右一的位置,提前使用了社交豁免权。” 好吧,柯根提前使用了,爱丽丝就不好拒绝了。 她换好位置,看着两边的人。发现他们的位置都是男女交替相隔而坐的,明显是克里斯蒂娜安排的。 “不用这么讲究吧,相当隆重的宴会呢。” 爱丽丝不由摘下手套,把餐巾展开,铺在腿上。 她举起开胃酒,遥遥一敬:“感谢各位的厚爱,那么,祝您身体健康!” 宴会开席,随着头盘,汤,肉,鱼依次上桌,撤下,爱丽丝迎来了最期待的甜品。 法院事务繁忙,柯根抿完一小杯甜白酒,最先离席。 酒量不好的克里斯蒂娜已经在闹了:“再喝一杯,不会醉的。哥哥,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有次喝了好几杯也没事……” 至于不能喝的玛丽安,在旁边眼巴巴看着,不甘心灌着牛奶。 爱丽丝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她忙碌的这段日子里,确实救了几个差点不幸到底的人。 “记得第一次与爱丽丝小姐,与菲利普先生吃饭时,是在老师家呢。” 杰克放下酒杯,感慨道, “还是这些人,心境却不同了。” 詹姆斯在好孩子苏醒后,就没了消息。等爱丽丝想起他时,才发现对方早已离开伦敦,不知去向。 听着杰克语气里的伤感,爱丽丝咽下蛋糕,擦擦嘴,这才道:“感觉你没有那么尊敬你的那位老师了。” 坏孩子不在乎一切,好孩子可是尊师重道,非常爱戴自己的老师的。 杰克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自嘲:“大约是,他向我承认了一些事。” 爱丽丝很惊讶:“他居然有勇气告诉你?” “有,但不多。”杰克无奈道,“他写在给我留的信里。” 看着爱丽丝期盼的眼神,杰克爽快道:“信被我放在了家里,如果您现在就想知道,我可以说给你听。” 爱丽丝侧过身:“我下午没有时间,就现在吧。” 杰克回忆着,从头好好讲了那封信。 大约是因为好孩子用极端方式来阻止了坏孩子,救了詹姆斯一命。 这个心思多变的老头在信中对好孩子说了最赤\/裸的实话—— 奥尔菲斯曾经向他发出了邀请函,邀请他参加庄园游戏,说詹姆斯会在那里寻找到艺术的真谛。 然而死老头和奥尔菲斯来往书信密切,也算朋友。知道奥尔菲斯秘密很多,阅历颇深的他不太敢去。 所以在旁观杰克的变化时,詹姆斯开始抱有一种找替死鬼的心理——等属于我的那场游戏到来时,正好让学生先替我去。学生没事我再考虑,学生有事我直接人间蒸发,完美~ 当然,詹姆斯在信里习惯性为自己辩解了一下——他是为杰克好,是特意把在艺术道路上进步的机会让给学生的。 而原本邀请詹姆斯的那场游戏,编号为【2】,代号:【完美的艺术】。 几次见詹姆斯,都没套出这段信息的爱丽丝: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这老先生真会装啊,装那么无辜。 可恶,现在人找都找不到了。 “老师说,他曾经跟德罗斯男爵打听过,完美的艺术如何界定。那位男爵意味深长回复他,说凡是参加这场游戏的人,都可以写封关于自己的认罪书。” “当然,站在他们的立场,参与者都不认为自己有罪。他知道这里面有危险,他很忌惮。” 杰克低落道:“老师写的那些内容,让我非常失望。可能他也觉得愧疚没脸,自我醒来后,他就消失了,只留个茫然,得不到答案的我……” “你不必耿耿于怀。” 爱丽丝对詹姆斯感观也很复杂, “他最后告诉你这些,绝对是良心上过不去。但他的良心,也不多。你走不出来,时常去想的时候,他早就开始享受生活了。” 被老师设计,替坏孩子抗压,差点把自己抗死的老实好孩子:“……这么一想,有道理。” “那爱丽丝小姐也会这么思考的,对吧。” 杰克端起矮脚酒杯, “爱丽丝小姐最近,似乎也在某种坏情绪中呢。恰如你所说,一昧反问自己,不如继续前行。” 爱丽丝默然。 半晌,她也举杯:“好。饮下此杯,来日方长。” 大约是和朋友的酒特别适口,爱丽丝觉得自己喝得太醉了。 不然,婉拒了几人相送的邀请,赶着下午去上班的爱丽丝,怎么会在街头那湍急的人流中,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爱丽丝拍拍脸,笑自己这几日想太多,看见一个将白西装穿得出众的背影就觉得是奥菲。 她反方向转身,却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来来去去的人影晃动,对方似有察觉,也回首相望。 惊讶在双方的眼眸中翻涌,上升,在炽热的正午阳光下,化为金色的,亮晶晶的宝石。 “记者小姐,好久不见。” 奥尔菲斯说。 “借过,借过……” 他穿过人流而来,爱丽丝也下意识挪动脚步,快步过去。 他笔下的一切 在两个人的努力下,距离不断拉近。 然而在恰好的社交距离位,爱丽丝停下了脚步。 “奥尔菲斯先生。” 爱丽丝嘴角上扬, “您怎么在这里?” “哦,我啊。” 奥尔菲斯整理了一下衣襟,坦然道, “出来采风,收集一下创作的灵感。记者小姐,您住在伦敦吗?这是去哪?” 爱丽丝这才想起下午约了人,点头承认:“我在伦敦的新闻社里工作,下午有一期人物回访,正准备出发。” 奥尔菲斯做个请的手势:“作为一名作家,我没有固定的目标,走哪条街都行。不知是否有幸,与您同行一段上班路?” “嗯。” 爱丽丝轻轻应了下来。 两人仿佛忘了欧利蒂斯庄园,只是在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近的天气,吃到的还算美味的食物,站在路边欣赏过的花与风景。 奥尔菲斯甚至提到了一只从路边窜过的松鼠,路过他脚边的时候,不小心掉下了一颗松果。 他觉得这是一种馈赠,是个好兆头。就是那只小松鼠倒霉了,平白掉了口粮。 “那奥尔菲斯先生遇到了幸运的事吗?” 爱丽丝憋着笑, “别辜负松鼠的好意啊。” 奥尔菲斯弯起眼睛:“遇到了,确实是一件挺幸运的事。” “自从醒来后,很久没这么畅快过了。” 爱丽丝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个奥尔菲斯是谁了,她假装惊讶道:“醒来?” “嗯……” 奥尔菲斯有些迟疑, “记者小姐可能会觉得有些奇怪吧。我身为小说家,却患有一种记忆缺失的怪病。我总是时不时遗忘掉一段记忆,然后从床上醒来。” “一般来说,在我苏醒的那个房间,基本都有纸条,告诉我,我的身份,和我需要做的事。” “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在圣心医院里面发生了什么。” 爱丽丝心道:那就好。 她心里松快不少,面上关心道:“啊…这是有一点让人迷茫。奥尔菲斯先生看过医生吗?医生怎么说?” “看过了,医生说这是好事。” 奥尔菲斯很苦恼, “医生说,我有着不愿意面对的事,所以潜意识里选择了遗忘。呃……确实,除去我是一名小说家以外,我对我的童年时光毫无印象。” 奥尔菲斯偏头,看着爱丽丝: “只要我企图寻找那部分记忆,头就会痛的很厉害。一般来说,到了一定阈值,我又会经历一次的记忆缺失,重复一次苏醒。时间长了,我就很少让自己想过去的事。” 爱丽丝望着他,半晌才道:“不记得也好。” 不记得,才能继续做才华横溢,灵感百出的小说家。 属于惨烈的童年,属于屈辱的过去,属于庄园实验的那一部分。都交给另一个奥尔菲斯来承担……吧? 爱丽丝低下头,没有继续说话。 她盯着面前的路,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奥尔菲斯有些手足无措:“记者小姐,为什么我觉得您此刻有些难过?” “有点点。” 爱丽丝轻轻道, “触景生情,我想到了一些事,抱歉。” “没事的。” 为了让爱丽丝开心一点,奥尔菲斯说出自己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事, “记者小姐您可能不知道。我这次醒来,发现庄园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架旧钢琴。我问过管家,管家说是庄园主购入的。” “我试了试音色,嗯,钢琴保养的非常完美,看得出主人的爱惜。可惜,我不会弹。于是我跟老管家说,希望有一天能听到庄园主的演奏。结果老管家跟我说,庄园主也不会弹。” 奥尔菲斯觉得好笑, “不擅长音律而买名琴,就像那些不读,却非要跟风买名着的路人。买回去也是蒙尘,白白浪费了不必要的钱。” “是吗?” 爱丽丝的声音几乎要消散在风里,这让她的哽咽无人察觉, “他大约是买好守着,等着会弹的人回去的。” 奥尔菲斯想了想,认可了这个观点:“也有这个可能。虽然我忘掉了很多事,但我也记得我在找一个人。” “放在我房间的纸条,除了交代我要做的事,也会告诉我,这件事是为什么要做的。” “只要保证游戏顺利进行,她就会回来。只要写好每一本小说,畅销到世界各地,她也能看到。” 奥尔菲斯抬头, “我为此拼尽全力,好像再努力一点就能成功,就能幸福。” 白色的西装一尘不染,是小说家最常穿的颜色与款式。 他抬手挡住眼睛,从指缝里望着云端—— “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她最喜欢看我写的故事,每天都会等着结局。我写的每一个故事都是献给她的,希望她能喜欢。”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冷落了同伴,奥尔菲斯转头,问: “记者小姐,您看过我写的书吗?怎么样?” 爱丽丝努力维持着微笑,道:“我有一整套,每一本都没落下。请放心,我可不会为了不值得的书籍花钱。” 奥尔菲斯伸手扶了下单边眼镜,略微有些骄傲:“笔下的些许故事,能够得到您的喜欢真是太好了。嗯…,新的故事,我可以给您寄签名版的,不需要您挤书店去买。” 小说家确实值得骄傲,每个跟他合作过的出版社,寄来的账单都很漂亮。 出版,再版……他的新作总在断货印刷中。 爱丽丝笑:“很荣幸能收藏签名版,这在外面有价无市,您的狂热书粉甚至愿意用黄金来换。” “我要是收下了,可一时半会儿拿不出同等的回礼。” 奥尔菲斯还没说话,身后传来了一声不确定的呼唤。 爱丽丝停住脚步,惊讶回头看——“哎呀!奥尔菲斯先生,光顾着聊天,我好像走过了约定地点。” “呃……洛伦兹教授,对不起,我都没注意您甚至就站在门口。” “没事,我也才刚到。” 气质儒雅的物理教授看着奥尔菲斯, “你们还需要再聊一会吗?我可以先进去等。” 他身边的助手发出一声咳嗽,像是嗓子痒,又像是不满。 爱丽丝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赶紧摇头:“抱歉,本来就是我迟到还走过头了。怎么还能让您继续等待呢?” “奥尔菲斯先生,回头见!” 需要自我消化的 不放心的爱丽丝临关门前忽然探头,金色的发丝垂落,冲着奥尔菲斯强调:“回—头—见!” 奥尔菲斯愣了一下,迟疑点头:“晚上见。” “嗯!” 得到保证,爱丽丝这才关门进去。 她收拾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确定自己妆容衣着俱得体后,才上楼。 这里是一家不对外开放的茶室,老板住在1楼,将2楼隔成三个单独的包厢,仅供一些有登记的会员预订使用。 为了保持绝对的安静与私密性,连桌上摆好的热茶喝完后,都需要客人自己再泡。老板不会上二楼。 爱丽丝并没有这里的会员,这是本次的回访对象,洛伦兹教授定的位置。 他不怎么喜欢舆论场,除去科研成果的发布,很少在人前露面。 爱丽丝与他的几次见面,基本都是在这间茶室,采访完毕就能各回各家,省时省力。 刚落座,爱丽丝就注意到了洛伦兹教授身边的那位助手——上次,教授就提到过的那位卢卡斯. 巴尔萨克。 爱丽丝朝他轻轻颔首以示友好,对方愣了一下,还僵着的脸回个生硬的微笑。 因为爱丽丝的迟到,第一口茶已经凉掉。洛伦兹教授并不在意,好脾气吩咐道: “卢卡斯,重新泡份茶来。” “好的,老师。” 卢卡斯起身,去楼下拿热水。 趁着他离开,爱丽丝压低声音:“教授,我似乎惹到您的学生了?” 洛伦兹教授无奈解释:“啊,他不是故意针对您的。卢卡斯很在意守时守诺这一方面,讨厌欺骗与背叛。刚才在楼下,我们眼睁睁看着您走远……” 洛伦兹教授补充:“我其实叫了您两声,第一次正常音量,您直接无视了。” “我能看出您与旁边的那位先生正在交谈的兴头上,注意力不在外界。但我的学生,可能就有些误会了……” 爱丽丝双手合十:“再次对不起,真的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 洛伦兹和气摆摆手, “年轻人嘛,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我会替您解释的,回去后,我也会说说他,什么事都摆在脸上。” “不了。” 爱丽丝拒绝, “误会是不能拖延的,小疙瘩会在心里越长越大,成为一头怪兽。” 爱丽丝笑了笑,强调:“特别是针对巴尔萨克先生这样的性格,太晚说明的事,他不一定能接受。他大约会觉得——”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为什么不早点说?拖到最后,难道不是瞒不下去临时找的借口?” 洛伦兹教授一怔:“不至于吧。” 爱丽丝摇头:“至于。” “永远不要低估年轻气盛这个词。” “洛伦兹教授,您就瞧好了吧。” 他们交谈间,卢卡斯已经上来了。爱丽丝认认真真从头解释一遍,强调是与故人重逢的喜悦才导致她忽视了。 不是故意,更不是要戏耍谁。 “记者小姐,您多虑了。我并没有多想。” 卢卡斯一本正经地放下茶盘,眉宇间的郁气却散了些。 起码现在,他表情正常多了。 洛伦兹也感到气氛松弛些许,他看到爱丽丝冲他点点头,眼神好像在说——看吧,年轻人总是说着不需要但其实很需要。 这让人至中年的洛伦兹教授感慨——还是年轻人更懂年轻人啊,他是不是太不会理解学生的隐藏情绪了? 在爱丽丝的努力下,回访进行的很顺利。 因为阿尔瓦. 洛伦兹极少接受新闻采访,上一期的报纸销量很不错。 所以爱丽丝投桃报李,这次的回访基本都是在围绕着他目前研究的理念和未来展望。 “……那么,洛伦兹教授,根据您所提到的,电磁场对运动的带电粒子的作用力,可否能用更通俗的语言为读者们讲述一下呢?” 爱丽丝按照上一次就商量好的提问顺序,念出问题。 洛伦兹优雅抿口茶,微微往后靠:“关于这个解释,我想,可以让我的学生代劳。他是个不可多得的物理学天才,已经在电磁场的研究上小有成就。” 爱丽丝从善如流:“好的,那请我们的巴尔萨克先生来表达一下他的看法……” 虽然知道会有这一遭,可卢卡斯还是有些紧张。 第一次登上报纸,他下意识伸手扭正领结:“呃……关于电磁场对…对运动电子……” 话一出口,卢卡斯慌张盯着爱丽丝的笔,生怕自己的结巴也被写下报道。 “不用紧张,慢慢来。” 洛伦兹拍拍卢卡斯的背,安抚道,“就说你平时跟我讨论的那些,从麦克斯韦教授的《论物理力线》论文开始……” 慢慢的,卢卡斯越说越流畅,从物理学的公式追随到电磁场,然后是运动电荷…… 初次面对公众的怯场消失后,他神采飞扬,口若悬河。洛伦兹在旁聆听着,偶尔出声引导卢卡斯跑偏的思维回到正轨。 爱丽丝奋笔疾书,在本次回访末尾落笔—— 【……名师出高徒,可以预见物理学的又一颗新星正在冉冉上升,让我们期待他的成长……】 爱丽丝并不吝啬自己赞美的笔墨,因为这是洛伦兹教授接受她专访的条件。 爱丽丝原本以为和詹姆斯一样,是要她单独采访学生。 没想到洛伦兹提议——在回访时让卢卡斯来回答几个问题。 这让爱丽丝对卢卡斯的身份刮目相看。 在大发明家的个人专访里解释与之相关的关键问题。这位物理小天才的第一次露面,就是踩在洛伦兹肩上,提携之意相当明显。 随着回访结束,卢卡斯提前下楼联系马车。 爱丽丝收拾着纸笔,好奇道:“我之前从未听说过您有这么一位学生。新收的吗?” “嗯。” 洛伦兹教授应了一声, “他主动找上门的。他很有天赋,就收下了。” 爱丽丝若有所思,不怎么相信。 认识时间并不算长,却愿意用自身的名望给对方铺路,洛伦兹教授内心肯定不止是嘴上的寥寥几句。 “我总觉得您有些忧郁。” 爱丽丝说, “像是藏了很多事。” 洛伦兹教授并没有接话,脸上的表情变淡。 爱丽丝知道,他不喜欢别人反复讨论他的事。很多想法,洛伦兹教授都选择沉默。 “抱歉,是我冒犯了。” 爱丽丝歉意道。 “没有,是我有些不想谈的事。” 洛伦兹教授叹息,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已经习惯自我消化。” 需要自我消化的秘密…… 爱丽丝抿着唇,也陷入沉默。 还好,这种气氛并没有存在太久。 噔噔噔噔上楼声响起,卢卡斯兴冲冲推开门,“老师,记者小姐,马车来了。” 他对刚才的一切一无所知,所以成了在场最快乐的那个。 房东太太的战斗力 随着载着师徒二人的马车远去,婉拒他们相送的爱丽丝独自在附近找了好一会。 转了好几圈,在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声中,她不得不承认——奥尔菲斯似乎放她鸽子了。 郁闷生了一肚子气,爱丽丝后知后觉——她,没跟奥尔菲斯说时间。 分别太匆匆,她只说了句晚上见。 傍晚六点是晚上,凌晨十二点也是晚上。奥尔菲斯等不住,也是有可能的。 如同过去做调查一样,爱丽丝在心里一一列出各种可能。她明白,但不开心。 “那位小姐,请稍等一下。我本来想眯一眼休息一下,结果差点睡过去,都没注意您出来了。” 茶室的老板推开门,叫住正准备离去的爱丽丝, “之前那位先生说,他在家等您。” “啊?” 爱丽丝听到奥尔菲斯留言的刹那,大脑空白一瞬。 茶室老板点点头,道:“是的。那位先生跟着一位老妇人走了,他们都这么说。” 晚风轻轻,爱丽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她胡思乱想了一路,刚抵达,就看到在门口张望的人。 “我原本是想等到你办完事的。” 奥尔菲斯难得局促, “但这位老夫人实在是太热情了,硬是把我拉过来,说要留我吃饭。” 爱丽丝哭笑不得:“你怎么会跟房东太太搭上话?” “哎呀,你这话可就说错了。” 房东太太拿着汤勺,从门内探出头,笑眯眯道, “是我向他搭的话。哎呀,我今天下午出门散步,看到你们两个走一块了。” “等我从教堂那里回来,看到他还在那里徘徊着,就主动邀请他来小坐休息一下。” 房东太太不是这么喜欢管闲事的人啊。爱丽丝不解看着她,却发现这老妇人冲她俏皮眨着眼,比了一个大拇指: “我懂的,我懂的,有些事要交给上帝来办,不能直接明说。” 明说什么啊。爱丽丝感觉自己的心情宛如过山车,一上一下。 “好了,既然回来了就去洗手吧,我们要准备吃饭了。” 房东太太一本正经, “亲爱的年轻人们,可不要浪费上帝所赐予的食物哦。” “等等,我的马铃薯要糊锅了!” 厨房里正在烹制的食物救了他们一命。眼看着不知为何自说自话的房东太太终于离开,爱丽丝赶紧问:“奥尔菲斯先生,太太没跟您说什么吧。” “没有。” 奥尔菲斯也很疑惑, “她只是一个劲的打听我的职业和收入。很荣幸,她也看过我的书。所以在得知我的身份后,态度就变得异常好。” 奥尔菲斯模仿着房东太太盘问他的口吻: “你姓什么?哦,德罗斯,听起来像是贵族的姓氏。你有爵位吗?平日里有什么营生?年收入在多少英镑?” 小说家耸耸肩, “老实说,她这些问题问得我有些招架不住。好不容易答过后,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今晚吃大餐。” 爱丽丝松口气。 幸好房东太太没问什么乱七八糟的,也没有和奥尔菲斯讨论爱丽丝的事。 她也想不通房东太太今日的举动为何如此违反常理,只能安慰奥尔菲斯道: “太太平时不这样的,今日是有些奇怪,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房东太太很早就开始烧饭,所以爱丽丝洗完手,坐下就能开吃。 陪房东太太做完了餐前祈祷,爱丽丝看着盘子里的马铃薯炖肉,思绪卡顿一下。 呃,好像在半个月前,她为了躲避房东太太的热情,胡诌了一些少女心事。 房东太太为了照顾女孩子都有的害羞,并没有追问,但是要爱丽丝确定后带回来让房东太太掌掌眼。 房东太太说,到时候,就做马铃薯炖肉。 软烂的肉块裹着沾着酱料的土豆淀粉,非常适口。爱丽丝微微抬眼,看到奥尔菲斯毫无察觉地用着餐,优雅的举止又让房东太太连连点头。 爱丽丝心里忽然掠过舞台剧上某位角色的标准台词——【我可不会让你嫁给一个连餐桌礼仪都不懂的莽夫】! 这种糟糕的联想和自己曾经撒过的谎所带来的连锁反应让爱丽丝坐立难安,几次想要开口解释,又怕平白闹笑话。 万一房东太太不是这样想的呢?如果她真是这样想,说开了,奥尔菲斯也会尴尬吧。 仿佛背后有针扎,爱丽丝心烦意乱。 没有控制好力度的刀叉划过盘底,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满满当当的肉酱也随之溅出,粘到手上。 爱丽丝下意识皱起眉,她还没有用餐巾擦手,奥尔菲斯已经抽出备用的干净手帕递给她:“我想你现在需要这个。” 房东太太瞧着,满脸都是——我就知道我没弄错,嘿,老太太我眼睛精着呢。 刚想伸手去接的爱丽丝在房东太太的目光下,硬生生止住手,客气道:“没事的,奥尔菲斯先生,我可以用自己的餐巾。” “啊,是吗?看来是我唐突了。” 奥尔菲斯很是意外地垂下手,嘴角的弧度微微往下。他目光也随之只落在自己面前,不再抬起。 这让爱丽丝有种强烈的辜负他人感。 明明用自己的餐巾擦了手,皮肤重新变得干爽。但爱丽丝也跟着低下头,不敢去看对面。 “咳咳咳。” 房东太太忽然在这个时候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问, “怎么样?好吃吗?” 德罗斯家族 “好吃!” 在社交场合,与他人交谈的时候,不看着对方的眼睛是一种失礼的行为。 两人同时回应,也同时抬头。望向房东太太的时候,余光互相交错。 爱丽丝确信,奥尔菲斯也看了她一眼。 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但不要在这个时候看啊!会被误会的! 爱丽丝在心里呐喊着,发现房东太太笑得眼角的鱼尾纹都加深不少:“那就好。看你们一直沉默,我还以为是我做的不好吃呢。” 房东太太的目光转到爱丽丝身上,笑道: “平时,爱丽丝可是很擅长聊天的。最新的新闻,小报的八卦,都让我听得很有趣。今天这是怎么了,爱丽丝怎么连头都不敢抬啊。” 她的话明显带有促狭的打趣意味,让爱丽丝不知道该怎么接,在心里飞速找着理由。 “太太您是不知道,记者小姐今日工作的时间有多长。累了一天,回来肯定想多休息一下,难以像平时那样活泼。” 奥尔菲斯解释道,看向房东太太, “我不一样,我当了一天的闲人。太太如果想聊天,我当作陪。” 房东太太笑颜如花:“哦,真是位体贴的小伙子。那好,让我问问,你家里几口人啊,有无兄弟妯娌……” 爱丽丝心想这可真是个好话题,踩着人痛脚问。 她情不自禁抬头,想看奥尔菲斯怎么回答,却听到他坦然道: “家中只有几位叔伯长辈,无其他亲人了。同辈的…有位失散的,正在寻找中。” 刀叉不曾停下,爱丽丝神色如常。比起之前的尴尬,她此刻已经冷静很多。 房东太太发出一声叹息,说:“哦……父母不在了啊,抱歉。” 她悄悄看眼爱丽丝:“说起来,我们爱丽丝也是一个人来伦敦的。独来独往,形单影只,让我总忍不住多关心她一下。” 奥尔菲斯转过头,注视着爱丽丝,问:“说起来,记者小姐很少提到自己的姓氏。” 不等爱丽丝回答,房东太太已经替她说了。 那是爱丽丝在这租房时用的假姓,平平无奇。 “称姓氏比较正式。” 爱丽丝自然道, “所以我身边都是叫我的名字。慢慢的,我自己也少提了。” 奥尔菲斯颔首:“原来如此。” 好不容易熬过这顿饭,在房东太太怪异的目光中,爱丽丝送奥尔菲斯出门。 感受着房东太太在门口的惹眼目光,爱丽丝硬着头皮问:“不知奥尔菲斯先生住在哪里?” “一家不知名的旅店,我大约很快就会走。” 奥尔菲斯开玩笑, “毕竟,除了租给我,老板还把我的床底,租给了一窝老鼠。在这些邻居的陪伴下,不走我恐难继续创作。” 爱丽丝笑着摇摇头,摊开手,“那您是想换个地方住,还是……” 爱丽丝没有说下去,奥尔菲斯沉默片刻,道: “我还没想好。” “把一切,交给明天的我吧。” 夜色朦胧,爱丽丝听见自己轻轻“嗯”了一声,望着那道身影走远,消失在地平线。 在那瞬间,她失控想要挽留,可最终,爱丽丝什么也没说。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对着灯火检查自己的妆容。 平滑的肌肤毫无瑕疵,属于德罗斯小姐的白色雀斑一点都看不到。 依旧得体的妆容,抹除着最后的痕迹。 “我可爱的爱丽丝。” 房东太太缓步走下台阶,温和道, “太太我能看出来,你很在意他。” “奥尔菲斯先生还不错,是个可以考虑的结婚对象。” 欧洲有妻子随丈夫姓氏的习俗。所以房东太太已经联想到以后,笑道: “爱丽丝. 德罗斯。” 房东太太满意点头, “这个名字,比你现在的姓氏要更好听一点。” 当然会更好听,那才是她真正的名字。真正从外姓改到德罗斯的人,反而是奥尔菲斯。 “房东太太,您想多了。” 爱丽丝勉强笑笑, “我和奥尔菲斯先生只是朋友,恰好在伦敦遇到了。” 房东太太不赞同:“先不说你喜不喜欢,奥尔菲斯先生肯定喜欢你。只是朋友?我看未必。” 爱丽丝转过脸,金色的发丝垂落在肩,嘴里道:“他遵循社交礼仪,不冷落餐桌上的每一个人罢了。” “唉……” 房东太太宽容极了, “我懂,年轻人的事,要交给年轻人处理。太太我是过来人,只劝你们想清楚,该出手时就出手。莫空度人生,什么也没抓住。” 爱丽丝避开这个话题,只道:“谢谢您的款待。时候不早,该说晚安了。” 她转身上楼,背影有种一往无前的孤寂,逐渐没入黑暗。 回到家,爱丽丝如往常一样,将公寓里里外外检查一遍,这才坐在梳妆镜前卸妆。 她并没有完全卸干净,洗了把脸后重新点完遮瑕。 目光扫过自己的笔记,爱丽丝打开暗门,比以往更沉默地解析药剂。 【七弦琴】的面目逐渐清晰,可爱丽丝迟迟没能得到第二瓶不同的庄园药剂。 杰克那个不算,那顶多是微弱版【七弦琴】,可以辅助解析进度罢了。 足足到月上中天,远处灯火只剩几盏,爱丽丝才洗漱睡觉。 大约是房东太太的误解给爱丽丝带来了太多困扰。她没有梦到曾经的家,而是一件往事。 高大的护林员在年幼的德罗斯小姐面前弯下腰,纠正她的习惯—— “小姐,您应该称呼少爷为哥哥。” 总是躲起来捣鼓奇怪零件的阿伯也跟着附和:“对对,是该叫哥哥的。兄妹之间称呼名字……是不是有些奇怪?”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爱丽丝的称呼问题。 小小的人抱紧心爱的奥菲玩偶,毫无预兆大哭起来。这可让他们慌了神,连忙道:“不是逼您啊小姐,一个建议而已,您想听就听,不听也行,别哭,别哭……” “看,是小兔子!小姐想不想摸摸?” “不要呜呜呜呜……” “看,是超酷的蝴蝶玩具。机械的力量,它甚至能飞,小姐快拿着。” “呜呜呜我不要……” “看……不行了,管家,快去请少爷!” 少年的身影匆匆出现在花园里。他掏出手帕蹲下身,擦着小爱丽丝的眼泪。 “他们说,我最好叫你哥哥。那…我叫你奥菲时。” 小女孩很委屈。 “你会不开心吗?” 少年松口气,答道:“怎么可能。只要你开心,你叫我什么,我都开心。” “那……奥菲!” 小爱丽丝破涕为笑,在其他人无奈的目光中得意喊道, “奥菲!你要答应我,这是我对你的专属称呼。只要我喊你奥菲,你就要回头。” 少年配合道:“随时为尊贵的德罗斯小姐待命。”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内。爱丽丝睁开眼,呆呆望着天花板。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床上坐起来。 “德罗斯……这个姓氏让我想到太多人,太多事了……” 扭头看向摆在床头,陈旧却干净的奥菲玩偶,爱丽丝眼神黯淡下来。 她起床,穿上拖鞋去洗漱。 等爱丽丝换完衣服,面上已经恢复到以前那样。 哼着一段钢琴曲的曲调准备出门,爱丽丝低头,发现门缝处被塞进来一张小卡片。 卡片上的地址,是昨晚奥尔菲斯告诉她的那家旅店。 爱丽丝目光落在卡片右下角,组织的印记跃然其上。 来自组织的任务 顾不上思考,爱丽丝迅速前往地点。 那家旅店也算位于市中心,装修环境看上去不差,还提供早饭。 爱丽丝到时,负责和她联系的组织内部导师——法罗女士,已经在悠闲享用着三明治。 “坐,想吃什么随便点。”法罗道,“我的也记你账单上。” 爱丽丝嘴角一抽,要了杯白咖啡提神,点了份烤蘑菇和煎蛋培根。 她若无其事坐在法罗对面,还没试探对方口风,这位优雅的女士主动开口:“他今天早上离开了伦敦。” “啊?那位?” 爱丽丝问。 法罗的表情很微妙,似笑非笑的,让人摸不透,她是开心还是严肃。 “还能有哪位?那位让大人头疼的合作对象啊。” 法罗放下三明治,仔细端详着爱丽丝, “欧利蒂斯庄园目前的主人,继承了德罗斯家族爵位的…幸运人。” 正好白咖啡已经上来了,爱丽丝趁着喝咖啡的功夫,掩饰着自己不够细节的微表情。 她在组织内的地位不高,不至于让法罗亲自盯着她。但奥尔菲斯可不一样,他来到伦敦,一举一动都在无数双眼睛下。 “德罗斯家族的覆灭,快过去10年了。如果不是这位不知从哪个疙瘩里冒出来的家伙重新向女王宣誓了效忠,爵位早就被收回。” 法罗以为爱丽丝不清楚,耐心讲解着, “在这位男爵还弱小的时候,他也曾经为大人效力。后来,他羽翼渐丰,就从组织里离开,买回了那座庄园。” “大人还是很欣赏他的,所以邀请他成为了合作伙伴,为他的研究提供了大量财力与人力。” 法罗眼睛里闪过一抹嘲讽,那是对奥尔菲斯的不爽, “可是这个家伙,却辜负了大人的好意。所有探子都被掐断,连我们好不容易买通的那位药剂师,最近也失去了联系。” “教一个新人很难,死一个新人却很容易。上帝啊,这是一笔不断赔钱的买卖。” 爱丽丝心里有个猜测,但她不敢相信。 抓住法罗喝水的功夫,爱丽丝无辜道:“法罗女士,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 法罗放下杯子,笑盈盈看着爱丽丝, “欧利蒂斯庄园被那位男爵经营的宛如铁桶。他本人又神秘莫测,极少主动认识谁,或者接受谁的好意。” 法罗凑到爱丽丝跟前,伸手抚摸着她的脸,撩开爱丽丝的发丝,认真观察着:“亲爱的,这是最好的机会。” “比起那些去送死的蠢货,或许你生存的概率要大上一些。” 法罗的眼睛里全是放手一搏的赌欲,瞳孔里沉浮着的,是无数的算计和多方面考量过后的唯一抉择, “爱丽丝,你能让他跟你吃一顿晚饭,就已经超过之前的所有探子了。现在,组织需要启用你,前往欧利蒂斯庄园,参加他的实验,近距离监视他的一切动向,让大人的合作伙伴永远逃不过大人的视线。” 还有这好事?不需要组织安排,爱丽丝已经在关注庄园一切动向了!这是任务吗?这是奖励吧! 冷静,冷静,再问问…… 爱丽丝知道法罗女士的一些来历。 在加入组织,拥有法罗这个代号之前。她曾经是出名的赌徒。 扑克骰子上下纷飞,追随着她穿梭赌场之间,上桌下桌,梭哈全压。 所以比起其他的导师,法罗更有贪欲,也更能放手。 “我的资历还不够,其他的导师会有意见。” 爱丽丝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有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 比起在组织内部上升所带来的风险,她也贪那些机遇和机会。 法罗微微一笑:“亲爱的小姑娘,出千从来不是什么丑事。” “明面上,我当然会推荐我最得意的弟子。私底下,你可以把她当做一把顺手的枪,揣进口袋,挂个她的名头。” “你不说,我不说。” 法罗幽幽道, “谁会掀开这张桌布,看看底下交换的究竟是哪张牌呢?” 爱丽丝缓缓放下白咖啡,吐出一口气, “这也是一种赌徒心理,被其他导师发现,您就完了。大人会很失望的。” 法罗浑不在意:“所以你答应了?” “没有理由不答应。” 爱丽丝给自己补充了个理由, “我需要钱。” 确实,她真的好缺钱啊! 爱丽丝感觉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昨天晚上一解析,发现药剂里面有几味珍稀药材。 想确定用量和究竟是哪一株药,爱丽丝不知要实验多少次,又要花多少钱购买原料。 想着想着,爱丽丝感觉自己金色的眼睛,都要变成金币了。 法罗看着爱丽丝,赞许道:“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对金钱的渴望,不错,保持这种势头。” “虽然欧利蒂斯庄园内的事,我们打听不到。但在庄园之外,组织还是有些手段的。” 法罗将一个纸袋推到爱丽丝面前, “随着那位庄园主到处旅游创作,欧利蒂斯庄园内部依旧运作着,有着不少贸易往来,资金流动。” “你先拿回去,仔细看看。” m. s的信件 爱丽丝正准备拿起密封后的纸袋,法罗的手按在她手背上,笑意浅浅:“不过,记者,你有件事没告诉我。” “你是从哪认识的德罗斯男爵?” 爱丽丝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案,神色坦然:“我不认识什么庄园主,也不认识什么男爵阁下。我只是爱看小说,和那位知名的小说家有过联系。” “哦?就这样吗?” 法罗眯起眼睛。 “嗯,就这样。” 爱丽丝假装自己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迟疑道, “不过昨天,在饭桌上,他曾经提到过一件事。他说他在找一个人,找了很久。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着我。” “我在想,是不是我有某部分特质让他觉得很亲切,所以和我相处的很愉快。” 最天衣无缝的谎言是九真一假。 法罗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点着头,彻底放松下来,嘴上道: “这和我得到的部分消息是吻合的。” “怪不得庄园主会作那样的伪装……” 注意到爱丽丝惊讶的眼神,法罗微笑提醒她:“是的,你没有听错。那位男爵阁下,有着一定程度的人格分裂。庄园主和小说家是分割开的两个人格。” 法罗起身拿包,意味深长:“今天早上,启程要去法国的那个…经过探子试探,他才是真正的小说家。” “记者,如果不是庄园主亲自为你出动了,我也不会想着把你派出去。” 法罗用戴手套的手,捏了捏爱丽丝的脸: “不管他在找谁,建议你不要擅自改变形象,利用好这份相似。” 旅店的门被推开又关上,法罗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头。 还在等早饭的爱丽丝摸摸脸。 虽然,但是。她特别喜欢改变自身形象啊!不会潜藏卧底的记者算什么好记者? “小姐,您点的烤蘑菇和培根鸡蛋到了。” “谢谢,请帮我打包吧。” 爱丽丝摸着纸袋,恨不得直接飞回家拆开细看。 …… 再次返回公寓,爱丽丝放下打包好的食物,选择先看法罗给的资料。 随着封口被揭开,几张纸滑落出来。爱丽丝跳过开头结尾的细节,大体翻阅了一下。 比起那些看似正常的采买记录,爱丽丝更关心欧利蒂斯庄园一项格外特殊的支出——【赞助给m. s的“石板”购买资金】。 m. s?购买石板? 爱丽丝从第一张纸开始,从头寻找相关的细节。 很快,她注意到一封打印信件,里面同样出现了这个姓名的缩写字符和石板二字。 【……老朋友,不知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希望上帝保佑你身体健康。 长话短说,博士最近的实验陷入瓶颈,所以我购买了更多的“石板”。但,这次的供货商比我想的要大胆太多。 新到货的“石板”,太新鲜了。依照他们的松软程度,我怀疑根本没有经历过“打磨”阶段。 你知道的,皇家学会拒绝了博士。他们视他为一个恐怖而危险的科学怪人。如果让他们发现博士私底下仍在用……那太糟糕了,我们说不定会被驱逐出英国。 所以,我不得不帮忙处理了这批货,并且给那位供货商去了一封信。 为了躲避这阵子的风头,我想建议他去你那待一待。你曾经守着那座废弃的老庄园,想必很欢迎那位走投无路的供货商。 等博士的实验告一段落,有了初步的科研成果,我就会尝试再次说服他,前往那座庄园。 期待我们重逢的那天,老朋友。让我们,继续向造物主发出挑战吧,哈哈。】 落款——【m. s】 信件的内容诡异而又疯狂,甚至有一些不屑神明的亵渎意味。可所有的落款,都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母。 那位m.s…… 爱丽丝尝试推断他的身份——一位绝对理性,甚至到固执狂妄的科学家。 这封信里面有几个关键点,爱丽丝觉得最好查的,就是那位被皇家学会拒绝过的,并且被认为是科学怪人的博士。 作为英国最具名望的,由英女王直接庇佑的学术机构。想要加入皇家学会,可不仅要足够的实力,还要有具有相当地位的推荐者。 “我可以请柯根女士帮我查一查。皇家学会近几年收到的推荐信。找一找这位被拒绝的博士是谁。弄清楚了他的科研方向,应该就知道“石板”是什么了。” 爱丽丝将这封信单独拿出来,手抄了一遍。 列出几个方便查询的关键字,她决定下午就去找柯根。 法罗给的第1部分资料并不完善,更多的还是在资金流动方面。爱丽丝能看出来,奥尔菲斯的小说确实赚钱。 但同时,他花钱也花得非常厉害。 拍卖行简直要把慷慨的德罗斯男爵奉为上帝了。这位大方的主一出手,能管拍卖行半年温饱。 “怎么买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爱丽丝嘀咕, “很多都溢价了,根本不值啊。” 不知不觉,她已经把那堆资料翻到了第4遍。 放下最后一张纸,爱丽丝意犹未尽—— “组织内关于欧利蒂斯庄园的监视,从很早就开始了。法罗女士手上绝对还有更多的消息。” 好好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僵化的肢体。爱丽丝终于听到了来自胃部的疯狂尖叫,目光转到打包袋。 “啊哦,全冷下来了。” 爱丽丝用叉子拨了一下冷掉的烤蘑菇和更油腻了的培根,迟疑叉起鸡蛋, “这个,应该还能入口吧……” “算了算了,还是下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吧。” 爱丽丝泄气松手,准备把这些冷掉的食物冲洗一番,重新装进打包袋里,再次出门。 离开公寓往左,走到尽头右拐,在前面的第1个巷口转进。 那里面有着不知道谁扔在里面的建筑垃圾,横七竖八的,已经成为了流浪猫的天堂。 现在这个时间点,离吃午饭还有点时间。处理完早上剩下的食物,爱丽丝已经有些饿过头了,干脆直接去找柯根。 中午,柯根请了英国的国菜——炸鱼薯条。 这种在街头巷尾所流行的,非常容易买到的快餐食品,柯根似乎常吃。 起码,她选择的那家很不错。炸的不老也不嫩,酥脆可口。 “通常来说,我会选择方便快捷而能支撑我长时间工作的食物。” 柯根解释道, “希望爱丽丝小姐不要介意。” 爱丽丝啃得蛮香:“什么什么?炸鱼薯条真的伟大,我想晚上再点一份。” 深夜的酒馆 柯根下午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她告诉爱丽丝,她会利用晚上的时间去查皇家学会近几年的推荐人选。 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出结果。 “好的,我并不急,请您注意休息,保重身体。” “您也是,爱丽丝小姐,祝安康。” 两人午餐后分别,爱丽丝先后联系了菲利普,甜蜜之家的孩子们,甚至又给艾达写了封信。 她将自己上午看到的所有的名字全撒出去,叮嘱有消息就报,没消息也不急。 这纯粹就是利用手头信得过的资源来大海捞针,能捞到最好,捞不到也不亏。 跑了一下午,爱丽丝回家时,惊喜发现伽拉泰亚又来信了。 和上次情况紧急的只有一句不同,这次她多写了几段——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记者小姐?我听闻第二组实验人员缺失,仅剩一名警员仍在档,无法支撑第二组继续参与实验。故,目前实验产生了空白期,他们正商量着,是否要快速安排原本的第三组顶上来。 事出紧急,原定的第三组实验再快也需要一点时间。趁此机会,庄园主离开欧利蒂斯,预计在那位大名鼎鼎的小说家新书发布后回归。另,他们有意让我旁观第3组实验,到时联系你。 最后,我写了几句海伦娜诗作的读后感,请麻烦帮我以一位读者的身份寄给她。】 爱丽丝抖了抖信封,果然看到下面还压着一张。 看着署名的克劳德小姐,爱丽丝心中微动。 真诚是交友的必备品质,伽拉泰亚想必已经明白了。 为了防止有些读者直接往作者家中寄一些不好的东西。大部分由粉丝寄给作者的信件与物品,刊登作品的报社或者出版社皆会检查一遍,再由编辑登门转交。 伽拉泰亚以读者的名义给海伦娜去信,爱丽丝自然也按这套流程走。 “明天带去新闻社盖个戳吧。” 爱丽丝将伽拉泰亚的信收入手提包,准备洗澡结束这一天。 床头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爱丽丝解开绑了一天的头发,舒舒服服窝进被子里。 渐渐的,窗外的灯光也在消失。整个伦敦陷入沉睡,只有个别几家还亮着灯。 其中,自然包括警察局这种特殊的机构。 即使已是深夜,警车仍然行驶在路上,迅速抵达一个地点——锡耶纳酒馆,一家24小时经营,供酒蒙子狂欢的私人酒馆。 没过多久,需要为本次意外接受审问的嫌疑人也抵达现场。 那是一位高挑,美丽,而优雅的女性。她脸上有着夸张的妆容,像是从舞台剧上临时逃走的主角。 一进酒馆大门,这位女士就捂着胸口,凄凄切切地看着走出来的伦敦警察,声音嘶哑:“听说,我的父亲……” “我经常在上帝面前为他祈祷,希望他能少喝一点。可是……如果酗酒的习惯能被劝阻就好了……” 她苍白,无力,几乎要晕倒。 即使警察们已经在竭力安抚着她,可这位可怜的女士停不住自己的哭声。 “其他人出去,我留下来。” 一位资历略深的警官示意同伴们暂时离开,把空间让给伤心的人。 “交给你了,保罗警官。” 同伴们点点头,纷纷离开酒馆。在月色下抽根烟,等待那位擅长稳定人情绪的保罗做完调查。 “说实话,那老头明显是喝酒喝死的。” 不在任务状态,他们说话随意了些。 “大概吧。但别忘了,不少证人都声称他经常虐待他的女儿,死前不久,父女俩还爆发过极大的冲突。” 其中一个警察用力吸了一口卷烟,过肺后的白烟从鼻孔里冒出,飘飘袅袅,让他多了几分阴森森的气质, “要我说,这位女士进来时的情绪太过爆发了。和她脸上的妆一样,像是为舞台而生的表演,根本不像是真正的伤心。” “毕竟,她可是她父亲手底下,最有名的歌剧演员。” “哦,歌剧演员……” 一位胖胖的,肚子几乎要顶开皮带的警察插话, “她叫什么来着的?难道叫桑格莉娅?哎呀,前段时间呢,我岳丈请了我们一家去看,那嗓子,那身段,那演技,确实不错。” 在胖警察没看到的地方,其他人偷偷翻了个白眼:“哦,上帝啊,这家伙又要开始炫耀他娶到了一位体面的千金小姐的事了……” 胖警察拍着肚子,评头论足一番,最后总结:“如果不是她父亲的倾力栽培,那位桑格莉娅小姐,未必能取得如此的成就。” “你们说虐待?不一定吧,人家只是教育上严苛了一点。想当年,我岳丈教育我妻子时,那可是各个方面都精益求精……” 他正吹着牛皮,酒馆的门却在此时突然打开。做完调查笔录的保罗警官冲其他同事摇摇头,示意桑格莉娅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而因为父亲在酒馆的横死,还带着泪花的桑格莉娅用手帕轻点着眼角,抽泣着走过。 “天色不早了,我们送您一程吧,小姐。” 保罗客气道。 “谢谢,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桑格莉娅脸上泛起血色, “是我刚刚跟您提到过的,能为我作证的尼古拉斯夫人。她会派遣家仆送我回去。” 保罗警官没有强求,点点头,示意其他同伴准备回去。 警察们依次钻入车里,最后是被他们有意无意挤到最后的胖警察。 他刚抬起腿,就感到心头一阵寒意。 胖警察回过头,却只看见桑格莉娅在望着他。 她纤细高挑的身影像是一道影子,笔直立在路灯下。 胖警察好像眼花了,他仿佛看到桑格莉娅没有任何难受,沉默而阴狠瞪着他。 再一眨眼,路灯下只有哭泣的,伤心的,不停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父亲的桑格莉娅。 【黑山羊】 那幽怨的哭声越来越小,直到停住,彻底听不见。 出了人命,酒馆自然也无法经营。大门轰然关闭,无处可去的酒鬼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呓语着意义不明的话语。 随着最后一辆车子拉着死者遗体离开。 路灯下那道笔直的影子不知何时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了一串笑声。 但比起那越来越低的哭泣,笑声并没有一路走高。 在音调升到一半时,动静戛然而止。 不知被谁挂在酒馆门口的那件披风,飘动着,扭曲成了一个山羊头的形状。 月亮悄悄西沉,像是要躲避着什么。随着云霞逐渐染红,太阳升起。 人们早起的动静,让昨夜发生的一切归于平淡无声。 房东太太收拾着门前的卫生,和刚下来的人影打了个招呼:“爱丽丝,你今天起得很早呢。” “早啊,太太。今天要去趟新闻社,我可不想在同事们都上班的时候,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爱丽丝扬起手打个招呼,笑道, “怪尴尬的。” 包了份刚炸的薯饼,爱丽丝第一个到新闻社。等同事们陆陆续续来了,爱丽丝跟他们打过招呼,目光盯上了慢吞吞走进来的主编。 主编抚摸着不太多的头发,狐疑:“有事?” 爱丽丝眨眨眼:“主编大人真是料事如神。进去说吧。” 关上百叶窗,锁住门。主编一屁股坐在宽大的沙发上,“说吧,什么事。” “我过段时间可能会频繁外出,不在伦敦。” 爱丽丝道, “提前跟您申请一下,打个报告。” 主编听罢,若有所思:“你想调查什么?需要预支多少资金?” 爱丽丝提醒他:“您上次摆在架子上的那几件事。这些不是您的心病吗?我想我是时候接手了。” “也不算是心病,但探究真相,揭露事实,确实是我的习惯。老规矩。我提供资金,你调查出来的在本社独家报道。” 主编想了想,写了张纸条, “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联系这个人,他有一些私底下的门道,不能见光的那种。” 爱丽丝接过来扫了一眼,开玩笑道:“这个时候,您不说即将出台的新火器方案了?” 主编活动一下手腕,放下钢笔,故作为难:“哎呀,没办法嘛。在黑暗中,蜡烛不一定能照亮前路,但足够的重火力一定能。咳咳,别被查到就好。” 主编贼眉鼠眼盯着门缝,声音压的低之又低:“想当年,我就是靠这哥们从加勒比海中杀出来的,过命的老兄弟,值得一信。” 他拍了拍自己坐办公室坐出来的肚子,很是唏嘘: “唉,老了,老了。我哥们也老了,他现在在做的,是中介的生意。”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爱丽丝赶紧揣起纸条。 她仿佛听到一声悦耳的音效,提醒她伦敦刷新了一位武器商人。 “收收嘴角的笑吧。” 主编不客气道, “拿了好处,先帮我办件事。” “咳,请说。” 爱丽丝摆正神色,挺直身子,做出了一副随时待命的姿态。 “今天的新闻报,会刊登一则讣告。” 主编说, “这位死去的剧院老板,我认识。你有空就替我上门去哀悼一下,送份礼金。” “应该不需要我参加葬礼吧。” 爱丽丝询问。 “不需要,走个过场,安慰一下家属就好。” 主编摆了摆手, “我跟他也不熟,纯粹是社交礼节。” 维多利亚女皇为丈夫服丧半生,始终穿黑。上行下效,英国的中产阶级都严格执行死后事,力求体面周到。 甚至还有专门的哀悼手册,指引来宾该怎么做,什么样的身份进行什么程度的哀悼。 主编烦透了,干脆把这事抛给了爱丽丝。 “好,我下午去。” 爱丽丝点点头,应承下来。 润色完回访稿,处理好新闻社的事,爱丽丝下午回了趟公寓,换了一身黑色系的打扮,开车前往主编给的地址。 遗体安置在客厅里,爱丽丝只需要走进去哀悼一下,跟家属表明一下身份,说几句节哀就可以走了。 然而…… 将车停在路边,爱丽丝探头看着前方满满当当的车流,两眼一黑。 “怪不得主编不愿意来了,事情虽然简单,但架不住来的人多啊!” 众人皆穿着深色系的衣服,现场的气氛肃穆而压抑,秩序俨然。 爱丽丝下车加入他们,耐心等着前面的人走完。 “感谢您的到来。” “非常感谢……” 一位年龄稍大,穿着不俗的夫人在门口帮忙接待来宾。爱丽丝注意随着她头颅的转动,黑色的立领下,一抹红色若隐若现。 那似乎是条项链。 这位是谁?不可能是死者的遗孀,也不像是死者亲近的人。况且,在这种场合仍要穿戴亮色饰品,不太合礼。 说的难听点,这是一种对主人家的轻视。 爱丽丝在心中暗暗称奇。 不只是她,其他的来宾也面色古怪。 他们瞧瞧这位来帮忙,却在细节处不上心的夫人,又瞧瞧站在客厅里接受众人安慰的死者家属,努力维持住伤感的脸色。 有人在问:“怎么会让一位外人来接待我们?” “唉,他走的突然,家里只剩一个女儿了。” “那也应该让旁支族戚来帮帮忙啊,你们看那位夫人的举止……” “别说了,就是这家的女儿坚持要让这位夫人来。我听说啊,他们父女的感情原本就不算…不对自己孩子好,身后事也就这样了……” “哎呦,再怎么说也是她父亲,这闹得多难看。” “可别说了,多有意思的事啊。你们知不知道,昨晚连警察都来了,噗——” 八卦在谈,队伍也在有条不紊前进,爱丽丝终于进到客厅了。 她跟其他人一样,视角并没有放在死者身上,而是先放在了家属身上。 这位可怜的小姐含着眼泪,惨白的脸色,忧郁的神情。再结合那些父女不和的流言,让来宾们更加起劲盯着她的每一滴泪珠。 灵堂仿佛变成了舞台,故事的主角和台下的观众对这出戏的内情心知肚明。 可主角愿意演,观众们便仔细看。只要表演不出岔子,台上台下都装出一副潸然泪下的模样。 至于摆在那里的遗体? 是这场戏的背景,是舞台的道具,没有几个人是来真心吊唁他的。 比起对流言的好奇,爱丽丝更关注对方额头。 她那处被黑纱遮挡的肌肤,让爱丽丝感觉不是很好。 爱丽丝甚至忍不住用手扶了扶额头,以此来缓解那突如其来的眩晕感。 “桑格莉娅,坚强一点。” 在嘈杂的声音中,爱丽丝听到了她的名字。 “呜呜呜呜呜……” “咩——” 在桑格莉娅连绵不绝的哭泣声中,有着一声突兀的羊叫。 爱丽丝怀疑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目光也不由自主的游弋在周围。 吊唁中的意外 爱丽丝什么也没看到,目之所及皆是大片大片的黑色。 按照习俗,所有亮色物品皆被蒙上黑布。再结合宾客们身穿的衣服,整个客厅的色调都显得暗沉而压抑。 外面是太阳,屋子里面,却仿佛已经开始腐烂。 阳光在被吞噬,不少人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爱丽丝讨厌黑暗,所以她很快收回了目光,无意再去追究那一声偶然的羊叫。 围绕在桑格莉娅身边的人,也感到不适。 他们开始咳嗽,发抖,真情实意的难受让整张脸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扭曲。 人们对自己的变化一无所知,是身体的不舒服,促使着他们离开屋内。 拥挤的人群松散许多,爱丽丝很快就靠近停放遗体的地方。 死去的剧院老板安静躺在那里,一张白布盖着脸。 据说他的死因是因为酗酒过量导致的心脏骤停,所以死相不太好看。 爱丽丝闭上双眼,双手合拢,开始为他默哀。视野陷入黑暗,让其他感官无限放大。 桑格莉娅的哭声越来越鲜明,从每一次的吸气,到停顿,乃至尾音,都在爱丽丝耳中呈现出来。 她听到了—— “呜呜呜…咩…呜…呜呜父亲……咩……” “呜咩…咩呜呜…咩……” “咩咩咩咩……” 桑格莉娅在哭,不对,羊羔在哭。 不对,还是桑格莉娅在哭。 爱丽丝借着默哀的动作,平复着自己狂跳的心脏。 好不容易捱过这些时间,睁开眼睛时。爱丽丝看到棺中死者脸上的白布被掀开了。 但她仍然不知道这位老板长什么样子。 因为有只黑色的小羊羔,正在啃食着那张脸。 吭哧吭哧,那张脸已经变得凹凸不平,像半个被砸烂的西瓜。 爱丽丝平静看着这一幕,认真做完了最后的哀悼动作。 她后退两步,跟其他人一起,在桑格莉娅跟前露个面,在安慰的同时自报家门—— “伦敦新闻社的麦雷主编请您节哀,他从未忘记和您父亲共事过的那段日子……” 外面的人遮挡着自己红润的脸颊,故作哀伤走进来。里面的人已经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不适,眉间厌厌的离去。 家属在哭泣,死者在被一只山羊啃食。 爱丽丝想——我怎么会看到这么一幕?奇怪,是最近药剂研究多了吗? 难道药物挥发的时候,她不知不觉吸入过量了?爱丽丝确定她有着充足的防护条件,不太应该啊。 还是,这里真的有问题? 爱丽丝目光灼灼,锁定在桑格莉娅身上。她盯着桑格莉娅遮挡住的额头,总觉得那上面有什么? 会有一只羊吗? 爱丽丝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仔细观察着。 越是观察,那羊叫声就越大。爱丽丝甚至觉得自己的小腿传来了被触碰的感觉。 爱丽丝一低头,就看到那只满嘴是血的黑山羊正抵着她的小腿,上下蹭动着。 令人呕吐的红白色液体从羊嘴处滑落。爱丽丝判断那应该是血和脑浆的混合物,还蛮新鲜的。 这是幻觉,还是真的存在?如果是幻觉,又涉及到了什么,现场有精神类的迷香在挥发吗? 如果是真实存在的,那为什么其他人都不惊讶?就跟看不到一样? 爱丽丝这么想着,偷偷踹了一脚那小羊。 她什么也没有踹到,反而不小心踢到了旁边贵妇的腿。 “啊,对不起对不起,人挤到了,抱歉。” 赶紧给人家道个歉,爱丽丝感受到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抬起头,正好看见桑格莉娅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震惊目光。 桑格莉娅的表情……就像是在台上表演到一半的演员,忽然发现台下的观众里藏了一个连环杀人犯一样。 震惊,害怕,迷茫,不解。 她甚至忘了哭,就那样张着嘴巴。 这让其他人也察觉到了不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爱丽丝。 “你是谁?你为什么……” 桑格莉娅挤出一句话,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呃……” 爱丽丝左右看看,硬着头皮提醒她, “我是代表伦敦新闻社来的。桑格莉娅小姐,请节哀。” 桑格莉娅摇摇头,死死盯着爱丽丝,好像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不,我不关心那个,我是问你怎么能……咳咳咳咳。” 因为太激动,她不自觉升高了质问音调。然而下一秒,桑格莉娅破音了,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让在场的来宾更加关注这边的事情,甚至有人已经问出声:“桑格莉娅小姐不是一名歌剧演员吗?她的嗓子……” “桑格莉娅。” 一声呼唤打断了新话题,站在门口的那位夫人缓步进来,目光扫过爱丽丝,转到桑格莉娅身上, “你失态了。我知道你为你父亲的事而感到伤心,甚至出现了一些过激的情绪。但你应该学会自我消化,而不是任由情绪失控。” 这位夫人将桑格莉娅的异常归为过度伤心,堵住了在场人的嘴。 出奇的,桑格莉娅望着那位夫人,颤抖唤道:“尼古拉斯夫人,我的嗓子……” “没事的,这是正常的现象。” 尼古拉斯夫人走上前,握住桑格莉娅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 “先把现在的事处理好。” 桑格莉娅确实安静下来,向爱丽丝道了一句歉。 屋内重新恢复到了先前的模样,没有理由,也因为越来越暗的光线难以继续待下去的爱丽丝很快告退。 重新启动汽车离开前,因为那只山羊,因为那些奇怪的声音。爱丽丝和来时一样,从车窗处探头,回望了一眼。 “天黑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看着被黑云笼罩的独栋房子,爱丽丝喃喃道。 她缩回脑袋,升起车窗,正准备离开。随着一声刺耳的“砰”! 一只麻雀撞在她的车窗上,脖颈折断滑落。 “见鬼。” 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到的爱丽丝抱怨一句,却没想到话音未落,又是接连的几只鸟。 “砰—砰砰砰——” 那点点血迹在玻璃窗上交汇融合,形成了一只若有若无的,山羊头。 尼古拉斯夫人 注视着窗上的血迹,爱丽丝实在忍受不了,抄起车内常备的干净棉布,下车就是一顿狂擦。 直到车身重新变得整洁,干净明亮到让人舒心,她才重新上车。 一踩油门,爱丽丝嘀咕道:“怎么觉得今天遇到的一切都奇奇怪怪的,这几只鸟把我吓一跳。” 她嘴上这么说,瞳孔深处却不见恐惧。 幸好这一路没再有什么怪事,她顺利返回新闻社,隐去怪事,跟主编简单说了说现场情况。 “主编,我想问件事。” 爱丽丝汇报完,打听道, “我今天去参加追悼仪式的那家人,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主编头都没抬:“不知道。” 不等爱丽丝露出失望的神色,主编又说:“但我知道那家人都挺疯的。” “怎么了?” 主编没有接话,只是清清嗓子,干咳了两声。爱丽丝无语,给他倒了杯红茶来。 “哎,这就对嘛。” 主编吹吹热气,反问爱丽丝, “你今天去参加追悼,应该听说到了他们父女不和的事吧?” 爱丽丝点头:“嗯。即使桑格莉娅小姐哭得很伤心,但在场没有几个人相信。” “那肯定的。” 主编小心翼翼嘬了一口热茶,呲牙咧嘴好几下,才接着道, “据我所知,桑格莉娅小姐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即使很精细地养着,病情依旧难以扭转……” “在她母亲死后,桑格莉娅小姐没多久就从学校毕业,然后登台表演了。那个时候就有传言,说她课程没学好时,就会被父亲追到学校打,甚至拖回家管教一段时间再送回来。” 主编感叹道, “所以我才说我跟那个老板交集不多啊,这种人,啧,聊不来。他打女儿的事,压根不是秘密。” 爱丽丝听来听去都没听到黑山羊的出现,便继续追问:“那桑格莉娅小姐本人呢?” “完全不清楚。” 主编一摊手, “即使演出大成功,桑格莉娅小姐成为了剧院的台柱。但,她的父亲依旧严格管控着她的一切。” “只有愿意花大价钱的粉丝,才能送些礼物给桑格莉娅小姐,这就是她全部的社交圈了。” “这不算是正常社交吧。” 爱丽丝不忍道, “这是在当摇钱树。” “对喽。” 主编打了个响指, “这就是他们一家的情况了。要我说,那样的父母离开了,对桑格莉娅小姐反而是好事,但愿她能走出来。” “好了,爱丽丝,还有什么事么?” 爱丽丝给自己也泡了杯红茶,顺手用主编办公室里的纸笔涂涂写写。 很快,她把桑格莉娅名字下的【社交圈狭窄】一词圈起来—— “主编先生,你说桑格莉娅小姐被父亲控制着一切。可我在今天的葬礼上,看到了一位尼古拉斯夫人。桑格莉娅小姐非常信任她哦。” “尼古拉斯夫人?没听说过。” 主编一怔,不知想起了什么,追问, “她是否穿着一袭红色的华丽服饰,身形高大?” 爱丽丝回想了一下,“今天的尼古拉斯夫人穿着黑裙,但她佩戴了一条红色的项链,身形还算高大。” 主编坐直身子,一拍大腿:“差也差不多,哎呀,原来是她啊!” “您认识?” “不认识。” 爱丽丝:? 主编解释道:“我不认识,但有印象。每次,我去看桑格莉娅小姐的演出时,那位夫人总是坐在最好的位置,在演出结束的时候必会送上价值昂贵的礼物。” “剧院的老板不喜欢任何人接近桑格莉娅小姐,但那位夫人,实在是太大方了。” 说着说着,主编打量着爱丽丝:“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些,爱丽丝,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随便问问。” 爱丽丝没有说实话,盯着自己的茶杯。 水面沉浮着一张影影绰绰的羊脸,空洞的眸子与爱丽丝对视着。 拿上茶杯,爱丽丝随便找了个理由,向主编告辞。 主编望着被关上的门,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爱丽丝,那是我的收藏茶杯,给我放下啊!” 爱丽丝已经把茶水泼在蓄水池,抬起一看,杯底扭曲的山羊脸仿佛在嘲笑她无用的举动。 “主编先生,我忽然发现您的品味真是棒极了,这个就先送我吧。改日,我送您一套更好的。” 揣起茶杯,爱丽丝不慌不忙谈条件。 “那我要明顿的骨瓷。” 主编打蛇上棍。 “您怎么不要道尔顿的?” 爱丽丝震惊。 主编犹豫一下,试探: “可以吗?” “不可以。” …… 离开新闻社时,爱丽丝如愿以偿带走了那个茶杯。 回公寓关上门,爱丽丝开始实验。 水冲,火烧,用棍子戳着抹布使劲擦。 在不直接接触的情况下,爱丽丝采用了许多办法,似乎让杯底的山羊脸变淡了些。 真的有用?还是其他因素?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爱丽丝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杯底的羊脸也淡了不少。 “看来是随时间变化的。放着不管说不定会自己消失。” 爱丽丝托着下巴, “但这张脸,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在羊脸出现前,爱丽丝还喝了口茶。一切发生的很突然。 “好像是我和主编谈到了……尼古拉斯夫人?” 爱丽丝眼睁睁看着杯底出现了第二张羊脸,空洞羊眼木然望着她。 【异化*】 爱丽丝和它大眼瞪小眼,僵持好一会。 “只要提起那位夫人的姓氏,就会招来一张脸?” 爱丽丝开始新的尝试:“尼古拉斯。” 杯底仍然是两张脸。 “看来是要将姓氏和称呼一起绑定,单单指向她才行。” 爱丽丝研究一会,做出了实验最后一步。 她拿起沉甸甸的锤子,照准那两张羊脸,抬起手,猛然往下一砸。 伴随着仿若婴儿哭泣一般的叫声,杯子碎裂,那两张脸的裂痕处淌出丝丝血迹。 爱丽丝用一块干净的布去擦,发现血是真实的。 “能用物理的手段进行破坏,但破坏以后也产生了一些现实影响。” 越是研究,爱丽丝就越是着迷。 碎裂的羊脸边缘发生了一些改变,光用眼睛看难以记录完全。爱丽丝便根据线条的走向,在纸上尝试勾勒出新的图案。 那又是一张不完整的羊脸,有些朦胧。 “奇怪,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爱丽丝看着看着,擦去之前画出的轮廓,调整了一下角度。 “把这根多余的线擦掉…不对,这不是眼睛……嘴巴在这里…耳朵不长在牙齿上……” 随着爱丽丝的涂改,原本就诡异的羊脸逐渐离谱。 “好了!” 爱丽丝心满意足放下笔,望着面前的画作—— 半羊半人的拼合物种跃于纸上,属于人的那一半惊恐张着嘴,男人面色痛苦。 再仔细一看,与其说是拼合,不如说是一头羊正侧着脸,咀嚼着,撕咬着他的脸皮。 爱丽丝长久凝视着。 视觉,触觉……渐渐的,她耳边也响起了惨叫声。眼前的白纸融化,无数人说话交谈的声音传来。 美酒的香味随之飘出,占领了爱丽丝的嗅觉。 酒馆里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酒保动作灵活,在顾客身边穿梭着。 他们欢笑,痛饮,在暖融融的灯光下谈论远方的殖民地,又有哪家军官从海外带回了巨额财产。 剧院老板也在其中,但他好像分成了两个部分。身体在和酒友们吹着牛,一杯接一杯灌着,灵魂却在地上打着滚,大声嘶叫痛哭着—— “桑格莉娅!桑格莉娅!我再也不打你了!放过我吧,爸爸会改的!” “好痛…好痛……上帝啊!” 那头黑色的山羊灵巧跃动着,用蹄子反复践踏着他的胸口。 直到血肉开裂,肋骨下的心脏颤颤巍巍露面,山羊低下头,满意收下这份口粮。 咀嚼声黏糊响起来,期间还掺杂着人的痛呼。 在别人眼里,刚才还在高谈阔论的剧院老板不知何时沉默下去,随着又一杯酒入口,他脸色涨得发紫,头往下一栽。 爱丽丝看着他身体抽搐着停止呼吸,可他一部分的灵魂仍然被撕咬啃食,顺着山羊的步伐,在地上拖行着。 爱丽丝开始思考一件事——在生活中是羊吃人比较多,还是人吃羊比较多呢? 明明是人吃羊比较多吧。 这个问题一出,在地上挣扎的男人抬起残缺的手臂抱住黑山羊,拼死咬了上去。 人吃羊,羊吃人,互吃又排出来。从内到外颠倒融合,于是一堆软泥逐渐成型,人皮羊脸的头颅转动,没骨头的身体则蛇一样游动着,向爱丽丝爬来。 新的问题出现了——爱丽丝是要吃掉这个,还是被这个吃掉呢? 爱丽丝认真思考起来,觉得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人皮的质感太真,毛孔都清晰可见。爱丽丝下不去嘴,眼神只能锁定在这怪物的烂泥身躯上。 她慢慢接近,伸出手。 从始至终,半人半羊的怪物安静看着爱丽丝,甚至主动摊开身子。 怪物的腹部是人肉,羊肉,肠子,还有一部分黑色羊毛杂糅在一起的万花筒,起起伏伏,凹凸不平。 爱丽丝对其不以为意,只是专注欣赏着面前的一幕——热气腾腾的,新鲜的,人羊肚子。 肉应该很香,还带点甜味吧。 爱丽丝想着,手指尖离食物越来越近。 就在她刚要够到这头怪物的腹部时,一阵敲门声,打断爱丽丝的动作。 刹那间,什么酒馆,什么死去的剧院老板,什么人羊合体的退化怪物,全部消失了! 视觉,触觉,听觉,感知,思维重新回归,爱丽丝呆呆蹲在地上,盯着面前的杯子碎片。 下一秒,她冲到厕所,哇哇大吐起来。 为什么她会考虑吃那种东西啊啊啊啊啊! 哕了! 敲门声越来越急,柯根在门外喊道:“爱丽丝小姐,你在家吗?” “在,请稍等……唔!” 爱丽丝有气无力回了一句,几乎要把胃里酸水都吐出来。 刚好点,想到自己差点吃了……她又开始吐。 等爱丽丝打开门时,柯根看到一张憔悴的脸。 “爱丽丝小姐。” 柯根语气很凝重,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如此狼狈。” “你这是,怎么了?” 爱丽丝闭闭眼,声音有些哑:“别提了,我刚才,差点……” “感谢您,柯根小姐,您来的太巧,太好了。” “不是巧合。还记得你让我帮你查的皇家学会近几年的推荐人选吗?” 柯根提了提自己怀里的资料, “我下午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一直没接。我以为你不在家,可下班路过时,你的房东说你早回来了。我觉得不对,就上来敲个门试试。” 柯根企图往屋内走,爱丽丝挡住她的视线,无奈道:“别进去,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聊。” 虽然爱丽丝已经把地板打扫干净,但她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记忆犹新。 柯根犹豫片刻,问:“你下午,在家里干什么?” “我打碎了一个杯子。” 爱丽丝叹气, “见了鬼。” “不,我宁愿见的是鬼。我起码能用大蒜镇退吸血鬼。” 柯根意外看她一眼:“爱丽丝小姐还挺会讲冷笑话的。” 爱丽丝苦笑:“不是冷笑话,是事实。” 爱丽丝顺手锁上门,和柯根一起下楼。她这个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天黑了,行走在光线不足的楼道里,爱丽丝有些不适。 “爱丽丝小姐。” 她听到柯根在叫她,那只温暖却干燥的手也落在她肩上, “你的状态不太好,今晚可以先和朋友住一块。” 爱丽丝扯扯嘴角,勉强笑道:“唉?有吗?我还好,只是觉得精神上有些疲累。” “何止是有些。” 柯根点评道, “你简直像是几十个小时没睡觉,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了。” 爱丽丝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声音很轻:“柯根小姐,我有黑眼圈了吗?” “刚才没注意,怎么了?” 柯根问。 爱丽丝在黑暗中回答她:“可我怎么觉得我脸上长了很多黑色羊毛?” 正常的朋友们 面对爱丽丝的问题,柯根道:“爱丽丝小姐,你最近用的洗护产品是否有不良成分?” “如果买到了黑心产品,请及时寻求法律帮助,挽回损失。” 柯根一身正气。 谈话间,她们已经走出楼道口,月光温柔洒下来。 爱丽丝懵懂道:“我精神……好像突然恍惚了一下。” “听到柯根小姐您的话后,觉得非常有道理,一下子就清醒了。” 柯根则仔细观察着她的脸:“没有黑色毛发,也没有过敏。” 爱丽丝做了个深呼吸。 但她并没有汲取到力量,反而整个人都更蔫了。 “去吃点什么吧。” 柯根拍板, “多喊点人。” “爱丽丝小姐,我现在相信,你可能撞鬼了。刚才在楼道里,你说话的语气和平时完全不同,跟梦魇了一样。” …… 和往常不同,今天吃饭的店类似路边摊。 环境不算好,但人很多。嘈杂的声音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味道,强势占领空荡荡的心。 杰克不自在收着腿,双手放在膝盖上。菲利普比他还局促,两难兄难弟搁那一坐,格外吸引人目光。 “出来吃饭还穿礼服?” 柯根问。 “只说吃饭,也没人跟我们说是来码头整点薯条啊。” 菲利普回了一句,伸手拉拉领口,怎么也放不好这两条腿。 柯根摇摇头,示意众人注意安静的爱丽丝—— “纠正一下,这里离伦敦港还有点距离,不算码头。” “而且,选择这里不是为了吃薯条。是我觉得她需要热闹一点的地方。” “您怎么了?” 杰克扭头,和克里斯蒂娜一起问爱丽丝。 爱丽丝抬起头,目光茫然扫过他们,最后摇头:“没事。” 柯根皱起眉:“爱丽丝小姐,你不愿意对我详谈就算了,对其他的朋友也闭口不言?” “发生了什么?” 这是菲利普在问柯根。 回答他的是爱丽丝的拒绝: “我没事的,柯根小姐,你也不必跟他们说。” 爱丽丝是真不想牵扯到其他人。 待在柯根的身边,爱丽丝逐渐冷静下来的大脑,习惯性复盘思维异化的过程。 回顾从追悼会回来的全过程,她发现,随着她对追悼会怪象的好奇与追寻,那头跟着她的黑山羊越发怪异。 她听着尼古拉斯夫人的名字,研究出现在杯底的羊脸,看到酒馆发生的事…… 那头黑山羊从没有实体到能接触,爱丽丝的状态也随之被影响改变。 黑山羊在走入现实,爱丽丝在离开现实。 这太糟糕了。 面对这种情况,爱丽丝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开始就切断所有联系。 不去追悼会,不理那头羊,不打听桑格莉娅家里的事,不研究茶杯……会不会就不一样? 所以面对朋友们的关心,爱丽丝只余沉默。 “炸鱼与薯条来喽。” 随着店家一声吆喝,一大盘量大管饱的油炸食品被端上来。 “看我干嘛?薯条要趁热吃。”爱丽丝强打精神,让众人转移注意力。 说是说薯条,其实店家端上来成品更接近薯棍,部分甚至切成了马林薯块,没加任何调料。 菲利普忙着加上盐与醋,调好味递给克里斯蒂娜。失望的柯根一言不发,低头咬开炸得黄金的外壳,搭配上鳕鱼柔软嫩滑的鱼肉,很好入口。 爱丽丝用叉子戳戳盘子里的油,发现食物底下垫着的报纸是新闻社的。 她更没胃口,干脆揣着手等其他人吃完。 摸摸怀里柯根给的皇家学会的资料,爱丽丝打算今晚看完这些就睡,早点睡。 至于那场追悼会引起的事…… 爱丽丝及时打住联想。 她静静发着呆,清空脑海里的那道阴影,直到杰克推来一道小吃—— “他们新出的烤土豆,尝尝?” “嗯?” 被烤熟的土豆从中间一剖两半,里面加上了蔬菜沙拉与干酪,还有些碎肉。 不那么油腻的烤土豆,确实更适合此刻的爱丽丝。特别是不错的卖相,让她食指大动,很有品尝的想法。 “老板说这个是舀着吃的。” 杰克递来一把勺子, “爱丽丝小姐,多少吃点吧,不然半夜会饿的。” 爱丽丝道谢一声,接过勺子慢慢吃起来。 快八个小时没吃东西的爱丽丝加快速度,不知不觉一整个大土豆见底,只剩一层焦黑的皮。 “呼——饱了。” 放下勺子,爱丽丝这才发现众人都在看她。 这让爱丽丝莫名有了压力,生怕又被追问。 不等她说话,柯根先道:“回见,爱丽丝小姐。” “天色不早了,我和哥哥送您回去。”克里斯蒂娜举手。 “有事就说。” 菲利普小心提着克里斯蒂娜的裙摆,讲起了绕口令, “不想说也可以不说。但真自己处理不过来了,一定要说。” “菲利普先生嘴真快啊,把我想表达的都抢走了。” 杰克开了个玩笑,准备去结账。结果一问,账单也被菲利普提前付了。 看着杰克的钱包掏出来又完好放回去,菲利普一挑眉—— “还好我技高一筹。” “菲利普先生,请注意了。下一次,我一定会抓住机会的。”杰克目光坚定起来。 对此,柯根只想说:“幼稚。” 克里斯蒂娜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哥哥,你和杰克先生在比什么啊?这莫名其妙的争胜心啊。” “噗!” 爱丽丝同样笑出声,脑海中那张若隐若现的山羊脸淡化不少。 她感觉自己暖暖的,好像从雪地走到了太阳下。 吃完饭,克里斯蒂娜把她送到了公寓楼下,确定爱丽丝上楼后才和菲利普一起离开。 站在公寓门口,爱丽丝开完锁直接推门进去。 公寓里依旧是老样子,爱丽丝洗漱完,拿着文件袋回卧室。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童年的打击与后续所谓的“治疗”,从收养人手下逃出来的爱丽丝,对“恐惧”这种情绪,忍受力很高,高到不正常的地步。 以至于,她路过客厅,想起自己下午在这里遇到了什么时,内心毫无波澜。 “那么危险的情况,如果再次遇到了,我应当拒绝任何思考,理解,与之交流的行为,直接采取物理手段。” 爱丽丝抽空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可能用得上的应对措施, 拆开文件袋。 借着台灯的光芒,她开始阅读柯根给的名单。 “被誉为科学怪人的珀西博士,因为研究方向是死而复生与完美人类,而被皇家学会拒绝入会。有学者声称,珀西的实验材料也很有可能违反了道德与上帝的旨意……” 爱丽丝啪一下合上资料,揉揉眼睛, “死而复生的研究,违法道德的实验材料……我最近的调查,对象怎么都不太正常?” 确定自己现在的理智还在线,爱丽丝这才打开继续阅读。 巴利尔伯爵 “珀西博士被拒绝后,就销声匿迹,不再出现了。” “而珀西博士的推荐人是……巴利尔伯爵!” 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看到这个名字,爱丽丝双手猛然握紧。 修剪至圆润的指甲陷入掌心,微微渗出血丝。 “巴利尔…巴利尔……” 爱丽丝反复念着这个姓氏,恨意如实质的怨火在燃烧。 不同于负责医疗的梅斯默,控制法庭的基奥。巴利尔家族,在伦敦民众的心里很低调,甚至很多人,对巴利尔伯爵完全没印象。 但对爱丽丝来说…… 童年模糊的记忆在巴利尔伯爵的刺激下开始变得清晰,那却不是好事—— “德罗斯先生,德罗斯夫人,您将这座偏僻的庄园,经营的宛如缪斯女神在人间的圣地。” “原本贫瘠的地方,现在起码值……这个数!” “谬赞了,巴利尔先生。我和妻子只是按照我们的兴趣,小小开发了一下这里。” “那等德罗斯夫人看腻了这里的风景,是否会考虑……” “抱歉,我的女儿爱丽丝也很喜欢这里。这是她的乐园,是一笔打算留给她的财富。” “所以,不仅不会有出售计划。恰恰相反,我们会继续投入资金,对欧利蒂斯庄园的开发不会停止,这里将是德罗斯家族的基地。” “……那真是遗憾啊。” 记忆疯狂叫嚣着,被爱丽丝拒绝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出现,像一张张鬼脸环抱着她。 一支哨子打开庄园大门,仿佛早有预谋的暴民洗劫了一切,杀死了她的父母。 乐园……不复存在了。 不知道多少代前的远亲,强行拽开德罗斯家族仅剩的两个孩子,不顾颜面地争吵着。 “夫人和老爷都死了,领养关系应该解除。那个叫奥尔菲斯的小孩,没有父母就该去孤儿院!” “往上算,我是德罗斯老爷的表哥咧。德罗斯小姐应该归我养。” “滚滚滚,我还是德罗斯夫人的姑妈呢!” 他们嘀嘀咕咕,贪婪看着爱丽丝。野兽一步步逼近,抓着她的手,在财产转让书上摁下手印。 在他们难以抑制的笑声中,爱丽丝听到了那个永远不会忘记的名字—— “庄园,珠宝,林地……得卖多少钱啊。” “再值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毕竟是贵族的产业,不想留后患的话,只能按照巴利尔伯爵说的价卖给他。” “巴利尔伯爵的手段…啧啧,我们能赚一点是一点,德罗斯家族覆灭的大头,还是留给他吧。” “听说,巴利尔伯爵已经带人去看了那座庄园,对方很是喜欢……” “呦,德罗斯小姐还在这。我们讨论这些好吗?” “谁会在意一个疯子的话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巴利尔伯爵已经安排好她的去处。德罗斯家族的爵位,没有继承人啦!” 他们瓜分了所有,把失去一切的爱丽丝,扔进疯人院。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进入疯人院后还能有正常长大的机会吗? 肆无忌惮的那些人并不知道。他们得意忘形时说的那些话,提到的名字,在爱丽丝心里刻上了十几年。 “冷静,冷静…不能被影响,不能…” 察觉到脑海中无法宣泄的痛苦正在累积,爱丽丝不断深呼吸着。 无法停止恨与怨的心拒绝忘记,拉着爱丽丝不停下坠。 疯人院……那是能让没病的人都成为真正疯子的无间地狱。 就在爱丽丝拼命甩掉那些过往,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时,那头黑山羊又出现了。 但比起异化与扭曲,爱丽丝竟觉得这只羊的眼睛很温顺,像是一头绵羊,与之前截然不同。 黑山羊仿佛看穿了爱丽丝的内心,口吐人言—— “痛苦,是重生的必经之路。” 爱丽丝记忆力很好,她一下子认出,那是桑格莉娅的声音! “不要抗拒它,接受它,臣服它……” 那头黑山羊用桑格莉娅的声音诱惑着低语,爱丽丝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恨与疯狂又开始折磨她。 爱丽丝眼神恍惚起来,四肢逐渐无力,整个人渐渐陷入往昔的梦魇中。 目睹过惨案,本就精神不正常的女孩在里面日夜尖叫着。她不肯睡觉,不肯吃饭,不肯活下去。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回不来了。不如去死,不如去与曾经的一切重逢。 “呃……” 被过去困住的爱丽丝凭借着记忆胡乱摸索着,艰难扭动着身躯。 她在与“回忆”对抗。 如果无法从失去的痛苦中走出,那爱丽丝根本无法长大,“回忆”永远年幼。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横木,她抓住了摆在床头的那个,小小的奥菲玩偶。 “爱丽丝,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吗?你一定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我发誓,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被那些人拖走的少年在混乱中伸出手,不停许诺着什么。 即使他要前往的孤儿院,对十二岁的奥尔菲斯来说也是一个地狱。 在最想死,最想彻底放弃的那些个日夜,儿时的承诺,支撑着她走过一根又一根摇摇欲坠的独木桥。 她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奥菲玩偶,于是回忆中的无助小女孩含着泪从疯人院的地上爬起—— 她要吃饭,要睡觉,要活下去,要等奥菲回来。 重新睁开眼睛的爱丽丝,突破了黑山羊的低语,再次恢复对肢体的掌控! 她迅速拿出许久没用的药物,加大剂量。 爱丽丝原本混乱狂躁的记忆重新温顺下来—— “永远不要丢掉理智,永远不要按照他们所期待的,成为一个疯子。” 那头黑山羊没有消失,它用桑格莉娅的声音重复着呢喃:“痛苦是重生的必经之路……” “你错了。” 在公寓内不好开枪,爱丽丝下床抄起锤子,跃跃欲试, “自救才是重生的起点。” 仪式的中断 依照爱丽丝原本的想法,她是想尝试物理破敌。 嗯,就是拒绝思考,对着羊头“轻轻”一锤子下去试试水。 但现在,因为桑格莉娅的声音从羊嘴中出现,爱丽丝犹豫了。 万一她这一锤子下去,打的是桑格莉娅小姐怎么办啊? 爱丽丝不怕邪恶,怕伤到无辜人。 没等爱丽丝下定决心,那头温顺的黑山羊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悄无声息消失。 “好像存在两头羊……” 爱丽丝这句话刚说出来,就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她在提醒自己,不要顺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去思考。免得想着想着,爱丽丝又要问到底是人吃羊还是羊吃人了。 重新阅读柯根给的资料。 钢笔滑动着圈出重点。 爱丽丝记下“石板”很有可能就是这位疯狂的博士用于实验的人体材料。 “那卖“石板”的人,经常能接触到这些新鲜人体。医院,墓地,战场,无非这三种出身。” 写完最后一笔,爱丽丝划烂巴利尔伯爵一词,将整份文件送入碎纸机彻底粉碎。 临睡前,爱丽丝只犹豫一件事——她想离那诡异,会无知无觉改变她认知的黑山羊远一点。 可今天晚上,莫名出现的桑格莉娅的声音,还有她念叨的那句话,让对童年痛苦感同身受的爱丽丝,难以平静。 她想去看望下桑格莉娅,理智却叮嘱爱丽丝不要这样做。 想着想着,爱丽丝靠在床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精神体力双重到达极限的累。爱丽丝就这么坐着,闭上眼睛,发出了悠长的呼吸声。 奥菲玩偶静静待在她怀里,这就足矣。 她睡了,全然不管自己闯了什么祸。 …… “感恩痛苦,这会使你成长得更快。越是失去,越是拥有,越是失去,越是离新生更进一步。” 女人的声音回荡在棺材上空,尼古拉斯夫人声音逐渐高昂。 在父亲的遗体面前,桑格莉娅跪在地上,温顺扬起头颅,露出脆弱纤长的脖颈。 在桑格莉娅的咽喉处,有着一道刚愈合的割伤。 尼古拉斯夫人伸出手指,抚摸着那道伤口,面带满意之色:“只是举行了第一次仪式,你就获得自己想要的,从过去的痛苦中挣脱出来。” “而你的父亲,也走出了失去妻子的痛苦,永远安宁了。” “桑格莉娅,你什么时候举行第二次仪式呢?” “夫…夫人……” 桑格莉娅有些害怕, “我最近…只要声音大一点,就会觉得嗓子很痛。白日在追悼会上您也听到了我的嗓子,我的声音好像……” “我,我想缓一缓,养一养。我不讨厌歌剧,我还期待继续登台表演。” 尼古拉斯夫人有些无奈,口吻包容:“我知道,我明白你在想什么。还记得吗?痛苦是重生的必经之路。想要得到什么,一定要先品尝失去。” “桑格莉娅,你最能献给母神的,就是你的嗓子,就是你在歌剧演出中展现出来那高阔而嘹亮的音域。” “放心,彻底献给神明后,你就会得到彻底的幸福。你的声音会回来,你会比以往更加厉害。” 尼古拉斯夫人放缓了说话的节奏,一句一句,让桑格莉娅沉醉—— “神明的祝愿将从你的喉中震出,你会比以往更自由,更快活的为自己歌唱。” 年轻的歌剧演员闭上眼,任由尼古拉斯夫人解开她额头上的绑带。 以血画作的山羊符号在桑格莉娅的额头上越发浓郁,像是在她身上不断汲取着什么。 比起白天的热闹,夜晚的灵堂完全化作另一幅画面。吊唁的宾客们离去后,无数披着黑色遮面长袍的信徒占据这里。 尼古拉斯夫人摆手示意人群动起来。她牵起桑格莉娅,施施然走入信徒中间。 剧院老板的棺材已被移到角落,新的棺木摆在中央空地上。 桑格莉娅躺了进去,双手交叠放在心口。 信徒们跪伏下来,双手合十置于头顶上,念念有词—— “孕育万千子孙…母神至上……” 祷告的声音层层叠叠,祈求着神迹降临。 随着吟诵的声音越来越大,四周没有任何异动。但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 人类会因为不知在哪里生活的蚂蚁聚集,就特意过来看上一眼,扔颗糖吗? 对他们所信仰的神明而言,他们就是一群比蚂蚁还渺小的细虫。 虽然母神仁慈,可他们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我与神明共姓。” 尼古拉斯夫人抽出一把由黑曜石打造成的华美匕首,划开手掌,用沾上她血迹的刀刃从信徒们高举的手上割过, “替祂代行人间。” “赐福于你。” 桑格莉娅微微发抖,等待着匕首降临。 一只黑山羊从尼古拉斯夫人裙摆下钻出,背部的毛发逐渐模糊扭曲成不规则的肉块。 尼古拉斯夫人满脸温柔,拍拍羔羊的脑袋。她弯下腰,那张脸在桑格莉娅眼前不断放大—— “母神平等爱着祂每一个孩子,我们皆是祂的食粮。” 桑格莉娅抬起下巴,感受冰凉的匕首落在咽喉上。 血液滴落,在山羊的叫声中,桑格莉娅回到了第一次仪式中的状态,幸福闭上眼。 是尼古拉斯夫人拯救了她,是母神给予了她新生活的机会。 虽然重生的代价是更进一步的痛苦,是献祭自己所珍视的。但新生令桑格莉娅愉悦,不离不弃的尼古拉斯夫人令她忽视一切后果。 等待吧,接受吧,新的献祭,新的幸福! 桑格莉娅觉得自己是只小羊羔,紧紧依靠着高大的尼古拉斯夫人,亦步亦趋。 在尼古拉斯夫人的引导下,群星之间,那庞大的阴影若隐若现。桑格莉娅畏惧不敢看,却又高兴的想唱歌。 她一张口,又记起上次的献祭时划伤的喉咙还没长好。于是赞歌无法出现,桑格莉娅开始诵念尼古拉斯夫人的教导—— “痛苦,是重生的必经之路。” 信徒们应和着,一起歌颂着。 在这种氛围下,童年的伤,成长中的不幸,忍受的那些折磨,化为奖章,悬挂在桑格莉娅面前。 黑山羊张开嘴,桑格莉娅重复起这句。对母神的信仰链接起众人的心,信徒们陷入自残的狂欢中。 黑山羊传播着福音,给所有能见到它的幸运者,拉拢着潜在的信众。 可一道无情的声音,却通过这种链接,反向斥责了他们的举动:“……自救才是重生的起点!” 这简直是鱼把渔夫的网咬烂了,还甩起尾巴狠狠抽了捕猎者一耳朵。 链接骤然断开,尼古拉斯夫人失去从容,厉声喝道:“谁在说话?不敬!” 桑格莉娅迷茫睁开眼,望着天花板。 她迟疑开口:“尼古拉斯夫人,仪式……” 比起往日的温和,尼古拉斯夫人看向桑格莉娅的眼神堪称冷漠: “可爱的小鸟,你的内心,刚才也动摇了吧。不然,黑山羊不会回来,它会咬死那些渎神者!” 桑格莉娅一惊,挣扎着从猩红的棺木中爬出,为自己辩解:“尼古拉斯夫人,我没有……” 然而在尼古拉斯夫人严厉的目光中,桑格莉娅嗫喏着嘴唇,声音越来越小。 “你还没有想明白,不敢彻底献上你的歌喉。” 尼古拉斯夫人收起匕首, “把她拖到她的重生之地去。” “在用渎神者的鲜血洗干净母神的祭坛前,不许她出来。” 【小把戏】 桑格莉娅不敢相信尼古拉斯夫人的话。 她一想到自己的“重生之地”,恐惧犹如无形的大手,攥紧无法舒张的心脏。 让她最无法接受的,是尼古拉斯夫人的眼神。 “不…夫人,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您知道的,比起神明,我更……” 桑格莉娅仓皇甩脱信徒们的包围,哀求般抓住尼古拉斯夫人的裙摆, “在遇到您之前,我迷失于那些虚幻的掌声。我愿意为您尝试这一切,愿意为您献祭,您不能这样对我!” “我躺在您的腿上,接受圣徽时,您亲口答应了我……” “你又错了。这一切,不是为了我。” 尼古拉斯夫人叹息一句,掰开桑格莉娅的手, “是为了神明。” 泪水模糊了桑格莉娅的视线,她脱力松手,被其他信徒拖上楼。 再次转过身,尼古拉斯夫人举起手,喃喃念着什么。 她的身影逐渐融入伟大的黑山羊…… 不,尼古拉斯夫人还没有资格融入。只是拙劣的借助伟大存在的一丝投影,寻找着那个在献祭仪式上乱说话的渎神者。 …… 这一夜,爱丽丝的睡眠质量非常糟糕。明明前半夜很好,她已经陷入悠久的梦乡。 然而那头该死的黑山羊又出现了。比起最初的诡异和后面的温顺,爱丽丝居然从那双邪恶的羊眼睛里面感受到了愤怒。 它在愤怒什么呢? 爱丽丝很纳闷。 她从来没有得罪过这头羊,甚至已经有意避着走了,对方却咄咄逼人,甚至让她在梦里也不安生。 这么一想,爱丽丝很生气。 梦中的人们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与言语,一切皆是潜意识。 所以爱丽丝痛痛快快责骂了这头羊,就差在梦里抽出把大刀,亲自把它剁成羊排了。 “你这个愚妇!蒙昧无知,不可救赎!” 本来就愤愤瞪着爱丽丝的黑山羊气的蹄子在地上猛砸。 骂爽了的爱丽丝甚至没有回嘴,只是用一种轻蔑的眼神将羊从上看到下,嘀咕一句:“碳烤还是红烧,这是个问题。” 黑羊简直要变红羊了,肉眼可见的怒气到达极致,在即将喷发的时候骤然消失。 那张长而丑陋的羊脸浮现出一个残忍的笑:“母神仁慈,愿给所有的孩子平等的机会。遵循祂的教导,我本只想指出你的错误,责令你改正。” “但是现在,不需要了。你的忏悔,留在神像面前吧!” 爱丽丝不屑摇头,刚想回嘴,四周的一切骤然陷入黑暗。 隐隐约约间,她听到无数人的喃喃吟诵,全是在念着同一个名讳—— “繁衍万千子孙…至高母神……” 爱丽丝不想听,也拒绝理解他们在说什么。 她原地盘腿坐了下来,放空大脑,任由那声音缠绕一夜。 等到天色将明,晨曦洒在窗边。终于能从睡梦中醒来的爱丽丝满脸疲倦。 “简直…不对,比熬了一晚上夜还痛苦。” 瞧瞧外面的天色,爱丽丝实在撑不住,刚起床就一头栽到被子里,直接睡起了回笼觉。 然而刚闭上眼没多久,黑暗中,羊那独有的恶魔般横瞳浮现,一言不发盯着她。 爱丽丝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直到下午,她才再度起床。 她并没有休息好,大脑弹动着,有一种令人难受的鼓胀感。 爱丽丝没有信仰,她也没兴趣拜入某个教门下。可如影随形,严重干扰了她的生活,她却没办法反制的黑山羊,让爱丽丝开始思考是否要去一趟教堂。 迷迷瞪瞪洗漱完,她推开公寓的大门,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咕噜滚动一下,门缝处有着腥臭的液体在流进。 血腥味,非常浓郁的血腥味。 断指残肉零碎堆在一起,在公寓的门口摆出了山羊头的标志。对方肆无忌惮留下一张纸,宣告着—— 【唯有鲜血才能洗清你的不敬】 面对这恐怖的场面和赤裸裸的威胁,爱丽丝毫无犹豫选择——报警。 开玩笑,对方能弄死她,早弄死她了。看着门口的血腥装饰品,爱丽丝甚至放下心来。 什么嘛,原来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强,居然还玩这种手段。 按照爱丽丝的想法,都上超自然的力量了,就不能来一个梦中杀人吗? 退一万步来讲,都到她家门口了,隔墙杀个人对神来说很难吗? 爱丽丝还好端端站在门口,对方所谓的用血洗清不敬,简直像个笑话。 “哎呀,真是吓死了,还真以为自己惹到神明了呢。” 爱丽丝毫无虔诚之心, “好怕怕哦,怕手枪强度不够,一发送不走你们去见你们的神。” 可惜,随后赶到现场的苏格兰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给力。他们大眼瞪小眼,甚至不敢上前破坏山羊印记。 在调查方面,全靠爱丽丝提醒,才将尼古拉斯夫人与桑格莉娅列入走访对象。 报完案,录完口供。爱丽丝仍然打算去一趟教堂。 对方这毫无威胁力的威胁,是让爱丽丝放下心了,却没让她彻底放松。 睡不好,也很让人头疼。 地下的人与天上的国 随手买了份昨天吃过的烤土豆,爱丽丝在街上转悠起来。 在几乎所有人都有信仰的时代,教堂并不难找。 但看着那挤满教堂的信众,爱丽丝头有点晕。 她不舒服,不敢自己开车,干脆叫了一辆。 “去教会。” 爱丽丝登上车,发现她的目的地太模糊,便多加了两个条件, “人少一点,有名气点的。” 车夫想了想,试探问:“小姐您信仰……” “信仰上帝。” 怕被送入敌人老巢,爱丽丝圈定了范围。 她不再说话,阖上眼睛。 感受着颠簸,爱丽丝默默数着路程。等马车停在郊区,不等车夫说话,她已经自己开门下车。 眼前的教堂奢华气派,门口却人可罗雀。车夫小心翼翼道:“小姐,您怎么下来了?” 车夫很忐忑:“按照您的要求,我第一时间想到拉兹教会。如果冒犯了您,请您原谅。” 不怪车夫谨慎,这哪都符合爱丽丝的需求——信仰上帝,人少,有名气。 但这是一座天主教堂。 跟意大利人在英国生活一样,天主教在英国的地位有些尴尬。 自从换了六任王后的亨利八世进行宗教改革后,讲究气派的天主教和古朴简约的新教格格不入,与英国王室背道而驰,逐渐衰落。 “差也差不多。” 爱丽丝嘀咕, “都属于基督,上帝应该会一视同仁的保佑祂的子民吧。” 她显然不太清楚什么叫做教义分歧,不明白几百年间信徒们都打成什么样子了。 付完钱,打发走车夫。爱丽丝缓步走进教堂。 刚坐下来,她就感到了宗教对人心灵上的震慑。 天啊,这装潢,这塑像,这浮雕,天主教可真是舍得。 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就算没信仰的人也会收敛三分,静静欣赏这些艺术品。 爱丽丝低头在心里默念着最近的烦心事。 在宏伟的圣像下,与同样前来寻找宁静的人们一同祷告,非常能抚平焦虑。 爱丽丝渐渐闭上眼睛,眼前陷入黑暗的同时,那双羊眼睛再度浮现。 很好,耶和华不管事。 爱丽丝睁开眼,决定是时候找神父聊聊了。她可以花钱,买一些赐福过的圣水十字架试试。 然而拉兹教会的神父不知去哪了,信众们都围着一位修女说着什么。 爱丽丝起身走上前,信众与修女的对话,引起了她的兴趣—— “……雷莎修女,最近的仪式怎么停滞了呀,神父何时再请主保圣人为我们转祷?” 修女答道:“神父最近在处理一些内部事宜,请各位稍安勿躁。一切平息后,神父自会出面。” 一位年龄很大的天主教信徒忧心忡忡:“我快攒够了钱,教会的墓园却出了这种事,这是否预示着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信仰比起改善现在的生活,更多的是人们对以后的寄托。比如说,死后的世界。 穷人希望死后享福,富人也想死后继续这样的生活。一来二去,合格的教会不仅要有圣像与负责的神父,更要有足够宽广的墓葬区。 仿佛生前所有罪孽,都能在千金购买的十字架墓碑下洗清。 事关教会重要的收入来源,修女不得不安抚着信众,否决了老信徒的话—— “请各位安心,不要多想。墓园一切安好,并未出现岔子。所有埋葬在那里的灵魂,已经随主前往天国。” 她双手交握住十字架, “比起这个,墓园的空位不多了。神父曾说,或许,在不久以后,需要更大的诚意才能拥有安息的资格了。” 这让那位犹豫的年老信徒很是慌张,连忙道: “我看中的位子,还是那个价吧……雷莎修女,千万要留给我啊,圣母在上,我明天就送钱过来。” “再说吧。” 见人群的注意力转移,修女笑着点点头。 她看向站在人群外的爱丽丝,眼睛一亮:“迷途的人儿,您需要什么指引?” 自从听到“墓园”,“出事”这两个词,爱丽丝瞬间联想到m.s写给欧利蒂斯庄园某个人的那封信。 在信里,m. s抱怨了实验材料“石板”的出售人,卖了他一批有问题的货。 导致m.s为了不引火烧身,不得不请求欧利蒂斯庄园的那个人收留“石板”的出售人。 博士的实验与死而复生有关,所谓的实验材料“石板”,可能就是实打实的死人。 在这个节骨点上,拉兹教会的墓园出了什么事?是否跟写信的m.s,卖死人的出售商,消失的博士有关? 那位博士,还牵扯到爱丽丝的心病——巴利尔伯爵。 此刻,爱丽丝的兴趣完全不在上帝头上了。 心不在焉和修女聊完,对方声称爱丽丝受到了恶魔的侵蚀,必须立刻念诵玫瑰经,接受圣水去晦。 消灭恶魔,对抗异端,都是教会的职责。 在修女的督促下,爱丽丝配合做完简单的驱魔流程,还参加了礼拜分了一份圣餐,吃下了圣体与圣血。 眼看着爱丽丝安然无恙,修女放下心:“恶魔已经在远离你了,它不敢出现在主的面前。” “是的,感谢上帝。” 爱丽丝无视时不时出现在脑海里的那只黑山羊,叹了口气。 来都来了,她又买了些十字架配饰,这才离开拉兹教会。 天色已晚,道路两边的人不多,很是冷清。爱丽丝加快脚步,喊着前面那位老信徒:“女士,请您稍等。” 老信徒没停,反而埋头遮脸加快速度—— “做什么?我没时间!” 修女驱魔的动静不小,老信徒不太想跟爱丽丝扯上关系。 知道对方此刻最缺什么,爱丽丝直接拦在她面前。 在老信徒警惕的目光中,爱丽丝掏出一把的先令: “您好,女士,我对您刚才提到的墓园出事,很感兴趣。如果您愿意跟我详谈,报酬绝对令您满意。” 整洁却破旧的围巾停止摆动,老信徒看看那些钱,比起些微的忌讳,她更想她的天国。 急转直下的情况 “墓园的事,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呢……” 老信徒收下了先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从教会新招的那位守墓人开始吧。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一定是他带来了这些事!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有问题,是神父好心……” 爱丽丝并没有打断老信徒的念叨,而是认真倾听,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前段时间,伦敦流行过面相学。” “女士,您初次遇到那位守墓人就觉得他有问题的结论,是根据面相学的推论吗?” 老信徒摇摇头,对菲利普的学说很鄙夷。 她不是智者,而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什么所谓的学说,根本比不过主的智慧。我受洗多年,虔诚恭敬,一家人和我一样健康长寿,面色红润。” “而那位守墓人,全身上下看不到什么血色。明明还年轻,连头发都是白的,眼睛颜色很浅。他甚至不敢在阳光下行走,每逢大晴天就会躲在自己的屋子里。” 老信徒添油加醋描述着,声音里面夹杂出了几分怨气: “自从他来到拉兹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顺利。我每次看到他,第2天就会觉得自己身体难受!” 爱丽丝心想,这可能是先入为主带来的心理因素。 她开口道:“如果那位守墓人真的是不祥之人,那神父从一开始就不会留下他。您未必受到了影响,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老信徒努努嘴,嘀咕道:“才不是,那个家伙就是在妨碍我。神父对我们说,主宽恕一切罪过,必须给予恶人一次改正的机会。” “可神父的好心换来了什么?” 爱丽丝问:“他背叛了教会?” 满嘴抱怨的老信徒迟疑一下 ,难得没继续说坏话:“我不知道。” “自从那个不祥之人担任守墓人这个职位后,除去巡夜人,没有人愿意靠近墓园。直到前两天,人们发现巡夜人一天都没出现,他既没有去喝酒,也没有去打牌……” 老信徒咬着唇,含糊道, “神父派人,大张旗鼓搜寻一通,发现不仅是巡夜人,那位不详的守墓人也消失了。从墓园回来的人说,不少墓地有被翻动的迹象。” “后面的事情我也只是听说,听说墓园出了大事,如果被捅出来,会严重影响到拉兹的声誉。神父亲自处理,没让任何人插手。” 不正常,留有隐患的“石板”,被翻动的墓地,无缘无故消失的巡夜人与守墓人…… 爱丽丝沉吟片刻,问:“消失的那两位,叫什么名字?” “热情开朗的马歇尔先生和……令人讨厌的安德鲁. 克雷斯。” 即使是提起这个名字,也让老信徒眼中闪过一抹无缘无故的憎恶。 “还有其他的吗?关于墓地的事。比如,关于那两个人可能下落的猜测。” 爱丽丝岔开话题,追问。 “没有了。” 老信徒摇头, “猜测?有倒是有,但都乱七八糟的。目前流传最广的说法,是那个不祥之人带来了厄运,祸害了可怜的马歇尔先生。不祥之人心虚,逃了。要我说,他能逃去哪呢?他这个……” 察觉到爱丽丝不喜欢杂七杂八的辱骂言论,剩下的话,老信徒没说,可她脸上的不屑神色显而易见。 “我明白了。” 套完了所有能套到的消息,爱丽丝冲她点点头,转身离去。 天色已经暗下来,爱丽丝走在回城的路上,脚步略微有些不稳。 将自己买的那些十字架全部带上,脑海中的眩晕依旧没有缓解。 爱丽丝不由叹气:“白花钱了。” “等等,有点奇怪。” 爱丽丝闭上眼,又睁开,反复试验着。 自从在梦里面见到了那头红温的黑羊后,爱丽丝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对方死死盯着她的邪恶眼瞳。 走了一趟天主教堂,这种情况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严重了。 爱丽丝发现,比起最初的怒视。随着她被黑山羊注视的时间增加,她感到现实中好像有什么被缓慢吸引了过来。 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散发着暗淡的光。 爱丽丝走走停停,捂着头,四处张望着。 可无论她怎么寻找,爱丽丝并没有在现实里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只有闭上眼才会见到那头黑山羊。 “是新的幻觉吗?这些家伙的小把戏,还有点难对付呢。” 爱丽丝嘟囔一句,打算再找家新教会待待。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 天主教的历史渊源比新教要长,而两家信仰的,其实都算是耶稣基督。 有名的天主教会解决不了的事,她随便找的新教,大概率也束手无策。 爱丽丝顶着不适,强行思考着对策。她慢慢走着,没注意到天空中仅剩的几颗星星也在消失。 只有偶尔的那么一两颗,一闪一闪。 像是庞大的,黑色天空的眼睛。 还好,爱丽丝只顺着大路走了一段距离,就搭上了回城的顺风车。 她到公寓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房东太太早已睡下,却在楼道留了盏灯。 能不面对黑暗自然是好的。爱丽丝解下煤油灯,提着上楼。打开大门,爱丽丝感到自己踩到了纸张一样的东西。 “新的信件啊。” 随着客厅的灯被点亮,爱丽丝努力打起精神,眯眼翻看了一下写信人。 看着看着,她发现了一位熟人—— “海伦娜的来信?不是写给新闻社的投稿,而是写给我的?” 爱丽丝很想现在就拆开看一看,回复一下对方。 然而刚洗漱完,沾到床的那一瞬间,爱丽丝唰一下睡过去了。 那让人压力巨大的山羊眼睛依旧凝视着她,可爱丽丝实在是太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自己从教会出来以后,越来越累,动作也越来越迟缓。 啪嗒—咔—咔—— 卧室的窗户外侧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有规律的敲击着。 瘫在床上的爱丽丝深深皱起了眉,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毫无质量的睡眠不是休息,而是另一种折磨。 她在梦中高强度奔跑着,只为躲避那双瘆人的眼睛。可无论爱丽丝藏在哪里,那头黑山羊,无处不在。 朦胧之间,爱丽丝仿佛听到了尼古拉斯夫人的声音在不断重复祈求着:“母神啊,请您降下视线,惩戒有罪之人……” 比星辰更高,比宇宙更广阔的伟大存在千年万年,不动不变。此刻却因为被吵的烦了,似乎正在转身…… 海伦娜的关心 值得庆幸的是,到了天快亮的时候,爱丽丝听见一直盯着她的黑山羊发出一声惨叫,尼古拉斯夫人骤然闭上嘴。 随着令人心悸的祈求声暂停,黑夜退去,黎明将来。 获得喘息空间的爱丽丝终于在梦中停下脚步,紧绷的神经得到缓解。 她翻了个身,呼吸重新变得绵长稳定。 在爱丽丝补觉的时候,苏格兰场一片忙碌。 尼古拉斯夫人在警局怒气冲冲,要求这些可恶的警察给自己一个理由。 她不菲的财力与地位,让出面的警长满头是汗:“尼古拉斯女士,首先,我们只是请您来配合一下调查。” “过程可能没有那么绅士,但那也是因为我们听到了哭泣声,之间存在着那么一点点,小小的,误会。” “那可不是一点误会。” 尼古拉斯夫人的怨气很大, “我做错了什么,要平白遭受这样的羞辱?擅自行动,非法拘捕,限制一位贵族的人身自由。你们等着吧,我一定会向你们的长官投诉你们!” 披着一件薄毯,安静坐在一旁长椅上的桑格莉娅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拘谨而惶恐。 时不时有路过的警察向她投去无奈的眼神,里面还夹杂了几丝迷惑。 尼古拉斯夫人被“请”到警局,起始原因是爱丽丝报警了。 但苏格兰场什么都没调查出来,险些被伪装成佣人与邻居的信徒们糊弄 是他们上门询问时,听到了楼上桑格莉娅的哭声。在一位警长的拍板下,以为来业绩的警察们果断冲了。 结果人是救了,不愿露面的尼古拉斯夫人也被迫来到警局。 没想到,桑格莉娅坚决不肯承认自己被虐待了,声称尼古拉斯夫人毫无问题,是警察们没事找事。 这下,苏格兰场尴尬了。 面对不善的尼古拉斯夫人,他们硬着头皮解释赔礼。但一定要走完流程。证明尼古拉斯夫人和昨天爱丽丝公寓门口的血腥威胁言论无关。 这可算是点燃了一个炸药桶,来来回回,折腾到大中午,尼古拉斯夫人还留在警局里。 这下,别说尼古拉斯夫人了。有警局新人都不理解,趁着午休吃饭的时间跟往常最懒散的老油条们嘀咕: “您不是常说场面上过得去就行吗?怎么现在跟一位贵族夫人较起真来了?” 老油条咳嗽两声,给新人点拨厉害:“什么样的情况,办什么样的事。” “昨天报案的那位小姐,可不仅仅是新闻社的记者,拿着笔杆子说话的。” “她啊,想见基奥女士就能随随便便见得到。基奥女士有多难对付,你也是知道的。” “咳咳,现在走流程,把手续都办齐,是会拖点时间。但总比以后,被基奥家找上门要好。” 他们自以为说的已经很小声,却不知道一墙之隔,尼古拉斯夫人已经转过头,目光森寒。 和她待在一块的桑格莉娅有所察觉,小心伸出手:“夫人,母神温柔慈爱,我们应当遵守祂的路……” “是你跟母神的关系近,还是我跟母神的关系近?” 尼古拉斯夫人有些暴躁,这让她都有些控制不住,往常那优雅从容的气度, “母神慈爱,但也有不容亵渎的威严一面。” 尼古拉斯夫人有一些不安的,小幅度颤抖着:“如果不是这些该死的警察,我早已引导着母神的视线降临。” “祈求到一半却无缘无故中断。我能感受到,即使我与神明同姓,为祂所爱,母神对我的耐心也不多了。” “我不能再……” “我会找到其他的办法,铲除掉所有不敬的人……” “不只是不敬,敢阻碍我的同样该死!” 听着尼古拉斯夫人蕴含着怒气的声音,桑格莉娅心脏一跳。 恍惚间,桑格莉娅仿佛回到了第一次与尼古拉斯夫人深交,在她的引导下了解至高母神的存在。 在那个时候,尼古拉斯夫人就笑着对她说过。 与神越近,理智就越低。侍奉在神明身边的时间,与控制自身理智的毅力有很大的关联。 此时此刻,想起往事的桑格莉娅不安喊道:“夫人,您这两天……太容易生气了。” “有吗?” 尼古拉斯夫人转过身,面无表情, “我感觉一切都好。” “桑格莉娅,是不是在重生之地待的还不够久,让你产生了更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敢面对尼古拉斯夫人的目光,桑格莉娅垂下脑袋。 因此,在尼古拉斯夫人转过头时,没人看到,她后颈处似乎生长出了一层绒绒的黑毛。 …… 直到下午,睡饱了的爱丽丝美美从床上醒来。 她狠狠伸了个懒腰:“天啊,感觉这是这一个星期来,最舒服的一个觉。” “太幸福了!要不,去烘焙房定制一份松露蛋糕吧,让这份幸福更加完美。” 还没开心到一小时,洗漱完下楼去订蛋糕爱丽丝就发现问题只是得到了缓解,并没有被解决。 那种压的她喘不过气,仿佛被恶魔盯上的危机感消失,可那双羊眼睛仍然在。 “难得的安稳期,必须要想办法。” 依依不舍路过烘培坊的大门,爱丽丝随便买了份快餐回去吃,边吃边想, “唯有神秘学才能对抗神秘学,基督教能传承至今,肯定是有效的。伦敦的教会不起作用,难道我要去梵蒂冈吗?” 一想到这遥远的路途,中间繁杂的手续,耗费的那些时间,爱丽丝就头疼。 而且爱丽丝隐隐有种预感——除非她能求见教皇,或者认识某位红衣主教,否则也很难办。 将前往梵蒂冈的计划毙掉,爱丽丝没有头绪。 怕自己越想越钻牛角尖,陷入死胡同里。 爱丽丝吃完饭后收拾了一下家里卫生。 将打包好的垃圾扔下楼,她噔噔噔回到公寓,拿起还没有阅读回复的信件。 “让我看看,海伦娜小姐写了什么给我。” 出乎意料,海伦娜这封信是在关心爱丽丝。 原来,远在异国的海伦娜听到了不少关于英国的,最近乱七八糟的传闻。 她知道爱丽丝是独居的,特意写封信打听一下爱丽丝是否安好。 爱丽丝甚至看到了关于雾都怪人的询问,心情颇好地勾起嘴角—— “海伦娜也很关注英国的事啊,估计每期的报纸都会买。” 再往下,爱丽丝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地名。 【……爱丽丝小姐,看在她是我忠实读者的份上,我想问问她还好吗?她的居住地附近出了这么一个恶魔传说,让陌生人都心里发慌……】 爱丽丝开始还没看懂,又看了一遍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个陌生的地址,是伽拉泰亚的居住地。 海伦娜白担心了。 伽拉泰亚早就已经离开了家乡,重返欧利蒂斯庄园。除了奥尔菲斯,她身边根本没有其他威胁,安全的很。 正在思考怎么回复海伦娜的爱丽丝,目光扫过恶魔传说这个词,忽然一顿。 恶魔啊,她最近正烦着呢。 如果神秘学才能打败神秘学,那用恶魔来对战恶魔会怎么样? 爱丽丝冷静地想——最糟糕的结果无非就是死。但她目前惹上来的债,也是想让她死。 前进后退都无路,不妨来一个风险对冲。如果玩脱了,那就只能…… 选择最后一条路,跑梵蒂冈把压力转嫁给教皇了! 在心里默默开了个玩笑,爱丽丝又看了一遍海伦娜所提到的那个恶魔传闻。 她轻轻念道: “有人声称,不知何时,城市里多了一场只在深夜,才出现在街头的滑稽表演。落单的路人会被迫邀请成为观众,在演出结束时消失不见。” “天亮后,他们身体的碎片会随机出现在一个地方,像是被某种巨大的轮子反复碾压致死……” 路途中的恶魔 “会用巨大的轮子碾死人的恶魔?” 爱丽丝用钢笔尖点点信件, “物理杀人啊。感觉这个的威胁性比黑山羊要小,可以会会。” “怕就怕白跑一趟……” 她目光一闪,根据遇到的黑山羊组织的特性,来推测轮子恶魔的性质, “描述很瘆人,但从出现的方式以及杀人的手段来看,神秘学的力量参与程度较低,甚至可能没有。” 笔尖犹豫转上几圈,爱丽丝下定决心:“但这是我唯一能接触到的,有着恶魔名头,和明确的时间与事情经过的传说。” “这地方也不远,明天后天,足够我跑个来回了。” 有了明确目标,爱丽丝马不停蹄,小小锻炼了几个小时后冲了一个热水澡,养足精神。 天色微亮,爱丽丝除了告诉早起的房东太太自己这两天不在家,谁也没说。 趁着大部分人晨梦未醒,爱丽丝找了主编推荐的那位商人,补充一批火力装备。 因为买的多,商人一激动还附赠了一次免费偷渡。 爱丽丝讨价还价:“暂时没有偷渡的需求,有其他的赠品吗?” 武器商人面露难色,奸商的眼神开始发飘。赠品嘛,不太舍得送太好的东西。 经过一顿拉扯,最后赠品改成了一张车票。商人保证接送过程会非常的隐蔽,省心,安全性极高。 “不需要任何证明,也不讲究你的来历。沿途的官员士兵都打点过,您只要带上行李,上车等着到达目的地就行。” 这个赠品勉强符合爱丽丝的要求,她同意了。 当整个城市都苏醒过来时,爱丽丝已经坐上了前往目的地的马车,悄无声息离开伦敦。 庞大的,似乎是从运煤改行过来的拉货马车在大道上疾驰,笼罩住车厢的油皮纸不停被颠簸。 打扮的异常低调,还往自己脸上抹了两层灰的爱丽丝挤在一群偷渡客中间,抱着不离身的手提箱,满脸后悔。 她知道便宜没好货,但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争取来的,其实还是偷渡路线。 只不过爱丽丝是半路下车。 车厢里面只有左右两排座位。在商人那里买了票的,还有个位置。 没有座位的人只能胡乱挤在地上,腿打腿,手缠手,站不直,伸不开。 出发没多久,车子停了下来。正当这帮偷渡客纳闷的时候,只见车布被掀开,一个身材高大,但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男人沉默上车。 近乎六英尺高的身材,让本就拥挤的车厢更加无从下脚。 有人小声抱怨了一句:“怎么还有半途上车的?” 重新启航的车夫不得不解释了一句,安抚火气旺盛的乘客们: “他是之前一批的乘客,因为发生了点意外,所以滞留了两天,等我们把他捎过去。请放心,这位先生要去的地方还在国内,不会挤多久。” 车厢里的容量已经快达到极限,那高大的男人也没有依仗自己的身体优势给自己挤一个位置,而是半弯着腰,收腿缩着。 这让其他人不由多看了他几眼,爱丽丝听到旁边有人嗤笑一声:“傻高个。” “看他懂事,忍忍算了。” 有人这么说,从那个缩手缩脚的男人身上找回了点傲慢。 随着车子重新上路,爱丽丝将手提箱放在胸前,手臂呈l型举起格挡,为自己肺部的扩张撑开了一小块地方。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起初,一切正常。 然而到了下午,随着车夫从大道拐进小路时,车轮撞上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骤然的减速加车厢剧烈的颠簸之下,人群往后仰,形成了小规模的挤压事件。 除了爱丽丝与另外几个机警的人护住了自己,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受到了撞击,甚至被直接压到了地上,喊都喊不出声。 车厢内本就空间不足,又难以通风。这么一下,被压住的那些人,已经呼吸不上来,面色逐渐不对。 “站起来,不要趴下去!不要压到其他人身上!” 爱丽丝眼看着要出人命,也顾不上低调了,出声喊道。 她先挪动着身躯,踩着自己的座位,把离她最近的几个人拽起。 其他人有样学样。 但人被撞了一下,脑子正是七荤八素的时候。有些人反应过来了,还有的人有些懵,仍旧挤着他人。 姗姗来迟的呼救声爆发,乱成一锅粥了。被吓到失魂落魄的人拼尽全力,抓着身边一切能抓到的东西,爱丽丝也被拽了好几下。 这场混乱戛然而止,因为那个没受到最初的波及,固执缩在角落里的高大男人,被他附近的几个人抓着撕破了劣质的罩袍。 那骤然泄露的,毫无血色的皮肤与雪白到透明的头发,让众人对刚才的灾难闭嘴。 “他是个恶魔!”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字字诛心。 先下手为强 面对那骤然变得厌恶和惊恐的目光,男人仓皇抬起手,想要遮住自己的脸和头发。 见此,原本还只敢躲在他人身后说点闲话的人们大声谩骂起来。 碍于男人的身高,他们不敢真动手,却仍要在嘴上不依不饶:“怪不得今天什么都不顺,原来是遇到你这种家伙。” “瞧瞧他的手,跟死人一样。他如果不是恶魔转世,怎么可能会长成这个模样?” “就是就是,眼睛的颜色也很淡,似乎是淡红色的……上帝啊,请您降下神罚之雷,惩戒这个该死的恶魔吧!” 爱丽丝没忍住,笑出声。 这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有人认出爱丽丝是最开始呼吁众人保持冷静,援助同行者的组织人,报以善意—— “您也觉得这个恶魔很好笑吧,您看他……” “没有,我是觉得各位的反应挺好笑的。” 爱丽丝指指说话的人胳膊, “您刚才差点压死一个小孩,却不曾为此感到后怕。” 她转向沉默而畏畏缩缩的男人,继续道:“这位先生什么也没做错,却成了恶魔。” “如果他真的是恶魔,在座有谁敢骂他呢?” 爱丽丝无奈摇头, “就是吃定了他不是,你们才敢这样。” 她说的话有理有据,但在这些家伙看来,爱丽丝无疑是帮那个白发的恶魔。 于是人们看看爱丽丝,再看看男人,果断连着两个人一起骂—— “还以为有多好心呢,说不定刚才的事,就是这个女的在故意推我们!牧师说过,魔鬼惯常引诱,散布瘟疫后假装成持有药水的巫师,骗无辜的羔羊献出一切。” “对,对。有恶魔的地方一般都有魔鬼!他们两个是一伙的!” 比起男人,爱丽丝看上去更好欺负。所以人群聒噪着,她刚拉过的人,趁着混乱伸出双手。 “你们似乎误会了什么,我想请你们知道……” 藏在袖子里的小刀翻转出来,爱丽丝狠狠划向企图把她推倒的手。 鲜血飙出,在狭窄拥挤的车厢里制造出了一阵惨叫。 “魔鬼可不像我这么好心。” “下一次,就不是简单的刀伤了。” 爱丽丝冷冷扫过这些人,主动离开座位,与他们拉开距离。 车厢现在分为了两个部分。 几乎所有人都挤在靠近车头的地方,完全没有吸取刚才的教训,拼命拥挤着。 而靠近车尾的下车处。爱丽丝和那个男人待在那里,虽然没有座位,却比其他人更自由。 不仅没有收起刀,爱丽丝还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惯用的黄铜手枪,公然做起了枪械保养。 她不时抬头,有意无意和其他人对视几眼。 在这种威慑下别说动手了,谩骂声也小了下去。 只有极个别的狂信徒还在小声嘟囔着,含含糊糊,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爱丽丝把枪身擦的发亮,笑道:“从你们前后的态度和畏惧程度来看,火药才是真正的魔鬼啊。” 察觉到发生什么的车夫呵斥了几声,却没停车,反而加快了速度。 这让爱丽丝有些诧异。 现在她是和那帮人交流不了,干脆一肘从头到尾都不曾说话的男人:“是不是跟你有关?” 对方没有说话,这让爱丽丝有些无奈:“先生,我可是为了帮你解围,才落到只能和你说话的地步啊。” 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动了男人的心,他低低开口:“车夫怕停车调矛盾时,我会跟上一次一样,直接被其他乘客赶下去。” 爱丽丝瞬间明白,为什么男人是半途上车了。 继续追问,可能就是人家的伤心事了,爱丽丝岔开话题:“听声音…你年龄不大啊。” “24。” “才24?” 爱丽丝诧异看他一眼。 透过破损的面罩,她能看到对方习惯耷拉下来的愁眉,那双淡红色的眼睛也透露着一种苦意。 “你的气质很成熟。” “我还以为你三十了呢。” 男人,不,青年没有说话,稍稍往里面缩了缩。 “你打算去哪?” 爱丽丝似乎没察觉到对方的抗拒,兴致勃勃道, “能在路上认识也是缘分,或许有空,我可以找你一起去教会做礼拜。” 青年一怔:“你信教?” “嗯,算吧。” 爱丽丝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偶尔会去天主教会。” 青年似乎有些激动,但是又不敢表现出来,破天荒的主动道:“你也是从伦敦出来的吗?你去过拉兹教会吗?” “很少。” 爱丽丝认真解释, “我一般都是在家附近的小教堂里面祷告。拉兹教会……只有在那里举行仪式,请主保圣人转祷时,我才会参加一下。” 对天主教有偏向,却与拉兹教会联系不多,还对他释放善意。青年神色软化,但仍不多话,基本都是爱丽丝在说。 持之以恒下,爱丽丝如愿以偿的在下车前套出了他的目的地——伯明翰。 伯明翰里有什么?哈哈,有神秘莫测的庄园! 结合之前的种种消息,爱丽丝有百分百的把握了。 她转过头,小声蛐蛐起来: “哦,你怎么会想着去那?我前段时间刚从伯明翰回来。最近那里可不太平,乱得很。” “我不怕。” 青年言简意赅。 爱丽丝心想也是,这人怎么可能会怕。 尸体,鬼魂,变态。爱丽丝想不到能让青年害怕的东西。 他最害怕的,大约是人吧。 “那真是太好了。” 爱丽丝故作高兴,边观察青年反应边道, “您很急着前往吗?实际上,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大约要两到三天的时间。如果您不急……” 青年脸色不变,爱丽丝猜他要拒绝了。 聊天的一个小技巧——在对方作出决定前,抢着说话不停加码,或许能改变对方的心意。 “抱歉,小姐,我……” “老实说,我遇到的麻烦很危险,我原本只能自己面对。可能是上帝的旨意吧,让我在路上遇到一位胆大又看着就可靠的好先生。” 爱丽丝抢话时,不停揣测青年需要什么。 尊重?金钱?梦想?信仰?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 投其所好,以利诱之。 她感觉自己在走奥尔菲斯的路,让庄园主无路可走。 爱丽丝圈出几个范围,开始撒网, “五英镑?不,十英镑。您别觉得离谱,这份委托不能找警察,我原本打算到地方后雇佣几位在道上混的家伙……唉,我知道这请求很不合理,甚至有些强人所难。” “您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爱丽丝看着青年,真诚道, “如果您愿意,那是上帝所赐予我的幸运。” 爱丽丝的话有设计过的成分,也有真心。她是真觉得能在偷渡车上遇到青年,是一件幸运的事。 如果能骗走,那就更好了。 在爱丽丝期待的目光下,青年微微有些动容:“让您失望了,我身体素质并不好,可能提供不了帮助。” 偷偷觑了眼青年背着的长条包裹,爱丽丝说:“没事,我有点准备。况且,不一定需要跟人动手。” 车上到处都是敌意,那些藏不住厌憎的目光,加速了青年跟爱丽丝走的念头。 “只要几天?” 青年小声确定。 “嗯!” 爱丽丝笑眯眯的。 随着车停下,青年跟着爱丽丝下车。太阳的光芒,让他难受地拉紧罩袍。 追上先下车的爱丽丝,青年声音很轻:“我是安德鲁. 克雷斯。” 爱丽丝随口道:“我知道。” 安德鲁没听清:“您说什么?” 回过神的爱丽丝连忙道:“哦,我说,我知道了。” “克雷斯先生,我是一名社会调查记者,您叫我爱丽丝就好。” 当你理直气壮,恶魔也要道歉 爱丽丝自己都觉得很不真实。 那个贩卖“石板”惹祸上身,不得不前往欧利蒂斯庄园寻求庇护的守墓人,现实这么好骗。 以至于她时时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安德鲁,生怕他跑了。 这个举动,却让安德鲁低下头,拒绝露出自己的脸与头发。 非常敏感,略微抗拒社交,为人自闭。 爱丽丝在心里默默建设着安德鲁的性格,以便跟对方交流的时候,尽量不产生误会。 从刚才在车上的遭遇来看,因为特殊的外貌长期受到歧视,可能还会有些自卑。不健全的人格像是堆起来的积木一样,随时会塌。 “是先天性的吗?” 爱丽丝第一个问题问得很坦然,像是只是单纯的好奇。 安德鲁知道她在问什么,身子一僵:“嗯。” “非常纯净的颜色。” 结合安德鲁的信仰,爱丽丝紧接着夸了句,降低对方现在忐忑而自厌的心情, “和教堂上的天使翅膀一样。” 安德鲁并不领情,苦涩道:“拿我这副被诅咒过的外貌来和天使比较,是对天使的不敬。爱丽丝小姐,您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被诅咒的外貌?” 爱丽丝诧异看他,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你觉得你是被谁诅咒了呢?” 她表现的太理直气壮,让安德鲁有些没反应过来,本能道:“就是,跟他们说的那样,被恶魔诅咒了……” 他显得很不愿,又在长期的生活中逐渐被压弯了脊骨,认命了。 生怕爱丽丝看低自己,安德鲁咽着口水为自己辩解: “曾经有人告诉我,只要虔诚地向上帝祷告,就能洗清身上的罪。” “我一直都在这么做,我想我终有一天会摆脱这份诅咒,成为上帝所认可的善人。” 听着安德鲁的自辩,爱丽丝非常疑惑:“等等,被恶魔诅咒?” “你怎么能算是被恶魔诅咒的呢?先天性的白头发,可能是某种发育不良的病症吧。” 爱丽丝指指自己,神情简直有几分骄傲:“我才是被恶魔诅咒了的,跟我比起来,您的问题压根不是问题。” 揣着手的安德鲁:“哈?” 他第一次看到有人主动认领这个头衔,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爱丽丝从善如流,好心讲解道:“克雷斯先生,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我遇到了一些事情。这非常难办,甚至可能会危及到我的生命。” “我说希望有您的帮助,邀请您和我共度难关,但我好像还没有说我遇到的是什么难关。” 爱丽丝微微一笑:“其实,是因为我被一个恶魔缠上了!我这次出来,就是想寻找一位轮子恶魔,希望他们两个能打起来,帮我对冲一下。” 安德鲁被歧视了这么久,头次体会到那些歧视他的人的心态。 当然,少了一些厌恶和害怕,更多的是惊讶和不敢相信—— “您,您说什么?您说有个,呃,恶魔???” “嗯。” 爱丽丝拎着手提箱,拽出了一条这两天一直在佩戴的十字架项链, “准确来说,是一帮邪教徒。我因此睡不好,休息不好,时常能看到一头黑山羊跟着我。长此以往,我可能会疯掉,或者死去。” “在出城之前,我曾经去过拉兹教会,接受驱魔仪式。” 爱丽丝意味深长看着安德鲁, “他们没有帮上我,却宣称恶魔已经被驱逐。我在修女那里买了不少东西,教会的人对我的态度很友善,说我正被上帝保佑着。” “克雷斯先生,您是先天带下来的病根,还是真正的被恶魔缠上,想必您心里有数。” “虚假的诅咒让你信以为真,不受他人欢迎。我这个真正的被诅咒之人,却能在教堂里来去自如。这很有趣,对吧。” 安德鲁很没有底气:“可能…不同的诅咒也会有不同的效果……” “这个就是上帝和恶魔的事情了。” 爱丽丝耸耸肩, “不管什么情况,和我们人类有什么关系呢?” 安德鲁没有说话,只是附和地点了点头。 爱丽丝的态度,遇到的事,都让安德鲁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亲近感。 等两人进城订好旅店的房间时,这个总是沉默缩在一旁的青年与爱丽丝交谈的频率明显上升了。 爱丽丝抓住机会,刚放下行李就张罗着先吃顿饭。 面对琳琅满目的菜单,安德鲁又不说话了。 爱丽丝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菜单的最上层,道: “克雷斯先生,您吃培根吗?这家店的招牌菜似乎是培根煎鸡蛋,很美味的样子。” “爱丽丝小姐的眼光向来不错,可以试一份。” 安德鲁嘴上谦虚,眼睛却明显亮了起来。 “行。” 爱丽丝拍板, “那就奶油蘑菇汤再加这个,添两份煎肉排。吃好休息好养足精神,晚上我们就去会会那场传闻中的街头表演。” 【轮子恶魔】 爱丽丝与安德鲁吃完饭,去街上逛了逛。 轮子恶魔的传闻已经在这座小城里流传开来,随便打听就能听到无数个版本,大同小异。 巨大的轮子,滑稽的表演,被碾成碎片的人体组织。传闻大体是围绕这三个元素,只是细节不同。 有人说这个恶魔是被邪教徒召唤出来的,还有人说,恶魔原本是城中人,因为过得不好把自己献祭给魔鬼,换取了强大而邪恶的力量。 还有人说,这个恶魔是圣凯瑟琳剧团的老板研究出来的。 最后一个说法流传最广,因为有不少人都看过剧团的表演。而在剧团的最后一次演出,也是最着名的那次演出上,那三个堪堪到人膝盖高的演员令人印象深刻。 一个矮子就足以令人惊奇了,何况是三个,据说他们还是三兄弟! 圣凯瑟林剧团因此名声大噪,可老板却在那场演出后失踪,剧团也随之解散,演员们各奔东西。 不得不说,这种街头巷尾的故事相当真实,细节充足。爱丽丝听得津津有味,认真记下了她认为有用的部分。 午后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把本就不干净的街道浸得满是泥水。爱丽丝提起裙子小心脚下,安德鲁则打起了一把伞。 沿街穿巷了解不少消息,爱丽丝低头,看着自己踩过的地方隐隐约约还有着另外一道痕迹。 那是个小而深的脚印。 对方个子不高,体重相对来说却不少呢。爱丽丝回忆了一下目光扫过的人。奇怪,除了那些贵族,平民里会有这种营养极度过剩的人吗? “克雷斯先生,您见过天生特殊的人吗?” 爱丽丝随口问道。 安德鲁点点头:“我见过畸形秀,里面有不少肢体奇特的人。” 他很不忍:“我觉得他们很可怜。明明是那么不幸的事,却要反复拿出来,被展示,迎合着观众大笑。” 在这个年头,畸形的孩子很高的概率被遗弃。一旦流落街头,等待他们的,要么是被到处驱赶,然后饿死,要么就是用自己的痛苦来表演,换口饭吃。 时间久了,畸形的就不只是身体。 他们会拼命逗得观众前俯后仰,勉强在喝彩和笑声中,汲取几分存在的价值。 一旦灯光落幕,热度不再。他们的人生也到了尽头。 安德鲁有自尊,极力避免自己的容貌展示在别人面前,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恰恰是被爱过的证明。 因为被爱过,知道人是怎么活着的,所以才接受不了自己的不堪成为表演的道具。 “参加这些演出的人,是为了活着。” 爱丽丝看了眼安德鲁, “克雷斯先生所追求的东西,已经不只是生存了呢。” 安德鲁没有否认:“爱丽丝小姐,我总觉得您可以很轻而易举的看穿我的内心。” “其实我还是需要生存的,谁不想活着呢?但如果有机会,我愿意搏上一搏。” “克雷斯先生,您需要什么样的机会呢?” 爱丽丝站定,仔细观察着这段路上的痕迹。 安德鲁老实道:“成为善人的机会。” “这是我妈妈所希望的。她希望我能找到自己的救赎。我想,如果我能成为连上帝都认可的善人,妈妈一定会高兴。” “您的母亲也信教?” “嗯,她很虔诚。她希望她的祷告能为我找出一条路。她也确实做到了,在她去世的时候,拉兹教会接受了我,给了我一个容身之处。” 安德鲁没有再往下说。 爱丽丝猜,因为接下来他做的事是背叛了教会的。 天主教禁止亵渎尸体,监守自盗的守墓人明显是上不了天堂了。 当然,拉兹教会还不知道这些事,神父对外宣称的是守墓人失踪,墓园一切安好。 “克雷斯先生,希望您可以获得您的救赎,成为一位善人。” 早已知晓安德鲁私下交易的爱丽丝没有揭穿他,语气平和, “我们可以回去了,晚上再来。” 随着他们离开,不远处的街角转过一个人。这个人身材高大,披着一件大衣,从头到尾都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天生苦瓜,却偏要笑的脸。 他走到刚才爱丽丝的位置,尖声:“那个女人刚才在看什么?哦,我讨厌她什么都看不起的样子,跟那个圣凯萨琳一样。” “她想干什么?难道她真要学习圣凯瑟琳,坚持死在斧头下吗?” 他像是在和人聊天,但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这个身材高大的苦瓜笑脸人,也就撇撇嘴,大摇大摆走了。 他走过的地方,脚印又小又深。 …… “爱丽丝小姐,您确定要打扮成这个样子吗?” 安德鲁小心提着灯,行走在街上。 现在已经是凌晨时分,街道空空荡荡的,两侧的店铺紧闭。 柔和的月光不会灼伤白化的脆弱皮肤,安德鲁穿上了爱丽丝买的礼服,连发型都好好捯饬过。 爱丽丝打扮的同样贵气优雅,手持着折扇回答他:“这是观看话剧的装扮,自然和平时不一样。克雷斯先生,高雅的艺术需要尊重。” 安德鲁很不自在,像是身上有蚂蚁在爬一样:“贵族平时都穿这个吗?太难受了,我甚至不敢用力,怕扯坏扣子。” “不用进行体力劳动,自然就穿的好一点。好了,注意周围,克雷斯先生,别大意。” 爱丽丝留心着四周的动静,随口回道。 安德鲁没有说话,全神贯注张望着。 周围太静了,静到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时,是那么的刺耳。 巨轮的演出 听到身后的动静,两人同时回头。 爱丽丝意外看了眼安德鲁,没想到他机警度这么高。 身后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 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是错觉吗?” 爱丽丝刚疑问出声,转头就看到了在自己面前骤然放大的笑脸—— “惊喜登场!” 来者不比安德鲁矮,穿着大衣,脸上戴着一张堪称诡异的面具。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爱丽丝与安德鲁面无表情看着他,没有一个被吓到。 坚定向前的记者和与尸为伴的守墓人双双弹出一个问号。 于是演员刚登场就迅速拉开距离,举着摇摇晃晃的手,行了一个有模有样的绅士挽手礼:“晚上好啊,女士,先生。” “天啊,你们打扮成的这副模样,让我想起了很多事。每次,大家像是来城堡开舞会一样,所有人的衣服都如此耀眼夺目。可惜只有我们在跳舞,他们只在台下看!” 来者伸出左手, “如今,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多么想邀请你,同我共舞一曲~” 不等两人反应,他边说,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轻轻搭上左手。明明没有张嘴,可一个如同老妇人,含着忧愁的声音却回答了他, “反正也不是正经的舞会,不过是饿死前的自娱自乐,随便你吧。” 爱丽丝和安德鲁就这么看着怪人在他们面前翩翩起舞,高大的身躯步伐是如此的灵活。 一边跳他还一边说着话,而那个有气无力的哀愁声音也总会回答他,虽然回答的不是很吉利—— “哦,我总觉得您的声音有点耳熟,您像是我的母亲!” “你是说你妈在和你跳舞吗?这可真是倒霉,也是,我们怎么可能会和女人共舞呢?” “拜托,不要在这个时候说这种扫兴的话。看我的皮鞋,非常的亮。踢踏的时候是不是很悦耳?” “唉,看着不错又如何,能穿几天呢?什么都有使用寿命耗尽的那天,可悲。” 不太协调的肢体,诙谐与不搭架的自怨的对话内容。让这场独舞表演滑稽又古怪,好笑还带点诡异。 瞥了眼深夜中的两位观众,他表演又上新花样—— “嘿!妈咪,爸爸知道你出来跟我跳舞吗?” “他知道,他只是懒得说而已。奉劝你不要挑衅他,不然他会狠狠的让你摔上一跤。” “我懂我懂,老爸只是沉默寡言,逼急了,出手可狠着呢。就像那些人总说的一样。咬人的狗不……” 话音未落,正在跳舞的两只脚左脚绊右脚,华丽的栽倒。 那张脸差点就跟大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吓得他声音都变形了。 “噗!” 爱丽丝下意识笑出声,安德鲁也露出一个微笑。 见自己成功取悦了观众,刚才一副要摔个鼻青脸肿的演员晃悠着站直身体,尖声道:“欢迎收看威尔的古典舞剧,门票是——一个答案!” “如果回答不上来,就要加收其他的费用~哦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戏谑的笑声,那个哀愁的声音也跟着笑了起来,但他笑得有气无力,好像下一秒就要死掉了。 还有一阵呜呜的奇怪声音从下面传出,像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逼着自己笑出声。 爱丽丝朝安德鲁点点头,不怎么擅长交谈的安德鲁踏前一步,勉为其难开口:“威尔先生,您要问什么呢?” “我要问……” 威尔双手抓住自己大衣两侧,仿佛要脱下这件一直笼罩着他的伪装。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安德鲁,不怀好意, “你们知道我们的父母在哪里吗?哦吼吼吼,啊?” 爱丽丝不知何时往前走了好几步,一把拽住威尔的衣服,反问: “我们也有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如果你能回答的上来,不止门票,附加的费用我们也给!” 不等威尔拒绝,爱丽丝飞快道:“你知道怎么驱逐恶魔吗?” 威尔尝试拉开自己的衣服,可爱丽丝力气还蛮大的。 他有些恼火:“我不知道!” 威尔眼睛一转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咕咕笑了起来:“不过,我知道怎么处刑上帝所宠爱的人,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知道圣凯瑟琳吗?就是我即将处死的对象!” 圣凯瑟琳,是基督教的圣人,天主教也将其列为十四救难圣人之一。 所以威尔还没有笑两声,作为虔诚教徒的安德鲁目光如冰,道:“您带了斧子?威尔先生,请注意,不管您怎么夸口自己,不能对圣人妄言!” 这话好像点燃了威尔的脾气,他猛然瞪大双眼,扭头恶狠狠盯着安德鲁,嘴里喷泄出一连串的,宛如舞台剧上的,修饰过后的骂人台词。 他人被爱丽丝抓着,身子没动,腿却大幅度用力踹向安德鲁。 爱丽丝也眼睁睁的看着威尔先生的头凭空从衣服里跳出又多了两只手握拳打向她。 “什么斧头?真讨厌。哦不对,我讨厌的不是斧头,我讨厌的是你们设计的那些无聊情节!” 伴随着愤怒的喊叫,“高大的威尔先生”的头,身子,脚,各有各的主人了! 三个戴着奇怪面具,个子却奇矮无比的小人,从爱丽丝所抓着的那件宽大衣服中抽身。 除了位于中间的没有拿东西以外,另外的头和脚都分别握着一个半圆形,满是尖刺的东西。 他们用这个东西伪装出了“威尔先生”壮硕的肌肉,也用这个东西保护自己。 “轮子!圣凯瑟琳会死在轮子下!这才是正确的故事情节,这才是值得演出的完美舞台!” 几乎是眨眼间,“威尔先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长满钉刺的轮子。 狂笑声响起,他们质问着:“所以,你们知道我们的父母在哪里吗?” “如果回答不出来,就请你们和圣凯瑟琳一样!轮!轮!加速,加速,通通碾碎!” 面对加速冲来的轮子,爱丽丝拽了把安德鲁,与对方擦身而过。 巨大的轮子飞起在地上弹动着,随后调转方向,重新冲来。 爱丽丝撕开晚礼服的掩饰,抽出绑在腿上的细长枪支,皱眉:“它动起来太快了,难以瞄准。” 安德鲁还在犹豫:“爱丽丝小姐,这一身挺贵的。如果可以……” “我只是想配一身观看表演的衣服,以示对演员的尊重。” 礼服裙开叉后,爱丽丝行动都方便很多。她催促着安德鲁, “快点,他又要过来了。” 安德鲁只好撸起袖子,解开华丽的纽扣。笔挺的礼服下,套着爱丽丝送给他的,今晚真正的装备——相当稀少的丝质防弹衣。 即使是爱丽丝的手头上,也不多 这种防弹衣轻薄便利,能阻挡低速子弹,但阻止不了沉重而高速的轮子。 飞速的巨轮伴随着重重叠叠的笑声,又冲了一个来回。 惊魂未定的安德鲁高叫一声: “爱丽丝小姐,虽然我们做了各种准备,但能用上的手段很少!” 圣凯瑟琳与轮子 确实,爱丽丝难得失策了。 这次毕竟是寻找帮助的,并非是找事的。爱丽丝相信没有人类不怕枪,于是给两人做了简单的防护,带上武器。 她没有想到,对方虽是人,却是三个能够钻进轮子里,彼此配合,操纵轮子犹如身体的人。 这么一来,她要对付的既不是恶魔,也不是人类,而是巨轮。这个让人头痛无比的物品。 她能靠身手能够躲避一二,安德鲁却已经要跟不上闪避的节奏了。在最近一次冲击中,他的胳膊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哦,是新鲜的番茄酱!” 巨轮转动,夹杂着怪笑,他们唱起了自己写的剧本—— “那该死的老板,天天用我们的苦难和默契来编写他的故事,该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轮子凭什么输掉?不行,不行!” “老套的情节应该被毙掉,没用的老板哗啦啦流一地,圣凯瑟琳咻~死于轮刑~哦哦!” 他们太高兴了,手舞足蹈起来,以至于速度也慢了些。 爱丽丝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时不时拉一把快撑不下去的安德鲁。她倾听着巨轮所唱的歌,企图从里面找出能谈判的余地。 圣凯瑟琳与轮子,是基督教的经典故事。传闻这位少女天生能看到神启,十几岁就皈依了基督。 她善良,乐观,吃苦,勇敢。她劝诫暴躁的皇帝不要杀害基督徒,为此被下了大狱。 皇帝派几十人与少女辩论,然而这几十位智者全部败了下来。 有领主为此仰慕她的智慧与美貌,想求娶少女为妻子来免除她的死刑。可是少女宁愿死,也不愿意嫁给他。 最后,她被判处了轮刑。然而当巨大的轮子碰到少女的那一刻,居然就这么坏掉了。皇帝颜面大失,在场的人纷纷称之为神迹。 尽管这名少女最终还是被皇帝派出的刽子手砍下了头颅,但圣凯瑟琳的名声已经流传下去,随着基督教一同传世。 这位圣人的事迹不同于枯燥的教义,反而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于是在世界各地被改编成各种各样的舞台剧。 人们赞扬着圣凯瑟琳的美貌坚贞,聪明勇敢,以及被神庇佑的那些奇迹。而在她辉煌的一生中,最有名的,自然是那个行刑时坏掉的轮子。 不少故事在编排的过程中,都会将重头戏放在圣凯瑟琳大战轮子上面。 他们会让演员手持纤细的圣剑,戏耍,愚弄,最后狠狠击破冲过来的巨轮。 “圣凯瑟琳剧院……” 爱丽丝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结合变成轮子的威尔先生高唱的那些话,隐约猜出对方应该是在一场又一场的演出中逐渐扭曲。 为了让冲突更好看,故事更精彩。这个剧院的老板私底下,估计会将剧本修改一次又一次。 登场时凶恶的巨轮被打的越惨,越能让观众买票欢呼。 “该死的……” 安德鲁还在喃喃念叨着对方亵渎圣人。 对方的攻势如风,狼狈的安德鲁被爱丽丝拽到一根路灯杆下,省体力绕圈躲避的同时,低声警告了句: “不要再刺激他了!你越维护圣凯瑟琳,他越将你列为处刑的目标!” 安德鲁不甘心闭上嘴,只是目光依旧愤愤。 “哈哈哈哈,你们快不行了!” 眼看着两人衣衫破了不少,动作迟缓也不再说话,巨轮格外高兴,得意忘形唱了段新词—— “用轮子战胜老板!用轮子击败女主!三个人操纵着轮子,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儿子,一个完整的家庭!” 家庭…… 爱丽丝捕捉到这个词,想到“高大的威尔先生”的问题。 “我知道你父母的下落了!” 随着爱丽丝大喊出声,原本疯癫冲撞的轮子明显降速。 欢快的尖细声音率先道:“真的吗?你真知道我们父母在哪里吗?” 有气无力的老妇声音训斥他:“我的儿,她明显是在骗我们啊。你的母亲不是我吗?孩子爹,你说句话啊。” “嗯。” 闷闷的声音应了声。 不等轮子重新转动,爱丽丝毫不留情戳穿他们的表演:“不要自欺欺人了。如果真是这样,你们还找什么父母?” 眼看着对方要发怒了,爱丽丝放缓口气, “我听说过你们,圣凯瑟琳剧院的演员,总是一起登台的三兄弟。你们的感情很好,形影不离。” 轮子在地上摩擦摩擦,因为爱丽丝的恭维而开心得意—— “哼,那当然!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兄弟呢?这可是一母同胞的至亲!” 爱丽丝趁机劝道: “是啊。唉,你们各自假扮的父母毕竟不是真正的。而恰好我从威尔这个姓氏,联想到了一位我认识的先生……” 轮子滴溜溜原地打转,慢慢停了下来,三个脑袋探出:“那你说说。” 爱丽丝看眼安德鲁,猜三兄弟是意外和父母分离的,才这么思念他们。 爱丽丝的谎话脱口而出:“那位老威尔,过得不算好。” 老妇人的声音叹气:“过了这么些年,家里还是这么穷吗?” 轮子已经彻底停住,三兄弟聚精会神听着爱丽丝的话。 爱丽丝手背在后面,朝安德鲁招了招,面上纹丝不动,故作思考:“说起来,很少见到老威尔的妻子……” 欢快爱笑的声音很怀念:“妈妈总是躲在房间里。她不爱,也不许我们到外面晃悠。” 爱丽丝心提到最高,跳得很快,她慢慢说:“老威尔提到过,他走失的那三个孩子,是他的心病……” “你撒谎!” 很少出现的沉闷声音宛如惊雷,劈醒其他两兄弟的同时,无情指出爱丽丝言语间的漏洞, “我们才不是走丢的!是……” “哇,大哥,你终于说话了。作为那天清醒的人,我们是怎么丢的?怎么一觉醒来,就在路边了哇?” “……反正不是走丢的。” “现在是关心这个问题的时候吗?那个女人在愚弄我们,企图推延死亡的时间。” “哦,对对,不能放过她!” 三兄弟后知后觉,怒火刚刚爆发,就看到爱丽丝对着他们抬起的枪口。 看似站立不动让三兄弟掉以轻心的爱丽丝,早就接过安德鲁悄悄递来的满弹枪。 她的手很稳。 沉重的巨轮已经停下,难以瞬间加速。伴随着枪声响起,三小只吓得抱在一起,各自大叫一声—— “轮子的时代难道要落幕了吗?” “完了,只能等死了。” “爸爸会保护你们的!” 硝烟伴随着飞溅的碎片散尽,露出完好无损的三人。 他们慌张摸摸自己的身体,看着在低头填弹的爱丽丝,转眼又嚣张起来—— “哈哈哈哈哈,枪法一般!现在,轮到我们了!嘻嘻,去死吧!” “加速起!我转……” 关节处被打碎的巨大轮子,华丽丽裂开。毫无保护的三兄弟像是三只跟着被锯倒大树的松鼠,抓着碎轮,呆若木鸡, “大哥,无敌的轮子坏了!” “完了,这回是真等死了。” “……” 三兄弟中的老大企图做最后一搏。他刚在弟弟们的搀扶下站稳,身边骤然一空。 高大的影子从身后出现,投在地上,处于阴影中的老大战战兢兢回头。 安德鲁正一手拎着一个,居高临下看着老大。 所需要的代价 “难受啥?我们是好人。” 爱丽丝挨个检查完三兄弟,确认他们除了一手高超的轮子驾驶技术,身体素质与普通人类基本一致。 甚至还有些营养不良。 她很失望。 爱丽丝轻轻叹了一声:“没有恶魔的气息,三个普通人罢了。” “我头一次看到有人失望自己遇到的不是恶魔。” 安德鲁盯着三兄弟,心里还在惦记着他们对圣人的评价,眼神不善,连开玩笑的话都说的咬牙切齿。 两个小的怂怂缩在一起,而不苟言笑的老大挡在他们面前,努力绷着脸,倔强与爱丽丝对视。 “你们叫什么名字?” 爱丽丝问。 没人回答她。 爱丽丝对这种沉默的反击无所谓,笑眯眯喊了声:“克雷斯先生,您想干什么?” 安德鲁跃跃欲试:“他们敢亵渎圣人,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意识到在场有个虔诚天主教徒被他们惹怒了,三兄弟迅速认清当前局势,转而向爱丽丝低头。 年纪最小的连忙开口—— “我是戏谑。二哥悲观,大哥寡言。” 爱丽丝摇头,提醒他们:“我是在问你们的名字,而不是你们的性格。” 三兄弟互相看看,垂头丧气:“父母没有给我们取名字,剧院其他人都叫我们的外号。” 戏谑说到一半,似乎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又补了几句,满是期盼, “等我们找到父母,我们就是有名字的了。” 爱丽丝看到大哥寡言没有说话,而是在偷偷摇着头。 她没有追问下去。 已经知道这次白跑一趟的爱丽丝,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你们刚才提到的老板和女主……是圣凯瑟琳剧院的吗?你们杀人了?” 戏谑快言快语: “老板?哦,他死了。我们只是把他对我们做的全部对他做了一遍,他就哗啦啦碎成番茄酱了。” 这个年代的马戏团或者剧院老板,隔一个枪毙一个都有漏网之鱼,死有余辜 “至于那个圣凯瑟琳,关在地下室,来日陪我们演新剧!” “你!” 安德鲁又要破防了。 爱丽丝有点生气:“她犯了很大的错吗?又不是真正的圣凯瑟琳,不过是个演员。你们把她关在哪里了?” 三兄弟低声反驳:“她犯错了!她无数次战胜我们,凭什么……” 爱丽丝一人给了个暴栗。 脆脆的,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 威尔三兄弟抱头蹲下,老实了。 “指下路,告诉我,你们把那倒霉的主角关哪了?” 爱丽丝这么说着,忍不住摇摇头, “白跑一趟。” …… 深夜,伦敦。 柯根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夹着厚厚的卷宗准备回家。 她已经习惯了加班,却不想要求其他人陪自己。因此,偌大的法院只剩下柯根一人了。 基奥家族不缺钱,更不缺马车。忙到太晚时,柯根都会通知车夫提前等在法院门口。 如往日一般,柯根踏出大门时,门外漆黑一片。 “灯已经坏了两天了,市政府还在走拨款流程。唉。” 柯根摇摇头,小心着脚下的台阶。 想着马车上有灯,她叫了一声车夫的名字。 漆黑的夜幕下,不远处的马车毫无反应。 这让柯根警觉起来。 维持正义的过程,总是少不了挑战法律的狂徒。柯根思考着这是哪家的仇人,脚步本能往后。 随着柯根喊过一声后迟迟不上车,对方也察觉到不对劲 马车一阵抖动,从车厢里钻出两个人! 他们披着长袍,手持着纤长的武器,悄无声息靠近。 等这两人踏上台阶,柯根已经小跑躲回法院里了。 “该死!” 他们不熟悉地形,又不敢真闯进去,进退两难, “尼古拉斯夫人让我们给这个异教徒一些教训,如果没办成……” “再等等。” 另一个人犹豫着,说, “她把尼古拉斯夫人送进了警察局,必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何况,尼古拉斯夫人手段高明,也不止派了我们两个,就不信抓不住她!” 柯根关上办公室的门,反锁,立刻用法院装的电话机拨通了苏格兰场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对方在那头保证马上出警。 柯根报出自己的位置,耐心等待救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透过窗户看到门口陆陆续续在来人。 他们着装统一,行动规划明确。在简单商量后,果断进入到法院之中! 柯根见状,不由再度拨通电话催苏格兰场。 对方在那头“嗯嗯”两声,敷衍之意很明显。 柯根语气急促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保罗警长呢?叫他接电话!” “不用您操心保罗警长的去向。” 苏格兰场的接线员声音变得阴恻恻的, “母神至上,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电话忙音响起的同时,柯根百思不得其解:“代价?正义的代价,我已经付了。” “这些人,又在索取着什么代价?” 意料之外的援助 柯根来不及继续思考,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很快很急。目标非常明确,直奔她藏身的办公室而来。 柯根猛然想起,她第一次报警时,报过自己的位置。 “该死的苏格兰场,一天天的,不仅帮不上忙,还帮倒忙。那个接电话的,究竟是什么时候叛变的?是哪一个家族,又许诺了什么好处?” “尼古拉斯夫人?听过这个名字,但她应该跟我没有什么交集啊……” 事到如今,柯根还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误以为是仇家寻事。 她压根没想到,是苏格兰场怕她找麻烦,顺着爱丽丝报出的名字,将尼古拉斯夫人抓进警局。 做完常规的笔录,尼古拉斯夫人请了位颇有影响力的信徒出手,勉强从威胁爱丽丝一事中脱身。 这位脾气越发暴躁的夫人刚出来就想找爱丽丝的晦气,但爱丽丝已经离开伦敦。 这让愤怒的尼古拉斯夫人兜兜转转,将目光盯在了和爱丽丝交情不浅的柯根身上。 “就是在这里吧……” “嗯。动静太大了,我担心被其他人注意,快点解决这扇该死的门。” 交谈声毫不避讳的在门口响起,随后是门锁被拨动的动静。 柯根心中一紧,随后发现对方并没有钥匙,似乎是专精开锁方面的人在鼓捣解锁。 眼看着对方手法很娴熟。柯根急中生智,抓起钥匙卡进锁孔。 咔哒咔哒——门锁彻底不转了。 还有点时间。 从窗户那里跳下去吗? 不行,之前就担心对方破窗而入,柯根选择上到了二楼。 先不说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他人,柯根清楚,在激素药物的长期摧残下,她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往下一跳,基本就丧失了行动能力。 还是要求援。 无法指望苏格兰场,柯根给家里打了电话后,犹豫着又拨通了她在伦敦认识的人。 “爱丽丝小姐不在家?还是,她也遇到这种事了?” 柯根自言自语一句,又拨了几个号码。 身后的锁动声如此明显,柯根放下话筒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 “时间太少了,能争取一点是一点。” 恐惧是无法避免的,柯根只能尽量让情绪不要影响行动。 她开始努力搬动一些重物堵在门口,拼命拖延着。 迟迟开不了锁,急的对方无法顾及其他,砸门声震得柯根耳朵都要聋了 气喘吁吁推着桌子,柯根连汗都来不及擦。门内门外都在抢时间,动静不小。 深夜的伦敦有不少人因此无法入睡,路上的车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乌云遮住月亮,前方晦涩难明。 伦敦一处高档住宅内,此刻却灯火通明。 留声机转动,播放着歌剧。 演员嘹亮的歌声回荡在屋内,相当突出。 “桑格莉娅,我到现在还记得你的这场演出。你的神态,肢体如此卓越。当然,最妙的还是歌唱方面。完美。” 尼古拉斯夫人摇晃着半杯香槟,语气轻快。 桑格莉娅坐在她对面,闻言下意识抬手摸下了自己的喉咙。 触摸到已经开始结痂的新疤,桑格莉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小声道:“夫人,我觉得,没必要得罪那位女士吧。” “今夜过去后,就算她动不了我们,也必然会报复教友们。” “如果闹大了,我担心……我们会被迫放弃不少东西。” 尼古拉斯夫人漫不经心:“桑格莉娅,你想得太夸张了。伦敦只是少了位法庭记录员,又不是女王驾崩。” 桑格莉娅小心道:“她死了,基奥家族不会善罢甘休。” 尼古拉斯夫人直接笑出声,伸手点点桑格莉娅额头的山羊印记,意味深长—— “她把持权力太过了,早就引起了家族内的不满。何况,我见过老基奥,他痛心儿子身体的不争气,对女儿不肯为家族谋利的行为怨气很重。” “老基奥亲口说过,只有儿子才能振兴家族,女儿白看那么多书,心眼太死了。” “母神至上,他的儿子总有治疗的办法,可一个女孩总不能一直坐在那个位置上,不是吗?” “基奥家族,未必会为她的死发声。” 尼古拉斯夫人气定神闲,对桑格莉娅耐心解释着。 听罢夫人的分析,桑格莉娅嘴巴动了动,眼中流露出不忍的神色。 尼古拉斯夫人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她的嘴唇: “羔羊,不要说那些我不想听的话。在重生之地待的那些时光,该让你想清楚,变得更加懂事的。” 歌剧仍在留声机里播放,能唱出恢弘史诗的声音却被扼杀。 桑格莉娅看着尼古拉斯夫人手中的酒,发现即使没有进行第2次献祭,她也很久没有使用自己的嗓子了。 窗外不知何时响起了警笛声,这让尼古拉斯夫人有些不悦。 时间1分1秒的过去,随着午夜十二点的时钟响起,住宅的门也被敲响。 尼古拉斯夫人重新挂起笑容:“进来。渎神者的同伴已经解决好了?” 推门进来的人满脸惶恐:“不,不是的。苏格兰场的警察来了,有几个教友没跑掉,被堵在法院内了。” 酒杯落地摔得粉碎,尼古拉斯夫人豁然起身:“怎么可能!” “今晚留职的警察,不是已经皈依母神的怀抱?他不可能上报警情,苏格兰场凭什么这么快!” “渎神者还有其他同伴……” 在尼古拉斯夫人面前,来者很紧张,声音都在发着抖。 “那也不应该!” “是,是那位里德警长亲自带的队,速度才这么快。” “里德警长?” 暴怒的尼古拉斯夫人一怔, “谁找到了他?这块顽固不化的臭石头!” …… “我从没想到,我会因为看见杰克先生您而感到极大的喜悦。” 柯根披着毛毯,疲倦的身子站都站不稳,只能依靠在警车上。 “如果是我单独前来,那对现状也无济于事。” 杰克捧着热咖啡,跟柯根待在一块,旁观来来往往的警察收押今晚的袭击者。 他指指在中间指挥的人,低声道:“埃德蒙. 里德。真好运,他今晚在我家附近巡逻,被我碰上了。” “菲利普去确认爱丽丝小姐的情况,我抓着这位警长发了三个誓,才让他相信有人敢闯进最高法院杀人。” 柯根瞥了眼那位警长:“我听过他的名字。” “他在你家附近巡逻?嗯……杰克先生,您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他怀疑您会有不轨行为?” 好孩子眨眨眼:“没有啊,我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柯根小姐,你想多了,警长跟我说了,他就是在巡逻。” 【人与羊】 柯根看着好孩子,道:“确实。里德警长没有怀疑你的理由,他应该是去巡逻的。” 在说到“你”字时,柯根加重了读音。 杰克能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愣了下,随后释然:“坏孩子可没消失,有一位尽职尽责的警长也挺好。我乐意接受家附近的警笛,一重保障。” “嗯。” 柯根点点头,补充道, “我不是说我听说过这位警长的名字吗?更准确的来说,我的名字常常和他的名字一起出现在下面人口中。” 柯根模仿着职员们在下午茶会上的讨论, “法庭上的基奥女士,警察局里的里德警长。谁落在他们手上谁倒霉,不许半点狡辩。” 杰克举起咖啡跟柯根碰了个:“那你们岂不是有很多共同话题?” “久仰盛名,但事物繁多,很少接触。” 柯根推了推眼镜, “我也没想到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晚上好,女士,先生。” 就在柯根和杰克聊得差不多时,那位埃德蒙. 里德警长走过来。 他略微有些烦躁地摘下头上的帽子, “这帮家伙有问题,但嘴巴很严,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说。” “晚上好,里德警长。刚遇上时,我在他们嘴里听到了尼古拉斯夫人,疑似是她指使的。” 柯根为埃德蒙提供线索。 “哦,是吗?我会去调查的。” 埃德蒙没有说对方是一名贵族,不能下手,他在考虑另一个方面, “有录音吗?或者反水的证人。不然依照对方嘴硬的程度,只要他们死不承认,难以让那位夫人配合调查。” 柯根知道埃德蒙说的是事实,刚想叹气,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苏格兰场的接线员,还有今夜值班的警察,可能都有问题。” “我打过两次电话求助,第2次时,对方明确拒绝了我的求助,还提到了母神这个词,说这都是我该付出的代价。” “母神?” 埃德蒙一挑眉, “我还圣母呢。” “深夜冲击最高法院,就算没造成人员伤亡,也够他们蹲大牢了。不顾代价,团结一心,还念着母神这种词。” “哪里来的邪教徒?居然还渗透在警局内部了?我会处理的。” 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很大。作出承诺后,埃德蒙戴上帽子急匆匆转身,准备鏖战到天明了。 看着警长离开的背影,杰克没忍住,叹息一声:“这位警长很努力。可惜苏格兰场整体……就那样吧。” 柯根没说话,只是把快要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直到一晚上跑了半伦敦的菲利普赶到了法院门口,杰克和柯根才知道,爱丽丝昨天就离开伦敦了。 “幸好她不在。” 柯根松口气, “今天晚上太危险了。杰克先生带着救兵赶到时,我都快想好墓志铭上写什么了。” 菲利普擦擦东奔西跑热出来的汗,环视一圈:“基奥家的人呢?我记得柯根小姐和您的哥哥住在一起的。” “谁知道他们此刻在哪?” 柯根无所谓, “我也没怎么指望他们。你们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就够了。放心,他们会来,只是会姗姗来迟。” 面对柯根的洒脱,杰克弱弱道: “等会不是要先去警局?” 菲利普点头,“没错,一堆事要跑。” 柯根拢了拢毛毯,疲惫道: “我是受害者,里德警长不会为难我的。走流程的问话和笔录,很快就能办好的。” 杰克与菲利普对视一眼,果断:“都到这个点了,干脆再熬一熬,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吧。” “柯根小姐,您还要咖啡吗?” “这会不会太麻烦两位了?” “哪里哪里,今晚最忙的又不是我们。” 三人干脆一起蹲在警车旁边,看着指挥收警的埃德蒙转来转去累成狗。 完全坐不住,却又不敢在此时露面插手的尼古拉斯夫人站在临近法院的高处,俯瞰着这一幕。 她面上表情依旧从容,似乎毫不在意。跟在她身后的桑格莉娅却能看到,尼古拉斯夫人的后背,仿佛已经长满了黑色毛发。 这是神明的宠爱,还是被神明遗弃的前兆?桑格莉娅不懂。 但她不想失去以前那个温柔亲切,会爱抚她的尼古拉斯夫人。 “夫人……收手吧。” 桑格莉娅鼓起勇气, “事情越来越糟糕了。而且自从您上次中断呼唤,母神也不再回应您的祈祷了。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否……” 她没敢说完,甚至惊惧地捂住嘴。 因为一只眼睛从尼古拉斯夫人的后颈睁开,竖着的羊眼里满是往日的温和—— “母神没有放弃我。相反,虽然上一次的呼唤中断了,但我感觉我在朝祂靠近。” “我想,这是神启。” “对了。我亲爱的桑格莉娅,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想等我想明白后,我就能彻底的回归母神的怀抱。” 是温和吗? 不,是假象。 撑开后颈皮肤的羊眼睛滴溜溜转动,生长在正面脸庞上的嘴喃喃自语, “你说,这个世间,究竟是人吃羊?还是羊吃人呢?” “我想,我与神明同姓,我应当代替祂,吃掉所有不听话的人。” 桑格莉娅心里猛然跳动,她不知为何,有些悲哀。 她隐隐觉得,她爱着的那个尼古拉斯夫人,已经死了。 现在的这个,让她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畏惧。 那只眼睛闭合,尼古拉斯夫人转过头—— “桑格莉娅。我讨厌他们,但是我们不能再动手了。不仅这些教徒难以保住,那个臭石头警长也会死死盯着我们,等着把我送进去。” 不等桑格莉娅松口气,尼古拉斯夫人继续道: “是时候,寻求圣子的帮助了。” 威尔三兄弟的蛐蛐 “圣子?” 桑格莉娅听过,但从来没有见到过,不由疑问出声? “嗯,圣子。” 尼古拉斯夫人应了声,喃喃道, “虽然,他未必认同这个身份。但在母神谱系上,有神子的存在。圣子就需要给我一分薄面。” “神子……圣子?” 面对迷茫的桑格莉娅,尼古拉斯夫人多解释了一句, “圣子与我一样,与神明同姓,代行人间。” “走吧,不用再看了。那些人…放弃。” 尼古拉斯夫人转身, “在圣子苏醒之前,只能安静一些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这处地方。下方的柯根似有所感,扭头看向上面。 “您在看什么?” 杰克问。 柯根说不清楚:“不知道。但感觉,刚才那里有一道视线。” 不等柯根深究,菲利普率先站起身,拉平衣服的褶皱——“差不多,该去警局了。” 这一夜,伦敦很多人都睡不着。他们忙来忙去,飞驰过街道的警笛也打扰了不少居民的好梦。 跟着威尔三兄弟去地下室解救了圣凯瑟琳剧院女演员的爱丽丝,却踏踏实实睡了一晚上觉。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 虽然传闻中的轮子恶魔其实是流落街头的三兄弟。但爱丽丝闭上眼看到的那双山羊眼睛却变淡了一些。 不管是真要消失了,还是暂时的蛰伏。爱丽丝都高兴,并且珍惜能好好睡觉的这个晚上。 第2天,她精神充足,起了个大早。 作为在场最富有的人,爱丽丝在四双眼睛的期待中,戴着手套的手在菜单上轻轻点了几下,变出满桌早餐。 安德鲁专心吃着他爱的培根鸡蛋,威尔三兄弟则无论什么,都拼命往嘴里塞着。 戏谑边吃边呜呜出声:“这比吃厌的烂番茄要香太多了。人生原来还是有其他快乐的,看啊,是能爆油的香肠!” 安德鲁和威尔三兄弟实在是合不来,默默把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爱丽丝简单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刀叉。 等他们吃的差不多,这才开口: “我今天回伦敦。” 爱丽丝看向威尔三兄弟,微微一顿, “你们跟我回去。” 悲观看看狂吃的戏谑,看看不说话的寡言,吸吸鼻子:“又要被卖掉了吗?但愿这次有个好老板。不然,这辈子还有什么活头哦。” 爱丽丝嘴角一抽:“首先,我不卖人。其次,我把你们卖出去,不是害了卖家吗?” “我可不会忘,你们几个手上都沾过人命。” 说到这里,爱丽丝倍感头疼。 圣凯瑟琳剧院的老板已经死透了,而威尔三兄弟也承认,流落街头的日子里,他们“小小报复了一下”曾经欺辱过他们的人。 从恶贯满盈的人渣开始,随着复仇的情节推动,三兄弟逐渐沉入其中,甚至打算处刑那名可怜的女演员。 爱丽丝阻止了他们的最后一步,却清楚三兄弟现在处于临门一脚的濒临失控状态。 送进牢里? 分开三兄弟,单独和其他的罪犯关在一起,那是在让他们悲惨的人生彻底陷入地狱。 放了? 万一又入戏,上了轮子就要杀人怎么办? 爱丽丝想不出好的办法,只能先带在身边。 戏谑咽下涂满黄油的烤面包片,跟二哥悲观咬耳朵: “她想自己卖门票,把利润攥到自己手里,好聪明的女人。” 悲观悄悄回话:“可怜我们三兄弟,才逃出狼窝,又落入虎爪。等她把我们压榨干净,就要像前老板一样,将我们卖进马戏团,赚最后一笔了。” “何止是聪明,明明是聪明又精打细算的恶毒女人……” 被大价钱雇佣着的安德鲁默默转过头,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爱丽丝点着逐渐干瘪的钱包,确实在精打细算的她差点气笑,提醒着三兄弟: “威尔先生,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时候请注意音量。这里可不是舞台,你们自以为的小声讨论简直是在我耳边大喊大叫。” “服务员,麻烦把还没上的三杯橙汁撤了。” 不管蔫了的威尔三兄弟,爱丽丝转而看向安德鲁:“我希望克雷斯先生也能一起回伦敦,看好他们仨。” 在信仰的加成下,安德鲁一定会死死盯着形影不离的三兄弟。 安德鲁迟疑想摇头,“抱歉,根据最开始我们的协议,我现在可以去伯明翰……” 爱丽丝道:“工资按天付。” 背了事的安德鲁实在不想回伦敦。金钱都无法彻底打动他。 “只有我一个人,我还要工作。” 爱丽丝指指威尔三兄弟, “我很难看住他们。我担心他们发疯作妖。万一让他们溜出去了,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毕竟,他们可是天天嚷着要碾死圣凯瑟琳的。” 提到这个,安德鲁一握拳头,但还是不肯回伦敦。 没办法,爱丽丝又退了一步:“我遇上的羊恶魔还没解决。我怕在这个时候分心,会被邪恶力量趁虚而入。” “克雷斯先生,您就当帮我一个忙。等我驱逐掉恶魔您再离开吧。” 安德鲁一怔。 就在爱丽丝以为他还是不肯答应时,安德鲁默默点头。 戏谑撇撇嘴,又跟二哥嘀咕:“恶魔啊,我听说被恶魔缠上的人,都活不长……” 他忽然住嘴,更小声抱怨: “不过,那些人还说。聪明人活得更久,恶毒的人长寿有财。这个聪明又会恶毒报复我们,不给我们橙汁的家伙,估计比乌龟还能活。” 爱丽丝嘴角一拉:“你这是在祝我长寿还是在骂我?” 戏谑震惊抬头: “我说这么小声你都能听到?” 耳朵不错的爱丽丝:? 连坐在他们远处的安德鲁都表示自己听得明明白白。 吃完早餐,爱丽丝吸取教训。没有贪小便宜,老老实实包了一辆配置齐全的马车。 除了戏谑与悲观不安分扒在车窗边,不爱说话的寡言不得不频频教训两个弟弟外,路程安安稳稳。 车马慢慢,安逸的日子催人懒。爱丽丝打了个哈欠,心情很放松。 以至于爱丽丝下车,先回公寓想向房东太太再租一间房,却看到杰克与菲利普满脸憔悴地守在公寓楼下时,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她的责怪】 “杰克先生,菲利普先生?两位怎么了?” 爱丽丝简单介绍了下安德鲁与威尔三兄弟后,连忙问杰克与菲利普发生了什么,不敢怠慢。 原因很简单,杰克和菲利普挂着两个黑眼圈,一脸的倦容。 他们就差把【有大事】这几个字写脑门上了。 “昨天晚上,柯根小姐遇到一起袭击事件。对方胆大包天,提前做好了谋划,差点就在最高法院里犯下血案……” “袭击者称,这是为了母神,要让柯根小姐付出的代价……” 经常演讲的菲利普负责主体,杰克跟着补充关键词。很快,爱丽丝就理清了一切。 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已经在努力避着你们走了,可这帮疯子还是找到柯根头上。” “可恶!” 看着爱丽丝的反应,杰克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您当初吃饭时,不肯说的事,就是这群喊母神的疯子?” “嗯。” 爱丽丝点点头, “柯根是被我拖累了。我原以为跟你们保持距离就行,没想到我离开伦敦时,他们去报复柯根了。” “杰克先生,菲利普先生,你们昨夜露面了,他们极有可能盯上你。” 爱丽丝说得严肃,杰克则无奈道:“我们一晚上没睡,分析也是这个理。” “坏消息是被抓住的那些家伙嘴巴都很严。好消息是再严,里德警长也决定发布限制令,限制那位尼古拉斯夫人的出门活动。” “菲利普先生和我商量了一下,希望这段时间我们能每天互报平安,一人失联超过一定时间,其他人就帮忙报警。” 爱丽丝不在的一日里,在伦敦的三人已经迅速定好防守计划。 和爱丽丝面谈完毕细节后,这两人终于摇摇晃晃起身,准备回去补觉。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一直保持沉默的安德鲁说了第一句话:“这两位先生已经发现了我们的不同。” 安德鲁指的是他的白化怪病与威尔三兄弟的侏儒症, “怪不得能成为爱丽丝小姐的朋友。愿他们也被上帝保佑。” 爱丽丝认同道:“菲利普先生是变了很多。他以前……现在,已经不会以貌取人了。” “好了,我们现在要去拜访房东太太了。” 房东太太很豪爽。将最后一间空屋租给了爱丽丝时,她坚持称那个位置不好,晒不到什么阳光,自己砍了一些价格。 甚至没收押金。 “帮大忙了。” 爱丽丝很感谢她的好意, “您的房子从来不愁租,根本不需要这样的。” “是啊,我的房子不愁租。” 房东太太笑眯眯拍拍爱丽丝的肩膀, “所以我只租给我看中的房客。爱丽丝,里面的家具都是好的,带几身衣服就能直接住进去。来,钥匙你拿着。” 付完钱,爱丽丝也对安德鲁叮嘱了一番。 主要是让他看好威尔三兄弟,别拆家。 忙忙碌碌安顿好4人,爱丽丝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泡上一杯白咖啡,就又有人登门拜访。 对方敲门的声音很有节奏,不像是爱丽丝熟识的人。 这让爱丽丝没急着应声,而是通过猫眼窥探了一下外面的人。 一张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对方的面容,来客的身材高挑纤细,雪白的脖颈上戴着一条围巾。 爱丽丝认出了她,犹豫片刻后打开了大门。 对方抬起脸,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依旧磁性好听—— “第二次见面了。但其实,我已经关注您很久了,爱丽丝小姐。” 爱丽丝朝她点点头:“我也关注您很久了,桑格莉娅小姐。” “我可以去里面坐一坐吗?” 桑格莉娅主动张开双手,示意自己什么也没有带。 爱丽丝侧过身:“请进。” “我正打算为自己泡一杯咖啡。不知桑格莉娅小姐喝什么?” “和您一样的就好了。” 她们在客厅坐了下来,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爱丽丝不断的在猜桑格莉娅前来的原因,却始终找不到头绪。 敌不动,我不动。 对方上门一没撒泼,二没威胁,爱丽丝只能沉住气。 眼看着咖啡慢慢就要见底,桑格莉娅改换了一下坐姿,张开口:“爱丽丝小姐……” “我这次来,是想跟您道个歉的。” 爱丽丝没有吱声,等她往下说。 桑格莉娅见爱丽丝如此做派,拿捏不准,便将姿态放得更低:“我还记得,您代表新闻社来为我父亲吊唁时的样子。” “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主动认识您的,毕竟,您能看到祂,不是吗?” 爱丽丝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她盯着桑格莉娅:“看到什么?一头,黑山羊吗?” “嗯。” 桑格莉娅解下围巾,抬起头,将自己的伤疤展现出来, “更准确的来说,那是母神的投影。尼古拉斯夫人是母神在人间的代行者,她为我举行了仪式。” “我承受的痛苦献祭给母神后,那个投影就此诞生……” “并且杀死了你的父亲。” 爱丽丝接话,一下子点穿桑格莉娅虔诚教徒下的表象, “我听过你的故事。我知道你的父亲经常打你,从小到大,不曾手软。所以你献祭换来的那个什么投影,那只黑山羊,杀死了你的父亲。” “这等于是你杀死了他。弑父。” 桑格莉娅慢慢低下头,神色痛苦:“不,不是的。” “我只是想要获得幸福,我只是想要挣脱过去。尼古拉斯夫人爱我,为我指出了这条路,她说,这对父亲也是一种好事。” 不等爱丽丝再说,桑格莉娅一抬手,“好了!爱丽丝小姐,这是过去的事了。” “我这次来,是和想你谈一谈现在的事。” “我看到了。您在我父亲的葬礼上,踢了一脚神明的投影。” “因此,您和母神产生了一定的联系,开始能看到神启。甚至贸然闯进了我们的精神链接,狂妄的发言让尼古拉斯夫人格外愤怒。” “是您先亵渎了我们的信仰,不敬母神。才导致了后面的这些事情,才让我们双方的关系一跌再跌。本来,尼古拉斯夫人是多么温柔善良的人……” 桑格莉娅的真心 “您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了?需要我去赎罪,需要我向您那位温柔善良到派人闯法院,屡次谋人性命的夫人道歉?” 爱丽丝无法理解这些教徒的思路,语气冷了下来,不肯退让。 “当然不是,爱丽丝小姐,您误会我的意思了。” 桑格莉娅脸庞涨红,轻轻咳嗽两声, “我只是在阐述我作为夫人的追随者所看到的。” “后来发生的一切,自然也有着我们的不对。” 她声音越来越沙哑:“我曾劝过尼古拉斯夫人,但是她逐渐陷入对神明的狂热中。即使母神并不曾回应她,但尼古拉斯夫人坚持要除掉您。” “甚至,连带着您的朋友。” 桑格莉娅吞吞吐吐的承认,让爱丽丝的目光锐利起来: “您非常坦诚…已经过于坦诚了。不怕我录音吗?” “不怕。” 桑格莉娅叹气, “尼古拉斯夫人的权势与地位不低。除非您能把这一切捅到女王的面前,否则无能的苏格兰场…夫人总有办法。” “就算有证据,不过也只是配合调查,待上几天。查来查去,最后这只是捕风捉影的事,尼古拉斯夫人清白的很。” 爱丽丝很不客气: “所以坐牢的是冲击法院的,该死的是参拜邪神的。尼古拉斯夫人,只是恰好出现在仪式的现场,但谁也说不清楚,她是主导者,还是被胁迫者,是吗?” 桑格莉娅小声辩解: “母神是至高无上的神明,不是邪神。我没有那么说,我只是说夫人总有办法,不可能真正的去坐牢的。” “所以,我想劝你们不要反抗。” “尼古拉斯夫人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她的行为也逐渐越界。从单纯的祭祀到频繁借助神明投影,她最近甚至…如果成功,那你们一定会死。” 桑格莉娅不含有任何轻视和偏见,诚恳提出她的看法—— “爱丽丝小姐,虽然我也恼怒您在葬礼上的那一脚。但我一直觉得后面的事情都是误会。知道您受了委屈,可是您如果愿意往后退一步,向夫人低头道歉…” “那就能保下您和您朋友的性命,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啊。” 咖啡杯子落在桌面上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动。 爱丽丝面色不虞,半天没有说话。 她在飞速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想狠狠的反驳回去,痛斥桑格莉娅的天真,以及她提议的荒谬。 但在内心深处,爱丽丝又没办法说太重的话。 因为她发现,桑格莉娅居然是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的。 如果只有爱丽丝一个人,那她战斗就完事。 可现在牵扯到了柯根,杰克,菲利普。 甚至可能还有玛丽安,跟着她回伦敦的安德鲁,威尔三兄弟。 爱丽丝不得不考虑这些人。 唯一让她不低头的,是因为她清楚——这些只是桑格莉娅的看法。 双方都闹得这么难看了。 就算爱丽丝忍气吞声道歉,尼古拉斯夫人大概率是蹬鼻子上脸,而不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做不到。” 爱丽丝冷冷道, “之前是我不在伦敦,现在我回来了。你回去告诉她吧,让你们的那位夫人放马过来。” “还有,讨厌我就讨厌我,想铲除异己就铲除异己,别打着神明的名义。” 爱丽丝重新端起咖啡杯,但此刻,这个举动的含义是送客, “桑格莉娅小姐,您告诉我的一切,让我发现了一件事。” “比起你们内部的愤怒,那位被我踢了一脚的神明投影,可从来没有表现过其他情绪。” 面对爱丽丝的讽刺,桑格莉娅哑口无言。 明白这一次劝和失败,她落寞起身,行了个礼:“是我冒昧了。” “再次替她向您致以歉意。对不起,夫人的举动给您造成了这么多困扰。” 爱丽丝隐隐约约猜到桑格莉娅身不由己,忍不住道: “您为何不直接离开那里?必须要跟在那位夫人身边,才能侍奉您信仰的神明吗?” “不是。” 桑格莉娅微微一顿, “我侍奉的是夫人。” “我不希望她陷入那些偏执不智的情绪里,但我也劝不住她,我只能大声提醒她周围的人快跑。” 原本对桑格莉娅还有点冷漠的爱丽丝,莫名理解了她。 同病相怜?爱丽丝刚冒出这个念头,又觉得不对。 直觉在提醒她,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桑格莉娅的情况未必和她一样。 不等爱丽丝理清楚思绪,桑格莉娅起身,推来一张纸片。上面用优雅夸张的花体字,漂亮写着一个地址—— “为了不受干扰的进行接下来的计划,尼古拉斯夫人最近搬到了这里。” 桑格莉娅看着爱丽丝的眼睛,蹙着细长的眉, “出来有段时间,我必须回去了。爱丽丝小姐,希望您平安。等夫人的怒火消弭,我们或许还能这样,一起喝杯咖啡。” 爱丽丝没说话,她是真看不透桑格莉娅了。 尼古拉斯夫人不会放过爱丽丝,爱丽丝难道就能放过尼古拉斯夫人吗? 桑格莉娅就差直接告诉爱丽丝:夫人藏起来对你要有大动作了。她现在住在这里,你快去阻止她,渡过这个劫难。 她登场时脸上常带的厚重妆容,似乎一直不曾卸下。 “桑格莉娅小姐。” 直到对方临出门,爱丽丝还是叫住她了。 爱丽丝之前说过,比起误会导致的阴差阳错,她更愿意从开始就拿出沟通的意愿。 在这上面吃过大亏了,可不能重蹈覆辙。 “您那么坦然,让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希望您可以回答。” 爱丽丝站起来,拿着那张记载着夫人住处的地址,看向桑格莉娅的背影, “您追随那位夫人,又不愿意纵着她的疯闹去随意杀人。甚至在无法说服我低头时,您的选择堪称背叛。” “如此矛盾的举动,我认为您没有跟我说实话。” “背叛?” 桑格莉娅背对着爱丽丝,声音相当惊讶, “我没有背叛夫人。我只是用他们教我的方法爱她。” “她太疯狂了,我宁愿她输掉。何况,有着母神庇佑,夫人又不会死。” 桑格莉娅说着,已经走出去,转过身准备替爱丽丝关上公寓大门。 透过逐渐狭窄的门缝,爱丽丝似乎看到,桑格莉娅嘴角还有着未来得及收敛的笑意。 一盘小饼干 送走桑格莉娅后,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拜桑格莉娅关门前的那个笑,即使手握尼古拉斯夫人的住处线索,爱丽丝也没第一时间打上门去。 她担心有诈。 一天,两天,三天……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尼古拉斯夫人跟消失了一样。 那日的法院袭击者背下了所有罪名,主谋判刑很重,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威尔三兄弟总算是能管住自己的嘴,不再怕是最后一顿好饭了。 爱丽丝几乎看不到安德鲁的人影,只能通过威尔三兄弟得知——这位守墓人是夜间活动的,生物钟和他们完全相反。 伦敦完全进入深秋季节,所有人陆续换上了厚衣服。 值得一提,新衣服的购置费让爱丽丝的存款雪上加霜。虽然钱包还没有见底,但她已经开始玩命工作,到处找挣外快的机会。 主编很高兴能连续一星期在新闻社看到爱丽丝,很不高兴他的新鱼竿遥遥无期。 日子就在互相通电话报平安中一点一滴过去了。 直到写完这段时间里的最后一篇报道,爱丽丝今天早早下班。 她回家发现其他人还没来,就先带着威尔三兄弟出去买东西。从街头逛到街尾,爱丽丝选得很仔细。 “你们最近胖了好多啊。” 挑好威尔三兄弟的过冬衣服,爱丽丝打量着三个现在叠在一起跟糖葫芦一样的小人。 “有吗?没有啊。你看我肚子……” 戏谑巴巴看着新衣服,手习惯性捏着肚子。 原本只能捏到一层皮的地方,捏到了一层肉。 爱丽丝瞥了一眼不说话的戏谑,扬了扬购物发票:“天天盯着奶酪与黄油吃,不胖就怪了。说了多少次了,佐餐要健康一点,多吃点蔬菜。” 算好时间,等爱丽丝拎着大包小包返回公寓时,其他人也来的差不多了。 这次可不是为了聚餐欢乐,大家都在路上随便买了点吃的。 爱丽丝把装满炸鱼薯条的纸袋塞给寡言,道: “大人们讨论事情,你带着弟弟们上去,找安德鲁一起吃饭。吃完饭就洗澡睡觉,听到没?” 自从知道威尔三兄弟没成年后,爱丽丝就这个态度。 寡言一言不发,转头上楼。戏谑不乐意:“你们要背着我们说什么?我也要听!” 寡言去而复返,和悲观一起,利落把他拖走。 关上大门,爱丽丝目光从朋友们脸上扫过,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柯根说:“爱丽丝小姐给的地址排查完毕,我从产权入手,找到一户屋主高价租了半年。” “这段时间我一直住在那栋房子里。” 杰克弹弹衣服上的灰, “附近的地图制作完毕,而且,我看着周围的房子户型似乎是一致的。根据柯根小姐她租的那栋,尝试画了那位夫人所居住的房屋室内图。楼梯,房间,岔路都标好了。” 菲利普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租金我也出了一半。” 爱丽丝都夸了一句:“干得漂亮!” 柯根有些坐立不安:“爱丽丝小姐,还有两位先生。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能做到这里就够了吧。” “已经盯了这么久的时间,对方几乎没出过门。” “再进一步,难道我们真的要……咳咳,偷偷溜进别人家吗?” “这是犯法的。” 菲利普不死心道:“柯根小姐,您可是实打实被他们害的住了好几天医院。我们都知道,那被推出来的几个只是替死鬼。” “爱丽丝小姐都说了,这闭门不出的尼古拉斯夫人,可能是在酝酿新的计划……”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爱丽丝给菲利普使了个眼色。 柯根并不是不懂变通,而是有些事情不能拿到台面上来。 “我们清楚。怎么可能会犯法呢?” 爱丽丝笑笑, “今晚,就不能是新邻居烤了盘饼干,想邀请尼古拉斯夫人尝尝?” 柯根松口气,推推眼镜:“所以我们真要烤一盘饼干吗?” “严谨起见,加点黄油更像话。” 爱丽丝失笑: “下午购物的时候我买了一款味道不错的。” “嗯,分享也是邻里之间应有的美德。” …… 桑格莉娅不清楚这是她第几次在窗边望着远方了。 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时,她满脸喜悦地回头:“尼古拉斯夫人,您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 “嗯。” 尼古拉斯夫人散着一头长发,手捧着灯盏走进,看向桑格莉娅的目光不含有半点温情,只有审视, “仪式已经准备完成,只等圣子彻底清醒,我再奉上渎神者的的一滴血就行。” “倒是你,桑格莉娅。我听其他的教徒说,最近房子附近,似乎多了一双擅长窥视的眼睛。” 尼古拉斯夫人在不远处站定,并没有上前抚摸桑格莉娅的脸庞。 桑格莉娅微微一怔,道:“他们感觉错了吧,最近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尼古拉斯夫人置之不理,继续道:“而且,还有人告诉我。你前段时间出去了一下,说是要去散步。” 桑格莉娅瞪大眼睛,慌张指着自己,发誓:“夫人,你要相信我,我散完步就回来了,绝对没有做其他的事。” 尼古拉斯夫人点点头,语气放松:“我知道。我也询问过其他人,两两印证之下,你并没有多大的问题。” 不等桑格莉娅微笑,她声音骤然放沉:“但是,人无法确定的事,神,可以。” “我不愿怀疑你的,我找不到你明显的错处。可是母神在有关的神谕中,提示我小心身边。这是祂对我最后的宠爱,绝对没有错。” 在桑格莉娅逐渐龟裂的表情中,两名身材高大的教徒从尼古拉斯夫人背后走出—— “桑格莉娅,在那名碍事的渎神者死掉之前,你还是待在你的重生之地,更令我放心。” “我可不敢让你外出,谁知道你会做什么呢?” 三个火枪手 在2楼靠窗的房间,尼古拉斯夫人特意在那里放了一个巨大的柜子。 桑格莉娅被拖到那里,在她凄惨的哭叫声中,柜门无情合拢,从外部上锁。 尼古拉斯夫人敲了敲柜子,示意桑格莉娅闭嘴—— “亲爱的,你还记得这份恐惧吗?” “这可是你告诉我的,你父亲每次把你毒打过后,就会逼着你钻进一个密不透风的柜子,让你无法舒展肢体,也看不到任何的光,硬生生的挨过每一秒的黑暗。” “这份痛苦让你成为了最优秀的歌剧演员,这份痛苦也让母神垂青于你,予你献祭的资格。” “你经常说,是我解救了你,我是你的唯一。但随着这些记忆的远去,你已经忘了你说过的话。” 尼古拉斯夫人声音冰冷: “是时候让你回到曾经的状态,那只有痛苦,而没有半点欢愉的过去。等你从柜子里出来,就明白你究竟要怎么做了。” 不顾桑格莉娅的哭嚎,尼古拉斯夫人决绝离开,并且不许任何人进到这间房里。 柜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微弱,最后归于平静。 房间内只剩下了抽泣,与眼泪洒落的呜咽。 尼古拉斯夫人缓步走下楼梯,透过1楼窗户看着外面的风景,沉吟良久。 她对留下的三位教徒道: “冥冥之中,有血色隐没。不能这么一昧地等圣子苏醒了,按照之前我的吩咐,动手吧。” “经常往医院跑的那个孕妇不好抓。但蜡坊里的姑娘……不要让我失望。” …… 房门吱呀作响,爱丽丝对着镜子整理完毕,将手枪细致藏入衣服内。 今天晚上的送饼干行动,没有柯根参与,她留在公寓里。 严格意义上来说,爱丽丝只想邀请菲利普。因为菲利普自己改装了一把热蜡枪,动手能力强。 好孩子连枪都没怎么摸过,年轻人空有一身不错的体能,格斗技巧约等于0。 架不住杰克坚持,非说自己有手有脚的,多少算个人力。 吃饭,商量,完善。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拖到了深夜。 菲利普用公寓里的电话,习惯性拨号,给妹妹打过去。 “怎么不接?这个时间点,克里斯蒂娜应该要睡觉了啊?” 菲利普嘀咕一声,连打了几个。 随着越来越长的忙音,他的脸色难看下来:“不对,克里斯蒂娜!” “菲利普先生,千万要镇定,别自乱了……” 不等杰克说完,菲利普已经夺门而出,脚步声迅速远去。 杰克企图追上去安抚他的情绪,跟他说明白。 菲利普慌张挥手:“不行,我一定要回去看一眼!如果克里斯蒂娜不在家,我立刻去找那位里德警长!” 他甚至都不找苏格兰场了,跳过接线员,找警长一步到位。 “怎么回事?克里斯蒂娜的电话打不通吗?” 检查完最后一柄小刀,爱丽丝从卧室里出来,看着门口被踩乱的鞋子蹙眉。 没有追上菲利普,喘着气返回的杰克点头,无奈摊开手。 “菲利普先生去确认克里斯蒂娜的安全,并且负责后续的报警也可以。” 简单思索了一二,爱丽丝果断道, “我们不能干等,继续原计划,拜访那位夫人!” 爱丽丝补充道, “菲利普来公寓和我们商量的时间并不长。如果真的是尼古拉斯夫人抓了克里斯蒂娜,那她一定只能将其带在身边,暂时无法转移到其他地方。” “我们越早赶过去,成功救下的概率就越大。” “还有……” 计划出现意外,爱丽丝一边往外走,一边快速调整着新的细节。 她没注意楼上出现的那张雪白的脸,上车踩脚油门,远去。 “爱丽丝小姐去做什么了?” 柯根听到这个声音,转过头,发现是楼上那位不怎么露面的克雷斯先生。 拿不准爱丽丝的意思,柯根不好过多透露,客气道:“不知道,她有点自己的事。” 安德鲁沉默,忽然道:“跟恶魔有关吗?” “我是被爱丽丝小姐高价雇来,助她一臂之力的。” 安德鲁走下楼梯,高大的个子完全展现在柯根面前。 柯根这才看到,他背了一把厚重的铲子,非常有力量感。 安德鲁拉出脖子上的十字架,很是虔诚:“上帝说,凡是付出,必有收获。” “我拿着爱丽丝小姐的佣金,自然也要付出我的劳力,不然于心不安。何况,只要解决了爱丽丝小姐身上的恶魔问题,我就能放心前往伯明翰了。” 安德鲁的态度很坚决,于是柯根的手杖一抬,她咳了两声:“爱丽丝小姐去那了……” 目送着安德鲁离开,柯根正准备关门,一道黑影从楼道里唰得飞过。 柯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那是什么,恍然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而此刻的楼上,悲观在疯狂敲厕所门: “小弟,你好了吗?小弟?小弟!” 寡言从房间里伸出头:“小弟不是端着一条炸鱼去阳台吃了吗?他说他喜欢从高处往下看。” 脸都要憋紫了的悲观大喊道:“什么?小弟跟我说他去上厕所了,叫我别打扰他!” 察觉到不对,两人合力顶开门,看着空荡荡的厕所发呆。 寡言深深皱起眉:“刚才谁出去了?” 悲观懊恼答道:“那位仿佛死了三天的克雷斯。” “可能还有小弟……” “小弟不会偷偷跟在爱丽丝小姐后面吧?” 悲观话音刚落,他们弹射起步,慌慌张张分开。 悲观搬凳子开门,寡言胡乱收拾了点东西。 大门一开,两人先后跑出。落在后面的寡言抬脚一踹关门,飞速跟上快跑没影的悲观。 “楼上这是什么动静?” 巨大的关门声惊动了柯根。她匆匆开门,恰好看到两道黑影故技重施地窜过去。 柯根推推眼镜,定睛一看,楼道里什么都没有。 她莫名打了个寒颤, “感觉,一下子变冷清了。” 爱丽丝并不知道自己身后跟了一串小尾巴,开车的她最先抵达目的地。 杰克从车上下来,生疏地打开枪支的保险栓。 “先藏起来。” 爱丽丝看到,不由扶额, “上来就拿枪,有理也像强盗了。” 尼古拉斯夫人自持身份,总是小心藏在别人身后,明面上死不承认自己干过这些事。 所以,爱丽丝以为,正面找上尼古拉斯夫人时,对方说不定还会与他们虚与委蛇一番。 最恶心的是,爱丽丝这边翻脸动手,说不定还会被尼古拉斯夫人告到警察局。 “慢慢来,先找克里斯蒂娜的下落。” 爱丽丝告诫杰克。 她不知道,彻底疯狂的尼古拉斯夫人已经不打算用“温和而体面的贵族手段了”。 痛苦,是重生的必经之路 “我们真要上门送饼干吗?” 看着爱丽丝的背影,杰克忐忑问。 爱丽丝头也没回,与杰克拉开距离—— “更准确的来说,是你上门送饼干。” “我绕后潜入。” 杰克不赞同:“您独自潜入?不,这太危险了。” 眼看着爱丽丝不搭理他,急的杰克快步走上前,抓住爱丽丝的肩—— “这和我们今晚商量的不一样。不是说今天只是先来踩点,试探下尼古拉斯夫人吗?” “计划赶不上变化。” 爱丽丝回头,沉静道, “菲利普先生狂奔回去确认克里斯蒂娜是否在家了。” “我也,想尽快知道她的位置。桑格莉娅小姐曾说过,是我在葬礼上踢了那只黑山羊,才引起了神明的关注……” “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连累到别人,都怪我。” 杰克这才发现,爱丽丝的声音里满含着愧疚之意。 “这些事与您无关,爱丽丝小姐。是他们不择手段,您必须回击罢了。” 杰克安抚她, “菲利普先生还没回来,克里斯蒂娜小姐不一定被抓走了。说不定,菲利普先生到蜡坊一看,嘿,那位好姑娘刚睡醒呢。” 爱丽丝摇摇头,坚定道:“您也说了,这是说不定。不能在第一时间亲眼确认克里斯蒂娜小姐的位置,我过不去内心那一关。” 知道自己无法说服爱丽丝,杰克痛快道:“好,那我尽量在正门吸引住那位夫人的注意力。爱丽丝小姐,您从里面脱身后,学三声猫叫提醒我就好。” 两人分头行动,杰克稍微乔装打扮,借着新搬来邻居的名义打探情况。 爱丽丝则通过柯根租的房子,从租房二楼窗户翻出,上到屋顶等待机会。 她眯起眼睛,看到杰克上前敲门。 房门打开,虽然开门的是一个仆人打扮的男人,可一楼窗帘微动,有人正在通过1楼的窗户观察门口。 “差不多了。” 爱丽丝自言自语一句。 只要能克服对高度的恐惧,通过相邻的屋顶就能做到自由移动。爱丽丝尽量收敛动静,慢慢跃到离尼古拉斯夫人所住的位置最近的一栋。 爱丽丝担心此刻的2楼有人,会听到头顶的动静。她想试试打开二楼窗户,从窗户那里潜入。 “如果用法罗教我的开锁技巧……” 正在回忆自己学过的东西,爱丽丝翻下2楼,意外发现这扇窗户并没有关严。 她高兴的差点就打个响指, “好啊,看来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杰克胡搅蛮缠的声音在楼下响起,他已经从饼干跳到了某个话题,正在抱怨尼古拉斯夫人种的树长得太高大,完全遮住了他房子的阳光。 被缠住的仆人都有点怒气了,暴躁表示那棵树不是他们家夫人种的,你讨厌就直接砍掉吧。 爱丽丝尽量小心的翻进,发现这间房间里居然什么都没有摆,只有一个巨大的柜子。 “这是什么房间?按照杰克先生画的地图,这个位置应该是客房才对。” 爱丽丝小声疑问着,正准备去门后观察2楼走廊外面的情况。 她听到了求饶声,非常近。 那声音不像是在门外,好像就是在这间房间里。 而且,很耳熟。 在一通搜寻后,爱丽丝目光移到了那个大柜子上。 她迟疑靠近,越是靠近柜子,求饶哭泣的声音就越明显。爱丽丝终于听清对方在呢喃什么了—— “妈妈,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好痛,真的好痛……妈妈,你不是爱着我吗?为什么要拿刀子在我身上划……” “我会听你的话的,我再也不会哭了。我会乖乖放血给你喝的,妈妈,你醒醒……”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爸爸,我错了,我错了,我道歉,我愿意去死换妈妈回来,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那呢喃求饶的声音突然变大,柜子里面发出了咚咚的撞击声—— “放我出去,爸爸!放我出去!这里好黑!我什么都听你的!爸爸!求求你了!求求你!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妈妈!爸爸!” “等等,妈妈死了,爸爸也……是谁?是谁又把我关了进来……” 最后,是认清现实,撕心裂肺的哭叫:“夫人,我错了!夫人!” 爱丽丝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个房间没有人了,没有谁能扛住这样的折磨,怎么祈求都没办法解脱的绝望才是最好的惩罚。 她认出了柜子里关的是谁,抵住柜门,压低声音:“桑格莉娅小姐,你喊这么大声我不敢开。小点声,我放你出来。” 柜子的动静平息下去,好像里面哭叫的人已经累了。 爱丽丝没想到开锁技巧用在了这里,她还有点庆幸——这个柜子的锁比窗户的锁好开多了。 经过爱丽丝短暂的摸索,铁丝找到正确的路口,打开了小锁的心房。 柜门打开,原本高挑纤细的桑格莉娅缩在柜子的一边,满脸狼狈抬起头。 不等她说话,爱丽丝比了一个“嘘”。 “能站起来吗?” 爱丽丝尝试拉她起来。 桑格莉娅沉默着握住她的手,踉跄起身。离开柜子时,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潮红,眼泪哗啦啦落下。 时间来不及等她平复内心,爱丽丝紧接着问:“桑格莉娅小姐,您是否看到一位少女?留着长发,比较纤弱,身体不太好。” 桑格莉娅含着两泡眼泪摇头。 “好吧,我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爱丽丝嘀咕一句,紧接着道:“您遭到了虐待,我建议您可以从2楼窗户处翻下去,或者在这里等待。等我翻完另外几个房间就立刻离开这里去报警。” 桑格莉娅艰难摇头,拉着爱丽丝的手:“我没有被虐待……夫人,是为我好。” 她不正常的颤抖着: “越是亲近,越是爱你的人,才越会让你痛苦。妈妈是这样做的,爸爸也是这样做的。痛苦,是重生的必经之路。” 【潜入】。 桑格莉娅好像还在柜子里,她控制不住的弯下腰,习惯性蜷缩起来。 看着这样的桑格莉娅,爱丽丝抓住她的肩,摇晃着:“那怎么可能是爱呢?真正的爱是互相成就,互相体谅,互相包容。” “痛苦?我都已经说过了,痛苦是不对的。谁让你很痛苦,谁就应该是你的仇人。” “不,不,不是的……” 桑格莉娅打落爱丽丝的手,拒绝这番话。 “难道不是吗?而且,你居然还说她没有虐待你,不仅仅是这个柜子,你的喉咙也被她划伤了,这不是虐待是什么?” 爱丽丝恨不得抓着桑格莉娅这个人证立马报警,光明正大搜查尼古拉斯夫人的家。 “这点伤?只有这点伤……恰恰是夫人珍惜我的表现啊!” “爱丽丝小姐,你不要再说那些话了,你越说,我越难过,我越疼……” 桑格莉娅捂住爱丽丝的嘴,惨笑着看向爱丽丝,脱下自己的衣服,一件又一件。 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并不是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莹润无瑕。 一道道的伤疤层层叠叠,像是无数扭动的蜈蚣,永远定固在了她身上。 桑格莉娅总是穿着严严实实的衣服,竖着高高的领子。她个子高,可说起话来并不疾言厉色,总是安静坐在一边。 以至于让人忽略,她在传闻中的家暴中,到底受到过怎样的对待。 “我妈妈病的那些年,她都在以我的血入药。” 桑格莉娅指着手臂上的伤,一路往上移, “她深爱我的呀,她每次喝下那些腥臭的液体时,总会搂着我说爱我。我一边很疼,一边贪恋她的怀抱。” “是我不争气,我没有治好她的病,妈妈还是死了。” 桑格莉娅怔怔看着爱丽丝,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无法聚焦的眼神涣散至极, “我爸喝醉了就打我,用带刺的鞭子一鞭一鞭地抽。可是他清醒的时候,他也说我是他唯一的女儿,说以后剧院会由我来继承。他一边打我,骂我,说我害死了我的母亲。一边又养我,供我,让我登台表演。看我被打得麻木时,他就把我锁进了柜子里!” “这么痛苦的人生……” 桑格莉娅求爱丽丝不要说什么才是正常, “如果一点爱都没有,我该怎么活下去?” 桑格莉娅未必不知道爱与恨的区别。 但是她太痛了,痛到必须欺骗自己,拼命从各种相处的细节中汲取那一丝丝温暖,告诉自己日子还不算难过,她才能有勇气面对明天。 “尼古拉斯夫人……” 桑格莉娅哭得很伤心,怕被楼下的人听到,她甚至无法放声大哭,只是不停的抽搐着, “夫人也是爱我的。她给我的温暖,远超过我曾经拥有的一切。她送的礼物,温柔的细语,抚摸我伤疤的手指,像喝完药的母亲,又像清醒时的父亲,像朋友,像恋人……” “爱丽丝小姐,我必须爱她,如果不爱她,我又该怎么办,又该去哪里呢?” 她是在哭着的,歇斯底里,无可救药。爱丽丝却透过她湿润的眼睛,看到她已经度过了疯狂期而平静的灵魂。 “只要承认这是爱,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桑格莉娅哑着嗓子, “如果否认,那我就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 “爱丽丝小姐,我只有一个选择。” 爱丽丝已经知道她的回答了,却仍不死心:“所以……” “所以我不会去举报尼古拉斯夫人,谢谢你打开这个柜子,我也不会告诉夫人你进来了。” 桑格莉娅慢慢蹲到墙角,双手环抱住自己,竭力在崩溃的眼泪中露出一个笑来,就像她在舞台上表演时的那样, “让我待在这里吧。这里比柜子里好多了,还不会惹夫人生气。必要时,我愿意帮您一把,比如在您被发现的时候,从我这里离开,我可以帮您堵个门。” “比起走到阳光下,我已经习惯影域了。” 爱丽丝无法,她只能从这里离开后写封信给艾达,问问心理学家有没有拉桑格莉娅出来的好办法。 “好吧,回见。” 爱丽丝指指窗户, “麻烦您帮我守好这里。” 悄悄推门出去,爱丽丝弯腰潜行,发现整个二楼似乎都没人。 主卧空空如也,没有人。 书房则被锁了起来,比起传统的锁,这里用上了转轮密码,破解难度大上不少。 爱丽丝顺着门框摸索下来,隔着门缝,指腹被寒流猛然一刺—— “好冷,感觉里面的温度非常低……” 现在是深秋,不是寒冬季节,尼古拉斯夫人的这间书房明显不对劲。 爱丽丝甩甩手,忌惮往后退一步。 诡异的书房加重了她的心理压力,快速确认二楼除了桑格莉娅,确实没其他人后,爱丽丝大着胆子,观察一番后,她从远离一楼人声的左侧旋转楼梯悄悄溜下去。 三个教徒都在一楼。爱丽丝看到一个在门口不耐烦与杰克交谈着,另外两个则在窗户处,目光同样被门口的动静吸引。 她没看到尼古拉斯夫人,这让爱丽丝有些不安。 夫人在一楼的哪里?会在开门时与她来个猝不及防的撞脸吗? 爱丽丝更加小心,确定前往的地方没有动静,她才卡着三个教徒的视野盲区从客厅穿过。 爱丽丝甚至隔着几个人,给杰克比了个ok,示意一切正常。 杰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生怕教徒在此刻转头。 脚步声响起,那似乎是有个人正在右侧上楼。 爱丽丝一直没看到的尼古拉斯夫人原来正准备去二楼? 爱丽丝心中一喜,潜行过一楼走廊,接连看了几个房间。 摸进厨房时,她看到冰冷的地面上突兀横着一个硕大的麻袋。 袋子微微起伏,里面装的绝对不是面粉! 爱丽丝抽出小刀,割开袋口。 随着袋子滑落,昏迷的克里斯蒂娜出现在她面前。爱丽丝屏住呼吸,试了试她的体温与呼吸,一切正常。 “还好,她似乎是刚刚被掳到这里的,对方还来不及处理。” 爱丽丝松口气,侧过头,听着外面的情况正常,抓紧时间唤醒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 来不及顾及其他,就地取材,爱丽丝舀了碗凉水,泼洒到克里斯蒂娜脸上。 眼看着少女有了反应,爱丽丝连忙蹲下,准备搀扶她起来,脑子里同时规划起撤离的路线。 克里斯蒂娜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很弱:“是您吗?爱丽丝小姐……” 意识回归,克里斯蒂娜的视线逐渐聚焦,她的目光落在爱丽丝脸上,虚虚抓着爱丽丝的手忽然松开,声音竭力放大: “后面!” 凉风一刹,爱丽丝下意识挥刀格挡住了一把锋锐的匕首! 雾中人,台上轮 对方力气很大,爱丽丝差点被这力道震翻在地。 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对方悄无声息摸到她背后这一点。 爱丽丝没听到任何声音,这不可能。 钢铁交击的火花骤然炸出,惊心动魄间,爱丽丝看清楚了来者是谁。 她没能控制自己的声音,惊呼:“尼古拉斯夫人?” 爱丽丝用的是问句,而不是肯定句。 因为她有着和尼古拉斯夫人极其相似的一张脸,可在眼眶中转动着,赫然是一对羊的眼睛。 横瞳微张,尼古拉斯夫人有些兴奋,轻笑一声:“我完全没发现有只老鼠跑到了我家里来。如果不是你摸了书房,仪式被触碰,还真要让你悄悄溜走了。” 她手持着匕首,动作大开大合,极具力道。爱丽丝处于下位,不好强行招架,她选择就地一滚,矮身躲过一道横扫。 “爱丽丝小姐!” 这场面太惊险,克里斯蒂娜喊了一声。 但爱丽丝并没有和尼古拉斯夫人拉开距离的打算,甚至想强行近身。 为了躲避警方的调查,低调行事,这栋房子里只有三个教徒留守。爱丽丝只要能挟持住尼古拉斯夫人,就能攻守易行,反客为主。 这本来也是爱丽丝给自己留的保险,她相信以自己的身手,一对一拿下一个人绰绰有余。 借着翻滚靠近,变刀使柄,爱丽丝打算狠狠痛击尼古拉斯夫人的脚踝,让敌人先失去平衡。 重击砸下,尼古拉斯夫人的长裙扬起,爱丽丝眼睛不由微微一缩。 爱丽丝的力道仿佛凿在了一尊石像上,尼古拉斯夫人丝毫没受影响,反而借机一踹。 “人类,终究会局限于自己肉体的上限。” 尼古拉斯夫人缓缓收回自己那只足根厚重的羊蹄,目光毫无温度的从撞到墙上滑落的爱丽丝身上飘过。 她复而看向艰难起身的克里斯蒂娜,优雅抄起砧板上的菜刀,眯眼比划着关节处,扬手剁下! “呃!” 菜刀没能剁下,爱丽丝从后面抱住尼古拉斯夫人,拼命往后拉拽。 她艰难吐出三个词:“出去,客厅,杰克……” 外面传来了走动的声音,克里斯蒂娜知道继续留在这里,不过是被瓮中捉鳖。 克里斯蒂娜用尽全身力气撞开厨房的门,将前来查看情况的一个教徒猝不及防压到了门板下。 快速跑过走廊,克里斯蒂娜看到了赖在门口的杰克,杰克也看到了她。 在门口的教徒疑惑回头时,杰克一把就把自己用来装饼干的盘子砸到他头上,手忙脚乱掏出枪,指着在窗边的那一个:“不许动!” “爱丽丝小姐呢?” 杰克刚问出口,就看到厨房的门板晃动,一头巨大的山羊影子出现在克里斯蒂娜背后。 光是看到这一幕,就让杰克头晕目眩。他在那一瞬间想起了很多,密密麻麻的负面情绪翻涌。 痛苦,绝望,不安,恐惧…… 克里斯蒂娜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她提着心里那口气,加速冲出大门。 克里斯蒂娜刚出门,山羊影子已经到了。与此同时,路边响起了警笛声,如此刺耳。 影子缩回,房门骤然关闭! 菲利普刚报完警,喊来警察,就看到克里斯蒂娜出现在门口。 他的开心不必多说,可杰克与克里斯蒂娜的脸色,非常难看。 两人毫不犹豫告诉警方,尼古拉斯夫人绑架了克里斯蒂娜,他们的朋友,一位伦敦新闻社的记者潜入其中查看,救出克里斯蒂娜后被扣押在了里面。 顶着见不到一颗星星的夜色,他们眼睁睁看着,苏格兰场的警察走了进去。 一分,两分……十分钟过去了,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里德警长也在头批进去的警察里,被他留在外面的保罗警官等的心焦,干脆拿起警哨,长吹几声。 警哨声消散在街头,屋内毫无动静。 “我有点累……” 杰克嘴唇在发抖, “我想去休息一下。” 菲利普正在跟警察交涉现在的情况,克里斯蒂娜在不停祈祷爱丽丝没事。 杰克晃晃悠悠,独自前往租房空屋内休息。 刚关上门,听着外面的警笛声,杰克半弯下腰,捂着额头。 他一直在努力控制着,按时吃爱丽丝给的药,压抑内心不好的想法。 可是现在…… “如果是坏孩子,那他会在这件事上比我更有用吧。” 杰克额头冒着冷汗,自从见到那山羊投影后,被压下去的,坏孩子的抱怨不停回响在脑海里。 “对方只有4个人,一位贵族夫人和三个仆人罢了……我只敢在门口跟他们交谈,拖延点时间,坏孩子就不一样了……” “现在,那栋房屋彻底进不去了。那些警察…没有出来,我隐隐觉得,不会有人能活着从里面出来了。” “那里已经变成了……疯狂者的乐园。能够进到那栋房子里,能够应对这种情况的……” “我需要你。” “不,我不能需要你,你已经不能再壮大了……” “可是……现在,我需要你出面……” 杰克极其艰难做着抉择, “来玩一个新游戏吧。你想怎么玩怎么玩,但我规定只能在那栋房子里,不能杀死……好吧,你不愿意。” “那我再加一个限制,必须是最后一个目标时,才能杀死爱丽丝小姐。离开房子就视为游戏结束。” 沉默,良久的沉默。 一声笑打破了这种寂静—— “哈哈。” 杰克松开扶着脑袋的手,优雅站直身子,开始搜寻着心仪的武器,加装在左手上。 他语气愉悦,就像是坐牢的人刚被刑满释放一样快乐, “一言为定。” “如你所愿。” …… 尼古拉斯夫人住宅的一楼,地板已经长满了黑色的绒毛。 缩在房间里的桑格莉娅不敢出去,颤颤巍巍举起一个刚刚跳进来的小不点,企图把他原路扔出去—— “小朋友你快走,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了。” “你才是小朋友呢,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公爵的儿子。” 天生老相却个子矮小的人小声叫着,又威胁着桑格莉娅, “立刻,马上,告诉我前面进来的那个女人去哪里了。不然,我就让我爸爸砍下你的头。” 桑格莉娅嘴角一抽,无奈戳穿他的谎言:“作为最有名的歌剧演员,我也见过一位公爵阁下。他可没有你这样的儿子,那位公爵长得迷人极了。” “好啊,你的意思是我大名鼎鼎的戏谑长的不行?你什么眼光?你冒犯了我知不知道?但如果你肯告诉我前面进来的那位在哪,我就不追究……” 桑格莉娅打断他的话,语气哀伤:“前面?前面的那位爱丽丝小姐,大抵是逃不出去了。” “你能听到吗?尼古拉斯夫人在楼下走动,正在准备献祭的仪式。” “随着神明接受献祭,投影降临,这栋房子里不会有人活下来了。走吧,走吧,别平白搭上命来。” 通过2楼最偏僻的窗户,桑格莉娅企图给戏谑找一个好一点的降临点。 呆呆的戏谑一愣,忽然道:“你什么意思?什么死不死的?人们不是常说聪明恶毒还有钱的人能活很长吗?” 直到桑格莉娅关上窗,没有得到答案的戏谑小心扣着砖瓦缝隙滑下。 他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水迹,往常嘻嘻哈哈的眼神变了。 “歌剧演员?” “这里也有剧院吗?” “里面,会上映圣凯瑟琳和她的轮子吗?” 戏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这栋房屋,好像下了某个重大决定:“我才没有兴趣救人呢,我只是觉得这里特别适合成为威尔先生的新舞台!” “全新剧情的圣凯瑟琳与轮子,应当是伦敦最热门的节目!” 【三个轮子】 保罗警官不停吹着警哨,脸色越来越难看。 第1批投入的警力几乎是苏格兰场最优秀的那些人了,后面倒是有支援,质量就不好说了。 “里面丝毫没有动静。” 菲利普扶着克里斯蒂娜,催促保罗警官, “你还在等什么啊?越拖,事情会越严重的!” 保罗有苦说不出,只能安抚菲利普:“先生你别急,请相信我们警方。稍作等待,稍作等待,我们绝不会让民众失望的!” 菲利普简直要气死了:“亏我还帮你们苏格兰场说过话,你们真的是……” 良好的涵养让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词。 哼着一支优雅的小曲,杰克从休息的租房里转出,歪了歪头:“哎呀,有些话不必说出口,苏格兰场的素质,我们心里都知道。” “就跟……这个一样。” 杰克踢了一脚路边的烂木头。 保罗警官脸色一沉,刚想咳嗽两声,就见菲利普脸色大变:“杰克?不对,你是……” 杰克伸出食指—— “嘘~” “好孩子已经睡着了。” “作为他主动让我出来的交换,现在,我需要去里面逛一逛。” 杰克解下碍事的累赘外套,抛给菲利普,吹了一声口哨, “拜拜,烂木头警官。” 面色复杂地阻止被激怒的保罗警官,菲利普目送着杰克推开了那扇门。 保罗的手电筒下意识照过去,被杰克不悦瞪了一眼。 但在关门的前夕,他们还是借着这点光看清楚了。 几件警服在门口倒挂着,摇摇晃晃,像是被吊起来的沙袋…… …… 戏谑在房屋的不远处撞上了两个哥哥,还有背着铲子的安德鲁。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戏谑的话让寡言更加沉默。 倒是安德鲁说了句:“我是想来帮爱丽丝小姐的,他们是来找你的。” “那你怎么不出去?你长这么高,直接往里冲哇!” 戏谑上蹿下跳。 安德鲁指指警车。 拉兹教会的寻人启事可没撤下,做过亏心事的守墓人不敢出现在警察面前。 戏谑眼珠一转,连忙分享自己的路线道:“哎,我知道从那边绕过去,爬上树,2楼最右边的房间窗户没关!” “那里还有一位小姐,可以接引我们!” 不等安德鲁点头,戏谑接着补充:“但是里面非常恐怖,那位好心的小姐说……” 虽然戏谑刚跳进去就被桑格莉娅撵出来了。但不妨碍他把房子里面说的宛如18层地狱,简直是撒旦遍地走,魔鬼不如狗。 添油加醋一番,满意看到所有人脸上都出现了难色,戏谑趁机说出最终用意:“幸好,那位小姐告诉我,城中有一家历史悠久的剧院。” “我想,我们应该能在里面翻到他们用作表演的道具轮子。克雷斯!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实力,只要让我们上轮,我们就有底气把里面全部撞烂!” 戏谑说得手舞足蹈,安德鲁却犯了难。 他记得爱丽丝的叮嘱,知道威尔三兄弟的性格早已扭曲。 真的给了他们轮子,他们是会去豁出性命救爱丽丝小姐,还是趁机逃之夭夭,去其他地方作恶呢? 无论是对宗教的信仰,还是对双方的性格来说,安德鲁都信不过威尔三兄弟。 何况戏谑不着调,大哥寡言才是真正做决定的。 “那座剧院,来的路上我就看到了。它的墙太高了,我希望克雷斯先生能帮我们。” 出乎安德鲁意料,他看到寡言点头了。 不仅如此,寡言主动对安德鲁挑明了他的担心: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克雷斯先生无非是怕我们抓住这个机会,上轮就跑了。” 寡言给悲观一个眼色,让他带着急切的戏谑跑在前面,自己则与安德鲁同行。 安德鲁犹豫一会,选择跟上他。 看着在前面上窜下跳的小弟和有气无力的二弟,寡言向安德鲁保证: “克雷斯先生,我知道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的。我想直接告诉你,完整的轮子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家人。” “因为我们已经饱尝过被丢下的痛苦。” 戏谑还在和悲观呱唧呱唧聊着等会儿要采用的撞术,什么正面加速,斜停倒车,啪啪啪。 寡言则在后面,很平静地揭开了戏谑不曾知道的往事:“戏谑一直想找到爸爸妈妈,悲观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是有些期待的。” “我没有反对,我知道父母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美好的梦。擅自打碎这个梦,未免太过分了。” “但其实,我一直记得那个雪夜。弟弟们都睡着了,我看着妈妈把我们扔在了巷子里,说她养不起三张嘴。” “我早就知道,不曾给我们取名的父母在等着我们死去,这样就能掩盖他们生了三个怪物的事实。但我们努力吃饭,慢慢长大着,让妈妈等不及了。” 寡言很少说话,他在三兄弟里承担起了父亲的职责,在表演中也甘心被兄弟踩在脚下,独自驮起了一个家。 他第一次说这么多,却是为了争取一个机会, “生活生活,生很容易,活很难。我们又一次让父母失望了,我们三个没有死去,而是瑟瑟发抖抱在一起。抱得够紧,才熬过了被抛弃的那个寒冬。” 寡言眼眶有些泛红,他对安德鲁异常郑重地说, “一个母亲,一个父亲,一个儿子,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庭。我扮演着爸爸,悲观演着妈妈。小弟无忧无虑,怀念真正的父母。” “我们这个轮子互相扶持着转动太久,还是这段时间才享受了一会当人的感觉,真的不想回去捡观众丢的烂番茄吃了。” “克雷斯先生,请给我们一个轮子吧。谁都有可能抛弃同伴,但被亲人抛弃过,又互相抓着彼此才活下来的威尔三兄弟不会!” 深秋的伦敦风刮得很猛,但永远不会比那年冬天更冷了。 不知不觉走到剧院门外,抬头看着高高的院墙,一直没说话的安德鲁弯下腰,伸出手: “一个个来吧。进去了小心点,别碰坏了其他道具。” 戏谑高兴地拍手,迫不及待爬上安德鲁的肩,“不错的助演!我会记下你的功劳,等着以后告诉我父母的。论功行赏,他们会给你好多钱!” 悲观被接上去,瘪着嘴:“儿啊,你忘了?我们没钱。” 戏谑攀着墙头,气喘吁吁:“不是说你们,二哥,我是说我们真正的父母。” 寡言摇摇头,没有开口。 最成熟的人,已经习惯沉默。 …… 身子摇摇晃晃,胃部被咯得生疼难受。爱丽丝忍着大脑的晕眩,悄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一个教徒扛着上楼。 她记忆的最后,是看到克里斯蒂娜跑出去后,脱力松手的那一刻,尼古拉斯夫人骤然回头时那张愤怒的脸庞。 后面,爱丽丝就不记得了,直到醒来。 晃动的视野停下,粗哑的声音响起: “渎神者带来了?” 爱丽丝假装自己还在昏迷,鬼鬼祟祟偷听两个教徒的谈话—— “她真不幸,没有死在尼古拉斯夫人的手上。” “如果不是仪式初成,她已经是圣子的猎物,善良的尼古拉斯夫人一定会给她个痛快。” “善良…尼古拉斯夫人的举动,真的没错吗?这似乎与教义有所出入…你听,外面的警笛声……” “……不要想那么多了,快把她放进去。接下来听夫人的指挥就好。” 咚—— 教徒很不客气,爱丽丝感觉自己差点被摔成内伤。 到处都在痛的身体在叫嚣罢工,爱丽丝只能继续忍着。 教徒翻开爱丽丝的手,割了一刀。随着鲜血滴落,周围立刻冷了下来。 “风雪来了,快走。” 教徒飞速退出这个房间,还把门锁上了。 书房内的神子之像 听着关门声,爱丽丝立马睁开眼勉强爬起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处于那间书房内! 身下是构造复杂的符文,周围的墙壁上则贴满了手抄的经义。 书架的位置被挖空,放着一尊神像。 神像是一尊巨大的黑色人形,两颗纯度极高的红宝石点缀成眼。 神像前面供奉着祂的尊号与真名——【母神之子】【伟大的白色沉默之神】【伊塔库亚】。 “呃……” 爱丽丝觉得这里太冷了,冻得她牙齿不停打颤。 要命的是,爱丽丝觉得温度还在下降,室内居然刮起了冰风。 扶着墙艰难摸索到门边,爱丽丝阅读着墙上的文字,意识到风雪就是她的行刑者。 “死亡行者,雪之怪,风行者……” “这么多头衔,乱七八糟的神,好大的口气。” 爱丽丝苦中作乐,好不容易来到门边。 用衣服下摆的布料包住手,握上冰冷的门把手,锁头纹丝不动。 “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要失温了……” 她听到隔着一扇门,楼下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动静,猜到又出乱子了,爱丽丝拼命搓着手,汲取着皮肤摩擦间不多的热量。 等手指没有那么僵硬后,爱丽丝迅速将所有数字转到0,一手扣住锁头,一手从头开始转。 书房的锁是三位数的转轮密码,给爱丽丝足够的时间试错,就行。 第一个数字出来时,爱丽丝觉得整个人从内到外成冰,心脏塞满了雪花。第二个数字出来时,爱丽丝有些热,眼前出现了温暖和煦的光。 “爱丽丝。” 德罗斯夫妇微笑喊着,目光温柔。 “爱丽丝。” 奥菲也回来了,坐在父母的身边,高兴看着她。 “小姐。” 不曾改变的他们也在呼唤着,大家其乐融融,只差一个人。 手上的动作变慢,爱丽丝快睁不开眼。她知道这都是幻觉,用力咬了下舌尖,强撑着继续转动手上的锁。 她听到风雪大作,冰雹夹杂着烈风,几乎要撕碎爱丽丝。 就在她以为一切到此为止时,随着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风声小了许多! 怎么也摸不准的最后一个数字也归位。爱丽丝咳出一口血沫,拼命推开门。 脱力顶上书房的门,将暴躁起来的风雪关在门内。爱丽丝顺着房门滑落,大口喘着气。 她费力换个姿势,自嘲:“今天难道真是我的幸运日?” 到处都是黑色的绒毛,地上,天花板上。它们仿佛有着生命,不断扭动着。 爱丽丝听着楼下传来的打斗声,仰头休息恢复着体力。 她听到了一支熟悉的小曲,似乎是…杰克先生的声音。听到了三名教徒的咆哮声,还有,尼古拉斯夫人的尖叫—— “什么?那个渎神者早被其他存在盯上了?该死,你们为什么没有检查她身上是否有其他印记?” “仪式受阻,你们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其他印记?是这个印记帮她挡住了致命的风雪吗? 既然尼古拉斯夫人已经知道了书房的事,爱丽丝费力挪到扶手旁,光明正大往下看。 苏格兰场的警察被毛发缠身,倒吊着“睡大觉”。 杰克状态很不好,但他毫不在意,含着笑打量着两股战战,不敢上前的三个教徒。 爱丽丝一眼认出这是坏孩子,没有贸然出声招呼。 尼古拉斯夫人越来越有羊的特征了。连两只手都变成了蹄子,染血的匕首哐啷一声掉在地板上。 “母神……我会离祂更近,获得更多的神赐……” 尼古拉斯夫人捂着脸,仪式失败的反噬浮现,但她不肯放弃,踉踉跄跄往前。 每走一步,她异化越重。光是看到,就让爱丽丝不得不撑着头,按压着太阳穴。 不在乎自己受伤程度的坏孩子,也扛不住这种精神攻击,眉头拧了起来。 “如果你们敢后退,母神的怒火将降临在你们身上。” 尼古拉斯夫人威胁着三个教徒,勉强又组织起了一轮进攻。 爱丽丝看得清楚,在越来越非人的夫人与三个教徒的围攻下,即使是坏孩子,胜利的可能也不高。 “不行,破局的力量还不够……” 爱丽丝焦急环顾四周。可她现在能把自己顾好已是极限,难以帮忙。 尼古拉斯夫人堵在三名教徒身后,被逼急了的他们干脆手持武器冲向杰克。 就在此时,门外传出了几声中气十足的大喊—— “我数三个数,让开哈!” “3……1!” 坏孩子感知敏锐,身手敏捷。听到门外异响的刹那,他已经奋力离开客厅门口区域。 只听一声巨响,大门被撞的稀里哗啦,各种各样的灰尘与碎片飞溅。像是烟花爆炸出的盛景,一个巨大的轮子从高高扬起的灰尘中冲了出来—— “欢迎收看古典剧演员威尔先生的新演出!门票是——一名记者!” “警告各位观众,在你们没有付款之前,轮子的表演永无止境!哦,爸爸,你说对吗?” 苍老的仿佛老妇人一般的声音回应了他—— “我的儿,你忘了你爸不爱说话?” “专心演出吧,这是新的剧本。” 来自雪原上的追踪 爱丽丝在一片黑暗中默默蹲着,双手抱膝。 她在等,等外面的动静平息。 终于,外面没有声音了,可黑暗依旧没有消失。爱丽丝尝试在周围摸索了一番,始终没有找到墙的存在。 四周空空荡荡,她正小心前进,脚下突然一空 爱丽丝叫了出来,可声音出口就湮灭。 明明脚下已经空了,可没有失重感。光撒在眼皮上,爱丽丝迫不及待睁开眼。 眼睛被大片大片茫茫的雪所刺激,瞬间流出生理性的眼泪。爱丽丝抬手遮挡着,用余光往下方的白色看去。 一名个子很高的人垂头坐在最外围的半截枯木上,灰色的兜帽衣袍被风雪吹得紧紧裹在他纤瘦的身体上。 爱丽丝终于能听到声音了,但这声音不是她发出来的。 大雪掩盖的森林沙沙作响,合奏成一段话—— “伊塔库亚,伊塔库亚,她已经被献给雪之怪,献给风行者。她应该回到这里,用风吹,用雪埋,再刨出她的尸体,送给黄衣之王,这位遥远的欢宴者!” 森林不停抖落着积雪,直到树桩上的人起身。年轻却疲惫的声音回应了这个要求:“好,我去找她。” 他走过的雪地,痕迹是尖尖的戳印。 老旧的袍子遮不住他的全身了,爱丽丝看着,模糊想到——原来这个人没有多高,他只是踩着高跷一样的锋利长刀。 “我与神明同名,代祂行人间事。” 灰色的人影转身,看向森林深处,道, “不用担心,我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又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在风雪里多了一分迷茫, “这里已经成了禁地,百年未有人来过了。我的话,是在告诉谁呢?” 风声依旧,这里被暴雪掩埋的尸骨零落残缺,没有人能回应他。 爱丽丝视野跟随着他上移,她看到了那漫天飞舞的白色,森林外的湖泊凝固,倒映着最纯净的天空。 爱丽丝看到同样名为伊塔库亚的灰袍人走出这里,向着南方前行。 风景变换,大雪,森林逐渐消失。工厂的黑烟弥漫在四周,远方的船队正为女王带来新的礼物,航线的勃勃生机下是沉入海底的枯骨。 没有人发现有不和谐的身影混上船了,他们正在等待着一件好事。 外出采风的小说家在海鸥的鸣叫声中,于甲板上落下新故事的结尾,围在附近的乘客发出欢呼声。 灰袍人不受这些阻碍,他压下帽檐,游离在人群之外,伴着风独自下船前行。 爱丽丝目光从新书上依依不舍移开,看向灰袍人,奇异知晓了他的目的地——英国,伦敦。 随着这座城市的名字刚浮现,爱丽丝想起了一切。其他的声音,也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爱丽丝小姐躺了几天了?” “三天。” “还没醒?” “没有。医生来了好几趟,说脑袋可能受伤了。” “好吧,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爱丽丝小姐这辈子再也醒不过来……” 戏谑激动打断了菲利普的话, “我不相信,我觉得她一定会醒过来的。不过,我担心她醒来后会因为脑子受伤而变成……” 爱丽丝听到这,迫不及待睁开眼睛,努力发出声音:“咳咳……” 讨论的声音一停,刷刷刷几张脸凑了过来,绕圈似的围着爱丽丝。 戏谑跳下板凳,刚要跑出去,爱丽丝哑着嗓子迅速道:“医院里禁止喧哗。” 柯根点点头,“看来爱丽丝小姐情况不错。” “确实,思维一如既往的敏锐清晰,非常好。”菲利普很欣慰。 坐着轮椅,浑身都是绑带的杰克艰难附和着。 因为爱丽丝的醒来,医院里热闹许多。 下午,克里斯蒂娜与玛丽安也来了,甚至连甜蜜之家都派小九作为代表,来看望爱丽丝这个慷慨的老主顾。 爱丽丝得知尼古拉斯夫人消失的事,也很惊讶。可一想到梦里那番斗争,雪原里的尸骨,和那个正在朝她赶来的“伊塔库亚”,爱丽丝又不觉得这有什么了。 看着气愤的菲利普,爱丽丝靠在床头,很平静:“说不定,她不是逃出制裁了,而是沦落到比死还难受的地步了。” “比如?” 这不是菲利普问的,是门外传来的声音。 来者礼貌敲了三下门,推开病房门。保罗警官向菲利普与爱丽丝问声好,接着道, “我是来看望里德警长,意外得知爱丽丝小姐苏醒了。过来想问她点事,正好碰上你们聊天。” “爱丽丝小姐,您刚才提到的,比死亡更难受的地步…是什么地步?” 爱丽丝摇头,坦诚:“我不知道,只是猜测。毕竟,越强大的力量代价越重。我最后一次看见尼古拉斯夫人时,她快没有人形了。” 和黑山羊有关的东西越探究越容易陷进去,导致精神异化。爱丽丝不愿意详谈,干脆转移话题—— “对了,保罗警官,您刚刚说,有事问我。请问你有什么事?” 只得到了模糊答案的保罗警官叹口气,才道:“哦,我是想找您,了解下桑格莉娅小姐的事。” 爱丽丝眼光一闪:“她是个可怜人。” 保罗没有点头,而是谈起了另一个案子—— “我想自我介绍一下,在我介入尼古拉斯宅中绑架案之前,我负责的另一个案件是剧院老板之死。当时,我询问了赶到死亡现场的桑格莉娅小姐。” “尽管桑格莉娅小姐的表现一切正常,但她夸张的妆容,以及过于伤心的表现与传闻相反。让我不得不留意。” “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放弃对桑格莉娅小姐的怀疑。而在这次的尼古拉斯夫人案件中,她的一些表现,让我产生了熟悉的感觉。” 保罗警官郑重道:“就和在酒馆里的那一面,一样。” 【山羊之影】 保罗警官的话,引起了爱丽丝的重视。 她细细想着桑格莉娅这个人,忽然想到桑格莉娅来找她,离开时的那个笑,不由问:“保罗警官,那天,在尼古拉斯夫人绑架案的现场,您发现了什么?” 保罗往左右看看,低声说起后续—— “就是那天,在几位先生的勇敢帮助下,我们顺利冲进了那栋诡异的房子,救助伤员,勘察现场,寻找嫌疑人。” “当我在最偏僻的房间里发现桑格莉娅小姐时,她浑身颤栗,似乎吓得不轻。” “得知尼古拉斯夫人下落不明后,桑格莉娅小姐哭了,眼泪滚落,反复说着她怎么走上了这样一条路。” “我旁观着她的哭泣,发现她的节奏,换气的频率,都和酒馆那天没区别。给人一种强烈的表演感。” “在被带着撤离时,她与我同事交谈的言语逻辑又非常清晰,不像是伤心过度的人。” “现场除了她,还有三名昏死过去的教徒。在教徒醒后,我第一时间调审了他们。” 保罗摇头,叹了口气, “我询问了他们关于尼古拉斯夫人的一切,询问那位夫人是怎么做出那一个个的决定,把自己送上不归路的。而桑格莉娅,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教徒告诉我,桑格莉娅与尼古拉斯夫人的关系非常亲近,尼古拉斯夫人有时会亲昵称呼她为温顺的羔羊。在他们这些教徒只能亦步亦趋听从夫人的一切安排时,桑格莉娅则大胆唱着反调,屡次反对夫人的想法,为此被夫人带到房子里,拖进衣柜关了起来。” “这么一看,桑格莉娅明显是企图反抗过的受害者。” 保罗很忧伤:“但我还是觉得不对,越想越不对,但我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爱丽丝同样皱起眉,问:“保罗警官,你知道桑格莉娅小姐的身世吗?” 保罗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哦,那个呀,我也调查过,父亲家暴的传闻嘛。” “对。” 爱丽丝提出一个问题, “童年受过创伤的人,一般都比较敏感内向而安静。桑格莉娅小姐尤为明显,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因为家庭,年龄等原因无法离开伤害她的人。” “那么,就算她有这个权利,她又为什么敢屡次反对尼古拉斯夫人?” “这不符合她应有的性格,不符合痛苦是重生的必经之地的教义。除非有天大的悲剧降临在她身上,不然她不可能反抗尼古拉斯夫人。” 爱丽丝心底微微发寒, “她的反对,也像是一层表演的壳子。” 保罗警官睁大眼睛,失神:“又是表演……作为最杰出的演员,桑格莉娅小姐到底在做什么?” “还有一层考虑。” 无视保罗的抓狂,爱丽丝自顾自道, “作为尼古拉斯夫人在这里最亲近的人,桑格莉娅不可能不清楚对方的性格。” 爱丽丝想起了更多细节,思路逐渐明朗, “在尼古拉斯夫人端庄持礼的外表下,是久居上位的不容反抗,和贵族特有的傲慢。譬如,我见过她在别人的葬礼上,用黑色衣服佩戴艳色珠宝。” “桑格莉娅应该知道这一点,却总是……这些火上浇油的劝说,跟尼古拉斯夫人越来越情绪化的举动,脱不开干系。” 保罗嘴巴一张,某个猜想就要飞出来。 爱丽丝及时提醒他: “表演,不能作为犯罪的证据吧。桑格莉娅小姐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尼古拉斯夫人最愤怒的时候,劝说了几次。那位夫人做下的任何决定,都牵扯不到桑格莉娅小姐。” 保罗警官嘴唇动了动,发现确实如此,泄气咽下原本要说的话。 在良久的沉默中,爱丽丝打起精神,问: “尼古拉斯夫人绑架案现场的勘察情况,照片等…作为受害者和一名记者,我可以看吧。” “嗯。” 保罗还在思考着桑格莉娅,心不在焉, “感谢您的配合,关于这起案件的内部资料,我下午给您拿一份来。” 保罗警官告辞后,爱丽丝小睡了一会。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关于房屋内部的勘察现场资料已经放在床头。 让克里斯蒂娜请的护工帮自己倒了杯清水,爱丽丝拆开牛皮纸袋。 一页一页翻动,略过被损坏的客厅,塌陷的楼梯…爱丽丝目光停在书房照片上。 书房拍了好几张照片,前面的爱丽丝都认识——那尊神像,还有地板上奇怪的符文。她的血已经干涸,和符文一起扭曲。 书房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单独出来贴出来的,爱丽丝没见过。 原来在警方趴在地上研究符文时,通过破损的地毯,发现地毯后面似乎还有东西。 拍完现场照片后,他们组织专家翻开了所有地毯。那底下露出新的线条,连起来是一团不规则形状,底下满是触手的黑云。 一楼客厅被破坏的太严重了,但也发现了一些痕迹,只是还未来得及完成。 残存的教徒指认——这种图案正是他们信奉的神明,森之黑山羊的简略画像,一般只会在献祭仪式上用到。 苏格兰场将这些全部记载入档,却并没有将其串联成线。 爱丽丝手指下滑,落到发现桑格莉娅的那段文字记录上—— 【警方:这是…… 桑格莉娅:我是歌剧演员,桑格莉娅。因为反对尼古拉斯夫人的举动,被她关押在了这里。外面的动静太恐怖了,我快要疯了,幸好你们来了。 警方:……不是,我当然认识您,我也曾见过您的表演。我是在问,这头黑羊是哪来的? 桑格莉娅:这是我的挚友。在我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是她陪伴着我度过了那段时光。我希望能带她一起走,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警方:好吧,你看上去很不好,小姐,需要毛毯吗? 桑格莉娅:需要,请帮我的挚友也拿一条来。虽然我感受的爱总是夹杂着伤害,但我总是会不忍心。如今伤害也过去了,我很关心她现在的情况。 警方:【划掉了一些不解的字句】 警方:请注意脚下,哦,这头小羊可真安静。对了,桑格莉娅小姐,您的嗓子,似乎比在我看到那场表演里更清亮了? 桑格莉娅:感谢母神的慷慨。祂平等爱着每一个孩子,向来公平。 献祭,就能换来等重的神赐。】 猛然合上记录,爱丽丝感到背后的冷汗已经浸透衣服。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头黑山羊,在不远处静静凝视着她。 神明不悲不喜,旁观着这场闹剧。祂看着尼古拉斯夫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在逐渐愤怒的浪潮中失去为人的一切。 有谁行走在舞台的边缘,在关键节点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影子。 幕布微动,对方的真容即将显现。但那是比尼古拉斯夫人还要棘手的人。 “不要去细想。” 爱丽丝自言自语着,努力从那种状态中抽离, “都结束了。” “至少,她没想过献祭我。想杀死我的尼古拉斯夫人再也无法出现了。” “比起她,我还是想想梦中那个伊塔库亚吧。” …… 金碧辉煌的剧院,如今空无一人。 威尔三兄弟嘻嘻哈哈的把轮子还回来就走了。此刻,剧院的新主人——桑格莉娅,独自站在舞台上。 “我曾想过永远忠诚于您的,夫人。” 她爱怜抱着一头温顺的黑羊,仰望着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坐席, “如果不是您被那位记者拖了太久,已经忘了我,我还沉浸在您给的爱中。” “可是迟迟不来的第二次献祭,还有掩盖不住,越发溃烂的喉咙伤口。我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按耐不住了。” 桑格莉娅扬起一抹笑,将小羊放下,伴随着灯光,抽出了一张邀请函。 她端详着,又低头看了一眼小羊,笑着说:“囚鸟尚未失去歌喉,我终于不用患得患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比起前往一座神秘的庄园,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百废待兴的剧院,重新登台的演出,还有你。人生啊,到现在才算是有意思起来,而且要越来越有意思了。” 桑格莉娅点燃一根火柴,烧掉了那封邀请函。欧利蒂斯的名字在火光中扭曲,化为灰烬。 桑格莉娅看着这把火,伸手一扬—— “欢呼,即将点燃这里。灰烬,不再是我的结局。” “来吧,夫人,您最喜欢我的表演了,您应该也赞同我的想法,乐于为您最心爱的小鸟,最温顺的羔羊付出吧。” 她张开手臂,放声歌唱起来。完好如初的嗓音嘹亮,那头温顺的黑色小羊在磅礴回荡的歌声中低下头,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咩咩叫着。 可惜,没有人知道一头羊在叫什么。 …… 爱丽丝看完资料以后,精力不济,又陷入了昏睡。 她总是觉得冷,身子又木又重。 在梦中,爱丽丝看到那灰袍人来的很快,风吹过额前碎发时,露出的那双眼睛全黑而无神,极其邪门。 对上那双眼睛,爱丽丝焦急起来,意识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四处张望着,隐隐明白,找桑格莉娅也没用。 除非,她愿意献祭什么,让不远万里的伊塔库亚不虚此行。 神明接受献礼,向来是只增不降。能替下爱丽丝的祭品,必须是她最舍不得的那个,献祭了比杀了她还难受的那种。 胡思乱想时,爱丽丝看到了奥尔菲斯惨白的脸,吓得瞬间醒过来—— “奥菲!” 窗外乌云遮住了月亮,留守在病房内的其他人被惊醒。 “哇,你终于醒了。” 正在打瞌睡的戏谑揉着眼睛,高兴凑过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想了想,又改成了两根, “听护士说,你今天断断续续睡了三次。” 看着爱丽丝疲惫的眉眼,护工关心道: “小姐,您做噩梦了吗?医生说过,身体不舒服而住院的人一般都多梦,很容易梦到不好的事。” “但实际上,那些都不会发生。小姐,您可以喝点热水,平复下心情后再次入睡。” “不,我不睡了。” 爱丽丝怎么可能睡得着, “你们去休息吧,我一个人静静。” “给我留盏灯就好。” 拗不过爱丽丝,其他人只能各自离开。爱丽丝扭头看着窗外出神,直到月亮西沉,日头东升,她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 她的思绪从没啥作用的教堂上绕过,飘到尼古拉斯夫人曾说的印记上。 爱丽丝根据夫人的态度,能推测出伊塔库亚非要亲自过来,大约是因为她身上的某个印记阻止了当时的仪式。 那如果她能弄清楚那个印记的主人在哪里,是不是能想办法获得更多帮助? 退一步来说,就算印记的主人对她态度不善,她也可以想办法诱使两方相持…… 爱丽丝忽然发现,她最初的设想其实成立了。 只有神秘学才能战胜神秘学,虽然威尔三兄弟不是真正的恶魔,但爱丽丝还是靠着神秘力量互殴才推迟了死期。 所以,解题的重点还是要落在宗教,神明,恶魔这些上面。 随手取过床头纸笔,爱丽丝写下梵蒂冈的名字,又无意识划掉,再写。 她很纠结。 时间在爱丽丝地涂涂抹抹中流逝,天色大亮。 第二天,面对再次来看望她的朋友们,爱丽丝宣布了一件事—— “抱歉了,我还有点后遗症,需要去梵蒂冈一趟。” 梵蒂冈的红衣主教不是随便就能见到的,并非基督信徒的爱丽丝更是难与其接触。 面对众人震惊的目光,犹豫片刻,爱丽丝老实说出她的难境: “更准确的说,我是想寻找一些较为安全,能够接触到的神秘力量。可以恶魔,可以天使,还可以是杂七杂八的奇物,越快接触越好。” 她隐晦道:“本想慢慢来,但我能感觉到,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爱丽丝的话,让众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克里斯蒂娜一跺脚, “该死的尼古拉斯夫人,都消失了还要恶心我们一下。爱丽丝小姐,时间真的紧迫到您必须亲自去寻找吗?我们就不能发布悬赏什么的……” 爱丽丝轻轻摇了摇头:“我甚至不敢去其他地方,浪费时间试错了。要不然也不会直接写下梵蒂冈的名字……我看不到其他转机。” 病房内顿时响起一片叹气。菲利普摸着下巴,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出声 “恶魔…梵蒂冈……” 梵蒂冈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它是最小的国家,被意大利环抱着。 菲利普绞尽脑汁,努力给着建议:“我频繁被各个国家邀请讲学时,也曾路过意大利。” “我听说,意大利有位被恶魔附身的小提琴家,不少人亲眼看见了他身上的恶魔。这传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那位小提琴家却活得好好的,每日还要饮酒寻乐。” “反正爱丽丝小姐要去梵蒂冈,不妨顺路去见见他。” 【漫漫公路】 去梵蒂冈的路一定会穿过意大利,在这个前提下,顺道去拜访那位小提琴家完全是省时省力的事情。 爱丽丝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下来,开始向菲利普打听更多有关小提琴家的消息。 菲利普叹口气:“唉,爱丽丝小姐,您也知道我那个时候在忙于什么。” “我虽然听说了恶魔提琴的故事,却没兴趣深入了解,更不曾亲自拜访。何况,他们说那位小提琴家风流成性,时常醉倒在酒馆里,于妓女的床上苏醒,甚至不惜为此拒绝王室的橄榄枝。呃……实在不是一路人。” 菲利普和安德鲁一起摇了摇头。 “这种作风……确实很像被恶魔附身了。” 安德鲁低声道, “圣母教导我们,不耽于美酒,不沉于美色,方能洁净自身,追随主保圣人的步伐。” 爱丽丝则眨眨眼,总结: “啊,这么特立独行,应该很好找。我到意大利直接问哪里有出名的酒馆,感觉能一抓一个准呢。” 话是这么说,爱丽丝可不打算真这样做。她不喜欢空手行动,出门前总要把行李箱装满,该带的东西全部带上。 确定好自己要去意大利后,爱丽丝勉强又在医院多住了一天。 这一天是用来写新闻稿的。 那天苏格兰场的大动静,来来往往的医疗车,被抬出来的昏迷警察,半个伦敦的居民都在讨论这件事。 众说纷纭间,谁能爆出内幕抢下头条,谁家的报纸就能卖爆。 这可太专业对口了。 作为住在这场风暴中的女人,结合苏格兰场给的资料,爱丽丝充分发挥想象力,抹去不能说的部分,揭露着真相。 为了自己的奖金,爱丽丝将这次的报道分为上中下三期,读者要买够三份才能看完—— 【震惊,优雅的贵妇竟然不信上帝?原来她信这个……】 【苏格兰场大发神威却狼狈退场,面对邪恶势力,路过的神秘人嘿嘿一笑,摘下斗篷……】 【总结出的邪\/教信众存在的三大特征,快来看看你身边的人是否符合!】 带着爱丽丝所拜托的恶魔小提琴家相关新闻前来收稿的主编看完,拍案叫绝,那张脸笑成了一朵盛放的菊花: “天啊,爱丽丝你辛苦了。这篇报道的细节好真实,你这是在第一现场写的吧。” 爱丽丝咳了两声:“还好,还好,随便写写。嗯,这个…主编,我最近手头又有些…你懂的。” 本来还在笑的主编脸色一变,心疼的眉毛一抽一抽的。 他咬着牙:“下午,钱就到账。” 爱丽丝松口气:“太好了,谢谢您,主编。您的慷慨令人动容。” “那是,我什么人啊?我会拖欠稿费吗?只要能有好新闻,这个奖金,这个待遇,我给的都是全伦敦最优厚的,全英国都找不出来几个!” 不知为何,主编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 “主编先生。” 爱丽丝抽了张纸递给他, “您怎么哭了?先擦擦眼泪吧,有什么烦心事跟我说,我保证不外泄。” 主编接过来,压了压眼角,坚强道: “没什么,我在悼念一些我还未来得及拥有就要失去的美好。旧鱼竿用胶带缠上几圈,下次下雨我多抓点蚯蚓,日子还能过。” 假装没听懂主编在哭穷,爱丽丝抬手扶着额头—— “咳咳咳,咳咳咳。我感觉我伤还没好全,现在有些累了,精神不济。 ” 懂事的主编起身告辞,顺手又抽走了三张纸。 爱丽丝则看着有关恶魔小提琴家的新闻,圈出他最常出现的酒馆,规划好路线。 下午收到钱后,爱丽丝出院,跟朋友们小聚一餐。 吃完饭,她回家收拾好行李,洗完澡倒头就睡,睡醒出发。 …… 率先实现工业化的日不落帝国,现在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这个瞧不上,那个看不起。 就算他们已经丢失了在美洲的殖民地,在战争方面输给了新生的美国。可英格兰依旧傲慢看待其他国家,把他们当做血包,没事了就吸两口。 在这个过程中,老冤家意大利那简直是被欺负到姥姥家了。 意大利人,在英国就和乡巴佬这个词没区别。 在种种仇怨之下,两国都对彼此有着一定的封锁,各个方面上。 为了方便行动,减少麻烦。这次,爱丽丝不仅仅是日常的伪装,还戴了假发,稍微改变了下脸型,让自己看上去不太像个英国人。 万事俱备,经过几个日夜的频繁转车,爱丽丝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了仍处于半封建制度下的意大利。 拜这颠簸的路程所赐,爱丽丝坐在入境的马车上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她真佩服车上的人——居然还能精力旺盛地谈论着前两年埃塞俄比亚与意大利的战争所带来的影响,教皇对意大利的意义啥啥啥的。 车厢里格外闷,还有人在耳边叽叽喳喳发表着高论。爱丽丝扭头打开车窗,靠在窗外,阖上眼睛小憩。 作为一条宽度不低的主要大道,不少车在这里分为两列排队,一边准备进入意大利,另一边已经在离开。 不太好闻的各种味道夹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吹一会风就关上吧,爱丽丝迷迷糊糊地想。 马车摇摇晃晃,和其他车辆擦过。 风绕发丝穿窗过,她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有别于旅途风尘的清苦香气,从鼻尖飘了过去。 那味道像是上好的墨水从笔尖徐徐涌出,滴落在晒干了的药草上。让爱丽丝想起新印刷的报纸上的油墨,又思及午后花园的太阳。 换了个姿势撑住脑袋,爱丽丝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 她太累了,浆糊似的大脑选择抓紧能放松的片刻闲暇,并没有睁开眼睛。 那味道逐渐远去,爱丽丝朦胧间感到坐她旁边的人关上了车窗。 她心底有些遗憾,但遗憾什么,爱丽丝也不清楚。 大约是错过了一款不错的香氛? 车厢里的人还没住嘴,在一片嘈杂中,有谁的手不太干净,摸上爱丽丝的手提箱,被她不动声色直接拍掉以作警告。 她的注意力因此被转移,那丝遗憾随之埋藏在心里,无法深究。 …… “呃……外面全是灰。这位先生,您还是关上窗户吧。” 目光追随着窗外来往马车的小说家被惊醒,抱歉关上车窗。 “您刚才在看什么?这破路可没什么好看的风景。” 陌生人都好奇奥尔菲斯的举动,临走前忍不住询问。 “总觉得一位女士有些眼熟,明明没见过。” 奥尔菲斯笑笑, “可惜我与她的马车方向相反,现在怎么望也望不到了。” 陌生人恍然大悟,促狭地怂恿道:“嘿,先生,这年头,战争,瘟疫,天灾…上帝都说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劝您别错过机会,下一站掉头就好了,还能追的上。” “不了。” 奥尔菲斯晃晃手上的新作,叹气, “时间不多了。我急着去说服并邀请一位客人,没有回头路。” 合上的车帘晃动,在太阳落下去之前,两辆马车都停下了。 奥尔菲斯换乘新车,前往英国,伦敦。而爱丽丝下车第一件事,是左右张望着,先找落脚的旅店与合口味的美食。 “感谢招待,非常棒的晚餐,我好多了。” 双手合十,爱丽丝对意式烙鱼与号称公爵的甜羹的意大利传统甜点虔诚致谢。 满血复活的爱丽丝容光焕发,用完晚餐就立刻前往了当地最有名的酒馆。 【安东尼奥】 爱丽丝还未抵达,就听到了那飘扬出来的绝伦琴声。 酒吧门口的人不少,最出众的便是正闭着眼睛,如痴如醉地演奏小提琴的长发男人。 “安东尼奥. 帕格尼尼。” 爱丽丝将这个名字和面前这位在酒吧门口的落魄琴师对上,目光流露出几分欣赏。 不针对这位大师身上任何的流言蜚语,爱丽丝单纯欣赏他高超的技巧,欣赏这份只是旁观就能感受到的音乐天赋。 战栗的琴音如同夏日暴雨接连不休,长长短短的滑音恰如雨丝,以最直接而避无可避的方式全部打在听众身上。 随着越来越急促的演奏,爱丽丝忍不住屏住呼吸,居然产生了一种难以呼吸的被压迫感。 她不由自主捂住胸口,用力吸着气,在琴声中寻找呼吸的机会。 而那位大师的双手,也在这种速度的演奏下快出残影,让人怀疑这是人类能够做到的吗? 爱丽丝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眼前的画面随之晃动。 她看到大师随着身体摆动飞扬的发丝违反物理规则的自主抬起,无数根头发像是无数只手在扶住小提琴,控住琴弦。 甩动的长发用魔鬼般的速度拉奏着音乐,而隐在长发之下的那张面容,则是显得有些疲惫。 安东尼奥似乎已经累了,但是琴声依旧在爆发,更爆发,像是他的体能毫无上限。 爱丽丝忍不住屏住呼吸,紧张等待着这场演奏结束。 她看到这一幕,应该阻止的。但是除去疲惫,爱丽丝还看到大师眼中的光彩。 与其说是被迫演奏,安东尼奥仿佛也沉醉在这种不节制的音乐中,突破极限去攀登音乐高峰。 登山的过程很累,但他能看到的风景远超众生,足以让他忽略别的事。 只有爱丽丝能看到那奇怪的一幕,其他观众毫无异议,沉浸在大师的音乐中。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曲终了。 安东尼奥放下小提琴时,身子晃了晃,早有准备的酒保立刻扶住他,谄媚献上一杯酒—— “非常精彩的表演,您值得我们这里最好的佳酿。” 安东尼奥没有客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手将银制的空杯子扔在地上。 周围的听众立刻欢呼着扑了上去,酒馆门前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暴动。 面对哄抢酒杯的群众,爱丽丝差点被挤飞。 她不得不退到外圈,眼睁睁看着安东尼奥跟着酒保进入酒馆,那恢复正常自然垂下的长发消失在她面前。 “每天晚上都会这样吗?不怕出现踩踏事故?” 爱丽丝看着这疯狂的一幕目瞪口呆。 没有参与争抢,满身挂满十字架的路人瞧她一眼:“一看就是外地来的。” “据说有位贵族高价购买着这些杯子。所以,当那个安东尼奥出现在酒馆时,必会出现这一幕。” 在安德鲁天天的念叨下,逐渐了解恶魔这个概念对信徒意味着什么的爱丽丝很不解—— “抱歉,这位大师身上的传闻,相当有名。我以为……” 以为被安东尼奥碰过的东西,都会被人们退避三舍。 毕竟,爱丽丝听说过——安德鲁没遮掩容貌走在大街上,无意间和信徒对视,对方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嫌恶模样。 路人啐道:“说是说神秘贵族在收购,但不少人都能猜到。除了那位公主殿下,谁会关心一个跟恶魔合作的恶人死活?” “还酒馆老板喜欢音乐呢?这家酒馆的老板,以前连根竖笛都吹不明白,谱子放面前一脸懵。” 路人骂骂咧咧,很是不满, “老板绝对也是收贵族好处了。不然,就那个家伙,凭什么进去?就凭他的琴?” 爱丽丝有些听不下去,道:“这位帕格尼尼大师的技巧,水准,都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没有之一。” “他凭着琴,足以去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了。” “你敢说他拉的有哪里不好吗?” 谈到安东尼奥的音乐水平,路人熄火了。 他不服气,转身离开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硬邦邦的话—— “就是因为他拉的太好,人们都说,他绝对把自己的灵魂卖给恶魔了!” “哼,与恶魔交易是有代价的,再好有什么用?再得公主青睐又有什么用?在教廷的警告下,还不是被宫廷给驱逐了!” 他的声音不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他们明明还在抢着安东尼奥用过的杯子,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路人的话。 随着抢杯子的闹剧平息,人群散开。爱丽丝逆着人流,上前推开了酒馆的大门。 里面的客人并不多,安东尼奥独自在最角落的一桌。 刚才还激情演奏的大师现在潦倒醉在酒瓶中间,多日未换的大衣皱皱巴巴,袖口全是磨损的痕迹。 他已经到了音乐艺术的巅峰,却好像因为离人间太远,把自己过成了一个流浪汉。 蓝布鲁斯科 “酒保。” 爱丽丝没有急着上前,而是先去前台,敲着桌子问, “那位音乐大师喝的是什么?” 酒保诧异看着她,道:“安东尼奥大师已经喝够了,现在换了一款本地产的低度葡萄酒慢品。” 爱丽丝懒得废话,推了一枚面额为500的里拉币【意大利货币\/约等于1美元】过去。 片刻后,她端着一杯蓝布鲁斯科,淡定落坐在安东尼奥旁边的一桌上。 安东尼奥看惯了世人百态,主动凑上去反而显得廉价。所以爱丽丝单开一桌,压根没有往旁边看一眼。 她开始自斟自饮,细细品味着蓝布鲁斯科的味道。 这款酒目前只在意大利有售,很少能远销国外,爱丽丝也是第一次喝到。 虽然咽下去的回味是苦的,但刚刚入口时,爱丽丝居然尝出了一点点很温和的草莓味,是相当丰富而迷人的口感呢。 不知不觉,爱丽丝又叫来酒保,继续下单。 就算是低度酒,一整杯下肚后,热意也漫上了脸颊。爱丽丝不急着喝第二杯,而是先举了起来,对着灯光观察酒液的颜色。 观察颜色,嗅闻香气,最后再品尝口感,这是对高品质红酒的尊重。 爱丽丝识货的举动,引起了安东尼奥的兴趣。他主动搭话道:“这款酒是非常漂亮的紫罗兰色,怎么看也看不腻。” 在他的指导下,爱丽丝变换着酒杯的角度,终于欣赏到了最纯正的颜色。她微微颔首,赞同道:“好美。” 爱丽丝自然而然转头看向安东尼奥,展露一个微笑:“初次来到意大利,早就听闻这里有几款密不外传的顶级好酒。” “目前虽然只尝到了一款,但已经不虚此行了。不知道另外的又是何等的滋味,妙处又在哪里?” 在爱丽丝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安东尼奥果然叫来酒保,点了几杯不同种类的红酒。 酒桌上的关系拉的最快,爱丽丝的第二杯酒抿的差不多时,她在安东尼奥口中,也从“这位小姐”变成了“爱丽丝小姐”。 夜色渐渐深了,爱丽丝有意控制着自己的摄入量。但本来就已经喝醉,几杯混合酒下肚,安东尼奥简直要醉死过去。 “大师好酒量。” 爱丽丝都被他这个状态吓到了,不动声色挪开安东尼奥手边的满杯, “可惜我有些不胜酒力,不能再饮了。舌头已经麻木,再喝都是浪费,品不出半点香气,不如归家休息。” 爱丽丝意欲起身:“我去结账,大师稍等。” “不用,不用……这无聊的城市里,难得有一个像你这样懂酒的人。” 安东尼奥听到付钱,大着舌头, “我来付,我跟这酒馆的老板,有点交情。” 想起外界的传闻,爱丽丝停住了掏钱的动作。 两人点的都是招牌佳酿,价格不菲,爱丽丝瞅着安东尼奥,随时准备着代付。 她万万没想到,当酒保捧着账单上前时,安东尼奥抄起托盘上的笔,在账单上胡乱写了一通。 凌乱的线条,抖得不成样子的音符,勉强能看出是一张乐谱。 就在爱丽丝以为是乐谱抵债时,安东尼奥抄起画满音符的账单,一把塞进大衣口袋。 爱丽丝:? 安东尼奥在口袋里摸了又摸,片刻后,肉疼似的掏出几枚里拉,抛在托盘上:“够了吗?” 酒保谦卑道:“安东尼奥大师估价果然准确,确实是这个数。” 爱丽丝看着那面额还不如她给酒保小费的硬币,又低头看了看两桌空瓶子,愕然。 “好,就喜欢你们这家的痛快。” 安东尼奥摇摇晃晃站起来,背起小提琴向爱丽丝道, “希望能回见,爱丽丝小姐。” 在那样癫狂的演奏后又无节制喝酒熬夜,爱丽丝看着安东尼奥越发瘦削的身影,怕他就这样倒在回家的路上。 她问:“安东尼奥大师,您家住在哪里?我送您回去吧。” 安东尼奥拍了拍张有乐谱的口袋,打个哈欠,懒散极了:“不必了。今夜心情不错,写了一张还可以的谱子,足以抵一夜风流。” “比起回家,我已经在思考,今晚要在哪个美人床上度过了。” 爱丽丝没想到那张乐谱的作用是这个,她微微一怔,劝道:“您最好不要这样做。” 安东尼奥“啧”了一声,不满:“爱丽丝小姐,虽然你在品酒上有些见解,但你的想法,还是和世人一样迂腐。” 第一次被人说迂腐,爱丽丝失笑: “在你情我愿的情况下,我一般不会干涉别人的选择。” 她诚实道, “与其说是劝您,不如说是一个站在健康角度的好心提醒。” “我也是今天酒馆门口的听众之一。您拉出了那么美妙动人的琴声,必然损耗了您的精力。 我们还喝酒到了深夜,这又是一重的伤身。” “比起可能会要人命的风流,我更建议您回去休息。” 安东尼奥脸色放缓,一抬眼皮,摆手,“哦,健康啊,那和我无关,扛不住死了也就死了。” “饮酒,寻乐…天才在销金窟里快活到不用思考任何事情的一生,再短也胜庸人的一百世。” 安东尼奥挥开酒保的手,推门扬长而去。 爱丽丝则在原地若有所思——她隐约察觉到,安东尼奥潦草无拘,自信到自负的外表下,似乎有些厌世的自毁倾向。 “这么追求极端且持续的感官刺激,是为了弥补,还是逃避,或者是单纯觉得世间一切太无聊?或者,是在恶魔的驱动下?” 爱丽丝低声总结着这次见面, “而且,除去演奏音乐,安东尼奥大师并没有展现其他不对之处。他和尼古拉斯夫人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还有…… 爱丽丝目光从酒桌上扫过。 这种规格的好酒,可不是边城酒吧能拿的出来的。 这,大概率也是那位公主的手笔。 “比起恶魔,这位大师身上其他情况也很有意思呢。” 随着安东尼奥的离开,爱丽丝眼中装出来的醉意消失。在酒保的眼皮子底下,她脚步略微踉跄地拿起包,走出酒馆。 路上的人已经很少了,随波逐流的普通人都已经进入梦乡。 念及今日的闹剧,爱丽丝走在回旅店的路上,一个疑问浮现—— “不曾露面,却能诱以重金收杯,并偷偷给予大师美酒的公主殿下,为什么不想办法制止一下城中流言?” 而且,对于安东尼奥的曾经,不同的地方说法还不一样。 城中人说安东尼奥是因为被恶魔附身,惨遭王室驱逐。远在英国的菲利普却说安东尼奥是为了不受拘束的自由,主动拒绝了王室。 两种说法,究竟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爱丽丝见过安东尼奥后,倾向于菲利普的言论。 而公主送酒这一看似善意的举动,也让爱丽丝觉得怪怪的。 那种感觉像是喝到了一碗颜色不正常的肉汤,味道很好,但让人想探究,这究竟是用什么肉煮出来的? 思维零散落在足迹上,走到一半,满脑子问题的爱丽丝又回头了。 好吧,记者就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爱丽丝真的很好奇公主殿下想做什么。 虽然知道套话的概率很小,但爱丽丝还是想试试,想在酒保那里旁敲侧击问些问题。 她刚出现在酒馆一侧的街头,远远看见老板与酒保居然都站在门口,侧着脸,目光一直望着安东尼奥离开的方向。 老板搓着手,呲着牙花,和酒保低声说着什么。 深夜的寒风将几个词送来—— “公主会…今天晚上的那个女人…想办法……” 某种对危险感知的直觉让爱丽丝闪身躲在墙后,想要听听他们会说什么。 是爱,还是宠爱 爱丽丝离开的时间并不长,老板与酒保似乎才起了一个话头—— “那位女士可能只是恰好旅游到这里,未必要重视吧。况且,公主殿下亲口说了,安东尼奥大师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只是不许民众们去接纳他,所以我想……” “你不会被那女人给的小费收买了吧?还是说你在装傻?” “店里的酒都是怎么来的,我也不曾瞒过你。大师的一切消费全由公主殿下来报销,为了留住那位大师,我们甚至收到了来自宫廷的珍藏。” 老板点了一只手卷烟,爱惜吸上一口,缓缓吐出, “维持住现在的情况,才是所有人都乐意看到的。我们有利,公主也有利。等这位大师终于厌倦了在民间流浪而处处被排挤,只有酒与色的糟心生活,他自然会回到宫廷,将音乐演奏给识货的人听。” 老板拍拍酒保的脸,点出最关键的一点, “能成为大师知音的,当然是公主殿下。殿下什么也不缺,现在只想养一只小鸟。我们要做的就是看好这只鸟,谁想接近,就去警告。” “安东尼奥大师与那位漂亮的小姐交谈太久了,这不对。他什么都可以拥有,但是不能折节去认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看着仍然迷茫的酒保,老板笑笑: “你这小子,脑子灵活一点吧。如果大师的朋友是一些平民,就会显得欣赏大师的王室很没有品味。” “好了,今天的生意就做到这,关门睡觉。明天你去打听一下那位女士住在哪里。先用金钱,不行就动用武力。想办法把她赶走,不许她在意大利的土地上逗留。” 老板淡定转身,准备回去, “别怕闹出事,公主殿下会搞定一切。” 他进门前脚步一顿,目光锐利看向空荡的长街,手已经摸向腰间。 老板示意酒保别出声,嘴上道:“进去吧。” 他开门关门,弄出了有人回去落锁的声音。自己则以极快的速度扭身冲向两栋房子之间的狭道,举枪对准。 墙后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 目光左右巡视一通,确认四周无人,老板这才收起枪,朝酒馆走去。 酒保这个时候才敢说话:“怎么了?” 老板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路过的野猫。抓挠墙壁的动静让我以为有人在偷听。” 风卷过房顶上的裙角,爱丽丝半蹲卡住视角,居高临下的往下看。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进屋,酒馆真正关门打烊,这才站了起来。 整理了一下被吹得凌乱的假发,爱丽丝扭头望向城内寥寥不多全屋亮灯的几栋建筑—— “啊,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怪不得我觉得公主的举动如此奇怪…让人恶心。” 情绪向来稳定的爱丽丝,眼神里已经泛起了厌恶——针对那位公主的厌恶。 那位公主的行为,与其说是病态的喜爱,不如说是贵族们的劣根性。 有钱有权到了一个地步,奢华的服饰,上好的生活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他们非得用手上的权力来获得一个独一无二的东西,以此夸耀。 “呃……让我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爱丽丝用手扶住垂下的头,吐了口气。 白沙街疯人院毁于一场大火。无人看管的孩子们在里面尖叫乱窜。 不幸的死去,幸运的才能存活。 爱丽丝那么努力才熬过了在疯人院的那些时光,又度过了火灾爆发的那一夜。 可疯人院毁灭之后,一封来自墨尔本的收养函,将她带到了另一个地狱。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疯人院里最坚韧的那个孩子。在这么多年里没有彻底疯掉,也没有彻底的清醒,混乱时企图自毁,清醒时拼命求生。 这引起了那位墨尔本勋爵的兴趣。 在两份收养请求上,比起一位新星小说家所能给予的财富,权力胜出了。 “这些大贵族和王室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爱丽丝甩甩脑袋,企图把那些机器交错通电的声音甩出去。她低低道, “人类美好的品质与罕见的才华,不是用来实验的,不是可以被锁进笼子里的收藏品。” “想要大师的音乐只在宫廷内响起,这问过他的意思吗?” 爱丽丝翻身下楼,双脚落地的一刻,她朝旅店走去,声音带着痛恨, “哦,我忘了。你们问了,然后他拒绝了。于是你们采取了最熟悉的方式——名为善心的强权。” 她不打算去刚才看过的赌场与妓院。 现在去也没用,安东尼奥估计已经昏倒在逃离世俗烦恼的温柔乡。 从酒馆到旅店的路并不长,却足以让爱丽丝翻涌的情绪冷静下来。 走到楼下,爱丽丝只纠结了几秒,就做出了明天的决定。 【七弦琴】的妙用 老实说,虽然有了心理预期,但安东尼奥的生活作息还是把爱丽丝惊到了。 度过了一整个早上与中午,直到下午太阳都快落山了,安东尼奥才打着哈欠,慢悠悠从小城中唯一一座销金窟里走出。 他的步伐很慢,凌乱的衣襟上还沾染着口红印。只有那把小提琴和昨天没两样,保养得当的琴弓依旧油滑发亮。 “晚上好,大师。” 守在附近的爱丽丝第一时间上前,在擦肩而过时压低声音打了招呼,但安东尼奥没认出来。 他揉了揉眼睛,迟疑:“呃,你好。这位小姐,请问你是?” 不怪安东尼奥不认人,是因为今天的爱丽丝又给自己换了张脸。 她早上被寄了两份礼物,一笔小额里拉和一只死老鼠。爱丽丝戴上手套检查着包裹,很快明白,她被小瞧了,对方压根没上心,使用的手段也很粗暴。 死老鼠下面甚至就堂而皇之的压着一张纸条,口吻很嚣张——【离恶魔太近的人,小心被驱魔,用异端裁判所的方式】。 异端裁判所,就是天主教臭名昭着的宗教法庭。在13~14世纪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猎巫运动,无数被指认为女巫的人遭到烈火的焚烧,饱尝酷刑。 但随着宗教与政治格局的变动,16世纪,英国的亨利八世跟天主教翻脸后,异端裁判所逐渐没落,爱丽丝几乎以为他们都消失了。 没想到,在教会的大本营,梵蒂冈附近,这种不择手段而又毫无人性的组织仍有残余,甚至是这里人用来威胁警告女性的一把刀。 假装被吓到了的爱丽丝关上门,心里的那个念头却越发坚定。 担心门口有人盯梢跟踪,爱丽丝根据昨天见到的本地普通人的打扮,把自己从头到尾又捯饬了一通,从后门绕出。 此刻站在安东尼奥面前的,是一个浑身上下挂满十字架,头发略微有些稀疏,容貌平凡的妇人。 爱丽丝装模作样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架,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微不可闻道:“安东尼奥大师,我是爱丽丝。” 安东尼奥:??? 他震惊瞪大双眼,把面前这个人从头看到尾,愣是没和昨天晚上的爱丽丝小姐对上号。 不等安东尼奥问出声,爱丽丝迅速补上几句——“莫要喝太多,今晚零点后,这里再见。” 话音刚落,爱丽丝混进人群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转过街角,掀开挎着的篮子,从里面取出另一款大发量的假发调整戴上,又在脸上抹了抹,撕下黏着皮肤伪造成皱纹的透明胶带,将朴素的外裙翻过来穿,裙角微微往上折了折。 爱丽丝转而成为了一个爱美娇俏的小姑娘,混到酒馆门口,像昨天一样旁观安东尼奥的表演。 这次,她看的仔细—— 安东尼奥因为容貌大改的爱丽丝神秘出现又消失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起手拉琴时还算正常。 然而随着他逐渐沉迷到自己的节奏中,逐渐攀升的琴声,似乎唤醒了什么。 在最高峰时,他的长发又开始无风自动,从扶住提琴帮忙演奏,到覆盖上安东尼奥的双手,像是在提拉一个木偶,随心所欲,疯狂演奏着。 一曲终,爱丽丝退出人群,边观察着不同人的反应,判断谁可能是公主的暗探,边等着安东尼奥喝完今日的酒。 安东尼奥一如往常的做派,以及收到包裹后一整天没有出现的爱丽丝,让酒馆放心许多。 最明显的区别,在于安东尼奥离开后,老板并没有打烊,而是继续营业。 “昨天那么早就关门,还真是为了对付我啊。” “真可惜,你们放松的太早了。” 掏出小镜子准备新角色的爱丽丝嘟囔一句,神色有些狡黠。 妓院门口的招待确认安东尼奥走进来后,微微放松了些。 夜渐渐深了,正是嘴里没味,容易打瞌睡的时候。 恰逢沿街叫卖自制饮料的小女孩来问。在半价商品的诱惑与女孩的哀求下,招待买下了最后一杯糖水。 “谢谢,终于卖光了,我可以回家了。” 女孩高兴收下里拉,离开的脚步像小鹿一样轻快。 这让招待莫名有种自己是大好人的错觉,这杯小甜水也喝的顺心顺意。 就是喝完不久后,头有点昏昏的。 而另一边,并没有离开的女孩数着数:“……三,二,一。” 看着瘫软在地打起呼噜的招待,女孩满意点头—— “稀释过后的【七弦琴】真好用,无色无味的安眠小饮料,见效快,稳准狠。” 爱丽丝没有抹除伪装,而是干脆就以卖糖水的女孩这个形象等着安东尼奥出来了。 幸好,大师还记得她的话。 午夜零点一过,安东尼奥探头探脑冒出,看到在睡觉的招待时,他不敢相信的用脚踢了踢。 爱丽丝对【七弦琴】的研究已经很深了,知道自己下给招待的不仅是弱化版本的,分量还很少。 她生怕安东尼奥把人给踢醒了。 爱丽丝咳嗽一声,带着空掉的货物箱靠近:“大师……” 还在研究夜猫子招待怎么睡着了的安东尼奥抬头,目光扫过她,伸手在口袋里到处摸摸,掏出几枚里拉放在空箱子内—— “去去去,小姑娘来这干嘛?回家睡觉去。” 爱丽丝把钱拿出来,又好气又好笑的回塞给他:“大师!我是爱丽丝!” 安东尼奥:?????? 他恍惚片刻,捂着头看天:“今日真的是喝多了……” 爱丽丝干脆复述了几句昨天酒馆讨论时,安东尼奥说过的话。 安东尼奥半信半疑,问:“那今天下午的老妇人也是你?爱丽丝小姐,你怎么…变来变去的。” 爱丽丝无奈道:“不这样,我压根不敢出门。” “昨天和您喝顿酒,今天就被人寄死老鼠警告了。无处不在的眼睛,他们真冒昧。” 安东尼奥自从听到警告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嘴角扯开一抹自嘲:“遇到了这种事?爱丽丝小姐,你应该离我远点。” “城中的流言已经够多了。你随便打听一下,应该就知道恶魔的存在。” 安东尼奥深吸一口气,隐晦道, “况且,我身边还有比恶魔更不讲理的人,更危险。” 爱丽丝“哦”了一声,并没有追问。 她还挺意外安东尼奥愿意提到暗处的人。 毕竟,大师的尊严让他对强权无法忍受,一般是作为心病藏着的。 “我想提前离开意大利。” 察觉到安东尼奥已经有了初步的信任,爱丽丝先抛出自己的秘密, “我招惹了一些神秘力量,原本是去梵蒂冈的。但连您这样的大师被恶魔困扰,教廷也无用,实在让人……” 爱丽丝自嘲一句, “而且,今天的威胁信里还提到了异端裁决所。教皇脚底下的信仰真纯粹,按原计划走下去,我怕我前脚刚到梵蒂冈,后脚就上了火刑架。” 她开玩笑一般的话,让安东尼奥大为震撼。 安东尼奥迟疑打量着爱丽丝,下意识问:“你…也和恶魔交易了?” 也? 爱丽丝从中捕捉到关键词,猜到缠住安东尼奥的恶魔从何而来的。 她唯一不解的,是安东尼奥的才华犹如烈日当空,灼灼耀眼,他还年轻。 大师今年也才二十多岁,音乐生涯还很长,何必与恶魔交易? 略过这个疑问,爱丽丝摇头:“我没有交易。我只是…看到了,遇到了,然后被盯上了。” 她含糊的回答让安东尼奥皱起眉。 然而他还没说什么,爱丽丝的下一句让大师怀疑自己在做梦, “安东尼奥大师,您跟我一起离开吧。” 奥尔菲斯严选 暗沉无光的天空下,打扮朴素的少女说的干脆,似乎压根不会去考虑这个提议后面的风险。 离开这里?安东尼奥当然想。 随着教廷的指认,民间对他排斥一波高过一波,连带着对他琴声,也一并贬低,好像安东尼奥全部的成就都是靠着恶魔才取得的。 会对他笑脸相迎的酒吧与招待,内心不知道在想什么,多半不是好话。 脱离了无尽欢愉的麻痹,偶尔清醒时,别说离开这里了,安东尼奥很想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这很难,自杀会被认为对恶魔的屈服,离开则会有着这样那样的意外阻止着他。 就算没有一个人跟他明说,但安东尼奥隐隐猜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还在等他主动回到笼子里面。 “哼,你先担心自己吧。我?我在这生活挺好的。又便宜又好的酒,随时欢迎我的众多美人,还有琴,我的小提琴。” 安东尼奥庆幸今晚的夜色如此深,足够他遮掩自己的情绪。 骄傲的大师不许外人来可怜他,挣扎走过一趟名利场,他竟也学会了假面。 “是吗?” 爱丽丝语气温柔, “我原本以为我们是同类。我想离开,大师也一定早想离开呢。这里的土地在不择手段地扼杀超出普通人想象的绚丽花朵,令人窒息。” 同类…… 安东尼奥不喜欢死板的人,讨厌循规蹈矩的世俗。天底下只有一位安东尼奥. 帕格尼尼,不会有人能理解他的想法。 他仍然坚持着这个理论。 但爱丽丝已经靠着有趣,大胆,品味上佳,不怕恶魔这些有别于庸人的特点,让安东尼奥觉得,爱丽丝似乎能算半个同类。 “大师不说话了,是被我猜中心事了吗?” 爱丽丝再次邀请, “意大利和英国的关系可不好呢。或许,抵达伦敦后,那些不愉快的视线和令人作呕的想法,再也没办法缠上来了,多好。” 多好,好的像是一个美梦。 安东尼奥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那目光多了一分疏离,他用上了敬语,漫不经心道:“您这么做,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得到?” 爱丽丝一怔。 安东尼奥用一种平静而理所当然的口吻,阐述着他从人生中汲取到的真理—— “我上过不少当,很多,多到可怕。父母养育我的代价是拖着病到要死的身体一刻不停的练琴。好不容易熬到成年,还没享受什么,就欠下了一屁股债。” “而将赌债一笔勾销的代价,是深陷在宫廷内的职位。” “为了离开那座金子打造的牢笼,我不得不出卖灵魂。” “我做出的任何选择,都一定会让我付出难以想象的,影响终身的代价。真糟糕。” 安东尼奥笑容下,是疲倦至极的自我。 “我什么都不需要。” 爱丽丝声音轻轻, “安东尼奥大师,在难过的时候,是不用笑的。” “我说了,我觉得我们算是同类,我待不下去的地方,你肯定也早就待不下去。一直不离开,是难以脱身吧。” “走吧,不用想那么多,不用顾及会不会牵连到别人,跟我离开这里。您的小提琴是我听到过最好的,没有之一。请一定,不要让您的琴毁在这里。” “呃,我在伦敦,也算是小有资产。请放心,我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爱丽丝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伪装,略微有些得意, “我还是有点路子的,应该能把我们两个偷偷送回英国。” 安东尼奥怔怔看着她,良久,才收起笑,眉目低垂下来。 他叹息一声:“爱丽丝小姐,你说其他的地方我还不一定心动。” “但英国……我确实有着,对这一切彻底厌倦后就去那里的想法。” 安东尼奥掀开他的大衣,在贴身的内衬里仔细搜寻着,抽出一个信封, “这还是前不久,另一位有点意思的先生送给我的。一张偷渡的车票,以及一封庄园的邀请函。” “如果没有您的出现与提议,我在不久后就会出发。您说的对,我…我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安东尼奥的情绪上来了,劝说他的爱丽丝愣了。 她迟疑伸出手,“不好意思啊,大师。您能让我看一看信封吗?我想确认一下这个地址。” 生怕自己看错,爱丽丝划了一根火柴。 火光摇曳,欧利蒂斯的名字特别清晰。 “安东尼奥大师,我们今晚就出发,怎么样?” 担心引起附近人的注意,爱丽丝很快吹灭火柴,慢慢抬头,语气迫不及待。 在安东尼奥还在犹豫的功夫,爱丽丝顺手把信封揣进了自己的口袋,劝说的语气更加温柔。 开始,爱丽丝只是讨厌公主的行为,希望能帮助才华横溢的大师离开公主的掌控,像她一样重获新生。 现在,爱丽丝觉得安东尼奥她拐定了! 奥尔菲斯严选,必须抢过来! 爱你,妈妈 心里刚转过这个念头,爱丽丝就忏悔起抢这个字。 她才不是在给奥菲使绊子呢,她只是怕老实的大师被奥菲骗。 随着安东尼奥点头,爱丽丝颔首:“好,大师,在出发前,我需要改换下您的形象。对了,请把那张车票也给我吧,它会很有用。” 爱丽丝行动力很强,她昨天晚上诞生的念头,今晚就已经联络好人手,制定出大致的框架。 安东尼奥的那张偷渡车票,是意料之外的助力。解决了爱丽丝最苦恼的问题,完善了整个计划。 安东尼奥所持有的车票,路线是从法国与意大利的交界线出发,横穿半个法国,抵达巴黎休整后再前往英国伯明翰。 “想在那位公主的眼皮子底下离开,并不算难。难的是走不了多远,公主反应过来后,一系列的调查追踪。” “怎么去甩开追兵,抹除出入关口的痕迹,模糊大师去向,才是最令人头疼的问题。” 爱丽丝在脑中规划着地图,发现这条路线90%都在法国后,前世记忆中某个优雅的法国贵族,自然而然浮现。 “克雷伯格先生,现在就开始帮奥菲了?” 爱丽丝嘀咕一句,愉快决定用这条路线做障眼法。 公主就查吧,等她反应过来,就算往死里搜,也只会找到克雷伯格头上。 “我们的路线有点绕,为了争取时间就不中途休整了。” 爱丽丝对安东尼奥道, “奥地利,德国,荷兰,然后坐船前往伦敦港,这是我来时的路,比较熟。大师,根据我的经验,走这条路最重要的是……” 她的脸色严肃,让安东尼奥莫名也紧张起来:“是……” “是准备一个足够柔软的垫子。” 爱丽丝认真分享着自己急速赶路的心得,让紧张的安东尼奥莫名觉得好笑。 注意到安东尼奥的心态有所缓解,爱丽丝微微一笑:“哎呀,大师可真幸运,我下午已经准备好了垫子。那么,出发吧。” “所有人我都安排好了,马车会等我们到日出之前。请跟紧我。” 爱丽丝走在前面,不只是为了领路,也是为了观察周围的情况。 深夜的小城很安静,除了数量可观的老鼠,一路有惊无险。 她先回了旅店附近,取回用杂物掩盖的手提箱。重新伪装后,她将安东尼奥藏起,叮嘱他千万别说话。 不算高大的城门紧闭,守门的两个卫兵打着哈欠。 这里的看守不算严,就是需要让卫兵点过人头,缴纳好费用才准通过。 太阳还没有出来,满载的牛车已经停在门口。容貌憨厚的车夫赔着笑,努力塞过去一笔钱,又主动从上面搬下来一个用橡皮栓塞的小木桶—— “天气冷,请各位喝顿酒暖暖身子。咳咳,小本生意,酒陈酿的差不多了,实在赔不起啊。” 安东尼奥喜欢的葡萄酒,在陈酿阶段及之后都需要完全密封。 掂了掂木桶的分量,卫兵目光扫过车上累积的货物,深深吸了一口若有若无的酒香,大度挥手: “看在你们识相的份上,这次就破例一回。下次可不能这样,没有规矩。” “好,好。” 车夫搓搓手,高兴戴起帽子,赶着牛车离开小城。 从城门出来后,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跟后面有鬼在追一样。 当天边的日头升起来时,睡得无比香甜的招待,被人从地上揪了起来。 他嘴角还淌着口水,听着酒保的问话,满眼迷茫—— “大师?哎呀,不急,大师这个点,还在睡着呢。” 安东尼奥糟糕的作息也争取到了一点时间。招待心安理得守在门口,直到月亮再次出现,他才意识到不对。 而此刻,换乘马车的爱丽丝,已经带着安东尼奥离开意大利了。 车轮咕噜噜转动,扬起无数灰尘。 身子随着疾行的马车不住晃动颠簸,安东尼奥感觉周围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我出来了?” “嗯,出来了。” “离开那里了?” “对,离开了。” 安东尼奥喃喃道:“一切都太顺利了,让我忧心。” “不必忧心。” 爱丽丝掀开车帘,看着窗外迅速向后倒退的景色,慢慢道, “世上有很多看似无法逾越的高山,只要不去想,低头走稳,一步一个脚印,总能翻过去。等回头再看,那只是一个土坡罢了。” 爱丽丝冲安东尼奥眨眨眼, “您现在想想,公主其实也只是一个人,而不是能掌控一切的神。” “我从没将她当神。” 安东尼奥轻轻道, “是权力将她抬到那个位置。我之前老抱怨——她权杖举起时的范围,有点难走出去。” “我忧心的是,真走出来了,我还可以去干什么呢?不过是换个地方,喝酒,风流,快活……” 他的眼神有些迷惘。 “您还可以继续拉琴。自由自在的,再也没有人能管束您了。” 爱丽丝不以为意。 “是吗?” 安东尼奥看着窗外,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发呆,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反问。 在他突如其来的沉默下,车厢内恢复寂静。 “大师……” 不喜欢压抑的爱丽丝尝试与安东尼奥搭话。 安东尼奥打断她的话:“抱歉,我有点困了。” 他疲倦揉揉眉心,道:“可能是累了吧。” 长途坐车,腰酸背痛。爱丽丝理解点头:“睡吧。” 空间狭小,安东尼奥不得不斜躺着,双腿支起。他没有说谎,即使条件不足,安东尼奥的呼吸也很快平稳下来。 爱丽丝不敢睡,或者说,她不敢睡熟。 不止是可能会来的追兵,另一个原因,便是她的梦已经是某种倒计时。 在意大利的第一天,爱丽丝就梦到沉默前行的伊塔库亚紧紧追在她身后,即将入境意大利。 再后面,爱丽丝就没梦到过了。 这让她有些胆战心惊,生怕伊塔库亚已经到了,就潜藏在附近,等着跳出来给她一刀。 因为睡眠姿势不对,安东尼奥的鼾声响起。摇晃的马车,有节奏的鼾声,让爱丽丝跟着打了个哈欠,头一栽一栽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直到看到那抹灰色身影,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又做梦了。 环顾四周,爱丽丝心惊——这位猎杀者处于的位置,正是她刚离开的意大利小城。 不是吧,这么快?那不是天亮前就能追上他们的车? 刀尖点过地面,正在争吵的人们没发现一个踩着长刀,身形佝偻的灰袍人穿过他们,准备离开。 爱丽丝看见面目扭曲的妓院招待发了很大的火,不干不净骂着脏话。 酒馆老板抽着烟,一脸烦闷: “绝对是那个女人。你才警告过,她就带着安东尼奥大师一起消失了。啧,外乡人真是胆大包天,连异端裁决所都吓不住她。” 一个面色不善的男人阴狠支招:“等抓到他们,不能动安东尼奥大师,公主还管那个女人的死活?” “她不是没被吓到吗?我也认识些人,把她弄上宗教法庭,指认她是女巫。哼,在裁决所里走一遭,保准让任何人以后听到有关的事就发疯!” 那一瞬间,爱丽丝捂住眼睛,因为她看到了,看到灰袍人骤然抬起的脸。 在那张面具下,全黑的眼睛里,翻涌过一些无法接受的过去—— 【红发的女人在声嘶力竭哭喊,含糊念叨着:“我不是女巫…不,别打了,别打了…我不是,我不是,我没害过人……” “……我是女巫,求求你们快点烧死我……” “别过来!别过来!” 女人的肢体扭曲,十指血淋淋的。她在木板床上连日哀嚎,拒绝任何人的接近。 站在床边,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的少年沉默等待着,等着女人精疲力尽蜷缩起来一动不动,这才给她喂下了药,收拾着染血的绷带。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虚虚抚摸着女人满是划痕的脸,一缕清风吹拂着伤口,减轻恢复期的疼痛。 少年低低叙说着—— “放心睡吧,妈妈。我使用着雪怪的名字在森林里巡逻后,那些人再也没出现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祈求, “妈妈,春天即将来,兔子都从洞里探出耳朵了,还有新鲜冒芽的野菜,正是做坩埚炖肉的好时候。妈妈,我怎么都做不出你拿手菜的味道,我真的很期待你彻底康复那天。” 女人已经听不到了。她的呼吸很微弱,睡梦中都在念叨着要赎罪。 少年披上灰袍,眼神逐渐空洞, “爱你,妈妈。你没错的,该死的是他们。”】 风声越来越急,久历风霜的灰袍人在“宗教法庭”,“异端裁决所”的刺激下想起了模糊的往事。 他早已忘记那红发女人的面容了。但不妨碍他转身,残破不堪的下摆猎猎作响。 还在起劲说着自己都怎么操作的,炫耀猎过多少“女巫”的人,忽然搓了搓脸,咕哝了一句—— “鬼天气,有点冷了。” 睡梦中的声音 风起,风落。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酒馆老板后知后觉摘掉嘴里的烟。 他手有些抖,捏着湿漉漉的烟卷,不信邪凑在鼻下闻。 浓郁的血腥味直冲大脑,还冒着热气的鲜血从烟卷另一端滑落。 招待叫得仿佛一只被掐了脖子的鸡——“是魔鬼干的!!!!” 人头这时,才随着他的喊叫声一起落地。 风中传来沙哑的问话,很久没开口的灰袍人语序有些奇怪—— “女巫…异端裁决……还有谁在?不允许…不能允许……” 老板和招待瘫在地上,腿都在抖,他们满眼恐惧,仰头看着缓缓现身的伊塔库亚。 牙齿战战,居然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爱丽丝看不到后面的事了。在她的视角里,一切都被血红色所覆盖。 在猩红中,那一直追踪她的灰袍人首次没有跟上来,仿佛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办。 爱丽丝不知道这能争取到多少时间,但她实打实松了口气。 混乱的梦境再度发生变化,一切变得平和。爱丽丝安心陷入沉睡,美美闭上眼睛。 潺潺流淌的琴声怀抱住她,爱丽丝像是躺到一片星空下,思绪也跟着飘飘然。 很好的睡眠,让爱丽丝非常满意。 哦,多么合适的琴声,就是越来越激烈了。没多久,舒服闭着眼睛的爱丽丝眉头一皱,希望时间倒流下。 可惜琴声不为爱丽丝所弱,曲调变得又快又急,接踵而至。爱丽丝从星空中被扔到巨浪尖上,她被颠簸的想吐,烦躁翻身想要捂住耳朵。 这个动作,让她猛然惊醒。颠簸依旧,海浪变作马车,一路嘚吧嘚吧。 “睡迷糊了……” 爱丽丝拍拍脸,抬头,看着睡在对面的安东尼奥。 她掏出放在口袋里的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冷静观察着自主抬起那把小提琴,疯狂舞动演奏的长发—— 安东尼奥的呼吸仍然稳定,并没有醒来。 比起之前的配合演奏,恶魔在逐步侵蚀安东尼奥,即使离开了那座小城也没有减缓侵蚀的速度。 而且恶魔只对安东尼奥感兴趣,除去过于狂躁的音乐对人造成的精神困扰,旁观演奏的人并不会直接受到伤害。 最后,棉花隔绝了小提琴本身的声音,爱丽丝听到了它的笑声。 那是混杂在琴声之中,极其低而令人难以察觉的杂音。 每一声都很长,尾调凄厉上扬,仿若来自地狱的笑声。 单纯只能听到恶魔的声音,放大了其中的恐怖。爱丽丝不舒服揉着耳朵,果断摘下棉花,开始最后一步—— 尝试唤醒演奏中的安东尼奥。 爱丽丝不确定这会带来什么,但现在,债多不压身。 “大师,大师……” 爱丽丝摇了两下,可是安东尼奥仍然没有醒来,呼吸很平静。 狂乱舞动的长发在逐渐靠近爱丽丝,不仅遮住了安东尼奥的脸,还阻止了她的动作。 爱丽丝不得不大胆的伸手,尝试拂走它们。 好不容易分开那些浮空的发丝,爱丽丝赫然发现——安东尼奥睁着双眼,脸上带着狰狞而诡异的微笑,直勾勾盯着她! 恶魔的交易 说时迟那时快,爱丽丝并没有松开扶着安东尼奥肩膀的手。 她的本能快于思考——爱丽丝伸手合上安东尼奥的眼睛,继续摇动着他,低声喊着—— “大师你醒了吗?醒了说句话。” 安东尼奥缓缓睁开眼,表情似乎更加愤怒。 爱丽丝定定看着他,使用自己唯一能用的神秘力量—— “尼古拉斯。伊塔库亚。” 随着第一个名字被念出,马车疾驰过的草地上,隐隐约约出现黑色的绒毛。 而第二个名字的威力稍弱,但也让车厢内的温度明显下降,风将车帘吹的噼里啪啦作响。 神不在乎,但神之名,唤之即有异。 恶魔般扭曲的面容一滞。 说不上来是忌惮还是怀疑,安东尼奥狰狞的嘴角下落,怎么也合不上的眼睛闭拢。 平静的呼吸持续响起,所有的变化都在消失。 爱丽丝高高悬起的心脏重新落回原位,她又喊了几声。 这次,安东尼奥朦胧睁开眼睛,说话都带着困倦的睡意:“爱丽丝小姐,怎么了?” 咚的一声,失去控制的长发落下,提琴也砸在马车地板上。 眼看着自己的爱琴莫名摔下,爱丽丝没说话,但安东尼奥已经反应过来。 他唰的一下坐起,捡起小提琴心疼的连吹几口,用袖子抹了又抹—— “我刚才……” “刚才在梦中不停的拉琴。” 爱丽丝略过呼唤黑山羊与风行者名字的事,简单道, “我被吵醒了,发现大师的状态不对劲,就想办法叫醒了你。” 安东尼奥低垂着眼眸,抓了抓头发,“抱歉,我好像带来了一些麻烦。” “还好,对我来说并不麻烦。” 爱丽丝看着心神不宁的安东尼奥,异常认真, “目前来看,在我处理过的所有神秘学事件中,大师所携带的恶魔是造成危险最小的。” “没有聚集一批疯疯癫癫的信徒,没有携带锋利的武器随时准备开杀。那只恶魔一直在伤害的,只限于大师你。” “我发现它并不算强…不对,应该说,它还挺有礼貌的,起码比另外几个更能听得懂人话。” 爱丽丝的点评,让安东尼奥很是吃惊。 他略微有些无奈:“爱丽丝小姐,每当我觉得我已经足够了解你了,你总是能跳出那些框架,再给我一些惊喜。呃……恶魔居然在你的眼里还能分为懂礼貌和听不懂人话两类。” “不,是好几大类。” 爱丽丝摇摇头, “事实上,我眼里的恶魔,可能和神明没有什么区别,都属于普通人无法理解的神秘力量。” “根据我收集到的资料,我将神秘力量分为能沟通的和不能沟通的两种。” “在这里面,又分为脾气好的和脾气坏的。以及,太过遥远,根本接触不上的。” “安东尼奥大师身上的这个,算是比较好说话的。而且,它的侵蚀力度不算强,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爱丽丝看向安东尼奥,轻声问:“大师,在城里还没有这种情况吧。怎么离开了那里,反而出现了呢?您在想什么?” 记忆中闪过安东尼奥在马车上说过的话,爱丽丝若有所思:“对了,您曾经提到过,离开后反而有种空虚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对了,我那个时候说过,您可以随时随地的演奏音乐了,可您并不开心。” “难道,您产生了相关的负面念头?” 安东尼奥的喉结动了动,良久,才小声道:“爱丽丝小姐,你的洞察力令人惊讶。” “从事调查与报道的行业,本来就需要足够敏锐的心思。” 爱丽丝坦诚相待, “况且,我后来还认识了一位很厉害的心理学家,时常和她保持着书信的来往。” “我向她请教过很多问题,学到了不少。” 封闭式的车厢是一个非常微妙的谈话环境,这会让被问的人处于心理上的下位,同时还有一种秘密不会被泄露的放松。 艾达曾说过,人们愿意在忏悔室里袒露不堪,是相信所有的罪恶都能被那狭小的房子所吞没。 爱丽丝微微一抬眼就能看到马车的天花板,眼前则是呼吸逐渐急促的安东尼奥。 她忽然觉得,这里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地方。 所以,爱丽丝的声音学着放轻 带上了一些试探与诱导—— “只会伤害您,一步步侵占着您的一切,但又没有彻底夺走您的性命的恶魔,有别于传统典籍里的形象。我很好奇,那只恶魔是什么来历,大师您又跟它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为什么想到以后能自由自在拉琴了并不快乐呢?是不喜欢琴了,还是说……” 爱丽丝并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大师,你想死,这种想法甚至强过了对小提琴的喜爱。你偶尔想到死亡时,比起恐惧,更多的是期待。恶魔察觉到了你的心思,比起直接吞噬,恶魔极力诱导着你选择这条路。” 安东尼奥终于开口了,却是否认爱丽丝论调中的错误, “不,你终究不是我,并没有完全说对。从我能抓稳琴弓时,提琴就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 “就算我曾因为过度的练习而感到短暂的厌烦,但很快,享受过那些酒色名利后,我发现我仍然挚爱着音乐。拉起小提琴时,我超脱在众生之上。” 安东尼奥展开双臂,神色有些悲哀, “不过,你说的对,这是一只非常好说话的恶魔……不,它自称为神。” “在我因为欠下的赌债,不得不进入宫廷时,我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但在我任期满了以后,不愿放我离去的公主殿下给我下达了一个任务,她要求我只用一根琴弦完成一场演奏!” “一根琴弦?” 爱丽丝很吃惊。 安东尼奥点点头,“对,就用一根琴弦。如果我做不到,就不能辞去宫廷乐师的职位。公主殿下逼我当众立下赌约,说只要我能做到,她就再也不会干涉我的一切选择。” 安东尼奥眼神闪烁着兴奋与绝望,披散的长发将他切割成一块一块的,怎么也无法平衡, “我做到了,我摸索出了只用一根琴弦就能完成音调转变的技巧,理论上,完全可行。但是当我实际上手时,我意识到凡人的身躯难以完成这么快速的操作。” “你能明白吗?爱丽丝小姐,你的天赋足以做到,但是人类的身躯限制住了。你的天赋能挑战王权,但你只是一个平凡人!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恶魔也是在那天晚上来的,它自称是为【不可描述,无法听清】演奏音乐的音乐之神,它很看重我,邀请我同它一起进入殿堂,永恒为万物之主与祂的廷臣奏乐。” “我已经忘了它长什么样,只记得自己很恐惧。但我又很好奇它的音乐是什么样的。” “它看穿了我的心思,慷慨提议签一份交易契约。” “它愿意借助力量予我演奏独弦琴曲完成赌约,让我脑海里那些奇思妙想的曲谱落入现实……” “直到我放弃。” “当我放弃人间的安东尼奥这个身份后,就必须跟随它升往音乐的圣殿,永不复焉!” 大师,您想好了吗? “这不就是教唆自\/杀吗?这个自称为音乐之神的家伙就是恶魔。” 爱丽丝的质疑脱口而出, “就算要给什么万物之主演奏,那也该在寿终正寝之后。” “是啊。” 安东尼奥自嘲一声, “多么明显的陷阱,但我实在忍受不了令人窒息的宫廷了。而且,作为一名音乐家,我也很想实现自己的创作,拉出只用一根琴弦的奏鸣曲。” “没有谁能拒绝梦想的降临。” “当我完成赌约时,那位公主殿下甚至没等演出结束,直接愤而离席。其他的宫廷乐师,他们嘴巴张得比牛还大,那嫉妒又无助的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 ” “让我最兴奋的,是这一切其实都靠我自己在完成的。恶魔并没有干涉我的行为,只是让我的手指更加灵活,手臂更长,能掌控的范围更大了。” 安东尼奥抬起手,展开双臂。 大师日常都是醉在某处,即使起身也会佝偻着身体。 直到他挺直身躯,那不可思议修长的双臂令人瞩目。尤其是那双手,宽厚的手掌搭配着足够长度的手指,一切都为小提琴而生。 “那场震撼世人的演出结束后,我如愿以偿离开了宫廷。” 安东尼奥眼中的光在慢慢消散, “我知道被忤逆的公主会生气,我不在乎王室的决定。那些愚昧的世人欣赏不来我的才华,无所谓的。” “我将金质的音符抵押,作为入场券。肆无忌惮的在酒馆里消耗着健康,在妓院浪费着生命。因为除此之外,我无路可去。” “没有人欣赏我,没有人跟我说话,没有人理解我,没有人明白我!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明白,我从宫廷走到了世俗,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走到了另一个笼子。” “比起乏味的人间,在某个夜里醒来后,我开始考虑那场交易。我隐隐觉得,比起继续活下去,永远进入音乐也不是一件坏事。” 安东尼奥很泄气, “对不起,爱丽丝小姐。看来,我可能要让你这样的美人白忙活一场了。笼子之外是更大的笼子,我对万物都提不起劲。” “今天晚上睡前,我有一个朦胧的念头——” “或许,喝下一杯有毒的酒。在令人愉悦的醉意中把一切交给恶魔来处理,也不算很坏。人间的安东尼奥拥有过最好的天赋,享受过宫廷的佳酿,嘲笑过无能的统治者,也落魄到乞丐都能议论。” “苦与乐,荣与辱,什么都尝过了,当之无愧的小提琴之神该走了。” “我想离开那座城,其实是不想死了以后,还要被那位公主决定埋在哪里。” “葬在哪里都好,离那些脑子没救的贵族越远越好。” 安东尼奥说这些,其实隐隐有拜托爱丽丝帮他处理后事的意思。 有人的坦诚是为了面对。安东尼奥的毫无保留,是准备与过去彻底了结。 爱丽丝总算明白恶魔为什么会在今晚操控安东尼奥的身体拉琴了,它在做着迎接这位大师的准备。 进入神王的殿堂,永不复焉。这该是对人间有多失望,才能接受的命运。 “大师,你决定了吗?” 爱丽丝没有一味的否决,而是先问安东尼奥的想法,再次确认着。 安东尼奥迟疑点头,“前往那里,或许能寻求到最后的安宁。” “不,不是安宁。” 爱丽丝解释着,纠正安东尼奥的认知, “死亡是最悠久的长眠,对所有人都公平。如果死了以后还要工作,那可太令人无法接受了。” “而且,大师你有没有考虑过?所谓音乐的殿堂,自由自在的永恒演奏。那不是意味着永远给那位万物之主拉琴?虽然提琴很美妙,但您一但上当,真接受恶魔的安排……” 爱丽丝停了一下,语气阴森, “它就会收下您的灵魂,逼着您一直拉,不许停,比公主还霸道。您不是讨厌失去自由吗?现在好了,一但妥协,这辈子,不对,永远都停不下来了。” “这是另一种的胁迫啊,您怎么会觉得是解脱呢?” 在人间的宫廷里,尚有转圜对赌的余地。可在神明的宫殿里,后悔也没办法了。即使痛苦得眼泪横流,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可能停下。 一直,一直…… 永恒从来不是幸福,是具有大勇气大决心的人才能承受的痛苦。 恶魔最擅长花言巧语,将地狱包装成天堂。 一旦上当,所遇到的,并非是幸福,而是更深的地狱。 “大师,如果您没有意识,只会演奏,那不就是彻头彻尾的傀儡。如果您有意识……那就更加悲惨了,转动的思维负责什么呢?负责旁观自己被操控?” 爱丽丝描述得非常有画面感,原本都安静下来的安东尼奥露出恐惧之色。 趁他动摇,爱丽丝一把拍上他的肩,“大师,您想好了吗?” 她的目光比安东尼奥还坚定,让大师一个激灵,连忙道:“等等,我还没想好。” 三十岁,人生刚完整 安东尼奥不喜欢被规矩束缚,讨厌乏味的世俗。一味用言语劝阻,反而会激起他的情绪。 所以,爱丽丝对症下药,一边描述死后演奏音乐是个什么情况,多么不人道,多么无法控制自己,一边表示她已经准备好了。 如果安东尼奥一定要走那条路,放心去吧,她会认真执行大师的遗嘱。 这种恐吓中夹杂着体贴的态度,让安东尼奥有些不知所措。 余光瞥到安东尼奥散在座椅上的长发安静下来,爱丽丝知道大师的想法动摇了。 这只是个开始,但爱丽丝有信心事情会好起来的。 她语气放缓,聊起了即将抵达的伦敦—— “大师,这应该是您第一次去英国吧。在维多利亚陛下的统治下,至少,会比您在意大利要有有趣些。” “意大利离梵蒂冈太近了,但我们英国信仰更普遍的是新教,天主教也比较低调,所以稍微能包容一些。” 爱丽丝想到安德鲁,改口, “但也没好到哪去。” 安东尼奥:“……” 看着大师的脸色变来变去,爱丽丝没忍住笑出声: “哈哈,安东尼奥大师,我发现您不算是很有阅历。您会直接把情绪摆在脸上呢。” 擦去眼角的眼泪,爱丽丝微笑道, “您经历了很多,但那些都太极端了,不是普世的经验。您不能用那些直接对世界下定义,认为其他地方也毫无乐趣,不值得。” “伦敦是没什么很好的地方。照样有着流氓,强盗,黑心的贵族。食物嘛,有家烘焙坊的定制松露蛋糕可以说句完美。天气很坏,工厂的烟让天气不好的时候,整个城市都乱七八糟的。” “但是,这样的伦敦,有着一群不错的人。” 爱丽丝看着安东尼奥的眼睛,轻声道, “大师,您说很孤独,因为您几乎遇不到能理解您的人。巧了,我在伦敦的朋友,也是旁人眼里的怪胎。” 她细细数着, “我认识一位坚韧的女士,不动声色执掌着法庭。她所做下的事,在部分人眼里也跟恶魔没区别了。” “伦敦还有一个年轻人,看上去是位善良乖巧的绅士,其实脑子里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识。他在努力抵御着自己的失控。” “还有从出生起就遭到歧视的,只能从事守墓职业的克雷斯先生,三个个子很矮,但组在一起能和任何人平等对话,抱团度日的小孩。哦,对了,我猜大师您绝对想不到——蜡坊的浇蜡手艺还可以用在焦糖苹果上。那层蜜糖裹得非常均匀,在外面压根吃不到。” 爱丽丝目光一闪, “包括…剧院的新老板,一位歌剧演员,身上也有着难以看穿的秘密。” “大师,和这么一群人搭上关系,您会发现这个世界真是处处充满着趣味。” 爱丽丝耸耸肩, “我敢发誓,他们绝对会欣赏您的音乐。” 安东尼奥瞅着爱丽丝,小声道:“能和他们成为朋友,你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怪胎之一。” “怪胎?” 爱丽丝指指自己, “没有吧,我不过是个很努力的普通人。” 安东尼奥不赞同地摇摇头。 虽然不理解爱丽丝对自己的定义,但他总算,对伦敦有了些期盼—— “爱丽丝小姐,根据你的描述,普通人靠近他们都不容易。有点意思,但我不敢保证,我会不会欣赏他们。” “您肯定会的。” 爱丽丝道, “大师,您才二十多岁。比起销金窟里的浅薄关系,您可以考虑和能互相理解的人建立起真正的友谊。” “不是花天酒地就是人生,理想也不一定能做主一切。东方可有句古话,叫做三十而立。” “看过上万次的日出,见过至少三十次的花开花谢。从父母走向老师,走到朋友,走到爱人身边,人生之路,才算是真正的独立而初步完整了。” 爱丽丝鼓励安东尼奥尝试先活到三十岁, “拥有过这些,补全人格上的残缺后。大师,您再告诉我,您是否想清楚了吧。” “三十岁……” 安东尼奥叹息一声, “好吧,也就几年的时光。” 爱丽丝提醒他:“这几年的时光可不能靠着天天喝酒混过去哦。首先…调整作息,早睡早起。” 安东尼奥不太情愿点头,重新闭上眼睛。 可惜,两人刚入睡,马夫就来“噔噔噔”的敲门催促。 原来他们已经聊了很久,久到马车已经抵达下一个换乘点。 爱丽丝无奈扶着额头,拎起手提箱准备下车—— “没办法,回到伦敦后再调整作息吧,接下来的路够咱们受的了。唉,我记得,我把车开到了伦敦港口附近……” 她生无可恋看着自己的箱子,又算了算还有多少车要坐,深吸一口气, “别说回到伦敦后了,我现在已经不想动了。还是找地方打个电话,到时候,谁有时间谁来接一下我们吧。” 安东尼奥东西很少,先下去了。 按照这年头的绅士风度,他迟疑着,伸出手臂供爱丽丝扶着下车。 “谢谢,您真可靠。” 爱丽丝省下不少力气,也很高兴看到安东尼奥还在和外界产生互动。 面对愿意努力的人,爱丽丝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正面的反馈,安东尼奥在上车时,主动跟新的车夫打了声招呼。 比起琴,酒,和性,他在尝试重新构建对世界的看法。 爱丽丝和安东尼奥在争分夺秒的赶路,丝毫不知道在他们离开的一天一夜后,那座小城彻底炸了锅。 经常在城中出现的几张面孔变成尸体,在唯一的小教堂上方挂着。 唯一存活下来的酒吧老板,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在城池中游荡,翻来覆去念叨着—— “我记得,我记得很清楚……女巫是不存在的。没有女巫,对,压根就没有女巫。他们喜欢指认女巫,就该死。嗬嗬…有人逃出去了,逃不掉的……” 他在街上没发多久的疯,回来的酒保在路人异样的目光中,急匆匆带走了老板。 在发现安东尼奥不见后,老板还能沉住气,出纰漏的招待等不及公主书信,立刻要求酒保先去最近的城市联系人。 酒保原本挺怨怼招待这种事后装作很忙推卸责任的做法,害他劳累跑腿。 但现在,他居然因此成为了唯一一个还能说清楚安东尼奥大师消失过程的人。 死人了,事情闹大不少。在酒保的指认下,意大利警方搜索了爱丽丝租过的房间,找到她“不小心”遗留下的地图。 上面浅浅的痕迹,显示地图的主人考虑走法国的路子回去。 于是比车马更快的电讯消息飞渡千里。 可惜,法国的人阻止不了奥地利放爱丽丝他们离开。 与此同时,莫名死去然后被挂在教堂门口里的人,越来越多。 一时之间,关于恶魔,撒旦的流言,那叫一个轰轰烈烈。所有死去的人都被认为是罪有余辜。 教廷对这方面有苦难言,难道要让他们承认这些人都在为早在明面上消失的异端裁决所工作? 万一承认了,那就更完了。异端裁决所招来了报复,而耶稣对此无动于衷。 经历过黑死病的浪潮,教廷的人明白——宗教最忌讳的,就是袒露自己的无能。 在教廷的缄默抛弃中,恶魔的称呼,被民众们钉在死去的那些人身上。 恰如他们当年对其他人所做过的事那样。 忙,忙点好啊 灰袍人在乱杀,不断累积的人命所造成的影响,已经不是一位小提琴大师莫名消失能比的了。 教廷在民众们面前的态度含糊,私底下则襄助公主向法国施压,寻求一个答案。 年轻的共和国莫名其妙,赶紧往内部查。一无所获的他们将目光盯上了残留的法国贵族们身上。 在法国经历了几次内部革命,现在还能留下的贵族。虽然在逐步退出政治舞台,但仍在社会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他们在文化与艺术的领域大放光彩,地位显贵。更令官方头疼的,是这些贵族很热衷社交,抱团进退,维护着阶层对外的体面。 线索到这里就不好查了,而没被揪出来,却被惊动的某位克雷伯格,听着意大利的传闻,有些迷糊—— 对,那个白痴来信是说有位提琴大师要从法国借道,让他帮忙遮掩一二,搅混别人视线。 鉴于两人的交情,某位克雷伯格没回信,默认已承接这个任务。 克雷伯格先生就一直等啊等,等到现在。 现在…… 现在,弄出的动静是不是有些太大了?任务摇身一变,从小问题变得棘手。 以为是奥尔菲斯在拐人,落魄的克雷伯格考虑到欧利蒂斯的赞助金,勉强开始行动。 所有人都很忙,各忙各的。 爱丽丝抓住这个时间差带着安东尼奥狂跑,几天后,他们登上前往英国的轮船。 即使爱丽丝选择了最柔软的垫子,可两人上船时,眼神一片死寂。 安东尼奥看着微微有些泛黑的海水,还有偷渡船上自带的那股恶心的鱼腥味,很烦躁—— “大海,没我想象中壮阔美丽。轮船,更是……” 爱丽丝疲倦道:“我买的是最好的票,我们有一张可以躺下来伸直腿的床。” 安东尼奥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目光一亮:“真的假的?哦,这真是一艘好船,非常棒!” 偷渡船要等人齐才能发,爱丽丝让安东尼奥先去休息,她则去找蛇头打个电话。 柯根事务繁忙,安德鲁不喜欢阳光,爱丽丝是打算把电话打给杰克或者菲利普。 哦,不对,她只能打给菲利普。 杰克的骨折情况不知道怎么样,最近还是少动弹吧。 爱丽丝拨通电话,和菲利普简单说了下船靠岸的时间。 菲利普诡异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爱丽丝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是明天下午到吗?克雷斯先生急着要见你,他可能也会过去。” 安德鲁要见她? 爱丽丝问:“什么事?” “道别。” 菲利普解释道, “前两天,一位陌生人拜访了克雷斯先生。两个人在房间里聊了很久。 出来后,克雷斯先生就开始收拾行李。” “威尔三兄弟问过他怎么了,他说雇佣者都找到这里了,他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那位陌生人似乎很不放心,每天都来催促。” “克雷斯先生坚持说等你回来,正式道个别后再启程。” 爱丽丝想起安德鲁原本要去的地方,眼睛一眯:“陌生人,雇佣者?” “菲利普先生,那位陌生的先生,是不是穿着白色的西装,戴着单边的金丝眼镜?” 菲利普在电话那头,吞吞吐吐的,很是犹豫: “呃,我只见过一面,似乎是的。他的衣服做工考究,看上去是一位年轻气盛的贵族。却意外沉得住气,让人捉摸不透。克雷斯先生送他下楼时,动作都比以往更拘谨。” “我也曾经问过克雷斯先生,并且表示有着柯根小姐的帮助,不合法的雇佣关系是能被解除的。” “但是……克雷斯先生说他早就已经答应了对方,不能反悔。” 是不能反悔,还是没办法反悔? 爱丽丝知道安德鲁干的那些事。 比起坐牢赔钱,安德鲁最害怕的其实是监守自盗的事暴露后,被拉兹教会永远拒之门外吧。 这件事,爱丽丝还真没有什么解决的好办法。 欧利蒂斯庄园赞助着博士的实验,有着明确的资金往来记录,等于直接拿捏着安德鲁的把柄。 但奥尔菲斯又为什么会在这个节点上,亲自来找安德鲁? 想到口袋里原本给安东尼奥的邀请函,在大脑中勾勒出小说家的路线,爱丽丝似乎明白了什么。 因为第二场实验还未开始,在档人员就已经失去控制。所以第三场的人…… “菲利普先生,你明天不用来接我。” 爱丽丝思考着,改换主意, “让克雷斯先生转告给那位。就告诉他,说记者即将回到伦敦,烦请奥尔菲斯先生来码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爱丽丝好像听到菲利普松了口气: “爱丽丝小姐,您居然能直接描述出他的外貌,叫出他的名字,怪不得……” 爱丽丝听出了不对劲:“怪不得什么?菲利普先生,您说的这话我有些听不懂啊,还有什么事吗?” 菲利普直言不讳:“怪不得爱丽丝小姐的房东太太会给他开门。我之前担心克雷斯先生遭到威胁,想上门询问下房东太太具体情况。” “结果房东太太跟我说什么他很好,不用担心。让我莫名其妙的,感觉和她谈论的不是同一个话题。” 【新的演奏】 爱丽丝:…… 沉默半天,为了避免房东太太在外造谣,爱丽丝决定先给菲利普打针预防剂—— “菲利普先生,离房东太太远点。” “她如果说了什么,不要放在心上。房东太太人挺好的,就是有些误会。” 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菲利普的不解:“什么误会……” “不重要。” 生怕被追问到底的爱丽丝掐断话题, “好了,不重要的细节等我有时间了再谈。” 逃命一般挂掉电话,爱丽丝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提振着精气神。 向船老大付借用电话的钱时,对方忽然叫住爱丽丝,掏出一包烟叶:“小姐,看您很累的样子。美国的新货,来点?” “嚼不来烟叶。”爱丽丝礼貌拒绝了,“谢谢了,先生,我感觉我还好。” 话虽这么说,回船舱的路不长,爱丽丝却走的有些慢。 坐在床板上,她望着铺得随意的垫子,特别想对齐四角。 努力干完这点活,爱丽丝重新坐下,感受着从精神到身体的双重疲倦,外套都没来及脱就闭上了眼睛。 她并没有睡着,只是斜靠着。爱丽丝告诉自己赶紧休息,可飞转的大脑在阐述着目前的问题—— 毫无解决头绪的伊塔库亚、突然来访的奥尔菲斯、怎么也留不住的安德鲁…… 爱丽丝想抬手揉下眉心,因为太累放弃了。她喃喃自语:“事情一件积一件,到底,该从哪里下手呢?” 时间1分1秒的流逝,当月亮出现在天边,爱丽丝睁开眼睛,依旧没有头绪。 点起油灯,爱丽丝托着下巴,目光没有焦距—— 体力得到了恢复,可精神上的疲乏仍在。 “笃—笃—” 敲门声响起,原来是刚睡醒的安东尼奥来叫爱丽丝用晚餐。 因为生活习俗的缘故,午餐可以随便吃点,早餐和晚餐则会丰盛许多,有不少好吃的。 即使条件艰苦,人们依旧保持着这种习惯。船老大那里限量售卖着荷兰几种有名的奶酪,搭配着面包一起吃,滋味很棒。 “我买到了最后一块马斯丹奶酪。吃起来是很温和的甜味,内里的质地柔软,还有股坚果的香气。” 安东尼奥一段话,让本来不想吃饭的爱丽丝决定开门。 咬着夹有甜味奶酪的面包,爱丽丝承认,食物稍微抚平了她焦躁的心。 胃口大开的她瞧到还有人卖子鸡,鸡翅边缘冻上的卤汁非常诱人,让人能想到一口下去,连着肉冻嚼着鲜嫩的鸡肉会有多么愉悦。 “文学大师曾经写过的美食,不可不尝。” 爱丽丝这么说着,接连买了子鸡,熏肉,还有一节圆滚滚的蒜味肉肠。 看到船老大的珍藏里有瓶荷兰式苦酒,爱丽丝干脆也买了。一并带到船舱里吃。 “喝这么好?” 其他还行,没啥钱的大师望着通透的酒液,馋到眼睛都不舍得眨。 “明天就能回去了,就当是庆祝我们要结束这段痛苦的旅途了。” 爱丽丝拿着高价买酒送的杯子,倒上两杯,稍微抿了一口自己那杯。 好吧,从名字上来看就不是她爱喝的。 苦苦的,刺嘴。爱丽丝总觉得该往里面调点东西会更好喝,直接喝实在有些喝不来。 安东尼奥则高兴端起杯子,陶醉嗅闻几下,满意道:“还是我们意大利的酒好。” “这酒不是叫荷兰式苦酒?” 爱丽丝撕下一只鸡腿,随口问。 “只是叫了这个名字罢了。只有内行的人才知道,这酒啊,可是我们意大利人研究出的。啧啧,总有一天要换个名字的,好酒必须归于我们。” 好几天没沾,能喝上几杯让自己满意的佳酿,安东尼奥简直要幸福的晕了。 爱丽丝只是想吃点好的,补充下思考消耗的精力。她没再碰酒杯,专心吃着菜,一瓶酒全被安东尼奥喝了。 这酒度数不高,安东尼奥倒也没喝醉,只是人活跃了些。 “外面的地板还没站满,可能要等到午夜,这艘船才肯动一动了。” 安东尼奥极力邀请爱丽丝上岸在附近走走, “爱丽丝小姐,感谢你的好酒,请听我为你演奏一曲吧。” 爱丽丝看着安东尼奥,有些担心:“大师,您拉琴,不是会召来那个恶魔吗?” 安东尼奥摇摇头,道:“你也说了,它还算是比较好交流的。在我演奏音乐的时候,它会旁观到蠢蠢欲动,但被我拼命拒绝后,就会收敛点。” “况且,我也不可能放弃我的琴。手痒的时候,还是很想来上一曲。” 安东尼奥这么说了,爱丽丝便点头同意。 她叮嘱道:“那大师你可要注意,如果恶魔有侵占身体的迹象,一定要抵抗。我也会在旁边看着的,随时出手。” 收拾了一下吃剩的残骸,爱丽丝戴上手套,拎起准备扔出去。 他们顺着岸边没走多远,就停在一处能看见轮船的偏僻之处。 伴随着略带咸腥味的海风,安东尼奥打开琴盒,拿出那把提琴。 大师的水平完美,琴声迎合着海浪拍打的节奏,与自然融为一体。 糟糕的环境,变成了温柔宁静的摇篮。 爱丽丝在专注聆听的过程中,精神逐渐放松,享受着闭上眼睛。 她隐约听到安东尼奥说了声对不起,视野骤然开阔。 像是灵魂伴随着琴声飞出了自己的体内,爱丽丝发现自己在上升! 她低下头,能看到海面急剧缩小,轮船变成了一个芝麻点,宽阔的大海成为了窄窄的海峡。 安东尼奥的长发托起提琴,比之前更用力演奏着! 回忆的钢琴 这是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 爱丽丝能感受到“自己”与安东尼奥仍然在轮船渡口附近,她的位置没有发生一毫米的变动。 但她的视野,确实在上升,上升…… 恍恍惚惚中,爱丽丝听到了新的乐声。 比起安东尼奥的顶级技巧,这些旋律听上去非常混乱,让人压根不明白在表达些什么东西。 毫无节奏的声音,让爱丽丝大脑一阵痛意。越来越多的乐器加入演奏,她理解不了曲调,在宏伟的乐章下逐渐暴躁。 钢琴声响起,像是从童年的那段美好时光里流淌出来的天使哼唱,帮爱丽丝解构着旋律。 她似乎能听懂一点点了——这是一首永不停止演奏的安眠曲,祈祷唯一能完全明白的听众永远不要醒来。 巨大的音乐殿堂在天边若隐若现,爱丽丝不确定这是一个疯狂的梦还是现实。 周围的情况越发诡谲,音符一个接着一个,万物生长凋零,周而复始。钢琴声在这种轮回中被碾压破碎,爱丽丝的思绪重新模糊。 “嘘,爱丽丝小姐,你听我的琴声。” 安东尼奥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指引爱丽丝忽略那首乐章的主旋律,只听其中的海浪阵阵,小提琴的音色悠扬。 爱丽丝再度睁开眼睛,看到无数面目模糊的乐师在殿堂的大厅内云集,机械表演最拿手的曲目,源源不断诞生的音符扭动着,张牙舞爪合为一体。 安东尼奥站在最前面,和其他人的无面不同,他戴着一个做工考究的面具。 有着面具做区分,他并没有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识,爱丽丝甚至还觉得他冲自己眨了眨眼。 “爱丽丝小姐,你说我藏不住事,很多情绪都放在脸上。” 安东尼奥拉动着琴弦,近乎狂妄的使用不属于他的力量, “其实,爱丽丝小姐也是一样的。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习惯性装出一副自信的模样。有时明明走入困境了,还总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 “如果上帝离我们太遥远,那不妨问问恶魔该怎么办。” 安东尼奥冲爱丽丝笑笑—— “但愿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个恶魔比较能听得懂人话,那我还有回去的机会。” 爱丽丝说不出话,看着载着无数音乐天才的殿堂即将远去。 她的身躯开始下坠,在这个过程中变得透明,两个印记徐徐显现——一座摄影机,一个风行。 残留的音符融化,展开一层薄薄的天幕。爱丽丝隐约明白这是怎么来的,想闭上眼拒绝恶魔的建议,可她依旧能看到—— 摄影机的印记背后,连出无数根透明的丝线。从爱丽丝的胸口,一路飘飘荡荡,落在伯明翰的欧利蒂斯庄园内。 书房的窗帘飘动,宽阔整洁的桌子中央摆着一张黑白照片,正面是爱丽丝离去的背影,反面则写着一句话——【被拍摄者,真的会失去灵魂吗?】 爱丽丝看到在夜间被单独隔开的黑屋内,不知何时已经修补好镜头的摄影机静静摆在那里。 镜头幽深,好像里面是另一个世界,藏着一个一直住在里面,不曾被死神收走的灵魂。 他的存在,无疑是在回答照片上的提问——是的。 爱丽丝明白,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那股神秘力量,正是来自这座摄影机。 随后,风的印记也被点出来历,正在收尾的灰袍人似有察觉,仰头看了一眼天空。 他的兜帽落下,里面是一张惨白但双眼全黑的少年脸庞。 面对这不屈不挠,寡言少语的追杀者。天幕静默片刻,重新浮现出那座庄园的一角—— 那是一间无人知晓的密室,里面陈列着许许多多奇物。 画面放大,掠过那把长伞,那只帽针,落在了一本黄色的书上。 这是恶魔给出的解答。 它认为,这本书能彻底消弥来自伊塔库亚的杀意。 爱丽丝刚看清书名,这本书突然从书架上掉了下来。 书页哗啦啦翻动着,字里行间,无数只眼睛密密麻麻张开,像是被擅自窥探而感到了冒犯。 爱丽丝还好,因为她隔了好几层。但是引导着她看到这些的恶魔却没那么好过。 四周的一切,那些音符,殿堂,还有不停变动的乐章,全部受到无名的污染。 宫殿的墙壁开裂,长满眼睛的触手从里面爬出,绞碎地板。 里面的那些音乐天才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像被抛洒的米粒四散开来,身子在空中飘荡,继续演奏。 宏大的音乐和黏糊糊的触手蠕动声交相辉映。没有谁在乎渺小的爱丽丝在波涛中努力控制自己的意识。 这种感觉,像是热气球坐到一半,驾驶员跳了。作为上面的乘客,爱丽丝不得不亲自上手。 热气球注定要坠落,怎么落下是个问题。 在寻求平安落地的间隙,爱丽丝奋力抓住同样被抛了出来,却没办法像同事们一样继续身着礼服,若无其事表演的安东尼奥。 “大师。” 骨笛,双簧管,竖琴,圆号,埙……在古往今来,几乎所有乐器的声音中,爱丽丝的话弱不可闻, “我要让你把喝下去的荷兰酒吐出来…你可真敢啊!” 安东尼奥看到那些无面人,也知道自己跟随恶魔进入殿堂的举动有多疯狂。 他嘴硬:“这事就像赌一样,赌赢了一本万利,赌输了赔就算了。” 爱丽丝几乎气晕:“大师,你好像跟我说过,你之前输到差点赎不回你的提琴!” 说不过的安东尼奥转移话题,居然有些抱歉—— “我也没想到你惹到的是这种级别的麻烦。比起解决即将到来的危机,我们可能现在就出不去了。” 在这待了一段时间,爱丽丝隐约察觉到在殿堂附近,音乐天赋越好的人越能保持住自我。 或许那个恶魔没说错,作为音乐之神的它,对精于此道的天才总是青睐有加,宽容宠爱的。 “跟你们这些顶级的天才坐一桌真麻烦,一个两个的,都看不起我在钢琴上的小小成就。” 看出安东尼奥对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的自责,爱丽丝开了个玩笑。 “爱丽丝小姐?我承认,你刚到这里的时候,表现出了一些钢琴天赋,但那点天赋很快就被乐章给……” 安东尼奥的话没说完,因为那阵飘渺的钢琴声又响了起来。 一下又一下,从初学者的生涩很快变得流畅。 在这高维的狭缝中,很多意识流的事物被具象化。 安东尼奥看到一个穿着白裙的小女孩背对着他们,灵活的手指跃动,黑白色的琴键延伸出向下的阶梯。 “我都说了,不要小看我的天赋。” 爱丽丝笑笑, “没有大师你厉害,但足够坚韧。别说一次了,回忆能承载千万次的破碎,然后重组复原。” 果然,这点小小的钢琴声音很快在天才们的演奏下湮灭。 但就像爱丽丝说的那样,小女孩并没有因为和大师们同台较量而自惭形秽,而是认真弹奏着自己会的钢琴曲。 安东尼奥跟着爱丽丝跳下黑白琴键,白裙小女孩活泼地笑声伴随着他们—— “爸爸说这架钢琴的年龄比我还大,真的吗?” “奥菲,我学会一支新曲子,你就写一个新故事,好不好?” “这样,等我们长大了,你会成为大作家,我也是很厉害的钢琴家。” “老师教的新曲子好可爱,奥菲你听,像不像一只小狗在阳光下追逐它的尾巴?啊,不要笑!” …… 混乱,还是混乱。在这帮音乐疯子和触手的狂舞中,小女孩弹完最后一曲,优雅提裙,像个小大人一样谢幕—— “小狗圆舞曲,也是钢琴大师之作。” 与此同时,爱丽丝抓着安东尼奥,跳下最后一个白色阶梯。 原本极高极远的视野在飞速变窄,那些疯狂的景象消失,天空上繁星点点,异常宁静。 轮船仍然停在不远处,并未启动,船老大吆喝的声音模糊传来。 安东尼奥默契没有问爱丽丝那些声音的由来。 他松开手,指着自己包裹着提琴,无法复原的长发,道: “死里逃生……但这个怎么解释?” 无论是庄园主还是小说家 最终,爱丽丝先回船舱,收了件破旧的黑色长袍。 安东尼奥把自己包了个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鬼鬼祟祟回到船上。 选择偷渡船的好处就出来了,船上形迹可疑的人多的很,不差一个安东尼奥。 凌晨,轮船离岸。 有了明确的解决办法,还和之前自己的想法重合,爱丽丝睡了个好觉。 这一睡睡了个天昏地暗,以至于被敲门声吵醒,爱丽丝伸了个懒腰走出船舱,发现外面天仍然黑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下午就到了,港口的人太多,排到现在。” 令人庆幸,安东尼奥的头发末端还在不安分地晃悠着,但总算没开始那样显眼了。 他将提琴收起,背着琴盒,长腿一迈,惊奇看着眼前繁荣至极的城市。 “运气不错。” 爱丽丝抬头望了眼明亮的星星, “今天的天气真好,没让大师您看到伦敦最狼狈的一面。” 爱丽丝报了两个到达时间,一个差不多,一个晚一点。 将安东尼奥塞到菲利普车上,爱丽丝叮嘱了两句,关上车门。 随后,她在码头转了转,选了家小店,吃一盘本地特色做晚餐。 晚餐结束没多久,一辆黑色的马车驶入,停在不远处。 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的青年观察着爱丽丝的状态,失笑:“爱丽丝小姐,您告诉我们的时间似乎有些不准确。” “没有,奥尔菲斯先生。” 爱丽丝提起手提箱,脸不红心不跳, “是船到早了。” 奥尔菲斯懒得指出这种话的荒谬,风度翩翩伸出手,“不知我是否有荣幸,替一位远行归来的淑女拎箱。” 爱丽丝没客气,顺手递了过去。奥尔菲斯接过时很诧异,似乎是在奇怪爱丽丝居然这么容易就给了。 随行的安德鲁也看看爱丽丝,又看看奥尔菲斯,陷入沉思。 “好久不见,奥尔菲斯先生,不知道您最近在做什么?” 爱丽丝上车落座前,补上了姗姗来迟的招呼。 比起上次,她留了个心眼,话里有话。 奥尔菲斯并没有察觉,调侃道:“我?我花了一段时间休息,毕竟,您动起手来丝毫不留情面呢。” 与爱丽丝的相关记忆停留在被打? 爱丽丝眼神微动,语气缓和:“哦?抱歉,当时不过各为输赢。话说,如果不是我下手够果断,这段时间休息的该是我了吧。” 奥尔菲斯一噎,挽尊:“爱丽丝小姐,你想多了,我可不是会向女士动手的粗人。我当时不过是想和您交谈下,打听一下您那边的进展,没想到……” 安德鲁探头探脑,手托着下巴,坐在一边努力理解思考这是什么情况。 奥尔菲斯瞥了眼安德鲁,转移话题—— “算了,这都是一两个月前的事。能够在旅游回来时见到同样归家的您,还是值得高兴的。” 爱丽丝露出一个微笑,颔首:“我也是。” 两人自然而然谈起旅途的风景,奥尔菲斯踏足过的那些地方,爱丽丝同样去过。 两位见多识广的人聊天,话题永远不会落在地上,各地的特产,风味,历史渊源,都是长盛不衰的有趣事。 “克雷斯先生,您怎么了?” 注意到安德鲁动来动去的小动作,爱丽丝偏过头看向他,关心道, “最近越来越冷了,可千万要小心身体啊。” 安德鲁低着头,腰背佝偻着,有些局促:“啊,谢谢爱丽丝小姐的提醒。我很好,没事的。” 他只是有些不自在罢了。 “对了,我听菲利普先生说了,克雷斯先生您要离开。” 安德鲁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爱丽丝也顺势转移了谈话的中心, “怎么会这么突然呢?克雷斯先生,我付给您的佣金还够用吗?” “够用…实际上,那很多。” 安德鲁偷瞄了一眼坐旁边的奥尔菲斯,谨慎措辞, “是我个人的原因。很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我离开时,会记得将不属于自己的那份钱退回去的。” 【大麻烦】 “不,不用。哪有付出去的佣金还要被退回来的道理。” 爱丽丝摆摆手,拒绝了这个提议。 安德鲁苍白的脸皮上涨出血色,很是难以启齿的模样:“但我做的事情,完全配不上这份报酬。” “我几乎没能帮上您什么忙,这段时间,也更多的是……” 给威尔三兄弟做饭,看住三兄弟别闯祸,督促他们按时睡觉。 爱丽丝忙不过来手头的事,天天在外面东奔西跑,安德鲁感觉自己拿着杀手的钱干着保姆的活。 “克雷斯先生,您这段时间干的事很有意义,让我省心许多。” 爱丽丝道, “那三个孩子,垒起来比一般人都高,旁人会被吓坏的。” 早几天到的奥尔菲斯已经将安德鲁的情况调查透彻。 他现在忍不住插话:“那三个孩子…恕我直言,这样怪异的外貌还有独特的组合表演,让我想起了一封因为没有找到收信人,被退回来的邀请函。” 奥尔菲斯试探道: “爱丽丝小姐,您是在哪里发现的他们?又是什么时候带回来的?” “路边捡的。” 撒谎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不能心虚。爱丽丝坚信她说出去的每一句话, “我看了他们的表演,觉得很不错,就捡了。” 奥尔菲斯:…… “好吧。” 小说家扶了扶自己的单边眼镜,有些无奈。 爱丽丝骗完奥尔菲斯,还企图当面再拐一个, “克雷斯先生,刚才我们聊到哪了?哦,对了,我们聊到您这段时间的工作很棒。无论是活泼好动的戏谑,还是安静的寡言与悲观,他们现在跟您,估计比跟我还熟上三分。” “我希望您能再好好想想……” 面对真诚的爱丽丝,安德鲁拳头慢慢攥紧,似乎下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他看着奥尔菲斯,歉意道:“抱歉,先生,我想单独和爱丽丝小姐谈谈。可以把车停在路边吗?我们只说几句话,很快就回来。” 奥尔菲斯的目光扫过爱丽丝身上的薄款外套,叫停马车,打开车门下去了, “夜深了,外面的温度又降了些。” “我请为我们驾车的那位好人去点杯暖身的酒,一刻钟够不够?” “够了。” 安德鲁感激点点头。 随着奥尔菲斯离去,车门被关闭,爱丽丝抬眼望着车厢顶,忽然发现艾达的理论又一次生效了。 狭窄的空间,背负着秘密的上帝信徒。 这是一个典型的忏悔,或者说告解室的构造。 爱丽丝坐直身子,温和道:“克雷斯先生,您要和我说什么呢?” 安德鲁双手交叉而握,抵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头颅垂下,声音很轻:“爱丽丝小姐,我瞒了您一些事情。” “这才是为什么我一定要离开的原因。” 偷盗尸体,爱丽丝早已知道。 她刚想放松,就听到安德鲁石破惊天的一句话—— “我杀人了。” 爱丽丝瞳孔微微一缩:“你杀了谁?” “马歇尔,乐善好施的马歇尔。” 安德鲁吐露出来的人名,让爱丽丝回忆了好一阵。 她终于想起,这是拉兹教会的巡夜人,随着安德鲁的潜逃一并消失,至今还被教会悬赏寻找着。 “为什么要杀他?你是教会的守墓人,他是巡夜人,理论上来讲,你们是不同岗位的同事,不存在竞争。” 爱丽丝的平静,很好安抚了焦躁不堪的安德鲁。 他深深吸了口气,艰难道:“新仇,还有旧恨。” “爱丽丝小姐,在20多年前,我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起,就给我的母亲带来了极大的苦难。” “面对我怪异的毛发颜色和惧怕阳光的特点,同样信仰虔诚的父亲消失了,留下她一个人单独抚养一个怪异的孩子。” “妈妈那么努力,没有放弃。可她的房东,大家交口称赞的马歇尔,因为妈妈不肯扔掉我,强行把我们都赶了出去。” “我始终无法忘记…那是最困难的时候。妈妈把我抱在怀里,穿过那些街巷去寻找价格低廉的租房。沿路的那些目光还有骂声不断。我想他们应该还是砸了东西,因为我听到了母亲的闷哼声。” “从头走到尾,一条街又一条街。晚上下起了暴雨,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容身之所。如果不是有看不下去的人收留了我们,那……” 安德鲁提起往事,眼眶湿润。 他努力控制身体的颤抖,尽量清晰地剖析自己的一生, “可那场雨……妈妈病得很重,没有钱抓药的我们互相握着手,直到她停止呼吸。” “妈妈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封信,嘱托我努力活下去,寻找到自己的救赎。” “我很听话,所以我没有活在仇恨里。我干过很多工作。无论多脏多累,只要有饭吃,我就能做。日常积攒下来的微薄工资,我也像妈妈一样捐给了教会,希望上帝能宽恕我的罪。” “所以在我长大后,恰逢拉兹教会上一任守墓人离开,神父破例让我试试。” 安德鲁眼神暗淡,问:“爱丽丝小姐,您了解墓园吗?我在那里待过太久,我知道每块墓碑的位置,棺材埋葬的深浅,以及尸体腐烂的速度。” “神父与修女说,教会的墓园,是离上帝最近的圣殿。只要能够埋在其中,就能获得救赎,灵魂会佩戴着紫色的鸢尾花,被天使接入天堂。只有善者才能长眠于此,无法洗清罪孽的恶人则葬在其他地方。” “我对此深信不疑,并且更加的虔诚。可是,比起善行来说,葬入圣殿还需要一点点的…“诚意”。” 爱丽丝立刻想起了那名老信徒,想起她省吃俭用攒着钱,向修女打听自己还差多少“诚意”。 “这很贵。况且,克雷斯先生,您之前还将攒下的钱捐了出去。所以……” “所以我不得不采取一些其他的赚钱手段。” 安德鲁坦然道, “我调查着每一位死者的背景,了解他们做过的事。如果他们是不配葬入圣殿的恶人,那我会毫不留情,把他们扔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他难以启齿, “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在爱丽丝小姐看来,我可能就是个…偷尸体的贼……” 爱丽丝没有评价。 人善人恶,有着道德,有着法律去定义。她没有亲眼看到那些被抛坟卖尸的死者做过什么,没办法完全认下安德鲁的话。 “比起其他的掘墓者,我因为供货稳定,很快就专门和一位神秘慷慨的先生进行交易,风险低了不少。很快,我攒下了一笔钱,我确信,圣殿的大门正在开启。” 安德鲁说到这里,眼神产生波动。比起愧疚,那更多的是憎恨, “但是马歇尔,那个该死的家伙。从我入职的第一天起,他就认出了我。在知晓我母亲已经去世后,他总对着别人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说不该死的人被拖累才会短命。” “所以,在他巡夜时发现我的行为时,我知道马歇尔想干什么。无论我怎么哀求,贿赂,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逼我再次离开的好机会。” 安德鲁的手心渗出汗,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天。 突然照射过来的强光,马歇尔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里的厌恶,一如当年驱逐他们母子离开时的模样。 能够保护他的母亲已经长眠,救赎之道也要被斩断。 总是佝偻着身躯,沉默接受一切恶意的安德鲁,头次仗着身高的优势,挥动起那把铲子。 “他死了,应该。” 安德鲁努力摊开手掌,盯着白到透明的皮肤下的青色血管,不敢抬头, “我看着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回过神的我,慌慌张张将他拖入一个空棺材里埋好。” “恰巧第二天,购买人来信索要新货。怀着侥幸的心理,我重新起棺,于是马歇尔他…永远消失了。” “不久后,买家寄来一封加急信,他告诉我,说新货的品质不对,我要有大麻烦了。他建议我去他朋友那里躲躲,并给我捎来了车票。” “我本来还在犹豫,但很快,我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 “曾装过马歇尔的那口棺材,棺材盖上全是带血的指印!” “那一刻,我才知道为什么买家这么笃定我有大麻烦了。” 如果能走到阳光下 “马歇尔做过错事,但……” 但不至于被活埋。 爱丽丝刚张嘴,硬生生止住了说出下半句的冲动。 因为杀死他的是安德鲁,是那个被他赶出房子,和母亲流浪的孩子。 站在任何人的角度,马歇尔不过是个思维腐化的普通人。站在安德鲁的角度,这是他印象最深的仇人。 “我不知道,我以为他死了。” 安德鲁缓缓道, “我不后悔杀死他的举动。我一直以为我走出来了,我可以将马歇尔当做一个路人。但他把灯照向我的时候,我意识到我还是那个抓着母亲的手,满心仇恨的孩子。” “而且,他不死,我的未来也会被彻底毁掉。他会添油加醋的告诉神父,拉兹教会将永远拒绝我,即使我攒再多的钱。” 安德鲁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指甲,很是焦躁, “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棺材上面的那些血印……该死,那天晚上我要再确认下就好了。” “发现事情不对后,我立刻离开了拉兹教会,想去外面躲躲风头。” “是苏格兰场突然加强了巡视,打断了我的计划。那些警车在城里开来开去,任何可疑的人都会被带走询问。我非常不安,只能在教会附近藏着等待消息,不敢冒头。” 爱丽丝眼睛微微睁大,很快就反应过来: “等等?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因为那段时间我受到了一场袭击,对方直接在我回家的路上开枪。闹市使用违\/禁枪械,再加上柯根的压力,苏格兰场全面行动,整个伦敦的犯罪率都下降了。” 安德鲁苦笑一声:“原来还是因为您啊。” “总而言之,我躲得很狼狈,不然我早该到伯明翰的。直到风头过去,我才迫不及待坐上离开伦敦的车。然后,您就知道了。” “比起完善的计划,这次的出行有些草率。出发没多久,我没遮好的容貌引起了恐慌。其他的乘客不肯让我同行,僵持片刻后,不想让矛盾闹大,我主动等下一趟。接着,就遇到了爱丽丝小姐。” 毫无保留说出自己一直在藏着的秘密,安德鲁长舒一口气。他仍然有些忐忑,但这份忐忑下,是不后悔的决心—— “爱丽丝小姐,您是一个好人。我知道,您和其他人不一样,不会因为我的外貌而感到厌恶。” “正是因为如此,我希望您能一直这样顺遂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从我杀死马歇尔的那天起,待在伦敦的每一秒都会让我害怕。但那个时候我怕的是事发被教会彻底打入黑名单。” “后来,我怕的是我犯下的罪会牵连到身边的人。” 爱丽丝想岔了,比起欧利蒂斯庄园掌握的那些交易记录,让安德鲁选择离开的,是世俗。 因为经历过,所以害怕。而比单独面对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拖身边人下水。 安德鲁非常认真,一字一句: “一想到有人会指着您,还有威尔他们,像我曾经经历过的那样,窃窃私语说着难听的话。我就觉得不安,烦躁,甚至更加厌恶总在拖累身边人的自己。” “我快被逼疯了,唯一能让我活下去的,就是远离这里,减轻这种压力。” “恰逢奥尔菲斯先生的来访,他跟我提起了庄园里的工作,他告诉我,那跟我曾经的工作没区别,我会很快上手的。” “我马上答应了。我不想,不想再体会一次。” 安德鲁低垂着头,发丝微微颤抖着。 爱丽丝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伤心。 如果当年的小男孩也是一个可以独立照顾自己,不需要母亲操心的人。那房东会不会遵守承诺,留下她? 克雷斯夫人为安德鲁撑起了一片天,却也留下了最深的执念。 比起埋入圣殿的固执心愿,安德鲁其实是希望能在死后告诉母亲—— 那个孩子已经寻找到了救赎,在世人眼里洗脱了他与生俱来的罪孽,妈妈再也不会因为他而被人赶出去了。 “我在这干过不少坏事。卖尸体,杀人,逃逸,我知道的。” 安德鲁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但我不希望被翻出来。只要能把这一切藏好,我终有一天,也能走到阳光下吧。” 我从小开始学,一定是我 “克雷斯先生……” 爱丽丝终于明白安德鲁的想法了。 安德鲁说话还有些闷:“还记得最初,您说想要雇佣我保护您……其实我还蛮惊讶的。” “抱歉,我不是您认为的,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但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 爱丽丝轻声道, “人很复杂,具有无数面。” 安德鲁难得笑了,感慨道:“我知道的,依照爱丽丝小姐的行事,我做了很多错事。” “但您能体谅他人的处境,没有直接的谴责我,也不会替受害者原谅我。所以我说,您是个真正的好人。” “明天,我就会离开伦敦。希望再次见面时,我可以为自己写下一块足以面对母亲的墓志铭。” 爱丽丝的眉头,拧了起来。 她知道安德鲁的心思了,但现在的欧利蒂斯庄园,可不是能够疗愈住客的乐土。 里面的人来来去去,几乎个个都有问题。再加上实验和药剂,这些背负着过去的人踏入大门,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等等,奥尔菲斯是邀请安德鲁去工作的。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并非实验的材料而是庄园的工作人员。 爱丽丝心头一动。 她看着安德鲁,开口:“克雷斯先生。你知道你要前往的庄园是个什么情况吗?” “你的秘密全告诉我了,还说是不愿意拖累我才走的,这让我很惭愧。” “最开始,我会在马车上拦下你时,是认出了你的来历。我知道你是拉兹教会那位消失的守墓人,知道你在卖“石板”给那位m. s先生。” 安德鲁豁然抬头,湿漉漉的眼睛里蔓延着震惊与不解。 爱丽丝赶紧解释:“我不是在调查你,克雷斯先生。我其实是在调查那座庄园,通过一些其他的渠道得到了资金流动,还有部分书信往来。” 安德鲁喃喃出声: “调查?” “是的。” 爱丽丝调整了下坐姿,将能说的那部分,简短告诉了安德鲁。 欧利蒂斯庄园所涉及到的实验,牵扯进的人…… “克雷斯先生,就算我说了这些,你也不会改变想法。毕竟,作为黑市买方提供的地址,你对里面的危险,心里多少有点数。” 爱丽丝偏头观察着车窗外面的情况,防止有人偷听,低声道, “我半路拦下你,是想少一个去庄园的人,也是希望自己能多一个盟友。” 安德鲁似乎明白了什么,忍不住道:“需要我做什么?” 爱丽丝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 “不需要你改变自己的想法,强行留在伦敦,我付给你的报酬也不用退,出门在外,身上还是要留点钱的。” “过去怎么样,我们不能选,可未来的路,就在眼前。” “克雷斯先生,你知道自己做过的事的对与错,那也应该明白,在上帝面前,你处于一个很危险的位置。” “正直人行恶道的,必掉在自己的坑里。”* 爱丽丝引用了一句旧约圣经箴言里的一句,去掉了原文前面的“诱惑”二字。 从诱惑正直人行恶道,变成正直人行恶道。 这精准概括了安德鲁的情况。 他的所作所为,是恶。但他的本心与自我,又期盼着进入善人云集的圣殿。 心与行的冲突,在上帝眼里,正是“正直人行恶道”,后果是“必掉在自己的坑里”。 爱丽丝一针见血的点评,让安德鲁面色微微涨红。 面对爱丽丝的劝诫,安德鲁如有所悟。 他用同样出自旧约圣经箴言的话回复爱丽丝—— “智慧必使你行善人的道,守义人的路。”* 进入庄园工作,可以不仅仅是为了逃避。抓住这个机会,关键时刻给予他人一些帮助,能不能挽回失去的纯粹善心? 安德鲁的眼睛很亮,已经下定决心。 “克雷斯先生,你在路上耽误这么久,还是从我这里离开的。庄园主未必会让你进入核心。在外围打打杂时,还少不了暗中的观察。” 爱丽丝撕下白纸一角,快速落笔伽拉泰亚的名字,塞到安德鲁手里,叮嘱道, “先顾及自身安全,有条件再行善事,这也是上帝所允许的。如果察觉情况不对,及时向她寻求帮助。” …… 人来人往的小酒馆里,车夫有些昏昏欲睡。 奥尔菲斯找的借口是请他喝一杯暖身的酒,可车夫哪敢喝?生怕驾车会出意外。 收了奥尔菲斯的丰厚小费,他对就这么干等着也没什么意见,就是有些困。 纸笔声沙沙,奥尔菲斯也没喝酒。 他正用随身携带的笔记,画着一幅玩偶设计图。 “这次收到邀请函的人,会来几个呢?” 端详着面前的简笔画作,奥尔菲斯凭借着记忆,在那张有着纽扣眼的脸上添加了张口罩。 抬起笔时,他袖口擦过纸张,翻起下面几页—— 有着黄色头发的安静小姐,黑皮不爽的少年,以及最早出现,嘴角满是缝痕的邮差…… “这四位已经在前往庄园的路上,还蛮期待以他们的性格,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想起寥寥几面中四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奥尔菲斯饶有兴趣。 不过,他很遗憾,在那古怪的失忆病症困扰下,他估计没机会完整旁观这一切。 身后传来响动,有人在靠近。奥尔菲斯自然而然将笔记本收起,扭头看向来人—— “克雷斯先生,你们聊完了?” 安德鲁沉默着点头,叫醒车夫,三人一道回去。 天色太暗,天上的星星也没剩几颗。车夫在前头挂了盏灯,这才挥动手中的鞭子。 车轮碾过路面,夹杂着车内人的闲聊,行在人迹愈少的伦敦城内。 爱丽丝听着奥尔菲斯对安德鲁说着明日离开的时间,忽然道:“奥尔菲斯先生,能晚两天吗?” “那可能会太赶了。” 奥尔菲斯摇摇头, “工作迫在眉睫,想必克雷斯先生也休息够了。” “抱歉,是我需要休息。” 爱丽丝微微一笑,讨价还价, “后天出发行吗?好歹让我明天睡个懒觉。” 奥尔菲斯呼吸一顿,目光警惕起来: “爱丽丝小姐,您的游戏已经结束了。抱歉,庄园只会对收到邀请的人……” “我有邀请。” 爱丽丝摸出安东尼奥的邀请函,拿在手上晃了晃, “如假包换。” 奥尔菲斯:? 他不相信地伸手接了过来,反复确认着。 再怎么看也看不出破绽,因为这确实是一封真的邀请函,只是将受邀者的名字改成了爱丽丝。 奥尔菲斯眯着眼睛寻找了半天,在信封上找到第零组实验后额外添加的特殊标记,委婉道: “啊,是这个……这个似乎是演绎组的标记。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封邀请函,被送给了一位音乐大师。” 爱丽丝肯定道:“怪不得会寄给我,我很小就开始学音乐。” 玩偶与骗子 头次,安德鲁在这位捉摸不透的奥尔菲斯先生脸上看到了堪称空白的表情。 他不死心,企图将爱丽丝拦在庄园外: “那不知道爱丽丝小姐学的是什么?音乐也是分乐器与流派的……” “我学的是钢琴。” 爱丽丝颔首,平静道, “拿手的曲子,也曾和诸位大师同台演奏。” 虽然压根没进入音乐殿堂,但能够混在音乐天才们的癫狂乐声中弹首小狗圆舞曲,怎么不算是与大师们同台? “爱丽丝小姐,也会弹钢琴?” 奥尔菲斯一怔。 这回,他都来不及询问爱丽丝的水平,想办法婉拒,只是专注确认, “从小开始学的?” 奥尔菲斯残缺不全的记忆在告诉他,那个很重要的人,曾坐在钢琴凳上回头对他笑。 对方的面容很模糊,只记得那头金色的长直头发,灿烂的笑容,还有那一声…… 一声什么? 奥尔菲斯有些想不起来。 捕捉到他此刻的恍惚,爱丽丝轻笑一声: “奥尔菲斯先生,我刚才就说了,钢琴是很小就开始学习的。怎么了?” 她说的风轻云淡,极其坦然。 这让奥尔菲斯看不透,悟不懂。 难以平静的心,让奥尔菲斯明知爱丽丝不对劲,但仍然有答应她的冲动。 良久,他才道:“后天出发,爱丽丝小姐,你好好休息。” 爱丽丝刹那绽放一个笑:“感谢你的理解,奥尔菲斯先生。” 靠着新得到的邀请函成功加入下一场游戏,爱丽丝在心里列出的目标暂时全部完成,整个人骤然一松。 心神放松后的疲倦感蔓延开来,灌满四肢,让眼皮都变得沉重起来。 奥尔菲斯还想和爱丽丝搭话,但是困困的记者小姐哈欠连天,前言不搭后语。 无奈,他只能送两人回到公寓,挥手告别,约定出发再见。 爱丽丝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穿上舒服的睡袍。 钻进温暖的被窝,爱丽丝幸福闭上眼睛,秒睡。 公寓外,马车还没走。 车夫双手拢在袖子里,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奥尔菲斯透过车窗,看着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神情落寞。 疑似夜莺的鸟儿落在树枝上,却只远远望着他,不太真切。 …… “我做噩梦了,梦里面好可怕,只有我一个人在前面拼命的跑。” 小女孩踮起脚尖,扒着书桌边缘,很是委屈, “我想要一个玩偶陪着我,这样他就会帮我入梦打坏人了。可是,爸爸说那种玩偶是买不到的,要等好久。” 爱丽丝在门外静静看着这一幕,知道少年下一句是什么—— “爱丽丝,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玩偶?我去帮你找找。” 小女孩比划起来: “我要一个和奥菲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玩偶。要戴着帽子,穿着你常穿的那款小马甲,能被我两只手抱起来。” 她略微有些得意:“等我睡觉的时候,我就把你放到床头,这样我做美梦了,你会知道。我做噩梦了你就帮我打跑它。” 德罗斯家族有钱,定制一个玩偶也不是难事。可德罗斯小姐要求太高,又是寻找手艺好的裁缝,又是慢慢设计图纸手工制作,一来二去,离收货的时间越来越长。 “爸爸说,等找到了,还要等他们寄回来。我好想好想要奥菲玩偶,现在就想要,不想要等那么久。” 小女孩摇晃起少年手臂,理直气壮, “奥菲,奥菲,你给我做一个好不好?” 向来只拿笔的少年没有怎么犹豫,答应了下来。在小女孩期待的目光中,他如同打仗一般捏起了一根针,拧着眉头学着怎么穿线。 “奥菲,你是不是不会做布娃娃?” “……我会学的很快。” “啊,奥菲你扎到手了,我不要玩偶了!” “没事的,一点都不痛。钢琴老师是不是快来了?爱丽丝,你去学习吧。” 将小女孩哄走,少年带着不成样子的棉布和那些针线,打算去问会裁剪的佣人,把制作玩偶这门手艺研究透。 “奥菲……” 爱丽丝看着记忆中的人远去,忍不住叹息一声。 爱丽丝知道奥尔菲斯会疑惑,会好奇,会对她的身份百般猜测。 法罗说的是对的,利用时不时展现出的几分相似,足以在奥尔菲斯那里换取到爱丽丝想要的东西。 还带着婴儿肥的少年背影消失,走廊尽头慢慢走来面色沉静的奥尔菲斯。 “是你吗?” 他问, “是你的话,你根本不需要这么累。只要告诉我一声,我从来都没有让你失望过。” “骗子。” 爱丽丝仍然在笑,可那双英气美丽的眼睛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如果是这样,那上一世,你为什么会那样做?” “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但确认了我的身份后,毅然决然抛下我的也是你。” “没有人怪过你,我相信你比我更爱父母,是你陷入了自我的死循环。” 两人互相望着,久久沉默。 直到走廊的末端传来了欢笑,小女孩高兴极了:“哇,是和你一模一样的奥菲玩偶。” “我会记得给它穿衣服,给它梳头发,用心照顾它的。奥菲,你也不要忘记,帮我抵御梦中的坏人哦。” “嗯。” 小女孩高兴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奥菲,你来帮我打我的噩梦了,那你的噩梦怎么办啊?” “我不会做噩梦的。” 少年答, “爱丽丝,你是在睡前听多了鬼故事才会梦到那些恐怖的景象,我不会。” “哼。” 被说了的小女孩嘀咕, “我不相信,奥菲撒谎了。” “骗子。” 【一日时光】 明明是在梦里,可过去的幸福与现在的无言相对是如此真实。 原本温馨幸福的欧利蒂斯庄园在小女孩和少年的追逐嬉闹声中迅速变化。 孩子们的声音越来越小,这里的环境逐渐恶劣。 不知何处蔓延开来的浓雾混乱了周围视野,爱丽丝略带悲伤望着出现在奥尔菲斯背后的巨大黑影。 “儿时的乐土早就不存在了。” “我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如果让过去回来的代价是你,那我宁愿抛弃德罗斯小姐这个身份。” 不知何时,走廊另一端的奥尔菲斯与那个黑影消失了。异变停止,可废弃的庄园内景色依旧凄凉,风吹残叶满地卷。 爱丽丝来到走廊扶手处,从高处看着光秃秃的入户厅,目光扫过沉默的庄园,眼神中的眷恋被坚定取代, “在我准备周全,在确定你能摆脱前世命运之前,我可以是任何身份,但不能是德罗斯。” …… 随着阳光透过窗帘的室内拜访,深陷在梦境中的爱丽丝眼皮微动。 叫卖声顺着临街的窗户钻进,报童的清亮嗓门是伦敦早晨必不可少的一环。 “唔……” 爱丽丝翻了个身,常年保持的生物钟告诉她该醒了,但粘在床上的腿动都动不了, “再睡一会,再睡一会,这段时间真的累到了。” 这么说服着自己,爱丽丝的呼吸很快又变回悠长平静。 足足睡到中午,她才醒。 拖拖拉拉的下床,半闭着眼刷牙洗脸。 直到伸懒腰的时候听到骨头舒展的声音,爱丽丝才彻底醒了。 回家的好处展现,爱丽丝一出门,犯难是去楼上吃饭还是去楼下吃。 考虑到安德鲁要去庄园工作,他的饭吃一顿少一顿,爱丽丝决定去楼上看看。 她来的不晚,煎得正好的培根盖在香肠上,另外还有边缘酥脆的炸鸡蛋。 主食是一块涂满黄油的烤面包。佐餐的饮料则是新榨的,加了白糖的橙汁。 “好香啊。” 爱丽丝闻着这味道,眼前一亮。 戏谑直接站在椅子上,抓着靠背招呼:“中午好,爱丽丝!听说你是昨天晚上到的,刚醒吗?” 安德鲁情绪很稳定:“下来,不要踩在椅子上。” 寡言的情绪也很稳定,他伸手将弟弟拉下来,又拿纸巾默默擦着椅子表面。 爱丽丝看到这一幕,眼里闪过赞许和放心。 用完餐,爱丽丝告诉威尔三兄弟,安德鲁离开后,公寓里会搬进来一位新住户。 不过,那位住户可不是来照顾他们的。 安东尼奥大师有着自己的傲气,过渡完搬家的日子后,他绝对会弄个赚钱的法子,这对他来说不难。 爱丽丝现在考虑是否要雇佣一位专职佣人住家,特此征询下威尔三兄弟的意见。 “不要。” 戏谑第一个反对, “那位帕格尼尼,我都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其他陌生人,不要。” 寡言神情严肃,慢吞吞开口: “做饭,擦地,洗衣……都是在剧院里做惯了的。这段时间,我也经常帮克雷斯先生干活。收拾这间小房子很轻松,可以交给我。” 爱丽丝迟疑道:“可以吗?我是觉得你们能和克雷斯先生相处的不错,请个佣人也放心点。” “不讨厌安德鲁,是因为他会叫我们威尔先生。而不是像那些无聊的人,拿我们的名字取乐。” 悲观嘀咕的声音很小,却引起了戏谑的拼命点头。 见他们全都反对,爱丽丝只好作罢,祈祷他们能和安东尼奥处的来。 希望他们关系好,又怕他们关系太好。万一安东尼奥带着威尔三兄弟喝酒怎么办?大师常喝的低度酒再适口,也禁止向未成年人开放啊! 胡思乱想了一通,爱丽丝警告不要自己吓自己,她要相信寡言作为大哥的责任心。 众人商量好安德鲁离开以后的事,爱丽丝就告辞了。 回到公寓给柯根通了一个电话,爱丽丝简单讲了下她又要离开伦敦,归期不定。伦敦不少人和事都需要柯根和菲利普留心照看一二。 约好晚上吃饭时间,爱丽丝下午出门去了医院。 看着已经能下床走路的杰克,爱丽丝满意点头。 年轻就是好啊,恢复的真快。 了解了一下好孩子和坏孩子重新恢复的平衡情况,爱丽丝庆幸事情没有往最坏的那一面发展。 叮嘱完杰克多关注自己情况,出现莫名的记忆丢失,一定要及时告诉柯根后,爱丽丝抓着天黑前的尾巴,去蜡坊接昨天暂住在那里的安东尼奥。 “爱丽丝小姐,好久不见。” 开门看见是爱丽丝,克里斯蒂娜直接给了她一个拥抱,扭头喊, “哥哥,快把你上次买的那批豆子磨了。” 爱丽丝回拍几下克里斯蒂娜的肩,赶紧制止了她的举动,微笑道: “不用这么麻烦,等会就要出门去吃饭。” 克里斯蒂娜思考一下,立马道:“那打包,你带回去。” 爱丽丝连忙摆手,解释:“那也不用,我待不了多久的。明天我就走,还要离开一段时间的伦敦。” 傍晚时分,众人热热闹闹聚了个餐。每个人都有想吃的,全部点上后又吃不完。 念及上次在公寓附近喂的那几只流浪猫,爱丽丝干脆将残羹剩饭全部打包,打算回去时顺手喂下。 兜兜转转,一天的休息时间就这么过了。 回到家打开灯,爱丽丝先在卧室检查一遍手提箱,从衣柜里选了一批新衣服装好。 时间来到了晚上九点,爱丽丝总算把行李全部装好。 看一眼变空了的衣柜,她想到阳台还有衣服没收,正好在临走之前全部收掉。 衣服收到一半,爱丽丝听到楼下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她好奇推开阳台的窗户往下望,看到是昨天的那个车夫。 车夫将马车停在了楼下,车门打开,奥尔菲斯低头准备下车。 “奥尔菲斯先生……” 爱丽丝刚想问他来干什么,忽然又怕被房东太太听到,声音急急刹住。 奥尔菲斯闻声抬头,看向懊恼中的爱丽丝。 他没什么避讳,也不知道爱丽丝在忌惮什么,自然而然扬声应道: “晚上好,爱丽丝小姐。” “我等了你一个白天,总算等到了你的空闲时间。” “你的朋友们都睡着了,我可以邀请你去散步吗?” 爱丽丝急死了,连连给他做了几个噤声的手势。 奥尔菲斯若有所思:“爱丽丝小姐,你是想说……现在的伦敦很安静,想让我小点声吗?” “是啊。” 在爱丽丝惊慌的目光中,被吵醒的房东太太推开门,意味深长, “人们都睡着了,正适合你们去说些悄悄话。” “要是把爱丽丝的朋友们吵醒了,你的小算盘可就要落空了啊,小伙子。” 忌胡思乱想 “啊?” 奥尔菲斯转移视线,惊讶看着房东太太,片刻后才道, “这位夫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房东太太冷哼一声:“不明白?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在想什么,我一眼就能看穿。” “我可要警告你,收起你的小心思。这么晚了,你要约爱丽丝出去,可要把她好好的送回来。否则,我就把公寓的大门锁上,坚决不让你们两个见面。” 爱丽丝刚觉得完了,想要替不知所措的奥尔菲斯解释两句。 她没想到,嘴巴刚张,奥尔菲斯推推眼镜,认真道:“夫人,请放心,我找爱丽丝小姐是有私心,但绝不会对她动手的。” 爱丽丝知道了,奥尔菲斯是来试探她是不是德罗斯小姐的。 这次的试探…… 爱丽丝下意识摸了摸脸,生怕自己懈怠时,遮盖雀斑的底妆不知不觉脱了。 房东太太也知道了,她扭头看看捂着脸的爱丽丝,锐利的双眼已经看穿了两个人的想法。 “唉…聪明的爱丽丝糊涂了,这就已经开始期待上了。男人嘴上说的好听有什么用……” 房东太太恨铁不成钢地嘀咕几句,咳了咳嗓子,冲奥尔菲斯严厉道, “12点之前必须回来,不然我就去苏格兰场告你!” 奥尔菲斯呼吸一滞,颔首表示明白。 爱丽丝心想你们两个怎么还搭上话了,谈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她徒劳跟房东太太解释:“太太您可千万别误会。奥尔菲斯先生今天晚上找我是有事,我们是朋友。” “嗯。” 房东太太意思意思点头, “知道,我也年轻过,明白爱丽丝你的心。” “不,太太你不明白。” 爱丽丝扶额,有一种想要对抗流言,却发现舆论根本不关心的无力。 好不容易过了莫名其妙对他有敌意的房东太太这一关,奥尔菲斯只期盼看向二楼的爱丽丝:“爱丽丝小姐……” “稍等。” 怕脱妆了的爱丽丝想起正事,急匆匆转身, “我需要换身衣服,几分钟,很快的。” 等待淑女是每位绅士的必修课,奥尔菲斯没意见。 房东太太则又摇了摇头:“瞧,还说我不明白呢。” “又是化妆,又是换衣服的。” 她瞥眼奥尔菲斯, “你也穿的这么像个人。我说了,你们小年轻在想什么,压根藏不住。” 奥尔菲斯低头看了看自己惯常打理到笔挺的修身西装,头次回过味来。 “等等,这位夫人,您误会了。我找爱丽丝小姐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这么急?” 房东太太不赞同, “你们才认识多久啊,还是要多相处下。我可不是守旧派。德罗斯先生,你上次的表现很好,但不意味着你会一直表现好,我可盯着呢。” “上次?” 奥尔菲斯疑惑。 现在的他,是如假包换的小说家。新作刚刚写完,还有不少改进与校对工作,都需要小说家来精益求精。 “是啊,上次。哎呀,你这次怎么呆呆的,一点都没有上次的精明劲。我的马铃薯炖肉,浪费了。” 房东太太的不满,让小说家后知后觉,继而恍然大悟! 房东太太如此坚定,难道,他失忆时,跑到伦敦谈了个恋爱? 小说家思维有些混乱,又有些不安。 他自认为是在欧利蒂斯庄园内调查一些事,为了同一个目标,在失忆时,只能靠某个家伙渡过。 对方也会通过纸条笔记等,交代他做一些事情,勉强算是互助。 在不受控制的头脑风暴中,小说家那擅长编故事的大脑自动整理一切蛛丝马迹,编出了一条牵强的故事线—— 爱丽丝小姐给他的熟悉感觉,其实是因为那个家伙和记者是……?! 小说家根据他办过的那些事,清楚那个家伙有多么危险。他不愿意承认,可那个魔鬼一般的家伙,好像就住在他的身体里。 该怎么办? 那个家伙说了实情吗?是需要他帮忙掩饰,还是不必伪装?小说家很急。 最终,小说家决定装不知道。 嗯,反正他和这位记者的交集也不多,今天晚上只是找她问一些事情。 房东太太看着在门前徘徊的奥尔菲斯,微微睁大眼。 太太只是凶了几句,这小伙子怎么不安起来了? “其实,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德罗斯先生,你还不错。” 房东太太扭捏道, “我心里有杆秤,你的分量并不低。” 小说家感觉自己这个时候说话会咬到舌头,不敢开口。 就在他坐立不安时,做好全面伪装的爱丽丝下楼,打断了一度尴尬的气氛。 “奥尔菲斯先生,我收拾好了。” “你想去哪里散步呢?” 爱丽丝不仅补了伪装,还将自己的头发散开,一头卷发铺散在月光下。 得体的衣裙衬托恰好的年华,奥尔菲斯头次注意到,记者小姐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年轻姑娘。 “嗯,不错不错。” 房东太太赞许, “爱丽丝,今天打扮的很漂亮。” 爱丽丝又无奈又好笑,已经懒得纠正房东太太一根筋的思维。 她走了两步,发现奥尔菲斯还站在原地。顶着房东太太看戏的眼神,爱丽丝连忙伸手拉起他,凑近低声道: “房东太太误会了一些事,越解释越描黑,奥尔菲斯先生你别放心上。” “噢,噢,我当然,当然知道。” 两人挨的很近,这种距离,以前不会有人在意。可一旦有方开始误会,就显得很… 小说家撇过眼睛,磕磕巴巴道, “那个,那个……” “什么?” 爱丽丝很疑惑奥尔菲斯说话的结巴,催促道, “奥尔菲斯先生,你想问什么?” 被催急了,奥尔菲斯不假思索一口气道:“那个,爱丽丝小姐你用的是哪款香薰还挺好闻的…不对我是说,我的意思是……” 【废弃稿件】 越着急越解释不出来。 爱丽丝似乎明白奥尔菲斯只是说错话了,安抚拍拍他的手,“不急,慢慢说。” “我…我……抱歉。” 奥尔菲斯努力控制着往日能言善辩的舌头,开始后悔今日的举动。他怎么了,魂不守舍,胡思乱想的,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 “我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他耳朵红了。” “我相信他不会做什么了,单纯的男孩。” 房东太太极其小声的自言自语两句,动作轻柔地回屋关门。 随着房东太太离开,奥尔菲斯总算能冷静下来。 爱丽丝也猜到了奥尔菲斯的局促原因,两人一时之间,互相道起了歉—— “我太失礼了……” “哪里,是房东太太老误会,我没有及时纠正,是我的责任。” “对不起,爱丽丝小姐,我刚才的问题你就当没听到。” “还好,我挑选香薰的品味确实不错。” “请不要提起这个话题了,实在是……” “噗。” 爱丽丝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她转头看眼马车,回头调侃道, “大名鼎鼎的小说家,也会因为这种误会而尴尬到忘了正事吗?” 奥尔菲斯神情微动。 是啊,他这么不好意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干嘛? 就算在他失忆时真干了什么,小说家奉行的也是体面而妥当的处理后患,冷静面对这些,而不是手足无措。 眼看着奥尔菲斯恢复正常,爱丽丝也悄悄把心上泛起的褶皱拉平,若无其事地登上马车: “好了,明天就要出发,要谈的事情快点谈完吧,不要拖太晚。” 奥尔菲斯下意识回答道:“如果爱丽丝小姐担心早上起不来,我们也可以下午走。” “下午?” 爱丽丝转过身, “奥尔菲斯先生,你昨天还说时间非常紧迫,不能浪费。” “呃,是这样。” 奥尔菲斯感觉自己舌头又要打结了,企图挽尊, “明天下午,这是最后的底线了。我们可能要麻烦这些马儿多出点力,减少半途休息补给的时间。” 爱丽丝没继续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比夜色更朦胧,比羽毛还轻。让奥尔菲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也不敢问。 奥尔菲斯摩挲着手套,反复整理袖口,行动自然地上车,坐在爱丽丝对面。 他还记得要去哪里,吩咐了车夫一声。 马蹄声重新响起,爱丽丝撩起车帘,确认前进的路线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小说家的眼睛闭上又张开,混乱的思维重新理清——对,他要确认爱丽丝到底是谁,他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究竟是什么样。 他能感受到,随着失忆的频率越来越高,他对过去的记忆也在减少。他只记得,那个人脸上有一些白色的雀斑,非常可爱。 奥尔菲斯悄悄观察着爱丽丝,他看到月光照在爱丽丝的侧脸上,柔和了五官的英气,那皮肤的质感莹润如玉,边缘朦胧。 没有,没有雀斑…… 小说家努力回忆着梦中女孩的脸,发现脸型也有些对不上。 乍一看很像,仔细一看处处不同。 奥尔菲斯眼中闪过的惆怅,没被假装看窗外的爱丽丝错过。 内心稍微放松,爱丽丝注视着街道两边飞驰过去的灰暗景象,目光瞥过偶尔经过的行人,微笑道: “奥尔菲斯先生,散步在街头就够了。看马车的方向,这都快出城了。” 奥尔菲斯扭头,同样看着窗外。 他的目光落在扬起的灰尘上,诙谐道:“伦敦街道的卫生情况,让人理解为什么黑色会是这里的主要潮流了。” 奥尔菲斯低头看看自己的白西装, “初来乍到,没能及时跟上伦敦时尚圈,我可能无法陪爱丽丝小姐在街头漫步了。” “呃……” 爱丽丝想了想,居然无法反驳。 连她日常穿出门的,裙子下摆往往是咖啡色或者深棕,再配上一双足够耐脏的低跟鞋。 事实是这样,但奥尔菲斯说的话完全是在找一个借口,婉拒了爱丽丝的提议。 不愿意在可能有人经过的街头谈? 爱丽丝心想——恰好,她也不愿意。 同事们的伪装技术还不过关啊,刚下晚班的工厂工人也能在街头健步如飞吗? 劳动到深夜的状态,根本不是这样的。 今天晚上负责跟踪的人员,有一个算一个,通通罚去重修法罗女士的必修课! 爱丽丝在心里偷偷想着,更加注意自己面上的微表情。 奥尔菲斯所说的街头卫生,是真的嫌弃伦敦的环境,还是嫌弃那些恨不得时时刻刻跟着他的“灰尘”? …… 奥尔菲斯选择的地点,是一处相当偏僻的废弃公园。 说是说废弃,但这里的景象比起杂草丛生的荒凉,更像是一处清幽的秘境。 顺着满是修补痕迹的石板路,爱丽丝看到,在略显狭小的中央广场上,有着还没完全干涸的水池与几张错落摆放的长椅。 “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大部分人已经抽不出悠闲度假的时间,而贵族们看不上这个小地方。让我白日四处闲逛,捡到了一块宝地。” 奥尔菲斯用携带的纸巾擦了擦长椅,翻开给爱丽丝看,那上面的灰很少。 “这里干净的像是有人在维护。” 爱丽丝说。 奥尔菲斯颔首:“有一位管理员,住在更里面的小屋里。”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耳朵有点背。我想问他,是他在尽心维护这里吗?他却一个劲的说他叫里奇。” “时间,多么无情。” 爱丽丝环顾四周,发现这座小公园居然还有一股生机盎然的野趣,忍不住道: “时间没有饶过那位老先生,却也没辜负他的付出。” 奥尔菲斯笑了, “是啊,有付出,便会得到回报。” “这么说来,时间对我格外残忍。我这段时间忙忙碌碌,到最后总是成空。” 爱丽丝惊讶道:“啊?奥尔菲斯先生,你遇到了什么?” “我不是听你提到,你写的小说差不多要完稿了吗?” 奥尔菲斯摇摇头,苦恼道:“比起我原本想写的,现在这本不过是被涂改到面目全非的游记罢了。” “我可是悬疑推理作家,原定的《完美犯罪》与《表演人生》,全都成为废纸,让人心痛。” “听起来是很棒的题材。” 爱丽丝真诚道, “是在写作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呢?” 死神的笛声 奥尔菲斯在试探庄园第二组实验和第三组原定人马为什么与爱丽丝有关,为什么会脱离庄园掌控。 而爱丽丝在装傻。 奥尔菲斯失笑: “爱丽丝小姐,这些困难让我觉得莫名其妙。主题,灵感,角色登场的顺序和他们可能的结果,全部都做好了大纲。可你猜怎么着?” “打个盹的功夫,我笔下的角色罢工了。他们叽叽喳喳,有着这样那样的理由,竟是不肯走进书里,非要留在外面。” 爱丽丝若有所思:“我听别人说,有时并非是作者写出了好的情节,而是好的故事找上了作者。” “奥尔菲斯先生,遵循的也是这种天赋派的写作方式吗?” “啊,有了,我也采访过一位天赋作家。如果觉得笔尖生涩,难以让故事开场。这段时间不如放松些,好好休息,说不定事情就好转了。” 爱丽丝说的有鼻子有眼,情真意切。 这让奥尔菲斯蹙眉沉思,半响后才道:“说来惭愧,我不是完全的天赋型选手。我的作品,总需要一点来自于现实的灵感。” “爱丽丝小姐,如果你读过我的作品,你应该能感受得出来。我字里行间的那些细节……” 爱丽丝附和着点头:“非常真实,就像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她凝视着奥尔菲斯的眼睛,笑道:“但这只是像。奥尔菲斯先生,那不一定是真的,对不对?” 爱丽丝企图把这件事混过去,阻止他的追问。 “如果我说是真的呢?” 奥尔菲斯不避不让,沉声道, “事实上,我那部大火的作品《死神的笛声》,就取材于……” 取材于他的过去。 奥尔菲斯紧紧盯着爱丽丝,却见对方神态自若—— “《死神的笛声》?那本书非常精彩。直到现在,我还为书里那个好心的贵族家族覆灭一事感到悲伤。” “那本书里提到的灾难,也是对人们的警示。” 爱丽丝平静看着奥尔菲斯,张口慢慢道:“谁能想到,一切的祸源来自……” “好了!” 奥尔菲斯骤然打断爱丽丝的话,抓着长椅靠背的手用力极了,手背的青筋暴起。 他有些仓皇地转过头,摘下单边眼镜。 有些事明明已经忘记,却只要靠近,就能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抗拒与自弃。 奥尔菲斯的转身,让他错过了爱丽丝没控制好而颤抖的嘴唇。 发动袭击的暴民里有着熟悉的脸。 他们又是怎么拿到,能打开庄园大门的那把钥匙的? “一切的祸源来自人心的贪婪。” 爱丽丝借着撩头发的动作舒缓绷紧的肢体,坦然道, “这还是奥尔菲斯先生在结尾写的话。” “……” 奥尔菲斯重新坐好,眉宇之间有着一丝疲惫, “嗯……贪婪的怪兽永不知足,以安宁与美好为食。” 他已经确定,眼前的姑娘并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对方绝对没办法这样提起那天的事。 奥尔菲斯的记忆很少,却隐约记得大火中那人一声声问着他为什么。 好人,就该死吗? “我们今天,聊的差不多了。” 奥尔菲斯再度开口,声音有些哑。 眼见着奥尔菲斯想终止今晚的交谈,爱丽丝不急不忙,开始掌握谈话的主动权—— “等等,奥尔菲斯先生,我说过,我是你的书粉。” “关于你那两本没写完的小说,我也很好奇。” 她从包里翻出纸笔,递给奥尔菲斯。 “而且,奥尔菲斯先生,你现在的情绪有些不太好。再聊一聊,或许能疏解不少。” 纸,笔…… 奥尔菲斯接过来翻开,常用的款式带来契合的手感,熟悉而安心。 他心情确实稳定了些,便顺着爱丽丝的话题,在纸上略微写了几个关键词,分享着最初灵感萌发时的创作想法。 爱丽丝避开《死神的笛声》,从奥尔菲斯提到的《完美犯罪》与《表演人生》,聊到他写过的几个短篇。 奥尔菲斯也想看看爱丽丝会说什么,一边配合,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结果爱丽丝就真的只聊小说,其他方面一点不谈。 “我当时一直在猜犯人是谁,从第1页开始出现的每个人名都被我圈了起来。结果我没想到,他居然是主角!一本以凶手视角讲述的脱罪书!” 爱丽丝夸张的惊叹,引得奥尔菲斯忍不住得意笑了起来。 没有试探,避开禁忌的话题,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愉快。 眼见着奥尔菲斯写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他的心情也变得不错,爱丽丝这才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天色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奥尔菲斯放下笔,道, “明天……明天下午出发。” 爱丽丝放下手,颔首:“好啊。或许,我可以提前说晚安了,奥尔菲斯先生。” 夜间的寒风不少,可这座早已废弃的公园却丝毫不显恐怖。 打理整齐的水池顺着风,传来了清新的水气与泥土的清香。 爱丽丝站起来稍微伸展了一下筋骨,望着那小小的水池,问: “真不错,奥尔菲斯先生,你应该不介意,以后这里也是我的宝地吧。” “随你开心。” 奥尔菲斯微微一笑, “何况,我也只是个闯入者。这里的管理员,可是那位名叫里奇的老先生。” “他兢兢业业守着这里,日夜打理,才维护好这一方小天地。” 爱丽丝都忘了这里还有管理员,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在这聊这么久。” 奥尔菲斯将笔记还给爱丽丝, “他一直没出现,应该是默许我们的闯入了。” 爱丽丝收好笔记,跟着奥尔菲斯离开—— “好吧,我下次会记得买门票的。” …… 两人走后不久,老管理员才提着油灯,慢吞吞从公园深处走出来。 他拖着不太方便的腿,一直到了水池边,才挨着坐下来。 “我叫里奇。” 老人伸手探入水池,顶着冰凉的水抚摸着池底的刻痕——【里奇与莎拉的婚礼(1848)】 “你叫什么?莎拉?我好像听过这个美丽的名字,你是我的…谁?” …… 爱丽丝回到公寓,知道接下来是一场苦战。 可她没有休息的时间,回去后不仅熬了半宿,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 早起的原因很简单—— 下午出发前,爱丽丝需要和法罗汇报昨晚的情况。 做账小能手 早餐店门口传来响动,爱丽丝端起咖啡杯,闻声望去。 她还没看清,一位行动迅速的女士已经快步穿过其他桌,坐在了爱丽丝的对面。 来者并不是法罗,而是一位浓眉大眼,腰背挺直,气质也有几分坚毅的少女。 “您是法罗女士的那位弟子?” 爱丽丝头次和对方接触,狠狠抿了口喝咖啡,打起精神准备应付对方。 来者拿起桌上的菜单,语气平淡: “记者,不是你向伊芙琳老师建议让我来吗?很意外?” “伊芙琳?” 爱丽丝动作一顿,一时没想起来这是谁。 对方熟练给自己点了盘小蛋糕,这才放下菜单,解释:“伊芙琳.莫雷。代号法罗女士。” “哦,想起来了。天啊,我只在第一次见面时听过这个名字,都要忘了……” 爱丽丝若有所思。 法罗的职责是教导新人,而教导的内容也一般是间谍与探子能用到的伪装表演,潜行,入侵,与人沟通等技巧。 作为严厉的导师,法罗女士以身作则,只允许其他人称呼她的代号,以至于大部分学生在毕业以后,逐渐忘记导师的真名。 能如此熟稔地称呼法罗的真名,对方确实是法罗最重要的弟子了。 “怎么称呼?” 爱丽丝态度更客气了, “法罗女士没仔细介绍你。她说你的身份经常更换,具有时效性。” “身份啊……最近有一个看中了的,根据判断,这个身份也方便我后续配合你潜伏在欧利蒂斯庄园内。” 看上去还不大的少女说话做事有种天然的正气,很容易让人相信她, “新名字是玛尔塔. 贝坦菲尔。代号为空军。记者,我希望我和你的关系能定为好朋友,这会让我和你日常的一些互通更有说服力。” “请直接叫我的名字玛尔塔,从这句话之后我会称呼你为爱丽丝。” “新名字?” 爱丽丝上下打量着少女的衣着气质,诚实道:“您看上去不像是扮演,而是一位真正的军人。” “爱丽丝,谢谢你对我技术的认可。” 玛尔塔干脆利落感谢一声,直奔主题, “你在消息里提到的,关于那位德罗斯男爵的重大线索,可以交给我了。” “稍等。” 爱丽丝低头翻找起随身携带的物品,先抽出了一沓报表。 她在心里分析着玛尔塔行事的风格,试探道: “哦,对了。玛尔塔,我下午就要离开伦敦,跟随那位男爵进入庄园,这个也是提前跟法罗女士报备过的。” “为了搭上这位男爵的线,特别是昨天晚上邀请他出来,从他那里套取情报,混进他的计划里。我这段时间的开销…非常的大!” 玛尔塔有些茫然:“然后呢?” 爱丽丝眼睛亮亮地看着玛尔塔,强调:“法罗女士在培训的时候提到过,任务期间所产生的费用,能报销。” 玛尔塔接过来,目光一扫,眉头瞬间夹了起来,“订了一份德罗斯男爵爱吃的甜品,花费五英镑???” “为了得知这个消息,收买一位叫安德鲁. 克雷斯的内部人员,花费一百英镑???” “嗯。” 爱丽丝点头, “这位男爵的警惕心太高了,收买员工,打听喜好,对症下药。前期投入很零碎,我就先垫着了。” “这不是昨天拿到了有用的线索,完成法罗女士交代的第一阶段的任务,这才腾出手统计了总花销。” 不等玛尔塔细问,爱丽丝又将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递了过去。 玛尔塔翻看一看,整页整页都是凌乱的词汇—— 【坚持正义的法官与只为好玩的杀人犯…完美艺术……误打误撞……是要会拉错音符的大师,还是完美演奏的魔鬼……最好的表演下是扭曲的灵魂…… 我想,可以将他们联系起来…完成……】 这飘逸的字迹,潇洒的签名,确实出自奥尔菲斯之手。 但缺少相关的线索,玛尔塔左看右看,看不太明白这是在讲什么,只隐约觉得很厉害。 “是不是很重要?” 爱丽丝拼命提醒, “我可是付出了很多钱,才接近了那位男爵。” 玛尔塔还想确认一下:“探子昨天来报,说连马车都是那位男爵租的,爱丽丝,你这些花销……” “我说了,都用在前期的收买人员,打听喜好上了。” 爱丽丝异常诚恳, “玛尔塔,这是一份大功劳。我可是特意告诉法罗女士,让你来与我接头,分润关于那位男爵的消息。” “而我的这些报销,也是合情合理的走组织内的流程。难道就因为不是昨天花的,就不算了?” 玛尔塔想想,觉得也是这个理。而且,就她调查出的资料来看,记者并不贪财。 玛尔塔收起笔记和报表,道:“你说的对。” “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不该怀疑你的。预计1~3个工作日,组织的款项就会到账。” 爱丽丝闻言,彻底松了口气。 靠卖奥尔菲斯发家致富,是爱丽丝上次就有的想法。 这次,抓住深夜谈话的机会,爱丽丝使劲忽悠奥尔菲斯多写点他的写作灵感。 再抹掉几个线头,这篇充满一个作家想象力的零碎草稿,就能当做重大线索上报。 爱丽丝昨晚熬了半宿,那纯是为了做假账。 把这段时间花的所有钱,甚至连这个月的房租全部都算得进去,爱丽丝才在伦敦的晨曦中,顶着红彤彤的眼睛放下笔。 法罗女士太精了,对钱财数字格外敏感。爱丽丝没底气忽悠她,才要法罗把上次提到的,那位派给她的那位弟子来。 谁说小说家的废稿没用的,这废稿可太值钱了。 爱丽丝顿时觉得黑咖啡不苦了,人也不困了。 …… 不过,用完早餐后,爱丽丝刚回到公寓,看到床时,后面的记忆就消失了。 她中午压根没醒,还是靠着超给力闹钟,才勉强赶上下午的马车。 坐在摇摇晃晃的宽阔车厢里,爱丽丝的眼皮像是有强力胶水,不受控制的要黏在一起。 “爱丽丝小姐,昨晚没休息好吗?” 奥尔菲斯放下手里的书,问。 爱丽丝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逐渐昏沉的意识让她眼睛彻底睁不开了。 她又睡着了。 这觉睡得蛮香,爱丽丝梦到了吃不完的松露蛋糕,还有厚厚的,足以看上几天的希腊神话精选集。 直到晚边,她才被奥尔菲斯叫醒—— “马车需要在下一站接位客人。爱丽丝小姐,我们在此别过了。” 爱丽丝呢喃应了声,反应很迟钝。 她听着奥尔菲斯轻手轻脚的动静,眼睛没睁开。 直到马车再一次停下,寒风随着打开的车门灌入。 像是熟悉的领地被一头陌生的野狼闯入,还在打盹的爱丽丝瞬间清醒。 顺着她起身扭头张望的动作,白色的西装外套滑落。 上车的是一位面色不善,麦色皮肤的青年。 他没有跟人交谈的兴趣,一言不发绕过爱丽丝,抱着行李坐在最里面的位置。 【3-1-4】 想起奥尔菲斯临走前的话,爱丽丝知道这是本场实验原定的最后一位参与者了。 每场实验,都有着一个主题。爱丽丝本不知道前面实验都关于什么。 是小说家上门一通自爆,让她知晓了前面的两场实验,主题大抵是法律与罪行,与极致表演下的扭曲人生。 那这一场,暂时将其称为第三场好了,第三场实验的主题,会是什么呢? 爱丽丝转过头,观察着双手抱臂,闭眼小睡的青年。 对方的姿势,具有非常明显的防御性。拒绝交流,坐在角落,也代表他不喜欢社交。 爱丽丝目光落在他皮肤颜色,和那头卷卷的短毛上。 一般人很容易将这种皮肤颜色与黑人混为一谈。但爱丽丝记得,美国的原住民印第安人,与部分印度人,也是这种微黑到小麦蜜色的过渡。 在心里圈出对方的大致种族,爱丽丝转到他的袖口—— 白色棉质的衣服,上面没有其他花纹,边缘有被手动改造撕扯的迹象,从而更方便行动。 这件衣服的原型是……病服。 爱丽丝不动声色吸口气。 这人,从病院里逃出来的? 鉴于青年四肢完好,上车行动自如,有着完整的认知能力。对方可能患有的病,只有精神类或者心理类了。 而对方拒绝社交的行为,也可能是因为疾病导致的后天性排斥。 爱丽丝一边看一边想,忘了把视线收回。 “你在看什么?” 青年忽然睁开眼,满脸烦躁, “管好你的眼睛!” 那带有浓重口音的话语,让爱丽丝确定对方的家乡是印度。 “抱歉,我只是想着同一趟车,同一个目的地,或许我们已经具备着成为同伴的基础条件,才多看了你几眼,先生。” “我叫爱丽丝,先生你怎么称呼?” 爱丽丝自认为足够坦荡友好了,她尝试为这趟庄园之行争取一个帮手。 没想到对方冷冷看着她,伸出手在车厢里配备的那张小桌上重重敲了敲,力气很大, “我没有和英国人交谈的想法,也永远不会相信一个英国佬的话。闭上你的嘴,保持安静。” 察觉到对方越发焦躁的小动作,爱丽丝当即结束这次的交流。 性子很暴躁啊。 但爱丽丝更关心的点,在于对方的暴躁里面夹杂着对英国的怨气,很像是曾经在上面吃过亏,干脆掐断了和所有英国人的接触。 在维多利亚女皇的统治下,日不落帝国最风光的这几十年,确实干了不少混账事。 英国人觉得自己是白人中的白人,优等中的优等。都看不起周边国家了,有色人种在他们眼里更是…… 一个印度人在英国,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爱丽丝决定不计较对方的态度,但也清楚双方存在的隔阂。 那不是靠她友善就能形成的,对方对她的排斥,是无数个英国人一举一动建筑的高墙。 爱丽丝转移视线,尽量不去看那位青年,免得闹出什么误会。 她叠好西装外套,想收进手提箱。没想到。爱丽丝看到口袋有点鼓,顺手一掏,掏出了几颗巧克力。 “把巧克力和白衣服放一起,可是很容易弄脏衣服的。” 爱丽丝刚打算摇头,意外顺着巧克力摸出了一张纸条——【旅途必备,应付任何情况下的精力不足】。 “好吧,是他的好心。” 剥开锡纸的外壳,爱丽丝闻到了一股牛奶与糖特有的甜香。 太好了,不是苦巧。 吃上一颗,带着美丽的心情,爱丽丝拿出一颗放到桌上,推了过去。 警觉的青年睁开眼睛,还不等他凶恶发声,爱丽丝做出一个拉链的手势,表示自己可没说话。 “说了不要来烦我,也别打扰我,不用假好心。” 气势汹汹撂下狠话,他肚子却咕噜咕噜一阵叫。 爱丽丝默默拿出她给自己打包的三明治,切成两半,将另一份也在桌上推了过去。 不等青年拒绝,爱丽丝又接连拿出饼干,面包,肉冻,小块奶酪与黄油。 她看看青年,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不够还有。 饥饿不以人的意志而消失,虽然青年还想沉默,可不停大叫的肚子让他有些没脸。 半晌,青年才从牙缝中艰难挤出几个字:“谢谢。” 爱丽丝摆摆手,自然而然开口:“没事,我说了,我们能在同一趟车上,当然要互帮互助。” “先生,怎么称呼?” 青年努力压抑着音量,尽可能正常道:“甘吉. 古普塔。” 在不发火的时候,他的声音显得温和而有礼,甚至有几分小心翼翼的。 爱丽丝仍然能感受到他的戒备,也注意到他在拿取食物时,手部有相当快速的轻微颤动。 但好歹,两人的气氛没有那么僵了。 拿起三明治,甘吉没急着吃,而是拧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爱丽丝把从同一份上切下来的半个三明治吃完,他才张嘴咬下。 淀粉的甜味夹杂着肉香和蔬菜的清甜,在高速行驶的马车上,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甘吉吃得很仔细,没有浪费一点。吃完后,他从行李里拿出两条干净的大毛巾,分了爱丽丝一条。 其实爱丽丝用不上,有轻微强迫症和洁癖的她从来不缺这些。 但爱丽丝还是开心的接过,真心实意的道谢。 因为就着甘吉打开包裹的那点时间,爱丽丝看到这条干净的毛巾是他为数不多的家底最好的了。 被反复清洗发白的几件衣服,用布裹着,类似运动器具一样的长条,就是甘吉所带上的一切了。 【一楼零二】 今天晚上,注定要在马车上捱过去。 吃完三明治没多久,甘吉就缩在角落里继续打起了瞌睡。 而睡了一个白天的爱丽丝,现在正精神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车厢内的光线越来越暗,窗外的月光几乎等于无。爱丽丝将桌上的那盏燃油灯点亮,想在路上看本书,或者梳理一下思路。 然而火光刚燃起,原本态度和缓的甘吉忽然换个了姿势,双手握成拳,牙齿磕磕作响。 爱丽丝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到,她抬起眼,发现青年并没有看她,而是盯着摇曳的火苗,面部肌肉抽搐着。 “古普塔先生,你怎么了?” 甘吉没有回答,他的眉眼在火光的明灭中抽动,有些诡异。 爱丽丝心中一动,立马伸出手,弄熄灯火。车厢内再度只剩下微弱星光。 然而甘吉的情况并没有好转,爱丽丝刚收回手,那盏灯,连带着桌上原本摆着的一些其他物品,都被甘吉一把扫了下去。 即使有着厚重的垫子,受到暴力对待的煤油灯还是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带着余温的灯油流淌在绒毛垫上,让爱丽丝一阵后怕—— 如果还有火苗,那甘吉的冒失举动,无疑会带来一场灾难。 “呼—呼—呼—” 甘吉大口喘息着,一拳砸在车厢木板上。 这力道,让爱丽丝听着都觉得他拳头疼。 可甘吉毫不收敛,他从行李里抽出那根长条,随后解开上面的布。 那是一把由球柄与略宽而长的木板组成的板球球拍,很有分量。 对方拿出了武器,爱丽丝立刻起身和他拉开距离,常用的黄铜手枪也悄悄出现在掌心。 可甘吉似乎意识到这里不是打板球的场地,高速旋转的球很有可能造成误伤。他拽着车帘,扬起球拍用力敲击起车厢壁,表情狰狞。 这不同寻常的动静,当然引来了车夫的注意。 马车停下,车夫在前头喊了声:“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出事吧。” 躲得及时,安然无恙的爱丽丝看着甘吉,不确定道:“古普塔先生,刚刚有些过激举动,现在耗尽了体力。我很好,他没有主动伤人的意图。” “哦……” 车夫沉默着,试探道, “也就是说,两位都没有大碍?” “没有。” 这不是爱丽丝回答的,是甘吉说的。 捶墙声停下,发泄完那莫名其妙的怒火后,甘吉揉着手腕,主动道:“没有事,没有发生任何事。” 他没看爱丽丝,也没有管自己肿起来的指节,只是焦躁的重新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抓着头发。 他好像好了,起码,他恢复正常了。 黑暗中,甘吉的呼吸声逐渐平缓。 车轮颠过坑坑洼洼的路面,摇摇欲坠的车帘被抖落。 星光照亮甘吉懊恼的眼神,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地上,为自己解释:“我性格不好,我不允许自己受任何气。” “对,我不喜欢受气…不喜欢……” 刚才的发泄式暴力,几乎耗光了甘吉的体力。爱丽丝能看到汗珠滑过他疲惫垂下的脸庞,从着下巴落下。 这让爱丽丝莫名产生一种即视感——对方的反复强调,是企图强撑出一个勇士的外壳。 甘吉嘴上说着不喜欢受气,可又好像在说他受够气了。 爱丽丝走过去,递出一块手帕:“擦一擦吧,汗要进眼睛了。还有手上的血,及时处理,干了很难清洗的。” “谢谢。” 甘吉接过时习惯性道谢了一句,迅速用手帕的正面擦完血后,反过来用干净一面熟练包住伤口打个结。 爱丽丝还在找酒精,一转身,就看见甘吉已经包好手,靠在摇晃的车窗边望着远方。 “不需要消毒吗?” 她重新坐在甘吉对面,问。 “能包扎已经很好了。” 甘吉摇摇头, “之前,我都不管的。注意点不沾水,伤口会自己好。” 爱丽丝低头看着他另一只手上的厚茧,瞥过斜放的球拍,忽然问:“古普塔先生,你是因为板球来的英国吗?” 板球作为被女皇青睐,全英流行的运动,甘吉并不意外爱丽丝认出了他的装备。 他点点头。 “来了几年了?” “五年,快六年了吧。” 甘吉心不在焉回答着,抬头看着天上不多的星星。 爱丽丝惊讶他在英国待的时间有这么久,“哦,古普塔先生看着很年轻啊,今年多少岁?” “21。” “也就是说,十五岁就来了英国……” 聊天是有惯性的,爱丽丝差点将下一个问题脱口而出,被她紧急吞了回去。 无需去问想不想家,甘吉看向远方的视线已经说明一切。 马车疾驰在路上,与他遥望的方向截然相反。 …… 临近中午,马车抵达欧利蒂斯庄园门口。 早已收到消息的老管家上前迎接,举止得体。只是在看到爱丽丝时,那笑容隐隐有些苦涩—— “两位客人车马劳顿,请随我回房歇息。” 他认出了爱丽丝,爱丽丝却假装没认出他。温和道:“老先生,请问一下,其他客人都到了多久?” 老管家回答道:“前日就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只等您两位。” 爱丽丝点点头,提起手提箱准备进入。甘吉则仰头看着气派的庄园,略有些急切:“游戏什么时候能开始?胜利条件是什么?” 老管家从容不迫道:“按照主人的意思,中午各位客人在餐厅齐聚,互相见过一面后,自会知道该做什么。” 这种模糊不清的答案,让甘吉有些不爽。 他大步走进去,很快就越过爱丽丝,跟着指引的女佣上楼。 “小姐,您的房间到了。” 跟上一次不同,爱丽丝这次的房间在一楼02室,出门就是餐厅。 “其他客人都住在楼上吗?” 爱丽丝问。 女佣点点头,帮爱丽丝放好行李后退下。 爱丽丝不打算休息,而是拿出换洗衣服先去洗漱了。 她将长途坐车的疲惫用热水冲走后,整个人都清爽了。 爱丽丝整理完毕,时间也差不多。她没有回房,直接去了餐厅。 爱丽丝刚坐下没多久,餐厅大门就被推开。 最先来的是一位戴着口罩的人,他穿着严严实实的浅灰色制服,坐在离爱丽丝最远的位置上。 “先生,午安。” 爱丽丝尝试跟他搭话。 “午安。” 对方迅速回了一句,很有礼貌。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爱丽丝:? 就在爱丽丝想着怎么打破沉闷的气氛时,第二位客人也到了。 穿着颇有民族风味长裙的少女。动作很轻。她左右看着,犹豫自己坐在哪里比较好。 挑来挑去,少女额头渗出薄汗。似乎是知道自己耽误太久了,她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你,你好。卡尔先生午安。” 就在爱丽丝还在琢磨怎样不会惊吓到这位有点胆怯的小姐时,少女居然主动开口了,只是声音很低, “我叫安妮。安妮.莱斯特。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爱丽丝眼前一亮,语气都柔和许多:“很高兴认识你,莱斯特小姐。你叫我爱丽丝就好。” 安妮点点头:“很高兴认识你,爱丽丝小姐。” 话音未落,第3位参与者也到餐厅了。 他追着一只精力旺盛的斗牛犬,略微有些气喘的一屁股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第三场b组 到了餐厅还不安分,斗牛犬还想叫,被主人一把捂住嘴,只发出一些呜呜咽咽的声音。 爱丽丝转过头,善意道:“很可爱的小狗。” 狗的主人穿着一身简单的邮差服,闻言迅速往这边看了眼,立刻躲过爱丽丝的视线,背着身点了两个头。 爱丽丝:…… 怎么回事?大家都不爱说话吗? 陆续到场的三个人里,只有安妮主动跟爱丽丝认识了,另外两个,一个比一个难交流。 爱丽丝求助看向安妮,对方比她早来几天,应该知道怎么回事。 安妮读懂了爱丽丝的眼神,凑过来,非常非常小声:“坐在最旁边的那一位是卡尔先生,伊索. 卡尔。他很绅士,相当有风度,只是不太爱说话。” “而那位带着狗的邮差,喜欢在不见面的情况下用纸条传递消息。他写过他是维克多. 葛兰兹,那只斗牛犬是他的朋友——威克。” 虽然她已经在尽力控制音量了,但在寂静的餐桌上还是有些突出。 卡尔默默看了一眼,并没有掺和她们聊天的意思。 安妮脸却一白,小心问道:“爱丽丝小姐,我,我刚才没有说错话吧。” “没有啊,相反,我很感谢你的分享。莱斯特小姐,帮大忙了,我差点以为游戏已经开始,你们在比谁能沉默更久。” 爱丽丝吐槽道。 这让安妮差点笑出声,她诚心实意对爱丽丝说:“不过,这样的相处方式,也很省心。” “我,我虽然有交流的想法,但我总是怕自己做错事,说错话。长期以往,我也觉得减少社交是一件好事,大家都不愿意说话,何尝不是某种默契?” 爱丽丝隐约猜到安妮的性格,觉得对方就像一只小心翼翼从壳中探出触须的蜗牛。一旦受到什么伤害,就会嗖的一下缩回去。 所以她没有直接否决低社交带来的负面问题,也没有赞同,而是先夸人: “原来如此,我很喜欢和莱斯特小姐你交谈呢。比起绝对静默,我想我还是需要一些好听的声音。” 被夸声音好听,安妮有些害羞,又往爱丽丝这边又靠了靠。 就在两个人的椅子都快挨到一起时,甘吉终于来了。 姗姗来迟的甘吉推开大门,目光扫过桌上的人。 爱丽丝,卡尔,维克多,安妮都是典型的白人长相,他的小麦皮肤在这里面格格不入。 “哼。” 独自面对多位白人的围观,不知道让甘吉联想到了什么。 他很明显的发出一声不爽,不等女佣帮他拉开椅子,就自己动手用力将椅子拽出,刺耳的拖拉声是静潭中不和谐的尖锐。 安妮抖了一下,皱起眉。 威克发出威胁似的长呜,维克多轻轻安抚着它。 卡尔对此漠不关心,双手交叠放在面前,安静等着午餐时刻。 爱丽丝刚想开口,就被安妮拉住。 安妮侧过脸,凑在爱丽丝的耳边悄悄道:“他看上去很暴力,不像葛兰兹先生那样沉默,也不如卡尔先生的绅士。爱丽丝小姐,你千万别惹他。” “我是跟他坐同一辆马车来的,算是认识。” 爱丽丝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音量, “古普塔先生的性子还不错,人很好的。” 爱丽丝冲甘吉笑笑:“没判断错吧,古普塔先生,不知道你休息的好不好?” 甘吉眉头稍缓:“也就那样,这里的床太软了。” 甘吉目光扫过安妮,压着脾气问:“爱丽丝小姐,这位是?” 爱丽丝心中一动:“安妮. 莱斯特,一位小小淑女。” “你好,那个……呃,莱斯特小姐。” 甘吉马马虎虎打完招呼,压根没有认识另外两位的想法。 安妮勉强笑着回礼:“你好,古…古普塔先生。” 等甘吉一收回视线,安妮立马跟爱丽丝小声求解:“他为什么只问我的名字?” “大约是因为……你是我们几个人中,英国味最少的。” 爱丽丝看着安妮那条红白相间的裙子上,充满异域风味的小花纹饰,悄声, “莱斯特小姐,你这姓氏听着像是一个英国姓氏。但你的穿着打扮……” 安妮恍然大悟,小声解释:“我的父亲是捷克人,是他抚养我长大的。所以我的裙子的款式与花纹,来自于捷克传统服饰。” 安妮总算知道甘吉和她打招呼的原因,可她依旧忌惮着甘吉。 爱丽丝见状,轻声一叹。 没办法,甘吉在这几个人里实在是太奇怪了。 截然不同的肤色与口音,还有甘吉本身的突发狂躁,都精准踩在三人各自的孤僻,沉默,不太自信性格的雷区上。 餐厅里的沉默没持续多久,老管家走进来,环顾了一遍人数。 他微微躬身:“既然各位客人都已经到了,那也该上菜了。” 餐前酒上桌,女佣托着盖得严严实实的餐盘鱼贯而入,在每人面前都放上一个。 女佣帮忙掀开盖子,爱丽丝发现开胃菜是一张纸条。 爱丽丝不动声色拿起纸条,看着上面的字——【你的谜题:你的面具之下,究竟是什么?】。 爱丽丝听到安妮小小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老管家拍了拍手,吸引着全场的注意力,脸上的笑容依旧和蔼:“接下来,由我为各位客人说明一下,本次游戏的规则。” “本次游戏的主题,名为——猎人与猎物。” 【狼人杀】 老管家慷慨激昂的声音,没有引起在座诸位的情绪有半分波动。 所有人都默默看着老管家,等他说完。 “咳咳。” 老管家本来还预留了给客人们的讨论时间,见此只能跳过,直接道, “本场的游戏规则很简单。客人们的开胃菜,是一道独属于你们的谜题。解开谜题的相关线索,就在这座庄园里。” “各位客人可以随意探索庄园内能打开的门,不断收集,从而解开手上的谜题。”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过程中必须是各位亲力亲为的。庄园的佣人会从早上8点开始,到傍晚6点进行工作,为各位客人准备食物,打扫房间,但并不会参与客人的解谜。” “最先成功的客人,将会获得主人在邀请函里所许下的承诺。而之后的解迷人,无论有没有找到答案,均视为游戏失败。” 老管家并没有解释一个解谜游戏,为什么要取猎人与猎物这样的主题名。 他讲解完新的规则,彬彬有礼道—— “那么,就先预祝各位客人成为本场游戏的胜利者,早日找到心中的岛屿。” 老管家优雅行了个礼,再度拍了拍手。 训练有素的女佣与仆人撤下开胃菜,继而捧上了一道道正餐美食。 主食面面俱到,每位参赛者都能享受到适口的美味。 酱汁牛排,香肠套餐,精致的甜品,烘南瓜子,甚至还有一大盘的咖喱手抓饭。 和爱丽丝参加的第零场的氛围完全不同,庄园提供的食物依旧丰盛,吃饭的人却吝啬着赞赏。 餐厅里只有刀叉划过盘底的摩擦声,还有一两声狗叫。 没有人聊天,没有人谈论。爱丽丝只能自己边吃边观察着其他人,希望能从他们的表情里面得到一些反馈。 名为维克多的邮差看上去非常轻松,丝毫没有被谜题困扰。 他吃到喜欢的食物时,总是会额外切出一部分,放到桌下,那只斗牛犬威克的盘子里。 甘吉则大口大口吃着咖喱手抓饭,面色逐渐坚毅,仿佛这盘饭帮他坚定了某个重大决心。 安妮在优雅品尝切开的香肠。但一口香肠足足嚼了两分钟。她专注思考,甚至忘了掩饰自己的走神。 全场动作最让爱丽丝侧目的,则是那位伊索. 卡尔。 伊索. 卡尔吃饭是非常标准的用餐礼仪。刀叉的握法,进食的方式与频率,都让爱丽丝感觉自己在旁观礼仪老师的演示。 蛋糕的奶油不小心滴在桌子上,卡尔摆好刀叉,取用餐巾细致地擦去奶油后,将餐巾规矩叠回原来的形状。 一个喜欢按照自己步调走的人。 爱丽丝不动声色皱起眉。 这种人非常难对付,因为他心里自成一方小天地,外人很难融得进他的世界。 “爱丽丝小姐。” 安妮小声喊了句, “你在看什么?” 爱丽丝收回目光,摇摇头,“没看什么。” 两人小声的交谈在只有刀叉碰撞声的餐桌上格外明显。维克多在切肉时无意中和安妮对视了一眼,双方迅速移开目光。 爱丽丝之前跟这位邮差打招呼的时候,就发现维克多有点畏惧别人的视线。 然而安妮似乎将其理解成了对她们吃饭聊天的谴责,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闭上了嘴。 午饭就在这种安静到诡异的气氛中落幕。 直到吃完餐后甜点,除去安妮,爱丽丝跟其他三人的交谈,加在一起都没有十句。 眼看着众人都要各回各的房间了,维克多才拿出了一叠白纸,依次分发给在座的人。 “还是和之前一样的交谈方式吗?” 安妮问, “你帮我们传递纸条。” 维克多点点头,拍了拍身上的邮差服。 重新戴上口罩的卡尔摩挲着纸张,声音柔和:“谢谢你,葛兰兹先生,你愿意送信真是解决交谈这个大问题了。” 甘吉盯着白纸,烦躁抓着头发。他不悦道:“靠写信聊天?我们离得很远吗?” 环顾一周,甘吉将白纸折好,塞进口袋,大踏步上楼离去, “也是,和你们没有什么好说的。” 安妮挥挥手上的纸,期盼道:“爱丽丝小姐,你的第一封信,一定是写给我的吧。” “嗯,我会记的,莱斯特小姐。” 爱丽丝答应了一声,心里却不赞同这种交流方式。只是在场的人都认同,她便选择先顺从众意。 从邮差手里接过信纸,爱丽丝礼貌道:“谢谢你,葛兰兹先生。” 维克多没有看爱丽丝,仍然跟之前一样,点点头就当是听到了,答应了。 发完信纸,维克多向威克招招手,准备上楼。卡尔调整了一下衣领,紧随其后。 ? 爱丽丝有些诧异。 从刚才的座位分布与行事习惯来看,这位卡尔先生非常在意与别人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 而他跟着维克多上楼的举动,明显越过这个度了。 爱丽丝疑心是自己看岔了,便将餐厅门推开一条缝,偷偷往上看。 维克多已经抱起威克,快走完楼梯了。卡尔的确在他身后,却并没有上前聊天,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生疏。 “他们似乎,只是同时上楼了。” 爱丽丝心想,忍不住将头探出,仔细多看了两眼维克多。 毕竟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交流要靠纸条,负责送信的邮差会有充足的发挥空间。 然而卡尔就在此时转身,猝不及防的爱丽丝视线和他撞到一块。 “?” 维克多听到卡尔的动静,回头疑惑看着他。 卡尔居高临下看着爱丽丝,平静摇摇头,示意什么事都没有。 维克多点点头,背影消失在二楼走廊上,卡尔也一言不发的利落收回目光,离去。 “他看到了我,却没有揭发我。” 爱丽丝彻底推开门,走到入户厅, “最后的那个眼神,更像是……警告?” 爱丽丝企图思考,但是这4位参赛者实在是太能藏了,她手头的线索少之又少。 但爱丽丝不急,因为解开真相的过程就像是在等太阳下的雪融化,时间会给予充足的便利。 “不同人有不同的谜题,我的谜题是在问面具下的真容。” “题目非常好理解,就是在问我是谁?” “考虑到我是在游戏快开始时才拿出了邀请函,这个谜题想必也是临时为我而定的。” “那作为本次游戏的正式参与者。他们的谜题应该是经过事先的设计,非常有针对性。” “只有最先解开谜题的人才能获胜……” 爱丽丝无奈摇头, “如果想获得胜利,完成目标。那不仅要自己解得快,还要想办法给其他人放假消息,拖延别人进度。” “在这个过程中还要小心保存自己的谜题,不然完全不敢赌身边的人会不会对症下药。” “不仅仅是解谜,这也是一场欺诈游戏。线索与风声,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很有趣的设计。让一帮不爱说话的人互相欺骗,在假线索里寻找真相,越玩越解不出来。逼急了,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 【经典环节】 回到房间里,爱丽丝决定先写信。 她提笔刷刷写下两封,分别给安妮和甘吉。这两封信没什么内容,完全是联络感情,企图在陌生而极少交流的环境里先组成一个同盟。 经过中午的初步接触,爱丽丝肯定安妮也有这个想法,甘吉或许也愿意。 她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她并不知道几人住的房间号,只能在信纸上落下收件人的名字。 至于卡尔与维克多…… 作为经常伏案书写的记者,这点工作量不算什么。爱丽丝也顺手写了封日常问好性质的信。 等四封信摆在书桌上,爱丽丝甩甩发酸的手腕,拿起走出房门。 “哇哦,游戏都已经开始了,场面还是这么冷清吗?” 爱丽丝登上2楼,进入走廊,没有遇到一个人。 四位参与者真的将零社交贯彻到了极致,吃完饭后连门都不出了。 2f01到2f04在走廊上依次排开。 爱丽丝很容易就找到了邮差的房间,因为那门牌上,挂着一只可爱的小狗木板。 “威克是家人呀。” 爱丽丝会心一笑,上前敲响房门。 对方没有开门。 是不在吗?爱丽丝这么想着,却听到里面传来了隐约的狗叫声。 爱丽丝没急着离开,又抬手敲了敲。 门被打开,维克多沉默伸出手。 爱丽丝将信递出去:“麻烦您了,尽职的邮差。” 同时接到四封信,维克多明显愣了一下。 他迟疑看着写在上面的收信人,发现有一封是给“维克多. 葛兰兹”时,头次抬头看了一眼爱丽丝。 他的眼睛和他的头发一样,是通透明澈的橙黄色,在阳光下则略微有些偏金,像是宝石。 爱丽丝下意识道:“葛兰兹先生,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 “!” 维克多迅速低下头,后退两步。他似乎很困惑自己收到的评价,又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人,最终只沉默着点了点头。 爱丽丝看出维克多的不适,点到即止:“那么,我先走了,信就麻烦你了。” 维克多还没给反应,威克汪了两声,圆滚滚的小身子绕着爱丽丝的脚边转动,用头蹭蹭她的小腿。 爱丽丝蹲下,趁机撸了撸小狗—— “也麻烦你了,威克先生。” 斗牛犬的毛发并不长,也不浓密。加上宽厚的背部和矮小的身材结构,让威克摸起来非常顺滑光溜,像一个称手的肉球。 威克聪明地半躺下来露出肚皮,呼噜呼噜呜呜着。爱丽丝目光扫过它,忽然一停。 爱丽丝试探性又摸了摸,这才拍拍威克:“可爱的小家伙,回到葛兰兹先生身边去吧。” 等维克多如释重负般关上门,爱丽丝下楼时若有所思。 她可以确定,她在威克的肚子那里,摸到的就是皮肉新生后的增生组织,简称疤。 那疤并不是一道,而是一片,坑坑洼洼,像是扭动叠加的蚯蚓。 “似乎是烫伤。” 爱丽丝默默想, “也有可能是烧伤。总而言之,是高温留下的后遗症。” 小狗身上有着这种痕迹,一般人并不会在意。 但维克多很重视威克,这让爱丽丝也上了心。 回到房间后,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爱丽丝略微有些疲惫,并没有继续忙碌,而是拿了一本书静静阅读,等待晚饭时分的来临。 然而等到夕阳即将落下,爱丽丝仍然没听到餐厅有动静。 过了一会儿,女佣敲响房门,恭敬询问爱丽丝的意见—— “小姐,其他的几位客人都要求将食物送到他们的房间,并没有在餐厅聚会的意思。不知道您是想在餐厅吃,还是在房间里享用美食?” “没有一个愿意出来的?” 爱丽丝诧异确认。 “是的。这是卡尔先生最先提议的,老管家让我们询问一下其他客人的意见,您是最后一位。” 餐厅里没人,一个人坐那吃什么?吃人生孤独如雪的寂寞吗? 爱丽丝只好道:“请把我的也送到房间里来吧。唉。”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中午餐桌上见到了其他人第一面,之后的第二面会这么难见! 食不知味地吃着晚饭,爱丽丝感觉已经饱了,她现在满腹惆怅。 爱丽丝相信,如果奥尔菲斯在观察这场游戏,大约也是满头的问号。 说好的解谜呢?说好的探索庄园收集线索呢? 第一天马上要过去了,游戏的参与者们一猛子扎进房间,就跟雨落进大海一样,水灵灵不见了。 “饱了。” 放下叉子,爱丽丝盯着还剩大半盘的意面,长长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不去想这些。之前的觉都是在马车上补的,质量不太好。今晚可要早点休息,争取睡个好觉。” 爱丽丝接受现实,准备在房间内做一些简单的力量训练,出些大汗,再洗个热水澡睡觉。 练着练着,一不小心就练晚了。 等爱丽丝匆匆洗漱完,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的11:30,走廊的灯几乎全熄灭,整座庄园都暗了下来。 爱丽丝怕水滴落在床上,便先站在门后,用厚毛巾反复擦头发,将其裹起来。 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困倦合上时,耳朵微动。 爱丽丝有些狐疑地回头。 奇怪,她好像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 这么晚了,是谁? 【夜间探索】 夜间的欧利蒂斯庄园,其实还蛮恐怖的。 所有佣人都去休息了,连带着那位老管家。 空旷的屋子内漆黑一片,又因为入户厅乃至走廊的窗户很少,采光不足。白日的艺术品在昏暗月光的暗示下,多出了几分诡异。 油画,雕像,实木家具上精美到繁复的花鸟装饰,都有一种栩栩如生,却又不真实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死感。 安妮拎着油灯的手晃得很厉害,她总疑心拐角岔路里面要冲出个什么东西来。 “呼…呼……” “安妮,你可以的。” 安妮给自己打着气, “白天根本找不到机会,很容易跟其他人撞上。卡尔先生比我早来,他手里似乎已经有了一些线索。还有葛兰兹先生,昨天,好像也在外面转悠了不少时间。” “今天又来了两位参与者,如果继续等下去,我就要落到最后了。不能,不能放过晚上的机会。” “我一定要赢,安妮,你不能再躲起来了。” 安妮在脑海中想着第一天来到时,老管家介绍的布局—— 2楼左侧的走廊都是供客人居住的客房,右边则是庄园主的卧室。 安妮试过了,庄园主的卧室打不开,显然,这不在探索的范围内。 那么,只有一楼才是真正的游戏场地。去掉两座客房,在可供选择的缪斯回廊,起居室,以及阳光房和花园中,安妮打算去花园看看。 穿过餐厅与花园连接的走廊,路过1f02室,走到花园门口,安妮将油灯换一只手,准备推开面前的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 这让安妮在心虚害怕中,第一下的力气不够,没推开门。花园的门刚开一条缝就猛然合上,吱呀作响的动静相当刺耳。 油灯摇曳,安妮死死咬住嘴,迅速转身将灯提到胸前照亮身后的区域。 她面前仍然是空旷的走廊,不远处静静矗立着一扇隔开餐厅的屏风。 “我想多了……” 安妮不敢耽搁,赶紧加大力气,迅速进到花房中。 担心有人会来,她从腰包里拿出一个铃铛似的小玩具,轻轻挂在门把上。 确认如果外面有人来,一定会碰响铃铛后,安妮这才放心,开始寻找。 欧利蒂斯的室内花房占地面积不小,中央水坛的四周,争奇斗艳的花卉以及说不上来的名贵植物比比皆是。 其中还有一些昆虫养殖箱,在深秋季节仍然有蝴蝶与蜜蜂穿梭其中,俨然是一个小型的生态圈。 这琳琅满目的花草没有迷住安妮的眼睛,她似乎早就有了想要筛选的目标,迅速寻找着。 比起眼睛,安妮更多的是在闻。 花房紧邻着阳光房,将温度控制在一个较高的位置。没多久,安妮额头浮出一层汗,心脏也跳得快许多。 “再找不到,我感觉我要昏倒了。” “妈妈,帮帮我。” 安妮念叨着,坚持从左摸到右,就差把整个花园都检查一遍,总算找到她需要的。 她在两种植物面前停留了较久,各自摘取了部分枝叶。 “就是这个,谜题上提到的关键点,香味的奥秘。这两种闻起来最刺鼻,味道很强烈。” 安妮细细看着,又凑在鼻尖使劲闻了又闻,开心收起。 冒险成功的激动情绪退去,她在阴沉的花房里打了个哆嗦。 “我出来多久了?不好,灯油都要烧干了……” 看着支撑不下去,略显暗淡的灯火,安妮心中更加没底。 左右已经拿到了目标物品,她没有犹豫,轻手轻脚地原路回房休息。 再次走过那条走廊,安妮的步伐很快。 随着餐厅的门开了又关,安妮的脚步声远去。陪她熬到这个点的爱丽丝悄悄打开1f02室的房门,忍住打瞌睡的欲望,迅速去花房看了一圈。 安妮下手很轻,并没有薅秃植物。面对花房里郁郁葱葱的景象,爱丽丝犯了难,无从下手。 忍住浓烈的睡意,爱丽丝打算再努力找找,看有没有细枝末节。 她还没动手,就听到楼上传来了模糊的惊叫声! 那是安妮的喊叫声,安妮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声音里满是恐惧。 随后就是房门接连被打开的动静,以及一阵阵的狗叫声。 原本压抑死寂的庄园瞬间热闹起来,混乱的声响交织。 …… 等爱丽丝假装刚睡醒,披着外衣赶到现场时,一切都已经结束。 卡尔与维克多一个按头,一个掰腿,死死压着在地上扭动的甘吉。 安妮的油灯被掀翻在地,那微弱的灯火彻底熄灭。 她正惊慌寻找绳子,配合两人将甘吉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爱丽丝目光扫过地上的油灯时就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但她仍然要确认一下。 安妮浑身都在颤抖,硬着头皮解释道: “我…我出来上个厕所。结果回房的时候,正好碰到古普塔先生。” “他忽然就很凶冲过来,我下意识尖叫起来,用手上的油灯去砸他,被他一把夺过去摔在地上。” “然后,听到动静的卡尔先生和葛兰兹先生就冲出房门帮我制止住了他……” 受到惊吓的安妮脸色过于惨白,状态相当不佳。 爱丽丝伸出手企图安抚下她,没料到安妮反应更激烈了。 她下意识抬手挡住脸,往后躲着。惊慌再加上无视野倒退,一个不稳,摔在地上。 “莱斯特小姐!” “别过来!” 爱丽丝僵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扶。 安妮重重喘了两口气,努力克制着情绪,转过头捡起自己的油灯,从地上爬起来。 她绕过在场所有人,飞速回房, “爱丽丝小姐,您来的正好,这里就交给您了。” “抱歉,我…我吓坏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房门砰一声关上,爱丽丝收回手,低头看着被按在地上的甘吉,以及望着她的两双眼睛。 “他……人挺好,就是脾气有些暴躁,今晚可能是个误会。” 不知为什么,对上卡尔那双情绪沉寂的灰色双眼,爱丽丝在言辞上谨慎许多,并没有透露甘吉遇火发狂的事。 爱丽丝蹲下来,准备接手, “两位辛苦了,你们去休息吧。古普塔先生已经安静下来了,我把他送回睡觉。” 爆发过后的甘吉几乎是把虚弱两个字写在脸上,但维克多仍然不敢把他交给爱丽丝。 甘吉的身高体重摆在这呢。 卡尔也不赞同地摇头,扭头示意维克多努力,和他一起将甘吉运走。 见他们一定要展示英伦绅士的风度,爱丽丝也不勉强,让出身位。 等两人连拖带拽,好不容易将人拖到完全黑暗的房间里,甘吉更加安静。 他无神的目光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维克多擦把汗刚想歇会,一低头发现威克不在了,慌张出去看。 威克正在走廊上,绕着爱丽丝的腿呜呜叫。 爱丽丝摸着威克的头,低声道:“好狗狗,明天我请你吃牛肉粒。” 注意到不远处局促不敢上前的维克多,爱丽丝拍拍威克,起身, “好了,回到你主人身边去吧。” 她不动声色握住威克刚才嗅闻的几粒绿色小果,背着手, “今晚发生了好多事。大家都辛苦了,早点睡,我也回去了。” 安妮的提议 威克转悠的地方,正是刚才安妮摔倒的位置。爱丽丝在地上摸到时,立马猜到这就是安妮半夜寻找的目标。 匆匆回到房间,爱丽丝立刻将那绿色的椭圆珠子放到台灯下观察。 在充足的光照下,她这才发现这些圆珠其实不是纯绿色的,而是黄偏绿。 “非常新鲜的植物果实,刚摘下来不久。” 爱丽丝戴上手套与口罩,使用工具取出一颗果实打开,一半碾碎, “水分充足,外壳不硬。” 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爱丽丝总觉得这种果实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研究半天,她将残渣全部扫到袋子里密封,这才摘下口罩。 空气中残留着一点点微微的刺鼻味,并不难闻,又香又刺。 “这味道好像也在哪里闻过,嘶……” 似曾相识却又死活记不清的感觉,让爱丽丝头痛。 她推开窗,让室内空气循环通风。注意到月亮已经过了大半,爱丽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嘟囔—— “有了果实就好找本体了,明天去花房看看这是什么植物的种子。” 她等到最后一点味道散尽,便关上窗,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头就睡。 一夜好眠,爱丽丝直接错过早饭。 直到临近中午,短促而响亮的敲门声才唤醒爱丽丝。 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来了”,掀开被子下床去开门。 门外并没有人,威克在门口转着圈,宽厚的背上绑着一封信。 “哦,原来是威克来送信了。” 爱丽丝从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口袋里拿出牛肉粒,剥开包装后喂给威克。她顺手撸了两把小狗,这才解开威克背上的绳结,取下信封。 站起身,爱丽丝感受到一股注视。 她下意识在附近寻找着,看到在屏风后面探头探脑的维克多。 爱丽丝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啊,葛兰兹先生。谢谢你。” 确认信件送达,维克多朝她点点头,低头朝威克招招手,一人一狗准备离开。 “等等。” 爱丽丝拆开后扫过开头,便知道这是安妮的信。她抖了抖信封,叫住了维克多, “我今天应该还有一封信。” 维克多疑惑回头,沉默比划着:【没有其他信件了。】 他的脸微微有些红,急的。 作为一名邮差,弄丢信件是相当严重的过失。维克多企图和爱丽丝说清楚,她今天只有一封信。 “这是莱斯特小姐的信,应该是针对我昨天的问好的回信。” 爱丽丝扬扬手,笑吟吟道, “其他两位先生不在场,我不好说。但是葛兰兹先生,我也给你写信了,你的回信呢?” 维克多一怔。 爱丽丝故作惊讶:“哦,看你的意思,你写了,但是忘带了,对吗?” 维克多眨巴着眼睛,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爱丽丝就挥手关上了门:“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等你再来哦。” 回信…… 维克多站在走廊上,有些茫然。 他来到庄园是因为收到了一封信,他对这几位参赛者漠不关心,但很喜欢卡尔先生写给他的那些长篇信件。 可是,他从没写过回信。 没有人需要邮差开口。 恍惚中,维克多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好像也笑嘻嘻的对他说过…… 沉默半天,借着长长餐桌的一角,维克多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张,写给威克看—— 【朋友,你老是围着爱丽丝小姐转,是因为…她让你想起他了吗?】 威克“汪汪”两声,尾巴一甩一甩的。 维克多弯腰摸摸威克的头,忽然发出了叹息声。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了,生锈的嗓子非常干涩,甚至有些痛,还有一种陌生的惶恐。 所以,维克多很快就制止住了自己发声的行为。他歪歪头,对着玻璃窗反射的倒影将表情调整成微笑,继续去送信。 …… 【爱丽丝小姐,展信佳。 这封信是在今天早上写下的,我猜您还没起床。 我也很困,但是我完全睡不着。古普塔…先生,他半夜不知道在发什么疯。他的房间里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声,砰砰响个不停。 我睁着眼睛熬到天亮,那声音才小了下去。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感觉我眼前都要出现重影了! 我很想去提个意见,但是完全不敢,他昨天晚上的举动让我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 ……抱歉,我太困了,逻辑有些混乱,我该说什么来着的?哦对了,爱丽丝小姐,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我隐瞒了一部分。 我回房的时候,看到古普塔先生在走廊两边的盆栽中找着什么,一路摸到了二楼廊镜的位置。我猜,他在寻找线索,解开他的谜题。 我不想打扰他,想偷偷溜回去的。我发誓我拎着油灯走得很快了,可能因为太快,火光摇曳起来,左右摆动。 我清晰看到古普塔先生回头时眼里的惊恐,他面对连片的火光,像是遇到了一头怪兽。 然后,他就发怒了,控制不住的暴怒起来。 爱丽丝小姐,你昨天的结盟提议,我很动心。相比于其他几位先生,我更相信你。而古普塔先生,他的弱点太明显了,他的脾气…也让我不怎么舒服。 与其让他到处乱窜,撞得鼻青脸肿,我想,我们不如利用他怕火的这个弱点,想办法让他退出这场游戏。 爱丽丝小姐,如果你来这场游戏追逐的是金钱,那我希望你能帮助我获得这场胜利。 我会付一笔丰厚的报酬。】 木制的飞行器 有一说一,安妮最后的话让爱丽丝蛮心动的。 丰厚的报酬,有多丰厚?能不能让她干涸的小金库重新饱满? 爱丽丝胡思乱想一阵,忽然记起她已经坑了组织上的报销,不缺钱。 不缺钱,不意味着不能继续赚钱啊,爱丽丝是真想帮安妮大赢特赢了。 艰难放下这封信,爱丽丝做了一个深呼吸。 冷静,冷静,不要光想着钱了。 她可不会忘记她来参加实验的最终目的。 爱丽丝收起这封信,心里已经有数。虽然本次游戏中的4位参与者都有这样那样的社交障碍,但他们的选择都有所不同。 安妮无疑是最想克服自己,对外界尚有主动探索欲,并尝试结盟,积极寻求胜利的那个。 “我可以先去花房转一转,午饭后上二楼,看一看,莱斯特小姐提到的,古普塔先生昨晚在观察的镜子。” “我还记得莱斯特小姐回了哪间房,研究完镜子正好和她谈一谈。” “高效的沟通才能及时对接信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规划好今天的行程,爱丽丝迅速去洗漱。这次,她在花房里轻松找到了那两株拥有黄绿果实的植物。 低矮的小乔木枝叶繁茂,一株还在花期末,果实的顶端连着将谢不谢的花朵。 另一株不知是经过了怎样的调整培育,密密麻麻的小果缀满枝头,部分颜色有朝紫黑转变的迹象,末端爆开,通红的种仁清晰可见。 爱丽丝刚弯腰凑近,就闻到了那股又香又刺的味道。 不敢碰颜色深的,爱丽丝摘了些黄绿小果,以及几枚叶子。 她刚收好,身后就传来了敲门声。原来是女佣端来今日的午饭,寻到花园来了。 “谢谢,今天就在餐厅吃吧。请帮我放到桌上,我洗个手马上来。” …… 用餐完毕,爱丽丝颇有闲情的欣赏着走廊两侧悬挂的油画。估摸着楼上人都午休的差不多了,这才不急不缓上楼。 从入户厅上去后,右边的过道通往主卧,左边的过道连着的门,就是4间客房所在的位置。 三扇门在进入走廊后右转的左手边依次排开,尽头为2f01。 走廊左边的空白墙壁上,也挂着一些油画,以及一副大镜子。除了2f04室外,其他房间的住客出去都会路过这面镜子。 这是很正常的贵族设计,在客人较容易路过的地方放置镜子,方便客人对镜整理仪容,时刻保持体面。 戴着黑手套的手抚摸起边框,爱丽丝开始左左右右踮脚蹲下,她摸,她查,她到处找! 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一面镜子。 “如果莱斯特小姐没说谎,那昨天古普塔先生不可能无缘无故在镜子面前逗留。难道,他在整理自己的外表?” 考虑到甘吉那身简陋但洗得很干净的衣服,感觉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爱丽丝陷入苦恼。 她仔细回忆着安妮信中的内容,退后两步, “如果是在做奇怪的动作,莱斯特小姐应该会强调。但她只说古普塔先生在镜子面前停留。而她小心路过时的油灯摇曳像是火光,引起了他的暴躁。” “那当时,古普塔先生的位置,并不是紧贴着镜子的。而是有一定的距离,所以他才能看到旁边的动静。” 退开距离后,爱丽丝平视前方。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光滑的镜面完美呈现出了爱丽丝的上半身。 “原来如此!他就是…在照镜子……” 想不通的爱丽丝用手托着下巴,站定思考, “半夜找植物的莱斯特,照镜子的古普塔。他们的谜题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做这些举动?” 各种各样的疑问涌上心头,爱丽丝将这件事记下,准备先去完成今日清单上的最后一件——跟安妮谈谈。 …… 敲响房门的时候,爱丽丝确信,里面传来了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眼见着房间门迟迟没有打开,爱丽丝估计她在收拾那些果实,耐心等着。 在心里默数到第十秒,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安妮露出半张脸,谨慎观察着:“这么早就吃晚饭了……啊,爱丽丝小姐。” 爱丽丝发现安妮居然给门口装了防盗链,便让开了一点身位,免得自己把门缝的那点光都堵死了。 她友善道:“下午好,莱斯特小姐,我可以进去坐一坐吗?” 安妮犹豫片刻,左右看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后,才开始解防盗链:“好,好的,我很高兴。请稍等。” “抱歉,房间里可能有些乱。” 安妮虽这么说,可她房间里的床铺与衣服都井井有条。出乎爱丽丝的想象,墙壁上挂着几架简单款滑翔翼,还有一架木质的飞行玩具。 爱丽丝看着那保养得很好的光滑木头,惊叹: “这个做工和款式…我记得这款玩具是几十年前的轰动品,尽管价格飙到了上万英镑,但因为真的能实行短期滑翔而供不应求。” 安妮略微有些骄傲: “是的,很不可思议吧,玩具也能飞,好多人都不敢相信呢。这是我妈妈为我准备的出生礼物,也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提起玩具,她外向许多,指着墙上另外几架滑翔翼,高兴道, “你看这些,就是我根据飞行器的原理研究出来的。我试过好几次了,只要有一定的高度,乘着滑翔翼从高处俯瞰的那些风景,特别漂亮!” “真厉害,很强的动手能力。” 爱丽丝是真佩服,不仅是佩服安妮的制作水平, “莱斯特小姐,你很勇敢。” “唉?我?玩这种玩具也算勇敢吗?” 安妮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我做过几次实验,确定安全后才敢上手的。” 爱丽丝语气柔和,说:“再怎么安全,那也是从高处跳下来啊。一跃而下时的勇气和决心,就已经超过大部分人了。” “而听你刚才的说法,莱斯特小姐。那样的勇气,你已经有好几次了。” 安妮眼睛一亮:“我已经……” 她不知道想起什么,情绪猛然一低, “不对,父亲说过,这不是淑女所为……” 安妮低头看着身上保守的长裙,声音极低地喃喃, “狂风会吹起裙子,精心整理的仪容也会凌乱,落地时的踉跄,更是让杂草与泥土沾满了那些柔软的布料,怎么也洗不下来。” “所有看到的人都在背地笑话我,笑话美丽优雅的莱斯特夫人居然用自己换回这么一个野孩子……” 爱丽丝有些听不太清,但能看出安妮此时情绪的不对,连忙出声:“啊?莱斯特小姐,你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 安妮并没有哭,只是摇着头,用一个不太美丽的微笑回复爱丽丝, “我只是想起我父亲常说的话,他的言论几乎贯穿了我整个童年。” “但幸好,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他了。妈妈都用飞行器做我的出生礼物,谁还会关心他?” “是的,我都不在乎了。” 安妮这么说,目光却刻意躲避着那些为她停留的双翅,飞速将话题引走, “爱丽丝小姐,你来找我应该是关于我的结盟提议吗?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最大的勇气是直面伤害 伤害就像泥潭,不是能说过去就过去的。 爱丽丝能判断出安妮其实仍然停留在过去的阴影中,她并没有她嘴上说的那样轻松。 但安妮已经有离开泥潭的想法,并且付出行动,她现在需要的不是旁人提出的意见,而是帮她肯定自己举动的正面反馈。 “对,正是有件事需要莱斯特小姐决定。” 爱丽丝眼眉弯弯,一副征求意见的模样。 安妮听到要她“拿主意”,腰背不由挺起来,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莱斯特小姐,您昨天晚上的信写得非常有诚意。彻底结盟前的唯一条件,是将古普塔先生踢出局,对吧。” 爱丽丝轻声问。 “嗯,是的。让古普塔先生回家折腾那些动静吧。” 安妮点头,耐心等着爱丽丝接下来的话。 爱丽丝摇摇头,叹气:“不是要人命,只是想让竞争对手少一个。” “莱斯特小姐以为这只是一场游戏,玩不死人。但是…如果出局这个词,在这场游戏里意味就是死亡呢?” 还没有来到庄园前,退出游戏也就退出游戏,奥尔菲斯总不能把人绑架过来。 可在庄园内部,退出就已经不是沦为小白鼠的玩家能说的算的事。 安妮一怔:“不至于吧,谁会杀他?” 爱丽丝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安妮抿起嘴角,眼神里全是迷茫。她想不明白,只是一场游戏的失败,爱丽丝为什么那么笃定的和死亡联系上了。 “我们每个人来到这里,都是因为收到了一封邀请函。这里的主人许诺我们,只要获胜就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神秘的地址,不详的寄信人,语言模糊的邀请。这些都那么可疑,愿意踏上这条路的人,想必有着比一般更重要的大事。” 爱丽丝没有透露庄园的奥秘,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分析, “莱斯特小姐,你完全没有考虑过退出吧,即使……” 安妮的嘴唇抖了抖。 她纠结良久,颓然道:“你说的对。” “我来这里的时候,就是抱着即使死也要找到他们的想法。” “我利用古普塔先生的弱点逼他退出游戏的想法还是太幼稚了,没有人会这么简单就放弃的。” “我原先想的是——如果我能赢下游戏,事后我可以在金钱方面补偿其他参赛者。” “现在看来,比起一个人的执念目标,金钱是最微不足道的尘土。” 面对唉声叹气的安妮,爱丽丝嘴角一抽。 如果金钱是尘土,那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被土压死。 看着失落的安妮,爱丽丝身子往前倾,意味深长:“比起给对手制造麻烦,不如提升自己的进度,跑在其他人前面。” “莱斯特小姐,你在行动前愿意和我商量。为了回馈这份诚意,我想跟你分享一下我的谜题。” “!” 安妮猛然抬头,瞳孔剧烈颤动。 分享谜题,这意味着把自己要寻找的方向交到了其他人手上。对方如果不怀好意的话,轻而易举就能制造麻烦。 “这…这……” 不等安妮保持理智地拒绝,爱丽丝从口袋中拿出那日的纸条,将其缓缓展现在安妮面前。 看清题目后,安妮一呆:“爱丽丝小姐,你这个,感觉好好解啊。” “这不就是在问你身份与目的吗?这里的主人难道不知道吗?” 不假思索的问话说到一半,安妮猛然住嘴,惊恐看着爱丽丝。 “其实我不是你们这场游戏的。” 爱丽丝耸耸肩, “我之前就参加过一次,那次应该算是我赢了吧。但作为胜利者,我们差点无法离开。” 安妮眼中的害怕消散,她急切道:“那你获得了你想要的吗?” 爱丽丝摇头:“我什么也没拿到,这座庄园没有兑现承诺,反而想永远留下每一位客人。” 她的话半真半假,一边恐吓一边解释,说服安妮, “莱斯特小姐,我是一名记者。我重新回到这里的目的不是赢,而是想调查一些事。这里的主人借着谜题问我,我的选择就是拒绝回答。” “我仍然想和你结盟,会尽量帮你获得胜利。但我不敢保证你的愿望是否会兑现,我只想看着你们安然无恙的离开。” 安妮听罢,最关心的并不是自身安危,而是庄园主的承诺。 她犹豫半天,小声道:“爱丽丝小姐,我有预感,邀请函上说的是真的。” 爱丽丝扶额:“他答应了你什么?” “没有正经的许诺,不过是两个人名。” 安妮低下头,遮住自己的伤心与怨恨,还有那一丝丝的,一想到过去就忍不住的害怕, “我的父亲,我的前夫。” “其实我很怕他们,怕他们打我,怕父亲的辱骂。但比起怕,我更怨,更恨,更想找回被他们骗去的,那些母亲的遗物。” “还有我的孩子,我曾经的真心与健康……” 抚摸上自己的小腹,安妮忽然落下泪, “一看到那两个名字我就来了,我必须要赢,关于他们的线索,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不想在深夜时,于前半生失败的痛苦中惊醒了。恍惚间,会以为自己仍然在阴冷的病床上虚弱等死。” “尽力拼一次,不管那消息是真是假,我敢站起来去找他们算账了。” 安妮放狠话时,语气并不凶,整个人甚至还有些悲伤与控制不住的泣意。 爱丽丝却轻轻点头,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安妮擦掉她不太愿意流的泪水,吸吸鼻子:“我给爱丽丝小姐,讲讲我拿到的谜题吧。两个人思考,肯定比我一个人瞎摸索要好。” 谜题的详解 爱丽丝调整了一下坐姿,认真聆听起来。 安妮深吸一口气,说: “那天我拿到的纸条上面,有几行宛如诗一般的文字。” “其貌不扬的绿叶孕育着神秘的香气,衣冠楚楚的人们惋惜神的恩赐,只生长在蛮荒之地。” “1845~1850,绅士们并没有从深入地底的尸体中学到什么。” “吞下气味,步入云端,于天国举目四望,理想的彼岸在何方?” 安妮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发音清楚。 确认爱丽丝记下来后,她起身在玩具箱里翻找一阵,拿出那些绿色的果实。 “我昨天晚上并不是去上厕所的。” “谜题是问我理想的彼岸在哪里。而这个描述让我猜测庄园的某处,应该有着具有特殊味道的植物。” “所以昨晚我去了一趟花房,成功在里面找到了它,摘取了一部分果子回来。” 安妮小心道, “我研究一天了,除去气味,我还吃了一点。味道有点麻,怪怪的,咽下去后没什么感觉。” 正打算交代自己也去过花房了的爱丽丝差点被口水呛到。 她不敢置信看着面前这位“胆小”的姑娘,发现安妮除了因为过去的阴影而不爱社交,容易自卑外,胆子是真的大啊。 爱丽丝忍不住道:“这种来源不明的东西,最好不要入口。” 安妮脸一红:“我,我知道的。但是我顺着描述找到了这种植物,就想继续按着描述试试吞下去……” “继续?你忘了描述后面怎么说的?步入云端,登上天国。” 爱丽丝很无奈, “这种状态像是灵魂出窍。莱斯特小姐,你不怕这个描述其实是在说吃死了人吗?” 安妮语塞,又吸了吸鼻子不敢说话。 “真的没有其他感受吗?” 爱丽丝跟她确认, “用量多少?已经服用多长时间?” 安妮老实道:“我也没敢多吃,只吃了小半颗,到现在快有四个小时。” “真的没出现任何症状,除了嚼碎时舌头被麻了一下。” 爱丽丝指出问题:“被麻一下就很有问题了。大部分的药草都具有特殊味道,酸麻苦辣涩甘,和吃青草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凑近摸摸安妮额头,简单测试了一下安妮的认知和反应,还好,一切正常。 “莱斯特小姐,不要再沾这个了。” 爱丽丝没收了安妮的绿色果实,不许她持有。 安妮瞥了眼果实,似乎听话了。 但爱丽丝已经洞悉她灵魂中的那抹还未被过往打压至完全消失的叛逆,退让道: “你可以继续思考研究,但在我调查清楚植物的作用前,不能入口。”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绝对不会这样……”安妮保证。 爱丽丝服气,懒得揪她的语言漏洞,转而思考起了安妮的谜题。 她注意到其中的两个词, “衣冠楚楚的人们,蛮荒之地……” “自诩上等的人,和被视为下等的地区。好耳熟的搭配,让我想到了……” 大英和它的血包们。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 “惋惜神赐在蛮荒之地。1845~1850,深入地底的尸体……” 爱丽丝眼睛一亮:“莱斯特小姐,你知道1845年到1850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吧,抱歉,我并不知道。” 安妮很羞愧,头埋得极低, “我父亲信奉…信奉传统的教育理念。他只要求我做一位名门淑女,所以家庭老师教我缝制衣物,主持家务,安排佣人……植物和历史都不是我擅长的。” 看着安妮头顶的发旋,爱丽丝对她那个父亲一肚子火。 他不仅肆意剪断安妮的人生选择,那所谓的传统教育理念,爱丽丝也有所了解——大量重复的课程,严苛到变态的要求,以及唯一教学手段:体罚。 见爱丽丝不说话,安妮有些坐立难安:“抱歉,我是不是出丑了?” “没有,我在回想那件历史事件的细节。” 爱丽丝并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鼓励安妮再想想。 她提示道:“这件事蛮轰动的,与爱尔兰有关,莱斯特小姐绝对听说过。” “爱尔兰……有关爱尔兰的事,我只能想到佣人们曾经谈过,说大饥荒。” “没错,非常好,你的记忆力很出众。” 爱丽丝鼓掌道, “爱尔兰大饥荒。简单点来说,因为从17世纪起,就处于英国的统治下,爱尔兰几乎没有任何财富,甚至连食物也只有随处可见的马铃薯。” 刚高兴自己被肯定了的安妮闻言露出不忍:“马铃薯很好吃,但如果每天只能吃这个,那也太难受了。” 爱丽丝沉重道:“这只是爱尔兰大饥荒中最微不足道的开头。” “在1845年到1850年,一种神秘的马铃薯病风靡欧洲。大片大片的马铃薯发黑变质,不可食用。对于其他国家的人来说,无非只是多吃点其他食物,节省主食。但对贫穷的爱尔兰来说是场灾难。” “饥荒爆发时,爱尔兰不多的粮食还在运往伦敦。这导致在持续了5年的饥荒中,整个国家的人口足足下降了100万,惨状甚至让美国的印第安族都捐款救助。” “绅士们并没有从深入地底的尸体中汲取教训……” 爱丽丝站起来,于房间里来回踱步。 安妮也在大开脑洞猜测分析:“这段,是否在暗指英国并没有在爱尔兰事件中悔悟,仍然有新的受害者出现?” “新的受害者……” 爱丽丝脚步一顿,思路豁然开朗。 她急促道:“虽然我对理想的彼岸毫无头绪,但我已经知道下一步的线索在谁那里了。” 爱丽丝缓缓吸了一口凉气:“这谜题可不好解啊,不仅要有相应的知识储备,还要有……足够且能互相信任的交流。” “什么?” 安妮没有跟上她的思路,思绪还停留在爱尔兰大饥荒中,放飞自我道, “爱丽丝小姐,按你的说法,很多人都是饿死的。那这是不是说着只有吃下去,吃的够多才能活呢。” 安妮刚说完立刻补充,“我随便说说的,我记得爱丽丝小姐的话,不能再吃。” 爱丽丝没有责怪,吐了口气: “我知道。这道谜题无论是从谜面还是从深层的解读上来说,其实都在诱导你服用果实。你会这么想很正常,文字陷阱更容易让人相信。” “在去寻找下一个人之前,我想问问你。莱斯特小姐。” 爱丽丝已经完全明白谜题真正的解法,面色严肃道, “如果你看到古普塔先生站在镜子面前,你会想到什么?” 安妮被反复提醒不要掉入文字陷阱后,不太自信:“古普塔先生在照镜子。” “勇于表达你的想法。” 爱丽丝紧盯着安妮, “我知道你对古普塔先生是有些误会的,但昨天晚上他袭击你,包括夜间从他房间里传出的巨大动静,让你对他的印象是什么?” 安妮想到甘吉冲动暴躁的举动,咬牙:“暴力的男人。” “你看到古普塔先生站在镜子面前,让你想到了什么?” “两个暴力的男人。” “很好,你还想到了什么?” “我不喜欢暴力!” “为什么?” “因为我的父亲,我的前夫,他们都使用着暴力,不停朝我发火!” 安妮刚喊出来,人就一愣。 爱丽丝拍拍她的肩,说: “我猜,古普塔先生半夜照镜子,是因为他的谜题,最浅显的第一句,就是让他去镜子那里寻找。” “就跟你摘了果子不知道这是什么一样,古普塔先生大概也不了解他的谜题。” “你们的答案,在别人那里。” 第二次生命 “我们的答案,都在别人那里?” 安妮很快反应过来, “可我们几乎不交流,真的有人能解出来吗?” 她最后一句的疑问落下,房间里鸦雀无声。 夕阳的光透过窗户照在墙上的滑翔翼上,拉开一道扭曲的影子。 结局很明显,他们完美规避了所有胜利条件。 “能赢的。” 爱丽丝说, “曲折狭窄的生路也是路。” 根据安妮的谜题,推测出的新线索。爱丽丝准备在天黑之前跟甘吉谈谈。 临出门前,她对安妮重申了本场实验刻意设置的障碍: “莱斯特小姐,我知道过去的经历让你有些不信任古普塔先生。但现在,我们还必须相信他,并采取一定程度上的合作与情报共享。” “我和他同一趟马车而来,在路上我推测过他的国籍应该是印度。现在在英国内部遍地开花的东印度公司,正是新的一轮敲骨吸髓。” 安妮没有怎么纠结就同意了。 看着爱丽丝惊讶表情,安妮苦笑:“爱丽丝小姐,我其实考虑过和他结盟的。” “卡尔先生和尽职的邮差都有些难以沟通,然后我刚鼓起勇气,就能被他们沉默的态度打退。所以昨晚看到古普塔先生时,觉得他面对游戏很积极,我们有机会或许能交换一下情报。” “这个念头还没存在多久,就被他莫名其妙的怒火给掐灭了。他房间那些砰砰声,更是让我难受极了。所以我才想……” 安妮指指自己的脑袋,总结, “爱丽丝小姐,如果你能让他安静些,我不介意合作的事。就算,就算古普塔先生不改脾气也行,我会努力,努力克制自己的害怕的,希望他能和我和平共处。” 爱丽丝抬手握住门把,听罢安妮的意见,明白她已经做到自己的极致了。 爱丽丝不由道: “莱斯特小姐,你真的比我想的要有勇气,你的怯懦和自卑都来源于后天的苦难。” “给你一个忠告吧——比起寻找,正面对上你曾经的痛苦来源。你首先要做的,是将他们留下的所有印记,从内到外,彻底抹除。” 安妮没有自信答应,嗫喏着嘴唇,不曾开口。 安妮其实也察觉到了。昨天面对失去理智的甘吉,她敢用灯砸,为自己争取机会。 但勇气就像烛火一样,转瞬即逝。继续面对狰狞的男人,她不可避免的感到幻痛,大脑也随着时间变得混沌,就像曾经被打懵的每一个日夜,除了本能的抬手护着自己和尖叫与哀求,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知道这很难,但这是新生必过的一关。” 爱丽丝抱抱她,认真, “不要辜负那个想要走出阴霾的自己。” 安妮慢慢的,有些犹豫地点头。 送爱丽丝出门,安妮锁上防盗链,转头看着那历经岁月依旧完整如新的木制飞行器。 这份礼物是母亲在她出生前就预备好的,却直到安妮一无所有时才被送来。 律师告诉她,母亲的遗产被分作两份,另一份则被海外代理人代持打理,只会在安妮最需要时启用,帮她重塑陷入绝境的人生。 “你的母亲因难产大出血而去世,没能看到你的脸庞,哪怕一眼。” “但她一直都很期待你的降生,并且在为你的未来打算,竭尽全力谋划着。” 律师传达着代理人的意思,向病床上死气沉沉,骷髅一般的人伸出手, “莱斯特夫人拼死给你的那条命已经到了尽头。现在,妈妈又生了你一次。” “你需要做的是把那两个人渣忘掉,养好身体。不要让真正爱你的人心痛。” 想起自己签收最后一份遗产时,看到清单末尾那份出生礼物的心情,安妮握紧拳头, “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心里的伤也一定能养好。” “妈妈,你给了我两次生命,我不会再辜负自己的。” …… 离开安妮的房间后,爱丽丝在卡尔与维克多的门前停留了片刻。 她静静聆听着,发现卡尔的房间非常安静,维克多的房间里也只有威克的几声动静。 “这两位先生倒是有些相似。” 爱丽丝眯起眼睛, “不过邮差还在送信,卡尔先生则压根不出门。他们似乎对自己的谜题根本不关心,不关心胜利。” “来到庄园总要有理由。对胜利无动于衷,那就是有其他的目标,会是什么呢?” “我有预感,今晚也会发生点事情。” 爱丽丝驻足停留片刻后,转身离去。 她来到甘吉的门前,抬手敲了几下。 “饭放到门口,你可以走了” 甘吉语气有些冲。 “是我,爱丽丝。” “……我现在不想见到别人。” “是吗?可是我在花园找到了一种低矮的植物,一颗颗椭圆形的黄绿色果实结在叶中,闻起来还有股奇怪的味道。” 爱丽丝把安妮尝过的口感复述一遍, “吃起来有点麻。” 听到门后快速接近的脚步声,爱丽丝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甘吉“砰”的一声打开门,眉头几乎要拧成一个疙瘩:“立刻,给我看看。” 植物的来源 “古普塔先生,请你先告诉我,你是否认识?” 爱丽丝并不急,微微抬头平静看着他的眼睛。 甘吉的状态很不好。他像是一晚上没睡,乱糟糟的头发下,疲惫的双眼布满血丝。 听到爱丽丝的拒绝,甘吉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好歹有着马车上的一饭交集,他腮帮子鼓起,不情不愿点头:“可能认识,你得先给我看两眼,我才能告诉你。” 爱丽丝转过头,不着痕迹地瞥过更加安静的几扇门—— “进去说。”爱丽丝道。 …… 甘吉的房间光线很暗,房间内也很乱。 满地滚的板球,被随意扔到一边的球拍,还有歪斜的装饰品,墙上凌乱的球印。 “古普塔先生,如果想打板球,可以考虑去后院。在自己房间猛打,是会扰民的。” 爱丽丝记得安妮的嘱托,对甘吉提了一下。 甘吉很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抱歉,但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火气上来的时候,我必须把浑身的力气全部消耗完,人才能舒坦些。” “只要不惹我,我心情好了,自然就不会打球。” 甘吉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爱丽丝小姐,你提到的果实,请给我看下。” 爱丽丝将手里的果实递了出去。 甘吉迫不及待接过,翻来覆去看着,双眼放出光,明显兴奋起来了。 他又是看又是闻,最后更是一把捏碎,仰头在口里嚼着。 “古普塔先生!” 爱丽丝一个没看住,大惊失色, “这个可不能吃啊!” “不,这能吃。”甘吉摊开手,一直萦绕在眉宇间的躁郁之气稍微消散。 他整个人都放松许多,很是怀念:“这是来自我的家乡,印度的一种香料。肉豆蔻,听过没?” “肉豆蔻?” 爱丽丝微微反应过来, “好像听说过,但想不起……” “新鲜的肉豆蔻,经过采摘与晾晒等一系列工艺后,可以和八角桂皮一起,成为卤料的一部分。” 甘吉抬起手,看着掌心中的残余,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快要忘掉刚摘的肉豆蔻是什么味道了。” 得知神秘植物的真实身份,爱丽丝也有些哭笑不得: “怪不得我初见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熟悉。如果这是卤肉的香料,那我应该是在房东太太那里吃过。” 看着甘吉笃定的模样,爱丽丝也为同样吃了肉豆蔻的安妮庆幸,庆幸这是一种无毒的特殊香料。 “爱丽丝小姐,你是在哪里找的这个的?” 品尝着肉豆蔻的味道,甘吉的脾气稳定不少,说话的声音都小了。 爱丽丝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坦率告诉甘吉,这是安妮在花房找到的。 涉及到安妮的谜题细节,她只说她怀疑这是异国的香料,才来问甘吉。 “是在花房里吗?谢谢,我有时间会去看一下。” 甘吉眼中泛起浓浓的怀念, “在我的家乡,肉豆蔻和丁香遍地盛放。我妈妈告诉我,说这是从我祖先开始,子子辈辈都摘不尽的宝物。” “从新鲜摘下的,到制作过程,乃至成品,我都不知道尝过多少了。磨成粉,制成咖喱后,老妈做的手抓饭,我一口气能吃完两大盘。” 提起故乡,提起曾经,甘吉就差手舞足蹈了。 “听起来真棒。” 第一次见甘吉这么开心,爱丽丝捧场附和了一句。 甘吉眉飞色舞,想起了更多: “不过,爱丽丝小姐,肉豆蔻不能多吃。特别是新鲜的。小时候,我堂弟吃完饭还管不住嘴,非要嚼几颗玩,把自己弄拉肚子了。” “妈妈说他好运咧,再吃点就要白日发疯了,夜里都睡不着。” 爱丽丝眼皮一跳:“白日发疯?” “嗯。这也算是一种药,过量会产生幻觉。” 甘吉随口回答,跟着想起不少童年的糗事,兴致勃勃地想继续分享记忆中的趣事。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咧着嘴角刚想笑,没放稳的板球从边缘滚落,啪的一声打碎美梦。 昏暗的房间里并没有点灯,堆积在床上的被子轮廓臃肿,软塌塌的,像是被随意增添不幸的人生,令人生厌。 肉豆蔻的碎末不能代替故乡的手抓饭。那点味道所勾起来的快乐也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更空虚的思念。 “家乡……” “我已经,离家五年了。” 甘吉沉默下来,忽然弯腰将脸埋进他宽大的掌心中,发出一种似哭似笑的动静来。 “古普塔先生,你还好吗?” 爱丽丝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立马上前劝甘吉平静自己的情绪,千万别又陷入无法掌控的冲动中, “深呼吸,慢慢的吸气,呼气……” 爱丽丝不停提示着甘吉放松,然而对方呼吸频率越来越快。 美好的故乡在记忆里碎裂,化为一张张不怀好意打量的脸。 “我受不了,受不了继续待在这里了。他们,我们,白的,黑的,根本无法生活在一起!” 甘吉置若未闻,抬起头一把抓住爱丽丝的手,语无伦次, “我讨厌那么高的墙,讨厌上面密密麻麻的电网。怎么也走不了,怎么也离开不了。妈妈叫我回家,我好不容易毁了那里,回家…回家……” 甘吉无法自控,情绪越来越激动。爱丽丝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去抓球拍,当机立断一个手刀,劈晕甘吉。 青年软软瘫在地上,布满血丝的双眼却安详合上,难得睡上一个好觉。 “我本来还有很多问题想和古普塔先生沟通清楚的。” 爱丽丝费力抽出自己的手,发现手腕上已经有了一圈淡淡的淤青。 她颇为头痛, “怎么回事?感觉古普塔先生情绪越来越容易失控了。明明在马车上的时候,他的情况还算稳定。” “之前,古普塔还能控制着自己不对人使用暴力,现在……”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甘吉呼呼大睡着,爱丽丝也不忍心打扰。 将甘吉拖到床上盖好被子,爱丽丝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她刚到门口,就感受到一种无法被忽视的强烈注视感。 弱者才睡觉 “卡尔先生?” 即使有着心理准备,一回头看到在不远处站着的伊索. 卡尔,爱丽丝还是吓了一跳。 没办法,卡尔穿衣的风格实在是太特别了。 通体的淡灰色制服加上遮住半张脸的口罩和垂下的头发,猛然看到,还以为是影子拥有生命走入现实了。 “抱歉。” 卡尔有些困,语气中夹杂着刚睡醒的迟钝, “我出来拿下晚餐,并不是故意吓唬您的。” 爱丽丝看着走廊两边燃起的烛火,内心暗忖卡尔这作息堪比安东尼奥啊,说:“没事,不过女佣不是会将晚饭送到门口吗?卡尔先生这么早就等着?” “基本都是这个点。” 卡尔说, “出来接完再回房,能少被敲一次门。” 话音刚落,2楼走廊的门被打开,女佣推着餐车进来。 卡尔取到晚餐,转身回去。他关门的动作轻盈又快捷,并不想在外面多待。 随着咔哒一声,爱丽丝才反应过来,两个人的聊天已经结束了。 “小姐……” 女佣唤回爱丽丝的注意力。 她的目光扫过餐车,摇摇头, “今天没什么胃口,晚上就不吃了。” “晚上很长一段的时间里都不供应饭食,小姐还是选一些吧。” 女佣微微躬身,坚持让爱丽丝再看看。 爱丽丝若有所思,认真看着餐车上的食物。 庄园里的饮食都是按照个人喜好提供,爱丽丝自然而然分辨出她常吃的那些,注意到里面加了一份奶酪。 奶酪的表面微微凹陷,有着一个词:【光明】。 “也是,我晚一点再吃。” 爱丽丝朝女佣点点头,拿走了自己那份。 …… 回到房间,用餐刀切开那块奶酪,里面滚出了一个小指节大的圆筒,里面塞着一张纸条。 爱丽丝展开纸条,上面简略写着:【零点,次卧】。 次卧? 爱丽丝迅速回忆起庄园地图,很快找到了处于2楼主卧上方的次卧位置。 通往主卧的走廊被封,但爱丽丝还可以穿过二楼宴会厅,那条路也能通往次卧。 隐隐猜到谁传的纸条,爱丽丝只是觉得她胆大。 平日里连封信都少寄,现在居然敢在庄园内部联系爱丽丝。 将纸条用笔涂黑以后再撕碎,收进一个小袋子里。 注意到甘吉的情况不对劲后,爱丽丝没有动那些晚饭,而是用剩下的干粮凑合一顿,刷牙上床合衣小睡,补充精神。 晚上11点50分,她没有带任何光源,悄悄推开房门。 凭借着记忆,绕过屏风,上楼。 刚进入宴会厅,隔着一扇墙,爱丽丝听到2楼走廊传来门被推开时的吱呀声。 她就知道,大家晚上都睡不着。白天有气无力,夜晚精神飞扬。 心里很好奇是谁,但爱丽丝今晚没有跟踪的时间,只能怀揣着遗憾穿过宴会厅。 次卧亮着灯,门也是虚掩着,显然已经等了她良久。 爱丽丝并不急着推门而入,耐心观察。 伴随着轮子滚动的声音,伽拉泰亚亲自打开门,语气淡淡,客气道:“爱丽丝小姐,很高兴再一次见到您。” “不用这么谨慎,如果不是那位庄园主没办法亲自盯着这场游戏,我也不敢出面。” 确认过是本人,爱丽丝从暗处走出,问:“他怎么了?” “我在信里跟您说过吧。” 伽拉泰亚等爱丽丝进来后,小心关上门, “那位药剂师山姆有背叛的心思,被他发觉了。” “不得不说,那位药剂师能活到现在,纯靠他自身的价值。” “为了确保在解决那个背叛者后不掉实验进度,回归的庄园主对新药加快了研究。在跟那些东西长期接触后,他昨晚产生了一些新的不适症状,需要时间缓解……” 伽拉泰亚话锋一转, “不过,这只是他们对我的说法。” “庄园主手下有着两位他更信任的老人,他们之间认识多年,关系紧密,真实情况,只有那两位才知道了。” 爱丽丝蹙眉,隐隐觉得伽拉泰亚了解的可能就是真相。 她压下内心的烦躁,道:“你在这待了不少时间,他未必还瞒你。” “嗯,或许吧。” 伽拉泰亚开了个玩笑, “毕竟,我姑且算是通过了考核期,已经正式上岗了。庄园主无法亲自观看这场游戏,就将旁观的权利给了我。” “这场游戏的全程,我都会住在次卧。” 爱丽丝不假思索道:“那我岂不是可以随时找你啊?” “不行。” 伽拉泰亚摇摇头,面色凝重起来, “在山姆这件事情上,我看到了欧利蒂斯庄园的部分地图。” “这座庄园的占地面积比我想的要大很多,而且还在向外扩张。庄园主每年都会重金购买周围的土地,全部交于他所信任的那位帕杜拉来改造。” “是拉. 帕杜拉。” 爱丽丝纠正了伽拉泰亚的称呼。 伽拉泰亚怪异看她一眼,抬手敲了敲脑袋: “等等,我好像是听庄园主叫过他拉. 帕杜拉一次。但我们都习惯叫他帕杜拉,或者说……他的外号疯眼。” “咳咳,不管你是从哪听到这个名字的,总而言之,这座庄园被改造的完全不像表面上风平浪静。” “隐蔽的监控布满了走廊与实验场地,必要时,帕杜拉可以利用他的控制台封锁住整个庄园,禁止任何人出入。” “虽然我获得了本场游戏旁观的权利,但我也只有一点点权利。只有在深夜,那位帕杜拉先生睡着时,我才能够暂时将摄像头调往其他地方,保证不留下任何痕迹。” 伽拉泰亚凝重道, “除此之外,我不敢有任何动作。不然无知无觉就暴露的山姆,白给我上这一课了。” “我知道了。”爱丽丝也知道让伽拉泰亚随时随地帮忙的想法太离谱,表示明白。 伽拉泰亚继续道:“更换监控视角的事,我也不敢多干,我们只有这一次见面的机会。” “所以,我白天一直在翻看本场游戏的前期准备记录,或许能帮得上您。” 伽拉的评价 爱丽丝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专注望着伽拉泰亚。 坐在轮椅上的纤瘦少女仔细道:“其实,本场游戏最重要的是交流……” “这个我知道了。” “你们拿到的谜题,答案都在……” “都在别人那里,这个我也知道了。” “?” 伽拉泰亚板起脸:“爱丽丝小姐,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有。” 爱丽丝坦率道, “我能了解这些,是因为我找到了一位愿意配合我的好心小姐。但其他几人,每次我想和他们好好聊一聊的时候,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打断。” “要么彻底拒绝社交,要么就像刺猬,不知从何下手。” 伽拉泰亚总算找到爱丽丝解决不了的问题,心情颇好地开口:“是的,他们都有非常严重的社交缺陷。” “其中,还有一位冲动控制障碍症患者。” “本次实验的主题,简单来说,就是实验后天经历所造成的精神缺陷,是否能被治愈。” 伽拉泰亚扳着手指头算—— “按照实验步骤,投入必须要沟通交流才能找到真实出路的谜题。按日递增每日药量,观察实验品们在第几日开始频繁交流。” “确保药物起效后,记录用量,测试人体承受上限,顺便收集——高压情况下冲动控制症患者会产生的后果及影响。” “这就是我作为观察者,需要进行的工作。好多好多的实验笔记,每天都要写。” 伽拉泰亚对这种实验并不排斥,甚至有些兴致盎然, “爱丽丝小姐,你不知道怎么和他们交流是正常的。他们的灵魂,早就因为后天的经历而被改变,勉强拼凑出一个苟延残喘的人形。” “而这场实验只会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扛过去,塑造出新的形状。要么就承受不住,平衡被打破,碎成一地。” “目前看来,大部分的实验者仍然走在通往灭亡的路上。一号实验品和二号实验品……” “叫他们的名字。伽拉,我不太喜欢你沉迷的模样,这很危险。” 爱丽丝有些不悦地打断了伽拉泰亚的滔滔不绝,补充, “你还记得吗?你的谎言彻底被揭穿时,她有多么的难过。” 伽拉泰亚一怔,低垂下眼眉, “我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已经习惯他们说话的氛围,不知不觉就跟着叫了,抱歉。” “咳咳。伊索. 卡尔和维克多. 葛兰兹,他们的状态和刚进入庄园时一模一样,让人无法判断药效是否在起作用。” “而安妮. 莱斯特。药效对她的效果很明显。作为刺激情绪所投放的甘吉. 古普塔让她想起了过去,对事情的判断力下降,也不再谨慎,只想快速赢下胜利,然后离开。” “至于甘吉. 古普塔。药效的效果显着,但似乎有些好过头了,他的亢奋情绪直线上升,非常容易被刺激。在这种情况下,即使知道肉豆蔻有微弱毒性,他仍然关注,并有可能继续服用这种植物。对故乡的执着超越了理性的警告。” 伽拉泰亚把玩着刻刀,姿态悠闲的在轮椅前方的雕刻台上打磨新的作品, “我晚上接到的新指令是向他投放第二款改良过,尚未确定药效的新品。试试新药能不能帮他稳定情绪,还是说……彻底点燃一切。” 爱丽丝豁然起身,有些焦躁:“新药能不能分我一点?” 似乎早有预备,伽拉泰亚沉声道:“我非常想,但是新药的量很少,处于高度监管下。” “目前,是因为甘吉. 古普塔的表现特殊,我才获得了一小支,预备给他。” 不等爱丽丝再次开口,伽拉泰亚紧接着道: “新药不能被稀释,必须口服。我会按实验要求,找一个机会,由女佣送给他。但他是否服用,如果没服用,送出去的药剂又该怎么办,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爱丽丝听出了伽拉泰亚的话外音,稍微松口气,朝她点点头:“我明白了。” 转身坐回椅子上,爱丽丝双手扶住膝盖,道:“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有。” 伽拉泰亚简短道, “不要在那位邮差身上浪费时间。根据记录显示,他自幼被父母送去寄宿,养成了极其内向的性格。而在成为邮差后,他不仅送信,还帮过本地的黑帮势力传递消息,沟通交易。” “那个黑帮曾经被警察盯上,由此怀疑是邮差泄密,寄过几次恐吓信给他。庄园主写封信后,那位邮差就来到了庄园,并没有什么追求。” “我看到他的灵魂宛如断裂的河床,过去的污浊阻碍着生机流动。他似乎早已死去,只剩一具空皮囊在人间徘徊。” 伽拉泰亚毫不客气的点评着,用词犀利。 爱丽丝想反驳,又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反驳。她与维克多仅有的几次接触,只觉得这位少年很内向,并未察觉到其他问题。 但她相信伽拉泰亚的判断,这位可是立志要打磨灵魂的雕刻家。 伽拉泰亚将刻刀在指尖上一转,语气变得严肃—— “我希望你能重点关注伊索. 卡尔这个人。” “卡尔先生?他看上去非常文静礼貌,除了过于安静,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爱丽丝有些奇怪。 “咚!” 她话音未落,倏忽之间冒出的撞击声让伽拉泰亚瞬间扣紧扶手,与爱丽丝一同转头看向窗外。 随着季节的更换,现在已经到了初冬。天上还未飘雪,夜里的气温却一日比一日低了。 一只迷途的小鸟或许是在低温与劳累中,被房间里的灯光吸引,失去了平衡,一头撞上次卧玻璃。 鸟儿的翅膀折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缓缓滑落,留下几道暗红的血痕。 一只注定死亡的小鸟,让爱丽丝有些不忍地叹了口气。 “吓我一跳,还以为被发现了。” 伽拉泰亚则松一口气,很快转移视线,接着跟爱丽丝谈了起来, “我们继续聊那位伊索. 卡尔。” “爱丽丝小姐,你可看走眼了,他不简单,他大概率是这场游戏里最危险的人。如果说古普塔是放在明面上的炸药,那伊索. 卡尔就是暗地里的收割者。” 见爱丽丝半信半疑,伽拉泰亚扔出一个惊天巨雷—— “他的养父杰伊. 卡尔,是之前一场游戏的参与者。那场游戏的胜利者是一个名为戚十一的中国女人,在她绝对的武力镇压下,该场并没有人员死亡。” “杰伊. 卡尔负伤离开庄园,不久前却传来了他的死讯。” “他伤得重吗?” 爱丽丝目光一凝。 伽拉泰亚不太确定:“听说是在躲避逃跑时,从高处摔下来了。但坠伤没有当场死亡,还能被马车送回去,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去世。” 爱丽丝微微颔首。 这年头的人命很脆弱,区区风寒就能带走一个人。但人又很坚韧,一口气总能喘上很久。 伽拉泰亚总结道: “看过那些前期准备的记录和背景调查后,我怀疑就是这位伊索. 卡尔动的手。可怕的是,他的风评非常好,我实在想不出来,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养父。” “杀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无缘无故,或者反常理的杀人。而伊索. 卡尔,就属于极其反常理的那种。” 轮椅转动,伽拉泰亚拿起桌上的档案袋,侧过头, “他的资料也少之又少。母亲死后,伊索. 卡尔因为遭到霸凌从学校退学,就彻底斩断了所有社交关系。” “现在,抚养他,教导他的监护人杰伊. 卡尔都去世了,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我明白了。” 爱丽丝闭上眼睛,在脑海中一帧帧闪过卡尔的举止,很快理解伽拉泰亚的话。 “这就是我想提醒你的一切了。” 伽拉泰亚示意爱丽丝随时关注门口动静, “时间不多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伊索. 卡尔】 来到庄园后,爱丽丝奇异获得了恢复正常的平静睡眠。 但她一直没有忘记那个在追杀她的灰袍人,谨记着通过音乐殿堂窥见的答案。 爱丽丝点点头,直截了当道:“伽拉,我想问一下。” “庄园里面有本封皮为黄色的书,还有一架款式老旧的古董相机。它们都被放在了哪里?” 伽拉泰亚抬起头思考了片刻,有些不太确定:“黄色的书我没有见过,从来没有。但庄园有几个比较关键的密室,我还进不去。” “如果你笃定那本书在庄园里,那只有可能在那里面了。” “密室……” 爱丽丝喃喃自语。 伽拉泰亚见她这么关心,绞尽脑汁回忆道:“我打探到的密室,分别是主卧书房,平日由老管家打理。帕杜拉的核心控制室,我压根不知道在哪。起居室地板下,有一间秘密实验室,是药剂开发的场地。最后是不归林中的护林员小屋,庄园主的另一个心腹住在那里,只有庄园主与帕杜拉能调动他。” 伽拉泰亚不太确定:“可能还有一间仓库?据说存放着暂时用不上的物品,种类繁多。” “所有的密室都需要特定的方法才能开启。抱歉,我实在是找不到他们的钥匙。” 爱丽丝摆摆手:“已经足够了,伽拉,你的情报收集的非常完美。” “不过,你似乎说的是没在外面看到过那本黄色的书,难道你看到过那座古董相机?” “嗯。” 伽拉泰亚说, “在前不久,我看到老管家搬出一座相机。放到了靠近缪斯回廊那边的一间空房里。” “我知道了。” 记下伽拉泰亚的话,望了眼只有稀疏星光的夜空,爱丽丝准备离去。 关上门前,爱丽丝对伽拉泰亚笑笑:“最近庄园里来了位新员工,还需要你多照顾照顾。” “新员工?” 伽拉泰亚一挑眉,“负责安葬尸体的那位守墓人?他是你的人?” 爱丽丝耸耸肩,“现在也是你的了,照看点。就像你说的那样,山姆都替我们把坑都踩完了,不该犯的错误不能犯。” “你多传授点经验,新员工很快就会上手的。” 看着重新关上的门,听着爱丽丝远去的脚步声,伽拉泰亚面色古怪—— “她是不是把应付那位庄园主当成了一件很容易的差事?” “我在庄园顾全自己都够难了的,现在还甩给我一个新人?” …… 走出漆黑的宴会厅,爱丽丝下意识往右边看去。 紧闭的房门后,客房区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爱丽丝却很肯定,她来时听到了开门走动的声音。 本来还担心被人跟踪,爱丽丝时时关注着次卧的门,却发现对方压根没有这个兴趣,让两人有惊无险地结束了本次的谈话。 有惊无险…… 真的是有惊无险吗? 爱丽丝想到了那只撞窗的鸟。 欧利蒂斯庄园附近就是不归林,内部还有花房。 常年的绿化栽培下,这里鸟类众多,在枝桠间蹦蹦跳跳,筑巢栖息。 也正是因此,负责庄园改造,建立监视网的巴尔克. 拉. 帕杜拉,将许多机关与常见的鸟儿联系上。 “小鸟撞上的是次卧的窗户,滑下去的位置应该是后院。” 爱丽丝自语, “或许我应该去看一眼,确认一下那是一只真鸟。” 下楼路过起居室,爱丽丝凭着记忆踩了踩那块声音不同的砖,确认制药室的位置后就离开了。 推开起居室后门,爱丽丝听到了微弱但很凄厉的鸟叫声。 爱丽丝推门的手一顿。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那只小鸟并没有直接摔死,而是落在了带刺的光秃低矮花丛中,凄惨而略闷的声音,意味着喉中有止不住的血沫。 就当爱丽丝打算找到这只鸟时,意外发现后院中已经有人,目标似乎和她一致。 伊索提着灯,摸索着拨开那些干枯的树枝,将惨不忍睹的小鸟异常小心地捧起,用温暖的掌心紧紧裹着冰冷的鸟身。 小鸟仍然在哀哀的叫唤,声音却没有那么凄厉了,而是越来越低。 它有一声没一声,最后一口气迟迟没咽下。 “睡吧,睡吧。很快就不会冷了,也不会痛了。” 伊索顺着鸟毛,调整着小鸟的姿势,让它尽量舒服点。 小鸟叫唤的声音更低,只是身子还在因疼痛偶尔的抽搐一下。 伊索慢慢收紧手,手指捏着鸟的颈骨,在小鸟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利落一扭。 “愿你安息。” 他轻轻道,随之打开手。 死去的鸟儿静卧着,混合着干涸的血迹,倒下来的鸟首柔和贴着伊索的掌心,像是睡着了。 “行走在地上的人喜欢被埋进土里。” 伊索仔细擦去小鸟沾上的血, “那热衷飞翔的你,葬在树上怎么样,可以吗?” 灵魂的选择 后院地方开阔,边缘种着的几棵树,早就已经在初冬的寒冷中落尽枯叶。 伊索打开他几乎不离身的箱子,蹲在地上耐心整理起来。 直到小鸟的尸体宛如生前一般自然漂亮,他这才收起箱子,又找一些细枝枯草垫成窝,分两趟将小鸟成功安放在树上。 伊索摘下手套,彻底盖上小鸟,慢吞吞爬下树。 他原本得体的衣服被树皮蹭上许多脏污,两只手套也少了一只。仅存的另一只上满是血迹,让伊索看上去有些恐怖。 他简直就像个变态杀人魔,深夜徘徊在居住区的附近,挑选自己的猎物。 伊索顶着这么一个形象,在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呼…呼……” 久蹲加来回的爬树体力活,让伊索出了不少汗。 他在树下站定,仰头看着自己的杰作。确认完这临时搭建的树上之墓虽有些潦草,但该有的都有了后,伊索才转头,视线透过着后院的走廊,望向起居室的后门。 他早已察觉到有人来了,但是他不愿意上前打招呼。 移开目光,伊索决定就这么假装不知道的离开。 如果来的是另外三个人中的一个,那他就如愿了。可惜,来的是他比较想绕着走的那位小姐。 “晚上好,卡尔先生,你也睡不着啊。” 爱丽丝一脸“意外”,彻底推开起居室的大门,微笑看着伊索。 伊索下意识整理起脸上的口罩,偏过头:“晚上好,呃……” “爱丽丝。” 爱丽丝善解人意提醒道。 “……谢谢,晚上好,爱丽丝小姐。” 伊索迅速问好,很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不好意思,卡尔先生,其实我刚刚一直在门后面。” 爱丽丝怎么可能放过他,抛来一个伊索无法拒绝的话题, “我看到卡尔先生为那只小鸟举行了一场葬礼。很专业的处理手法,非常温柔的态度。卡尔先生是在从事殡葬行业吗?” 涉及到他的工作,伊索的表情虔诚起来,低声回应:“是的,我是一名入殓师。日常的工作内容,就是让逝者们以最体面的姿态告别这个世界。” “是很重要的工作呢。” 爱丽丝并不忌讳死亡这种话题,自然而然道, “我从来不考虑我死时会是什么样子。但如果,如果能好看点,我会很感激替我整理的那位好心人。” 伊索闻言抬头,仔细观察着爱丽丝,闷声道: “爱丽丝小姐,你坚定走在一条通往未来的道路上,请放心吧,死亡的大门离你还远着呢。” “唉?这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 爱丽丝饶有兴趣看着伊索的眼睛, “难道卡尔先生还会占卜,算到我的寿命还有很长吗?” “是真心话。” 伊索有些跟不上爱丽丝的节奏,回答问题慢慢的, “我不会占卜,我只是见多了已死之人。我太了解什么样的人正在死去,什么人需要死亡。” “比如?” 伊索抬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树上的鸟:“比如这只可怜的小动物,它快不行了,注定救不活。” “与其在寒冷与痛楚中慢慢咽气,不如早点回归冥王温暖的怀抱。” 伊索点到即止,低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做一些无意义的事,希望爱丽丝快点离开。 然而爱丽丝听着伊索的话,不知为何想到对方跟在维克多身后上楼的模样。 一个讨厌社交,讨厌与他人接触的人,真的会因为恰好同路,就默许更进一步的社交距离吗? 伽拉泰亚说过,维克多的灵魂是断裂的,他本人更像一具在世间游荡的空皮囊…… “卡尔先生,您用小鸟举的例子是无可挽回的正在死去,还是需要死亡呢?” 爱丽丝决定试探下伊索对维克多的看法。为了混淆对方视线,她故意多报了几个名字, “如果换算到人类的身上。其余的两位先生,还有莱斯特小姐,他们又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呢?” 伊索似乎早就观察过几人无数次,不假思索道: “莱斯特小姐? 枯朽的腐木上长出了新芽,她重新变得具有活力而对生活充满热情。但这种活力只浮于表面,内里还没有撑起来,有着没有散尽的死气。” “至于那位暴脾气的先生……他很可怜。他一会期待,一会痛恨,思维已然混乱。夹杂了太多痛苦和希望,他在摇摆,不纯粹,不坚定。” “至于维克多……” 伊索眉目变得柔和, “我和他非常聊得来,我确信,我理解他的一切,知道他需要什么。” “维克多需要…需要一个足够安静而永远不会再悲伤的私密空间。他藏了太多秘密,他知道他要承受不住了,这里就是他为自己选择,为那些秘密殉葬的好地方。” 伊索笃定, “我相信他也知道我的来意,知道我会怎么做……” 深夜的寒风宛如冰刀,狠狠刮过伊索的脸庞。这刺骨的凉意让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注意到爱丽丝沉思的脸色,伊索弯起眼角,轻轻道: “请放心,不会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的。维克多是我的朋友,我经常寄信给他,所以我才说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需要什么。” “今天晚上的事,还请爱丽丝小姐不要说出去,更不要放在心上。” 伊索说话时的语气很平,不含有任何威胁的意味, “作为交换,我也不会告诉那位老管家。我看到爱丽丝小姐进了宴会厅的事。” “光一个宴会厅,应该不会让爱丽丝小姐停留这么久吧。” 伊索看了眼爱丽丝空空如也的双手, “爱丽丝小姐还没有携带光源。让我猜猜,你去的地方有灯…总不可能是主卧吧,通往主卧的走廊大门已经被锁了起来,那里禁止探索。” 爱丽丝毫不意外地看着他,摊开双手无辜道:“我也没打算说什么啊,只是晚上碰见了卡尔先生,随便聊两句。” “卡尔先生,你的看法很独特,让我受益良多。” 爱丽丝眯起眼睛, “这些,是你的养父,杰伊. 卡尔教你的吗?” 伊索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养父……” 他很快反应过来, “你能接触这座庄园的内部?获得了我们的资料?还是……” 爱丽丝没想到他思维这么敏捷,迅速嗅出了伽拉泰亚的存在。 面对对方的猜测,爱丽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给出更多的可能,扰乱伊索的视线—— “卡尔先生,你可以猜一猜,我在外面是做什么工作的。” “关于情报收集,背景调查这些方面,我还蛮擅长的。” 伊索以往只专心沉浸在入殓的工作中,对外面的世界接触较少。 他略微有些迟疑:“爱丽丝小姐,你难道是……间谍?” 爱丽丝:? 好像也没错,接受法罗指派的任务后,爱丽丝确实能被称作间谍。 “我还是很喜欢我的职业的。” 爱丽丝摇摇头, “比起间谍,我更愿意继续当我的记者。” 伊索没有上钩,口罩下的表情不明:“记者?这种身份可不是万能挡箭牌。” 秋千荡啊荡 在步步交锋试探中,爱丽丝手心微微渗出汗。 她相信伽拉泰亚足够谨慎给力,没有留下关于今晚私见的任何痕迹。 爱丽丝面上丝毫不慌地走到伊索对面,漫不经心道: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卡尔先生,前往宴会厅只是我在寻找解答的线索,我的谜题与灯火有关,这才没有携带光源。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在天亮后直接上报给老管家。” 伊索没说话,只是往后退了两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爱丽丝也不知道他信了几分,将这个话题转走,抛出伊索可能需要的牌, “比起这些事,我或许可以给卡尔先生提供一些头绪,早日绕出迷宫。” “我脑海中的谜题已经有了解答的方向,离出口不远了。” 伊索不为所动, “我会自己走完剩下的路,就不劳爱丽丝小姐关心了。” 他揉揉眼睛,略微有些倦怠地说:“是真记者也好,假记者也好。是否和庄园内部有勾连,也好。” “我们相安无事,互不打扰,如何?” 爱丽丝深深望着快消耗完今日社交点的伊索,沉声:“连送上门来的线索都可以拒绝,卡尔先生不想赢吗?” “赢?” 伊索的目光逐渐涣散,他耐着不适道, “输赢这种概念,建立在与别人的比较对立上。没有意义。” “见谅,我困了,非常想回去睡觉。晚安,爱丽丝小姐。” 爱丽丝目光落在伊索避开视线的侧脸上,能猜到对方有多么想结束这场谈话。 能聊这么久她已经心满意足,当然不会去拆穿伊索到晚边才起床的事实。 爱丽丝从善如流道:“好的。” 随着伊索的离开,爱丽丝转头看了一眼树上的新墓,不觉得还有确认的必要。 起居室的后门被重新推开又关上。后院恢复成原先的寂静之地。除去簌簌风声,这里只有枯树与落在枝桠上的小鸟。 有只体型比其他鸟大了整整一圈的渡鸦,歪着头栖息在最粗壮的主枝上,黄澄澄的眼睛里倒映出后院的一切。 时不时的寒风忽然变大,许多鸟收敛着翅膀,身子左右摇摆着,在风中瑟瑟发抖。 渡鸦似乎感知不到寒冷,迎着大风振翅。它在庄园上空盘旋,将一切收入眼底。 …… 爱丽丝回到房间,简单洗漱后很快进入了梦乡。 或许是因为今天听到伽拉泰亚谈的那两位庄园主的心腹,她难得梦到的不是庄园的走廊,还有那架钢琴,亦或者那一天的惨案。 她梦到了绿意盎然的不归林,一个身形健壮的中年男人,闷头做着木工活,将钉子仔细敲进木板中。 另外两个小孩放缓呼吸等待着,直到男人抹了把额头的汗,站起来喊了声好了。 “好漂亮的秋千!谢谢班恩叔叔!” 小女孩爆发出一阵欢呼,迫不及待坐在崭新的秋千上,晃着两条腿, “奥菲,快点过来推我。” 少年走过去,伸出手小幅度推动着秋千。 小女孩的笑声在林间回荡,快乐至极。班恩双手叉着腰微笑看着这一幕,多日来的劳累,在此刻荡然无存。 一头有着硕大黑鼻子的小鹿鬼鬼祟祟跳了过来。它仰头看着在空中飘荡的秋千,亲昵蹭了蹭班恩的裤脚。 班恩拍拍小鹿的脑壳,扭头大声道:“少爷,小姐,有了秋千,你们以后来了,就不要在林子里乱跑了。” “拉. 帕杜拉先生帮我做了一些护林装置。上次有一个偷猎人不小心踩到,险些把整条腿都夹断!” “这些装置的危险性超出了我的想象,不可以忽略。” “嗯,好,我会记得的。” 少年应了声。 班恩并没有放心,而是追问道: “小姐呢?小姐听到了吗?” 已经玩上秋千的小女孩满脑子都是荡得更高,嘴上“嗯嗯”的敷衍两句。 班恩很忧愁:“小姐,我一听就知道您没有放在心上。” “好啦好啦,奥菲会记得的,他会提醒我的。” 小女孩感受着呼啸的风声,兴奋喊道, “奥菲,再快一点!” “太快的速度会失控的。” 少年没有答应,认真道, “拉. 帕杜拉先生教过我们。现在这个速度就很好,你玩得很开心,也比较安全。” 看着热闹游玩新设施的两个孩子,班恩半蹲下来,搂着小鹿的脖子,悄声道:“黑鼻子,你猜这个秋千能管住他们多久?” “荡绳才玩一段时间就腻掉了,秋千也拖不了多久吧。小姐总是喜欢在林子里面乱跑,少爷跟在她身后,下不了狠心,管不住。” “唉……以防万一,我还是把拉. 帕杜拉先生给我准备的那些护林装置先拆掉吧。” 不归林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反对。 …… “咚咚咚——” 清早敲门声吵醒爱丽丝,她睁开眼睛,还没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不归林的那些装置…现在一定不会撤下了吧。” 她叹了口气,翻身起床, “来了来了,请稍等。” 刻耳柏洛斯 “早上好,威克。” 从热情的小狗背上取出今天的信件,爱丽丝转头向敲完门就躲到屏风后面的维克多打招呼, “早上好,葛兰兹先生。” 威克兴奋的“汪汪”两声,好像在回应爱丽丝。维克多也不得不转身,从屏风后面探出半张脸,比划着:【早上好。】 打完招呼,他朝威克拼命招手,企图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唉唉唉,别急着走啊。” 爱丽丝喊住他, “我还没签收完呢。” 涉及到邮差的工作内容,维克多无奈停住步伐,等着爱丽丝一封封核对。 “古普塔先生的,莱斯特小姐的,还有……葛兰兹先生的。” “很好,都对上了!” 爱丽丝满意点头,笑眯眯给威克喂了颗牛肉粒, “感谢您的辛勤工作,负责的邮差值得奖励。嗯……我没有什么东西能送给葛兰兹先生,就请威克吃肉!” 面对肉乎乎,圆滚滚的威克,爱丽丝爱不释手,掖好裙角,半蹲下来就是一顿猛撸。 吃到美味小零食的威克“柔弱的”露出肚皮瘫在地上,像个面团任人搓揉,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维克多能看出威克很高兴,爱丽丝也是真心在陪威克玩。 这让他不好打断,只能安静等在一边。 爱丽丝的余光停留在邮差身上,含着笑意地开口道:“我很喜欢看希腊神话,考虑过如果要养一只狗,就养一只雄壮威武点的。” “结果现在看来,胖胖的小狗更讨我的欢心。葛兰兹先生,你说,要是真养了,我还能给狗取名为刻耳柏洛斯吗?” 维克多眨巴眨巴眼睛,没有明白爱丽丝的意思。 他困惑看着爱丽丝,刷刷在白纸上写下话,举起来:【刻耳柏洛斯这个名字,不适合取给小狗吗?】 “不是特别适配。” 爱丽丝像是在给维克多讲故事,又像是在询问他的态度—— “刻耳柏洛斯是希腊神话里的地狱三头犬,奉冥王哈迪斯的命令,负责驻守冥界的大门。它绝对不会放不该死的人进入冥界,也不会让任何一个死去的人从里面出来。” “很多人因为厌恶死亡,就大肆宣扬刻耳柏洛斯是头恶犬,淌出的口水都会让地面生长出含有剧毒的乌头。” “但是他们忘了,刻耳柏洛斯真实的职责是守望生与死的交界线。地狱三头犬不仅仅是拦下死者,不许他们重返人间,更是在坚决的阻止生者闯入死亡的世界。” 维克多刷刷在纸上写道:【这个名字来历好大,是不太适合取给小狗。】 爱丽丝失笑。 她真实的意思并非是询问该给狗取什么样的名字,而是想借着这个故事试探维克多的态度。 伽拉泰亚的评价,伊索的话,都让爱丽丝开始注意这位害羞内向,却总是挂着笑容的邮差。 他是否,是个想早点踏入死亡世界的生者呢? “汪!” 威克的叫声吸引了在场两个人的注意,它对爱丽丝摇着尾巴,原地转着圈。 “它好像听懂了。” 爱丽丝很有兴趣, “我听说,人常常和动物说话,动物就会慢慢的像人一样的有灵性。葛兰兹先生,你是不是经常和威克聊天?” 维克多无言,略微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啊,那小威克听懂了后想说什么呢?” 威克“汪汪”叫了两声,像是真的在表达自己的意见。 维克多做起了翻译,连蒙带猜,在纸上写着写着,手忽然一顿。 他迟疑翻过纸张:【威克说,它也可以当刻耳柏洛斯,守好那扇大门。】 维克多很疑惑,显然,威克对此的兴趣很浓烈,让邮差不太明白,一只小狗怎么会有这样的决心? 爱丽丝一怔,看着威克,却发现小狗的眼睛正在偷偷往上瞥,黑色的瞳孔里满是主人的身影。 这小小的人,是它的整个世界。 抱起威克,爱丽丝声音很低:“他们都说动物很敏锐,你是不是早就触碰到了葛兰兹先生的内心?” 威克“汪”了一声,从爱丽丝怀里钻出,绕着维克多,在地上打了个滚。 困惑的维克多半蹲下来,安抚着异常活跃的威克。 想不通伙伴为何今日如此不同,邮差匆匆告辞,赶紧带着威克上楼检查小狗是不是踩到比较锋利的碎片了。 目送着维克多上楼,爱丽丝也返回房间,开始阅读今日的信件。 甘吉的信很短,很长一段篇幅都在为昨天的失礼解释,结尾感谢了一下爱丽丝将他搬到床上睡的这个举动。 安妮的信也不长,寥寥几句,是日常的问候以及关心爱丽丝昨天拜访甘吉时的情况。 顺带着还有安妮关于谜题的一些新猜测,希望爱丽丝能跟她讨论一下。 最后,是维克多的来信—— 【致爱丽丝小姐: 抱歉,我很久没有与人正经的交流了,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我每一次落笔,大多都是和威克交谈。我挺喜欢这个地方的,我在这收到了好几封明确指向我的信,这已经超出我此前人生的总和了。 很感激您写了其中一封,还在信里用得体的措辞向我问好。我与我的伙计威克一起祝您身体健康,平安顺遂! 维克多. 葛兰兹。】 看完这封没什么内容的回信,爱丽丝并没有失望。 按照往日的习惯,她将所有的回信全部原路叠好,放回信封,收进手提箱。 一切安排的整洁妥当,所有物品都摆放在该摆放的位置,爱丽丝这才在书桌上摊开空白的笔记本,将脑海中不断冒出的想法记下—— “葛兰兹先生收到了好几封信,但我只写了一封,莱斯特小姐和古普塔先生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不可能写给他。” “卡尔先生说的没错,他们两个一直在我们视线之外,保持着通信。” “按照他们两个沉默又孤僻的性格,高频率的通信已经是相当亲近的行为,可以视为结盟。” 爱丽丝用笔尖轻轻敲打着桌面, “一般人结盟都是为了更好的追逐胜利。可他们的小团体却非常的安静,葛兰兹先生已经完全放弃除送信外的出门举动,深夜出门的卡尔先生也会浪费大把时间,在送葬这件事上。” “……” “不对。卡尔先生昨晚为什么要出门?” 爱丽丝反复推算着所有人的行为逻辑,意识到习惯躲避社交的伊索昨晚出门的举动内有隐情。 “卡尔先生对胜利没有兴趣,可昨晚,他出门的时间只在我后面一点,甚至能看到我进入宴会厅。” “而他抵达后院的时间也不比我早多少,我到的时候,他还在寻找那只掉下来的小鸟。” “在安葬小鸟前,卡尔先生不在后院,那在哪里?在做什么?不可能真是无所事事的在庄园里闲逛吧?” 缪斯回廊与1f01室 笔尖一转,文字变成绘画。 庄园的平面图取代了文字,爱丽丝以2楼走廊为起始点,后院为终点,算着伊索能走的几条路线。 “一共三条路。最近的就是穿过起居室,推开起居室与门廊连接的后门。” “另外两条,一个是从餐厅到门廊,另一条路则是走过缪斯回廊,缪斯回廊的左上方有一个侧门,也通往着与后院连接的门廊。” “餐厅那条路,会经过我的卧室。按照卡尔先生的性格,他应该会绕着有人居住的房间走。” “所以,他昨天晚上的行动路线,是缪斯回廊?” “他在里面停留了很久,久到我与伽拉谈的差不多,那只鸟都撞上了窗户有段时间,这才去往的后院。” 爱丽丝握笔的手停住,定在缪斯回廊上。 随后,笔尖上划,一直到缪斯回廊的上方。 “1f01室,最早被分出去的客房。位于缪斯回廊的尽头,与后院和门廊只有一墙之隔。” 爱丽丝放下笔, “我想,我早上可以去看看。” 勤劳的邮差送信时间很早,爱丽丝都写完分析,洗漱换衣完毕,庄园的早餐才姗姗来迟。 注视着女佣倒热牛奶的动作,爱丽丝坦然询问: “昨天下午闲逛看到缪斯回廊尽头还有一间房间。作为一名遵守规则的游戏参与者,我想先了解一下那里有人住吗?是否可以随意进入呢?” 女佣一怔,回想了片刻,回答道:“1f01室目前无人居住,并没有上锁,属于可自由探索的公共区域。” 爱丽丝颔首:“好,我知道了。餐后我想出去走走,等会就不用来敲我的房门了。我会将餐盘放在外面餐厅的长桌上。” 女佣点头,退出房间。 爱丽丝目光扫过外表诱人的美食,特别是那一口一个的小蛋糕,忍痛移开视线。她将庄园提供的餐食做了点处理,伪装成吃了一部分的模样。 从手提箱里面翻出一袋密封的压缩饼干,爱丽丝认命啃了几口—— “考虑到药效对他们很有作用,这些饼干需要分莱斯特小姐与古普塔先生些。” “但愿他们不会被这糟糕的口感击败。” 囫囵吃完早餐,爱丽丝揣起几块压缩饼干,出门摆好餐盘。 早上的庄园在阳光的照耀下少了几分夜间的阴森,而多了点温馨。 女佣与仆人正在打扫卫生,将家具的缝隙擦了又擦。 爱丽丝到缪斯回廊时,遇到了刚从里面出来的老管家。 “早上好。” “早上好,爱丽丝小姐。” 老管家朝她点点头,丝毫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快步离去。 “伽拉似乎说过,缪斯回廊有一间密室是由老管家打理的。” 爱丽丝转过头,心里飞快转过几个念头, “管家出来时两手空空,显然,那架古董相机还在密室中,并没有移位。白天的管家总是会在缪斯回廊这边晃悠,确定位置后,我晚上需要再来一趟。” 穿过缪斯回廊,爱丽丝的目光不免被两边的雕像吸引。 一尊尊身姿挺拔的希腊女神复刻着她们在神话中的经典姿态,石质的高大身躯有着不小的压迫感,威严而肃穆,袒露在外的臂膀肌肉流畅。 “缪斯回廊……我记得,这是父亲熬了不少日夜,亲手设计的。依照我喜欢的希腊神话为样本,选取了故事里的十三位神明。” “可惜,他只来得及搬进三尊缪斯女神像……” “惨案发生的时候,那三尊神像也被打碎。而现在,过去的一切不仅还原得非常完美,还只差最后一尊神像,就能完成父亲的最初预想了。” 爱丽丝若有所思, “奥菲邀请伽拉,并且给予她足够宽泛的活动空间。也是希望这位雕刻天才能有源源不断的灵感,能主持回廊最后的收尾工作吧。” 走过最后一尊空空如也的底座,爱丽丝抬眼确认着回廊尽头的门牌号,伸出手, “密室绝对与这些重建的雕像有关系,我已经猜出是哪一尊了。” “等我回去再确认吧,现在,让我看看这个应该空置的房间里面有什么。” 1f01室的大门缓缓开启。 里面布置的非常简洁,和庄园其他的客房没什么区别。 爱丽丝走进卧室,刚一转头,目光就被放在床上的巨型木箱吸引过去—— “这是什么?大型家具?” 老管家都盖章过的自由探索区域,爱丽丝就不客气了。 上前检查一番,发现木箱上了锁。爱丽丝开始回忆法罗的脸,用发卡灵巧拨弄着锁扣。 在众多课程中,爱丽丝最讨厌的就是开锁,她不喜欢金属的摩擦声。 木箱的锁不难,爱丽丝还是解了好一阵—— “最后是这里……呃,好了!” “呼,幸好打开了,差点以为把学的都还给法罗女士了。” 推开木箱上面的盖子,爱丽丝往里面看去,她眼睛微微睁大, “我没有看错吧,又是藏在最里面的房间,又是上锁的。怎么是……一座棺材?” 棺材的做工非常细致,上好的木料打磨抛蜡后有一种玉的质感。 爱丽丝抬手敲了敲,沉闷的回响让她皱起眉:“空的……我还以为我要发现卡尔先生偷藏的无名尸体了。” 她尝试着将棺材打开,然而木箱的空间狭小,实木的盖也很沉。 折腾半天,爱丽丝勉强挪出了一个小口。 她低下头,最先关注的,是棺头边缘,那个落下的名字。 礼物的定义 【赠予维克多. 葛兰兹的安身之地】 这行字并非是直接写在棺材上的,而是写在卡片上,落在了棺头的位置。 透过这个小口,爱丽丝能窥见棺内奢华的布置,以及零落的其余卡片和纸条。 “赠予…葛兰兹先生希望收到这份礼物吗?” 爱丽丝嘀咕着,踮起脚尖伸手在里面摸索。 除去纸张的质感,爱丽丝手指往前伸时,指腹触碰到了一种湿润而柔软的东西。 她大着胆子捏了捏,发现那是毫无攻击性的死物,就毫不客气的连同那些卡片纸条一起抽了出来。 抓住的东西太多而口子太小,纸张被挤压,被放在棺材里的那束花,也从边缘冒头。 “黄玫瑰?” 爱丽丝摊开手看着从指缝处落下的,蔫蔫的花瓣,有些惊讶。 她很快反应过来,自言自语: “这口棺材是卡尔先生想送给葛兰兹先生的,有象征着友谊的黄玫瑰也不奇怪。” 确认棺材里没有其他的东西了,爱丽丝开始阅读那些卡片与纸条,或者说,伊索. 卡尔的日记—— 【我是第一个抵达庄园的,我到的时候,其他的参与者还没有来。 按照待人的标准,老管家应该是很热情的接待了我。我注意到他虽然上了年纪,但身体依旧硬朗,思维也很敏锐。 他好好的在生活,对前路不迷茫,不是我需要关注的,迷途的灵魂。 老管家告诉我,最先动身的其实是一位邮差,但他离得实在遥远,路上耽误不少时间,可能会在下午到。】 【下午,第二位参与者到了。不是管家提到过的那位邮差,而是一位陌生的淑女。按照世俗应当遵守的礼仪,我和她稍微交谈了一下。莱斯特小姐对我的印象不错,想和我多谈谈,被我婉拒了。 莱斯特小姐很迷茫,但大致是向前走着的,我不太确定她是否需要我的引渡,再观察一下吧。】 【第二天上午,那位邮差第三个抵达。他把名字写在纸上举给我看,这种无声的举动让我很欣赏。 比起活人制造的动静,我果然还是更习惯待在那些缄默者身边。】 【第二天晚上梦到了杰伊先生,他正在专心的工作,为沉睡在棺木中的人整理着遗容。我上前协助他,将花朵放在逝者旁边,杰伊先生夸我做的不错。 我想这是一种暗示。 杰伊先生说过,引渡他人是入殓师的职责。或许有人正在承受着难以言说的痛苦,徘徊在生与死的交界线,无法承担自杀的罪孽。 我想我需要多观察下这座庄园,看看是谁。比起那莫名其妙的胜利,我更关心苦难的灵魂。 就像我的母亲,杰伊先生为她盖上灵柩时,她的面容是如此的安宁,和过往的那些扭曲截然不同。 就像她在遗书里写的那样,她已经尽了她最大的努力去抗争,但她仍然输给了那阴雨一般不停蔓延而糟糕的心情。 母亲让我别怪她的怯懦……比起那些,我更在意她在遗书里祝我的那一句生日快乐。这句祝福和往常没有区别,却让我想到这是她能说的最后一句时,有些不舒服。 考虑到她曾经独自度过太多这样不舒服的夜晚,我再次意识到引渡这项职责,有多么重要。】 【今天本应该是第四位参与者抵达庄园的日子,老管家告诉我们马车因为其他的事情延期了,我们可能要再等几天。 莱斯特小姐悄悄观察着我,我假装不知道。葛兰兹先生反应很大,直接转过脸去。没有人有交流的想法,但很明显,葛兰兹更安静。 他和我一样,对其他的事物提不起太大兴趣,也没有获取胜利的想法。 我提议用纸条交流,让葛兰兹送信,他难得回头看了我一眼。我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一滩死水。 我见过的,在为那些人合上双目时,他们的瞳孔就像这样。他还活着,但我已经决定把他当做我的朋友。】 【无声的,朋友……】 【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他,我回忆了我走上入殓师这条路的始末,告诉他我其实偶尔还会想起母亲的脸,想起她勉强对我撑起的那些笑,对我的教导。 维克多没有回信,但我知道他看完了那些。我又写了第二封信,更长,更详细倾诉着那些我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我在学校的遭遇,那些被扔在身上的石子,似乎引起了他的共鸣,他回信了。】 【……亲戚虚伪的言语,同样爱抱团孤立新人的寄宿学校。他的童年和我很像,我理解他。 真正的朋友不需要开口,我只见过他一面,我们却在信里互相交换着那些秘密。 在我告诉他母亲死去的那天,他的回信比以往沉重。原来威克并不是他养的狗,而是他的朋友的。那位曾经和他交谈,请他吃饭,让维克多能鼓起勇气注视的朋友,早已经离开了人世。】 【我看到了他信中的悔恨,为帮派送信的他,应该能意识到的。知晓太多黑帮隐秘的邮差,应该离警察远远的,而不是一起在酒馆喝酒。谋杀的命令通过他的信转交到了执行人手上,大火彻夜不熄。 他冲进火场,只找到了瑟瑟发抖的威克。 我非常确信,一直挣扎在这窒息泥潭中的维克多,需要我为他入殓。他是非常完美的,不可取代的无声朋友。 他早已死在了那天,飘荡在外的躯壳迟迟没有入土为安,多么痛苦。 与其承担着那些悔恨与愧疚,所有说不出口的话,都在心中燃烧煎熬,不如拥抱永恒的静默。】 【陪葬的花就选黄玫瑰吧,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长眠于此的不仅仅只有歉意。】 【愿你安息,我的朋友。】 阅读完最后一张,爱丽丝缓缓叹息一声,第一时间想到了威克肚子上的那些烧伤过后的疤痕。 她轻声自语: “葛兰兹先生抚摸着威克时,是否会想起随火焰消逝的故友呢?” “断裂的灵魂,停止流动的生机,想要踏入冥界的生者……” 爱丽丝抬起手,捂住额头, “怪不得他们一点都不想解谜。早已经失去求生欲望与正常生死观的人,怎么可能有逃出庄园的想法?” 伽拉泰亚说过,本场的实验者都因为后天的经历,而有着不小的精神缺陷。 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精神上的问题了,伊索. 卡尔最基本的生死观都与常人不同。 伊索. 卡尔并非纯粹的杀手,而是由衷的觉得死亡是最好的良药,他将其赠送给那些难以自救的灵魂。 “与死亡有关的事物,对卡尔先生的吸引力也很大,他更习惯与这些相伴。” “所以,他会在深夜的时候独自来到这里,检查保养着他为无声的朋友准备的礼物。” 将散落的黄玫瑰和那些卡片纸条重新放回棺材里,爱丽丝努力将棺材盖复原。 盖好棺材,合上木箱,爱丽丝拿起放在地上的锁,原样锁了回去。 一切妥当,她这才皱起眉:“所有人都在说葛兰兹先生放弃了自己,但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会无声无息结束自己的生命。葛兰兹先生还活到现在,意味着他并没有主动拥抱冥王的念头。” “死亡应当是自己选择的路,而不是可以被赠送的礼物。” “卡尔先生的想法太危险了,莱斯特小姐却对这份危险毫无察觉,还曾想邀请他结盟。我必须提醒下其他人,防备可能的意外。” …… 离开1f01室,爱丽丝重新回到缪斯回廊: “回去前,顺便确认下密室在不在那座雕像下吧。” 俄尔普斯与欧律狄刻 爱丽丝目标明确,那便是九座缪斯女神中的厄剌托。 厄剌托的名字,含义是可爱的人,司掌的艺术领域为爱情与诗。 因此,比起旁边雕像的肃穆庄严,这位缪斯女神的表情俏皮,头戴灵感桂冠,手持七弦琴。 爱丽丝来回走了走,用力一踩,明显感受到这里的地砖不太严实。 她嘴角微微上扬,轻快离开。 之所以确定是厄剌托,是因为这是缪斯回廊中唯一一位拿着七弦琴的女神。 爱丽丝最常读的希腊神话,便是俄尔普斯与欧律狄刻。 故事的内容很简单,天真烂漫的欧律狄刻在山间游玩时,不幸被毒蛇咬中脚踝死去。擅长音律的俄尔普斯手持七弦琴,利用神乎其神的琴声,历经艰险追到冥界。 冥后被七弦琴的音乐所打动,劝说冥王给予一次机会。 于是冥王许诺俄尔普斯可以带走亡妻,但回去的路途比来时更危险,中途不许回头。 俄尔普斯答应了,抓着欧律狄刻的手从地狱出发。他渡过了所有诱惑和艰险,在看到光明时,他激动而喜悦呼唤着妻子的名字,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心生惶恐的俄尔普斯以为自己失败了。 误以为自己在中途的黑暗中牵错了人,俄尔普斯在地狱的路口回头,看到欧律狄克因为他违反誓言,含着泪水化为一尊石像,彻底留在地狱。 疯疯癫癫的俄尔普斯继续弹动着七弦琴,却没能再创造一个奇迹。最终被他得罪过酒神的崇拜者们一拥而上,死状凄惨。他的尸体与那把七弦琴一起被抛入河水,随波逐流的远去。 这个故事传到罗马后换了个名字,被意大利改编成了两部着名的歌剧——《奥菲欧》与《优丽狄玺》。 “我以前最喜欢的故事……还企图让奥菲去学七弦琴来着。可惜,奥菲的天赋一点不在音乐上,听得我很想藏起来。” 爱丽丝嘀咕着,忽然想到她在庄园拿到的第一瓶药剂符号也是七弦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奥尔菲斯虽然不懂音乐,但是略懂药理。 一想到奥尔菲斯摇晃着几支细长的试管,将其从高到低排列,一本正经将其命名为七弦琴的场景,爱丽丝笑出声。 注意到正在清洗入户厅地毯的仆人投来了疑惑的目光,爱丽丝低头咳嗽两声,匆匆上楼。 好了,在晚上探索密室之前先把需要注意的事情全部跟莱斯特小姐叮嘱一遍吧。 走到安妮的房间门口,爱丽丝伸手敲了敲。 “是谁?” “早上好……哦,不对,中午好,莱斯特小姐。是我,爱丽丝。” 解开防盗链的铁锁碰撞声响起,安妮打开门,舒了口气:“爱丽丝小姐,我一直在等你。” “请进吧。” 临近午饭时间,爱丽丝干脆叫来女佣,与安妮提前拿到午饭。 随着房门关闭,她告诉安妮,难以控制自己情绪的甘吉之所以会那么暴躁,就是因为吃了含有不明药物的饭菜。 “啊,那,那他还好吗?古普塔先生没事吧。” 安妮悄悄把餐盘推远了一些,脸上浮现出担忧。 “我等会也会去他那里一趟,给他留点这个。” 爱丽丝掏出压缩饼干,放在桌上, “昨天他的暴脾气出现的太快,我没有问出什么。但我相信,只要他情绪能稳定下来,不再发病。最多两天,就能问出关键线索,解出你的谜题。” “我住在楼下,很多事情都没办法第一时间知晓。我希望莱斯特小姐你能帮我留意一下楼上的动静,特别是来往送饭的女佣,还有卡尔与葛兰兹两位先生。” 安妮有些苦恼:“可我也没有把握,能时时刻刻盯紧每一个路过的人啊……” “也是……” 爱丽丝跟她讨论, “有我的提醒,古普塔先生大概率不会继续摄入药物了。要防的是小概率事件。我就怕他不相信我们,毕竟,他的警戒心很重,讨厌白人。” “我,我可以去和他交涉,告诉他不要乱吃东西。” 安妮鼓起勇气, “爱丽丝小姐,我记得你说过,因为我的穿着打扮来自捷克传统服饰,古普塔先生对我的第一印象不算糟糕。” “我不擅长应付暴力,但我经营过一家玩具店,我对怎么安抚哭闹的小孩还是有点自信的。” 爱丽丝失笑,她很想提醒安妮,甘吉可不是什么小孩子。当然,她也知道,这其实是安妮对自己的心理催眠,说服自己去接触甘吉。 安妮做出决定后,面露不解: “至于卡尔先生,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还要盯紧他?他会伤害我们吗?” 爱丽丝摇摇头, “其实,我们不主动去招惹他。卡尔先生会自己压低自己的存在感,不会与我们发生冲突。” 安妮眨眨眼睛,更加疑惑。 爱丽丝继续道:“但是,那位邮差先生被他盯上了,很有可能命丧他手。” 安妮瞳孔剧烈震动:“什么?!”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安妮的反应,比知道饭菜里面有药还大。 原因很简单,因为初次见面时伊索. 卡尔谦逊的举止,让安妮非常的放心。 她不仅自己认可,还信誓旦旦的介绍给了爱丽丝。 结果,看似暴躁而无法沟通的甘吉反而会控制不住将体力耗尽,比较好解决。而让安妮感到安心的文明人,私底下在准备入殓队友。 这种反差带来的冲击,让安妮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天啊,我又犯了一次错误。” 安妮捂住脸,语气有些恐惧。 “又?” 爱丽丝发出疑问。 “嗯……” 安妮低低解释道, “因为我父亲的严厉与漫无止境的指责,我的前夫仅仅是对我展露了一些温柔,我就一头栽了进去。” “直到和我结婚,将财产变成共同持有后,那个人渣才露出了本来面目。他比我的父亲还凶恶丑陋……” 安妮很沮丧:“唉,我感觉自己看人的眼光,总是……” “这与你的眼光无关,莱斯特小姐。” 爱丽丝安慰道, “不少野兽都擅长伪装,这是它们捕猎的本能。何况,我之前说了,只要不成为卡尔先生的目标,他确实是一位喜欢安静的绅士。” “现在也不晚,一切都没发生。莱斯特小姐,拜托你了。” 安妮认真点头,“好,我记下了,我会盯紧他们的!” 该说的都说完了,安妮与爱丽丝一起,敲响了甘吉的房门。 如爱丽丝所料,经过这两天的连续发病,甘吉的精神状态非常疲惫,整个人都蔫蔫的。 在得知饭菜里面的问题后,甘吉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表示自己知道了。 很明显,他对爱丽丝的忠告不怎么上心。 “还有事吗?如果没有事的话,我想独自静静。” 甘吉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滔滔不绝会让人厌烦,容易激起甘吉的逆反情绪。 爱丽丝正在苦恼该怎么继续和甘吉沟通,安妮忽然怯怯开口:“古普塔先生,谢谢您告诉我们肉豆蔻的作用。” “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风俗特产,以及只有当地人才口口相传的历史细节。” “我的父亲是一名捷克人,我由此了解了不少关于捷克与斯洛伐克的故事。如果您想知道,我随时欢迎您的提问。” 本来想赶人的甘吉一顿,竭力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哦,捷克和斯伐洛克啊。我无所谓的,你愿意聊就随便说点吧。” 安妮与爱丽丝对望一眼,猜出甘吉的谜题跟捷克有关。 安妮顺势坐了下来,开始讲述起捷克斯洛伐克的历史。 捷克人在经历敌国漫长的压迫后,奋起反抗的故事,吸引了甘吉的注意,他频频点头—— “对待那些敢侵入他人家园的敌人,就应该这么做!温顺是没有用的,听话只会任人宰割。唯有运动,只有反抗,唯有暴力才能阻止咳咳咳……” 说得太激动,甘吉剧烈咳嗽起来。安妮没有像之前那样,被甘吉言语间的愤怒吓退,而是给他递了一块手帕—— “捷克的抗争也不是一帆风顺,在争取自由的道路上,因为实打实的差距,关键的白山战役以惨败结束。捷克与斯洛伐克,自此被奥匈帝国纳入统治范围。” 甘吉的手无力垂下,侧过头。 现在正是下午,窗外阳光明媚。太阳就像大英一样刺眼,那是日不落的辉煌。 印度? 几支枪啊? 安妮柔声道:“但是捷克从来没有停止反抗的心思,流亡在外的斯拉夫人也心心念念着某天重返故土,继续吹响反抗的号角。” “这个日子不远了。奥匈帝国的统治力连年下滑,捷克与斯洛伐克,已经在逐渐恢复独立。或许再过十几年,新的国家会建立在那片土地上。” 甘吉转过脸,凝视着安妮:“即使无法胜利,也要斗争到底。” “对,没有人会放弃自己的家园。” 安妮低头抚摸着自己身上的长裙, “我不喜欢我的父亲,但我不讨厌捷克。或许正是因为我体内流淌着那里的一半血液,所以我是那么的热衷自由,热衷无拘无束的飞行。希望有一天,其他被压迫的地区,也能迎来属于自己的解放。” 甘吉双眼放光,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一幕。 爱丽丝在旁边静静聆听着,心想这就是有共同话题的好处啊。 让她一个英国人上去讲反抗侵略者的历史,会让甘吉认为她在嘲讽吧。 “古普塔先生,爱丽丝小姐说,你很想回家。” 眼见着甘吉态度好上不少,安妮大着胆子问。 面对这个敏感的话题,甘吉沉默一阵,点点头:“是的。”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被选来英国的原因,就是因为我的性格足够温顺听话,加上板球技术也不错。” “唉……无论在异国吃多少苦,我都能忍。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在我对那些英国人笑脸相迎,接受一切不公对待时,我的家乡却在燃起战火。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还想着讨好他们!” “所以,我烧毁了那里,从里面逃了出来。我想回家,与我的家人们并肩作战。不做牢笼里的观赏性猛虎,而是反击回去的战士!” 甘吉眼中涌出众多复杂的情绪。 不甘,后悔,痛恨……那是从柔软蓬松的干草中点燃的极度怒火。 不在沉默中死去,就在沉默中爆发。他从温顺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古普塔先生,那您来这里,是为了赚一笔回家的路费吗?” 安妮小心翼翼问。 甘吉随意点了点头,情绪还沉浸在回忆里,一点点胀大,逐渐要失控。 “那…古普塔先生,如果你需要钱的话,我这里有。要是您愿意帮助我获得本场游戏的胜利,我可以私底下补偿您一笔钱。” 安妮比了个数, “船票很贵吗?一千英镑够不够?” 甘吉失控的情绪忽然稳定了,他略微有些僵硬的转头:“多少?” “一,一千英镑……您是觉得少了吗?价格我们可以再谈,不过更多的话,可能要等我周转一下。我也许诺了爱丽丝小姐一笔钱。” 安妮很忐忑。 不止是甘吉,爱丽丝都震惊看着她。 爱丽丝虽然知道安妮会付钱,但她没想到是动辄就是4位数的英镑啊,英镑可是采取金本位的货币! 直观点来说,每一枚英镑,都含有7.3克的黄金。 和安妮一比,想起自己给小费都是几便士,一先令的给,爱丽丝感觉自己穷极了。 甘吉语气肃穆起来:“这位小姐,请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如果你有这么丰厚的资产,为什么还要来到这里呢?” 安妮垂下头:“我又不是为了钱来到这里的,我是为了寻找关于复仇对象的线索。” “古普塔先生,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现在就支付一成定金,剩下的在我赢了以后给。” “抱歉,英镑还是有些重量的,我这次外出,随身携带的并不多。” 面对随身零花钱都是上百英镑的安妮,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干枯的黄玫瑰 片刻后,甘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忽然发现,我赢不赢不重要。” “衷心希望你能取得胜利,莱斯特小姐。” “谢谢。” 安妮点头接受了祝福,将自己的零钱包递给甘吉, “请收下这份定金吧,我也希望古普塔先生可以早日返回家乡,与亲人重逢。” “这多么不好意思啊,我都没有帮到你什么。” 做梦也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圆梦,甘吉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扭扭捏捏接下钱袋,感受着这沉甸甸的信任,甘吉眼中闪过挣扎,终于在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支小小的试剂。 他递给安妮,声音很小: “这个是随午饭一起送来的。女佣说这是特效药,可以缓解我的不安和焦虑。” “按照我之前的状态,我很难冷静的完成探索与思考,解开谜题。所以……就算你们告诉了我这东西不妥,我仍然想试试。” 甘吉的目光有些茫然, “但现在,我好像用不上了。” 实打实的英镑就在怀里,这比任何口头上的许诺都来的令人信服。 “莱斯特小姐,你的谜题进度解到何处了?” 拿到钱,甘吉也是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爱丽丝与安妮,从对手变成同事和老板了。 三人的交谈不断,围绕着【理想的彼岸】激烈讨论起来。 “我感觉,我知道这题的答案。” 甘吉说, “但我需要一点时间,理顺思路,确定这是在指我梦寐以求的家乡,还是……” 他神色犹疑,另一个答案,甘吉也不太确定。 …… 从甘吉的房间里出来,爱丽丝还有一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她没想到,安妮居然这么容易就获得了新药剂。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啊。 “太好了,这一次的交流非常顺利。” 安妮也很开心,轻抚着自己的胸口, “虽然整个过程都很紧张,但好在没有出什么岔子。古普塔先生真好说话,非常配合呢。” 1000英镑,这必须配合啊。 “莱斯特小姐,干得漂亮。” 看着高兴转圈圈的安妮,爱丽丝发自内心地给她点了个赞。 安妮不好意思:“是古普塔先生的心愿很实在,他想要一笔钱回家,而我正好有点钱。” “不止哦,莱斯特小姐也在闪闪发光。” 爱丽丝含着笑意, “最开始,古普塔先生都已经送客了。还是莱斯特小姐没放弃,想办法找到了对方感兴趣的话题,并顺利聊了下去,这是一次堪称完美的交流,所取得的效果远超我的预期!” 接连获得肯定,安妮不好意思,双手捧起脸,有些害羞。 伊索与维克多的房间还是那么的安静,他们似乎跟之前一样,仍旧待在自己的屋内。 安妮放轻脚步,直到进入自己的房间,她才迫不及待的开口:“现在,是不是只要关注卡尔先生的动向?” “嗯。” 摸摸口袋里的新药剂,爱丽丝的心踏实极了。心里舒坦,语气也轻松起来, “根据前两天的观察,卡尔先生白天习惯性待在房间,直到深夜,人们熟睡后,才会出来活动。” “那这几天我白天补觉,晚上就爬起来竖着两个耳朵,仔细听隔壁的动静。” 算算时间,安妮很乐观, “只要等古普塔先生确定答案是哪一个,我赢了,这场游戏就结束了。” 胜利的奖杯逐渐清晰,即将到来的黎明,让人过分关注期待,从而忽略了天亮前的危险。 伊索面色沉沉,悄无声息地踩着柔软的地毯,缓缓出现在入户厅。 是的,他不在二楼。 爱丽丝误判了一点——喜欢在夜间出行,并不意味着只能在夜间出行。 在她忙碌的这些时间里,伊索的准备也趋近完善。 入殓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为了让死者体面地出席葬礼,服饰到发型,环境布置都很重要。 事关自己的朋友,伊索希望任何环节,都能顺利进行。 因此,伊索下午提前出门,在很短的时间内重返1f01室,检查了一遍细节。 “我明明提醒过了那位记者小姐。” 刚从缪斯回廊里面出来的伊索抬头,目光扫过二楼。 他手指间正夹着一枚干枯的黄玫瑰花瓣,语气有些不悦, “互不干扰,两相无事。” “可她不仅不遵守默认的社交底线,还伤了我的花。” 爱丽丝现在就敢翻伊索的东西,那下一步是不是还敢阻止伊索亲手解脱维克多? “她发现了这一切,那大概率会把我的计划告诉其他人。古普塔先生被他的坏脾气所困扰,最有可能帮助那位记者的是……” 回忆着那天吃饭时,安妮凑在爱丽丝身边的模样,伊索思路清晰, “莱斯特小姐对声音很敏感,一旦回到房间被她盯上,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干扰。” “我这次出来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人,完全可以借这个机会,消失在她们的视野中。” 伊索脚步一转,换了一个方向,并没有上楼—— “让她们去盯一个空房间吧。” “比起之前的默默准备与等待,我现在需要更激进一点,才能保证工作顺利。” 死而复生? 正在安妮房间的爱丽丝莫名有点心慌,第六感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拉响警报。 皮肤传来发烫的触感,不知什么时候浮现的相机印记出现在爱丽丝的背后。 她似有所悟,微微转过视线,余光看到一个扭曲的黑影贴在窗边,依稀是只鸟。 爱丽丝没来由的犯恶心,大脑一阵眩晕。 “爱丽丝小姐,你怎么了?” 注意到爱丽丝的脸色变差,安妮关心问。 爱丽丝揉着太阳穴,努力压抑着渐起的心跳,摆了摆手。安妮满脸担忧,正欲再问,“砰——”的一声打断了她将要出口的话。 两人闻声转头,恰好看到一只小鸟从房间窗户处滑落,在玻璃上留下了一道深色的印迹。 “……” 爱丽丝心跳得更快了。 这是两天里面的第2次了。 第2次,有失去平衡的鸟就这么恰好的撞死在玻璃上。 和之前不一样,安妮在窗口放了架飞行器的小模型,那只鸟挂在上面,黑乎乎的一团,小幅度摇晃着。 “它还活着吗?我,我去确认一下。” 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的安妮打算去看看,被爱丽丝按住—— “爱丽丝小姐,你刚才有些不舒服,还是……” “现在好很多了。” 爱丽丝放下手,语气温和而令人信任。 趁着安妮没反应过来,她快速推开窗,低头注视着那只鸟。 爱丽丝在那暴凸而僵硬死寂眼中看到了自己倒影。 她的目光缓缓下滑,略过歪斜的鸟头,扭曲的的身躯,断了一半的爪子。 爱丽丝的视力不错,她看到那只鸟的尖嘴上挂着几缕丝线。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生怕被安妮听到,爱丽丝的声音非常轻, “卡尔先生把你放在了树上,还摘下了自己的手套给你盖上。你应该已经死了。”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即使没有看到丝线,爱丽丝也能发现这只鸟的不对劲。 过于僵硬的鸟尸,黑色的陈血,稀稀落落,极不正常的羽毛,都在告诉爱丽丝,这只鸟已经死去多时。 爱丽丝到现在还不知道,伊索. 卡尔已经洞察了她的安排,她此刻的心神都被这诡异的一幕所牵动。 “算算时间,从意大利回来时,那个灰袍人就已经快追上我了。如果不是他中途去收拾其他人,我估计都回不到伦敦。” “兜兜转转,拖了这么久,终于要找上门了吗?” 爱丽丝在窗边待的时间有些长,安妮唤道:“爱丽丝小姐……” “唉,令人悲伤的惨剧。” 爱丽丝叹息一声, “莱斯特小姐,你还是别过来看了,它的脖子完全断掉,模样有些吓人。” “啊,脖子断了……好可怜。” 安妮果然被吓住,没有走过来。 爱丽丝若无其事地抓住那只挂在模型上的鸟,往下一抛。 确认那只鸟一动不动地落入底下的枯草丛中后,她摘下手套,将其仔细折叠收起。 “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 爱丽丝转头,对安妮说, “我回去了。” 她的语气神态太自然,安妮丝毫没察觉到不妥,颔首:“好的,爱丽丝小姐慢走。” 爱丽丝离开二楼,第一时间回到她的房间——1f02室。 这里的采光不算好,有什么阻止了阳光。 爱丽丝锁上门一转身,就听到微弱的动静。那是落到枯草丛中的鸟爬上窗沿,紧贴着玻璃发出的声音。 爱丽丝转头,瞥了一眼。 鸟儿像是个傀儡,摇摇晃晃的支撑起瘦骨伶仃的身躯,经过两次冲击的暴突眼珠终于摔出眼眶,紧靠着几丝黏连的线拉住。 “都死而复生了,连玻璃都撞不碎?” 爱丽丝蹙眉, “还是,有什么力量在保护这座庄园?他进不来,只能先盯着,免得目标丢失?” 想起自己身上的相机印记,以及在庄园内的那些好眠,爱丽丝松口气,一直过快的心跳慢慢降速。 …… 虽然这只鸟除了折磨自己,暂时没有做出其他的举动,但一只僵尸动物站在窗边盯梢的行为,还是很有精神压力。 怀揣着不安与高度警戒,爱丽丝整个下午度秒如年。 几乎是刚到仆人们的休息时间,欧利蒂斯庄园重新变得空荡后,爱丽丝就立刻出门了。 带好提灯,她直奔缪斯回廊。 密室自然有特殊的进入方法,这是连伽拉泰亚都不知道的隐秘。 爱丽丝没怎么思考,果断对厄剌托所捧着的七弦琴伸出手。 巴尔克. 拉. 帕杜拉,他是爱丽丝的父母请来的建筑天才。 他最先尝试的,便是各种控制类的机关。在爱丽丝的记忆里,拉. 帕杜拉先生的初步成果,就是对庄园大门的改造。 庄园的大门不再有实体的钥匙,而是使用一支特殊的短笛。只要吹响笛子,那特殊的音律响起,大门便会自动打开。 热衷艺术的德罗斯夫妇很喜欢这种的设计,只有家人才能持有的短笛,也保证了钥匙不会流到他人手中。 在他们的支持下,不仅是大门,欧利蒂斯庄园许多关键的暗门,也被拉. 帕杜拉改建成了这样的打开方式。 而那段可以控制大门的小调,被命名为夜莺的歌声。 提取出记忆中的曲调,将其转化为七弦琴的琴谱,爱丽丝按照顺序,拨动着琴弦。 随着连续几个音符,爱丽丝感到附近的地板在颤动,仿佛某处的机关正在被打开。 弹奏完毕,她让开位置,蹲下身子摸索着用力一推。 地板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向两边分开,狭窄的入口出现在爱丽丝的面前。 她提灯一照,发现里面什么都看不清,非常深。 爱丽丝握紧手上的灯,屏住呼吸弯腰进入。 这里的台阶又陡又窄,她集中精神,专心注意着脚下的路。 在寂静中,人的感官会被无限的放大。 爱丽丝觉得这段路长到令人难以忍受,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面前是越来越黑的黑暗,像是她正在从人间走向地狱。 稳住心态,爱丽丝斩断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只看着眼前的光,脚下的路。 等头上的出口变成一个小点时,爱丽丝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平地。她打起精神,拎着灯小心摸索着周围,异常仔细。 这里非常的空,似乎已经被废弃了很久,地面上满是厚厚的灰。 不知名的小虫子快速爬过去,窸窸窣窣的。 提灯晃动,光线照耀之处,一只快有手掌大的蜘蛛受惊,飞速从爱丽丝脚背上爬了过去。 虽然胆子比一般人大很多,可是这诡异的触感还是让爱丽丝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几步。 下一秒,她撞上了什么东西。阴冷的凉意瞬间从腿根窜到后脑。 不知是不是错觉,爱丽丝感觉有个人就站在她的身后,对方的目光漠然,异常冷漠。 是谁? 不对,这里可能还有其他人? 爱丽丝回过头,入目所及的,是一抹略微有些暗的红色。 【危机爆发】 她深吸两口气,重新站稳,慢慢转过身。 那抹红色急速扩张着,最终呈现在爱丽丝眼前的,是一块由上好丝绒厚布盖着的,半人高的不明物体。 “这是那架相机?” 爱丽丝反应过来,伸手掀开厚布确认。 颇具重量的丝绒像水帘一样顺滑落地,保养的异常精致的古董相机出现在爱丽丝眼前。 那满是裂痕的镜头正对着她,黑洞洞的底色像是藏有另一个世界。 被镜头所吸引,爱丽丝情不自禁的伸手拂过镜头,直到镜面割裂的冰凉刺手触感让她回神—— “我透过音乐殿堂看到的相机,似乎没有这么多裂痕?发生了什么,相机伤痕累累的。” 她正在奇怪,指尖却骤然传来一阵刺痛。丝丝缕缕的鲜血渗入破损不堪的镜头,一个淡淡的摄影机印记也随之浮现,顺着她的手,飞速被收回镜头内。 爱丽丝:?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印记被收回了?我都不知道那个印记怎么来的,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消失。真是……莫名其妙。” 爱丽丝的声音回荡在废弃的密室仓库中。随着摄像机印记的消失,她忽然觉得四周的气温降了不少,裸露在外的双手皮肤甚至被冻到发红。 她急急忙忙将手揣进口袋中,嘴唇都有些发抖:“突然变得好冷,好冷……” 爱丽丝原地快速踏步,企图用运动产生的热量抗衡寒流。她围着相机研究,可怎么看,这都只是一架平平无奇的古董相机。 随着时间的流逝,爱丽丝的手脚越发僵硬,无论怎么做都暖不起来。 本次夜间出行,爱丽丝为了方便行动,穿的衣服并不厚实。 完全没料到找到相机时,对方的庇护会被立刻收回,面对急速的降温,比起继续探索,寻找相机的秘密,爱丽丝判断自己更需要取暖。 “被庄园的表象麻痹了,完全忘记了之前的危险。如果我没有猜错,伊塔库亚已经离我非常非常近了。” 爱丽丝立刻转身,想要按照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此时,她隐约看见有个人影从上方出现,毫不留情的合拢了地板,关上了密室的门! 那一点微弱的光彻底消失! 呼喊声被掐断在了喉咙里,爱丽丝捂住耳朵,却依旧听到了群鸟起飞的声音。 提灯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爱丽丝艰难对抗着脑海中的杂音,没一会,她昏死过去。 …… 伊索. 卡尔松开手,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的目光不含有任何温度,平静打量着缪斯回廊左右林立的雕像。 “我还在头痛,怎么解决你呢。记者小姐,没想到你自己走向了冥界。” 伊索轻声道, “冒险到此为止了。等一切结束,我会向这里的主人请教该怎么打开这里,好好收殓你的尸骨的。” “现在,我该加快脚步,认真处理下其他人了。” 然后就在他走后不久,窗外忽然飞起了一只歪歪斜斜,动作格外生硬的小鸟。 鸟儿对准走廊窗户,毫不犹豫地俯冲—— “砰——” 随着摄像机印记被收回,不只是最开始的那一只,陆陆续续还有其他的鸟,也加入到了这场自杀式的袭击中。 它们伴随着风,目标明确,直到成为一摊肉泥。 成群结队的鸟群像是一片黑色的风,和乌云联手,彻底遮蔽了今晩的月光。 一直悠闲盘旋在庄园上空的渡鸦观察着这些不同寻常的景观,最终,落在大门上,微斜着头。 渡鸦的瞳孔里面闪动着微弱的光,它从始至终都未眨一下眼。 “嘎—嘎——” 瞳孔中的光芒骤然一亮,渡鸦收到讯号,发出低沉的叫声。 它再度起飞,绕过半个庄园停到了次卧的面前,用嘴尖“笃笃”敲着窗户。 正在写实验笔记的伽拉泰亚听到了那沉闷的声音。 她摇动着轮椅,不耐烦地推开窗户。 渡鸦迅速飞了进来,收拢着宽大的翅膀落在地板上。 伽拉泰亚语气玩味:“这些鸟今晚不知道发什么疯,现在连乌鸦都会敲窗?” “伽拉泰亚。” 渡鸦张开嘴,里面传来的却是一道极其苍老的声音。 伽拉泰亚一挑眉,用刻刀在渡鸦身上比划了一下:“不是真乌鸦?这是个什么东西?帕杜拉,是你在说话吗?” “这不是什么东西,这是我新研发的,拥有生物外形的隐蔽监控。” 渡鸦吐出人言的画面,相当诡异,不比外面的鸟群差, “不过少爷觉得,渡鸦作为北欧神话中奥丁的信使,不仅仅是负责监视。所以这款外形的监控,按照少爷的心意追加了通信功能。” “长话短说,伽拉泰亚,这组实验出现了预料之外的问题。据我观察,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侵入庄园,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你,去解决一下。” “我?” 伽拉泰亚瞪大了双眼, “等等,什么叫做神秘的力量?你难道要告诉我,有什么神啊?恶魔啊,盯上了这里,你让我去解决?” 她拍了拍自己的轮椅: “受雇于这里的主人后,我见识到了贵方不少的黑心面。但这个,是不是有些太超出工作人员的能力范围了?” 渡鸦安静下来,或者说,巴尔克正在思考解决的办法。 过了一会,他道:“也是,你的首要职责是盯紧这场实验,而不是处理突发意外。” “改一下,伽拉泰亚。我观察到一号实验品加快了动作,实验结果即将出炉。” “你负责盯紧他们,将前因后果仔细记录,提交一份完美的实验报告。” “我来解决这件事。” 有史以来最自愿的拍照 爱丽丝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正位于空旷的原野上,看着从四面八方席卷来的暴风雪一寸寸吞噬四方,挤压着爱丽丝的生存空间。 雪花纷飞,许许多多早已死去的小型动物被狂风卷起,僵硬的鸟儿摆出飞翔的姿态,堵死了爱丽丝所有能躲避的方向。 在最后的100米里,风雪前进的速度慢了许多。爱丽丝望着那轻飘飘的雪花,有种预感——如果被这场大雪所裹挟,那就再也逃不出来了。 危险,非常的危险。 “这是你惹来的。” 一道温润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正出神看着风雪迫近的爱丽丝讶异转头:“咦?这位先生,您是?”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说话的人容貌极好,纤长的眼睫垂下,薄唇中吐露的话语轻柔, “我是来劝你离开的,小姐。” 不错的教养谈吐,但懒得报上自己姓名的举动,让爱丽丝察觉到了他内心的高傲。 她避开离开这个话题,试探性开口:“这位先生,您的谈吐,让我想到了一些顽固老派的贵族。” 对方没有说话,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爱丽丝打量着他身上复古考究的贵族礼服,失笑:“可这是多少年前流行的款式了?洛可可风早过气了。” 所谓的贵族,往往喜欢不惜一切代价,大笔大笔花着钱,追逐着最奢靡的新奇时尚。性子越是高傲的贵族,就越难以忍受自己穿着不体面的衣服。 爱丽丝好奇这位贵族会怎么反应——无论是为自己辩解还是斥责,好过无动于衷。 没想到,男人漫不经心地轻嗤:“从来都没有旧款式,只有难以入目的穿衣者。” “在所有舞会里,我穿什么,当晚的流行就是什么。” 爱丽丝若有所思——对方经常参加舞会,而且出身不低。敢这么说话,至少也是个伯爵了。 男人可不知道爱丽丝在疯狂猜测他的身份。 面对这片暴风雪,他咳嗽两声,蓝色的眼睛异常深邃美丽,紧紧盯着爱丽丝:“再说一次,小姐,你该离开了。” 躲不过这个话题,爱丽丝索性把话摊开说,理直气壮道:“我不走,前方很危险。” “死在风雪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男人语气很淡, “小姐,低温会永远留下你的容貌,将这一刻凝固。” 面对这无情的人,爱丽丝很无奈: “这位先生,那个一直在庇护我的相机印记,是您的吧。您为什么要在我身上留下那个印记?我原本以为您愿意帮助我……” 爱丽丝故作悲伤,长长叹息一声, “没想到我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台相机,却被收回了庇护。现在,还要被赶入风雪中,为什么?” “并非庇护。” 意识到爱丽丝误会了某些事,男人礼貌纠正她错误的看法, “我建造了一座永恒国,所有被相机拍下的人都会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小姐,你曾被拍下,被记入了前往永恒国的名单中。” “在某个恰当的时机,我就会邀请你进入永生的国度。可是,你比之前的国民更有活力,不知从哪里招惹来了这些……” 点了点不远处呼啸的狂风,他蹙起眉, “印记落下时,我还是很高兴能邀请到一位得体的淑女的。是你招惹到的东西有些太过分,对方还纠缠不休,非常没有风度。” 性子高傲的贵族不愿意直接承认他难以继续与这些力量抗衡,在言语间为自己保留着体面, “乱七八糟的东西,会影响审美。我只能遗憾的通知小姐你,我已经将你进入永恒国的权限收回了。” “我说的离开,是请你离开这个房间。” “他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担心过低的温度,会损耗已经很脆弱的相机。” 他话音刚落,那张柔美秀丽的脸庞逐渐被黑白灰三色取代。潋滟多情的蓝色眼睛,也变成全黑, “请你醒来,离去。” 爱丽丝猛然醒了过来。 周围仍然是那个地下密室,压抑无声。 提灯的光芒已经非常微弱,一闪一闪,像是即将熄灭的萤火虫。 梦中的那个人说的对,地下室的温度越来越低了,这里仿佛变成了一个大型的冰库。 “咳咳咳……” 爱丽丝忍不住咳嗽起来。她想抬手捂一下嘴,却发现手指都已经冻得有些不听使唤。 抬头看了一下被合上的入口,爱丽丝苦笑出声:“控制开关在缪斯回廊,那是密室外面啊,我从里面怎么开门?” 没有人回答她,这是爱丽丝要自己解决的难题。 光是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这个动作,就几乎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 爱丽丝打量着伫立在身边的是相机,最先注意到的,便是镜头。 原本满是裂痕的镜头修复不少,摆脱了爱丽丝身上携带的诅咒后,相机在飞速回血。 “永恒国?那是个什么地方?从没听说过。” 爱丽丝快感受不到自己的脚趾了,她清楚的明白,摆在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死。 要么想办法去开门,然后开着开着被冻死在门边,要么就是放弃开门,直接被冻死。 爱丽丝脑海中又出现了一声声的鸟叫,还有森林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它们在高歌,它们在欢唱,它们在庆祝,庆祝又一个被献祭的人即将回归风雪的怀抱。 用力甩了甩脑袋,爱丽丝一口咬破舌尖,温热的血液成了短暂的暖意,她飞速转过几个念头,选择了最死皮赖脸的一种。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爱丽丝抚摸上相机,喃喃道, “现在看来,我还是待在名单上比较好。” 该怎么上那个名单?对方提到过,似乎是以拍照为媒介的。 爱丽丝觉得也是。 如果回收印记用到了镜头,那留下印记,应该也需要镜头。 爱丽丝争分夺秒研究着古董相机的结构,冷到发木的手指颤抖找到快门时,爱丽丝仿佛听到了一声咆哮。 对方无法继续保持优雅了,很是生气爱丽丝自作主张的行为。 然而,相机是死物,无论镜头中闪过的那张美丽的脸有多么愤怒,爱丽丝对着自己就是库库一顿拍。 拍照声音响起的那一刻,爱丽丝感到自己身上回暖,一个无形的罩子替她挡开了那些风雪。 与此相对的,稍微好了一些的镜头发出了响亮的碎裂声,密密麻麻的裂痕如同蜘蛛网一般蔓延开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爱丽丝一边道歉一边守着相机,感到冷了就对自己拍上一张照。 道歉声和玻璃的碎裂声交织,中间似乎还有某位老派贵族无法忍受的含蓄谴责。 这是什么?永恒国,登记一下,这是什么?永恒国,登记一下。 同样都是吃人的猛虎,比起现在就冷死在这里,爱丽丝选择紧紧拽着那位与相机有关的神秘贵族先生。 “相机印记被抹除的时候,伊塔库亚应该感知到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杀我,引发的动静绝对不小。” 爱丽丝呼了口气,抽空自拍, “再坚持一下,要么是伽拉来处理这件事,要么……就是拉. 帕杜拉爷爷。” “如果奥菲醒了,恢复得不错,那也可能是奥菲来。不管是谁,只要我坚持下去,就不会死在这里。” 相机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仿佛在质问那我呢? “你也要坚持住啊,好心提醒我要登记的贵族先生!” 爱丽丝小声鼓励道。 第141章 深渊 每到夜晚,庄园里的佣人,会在老管家的带领下,退出庄园的主宅范围,住进不远处为佣人们建造的房子。 佣人们自然也看见群鸟环绕庄园的一幕,感受到比以往更低的气温。 但训练有素的佣人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守口如瓶,如往常一般洗漱安寝,不曾分出半分关注。 只有老管家还没睡,沉默在二楼阳台远望着,观察庄园的异变。 鸟群在扩大,寒流的范围也在增加。老管家看着看着,莫名感到鼻腔一凉,觉得风钻透了他这把老骨头。 不太确定这是实验带来的变化,还是真的发生了意外,老管家耐心等待主宅消息。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位几乎不露面的建筑大师,会亲自对他下达指令。 渡鸦逆流而上,飞离疯狂的鸟群,落在老管家面前—— “我需要去【深渊】一趟,取本书。” 老管家愕然,随即惶恐道:“主人还在沉睡,此刻打开【深渊】,会不会导致……” “因为还未到来的后果,而选择等待,选择再说,往往会错过最后的机会。” 渡鸦忠实的传达巴尔克的意思, “我不会再犯一次这样的错误了。” 老管家沉默片刻,躬身:“我能为您做什么呢?帕杜拉先生。” 巴尔克有条不紊的吩咐: “从【深渊】里取出来的【物品】,不管最终会不会失控,庄园已经不适合作为研究场地。” “1号实验品已经察觉到了今晚的异样,他很担忧自己的计划是否能实现。” “你去联系他,提供帮助。想办法让所有实验品都动起来,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研究场地,不受干扰的完成他们最后的选择。” “安顿好其他佣人,联系周边的庄户。在庄园异变顺利解决前,禁止无关人员靠近。” 老管家垂首,信服道:“是。” 将实验的事情安排妥当,巴尔克中断通讯,操控着手臂上的便携控制器,放大一格监控画面。 监控视角下,庄园的大门依旧紧闭着,可不知何时前来拜访的灰袍人宛如一阵风,径直穿过了高墙与机械的封锁。 “这家伙原先的目标很明确,现在反而多了丝迷茫,仿佛看不清目的地了。” “看来,带来这一切的那位游戏参与者,找到办法干扰了他的追踪。” 巴尔克在心中估算着双方的距离,嘀咕, “差点忘了,需要把对方的前进路线发一份,免得实验品撤离的时候撞上。” 巴尔克给老管家发了一份标明了路径的地图,这才放下手,拄着机械锤,走出了自己的工作室。 他现在的位置,在后院与阳光房的某处。无视那些乱飞的小鸟,巴尔克走过餐厅,从入户厅去二楼。 他的特制机械锤很有份量,走一步就要点一下地,伴随着金属的摩擦声,相当有节奏。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躲在房间担惊受怕的安妮听着走廊间回荡的机械脆响,加上窗外宛如末日般的景象,脑补了许许多多恐怖的画面。 “怎么回事?谜题不是快解开了,游戏不是要结束了吗?” 安妮盯着坚固的防盗链,不断深呼吸, “进不来的,进不来的,谁都进不来的……” 巴尔克上到2楼时,瞥见了回来寻找维克多的伊索。 “情况不对,贵方失职。” 这糟糕的情况都逼着伊索主动开口了,虽然只有短短8个字。 巴尔克压根没时间理会心情不一的参与者,丢下一句:“没有不对,都是游戏的一部分。上半场已经结束,管家会告诉你们下半场在哪里。” 打发走伊索,巴尔克直接右转,打开了主卧的大门。 主卧的面积几乎有三个客房那么大,餐桌书房盥洗室一应俱全,更像是一个微缩的单人公寓。 巴尔克继续往里走,推开第二道门。这里的布置就是真正的卧室,窗门紧闭,光线严重不足。 他没有贸然闯入,而是谨慎道:“少爷,我需要进入一趟【深渊】。” 没有人回应他,漆黑的房间内静悄悄的。 巴尔克不再等待,打开光源,抬脚进入。 柔软的床铺中央微微下陷,奥尔菲斯呼吸很匀称,似乎没被外面的任何动静打扰到,安心沉睡着。 巴尔克移开光照,转而走向奥尔菲斯的书桌。 扫了一眼整齐的桌面,巴尔克抬头,看向在书桌上方悬挂的布面油画。 创作这幅画作的波因特大师,用悬崖和狂风表达着环境的险恶,突出行走在悬崖边缘的两人的勇气与面临的危险。* 和这座庄园其他的机关一样,走在最前面目视前方的青年,右手紧紧抓着身后的白裙少女,左手则握着一把七弦琴。 画里的七弦琴自然不能被拨动,这是点按式的密码。巴尔克快速输入密码,书桌旁边的墙壁变得松动。 他挪动脚步,用力推动墙壁,进入密室中。 第142章 山姆 【深渊】,是奥尔菲斯用来存放超自然力量的密室的代称。 除了奥尔菲斯与战战兢兢打理这里的老管家,其余的庄园内部人员都对这里敬而远之。 山姆只来过一次,那次,不知道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两人之间的分歧彻底被挑明。 曾经,醉心各种药物研究,对实验与原材料百无禁忌,能力出众的山姆,是奥尔菲斯最得力的同伙。 可因为【深渊】的存在与扩大,两人貌合神离,各自怀有的不同心思使得表面的平静被搅动。 “呼……” 巴尔克收回思绪,谨慎打量着两边架子上摆着的那些物品。他深深吸了口气。 “我记得,少爷说过,这里最重要的藏品是……” 巴尔克往深处走去,在书架上搜寻着。 他的目光落在一本黄色的书上,那独特的封皮质感,让巴尔克确定了目标。 伸手拿下来的那刻,巴尔克眉头一皱,耳边似乎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朦胧的呢喃像是在对他诉说着某个秘密,听不太清。 巴尔克本能想要侧耳倾听, 又立刻止住这种危险的想法。 恍惚间,他回忆起山姆那天在楼上与奥尔菲斯的争吵—— “……你已经被蛊惑了!你怎么能够去相信…相信一道来自深渊的呼唤?” “是,我们的研究是取得了重大突破。我知道你很急,很需要灵感,但再这样下去,凝视深渊太久了,会发生什么?你不怕死,我还不想年纪轻轻的就变成一个怪物!不要再听它的胡言乱语了,它,她,他,还有……祂。全部,扔出去!!!” “怪物?我以为你早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山姆,你还记得被你扔在老家的黛米吗?你这个曾经利用自己妹妹的耐药性,测试新药的家伙……” “你也做了!墨尔本勋爵的邀请,可是你要我带你去的!参加对她的研究,看着那个疯子在大剂量药物下的疯癫反应,你可是很平静!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她是你的……” “我帮你给她减药,该死,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我没有按照勋爵的要求,我…… “你后悔了?晚了,山姆。从登上去往墨尔本的那条船开始,我没有回头路了,你也没有。” 记忆中的画面一转,山姆终究觉得他还有选择,无视奥尔菲斯的警告,开始为自己谋划。 那天的阳光很好,奥尔菲斯请巴尔克与班恩观看着这一幕。 他的指尖滑过透亮的玻璃,停在伪装后从外面回来,正在走过前院的山姆,意思不言而喻。 班恩傻傻问了句要把山姆赶出去吗?奥尔菲斯笑着摇摇头,说秘密的最好归宿是墓地。 叛徒,当然要清除。 背叛者,就应该付出血的代价。不容任何姑息与求情。 即使对方曾经是他在药剂研发路上的领路人,即使他从对方身上学到良多。 巴尔克说不清楚,为什么从那天之后,他对奥尔菲斯的态度隐隐发生了变化。 比起能运筹帷幄的庄园主,他果然还是怀念那个会守在一边,及时给他递一支扳手的孩子。 “你想让他回来吗?” 不知谁在他耳边询问了一句,巴尔克浑身的寒毛一竖,整个人的脸色一白。 他听清楚了,听清楚了那些声音。 美妙的,诱惑的,甜蜜的,来自深渊的呼唤。 “……” 巴尔克没有回答,他竭力忽视着那些杂乱的声音,捧着那本书转身离开【深渊】。 刚从密室里出来,他就听到奥尔菲斯困倦的声音响起:“巴尔克,发生了什么事情?” “少爷醒了啊。” 巴尔克心头一跳,如实道, “外面发生了一些事……” 他将庄园里的情况简短说了说。 房间里有点冷,巴尔克为刚醒的奥尔菲斯拿了几件足够厚实的外衣,低声解释: “我记得少爷提起过,这本书所涉及的力量层面很高。我想试着用一次,趁着灾难还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尝试遏止住。” 他打开台灯,在床边站住脚。 借着这朦胧昏暗的光芒,奥尔菲斯掠过那纯净的白色晨服,披上一件深黑的大衣外套,虚弱倚靠在床头。 巴尔克看着这面容憔悴,似乎又消瘦了点的人,语气柔和下来:“少爷想吃点什么吗?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情,让管家送上来。” “随便。” 奥尔菲斯略过巴尔克的关心,抓住重点, “按照你的说法,实验还没结束。” “那现在庄园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属于实验的一部分。” 奥尔菲斯的目光从巴尔克手上的书滑过,平静极了。 巴尔克很聪明,他读懂了奥尔菲斯的意思——如果实验到了尾声,不妨静观其变,收集到最全面的数据。 “外面的温度越来越低了,如果不及时解决,大概率会波及到其他人。” 巴尔克在阐述事实。 奥尔菲斯静静听着,抬头往后一仰,半阖着眼睛,随意道: “嗯。” “还有吗?” 言下之意,就是这些筹码还不够。他并不认为,这足以动用【深渊】的力量来干涉实验。 刚从长达几天的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奥尔菲斯,拖着疲倦无力的身体,内里的灵魂却强悍而不带有任何怜悯与慈悲。 巴尔克嘴唇一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耳边的呢喃突然清晰许多—— “他已经和你记忆中的那个男孩相差甚远了。以前,你喊他少爷的时候,他总会谦逊的表示喊他名字就好。你与德罗斯夫妇都是平等相处,他对你很尊敬。” “可现在,他已经完完全全将你,将你们全部当做他的下属,你们和那些冰冷的器材,毫无区别。” “不如……” 巴尔克竭力无视那些挑拨诱惑的言语,迅速寻找着能说服奥尔菲斯的理由。 他斟酌着开口:“虽然庄园附近的人都学会了闭嘴,但这里总归是要有外人进入,是在政府的管辖范围内。如果失踪死亡的人口一下子出现太多,势必会招来官方的调查。” “少爷,有太多势力盯着这里了。我们出现差错,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算能应付过去,那也会拖累下一组实验。” 观察着奥尔菲斯的神色,巴尔克沉声道, “下一组的实验者,可是少爷期待了很久的那些人。与小姐有关的白沙街幸存者,还有当年曾经出入过那里的医生,还有私自贩卖了那里,因偷盗被抓进去,刚刚才被放出来的白沙街原主人……” “还有一个人。” 巴尔克的提醒让有所印象的奥尔菲斯语气很冷, “那个拒绝了我对贷款人探视请求的律师。” 他的重点并不在律师身上,而是那名贷款人。提到那个人时,奥尔菲斯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呼吸急促起来。 他弯下腰,因为身体虚弱与情绪的激动,而剧烈的咳嗽起来。 “少爷,冷静。” 巴尔克立刻上前,拍打着奥尔菲斯的后背。巴尔克的声音很低,夹杂着一丝恨意, “贷款人活不了多久的,他早该死了。少爷,你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必……” “呵……” 奥尔菲斯嗤笑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在嘲笑什么。 知道奥尔菲斯的态度松动,巴尔克趁热打铁,提及另一个理由道:“何况,阻止对方继续在庄园里游荡,并不会对实验结果产生影响。” “根据渡鸦所看到的画面,这股神秘的力量是由那位额外的实验品带进来的。” “她本来就不在这组实验当中,剔除掉她,解决她所引起的问题,恰恰是纠正错误,呈现出最正确的结果的选择。” “额外的实验品?” 因为刚才的咳嗽,奥尔菲斯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 “被小说家放进来的……那位记者?” 第143章 发现 “正是。” 巴尔克垂下眼,抬手摆弄着便携控制器,观察灰袍人的情况。 注意到对方已经到入户厅,他语气有些焦急:“少爷,我必须离开了。” “等等。” 奥尔菲斯叫住他,疲惫道, “这本书的出现不会让事态变好,反而可能招来更大的灾难。” “把书给我,你去找上次收进来的那把古董伞,带那个记者去有水的地方。古董伞有灵,遇水颤动,能彻底遮掩住她的踪迹。” 遮住踪迹,并不意味着能解决已经侵入庄园的灰袍人。 巴尔克想的不是藏起来,而是反制回去,一劳永逸。 巴尔克还没说话,已经看穿他想法的奥尔菲斯挥挥手—— “别老是皱着眉头,巴尔克,做好你分内的工作,我会处理其余的一切。” 奥尔菲斯拿回书,却并没有阅读,只是将其摊开在膝盖上。 他阖上眼,声音很低:“在实验结果出来前,暂时不要来打扰我。” 巴尔克目光复杂,最终还是转化为浓浓的关怀:“少爷,注意身体。” “实验结果在天亮前应该就能出来,我会让管家准备好食物的。” 奥尔菲斯“嗯”了一声,对着翻开的书页陷入沉思。 巴尔克按照奥尔菲斯所说,重返【深渊】,取出了一把长伞。 即将离开主卧的时候,巴尔克听到奥尔菲斯问了一声: “巴尔克,你有没有听到祂的话?祂对你说了什么?” 顶着庄园主探究的目光,巴尔克坦然道:“几句不成气候的呢喃罢了,我早已忘记。” “不成气候的呢喃?” 奥尔菲斯笑了, “祂可是货真价实的预言了王朝的覆灭。凡是由祂说出来的话,极大可能变为现实。” “巴尔克,祂真的没有对你说什么吗?” 其实说了的。那个从书里传出来的声音,对巴尔克强调了无数次庄园主与小说家,乃至与曾经那个少年的区别。 知晓巴尔克对惨剧的厌恶,祂言语大义,劝巴尔克弃暗投明。否则终有一日,心思多疑,疯狂而狡猾的庄园主会将一切摆上他的实验台,用一场更大的痛苦来湮灭这长达几十年的情仇爱恨。 “祂说了几句,但那些词句我根本不会去听,也不会去做。” 巴尔克目光坦然, “少爷,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只记得你重返庄园时对班恩说过的话。” 巴尔克复述了一遍:“继续你的工作,班恩,那些违反规则的人,需要付出代价。” 他苍老的面庞上浮现一丝痛快,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这就足以令我全心全意遵循少爷的指令,即使是死亡。” “很好。” 隔着一道门,奥尔菲斯的声音有些模糊, “我相信你,巴尔克。” 主卧的大门被彻底关上,将那些混乱疯狂而蛊惑人心的言语锁在奥尔菲斯所处的黑暗中。 巴尔克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仔细回忆着自己的回答,确定没有任何差错,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巴尔克也没有撒谎,他确实已经决定为这座庄园奉献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如果不是我的迟钝,少爷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小姐也不会流落在外。” 巴尔克握紧那把长伞, “是我先失职,辜负了德罗斯老爷的期许。” 沉重的机械锤敲打在台阶上,一下又一下。巴尔克早已习惯这种声音,并不觉得吵闹。 只是偶尔,偶尔他会怀念,曾经的更热闹的,喋喋不休的好奇提问声。 渡鸦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名为爱丽丝的记者进入了缪斯回廊,随后就一直没出来。 巴尔克转入回廊,抬眼望去,空荡荡的回廊上没有任何人影。 “奇怪,是躲在了雕像后面吗?” 巴尔克注意着两边的雕像,却一无所获。他走到一半,停在厄剌托的面前。 视线下移,巴尔克的目光骤然锐利。 伊索虽然关上了地板的门,但不知密室奥秘的他,并没有将七弦琴复原。 发现琴的位置不对,稍微低了些,巴尔克有些不敢相信:“老管家不会犯这样的错,有外人进入密室中了?” “不对,不可能。少爷疑心很重,连能旁观实验的伽拉泰亚都没收到密钥。” 巴尔克的大脑飞速运转,他甚至有些害怕。 害怕是班恩无意中泄密了,巴尔克立刻拨动琴弦,准备进去为老同事清扫痕迹。 “庄园的秘密最好就埋葬在庄园里。” 巴尔克冷静下来,言语间涌动着杀机, “不管是谁,都不能携带这么关键的信息离开。只有德罗斯的盟友与内部人员,才能聆听夜莺的歌声。” 第144章 相认 随着机关运作的声音响起,密室入口渐渐打开。爱丽丝费力抬起头,眯着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 身材佝偻而极度消瘦干瘪的老头缓缓走下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这位小姐,你给我们带来了大麻烦。” 他看清爱丽丝的模样,微微一愣。 明明没见过,可微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让巴尔克略微不忍,为自己坚定决心的强调着重点——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晓的密室开启方式,也无意了解。你不必想着用保密换取离开的机会,死人才会对一切守口如瓶。” “这可惜,如果你的求知欲没有这么旺盛,非要找到这里来,那……” 望着喋喋不休的巴尔克,爱丽丝没为自己辩解,声音有些颤抖:“拉. 帕杜拉爷爷,你怎么老成这个样子了?” “还有,你瘦了太多,你的右手,你的右手……” 前世,爱丽丝抵达庄园时,参加的已经是最后一场游戏。她并未见到巴尔克与班恩,便猜想这两人或许是被奥尔菲斯遣散,在某处过着重新开始的生活。 然而现在,亲眼看见巴尔克现在的模样,爱丽丝明白,他们已经无法离开庄园,重启自己的人生了。 “拉. 帕杜拉爷爷?你是从哪里知道我姓氏的?你以为跟我拉点关系我就会……” 巴尔克没想到这记者居然对庄园调查到了这种地步。 他已经被完全改装成锋利尖爪的右手不安分动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爱丽丝打断他的质疑,以前的巴尔克被她娓娓道来—— “最开始,你刚从意大利来的时候,大家总是会把你的姓氏误认为是帕杜拉。你很严谨,会不停的纠正我们的称呼方式。” “你热衷于将各种机关融入建筑中,一闭关就是好几天。但就算工作再忙,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笔挺精神的,就像那些设计图一样。” “你工作室桌面玻璃下面,压着艺术学院的校长特邀。虽然你没去,但我们都知道你很珍惜那封信,没人敢乱动它。偶尔喊你拉. 帕杜拉大师,你会一边皱眉一边暗自得意。” 这些年,巴尔克都快忘记自己以前的模样了。在惨案发生后,庄园被变卖的那些岁月里,他与班恩互相守望,像是老鼠一样的藏起来,等待着曾经的人回来。 那些时光,早已将体面的衣服变做工匠的破布,壮年刚过的躯体在狭窄压抑的工作室内迅速老化。 他才五十多岁,却在爱丽丝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头。 机械锤落在地上,巴尔克迟疑抬起正常的那只手,不敢相信地伸出, “你……是谁?” 爱丽丝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拉. 帕杜拉爷爷,你以前当面叫我们少爷,小姐。背地里偷偷给我爸爸写信告状,说我们老是偷看你的工作,一不留神零件就被我们摸走了。” “你还把这些都怪到了奥菲头上,坚信是他把我带坏了,弄的爸爸哭笑不得。” “你总是拆开喜欢跟着我的邦邦,严肃的说它的中枢系统有一些多余的东西,26号守卫应该是最冰冷无情的机器。但你只是嘴上说说,我下次去找邦邦还是能看到它乐呵呵跑出来,围着我打转。” “还有……” 爱丽丝已经说不下去了,她小声啜泣起来。巴尔克急忙将手在身上擦了又擦,小心翼翼递过去围兜中最干净的那块布: “……小,小姐。” “你回来了。” 他声音很轻,仿佛在梦中的呓语, “你回来了……” “无论经历多么漫长的等待,我都有耐心。因为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们会回家的。” 巴尔克的声音也有着止不住的哽咽,他猛然注意到这里阴冷黑暗的环境,慌张搀扶起爱丽丝: “小姐,走,快走,离开这里。少爷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去1f01室,取一些少量的水,撑开这把伞就好。” “不要怕,不要怕,回家了,那个家伙伤害不到你的。” 巴尔克看着手臂上的遥控器,不断确认伊塔库亚的位置,无比庆幸自己今晚的决定。 他压下满腔的酸楚与喜悦,激动描绘着未来, “等少爷解决那个家伙,我告诉班恩,一起带着你出现在他面前……还有26号,26号我也会带上,我不敢想,那该是多么美好的……” “拉. 帕杜拉爷爷。我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爱丽丝头很昏,但她依旧保持着清醒,与巴尔克谈论关于奥尔菲斯的事, “现在,还不是德罗斯小姐回来的时候。” “为什么?小姐,请你放心,虽然少爷这些年的性格有所变化,但我们都知道,他对待你依旧如初。” 巴尔克带着爱丽丝,小心爬上回廊地面。机关复原,密室的入口消失。 他们走在前往1f01室的路上,巴尔克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不解, “小姐,你对以前的事记得那么清楚,那看到这座庄园时,你应该就知道少爷费了多大的心思来还原过去的一切。” 爱丽丝回首看着两边的雕像,带着鼻音:“我知道,我明白的。”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感到害怕。” “奥菲逐步重建了乐土,德罗斯的爵位与家徽也不曾流失。现在,他只差最后一步,那就是找回我。” 察觉到爱丽丝在发抖,巴尔克心疼极了:“是了,小姐,你也知道少爷花了这么多心思,那你为什么还要对他避而不见?” “因为……等我回来了以后,奥菲该去哪呢?” 巴尔克不假思索:“什么去哪?好不容易团聚,当然是一起生活。” 爱丽丝的问题打碎了巴尔克的幻想—— “现在这个时间点,奥菲已经对当年的惨案展开了很久的调查吧?” 爱丽丝微微偏头,脸色惨白, “他已经找到那名律师,了解到是谁收了一大笔钱,那个人又是怎么打开庄园的大门的……” 第145章 奥菲 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种绝对静默。 像是在此刻,所有的声音都不存在了。 爱丽丝看到巴尔克露出一种心痛到难受的表情,他声音发着颤:“小姐,你很介意这件事吗?” 介意……不,爱丽丝并不介意。 或者说,除了奥尔菲斯,所有人都能理解。 爱丽丝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连串滚落。 前世的记忆再度袭来,爱丽丝看到她落脚伦敦,小心隐蔽的潜藏下去。 前世的爱丽丝最关心的,自然是德罗斯惨案。她从白沙街疯人院入手,当年的经营者,那些亲戚,一个个查过去。 然后,她发现欧利蒂斯庄园的势力早已来过。 彼时,爱丽丝知道这座庄园被反复易主,当她层层追溯,调查到新一任庄园主居然是德罗斯男爵时,猜忌最先涌上心头。 因为接连的失踪案,已经让儿时的乐土化为臭名昭着的不祥之地。 爱丽丝只记得年少的奥菲稚嫩坚定的脸,完全没办法认下身份不明的德罗斯男爵。 她甚至怀疑这是一个针对自己的圈套,而这种疑心在有可疑人员徘徊于公寓附近时达到巅峰。 对方也在寻找着什么,并顺藤摸瓜找到了她。 在越演越烈的连环失踪案与对方的步步紧逼与试探下,等爱丽丝想办法弄到庄园的邀请函,亲自一试真假时,一切都晚了。 不,不是单纯的晚了,还有谁也没料到的放不下。 奥尔菲斯早已怀疑她的身份,在最后一场游戏里提前预设好了爱丽丝的生路。 庄园几天,来回交锋。直到游戏开幕,记忆不全的爱丽丝才将一切对上,确认了奥尔菲斯的身份。 她和巴尔克一样,被意外的惊喜冲昏头脑,迫不及待的相认,企图拉着奥尔菲斯一起逃出去。 就算她已经了解了惨案的大部分,爱丽丝仍然选择带奥菲一起走。 就像爱丽丝在最后一场的游戏前夕,以为回不来的她,认真写给记忆中的童年玩伴的信里说的那样—— “……请不要为我父母的死而自责,我相信你比我更爱他们。你已经尽了你最大的力量去救他们。”* 然而这并没有用…… 痛苦如海,涌上心头,爱丽丝抓着巴尔克的衣服,泣不成声—— “我怎么会介意呢?他已经倾尽所有,当年的事,跟他没关系。” “但是他过不去,我到最后才知道,他一直没有放下。” “他父母从他手里骗取到短笛,伙同外人打开大门,杀死我父母的事,让奥菲接受不了。从得知真相的那刻起,他已经疯了……” 巴尔克转过头,沉默不语。 他无法否认爱丽丝的话,他也有所察觉。 调查回执寄来的那天,奥尔菲斯在书房坐了很久。 作为德罗斯家族的遗老,巴尔克当然也有权查看那封回执—— 被调查者在惨案发生的前半年,欠下了巨额的高利贷。然而在德罗斯家族被灭门后的半个月,他还清了这笔债务,并且继续潇洒了好几年,直到新的债台高筑,因盗窃而入狱。 他曾经是班恩的同事,是奥菲的父亲,是因为德罗斯夫人心善,才免于颠沛流离,儿子获得美好前途的护林员。 而现在,他是盗窃入狱的小偷,是德罗斯惨案的获利者,是利用血脉亲人这个身份,拿走奥菲那支短笛的刽子手。 血脉亲人…… 奥尔菲斯申请探望对方,遭到了对方律师的拒绝。 于是奥尔菲斯不再提,巴尔克更不敢主动说起这件事。 “他很想问的,他其实很想问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但他觉得没必要问了。他们亲手将奥菲送到别人家里,又在多年后借着这层虚假的亲情毁掉一切。” 爱丽丝心脏都在抽搐,眼泪根本止不住, “拉. 帕杜拉爷爷。我做了一件蠢事…我不知道他内心的伤痛,我只开心又见到了他……” 巴尔克不知道爱丽丝在说的其实是前世的最后,他笨拙擦着爱丽丝的眼泪,无言轻拍着爱丽丝的背,搀扶着她前进。 1f01室到了,没一会,水珠从洗手台中溅出,巴尔克撑开了那把伞。 黑白二色的伞面旋转,浓浓的思念与悲伤溢出,让爱丽丝哭到几乎无法呼吸。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场在不归林中燃起的大火,她高兴着重逢,拉着奥尔菲斯迫不及待想要寻找出路。 “大门在那边,爱丽丝,如果你想起来了,那你对这里应该很熟悉。” 奥尔菲斯抽回手,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爱丽丝轻声道, “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处理完。爱丽丝,你先走,我马上就来。” “不,要走我们一起走,我们好不容易才重逢。” “放心,我很快就会处理好。没有多少时间了,出去再说。” 奥尔菲斯态度很坚决。 四周的火焰越来越猛烈,灼热的温度逼人。 不知从哪里掉下了一支燃烧的树枝,奥尔菲斯猛的将爱丽丝推开,几乎是瞬间,他们之间的空处就被火焰覆盖。 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成为彼此的负担,爱丽丝没办法,约定好门口相见,率先走在了前面。 “爱丽丝,你变得和我记忆里的模样不一样了。” 奥尔菲斯扬声叮嘱, “我很高兴看到你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无论在哪里都能很好的活下去。” “就这样继续往前,坚定无畏……爱丽丝,不要回头。” 爱丽丝谨记着奥尔菲斯的叮嘱,坚信他会跟上来。直到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迟迟没感受到身后的脚步,爱丽丝心里很慌。 掉落的树枝,不显的石头,会不会绊住奥尔菲斯?对方是不是急需她的帮助? 无法承担任何失去风险的爱丽丝,收住速度回头凝望,看见了她无法接受的一幕—— 奥尔菲斯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动脚步。 火焰似乎将话语都扭曲,让爱丽丝听不清,也不敢听清。 他说:“如果我只是一名什么都忘记了的小说家就好了。” “奥尔菲斯!” “奥菲!” 烟雾缭绕,无忧无虑的少年,才华横溢的小说家,全都被不归林的大火吞没。 从里面走出来的,是犯下了累累血案的庄园主,是令人生畏而厌惧的“噩梦”。 他终于找到爱丽丝了,将亲生父母犯下的所有罪孽全部偿还。 他赎出了被押出去抵债的人生,能听一听内心的那些尖啸锋锐的声音了。 曾经紧紧握着他的手,被吓到说不出话,只会望着他流泪的女孩,会在全新的人生里过上本就属于她,不曾改变的,富裕幸福的人生。 而没看管好短笛,被亲生父母拿走,导致她人生脱离正轨的那个人,该去往何处? 噩梦给出的答案,是那片火海。 不是想自杀,也不是想放弃人生。 他只是终于放下了捂着耳朵的双手,在模糊的意识中,看到一切都被挽回,不归林中,那个笑容甜美的小女孩朝他伸出了手—— “我想要奥菲回来。” 第146章 墨尔本勋爵 目睹了这一幕的爱丽丝,自然无法独自离开。 她冲进了大火之中,追上了那道走向毁灭的背影。 面对固执疯狂,陷入药剂幻境难以清醒的“噩梦”。眼见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危险,深知时间不多了,爱丽丝唯有一个办法—— “或许,我可以利用“死亡”。”* “这一次,请让我来守护你吧,哥哥。”* 不归林的大火熄灭后,人们找到了昏迷过去的幸存者——知名小说家奥尔菲斯。而其余的几具尸体,因高度碳化,无法确定身份。 …… “我当时只有那个选择了……” 前世最后的痛苦从没有消弭,是被爱丽丝压了下去。她将精力放在重生后的每一个选择上,忙忙碌碌。 爱丽丝怕自己闲下来,频繁回忆前世的事,会忍不住思考她前世计划成功的后续。 此刻,面对巴尔克,她终于能痛痛快快倾诉一场—— “我希望他活下去,我希望他能醒过来。我知道有我最后的叮嘱,他会活下去,但这种活着是否有些残忍。干出贸然相认的蠢事后,我自私的将幸存者这张绝望的身份牌换给了他……” 爱丽丝并不知道,前世,成为不归林的幸存者的奥尔菲斯,失去了全部的记忆。 人们在头疼林中其他尸体的身份难以确认的同时,也在惋惜一夕之间失去了那天赐般写作才华的知名小说家。 他们奇怪恢复正常的奥尔菲斯怎么再也写不出好故事了,无人知晓,那个吵着要看故事的人已经坦然拥抱死亡。 巴尔克对爱丽丝诉说的一切不甚明白,却能读懂她现在的悲伤。 不擅长表达情感的老头沉默着,为爱丽丝撑起伞,轻拍着她的后背。 直到爱丽丝将所有难受全部发泄出来,连眼睫都挂着淌不尽的泪珠,这才吸着鼻子,闷闷道:“拉. 帕杜拉爷爷,我今天有点太脆弱了。” “因为你回家了啊。” 巴尔克包容道, “我虽然不知道小姐你经历了什么才会这么伤心,不敢直接出现少爷面前。但我已经理解你对我说的那番话了。” 他叹了口气: “仔细想想,少爷的情绪似乎就是在得知是护林员背叛了我们后,就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少爷越来越急切,争分夺秒的抢时间,不择手段。” 巴尔克语气萧索:“我察觉到他变了些,但没有人敢去窥探他的内心,少爷现在非常忌讳这种举动。” “因为过往种种,他难以相信别人了。” 爱丽丝靠在巴尔克身边,轻声:“但他对拉. 帕杜拉爷爷还有不错的信任吧 ” 巴尔克沉默一瞬,想到奥尔菲斯对他的试探,又想起奥尔菲斯最终放弃试探的那句“相信”,最终肯定道:“还是有点的。” “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他吹响笛声,星夜下的庄园大门就会朝他打开这件事,这对少爷产生了触动,不多的信任全系在德罗斯家族有关的人上了。” 爱丽丝小声问:“拉. 帕杜拉爷爷,你能不能在奥菲面前把我从这件事里摘出去?有多大的成功率?” “百分之九十。” 巴尔克给了一个相当精准的数字。 “太好了。” 爱丽丝心底松口气,高兴自己这步棋走的很对。 与巴尔克的相认,是爱丽丝早就在考虑的事。 伽拉泰亚与安德鲁,能接触到的庄园事情比较少,奥尔菲斯对他们的监视与掌控一刻也不曾放松。 为了更精准的,每场庄园实验的时间,爱丽丝必须与班恩或巴尔克接触。 只要能相认成功,这两人一定会帮助她。 然而问题在于,爱丽丝记忆中的班恩叔叔老实憨厚,脸上几乎藏不住什么事,也不会撒谎骗人。 如果爱丽丝出现在他面前,不管爱丽丝怎么叮嘱,班恩估计都会在奥尔菲斯面前忽然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所以,爱丽丝最开始的目标就是找到巴尔克,以归来的德罗斯小姐的名义拉拢他。 水声潺潺,空气中的湿度在增加,可是却没有那么冷了。 “你们打算怎么解决伊塔……呃,就是那位灰袍人。” 爱丽丝差点说出伊塔库亚的真名,顾忌名字中的玄机,她只说了一半。 巴尔克思考了片刻,如实道, “我原本是想用【深渊】里的那本黄封书来对付他的。少爷拿走了书,只让我用伞遮住小姐的气息,他说事情到这一步就已经结束了,想来是要亲自下场。” “奥菲独自解决吗?” 爱丽丝有些担忧, “伊塔追杀我的过程中,曾中途短暂的转移了目标。那一次,他杀了很多人。” “他的力量不属于凡人,其性质非常诡异。我怕奥菲大意轻敌……” “不会。” 巴尔克摇摇头, “自从少爷回归庄园后,他要办的事,几乎都能办到。就算……” 低头凝视着爱丽丝,巴尔克轻声道, “就算小姐你被那位神秘的墨尔本勋爵带走,我们都绝望的时候,少爷也不知从哪里找到了那个名叫山姆的药剂师,通过他到了墨尔本。” 墨尔本勋爵…… 爱丽丝只知道庄园主药,是奥尔菲斯在寻找她的期间服用的,不清楚事情的细节。 见巴尔克提到奥尔菲斯的经历,爱丽丝忍不住道:“我好像是在墨尔本的实验室里看到过奥菲。但这画面很短,让我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后来,我了解到他那时消失的原因是服用了某种药物,到底发生了什么?” 巴尔克沉吟片刻,思绪翻滚—— “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少爷在墨尔本寄回不少信,告诉我们,他已经确定了你的位置。那个时候小姐你的情况不太好,墨尔本勋爵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少爷说需要一点时间,他得想想办法。” “后来,少爷频繁在信里提到治疗的进度不顺,他的字迹越来越潦草。我劝他如果没有生命危险,还是小心行事为妙,千万别冲动。” “可少爷在回信里说…说小姐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他实在是等不下去。” “不久后,昏迷的少爷被山姆送回来。山姆告诉我们,少爷偷偷服用了某种还在研究中的药剂,情况非常危险,会发生什么山姆也不确定。” 巴尔克观察着爱丽丝的神色,确定她能接受后,才缓声接着述说, “少爷醒后,经历了一段漫长的痛苦期。原先沉默内敛还敏感的人,似乎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获得写作天赋的那个他忘记了曾经,忘记了过于悲痛的画面,对过往只有模糊的印象。而继承所有记忆的他,则变得有些……” 巴尔克绞尽脑汁,企图用一个恰当但不负面的词来形容庄园主。 爱丽丝静静看着巴尔克。 “咳咳。” 巴尔克跳过了形容词, “我原本为少爷的变化感到伤心,没想到那位勋爵主动联系了我们。那位勋爵声称,他从始至终都是为了小姐你好,如果小姐能恢复健康,那他非常愿意放小姐自由。” “而治疗所需关键的药物,就在少爷服用的那种药剂当中。” 巴尔克面色凝重。 “这听起来像个陷阱。”爱丽丝说,“墨尔本勋爵图什么?” “是的,开始我们都以为是他的警告,警告我们的手别伸太长。” “可很快,墨尔本勋爵派人带来了小姐,并允许我们在房间里见上一面。” “怎么可能?” 爱丽丝相当诧异, “我完全没有这个记忆!” 第147章 爱丽丝大冒险 爱丽丝摸摸自己伪装过后截然不同的脸,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个假的,勋爵只是想骗你们乖乖合作。” 巴尔克眼中流露出赞许,轻声道:“是的。” “我不得不承认,那位姑娘的外貌非常像德罗斯夫人。勋爵又提前解释过小姐的病症,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光是看到,班恩立刻动容了。” “所以,我们答应了合作。” “是从那里回来后,班恩一直在偷偷抹泪。他的脸当年没能得到及时修复,这样哭下去会泡烂那些疤的。” “所以,少爷提醒了我们几句——墨尔本勋爵养着一帮擅长伪装的探子,我们见到的未必是真的小姐。” “答应对方,是不敢赌。万一呢?” “就合作的事达成一致后,墨尔本勋爵也向我们透露了部分实话。勋爵这些年的开发的,是针对不同精神问题的药物。而少爷擅自服用的那份,是集大成之作——失忆,记忆重塑,产生幻觉放大恐惧等等。” “勋爵之所以会找来庄园,提出合作的邀请。是因为这份药在使用的过程中,暴露出了最大的副作用——昏迷致死。所有参与这款药物临床试用的…没有一个逃过。” “墨尔本勋爵想得到的是可以对活人使用的药物,而不是一款毒药。所以,他只能将希望放在唯一从昏迷中醒来的少爷身上。” 巴尔克说完,表情有些难过。 熬过强烈药效的奥尔菲斯,或许从那一刻起就失去了一部分人的本质。 “原来如此。” 爱丽丝在心里记下奥尔菲斯服药的症状,有了更清晰的解析方向。 巴尔克则主动问起爱丽丝:“小姐你呢?你又是怎么从勋爵手底下逃出来的?现在在哪里生活,过得好吗?” 爱丽丝组织了一下措辞——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仍然在那位勋爵的麾下。但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已经从研究人与被实验者,转化成了情报组织所效忠的那位大人和一个不起眼的探子。” “当年,在那位勋爵的实验下,我的意识常年混乱,也忘掉了很多事。但我一直记得奥菲,随身携带着那个玩偶。” “然而从某天起,空无一物的我手中多出了笔和日记,上面留下的只言片语,指引着我从记忆的迷雾中走出。” 爱丽丝眼中泛起波澜, “和拉. 帕杜拉爷爷所说的对一下,当时应当是奥菲混进去后想办法减少了实验药物的用量,纸和笔也是他留下的。” “我的意识清醒后,日常仍表现的痴傻疯癫,私底下则是根据那些笔记的提醒,找到了解开镣铐的钥匙以及地图。那段时间,其他的实验人员难以顾及到我,我听到他们讨论着极其重要的药物失窃了。” “不久后,在一个夜晚里,实验室忽然变得混乱,突如其来的停电导致恐慌情绪在人群中蔓延。一片乱哄哄中,我没有错过这个好机会。” “我在墨尔本待了一段时间,我希望能等到给我留下纸条和钥匙的那个人…可我始终没有等到他。而越来越大的搜索力度,让我不得不改名换姓,通过地下渠道的方式加入组织,接受分派外出的任务。” 爱丽丝简单解释完,略微有些得意,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刚刚逃出实验室的女孩子,敢直接跟着陌生人去一个全然不熟的国家吧。他们可能以为我还在墨尔本流浪。” “真是命运的捉弄。” 爱丽丝说的风平浪静,却让巴尔克擦了擦眼角,努力保持着声线的平稳, “少爷在清醒后也提起过,他给勇敢的夜莺准备了一条路。但这条路太难走了,他不确定你是逃出来了,还是仍在勋爵手上。我们彻底失去了关于你的消息。” 随着两边的情报交换完毕,不知何时,气温已经彻底回暖,水雾则越来越重。 雾气在墙上拧出了一道模糊的影子,似乎在变得清晰,越发具体…… 巴尔克察觉到这些变化,握紧颤动的伞柄,心下一凛。 他问:“小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有种从冥河里面爬上岸的轻松。” 得到爱丽丝的肯定,巴尔克在第一时间收起长伞,关上水龙头。 巴尔克用机械手束缚住长伞的颤动,关切道:“看来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去看看少爷那边。小姐赶紧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吧。” “不急。”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古董伞被停止使用,爱丽丝对过去遗憾的悲伤之情消减不少。 理智占回上风,她猛然惊醒,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次来庄园的实验参与者,他们还好吗?” “他们……” 巴尔克这才想起伊索他们,语气很是复杂, “我担心庄园的异变会影响实验的结果,让老管家给他们换了一个实验场地。” 举办庄园游戏,是为了测试各种新药的作用,以及人体能承受的用量上限。其目的是为了治疗爱丽丝的病。 但现在,爱丽丝本人就好好的站在巴尔克面前。对巴尔克来说,庄园游戏已经不是必须进行的了。 他对那些参与者的态度,自然也产生变化。 “少爷不会允许有人携带秘密离开庄园的。” 巴尔克低声,微微惋惜, “他们会死在这个夜里。” 第148章 安妮大冒险 “他们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爱丽丝一愣,立刻道, “马车出发了吗?我现在过去来得及吗?” 巴尔克在心里算算时间,摇头:“他们的马车应该出发好一阵了。” “我让老管家将他们送到了庄园附近一处正在开发的建筑内。那里还没有彻底完工,但已经封顶了一座两层高的大房,门窗都装好了。” “实验所需的药物已经分发下去,给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们会在那里度过一晚,迎来各自选择的结局。” 巴尔克说的笃定,对于他预设的尾声,爱丽丝持不同意见—— “拉. 帕杜拉爷爷,不一定的。这几天,来自庄园内的干扰,几乎被我全部剪除了,包括古普塔先生获得的药剂。” 巴尔克一怔,迟疑片刻,还是道:“唉…药物只是催发,不是剔除了药物就百分百安全了。” “本次实验所选取的对象,他们彼此之间的性格缺陷互相冲突,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过往的阴影会让他们难以冷静的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从而重蹈覆辙。” “这,才是我不看好他们的原因。” 他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情绪不高:“小姐,无论今晚发生了什么,你不要将这些怪到自己身上,也别怪少爷。” 巴尔克轻声道:“ 我不相信上帝的存在,更不怕所谓的报应。” “要怪就怪我吧,是我下的命令。” “没有人应该被责怪。” 爱丽丝听了巴尔克的解释,反而松了口气, “只要庄园不对他们痛下杀手,今天晚上会安全度过去的。” “我相信莱斯特小姐。” “或许吧。” 巴尔克欲言又止, …… 被相信的安妮正在努力忍住不哭。 她靠在墙上,六神无主:“我该怎么办?” 威克焦急的在她脚边转来转去,不时顶顶紧闭的房门。 “狗狗乖,让我想想,我再想想……” 安妮胡乱安抚着威克,越想越没头绪,发散的思维飘到一个小时前—— 彼时,他们还在庄园主宅内。 …… 巴尔克走路时的机械声离开二楼后,躲房间里的安妮大大松了口气。 她没想到,机械怪声只是大餐前的开胃酒。 隔着一扇门,安妮隐约听到走廊上有着细微的动静。她竖起耳朵,恰好隔壁传来开门的“嘎吱”闷响,还有伊索的含糊声音: “照顾好威克,千万不要吵到其他人。” 伊索与维克多?在这么恐怖的夜里出门? 安妮想起自己今天白天时的保证,天人交战许久,最终壮起胆子,蹑手蹑脚打开门,远远跟着。 她弄不明白,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卡尔先生怎么那么敏锐,几次回头的目光都很锐利。担惊受怕的安妮不得不又拉开了点距离。 这导致伊索与维克多推开起居室的大门进去后,安妮才慌慌张张的下到入户厅。 四周又冷又黑,她提着灯注意脚下,没留意灰袍人不知何时也进的入户厅。 也幸好灰袍人,也就是伊塔库亚正在专心寻找爱丽丝,并没有对安妮怎么样。 安妮也就是觉得这里越来越冷罢了。 她鬼鬼祟祟摸到起居室门口。刚想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一回头,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个几米高的瘦长弯曲身影时,眼前一黑。 安妮甚至叫都叫不出来,惊恐盯着对方全黑的眼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 见鬼了。 起居室内传出微弱的交谈声,安妮已经无心去听。 她心脏跳得很快,在对方转身飘去餐厅后,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整个人咣当一声倒下去。 起居室的大门被打开,安妮躺在地上,默默与伊索对视了一眼。 伊索眉宇间的神态很平静,但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逐渐蔓延开。 “你和她,总是在妨碍我。” 伊索轻声道, “你知不知道,这场游戏不会有任何人来干扰,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都行。” 安妮说不出话,撞见灰袍人时的极度惊吓感还在心头。 她记起爱丽丝说过的—— 伊索. 卡尔,可能会杀人。 安妮知道起居室里还有人,猛然张嘴想要呼救,翻身欲起: “唔!” 伊索的动作比她更快。安妮的嘴被捂住,人也再度摔了下去。 安妮企图拉开他的手,但伊索的力气不小,她又处于下位,一时之间难以反抗。 不过两人的短暂僵持,很快就被头顶传来的快速下楼声打破。随着“砰”的一声,伊索及时松开手,敏捷往旁边一滚。 伴随着破空声,红色的板球狠狠撞在起居室的门上,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印子。 伊索蹙起眉,目光发生变化:“古普塔先生,你也管这件事?” 甘吉咻的一下,几步合作一步,轻声越过最后几个台阶。 他举着板球拍,做了几个挥拍的动作,撇嘴:“管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让你放开她。” “如果莱斯特小姐出了意外,我想我们在场的人都不会好过。” 甘吉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安妮手里还有900英镑的尾款没付呢。 “咳咳……” 安妮获得活动的空间,立刻从地上爬起。注意到甘吉拧在一起的眉头,她立马熄灭手里的灯。 照进入户厅的月光幽幽如清霜,平白添上几分肃杀。 面对两个人,再动用武力就不智了。伊索往后退了一步,算是服软。 跟踪失败,安妮索性把话摊开,严肃道:“卡尔先生,你半夜约葛兰兹先生出来干嘛?葛兰兹先生现在还在起居室吧,他知不知道你想……” 安妮的话没说完,因为那股寒冷再度袭来。伊索目光望向两人身后,默默往后又退了点。 甘吉也有所察觉,回首望去。 伊塔库亚像是在城堡里游荡的幽灵,被起居室门口的打斗短暂吸引过来。 因为迟迟找不到爱丽丝,他四周的冷意更重,让这些人全都屏住呼吸,直到伊塔库亚再度离开,重新进入餐厅长廊。 “那是爱丽丝小姐的房间方向。” 安妮脸色惨白,声音非常低。 甘吉脸色一凛:“对。而且刚才的动静不小,爱丽丝小姐却一直没出现。” 他望着餐厅门,握紧球拍,目光逐渐坚定:“爱丽丝小姐需要帮助,我想我可以过去看看。” “不行。” 阻拦的声音从起居室内传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拖住了甘吉的步伐。 老管家微笑看着他们,眼角的皱纹很深。 顾忌到伊塔库亚的存在,老管家的声音很低,态度却不容置疑—— “我先在这里,为今天晚上的意外,替主人向客人们传达下他真挚的歉意。” “很遗憾的通知各位来宾,我们不得不离开这里,暂且去其他地方避避风头。” “我刚才已经与卡尔先生谈妥,他需要带上他的行李,其他客人也有三分钟的收拾时间,集合后立刻前往后院,马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你们了。” 老管家目光扫过焦灼不安的安妮,知道现在最紧要的,是稳定住关键的实验人员。 老管家语气镇定:“至于住在1f02室的记者小姐,请放心。” “庄园会保障她的安全,竭尽全力展开营救。她会乘坐下一趟马车,继续参与游戏。” 伊索摩挲着化妆箱,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安妮还想再问,被老管家打断话头:“莱斯特小姐,我们只有三分钟的时间。” 他不疾不徐道: “如果您坚持要去找爱丽丝小姐。那不止是在耽误您的时间,也会拖累我们的。只有将其他客人安顿好,我们才能腾出手来,不是吗?” 老管家的强硬,让甘吉不爽。他讨厌连贵族仆从都自诩高人一等的傲慢。 甘吉的瞳孔微微放大,暴躁的情绪开始翻涌。 安妮拽了他一把,深吸一口气,咬牙道—— “我们离开…管家先生请说到做到。” 第149章 新屋 甘吉的行李很少,还是那个小小的包裹,加上板球拍。 安妮的行李相当多,必须舍弃掉大部分。最终,她扔下了不必要的衣服首饰,将那架木制飞行器和滑翔翼带上。 等两人上车,维克多已经环抱着威克,挎着布包坐好了。 安妮满是忧愁的拉开车帘,期盼着爱丽丝能忽然出现在门廊,急匆匆赶过来。 她心思不在伊索那边,以至于忽略了——对方除了化妆箱,什么也没有带。 马车摇摇晃晃启程,载着四人前往新的游戏场地。 ……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荒凉的草地中停住。四人依次下了马车,打量着面前的房子。 在外面看还好,有模有样的欧式双层房。然而走进大门,挑选今晚要睡的房间时,甘吉都没绷住—— “我们晚上就住这里?开玩笑吗?” 放眼望去,大厅连地板都没有铺完,边角处露着灰泥。家具更是少之又少,简陋至极。 “布局仿照的是主宅,去除了部分房间。” 老管家依旧彬彬有礼,客气道, “客房仍在2楼,时间不早了,请诸位客人早些休息。” 老管家办事利落,送完人就随马车回去了。四人各自拎着所带的行李上到二楼,默认按原房间住。 他们准备进去时,走在最前面的甘吉忽然回头: “我要换个房间。” “唉?” 安妮目光不解, “为什么?” 甘吉烦躁抓了抓头发,“不为什么,就是想换个房间。” 不知是不是因为通风的问题,这里浮着一股略微刺鼻的味道,不注意就会忽略。 急着放下手里的东西,伊索和维克多都无所谓,安妮便点头同意,边往前走边说:“好,那我跟你换……呃。” 甘吉原先住的房间,位置在走廊的尽头,采光不怎么好。到了这座简陋的空房里,也是一样的。 这让安妮的手刚推开门就僵在了门口——里面一片漆黑,未知让她有些缺乏安全感。 安妮打算缓缓再进去,没想到威克突然跑来,嘴里叼着张维克多写给她的小纸条。 安妮蹲下来拿起纸条——【我住这间吧。】 微不可察地松口气,安妮转头感激:“谢谢你,葛兰兹先生。” 维克多沉默转开视线,小幅度点头表示听到了。 几人交换房间,重新入住。安妮小心的将木制飞行器和滑翔翼取出,依次检查了一遍。 “唉……” 她睡不着,也相信应该没有人能睡着。 “那些发疯的小鸟,还有那个鬼一样的人…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 安妮思绪很乱, “爱丽丝小姐还好吗?管家把这些异象说的轻描淡写,可我怎么觉得他也不太确定事态的发展呢?” 新房间面积要狭小一点,安妮想起来走两步都觉得转不开。 她有些心烦,嘟囔道: “去找古普塔先生聊一聊吧,顺便问问他为什么要换房间。” …… 甘吉顶着鸡窝般的乱发给安妮开了门。 注意到安妮的目光停留在门口的板球拍上,甘吉耸耸肩:“放心吧,虽然我今晚有些不爽,但我还能忍得住。” “我知道现在很晚了,不会打球吵到你的。” “谢谢古普塔先生停止了夜间锻炼,我昨天睡得还行。” 安妮有些不好意思,挨着椅子边坐下, “古普塔先生对新房间还习惯吗?” “一般。” 甘吉随意道, “只是比起最里面,这里会让我感到安心。” 这里的布置,和庄园的客房布置没有太大区别。安妮不明白甘吉为什么说这里比里面还好。 她的疑惑很明显,甘吉主动解释道:“那扇房间的门口,堆了一些杂物。” 安妮仔细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好像是有些。” 她声音带着犹豫:“我看到其他地方也有一些杂物,管家应该是想等着装修完了,再指挥佣人们将所有用不上的东西一次性清出去吧。” 甘吉眉头更深了:“什么,其他地方也有?” “天,我现在在这里都觉得不安全。” “如果那只是普通的杂物,那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我们只是在这里暂住一两天,对环境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甘吉焦灼地站起身,走来走去。 他有些难以启齿,磕巴解释: “我,我曾经使用过这些。所以我可以确定,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不仅有着易燃物……我似乎还闻到了…火油的味道!” 第150章 第一个失控者 “火油?” 安妮想起走廊里飘的那股怪味,紧张起来, “我似乎也闻到了,但不敢确定。” 甘吉焦躁地啃起指甲,越想越肯定—— “没错,没有错,就是那个味道!” “之前,我烧掉那座困住我的牢笼时……只需要泼洒很少的点,一点火星,大火就会剧烈燃起!” “不仅烧得很快,还会难以扑灭,无论怎么努力,火焰只会越来越旺。” 甘吉眼中流露出恐惧, “这种火一旦沾到人身上……好多人…奔跑、嘶吼、挣扎、摇晃地跑过来,裂开的嘴角血肉粘连……” 他牙齿在打颤,细小的记忆碎片宛如流沙不停累积,逐渐要压垮理智。 安妮被他自言自语般的详细描述吓到,但她更害怕的是甘吉的状态。 深夜,不理智的男人,还有她听不懂的呓语…… “听起来是非常危险的东西,我们需要赶紧处理掉。” 安妮慢慢靠近门口。 一下子被提醒,甘吉猛然抬头,急切道:“对!必须全部…全部都扔掉!角落堆着的那一点就够让我难受了,这座房子的其他地方居然还有我没看到的。” “立刻,马上,不然…我想我会疯的!” 安妮企图让他理智点:“好,我没有意见,我们现在就去处理。但是这里还有其他人,我们得低调点……” 甘吉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拽开安妮,快步走到门口。 一把推开门,甘吉身子忽然一僵,脚步骤然停住。 “怎么了?” 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的安妮维持着理智,语气诧异。甘吉没有说话,往后倒退几步。 安妮转头,透过敞开的房门,看到一盏灯火放在门口。 玻璃罩上的鲜红的字迹,在烛火的映照下镀上了一层边缘的微光,异常明显——【你总要为此付出代价】。 那一点灯火幽幽燃着,透明玻璃罩中的火苗左右摇曳,像是地狱怨鬼的赤红眼珠。 安妮弄不明白这盏灯是什么时候来的,但她心已经如坠深渊,飞速沉下去。 她听到甘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第一时间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那盏微不足道的灯被关在门外,甘吉却依旧恐惧着。 他双手抱头,靠着墙缓缓坐下来,埋首蜷缩。 “古普塔先生,你还好吗?” 安妮试探的朝他伸出手,被甘吉一把打掉。 “别,别来烦我!” 甘吉很想压抑住,但他根本控制不住渐渐发躁的情绪, “让我一个人待一下!把那些光…所有的光都关掉!” 安妮缩回手,慌张关掉房间里的白灯。四周陷入黑暗,一时之间,只有甘吉粗重的呼吸声。 他喃喃道:“代价…代价……” “我只是想离开那里,是他们先把我拘在那里,戏弄我,嘲笑我…他们把战火烧到了我的家乡,我也只是还了一把火回去……” “怎么…怎么会烧的那么严重…怎么会死那么多人……” 安妮屏住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快速思考起来,感性让她立刻离开这间房间,离此刻的甘吉远一点。 可仅存的理智拼命提醒安妮——爱丽丝没有来,甘吉是她唯一且必须互相照应的队友。 走?还是留下来,尝试继续安抚对方呢? 甘吉没有让安妮想清楚。他仿佛急切寻求着某种肯定,在安妮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抓住了安妮的手,颤声道——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承认我有一点报复的心,但……” 甘吉口齿有些不清楚, “我从来没跟别人动过手,在家的时候,家人都说我是个安静听话的孩子…可最后,我烧死了那些人,他们的皮肤融化在火里,跌跌撞撞向我跑来,还有你,你看着他们,又看着我……” 甘吉的声音低了下去,安妮感到手背一烫。 那是一滴泪,一滴掺杂着悔恨与不安,饱受良心折磨的泪珠。 或许在每一个发病被关押的黑暗里,甘吉都念念有词过这些话,只是没有人仔细去听。 他将安妮当作了另一个人,哀声道:“对不起,子爵大人。” “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知道的。在英国的这些年,也只有你会走近我,邀请我一起上课,读书,不厌其烦的纠正我的口音。” “可我最后却是利用你对我的信任,在你家里放出了那把火……” “烧死的不仅仅是我憎恨的那些家伙,还有曾经教导你的老师与照顾你的仆从。” “我为了梦想来到这里,可我最后获得了什么?除了赛场胜利时,群众的短暂欢呼,理想的彼岸不过是海市蜃楼的泡沫…一切都毁了,我连唯一亲近我的子爵大人都彻底辜负……” 低低的抽泣声在房间里回荡。 安妮看不太清楚甘吉的模样,不敢动。 她只能安静听着,祈祷甘吉能自己调节好情绪,让一切都恢复正常。 “我知道的,这里已经彻底容不下我了,我已经将最后一个避风港也毁去。” 甘吉自言自语着,力气逐渐变大,安妮感到手腕发疼,想要抽回。 不愿意与甘吉爆发冲突,安妮努力放轻声音道:“古普塔先生……” “你是谁!” 沉浸在忏悔中的甘吉猛然被打碎幻想,他变得暴怒起来,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球队的理事!凭什么?凭什么!我连赢了十几场,为什么不让我训练?” “滚到周末去?周末…整个球场都没有人!你们也知道周末是休息日,为什么他们可以尽情锻炼,我却只能等到周日才能使用球场?” “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加入了女王的亲卫队又如何?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来到子爵大人身边时,是作为一份被赠送的“礼物”。” 甘吉一把甩开安妮,长号起来, “你们看不起我,你们没有人看得起我,你们甚至都不把我当一个人……” 他的状态太过暴躁,像是随时随地就会冲上来打人。眼见着甘吉去摸板球拍,安妮全然忘了伊索的威胁,拉开门就往外冲,想离甘吉远点。 她忘了门口还摆着灯,差点踢翻。 第151章 第二个 小灯摇摇晃晃,底座最终还是稳了下来。安妮狂奔在走廊上,埋头往前跑。 在这一刻,理智几乎荡然无存。 “他们甚至不把我当一个人……” 甘吉个人的控诉,也勾起了安妮的心魔。 长长的走廊两边是压抑的高墙,安妮似乎看到父亲手持着白桦树枝,正在训斥一个年幼的小女孩—— “你有什么资格哭?你也配提要求?我问过家庭教师了,她说你满脑子都是那些玩具,压根就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今天的玩具屋不许去了,你给我靠墙边站好去!” 细长的树枝高高扬起,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的影子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将女孩捉住裹紧,几乎要生生绞碎她。 “被赠送出去的“礼物”……” 安妮捂着脸,呼吸越来越急促。 对,她也经历过这么一幕。 在她被丈夫暴打至受不了,逃回家中。父亲展开报纸,眼皮都没有抬—— “做妻子的,当然要学会讨丈夫欢心。你从小到大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丈夫想要什么,你给他不就是了。” 最终,安妮一次又一次用母亲的遗产来换得丈夫的“宽恕”。直到她无论怎么挨打都掏不出一个子后,丈夫放下了巴掌。 然后,丈夫与父亲,同时消失了。 “事实上,那不能被算作婚姻。” 还是律师替她解答了疑惑, “那就是一个纯粹的骗局。很不幸,你的爱人是你父亲找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份遗产。” 她是被父亲送出去的礼物,谁能拆开她的心房,引着她自愿走入婚姻的陷阱,就能从里面掏出源源不断的财富。 “他未必有那么爱你的母亲。” 律师无情道, “可能是你的母亲没给他留下哪怕一个便士,他只能把怨气发泄到你身上,然后伺机夺走你的一切。” “你的钱又不是他的钱,他有钱之后重新再娶。想要多少个孩子都行。” 其实律师有些更刻薄的话没说出来,但安妮自己能猜到。 比起那些伤害,果然还是落在身体上的拳脚更痛。 这种痛楚绵延不绝,让现在的安妮仍然感到了巨大的不适。 不,不,不能去想,不能再痛了。她已经答应妈妈,她不会再被困住的…… 狂奔在走廊上,安妮把过去的一切幻影抛之身后。她余光看到前方有灯,义无反顾冲了进去。 迅速关上门,转身抵住。安妮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喘起气。 气还没有喘匀,她慌张抬起头,想要搜寻那架木制飞行器。 唯有抚摸着飞行器,幻想着母亲的模样,她的伤才不会发作的那么剧烈。 举目四望,房间的墙壁上空荡荡的。既没有飞行器也没有她亲手制作的滑翔翼。 “我,我好像走错房间了……” 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路线,安妮一怔, “这是葛兰兹先生的房间。” “幸好葛兰兹先生不在,差点就丢大脸了。” 安妮平复下心跳,难以抑制的好奇维克多去哪里了。 “难道,古普塔先生门口的那盏灯,是葛兰兹先生放的吗?不对,葛兰兹先生虽然不爱说话,但他对我们的态度一直都很平和。” “出门很急啊,连门都没锁上……” 不管怎么说,继续待在别人的房间不太礼貌。安妮打算先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再说。 她刚握上门把手,忽然听到房间内有着轻微的响动。 那声音非常小,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小小的呜声。 “像是小狗在呜呜叫。” 安妮松开手,不太确定, “威克?” 动静更大了,从床下面传出。 安妮在心中小小挣扎了几下,就果断走进卧室,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 一个小小的盒子扑腾扑腾着,威克被关在里面了。 “真的是威克?稍等,我马上放你出来。” 把盒子拿出来简单,难的是不知道谁在盒子外面缠了几圈胶带。安妮费了点时间,在房间里找到剪刀,才让威克脱困。 盒子里有着一股难闻的气味,精神不太好的威克从里面翻出来,有气无力地呜呜哼唧。 安妮注意到盒底有着一些被嚼碎后吐出的香肠,忍不住用纸巾擦拭了下威克的下巴。 她的手有些抖,不是觉得脏,而是有些害怕,心里的某种不安在不断的放大。 不安在威克来到门边,并且对着紧闭的房门狂吠时,达到巅峰。 “葛兰兹先生出事了是吗?” 安妮气息不稳, “所以你才被留在这,甚至被关进了盒子里。” 威克“汪汪”两声,似乎知道自己只是一只小狗,力量有限。它开始绕着安妮,摇动着尾巴。 “让,让我去找葛兰兹先生吗?” 安妮指指自己,又摆了摆手, “不行的,我做不到。之前在起居室门口,我就打不过卡尔先生。” “现在…现在古普塔先生需要单独的空间冷静,我只有一个人了。” “汪!汪!” 威克似乎知道安妮在逃避,急的原地转着圈圈。 它忽然跳上椅子,小小的身体努力去够书桌。 安妮不明所以,抱起威克,帮它一把。 威克在桌上扒来扒去,乱拱一气。不少东西滚落,夹杂着几张原本被妥帖收起的信件。 “威克,你在干什么?” 看着一地的狼藉,安妮急急收拾起来。 威克踩住几张纸条,不停蹭着安妮。纸条上的字,让安妮无法逃避—— 【维克多,不要碰他们门口的灯。闭上眼,不必去想其他的事,跟着我的引导就好。】 【我确定就是今天了。所有会妨碍到你的人都有着自己的烦恼,无暇顾及到他人。在不起眼的角落,一场无声而隆重的告别,是最好的安排。】 威克还在叫,安妮转过脸,咬着下唇挣扎。 一下又一下的击球声就是在越来越烈的犬吠中响起来的。 和之前一样,当情绪崩盘时,控制不住自己冲动的甘吉选择用打球来发泄多余的暴力。 这些动静,又一次提醒着安妮—— 她确实不能指望甘吉了,甚至要防着对方,祈祷甘吉就待在那个房间里。 “我该怎么办?” 她很慌,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但是…我真的能做到吗?” 威克扒拉着门,不停叫唤着。 第152章 犹豫一瞬,万事俱丧 理论上来说,伊索. 卡尔到现在都没有表露出要与安妮和甘吉不死不休的想法。 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从纸条上来看,维克多未必不知道伊索的心思。 但他仍然走出了这道门,欣然赴会。 如果安妮冷酷一点,完全可以表示这是别人的自主选择,她没必要掺和进去,把自己置于在危险中。 可能是威克的叫声太凄厉,也可能是她答应了爱丽丝会注意伊索的动向,还有一层——可能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动摇而感到了羞愧。 “我不会逃避的,我会去找他的。” 安妮反复念叨着,恨不得把自己催眠,消除掉心里的小虫子, “再勇敢一点,很多事情说不定就会变得不一样。我不能躲起来,不能逃避,我发誓了的,第二次人生不允许跟之前一样浑浑噩噩。” “最后一分钟,我再害怕一分钟。真的,不骗人……” 安妮看看威克,改口, “不骗小狗。”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数到60秒,安妮只是抓住了反复的心理建设中的那抹冲动,一把打开门。 这里的基础设施都没跟上,过道两边连盏壁灯都没有。 而甘吉房间门口的灯还在,上面的红字依旧狰狞鲜亮。 “古普塔先生不喜欢这个。” 安妮埋头跑到那里,一把拎起灯。听着一墙之隔的暴躁打球声,安妮试着敲了敲门。 打球声没停,但也没有更激烈。 “我要去找葛兰兹先生,顺便把灯拿走了。” 安妮低声道, “古普塔先生,希望你能尽快冷静下来,过度的锻炼会损伤身体的。” 威克“呜呜”扒着走廊的门,一边顶一边挤。小狗圆圆的身子被拉长,勉强钻到一半。 最后看下甘吉紧闭的房门。安妮没给自己留回头路,转身去帮威克开门。 威克唰的一下往前冲,跑得飞快。 四周太黑了,安妮拎着灯,时不时要注意脚下的情况,生怕被那些乱放的杂物绊倒。 她落在威克的后面,一时有些赶不上。 威克离开客房走廊,却并没有下楼。它嗅闻着地板上残留的气味,打了个喷嚏,果断去往客房对面的主卧区。 转过视角,安妮的目光捕捉到小狗奔向过道深处,四条小短腿几乎要飞起来。 “前面…次卧有灯!” 安妮心中一惊,下意识放慢脚步。她提着灯,往走廊转角处一藏。 威克的速度压根止不住,伴随着它兴奋的“汪汪”声,安妮居然听到了维克多语速极慢的疑问声—— “威克?” ?葛兰兹先生说话了。 太好了,他似乎没有遇到危险。 安妮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到伊索的声音:“它在这里会打扰到我。” “把它交给我吧,我带它出去。” 不知道维克多和伊索写了什么,在一段时间的安静后,伊索先压低声音说了些模糊的话,安妮伸长脖子使劲听,只听到伊索最后一句的保证:“我会照顾好它的。” 照顾?怎么照顾? 安妮心乱如麻,忽然想到那个盒子,以及盒子底端被吐出来的那些香肠碎渣。 谁喂的香肠?谁关起的威克? 显而易见。 她不知道次卧的情况,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 伊索正抓着不听话的威克走出房门,往她藏身的方向走来。脚步声,威克的呜呜叫声越来越近。 机会只有一次。 怕这点光源会引起伊索的注意,安妮将灯熄灭,举起。 她精神高度集中,捕捉着外面的动静,准备随时从黑暗中来一个突袭,先发制人。 脚步声和威克的汪汪声越来越近,安妮反复在脑海中排练着每一个细节,呼吸接近停止。 然而,对方的脚步声忽然消失了。 威克的声音停在不远处,让安妮心里七上八下。 为什么突然停住了?卡尔先生好像和她只隔着一个拐角了。 立刻动手?再等等? 各种各样杂乱的念头和想法冒出,每一个都指向不同的道路。那些路线的尽头分叉,陷入迷雾。 一秒,两秒,绷紧的手臂逐渐酸痛。 忽略掉狗叫声,安妮听着自己的心跳,脑海中蹦出一个念头——伊索. 卡尔早就发现她了。 压根没有她偷袭的余地,这里已经是伊索的主场。 继续拖下去,是在给对方充足观察时间! 安妮念及此,毫不犹豫的转过拐角,用力挥下手中尚有余温的灯! 她砸了个空。 “莱斯特小姐,能做决断是件好事,可惜晚了。” 伊索幽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安妮感到后脑一阵剧痛。她手里的灯脱力飞了出去,碎裂的声音骤响! 灯油慢慢流淌开来,像是恶魔伸出了爪子,在地板上随意划动。 安妮残存的意识最后,听到伊索对跟出来的维克多轻声道—— “我刚才已经将威克安顿好了。它能跑出来,一定是有人擅自闯到你房间去了。” “我没有说错吧,威克的焦躁也是在提醒你,后面还有人。” 安妮很想发出声音,拆穿伊索对威克的“照顾”。 但她最后的清明很快缴械投降,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 伊索摸了摸安妮的颈侧,确认脉搏依旧强力地跳动着。 维克多抱着冲伊索呲牙咧嘴的威克,头次拒绝了伊索伸过来的手,在纸上写道:【我送威克离开,很快回来。】 伊索全然不怕他趁机逃走,信任地点头,说:“那我来把莱斯特小姐运到房间里去。” 瞥眼黑漆漆的走廊,伊索叮嘱维克多道:“带上灯,注意脚下。” 他话中的关怀非常真挚,伊索比任何人都希望维克多有一具毫无伤痕的健康躯体。 维克多抚摸着威克的手一顿, 伊索转而低头瞧着安妮在昏迷中依旧不安的脸庞,语气中有着怜悯, “她离冥界越来越远了。但莱斯特小姐还没有彻底脱离,在人世有着不小的烦恼,这令她痛苦。” 第153章 诗人 维克多望着伊索带安妮离开的背影,眼神中泛出迷茫。 他抱着威克,面上的表情格外复杂。 维克多没有反复思考揣摩他人举动的习惯,收敛好心神。他拿起一盏新油灯。顺着安妮来时的路,一路回到自己房间。 将威克放在地上时,维克多看到那个盒子。 大部分的残渣都被安妮收拾了,可维克多依旧能根据这些痕迹大致还原出发生了什么。 沉默片刻,维克多最终疼惜着摸摸威克的头,忽然间,不太想将威克交给伊索照顾了。 “抱歉。” 维克多轻轻道, “你是那么的不喜欢他,可是我能感受到卡尔先生在信里的那些真挚,还有他的信任。” “我能肯定,他乐于和我成为朋友,多么罕见的事。” “这些只是我的感受,我该多考虑下你的。现在看来,卡尔先生并不适合照顾你。” 给威克换上一套新的小衣服,维克多匆匆写完一封简信,塞到威克的背包里。 “走吧,去…去帮我送封信。伙伴,你做得到的,你很擅长。我想想……” 维克多在记忆里仔细搜寻一番,寻找一个他能放心将威克托付的人。 最终,维克多说, “把这封信送给那位记者小姐吧,你见过她的,还吃过她喂的牛肉粒。” 他的语调难得有些伤感,非常罕见地说了这么多话。 威克贴着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声,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恳求。 “伙计,管家走的时候似乎把大门锁住了。你就在这里等,等那位记者来。” 维克多避开威克的撒娇,耐心重复了一遍送信的细节。 他隐约察觉出伊索的想法,但又有种淡漠的,置身事外的默许。 这种沉默不是乐意赴死,而是有种——随便吧。 从很久很久之前,维克多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就和世界隔了一层玻璃。 除了那些毛茸茸而心思单纯的动物,大部分人类的活动与情绪,都被维克多忽略模糊掉。 世界那么大,没有谁会忽然叫住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人,然后展开热烈的攀谈。 维克多被动扮演着这种路人角色,从别人的身边路过,无数次。 曾经,他以为只要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就行。他可以这样一直孤独的当一棵无人问津的小草,直到冬天来临。 维克多也不明白,这样默默无闻而安静生存的他,为什么会成为那个代号为诗人的家伙的……朋友。 那是维克多第一次被人所关注,第一次结交到世俗意义上的朋友。 一个潜伏在匪帮的警察,一个因为足够沉默,为匪帮送信的邮差。 虽然这段友谊转瞬即逝,但维克多记住了那种被人所关注,从而倾注某种感情的感觉—— 那是走在路边会被人叫住的意外;那是很多只讲给维克多听的悄悄话的快乐:那是一种将荒芜的心填满的,像是在晒太阳的暖意。 以至于后来的维克多,在冬天躺进温暖的被子里时,闭上眼睛总是能看到那场他在信里提前得知的大火。 从白天开始徘徊,徘徊,徘徊到深夜。 等到维克多下定决心,即使背负着偷看信件的责骂也要去预警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火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拼命跑到门口,奄奄一息的威克。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包括诗人曾认真拜托给他的,那封记录了走私细节的信。 那场火烧掉了太多东西,烧到维克多再次睁开眼,躺在被子里也有一种茫茫然的无措。 比起之前的生活,他怀念那种被关注,被需要的感觉。 让心里再填上那些东西,温暖就可以不浮于表面了。 所以,即使伊索逐渐展露了温和面孔下的死神长袍,维克多也不在意。 “他很真诚,真诚的倾诉秘密,真诚的表达他的需求。他的很多话都有着一定的道理,措辞非常讲究。我猜,卡尔先生接受过相当特殊而体面的教育。这让他的诚意越发珍贵。” 维克多最后拍拍威克的头,他很多话,只对威克,对诗人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说, “我偶尔会想,光有勇气是不够的,还要有一点决断。如果我能提前告诉他,如果我救下你后再试着往火场里面冲一冲,是不是……” 维克多一顿,绕开这个他在深夜中反复思考过的问题, “嘿,伙伴,你没忘记他对吧。你帮我送完这封信,你有什么想说的话,我也会转告给他。” “你总有一天会忘记我的,就像我现在想起诗人,心里竟然没有什么感受。” “只是有一点点的,希望不再辜负任何人的信任了。” 无论威克怎么叫,伸出舌头企图舔维克多的手,都无法阻止维克多离开房间。 维克多脚步轻快,行走在压抑的走廊上,竟不觉得可怕。 比起安妮的不安与痛苦,他闻着空气中那特殊的气味,只看到了诗人的背影—— 那是在一个很好的天气,街上的混混追着维克多嬉笑。他对此充耳不闻,心里也没有什么波澜。 可那个人跟维克多擦肩而过,却又回头,冲着那帮混混骂出声:“你们没事干,就干扰邮差的工作?无不无聊?” 诗人从来没有给维克多送过一封信,只是在认识一段时间后,在秋日的暖阳下轻描淡写道: “维克多,我上次听到你吹口琴了,很悠扬放松的声音。那把口琴已经很旧了,改日我送你一把全新的。” “选秋天的颜色怎么样?黄澄澄的,是看到就会觉得温暖的颜色。” 后来他确实收到了那把口琴,造型精致,漂亮极了。 那是他收到的第一件,也是诗人在短暂的人生中送出的最后一件礼物。 信可以送给任何人,最后的礼物仅馈赠挚友。 路过甘吉房门,里面乱七八糟的,巨大动静让维克多收回思绪。 他咳了两声,以此来压住想起那段往事时,又涌出来的那种空茫无力的酸涩感。 维克多也不喜欢杂乱吵闹的声音。他加快脚步,赶紧离开。 在维克多走后,这条走廊之间只有威克的细微叫声了。 因为板球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甘吉满脸戾气推开门,压抑着火气:“我想我应该问问他,莱斯特小姐怎么没回来。” 第154章 心魔重燃 甘吉开门追上来的动静不小,或者说,情绪焦躁的他压根没心思放轻脚步慢慢走。 “站住!我问你话!” 维克多听到甘吉夹杂着怒音的喊声,身子一抖。 甘吉扶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异常不耐烦—— “那个…邮差,莱斯特小姐呢?她说她去找你了,怎么只有你回来了?” 维克多回答不上,他不会撒谎。就在维克多犹豫的功夫,整个人被追上来的甘吉从背后猛然拽住。 眼见着不说不行,维克多慌张拿出白纸,想写些什么跟甘吉沟通。 可现在的击球手哪有耐心等,见维克多磨磨蹭蹭就是不开口,他暴跳如雷。 维克多还带着灯…灯…… 努力想要转移视线的甘吉余光瞟到晃动的红光,控制不住地伸手,一把夺过维克多手里的纸! “我在跟你说话!你说话!” “现在就告诉我,一五一十地说!” 信纸被抢走,维克多瞳孔颤动。 他确实也不知道怎么跟甘吉沟通,不好说安妮的情况。 难道要他如实告诉甘吉,说伊索把安妮打晕拖走了?伊索对他托付信任,可甘吉却只是维克多眼中的路人。 不好说,也不便说。 既然连纸笔的渠道也被斩断,那两人之间只余沉默和越来越旺的怒火。 “我真的,我觉得我受够你们这些人……” 甘吉松开手,双手握紧球拍,不断放松又合拢。他用这种方式转移着自己注意力,免得控制不住的冲动把眼前的人暴打一顿。 被放开的维克多瞥眼甘吉手上的武器,趁机转头就跑,无论甘吉怎么喊,怎么叫,他只管闭紧嘴。 “我*!” 甘吉爆了句脏话,再度追上去。 在这种堪称粗鲁的纠缠不休中,维克多心中也泛起些许躁意。 他三步并作一步,步子迈得又快又宽。 两人一前一后追到主卧与次卧的走廊中,维克多一只脚还没有站稳,另一只脚就已经抬起来。 然后,他感觉他踩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 视野顿时天旋地转,整个人在失去平衡。眼看着手里的油灯被甩飞出去,身子重重摔在地上的那一刻,维克多恍然间想起—— 10分钟前,安妮在这里被伊索打晕,她手里的提灯在这里摔碎。 除了那些玻璃碎渣,灯油流了一地。 灯油流了一地…… “油……” 维克多拼尽全力,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叫声,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甘吉看到那不理睬他的邮差摔倒,目光追随着那盏落下的油灯。他不顾一切的飞跃出去,想要接住。 然而那点火苗和他的指尖擦过,转瞬就落地,随后,猛然窜出一片火! 甘吉前额的发瞬间被燎掉,脸颊几乎要被烫伤。 他对此一无所知,呆呆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灵魂似乎已经不在这具躯壳中。 “!” 维克多拽开他,脱下外套快速扑打着窜上来的火舌。 这片火初始不算大,只是得益于那些残油,蔓延的速度很快,而且难以扑灭。 维克多的努力杯水车薪,甘吉眼中倒映的热烈,燃烧得越发疯狂。 而早已听到动静的伊索从次卧里面走出,目光落在耀眼夺目的火焰上。 他当机立断:“救火没用了,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维克多怔怔看着他,目光流露出无措。 怎么会没用呢?舍弃不必要的犹豫和软弱,大火还会燃起? 伊索言简意赅:“老管家告诉过我这里有什么,没有什么。我们没有那么多水来救火,这里储存的油足以让大火烧到不剩任何东西。” 按照巴尔克的吩咐,老管家向伊索提供了不少帮助。 其中,就包括着甘吉的心病,以及可以利用到的火油与灯。 但伊索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害死所有人,更不愿意让大火烧起来。 入殓师的职责是送亡者最后一程,让那些徘徊迷茫的灵魂能在黄玫瑰的陪伴下,让所有沸腾的思念与悔恨平息。 在所有能体面而舒适的离开中,绝对不包括被火烧死的这个选择。 不仅是被灼烧的痛苦,还是死在火中难以恢复原貌的尸体,都是入殓师所不忍的。 伊索不带感情地看了眼如梦初醒,更加无法沟通的甘吉,声音平静:“维克多,你下去开门。我去扶莱斯特小姐,至于古普塔先生…我们没有多余的精力,愿上帝保佑他。” 维克多回过神,不停比划着:【威克。】 “维克多!” 伊索叫住想去找威克的邮差,只用很短的时间就做出了选择:“我们先撤出去,你保证自己的安全。送出莱斯特小姐,我立刻回来接威克。” 回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维克多的震惊,伊索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在灼灼火光下,他惨白的皮肤和总是垂下的眉眼被镀上一层微亮的暖黄光芒。伊索的态度温和,而不允许别人质疑—— “我说过,我会照顾好威克的。它可以安静的离去,但不能痛苦的挣扎毙命。逝者迟迟咽不下最后一口气,这是入殓师的失职。” 第155章 选择 火势逐渐失控,维克多不再犹豫,率先下楼去寻找能离开的路,伊索则回到次卧,去拖安妮。 只留甘吉,只有甘吉,独自面对着走廊的火。 他早已被火光刺激的失控,大喊大叫,处处打砸,不知不觉之间,这冲动的举动反而加快了火势的蔓延。 甘吉的毫无焦距的到处乱瞟,当地板上那残存的玻璃碎渣刺入眼帘时,他忽然安静下来。 碎片上的红色字迹,让甘吉喃喃出声—— “我终将为此付出代价……” “代价……” 仿佛自虐一般,感受着面前逼人的热浪,甘吉往前走了一步。 是啊,前面是无法回头的地狱,可他的人生,不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到地狱去了吗? 甘吉眨眨眼,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他看到了,火中无数的幻景浮沉—— 伙伴们在追逐玩闹,尘土随之飞扬,沾了孩子们一身。他们脱下身上的衣服,捡起地上的球,一次又一次的挥动手中的棒子,玩着街头小巷的流行游戏——板球运动。 而其中,有一位少年的身姿格外矫健。伸长手臂用力一挥时,流畅而健美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最终,吸引到了为之驻足的人—— “漂亮的爆发球,你简直是个天才老弟!这里的土壤已经无法供养你了,有没有考虑去英国?” 家里的情况不算困难,甘吉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贫穷的孩子。但面对旁人所描绘的,那个美丽而神圣的国度,他还是起了微妙的自卑之心。 母亲数了一遍又一遍的钱,和别人聊到天黑。 深夜,终于回家的母亲进门猛喝了一肚子的冰水后,伸手拽出藏在墙后,惴惴不安的儿子—— “甘吉,想不想去打球?听说英国的贵族们也很喜欢板球这项运动,每年打的最好的优胜者,还会被收入进女王的亲卫队。” “去试试吧,我们都支持你。” 20多封联名推荐,一层层上报。 出发时,那小小的包裹只能带一两身换洗的衣服,与一支班苏里笛。甘吉郑而重之,用梦想填满最后的缝隙。 抵达英国后,无论被怎样的排挤,嘲笑,羞辱。甘吉只在别人睡着后,用尽全身力气去锻炼,一遍又一遍。 只要打到最好,就能进女王的亲卫队! 英国没想象中美好,但荣归故里这个词,足以支撑他走下去。 “甘吉. 古普塔,连胜…十二场!全胜!大满贯!” 甘吉望着火海中的那一幕,望着那个高兴跳起来的少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哭声。 伊索吃力拖着安妮从房间里一步步挪出来。他看向甘吉,难得感到头痛:“你不是要找她吗?比起在那里哭,不如来搭把手。” 甘吉已经忘掉一切,只是膝行往前几步,离火焰更近了一点。 他一会念念有词,一会崩溃抽泣。 在火焰的刺激下,越来越多痛苦的情绪不断上浮,顺带着把底下的陈年旧伤也一并搅烂。 伊索面对这种状态的甘吉,微微动了动手指。 他感受到了,感受到对方的苦苦挣扎。很奇怪,伊索居然觉得甘吉这个模样和维克多有点像。 只是一个是彻底的爆发,将所有的情绪全部发泄出去。而另一个则在内敛中更加缄口不言, 看似还能自己消化,实际上早已失去前进的动力。 还不等伊索琢磨明白,维克多去而复返。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比划就能够表达清楚的,维克多不得不开口,涩声:“门,窗,全封死了。” “全部?” 伊索这话刚问出去,就主动回答了自己, “也是,按照那位老管家的说法,这座庄园里面可是藏着不少能杀死我们的道具。” “我再猜猜,所有的窗户应该都被加固过了,就算我们齐心协力弄开一扇,大火也早已控制不住,这座房子的附近也全部沦陷。” 维克多点点头,非常不习惯地补充:“是的,窗户打不开,被加固了。” 轰!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闷响,火焰沾上角落里堆积的杂物,那炽热的温度瞬间爬上墙壁,扭曲着爆发。 原本只在右边走廊的火,正式开始逐步吞噬整个屋子。 伊索叹息一声:“现在想想,老管家答应我的,帮我把棺材运过来的话,也是在糊弄我。” “我的养父曾经告诉我,逝者死去的状态,会影响到在另一个世界醒来时的模样。” “我对浑身黑漆漆的样子没什么意见,但……” 伊索不愿意过多谈论这个话题,这让他有些羞愧,羞愧有着入殓师在场,同行的人却这样走入死亡。 他深吸口气,招招手,“进去吧,我能为各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减少痛苦了。” 维克多路过甘吉,犹豫道:“那他呢?” 伊索黑沉沉的目光落在无法安静下来的甘吉身上,没有说话。 直到和维克多一起将安妮小心送回次卧后,伊索才道:“帮我把他也拖进来吧。” 维克多点点头,和伊索一起,将胡言乱语的甘吉摁住。 火焰舔舐上三人的衣物,点燃边角。这导致他们回到次卧,拍熄身上的火苗时,皮肉灼伤的痛楚无比真实。 直到此刻,维克多才有了一种确切的感觉——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在木头被烧的噼里啪啦爆开的声音中,伊索检查着他为今天晚上准备的那些针剂。 维克多好奇注视着他的举动。 “溴化物。” 对待临终之人,伊索异常有耐心。他解释道, “一些心理医生会开给那些神经衰弱的人。微量使用可以镇静,催眠那些痛苦的人。” “而过量使用,效果也是一样的。心跳在慢慢消失,人的表情也会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无比平和。” 维克多了然点头,旁观着伊索的操作。 伊索则环顾一周,看向焦躁不安的甘吉:“让他先来吧。” “维克多,按好古普塔先生,别让他再动了。通过血管注射的效果最好,所带来的不良反应也最小。” 甘吉的力气确实在他的自我发泄中消耗了很多,但维克多仍然不能保证让他一动不动。 伊索连续两次没能成功,不得不蹙起眉,考虑用不那么舒适的法子。 次卧门口也开始燃烧,大量有毒气体被释出,温度越来越高。 安妮在闷热中迷迷糊糊地苏醒。 当她看清甘吉被按在地上,而伊索手中又拿着一管明晃晃的针剂时,本能发出一声尖叫! 维克多与伊索同时转头,疑惑看着她。 “起,起火了!我们不应该抓紧时间逃生吗?你们要对古普塔先生做什么?” 安妮慌张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用衣袖捂住口鼻,头晕晕的。 “逃不出去了。” 伊索简单讲了下门窗的问题,最后道, “我不建议莱斯特小姐现在出去,比起溴化物的痛快,迷失在火场里的后果很严重。” “哦,不不,我不是说这个!” 安妮发现两人弄错了重点, “就算没有机会,那也比直接去死好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快就放弃自己的生命?” 安妮这话一问出口,就收获了两人不解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维克多和伊索,从没有考虑过拼尽全力的生存。 而甘吉…… 看着即使被大力摁住还在小幅度挣扎咆哮的男人,安妮头更晕了。 “我想活下去……” 她声音在发抖, “我已经过了追求死亡的阶段,我不接受死神!” 第156章 秘密 维克多避开安妮的视线,而伊索则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可以放开古普塔先生吗?” 安妮继续道。 伊索不赞同:“他太危险了,容易出事。” “找找他的口袋里,是不是有一种圆滚滚的黄绿色果实?” 安妮喘了口气, “喂一颗给古普塔先生吃,他会安静下来的。” 维克多面露迟疑,抱着试试的心,伸手摸索了一阵。 不甚新鲜的肉豆蔻被找出,代替溴化物被塞进甘吉嘴里。熟悉的味道散开,他果然不再挣扎,只瘫在地上,胸膛微微起伏着。 维克多缓缓松开手,起身。 “我想和你们再谈谈。” 安妮见自己的办法有用,继续和两人沟通。 她刚刚去开门看了下,火势太大了,就算硬闯出去,安妮独身一人也走不了多远。 在清醒的情况下被迫接受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这个事实过于残忍。 安妮几乎都绝望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争取到其他人的帮助。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两位先生,你们来参加这场游戏,一定也是有着自己追求的吧。” 安妮参考甘吉的情况,想要谈判, “你们可以告诉我你们的需要,说不定我能帮你们达成目标。我想活下去,我只想活下去!” 维克多低下头,伊索倒是回答了安妮的请求:“莱斯特小姐,请不要激动,过快的心率会加速毒烟的摄入。” 他摆出了思考的架势—— “我再次重申一点,我努力过,积极寻找过办法。门窗被封,四处还被泼上了火油。我认为外面已经没有生路了,才想为各位尽点绵薄之力。” “如果问我现在在追求什么,那我只能告诉您。莱斯特小姐,我希望能尽到自己的使命,让各位少受一些死前苦楚。” “我可以保证,在陷入永恒的安眠后,我会整理好各位遗留的一切。” 安妮一怔,下意识道:“那你呢?” 伊索打算为其他人注射溴化物,等其他人死后举行一个简单的入殓仪式。那谁又来解决伊索的痛苦,收殓他的遗体呢? 伊索回答得很快:“无人为我入殓。事实上,溴化物也不多,没办法留到给我使用。” “不过没关系,刚才被火灼烧的时候,我没怎么感受到痛意。火星烫进皮肤的体验,和过去扔到身上的石子一样,闭上眼,慢慢就能忽略。” 安妮能判断出,伊索没有骗她。 而伊索独特的生死观,也让安妮意识到,这位她一直有些惧怕的卡尔先生,其实是比较好争取到的逃生支持。 死在火场不符合入殓师的追求,令人遗憾。能有第二种选择的话,伊索会想尝试。 “葛兰兹先生。” 安妮转移目标,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你呢?你肯定也不愿意吧。” 维克多看着地板,缓慢,但坚定的拒绝了安妮。 “唉……”伊索轻轻叹息了一声,似乎早有所料的偏过头。 安妮有些不敢置信:“葛兰兹先生,你还年轻,你平时也很爱笑,为什么……” 为什么一点都不动摇? 为什么呢? 维克多抓紧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包。 那里面,是来到庄园后,众人委托他送过的信,还有他收到的那些。 维克多对秘密守口如瓶,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其实是个会偷看信件的邮差。 但这种偷看,仅仅只是想要拥有秘密,他从来不会泄露信件上的内容。 “葛兰兹先生!” 安妮又叫了一声,回应她的,是维克多的转身背对。 维克多一句话都没说,但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抬手抚摸着衣角被烧灼过后的痕迹,维克多将安妮的叫声抛到脑后,出神思考着自己的事。 他的思绪,回到了第一次偷看信件的时候。 那是诗人与“老爹”的信件。 就像诗人是那个小警察卧底时给自己取的名号一样,“老爹”,是走私中间商的外号。 “老爹”手里可有太多太多走私贩的消息,他拿捏那些人,就跟老爹拿捏自己的儿子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起了两头吃的心思,“老爹”给了诗人不少有用的消息,换取到了警方的承诺与丰厚的赏金。 “老爹”在信里嘱咐诗人——【拉拢好那个沉默的邮差。】 这让维克多如遭雷劈,在经过漫长的痛苦思考后,他开始频繁地偷看信件。 “老爹”与诗人更亲密,如果维克多能拥有自己的秘密,是不是就能加入他们,而不是只被当做一个传信的工具? 维克多偷看信件里面的内容,逐渐知晓别人的秘密……真话,假话,甜言蜜语,亦或者虚假的安慰。 每当读到那些,维克多总情不自禁想到——诗人的真心里,掺杂了几分利益? 所以,当维克多翻到那些走私贩彼此通信,从他们的话语中意识到诗人被盯上时,维克多犹豫了。 是否要预警呢?维克多不确定。 提前预警,意味着不遗余力的援助诗人,他将彻彻底底地站在了老雇主的对立面。 但诗人值得他这样做吗? 维克多将新口琴反复摩挲着,临睡前,还是去了。 然而他只赶到了大火的尾声。 威克从里面跌跌撞撞跑出来,一头栽倒地上。 威克能活下来,不是谋杀者大发慈悲,而是为了送信。 抱起威克的那一刻,维克多才意识到他在犹豫中错过了什么。 “我有一封信没能送出去。” 维克多忽然的开口,让安妮瞬间安静下来。 “我是在很后面才明白过来,“老爹”也不靠谱。诗人是在与虎谋皮,却不得不进行下去。当他获得了足够的资料后,赚够钱的“老爹”也放出了那些风声。” 即使第1次开口对外人说这些,但维克多表达得很流利,这是他在不断的思考中,自己悟出来的事情, “诗人早就知道,所以他压根没有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他告诉过我的,如果有一天他忽然联系不上…威克会送些东西给我,我帮他寄到那个地址,照顾好威克就足够了,不用去找他。”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清楚,顾及这顾及那的。我压根不知道,他把所有的信任都押在我的身上。” 维克多很难过,像是空荡荡的心里忽然涌出了很多很多的水渍,那都是在无数时光中慢慢干掉的泪痕, “可那场大火烧掉了太多,威克什么都没能带出来。我没能守住秘密,守住信任。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希望我送出去的那封信,是被火烧掉了还是被杀死他的那个人拿走了。” “我送过很多很多的信,但只有他所托付的,最重要的那一封……我没能及时送达。” 维克多更加用力攥紧怀中的信件,眼中是某种决意, “出不去就出不去吧,我愿意和最后的秘密同葬。” 第157章 理想的彼岸 愿意说出这些,正是因为维克多坚定了死志。 所有人都要被这场大火所吞没,他选择在最后共享自己的秘密,不辜负最后这段路的同行者。 维克多闭上眼,准备安静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汪!” 微弱的叫声打断安妮沙哑的请求,一道小小的身影越过火焰,顶着一身烟熏火燎的毛发冲了进来。 威克张嘴咬住维克多的裤脚,拼命往外拖着。 发现自己拽不动,威克松开嘴,生气的“汪汪”叫了两声。 它好像在说:【笨蛋主人,快跑啊!】 “威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维克多没想到威克一点点顶开了走廊的门,冒着火海重新跑回次卧找他。 “汪汪!” 威克叫得更欢了。它不断在地上转圈,不停摇着尾巴,抬起两条笨拙的前腿在空中乱划。 安妮见过威克扑翻桌上的书信给她看,见此,福至心灵:“威克,你让我们跟着你走?” “汪!” 威克改换目标,朝安妮摇摇尾巴。 在短暂的示好后,它又重新缠起了维克多。 维克多思索片刻,忍住亲近威克的想法,叮嘱安妮:“如果威克真找到了出去的路,希望你们能够记住它的努力,照顾好它的后半生。” “汪汪汪!” 威克才不肯跟安妮走,态度坚决地扒着维克多的小腿。 它不停叫唤着,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舐着身上被烧开的裂口,然后继续咬着维克多的裤脚,不停拖拽。 “听话,威克。” 维克多心中的千言万语,只凝成短短两个词。 威克才不想听话!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抚养它的人呼吸变得好微弱时,就是这么对威克说的:“帮我送封信吧,威克。送给维克多,那个很喜欢你的维克多。” 威克听话了,听话地跑下楼,跑出火海。只要跑得再快一点,送完信就可以回到主人身边。 可是从那天之后,它再也没有见过主人,维克多成了它新的主人。 有人从那场火海中获得了惨痛的教训,小狗也学会了离别这个词。 威克不喜欢,不喜欢离别,它对此敏感极了。 “汪汪!” 拖不动主人,威克干脆在地上打起滚来,它把自己这一路所受到的伤害全部展现出来——被烧没的毛发,焦黑的伤口,甚至连肉肉的爪垫里面都有着不知从哪里踩到的尖刺。 维克多心疼抱起它,威克趁机舔了舔维克多的脸——【拜托,不要再丢下小狗了。要么一起走,要么让我留下来吧。】 “它无法离开你。” 伊索从始至终都理解地威克的想法,直截了当指出来, “维克多,如果你死在了这里,那对威克来说,同去是唯一的选择。” 安妮适时开口:“我在书上看到过,单纯的动物情感最真挚。有不少与主人感情深厚的狗狗会趴在即将下葬的棺材上,不吃不喝直到冥府重逢。” “呜……” 威克眷恋望着维克多,湿漉漉的眼睛里是它的整个世界。 它嗅闻着味道,从维克多口袋里扒出口琴,不停叫唤。 威克在维克多的细心照料下已经走出了失去前主人的痛苦。现在,轮到威克来劝维克多了。 “让一让。” 看着熟悉的口琴,怎么也不肯离开的威克,维克多闭上眼又睁开,喉咙有些发紧,终于改变了想法, “威克离不开我,我抱着它走前面。” “汪!” 威克兴奋地狂舔维克多,本来无精打采耷拉下去的尾巴迅速开始摇动。 安妮眼中涌出希望的光,连忙让开位置。 于是维克多打头阵,安妮与伊索架起双眼无神的甘吉,互相扶持着走出了次卧。 外面的火势已经席卷了大半个屋子,到处都是掉落的火星。威克用叫声排除错误的道路。 他们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位于房子左边的客房区。 起火点在右半的走廊,忍着对火的本能的畏惧向死而生走出后,四人有种逃出生天的错觉。 当然,这只是错觉。比起烈火,客房区的浓烟让伊索眉头紧皱。 他再次提醒众人保持平稳的心率,千万不能急速的大口呼吸。 出乎意料,威克将他们带到了甘吉的房间。 维克多将威克放下,试着撬动着窗户的边缘,却又迅速收回手。 伊索跟着上前研究,很快讨论出了结果—— “这里的封禁力度确实是最小的,窗外没有加固几片木板。” “但我们没有趁手的工具,墙壁和玻璃的温度却已经很高了。” “拼着双手烧伤…可以吗?” “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吧。而且这里的高度不低……” “这条生路只是有一定的生存几率,但怎么活下来,活下去之后会怎么样就……” 伊索沉吟片刻,道:“我见过重度烧伤的患者,他们会后悔自己的幸存。” “不后悔。” 安妮放下甘吉,也来到窗边,坚定道, “我的房间里面有滑翔翼,就在隔壁。只要能把窗户打开,这点高度,不是问题!” 维克多低头看着威克身上的烧伤,点了点头。 就当维克多准备伸手时,甘吉疲惫而又茫然的声音响起:“隔空打碎窗户,我想我可以试试。” “古普塔先生,你恢复理智了?” 安妮又惊又喜,回头看向甘吉。 “应该……” 甘吉的视线涣散,并没有告诉其他人,他其实还沉浸在某种幻觉中。 在大火引发的强烈躁狂与肉豆蔻的安抚下,甘吉的视野里充斥着许多人。 他一会能看到有人在火海中奔跑,然后惨叫着死去,一会又是架着他艰难前行的安妮与伊索。 在其他人讨论着怎么逃出这里时,甘吉看到子爵大人满脸怨毒:“你凭什么活下去!” “我对你不好吗?你加入了亲卫队,被允许走进贵族的世界时,我最先接纳了你!” “甘吉,你凭什么,凭什么烧掉我的家!你烧死了多少人!你就应该活在痛苦中,像小丑一样的癫狂忏悔下去!” 其他人让开位置,甘吉活动着有些无力的手臂,从地上捡起了一颗板球。 熟悉的触感,从甘吉还是一个小孩子时就开始接触了。 他声音很轻,回答着面前的子爵:“我承认,我冲动了。” “但子爵大人,除了对你有些歉意,对无辜者有些不忍,我从始至终都觉得……” 终于靠着自己能力初步挤进英国贵族圈的甘吉,兴奋规划过未来——继续努力,讨好那位子爵,攒下足够的钱后,满载着荣誉归乡。 但回应他的,是被其他贵族堵在花园里的嬉笑诛心:“回到印度?你要回去打仗吗?印度兵又矮又瘦,几梭子子弹下去就能死一片!” 打仗? 为什么要打仗?什么时候开始的战争?沉浸在训练中的甘吉,完全不知晓故乡燃起的战火。 “听说东印度公司要求那些人加大香料的种植范围,却被拒绝了。说是要留地种粮食,香料不能当饭吃。” 优雅的绅士捂住嘴,不怀好意, “喂,印度佬,你们一顿要吃多少啊?乖乖少吃一点,多种香料不好?非要讨一顿打!” 淑女跟着笑得花枝乱颤,捂着心口,一副受了惊吓,不忍心的模样: “哎呀,不要再聊这种话题了。那些印度佬死了一大片,明明已经败了,剩下的还在组织反抗,唉…希望上帝宽恕他们愚昧的灵魂。” 安妮有些紧张的询问声,穿过那些幻觉—— “古普塔先生,你可以吗?” 甘吉试抛了一下板球,找找手感。 他吐出一口浊气,看着那些绅士与淑女在火中惊恐融化,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我从始至终都觉得…我做的对。” 子爵的脸扭曲了,不可置信地喊:“就为了印度的战争?那没有波及到你…如果不是那些多嘴的人,你对此毫无察觉!” “那是我的故乡啊……” 甘吉微微闭上眼,脑海中是好心人帮忙转交给他的,母亲从家乡寄来的信。 最后的单词被重重写了两遍:【……甘吉,回家。】 “无论重来多少次,我一定会放出那把火!” 甘吉找回鼎盛时的状态,将球高高抛起, “我的故乡不需要英女王的亲卫,却急切等待着斗士返乡!” 四周响起了欢呼声,那是甘吉拿下大满贯的那天。 在激动人心的赛场上,无形的黄金笼子缓缓成型。 “我对不起你,子爵大人,我很内疚其余的死伤。但我清楚,如果我好声好气的提出我的诉求,你大概率也不会放在心上。”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斗争必定伴随死亡!” 甘吉估计好落点,用力挥动手臂,板球发出破空声! 这颗球击穿了子爵,击穿了那些幻影,带着甘吉逃出黄金的笼子,最后重重击碎限制了众人生路的窗户! “每次重回那片火海,重新看到因我死去的人……我想我终有一天会付出代价,我无法逃脱良心的谴责。” 伴随着安妮激动的尖叫,甘吉捡起第二个球,扩大缺口。他混乱的思绪下,是被自己亲自扔下的枷锁, “但即使这样,仍然要去做。幻觉缠身也要握紧球拍,不顾一切的去攻击。除非心脏停止跳动,甘吉要一直战斗,直到……” 第二颗球飞出窗外,和童年打出的弧度并没有区别, “直到我回到故乡,找回最初的和平。” 理想的彼岸在何方? 甘吉不知道。 但他踏上了回家的路,就不选择回头。 “活下去!” 接连打出了两个漂亮的爆发球,甘吉呼喊道, “回家!” 维克多抱紧威克,喜极而泣的安妮也大声应和:“回家!” 伊索看向窗外,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回家?” 第158章 飞翔 刹那间,窗户被彻底打碎,深夜里的寒风从缺口猛然灌入。 众人能感受到,已经快彻底吞没客房的火焰猛然一滞,随后热情百倍的高涨着。 风助火,越烧越旺。 “生路出现了,死神也追得更紧了。现在,交给我吧。” 安妮对其他人粲然一笑,毫不犹豫的转身冲出门外去拿滑翔翼。 “莱斯特小姐变了很多。” 伊索略微有些感慨, “还记得她之前面对发躁的古普塔先生时,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无用的尖叫上了。” 维克多没有说话,只是跟着默默点头。 安妮的速度很快,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她抱着几个滑翔翼从外面窜进来。 “咳咳咳……” 安妮满脸是灰,嗓子也有些嘶哑,艰难道, “火已经烧到门口了,外面的烟很大。抓紧时间。” 安妮将木制飞行器留给自己,把滑翔翼分给其余三人。 她说:“卡尔先生,现在场上你最冷静,我也相信你的学习能力,建议你先来。” “卡尔先生第一,葛兰兹先生赶紧把威克用绳子绑在胸前,第二个,古普塔先生第三。” 维克多摆弄滑翔翼的手一顿,甘吉更是直接道:“没有让女孩子殿后的道理。” 安妮脸上露出狡黠的表情,她有些骄傲:“可是,在场只有我有丰富的滑翔经验。” “对于毫无经验的初学者来说,这里的高度勉强够了,但是风和火浪所产生的气流会影响机翼的起伏。我让你们先飞是为了能够纠正你们的起飞姿势,帮助你们规划飞行的路线,减少意外的发生。” “好了,现在听我讲一讲飞行的要点!” 三人连忙竖起耳朵,认真倾听着安妮的叮嘱—— “控制好你们的重心,克服对高度的恐惧。本次的滑翔路线很短,稍微离开火场后,请及时观察下方,选择较为开阔平坦的地区。即将落地时,记得抬高滑翔翼,增加风阻,减缓速度。” “有什么不懂的,抓紧时间问。” 安妮的滑翔翼组件齐全,三人稍微学习了一下怎么打开与收起后,伊索率先踩上椅子,爬上窗口。 最烫手的玻璃已经被全部打碎,而边框越发滚烫,不能久待。 安妮手把手纠正完伊索的姿势,道一声好了,伊索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 其他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伊索的滑翔翼晃晃悠悠带着他在空中稳定下来,这才松口气。 “下一个!” 安妮催促着。 等帮维克多调整好起飞姿势后,安妮退开几步,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莱斯特小姐,没事吧?” 甘吉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没事。” 安妮甩了甩头。 她感受着越来越沉重的大脑和逐渐发晕的视野,意识到刚才出去的时候,她可能吸入了太多浓烟。 安妮心里默默猜测着——应该是和表面镇定相反的过快心跳暴露了她的慌张,不自觉的深呼吸导致了头晕与乏力。 不行,还不能倒下。 安妮偷偷掐了自己两把,减缓呼吸的节奏。 甘吉有些犹豫: “要不然你先来吧,我看了两遍,感觉自己学的差不多了。” 安妮理都没理他这个滑翔菜鸟的提议,确认维克多的滑翔翼也正常打开后,立刻催甘吉—— “快点上去。” 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安妮的权威不容任何质疑。甘吉一下子哑火,老实爬上窗台。 半只脚掌悬在空中,甘吉望着下面的火,感到呼吸有点困难。 颤抖地摸出最后一颗肉豆蔻,甘吉放进嘴里嚼了嚼,脑子一片空白的按照安妮的指令往下跳。 比起滑翔,他更像是脚滑了。 幸好有着安妮的临场指引,甘吉颤颤巍巍一通鼓捣,终于稳住了重心。 眼看着三人完成初次滑翔,伊索甚至已经安全落地,开始配合安妮,给维克多和甘吉分享经验。 安妮彻底放下心。 她刚爬上窗户,夜风一激,昏沉的大脑变得刺痛,让安妮差点摔下去。 她不得不先退下来缓缓,这一缓,就听到下面传来了伊索的呼喊声。 他好像在喊——“火势在压缩,爆燃要来了!” 爆燃? 安妮后知后觉——甘吉曾经提到过,客房走廊的深处,同样堆放着不少火油。 当火焰燃烧到了一个极点,便会发生爆燃,也就是俗称的范围爆炸。在住宅区发生的爆燃也往往伴随着房屋的垮塌先兆,以及强烈的气流与大量有毒气体。 爆燃在一定条件下会发生爆轰,那几乎是区域内的毁灭性打击。 “莱斯特小姐!” 安妮揉了揉眉心,心想这是谁呀?叫成这样,好像她出不去了一样。 不就是在即将垮塌的房屋上起飞? 好吧,拖着沉重的身体和闷痛的脑袋,有一点点难。 那又如何? 安妮背起木制的飞行器,再度爬上窗边。 身后传来火焰爆发的尖啸,宛如无数从房屋内伸出的鲜红长手,又似纤细的木棍与落下的沉闷拳脚。 这次,安妮头也没回,纵身一跃。 前方是冷冽的气流,身后是灼热的火风。它们撕扯着,不停牵引飞行器的方向。 像是一架纸飞机被卷入了龙卷风,安妮的视野开始旋转,她差点就失去平衡。 在惊呼声中,安妮努力睁大眼睛,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控制着飞行器的转向。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该往哪边用力。 安妮一怔,恍然间想起了童年最大的快乐——那间玩具屋。 里面的每一样玩具,都是妈妈亲自挑选的。安妮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可她又在此刻觉得,对方一直不曾离去。 曾经,妈妈在小小的玩具里。 后来,妈妈在木制飞行器上。 现在,她们并肩,携手同行。 生命的纽带早已被斩断,可思念与赤诚的爱意能跨越时光,连接彼此,一次又一次。 在这场与风火的搏斗中,最终是安妮更胜一筹。随着一道温和的气流助她稳定住身形的那一刻,安妮微微闭上眼。 或许是离火焰太近,吹在脸上的风也有着丝丝的暖意,像是长辈爱怜的抚摸。 第159章 将熄 安妮落地时,其余三人齐齐松了一大口气。 甘吉心有余悸:“刚才的情况真的非常凶险,我差点以为……” 伊索若有所思,道:“莱斯特小姐似乎预料到了爆燃,却并没有提前告诉我们,只是选择自己去面对。” 安妮没有否认:“是考虑到了这种突发情况。” “如果出现爆燃,你们不可能安然落地。” 安妮终于可以放开呼吸,大口大口贪婪汲取着充足的氧气,缓解脑部的不适。 她活动了一下筋骨,幸福抱着木制飞行器—— “请放心,我有充足的自信才会去面对这些。我可不是谁的小小淑女,我从小就开始征服天空了。” 伊索想了想刚才安妮与火流的搏斗,赞同点头。甘吉“啪啪”鼓起掌。威克也从维克多怀里探出头,冲安妮摇起尾巴。 这让得意的安妮后知后觉感到了害羞,提起飞行器挡住自己的大红脸。 当生死的危机过去后,四人忽然又陷入了沉默的氛围中,甘吉的鼓掌声显得格外突兀。 渐渐的,甘吉停下动作,有些受不了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开始研究天空,研究地面,研究大火的三人: “喂喂喂,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那个邮差,哦不对,葛,葛兰兹对吧。” “我之前去拉扯你,抢你的纸笔,是我心急了,抱歉。” 维克多侧过身,腾出一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一阵。 伊索默默缩到角落,移开目光,看向其他地方。 哦,这地可真地。 还是悄悄观察其他人的安妮连蒙代猜,帮忙分析了一下:“葛兰兹先生说,他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如果不是他跑得那么快,也不会被滑倒。” 维克多点点头,继续比划。 “葛兰兹先生还表示,在古普塔先生发躁的时候,他也没留手,给你来了几下狠的,扯平了。” 安妮继续翻译。 甘吉嘴角一抽,左右环顾一阵:“这里离火场还是有点近,安全起见,我们走远点再休息吧。” 没有人反对,四人花了点时间,找到了一块足够远离的斜坡。在这里,还能望到远方的大火,看到被染成橙红色的天空。 绷紧的心神松弛下来后,浓重的疲惫感从身体深处涌出,占据四肢。 甘吉不挑地方,简单踢开石子清场完毕。他直接一瘫,枕着坚硬的球拍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看上去,非常舒适。 维克多没怎么犹豫,但带着威克躺下来的姿势略微有些拘谨。 安妮迟疑靠着树坐下,身子渐渐往下滑,偷偷变成了半躺。 伊索还保持着侧坐,但姿势也更加放松了。 他们齐齐望着远处燃烧的房屋,观赏着一场盛大的落幕。 刚才,他们还是戏中人,可现在,他们已经为自己打开了一条生路,从那狭窄的窗口里面跳了出来。 闻着空气中遥远寡淡的硝烟味,抱着心爱的木制飞行器,安妮有些想睡觉了。 甘吉的哈欠似乎具有魔力,不知不觉传染了其余两个人。 一时之间,这个嘴刚闭上,那个嘴又张开。 “睡吧。” 伊索想了想,补充道, “情况不对,我随时叫你们起来。” 安妮迷迷糊糊道:“好,等我睡醒了就跟卡尔先生换班。” “等等……” 伊索的话刚出口就消音了,因为其他三个人表现的真的很累,似乎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唉……” 伊索转过头,不知道怎么跟三个人沟通。 他是觉得如果要轮流换班补觉,不如两两换。 现在是他一个人守着三个人,那等会换班,难道是三个人守着他一个人吗? 一想到睡觉的时候会有三双活人的眼睛在一旁幽幽盯着他,伊索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仿佛已经体验到被关注,被包围,被讨论的感觉。 恐怖的画面。 伊索没忍住,小声自言自语:“我不想一个人……” 不想一个人被三个人看着睡觉,希望所有活人都能有边际感,谢谢。 伊索的困扰刚出口,就感到自己袖子被轻轻地拉动了。 他转头,发现是维克多会错了意。 以为伊索害怕孤独,维克多睁开眼睛,比划:【好,那我们一起守上半场吧。】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伊索安静点头。即使没能成功入殓维克多,但不喜欢说话的邮差依旧是伊索眼中的无声朋友。 已经睡着的两个人发出了悠长的呼吸声,而另外两个则保持着之前的那样——绝对寂静而互相都感到愉快的相处。 一道黑影在不远处的树后偷偷观察着这一幕,彻彻底底放下心。 “比我想的情况还要好。” 爱丽丝自言自语, “今晚是个平安夜。” 她最后看一眼在火海中燃烧的房屋,问:“拉. 帕杜拉爷爷,庄园什么时候会来接他们?” 渡鸦落在爱丽丝肩上,歪着头:“在天亮之前,我会通知管家来查看实验的进度。” “存活也属于正常的实验结果,管家会把他们送回来的。” 巴尔克也没想到爱丽丝的预测成真了,面对能走出过往伤痛的勇者,他含着几分欣赏,主动道: “他们在本次实验中的表现太过亮眼,可能会吸引到少爷的注意,从而想办法诱使其留下来,增加新的实验场次。” “小姐,按照你的说法,本场实验的旁观者伽拉泰亚早已在暗处归顺于你。不妨让我和她沟通一下,在纸面记录中弱化一些意料之外的数据。” 巴尔克的建议是为了安妮他们好,免得奥尔菲斯生出不放人的心思。 爱丽丝被这个建议打动。 然而仅仅沉思片刻,她还是叹了口气,拒绝了:“拉. 帕杜拉爷爷,保护您处于暗处最重要。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哪怕是伽拉。” 担心巴尔克误会,爱丽丝补充道: “伽拉的表现毫无问题,但我必须小心,杜绝任何可能。” “事实上,我不赞同拉.帕杜拉爷爷跟来的举动。现在所有人都很安全,您该回去了。” 巴尔克清楚爱丽丝的顾虑。 渡鸦点点头,振翅高飞。 爱丽丝又守了一下,直到黎明将临,她才离开。 第160章 重生的代价 爱丽丝的来去除了巴尔克,没被任何人所察觉。 她提前离开,和去接人的老管家擦肩而过,回到欧利蒂斯庄园。 这里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无数主动撞上玻璃与墙壁而死去的鸟尸堆积在外,等待着天亮后的佣人们来处理。 从入户厅走过,爱丽丝忍不住往上看了一眼。 目光顺着入户厅一左一右的楼梯,落在右边紧闭的大门。 那里是主卧的方向,她知道,他就在那里。 伊塔库亚去哪里了?奥尔菲斯怎么制服的对方?解决这件事后的奥尔菲斯现在情况好吗? 爱丽丝不知道。 她不得不压住上楼查看的心思,静悄悄推开餐厅的大门,回到自己的卧室。 和衣躺下,原本只是想做做样子,心里装着不少事的爱丽丝没想到,她很快就睡着了。 深沉的睡意宛如两只无形的巨手,拽着爱丽丝的思绪不断向下…… 越来越沉的眼皮在达到某个极限后忽然变得轻盈,爱丽丝又一次,自梦中醒来。 “又做梦了……咦?” 爱丽丝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她随意张望着四周的环境,忽然一愣。 和以往的梦境不同,这一次,她梦到了不曾在记忆中出现过的景象。 就像第1次梦到伊塔库亚时出现的那片雪原一样。爱丽丝发现此刻,她正身处一片极其茂密的热带雨林之中。 参天的大树用足够肥厚的叶子锁住了阳光,脚下踩着的土地松软湿润,让人分不清是平地还是沼泽,将危险与安全混淆。 爱丽丝绷紧神经,耳朵灵敏捕捉到虫子在腐烂草叶间爬动的声音。 她微微侧过身,余光分辨出附近还有更加致命的,没有声音,而静静等待着猎物出现的捕猎者—— 那是盘踞在树干上的蛇,蜥蜴,蜘蛛…… 其种类之多,让爱丽丝头皮发麻。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有无数的生命在其中繁衍,消逝。完整的生态链下,这里每时每刻都发生着死亡与新生。 爱丽丝不敢轻举妄动,屏住呼吸。 忽然,无数的声音响起,所有生命都鼓动胸腔,振动翅膀,用骨与口器发出嘶鸣。其中,蛇吐信的动静格外明显。 “你说的对,引进新的变量后,这场游戏更有趣了。” 爱丽丝听到了一个成熟而满具诱惑力的磁性女声。 在她震惊的目光中,一位蒙着双眼留着灰色波浪形长发的女人分开茂密的丛林,款款蛇行而来。 女人的下半身是一条十几米长的蛇尾,但爱丽丝恍然间又觉得那尾巴其实有几座城,几个国家,甚至几个世界那么大…… 无数生命栖息在鳞片的缝隙中,在女人的见证下进化,亦或者灭绝。 “你是……” 爱丽丝改口, “您是谁?” 女人微微一笑,露出两排尖锐的,如同老虎一般的牙齿。 她的声音依旧成熟磁性,格外有魅力:“啊,看戏看到精彩的部分,急着表扬主演,差点忘了你不记得了。” 她温和的自我介绍:“伊德海拉,你见过我的。” “不过,那是你前世的事了。” 伊德海拉的眼神在爱丽丝身上打了个转,意味深长, “你还记得你重生的条件吗?请放心,我不是来讨债的,代价你已经付过了。” “就像你自己说过的那样,永恒从来不是某种奖赏,而是要有大勇气大毅力才能承受的痛苦。” 伴随着伊德海拉的轻笑,爱丽丝大脑一阵剧痛。 她记得,记得她在不归林中奔跑的画面。记得体力不支,倒在火中的最后一刻。 然后……呢? 爱丽丝重生在了刚逃到伦敦时,暂且落脚的公寓内。 她记得前世的一切……真的吗? 面对对她异常熟悉,可她完全没有印象的伊德海拉,爱丽丝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别紧张小姑娘,你的交易是和我做的,你清楚你的性格,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我也给了你想要的一切,这就够了。” 伊德海拉甩动尾巴,更加开心了, “至于遗失的部分记忆,自然是被我收下了。从古至今,一场交易的开始,总要收取一些定金的,不是吗?” “你原本能够更加轻松的应对这一切,这庄园里有许多人你都了解过,只是你忘了。” 爱丽丝努力捕捉,分析着伊德海拉话语中的信息。 她能感受得出来,面前的伊德海拉,是类似于尼古拉斯,类似于伊塔库亚那样的,近乎神明的存在。 “比伊塔库亚要高许多哦。” 伊德海拉一眼看穿爱丽丝的心,直接将话挑明, “按照你们人类对我们的分级,我是和莎布. 尼古拉斯同等的存在。比起莎布的慈爱,我的脾气可能没有那么好,但更加热衷于亲自降临世间,足迹遍布每一个地方。” 伊德海拉依旧在笑,仿佛与爱丽丝非常亲近。 但祂唇齿间吐露的话语,则耐人寻味: “在前世,我就降临过这个庄园,与哈斯塔一起。那个时候,完全没有莎布的事。” “我和哈斯塔单纯是为了好玩,接受过献祭后,仍然没有离去,饶有兴趣的继续观察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所以当你发现我后,面对你邀请我再看一场戏的提议,我觉得不错,答应了你的交易。如你所愿,时间线产生些许变动,一切都重来了。” “可能有几位支柱对此有所察觉吧,但祂们不在乎朝生暮死的蝼蚁回到一秒前这种小事。” 伊德海拉用蛇尾绕住爱丽丝,锋利的牙齿贴近,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莎布曾经遥遥关注了你一眼。比起追杀,她认为你更适合成为她的信徒。不过,我不喜欢这种发展,你要是成为了信徒,就要满脑子都是信仰,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所以,我抹掉了那个关注,没想到取而代之的是来自伊塔库亚的追杀。不过那与我无关,我相信你能活下来。” 爱丽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无数个念头转瞬即逝。她仍然不记得伊德海拉所说的那些,却想起了自己重生后,在梦境中似乎格外的具有灵感。 而现在,她也在做梦吧。 如此清醒而细节充足的逼真梦境,让爱丽丝很快就相信了伊德海拉的话,不动声色道:“您这次赏脸的现身,想必不是为了跟我重复一遍您的来历吧。” “当然。” 伊德海拉亲昵点点爱丽丝的额头, “伊塔库亚的代行者并没有离开,只是被他的主神压制住了行动。” “我感受到了,感受到了哈斯塔的存在。” “按照交易的第二部分,我来履行约定。” 第161章 爱丽丝环游世界 细小雪花纷飞,落在玻璃上,很快化为点点水迹。 女佣们打扫着庄园每一个角落,时不时抬头望向云层厚重的天空。偶尔,在劳作的间隙,她们也忍不住和同事浅聊几句—— “是今年的初雪呢,冬天正式来了。” “昨天后半夜时不怎么冷了,我还以为离下雪早着呢。没想到天亮了,雪反而落下了。” “你们看到了吗?这次的客人与以往有些不一样……” “嘘!不要说这个!记住,我们只服务于主家。有些话,有些好奇心,不是我们能说,能拥有的。” 她们重新散开,转而到庭院中,将那薄薄一层的积雪扫走。 临近中午,太阳终于慈悲地露了脸。初雪缓缓停下,融化,天地之间有种被水洗过后的透彻。这让老管家检收佣人们劳动成果时,格外满意。 确定欧利蒂斯庄园已经恢复如新,每个角落都一尘不染后,老管家拍拍手,示意佣人们去叫客人们起床。 最先被敲门吵醒的,自然是位于一楼的1f01室。这位客人睡得可真是沉,女佣敲了好一会儿,才得到她的回应—— “请问是谁?” 女佣垂首:“尊敬的客人,老管家派我来通知您,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好,我等会就来。” 确认住在这个房间的记者小姐接到了通知,女佣转身离去。 …… 一墙之隔,爱丽丝听着女佣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疲倦打了个哈欠。 打完哈欠,她眼角带着挤出的泪珠,自言自语“:我好像做了一个了不起的梦,但我已经忘了梦里的内容。” 那个梦太重要了,爱丽丝皱眉想了好一会。 但她始终找不回模糊回忆下的真实,越是努力去想,反而越是感到疲惫与心累。 爱丽丝只好收回思绪,转而思考安妮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的缘故,昨天晚上没能等到他们回来。” “古普塔先生应该找到了谜题的答案,莱斯特小姐即将赢取奖励,短暂的同行路途到了分别之际。这次午饭,他们会出来吃……吧。” “但愿不要像上次那样。如果沉默是金,那他们每次的聚会都很富有。” 爱丽丝想到第一次与四人吃饭的场面就觉得好笑。 她掀开被子,初冬的寒意爬上皮肤,让爱丽丝“嘶”了一声。 “降温了。” “看来今天得多系一条围巾。” 爱丽丝快快走到手提箱面前,准备翻找一下要穿的衣物。 然而随着锁扣的脆响,爱丽丝的目光,被压在衣服上面的一本笔记所吸引。 那本笔记比一般的书籍大上一圈,厚度则一般。棕色的皮质封面上有着一行鎏金小字——《欧丽蒂斯庄园调查报告》。 “我有带着这个出发吗?这是哪里来的?” 爱丽丝狐疑合上手提箱,反复翻看了一下,从手提箱的外观,材质,造型以及特殊的开锁方式,确认这个箱子没被人更换过。 她只好重新打开手提箱,从桌上摸了支笔,用笔尖挑开书皮。 笔记的第一段,是异常熟悉的字迹—— 【随着对数起失踪案的调查深入,几乎所有的失踪者,他们最后的目的地都指向了那个地方。连环失踪案与欧利蒂斯庄园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了,或许,这本就是同一件事。 我想,我该正式的将失踪者们的档案,归入对欧利蒂斯庄园的调查报告内了。】 “是我的字迹。” 爱丽丝一眼就能看出这段记录出自谁手,然而她压根记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连环失踪案?这正是我前世在忙碌的事情。我记得……” 等等,爱丽丝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她之前的记忆清晰的告诉她——前世的爱丽丝花了大量的时间去亲自走访调查各类失踪案件,也记得是什么时候对庄园起疑,对那位从不露面的德罗斯男爵生出猜忌之心的。 但爱丽丝,完全没有详细的调查记忆。 谁失踪了?她去了哪里?走访了哪些地方?又查到了什么东西?出过什么报道? 这些,爱丽丝通通不记得! “在思路陷入迷障的时候,我总是会习惯性的将所有线索先用文字的方式记下,方便我后续的查阅翻找。” “如果我前世真的走访调查了那些案件。那我留下的调查报告,不可能只有这么点。” 犹豫片刻,爱丽丝还是被那出自她手的字迹所吸引。 对记忆缺少感到困惑的她,伸手拿起了这本突然出现的调查报告。 拿起报告的瞬间,爱丽丝下意识皱起眉,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 无数画面飞速窜过去,眨眼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张张车票与船票——意大利,德国,法国,奥地利,中国,日本,美国…… 各式各样的异国风景展现又收起,太阳升起落下,日月交替。 爱丽丝什么也没有看清楚,对那些独具地区特色的景观,也有种熟悉而又陌生的荒谬感。 最后,一个成熟的女性声音似乎对她说了很多话,最后一句是—— “……那么,作为交换,你可以取回一件放在我这里的旧物了,你要选择什么呢?” 所有的景象刹那间消失,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隔着墙,爱丽丝听到了女佣们走来走去,准备餐具的声音。 她缓缓低下头,看向手里的调查报告。 爱丽丝将精神上的庞大压力化作一次深呼吸—— “我不知道那个声音是谁,但我有种预感,最好不要去深究。妄自得知祂名字与真身,会让我彻底失去理智。” “不过这让我确认了一件事,重生果然是有着代价的,只是我还不知道代价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究竟要何等的伟力才能回溯时间,可怕。” “居然……还能将我前世的东西还给我。” 怀揣着复杂忌惮而又期待的心,爱丽丝打开了调查报告。 “哈?” 她看到了一页空白。 不死心往后翻了几页,爱丽丝终于看到了老旧的记录。 第162章 黄玫瑰 第1个出现的还是老熟人—— 【海伦娜. 亚当斯……】。 爱丽丝稍微看了一下,发现上面记录的是海伦娜的姓氏与出身,还有走访认识海伦娜的熟人,所拼凑出的一些日常形象。 而在状态那一栏,标注的是:【失踪】。 她再往后翻,看到了伽拉泰亚,艾达,埃米尔…… 这些人,爱丽丝都与之交流过了,所了解的比单纯的调查报告上面还要详细一些。 她不由加快了翻阅的动作,终于看到新的人物——眼神平淡,留着胡子的杰伊. 卡尔,状态标记为死亡。 下面描述的话语也寥寥—— 【这位老入殓师不怎么出门,因此,周围的邻居对杰伊. 卡尔都没什么印象。有人声称他的养子伊索. 卡尔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可惜,伊索. 卡尔已经失踪很久。 房屋门口的姓氏铭牌已经蒙上了一层灰,那层灰,像是大火燃烧后的余烬。】 “杰伊. 卡尔……” 爱丽丝在记忆里找出这个人,明白档案应该是根据失踪或者出事的顺序来定的。 杰伊与之后的几位,应该就是第1组实验的参与者。 随着纸张的翻动,一张黑白二色的中式脸庞出现在她眼前。照片上的少女留着一头长发,微微垂下的眼角似乎在极力遮掩着她过于凌厉的眼神。 “戚十一……” 爱丽丝停在这一页,迟迟没有翻动。 不是因为她想起了什么,而是这位戚十一除了姓名和照片以外,关于背景与走访的记录一片空白。 类似第一页的雪白,是被刻意的抹去了。 “除了我已经知道的,其他半点不显示,这算什么调查报告?” 爱丽丝眼角一抽,颇有一种摔书的冲动。 想了想,她还是忍辱负重的继续翻看,哪怕只能知道一个名字和长相也不错嘛。 在戚十一之后,也是一张中式古典面孔,但显得更温婉一点。 爱丽丝慢慢读出她的名字——“唐肆。” “然后是……莉莉. 巴利尔。” 爱丽丝眯起眼睛,指腹在照片上摩挲片刻。 那张年轻到有些稚嫩的脸,充斥着一种独属于少女的,过度的天真欢笑。 或许是因为表情夸张,这张脸和记忆中苍老的巴利尔伯爵并不太像。 “莉莉. 巴利尔…她看上去年纪很小,巴利尔家族已经落魄到让未成年的族人出来打工吗?” 稍微嘲讽了两句巴利尔,爱丽丝继续翻开。 好吧,又是一堆老熟人。 杰克菲利普柯根,还有见过但不熟的某位警长。 再往下,伊索. 卡尔的脸出现在调查报告上。 爱丽丝的动作一顿,一口气分出四张,目光在四人整整齐齐的失踪上逗留片刻。 她视线下移,游览起自己走访的笔记—— “莱斯特小姐的玩具店很受小孩子欢迎啊,关掉的这段时间不知道让多少孩子魂牵梦萦。” “古普塔先生的邻居说他除了时不时弄出的巨大响动,本质上还是一个很好交流的人,跟他们说话时轻言细语的。唔,有点想象不出来。” “调查葛兰兹先生的过往时……他是不是得罪了当地的黑帮?怎么还有人反过来向我打听他的去处?唉,如果他真得罪了那些家伙,那不前往庄园,估计留在那没多久,就会因为一场‘意外’丢掉性命。” 爱丽丝翻回最开始的伊索. 卡尔。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因为比起其余三人,卡尔家附近的邻居,提起伊索. 卡尔,频频提到的关键词是【可惜】与【冷漠】。 可惜他父亲走的太早,可惜他母亲也没坚持几年。 叹伊索. 卡尔性格的冷漠,对父亲没有印象就算了,在母亲的葬礼上也没掉下一滴泪。 有人说他读书时的成绩不差,但因为性格较为沉默,又过早失去父母,似乎被孩子们排挤了。 【……伊索. 卡尔的老师对他还有点印象,提到曾经在学校的某个角落撞见过伊索. 卡尔躲在那里。比起其他孩子的活力,伊索. 卡尔总是默默无闻的活在所有人的视线盲区里。】 【老师说不上来所谓的排挤究竟到了何种程度,甚至记不清他干净的,不曾受过伤的脸长什么样。只记得杰伊. 卡尔赶到学校时的无措,比起积极的沟通与交流,伊索. 卡尔最终退学回家,跟随养父学习入殓的手艺。】 【邻居曾叫住杰伊. 卡尔,建议他为伊索换一个学校。可最终,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人知道杰伊对他采取了一种什么样的教育,也没有人有资格强行干涉。毕竟,伊索母亲临终的托孤对象是杰伊,而不是其余的亲戚。】 【我从卡尔家小院栅栏的空隙往里看去,无数黄玫瑰静静盛放。据了解,这是伊索来到杰伊. 卡尔家里后种下的。我曾经只知道黄玫瑰适合被赠送给朋友,问过花店后,才知晓黄玫瑰的花语还有遗憾与怀念已经逝去的爱。】 【我想伊索. 卡尔一直在他人视线的盲区里过着自己的生活,连怀念都藏在放入棺中的花上。】 【黄玫瑰开得很美,很旺盛,明显许久没被修剪过。我确信,这里的主人不会再回来了。否则,那些不曾被人探知的隐秘心意,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出现在阳光下。】 爱丽丝看完自己前世的走访随笔,从海伦娜的档案开始,慢慢涂改起来。 她将【失踪】改成了【寻回】。 放下笔,爱丽丝有点期待的继续翻动—— “截止到古普塔先生这页,就是目前庄园所有的实验人员。往后则是未来,我还没有见过的第四组及之后的被实验者了,期待档案的记录!” 小心翼翼掀到一半,瞥见下面的雪白纸面,爱丽丝脸上的笑意僵住: “……不是,又来?” 还以为能掌控未来呢,结果就这? 她颇有几分无语,以为要一无所获时,揭开的剩下半张纸给予了一个词——【白沙街疯人院】。 “熟悉的地名,有意思。” “这里原本是一整张档案的,但现在,照片,名字,消失时间,走访记录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仅有一个关键词…后面的档案,也会是这样吗?” 爱丽丝手指翻动,接下来的4张,每张都只有一个词—— 【甜蜜之家】、【投资计划】、【希波克拉底誓言】、【军工厂】。 加上【白沙街疯人院】,一共五个词,这就是《欧利蒂斯庄园调查报告》里关于下一组的全部线索。 再往下面的,不知道是因为时间没到还是其他的原因,就是彻彻底底的白纸了。 “很多页都被撕了,怪不得这么薄。” 爱丽丝蹙起眉,正打算一口气翻到最后时,身后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第163章 午宴 “谁?” 爱丽丝扬声问道,同时手上立刻收好调查报告,合上箱子上锁。 “小姐,温水已经换上三次,其他的客人都已经到餐厅了。” 女佣礼貌提醒爱丽丝。 “哦…刚才小歇一会,一不小心睡着了。请另外几位稍等片刻,我马上来。” 爱丽丝这才反应过来午饭的事,懊恼自己一不留神看入了迷,只能用睡回笼觉过头了做借口。 “好的,请尽快。” 女佣叮嘱完就离开了。 爱丽丝匆匆洗漱完毕,整理一下衣服,前往餐厅。 转过屏风,面对刷刷落在身上的四双眼睛,爱丽丝略微有些尴尬,向他们致意:“中午好。” “中午好,爱丽丝小姐。” 安妮抬手打了个招呼,头上戴了一顶帽子,即使是吃饭,也不曾摘下来——因为她头发被火烧掉不少,回来后才发现。 其余人也陆续出声,维克多则点头示意—— “午好。” 爱丽丝注意到安妮激动的神色,心中一动。 果然,随着爱丽丝落座,安妮就迫不及待的来分享了:“爱丽丝小姐,10分钟前,我提交了我的答案!” “哦,比我想的还要快。怎么样?” 爱丽丝捧场问。 安妮脸色红润,兴奋说道:“管家说谜底不在他手边,他需要和这里的主人确认一下,午饭后给我答复。” 爱丽丝有些好奇:“所以你提交的答案是什么?理想的彼岸,是指?” 安妮指了指双手抱臂的甘吉,小声:“古普塔先生之前不是说,他要思考一下吗?” “在我们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古普塔先生说他思考好了。” “他说——他曾经以为理想的彼岸,是满载着荣誉和喝彩的运动场。而现在,对他来讲,理想的彼岸就是故乡,印度。” “这个答案我猜到过。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印度与英国,也确实隔着多个海域。” 爱丽丝若有所思, “这么简单?你直接填了吗?不再考虑一下?” 安妮微微一笑,眼中有着某种发自内心的宁静:“爱丽丝小姐,我也不确定这个答案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但我想我已经知道我需要去干什么了。” “而且,我隐隐中有种预感,这个答案就是对的。” “理想的彼岸是古普塔先生所追求的梦想。在寻找这个从心答案的过程中,我也倾听到我心的指引了。” 爱丽丝探头看了眼伊索,忍不住问:“那其他人……” 安妮摆摆手,低声:“他们放弃跟我争夺这场胜利了。我的答案交上去后,不管对与错,这场游戏已经结束。” 说完了开心事,安妮也有着不少顾虑。她侧身往爱丽丝这边压近,贴在爱丽丝耳边极轻地说—— “爱丽丝小姐,你看到了吗?那些佣人们准备上菜了。到现在,这座庄园的主人仍然没有现身。这让我都不想思考他是否会兑现诺言了,我只关心——在我们叫停游戏后,他愿不愿意放我们离开。” “没事的。” 爱丽丝低声道, “他会放你们走的。” 银质的餐盘被放到桌上,细微的碰撞声响起。女佣们目不斜视,依次端上开胃酒与前菜。 安妮直起身子,看着爱丽丝的眼睛,心态转为放松:“我相信你的判断。” 佣人们上菜的速度很快,眨眼间,食物的香气飘到鼻尖,让原本不觉得饿的几人顿感馋意。 爱丽丝打趣安妮亮起的眼睛—— “吃饭吧,不要浪费这些美食。哎呀,我好像已经闻到莱斯特小姐爱吃的香肠套餐的香味了。” …… “按照您的要求,宴会成功照顾到了每位客人的口味。他们对庄园的招待赞不绝口,非常满意。” 老管家将今日的工作汇报完毕,双手交叠置于小腹,退到门边。 巴尔克则站在窗户前,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下勺子碰撞的声音。 奥尔菲斯喝完热甜汤的最后一口,刚抬起手,老管家就迅速小跑上前接过空碗,小心避开书桌旁的那个奇怪的高个人。 安妮的答案被奥尔菲斯随手拿了起来,看都没看就扔进了一旁的废纸桶。 老管家拿不定主意,谨慎道:“您的意思是……” “她赢了。” 奥尔菲斯挥挥手,漫不经心, “以3-1-2的经历,能这么果决地交上一份试卷,就很令人惊讶了。” 巴尔克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咂吧了一下嘴,呵出一口白气:“嗯,优秀的学生才需要被关注成绩,差生能做作业就不错了。” “这不是能做作业的地步。” 奥尔菲斯不觉得是安妮自己忽然开的窍, “伽拉泰亚呢?让她观察都观察到了什么?这次可不是一个差生,而是好几个差生统一交卷。” “她正在用餐。” 老管家垂下眼, “午后才能来。” 从始至终,几人的交谈都在持续性的忽略书桌旁的那个人,也忽略着房间内的温度。 奥尔菲斯吩咐完毕,老管家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开门时手都有点抖,冻的。 老管家一走,巴尔克终于敢问了:“他是……” “那位记者带过来的,昨天来庄园找她麻烦的。” 奥尔菲斯示意巴尔克注意书桌上一直被打开的黄色书籍, “我研究清楚了他的来历。嗯……有点像那座相机,那把古董伞。具有一定的能量场,但并不算很强,尚在控制范围内。” “用常规的手段不行,这本书正好。” 奥尔菲斯让他看,巴尔克都不想看。 巴尔克的视线飘过黄封书,声音有些发干:“少爷,您昨天晚上不是说这本书不能打开吗?” “我是说过。” 奥尔菲斯拿起书,安静立在桌边的伊塔库亚,默默抬起头。 “滴答——” 殷红砸落在地板上,奥尔菲斯摸了摸唇边, “但我说的是你不能。巴尔克,帮我拿张纸,血有点止不住。” 第164章 第一组后续 血流得毫无征兆,以至于巴尔克没反应过来。几乎是奥尔菲斯的声音刚落,巴尔克急匆匆在身上找了一圈。 然而巴尔克醉心研究,口袋里找不出一块干净的布。 哦不对,之前是有的,昨天晚上拿给爱丽丝了。 “巴尔克,你呼吸乱了。” 奥尔菲斯微微蹙起眉,将书本换到左手,腾出右手自顾自抽出桌上白纸,擦去自七窍流出的些许血迹。 他清理着自己,目光落在巴尔克身上, “你刚才在想什么?这种慢半拍的反应,不应该出现在你身上。” “在担心少爷的身体。” 巴尔克没说谎,是只说了一半。 见奥尔菲斯没有追问,巴尔克走过去,企图劝奥尔菲斯先暂停使用那本黄封书—— “少爷,这太危险了,您还是尽快……” 奥尔菲斯没有理会,慢悠悠擦完脸庞,他自顾自道:“你之前闭关研究的新机关造物,进度怎么样?” “我提过的新型改良监控,权限转我一下。” 看似是问句,但奥尔菲斯笃定巴尔克已经做完了。知道主要设施是依靠巴尔克的控制台操作的,他干脆只拿监控权限。 使用渡鸦时没瞒着老管家,巴尔克便干脆点头,在手臂上按动一番。 渡鸦落在窗台上,收拢着翅膀,歪头看着房间里的人。 奥尔菲斯将染血的纸巾扔进废纸篓,接过巴尔克递过来的微型控制器,随意试了试渡鸦的功能。 “不错,视野范围较广,不容易跟丢目标,录像保存功能也很完善。” 忽然,奥尔菲斯摆弄渡鸦的动作一顿。 巴尔克眼皮一跳。脑海中快速将渡鸦录下的所有画面过了一遍,面上仍旧一派坦然。 这种不合宜的寂静很快被打破。 奥尔菲斯转过身,语气温和许多:“3-1-2赢了,我当然会把那两个人的消息给她。巴尔克,你是时候启动你的新设施了。” 新设施,指的就是经巴尔克改造后,能够将整个庄园全部封锁起来的机关墙。 原先,在德罗斯夫妇尚在的时候,他们就授权巴尔克为庄园添加一些安保系统。 尽管被短暂的关闭后废弃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在巴尔克的维修下还能开始正常运作。 然而,随着第零组,也就是艾达与埃米尔,伽拉泰亚与海伦娜的那组后,庄园主就要求巴尔克研究更有力,更具威慑性的“安保”。 而对新型监控器渡鸦的需求,则是在第一组后续事件中产生的。 这套系统与渡鸦没赶上第一组,错过了第二组,正好能在第三组结束后投入使用。 “现在就用?恕我直言,少爷,新的系统还未得到测试,贸然运作可能会连带出事。” 巴尔克听懂了奥尔菲斯的意思,心下一沉。 “我也想给你充足的时间,一步步来。” 奥尔菲斯转手将打开的黄封书放在伊塔库亚怀里,抚摸起渡鸦的羽毛, “但特事特办。没有人能够把秘密带出庄园,上次是那个小说家睡着了,山姆又早已和那边勾搭上,才让没有头绪的管家含含糊糊地放走了艾达他们。” “第3组实验中有几个人进来,几个人存活,就应该有几个人…永远的留在这里。” 不等巴尔克说话,奥尔菲斯沉吟片刻,继续道:“不过,根据管家的汇报,还有渡鸦的记录。昨天晚上,那位记者小姐并没有随其他实验品出去,不曾见识到那场大火。” “她老老实实在房间睡觉了,那也不妨将她当做一位普通的客人。找个理由,等她走了后就封住庄园,实验残渣清除完毕后再开放。” 奥尔菲斯想到爱丽丝背后的组织,那位总是想把手伸进庄园里的勋爵,眼神变冷,话锋一转,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记得管家收集过,她来自……墨尔本那边。祝她把狐狸尾巴藏好一点,不要让我抓到她在和山姆私下联系。否则,我会很遗憾一位如此年轻的小姐再也见不到朝阳了。” 渡鸦发出粗哑的叫声,振翅一飞,亲昵地落在了奥尔菲斯的肩膀上。 在这一刻,渡鸦似乎真的成为了一条生命。作为在北欧神话中负责报幕死亡与灾难的信使,它很喜欢奥尔菲斯的处事方式。 等等,这不对! 巴尔克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一方面觉得果然如此,早有预料,一方面又深刻感受到爱丽丝的那句“不是时候”的含义。 “少爷,我不赞同。” 稳住心神,在奥尔菲斯提出反问与怀疑之前,巴尔克条理清晰道, “如果现在就启动机关,固然能将第3组的实验品全部封在庄园内。但这样的后果,也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 “第一组实验品,除了杰伊. 卡尔因为重伤导致报废,被遣送回家以外,其他的实验品均被分开保存,等待新的一轮实验。而在这个过程中,实验品戚十一因为日渐俱增的怀疑与焦虑,选择……” 第165章 谈话 巴尔克的话引起了奥尔菲斯的不快。 “我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机械制造的数据无法做假,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而不是靠虚伪在延续。” 巴尔克言辞异常恳切,让奥尔菲斯都不好冷脸。 “实验品戚十一不过是小闹一场跑了。” 奥尔菲斯沉声道, “附近的区域,都在逐步纳入德罗斯的领地。她再强,靠自己一个人也只能在这个范围里东躲西藏,能藏到什么时候?” “少爷,恕我说一句冒昧的话。当时您临时起意,收下被转卖来的实验品唐肆时,就不太适合。唐肆明显是个炸弹,您不仅接了,还借此吸引来那位戚十一。可后果证明,除了那把暂时研究不透的古董伞,我们没有得到更多……” “不,还有一个巴利尔。” 奥尔菲斯纠正巴尔克的看法。 巴尔克啼笑皆非:“那个小姑娘?他们一家根本不被重视,心黑的巴利尔伯爵只是扔了个小棋子来试试我们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 “我记得那个实验品的名字是……莉莉对吧,莉莉. 巴利尔。她甚至都弄不清楚家族的投资有多少,生在豪门,却穿着过时的歪斜衣服,精神也不太正常。” “她靠着那不正常的冲动向死而生,侥幸没死在实验里,反而还赖在庄园里白吃白喝上了。这个小巴利尔,可不能算收获。” 巴尔克越说越理直气壮。 奥尔菲斯一抬手,收到指令的渡鸦张开双翼,不悦地低哑叫唤着。 巴尔克猛然收住,叹口气:“抱歉,我说过头了。” “你今天是有些不对劲。” 奥尔菲斯坦言, “但我可以理解,理解每个人的内心在惶恐什么。” 他走到巴尔克身后,语气宽容极了:“作为德罗斯家族仅存的老人之一,我允许你持有短暂的质疑权。” “巴尔克,你有一点说的没错,我低估了那个古董商。” 巴尔克看不到奥尔菲斯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少爷,我不敢置喙您的想法,只是一些小建议。” 巴尔克在心里提醒着自己,但也清楚,现在退让反而会让奥尔菲斯更加多想。 事已至此,他彻底豁出去了,大大方方道:“戚十一外逃时,机关墙还在构建中,无法起到阻拦包围的效果。依照她在实验里展现出的极强的武术水准,理论上来说,她逃出去的当天即可离开庄园势力范围。” “但是我知道,少爷和我都清楚。即使已经过去这么多天,戚十一,绝对还在庄园的附近。” 奥尔菲斯眯起眼睛,望着窗边,凝视着天上的云层:“因为她不知道唐肆在哪里。” “从深秋拖到初冬……巴尔克,今天早上下了一场雪。寒冬马上就要来了,你猜她会先离开,还是继续在我们附近躲躲藏藏?” “继续。” 巴尔克毫不犹豫, “少爷,她会继续。您看过第一组实验报告,应该最知晓戚十一这种人,心志必然坚定异常,刚强不屈。” “时至今日,她没有采取一场玉石俱焚的刺杀,不仅是因为庄园越来越缜密的防护,也是因为唐肆的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总好过彻彻底底的悲剧。如果我们在此刻全面封锁庄园,启用机关墙……” 巴尔克语气有些无奈, “少爷,他们毕竟不是可以被随意掐死的实验白鼠,而是活生生的人。第3组的实验品能顶着各自的精神缺陷从火海逃生,已经证明了他们有强烈的求生欲。” “他们不会坐以待毙,事情很容易就闹大。而在外面,那个戚十一……不稳定因素。天越来越冷了,留给她的等待时间不多,无论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她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巴尔克说了一个奥尔菲斯一定会拒绝的条件:“除非我们愿意交出唐肆,保证她们安全离去。” “不可能。” 果然,奥尔菲斯想都没想。 “是啊,我们不能。所以我们保持现状,给戚十一压力,但又不给她机会。减少庄园内部的动荡,一点点的收紧铺撒下去的网,慢慢耗死她才是稳妥的法子。” 巴尔克知道奥尔菲斯犹豫了,转而从另一个方面入手, “没有人能将秘密带出这座庄园,可是第三组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我记得这组人的过往经历中,都有一瞬间,罔顾自身生死。不在乎自身生命的人,未必会气恨那些设计。” “3-1极少社交,也没兴趣四处宣扬什么。3-3则是守口如瓶的邮差。3-4心心念念着回到印度。至于3-2,她赢了游戏,不会介意领取奖励的额外保密条款吧。” 巴尔克的话音落下,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他听到奥尔菲斯似乎在敲打着什么,速度不急不缓。 在这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中,巴尔克耳朵里只有钟摆的计时声在不断放大。 但巴尔克的心依旧很稳定,静静等待着奥尔菲斯的最终回答。 这很重要。 如果奥尔菲斯坚持,那巴尔克也没有继续劝说的立场和理由。他有种感觉,他现在在游走的,就已经是奥尔菲斯所能忍受的极限边缘了。 …… “多谢款待。” 安妮双手合十,对着已经收拾干净的餐桌诚心诚意道。 美食能够抚慰人的心灵,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啊,差不多吧,马马虎虎。” 甘吉伸了个懒腰,认为咖喱手抓饭还是家里的最美味, “吃得浑身热热的,活过来了!” 伊索早已放下刀叉,默默拿了一把南瓜子慢慢吃。这种外壳细软的零食吃起来需要耐心,咬开的声音也不大。 “汪汪!” 快包成一个白色布球的威克眼巴巴看着维克多,它多么希望能和之前一样,分一块维克多的午餐。 可它现在只能吃着自己的饭,一段时间内不能碰人类的食物了。 “大家的精神都很不错啊。” 爱丽丝很高兴看到融洽的饭后时光,这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四人……哦,不对,是安妮和爱丽丝两人有说有笑交谈起来。甘吉偶尔搭句话,更关心什么时候拿到剩下的九百英镑。 维克多是个安静的陪客,伊索却很快就告辞,径直上楼。 “唉,卡尔先生……” “好了莱斯特小姐,让他单独待一会吧。” 爱丽丝制止住了想叫伊索回来的安妮, “莱斯特小姐可以继续跟我说说你昨晚的情况吗?” 安妮的注意力转移,继续讲述大火之后的经历。 这些,爱丽丝都看到了,但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给足了安妮情绪价值。 聊着聊着,话题自然蔓延到了其他人身上。看过档案,爱丽丝知道维克多不喜欢被谈论,巧妙引导着话题绕过他。 爱丽丝只是偶尔伸手逗逗在桌下趴着的威克,笑着夸了句:“好厉害的刻耳柏洛斯。” 安妮则夸起了伊索的镇定,还有甘吉打碎玻璃的几球。 伊索本人不在,在旁边打瞌睡的甘吉却慢慢变红。 “听起来大家都好厉害。” 爱丽丝笑眯眯, “古普塔先生能打破心魔,在大火里面找回理智,很棒哦。” 甘吉换了个姿势,不自然地咳嗽两声。 爱丽丝则在谈话的间隙,眼神往上瞟。 她知道巴尔克这个时候大概率在和奥尔菲斯交谈,但不知道谈到了什么地步。 爱丽丝选择留在餐厅,也是想能时刻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第166章 绑架 爱丽丝知道,她最想听到的是平静的脚步声,其余的不好响动,都意味着计划有变。 巴尔克能说服奥尔菲斯吗? “爱丽丝小姐,你在听吗?” 走神了的爱丽丝被安妮唤回。 “啊,抱歉,我刚刚想其他事情去了。” 对于走神,爱丽丝有些不好意思, “你刚才在讲什么?麻烦莱斯特小姐再说一次了。” 安妮一脸我明白的表情,凑近了,低低道:“我们聊到了大火之后的事。轮流小睡了一两个小时后,我在回来的马车上忐忑极了。” “其实他们也是,谁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我们难得开诚布公谈了谈,每个人都聊了点话。” 安妮瞅着爱丽丝,声音压了又压, “爱丽丝小姐,我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所以我花了点心思去收集他们那边的信息,有些我觉得你可能用得上。” 爱丽丝没想到安妮还记得这个,略微有些诧异。 随即,感动涌上心头。有着档案,爱丽丝本不需要安妮打听的这些,但她知道这是安妮努力收集来的,不能浪费。 “莱斯特小姐,谢谢你。帮大忙了。” 爱丽丝侧过头,认真倾听着安妮的话。 伊索卡尔养父的事,爱丽丝比安妮更明白其中细节。维克多既为了一封只寄给他的信,也为了摆脱黑帮的监视,选择来庄园的情况,爱丽丝也清楚。 唯一让爱丽丝感到惊讶的,是甘吉。 爱丽丝知道甘吉参加游戏的理由,是为了回到家乡的报酬。 她没想到的,是甘吉最开始压根不想来庄园,差一点就偷渡成功了。 “古普塔先生说,他那个时候收到了邀请函,但他思绪很混乱,没兴趣再投身一个贵族组织的游戏。” “他不顾一切,都已经爬上货船,藏到货舱了。是在即将开船之际,水手发现了,把他从船上拖下来。” 安妮小声道, “没过多久,他被转到了某处的看守所。经历了不少折腾人的事,一个奇怪的贵族出面告诉他,想要回家,不妨来这里碰碰运气。如果侥幸能够赢下一局,所赚取的佣金足以包下最好的船舱。古普塔先生说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来试试。” “接到了邀请函却没想来,是被其他人逼来的?” 爱丽丝下意识拧起眉, “谁?” 安妮一愣:“这个我没有追问,我以为是这座庄园里的人。不然,还能有谁?” 按常理来想,最有可能的就是欧利蒂斯庄园的人。但爱丽丝有两封邀请函,也了解奥尔菲斯目前发邀请函的习惯—— 总体来说,还是讲究个你情我愿的绅士风度,以利益动人心。暂时不存在故意截断后路,甚至关押,逼人必须来的残暴手段。 咳咳,就算用了些手段,那也是能选择的,爱来不来,不来,庄园主就亲自上阵拐着弯劝劝催催,催到来了为止。 甘吉遇到的那些人,则有些过于直白,不符合庄园的行事风格。 所以爱丽丝摇摇头,没认同:“不像,如果是奥……这里的主人的邀请。古普塔先生应该会被安置到一个好地方,吃好喝好,养一养后问想不想回家,如果想的话只要参加一场游戏就好。” 安妮眨眨眼:“哦,听起来你很了解庄园的主人。” 爱丽丝岔开话题:“现在还是让我们先关心古普塔先生的事吧。” “听古普塔先生的遭遇,他简直像被半途遭人绑架了。” 安妮惊讶张嘴:“天啊,古普塔先生被绑架过吗……” “不是绑架,很复杂。” 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的甘吉插话,有些犹豫。 安妮则被突然说话的甘吉惊到,下意识问: “古普塔先生,你听到了?” 甘吉发出一声疑问,指着自己,又指指就坐他边上的安妮与爱丽丝: “我想我的听力还没有出问题,耳朵还不错。” 背后蛐蛐被正主逮到,爱丽丝完全不心虚,完全被甘吉的情况吸引: “那……古普塔先生如果不介意,可以跟我们详细说说是谁告诉你,让你来参加庄园游戏的吗?” “听古普塔先生的语气,你似乎对那些人的来头有所了解。” 甘吉摊开手,叹气:“这……” “算了算了,告诉你们也没什么。” 甘吉整理了一下思绪,痛快道:“最开始,那位贵族没直接出面。我在看守所里越待越暴躁,最终策划了一次出逃。” “但我家乡寄来的信还在对方手上,浑浑噩噩的时候,我又回去了。” “在那个时候,我的精神状态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那位贵族终于出面,给予了我简单的治疗,又把邀请函还给我,要求我来参加这场游戏。” 甘吉自己的心情都非常复杂, “我曾以为那个老头是庄园的主人,他却自己否认了。他漫不经心地给了我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安妮与爱丽丝发出疑问。 坐在餐桌另一侧的维克多同样竖起耳朵。 “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任务。” 甘吉示意三人别想多, “那位贵族的孙女来这里游玩时失踪了。” “他希望我能来帮忙打探一下消息。为此,那个老头承诺——就算我没有赢下游戏,只要能走出庄园,告诉他一点关于这里的事,他就愿意出一部分我回去的船费。” 安妮若有所思:“听起来,是一位老贵族寻找亲人的故事。可能他知道你获得了庄园的邀请函,所以才想方设法拦下你,期盼你能带回孙女的消息。” “不太像。我讨厌贵族,特别是他那种眼睛里全是精明的肥老鼠。” 甘吉耸耸肩, “我也没办法在这件事上花太多心思。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不舒服,接连几天都待在房间里,跟那些恶心的幻想抗争。” “后面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如果不是你们一个劲聊我来庄园的理由,我都快把这件事忘了。” 面对认真聆听的三人,甘吉搜肠刮肚,挤牙膏般断断续续道, “我还记得那位老贵族说过的,他孙女的名字叫……莉莉. 巴啥啥。” “莱斯特小姐,爱丽丝小姐,如果你们在这几天听到过有关莉莉. 巴啥啥的事,不妨告诉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莉莉. 巴某某,几乎是一道惊雷。 爱丽丝从档案中找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对上,立刻反应过来,甘吉口中——所谓寻找亲人的可怜老贵族,正是巴利尔伯爵。 “他还说了什么?那个贵族。” 爱丽丝调转方向,声音不自觉严肃起来。 “啊?嗯…也没有说什么,更多的是在围绕那个莉莉. 巴啥啥吧。那贵族老头也不知道庄园里面的情况,只能捡外面的事跟我说。” “他告诉我,莉莉来这里是被朋友骗来的。莉莉的哥哥是个脑子被摔傻了的瘫子,平时都住在看护院。” “莉莉去照顾哥哥时,遇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同龄人’。那个朋友给她出了不少坏主意,还邀请她来这里玩。” “坐着轮椅……和莉莉很亲近,用朋友的名义出坏主意?” 爱丽丝眼皮一跳,觉得这描述很耳熟。 “嗯。” 甘吉挠挠头, “至于其他的,我就真不知道了,他只跟我说了这么多。很神奇的,我会忘了这件事,是因为我感觉那个贵族找我的重心不是寻回孙女,而是……” 爱丽丝移开视线,语气沉沉:“而是希望你能有机会告诉他,这座庄园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这确实让我意外,但更让我意外的,是莉莉的朋友。我差点就要搞砸一切了,幸好……” 第167章 伽拉 巴利尔伯爵对甘吉说了不少谎,其中最明显的,便是他的孙女,莉莉. 巴利尔为何会来到庄园。 档案上明确标明了,莉莉是收到了来自巴利尔伯爵的信,带着一份“债据”踏入庄园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莉莉就是巴利尔伯爵随手扔出去探路的石子。莉莉的失踪,映射出奥尔菲斯丝毫不在乎巴利尔这个姓氏。 由他人推己,巴利尔伯爵感到了威胁。 他必然会采取对应的举措,甘吉不过是其中之一,甚至可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其中之一。 甘吉自己都能感受到巴利尔伯爵的不上心。 所以爱丽丝知晓,甘吉只是个局外人,继续问下去也答不出什么。 而爱丽丝最关注,毫无疑问是莉莉的那位“同龄人”朋友。 伽拉泰亚…… 伽拉泰亚接近过莉莉,给过莉莉不少建议。或许,莉莉独身踏入欧利蒂斯庄园前,也向伽拉泰亚征询过意见。 可直到第一组实验结束,莉莉生死不明,伽拉泰亚给爱丽丝寄的信里,丝毫没有提起这个十六岁的小女孩。 她避重就轻,只说第1组实验结束,但是对里面的情况和人员绝口不提。彼时爱丽丝以为她初来乍到,确实不知情。 可现在看来,伽拉泰亚是有意隐瞒了较为重要的情报。 为什么呢? 除非…伽拉泰亚不得不这样做。 被奥尔菲斯发现了?或者说,伽拉泰亚扛不住其他压力,主动告诉了奥尔菲斯? 两个人合起伙来,用一些不重要的情报换来爱丽丝的信任,好让奥尔菲斯能透过伽拉泰亚,掌握住爱丽丝对庄园的渗透程度? 丝丝凉意渗入骨缝,爱丽丝急需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来思考。 她起身:“抱歉,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一下。” 不等安妮等人告别,爱丽丝快速走过屏风,在回房间的路上疯狂回想着伽拉泰亚的几次回信。 她倒推时间,第一组实验后,山姆被实锤背叛。这个,是伽拉泰亚告诉的爱丽丝。 回到房间,关上门落锁。爱丽丝来到书桌前,翻开自己写的密密麻麻的笔记,开始推理—— “山姆作为药剂的主要研发者,也算是庄园的高层之一。伽拉能告诉我有关他的事,博取了我极大的信任,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她很放心。” “现在想来,伽拉不说实验详细数据,单单告诉我这个消息,除了烟雾弹,还想在警告着什么……” 爱丽丝陷入沉默,脑海中飞快窜过一个念头—— 第零组,她借用了组织的虎皮,带着其他几人从庄园里脱身。 随后,伽拉泰亚断联,再度建立起联系,爱丽丝第一时间得知的便是第一组结束和山姆背叛的两个消息。 如果伽拉泰亚那个时候的举动有奥尔菲斯的授意,那奥尔菲斯是想用山姆来警告她什么呢? “与山姆接头的,是组织内的人。” “他认为,那个人可能是我。” “山姆似乎一直没有被秘密处死。奥尔菲斯留着他,就是觉得事态可控,想接着再钓出一个人。” “想的很多……可惜,我不是与山姆接头的人。甚至,后面就算我接下了法罗的任务,法罗也没有告诉我山姆的事。这家伙的保密级别太高。” “幸好,我也想的很多。” 爱丽丝微微松口气,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只要拉. 帕杜拉爷爷稳住。那…奥尔菲斯怀疑不出什么。” …… 主卧,书房。 在漫长的沉默后,奥尔菲斯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拍拍巴尔克的背,扬声打破了寂静: “我会再考虑下的,巴尔克,别紧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昨天晚上的事太多,大家都很累,你也回去休息吧。” 巴尔克颔首,再次劝诫奥尔菲斯注意身体后从容退下。 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步伐非常稳健,没有半分的犹豫和心虚。 奥尔菲斯静静看着被关上的房门,逗弄着渡鸦。 渡鸦的录像被处理的非常干净,但就是太干净了,有一些地方,有种不正常的空白感。 不知等了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奥尔菲斯抬眼:“请进。” 轮椅嘎吱响动,伽拉泰亚推开房门。 心智与年龄早已成熟,外貌却仍如少女的雕刻家朝奥尔菲斯点点头,吐出肯定:“到目前为止,那位记者与帕杜拉不存在关系。” “在庄园中,她只安插了一位守墓人。” 奥尔菲斯拿起一支笔,用笔端抵住额头,平静道:“但那位守墓人,是我们早就知道的消息。她有没有可能,还在提防你?” 第168章 两不沾 面对奥尔菲斯的疑问,伽拉泰亚果断摇头。 她说:“逻辑上理不通。很简单的道理,如果记者早就策反了帕杜拉,那她压根不需要在第0组里面给我留联系方式。” “她当时一定是没得选,才选了我。” 伽拉泰亚看了眼伊塔库亚,往旁边躲躲, “帕杜拉之前一直在钻研您的任务,专注开发。因这次实验的意外才出关,时间太紧了。满打满算,他只可能与那位记者见过一次。仅仅一面,说不定帕杜拉连记者的脸都没记住。” “而且,我认为,帕杜拉没道理……” 伽拉泰亚欲言又止。 她觉得奥尔菲斯怀疑巴尔克是一件非常荒谬好笑的事情,可她现在乐不出来,甚至怕说的太多会让自己也被疑心上。 “没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奥尔菲斯轻声细语, “和山姆不一样,巴尔克没有理由背叛我。他与班恩早就用漫长的坚守来证明他们和我,坚决行在同一条路上。” “我想不到能让巴尔克变心的条件,也知道我只是多疑了……” 话说到这里,奥尔菲斯的目光瞥向被伊塔库亚捧着的书。 伽拉泰亚跟着奥尔菲斯的视线望过去,下意识攥紧了轮椅的扶手。 来自深渊的那些疯狂呢喃,最是蛊惑人心。伽拉泰亚不确定那本书对奥尔菲斯说了什么,自己是否又被看透了几分。 这让她忌惮极了,一颗心高高提起,随时注意着奥尔菲斯的举动。 “伽拉,你在想什么?” 奥尔菲斯微微一挑眉,口吻轻松, “你在怕我?” 伽拉泰亚下意识道:“还好,我知道我只要遵循该听的话,您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没必要为难自己说些本人都不信的话。” 奥尔菲斯幽默自嘲, “我偶尔都觉得我确实像个怪物。” 察觉到奥尔菲斯在缓和气氛,伽拉泰亚半是配合,半是真情实意道:“但那又如何呢?所有人都害怕怪物,但也有不少人渴望成为怪物。” 奥尔菲斯颔首:“你说的对,我越来越觉得,有时,绝对的善良意味着灾难。这个世界的本质是混乱无序的,法律与道德都是用来规顺人类这种野兽的手段。” “有的时候,越是抛下人性这张面具,就越是所向披靡。” 奥尔菲斯将钢笔轻轻放在桌上,深吸一口气:“关于第三组……” “搜寻那位古董商的时间超出了我的预期,巴尔克说的不错,我们必须得放掉这些人了。” “但我总觉得,走这一步棋,不是我自愿,而是被很多人裹挟落下的。” “我不喜欢临时改主意,但更讨厌钻进别人的网……” “你觉得呢?我的朋友。” 伽拉泰亚没有吭声。 她可不认为自己受到了奥尔菲斯的信任,更不愿意当奥尔菲斯的“朋友”。 伽拉泰亚自认为她对朋友起码是怀有愧疚之心的去利用,偶尔会被打动,会想去挽救什么。 奥尔菲斯简直是把身边自认为朋友的人往死里用,用到对方崩溃后随手就扔。 讨厌的书…… 伽拉泰亚不着痕迹撇撇嘴。 奥尔菲斯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他也不恼,而是自顾自思考着。 伽拉泰亚则开始回顾自己今日的言行,觉得偶尔还是要斗胆保下巴尔克与班恩。 万一这两个人倒了,奥尔菲斯用的最好的下属变成她…伽拉泰亚感觉自己也活不久了。 这不好,很坏。 “算了,伽拉,你回去休息吧。” 奥尔菲斯挥挥手, “那位记者如果够聪明,肯定会抓紧这段时间再找一次你。” “这次…继续放出山姆的料。想办法让她觉得,山姆值得让她出手救一次。” 奥尔菲斯简略道, “办好,我会给莎莉文写信,建议她安分点。同样,你上次提到的,有利于你创作的孤本,也在运来的路上了。” “感谢您的支持。” 伽拉泰亚把心放回原位,微微一笑, “我会尽快按照您的要求,反复诵读奥维德《变形记》的第十卷,将您理想的缪斯回廊彻底落成。” 奥尔菲斯起身,送伽拉泰亚出门:“合作愉快。” 随着房门关上,伽拉泰亚的肩瞬间垮了下来。 她抬手,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莎莉文,是海伦娜的那位老师。即使她接触海伦娜的初心不怎么好,但在外人眼里,莎莉文就是海伦娜需要感激一辈子的恩人。 莎莉文带来的伤害与控制是隐形的,但她教会海伦娜重新触摸这个世界,教会海伦娜识字,领她走上文学创作的路,是世人眼中的功绩 如果莎莉文公开站出来声讨海伦娜,以现在社会的风气,所形成的会是一面倒的指责。 这年头,只需要老师在报纸上的一篇声明,就足以毁掉学生在本地的一切前程。 “我没有选择……” 伽拉泰亚喃喃道, “莎莉文是德罗斯先生的忠实笔友。何况,德罗斯先生确实是为我的创作提供了最大平台的人。我的灵感在他的启发下几乎没有枯竭的时候……” 她摇动着轮椅向前,心态很纠结, “可我也不想背叛爱丽丝小姐。最完美的作品,光明缪斯也让我无法放手……” “恶魔和天使打架,我这个夹在中间的小小雕刻家可真是难办。” 伽拉泰亚清楚,她抱着一种极端侥幸的心理在冒险。这像是在走钢丝,一旦暴露,无论哪边赢了,都不会轻易饶过她。 比起爱丽丝与奥尔菲斯的各怀鬼胎,伽拉泰亚的目标很明确—— 尽可能雕刻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与海伦娜修复好关系,方便自己近距离观察初步打磨后的灵魂雏形,精进技艺。 他们来干嘛的?不知道,伽拉泰亚是来创造缪斯回廊,同时寻找自己的至高艺术的。 伽拉泰亚只为雕刻自己的命运服务。两边能给出的报酬,她都想要。 “既不想得罪死爱丽丝小姐,也不想因为异心被多疑的德罗斯先生直接处决。两边通两边骗,好难,我要回房创造些作品散散心了。” 轮椅转动,伽拉泰亚顺着走廊前行。 一个出乎意料而她暂时不想见的身影出现在前方。 巴尔克转过头,看向伽拉泰亚:“伽拉泰亚,关于第3组的去留,你怎么看?” 避之不及的伽拉泰亚眉头一跳,扶住额头:“别问我,我不关心。德罗斯先生想怎么办怎么办。” 抢在巴尔克之前,伽拉泰亚赶紧道: “比起那些有的没的,给你一个忠告吧,帕杜拉。德罗斯先生有段话应该是在指责你,你再不老实点说不定就要完蛋了。” “他说,绝对的善良意味着灾难。” 伽拉泰亚挑明,又好像是在意有所指, “真羡慕你,还能被拐着弯敲打。今天那些话,换我来说,我都怕走不出那个房门。” 巴尔克没想到奥尔菲斯会对伽拉泰亚说这些,目光变得微妙:“感谢你的提醒。” 原先,巴尔克以为伽拉泰亚跟他一样,会想方设法帮助爱丽丝。 然而听伽拉的语气,情况不对。 伽拉泰亚没有对爱丽丝死心塌地。 相反,伽拉泰亚始终维持着奥尔菲斯的部分信任。从某种角度上,伽拉泰亚偏执的艺术追求,比班恩、巴尔克更契合完全无情的实验。 巴尔克收起即将释放的诚意,手指在控制台上敲敲打打,故作苦恼: “招致灾难的绝对善良?这可冤枉我了啊,我分明是在为少爷考虑,我说的那些只是建议。” “我连建议都不想给。” 伽拉泰亚直白道, “建议的度太难把控,一不留神就是企图操控他人决定。没人喜欢颐指气使的长辈。” 第169章 后续 话能说明到这个地步,让巴尔克更加弄不懂伽拉泰亚了。 他能感受到,即使他们是明面上没什么关系的同事,但伽拉泰亚是真心不希望巴尔克惹怒奥尔菲斯从而出事。 踌躇一二,巴尔克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 善良?不不不,是怕巴尔克没顶住,周围掩体不够。 伽拉泰亚嘴角微微上扬,不“经意”提起:“那位古董商一直没出现。德罗斯先生已经在考虑——两组实验中是否需要更平缓的过渡了。” 伽拉泰亚补充, “这可不是我的看法,我就是个传声筒,只是转述了几句德罗斯先生的想法。” “我知道了。” 巴尔克却没忽略伽拉泰亚的存在,而是若有所思看着她, “伽拉泰亚,你是个聪明人……” “打住。” 伽拉泰亚抬起手,生怕巴尔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现在归奥尔菲斯使用的渡鸦所探听到。 她语气轻松:“比起聪明有天赋这种我从小到大听腻了的话,我现在更喜欢实打实的作品功绩。” “我还需要为德罗斯先生琢磨最后一尊缪斯女神像,就不叨扰了。再见,帕杜拉。” 巴尔克让开路:“我明白了,回头见。” 目光落在伽拉泰亚的轮椅上,巴尔克主动道:“你的这座轮椅使用起来很不方便,改天,我给你做一辆新的。我保证我会用上最好的材料,能用一辈子。” “我可不想瘫一辈子。” 伽拉泰亚想拒绝巴尔克的好意,委婉道, “这个款式我也挺喜欢的,就不劳……” 巴尔克展现大师手艺:“操作会比这个方便多了,平坦地区能实现短暂自动。” 伽拉泰亚闭上嘴,轻轻点了个头。 去哪里都要自己动手,稍微远一点的路,纤弱的手臂就累到无法抬起的现实… 让伽拉泰亚难以抗拒巴尔克的礼物。 目送坐轮椅的淑女远去,巴尔克将控制台的屏幕关掉,放下手臂,轻轻吐了口气。 虽然奥尔菲斯的态度是如果一直找不到戚十一,为免万一,就放第3组走。但巴尔克知道,奥尔菲斯只有放人离开的这条路了。 奥尔菲斯没有预料错,巴尔克早已发现了戚十一的大概位置。 如果巴尔克仍然绝对忠心于奥尔菲斯,那他会如实将位置上报,协助奥尔菲斯解决这个不稳定因素。 但是现在,巴尔克自己就够不稳定了,他对戚十一的看法,自然也相反。 “那个守墓人的位置太低,伽拉泰亚又有种明哲保身,更倾向少爷的态度。” 巴尔克忧心忡忡, “比起少爷,小姐更需要那位古董商的人情。” 走廊已经没什么人了,巴尔克也不打算继续逗留。 转过方向,巴尔克在心里安慰自己:“虽然过程一波三折,不知哪里没处理好,让少爷起了疑心。至少,最终的结果是好的。” 他走出长廊,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巴尔克已经开始琢磨爱丽丝离开以后的事了。 许多系统需要重新改装。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边。 在房间待了一个下午,把有关伽拉泰亚的所有信件与交流全部过了一遍的爱丽丝,安心出门吃晚饭。 晚宴依旧很丰盛,但没几个人专注美食。 稍显冷清的晚餐时间结束,姗姗来迟的老管家,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通知出了他们如愿以偿的结果。 “莱斯特小姐,这是主人给您的信封,上面的地址会让您满意。主人还提到,如果您需要法律援助,他很乐意推荐足够出色的律师。” 安妮接过老管家双手奉上的密信,摇头:“多谢,但这件事就不麻烦庄园主了。为了打理拥有的资产,避免不必要的商业纠纷,我有专门的法律咨询。” 而且,爱丽丝还给她推荐了柯根做参谋。 老管家没有强求,垂首后退一步,转而道:“至于其他的客人,请放心。” “明天早上,庄园的马车会送客人们离开。当然,主人表示,如果你们对未来存在着迷茫,不知道去何处落脚,庄园愿意为客人们提供一个容身之地。” 这话,是针对维克多说的。 维克多避开老管家的目光,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因为他也收到了爱丽丝的邀请。那些黑帮势力再无法无天,也不敢追到伦敦,追到群贤毕至的公寓。 何况,经历过刺杀,进出过警察局,人脉越来越广……爱丽丝已经在伦敦的地下势力里出名,公寓附近的毛贼都少了。 老管家也不气馁,徐徐道:“其实,比起外面的环境,卡尔先生应该更适应这里。” “抱歉,我不太适应。” 卡尔礼貌道, “这里没有迷惘的灵魂了……或许,您可以让我见一下这里的主人?说实话,我现在对他充满着好奇。” 第170章 对口供 伊索的话,让本就不热闹的场面垂直跌落冰窖。 老管家沉默片刻,咳嗽两声,果断道:“既然卡尔先生决定离开,那庄园的再三挽留就会显得格外烦人了。” 伊索以为老管家没听清,小声道:“等等,我也不是坚持要走。贵方的种种行为,让我窥见了一个疯狂而需要平静的灵魂,我愿意……” 老管家加快语速:“在这里,我谨代表主人向诸位客人致以临别赠言——希望客人们能够获得各自想要的,回归平静的生活。” “就把这里的一切当做一场奇幻而略微有些刺激的梦,其中细节,就不必告知给外人了。” 不擅长社交的伊索终于放弃了开口表达自己的意见,老管家也能停下来换口气息了。 他摘下胸前口袋半折的手巾,擦了擦汗,转而道:“在众多事宜中,我还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告知爱丽丝小姐。” 爱丽丝本来都转头想恭喜安妮了,闻言诧异看向老管家:“不幸的消息?告诉……我?” “是的。” 老管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温和道, “其他客人都顺利完成了自己的游戏,可爱丽丝小姐似乎存在着中途退出的举动,尚未满足离开庄园的条件。” 爱丽丝感到不妙:“中途退出?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放弃游戏。” 老管家不急不忙,提醒她:“请问昨天晚上,爱丽丝小姐您在哪里呢?” 在哪里?在缪斯回廊的密室与巴尔克相认,随后借着巴尔克的短暂遮掩跑去确认安妮等人的情况,天快亮时才回来。 爱丽丝慢慢道:“在房间睡觉。” “没错。” 管家语气更加柔和, “昨晚的意外已经调查清楚了,那是爱丽丝小姐招惹到的‘人’。主人派遣出了帕杜拉先生帮助爱丽丝小姐渡过难关,在这之后,爱丽丝小姐成功脱困,并且安然返回房间休息。” “同一时间,因为这场突发意外。其余客人被迫更换了游戏的场地。可带来这一切麻烦的爱丽丝小姐,并没有跟随其他客人前往新的宅邸。” “从这里开始,您的游戏进度就和其他的客人不同步了。” 安妮忍不住替爱丽丝辩解:“怎么能这么算?昨天晚上我们离开的时候,管家先生您说事情稳定后会派马车去接爱丽丝小姐过去。” “爱丽丝小姐缺席,是庄园并没有派马车去接爱丽丝小姐啊。而且,所谓的新游戏场地,里面布满了……” 老管家微笑打断她的话,强调: “莱斯特小姐,请注意您的措辞。属于您的游戏已经结束,请尽量不要再提起有关游戏的任何细节。另外,纠正一下您认知中的谬误,昨天晚上,我派了马车在后门等待爱丽丝小姐。” 昨天晚上的情况太复杂了,老管家所谓的接爱丽丝,也不过只是当时用来安抚安妮的话。 他压根没有管这件事的后续,但奥尔菲斯有令,老管家毫无压力,直接撒谎。 老管家可以用谎言堵住安妮的质问,爱丽丝却没办法胡搅蛮缠回去。 因为她仓促寻找的借口是回房睡觉。这个借口最简单,也最麻烦,丝毫没有自证的办法。 巴尔克告诉爱丽丝,伴随那些大规模撞击窗户与墙壁的鸟儿,很多位于走廊门院的隐形监控,画面都变得模糊不清。 这是在诈她吗?爱丽丝沉默不语。 老管家等待片刻,和气道: “如果爱丽丝小姐临时想起了什么,比如说您并没有在睡觉,而是在进行有关游戏的……其他行动,我们自然会去查实,并为刚才的质疑道歉。” 最简单的谎言最不容易出错,而只要再多上一个,谎言重叠后的阴影,会让完美假象出现瑕疵。 爱丽丝陷入犹豫。 “我看到爱丽丝小姐昨晚出去了。我想,她在那待了不少时间。” 伊索的声音响起,吸引了在座人的目光。 老管家皱起眉,风度翩翩道:“卡尔先生,您昨晚离开得很早。按照时间线,您没有办法成为爱丽丝小姐的证人。” 伊索将口罩往上提了提,闷声:“我有证据。” 爱丽丝眉头一跳,宁愿不要伊索出面。那个密室,绝对不能提。否则爱丽丝要么承认身份,要么就是实锤巴尔克背叛,抹去了渡鸦的监控记录。 没等爱丽丝阻拦,伊索已经开口:“昨天傍晚,我看到爱丽丝小姐穿过那条回廊,往深处走去,那里正是1f01室。” “在得知要更换游戏场地后,我在起居室和管家交谈的时候也提到了,希望管家能将我存放在1f01室的棺材保管好。” “今天凌晨,我随其他人回到庄园,因较为疲惫,选择了回房休息。在中午吃饭前,才抽空去了趟1f01室。” 伊索从灰色制服的口袋中摸出干枯的黄玫瑰花瓣,笃定道:“我放在那里的棺材被人打开过,而且里面的玫瑰花也脱落了不少。” “1f01室我之前交代过,想必庄园里的工作人员不会擅自出入。昨晚,应该是爱丽丝小姐在那里逗留了很久,地板上还有洗手池被打开后残留的水渍。” 伊索加重语气, “那间房里的棺材与花,都是我的珍藏之物。所以我检查很仔细,确认那凌乱的现场都是昨天晚上被糟蹋出来的。” 得到信号的爱丽丝反应过来,摆眼眉微微下垂,难以启齿道: “这…我本来不想说的,那些花…很抱歉,我无意间折断了不少。” 第171章 纠结 “幸好我精心挑选的棺木没有出现任何划痕。” 伊索用异常平静的语气努力做出生气的模样, “否则我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原谅爱丽丝小姐的。” 爱丽丝更加羞愧,低下头。 莫名觉得他们在一唱一和的老管家:…… 老管家清清嗓子:“咳咳,卡尔先生。” “您怎么可以确定是爱丽丝小姐在1f01室呢?爱丽丝小姐之前又对此绝口不提……” 伊索不假思索道:“你怎么断定爱丽丝小姐不在1f01室?在我的视角,她最有可能,否则…难道是你弄坏了我的黄玫瑰?” “我昨天晚上,开始确实在1f01室。” 已经将思路整理明白,结合实际情况完善行踪谎言的爱丽丝开口, “为了探索庄园,解开手头上的谜题。我一直在奔波,并且在昨天下午把目标锁定到了1f01室。进去翻找没多久,天就彻底黑下来,四周变冷。” “我听到外面有些不好的动静,就没有出去,直到……” 爱丽丝看着老管家的眼睛,丝毫不心虚, “管家先生您刚刚提到的,那位帕杜拉先生来了。” 巴尔克使用古董伞,本就是奥尔菲斯指派的,老管家或多或少知道一点。 绕来绕去,事情回到最初。 “我们需要时间查证。” 老管家咽口唾沫, “再由主人决定。” 甘吉快要把不解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他没好气地拍桌而起,大声道:“你们说没证据,不行。现在有证据,还要时间查,还要等你们这里的主人发话。” “是不是人不发火,你们就能把所有人当傻子一样愚弄?”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老管家捂住心脏,额头汗直冒:“这位先生请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你们听过吗?我……” “好了,感谢各位的仗义执言。” 爱丽丝起身按住甘吉,示意他坐下, “管家先生也只是替人做事,我相信他会查清楚的。” 老管家很意外爱丽丝没有趁机鼓动其余人,要挟他现在就给出交代。 这让老管家感激得朝爱丽丝点点头,赶紧告退。 “哼,算他跑得快。” 失去目标,甘吉转过头,冷哼一声。 安妮则在考虑另一件事:“爱丽丝小姐,如果明天早上你无法离开,那……” “不要讲傻话。” 爱丽丝没让安妮说完,一脸严肃叮嘱其余人, “你们明天早上立刻走,不要多停哪怕一秒。” 对于奥尔菲斯不按常理的出牌,爱丽丝只在最开始懵了下,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留她下来。 但很快,分清了轻重缓急的爱丽丝选择先解决杂事—— 无论怎么应对,安妮等人都该走,越快越好。 “这……” 面对安妮的迟疑,爱丽丝劝道: “没关系的,我自有办法。恰恰相反,如果你们留在这里,反而让我瞻前顾后,缩手缩脚。” “而且我的住址你们也知道,又不是明天过后就永远不联系,不见面了。” 确定爱丽丝不是在说假话,安妮松口:“好吧。” 晚宴时光到此为止,五人各回房间。 爱丽丝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隔壁的阳光房里传出不小的动静。 那声音“咔嚓”“咔嚓”,像是用刀挫磨着石头。 爱丽丝知道谁在阳光房了,微微叹口气。 太急了。 爱丽丝来到阳光房的门口,看到上面挂着的牌子是设备正在维护,预计开放时间是晚11:30后。 懂了,晚上11:30来。 爱丽丝算算时间,发现她有三个半小时好好思考下和伽拉泰亚见面后的问题。 从甘吉的话中发现伽拉泰亚对她有所隐瞒后,爱丽丝闭着眼睛都知道今天晚上这次碰面,伽拉泰亚是奉谁的指令,又是来干嘛的了。 比起应付源源不绝的试探,她是否要利用伽拉泰亚反向洗清身上的嫌疑,从这里离开呢? 该怎么洗,又该怎么透露呢? 爱丽丝满怀心事,回到房间后接着下午的活,在纸上写写画画。 “我有着什么必须离开的理由?” 爱丽丝问自己。 她在纸上,勾勒出了一个药剂瓶的轮廓。和【七弦琴】不同的是,这瓶药剂的符号是三位坐在礁石上,留着一头扭曲长发的无脸女人。 “是因为新药到手了,我想保证它能够在第一时间被安全送到公寓。” 爱丽丝扭头看向上锁的手提箱,叹了口气。 她走过去打开手提箱,将上面的衣物和调查报告拿出重新整理,眼神却仍落在手提箱里面。 夹层的【塞壬之歌】,正是爱丽丝从甘吉那里拿到的庄园新药。 比起前世记忆中的完成品,现在的【塞壬之歌】蕴含的杂质很多,需要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实验才能达到前世的品质。 这上面的符号,也会在一次又一次的迭代后,最终转变成三道简单的扭曲线条。 “得罪了缪斯女神,喜爱音乐的三姐妹干脆携手外逃到大海深处。她们不思悔改,用那诱惑的声音唱起了令人沉醉迷乱的旋律。” “凡是路过的水手,皆在歌声中失去方向。他们被吸引到极点,不顾一切的撞上暗礁,一艘又一艘气势磅礴的大船在塞壬女妖附近沉没。” 爱丽丝默默念叨着希腊神话里有关塞壬的事迹, “从古至今,唯有二者战胜了塞壬。奥德修斯塞住所有人的耳朵,命令水手们在暴风雨中前进,三塞壬中的大姐气急,跃下悬崖。俄尔普斯则用七弦琴正面压过塞壬之歌,击溃了剩余两姐妹的自信。” “那匪夷所思的幻象,就此消失在了大海的深处……” 爱丽丝深吸口气,将自己画上去的药瓶涂成一团黑, “我记得,这瓶药的效果就是出现幻觉。似乎…还会放大服药者心中的恐惧?” “七弦琴的极致是永远的昏迷,即使是实验阶段的塞壬之歌也不容小觑。” “自从这瓶药到手后,我就一直心心念念着回去。” 爱丽丝手指恋恋不舍的在放有【塞壬之歌】的夹层上摸过,最终收回。 “可是换一个角度想,如果没有这瓶药,我也不是不能暂时留在庄园。葛兰兹先生会去我的公寓,我可以把塞壬之歌托付给这位邮差。” “葛兰兹先生极其尽职,不会存在半路丢件的情况。” 爱丽丝自言自语,内心格外纠结。 她好像看到两个小人在眼前打起架,一个在喊:“听我的,听我的,自己带回去!万一药剂出了差错,哭都来不及!” 另一个则在喊:“不行,听我的!顺势留下吧,奥菲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了。” 第172章 替我告诉他 两个小人打的不亦乐乎,一个这个占上风,一会儿那个占上风。 爱丽丝头疼,反反复复写了好几张计划,又将其撕去销毁,难以下定决心。 她不断的给两个小人增加筹码——提倡回去的用理性为盾,安全至上为剑。想借机留下来的则以感性招架,挥舞着奥菲玩偶抽在对面小人的脸上。 “唉……” “上次这么纠结,是在烘培房里选蛋糕吧。” 爱丽丝放下纸笔,坐在椅子上转上一圈,撑着下巴翻开《欧利蒂斯庄园调查报告》。 她本来是想散散心,没想到翻着翻着,意外发现调查报告的后面还有没看过的内容。 那是几张地图,爱丽丝全认识。 除了已经出现过的【圣心医院】,还有【红教堂】,【月亮河公园「废弃」】等几张非常完整的平面图。 “圣心医院我已经知道了,红教堂没怎么听说过。倒是月亮河公园…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那起血案。” “我记得凶手不了了之。曾经繁荣的月亮河公园现在已是英国小报赖以为生的素材。想要赚噱头保销量,就随便编点恐吓人的东西挂上月亮河血案的名头,总有人爱看鬼故事。” 爱丽丝继续往后看,发现接下来是几张缺损的朦胧图片。她只看了一眼,就不适的往后退了下——【湖景村「机密:有关■■■建议■逃」】,【闪金石窟「机机机■■禁止■废■」】。 忍过这两张,接下来的备注又恢复了正常—— 【克雷伯格赛马场「修复中」】【不归林「重建中」】。 “是修复和重建?是要放置那些电机,并且稍微改动一下地形吗?” 想到克雷伯格赛马场的那台噪音巨大的中央电机,爱丽丝不悦皱起眉。 她缓了片刻,目光重新转到连备注都显得胡言乱语,存在大片黑块的【湖景村】与【闪金石窟】。 “这两个地方一定不简单。有机会我或许可以查一下湖景村和闪金石窟发生过什么事。” 即使爱丽丝对这本调查报告的诡异已经半免疫,但她翻开下一页时,还是不由自主愣了半天。 原因很简单,比起前面的图片,这张图片是“活”着的。 在密密麻麻的平面线条中,有不少小黑点窜来窜去。 大部分的黑点都聚集在线条的某处,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里似乎在被慢慢补完。 【军工厂「即将完工」】。 “即将完工的建筑……” 爱丽丝咀嚼着这个备注, “这张图片,在直观的显示进度。每一个黑点,就像一个工人,他们在齐心协力的完成最后收尾。” 怀着复杂的心情盯着小黑点努力干活,爱丽丝猛然意识到不对劲:“等等,前面的地图都是和庄园有关的。那这些工人,岂不是庄园招来的?” “标注的是即将完工,而黑点的移动速度也很快…他们在抢工?奥尔菲斯急着将这座军工厂投入使用?” 爱丽丝将调查报告往回翻,目光落在了那些空白的档案上。 “是因为新的实验,已经准备好了,就差一座军工厂了吗?” “比我想的要快很多……不,是快太多了。奥菲这么快的同意将第三组人全部放出去,应该也是有着这方面的考虑,担心两组撞上,从而产生难以预料的后果。” 情况有变,爱丽丝眼神变得凌厉。 打累的两个小人本已经背靠背坐下,忽然,挥舞着奥菲玩偶的那个火力全开,转身就pia叽一下,把叫嚣着要回去的那个揍飞了。 做出决定后的思路豁然开朗,爱丽丝不再犹豫,边写边想。 全神贯注做某事时,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当那咔嚓咔嚓的声音再度响起时,爱丽丝才意识到已经到深夜11:30了。 …… 爱丽丝对伽拉泰亚把这次见面的地点选在阳光房,有些许意见。 阳光房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于花房的延伸。 这里摆放着许多设备,控制着花房的温度与湿度,能协助花房最大化地模拟不同植物或昆虫生长所需的环境。 换言之,这地方异常狭窄,只放了一把椅子和一张单人床,方便调控温度时留人值守。 “伽拉,你怎么越混越回去了?之前还在次卧,现在已经住到阳光房了?” 爱丽丝见面先调侃了伽拉泰亚一句,态度亲昵。 刻刀在手指间转来转去,伽拉泰亚盯着飞舞的刀锋,随口道:“情况不一样。” “我跟你说过的吧,之前这座庄园的主人陷入了昏睡,我才敢在次卧见你。现在他醒了,次卧太近,我不敢赌,肯定要换个地方。” “他醒了?” 爱丽丝“吃惊”道, “你没有被发现吧。” 伽拉泰亚摇摇头,很是自信:“请放心,我做事很小心的。本次实验的报告,我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就是有一处关于你的细节,需要再确认一下。” “什么?” 爱丽丝敲敲控温设备,左右转转,习惯性的开始打量阳光房内的布置,譬如哪里能藏人哪里能做紧急避险通道。 伽拉泰亚没发现爱丽丝的小动作,或者说,她压根想不到爱丽丝能知道莉莉. 巴利尔这个名字。 气定神闲的伽拉泰亚随意道:“关于你的谜题答案。” “其他人的谜题互相对照,我根据他们的表现,多多少少写了点。你的谜题则是独立出来的,相当棘手,我毫无头绪。” “我的谜题?那句‘你的面具之下,究竟是什么’?” 爱丽丝微微一笑, “这个问题我压根就没想过回答,它有点致命。” 伽拉泰亚转动着轮椅,慢慢到爱丽丝身边,解释: “是为了过庄园主那关,我才想问问你怎么写。爱丽丝小姐,作为我的第一份差事,办砸就太难看了,我甚至可能就此被冷落。” 她一副没办法的样子。 “第一份差事啊。”爱丽丝品味着这个词,煞有介事,“那是很重要。要不你就写我疑似来自神秘组织?” 伽拉泰亚眼皮一跳:“你上次来庄园就暗示过这个了。能不能…具体点?” “具体点?伽拉想要多具体?” 爱丽丝反问。 伽拉泰亚皱起眉:“爱丽丝小姐,我觉得你今天和以往有些不一样。” “因为突然得知明日不一定能离开庄园了吧。”爱丽丝揉揉眉心,放下手,“神秘组织用过了啊……” “那你就写——疑似是白沙街疯人院的幸存者吧。” “白沙街疯人院?” 伽拉泰亚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不动声色, “听起来很有秘密。” 第173章 七弦琴的争夺 爱丽丝没看清伽拉泰亚的第一表情,她故意道:“伽拉,你的语气很复杂。怎么,你也去过?” 伽拉泰亚矢口否认:“没有,但是…了解过。” “哦,了解过~” 爱丽丝懒得追问伽拉泰亚从哪里了解的。 她清咳一声,转身注视着伽拉泰亚,说:“伽拉,你的实验报告可以顺利完成了。那你有什么能新消息能跟我说的吗?” “很少。” 伽拉泰亚苦笑道, “庄园主醒后,我能活动的范围被骤然压缩。几乎没得到什么消息。” 伽拉泰亚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又像是一个认真的建议—— “爱丽丝小姐,昨天晚上你见到的那位身上挂着各种零件的老爷子,也就是帕杜拉先生。比起那位新来的守墓人,你可以跟他接触一下,他的级别不低,想必知道很多事情。” 爱丽丝静静看着伽拉泰亚,忽然笑了一声。 “怎么了?” 伽拉泰亚莫名有些紧张。 “没什么。”爱丽丝摊开手,“就是觉得,今天晚上的伽拉,有些太积极了。” “是吗?” 伽拉泰亚用刻刀敲敲轮椅扶手,表情有些无奈。 确实,今晚伽拉泰亚的话,几乎全是奥尔菲斯的意思。 爱丽丝拍拍伽拉泰亚的肩,声音柔和下来:“随便说说而已。伽拉的建议,我会考虑的。但我和那位帕杜拉先生实在陌生,他的性格爱好全然不知。” “我手头没有十足的把握,希望伽拉能指点一下方向。” “抱歉,这只是我随便提的建议。我跟帕杜拉先生也不熟。” 试探太多,唯恐暴露的伽拉泰亚得到爱丽丝粗浅的反馈后,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她结束了,爱丽丝就要开始了。伽拉泰亚说没有新线索?那就主动问,问任何事都行。 不怕零碎的语言太繁多,就怕毫无收获。 为了让对方更顺畅的开口,爱丽丝选择了伽拉泰亚的工作兼爱好——“伽拉,我记得你重回庄园的理由是接受了修补雕像的邀请。” “我在缪斯回廊里面看到了不少雕像,都是你在负责的吗?” 伽拉泰亚谨慎“嗯”了一声。 爱丽丝问:“那你到现在都修补了哪几尊?感觉怎么样?” 伽拉泰亚仔细回想了片刻,觉得这些完全可以告诉爱丽丝。 毕竟,那些雕像既不涉及实验,也不是庄园最关键的秘密。 “我主要修补的是缪斯九女神像。” 谈起爱好,伽拉泰亚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意, “这些神像所采用的,是一种很特殊的创作技巧。开发这种技巧的奇才早已去世,当世估计只有我曾在练习兽类动态时研究模仿,并尝试创造过类似的成品。” “正是这个原因,我才被邀请了过来,而我也很高兴能看到那位雕刻大师的残存品,能亲自动手顺着大师的线条复原着他的作品。总体来说,修复的工作让我非常愉快,自身的技艺也提高不少。” 爱丽丝颔首:“听起来很不错,看来这里的雇主相当好说话。” “不不不。” 伽拉泰亚下意识摇头,有些心痛, “我对这里的主人……不予评价。他略懂艺术,但有时太随心所欲了。” “缪斯回廊雕像的共同主题,是希腊神话。取材自缪斯九女神和与之有关的几位知名史诗级英雄。” “而我在初次接手时,发现有两位忒耳普西科瑞像。” “忒耳普西科瑞?” 爱丽丝很快在大脑深处找出了这位缪斯女神, “我记得她是歌舞女神,掌管着合唱与舞蹈。部分人认为她还兼管着戏剧合唱。” “对。” 遇到懂行的,伽拉泰亚的苦水倒出来都痛快些, “爱丽丝小姐,你竟然知道这位缪斯女神的职责,应该也知道她的经典形象——七弦琴。” 爱丽丝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疑问脱口而出:“我去过缪斯回廊,那里手持七弦琴的是厄剌托。” “是的,为了能够更好的让观赏者区分这两位女神。在艺术创作中,如果这两位不得不同时出现,那一般会让歌唱女神拿七弦琴。而象征着爱情与诗的厄剌托委屈下,拿竖琴。” “毕竟,俄尔普斯的故事告诉我们,比起爱情诗,七弦琴与音乐的关系更紧密。” 提起这件事,伽拉泰亚把烦躁写在脸上, “厄剌托像原本不具有七弦琴,而两尊忒耳普西科瑞像则各自都拿着一模一样的琴。我能看得出来,两尊忒耳普西科瑞中,只有一尊是原来的,另外一尊则是仿制品。” “用肉眼来观看,她们一模一样。只有通过雕刻的技法才能鉴定出来细微处的不同。” “我来这里,本就是因为庄园主无法完美复刻缪斯回廊,才找到我头上。我提醒了他两尊女神像有一真一假的区别,并建议缪斯回廊最好只留一尊。” 伽拉泰亚咳嗽一声, “而假像,咳咳,技法也很高超,可以给我嘛…我还蛮喜欢假忒耳普西科瑞的,对方几乎做到了以假乱真,只是留下了属于雕刻家们才懂的破绽,有趣…” “本来庄园主都答应了,还说他只要真的,不需要一模一样的假货。但后面,他的另一个比较安静的……,啊我是说他脑子又糊涂了,希望能留下两尊忒耳普西科瑞。” “他还没有想清楚,但七弦琴似乎是这座庄园很重要的象征,不能继续分作两份。” 伽拉泰亚语气里有种被甲方指指点点,反复改方案后咬牙切齿的痛恨, “一会说要,一会说不要。七弦琴一会说给原来的真忒耳普西科瑞,一会又认为两位忒耳普西科瑞都要有。” “在他没有确定前,我干脆把两尊的七弦琴都下了,转手先给可爱的厄剌托。让这位爱情神暂持一下。” 第174章 乌云 伽拉泰亚口中提到的,庄园主的另一个比较安静的…… 尽管她改口的很快,但爱丽丝还是猜到了她指的是谁。 小说家…… 庄园主只想留一尊忒耳普西科瑞像,小说家则想全部留下。一个除了真品什么都不在乎,另一个却处处留有余地。 不同的选择,足以看出他们性格有着本质的区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说家才更像爱丽丝记忆中的奥菲,庄园主都不算是性格大变了,那简直是人格异化…… “爱丽丝小姐,在想什么?” 爱丽丝走神的太明显,伽拉泰亚忽然问。 “在想厄剌托。” 爱丽丝说, “两尊忒耳普西科瑞像你不选,你选择把七弦琴给爱情诗,真有你的。” “又没给错。” 伽拉泰亚笑了, “同为缪斯九女神,忒耳普西科瑞与厄剌托大概率一起拨动过七弦琴,歌舞合唱着爱情诗。” “那位庄园主一天一个想法,他不确定,我不就让厄剌托代持。免得他看到心乱,又来闭着眼睛提要求,烦死了。” 伽拉泰亚故意说得诙谐,爱丽丝也给面子的笑出声。 轻松的气氛荡漾开来,像是无形的水波。 等爱丽丝笑完,伽拉泰亚才继续道:“不聊磨磨唧唧的雇主了。我出来得太久,必须回去了。” 她扬扬手,刻刀尖端在空中比划着—— “爱丽丝小姐,感谢你的配合。额外附送你一个情报吧,山姆即将被庄园主彻底限制所有自由,他未必能活到这个冬天的结束。” “据我所知,等其他的实验人员离开后,山姆有一定概率关在空出来的1f01室。那位置不错,算是位于庄园外围了。” 伽拉泰亚语气有些低沉, “山姆的背叛,总让我很唏嘘。他这辈子做错了不少事,但最后把他送上死路的,却是各为其主这个最不重要的理由。” 伽拉泰亚都快把兔死狐悲这四个字直接写出来了,爱丽丝摆摆手,不以为意:“再说吧,他的死活我还没有那么关心。” 伽拉泰亚观察着她的神情,拿不准爱丽丝是演技还是真的这么想。 爱丽丝报以无懈可击的真挚微笑: “晚安了,伽拉。比起山姆,我对你的抱怨更感兴趣。偶尔听点雕像故事,也不错。” “……晚安,爱丽丝小姐。” 伽拉泰亚觉得自己在源源不断用一些小事敷衍爱丽丝,却还收获到了爱丽丝的笑脸。她为此感到些许的愧疚,离开时轮椅转动得飞快。 没事的,爱丽丝也没跟伽拉泰亚说过什么重要的情报。两两相比,爱丽丝认为今晚是自己赚了。 离开阳光房,爱丽丝在回房的路上若有所思。 她在心里整理了伽拉泰亚的所有话,冒出一段段思考—— “在庄园里,奥菲的两个人格也会交替出现。他们的意见会相左,甚至完全站在对立面。” “但无论是即将完工的军工厂还是稳定召开的庄园实验,都表明小说家在庄园里的话语权很低。他可能只能决定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提供力所能及的协助。有关实验的大部分事,都由庄园主一手掌控。” “还有一点。无论是小说家还是庄园主,都已经察觉到了我与德罗斯小姐的‘相似’。” “不同的,则是记不起过往细节的小说家能更坦率的亲近我,而庄园主则对我充满着戒备,怀疑我是个被刻意打磨出来的赝品。” 关上1f02室的门,爱丽丝长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庄园主坚持要销毁假的忒耳普西科瑞像,那小说家也没有什么阻止这一切发生的手段。但情况是两尊神像一直并立,伽拉泰亚都烦了。” “这代表着庄园主仍然没有形成绝对的专权冷酷,他放任着内心的另一面保留柔软的权利。” “白沙街疯人院的幸存者,足以让他撤销原想法了。” 至于伽拉泰亚在最后刻意提到的山姆,谁啊,不认识。 这也太像一个陷阱了。 “没水准的直钩,是连主编都会嫌弃的钓鱼技术。感觉伽拉泰亚没全神贯注的给我下套啊。” 爱丽丝在心里调侃完最后一句,四处看了圈。 庄园提供的客房啥都好,就是在一些小细节上缺乏点意思。譬如,这么大的房间,连一面单人镜都没有。 爱丽丝打开手提箱,安排好明天的事,取出巴掌大的小镜子,对镜检查了一番妆容。 她不确定刚才的谈话会不会被奥尔菲斯全程监视。 可能性极低,阳光房的空间太小了,很难藏人。 “呼……差不多,总算能睡觉了。” 爱丽丝合上镜子,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她从窗户往外看,只能看到暗沉的天空。 今晚的星星很少,厚厚的黑云笼聚,月亮不知所踪。 “明天早上,庄园的马车就要出发了,我是去,还是留。今天晚上就要作出决定。” 爱丽丝抚摸上冰冷的窗面,看到一只渡鸦恰巧停留在她窗前的枝桠上。 渡鸦歪歪头,倒映着灯光的瞳孔含住爱丽丝的身影。 爱丽丝毫不留情拉上窗帘:“熬夜想完事情就该睡了,通宵很伤身体的。” 爱丽丝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指窗外的那只渡鸦。 爱丽丝说到做到,简单洗漱后,立刻上床,几乎是秒睡。 而一直蹲在枝头的渡鸦无聊地蹦来蹦去,直到1f02室的灯光熄灭,一无所获的渡鸦展翼,迅捷而优雅的重新在主卧书房外寻找落脚点。 窗户没有关紧,渡鸦轻而易举的顺着飘荡的窗帘钻入。 渡鸦收拢翅膀,停在正在聆听汇报的奥尔菲斯肩上。 “……她就说了这么多了。” 伽拉泰亚没有为爱丽丝遮掩,也没有夸大,如实转达。 她瞥眼正在梳理自己翅膀下细毛的渡鸦,在心里暗自感慨这种监控的拟真掩藏能力,让人必须对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深思熟虑。 “白沙街疯人院……” 奥尔菲斯都没发现他手上的笔已经没墨,只是兀自空写着疯人院。 “是的,更准确的来说,是白沙街疯人院的幸存者。” 伽拉泰亚声音很轻, “我知道那里,前几年才关掉的……地狱。那里面的治疗,令人恶心。” 迟迟写不出来,奥尔菲斯干脆把笔一扔。他说:“我记得你只在里面待过很短的一段时间。” “那点时间就足够让我怀恨终身了。” 伽拉泰亚语气不虞, “我恨不得把那个‘照顾’我的家伙剁碎,把她的头摁在我的作品上。” 伽拉泰亚一刀划在轮椅旁边的石像上,盯着那深深的痕迹,缓慢深呼吸着。 第175章 伽拉的震惊 “白沙街疯人院的医护人员,基本都死了” 奥尔菲斯的语气毫无波澜。 “是啊,他们都死了,一部分死在他们曾不屑一顾的病人们手上,一部分死在外面。” 伽拉泰亚举起刻刀,头一歪,做了个“死去”的动作。 然而下一秒,伽拉泰亚忽然绷起身子,幼女般稚嫩的脸庞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憎恶, “但还有一些,仍然活着。疯人院早已关闭,可那里面发生过的一切能被原谅吗?令人恶心的蟑螂,火灾与暴乱都没能把他们带走!” “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孩子们齐齐死去。似乎是因为我在那里待过,尽管我没有亲身经历那场疯狂,但我仍然聆听到了他们最后的哀鸣。” 伽拉泰亚重重叹息一声,艺术天赋过高的人,就是这点痛苦。 “火灾与暴乱……” 奥尔菲斯微微闭上眼睛,向后仰去。 在身后落地窗外的乌云背景下,奥尔菲斯似乎又回到了那天。他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通过中间人打探到疯人院的详细情况,所迎接的却是新的噩耗。 在得知新的消息前,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里面运出来。 他们整整齐齐码在疯人院外的那条长长的走廊上,脏旧白布勾勒出简单的轮廓。 奥尔菲斯从外面走到最里,穿过那些放在地上的担架,一切都安静极了。 孤儿们没有为他们痛哭,为他们认尸的亲属,所以奥尔菲斯有充足的时间一一掀开每张担架,仔细查看过去。 出乎意料,不少人他都认识。有在里面工作的医生,有缺胳膊少腿的初代病人,还有其他从别的地方转过来的疯子。 奥尔菲斯记得他们,因为他花了很多很多时间走过那条走廊。 遮天蔽日的黑暗与寂静,还有胸口那颗无限趋近于停止跳动的心脏,是他对那天零碎而异常深刻的印象。 “连番的死亡意外导致疯人院的幸存者少之又少,他们的名字我都叫得出来。伽拉,去第2个书架,把里面的盒子拿给我。” 伽拉泰亚在奥尔菲斯的指示下打开了书架暗层,从里面取出一个黑木匣子。 奥尔菲斯坐直身子,接过打开。 最上面的,赫然是白沙街疯人院幸存者名单。 而在最上面的,便是爱丽丝. 德罗斯——【应教会要求,从迈西尔孤儿院转入白沙街疯人院。房间号:保密。看管等级:最高。治疗效果:未有成效。疯人院关闭,病情有恶化倾向,应要求转交至墨尔本实验室……】 而下面,也有着一些名字,全都详细的记录了他们的后续。 大部分,都在疯人院关闭后成功接受到资助,改名换姓开始了新生活。 “不存在下落不明的幸存者。” 奥尔菲斯摩挲着这张几乎要卷边的名单, “除了她。” “越来越像了。墨尔本勋爵培养的真好,好到我有些疑惑。” 奥尔菲斯轻嗤一声:“我是不喜欢他掺和实验,但我还没有将最大的敌意摆到明面上吧。现在就派出王牌,未免太急切,太想提前摘果了。” 伽拉泰亚默默听着,心里却飞速转过不少念头。 她有一点没骗爱丽丝——伽拉泰亚现在还不算是奥尔菲斯很信任的人。 所以伽拉泰亚并不像巴尔克与班恩,能在此刻感同身受。 她听不太明白奥尔菲斯的话,边听边思索着其中含义。 “确认过,名单上没有能符合记者的人。伽拉,放回去。” “嗯…!” 还在思考的伽拉泰亚随意伸手。预估错误,她一时没接稳,木匣子翻倒,磕在桌上。 压得严严实实的旧纸震动摔出,最上面几张飘到地上。 “抱歉……” 伽拉泰亚下意识道,赶紧收拾起来。 奥尔菲斯轻轻摇头,弯腰捡起地上的:“没关系,你把桌子上的收进去就好。” 一张,两张……伽拉泰亚将白沙街疯人院的旧闻报道收集完毕,放进木匣子时,意外瞥到最底下的泛黄信件。 她只来得及看清开头的一小段,写信方是迈尔西孤儿院—— 【十分抱歉地通知您,我们不得不拒绝您希望领养爱丽丝的请求……并非是领养费用的问题,而是出自道德上的考虑——我们认为当前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可能会更为适合。(我想您懂我的意思)……】* 将手中的裁剪合集放入木匣子,伽拉泰亚心中一动,指腹摸过那些纸张,不同的触感让她在奥尔菲斯起身前,忍不住垂下眼眸。 那又是一封回信,似乎也是来自迈尔西孤儿院,这次的用词依旧得体,但让伽拉泰亚皱起眉头—— 【十分抱歉的通知您,我们不得不再次拒绝了您的探视请求……诚然,如您所说,您与她的渊源颇深……但想必您也明白,那些过往对她而言,并非什么美好回忆。 …… 感谢您的慷慨赠予……我们会为爱丽丝单独配置最好的治疗环境……】* 下半张看不清楚了,伽拉泰亚隐约看到后续的字眼被涂黑,尾端用红笔非常用力地写下了骗子两个字,笔迹有些颤抖。 让伽拉泰亚最在意的,是这些凌乱的信件上,爱丽丝三个字上面,似乎有着隐隐的泪痕。 爱丽丝小姐,爱丽丝,出于道德考虑的领养被拒,无血缘,像她…… 伽拉泰亚觉得自己应该在无意间撞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她脑海中冒出无数经典情节,这让伽拉泰亚都开始后悔干嘛闲不住多看了那一眼。 奥尔菲斯直起身,整理好秘密匣子。他抬起眼,奇怪看着僵硬的伽拉泰亚:“你几乎要变成一尊石像了,这是新的创作灵感吗?” “啊…嗯…哦,可能是吧。” 伽拉泰亚在努力驯服舌头, “您打算怎么…我是说,处理…不是,解决…不对,嗯……对待那位记者?” 第176章 清晨 奥尔菲斯疑惑看着她,斟酌道:“你……要不我给你一点时间,你好好整理一下你的语言表达?” “从三分钟前你的状态就变得怪怪的,心不在焉,走神,现在更是开始胡说,像是单词很烫嘴。” 伽拉泰亚心想我现在脑子更烫。 她知道——记者背后有个组织,记者疑似是被专门培养的高级间谍。伽拉泰亚更知道,让她有些胆寒的庄园主对这个间谍迟迟没有下定决心,任凭怀疑溢出。 曾经,她想不通,而现在,伽拉泰亚好像明白了点。 比起记者是按照某位人的形象,模板化培养的问题,伽拉泰亚觉得还是庄园主会如此在意一个人更震撼。 想到信纸上来源不明的泪痕,伽拉泰亚两眼一黑。 “偶尔,我的语言能力会受到一些挑战。” 伽拉泰亚移开视线,不去看奥尔菲斯,硬着头皮解释, “现在已经是凌晨,头脑有些发昏 。我刚才既想为碰翻木匣子而道歉,又想问您该怎么对待那位记者,一时混在一起,难以表达清楚了。” 奥尔菲斯没计较伽拉泰亚的嘴瓢,或者说,他现在也处于某种心神不定的状态。 “山姆的消息她不在意,只有两种可能。一,组织内的导师,没告诉她山姆的重要性。二,她知晓山姆的特殊,但有更重要的目标。” 奥尔菲斯思索着。 伽拉泰亚补充:“还有第3种可能,她的演技太过高超,实际上她已经有着将山姆营救出去的计划,只是面上不显。” “如果是第1种,让她走。如果是第2种,我建议仍然是让她走,否则让那位记者留在庄园,简直是丢鱼入海——回心心念念的老家了。假设是第3种,可以考虑留一下,在山姆附近布下……” “将1f01室连缪斯回廊一起封住,除了管家负责送饭不许其他人进出。让她留下来,参加第四组实验。” 奥尔菲斯打断伽拉泰亚的话,一锤定音。 “为什么”这三个字差点就要冲出喉咙,被伽拉泰亚紧急掐灭。 她能看出来,这是奥尔菲斯已经做出的决定。 封住山姆附近,等于变相斩断第三条路,留下爱丽丝,甚至让她参与第四组实验,更是与第一、二条路背道而驰。 真正忠心于庄园的人大概率会选择劝奥尔菲斯再想想,可伽拉泰亚只想明哲保身。 她咽下质疑,硬生生扯出一个略微有些夸张的微笑:“知道了。” “请问您还可以让我旁观吗?我觉得这些实验的过程很有意思,实验品们在高压环境下变化让人意想不到。” “不。” 奥尔菲斯拒绝了伽拉泰亚, “我想亲自旁观这场。” 他起身,亲自将木匣子放回原位,将书架复原。 没有急着离开,奥尔菲斯伸手,抚摸着书架一侧的花纹, “第四组和其他组不一样,这是我曾经许诺给另一个疯人院幸存者的……一场属于她的游戏。” “如果记者是真的疯人院幸存者,那她一定会被游戏的内容所吸引。如果她不是…真正的幸存者,不会放过她的。” 给疯人院幸存者的实验游戏? 伽拉泰亚心头微动,想到了那张幸存名单上,一笔又一笔的资助。 几乎大部分的资助,来自欧利蒂斯庄园。 奥尔菲斯与当年的不少人都保持着联系,或许,他从来没有放弃任何可能。 “巴尔克,上来,有件事我需要和你当面确认。” 奥尔菲斯将几乎要睡着的渡鸦抓下,用手虚握着,到窗边往外一扬。 渡鸦懒洋洋张开翅膀,盘旋一小圈后朝一个目标飞去。 “时间不早了,我想我也该去睡觉了。” 伽拉泰亚识趣道。 奥尔菲斯没回头,平静道:“不用,你也留下来。” “我知道你忘不了白沙街,忘不了坐落在那里的疯人院。你很少主动要什么,我给不了你第四组的旁观权,但你可以听听第四组的开场布置。” 伽拉泰亚有些意外,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我似乎了解过一点,关于那座正在复刻的军工厂。” “嗯,那是原本的方案。” 奥尔菲斯轻轻敲打着窗沿, “第四组…人太多了,我曾经决定分组进行不同的实验。但现在,我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 “方案要大改,自然要叫巴尔克,嗯…还有负责住宅区域日常的老管家,伽拉泰亚,你也可以提意见。” “班恩就算了,不归林略远,等他来我们都聊到一半了。” 奥尔菲斯自顾自做完决定,将刚回来的渡鸦再度派出。 渡鸦的翅膀还没收起又起飞,过于拟真的眼里居然流露出了疲惫这种人性化的情绪。 伽拉泰亚目光追随着渡鸦,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她琢磨着,等改完都要天亮了吧。 奥尔菲斯与伽拉泰亚还好,年轻能扛。巴尔克与老管家多大年纪了,半夜还要从被窝里爬起来,陪着改方案到通宵??? 伽拉泰亚抿嘴垂下头,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她就说吧,在这人手底下做事得少活30年。 真羡慕那个班恩,伽拉泰亚在心底一叹——住在雇主家不好,距离产生更高的幸福指数。 凌晨三点,庄园内所有的客人全部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佣人们也呢喃着梦话。 书房的灯仍旧亮起,彻夜不熄。 …… 今天没有太阳,大清早就细雨蒙蒙,冬日的雨并不大,如万千银丝温柔飘落。 安妮临近上车,忽然转身给了爱丽丝一个拥抱,声音有些哭腔: “真是令人难过,他们居然还是算你中途退出了游戏,要你再补一场。” “那个管家是不是心虚了,整个清晨都没有出现,不知道在哪里躲着。爱丽丝小姐,我有些担心……” 爱丽丝拍拍安妮的后背,道:“没事的,我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我该准备的已经准备好了,不用为我担心。” 爱丽丝捧起安妮的脸,顺手捏了捏她颊边的软肉, “等你解决完那两个人,记得来伦敦找我。柯根给我推荐的那家炸鱼薯条超赞,不可不尝。” “我以前不怎么喜欢吃太过油腻的食品,但那家的控油水平一绝, 特制的胡椒粉磨得非常细腻。保管你吃到停不住。” 爱丽丝悄声道:“我就带威尔三兄弟去过一次,他们差点把老板当日的营业额全包了下来,走的时候像三个球。” 安妮被逗得噗嗤一笑,依依不舍松手。 爱丽丝环顾一圈,看到维克多向她点头示意。 【塞壬之歌】现在就在邮差的包里。维克多将包放在膝盖上,威克蹲在上面,那叫一个绝对守密。 甘吉则坐不住,频频在窗边探头向外看去,偶尔给爱丽丝做个口型——抢车不? 爱丽丝挑眉,摇头——不抢。 伊索瞧出了他们之间的猫腻,略微有些无语。 他很想拜托甘吉看看周围——三辆高头大马的坚固马车,无数仆从来来往往,附近说不定还有能持枪的守卫。 老管家虽然没露面,可一早交代下去的事办得井井有条,欧利蒂斯庄园的严密令人心惊。 抢车,然后搏杀出人群私逃?不想活了可以找伊索,没必要走这么多步骤。 伴着冰冷的雨丝,车夫一声吆喝,马蹄的踢踏声打碎了清晨的朦胧宁静。 爱丽丝目送四人离开庄园。 她撑着伞立在湿润的石板路上,背影格外恬静。 “嗯?” 忽然,爱丽丝感到身后似乎有人在注视她,下意识回头,捉住那还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她仰起脸,看到书房被拉上的窗帘在微微摆动。 “真通宵了?” 爱丽丝自言自语, “现在还不睡?” 第177章 装潢? 爱丽丝没急着回房,而是在庄园门口徘徊起来。 那模样像是参加第四组游戏是很纠结的事,从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她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断断续续,一直没消失。 算了算马车的匀速,确定安妮等人已经离开庄园附近后,爱丽丝才停止了这种故作高深吸引眼球的举动,施施然回房。 她回去不为其他,昨晚睡得太晚,今天起来送人又起得太早,补觉去了。 下雨天没太阳,最适合回笼觉了。 美美换上睡衣,解开头发。爱丽丝舒服躺进被窝,在心里打趣那道一无所获的视线: “奥菲你又在偷偷窥探别人啦,这次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回去休息好不好?” 不管奥尔菲斯能不能睡踏实。爱丽丝心中无闲事,她很快就睡香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中午。 直到女佣的敲门声响起,爱丽丝才慢吞吞起床。 重新洗漱,吃完合心意的精致午餐。爱丽丝见雨已经停下,便出门去花房转了转,散步消食。 花房里很温暖,绿油油的植物与盛开的鲜花组成了一幅美好的画卷。爱丽丝兴致来了,即兴哼上一段小调,姿态异常悠闲。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爱丽丝逛完花房去起居室烤火,偶尔到走廊欣赏一下悬挂的名画,过得很快乐。 潜藏在暗处的监控忠实记录下她的行踪,每一个地方,几乎是爱丽丝前脚走,后脚就有人前去查看。 看来看去,啥也没有,爱丽丝纯玩 。 在晚餐时光前,爱丽丝稍微锻炼了一下。将筋骨充分拉伸后,她才去吃饭。 随意对付两口,爱丽丝洗澡上床,靠在床头看了会儿书,等头发干了后,差不多就到了睡觉的时间。 滞留欧利蒂斯庄园的第一天,爱丽丝非常满意。她决定给今天的所有点赞,庆祝自己回到了早睡早起的正常作息和健康饮食。 爱丽丝健康了,某个熬了一天一夜,到了下午才睡,半夜才醒的人很是疑惑。 “她定力很强,心态非常稳。” 翻看着渡鸦的监控记录,一直没离开2楼主卧的奥尔菲斯有些无语, “吃喝玩乐,不该碰的一个没碰,可以进的一个不落。” 老管家默默点头。 像起居室,茶室等,虽然每天都有专人维护,随时可用。但奥尔菲斯显然没有那么个闲情逸致来泡茶,再端份小蛋糕在火炉边的躺椅上慢慢享用。 而被爆改成了各种植物与昆虫培养基的花房,也难得回归最初的观赏散心类功能。 这让老管家有种错觉——这到底是谁家啊? “她睡觉前甚至还点了杯热牛奶。” 奥尔菲斯揉揉眉心, “对生活品质要求还不低,不亏待自己。” 老管家斟酌着言语,小心附和:“是的,我还观察到这位小姐在花房哼的曲子似乎是自己创作的,她在音乐上的造诣绝对不低,对诗歌的品鉴也很内行。” 奥尔菲斯微微颔首:“嗯,得体的社交辞令和气质形象能够突击培养。但音乐创造和对诗歌的理解需要天赋和时间的堆积。” “她出身优渥,接受过相当良好的教育。” 侧写完爱丽丝人生的最初轮廓,奥尔菲斯笔尖一顿:“你可以着手新方案前期的准备工作了,这会使她活动的范围变窄。嗯……在其他客人到来之前,她无论需要什么,你都尽力去满足吧。” 老管家微微躬身:“好的。” …… 滞留欧利蒂斯庄园的第二天,爱丽丝被告知部分房间正被重新装潢,她可能无法使用了。 “花房的部分植物要被更换,缪斯回廊以及后院门廊全都被列入了新的设计方案里。” “二楼的宴会厅与主卧和次卧均会被继续封闭,1楼的部分走廊也需要暂停使用。” 老管家彬彬有礼致歉, “对不起,给您造成麻烦了。” 爱丽丝沉默半响,认真道:“按你这个说法,还有哪里的房间不会动?” “您所居住的房间,餐厅,入户厅,以及起居室。” 老管家客气道, “这些地方原样保留,您可以随意出入。” 活动空间瞬间被大砍,爱丽丝叹了口气:“都到这种程度了,这还能算是部分房间重新装潢吗?这是拆了重建吧。” “没有拆。”老管家纠正爱丽丝的说法,“只是更改并增加一些室内装饰。请放心,那些不会给您带来困扰的。” “为表歉意,您的所有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 “这样啊……” 爱丽丝沉思片刻,果断道, “那就先来一份黑森林蛋糕,不要太苦,也不要太甜,再配一杯白咖啡。这样吃是不是有点不健康?中午请上沙拉配火腿。” 第178章 神与人 老管家对爱丽丝的自来熟已经半免疫了,他稳重弯腰,伸手行礼:“好的。” “那小姐,请问蔬菜沙拉是要番茄酱还是沙拉酱呢?” “……” 爱丽丝两个都不想选。 考虑到蔬菜的营养价值,她捏着鼻子听天由命:“随便,我都吃,请厨师决定吧。” 老管家记下爱丽丝的选择,离开时顺手关上了门。 而爱丽丝盯着紧闭的门板,在脑海中飞速规划起来——她知道奥尔菲斯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些,所谓的“小改造”,“室内装饰”一定有其他玄机。 爱丽丝迫切想要了解本次装修的详细情况,哪怕只有一点。 …… 老管家觉得他的命有点苦。 巴尔克专注于疯狂的机关与科学,埋首各种设计图。班恩则很少与人交流,总是待在不归林。 这导致所有不那么重要但又涉及庄园阴暗面的杂事,全落到老管家头上。 他此刻正在1f01室,忙碌确认着家具清单。随着伊索离开,这里的棺材也被托运带走,骤然空荡许多。 “新的床铺已经搬来,基础的生活设施齐全,窗户…嗯,封死了。让我找找,仅有一把的新钥匙…好,在我腰间!” 老管家四处检查,确保没有可供人钻进钻出的空缺后,才正式落锁,退到了缪斯回廊处。 “我记得这里有一个密室,里面存放着一架古董相机。” 老管家颇为头痛, “虽然主人并没有提到,但那毕竟也是个隐患。” “上次因为镜头出现裂痕,帕杜拉先生建议我将其移到这里来,说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相机会自主修复。算算时间,也有小半个月了。” “如果修复好了,是不是该拿回到‘深渊’中?” 老管家缓缓打开密道,点上一支蜡烛进入。 走过长长的楼梯,他率先看到的是盖住相机的那块昂贵红绒布。 “让我看看修复的怎么样了……” 小心翼翼挑起红绒,老管家用手指推了推老花镜,凑近一瞧。 老管家:? 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这个相机的镜头已经裂成了一块又一块??不是说修复的吗?这差点就全碎掉了啊! 老管家揉揉眼睛,难以置信的情绪让他神使鬼差,伸手敲了敲镜头。 “咔嚓——” 一小块玻璃被震动,掉了下来。那块玻璃弹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老管家的眼睛正好对上相机黑洞洞的缺口,仿佛看到某个孤寂者了无生趣的内心。 他好像在告诉老管家,敲吧,接着敲吧,再敲这架古董相机就原地解个体。 颤巍巍收回手,老管家咽了口口水。 不到15分钟的时间,古董相机出现在了奥尔菲斯的书房内。 奥尔菲斯惊奇看着相机的破损,跟老管家一样,第一反应是上手敲敲:“你是说,它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的,其实……最开始就有过裂痕。帕杜拉先生认为是‘深渊’里的其他物品干扰到了这架相机,叫我移出去,先存放到其他的房间。” 老管家战战兢兢道。 “嗯,巴尔克的做法没错,‘深渊’里的力量,也是分层级的。相机出现损伤,可能是被其中的存在波及了。” 奥尔菲斯若有所思,示意老管家搬起相机跟自己去主卧室。 老管家再一次看到了那位不需要吃喝,只是沉默捧着书,微弓着背的高大人影。 有丝丝缕缕如同尖刀般的寒风在伊塔库亚身边盘旋,久久不散。 老管家仅仅是靠近,就能感受到温度在明显下降,这让他目光充满着忌惮。 “你觉得他是人吗?” 奥尔菲斯问。 老管家摇头:“他应该不算是人类了。” “不,他是人。” 出乎意料,奥尔菲斯否认了老管家的话, “从生理的结构上来说,他就是实实在在的活人。他的心肝脾肾,和我们没有区别。不需要饮食,不需要休息,甚至不会苍老,这些都是他借用的神明之名所给予他的馈赠。” “他甚至还会招来那些他喜欢的小鸟,尽管,他已经不能理解鸟儿追逐失控狂风的命运是死亡。” “抛开神名的枷锁,光看那张脸,他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奥尔菲斯指着伊塔库亚手里的书, “你觉得那是神吗?” 老管家本想一口说不是,可他看着伊塔库亚的捧书动作,又有一些不确定。 “那原本只是普通人写下的一本,有关献祭仪式的故事书。但这本书获得了神的关注…我不能告诉你是哪位神,光是知晓名字,就会招来不幸。” “借用文字的窗口,祂就在这里,只是我们都看不到罢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本书就是神明的载体,在一些狂信者眼里无异于神明。” 老管家最大的优点,就是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过分震惊,更不会让无意义的询问打断奥尔菲斯的思路。 想当一个好的听众,需要的是方方面面。 “你信神吗?” 奥尔菲斯冷不丁问。 老管家保持着尊敬的态度:“比起信,我更多的是敬而远之。” “敬神啊。” 奥尔菲斯示意老管家不要再上前了,他搬起古董相机,语气淡漠, “同样的问题,我问过巴尔克。他不信,他从来都不信神,也没有借助神力的想法。” “真神的力量太伟大了,祂们轻易不会来俗世,与在祂们眼里过于脆弱易逝的愚者交流。” “面对这压倒性的超自然力量,有人崇拜,有人远离,有人追逐。还有一部分是像我一样,为了达到某个目标而主动接触。” “运气不好的,就和这个少年一样,将一切献给神明,所换来的是非生非死的继续存在。我都不敢肯定他还有没有重新恢复记忆的那天,还记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伊塔库亚面具下的真容,是谁家的孩子?” “而运气好一点的,就是这架相机。这位相机的研发者,前德拉索恩斯伯爵通过自主的研究初步掌握了某些力量,但那力量浅薄如残冰,会在真正的太阳下迅速消融。” 奥尔菲斯轻声道, “约瑟夫. 德拉索恩斯,你对抗的并非真正的神明吧。对上祂们,别说镜头了,相机支架都别想留下一根完整的。你的对手,最多就是类似伊塔这样的存在,是谁呢?” 伊塔库亚沉默捧着书,与相机镜头对视着。 镜头碎得更厉害了。 “你不想看到他?” 奥尔菲斯皱起眉, “不应该啊。你和这位少年一样,都属于以人类之身走上了神秘侧的道路,理论上来说,会更有共同语言。” “难道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的力量性质发生了转变,从神秘学变成了东方幽魂般的存在?” 相机无言,只是哐哐往下掉着玻璃碎渣。 奥尔菲斯又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伊塔库亚。 他走近几步,确保老管家听不到后才低声对伊塔道:“难道,是你已经被彻底同化,切开来的伤口不再夹有一丝血肉?” 奥尔菲斯的目光扫过那本摊开的书,上面扭曲的文字衍生出带着腐烂味道的蕨类植物。 他直接闭上眼睛: “不可能啊,真神伊塔库亚的位阶并不高,你捧着《湖景之径》,足以隔绝那位雪之怪的影响……” 第179章 装修尾声 奥尔菲斯的疑问注定得不到解答。 损耗严重的相机没办法告诉他真相,只想离伊塔库亚远点。 让约瑟夫吃了一个大亏的伊塔不仅恢复的不错,现在还拿着一本无比危险的书。 感受着面前传来的恐怖气息,相中世界的约瑟夫:你真的要杀了我吗?朋友。 似乎是察觉到相机气息还在萎靡,奥尔菲斯面露不解。 他来回踱步思考半天,因为缺少相关线索,只能得出一个“神秘学相关的物品状态,可能无法按常理来预测”的结论。 “看来德拉索恩斯先生与众不同,并不接受与同类待在一起。” 奥尔菲斯叹口气, “再放远点吧,移到…移到新增加的空房里去。” 老管家眉头一跳:“我记得新房是留给……这会不会对后续入住的客人们产生影响?” “有这方面的顾虑。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离神秘越远越好。” 奥尔菲斯温和回复他, “但我转念一想,他们也不是很重要。如果有不幸降临到他们身上,就当上帝显灵了吧。” “明白。” 老管家恭顺点头,按照奥尔菲斯的吩咐去办事。 …… “究竟是怎样的“小”装修,需要加装这么多门?” 透过餐厅的窗户向外看去,爱丽丝的目光追逐着一件件被搬下来的大型货物。 门,门,门…… 风格统一的欧式厚重大门一扇接一扇。这里的主人简直是要把庄园的另一部分空间彻底独立出来。 “这是买了多少……” 爱丽丝刚发出这个疑问,便看到又一辆马车驶进。 那匹马拉着的是敞篷大货格外引人注目——运送的树木长度惊人,大部分伸出车外,活像这车长了一条不会拐弯的长直尾巴。 “一棵大树?这么高?感觉不低于7米啊,离圣诞节还早,这是室外装饰吧?” 爱丽丝被惊到了。 她企图看清楚点,但很快就有人迎了出去,和车夫说了什么,手往后面指了指。 “前门的东西太多,已经放不下了吗?建议他绕后,送到后院去?” 爱丽丝推测着车夫与佣人的对话。 马车重新启航,看那路线,就是送去后院的。 又在窗边观望一会,爱丽丝知道没什么好看的了。 她回到房间,掀开那本调查报告,目光扫过已经完工的【军工厂】,瞧着上面的全名【密涅瓦军工厂「真正的军工厂早已拆除,这只不过是件复刻品」】。 爱丽丝手指极慢地翻开下一页,眉头蹙起。 因为那上面,多了一张地图:被无数黑线条笼罩住的地图——【■■■■■■「你并不知晓,连这座建筑都被原样复刻到了庄园里」】。 “因为是我不知道,不曾调查过的。所以不予显示吗?” “这场地图是今天早上才出现的,结合那些装修……” “而且,我看到过负责这一带的邮政人员上门。不会是临时发出了好几封重要的信函吧?” “是在催促他们吗?” 爱丽丝眼神中浮现出思索,忽然间,一个新的猜想浮现在脑海里。 可朦胧却始终无法安静下来的装修声打断了爱丽丝的思路,让她没能抓住那道转瞬即逝的灵感。 “我刚刚想到哪了?嘶……” 爱丽丝有些苦恼地敲敲前额,将调查报告看了又看。 但那些声音吵得她心烦意乱,爱丽丝实在是思考不下去,只能作罢。 …… 这种憋屈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天,期间,爱丽丝委婉提醒过老管家注意噪音问题。 忙于杂事,把自己折腾得两颊消瘦的老管家连连道歉,反让爱丽丝不好意思起来。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顶着两个硕大的眼袋,仿佛苍老了20岁的老管家终于敲响爱丽丝的房门,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工人们紧抢慢抢,预计后天晚上就能正式收工。” 老管家行了一个礼,苦笑道, “很抱歉这些天给您添的麻烦,工期太短,庄园的隔音没做到位。如果您觉得睡眠受到了影响,或许可以试一试这款安眠香氛。” “其实还好,也不麻烦,就是有点烦躁。” 爱丽丝接过香氛,有些蔫, “晚上倒还好,白天又吵,又不能出去,只能一个人熬时间。你们主人不无聊吗?” 老管家心想哪里会无聊。 奥尔菲斯的新实验方案张口就来,落地却要经过无数繁琐的环节。 这几天的欧利蒂斯庄园,所有人都累坏了,也就爱丽丝会觉得“无聊”。 老管家强打起精神,撑着眼皮,中气不足:“还请您再熬两天,第一位客人,预计后天就能到。” “那位客人是和您年龄相近的女孩子,想必会有些许共同语言。” 爱丽丝来了精神:“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第一个到?” 第180章 艾玛 “是的,她位置本来就不算很远,更是在接到邀请后的第一时间就动身了。” 老管家颔首, “后天是预计中的最晚时间。如果明天的天气足够好,没有下雨,不曾起雾,马儿能够放开蹄子跑,那明天说不定就到了。” 爱丽丝由衷笑道:“那太好了,我很期待。” 安抚完爱丽丝的情绪,老管家在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她:“爱丽丝小姐,希望您可以在香薰的帮助下获得一个足够安稳香甜的睡眠。” “好的,我会记得尝试的。” 随着门被老管家关上,爱丽丝低头看着手里的香薰。 这款香薰被做成了蜡烛的形状,只需要点燃,便会在燃烧的过程中持续产生特殊的气体,散播在空气里。 爱丽丝当然不会点。 她刮下了一点凝固的蜡油,在纸巾上涂开,谨慎扇闻着一点点微不可闻的气味。 “不是塞壬之歌,这味道,像是我曾经用过的…极其微量的七弦琴。” 初步鉴定出里面最熟悉的成分,爱丽丝还是有些意外的,意外这似乎真是安眠类香薰。 “算了,还是不用。保不准在挥发的时候产生什么化学反应,七弦琴变塞壬女妖了。” 对【塞壬之歌】的性质不熟,爱丽丝选择收起这款香薰蜡烛。 “装修要进入尾声,第一位客人也即将来访。这段时间的忙碌总算能告一段落,好好休息吧,奥菲。” 放好香薰,爱丽丝摩拳擦掌, “让我来期待一下,你为我准备了哪些人?又设计了什么谜题。” “这些日子的噪音有点吵。但我坚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肌肉量没掉,精神也充足。” “我感觉我现在……” 爱丽丝伸手一摸,摸到了自己肚子上软软的肉, 她沉默片刻,用力猛吸一口气绷住腹部肌肉,直到羞涩的马甲线姗姗来迟—— “嗯,我感觉我现在强得可怕。” 强得可怕的爱丽丝奖励自己睡前加练几组体能训练。 练到微微出汗,她洗完热水澡躺进柔软的被窝里,感觉这比奥尔菲斯送的七弦琴香薰管用。 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时爱丽丝神清气爽。 吃完早饭,她注意到今天的工人少了很多,装修的动静也小了。 爱丽丝试探着阅读一本有关俄瑞斯忒斯的神话书籍,居然读进去了,不知不觉就看了大半。 直到故事里的黑夜三女神即将登场,敲门声在此刻骤然响起。爱丽丝一惊,抬起头,发现时间不知何时到中午了。 “小姐,午饭已经好了,需要我为您端进来吗?”女佣隔着房门问道。 “不了,我去餐厅吃。” 做好书签记录,爱丽丝将书摆好。 出门越过屏风,爱丽丝转过视角,注意到她座位的对面,多了一份餐食。 “很简单的三明治与牛奶,以及一份煎蛋和几个小番茄。健康极了。” 爱丽丝若有所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松露贝壳意面与牛排,旁边还盛着一杯满满的葡萄酒,佐餐的水果则是草莓。 她有点惭愧。 实际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英国人都较为重视早餐和晚餐,吃得非常丰盛,种类繁多,午餐则是随便对付两口。 爱丽丝这几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被限制了行动。她便将不少心思花在点菜上,越吃越好。 猛然见到一个正常吃午餐的,她后知后觉肚子上的软肉哪里来的了。 “……说起来,有些我本来不想吃的。是老管家推荐,还跟我保证说都是大厨的拿手好菜。” 爱丽丝扶额,决定明天中午就改回往日的饮食标准。 她刚做好决定,餐厅的门悄无声息开了半边。 一个戴着草帽的女孩子探出脑袋,率先看到餐桌的眼睛骤然一亮: “太棒了,这里的厨师完美呈现了我想吃的东西。” 她彻底推开门走进来,抬头时才注意到餐桌另一侧的爱丽丝。 “哦,抱歉,我刚刚没看到您。想必您就是他…们说的那位爱丽丝小姐吧。” 女孩一边脱下手套塞进口袋里,一边快步绕过长桌,行走时的身姿很轻快,那头棕色的中长内卷发一甩一甩的 , “你好,爱丽丝小姐,我叫艾玛. 伍兹。我是临近中午到的庄园,刚才…去放行李了!” 艾玛的笑容很有感染力, “接下来的几天我会住在楼上,随时欢迎您去我房间里玩哦。” 不得不说,老管家的话是对的。 明明与艾玛. 伍兹是第1次见面,爱丽丝内心却升腾起了一股熟悉感。 她注视着艾玛,觉得对方像个小妹妹。老管家说她们年龄差不多,可爱丽丝却觉得艾玛像是十七、八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伍兹小姐。” 爱丽丝摘下手套,和艾玛握了握手。 凑近了,爱丽丝才看到,在艾玛的两颊处,有着点点的雀斑。这使这位有着甜美脸庞的女孩多了几分俏皮,更加灵动。 可艾玛的手却粗糙得很,和这张脸并不相配。 握手完毕,爱丽丝习惯性要戴上了手套,艾玛也从口袋里掏出厚厚的编织手套。 这年头,戴手套不奇怪,但像她们这样,则有些过于频繁了。 重叠的行动轨迹,让爱丽丝的动作一顿。 艾玛也诧异瞧着她,爱丽丝目光瞟到餐桌,忽然反应过来,率先出声, “等等,伍兹小姐,我们是不是要吃饭了?” “欸?对啊。我都忘了,幸好有爱丽丝小姐的提醒。” 艾玛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将手套重新塞回去。 两人若无其事的各自落座,安静吃起饭。 艾玛. 伍兹确实饿了,吃饭的速度不慢,吃相也很好。她先解决了厚切三明治和新鲜多汁的小番茄,随后用小刀划开煎蛋,捏着叉子一口一口品尝着。 爱丽丝喝口葡萄酒,心中一动。 从行为学上来说,大部分人都习惯了先苦后甜。面对多种食物时,他们会优先吃掉其他,将最喜欢的留到后面慢慢享用。 面对数种选择,艾玛. 伍兹最喜欢吃的是简单的煎蛋。 “哎呀,我是不是……有点快了。” 艾玛咽下嘴里的食物,捧起牛奶刚要喝,意外发现爱丽丝盘中的意面连一半都没吃到。 “没有,是我吃的比较慢。” 爱丽丝摇摇头, “而且我选择的菜品都是些费时费力的。意面要用叉子卷,牛排也需要固定着边切边吃。” “伍兹小姐,你要吃草莓吗?挺甜的。” 艾玛伸手接过,看着这些红艳艳的酸甜果实,小心拈了一颗放入口中。 冬天的草莓,越吃越甜。这让她幸福眯起眼睛,手撑着凳子摇晃着脑袋笑了起来。 “我开始有些喜欢这里了。” 艾玛笑意盈盈。 爱丽丝放下叉子:“是吗?伍兹小姐似乎很容易满足,吃颗草莓就能开心起来。” “不不不,还是有些其他的因素。” 艾玛. 伍兹轻轻咳嗽两声, “嗯……您就当我很喜欢这里的花吧。” 爱丽丝从她的话里捕捉到关键信息:“伍兹小姐,您已经去过花房了?” “哦,这里还有花房吗?我没有去过唉,我只是收到过来自这里的花。” 艾玛很快岔开这个话题,转而问, “这里的花房在哪?吃完饭后我想去那转转。” 第181章 菜品 “伍兹小姐想去花房里逛逛?那可能要等一天。” 爱丽丝解释道, “不少房间在重装,很不幸,花房在其中。老管家昨天晚上跟我说的是要两天才能正式收尾。” 艾玛的表情变得失落:“要等到明天吗?” “抱歉,爱丽丝小姐,我刚才太激动了,一时没能调整好心态。” 面对一位可怜巴巴的失望女孩子,爱丽丝眼神变得更柔和:“伍兹小姐这么喜欢植物呀。” “嗯。我觉得大簇大簇盛开的鲜花,充满着生机,光是看着就会让人幸福。” 艾玛指了指头上的草帽, “而且我还是一名园丁,经常跟园艺相关的事物打交道。一间花房,对我来说简直是个神圣的快乐基地。” “唉,结果我的快乐基地要明天才能拜访。我来得太早了,真怕要打一下午的哈欠。” 艾玛眨眨眼,双手合十:“爱丽丝小姐,您是怎么打发这些无聊时间的?” “我?”爱丽丝想了想,“我带了几本书。能看得进去就看书,看不进去就锻炼。偶尔望下窗外的景色放松眼睛,不知不觉就天黑了。” “故事书?” 艾玛眼睛亮亮, “爱丽丝小姐在看哪一本啊?好看吗?看完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压根没有拒绝的念头,爱丽丝爽快道:“稍等,等我吃完饭伍兹小姐直接跟我去拿书吧。那些神话我已经看过很多遍了,不必等我看完。” 艾玛略有些惊讶:“很多遍?爱丽丝小姐一定喜欢那些故事吧。” “嗯,我快把所有版本的希腊神话全部收集齐了。” 爱丽丝想到前段时间遇到的那些疯狂事,补充, “最近还打算了解一下其他体系的神话传说。有的时候,我感觉我不是在阅读故事,而是在触碰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好有意思。”艾玛注意到了什么,催促道,“等等,爱丽丝小姐,你的意面好像冷掉了,再不吃就不好入口了。” 爱丽丝低头,犹豫片刻,还是将盘子推远了一些:“老实说,尝过味道后,我不是很爱吃这个。之前是不想浪费食物,现在冷了就算了。” 她转而将剩下的牛排吃掉。 午餐接近尾声,爱丽丝端起葡萄酒,和艾玛的牛奶碰了个杯。 …… “……她们相处的很愉快。4-1-1对记者的第一眼并不排斥。” 奥尔菲斯透过渡鸦的眼睛,关注着被爱丽丝剩下的意面逐渐变冷,与黑松露一起僵硬糊在盘中。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记者对4-1-1的态度也很不错,初次见面就愿意将自己心爱的书籍借出去。这是出自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还是只是单纯的想要复刻上一局的行为,在游戏开始前拉拢到一个稍微坚定点的同伙?” “如果是前者,记者出身疯人院的可能性大大提升。假设是后者,那记者这步棋毫无疑问会失效。与尚能及时作出决定的安妮. 莱斯特相比,4-1-1的精神状态更不稳定,并正在趋近于崩坏。”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响了两下。 “请进。”奥尔菲斯回过神。 老管家推门而入,谦卑道:“佩雷兹先生从不归林小屋发来消息。他已经将那里废弃的宅邸收拾出来,勉强可以入住。” “而按照您的要求,帕杜拉先生和伽拉泰亚小姐先行出发,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其余的客人收到邀请函后,大部分人都在赶来的路上,剩下一两位尚未动身的,也为他们留了额外的准备时间。” “所有物品转移完毕,您的马车也备好了。” 奥尔菲斯听完老管家的汇报,颔首表示知道了。 他放下手里的餐叉,起身从衣架上取了一件深色大衣穿上。 正欲叫佣人进来收拾,老管家瞥眼桌面,看到那几乎没动的黑松露贝壳意面,忽然一愣: “今天厨师的发挥失常了吗?还是您胃口不好?” 老管家记得,这道菜品算是奥尔菲斯为数不多常吃的食物之一,往往都不会剩下。 “黑松露再怎么做也就这样,不关厨师的事,是我没什么食欲。” 奥尔菲斯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戴上一顶丝绒礼帽,越过惊愕的老管家走出门外。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吃黑松露。 这种食材的味道还是蛮微妙的,爱吃的人说是浓奶油般的鲜香,不爱吃的人说这分明是大蒜捣硫磺拌麝香。 奥尔菲斯还记得他第一次坐上德罗斯家的餐桌,黑松露刚入口,他差点以为那盘菜坏了。 这种食材登上食谱很久后,奥尔菲斯才慢慢品出了那浓郁味道下的复杂与奇妙。 时至今日,奥尔菲斯也不算是爱上了黑松露。只是这种特殊的味道,会让他想起过去那段时光。 眼见着奥尔菲斯都下楼了,老管家只能叹息一声,看着又一份黑松露贝壳意面被倒走。 第182章 伦敦来信 “谢谢爱丽丝小姐了,我会尽快看完,然后还给您的。” 艾玛捧着俄瑞斯忒斯故事集,眼睛像两轮月牙一般弯起。 爱丽丝温和道:“不急,您可以慢慢看。” “有哲理的神话值得细细品味,能从里面学到不少。” 俄瑞斯忒斯的故事确实经典,甚至引起了许多人的思考——即复仇的尺度。 俄瑞斯忒斯的父亲阿伽门农出任希腊联军的统帅,等待大军集结的过程时,阿伽门农在狩猎中无意中伤害了狩猎女神的神鹿,导致军队被海上的巨浪阻拦。 为平息灾祸,继续前进,他流着泪将俄瑞斯忒斯的亲姐姐献祭。 这让俄瑞斯忒斯的母亲悲愤欲绝,最终选择勾搭情人,发动政变,杀死了自己的丈夫来为大女儿报仇。年幼的俄瑞斯忒斯在接连失去姐姐与父亲后,还不得不走上一条残酷的路—— 按照希腊古老的法律,他身为人子,必须亲手为父复仇。太阳神阿波罗甚至降下神谕,要求俄瑞斯忒斯弑母。 复仇的制度走向了无法调和的矛盾,母子相残的悲剧迫在眉睫。最终,长大的俄瑞斯忒斯杀死了母亲与她的情人,自身也因过大的精神压力被黑夜三女神盯上。 黑夜三女神,又被称为复仇三女神。 俄瑞斯忒斯弑母后又因这滔天的罪行被复仇的神明纠缠。身形高大,流有血泪的女神使他发疯,使他流浪,余生不得安宁。 “爱丽丝小姐,借您吉言。我会仔细阅读的,我也希望我能从里面看出什么。” 艾玛第一次了解这个故事,感兴趣地笑着点头。她又拉着爱丽丝说了一会话,实在是套不出其他内容后,这才带着故事书离开。 看着艾玛的背影,爱丽丝猛然想起来那本书有她做的书签,标注在黑夜三女神出场的片段。 看着再次恢复寂静的房间,爱丽丝正想着下午做什么,没想到佣人在此刻给她送来了一封信。 “从伦敦来的?” 爱丽丝接过信件时预估错了重量,差点没拿稳。 这是信吗?这是一块砖头吧,谁家信封这么厚啊?! “是的,走的加急邮件。” 佣人乖乖道, “今天下午才到。” 爱丽丝掂掂信封,诡异沉默片刻,试探:“请问那位老管家在吗?我想和他说件事。” 佣人的眼神有种天真的纯澈:“管家先生暂时不在,有事可以跟我说,我帮您转告。” 爱丽丝了然。 不在啊,怪不得这封信能直接送到她这来。 要是管家在,这封信估计要先给管家,再由管家交给奥尔菲斯,最后才会重新封装后给她。 爱丽丝随意扯个借口,敷衍一下佣人:“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只是想告诉老管家中午的牛排不错,晚上还能再来一份。” 佣人微微一躬身子:“好的,我会如实转达的。” 打发走佣人,爱丽丝生怕门外突然跳出个尽职尽责的老管家,立刻关门拆信。 她刚打开最上面一层,就看到了维克多的署名。 “葛兰兹先生已经回到伦敦了,这封信等于是他寄给我的。哦,对,他知道地址,还是一位资历颇深的邮差。” 爱丽丝目光往下一扫,就知晓这封信为什么会这么厚了。 更准确的来说,这是维克多寄来报平安的信,他执笔写了个开头,剩下的几万字是一连串老朋友的问好。 爱丽丝离开伦敦太久了,欧利蒂斯庄园又不知为何,与外界难以通讯。留在伦敦的众人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个机会,恨不得把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所有话全写上去。 “这封信让奥菲看到了也没什么,都是一些闲话。” “让我看看……玛丽安快生了,天啊,克里斯蒂娜说她的肚子比最鼓的气球还大了。” 爱丽丝想象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母亲真是伟大。 “有关面相学侵犯名誉权的第一场法庭即将开审,菲利普先生赔偿到位大概率是判登报公开道歉呀,怎么开始交代克里斯蒂娜的喜好与忌口了?他不会以为他要蹲大牢了吧……” 爱丽丝一边点评一边往下看,忽然,目光一变, “柯根花了很长的篇幅来批评安东尼奥大师啊…完了!威尔三兄弟不会被带坏吧。房子要是被酒鬼糟蹋的不成样子,等我回到伦敦,该怎么面对房东太太?” “还有……杰克先生已经出院,但坏孩子的意识又开始活跃。柯根另一半篇幅在批评企图用其他手段压制坏孩子的杰克先生。唉,柯根说的也对,无论采取什么手段,伤害的还是杰克先生自己。” “比起绝对的压制和消灭,能共生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有着维克多的提醒,挤在一起写信的众人也知道爱丽丝所处的环境不能做到绝对的安全。 艾达与埃米尔的近况没有出现在信里,字里行间全是琐碎的日常。 这让爱丽丝看信的速度很快—— “后面是其他人的事。嗯…主编到处在打听,他以为我牺牲在了某次危险的事件调查中?谢天谢地,他可念着点我的好吧。” “房东太太想给我寄她做的辣酱,可惜维克多说寄不了,她只能先存着。等等,辣酱为什么会有奥菲的一份?” “甜蜜之家的孩子也拜托维克多代写了几句祝福。作为他们的大客户,我回去后或许可以请他们吃顿烤鸡大餐。” 一直翻看到最后一页,目光转过最后那个“祝安”,爱丽丝仿佛看到了一堆人凑在维克多身边,七嘴八舌共同说出了这一句。 那现场一定很热闹,维克多绝对有摔笔走人的冲动,却又不好意思,不得不僵硬书写着。 爱丽丝阖上双眼,靠在椅子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这一组实验告一段落后,我就可以回伦敦休息一下了。” 爱丽丝转念一想,想到也在伦敦的法罗,嘴角的笑容又垮了下来。 “这次出来的太久,法罗女士一定觉得我收获颇丰。回去后不交出点真东西,绝对没办法打发走她。” 想到精明的法罗,爱丽丝苦中作乐, “临时向上帝祈祷,祈祷我回伦敦接头时法罗女士已经被调走,玛尔塔全面接手了我这支的人还来得及吗?” 第183章 巴尔克的安排 将思绪从伦敦那边调回,爱丽丝放下信纸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下变得温柔,如晕开的橘色水彩。 “傍晚了……等等,今天晚上,他们会回来吗?” 爱丽丝指的是不知为何,下午并不在庄园里的老管家与奥尔菲斯。 这两人不在家,给了爱丽丝短暂而自由的便利。 像是被放出笼的鸟,许多沉寂的念头活跃起来,叽叽喳喳吵闹着。 但爱丽丝顾忌这是奥尔菲斯新的陷阱,怕一脚踩进去,得花难以想象的代价才能弥补判断失误的后果。 或许,奥尔菲斯就是拿捏住了她的心态,才敢在这个时候带着老管家出门。 在两种选择间反复横跳的爱丽丝直到吃晚餐时,还没下定决心。 食不知味的嚼着牛肉,爱丽丝叉起下一块时,总算听到了艾玛的呼唤: “爱丽丝小姐,爱丽丝小姐。” “啊…哦,伍兹小姐,有什么事吗?” “爱丽丝小姐,您借我的那本书,我已经看了一大半了。” 晚餐的菜品分量比中午多了不少,种类也增加了汤与佐餐菜,还有餐后甜点。艾玛剩了半碟黄油煎蘑菇,面前有着小份的盆栽蛋糕。 她此刻的心情颇好,望着爱丽丝的眼神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嘴里则道, “我也看到了您留下的书签,我想,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什么目的一致? 爱丽丝差点就问出口了。 书签?她留在了三位复仇女神登场的那页。 “愤怒,妒忌,报施。她们是从天神的血液里滋生的怨鬼,永远不会原谅,不会忘记,不会放过犯错者。” 艾玛喃喃念着书中的原文,嘴角漾开一个纯真的笑, “我很喜欢,我想我明白了。” 爱丽丝踌躇片刻,觉得还是要纠正一下艾玛的看法: “其实,我看这本书是在思考阿伽门农与他儿子俄瑞斯忒斯命运的错杂性。没有一个人肯退让的决绝,使一个家族走向完全的毁灭,这是经典的复仇悲剧。” “我知道的。” 艾玛轻轻颔首, “阿伽门农写信骗来了女儿,又在最后关头后悔。是大女儿主动走上了祭坛,为希腊的胜利献出生命。然而阿伽门农没有向妻子解释,妻子也不肯听旁人的劝说,最终选择最极端的报复方式。” 艾玛侧过身,微笑着发表着自己的观点—— “但是在伤害已经铸成后,受害者怎么能够原谅?复仇是必须走的路,唯有走到这条路上才能获得平静。” 爱丽丝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是的,所以在无数个痛苦的日夜后,俄瑞斯忒斯将匕首刺进了母亲的胸口,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唉……” 艾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拨弄了一下头发,深深叹了口气, “往前走要承担的太多,往后退却始终没有一个好觉。这个故事令人感同身受,我会可怜俄瑞斯忒斯。” 吃完最后一口盆栽蛋糕,艾玛起身, “爱丽丝小姐,请您慢用。” 艾玛走了,留下爱丽丝细细品味着她的情绪。 “我没有见过她,但我觉得我们两个有些相似,她对复仇的故事很感兴趣,并且沉溺在某种伤痛中。” “4个不同的词里,白沙街疯人院,应该是指伍兹小姐的了。” 爱丽丝琢磨着,手里的刀叉随之放下。 这意味着她吃得差不多了,转而开始享用甜品。 爱丽丝的甜品是不好不坏的欧培拉——由绵密的蛋糕胚体加咖啡糖浆,与黑巧克力接连交替,叠了6层的经典款。 刚拿起勺子,爱丽丝听到餐厅大门又被人推开了。她下意识以为是艾玛去而复返,抬起头却看到一个低垂着脸的女佣。 对方端着新鲜出炉的黑松露蛋糕,轻轻放在桌上,语气有些僵硬:“小姐,您的餐后甜点。” “是不是送错了,我已经有……” 爱丽丝刚用勺子点了一下欧培拉,女佣就用一种掩雷不及耳的速度弯腰越过爱丽丝,端起来,然后“砰”! 女佣直起身子,咳嗽一声:“您的蛋糕不小心摔到地上了,所以厨房另送了一份。” 爱丽丝:? 她左看右看,愣是看不出女佣脸上的心虚。 而且,这个女佣的身手也太好了吧。刚才夺蛋糕然后“不小心”失手的动作行云流水,快到爱丽丝就算有准备也不一定能保住欧培拉。 “您……” 爱丽丝欲言又止。 她觉得,这位身手绝佳的奇怪女佣不可能是奥尔菲斯派来的人。不然不会试探的这么拙劣,直接当着她的面硬塞了一份黑松露蛋糕过来。 女佣,何方高人? “不用担心。” 即使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但女佣的背很直, “拉. 帕杜拉让我来送这份蛋糕。他希望您能在欧利蒂斯庄园安全点,特意找上了我。” 女佣凑近,压低声音:“这笔买卖,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不亏。请您配合,不要让我难做。” 距离离得近了,爱丽丝仔细观察,发现对方脸庞轮廓的边缘与耳朵的交界处,有着一条极其不明显的小线。 化妆易容了? 她还闻到了一种特殊的清香,这让她想到了曾经在书中插图看到过的萧萧竹林。 女佣垂下眼,是外人看来的谦卑姿态。只有爱丽丝能听到她在叮嘱什么—— “那个家伙现在还在去往不归林的路上,拉. 帕杜拉说你可以放心吃。而等实验开始后,那家伙时不时就会通过那些无处不在的监视器观察庄园内的情况。你有什么行动最好先问下我,免得出事。” 那个家伙,指奥尔菲斯吗? 爱丽丝轻轻颔首,表示知道。 女佣退开两步,不太熟练地托着空餐盘,礼貌道:“祝您用餐愉快。” 瞟眼巴尔克安排的黑松露蛋糕,爱丽丝真心实意道:“我现在就很愉快。” 第184章 提前开释 眼看着女佣即将离开,爱丽丝悄声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女佣头也没回:“戚十一。你叫我戚就好。” 戚十一?! 爱丽丝瞳孔地震。 是档案上出现过的,第一组实验人员。 巴尔克这是从哪个疙瘩里面扒拉出来的?又是怎么说服对方的? 看向戚十一离开时的背影,爱丽丝思绪翻滚—— 如果戚十一是巴尔克的人,那在爱丽丝与巴尔克相认的时候,老头子就会告诉她详细情况。 等到现在,爱丽丝感觉更像是巴尔克认回她之后,才利用手头线索寻找到了戚十一,与戚十一做了交易。 仔细一想,的确,戚十一刚才自己说的也是——她为了爱丽丝的安全而来。 自从巴尔克帮忙劝说奥尔菲斯后,这段时间身边的监控绝对不少。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比起自己,他更惦念着爱丽丝的安全问题。 心事重重的爱丽丝尝了一口黑松露蛋糕,感觉这不是一份蛋糕,而是一份沉甸甸的暖意。 她没独自幸福多久,餐厅的门又被打开了。 去而复返的戚十一手里拿着抹布,腋下夹着扫把,脸色不虞的进来。 打翻欧培拉时的动作有多痛快,收拾现场时的姿态就有多狼狈。 第4组实验中的每一个角色都由奥尔菲斯敲定,不存在替补。巴尔克没办法把乔装易容后的戚十一塞进实验里,只能委屈她当个默默无闻的佣人。 “劳驾,移个脚。” 戚十一语气硬邦邦的。 “呃……”爱丽丝看向地面。 糖浆和碎掉的巧克力将地毯涂得乱七八糟,看着就令人头痛。 “我帮你一起清理吧。” 爱丽丝想着速战速决。 戚十一奇怪看她一眼,提醒爱丽丝:“你是客人,我才是这里的仆人。你帮我?等会要是有人路过,你怎么解释?” “因为我天生爱劳动?”爱丽丝假设回答道。 “呵。” 戚十一冷笑一声。 她话音刚落,门外还真传来了脚步声。 这让戚十一声音骤然变柔:“小姐,您坐着吧,我很快就会把这里收拾好的。” 装模作样弯腰弄了一下卫生,听着路人的脚步声走远。戚十一皱眉拎着黏糊糊的抹布直起身,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 爱丽丝猜——她后悔了。 这卫生谁搞谁知道,清理地毯上的糖浆这种活,堪比半夜爬起来徒手掏厕所。 “我就说我打翻了蛋糕,再叫一个佣人来帮你吧。” 爱丽丝建议。 戚十一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了,自己的事自己干。我不悦是在思索这毯子是谁铺的,非要铺餐厅里吗?” 好不容易掏完厕所,啊不是,好不容易把自己闯下的祸收拾好,戚十一拎着小水桶,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脚步很快,像是有糖黏毛的混合物在后面追她。 爱丽丝低头吃蛋糕的功夫,一转眼,愣是找不到戚十一了。 “她的身手比我想的还要高,神出鬼没的。” 爱丽丝思索着戚十一的举动,轻而易举推敲出了部分细节, “这种实力,一定是自幼就开始练习。动手时的动作很利落,实战经验不少。不擅长干杂务,但易容的手法很好,也比较谨慎,那张脸平平无奇,像是随处可见的普通佣人。” “……像戚这样的人,会为什么来参加实验,并继续留下来呢?” “嗯,这个问题暂时和我无关,我只要享受她的暗中保护就好。” 咽下最后一块蛋糕,爱丽丝起身回房。 戚十一的出现,让爱丽丝一夜好眠。 …… 这段时间的早睡早起,让爱丽丝养成了定时起床的好习惯。第二日的天边刚刚破晓,爱丽丝已经洗漱完毕。 刚到餐厅,她就听到了隐约的咚咚声,似乎是从入户厅的门外传过来的。 “看来,新的参与者到了。” 爱丽丝暗想,想第一时间见见。 她刚到入户厅,就觉得今日和以往有些不一样。转头搜寻一圈,爱丽丝很快发现了那丝不对劲—— “奇怪,感觉庄园里的佣人少了很多。” 敲门声已经响了有一会儿,才有一个佣人慌张从起居室的方向跑来。 这让来者越发暴躁,敲门声变得又快又响,“砰砰”吵个不停。 于是佣人刚将门打开,一只手就毫不客气地先挤了进来,随即是半个不停发抖的身子—— “咳咳咳,咳咳咳。我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要选在这样的季节里把人喊出来。这一路上走过来可真是冷啊,凄风苦雨的。” 来者嗓门极大,边抱怨边将自己另外半边使劲拔进门内。 他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将脱漆的箱子扔到地上,然后原地快速跺着脚,通红的双手不停搓动着—— “啊…啊嚏!这鬼天气……” “如果不是这里的有钱佬花钱打点,让我提前几个月离开了那该死的监狱,我才不来这。” 他嘀咕着,旁若无人的打量富丽堂皇的庄园。 比起清雅的古董花瓶与用色考究技巧高深的油画,这人的目光屡次落在一些金闪闪的物件上。 爱丽丝注意到他穿着一件陈旧到打有补丁的西装,脱线的扣子导致外套无法合拢,领带更是打得乱七八糟,就那样露着一截在外面。 他左右环顾环境时先看到了爱丽丝,做了一个极小的撇嘴动作。他随后往右一瞧,瞧见刚从楼梯上走下来的艾玛,便赶紧撸了撸通红的鼻子。 抬起手胡乱在空中转了两圈后,男人弯下腰,将手掌放在心口的位置,努力有礼有节道: “早上好啊,两位美丽的小姐。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克利切. 皮尔森,一位很有名的,慷慨的慈善家。” 他弹了弹破旧的西装外套,似乎在暗示他现在的穷苦是因为慈善事业导致的。 “早上好。” “早上好!” 爱丽丝与艾玛一前一后回应了克利切。艾玛还是那么的充满着活力,声音甜的像是刚酿出来的蜜,热情而主动道, “皮尔森先生,我是艾玛. 伍兹。这位是爱丽丝小姐。” 克利切受宠若惊,仰起脸望着艾玛:“伍兹小姐,您也是刚到吗?” 而爱丽丝与艾玛,也借此机会看清了他的长相——克利切留着一圈打理整齐的小胡子,两只眼睛的颜色有些不一样。 蓝色的眼睛灵动而不安分转动着,黄绿色的那只眼睛则有些呆板,像是不会转动,眼神也毫无焦距。 “算是刚到吧,皮尔森先生,我是昨天来了,旅途劳顿,睡得很早。” 艾玛从楼梯上走下,礼貌回复了克利切的问话。 克利切的蓝眼睛一亮,嘴上惋惜道:“这真是太可惜了,我本来想请伍兹小姐带我浏览一下这里。或许,我们两个可以一起转转?” “好啊。” 艾玛没有拒绝,转而微笑介绍了一下爱丽丝:“我们可以请爱丽丝小姐一起,她在这里住了好几天,知道有些地方可以进,有些地方不能进,比我们要熟一点。” 克利切看了眼爱丽丝,目光停留在她手上的黑色皮质手套。 那双手套外表光滑,做工精致,肉眼可见的价格不菲。 “是吗?” 克利切不自然笑道, “伍兹小姐很信任他人呢。” 艾玛对他的排斥毫无察觉,保持着甜甜的笑容:“因为爱丽丝小姐人确实很好啊,她懂得很多。” 门口太冷了,克利切不得不往里站站。这让爱丽丝轻而易举听到他小声的嘟囔—— “嘁,像他们这样的人,肯定懂的多。兜里有的是黄金,跟着老师往那坐几年都不用担心饿肚子。” 第185章 变化 幸好克利切只是私底下嘀咕,嘀咕完表面上还是过得去: “啊,这样吗?伍兹小姐,我也懂很多,或许我可以和爱丽丝小姐互相交流学习一二,保证能解答您的所有问题。” 爱丽丝没有拆穿他,而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艾玛,又瞄着克利切的神情举止,嘴上谦逊:“伍兹小姐夸太过了,我知道的未必有皮尔森先生多。” 克利切意外爱丽丝肯给他面子,人有些心虚,但还强撑得意的表情:“那是,比起花里胡哨的书本,我学的可都是从生活中得来的宝贵经验。” 爱丽丝心平气和道:“嗯嗯,看衣着打扮就能看得出来,皮尔森先生是一位饱经风霜的成熟男士。” 克利切对爱丽丝的客套很受用,自以为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艾玛,眼角眉梢带着窃喜。 可当他低头看到自己裤子上张牙舞爪,不知何时又崩裂的口子时,表情一变。 他这打扮,确实是“饱经风霜”的模样。 克利切转过脸,深感被“上等人”嘲讽了的他,揉着肚子转移话题:“这里的人呢?在哪里吃饭?一路走了这么多路,我快饿死了。” 一直拘谨守在一旁的佣人小心探出头,弯腰低声说:“早餐时间快到了,还请客人们移步餐厅。” 佣人擦着汗,紧接着补充, “抱歉,我们的人手有些不够。客人们落座后需要稍等片刻,菜品马上就好。” 克利切点点头,大声道:“行吧,告诉我,我的房间在哪里,我上去换套衣服,免得被人说太成熟。” 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爱丽丝眉心一跳,心想她这是哪得罪了这位慈善家? 艾玛却不诧异,微笑着给克利切指路:“皮尔森先生,我们的房间都是定好的。您在2f03室。” “从这个楼梯上去,往左走,推门进去,那里还有一条走廊。2f03室就在走廊右边。” 眼看着克利切扳着手指头在算着左右,艾玛转而对爱丽丝道:“爱丽丝小姐,皮尔森先生对这里不熟,我先带他去房间吧,等会餐厅见。” 克利切眼里爆出惊喜,爱丽丝也没想到。 艾玛的性格太好了,她像是一朵不会疲倦的向日葵,永远用那甜美的微笑与足够的耐心待人。 只是…… “好。”爱丽丝压下心底的疑惑,应了声。 艾玛和克利切从入户厅里离开了,爱丽丝干脆去餐厅等候。 她注意到,从餐厅延伸去花房以及其他房间的走廊,两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些高大的红木柜子。 而原本摆放的花瓶则被撤了下去,四周的装饰中,少了许多易碎品。 “不妙的兆头,他觉得我们这一组实验有可能动手,从而爆发打斗?难道本组实验的彼此之间…有着必然的冲突?” 爱丽丝心中转过这个念头,随意挑了一个靠门的位置坐了下来。 恰逢佣人们从厨房出来,按照座位摆上餐具。爱丽丝旁观着他们的动作,在心中默数——一、二、三…四? “抱歉,打扰一下,还有一位参与者会赶上早饭吗?” 爱丽丝忍不住出声。 佣人们互相看了一眼,老实道:“对不起,我们不清楚,只是按照管家先生的安排做事。” 爱丽丝无意为难佣人,便理解地点头表示明白,转而问其他的事:“算算时间,所有的装修都已经竣工了。” “离早饭还有一点时间,花房开放了吗?”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您可以自己去看一下。” 佣人道, “按照管家先生的交代,所有没上锁的房间均可以供客人们进出。除此之外,凡是打不开的门,就请客人们礼貌离开。如果客人要用非法手段,会被视为严重违规。” 和上一局的基本规则差不多,爱丽丝颔首:“谢谢,我知道了。” 等佣人们摆好刀叉碗碟离开后,爱丽丝也从餐厅穿过走廊,试着去开花房的门。 花房的门没有上锁,她顺利进去了。 无论外界处于什么样的气候,花房永远四季如春,包容着郁郁葱葱的植物群。 爱丽丝从门口转了一圈,发现肉豆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常见的灌木丛。 灌木丛旁有着不少堆积的稻草,干瘦的黄和丰润的绿并不和谐。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稻草…等等,那是什么?” 爱丽丝从门口一路往里走,到花房最左边时,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那个比人还高大一圈的稻草人。 稻草人还像模像样穿着一件皮质的衣服,张开的双臂让它宛如一位魁梧的壮年男人,看着就很安心。 第186章 新植物与新的参与者 “门口的那些稻草,应该是剩下的边角料。” 爱丽丝打量着与花房审美格格不入的稻草人,上手摸索了一番。 嗯,没有任何发现,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稻草人,顶多大一点,用料实在一点。 “除了稻草人先生以外,这些颠茄也是新移植过来的。” 爱丽丝转头,轻而易举地认出了稻草人旁边的植物。 那些绿色的叶子拱托着一颗颗紫黑色的圆形果实,散发着一种成熟而诱人的魅惑。 颠茄原产地之一就是欧洲,常见于英国西部。爱丽丝对本国的作物心里还是有数的。 “我记得,颠茄的叶子和果实都有毒,即使是触碰就会受到影响,引起皮肤的灼烧与过敏反应。如果服用的话……后果未知,但大概率会出现幻觉和谵妄。” 爱丽丝小心观察着成熟的颠茄,注意到那肥厚的枝叶上渗出的微量液体,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些颠茄,似乎比常见的品种更加致命。爱丽丝不确定除了食用和触摸,这些液体会不会挥发在空气中。 花房里的新植物与装饰,爱丽丝都认得差不多了。她也觉得自己在这耽搁的太久,是时候回去。 一路退到门口,爱丽丝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想到被收起来的易碎品,爱丽丝心中开了个玩笑:“难道,是想用颠茄的功效让我们打起来吗?” 抬手放在门把上,她在离去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花房—— 颠茄,稻草人,灌木丛,门口堆积的剩余稻草……这些环绕着中心水池,踩着金球的蛙类雕像鼓着一双眼睛,面无表情与爱丽丝对望。 “我应不应该提醒他们一声呢?可是皮尔森先生好像不喜欢我,他对我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 爱丽丝自问着,忽然想到艾玛昨天提到花房时那高兴的表情, “对了,伍兹小姐今天有空也会来花房转转。她作为一名园丁,肯定能认出颠茄。不需要我多说,热心又亲切的甜心小姐会告诉其他人远离这种毒物的。” 爱丽丝关上了花房的门。 她再次返回餐厅时,其余人仍然没到。 “伍兹小姐是不是去太久了?现在几点了?” 爱丽丝想看看时间,转了一圈,发现不知何时,庄园内的摆钟停止了工作。 “不允许我们知道真实时间?” 爱丽丝心中疑窦丛生,更想上楼去寻找下艾玛。 结果她刚打开餐厅的门,就看到入户厅有个陌生人,正将行李箱放在脚边,背对着她打量庄园的环境。 那人梳着整整齐齐的发型,穿的衣服也体面至极,丝毫没有长途跋涉后的狼狈。 爱丽丝所在的位置,能隐约听见他正在点评入户厅摆着的一尊坐姿雕像—— “卡利俄佩?缪斯九女神中的最年长者,掌管英雄史诗的音乐之神啊。这里随处可见缪斯女神的象征。看来这座庄园的主人是个狂热的艺术爱好者。” “雕像的技巧很棒,应该是请的某位大师,绝非那些骗钱的泛泛之辈。很有品位,不错。” 旁听着这些话语,爱丽丝意识到这位不知何时抵达庄园的新参与者,有着相当不错的学识储备。 与此同时,让爱丽丝担心的艾玛也和克利切有说有笑的从楼上走下,讶异的和欣赏雕像的那人打了声招呼—— “啊,这位先生,您好。初次见面,我是艾玛. 伍兹。这位是克利切. 皮尔森先生。” “还有一位爱丽丝小姐在餐厅…欸,爱丽丝小姐,您正好出来啦。” “嗯。” 爱丽丝不确定艾玛有没有看清楚她的位置,姑且先配合,装出姗姗来迟的模样, “伍兹小姐,餐具已经摆好了,我刚出来想去通知下您。这位刚到的先生,怎么称呼?” 他朝爱丽丝与艾玛点点头:“弗雷迪. 莱利。房间在哪里?我先放一下行李。” 艾玛立刻道:“2f01室,上楼左拐进走廊,右边。莱利先生,我可以为您……” “不用。” 弗雷迪打断艾玛的话, “作为一名成年男性,我觉得伍兹小姐的话说得很清楚,就不麻烦你了。” 他自顾自提着行李箱上楼了。 左右两边的楼梯,明明左边的楼梯更近,但弗雷迪愣是选择了走右边上去,绕了一个大圈。 克利切有些不爽,冲他喊了声:“嘿,你这家伙,刚才至少得听姑娘把话说完。” 弗雷迪冷淡看他一眼,目光逗留在克利切没戴正的帽子上,嗤笑一声。 那表情好像在说——懒得跟傻子搭话。 被这个眼神刺到的克利切火噌的一下冒了起来: “你是什么眼神?克利切在跟你说话,你这家伙……” 艾玛发现情况不对,连忙打起圆场,给双方找了个台阶:“好了,皮尔森先生。莱利先生应该是有些累了,我们先去餐厅吧。” 有着艾玛的劝说,克利切勉强忍下了这口气,跟着到了餐厅。 没过多久,放好行李的弗雷迪也来到这里,四人按照餐具的摆放,依次落座。 艾玛左右看看,高兴道:“现在,就差最后一位艾米丽. 黛儿没有来了。” 弗雷迪敲着桌面,哼了一声:“伍兹小姐,您这是从哪里知道的名字?还这么清楚我们的房间位置。” 爱丽丝微微一挑眉——这位莱利先生,是个聪明人啊。 只是说话有些不客气了,这么快就把问题摆到了明面上,一点都不懂迂回。 “除去爱丽丝小姐,我算是最先到的。” 艾玛没有生气,耐心解释, “我到的时候,在入户厅的桌上看到了一张纸。那张纸上,有我的名字和对应的房间号,房间的钥匙就在我收到的邀请函里。” “这座庄园的工作人员会定期打扫各个角落,担心人来人往碰落了这张纸,我就自作主张收了起来。也因此主动的帮你们找到你们的房间。” “纸上的4个人已经到了三位,只差最后那位黛儿小姐了。” “等黛儿小姐到了,想必游戏很快就会开始。” 艾玛若无其事的提到游戏这个词时,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同。 爱丽丝看到坐在她对面的慈善家,咽了咽口水,一脸的紧张与期待,还有几分势在必得。 而爱丽丝余光瞟到的那位莱利先生,不仅不怎么关心游戏,甚至还慢条斯理的专注观赏着餐盘边缘的花纹。 艾玛继续道:“我们会出现在这里,想必都是期待游戏胜利者会获得的那份奖品。还请各位多多指教,也希望我们彼此之间,不要为了争夺胜利而伤了情面。” 克利切搓搓手:“那当然,那当然 ” 弗雷迪没有说话,但态度不怎么友好,明摆着不认同。 艾玛朝他们与爱丽丝笑笑,声音更加温柔:“另外,想提醒一下各位。这里的主人定下了不少规矩,我们最好遵守。” 爱丽丝应声:“我知道,被庄园锁上的门禁止进入。” “不止。” 艾玛看了眼爱丽丝, “还有随邀请函提到的——不允许破坏庄园内的设施,每天都必须写一篇日记,严格遵守游戏流程,与外界切断联系等。” 爱丽丝一怔。 规矩这么多吗?她好像除了那个破坏设施,其他的都违反了。 “哦,对,我想起来了。” 心里这么想,爱丽丝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第187章 地地道道 弗雷迪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克利切,忽然带着几分嘲笑的口吻道:“这些规矩都不难,就是那个每天要写一篇日记…啧啧,某些人搜肠刮肚挤出来的词,估计从头涂改到尾,还会拼错两个字母…” “你说谁涂涂改改?” 克利切急了, “你在说我对不对?你在笑话克利切,但我告诉你,你会失望,克利切写日记的水准一流!” 弗雷迪轻飘飘道:“最急的那个家伙对号入座了,我可没指名道姓说谁的一流日记满篇都有拼写错误。” 爱丽丝觉得,早餐吃什么有定数了。 吃红温慈善家吧,已经八成熟了。 眼看着连艾玛都拉不动架了,佣人们及时送上了美味可口的早餐。 热气腾腾的羊排与牛奶,烤过的吐司则抹上了一层黄油,每人还获得了一个正正好的水煮鸡蛋。 这个水煮鸡蛋可不是一整个煮熟,剥了壳就吃的那种。 按照传统吃法,这些鸡蛋被盛在专门的蛋杯中。佣人们用小勺子敲开了上面的壳,半个白嫩嫩的鸡蛋就那样的立在杯中。 用蛋勺一挖,里面的蛋白嫩生生的,蛋黄的最中心还没有凝固,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这里的食物还算不错,招待的很周全。” 弗雷迪难得说了句好话。 艾玛微笑点头附和,道:“晚宴更加丰富哦,这里的主人应该研究过我们的口味,每道菜都恰当极了。” 克利切盯着带骨的肉,大口大口喝着热牛奶。 比起那些食物,干净醇香的牛奶更适合他的口味。 能这样畅饮,已经是一件美事。 美食拉回他们之间的气氛,将刚才的冲突短暂压了下去。一时之间,几人相处的还算融洽,隐隐有种和谐的味道。 等肚子有了七八分饱,几人放缓了进食的速度,餐桌上有了些简单的交谈。 弗雷迪冷不丁道:“外面的柜子上面放着一个绿色的工具箱,不像是这座庄园里的。” “那个工具箱?” 艾玛转头,友好道, “莱利先生,您预估错误了。工具箱确实是庄园主人准备的,里面的锤子与铁钉都很新。” 弗雷迪打量着她,没头没脑问:“你是个工匠?” 艾玛笑容不变:“不是,我是名园丁。” “哦,园丁啊。”弗莱迪认真看了眼艾玛,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片刻后,他转而看向爱丽丝:“那您呢?这位…爱丽丝小姐?您从事什么工作?” 爱丽丝回答道:“我是独立调查记者,目前在伦敦和一家报社有着合作,在那发表过不少报道。” “独立调查记者……”弗雷迪沉吟思索着,半晌才带着几分不甘心的意味追问, “那前段时间,伦敦可发生了不少事,爱丽丝小姐了解吗?” 爱丽丝颔首:“您是指贵妇涉嫌邪\/教事件,还是那场暴动?我自然了解,那几篇新闻的撰稿我都有所参与。” 不知是不是错觉,爱丽丝在弗雷迪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失望。 弗雷迪问完了,轮到爱丽丝问了:“莱利先生从事着什么职业呢?” 弗雷迪平静道:“我是一名律师,前几年搬到了伦敦,入职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律师啊,我知道,就是帮着那些有钱人打官司呗。谁给的钱多,你就向着谁。” 克利切忽然找到了自己的长处,略有些得意, “不像我。作为一名热衷于慈善事业的好人,我一直致力于帮助那些流落街头的孤儿,给予他们一个甜蜜的家。” “连我来参加这场游戏,目的都是希望能拿到钱投资第二家孤儿院。咳咳,我一直认为,在上帝的教导下,世人应该互帮互助,兄弟姐妹同心协力。” 克利切如愿听到了一声肯定,那是向来捧场的艾玛:“目标是继续开孤儿院?皮尔森先生,您真是……一个,好人。” 克利切压低帽子:“咳咳,低调低调。我很少在外说这些,做慈善不过是发自内心的美好品德。” “慈善家?你这家伙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职业被拿来对比贬低的弗雷迪略带着不屑和厌恶,直接起身, “在企图把自己包装成一个体面人之前,先把你脚上的泥巴擦干净吧。” “你!” 这场早饭终究没能和谐收场。 如果不是弗雷迪走得快,克利切又被艾玛死死拉住,餐桌的桌布怕是都要被掀掉,这些盘子没一个能保住。 爱丽丝撑着扶手,左右看着那些不易被破坏的内饰,叹了口气。 看来这位慈善家和那位律师,天生的不对付。 爱丽丝现在隐约猜到克利切为什么不怎么喜欢她——克利切讨厌上等人。 恰巧,那位律师,是地地道道的大英小资。 第188章 分歧 随着弗雷迪的离去,克利切很快也走了。 餐厅的门“砰”一声被用力关上,艾玛有些忧愁道:“唉,莱利先生说话太不近人情了。” “确实。” 爱丽丝很认同艾玛的话。 弗雷迪. 莱利不仅有张不顾他人死活的嘴,还有股傲慢的上等人心态。他对形象不够优雅的克利切. 皮尔森存在刻板印象。 所以爱丽丝道:“不管怎么说,皮尔森先生开孤儿院的心是好的,莱利先生却单方面认定他只是在作秀,在撒谎,这才是两人不合的原因。” “开孤儿院的心是好的?” 原本正在桌上用手指画着圈圈的艾玛抬起头,凝视着爱丽丝, “爱丽丝小姐发自内心的觉得皮尔森先生没错吗?” 爱丽丝莫名其妙:“皮尔森先生的脾气有些阴晴不定。但除此之外,他有做错什么吗?” “而且,皮尔森先生提到了甜蜜的家这个词……” 想起自己雇过的那些小萝卜头,爱丽丝委婉表示, “我在伦敦听说过一家名为甜蜜之家的组织。里面确实有不少孤儿,彼此相处的很不错。” 因为伦敦的那个甜蜜之家,爱丽丝对克利切刚才说的甜蜜的家很感兴趣,正打算有机会找克利切私底下聊聊。 艾玛静静看着她,忽然展颜一笑:“爱丽丝小姐,您似乎很少提及您的姓氏,也是,姓氏比名字更具有权威性。名字好改,姓氏难易。” “这让我想,是否是您的姓氏很重要,还是说……您不在乎?” 艾玛双手交织,背在身后, “爱丽丝小姐真心欣赏皮尔森先生啊,我想知道您在成长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事,譬如说——遗忘了某些记忆。” 爱丽丝警铃大作。 她揣测——艾玛. 伍兹是想在最后一名参与者到来,游戏正式开始前,替奥尔菲斯完成最后一次试探。 “遗忘的记忆……” 爱丽丝还真有。 自从那本调查报告莫名出现在她手提箱内后,爱丽丝不敢打包票,说自己能完全记起前世的所有事。 但这能跟艾玛说吗?肯定不能。 艾玛. 伍兹第一天来,就是直接出现在餐厅。彼时,艾玛的话语间透露,——她已经从“他们”那里得知了爱丽丝这个人。 后来,无论是克里切还是弗雷迪,都由艾玛带他们去认房间。艾玛解释是作为第一个抵达的人,她拿到了房间分配的纸条,可那张纸条,没有人见过。 种种迹象都能让爱丽丝轻而易举推断出——比起其他人,艾玛与奥尔菲斯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小白鼠与药剂师。 抵达庄园后,艾玛. 伍兹应该第一时间和奥尔菲斯见了一面。两个人交谈完毕后,艾玛才下楼,去餐厅遇见了爱丽丝。 对一下时间线,奥尔菲斯大概率也很信任艾玛能协助完成实验,这才带着老管家暂时离开。 “我的记忆很完整,没有缺失。” 爱丽丝语气很笃定。 “是吗?” 艾玛没有强求真正的答案,只是眼神波动了一下,语气更加甜腻, “爱丽丝小姐,你记得,但仍认为……” 爱丽丝心里有些没底。 从这一刻,艾玛对她的笑好像突然蒙上了一层薄纱。透过轻幔,这个笑容被美化,却不再真切。 艾玛没有说完。她站起来,轻盈地抬手挥别:“我知道了,那本书我很快就会还给您的,爱丽丝小姐。” “我快看完了,反正离结局只差最后一两章,不必再细读。” 不等爱丽丝开口,艾玛快步离开。 独自留在餐厅里的爱丽丝叹了口气: “总感觉,自己选择了谨慎但错误的回答。伍兹小姐藏着的事比我想的要多,那句是否发自内心的认同,让我觉得她对皮尔森先生的体贴态度,不像是出自真心。” “皮尔森先生,甜蜜的家,还有伍兹小姐。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我不知道的联系。” “我记得那些孩子们提到过,甜蜜之家的创建者是一位神偷,而皮尔森先生自诩为慈善家。” “对了,孩子们提到过,甜蜜之家被教会收购后改成了疯人院,而我之前推测调查报告上面的白沙街疯人院一词,与伍兹小姐有关!” 爱丽丝陷入沉思,感觉这组的人心思比安妮他们难猜多了。 …… “等那位医生到了,本组的人员就差不多齐了。” 巴尔克边说,边敲了敲自己的机械臂,顺手涂着油,保养保养零件。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巴尔克总觉得不归林的据点比欧利蒂斯庄园内要潮湿许多,让他的金属关节都隐隐幻痛起来。 涂好油,活动了一下手臂,巴尔克“超绝不经意”随口一提:“少爷,渡鸦的储存是有上限的,您没必要存那么多过于日常的录像。” 奥尔菲斯按了按眉心,用渡鸦回看着实验者的早餐事件,嘴上则道:“那位记者的演技太好,我必须逐帧寻找破绽。” 而一直待在不归林的班恩,则悄悄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给巴尔克。 他双手快打出残影了:【什么记者?】 “一个墨尔本组织的探子。” 巴尔克悄悄瞥眼奥尔菲斯,清清嗓, “但目前除了热衷参与实验,没有发现任何越轨的举动。” 班恩更疑惑了:【频繁与实验接触,不就是最有问题的举动吗?少爷的实验成果,可是有不少人盯着。等她泄露出去,一切都晚了,少爷不应该……】 巴尔克假装正好在此刻转头去欣赏不归林那些扭曲的树枝,没回答班恩的话。 班恩又不敢去拽奥尔菲斯来再问一遍。 他只能摸摸头上的鹿角,满脸问号。 瞧见老同事的无助,巴尔克转过头,拍拍班恩的肩:“班恩,别担心。” 把涌到舌尖的“我心里有数”咽了回去,巴尔克顺手给奥尔菲斯戴了顶高帽:“少爷心里有数。” “巴尔克,我总觉得你这段时间变得活跃了。” 奥尔菲斯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让巴尔克的手差点从班恩的肩上滑下去。 不过老爷子不愧是老爷子,专心科研的人脑子转的快: “活跃?大约吧。这次闭关连续研发了许多有用的东西,研究的时候不觉得,从那小房间出来后就特别有与旁人说话的想法。” 巴尔克真心实意道:“可偏偏,能跟我说上两句的人,越来越少了。这次看到班恩,格外想多聊聊。” 想到巴尔克做出的贡献,奥尔菲斯点点头,温和许多:“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长期处在封闭的环境中,会减少与人交流的想法,更容易培养出内向安静的性格。” “但巴尔克,你的实验毕竟不是完全无声,或许齿轮转动的噪音刺激了你,在潜意识里你反而不习惯绝对的安静了。” 巴尔克苦笑一声:“少爷,连我多说了两句话也要被研究吗?” “只是好奇你与往日的不同,随口分析两句。” 奥尔菲斯淡定道, “人的变化总有原因,就像一瓶精密的药水。” 还好,奥尔菲斯的简单分析,勉强能说得通巴尔克最近的活跃。所以他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继续观察起渡鸦记录下的争吵。 “和预想中的一样,一个傲慢的上等人和一个讨厌上等人的平民最先起了冲突。” 奥尔菲斯饶有兴趣, “这次实验更改了一些参数,引进了新的变量。他们之间的争吵如果升级成更严重的事态,可能会提前触发淘汰机制。” 班恩往前站了两步,用力挥舞着手上的钢铁武器。那是专为他打造的钩型锁链,锋锐的铁钩足以勾穿一个人的皮肉,将对方拖在地上走。 奥尔菲斯摆摆手,和气道:“不,班恩,暂时还用不到你出场。本场实验,有一位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惩罚执行人。” 第189章 不欢而散 因为钟坏掉了,众人只能根据开饭的次数来区分早中晚。 早上因为弗雷迪的姗姗来迟,吃得很晚。而不重要的午餐又没有推迟,很快,他们又一次在餐厅聚首。 经过上午的那场不愉快后,这次大家的座位发生了一些变化。 简单点来说,克利切坐桌尾,弗雷迪将位置搬到了桌头。不仅距离最远,而且一个在餐桌的左边,一个在餐桌的右边。 似乎是故意的,更改完座位后,弗雷迪还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抱怨了一句:“我离那只蟑螂还不够远。” 被指为蟑螂的克利切没有反呛回去,因为克利切知道,他吵不赢那位靠嘴皮子谋生的律师。 但瞧这慈善家不停闪动的小眼神,爱丽丝就猜到克利切咽不下这口气,再等一个适合的时机报复回去。 佣人们和早上一样,先行摆上了餐具,随后退下,等出餐后再上菜。 艾玛在窗户边观察残留的植物叶子,克利切起身去她身边,绞尽脑汁跟着聊。 而四处观察庄园细节的弗雷迪,也被餐厅里摆着的雕像吸引了注意力。 他起身走过去,驻足,喃喃自语:“又是缪斯女神,这是音乐的符号。让我想起了我和玛莎跳的那支华尔兹……” 假装在等饭,实则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爱丽丝不仅听到了“玛莎”这个名字,还瞥到克利切不知何时蹑手蹑脚绕了一圈桌子,鬼鬼祟祟藏下了个什么东西。 等欣赏完艺术品的弗雷迪返回座位,他双手习惯性的往桌上一放,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等等,我的餐具呢?” “它们刚才还在这里!” 弗雷迪的反应吸引到了其余人的注意。克利切直接笑了出来,大声道: “哈哈哈哈哈哈,略略略~大律师,看来你得用一些不那么体面的办法来吃饭了。” 克利切幸灾乐祸得太明显,弗雷迪直接将矛头对准他:“你这个混蛋做了什么?!” 克利切对弗雷迪做了个鬼脸,语气轻佻:“你在说什么啊,尊贵的大~律~师~你中午想吃点三明治吗?可以直接用手拿着的那种。” 被这个鬼脸气到冒烟,弗雷迪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 “还敢自称为慈善家,你就是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偷!” 本来笑嘻嘻的克利切像被钉鞋踩中了发炎的脚趾,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 生怕他们打起来,艾玛急急道:“好了,两位先生,可能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放错餐具数量了。” “不是什么大事的,你说呢,爱丽丝小姐?” “我……” 爱丽丝刚开口,深感屈辱的弗雷迪已经快步离去。走之前,他恶狠狠看了眼克利切,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我觉得,莱利先生大概就会报复回来。皮尔森先生的午饭也保不住了。” 爱丽丝慢吞吞说完自己的看法。 “哼,我怕他?克利切不怕这些家伙,我有的是办法来对付别人。” 克利切咬着后槽牙,声音带着股狠意。 “你,他,唉……这不是怕不怕的事。” 艾玛双手合十,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啊。你们之间就不能和平相处吗?” 克利切嘟囔:“和平相处?凭什么,就凭他那副谁也瞧不起的模样吗……” 艾玛很是为难,最终叹息道:“我感觉距离上一顿饭没过去太久,我还不饿。莱利先生不想吃了,我也算了吧。唉……” “欸?伍兹小姐?” 眼见着艾玛转身就走,克利切有些慌了, “伍兹小姐,你应该明白,他那种刻薄的人,不值得你浪费同情心。伍兹小姐……” 艾玛走得很快,背影消失在餐厅尽头。 眼看着克利切垂头丧气地停止了跟上去的举动,爱丽丝走过去:“大家中午都没有胃口,这顿午饭吃不吃也没有什么意义。” “餐厅的侧门通往的是起居室,皮尔森先生,您有时间吗?” “我们可以在那里烤烤火,谈点事。” 克利切烦躁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你会把这场游戏的胜利让给克利切吗?” “为什么不会呢?” 爱丽丝微笑道, “而且比起游戏,我想和皮尔森先生聊聊甜蜜之家。嗯…我在伦敦遇到过那些孩子。” “什么?” 克利切比爱丽丝还惊讶:“你遇到过?” “我还以为那些家伙……” 爱丽丝温和道:“以为他们怎么了?” 克利切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朝餐厅的侧门指了指,“进去说吧,跟我聊聊,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当然。”爱丽丝紧盯着克利切,“我希望皮尔森先生也能如实告诉我。今天早上,您和伍兹小姐在楼上待了那么久,是不是也说了一些悄悄话?” 克利切一愣:“悄悄话?没有,伍兹小姐只是问了我几个问题。” 第190章 疯人院 在克利切眼里,艾玛的几个问题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现在,他看出了爱丽丝的心思,立刻打起小算盘:“你先告诉我关于甜蜜之家那些孩子们的事,别想着骗克利切,克利切什么都知道。如果你说的是假的,那我不会吐露一个字。” “你得先拿出你的诚意来,你有诚意,克利切也会全部告诉你。” 爱丽丝失笑:“皮尔森先生,您非常警惕呢。请放心,和我做过交易的人都很满意。” 他们走进起居室,关上了门。 爱丽丝弯腰捡了几块干柴,扔进了一直缓慢燃烧的壁炉中。 克利切面对这温暖的火源,下意识往上面看。 爱丽丝注意到他的目光,出于缓解气氛的想法,打趣道:“离圣诞节也不远了,皮尔森先生观察烟囱,是想提前了解下圣诞老人走的路吗?” 克利切没有笑,而是摇了摇头:“圣诞老人?那是只有体面人才会听的童话故事,我不相信,现实与故事差了太远。” “这也能扯到体面上面吗?” 爱丽丝有些无奈, “皮尔森先生,一般来说,圣诞老人是讲给孩子们的童话,无论身份高低,所有孩子平等听着这个故事长大。” “是吗?要在人人都有钱的时代才会让每个孩子都听童话吧。” 克利切语气有些沉重, “对于我来说……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又理解不了。” 爱丽丝眉心一跳。 来了,继弗雷迪的对下等人刻板印象后,克利切的对上等人的刻板印象也来了。 他们两个人加一块,能鄙视全世界人民。 爱丽丝与克利切各自选了个位置落座后,爱丽丝率先讲起了伦敦的新甜蜜之家。 “他们混在东区里,一个年龄稍大的残疾少年带着那些小不点。他们什么活都接,街头巷尾的消息最灵通。我曾经委托他们帮我偷钥匙,收集流言等。” “他们告诉我,之所以叫新甜蜜之家,是因为那位残疾少年和其中的一些孩子来自于曾经的甜蜜之家,那是一位神偷所创立的。” “皮尔森先生,其实…我刚才看到了你在莱利先生的座位旁边转悠。但我没有看清你偷餐具的动作,那快到不可思议。” 克利切自从听到孩子们的消息后,就陷入了某种古怪的情绪—— 高兴,不自在,疑惑,还有些许被戳穿的难堪。 但爱丽丝的口吻不掺有半点嘲笑之意,克利切嗫嚅着嘴唇,半天才含糊承认:“听起来,那的确是我开设的孤儿院。” “在克利切还年轻的时候,我的意思…是大约好几年前,我在白沙街开了一家孤儿院,还挂了横幅,庆祝我们甜蜜的家成立。机灵点的孤儿,我会教他们怎么,呃,从别人口袋里赚钱。” 克利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脖子。 爱丽丝立马道:“他们还告诉我,说后面你离开了,甜蜜之家就被改成了那个臭名昭着的白沙街疯人院。” 疯人院的名字一出,四周的气氛变得安静下来,壁炉里的火在噼里啪啦燃烧着,跃动的火苗倒映在克利切那只蓝色的眼睛里。 他声音有些低: “克利切尽力了,但那些小嘴巴太能吃,他们赚又赚不到几个便士。在不伤害他们性命的前提下,克利切勉强维持着孤儿院的运转。可一个小偷能为他们提供的,肯定比不上正规的教会啊。” “教会接手孤儿院不久后,杜克神父宣称里面的孩子都有精神问题。为了治疗孩子们的精神疾病,孤儿院改成了疯人院。后面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之前的失主上门,告我偷窃,硬是把我关到牢里去了。” 克利切叹气,很是唏嘘, “等克利切坐了几年牢被这里的主人提前开释出来,就听说疯人院早就关闭了。虽然教会承诺要转走那些孩子,但谁知道呢?我还以为,那些家伙早就饿死街头了呢,没想到是靠我教的那点东西混了口饭。” “原来如此。” 爱丽丝彻底了然,心底闪动着许多念头。 为了确认那些想法,爱丽丝转而道:“那,皮尔森先生,伍兹小姐早上问了你什么?” 克利切能从爱丽丝说辞的细节中确认那都是真话,心神沉浸在过往的他毫无防备,顺口便答:“早上,伍兹小姐先将我带到了房间门口,在我准备进去的时候,她忽然说……” …… “皮尔森先生,您觉得我眼熟吗?” 艾玛歪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含着笑意。 急着休息的克利切一愣,结结巴巴道:“如果,如果我在其他地方见过伍兹小姐,绝对不会忘记你的。” “啊,你觉得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艾玛语气轻柔, “我倒是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您。” 克利切的蓝色眼睛眨巴着,有些不确定:“可能是在街头?伍兹小姐或许碰到过我……等等,呃,应该是认错人了吧。” 克利切额头冒出了些许细汗,他生怕艾玛是撞见过他偷东西的一幕。 万一还见到了他被当街暴打,那可真是令人不愉快的记忆。 “我想想,好像是好几年前的一次圣诞节。我见到一个很像皮尔森先生的人带着一个小孩,似乎是要把她送到哪去。” 艾玛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声音里带着不确定与期盼。 “唉,哦,咳咳,那可能是我。” 克利切对这件事有印象,印象还蛮深的, “好几年前,克利切遇到了一个从疯人院里走失的小家伙。热心肠的慈善家当然把她送了回去,疯人院的负责人还给了克利切……一个感谢。” 艾玛低下了头,片刻后又抬起脸,嘴角勾起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或许我看到的正是那一幕。不知道皮尔森先生还记不记得她。” “这我不太记得了。” 克利切由衷道, “比起她的相貌,克利切只觉得她有些不识好歹。杜克神父免费给孤儿们治病,还供他们一日三餐,同时改建扩大了疯人院的占地范围。这么好的条件,却有人不珍惜。” “哦,我明白了。” 艾玛让开进门的路。 等克利切走进去放下自己那个破旧的行李箱时,听到艾玛在门口轻轻道, “那么皮尔森先生,祝您游戏愉快。” …… “这就是早上她的问题了。” 克利切搓搓手。 他觉得有些冷了,但还不至于到烤火的地步。 而爱丽丝,几乎是瞬间听出了艾玛的不对劲。 从疯人院逃走后又被送回去的孩子……她似乎有印象。 模模糊糊,隔着冰冷的高墙,那凄厉的惨嚎声让所有孩子们都害怕的缩成一团。 一双崭新的皮鞋从他们面前走过,随后走进了疯人院中的那间独立的治疗房。 小小的女孩抱着玩偶踮起脚尖,背后紧贴着墙面。可对方并没有拽她出去,只是对照顾她的护工道:“今天的电疗室有其他人,你提前喂她吃药吧。” “哦,不是核心实验品,是一个私自外逃的女孩。看守见她老是蹲在花园跟花花草草说话,还以为她吃药吃傻了,就放松了警惕心,被狠狠摆了一道。” “对付这种硬骨头,自然要用最好的治疗方法。” “正巧,今天那个热衷义诊的医生也会来。尝试让她也参与治疗,看能不能把她拉拢进来。” 爱丽丝记得,坚硬冰凉的电椅头盔扣在脑袋上时的触感,仿佛是让活人贴着一大块死去冻硬的肥肉。 这些记忆形成的无形巨网慢慢收紧,爱丽丝盯着壁炉里的火,却感受不到什么暖意。 她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布,听到她自己的声音在说: “你把那个女孩送回疯人院了,还不记得她的模样?觉得这是为她好?” 克利切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 第191章 慈善的定义 爱丽丝在努力控制冲动,问:“为什么?你不知道他们会遭遇什么吗?” “有饭吃,有床睡。” 克利切很奇怪, “多好的生活。” 不等爱丽丝继续质问,克利切接着补充: “我猜想过,在那些孩子不听话的时候,他们可能会挨打,被关禁闭。但是疯人院是教会负责的,在神的庇佑下,他们不会死的。而用疼痛换来饭食,这是克利切一直在经历的事,克利切知道,这很正常。” “这不正常!” 爱丽丝下意识大声反驳回去。 她略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想走一走发泄一下胸口的郁气。然而克利切被她吓了一跳,本能抬起手,一只手挡着脸,一只手护着胸口。 意识到爱丽丝只是单纯站起来后,克利切这才放下手,讪讪道:“爱丽丝小姐,你冷静点。” “这不是好事,皮尔森先生,你做了一件错事。” 爱丽丝平复着心绪,有些痛心。 “这怎么不是好事了?” 面对爱丽丝的不赞同,克利切瞪大眼睛,絮絮叨叨, “反正爱丽丝小姐都知道克利切是小偷了。那也不怕告诉你,我也是孤儿出身。” “在克利切有记忆起,就紧紧扒着一个孩子团过活,想尽办法搜捡被其他大孩子略过的垃圾桶,跪在街边哇哇扮丑换块冷面包。但这些都不够,吃不饱伴随了克利切整个童年。” “每隔一段时间,有商人会来街上挑选一些幸运儿。那些孩子往往瘦小至极,年龄在2~6岁之间。他们被带走,有饭吃到饱,有带顶的房子住。他们只需要爬上那些房子的烟囱,然后钻进去清理里面的淤积堵塞。”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克利切非常的嫉妒他们,我也想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但每次挑人都不选我。克利切只能跟着其他孩子去偷东西,并且学会了一些生存智慧。例如,在挨打的时候用手护住头和胸口,尽量让那些坚硬的靴子踢在你的屁股和大腿上,而不是踹在胸口。” “最先带我的那个大孩子,就是被一脚踢到了心口。他倒在地上不停吸着气,说有些难受。他跟我说他休息一下就好,就这么弯着腰,慢慢挪到了我们常待的那处空地。他说他呼吸不上来了,然后闭上了眼。克利切不得不花了点时间,把死了的他拖到他该去的地方,而不是继续占用我们睡觉的地方。” “真倒霉,那天晚上下了雨,空地睡不了了,我们只能去挤桥洞。” “克利切嫉妒那些正儿八经的烟囱工,嫉妒他们不用拼着被打死的风险去挣每天要吃的饭,嫉妒他们能住在有屋顶的房子里,还能拿到干净的钱。” “这么扳着指头算日子,不知不觉,克利切满了8岁,成了新的大孩子。克利切永远不可能被那些人选上去掏烟囱了,因为身高超过了他们的要求。而在那一年,我那个被选中去做烟囱工的小兄弟死了。 ” “他卡在了烟囱里,因为开始生长的骨架已经不适合塞进那么狭窄的空间里。贵族老爷尝试把他弄出来,可他越卡越死。最后他们都说没救了,但工厂的生产不能再耽搁。” “当滚滚浓烟过去后,他们让第2个烟囱工顺着仍然有着余温的烟道爬了进去。克利切听那个家伙说,一掰就碎,烧透的人比那些顽固的残渣好清理多了。” “但即使这样,我依旧觉得那是个不错的地方。太饿了,太饿了,十岁的克利切很痛苦长大这件事。” 爱丽丝瞳孔轻颤:“1875年,国会通过了禁止雇佣儿童清扫烟囱的法案。皮尔森先生,您所说的事情,已经不会在现在的社会里出现了。” “是啊,1875年通过的方案,距今也才二十多年。” 克利切双手放在膝盖上,偏头看向壁炉, “克利切正好经历了最后一批烟囱工的离去。是当年那些街头孤儿里,最先活到10岁的,也是唯一活到成年的。” “你看,有房住,有饭吃的工作,就能买断孤儿们的一切,只允许他们活到十岁。那个逃出来的小家伙是个女娃吧,如果不是克利切好心送她回去,她很快就会被那些地痞流氓卖到东区。东区,哈,雏妓可是兄弟会的招牌菜!” “克利切把她交给疯人院时,负责人只给了我十三个先令。克利切抱怨过给的太少了,这只能买到两个面包。但如果重来一次,克利切依然会选择送她回疯人院。” “挨点打罢了,挨点打能活下去,已经很幸福了。” “富人的慈善是慈善,穷人的好心就不是吗?” 克利切声音不大,他揉揉脸, “这是一个狗咬狗的世界,克利切在努力当个人。但是克利切太没用了,最后混来混去,混进了监狱。” “我很怀念曾经的甜蜜之家,那些小萝卜头总是在抱怨我揍他们,逼他们去乞讨。老天,等他们在泥潭里沉下去一遭,他们就知道,没钱的慈善家已经尽力了。” 第192章 争端的后果 什么是慈善? 慈善是一项活动,指对人关怀而有同情心,字面意义上,拆开来解读即仁慈与善良。 克利切是慈善家吗? 是。 就如他所说,孤儿的死亡率太高了,80%活不到成年。 他开设的甜蜜之家,没有一个孤儿在里面死去。在他的视角,他认为后续教会的接手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就算教会里面存在殴打孤儿的情况,克利切觉得那又怎么了?他见过太多死亡,不知道多少人为了一口吃的而死无全尸。 “皮尔森先生,你认为教会对你说了实话吗?” 爱丽丝有些无力, “你认为,孩子们只是在里面挨打吗?” “不然能怎样?杜克神父对我保证了,说他会非常用心的照顾那些孩子。我经常在街上见到出来采买的洛琳修女,修女手里提着的是实实在在的面包和肉。” “白沙街疯人院那个时候还接受社会援助,有不少心善的好人在教会的号召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克利切很唏嘘, “唉,我在牢里听到多洛雷斯的名字时都惊呆了,她在我手下乖巧极了,出门乞讨时赚得也多。怎么日子好过了,她反而导致了暴乱,毁掉了疯人院……”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活不下去了。” 爱丽丝闭闭眼,悲哀涌上心头。 诚然,在听到克利切亲手转卖,促成了疯人院的成立,还将逃出去的孩子们捉住送回去时,爱丽丝的第一反应是愤怒。 但在克利切满不在乎提及他的身世与经历时,爱丽丝反而不好指责。 这个世界很复杂,每个人都时刻面对着不同的选择。他们的性格,经验,会帮他们做出他们认为正确的选择。 爱丽丝并不知道,在几十年后,将会有一个着名的需求层次理论被提出。一个人最底层的需求便是生理需求,即有饭吃,有水喝。 在从小朝不保夕的克利切眼里,疯人院的存在是善。因为他的世界太小,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拼命满足生理需求,便理所当然的认为只要给孩子们提供饭吃就够了。 爱丽丝更知道,最该死的,是疯人院的核心人物,也就是克利切嘴里的那位杜克神父。 克利切只是在做他眼中的最好选择,站在他的视角,他也算仁至义尽了。甚至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克利切未必是得利者,而是被杜克神父用完就被抛弃的棋子 。 “活不下去?不理解……” 克利切愕然。 爱丽丝向后微微仰去,捂住额头缓缓情绪。 疯人院,出逃的女孩,回忆中的惨叫声,杜克神父…… 这让爱丽丝感到很疲惫。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来一点点纠正克利切的观念,只简短道: “人不是光吃饭就可以活下去的。你眼中莫名发疯的多洛雷斯,一定是在疯人院里经历了击垮她的事。皮尔森先生,你亲手抓回疯人院的那个女孩,也绝对不会感激你的举动。” 爱丽丝怀疑艾玛就是当年被慈善家捉住送回去的那个女孩,不然艾玛不会莫名其妙问克利切多年前的事。 “她不感激我?谁说的,我看未必。” 克利切撇撇嘴。 爱丽丝频繁提及疯人院不好,语气中暗含着不赞成克利切决定的意思。观念的冲突,让两人的这场谈话走到末尾。 爱丽丝加的柴火已经快要烧完,他们相顾无言,最后是爱丽丝率先离开了起居室。 她心思有些沉重,从侧门返回一楼走廊时,正好撞见捂着手臂慌张的弗雷迪。 爱丽丝看到他从餐厅的方向跑过来,衬衫有些皱,像是被大力拽过。 自从到来后就一直保持着体面的律师难得这么狼狈,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像是后面有鬼在追他。 “莱利先生,您……” “让开,我现在没心情!” 弗雷迪撞开爱丽丝,继续朝餐厅的反方向快跑,他注意到侧门的存在,一把拉开。 还没走,正摘了帽子抓头发的克利切自然看到了弗雷迪,嘲讽声如呼吸般自动响了起来: “哟,这不是大律师吗?瞧你跑步的姿势,笨拙极了!” 出乎意料,弗雷迪没有骂回去,只是冷冷道:“闭上你的嘴,我烦了。” 不等克利切还嘴,弗雷迪已经快步朝起居室大门走去。 克利切戴上帽子,嘀咕:“莫名其妙的家伙……” 爱丽丝同样对弗雷迪的行为感到诧异,这一定程度上转移了她的思绪,从那些令人不快的往事中抽离。 “莱利先生是从餐厅那过来的。” 爱丽丝转身, “我或许可以去看看。” 经过走廊,爱丽丝打量起长桌。 她绕着餐厅的长桌慢慢走了一圈,在靠近屏风的桌头位置停下。 每次吃完饭后,佣人们在收碗的同时都会将桌椅复原。爱丽丝记得清清楚楚,今天中午除了律师和她落座过,艾玛在窗边,克利切在伺机偷走律师的餐具。 律师坐在桌头右边,对面无人,椅子应该是收到桌子底下,椅背紧紧靠着桌边。 而现在,这把椅子斜放着,椅背离桌边拉了好长一段距离,地毯也跟着形成了一个漩涡般的褶皱。 “这里的椅子被人动过。” 爱丽丝尝试模拟为什么会这样—— “看样子是不小心碰歪的,能歪到这个地步,用的力道很大。” “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受到了严重惊吓。连连后退几步,根本刹不住脚,就在这时,大幅度摆动的手臂狠狠锤在了椅子边上。” “吃痛抱住手,这时他的下意识举动是转身,跑!” 利用现场的痕迹将这里发生的事初步还原,爱丽丝若有所思, “莱利先生在餐厅里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面对斜着的椅子,爱丽丝冒出不少猜测。 各种各样的想法涌上心头,但都没有实际的证据,难以支撑起来。 就在这时,餐厅外突兀响起了敲门声,来者不疾不徐。 爱丽丝一僵,顿时绷紧心神,没有第一时间应声。 没有得到回复,对方便直接推开餐厅的大门,走了进来。 “我正准备去找客人您呢。” 来者是女佣,那张寡淡而毫无特色的脸,让爱丽丝迅速想起了一个人。 “有事吗?” 爱丽丝没有贸然叫她,而是先不动声色地问道。 “厨房的煤气阀门被人刻意关掉了,这导致午饭的供应不得不中断,主人对造成的不便感到抱歉。我负责将这个消息通知给各位客人,敬请诸位谅解” 戚十一下巴微抬,回答的同时,眼睛快速眨了两下,目光向下看着地毯。 爱丽丝会意,慢慢走到了她身边:“谁关掉的?” “很抱歉,这个不能告知。” 戚十一公事公办回复完,爱丽丝听到她极轻的低语:“是那位衣冠楚楚的先生。不知为何,他偷偷关掉了煤气阀门,害我们都没午饭吃了。” 戚十一有些怨念。 和这帮中午随便啃啃的英国人比起来,华夏子孙很重视午餐啊!特别是老派世家,讲究过午不食,中午这顿往往是一天中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餐。 弗雷迪关掉了煤气阀门? 爱丽丝眼神闪了一下,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是因为克利切偷了弗雷迪的餐具,导致这位律师吃不上午饭了。 为了报复慈善家,他决定掀桌,让所有人都别吃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让爱丽丝忍不住咋舌:“莱利先生的报复心也太重了,而且完全不在乎会不会连累到其他人。” 身为其他人的戚十一深感赞同。 第193章 人员到齐? “我还需要去通知其他人,不能在这里久留。” 戚十一催促爱丽丝有事赶紧说。 爱丽丝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第一个问题关心的是从今早她就在考虑的—— “我想请你帮我留意一下,其他的佣人都去哪里了?” “还有庄园里那些被封起来的区域,那些地方你能去吗?如果能去,请告诉我里面有什么,只要你觉得是后来添加的奇怪物品。” “最后,游戏相关的情报,我全都要。” “我尽量,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戚十一没有大包大揽,而是审时度势,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保证。 临走前,她冲爱丽丝意味深长道:“最后一位客人晚上到,而我明天被指派去独自负责阳光房的清扫。” “在进去前,我会在阳光房门口停留10分钟,整理一下工具。” “在一个比较恰当的时机。” 咔哒—— 戚十一开门走了。 爱丽丝在心里回味着她的意思,很是开心下一次见面有十分钟的交流时间。 她还以为只能像刚才那样,偷摸聊一两句呢。 “奇怪……” “怎么感觉奥尔菲斯很忙啊,忙到对手底下的人掌控力大大减弱了。我还以为他会眼皮都不眨的从头盯到尾呢。” 有什么灵感在爱丽丝的脑袋里一闪而过,模模糊糊抓不住。 “现在这个点,伍兹小姐应该在屋子里,或许,我可以和她谈谈白沙街疯人院的事。” 爱丽丝之前不敢问,是怕暗中窥探的奥尔菲斯发现爱丽丝有来源不明的额外情报。 而现在,有了与克利切的聊天,爱丽丝能名正言顺去找艾玛了。 “还有莱利先生在餐厅遇到的,我也想知道,但他未必愿意跟我说。” 爱丽丝思索着,上楼去艾玛房间。 然而她在外面敲了半天的门,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不知为何,艾玛不在房间中。 “她或许正呆在花房里?” 爱丽丝放下手,猜测。 正打算离开时,爱丽丝转头看到另外两间房,心中一动。 她都挨个敲了敲,不出所料,克利切也不在,可能仍在起居室。而弗雷迪的房间里传来一声疑问:“谁?” 听到律师的声音有些疲惫,爱丽丝想到餐厅被撞歪的椅子,便关心道:“莱利先生,您刚才好像捂着手臂,是不是磕到了哪里?” “需要我帮您问问这里的工作人员,让他们请位大夫,或者拿个医疗包来吗?” 门板那边沉默了一会,随后拒绝:“不了,不用了。” “一些小伤罢了。” “那也要看看啊,伤势的轻重标准可不是让病人说着算的。” “我说了不用,感谢你的好心,但我讨厌医院和与之相关的人。我会自己处理这点小淤青的。” 说到医院时,弗雷迪语气中的厌恶简直要溢了出来。 爱丽丝自然能听出,只能作罢。 她暗自记下弗雷迪讨厌医院这一点,朝花房的方向走过去。 花房里面也没有人,空空荡荡的。 “伍兹小姐去哪了?等等,她似乎是刚离开。” 爱丽丝捡起门口落下的那根稻草,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下。 “她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来了,恰好错过。” “我是从餐厅正门进来的,没有撞见伍兹小姐,那她应该是从侧门离开,侧门……不会去起居室了吧。” 考虑到走廊的结构还有那扇屏风,爱丽丝意识到她去餐厅没发现艾玛,而刚离开的艾玛,一定知道她过来了。 “在这个节骨点上去起居室,是想随便走走,还是想避开我?” “说来也巧,皮尔森先生也在那里。现在皮尔森先生和伍兹小姐,估计都不愿意看到我。” 爱丽丝叹了口气。 中午先是因为维护克利切得罪了艾玛,下午又因为不赞同让克利切不快。爱丽丝察觉到情况莫名变得尴尬,也不想在此刻上门继续给人添堵了。 爱丽丝决定回房休息一下。 这一回去,不知不觉,天就要黑了。 最后一位参与者,也踩着最后一丝余晖,拎着行李箱进入了欧利蒂斯庄园。 当她将身后的黑暗关在门外,走进入户厅时,恰好遇见了下楼的弗雷迪。 “您好。” 衣着简约整洁的女人礼貌朝弗雷迪打了声招呼,声音很柔和。 “艾米丽. 黛儿?” 弗雷迪语气里有着疑问,他的目光则不停在女人那身青白相间的护士服上游弋。 “您……认识我?” 艾米丽有些诧异,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那位致力于和所有人打好关系的‘甜心小姐’手上有份名单和对应的房间号。快吃晚饭了,你可以先去餐厅等她过来,她会接待你的。” 弗雷迪不想和她多话,将艾米丽扔给了艾玛。 第194章 网 “这里为什么会摆一个屏风,感觉格格不入。” “请问有人吗?” 正在房间里的爱丽丝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与女人疑惑的询问声,猛然惊醒。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下午明明说回来休息一下,结果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就眯起了眼睛。 爱丽丝小小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已经天黑了?戚说过,最后一位参与者会在傍晚时分抵达。那在外面说话的,难道是刚来的黛儿小姐?” 思及此,爱丽丝起身开门,叫住正不停张望的女人:“黛儿小姐?” 艾米丽转过头,惊疑不定看着她:“您是……外面的先生提到过的甜心小姐?” “外面的先生?” “就是那位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一副精英模样的先生。他让我来餐厅找甜心小姐。” “哦。” 爱丽丝扶扶额头, “您说的是莱利先生啊。我想,他口中的甜心小姐指的应该不是我,而是伍兹小姐,她的笑容非常甜美,而且具有感染力。” 爱丽丝稍微解释了一下,继而将半个身子探出门外,目光在餐厅和走廊之间来回巡梭了两遍。 “奇怪,伍兹小姐不在餐厅?让我想想,她不会还在起居室吧?” 艾米丽诧异:“起居室?” “对,您转个身子,就在您的后方。看到那扇门吗?那是起居室的侧门,您可以去那里看看。” “不过这是我猜的,我猜伍兹小姐可能去了那里。” 爱丽丝道, “她也有可能回房间了。如果您不急,就在餐厅等一等吧,离吃饭不远了。” 艾米丽朝爱丽丝点点头,轻声说:“我去起居室找找她吧,门外的莱利先生让她带我去房间,我急着放好行李。” 爱丽丝目送着艾米丽走去对面起居室的侧门,伸了个懒腰打算去餐厅坐着。 没想到艾米丽抬起手刚敲了两下,起居室的门就被猛然打开。 金属制成的门把手重重磕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噪音。 在爱丽丝的视角,她看不清起居室里面的情况,只看到艾米丽的背影一僵,明显是被这动静吓到了。 但艾米丽的声音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变化,仍然是柔和而礼貌周到的: “冒昧了,伍兹小姐,能麻烦你带我去趟房间吗?” 艾玛迅速从里面跑了出来,草帽下的那张脸失去了往日的笑颜,而是有些惊魂不定:“当,当然。” 慈善家紧跟着出现在门口,咬着牙低吼:“你,她,呃,克利切有些不痛快,伍兹小姐,您还没有回答克利切的问题。难道你要拒绝……” ?他们下午在起居室里说了什么? 爱丽丝注意到克利切的状态明显不对劲,短短几个小时没见,他的情绪就变得有些不稳定,比和弗雷迪斗嘴时还要暴躁。 不等爱丽丝过去,艾米丽没有犹豫,语气强硬地顶了回去:“这位先生,伍兹小姐现在有约,抱歉,失陪了。” 克利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把推开两人,朝花房跑去。 爱丽丝想拉住他,可慈善家的速度太快了。当慈善家经过爱丽丝身边时,爱丽丝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 略微有些熟悉。 “呼……” 看着克利切离开,艾玛长长松了口气。 现在这里只剩三位女性,艾米丽直接开口问道:“刚才的那男人是谁?” “克利切. 皮尔森。” 艾玛低下头,声若蚊呐, “他外表虽然有些阴沉,偶尔还控制不住脾气,但他是个好人。” “好人?” 艾米丽看了眼爱丽丝, “如果刚才这位小姐没跟我说你在起居室,我没有过来,你还会觉得他是个好人吗?” 有些话点到即止,艾玛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攥着手指。 而爱丽丝因此又回头,向花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爱丽丝状若无意道:“皮尔森先生,刚才在朝伍兹小姐发怒?你们聊了什么?” 艾玛小声道:“没有聊什么,我下午到起居室的时候,正好看见皮尔森先生也在那里,就坐下和他说了说话。” “我劝他不要再和莱利先生发生争吵了。皮尔森先生絮絮叨叨说是莱利先生先挑的事,他不过是回击。我觉得两边都没错,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就先顺着他说,想慢慢扭转他的观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聊着聊着,一直很配合的皮尔森先生忽然邀请我去花房散步,我拒绝后,他的情绪就一下子变得很奇怪……” 随着艾玛的诉说,艾米丽下意识板起了脸,眉头也深深蹙起。 “伍兹小姐,我劝你离那位皮尔森远一点。” 艾米丽告诫她, “很显然,他有了某些爱好。对不起,这或许不是我该干涉的话题,如果您乐在其中……” 艾玛怯怯道:“黛儿小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爱丽丝明显看到艾米丽眼中闪过一丝愤怒,这愤怒不是针对艾玛,而是针对“不怀好意欺骗无辜女孩”的克利切。 “总而言之,我建议你离他远点。” 艾米丽说, “现在请先带我回房间吧。” “嗯。” 艾玛答应了下来,又冲爱丽丝笑笑, “谢谢爱丽丝小姐告诉了黛儿小姐我的位置,及时敲开了那扇门。” “不过,我还挺好奇,爱丽丝小姐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起居室的。” 爱丽丝眼皮一跳。 又来了,那种感觉又来了。 隔着一层轻纱般的不真切感。 她有种感觉,艾玛的重点不是在道谢,而是在试探。 试探爱丽丝是否知晓某些事。 “我猜的。” 爱丽丝半真半假道, “我下午去了一趟你房间,你不在。而黛儿小姐过来的时候,说莱利先生就在外面的入户厅。花房和起居室,我在两个地点里面随便猜了一个。” 艾玛闻言,越发庆幸:“50%的概率,看来我的运气不错。谢谢爱丽丝小姐了,等会见。” 眼见这艾玛带着艾米丽离去,爱丽丝望向她们的目光沉沉—— “伍兹小姐的庆幸,好像是在庆幸我对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花房?我想她应该很后悔开始跟我说了她喜欢花房这件事,连去那里都要避着我。” “今天下午,伍兹小姐应该是先去了花房,随后为了避开我绕路走到起居室。然后她干脆和还没有离开那里的皮尔森先生聊了起来。” “最后,经过一两个小时的独处,皮尔森先生脾气逐渐暴躁,状态明显变得不对劲。” 随着餐厅的门被打开又关上,爱丽丝想也没想,直接前往了花房。 克利切正坐在水池边,捂着自己的脑袋。听到开门的响动时,他吓了一跳,迅速抬头瞄了一眼。 “克利切头有些痛,正烦着呢。” 慈善家转过身,用后脑勺对着爱丽丝,说话嗡声嗡气的。 爱丽丝没把他的抗拒放在心上,缓步走近。 那股熟悉的味道再度袭来,很薄,很淡的一层,却足以让爱丽丝察觉。微微辛辣的味道,有点像是……颠茄? 是错觉吗? “皮尔森先生,伍兹小姐跟您聊了什么?” 爱丽丝轻声问。 克利切烦躁道:“都说了,克利切现在头疼,不想搭理你!” 他狠狠踢了一脚空气, “出去!让克利切独自待一会!” 爱丽丝没办法,只能先退出花房。但她已经确定,克利切的状态是因为沾到了不该沾的东西。 刚回到餐厅,爱丽丝发现原本在入户厅的弗雷迪已经进来了,正在餐桌旁盯着地毯,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195章 挣脱 处处碰壁,收集到不少零碎的消息,却始终无法打入某个人的内心,从而缺少关键线索的爱丽丝很头疼。 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瞅着弗雷迪那张习惯性高傲的脸,爱丽丝忍不住发愁:“唉……” “唉……” 没想到,弗雷迪情绪也有些低,只是面上不显。 这让爱丽丝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抬头狐疑看着弗雷迪。 弗雷迪换了个姿势,用手撑着额头侧坐,有意识避开爱丽丝的探究目光。 爱丽丝苦笑道:“莱利先生,我今天受到的排斥已经够多了,我好像没有得罪过您吧。” 弗雷迪没有作声,但放下了手。 “莱利先生,实话实说,我有点累了。” 爱丽丝自嘲道, “我觉得我对其他人已经很真诚了,但我似乎总是在无意间冒犯到他们。” 弗雷迪瞥了她一眼,慢吞吞道: “难以点评,我该说你天真还是说你像个小孩?我以为甜心小姐自以为是的热情就够让人移开视线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位在游戏里讲真心的公主。” “莎士比亚曾经说过,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弗雷迪摊开手, “但直到现在,仍然有人企图用单一而只能拿出手的心,去换所有人的秘密。不好意思,真心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吗?” 这段话简直是大晴天里的响雷,一下子把爱丽丝的脑袋给轰清楚了。她下意识睁大眼睛,诧异,又不可思议。 爱丽丝发现,她被经验误导了。 与柯根,与克里斯蒂娜,与安妮的关系建立,皆是在坦诚这个基础上的。 所以在面对艾玛与克利切的时候,爱丽丝也是想走真心换真心这条路子。 就像弗雷迪所说的,这组所有人都各有各的心思,而且心思都埋得很深。爱丽丝身为局外人,本就不好融进去,如今巴巴掏出一颗真心,反而被轻而易举看穿。 当那些目标明确的人清楚爱丽丝不是同伙后,就更不可能接纳她了。 对症下药,才能走的顺利。 “听起来,莱利先生是一位擅长引导欺骗他人的高手。” 爱丽丝目光灼灼。 “你的脑子转的很快。” 弗雷迪没正面承认,有些意外, “你很快就理清楚了你今天挫败的来源,那之前怎么迟迟意识不到?看来你最近接触的,都是一些老实到乏善可陈的人。” “不能这么讲,他们都是很容易懂,也很容易满足的人。” 爱丽丝揉揉脸,在心底迅速分析开。 她之前对弗雷迪的印象只停留在表面,大约就是那个老是和克利切吵起来,报复心极强的律师。 而现在,弗雷迪展现了他的另一面——他对人心的把控很强,非常擅长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理出头绪,并且有一针见血的独到见地。 毫无疑问,爱丽丝认为弗雷迪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 何况有着律师这个体面的职业,弗雷迪此刻应该在他买下的温暖房子里喝一杯上好的红茶。 再不济,他也该坐在律师事务所里盘算着敲哪个倒霉蛋一笔,绝非在这里参加一场游戏。 别人尚有可能看不清楚游戏下面的玄机,但爱丽丝现在不相信弗雷迪会看不清楚了。 想起弗雷迪刚才的叹息,爱丽丝猜他一定是有非常执念的事才会来到这里,而他低落的情绪也只有可能是这件事进展不顺。 “那您呢?您相信真心吗?” 不等弗雷迪回答,爱丽丝自顾自道, “啊,我好像已经能听到您的反对意见了。算了,我就不自取其辱了。莱利先生,我想你可以告诉我你需要的是什么,我会给予你一定的帮助。” 弗雷迪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莱利先生,我猜您现在大约在想——怎么?要对我玩这种乐于助人的把戏了吗?” 爱丽丝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摆动着, “不,我想这是一场由我先发起来的互利。我觉得您刚才的话非常的对,在某种程度上点醒了我。和不同的人谈话要用不同的方式,我认为您最需要的是利益,能现在就帮得上您的利益。” 调整了一下坐姿,爱丽丝正对着弗雷迪,一本正经地发出了邀请, “作为您刚才那番话的小小回馈,在一定程度上,我愿意先和您达成最直接,也是最透明的利益联盟。您给我一些建议,给予一些帮助,也换来我这边的情报,反哺到自身,怎么样?” 随着爱丽丝的话音落下,餐厅里变得安静极了。 弗雷迪若有所思,推了推眼镜。 第196章 弗雷迪的鬼故事 他仔细审视着爱丽丝的提议。 弗雷迪不确定这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但至少,暂时不会产生坏处。 终于,他开口了:“冒昧问一下,爱丽丝小姐。你今年多大?我指的是真实年龄。”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爱丽丝不假思索道:“21。” “哦,21啊,差太远了。” 弗雷迪抬头看着天花板,忽而又低头看向爱丽丝, “爱丽丝小姐,虽然在有些事上,我觉得你过于天真。但不得不承认,你真是年轻而富有朝气,似乎还有着不少的正义感。” 爱丽丝一惊,自我检讨是哪里表现出来了这些特质。 她可不觉得这是弗雷迪的夸赞,恰恰相反,这是对方的评价,评价一个盟友。 在弗雷迪眼里,年轻而正义,估计不是什么好盟友,太容易坏事。 在脑海里模拟了一下奥尔菲斯的举止,不等爱丽丝表现出自己“老奸巨猾”的一面,弗雷迪继续道: “或许我得少个十岁?可能更多,才能和这样的人合得来。” “我承认,我不怎么欣赏你,但现在,我确实需要一个盟友。” “我想找一个人。” “一个医生。” 弗雷迪摘下眼镜,揉了揉额角, “我必须找到她,她现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什么?” 爱丽丝眨眨眼,本能追问。 “我患上了一种罕见病,具体的病名不能告诉你,这是我的私事。” 弗雷迪表现的有点烦躁,道, “我刚结婚不久,一切正是向最好的时候发展。可偏偏,这该死的绝症掐断了幸福,让我不得不四处奔波。我闻够了那些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但生活质量还是一滑再滑。” “如果不是这里的主人得知我在寻医,给我寄了那一份故弄玄虚的邀请函,我绝对不可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里。” 弗雷迪放下手,那头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发型,此刻也变得杂乱,竟有几分潦倒落魄的意味—— “我想寻找的那位医生,大约30多岁,女性,有一手了不得的医术。但是她也不是每次都争赢了死神。几年前,因为一场医疗事故,她被闹事的家属告到了警局,就此关了诊所,销声匿迹。” 弗雷迪难得诚恳道, “我必须获得这场游戏的胜利,从而得知那位医生的消息。当然,如果你那里就有那个医生的踪迹,我将不惜代价来换取,你要什么我都能承诺。” 爱丽丝知道弗雷迪不是会交心的人,说的未必都是真的。 可对方给出的主要理由,让爱丽丝难以怀疑下去。 爱丽丝之前就在考虑,究竟是什么能让弗雷迪来到庄园。她认为对方是能靠自己争取到想要的一切的那种“精明人”,而不是会将一切,都押上一个不确定的赌桌。 异常执念的事,如果是生命,那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像他这样的人,也只有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事吧。 “我明白了,您要寻找那位能治疗您疾病的医生。” 爱丽丝朝他点点头, “莱利先生,我暂时没在这座庄园里找到符合您条件的人,后续我会为您留意的。” “由衷感谢您。” 弗雷迪之前没掩饰自己的性格,现在来装也假了,干脆直接道, “我也可以提点你一句,爱丽丝小姐,小心那个甜心小姐。我觉得她的笑容怪怪的,像是要拼命掩藏,压抑着什么。而那个小偷,他用虚虚膨胀的自信挡着自卑,实际上除了那双拳头和那口牙毫无威胁。” 弗雷迪语气中的不屑非常明显, “他敢动手还能发挥成年男性的体力优势,但他已经习惯了防护,本身又缺乏配合野心的进攻欲。这辈子兜兜转转,也就是从一个水沟到另一个水沟了。” “莱利先生,您这些话最好别当面说,不利于人际交往。” 想想躲在花房里的克利切,即使爱丽丝部分认可弗雷迪的评价,也觉得这未免太伤人。 “实话让人难以接受,我必须指出这一点。我也没有兴趣去当面嘲讽他,只要他别跟个猴子一样,在我面前抓耳挠腮。” 弗雷迪无情道。 “想想您的目标。” 爱丽丝另辟蹊径, “皮尔森先生也是本场游戏的参与者,我们在游戏里的地位都是平等的。而且我下午跟皮尔森先生聊过,他的人生阅历非常丰富,见过不少人,说不定他那里就有您想要的消息呢?还是别把关系弄太僵。” 有关寻找医生,弗雷迪果然重视起来。他沉默片刻,略微有些不情愿:“我会稍作忍耐的。” 略过克利切,弗雷迪很快提及了另一个人:“爱丽丝小姐,其实,我对今天到访的那位艾米丽. 黛儿很感兴趣。” “我刚想说呢,我记得她穿着一身护士服。” 爱丽丝颔首, “如果您要寻找的是一位30多岁的女性医生,毫无疑问,可能只有同样从事医疗行业的黛儿小姐清楚了。或许那位医生是她的同事,亲人,亦或者朋友?” “一切皆有可能。” “没错。” 弗雷迪轻声道, “她是如此的接近,可她来得实在太晚。我不确定游戏什么时候开始,又什么时候结束,最好能尽快获得她的线索。” “楼上的房间只剩最后一间,我知道她只有可能住在那里。爱丽丝小姐,你会开锁吗?” “找个机会,我引走她,你进去找找她带了什么东西,怎么样?” 爱丽丝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她分的很清楚,除了来到这里的原因,弗雷迪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点评,不少评价爱丽丝心里有数。 而现在,真正的重头戏才摆到了这张桌子上。 艾玛曾经提到,这场游戏有着不少的规矩。私自潜入他人房间,有一定风险。 弗雷迪自然而然把话题引到这方面,想让爱丽丝去扛下这个风险,爱丽丝不介意,但弗雷迪也该再吐点实货出来。 “莱利先生,我对您的提议很感兴趣,但我也很好奇,您今天下午在餐厅,究竟遇到了什么?” 爱丽丝摆上了本单的价格。 “下午在餐厅……” 弗雷迪眼光一闪。 “嗯,椅子都翻了,地毯也皱了。” 爱丽丝意味深长道, “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真相,我猜到了一些,但更多的还需要您亲口来讲述。” 猜到了哪一些?那就让弗雷迪自己去想吧。 足够模糊的空间引人遐想,弗雷迪不是法罗那样的赌徒,干脆按时支付—— “我遇到了一个…怪物。爱丽丝小姐,你知道的,我餐具被那个小偷盗走了。我出去找了一下工作人员,没有找到,便又回到了餐厅。那时你们都离开了,餐厅里面空空荡荡的。” “当我快走到屏风处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一回头,那个身材高大,浑身都被黑色的皮质大衣包裹的怪物出现在我背后。那怪物露在外面的脸,也被一张惨白的惊悚面具覆盖。” “我吓坏了,第一时间离开了那里。幸好那个怪物没追上来,他似乎停在了餐厅里,那道屏风挡住了他。” 弗雷迪刚说完,屏风后面传来了一声响动。 那声音不大,更像是不小心碰到了屏风。 爱丽丝与弗雷迪对视一眼。 弗雷迪微微一挑眉:【有人在偷听。】 爱丽丝比了个手势:【你继续说。】 “我记得那个怪物手里还拿着一把武器,像是电锯又像是砍刀。爱丽丝小姐,我劝您除了吃饭最好不要来餐厅,不然要是落单被碰上,又不像我一样幸运逃离,可能会被剁成无数块,手指眼球,全都一一分割,挖出……” 随着弗雷迪绘声绘色的详细描述分尸现场,爱丽丝悄悄绕后,一把抓住躲在屏风后面偷听的人—— “皮尔森先生,您是什么时候离开花房,来到这里的?” 猫在屏风后绷紧神经的克利切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凄惨尖叫:“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第197章 破绽 克利切一屁股坐在地上,整张脸又青又白,好像下一秒就要撅过去了。 “哦,我当是哪里来的老鼠呢?原来是你这个……” 弗雷迪慢步走过来,习惯性的说到一半,想起爱丽丝的叮嘱,勉强刹住了车。 爱丽丝半蹲下来,扶住克利切双肩,温和道:“来,别屏住呼吸,看着我的眼睛。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好,您的心跳正在逐渐恢复正常。皮尔森先生,请告诉我,您刚才都听到了多少?” 偷听被当场捉住,克利切缓过来后,本能缩着两只手,交代:“克利切没听到多少,就听到那个律师说他在餐厅碰到了一个杀人怪物!” “那,那是邀请函上提到过的惩罚执行人吗?我以为是跟黑帮打手一样的存在,怎么还分尸……” “分尸是莱利先生编的。” 爱丽丝在心里估算着克利切说了多少实话,嘴上则安抚道, “这只是一场游戏,怎么可能真的这么做。来,站起来吧皮尔森先生,坐到你的位置上去。” “那那个惩罚执行人,就是真的存在了?而且他现在就在我们附近!” 克利切警惕观察着四周,时刻准备着。 “不在不在。” 爱丽丝给弗雷迪使了个眼色。 弗雷迪懒得安慰人,开门见山:“你不会怕了吧。爱丽丝小姐还说你有人生阅历,这都怕,不如赶紧回家钻到母亲怀里哭。” 克利切:? 他不理解。 克利切不怕挨打,不怕所谓的惩罚执行人。他更多的,是被弗雷迪描述的那些残忍行为吓到了。 只要是一位正常人,在听到那些血淋淋的描述,都不可能安然坐在这儿,总要疑神疑鬼一下。 可是…… 克利切左右望望。 编故事的弗雷迪一脸冷漠,爱丽丝也无动于衷。 难道,害怕一个会分尸挖眼的杀人狂真的是他的问题? 克利切挠了挠头。 “谁,谁怕了!我只是在那里蹲的腿有些麻!” 克利切挺起胸膛,双手抱臂, “哈哈,爱丽丝小姐走路可真没声音呢,还蛮厉害的。” 爱丽丝朝他笑笑:“还好,是皮尔森先生听故事听的太专注。” “不过我们刚才讨论的那一些,不太适合让那两位小姐听到。” “伍兹小姐如果听到了,估计接下来几个晚上都睡不好了。” “那是,那是。” 克利切连连点头,心有余悸。 有着克利切在场,爱丽丝与弗雷迪的交谈戛然而止。 这个结果对双方都能接受,弗雷迪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而爱丽丝也对弗雷迪的谎话心里有了个度。 遇到怪物或许是真的,可弗雷迪的“什么也没做,只是返回餐厅落单就遇见”…… 爱丽丝能猜出——律师是担心她知道怪物被引来是因为律师擅自动了餐厅煤气阀门后,会拒绝潜入艾米丽房间的任务。 那再聊下去也聊不到什么,可以准备吃晚饭了。 为了让现场的气氛不显得沉闷,爱丽丝随意找点话题。 弗雷迪没有参与,克利切则接了几句,神态逐渐放松。 又等了一会,艾玛与艾米丽前后走了进来。经过之前那一遭,众人也算是和艾米丽互相认识,就没有重新介绍。 “这里的食物都很不错,我相信您会喜欢的。” 随着佣人们开始上菜,艾玛冲艾米丽露出了一个微笑。 “闻着是很香,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 艾米丽客气道,但并不认为她能吃到合心意的。 她的口味有些偏僻而刁钻。 “唉,这是什么?黄黄的。像是粘稠的汤,但又没有什么香气。” 艾玛被桌上一道特殊的菜吸引了注意力。 爱丽丝略微有些诧异:“看着像是……鱼油?” 艾米丽也没有想到,她爱吃的深海鱼油,居然也会出现在庄园的餐桌上。出于好奇,其他人也尝了点,但他们都适应不了这个味道。 鱼油有一股很重的鱼腥味,口感就像是在直接喝一勺油,滑滑腻腻。 克利切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这个营养价值很高,是非常不错的保健类食材。” 艾米丽怕被人误会是异食癖,稍微解释了一两句,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很难摄取到如此多的微量元素,一点点鱼油能帮助我们改善体质,提高睡眠质量,减少脱发。” “听起来很健康。” 克利切想到莫名其妙糟糕的心情,咬牙又吃了一点。 弗雷迪则转头看向艾米丽,随意道:“黛儿小姐是医生吗?非常注重养生呢。” 第198章 遗忘 艾米丽望向艾玛,片刻后才道:“我…以为我的衣服已经很明显了。” 她的言下之意,职业是护士。 “哦。” 弗雷迪切下牛排一角,随口应了声,不再说话。艾玛则奇异瞟了眼艾米丽,若有所思。 今天的晚餐很安静,长桌上一时之间只剩刀叉碰撞声。 随着桌上的菜渐渐减少,众人皆开始享用起了餐后酒与甜点。艾玛满意喝了半杯牛奶,率先放下叉子,用餐巾擦擦手,托腮哼起了一段简单欢快的小调。 “伍兹小姐很高兴的样子。” 爱丽丝也吃饱了,笑眯眯擦着手。 “是挺开心的。” 艾玛没有否认,环顾一周, “所有的参赛者都已经到了,我想游戏离开始不远了。大家猜猜是明天,还是后天,亦或者,这顿饭结束以后……” 众人互相看看,克利切不确定道:“明天?” “我刚来,正是疲惫的时候。” 艾米丽沉静道, “我觉得后天开始就很不错,让我明天好好休息一下。” 弗雷迪没有说话。 爱丽丝将问题踢了回去,“伍兹小姐觉得什么时候开始比较好呢?” “我对现在的情况就很满意。” 艾玛没有正面回答,起身一礼:“我吃好了,请诸位慢用。” 她脚步轻快,像一头活泼的小鹿。 艾米丽信奉饭吃七分饱,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后,她向其余人点头示意,准备离开餐厅。 克利切看着纹丝不动的爱丽丝与弗雷迪,浑身都不自在。 感觉自己继续留下来会格格不入,他“哼”了一声,端着剩下的半杯牛奶大步跟上艾米丽。 因为第一面印象太差,艾米丽对克利切没什么好脸色。 “你也瞧不起克利切?”慈善家面色很难看。 艾米丽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快速开门离开。 克利切脚步一顿,转而选择走侧门,负气从起居室绕路。 等他的背影消失,弗雷迪转头看向爱丽丝:“你觉得那位艾米丽. 黛儿回答前为什么会看向那位甜心小姐?” “纠结吧。” 爱丽丝正在将面前的餐具重新摆放成最正确的样子, “她似乎在观察伍兹小姐,席间有多次看向伍兹小姐。” 弗雷迪扶着眼镜边框,对艾米丽的一举一动很感兴趣—— “艾米丽. 黛儿是刚到的,有可能更亲近带她去房间的甜心小姐。” “但你用的是观察这个词。她在观察甜心小姐?” 爱丽丝颔首,心里默默添上一句:就像莱利先生观察黛儿小姐一样。 不过,比起弗雷迪的冷漠,艾米丽的目光更具有温情,像是在艾玛身上寻找着什么。 “艾米丽. 黛儿有些奇怪。” 弗雷迪没有深入思考爱丽丝的意思,自顾自道, “在游戏开始之前,必须弄清楚她的来历。她如果一直待在房间里……最迟明天下午,我就想办法骗她出来,” “你准备动手的前十分钟告诉我就可以了,我好配合。” 爱丽丝旁观着弗雷迪的谋划,思索半天,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毕竟,她明天还要跟戚十一碰头,怕赶不及。 “好。” 弗雷迪答应下来,推开餐盘起身, “明天见。” 爱丽丝目送他离开,并没有急着回房休息。等了一会,她散步般前往入户厅,尝试打开那里的大门。 大门纹丝不动。 恰逢佣人来收拾餐桌,爱丽丝返回餐厅客气道:“能麻烦开下门吗?我想出去走走。” 佣人们互相看了一眼,很是抱歉:“对不起,女士,我们没有钥匙。按照规矩,锁上的门禁止打开。” “没事,那我在走廊转转吧。” 爱丽丝没有强求,她本来就是想确认一些事。 望着紧闭的大门,爱丽丝明白游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但实验已经进入新的阶段了。 “回去休息吧,养好精神,等戚的消息。” 爱丽丝洗漱完毕,临睡前,听到外面传来不规律的马蹄声,朦胧不清的远去。 这让她翻来覆去,一时难以入眠。 “伍兹小姐和皮尔森先生之间的问题,颠茄,两边都不好交流……” “莱利先生的话有真有假,我能感觉到他寻找医生的心很急切,但态度不像是绝症患者在谋求生机……” “还有黛儿小姐,我有一点没告诉莱利先生,我猜他也能推测出来。在谈到职业时,黛儿小姐不仅迟疑了,还没有给出正面答案。” “她似乎,并不愿意亲口说自己是名护士。这是我想多了,还是她有一个不太敢告诉别人的身份?” 爱丽丝脑子里冒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疑问一个接一个,压得她头越想越痛。 “好了好了,睡觉,不能再想了。” 爱丽丝努力放空思绪,可最后,艾玛那张脸还是顽强出现着。 在白沙街疯人院时,爱丽丝总是被单独关在最里面的病房,她没见过几个同龄人,也不太乐意见。 因为她有一个外号——不幸之女。 从孤儿院到疯人院,那些管理者有意在刺激孩子们的心神。所有人的厄运都被拿到桌面上,从而赋予一个个或讥讽或假装赞美实则嘲笑的外号。 而外号格外糟糕的爱丽丝,在孤儿群里都不受欢迎。再加上药物的影响与控制,她与其他孤儿的来往约等于没有。 但因为记忆里的那声令她感同身受的惨叫,爱丽丝总觉得艾玛很亲切,不希望她走上错误的路。 不知不觉,外面的马蹄声又过去了一次。 “都几点了?我好像在不知不觉间熬夜了。” 爱丽丝从被子里探出头,眼睛已经困到睁不开。 “这么晚了,庄园外怎么还有马车来来去去。” 含糊念叨完这一句,爱丽丝终于睡着了。 她睡得不安稳,梦里出现了杜克神父那张披着悲悯表皮的老脸,手里握着药片,满脸畏惧的孩子们,还有隔着铁窗,好像看到过的,在蒙蒙雨中蹲在花坛边的草帽女孩。 不远处,有人在疯人院外徘徊,却始终没有进来。 他们的无视助长了此地的罪孽,于是服下药片的孩子们相继开始呕吐,将脸抓出一道道血痕。杜克神父笑着看着这一切,有毒蛇从他黑色的袍服上蜿蜒爬下。 “他们都该死。” 爱丽丝听到戴着草帽的女孩说, “你为什么不帮帮我,我憎恶这里发生的一切。” “伍兹小姐……” 爱丽丝向她伸出手,被转过身的女孩一把打掉。 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无名的火焰:“我不叫这个名字。” 爱丽丝平静看着她:“那您叫什么呢?” “我叫……”女孩张张嘴,忽然痛苦又迷茫地捂住脸,“我…我叫什么名字?” “被抓回来的那天,他们加大了‘治疗’力度。从决心复仇的那刻起,我好像就在不停遗忘着过去。我不叫艾玛. 伍兹,我还能叫什么呢?” 爱丽丝理解地搂住她,轻声道:“有毒的过去是泥潭,会慢慢吞噬掉滞留者的全部。” “忘掉名字还来得及,你记得你最初的梦想吗?在复仇诞生前的小小心愿,只属于你遗忘的那个名字的心愿。” 女孩有些不确定:“我……我以前,想变成一位幽灵公主。” “这样,我就可以飞出高墙,抵达另一个彼岸,和他重逢。我很想他,但我……已经忘了我在思念谁。” 第199章 蓟花 爱丽丝很喜欢这个愿望,因为这很有诱惑力。 “我很想帮你的,但你至少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爱丽丝望着远方,叹了口气, “我不反对复仇的,我担心你忙于复仇,最后搭上一切,也未必找到了真凶。” “是皮尔森先生把你送回了疯人院,可真正造成这一切的杜克神父,逍遥至今。大仇得报前,需存己身。” 疯人院的雨早已停下,在门外徘徊的人被陆续驱散。 戴着草帽的女孩低下头:“可是,我觉得已经来不及了。” “我遗忘太多,唯有复仇之火越燃越旺,指引着唯一且有光的前方。” 不等爱丽丝,急促敲门声将她从梦中一把拉出! “唔……” 爱丽丝动了动手指,朦胧间感到有光落在眼皮上。 “太阳出来了?”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开眼,发现天边刚亮。 敲门声依旧,但和梦里相比小了很多,正常的音量。 “来了,稍等。” 爱丽丝掀开被子,穿起拖鞋。 她打开房门,看到是戚十一时,吓了一跳。 她怀疑这是个假的,不然对方怎么敢光明正大的敲门来叫。接头,不应该悄悄的干活吗? 爱丽丝疑神疑鬼,不停往戚十一身后望去。 戚十一仍然是昨天那张脸,情绪很稳定:“别担心,这是帕杜拉给的时间,暗中窥伺的眼睛被暂时关闭,那个家伙现在看不到,听不到庄园内的一切。” 奥尔菲斯被切断了监视途径?巴尔克怎么做到的? 爱丽丝现在反而有些担心巴尔克做太过,被奥尔菲斯一把逮住。 “我还有清洁任务,长话短说。” 敬业的戚十一甩了甩手里的干净抹布,柔软的布料硬是发出了“咻咻”的破空声。 “你昨天跟我说的那几点,我都去查过了。” “第一,消失的佣人们并不是遭到辞退,我昨天吃饭时看到他们了。因为佣人们之间交流很少,被带走的那些更是嘴巴严实的,我没法接近他们了解情况。吃完饭后,他们很快就跟着老管家离开了。” “第二,庄园的右半边,就是缪斯回廊,与主卧次卧,宴会厅,还有后院都被封锁了起来,你们能活动的范围非常小。我昨天被调去打扫门廊,才看到了一点后院的情况。” “嗯……后院没有什么改变,但庭院中央被移植了一棵杜松树。” 爱丽丝微微瞪大眼睛:“杜松树?” “对,一棵杜松树。” 杜松树在华夏也有不少分布,戚十一不可能认错,回答的斩钉截铁。 爱丽丝迅速记下这点,问:“还有吗?我记得我昨天提的最后一个要求,是关于本场游戏的情报。” “我不曾忘记。” 戚十一告诉爱丽丝, “借着打扫的便利,我昨天进了两个人的房间。那位戴着小帽,眼睛颜色不一样的男人房间里有着一张通缉令。” ?克利切的房间里有通缉令? 爱丽丝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那张通缉令是被撕下来的,不确定这是他从外面带进来的,还是他在庄园某个地方找到,然后拿回了自己房间。” 戚十一如实道, “通缉令通缉的是一个叫做莉迪亚. 琼斯的医生。她涉嫌在某次医疗事故中抛弃病人,导致两人死亡。” 医疗事故,被通缉的医生。 爱丽丝瞬间想到了弗雷迪的话。 看来弗雷迪要找的,就是这位琼斯医生了。 不过…… 弗雷迪不是说小小的医疗事故吗?这怎么有两条人命?意识到弗雷迪在医生犯下的罪行中也撒了点谎,爱丽丝差点气笑。 “那另一位是谁呢?ta房间里有什么?” 怕奥尔菲斯注意到这里,爱丽丝抓紧时间追问。 “另一位是那位戴着草帽的姑娘。我在她的房间里面没看到什么东西。她将一切都收拾的非常干净,但桌上有几朵干枯的蓟花。” 蓟花…… 爱丽丝闭上眼,缓缓吐了口气。 蓟花的花语,是严格、复仇。 这花应该是艾玛对自己的告诫,不允许她有半分软弱。 但对于熟读希腊神话的爱丽丝来说,蓟花还有另一层含义。 在希腊神话里,蓟花与大地女神息息相关,其含义为“心如针刺之苦”。 “如果这朵花是她自己摘的就好,她或许不会想那么多。” 爱丽丝说, “万一是别人寄给她的,那……” 爱丽丝怕这花是奥尔菲斯寄的。 奥尔菲斯同样读希腊神话,自然知道蓟花意味着什么。他将这花给艾玛,其实是一种预告——在严格复仇下,即将蔓延开来的是心如针刺之苦。 密密麻麻,最终难以拔除。 “更可悲的是,针刺之苦太细微了。即使已经感受到了痛处,却找不到伤口的来源。” 爱丽丝心里的滋味很复杂。 艾玛本就在疯人院中接受过药物治疗,本身有着一定的隐患。她再到庄园进行实验,不断摄取药物,她最后丢失的记忆,会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等到最后,那就是真正的眼泪滑落,却不知为何而悲伤,恰如一根消失在伤口处的细针。 第200章 藏于暗处的刀锋 戚十一带来的这些消息都太有用,太及时了。爱丽丝也很佩服她能在短短的一天内收集到这么多高质量的情报。 “戚,你很厉害,谢谢。” 爱丽丝由衷道。 戚十一微微摇了摇头,道:“不必言谢,这些都是我答应帕杜拉后的分内之事,他给的报酬足够丰厚。” “你也非常尽心,特别值。”爱丽丝打定主意,“拉. 帕杜拉爷爷出了多少?我想再添一点。” “我暂时不需要这些黄白之物。”戚十一知道爱丽丝误会了,稍作解释,“我是来寻找一个人的。” “如果你真的要感谢我,那就帮我在帕杜拉面前多提提阿肆。” 提到这个人,戚十一的眼神暗淡下来, “帕杜拉说阿肆的情况不好,他会帮忙照拂。但我心里始终没有底,总担心他在骗我,拖延我的时间。如果可以,你帮我向他要一件阿肆的东西,就够了。” 戚十一第一次提要求,爱丽丝认真点头:“好,我记下了。” “接下来,还请戚继续为我留意庄园各处的动向,凡是你觉得不对劲的,就找机会告诉我。” “愿为效劳。” 戚十一痛快答应。她本想抱拳行个礼,但左手抹布右手桶,不好动,就点头示意了。 临走前,戚十一瞧爱丽丝还是很仔细的在观察周围的环境,特地道:“不用担心,别说这短短几分钟了,今天一天,在庄园里面发生的事,那个家伙都不会知道的。” “是吗?这样有好也有坏,我担心拉. 帕杜拉爷爷被盯上。” 爱丽丝勉强笑笑。 “不会的。” 戚十一想了想, “帕杜拉老先生跟我提到过,说监控失灵是那个家伙自己犯的错。帕杜拉预知到了,也尽到了提醒的责任,但他不听。” …… 奥尔菲斯略微有些郁闷地鼓捣着渡鸦。 往日活泼的渡鸦现在鸟腿伸得直直的,翅膀朝了两边张开,眼睛变成了白色,一副死透了的模样。 巴尔克点着刚拿过来的维修工具,从奥尔菲斯手上接过渡鸦,有些无奈:“少爷,我说过的,渡鸦的储存有上限,您不必把录像的每一秒都存起来。” “我以为存满了清空就好。” 奥尔菲斯头疼, “你也没说存满了会死机。” 巴尔克拆开渡鸦,一边工作一边解释:“正常情况下,储存空间不够了会有提示,让少爷您删掉一些。渡鸦罢工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不仅存了,为了方便您观察细节,存的还全是最高画质。” “高画质下,渡鸦的系统就运行的较为吃力,再碰上空间不够,就导致了本次死机。” “需要多久才能修复好?” 奥尔菲斯对机械也有着一定了解,他在一旁看着巴尔克的动作,顺便问了声。 “一天,预计到凌晨就能恢复正常工作了。” 巴尔克估算了一下时间。 奥尔菲斯面色不虞:“这么久?” 巴尔克故作无奈地叹气,心中暗想:别催,再催就再加五秒冷却。 “实验已经开始了,过程不等人。庄园之前的监控呢?先拿给我看看。” 面对奥尔菲斯的索取,巴尔克面色不变,坦然将监控台的权限移交过去,随口说了一句:“少爷,管家今早来报,说他们昨天晚上到了。” “这么快?” 奥尔菲斯调整了一下单边镜,目光严肃起来, “比我想的要早,我需要先看看他们的情况,免得出意外。” 比起艾玛那边,这些人更受奥尔菲斯重视。 “临时起草的计划就是有这点不好,到处都是疏漏。” 奥尔菲斯用过渡鸦的绝对透视+生物跟踪的视角后,再用巴尔克的监控器,怎么操作都不太顺手,感觉转动画面时慢吞吞的。 他叹息一声, “他们提前来,也打乱了实验开始的节奏。我现在有些担心,万一……” 巴尔克知道奥尔菲斯在担心什么,他也不由自主跟着发愁。 巴尔克支持爱丽丝做任何事,但他不希望爱丽丝知道那些人的存在。因为这和原定的第四组实验没有太大关系,仅仅是奥尔菲斯的临时发挥。 谁能想到,临场发挥居然还提前邀来了人。 “看来,他们也不是我们所猜测的那样冷血。” 奥尔菲斯开了个玩笑, “你看,不过几个关键词,他们差点跑死几匹好马。” “看到他们在乎,我也有些好奇了。好奇事情会怎么发展。这很有意思,我甚至想过干脆让他们提前接触。” “你觉得呢,巴尔克。” 巴尔克擦擦手,嘴上道:“我没什么想法,我觉得这组实验的变量已经够多了。” “如果说原来的第4组实验人员像是一锅沸腾的热油,那昨天晚上到的那些家伙就是一瓢冷水。少爷,猛将冷水倒进热油的后果,不必多说。” “也是。” 奥尔菲斯想了想,赞同道, “他们会炸的乱七八糟,不怎么美观。算了,在实验结束前,尽力保证油是油,水是水吧。” …… 戚十一走后,爱丽丝回房洗漱,换了身衣服正式起床。 等她忙完,天色已经大亮。餐厅里陆续有人来,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等着吃饭。 不知为何,克利切有些魂不守舍的,叉子差点戳到手。 爱丽丝没注意他,而是找机会想跟艾玛聊聊,但艾玛并不接话,只频频看向克利切与艾米丽,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情很好的样子。 早餐结束后,三人离开很快,餐厅里又只剩爱丽丝与弗雷迪了。 望着被关上的大门,爱丽丝忍不住捏捏眉心。 “那个护士与甜心小姐认识吗?” 弗雷迪也有些无语, “好像从昨天开始,她们一直待在一起。” 爱丽丝想起弗雷迪今天的打算,转头建议道:“莱利先生,我觉得您跟着伍兹小姐,就能确定黛儿小姐的动向了。伍兹小姐很喜欢花房,她待在那,黛儿小姐也在那,不需要额外费心思引走她。” “也是,看来这个我用不上了。” 弗雷迪从口袋里掏出一小颗用手帕包着的紫黑色果实,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 “颠茄?” 爱丽丝看着弗雷迪拿出的东西,吃了一惊,连忙追问, “莱利先生,您这是从哪拿的?” 弗雷迪意外爱丽丝认的这个,解释道: “昨天上午,吃过早饭后,我去了趟花房,在那里看到了这些美丽的植物。当我上前触碰研究时,甜心小姐出现了。她告诉我这种植物的名字,并且提醒我这是有毒的。” 弗雷迪摊开自己的右手,那上面有着不少的红肿, “这是我昨天晚上发现的,我本想利用这一点,假装不知道怎么受伤了,请那位护士过来帮我看一看。” 弗雷迪轻描淡写道, “就是这点伤口有自愈的倾向,我想尽量拖延时间,就得让它看上去更严重些。” 弗雷迪的态度很正常,爱丽丝心里却怪怪的。 “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而不是伤害自己。恕我直言,莱利先生,您看上去没有那么在乎自己的生命。” “别放在这,工作人员马上要来收拾桌子了。” 爱丽丝伸手拿走被包住的颠茄,看向弗雷迪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探究。 “你想太多了。” 弗雷迪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我还是很爱惜自己的生命的。譬如……” 一声沉闷的重响打断了弗雷迪的话语,那声音很近,就在门外。 第201章 医生 “有新的情况?” 弗雷迪迅速转移话题, “听起来,像是楼上掉下来了个什么东西。” 爱丽丝定定看着他,直到门外又响起匆匆的脚步声,这才松口:“我们去看看吧。” 他们起身,一推开门,就看到艾米丽和艾玛在入户厅围着躺在地上的克利切。 “发生了什么?”爱丽丝问。 艾玛紧张道:“这里的栏杆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导致皮尔森先生从2楼摔了下来。” “幸好我还没进房间,在走廊听到动静后,我第一时间通知了医生,她迅速拿上医疗箱赶过来了。” 艾米丽已经确认完克利切的伤势,起身在医药箱里翻找着:“很幸运,落地的不是脑袋。嗯…左肩有大片的淤伤,需要把绷带用药酒泡过后再裹。” “接下来的几天注意休息,尽量不要做提,拉,拽这些动作,让受伤的部位好好休息。” 艾玛帮忙接过医药箱,克利切脸色则有些复杂:“这些仔细的医嘱?克利切还以为你只会为富人服务呢。” 艾米丽平静纠正他的看法:“医者不挑病人,我想你误会了什么。” “回去休息吧,两天左右,你的伤势应该就能初步痊愈。” 克利切点点头,一瘸一拐踏上楼梯。艾玛将医药箱收好,上前贴心扶住他:“皮尔森先生,注意脚下。” 克利切眼睛一亮,磕巴道:“伍,伍兹小姐,谢谢你的好意。” 艾玛甜美一笑,态度温柔而自然。 他们离开了,艾米丽则收拾起现场,头也没回:“这里的事已经处理好了,两位也早点回房休息吧。” 弗雷迪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刚刚,我听到她叫你医生。” 艾米丽动作一顿,起身回头看向弗雷迪,说:“比起护士,我更想当一名医生。我跟伍兹小姐提到过,她就很亲切的称呼我为医生了。怎么了,莱利先生?” 弗雷迪没有说话,给爱丽丝递了个眼色。爱丽丝读懂他的意思——他有些等不及了,想找爱丽丝完善计划后立刻执行。 爱丽丝却没有点头,而是转而对艾米丽道:“黛儿小姐,我帮你一起收拾吧。” 爱丽丝边说,边回首向弗雷迪轻轻摇头,又悄悄指了下门外。 她希望弗雷迪能暂时回避。 爱丽丝无声对着口型:“你去上面看看。” 弗雷迪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爱丽丝身上,依言离开了入户厅。 “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艾米丽加快了收拾的速度,连爱丽丝都不想留。 “不急。” 爱丽丝快步走近蹲下,按住艾米丽抓着断裂栏杆的手, “黛儿小姐,您不必这么着急为伍兹小姐清理残留线索,慢慢来。” 艾米丽微微偏过头,语气沉沉:“我不理解你在说什么,爱丽丝小姐,擅自揣测别人是不好的。” “皮尔森先生掉下来时我和莱利先生在餐厅。” 爱丽丝自顾自道, “听到那声巨响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可是伍兹小姐刚才说,她听到了响动后就立刻去喊您。” “光听声音,她怎么能断定那就是一个人摔下来了呢?” 爱丽丝笑笑, “皮尔森先生没有发出惨叫声,在没有骨折的情况下,人体与重物落地的区别不大。我认为莱利先生已经是非常聪明的人了,可他遇到不确定的事,也不会把话说死。” 艾米丽低下头,慢慢攥紧抓着断裂栏杆的手。 “不用紧张,如果我想戳穿伍兹小姐的小把戏,就不会支开莱利先生了。” 爱丽丝率先松开手,任由艾米丽收起那截栏杆。 “这未必是她做的。” 艾米丽收回手,声音很轻。 艾米丽话语中的那个“她”,指的自然是艾玛。 爱丽丝没有附和艾米丽的话,而是抬头看了眼楼上。 爱丽丝望着扶手的断裂面,小声对艾米丽道:“我不拆穿伍兹小姐的另一方面,是皮尔森先生没出大事。” “他受了点皮肉之苦,但比起他曾经做过的,这已经算一个很轻的报复了。” “我是因为了解伍兹小姐的过去才决定沉默,那黛儿小姐又是为了什么选择帮她隐瞒?” “您不害怕吗?除了我以外,你们都住在2楼。万一皮尔森先生没有中计,摔下来的是莱利先生,或者您呢?” “您不会想不到这个可能的,能给我个理由吗?” 爱丽丝也没想到,艾玛对克利切动手,居然会给她制造一个逼问艾米丽的机会。 “爱丽丝小姐,你居然知道她的过去……” 艾米丽低低道, “那我可以告诉你一点,这是我欠她的。我曾经确实是一名医生,行医生涯中对不起的病人很少,但每个都很严重。” “她就是其中之一。” 第202章 潜入 “您以前是伍兹小姐的医生?” 爱丽丝下意识后退两步。 艾玛的医生,只会来自……白沙街疯人院。 “对。” 这段经历也是艾米丽的阴影,她脸色不太好,承认后迅速补上了一句, “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爱丽丝小姐,到此为止吧。” 言毕,艾米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爱丽丝看着她的背影,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胸脯起伏不定。 “医疗事故,两条人命,通缉令,白沙街疯人院的医生……” 爱丽丝闭了闭眼, “都对上了。艾米丽.黛儿与莉迪亚.琼斯绝对有关系。说不定,艾米丽这个名字是假的,莉迪亚.琼斯才是她的真名。因为被通缉而改名的事也不少见。” 在心里快速整理了一遍线索,得出结论后,爱丽丝重新睁开眼。 随着艾米丽的离去,没多久,弗雷迪返回了入户厅。他之前的位置较远,爱丽丝与艾米丽又是压低了声音在交谈,弗雷迪什么都没听清。 所以一回来,弗雷迪就急切询问爱丽丝:“你们说了什么?” 爱丽丝很是无奈:“没聊出来,黛儿小姐的警惕心很高,只一个劲的说皮尔森先生没有大碍,养着就好。” “我不敢深问,只能点到为止。” 弗雷迪面露狐疑,不太相信。可爱丽丝目光太坦然,他压下失望:“看来得等下午的机会了。” 爱丽丝点点头,提醒弗雷迪道:“皮尔森先生是伤到了肩膀,不是伤到了腿。等吃过饭后,我们尽量让他也别待在房间里,怕他看到。” “这个简单,中午吃饭,我假装发现钱包不见了就是。” 弗雷迪反应很快, “把丢钱包的地点圈在一楼,那个小偷就没办法安心待在房间里了。他肯定会四处寻找,妄想窃为己有的。” 这对克利切确实很有效了,爱丽丝忍不住夸奖:“莱利先生对人性的利用,真是炉火纯青。” 弗雷迪嘴角扯动,他似乎觉得自己应该笑,但他现在实在没心情。 …… 弗雷迪的预想没出太大差错。 中午吃完饭后,爱丽丝与弗雷迪率先起身,找借口分头离开了餐厅。他们绕回入户厅,观察餐厅里的情况。 克利切果然被“丢失的钱包”所吸引,嘴上说着回去休息,实际去起居室转悠了。 他们能活动的地点太小,弗雷迪挑挑拣拣,选了入户厅、花房和起居室三个位置,足够克利切一两个小时不上二楼了。 艾玛无心听什么钱包。她的目光停留在克利切包好的肩膀上,魂不守舍的,连吃了好几口空气。 艾米丽并没有离开餐厅,而是提醒艾玛回神,小心点,不要用餐刀划到自己。 这省了弗雷迪很多事。 弗雷迪守住餐厅大门的位置,确认如果艾玛与艾米丽要回房间,他能抢在她们之前上楼及时将自己摘出去后,弗雷迪立刻通知爱丽丝行动。 爱丽丝朝收到消息,立刻登上二楼。 现在,二楼只有她一个人,其余所有人都在一楼,爱丽丝有充足的时间活动。 她手里备了些简易的开锁装置,有一部分还是弗雷迪给她的。 稍微判断了一下众人所住的房间,爱丽丝略过克利切与艾玛的房间,挑中其中一扇门。 她没急着下手,而是先观察了一下房门细节。 “很简单但很容易被忽略的防盗装置。” 爱丽丝嘀咕一声,记住捆绑的手法与位置,小心将门口绷直的,近乎透明的细线解下。 庄园客房的门锁都是同款,爱丽丝没花多少时间在破解上。为了防止房间的主人还留了其他阴招,她谨慎的用极轻极慢的动作推门。 当爱丽丝有惊无险打开这扇门时,她长长松了口气,稍微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 “还好,莱利先生也不想每一次睡觉都要拆一次门后陷阱。” 是的,爱丽丝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止是艾米丽的房间。 戚十一昨天借着佣人打扫的便利,也才进到两个人的房间。艾米丽是因为来的晚,弗雷迪纯粹是戒心很强,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戚十一也没办法。 弗雷迪想利用爱丽丝去试探庄园规矩,却低估了爱丽丝的胃口和胆子。 “莱利先生口中的病症,大概率是骗人的。” 爱丽丝再次检查了一下门口地毯,这才放心踏入, “他的谎话非常高明,初步的逻辑也能合上。但是他太急切了,部分反应让人觉得他不像是来找医生续命的。” “让我看看,莱利先生的房间里有什么,他藏着什么秘密……” 爱丽丝环顾四周,首先注意到的是打理的非常整齐的环境。 弗雷迪虽然拒绝了庄园提供的清洁服务,但他这短暂的落脚点一点都不乱,井井有条。 床铺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让人怀疑他晚上真的在这上面躺过吗? 房间的书桌也是如此,爱丽丝走近,发现这桌面光亮得可照人影,几乎没摆放任何东西,只在靠近床头的位置有一张相框。 自从1840年,21岁的维多利亚女王用一张照片记录她与阿尔伯特亲王最幸福的日子后,起步不久的婚纱照在英国大规模的流行开。 这种照片有着固定的站姿与衣服款式,让人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来。 “这是莱利先生的结婚照?但新娘是不是穿的太朴素了?” 爱丽丝有些疑惑,喃喃自语, “但他们的感情很好。” 照片上身穿白裙,披着头纱的女人与一身黑西装的男人并肩站立,两人目光坚定,表情平和的直视镜头。 这个年代,新郎和新娘的手会各放各的,婚纱照更注重构图的美观与氛围的庄严,而不是表现感情的亲密。 但在这张婚纱照上,女人的手规矩的放在前面,年轻许多的弗雷迪身子却朝她倾斜,手也不太安分地伸了过去,似乎是想握住对方。 可能是因为有着摄影师在场,照片中的女人不太好意思,并没有伸手回握,只是一双眼睛看向了弗雷迪。 第203章 事务所 正面的信息收集完毕,爱丽丝拿起相框,翻到背后。 一串字迹出现在她眼前——【玛莎.莱利与弗雷迪.莱利】。 而玛莎后面的莱利这个姓氏,被人反复描了好几遍,字迹粗上一圈。 “如果他很重视这个姓氏,那应该会全部涂一遍。但这上面只涂了玛莎的,这对莱利先生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爱丽丝解读完背面的信息,轻手轻脚放了回去,随后迅速开始寻找起其他的物品。 弗雷迪把房间收拾的太干净,爱丽丝在心底暗自道了一句抱歉,毫不犹豫开始研究行李箱上的锁。 行李箱的锁扣比门锁复杂许多,让爱丽丝压力倍增。 一边留心外界的动静,一边撬锁。等爱丽丝好不容易打开行李箱后,她来不及细看,匆匆翻找着看上去比较重要的信件。 “通缉令……上面莉迪亚.琼斯的名字被划了好几道。莱利先生找医生的动机……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爱丽丝匆匆放下通缉令,翻开那些高档的衬衫,在下面摸到了几封被拆开了的书信。 她抽出最上面的那封。 “这似乎是莱利先生的父亲寄给他的,他的父亲…用词可真不客气,我总算知道莱利先生都是跟谁学的了…” 爱丽丝展开信纸,眉头皱了起来。 短短一封信上,凯恩.莱利用了很多的篇幅来指责弗雷迪的“冲动”,并要求他及时改正这种错误—— 【……婚姻不就是两个人凑合着过日子?我不明白你在发什么疯…… 从小到大,我与你的母亲把所有资源都给你了,你却没能成长到我们的预期!培养你,是我做过最失败的一笔交易。 而现在,你更是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连工作也不要了。我听你事务所的人说你公证了一份遗嘱,你要去做什么?你是精神失常了吗? ……巩固位置的重要的手段就是剥削,总有人生来就是要被吃掉的。那个女人为此感到愧疚,就意味着她根本不适合我们家。但你现在……你已经完全被欺骗,糊弄,从而沉醉于一些虚幻的,摸不着的东西了。 ……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们就应该及时放弃你,另外再生一个孩子的。 ……你令我们蒙羞,在你纠正错误前,不要再联系了。】 “莱利先生跟他父亲闹翻了,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女性。” 爱丽丝喃喃总结着, “婚姻…死去……” 爱丽丝脑子转的很快,她想起弗雷迪对她说过的话—— 他刚结婚不久,被掐断了幸福。 爱丽丝慢慢转头,看向桌上那张婚纱照。 经典的黑白照片,但新娘的白裙子显得她整个人都更苍白透明一点,像是一个幽灵。 “如果莉迪亚.琼斯医生造成的医疗事故里有玛莎,那一切就能说的通了。” 爱丽丝低头看着弗雷迪收到的家书,他父亲刻薄嫌弃的言辞令“家书”这个词都显得有些可笑。 爱丽丝能透过这薄薄的一张纸,看到一个毫无人情味的家庭。相比之下,弗雷迪来庄园的目的更让爱丽丝惊讶—— “莱利先生,是为了他死去的妻子玛莎才来到这里的吗?” “他甚至不惜为此与家里决裂,还立下了一份遗嘱。从某种程度上,他说他命不久矣并不是虚假的,他确实抱有必死的决意。” “现在,就差最后确认下黛儿小姐的真实身份了。” 爱丽丝快速整理起行李箱,尽量将一切东西复原。 弗雷迪还有一些其他的信,但爱丽丝已经没有时间看了,只能一封封瞥个标题,确定署名是凯恩.莱利后就懒得打开。 爱丽丝手忙脚乱整理到末尾时,瞳孔一缩。 那是一张被压到最底下的名片,有着烫金的花纹。 这是弗莱迪的律师名片,或许他也为这份职业感到骄傲,辞职后也没有将最后一张名片扔出行李箱。 让爱丽丝失态的,是名片上的事务所名称——【基奥—巴利尔律师事务所】。 “我记得基奥家族本来就是世代从事法律行业的,有事务所很正常。但是,这怎么会和巴利尔扯上关系?” 拿起那张名片,爱丽丝意识到一些家族的牵扯比她预想的要深许多。 “柯根曾经说起过,基奥家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是梅斯默家族的保护伞。可现在,基奥家族还与巴利尔有所关系……那巴利尔与梅斯默呢?” 爱丽丝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直觉告诉她——绝对也有。 “巴利尔,基奥,梅斯默……金钱,法律,医疗……他们就像一张大网,令人窒息。” 捏着这张名片,爱丽丝感觉原本逐渐清晰的弗雷迪忽然更加模糊起来。 “莱利先生在这家事务所里供职过,让我不得不多想一些东西。” 这里不是能安心思考的地方,爱丽丝将脑中的纷乱思绪压下去,继续收拾起行李箱。 她将自己来过的痕迹一一扫除,面色凝重地退出房间。 “接下来,就是黛儿小姐的房间了。” 关上门,恢复好细线的位置,爱丽丝忽然感到背后凉飕飕的。 楼下非常安静,很久没有动静了。爱丽丝心有所感,狐疑回头一看。 目光在走廊两边新加的柜子上打转,爱丽丝不想疑神疑鬼,主动上前逐一查看。 “确实没有人上来,柜子都是空的。” 爱丽丝检查完毕,压下心底的那丝怪异感,迅速来到艾米丽房间的门口。 一回生,二回熟。爱丽丝轻车熟路解开门锁,推门,悄悄溜了进去。 比起弗雷迪房间的整洁,艾米丽的书桌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些大头部医书。 爱丽丝随手翻看了一下,发现上面有着不少笔迹,书页的边缘,也有着经常翻阅的松软感。 而在每本书的开篇,都有一句字迹娟秀的话——【余愿以此纯洁神圣之心,终身执行余之职务】* “是希波克拉底誓言,医者仁心啊。” 爱丽丝轻轻感叹一句。 第204章 莉迪亚.琼斯 略过那些厚重的书籍,爱丽丝开始干正事。 弗雷迪与艾米丽是两个极端——指信息收集方面。 弗雷迪房间里面的东西很少,但有效信息很多。他带的那些书,虽然也有阅读的痕迹,但早已蒙尘,爱丽丝只用看一眼就清楚近期没被打开过,可以放心忽视。 而艾米丽的物品,太杂乱。 这种杂乱不是摆放上的杂乱,而是种类繁多——做满笔记的书,各式小巧好携带的医疗器械,还有琳琅满目的药草标本。 “黛儿小姐很喜欢研究药草啊,这里有很多稀有植株,需要长时间,花大心血的去收集。” 爱丽丝小心避开那些脆弱的干叶,目光则频频往那里投去,看了好几眼。 自从开始解析庄园药剂成分后,她深入研究了解了不少药草习性,此刻难免见猎心喜。 “黛儿小姐很懂这些,如果我们能成为朋友就好了。” 这样爱丽丝就可以把令她头疼的判断原料一环交出去啦。 爱丽丝清咳了两声,继续寻找有用的线索。 这样漫无头绪找下去也不是个事,爱丽丝稍作思索,很快想起一件事:“我记得伍兹小姐提到过,邀请函上面要求他们每天都要写一篇日记。” “实在是没有头绪,我或许可以看一下黛儿小姐的日记?她记下的那些与日常有关的,在这个场合里总比疾病预防更有用吧。” 有了明确的目标,爱丽丝很快排除了那些干扰因素,在艾米丽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本日记本。 爱丽丝迅速翻开第一页,入目所及的,是半篇手抄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其中有不少字句都被涂黑,划掉—— 【余愿尽己之能力与判断力之所及,恪守为病家谋福之信。避免一切堕落害人之败行■■■■…… 余愿以此纯洁神圣之心■■■…… …… 时至今日,我已经违背这份誓词太多次……诸多祸端,皆因我自身……】* 比起以往稳定娟秀的字迹,这份誓言越抄到后面,字迹就抖得越发厉害。 “这是日记本的第一页,应该是黛儿小姐在记录她来到庄园的心路。” 爱丽丝从大片大片的涂黑和模糊的话语中,看出了一颗溢着愧疚的心—— 【……当接到那份邀请函时,我知道我不能再逃避了。违背誓言的代价是什么呢?我不确定,但我欣然接受它的到来。 多年前被撕裂的伤口都已经长好,但我知道内里的症结还没有消除。有人为此感到痛苦,而我愿意平息这份伤。 是时候了,是时候启程去赶往神明所为我选定的命运终点了。阔别多年,我重新戴起了护理帽,将镇静剂装入注射器。 我仍然有些胆怯,胆怯被认出来,心想着是否要换一身更不引人注目的衣服。 可我又冷静地想着,就算被认出来了,那又如何呢? 到现在还能记得我的人,应该需要我的帮助,无论是需要我的医术,还是需要朝我发泄一些迟来的怒火。 我希望这次的我能恪守住誓言,那曾被我反复念诵的誓言。 余愿以此纯洁神圣之心,终身执行「被划掉」,等我偿还完罪孽后,再坦然补完这句吧。】 短短的一篇日记,爱丽丝只看到了一个认真负责的好人。 这年头,大部分人都有信仰。但他们口中念着上帝,心里曲解着经义,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各种借口。 能像艾米丽这样,在日记里坦然承认自己违背了誓言,对此感到不安,并认为“诸般祸端,皆因自身”的人,足以称一句良善诚实。 艾米丽的态度,让爱丽丝产生了一点疑惑:“黛儿小姐处理皮尔森先生的伤势时的手法很娴熟,技术相当不错。看这里的情况,她也不是那种粗心大意,心有不轨的人。” “很难想象,她会被卷进出了人命的医疗事故。能上通缉令,可是意味着这场事故的严重性快赶上谋杀了。” “继续往下看吧,我还是忘不了她亲口承认的,她曾是疯人院医生的事。” 爱丽丝翻开下一页,这是艾米丽昨天的日记—— 【……邀请函上面说这里会有我想见的人,是她吗? 时至今日,我还是会想起那段时光。诊所的开销日益增加,入不敷出。不愿意再向父母伸手要钱,我开始看诊一些……不太见光的生意。病人们声泪俱下地说她们不需要,说这会把她们逼死,可将那一个个血淋淋的肉块装进袋子里时,我的心跳得很痛苦,我知道这是不对的。 誓言要求我不伤人,又要求我照顾好病人,使她们康健。这份冲突让我有些难以承受,可带来的收益却是实打实的。 尤其是负责了几场接生后,一想到那些哭声渐响的婴儿曾是被我扔掉的“医疗垃圾”,我选择用疯狂做义工的方式来偿还内心的不宁。 掌管一切的神没有原谅我,祂安静看着我陷入了新的深渊。明明我有了赎罪的心,可投机取巧的赎罪,是不被命运认可的。 随着我的频繁出诊,洛琳修女邀请我参加了新的治疗方式。 治疗结束后,我想再也忘不了那个叫丽莎.贝克女孩的眼神。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明白我究竟做了什么。 疯人院里的孩子,真的患有精神疾病吗?如果他们没有,那我所参与的算什么?我将疑惑写给了洛琳修女,可她还没有回复,那些该死的郊狼,它们咬坏了那些袋子…… 我应该更聪明,更警觉一点的,而不是待在原地傻傻等着修女回信…… 在逃亡的路上,我回想过无数次。被装进塑料袋里的肉块,疯人院里的女孩,还有那个被我抛弃的孕妇。我将她们,他们的脸反复刻在心口。 这里的人都有些熟悉,最让我激动的,就是她了。她五官长开了点,但大致还是一副稚嫩的女孩样。艾玛.伍兹……不管她改多少名字,我会都认出她的,认出丽莎.贝克。 比起多年前,她似乎真出现了一些精神问题。我跟她简单聊了几句,发现她记忆有些混乱,压力很大的模样。 她经历了什么,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她以为我没认出她,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挑明一切,让她反复想起曾经的那个画面。 这场游戏让我感到不安,每个人都各怀心思。我必须保护好她,不能让她再经历一次绝望了。】 一张照片从日记本中滑出。年轻许多的艾米丽.黛儿满脸笑容地站在一家新开的诊所前。 她胸口铭牌上的名字是——【莉迪亚.琼斯】。 那时候的莉迪亚.琼斯刚从医学院毕业,她的私人诊所的金属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她远大的前途。 可是现在,照片已经褪色,这上面记录的景象更像是一个温柔的旧梦,边缘斑驳。 经历了这些年的颠簸与担惊受怕,昨天晚上的艾米丽为自己的日记写下了最后一段—— 【命运啊……追着我索要违誓的代价。我付出了梦想,人生,付出了我的血,我的灵魂。拿去吧,我仅剩的躯壳。】 第205章 袭击 “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爱丽丝将艾米丽的日记本放回原位, “死去的孕妇,接生……多年前的那场医疗事故,大概率是暗地进行的违法堕胎生意暴露,被警察突击了诊所。正在接诊患者的黛儿小姐,或者说琼斯医生受惊后技术变形,酿成了一出医疗惨剧。” “而在这起悲剧中失去生命的,应该就是莱利先生的妻子,玛莎.莱利了。莱利先生为了寻找琼斯医生,为了复仇,才来到了这座庄园。” 爱丽丝在零碎的信件和日记中穿针引线,慢慢拼凑出多年前的真相, “而黛儿小姐,曾经在白沙街疯人院当义工时,参与了对伍兹小姐的‘治疗’。但她作为专业的医生,很快发现了这种治疗的不对劲,她也不算坐视不理,而是写信与疯人院的洛琳修女。” “但她没来及继续掺和疯人院的事,就因为那起医疗惨剧,过起了隐姓埋名的逃亡生涯。” “等等……” 爱丽丝将拼图一块块合拢,敏锐察觉到了各类事情的时间顺序的不对,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黛儿小姐提到的讨厌郊狼撕裂了塑料袋,应该是因为那些野狼被血腥味吸引,从垃圾堆里面翻出了未成型的婴儿,导致诊所的暗地生意被警方盯上。” “但这个时间点,是不是太巧了一点?黛儿小姐刚写信给了洛琳修女,提醒她疯人院不对劲,还没有收到回信,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最终被迫狼狈潜逃。” “警察来的太巧,让人怀疑……” 爱丽丝自言自语道。 杜克神父是自诩清高的烂人,而疯人院的其他合作者则是不择手段的烂人。杜克神父不可能下场用龌龊手段针对一个小小的医生,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我甚至都开始想,那场让琼斯医生一无所有的医疗事故,真的是因为技术变形……所导致的意外吗?” 爱丽丝作出一个大胆的推断,整个人却在此时猛地一个激灵。 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悸感又来了,像是有人在暗中窥伺着她,而且不怀好意。 通俗点讲,爱丽丝觉得附近有杀气。 “是不是因为耽误了太久时间,潜意识中给自己施加了不少压力?” 爱丽丝尝试解释自己的不安,如法炮制将艾米丽的房间恢复成原样后,慢慢地退到门口。 握上金属制成的门把手,关门的刹那,她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因为爱丽丝在门把手上,看到了一个扭曲变形的倒影。 在她发现的那一刻,对方已经手持着一种像是锯子又像是砍刀的大型杀伤性武器,自上而下,高高劈过来! 幸好爱丽丝早有预感,及时反应过来。她本能往旁边一滚,手掌往地上一撑,翻身站起。 险之又险避开这一击,爱丽丝稳定住身形,抬头一看,差点愣在当场,不假思索:“这是个……什么?” 对方身形壮硕,一袭黑色皮质大衣,脸上则扣着一张惨白怪异的面具。他抓着武器,像个被设定好的机器人一样再度砍来。 体型差距太大,爱丽丝压根没考虑过硬扛。注意到对方的武器笨重,毫不吝惜使用力气,她原本想利用自身的敏捷性游走到对方后力难继。 仅仅一分钟后,爱丽丝改变了这个想法。 “见鬼,他像是一个不知疲倦,也没有体力上限的怪物。” 在走廊狭小的空间里尽量腾转挪移,爱丽丝急促呼吸着,判断继续拖下去反而是她先被耗死。 她现在,无比怀念戚十一。 戚十一呢?在哪里?能不能与这个怪物掰掰手腕? 爱丽丝苦中作乐,但很清楚,想要求援也要先越过面前怪人的包围线。 抓住对方挥砍时低头,暴露的上方空间。爱丽丝不退反进,一拍对方肩膀,双腿发力起跳。 在她企图借力翻出去时,怪人硬生生止住惯性,一拳捶在爱丽丝后背。继而变拳为掌,想要抓住她。 爱丽丝忍下几乎要涌到喉口的腥甜,和怪人扭打起来,现场简直像一场不公平的摔跤比赛。 然而某一方不求打赢,只求脱身。在对方两只手都抓住她时,爱丽丝猛地松手往后一缩,甩开外套。 在怪人还疑惑抓住的人怎么变成了一件厚衣服时,爱丽丝已经飞快跑下楼梯—— “送你了,不客气。” 仅穿着打底的高领羊绒衫,爱丽丝感觉自己变得更轻盈了。她一路冲到入户厅,还没来得及预警,惊讶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身后,被愚弄的怪人抓着衣服追了上来,爱丽丝不得已推门逃入餐厅。 “这里也没有人,戚不在。” 爱丽丝左右环顾一圈,眼睛一亮,快速跑到屏风后。 她想复刻弗雷迪的经验,看屏风能不能让怪人丢失有关她的视野。 片刻后—— “莱利先生,我将起诉,你的谎话让我耽误了两秒逃生时间!” 第206章 前兆 爱丽丝发誓,她就不该把一丝丝希望寄托到弗雷迪身上。 她猜,弗雷迪被放过的最重要原因,是因为他犯的事情不重。 弗雷迪不过是让庄园里的人少了一顿午餐,又不是饿着奥尔菲斯了。 而爱丽丝私自潜入其余参与者房间的行为,明显违反了【上锁区域不可强行进入】这一条例。 奥尔菲斯因渡鸦死机,暂时断开了与庄园的链接。本场的惩罚执行人刻板按照规则执行任务,对严重违规的爱丽丝那叫一个穷追猛打,咬死不放。 两人从餐厅缠斗到走廊。爱丽丝正焦头烂额时,无意间一回头,竟看到躲在花房到洗衣间的交汇处的弗雷迪。 爱丽丝心中一惊,很快反应过来弗雷迪一直在跟踪艾玛与艾米丽的动向。弗雷迪在花房门口,那艾玛与艾米丽两人估计就在花房里。 她给不知为何失魂落魄的弗雷迪使了个眼色,准备把怪人溜拉远点,换个地方。 爱丽丝看到了弗雷迪,弗雷迪自然也看到了她与那个怪人。被怪人追过的他知道怪人的危险性,也能读懂爱丽丝的意思—— 【不要出声,马上就带走】。 讯息传达完毕,爱丽丝就转移注意力,开始寻找离开的路径。 说实话,爱丽丝从来没考虑过弗雷迪会不配合。她不想让这个可怕的怪人转移目标,弗雷迪肯定赞同。 但就是那么“巧”。弗雷迪在发现险境后,眼中闪过了诸多思索,似乎在不断权衡着。 只花了很短的零点几秒,他放弃了本能的权衡,在那一刻生出无限的勇气,猛然大喝道:“住手!” 爱丽丝:?你吃错药了? 眼见着言语攻击吸引不了怪人的注意力,弗雷迪抡起洗衣间的木桶,冲上去就是一个暴扣。 爱丽丝:??? 这打乱了爱丽丝的节奏,也打乱了怪人的进攻顺序。 毫无疑问,作为惩罚执行人,怪人也算是欧利蒂丝庄园的工作人员。主动攻击工作人员,是板上钉钉的违规。 “莱利先生,你疯了吗?” 爱丽丝的质问刚出口,弗雷迪就毫不犹豫回她:“我很清醒,我看到您受到了攻击,我必须站出来做点什么。” 还用上敬语了? 爱丽丝觉得弗雷迪壳子里已经换了个人,所做出的种种举动让她无法理解。 怪人迟疑一阵,终究是被弗雷迪所激怒,转身更改了方向。 弗雷迪把手边能扔的东西全部扔了过去,拔腿就朝与爱丽丝相反的方向跑。 “等等!” 爱丽丝看清他前进的方向,瞳孔一缩。 不等爱丽丝追上,弗雷迪已经踉跄着推开花房大门,毫不犹豫将怪人引了进去。 几乎是刹那间,里面传来了艾玛与艾米丽的尖叫声! “该死,莱利先生到底在想什么!” 爱丽丝暗骂一声,心急如焚地紧跟着冲进去。 花房里面的情况异常混乱。爱丽丝落在最后,只来得及看到随着怪人追上后的一记猛力挥砍,弗雷迪“体力不支”地摔倒在地,那造型夸张的锋利武器朝着艾米丽与艾玛落下! 艾玛跌倒在地,下意识抓住了艾米丽的袖子,想将她拉到后面:“艾米丽!快跑!” 猛烈的破空风传来,那一刻,爱丽丝在艾米丽脸上看到了很多涌动的情绪—— 对死亡的害怕,恐惧,焦虑,还有来不及收起的错愕迷茫。 她没有顺着艾玛的力道退后,而是猛然将艾玛护到身后。 那些复杂的表情最终化为压抑本能的面部肌肉抽搐,艾米丽闭上了眼睛,迎接既定的命运。 “不!求求你,住手!” 艾玛再度发出一声呼喊,在过于激动的情况下,她的声音变得高昂而尖细,在几度破音的边缘。 比起艾玛往日甜美的声线,这声音更接近小孩的特殊音色了,像是一个在绝望哭泣的幼子。 爱丽丝不忍闭上眼,不敢去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所以她没注意到,弗雷迪仰起头,紧紧盯着艾米丽。 他不在乎此刻怪人离他更近的这件事,也不在乎怪人杀完艾米丽后会不会放过他。 弗雷迪只是静静看着,甚至有些期待着艾米丽接下来的遭遇。 让他失望了。 枭首的特殊动静迟迟没有传来,爱丽丝也没听到什么东西被打碎的闷响。她迟疑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幅略微有些怪异的画面—— 怪人不可思议的止住了这一击,扬起的刀锋迟迟没有落下。在高举的姿势下,衣服的袖子稍微滑落,露出了一节满是绷带的粗壮胳膊。 “医生!艾米丽!” 艾玛也睁开眼睛,看到了这一幕。她喜极而泣,来不及多想,抱着艾米丽往后面拽。 与死亡擦肩而过,艾米丽彻底瘫软在地,过度的惊恐让她产生了突发性闭气。望着那把悬在头上的凶器,她整个人晕厥过去,被艾玛拖着退后。 弗雷迪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态,也跟着离开怪人的攻击范围,嘴上还道: “听着,我反对你伤害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这里发生的事情,已经超过了法律所能允许的范围!” 回过神的艾玛快急疯了,低声喝道:“莱利先生,我理解你在此刻的担当。但你先收敛点,小心这个怪人又动起来!” 弗雷迪张嘴刚要继续发言,悄悄绕过去的爱丽丝抬手就是一记手刀。 现在,瘫在地上的人变成了两个。 艾玛与爱丽丝胆战心惊,与定格住的怪人对峙。她们并没有煎熬多久,透过那张惨白的面具,怪人的目光落在艾玛身上。 “丽…滋…莎…” 极低极轻的,仿佛被泥土封住的沙哑咽喉念出了几个字。 怪人僵硬往前挪了一步,和之前的矫健凶残比起来,他简直像是在重新适应这个身体。 “别过来!” 艾玛受惊,连滚带爬,很是狼狈地拖着艾米丽躲到了那个硕大的稻草人后面。 “小…丽……” 怪人又念了一遍。 恐怖而怪异的武器无力垂下,顶端还有着不明血迹,砸在地上发出极响亮的一声。怪人仿佛被自己发出的动静所吓到,忽然转身就跑。 不等爱丽丝多眨几下眼,怪人的背影消失无踪。 刚才的事像是一场慌乱无羁的梦,只有敞开的花房大门,还有在翻滚躲避中被压的乱七八糟的植物丛,述说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他是个什么人?” 艾玛从稻草人背后探出头,心有余悸,脸上的惊恐还未消退, “莫名其妙的就冲了进来,莫名其妙的就放过了我们。上帝保佑,幸好没人出事。” 第207章 消失 艾玛并没有深入思考,她的言语很混乱,拼命摇着昏迷的艾米丽:“艾米丽,你醒醒,你怎么了?不要吓我,醒醒!” 爱丽丝半蹲下来测了测艾米丽的心跳与呼吸,示意艾玛松手:“伍兹小姐,黛儿小姐惊吓过度,晕厥过去了。你稍微放点力气,别勒着她。” “症状不算严重。把她移到开阔地方,保持空气流通,黛儿小姐会自己清醒的。” 六神无主的艾玛冷静下来,依言照做。她们把艾米丽与弗雷迪搬到最近的房间,也就是爱丽丝所住的1f02室。 确认门锁反锁好了,爱丽丝这才转身,一边选着新外套,一边状若无意地问:“我刚才,听到那个怪人说什么……丽…莎?” 艾玛闻言,跟着点头:“我也听到了。幸好他没有继续纠缠我们,艾米丽小姐差点就死在他的手下了……” 爱丽丝看着无知无觉的艾玛,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附和艾玛的话,还是该叹气感到世事无常。 她通过艾米丽的日记,知晓艾玛.伍兹曾用名——丽莎.贝克。 结合怪人的呢喃,爱丽丝不认为怪人是在最后大发慈悲,放过他们。 怪人更像是认出了艾玛,因为无法下手而仓皇离开了狩猎场。 但艾玛不记得自己过去名字。她现在专注照看着艾米丽,庆幸这“意外”的好运。 爱丽丝守在门口,目光落在被打晕的弗雷迪身上。 “我只跟莱利先生分开了短短一小时,可他却变得如此奇怪……” 艾玛也诧异道:“我也很意外,莱利先生居然会站出来。虽然他的语气有些冲,差点让事情变得更坏,但他初心看上去不坏……” 艾玛脸色很是纠结,她觉得不太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小心觑眼爱丽丝的神色,艾玛没有再说。 爱丽丝摇摇头,认真道:“我知道伍兹小姐在想什么?我也很疑惑,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 就是弗雷迪在楼下跟踪监视艾米丽与艾玛的时候,听到了一些改变他想法的事。比如,艾米丽就是莉迪亚.琼斯。 “伍兹小姐,您下午和黛儿小姐为什么会去花房?你们聊了什么吗?” 爱丽丝抬眼看向艾玛。 艾米丽确实如爱丽丝所说,情况很快就稳定下来了,她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这让艾玛犹豫一阵,含糊道:“艾米丽……在餐厅向我坦诚了一些事。这些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发现我可能误会她了,也感受到她对我的关心。” 爱丽丝不着痕迹看向弗雷迪,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艾米丽向艾玛袒露的事,全进了弗雷迪的耳朵。 艾玛没有察觉到爱丽丝的小动作,吞吞吐吐道:“所以,我也告诉艾米丽一个我的秘密……咳咳,也算不上秘密吧,有些不好意思。” “我把她带到花房,想将斯凯尔克劳先生介绍给她。” “斯凯尔克劳先生?花房?” 爱丽丝感到奇怪,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问, “伍兹小姐,您很喜欢那个稻草人吗?” 斯凯尔克劳【scarecrow】,绿野仙踪里的稻草人。 爱丽丝自然而然想到花房里的那架稻草人,她嘴里指的喜欢,也是指对无生命物品的喜欢。 没想到,艾玛居然脸红了许多,迟疑道:“应该,是挺喜欢的。斯凯尔克劳先生很有本领。我昨天跟他抱怨了皮尔森先生与莱利先生的争吵,斯凯尔克劳先生说他会有办法的。” “很神奇的,今天中午莱利先生与皮尔森先生很和谐!” 那是因为弗雷迪要给克利切挖坑,让克利切专心去找钱包,别打扰到他。 爱丽丝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和艾玛面面相觑。 “说起来,皮尔森先生是不是还在外面?” 艾玛不确定道:“刚才的意外来的快去的也快,皮尔森先生可能还没发现?” 爱丽丝回忆着自己与怪人缠斗时的路线——楼上,入户厅,餐厅,走廊,花房。 “不对,他不能一直在起居室吧。只要他离开了起居室,我大概率会看到他。” “伍兹小姐,你守在这里,我出去找找下皮尔森先生。” “别锁门,我随时会回来。” “欸?等等,爱丽丝小姐……” 艾玛来不及挽留,爱丽丝已经推门出去。 “刚才只顾着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都没注意怪人离开的路线。” 爱丽丝深吸了一口气,想到怪人那恐怖的力气,感到后背隐隐作痛。 她压下这股疼痛,思索着:“估计背后青了很大一块,等找到皮尔森先生就立刻回来,不能耽搁。” “等黛儿小姐醒了,可以问她要点药酒揉揉。” 不清楚怪人还在不在附近,爱丽丝不敢大声呼喊克利切的名字。在门口分析片刻,爱丽丝选择还是先去起居室看下。 起居室里空无一人,但残余的炉火仍然有着相当的暖意。 爱丽丝捡起一个被扔到地上的靠背,放回单人沙发上—— “为了寻找那个不存在的钱包,皮尔森先生将沙发翻得乱七八糟。他可能找累了,就在这里烤了一会火。” 从沙发走到壁炉前,爱丽丝注意到这里的地板上有道黑色的划痕印子。 “可能是为了添柴,也可能是为了熄灭炉火,皮尔森先生来到壁炉前。他似乎在这里摔了一跤?但愿他的左肩没有受到二次创伤。” 就在爱丽丝专心寻找克利切的行踪时,她背后的起居室侧门,悄无声息打开了。 第208章 密道 来者推开门,伸手在门板上敲了两声。 爱丽丝头也没回:“你来晚了。” 戚十一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是我?” 她看了看起居室里的环境,皱眉:“好乱。” 爱丽丝随口回复她的第一个问题:“能够悄无声息摸到门外还不被我察觉的,要么是不太正常的“人”,要么就是身手高过我的人。都开门进来了,还不忘敲门提醒,对我肯定没有恶意。” “武艺不凡,对我不错的人,我觉得应该就是戚你了。” 爱丽丝继而又道, “起居室乱是因为皮尔森先生下午在这里找东西。怎么,戚还负责起居室吗?” “原本不归我负责的。” 戚十一无奈,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至少有一半的佣人被老管家带走,不知所踪。这导致剩下的人工作量稍微增加了点,每天还换来换去的。” “管家将这边的权利暂时下放给了一个老员工。那人任人唯亲,总是把一些难以处理的地方排给我这个平平无奇的新人。” 爱丽丝想了想,诚恳道:“他叫什么名字?以后我找机会帮你开掉他。” “不用。” 戚十一摆摆手, “我找监控死角把他套头打了一顿,没留痕迹。就是打得太起劲了,那厮哼哼唧唧的干扰了听觉。我打完才发现你这边出了问题。” 戚.自己的仇自己报.十一。 而听到戚十一来晚理由的爱丽丝,稍稍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才若无其事的将话题引向正轨—— “戚,我找不到皮尔森先生了,最后只能断定他在壁炉前摔了一跤。你来看看,或许有不同的思路。” 戚十一提起女仆长裙的一角,姿态利落地凑近蹲下,说:“这房子到处都是机关,壁炉前会不会存在?” 爱丽丝回:“我想过这个可能,但新的问题来了,如果存在机关,皮尔森先生也不可能知道打开的办法吧。” “……恕我直言,你口中的那位皮尔森,虽然身手还算灵巧,但那更多像是混迹街头的生存经验,而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武人。” 戚十一认真道, “可这里的痕迹消失的太干净,干净到不可思议。除非那位先生对自己的实力有所隐藏,那我只能想到他就是这么好运,误打误撞开启了这里的机关。” 爱丽丝没有作声。 戚十一站起来,稍微后退了两步:“试试?” “怎么试?” 爱丽丝问, “根据皮尔森先生留下来的痕迹,我也摔一跤?但我背后现在有伤,不太好完成实地侧写。” “不会让你真摔。” 戚十一拍了拍手,把袖扣解开,方便等会动作, “你尽量模仿,体验下。根据那位皮尔森的视角,你觉得你会磕到哪,撞到哪,或者下意识伸手摁向哪里?我随时准备接着你,请放心,我的反应跟得上。” 戚十一都打包票了,爱丽丝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她其实想提议让戚十一来模拟,考虑到戚十一学得更偏向是传统的武术打斗,对环境侧写以及场景还原不太精通,被迫作罢。 “我要摔了。” 爱丽丝提醒戚十一注意。 “嗯,准备好了。” 戚十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随着爱丽丝与戚十一的不懈努力,在尝试按动摔跤时最容易扶住的那块墙壁时,壁炉忽然一阵抖动,缓缓出现一道裂缝。 她们俩互相对视一眼。 “是密道,你觉得会通往哪里?” 戚十一饶有兴趣。 第一次看到庄园隐藏机关的开启,面对未知的空间,戚十一格外有探索的冲动。 爱丽丝回忆了一下脑海中的地图,托着下巴, “从布局上看,起居室右侧墙壁的后面是缪斯回廊。” “缪斯回廊算是这座庄园很重要的部分了。不仅在布局上四通八达,连接着门廊后院,1f01室等不少地方,自身的秘密也不少,有一道隐藏的通道不稀奇。” 戚十一伸出一只手,比划着密道的宽度—— “缪斯回廊现在被封了,这座庄园的右半部分都无法进入,这可能是唯一的通路。” “你身上带伤,这条通道的另一边藏着什么,就交给我来寻找吧。” “不是藏着什么的问题。” 爱丽丝有些头痛,说, “是关于皮尔森先生去哪了的问题。如果他足够好运,他或许会因为一场意外的摔跤,发现这里的奥秘。我现在担心他走进了这条通道,却回不来了。” “而且我还有一个疑惑,疑惑皮尔森先生为什么要穿过这条通道。” 爱丽丝无奈道, “他总不至于认为莱利先生把钱包扔进了这里。” “或许,是为了躲避那个怪人?也不对啊,怪人没来过起居室。” 戚十一刚要张口说话,忽然闭嘴。她朝爱丽丝做了个无声口型:【外面有脚步声,在往这边靠近。】 爱丽丝眼神一凛,配合戚十一快速复原壁炉。 随着侧门响起的微弱的敲门声,戚十一悄无声息从正门穿过入户厅离开。爱丽丝猜到是谁,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走过去开门。 艾玛看到她,眼神一亮,道:“爱丽丝小姐,莱利先生和艾米丽醒了。怎么样?您找到皮尔森先生了吗?” 爱丽丝含糊道:“发现了一点意外情况,他可能失踪了。” 艾玛闻言,表情一变:“不会是因为游戏马上要开始,皮尔森先生过于害怕,选择逃跑了吧?” 她有些焦灼,像是在担心克利切的安危。 戚十一会去管通道另一边的事,爱丽丝便对艾玛道:“目前来看,皮尔森先生自己心里应该有数,我们先照顾好剩下的人吧。” 艾玛眨眨眼睛,没有拒绝爱丽丝的提议。 …… “谢谢,我现在感觉很好,刚才只是太紧张有些呼吸不上来。” 艾米丽坐在床上,神智已然清醒。 她已经从艾玛的讲述中知晓后续的发展,望向爱丽丝的目光首次带上亲近之意。 爱丽丝向艾米丽询问好医疗箱的位置,略有些抱歉地回头,看向也是刚醒,半坐半靠在单人椅上的弗雷迪, “莱利先生,刚才的情况太紧急,我贸然行动了。您的后颈还好吗?” “你做的对。” 弗雷迪目光扫过房间里的三人,低头敛下眼眉, “也是我失去理智了,差点好心办坏事。” 他一句话,将自己引怪人去花房的行为定义为“好心办坏事”。 面对弗雷迪难得的歉意,在场的人不好多说什么,默契将这件事翻篇。 随着爱丽丝出门去拿医疗箱,弗雷迪也起身紧随其后。 阳光从餐厅窗户外洒进,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逐渐靠近。 迈过餐厅大门,阴影短暂交叠的那一刻,爱丽丝听到弗雷迪在她身后幽幽道:“你在她房间里发现了什么?” 爱丽丝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弗雷迪沉郁的目光。 她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诚恳:“什么也没发现,黛儿小姐的房间里都是一些书和草药标本。” 弗雷迪细细咀嚼着,重复了一遍那句话:“什么都没有发现。” 爱丽丝与他对视着,透过弗雷迪的眼镜看到了他那双足够平静而令人心里发寒的双眼。 忽然,弗雷迪笑了起来,随意道:“听起来真可惜,像是我们白忙活了一场。” 他抬手扭正了一下那条鲜红的领带,转过头,像是在欣赏窗外的风景。 第209章 提醒 爱丽丝什么话也没说,加快脚步离开。 对于聪明人来说,有些事情不必挑明。弗雷迪猜到了爱丽丝不愿对他说实话,可那又如何呢? 就像爱丽丝也明白弗雷迪或许已经推测出艾米丽的身份,并且已经付诸行动,想要尝试拉她一起去死。 但是,如果爱丽丝真把这件事情说到明面上,只会收获弗雷迪迷惘的眼神。 这场因为一声叹息达成的临时合作,也在无声中走向了崩毁。两位当事人对此早有预料,他们都显得很平静。 爱丽丝继续向前走,走进入户厅。地上的影子分开。停在原地的弗雷迪,脚下的阴影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 爱丽丝的伤在背后,她自己不太方便处理。请弗雷迪回避后,艾玛在艾米丽的指挥下帮爱丽丝上药。 艾玛将药酒倒在手心,等着爱丽丝脱下衣服。当她看到爱丽丝背后除了大片清晰的深色淤青,还有不少凌乱的旧伤时,微微一愣。 “这些旧伤……” 艾玛低声道, “和我的有点像。爱丽丝小姐,这是你从哪里惹来的?” 让艾玛来帮忙,自然是想让她看到这些,知晓她记忆出现问题后,爱丽丝确定她绝对想不起来爱丽丝是谁。 没有被认出的风险,爱丽丝更放松了。 她故作惊讶地问:“伍兹小姐,您是指我背后的疤吗?那大约是那座疯人院留给我的临别礼吧。” 艾玛手底下不自觉用力,声音轻到几乎听不到:“你究竟是谁?我为什么对你毫无印象?” 爱丽丝松口气。 没有印象好啊,就怕你有印象呢。艾玛早说她记忆不清,爱丽丝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爱丽丝自然而然道:“可是我莫名觉得伍兹小姐很熟悉。” “你认识我?” 艾玛手一抖,让爱丽丝倒吸一口凉气。 “艾玛,你太用力了。” 艾米丽及时喝止艾玛的动作,蹙眉,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小声?” “不对,不管在谈多么有意思的话题,上药都要注意啊。” 爱丽丝平复了一下呼吸,艰难道:“没事,我还好……” 艾玛这下是真手足无措了:“对不起,爱丽丝小姐,我走神了,非常抱歉!” 艾米丽从床上探过身子,再次查看了一下爱丽丝的后背,转而对艾玛道:“艾玛,你去打盆冷水,还要一条毛巾。先冷敷几次再上药吧。” “明白,我很快回来!” 深感自己做错事了的艾玛飞快点头。 等爱丽丝披上外套,房间里只剩两个人了。爱丽丝逗完艾玛,又将目光投向了艾米丽。 掌握了超多线索,早已理清楚大部分往事的爱丽丝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艾米丽。 那眼神……纠结,思索,不忍,迷惘,特别复杂。 艾米丽抬手摸摸头发,又不自在地挪动着身体,扭头看着天花板,看着墙角,看着被子。 爱丽丝不语,只是默默盯着她。 这种沉默诡异的氛围仅仅只持续了半分钟,艾米丽忍不住道:“爱丽丝小姐,您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想问我?” “这是可以说的吗?” 爱丽丝小声道。 艾米丽压压额头跳动的青筋,“当然可以。” “我担心是我弄错了,误会了什么事。”爱丽丝慢吞吞开口,“我先提醒黛儿小姐,小心莱利先生。” 艾米丽一怔:“小心莱利先生?为什么?” 爱丽丝半真半假道:“之前,黛儿小姐不是跟伍兹小姐走得比较近嘛,皮尔森先生又有些敌视我。我只能靠近莱利先生,希望能和他组成同盟。” “莱利先生不相信我,他好像有着自己的打算。我无意中看到他在纸上写了个人名,叫什么……玛莎来着。” 在这一刻,艾米丽的呼吸似乎停止了。 她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开始抽搐,这个名字将艾米丽刻意遗忘的往事一一挖出。 “他在纸上写了这个名字?” 艾米丽语无伦次, “莱利先生认识玛莎?那…那…我觉得……” 爱丽丝知道这很残忍,但她必须让艾米丽对弗雷迪有所防范。 “不是认识。” 爱丽丝认真道, “玛莎对他非常重要。我发现莱利先生在调查你,他对医生,护士这种职业很痛恨。” “我担心他会失去理智伤害到您,所以希望黛儿小姐您能多加注意。” 爱丽丝话音刚落,艾米丽苦笑一声,接话道:“爱丽丝小姐,其实你不用说的这么委婉。你是不是已经确定莱利先生是来找我的?” “为了玛莎。” 能啃下那些厚重的医书,热衷钻研医学及药草那些枯燥的知识,毫无疑问,艾米丽是个相当细心的聪明人。 爱丽丝并不意外她会猜到这一层。 第210章 玛莎 爱丽丝的犹豫,正是因为艾米丽的聪慧。 她原本还没想好,既然艾米丽提出来了,爱丽丝也长舒一口气,说:“抱歉,我窥探了你的过去。” “好吧,我承认,我知道你是莉迪亚.琼斯了。而我又恰好知道莱利先生在寻找一个出过医疗事故的医生。” “医疗事故……” 艾米丽并不关心爱丽丝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她只是将“医疗事故”这个词念了一遍,用一种很无力而悲哀的表情恳求道, “爱丽丝小姐,我知道了。能请你为我保密吗?尽量不要在艾玛面前提到玛莎这个名字。” “好。” 爱丽丝答应得很快,但希望知道原因,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不能在伍兹小姐面前提到玛莎这个名字。” 顿了顿,爱丽丝补充, “我……还想知道那场医疗事故的细节,玛莎…究竟是怎么死的。” 艾米丽低低道:“一个猜测吧。” “我还记得多年前的那天。玛莎走进我开的私人诊所。她留着一头末端微弯的中长发,气质非常温柔贤淑。但她又是那么有活力,即使气血有些不足,但依旧兴致勃勃地和我谈论着她的孩子。” “玛莎是来诊所待产的,她的肚子已经很大,可她的丈夫却不在身边。我想安慰她,鼓励她放心,但她却告诉我说是她甩了她的丈夫,她并不悲伤。” “我想,如果没有出事,我也不会忘记她。忘记眼光独到,谈吐不凡的玛莎。她在前台签下了她自己的名字——玛莎.雷明顿。” “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她的大女儿——丽莎.贝克能喜欢她肚子里的孩子,小小的安纳西。” “玛莎说她做过一些错事,她曾经在婚姻中辗转反复。最后,她意识到她不喜欢世俗为妻子制定的那些规矩,她可以尝试独自抚养两个孩子……” 艾米丽深深低下了头,嘴唇有些发抖, “天啊,我在她的嘴里听到了丽莎的名字,这让我稍微分了点心。我不记得,我不确定我给她打的药物是否过量了。理论上来讲,药物会帮助她度过生产时的虚弱。” “但玛莎产生了严重的反应,她开始呕吐,她在最需要保持清醒的时候昏迷了。她失去力气,胎儿有窒息死亡的风险,母体也快不行了……” “按照学校里教过的,我不得不紧急转成剖腹产。在那个手术台上,玛莎出了好多血,好多……当我看到那个青紫色的,已经停止呼吸的婴儿时,失魂落魄的我发现手上的血也在变冷……” “她死了。” 提起当年的那起事故,艾米丽目光里满是崩溃。 即使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依然记得当年所有的细节。 流淌在手上逐渐冷却的血;刚才还强打精神,憧憬未来生活的玛莎;还有那坨拥有“安纳西”这个好名字的肉。 “手术刀掉了下去,我想把玛莎的眼睛合上,我想把安纳西放在她的脸颊边上。但是,外面突然传来了踹门声,还有杂乱的警笛。我…我……” 艾米丽举起两只手,低头看着滴滴掉落的眼泪在手掌的纹路上蔓延开来, “所以我什么也没有做,我逃了。我不确定是因为玛莎已经死了,我留下来也救不回来,还是我不敢面对这件事。” “明明只是一场小小的接生手术,老师也曾夸赞过我,说我对剂量的把控一向毫无挑剔。难道真是因为我听到了丽莎的名字,稍微走神了一下?我……我是否为丽莎治疗后,还意外害死了她的母亲?” 爱丽丝递给艾米丽一张干净的手帕,艾米丽并没有接。 她只是任由泪水从眼眶中溢出,一如她曾经暗自怀疑过自己的那些日夜。 艾米丽很清楚自己的心伤,她一直控制着自己,不敢去细想。 不敢细想她在疯人院里遇到的丽莎是不是玛莎口中的大女儿。 更不敢细想——如果玛莎死在了莉迪亚.琼斯医生的诊所内,那在疯人院中的丽莎还能等到谁。 “这就是我犯下的那起医疗事故了。” 艾米丽视线有些模糊,鼻音也变得很重, “我对我即将迎来的命运全盘接受,但我不敢让丽莎知晓当年的事。她从来都不是没人要的孩子,是我毁了她与母亲的新生活。” “今天下午,我不过是怀着愧疚的心思向她坦诚了一部分我做过的孽。那个孩子却拥着我,说我是她的天使,她的良药……” “她的话很好的宽慰了我这颗酸痛的心,但让我更不敢去面对一些事。” “我只希望她今后的每一天,都是快乐,幸福,无忧无虑的。” “就像玛莎曾经期望的那样。” 不得不说,艾米丽透露的信息量太大。让爱丽丝消化了好一阵。 她的第一反应,是在思考玛莎这个人。 艾米丽对她印象深刻,而艾米丽转述的玛莎,同样让爱丽丝感到丝丝敬佩。 她开始惊讶于玛莎有可能是艾玛母亲这件事,并因此对玛莎与弗雷迪的结婚照产生不解。 但艾米丽亲口述说的,玛莎有过多段婚姻的事,让爱丽丝反应过来,艾玛应该是玛莎与前夫所生。 与前夫分开后,玛莎嫁给了弗雷迪。但不知为何,艾玛流落疯人院,玛莎也对弗雷迪产生了极大的意见,并且再度离开了丈夫。 再嫁再离,并决心抚养两段婚姻所带来的两个孩子这件事,足以让爱丽丝看到一个不甘于规矩,充满着生命力的女人。 在这个年代,女性的地位本就低下。而在嫁人之后,世俗的条条框框更上一层,将她们定死在妻子,母亲这些身份里。 就爱丽丝所知,她见过不少女性在婚后放弃事业,回归家庭。 她们不被允许干除了家务以外的事情,如果想要去博物馆,想要去音乐会,还需要获得丈夫的“许可”。 同样,女孩想要上学,也要获得父亲的签字。 所有人都对这些规矩习以为常,盲婚哑嫁后当个贤妻良母就是她们的一生。 玛莎至少,想从这个框架里跳出来。 她差一点就成功了。无论是不幸福的,还是幸福的生活,无论是爱她的,还是更爱她的人。 两段婚姻,两个男人,最后都被玛莎抛下。 她比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女性更疯狂,更爱自己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忠于家庭,没有无条件顺从丈夫,安于室内。 按圣经所说,她是要下地狱的。 但她最后还是失败了。 爱情,金钱,家庭,地位,荣誉,安稳,什么都没有束缚住玛莎。 这么有生命力的人,最后就这么轻飘飘的死去了,死在一个私人诊所里。 被一场造化弄人的意外扼杀。 也难怪,艾米丽对此无法忘怀。她认为自己害死一个在认真活着,值得活下去的人。 第211章 梅斯默 “抱歉,那件事,还有那个人……在我心上划下的痕迹太深了。” 艾米丽吸了吸鼻子,努力想要微笑。 但她根本笑不出来,她只是怕艾玛回来会发现不对。 “谢谢你,黛儿小姐,我对当年的事情更清楚了。” 爱丽丝走上前,拍了拍艾米丽的脊背,轻声道, “请您不要太自责,我相信您的医术很好,而且您总是有一股能在绝境中保持冷静的平稳心态。或许,玛莎之死并不是您估错了待产药物的剂量,而是存在其他隐情。” “还能有什么?” 艾米丽哑着嗓子, “在动手前,我仔细问过玛莎的用药史。她告诉我,她整个孕期的状态都很好,除了因为没有大女儿消息有些郁郁寡欢。” “她的丈夫曾为她在梅斯默医生那里开了一些药,用以调理心情。那些药片的名字我都确认过,都属于很安全的药物。” 爱丽丝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下意识皱眉:“你说谁给玛莎开过药?” “查尔斯.梅斯默。” 艾米丽无精打采, “在全英国都能排得上号的好医生。” 艾米丽不怀疑梅斯默医生的原因很简单——实力与地位。 梅斯默家族涉及到的产业也很多,但专注在心理与精神的治疗方面。他们家的人,有天赋的从医,没天赋的也不强求,随便培养点管家赚钱的能力,早早联姻其他家族。 可以说,梅斯默,在心理学界就是一块响当当的招牌,更何况查尔斯.梅斯默,入行几十年的前辈。 他开错药的概率,跟英国皇家学会的成员不识字一样低。 而艾米丽从学校毕业,到诊所倒闭,也就一两年的光景,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医学新人。另外,艾米丽性格中的那点胆怯与不自信,也跟她受到的教育有关。 “和梅斯默医生比起来,我不过是个稍大点的医院都不承认的野医生。” 艾米丽叹了口气, “何况,在我还是个学生时,梅斯默就已经是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了。” 艾米丽在伤感自身,没有多想,爱丽丝可不一样。 查尔斯.梅斯默…… 爱丽丝对这个老东西的第一印象,就是冷血无情,残忍贪婪,狡猾至极。 他是艾达的父亲,却因为艾达坚持与埃米尔在一起,直接就不想认艾达。 他是德高望重的心理医生,却几次被告上法庭,全靠与基奥家族的权钱交易脱身,继而逍遥法外。 而且…… 白沙街孤儿院,会被转成疯人院,也与这位老梅斯默有关。 正是他开具的“病情报告”,证明里面的孤儿都有精神疾病,从而让杜克神父的手续顺利通过。 所以爱丽丝对查尔斯.梅斯默完全没有滤镜。 不对,有的,她坚定的认为对方是个大坏人。 “黛儿小姐,你说梅斯默医生开的药没有问题。但你只是根据玛莎转述的药名来分析,你有没有看过她在服用的药物,确认过里面的成分呢?” 面对爱丽丝的质疑,艾米丽很茫然:“呃,我确实没有看到药片……你的意思是——玛莎吃的精神安抚类药物被更换过?梅斯默医生没理由做这件事吧。无仇无怨的,病人的康健可是关系到医生的职业生涯。” 爱丽丝暗自道:那只是关系到像黛儿小姐这样的,小医生的职业生涯。同为医生,查尔斯手上的人命不少,但那些声音都传不出去。 除了……柯根。 爱丽丝忽然记起,柯根掌权后,曾说过,她正将那些不公正的判决翻出来,一一重新审理。 换言之,柯根手里,绝对有查尔斯.梅斯默害死病人的证据。 想到这里,爱丽丝对艾米丽道: “我在伦敦有一位好朋友。她经办过和梅斯默医生有关的案件。这场游戏结束后,我可以为你引荐那位朋友。我现在越发觉得,玛莎之死可能真的不是一场意外,就算是意外,事情的主因也不是起于您身上。” “我知道,我现在怎么说,您可能都不太相信。长达十几年的印象,需要您自己亲眼看过那些卷宗记录,才能改变。” 艾米丽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还有一点点的希望, “爱丽丝小姐,您说的是……” “我回来了!快快快开门,水盆有点重!” 门外响起了艾玛欢快的声音。 艾米丽及时住嘴,慌乱用被子擦了擦脸。爱丽丝目光闪动,扣紧衣服,开门放艾玛进来。 艾玛特意去花房接了一桶水,还带了一个盆,方便多次取用。 她费劲拎进来,擦了擦额头鼻尖冒出的细汗,用手扇着风:“每天除了吃,睡,就是到处逛到处玩。在这里待得几天,把人都养懒了。” “爱丽丝小姐,艾米丽,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呀?怎么艾米丽的眼睛有些红红的?” “我们在聊消失的皮尔森先生,还有刚才的那个怪人。” 爱丽丝随口道, “大难不死,黛儿小姐情绪有些激动,没控制好眼泪的分泌。” “欸?” 艾玛狐疑看着她们两个,觉得这说法有些站不住脚。 但她习惯性的不去质疑反击别人,而是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这样啊……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个怪人到现在都没有再次出现,我们还算安全。等吃完饭,我们四处散开,好好找一下皮尔森先生去了哪里吧。” 第212章 暂时的平静 望着这张动人的笑颜,爱丽丝不确定艾玛听到了多少。 应该不多,毕竟艾玛拎着水桶,没办法做到无声无息。 在艾玛的忙碌下,爱丽丝很快就敷上了冰凉的毛巾。反复来回几次,原本吓人的青肿稍微好转。 “差不多了,准备上药吧。爱丽丝小姐,这几天请减少活动,小心二次创伤。” 艾米丽颔首,示意艾玛继续。 “咦?莱利先生还在门外吗?” 爱丽丝盯着镜子,忽然问。 艾玛稍稍迟疑了一下:“不在了,我出去打水的时候就没有看到他。” 爱丽丝心中一跳,担心弗雷迪趁这个功夫摸进了艾米丽的房间。 她转念一想,其实进不进已经无所谓了。偷听到艾玛与艾米丽的部分谈话后,弗雷迪一定会不择手段了解艾米丽的过去,他的怀疑已到巅峰,只差最后一根稻草。 就算什么也没有查到,紧迫的时间也会弥补这点重量。 最终,爱丽丝隐晦提醒道:“莱利先生大约是有事去忙了吧。也不知道是什么事,都不跟我们打声招呼。” 眼看着艾玛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生怕她们两个又聊到忘了手下轻重,艾米丽在旁叮嘱:“比起那些细枝末节,病人更重要。艾玛,不要分神,注意患处边缘。” “要不然,还是让我……” 瞧着艾米丽的模样,她恨不得亲自来。但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艾玛断然拒绝:“艾米丽,你教我怎么做就好,我能处理这些。” 她确实很认真,专注每一处细节。 当艾玛完成这项额外工作时,艾米丽忍不住夸赞道: “之前皮尔森先生的伤势也是艾玛你在照料,现在爱丽丝小姐也归你负责。艾玛,你的手很巧,心思也很细腻周到。” 艾玛腼腆一笑:“无聊的时候,我可以花上一个下午,慢慢地修剪一座盆栽。” 爱丽丝则穿上衣服,稍微活动了一下肢体。 嗯,用力挥动手臂的时候会牵扯到背部,产生一些痛感。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问题。 确认完主要活动能力没受限,爱丽丝转头看向窗外,略微有些惊讶:“天黑了,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艾玛收起医疗箱,放在艾米丽边上,头也没抬:“我感觉差不多吧,我肚子已经有些饿了,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在床上躺了一下午的艾米丽慢慢下床,手摁在胸前,温和道: “今天大家都累了吧。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分享鱼油,这来自深海的黄金能快速调整我们的状态,让我们更健康。” 艾玛默默转过脸,爱丽丝也咳嗽一声,看向天花板。 如果追求最标准的健康需要服用难吃的保健品……除了艾米丽,在场的人都觉得现在就很好。 艾玛时间估算得不错。没过多久,庄园的佣人便来通知晚餐时间到了。 弗雷迪慢慢从楼上下来,径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看着三个女孩子连成一排,坐在他对面时,一点也不意外。 艾玛眨眨眼睛,声音很甜:“莱利先生,您刚才去哪里了?” “我想,回房看本书,打发一下时间这种事,应该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备吧。” 弗雷迪叉起一块牛排,不冷不热道, “还是说,你希望我跟那个小偷一样,总是像根木头的老实待在某处,等待你的召见?” 弗雷迪的目光扫过餐桌,注意到克利切目前不在。 但他现在并不在乎这点小事了。弗雷迪的目光微微一顿,随后就收了回来,根本没问。 “呃……莱利先生,您还是不要这么形容皮尔森先生比较好。” 艾玛咬了一口煎蛋。 欢快咽下后,她注意到自己的表情不对,稍稍变得有些低落, “我们猜皮尔森先生可能逃跑了,他可能在畏惧即将到来的游戏。唉,皮尔森先生,你在哪里呢?” 弗雷迪懒得搭话,只是闷头吃着晚饭。 艾米丽则借着吃饭的功夫,边思索爱丽丝的话,边悄悄观察着他。 没人搭理的艾玛有些委屈。她发现今日的餐桌和往常不一样,克利切不在后,她少了一把很好用的刀。 于是艾玛不再说话,转而端起牛奶,一边喝,一边等待着新的谈话时机。 “我用好了,你们随意。” 在艾玛与爱丽丝还在细细品尝餐后甜品时,弗雷迪最先起身离开。 望着被砰的一声关上的餐厅大门,艾玛有些稀奇:“咦?我记得之前,莱利先生要么和爱丽丝小姐最先走,要么一起留到最后。这还是他首次独自离开。” 艾玛回头,笑吟吟看着爱丽丝:“难道,你们吵架了?什么时候的事?” 爱丽丝放下叉子,用餐巾压了压嘴角,笑着回: “不算吵架。莱利先生向我要一样东西,我没给。我没有足够的合约精神,所以他不高兴了,仅此而已。” “合约精神?” 艾玛品味着这个词, “我懂了。那么,您算是背叛他了吗?” “怎么能叫背叛呢?” 爱丽丝奇怪道, “我跟莱利先生,本来就是点头之交,互相也没什么羁绊。应该说是擦肩而过,然后各奔东西了。” 艾玛与艾米丽对视一眼,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爱丽丝不急不忙挖着焦糖布蕾,品尝着这道各地都在争抢起源的简单美食。 目前来看,法国人在名称上略胜一筹,但是在大英境内,这就是大英不多的传统美食。 用鸡蛋牛奶做成好吃的软弹布丁,再加上一层焦糖,用火焰烤至融化。 甜牛奶夹杂着香香的鸡蛋味,热气蒸腾。一口下去,最外边的焦糖酥壳甜脆,内里嫩滑到入口即化,好吃极了。 爱丽丝满意吃掉最后一口,心情非常好。 艾玛也加快消灭盆栽蛋糕的速度,微微打了个饱嗝,幸福开口:“不错,现在我们该干正事了。” “你们觉得,我们该去哪里找皮尔森先生?” “左右就这些地方。” 讲究饭吃七分饱的艾米丽早就停止进食,在思考这个问题, “庄园的大门现在打不开,我们三个分头,最多一小时就能全部逛完全部地方。如果皮尔森先生仍不在,就意味着他的去向,已经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第213章 第四组特色 “好!” 艾玛第一个点头附和艾米丽的话,顺势道, “爱丽丝小姐在起居室,就请她继续负责起居室与入户厅和一楼走廊吧。艾米丽去楼上转转,我来查缺补漏!” 按照艾玛的建议,三人各自分开,在能进入的区域寻找着克利切的踪迹。 爱丽丝知道克利切是注定找不回的。她同意艾玛的提议,只是想让自己不那么高调脱节。 她偷偷磨着洋工,稍微在起居室转了一圈,发现戚十一还没回来后,就干脆守在起居室的侧门口,想着要是有人来了,就再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 爱丽丝这么想着,窝在单人沙发里看似昏昏欲睡。但她耳朵一直竖起,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忽然,她睁开了眼睛:“外面好像有人过去了?脚步有点急。” 爱丽丝打起全部精神,又凝神聆听了片刻。 她的确听到了脚步声,在往花房的方向走。 “又去花房?皮尔森先生不可能在那,她们也知道的。” 爱丽丝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正巧看到艾米丽背着她,蹑手蹑脚地藏进对面的柜子里。 爱丽丝:? 她没有声张,耐心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今天表现格外活跃的艾玛推开门,从餐厅外跑了进来。 艾玛左右张望着,发现这里没人后,果断走向了花房的位置。 艾玛跑过去没多久,爱丽丝就看到艾米丽钻出了柜子,悄悄跟上了艾玛。 爱丽丝拖着下巴思考了一秒,觉得这事还蛮有意思的,果断选择跟踪艾米丽。 她总算知道这些柜子都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学着艾米丽的模样,爱丽丝同步躲躲藏藏,顺利缀在两人身后。 其实爱丽丝离艾米丽很近了,但艾米丽现在只关心艾玛的奇怪举动—— 艾玛来到花房,第一时间走向了那个稻草人。 她伸手搂住稻草人,另一只手则在那些稻草中穿梭,抚弄着枯叶草枝,像是在仔细感受寻找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艾玛忽然露出了泄气的表情—— “我还以为皮尔森先生会在这里呢……可是,今天的斯凯尔克劳先生和往常没有区别。斯凯尔克劳先生冷冰冰的,没有温度了。” 艾玛抱着稻草人,有些依恋, “亲爱的,你说他会去哪里了呢?我现在真的有些担心他是偷偷逃跑了,那就不好玩了。” “对了,亲爱的,你认识玛莎吗?我今天听到艾米丽和爱丽丝小姐在谈论这个名字,可我只来得及听到一点点。” “玛莎又是谁呢?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心里会有一点点的痛?就像我今天听到爱丽丝小姐提到丽莎这个名字一样。” 艾玛将脸贴在稻草人套的那件衣服上,轻轻蹭了蹭, “我本来都已经犹豫了,犹豫是否要原谅医生。我觉得她好像没有做错什么,她对我很好。我曾以为,她对我说了所有的实话。” “但她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说所有的实话呢?她把更多的话留给了爱丽丝小姐。” 艾玛状若无意地往后一瞄,继续搂住稻草人,撒娇般抱怨: “艾米丽对我有所隐瞒,那我还要告诉她吗?唉,我觉得,爱丽丝小姐对她不怀好意。皮尔森先生出事,爱丽丝小姐表现的一点也不热衷。” “她总是到处转来转去的,窥探着我们的秘密。比起皮尔森先生和莱利先生,我认为她对艾米丽的威胁最大。” 艾玛眼带忧愁:“斯凯尔克劳先生,这些话我不好说,也不敢说。你能不能帮我告诉艾米丽?” “我是真的希望她好好的,远离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我会为她祈祷的,愿艾米丽平安。” 灌木丛的叶子微微动了一下,爱丽丝看见艾米丽抬手似乎在捂住嘴。 她遥遥看着艾玛,异常感动的样子。 “我不需要考虑我身边的事……” 艾米丽在喃喃自语,声音很低。 爱丽丝默默又靠近了些,踮起脚尖,勉强听到她的声音—— “丽莎的臆想症越来越严重了。我好不容易让她相信了我,可现在,她又回头在一个稻草人身上汲取温暖了。” “她听到了……不知道是她的不幸还是我的幸运,她现在理解不了玛莎是谁,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反应……” “不行,我必须保护丽莎,我不能让错误继续。她是个好孩子,比起我,她更适合获得新生。” “至于那位爱丽丝小姐……丽莎对她有些意见,我是不是,也不该与她走得太近。” 艾米丽焦灼想着,一下一下揪着灌木丛的叶子。 “斯凯尔克劳先生,让我再陪你一会吧,马上,我就离开。” 艾玛甜蜜的告别声惊动了艾米丽,她害怕跟踪的事被发现,再度影响到艾玛对她的看法,赶紧离去。 这给爱丽丝临时出了个难题,全靠花房门口的大柜子才躲过去。 爱丽丝前脚刚躲好,艾米丽后脚就路过。 艾米丽太慌张了,她不仅没注意理应听到的柜门开合声,关上花房大门时,还不小心磕到了门框,发出了一声脆响。 “天啊,但愿丽莎没发现。” 艾米丽也被这动静吓到。 她第一次没能彻底关上花房门,但艾米丽不敢回头再次尝试,直接小跑离开。 艾玛循声来到摇晃的门板处,握住门把手,微笑着看向空无一人的走廊:“刚才有一阵不小的风呢。” 她随手关紧门,脸上的笑容加深:“谢谢斯凯尔克劳先生,您办起事来还是那么干脆利落。艾米丽应该知道了我的想法。” “爱丽丝小姐不算坏,但艾米丽不能跟她走太近。哼,我还要好好想想,我要不要原谅她。如果艾米丽照做,愿意跟我分享她更完整的秘密,我可以给天使新的机会。” “哼~啦啦啦~” 她哼着不知名的乡间小曲,轻快的离开走廊。 目睹了全过程的爱丽丝抚上胸口:“看来伍兹小姐没发现我,老实说,这样的她有点吓人了。” 第214章 律师:我将起诉 爱丽丝虽然知晓艾玛是来复仇的,对她的真实性格有所预料,却没能算到她的想法已经扭曲到这个地步。 “臆想症…我似乎听艾达提起过,不过艾达说的词是妄想症,差不多的意思。” “患者存在持续且固定的妄想,非常相信某个不符合现实的事。发病源众多,譬如处于高压环境中,患者的情绪起伏过大,过于紧张。最初是幻听,然后幻视,随着渴求的心态,一步步将内心所希望的,或者所害怕的描绘完整。” 透过柜子的缝隙,爱丽丝看着艾玛的背影消失在尽头,心里飞速闪过艾达教她的知识点,企图分析出艾玛目前的状况, “按照伍兹小姐与奥尔菲斯关系,她绝对服用过药物了。即使有所准备,但复仇毕竟是一件艰难而且随时会失败的事。之前吃饭的时候,她就有过心不在焉与走神的情况,估计压力已经爆棚。” “而刚才的情况,明明是伍兹小姐想让黛儿小姐听到那些话,却拜托一个稻草人能帮忙转达。” “……独自一人行走在这条路上太过艰难,伍兹小姐内心非常渴望能有一个协助她的同伴,所以她幻想出了斯凯尔克劳先生,并且将部分精神寄托其上?” “黛儿小姐身为医生,应该察觉到了这点。她不怎么关心自己的身份是否被认出来了。她更希望能够成为伍兹小姐的同伴,从而让伍兹小姐把精神寄托从死物转到活人身上,逐步缓解她的臆想症。” 跟踪艾米丽所偷听到的那些话信息量巨大,爱丽丝结合实际,越来越清楚这组实验者所有人心里打着的小九九。 她太过专注于分析,艾玛走了好一会,爱丽丝还没从柜子里出来。 “遭了,她们等会说不定会去找我,我得赶紧回起居室。” 爱丽丝想起之前三人商量的安排,意识到时间不多,便蹑手蹑脚从柜子里出来。 穿过花房与餐厅的走廊,爱丽丝刚要直接经过屏风去往起居室时,却突然听到了附近的脚步声。 “又有谁?伍兹小姐或黛儿小姐去而复返了?” 担心被捉个正着,爱丽丝不敢乱动,先藏在屏风后面静观其变。 脚步声越来越近,餐厅的门被推开。 弗雷迪脸色阴沉,左右张望了一番以后,蹑手蹑脚往花房的方向去。 爱丽丝心中一突,用轻到不可思议的动作绕着屏风转,确保自己躲在弗雷迪的视野盲区。 她心中暗想着:今天的夜晚可真热闹啊,一个接一个的。 “那个该死的医生,还有那个不知所谓的甜心小姐,刚才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弗雷迪没有察觉到爱丽丝的存在,他来到花房门口,推开门,往里面望去, “鲜花,绿叶,多么美丽的花房景象。医生在享受夜晚的微风与花香时,会想起那座贴上了封条的诊所吗?” “让我看看,你刚才在这里干什么……” 他用力捶了一拳坚硬的门板,向后望望,抬脚走进花房。 “看来莱利先生已经知道了黛儿小姐的身份。他行动真快,立刻盯上了黛儿小姐。” 爱丽丝心想, “要不要把与梅斯默有关的推测告诉他呢?我也很想问问他的那张名片……基奥—巴利尔律师事务所,这名字,真让人在意。” 想到就去做,爱丽丝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考虑到立刻出现,显得爱丽丝像一直在跟踪弗雷迪,她稍稍等了一会,这才推开花房的大门。 正在搜检灌木丛的弗雷迪耳朵微动,转头看来。 “是你?” 面对弗雷迪狐疑的目光,爱丽丝一点都不心虚,坦然道:“晚上好啊,莱利先生,你也睡不着来花园走走?” “爱丽丝小姐,你是个聪明人,我以为有些话我们不必说的太明。” 弗雷迪语气平静,意有所指, “古老的华夏有句谚语,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莱利先生怎么就肯定,自己走的路是绝对正确的呢?” 爱丽丝没有走近,而是与弗雷迪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弗雷迪不想理会爱丽丝这个说客。 确定花房没有什么东西后,他眉宇间染上一丝不耐:“比起管别人的脚想迈向哪里,奉劝小姐你多反省下自己是否惹人厌了。” 弗雷迪完全不想浪费时间,边说边往外走。他脸上的表情很冷硬,明摆着是想要拒绝接下来的交流。 爱丽丝没有刻意堵着他路,只是在弗雷迪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道: “好吧,莱利先生,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来着。你拜托梅斯默医生给玛莎开的那些药,你清楚其中成分吗?” 弗雷迪漠然看着她:“你进了我的房间吧。算了,不管你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些事,你都不应该拿来问我。” “这只会让我对你的看法更加糟糕。” “那就糟糕吧,莱利先生,您看不起任何一个人,不是吗?” 爱丽丝摊开双手, “而且我不是英镑,没法做到让所有人都喜欢我。” “我记得莱利先生您提到过,比起真心,您更看重利益。那现在,您看重谁的利益呢?我想是玛莎的吧。” “很巧,我朋友手里有一些证据,关于梅斯默医生开假药的证据。” “我再问一次,莱利先生,您清楚玛莎吃的那些药的成分吗?” 弗雷迪当然不可能清楚。 他读过很多书,但在植物与药理方面一窍不通。连颠茄这种英国本土有不少的毒性植物,都需要艾玛来提醒他不可乱碰。 何况,19世纪末的医学,正处于混乱与曙光的交界点。 各种各样的医疗学说百花齐放,有的医生已经开始研究细菌,有的医生还在相信放血疗法,大洋彼岸的阿美丽卡甚至还在采用绝食来治疗感冒。 大部分人对此毫无辨识能力,只能相信医生们的话。 “梅斯默医生很权威。” 事关玛莎,弗雷迪总算开口了,但他不太相信爱丽丝的话。 擅长撒谎的人,总认为别人的情报也是为了达成某个利益而编撰的。 “是啊,在外人看来,他非常的有名,也很厉害。” 爱丽丝看着他的眼睛, “莱利先生,我知道您拥有一份体面的职业,着装与礼仪也很讲究到位。您是一位上等人,却不是一位真正的贵族。” 作为德罗斯家族的女儿,爱丽丝见过真正的富贵。 即使那些时光已经远去,但还是能让她明白贵族具有什么样的特点。 弗雷迪很体面,但这种体面更多是中产阶级用手头的钱想方设法谋取到最有性价比的衣食的体面。 “据我所知,诉讼律师的收入并不算高。而我在伦敦也没有听到过莱利大律师这个名字。以您的收入,堪堪能维持目前的生活,稍有不慎就可能买不起下一季的新衣。” “我很好奇,您是怎么请动像梅斯默那样的名牌医生。” 爱丽丝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嘴角浮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为了维持自己的好口碑,梅斯默医生,偶尔会向穷人们提供一些义诊。” “莱利先生,难道您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吗?那您知不知道,他其实会趁机在无权无势的人身上试验一些新东西……” 弗雷迪对外界的舆论一直看的很淡,他不怎么在乎别人的评价。无论是赞誉亦或者诋毁,他都轻蔑略过。 但是“穷人”,“义诊”,这种词眼…… 一直瞧不起克利切的弗雷迪脸噌得一下烧起来,迅速变化了好几个颜色。 第215章 事务所 “这是彻彻底底的污蔑和人身诽谤。” 弗雷迪咬着牙根,阴沉道, “爱丽丝小姐,请注意您的言行。不然……” “哎呀,我可不想收律师函。” 爱丽丝眉眼弯弯, “我只是想不通莱利先生是怎么认识的梅斯默医生,您又为何对于那位医生很信任的样子。” “感觉您对梅斯默医生的印象很好,我就在有限的条件中推测一个最有可能的情况啊。” “这没什么的,莱利先生,谁都有手头不宽裕的时候,接受义诊是很正常的事。” “不是义诊。” 弗雷迪隐约察觉到这是爱丽丝的激将,但他高傲的性子让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被误解的气, “我还不至于落魄到和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抢机会。梅斯默医生,是我们律师事务所的人帮忙介绍的。基奥—巴利尔事务所,你懂这个名字的含金量吗?” “两大家族联合创办的顶级律师事务所,人脉遍布全英,甚至和国外也有着不少合作。不过是为我介绍一位医生,对事务所来说简单至极。” 弗雷迪整了整领带,有荣与焉。 “啊,听起来那里聚集了一堆了不得的忒弥斯之子。” 爱丽丝听到了她最关心的律师事务所,兴致盎然, “基奥和巴利尔的人向您推荐的梅斯默医生?他们比我想的还喜欢扎堆,一个接着一个,共同进退……” “咳,能主动替您和梅斯默医生牵桥搭线,想必莱利先生在事务所里的地位不低吧。” 爱丽丝这话,就有几分阴阳怪气了。 她先前才点出——弗雷迪.莱利的资产其实没有他伪装出来的那么多。 可如果弗雷迪在基奥与巴利尔两家联手挂名的事务所中成绩斐然,那他压根不用为金钱烦恼。 即使没有正儿八经的爵位,两大家族从手缝里露出的东西就够一个普通人挥霍半生了。 弗雷迪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习惯性扬起的笑容有些僵硬。 弗雷迪不得不承认,即使他前半生努力而聪慧,靠自己的本领进到了顶级的律师事务所。 可没有足够的家庭背景支撑,他还不配像那些忒弥斯之子,随心所欲的接案子。 忒弥斯,古希腊神话中负责掌管法律与正义的女神。实际上这位女神并没有一堆儿子,而是生育了两个女儿。 爱丽丝用忒弥斯之子来比喻基奥—巴利尔律师事务所里的人,除了阴阳怪气,也算是委婉的保住弗雷迪最后的遮羞布—— 弗雷迪在事务所里不出头,是因为没有像“忒弥斯”那样的神之血脉。 “你说话可真有意思,爱丽丝小姐。一边踩一边捧的。” 弗雷迪说。 “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 爱丽丝微微一笑,继续道, “莱利先生,您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看来和我猜想的一样。” “您在事务所里未必得到了很多机会。基奥在法律行业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但他们只允许您瞻仰,而不是携您一同攀登权力这座山峰。” “我还记得您亲口跟我说过的,比起真心,您更相信利益的交换。” 爱丽丝轻飘飘抛出一个弗雷迪难以回答的问题, “如果您在事务所里并不受重视,您觉得他们为什么会专门为您介绍医生?还是说我误会了什么,其实您供职的事务所和我待过的报社一样,同事们都非常热情好相处?” 热情…好相处…… 弗雷迪笑不出来。 他在律师事务所的人缘不差,但这种不差,是单方面的。为了往上爬,为了接大单子,为了赚钱,弗雷迪很珍惜仅有的出庭机会。 即使他是以学习的名义跟随在其余律师身边,他也不会抱怨,而是充分准备好案件材料,随时恭候着大律师取用。 但这些,能让基奥—巴利尔事务所看得起他吗?弗雷迪自己都不认为这足以换来尊重。 爱丽丝知道弗雷迪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她在尝试用弗雷迪所崇尚的道理,在他心里埋下一颗多疑的种子。 “您真应该好好想想,想一想,他们为什么会推荐梅斯默医生。” “据我所知,基奥与梅斯默的关系不差。基奥家的长子,曾经在梅斯默医生所牵扯到的假药案件中做下无罪的判决。” “莱利先生,您身为律师,就算不想找我,也能通过一定的人脉自己查到相关的记录吧。” 爱丽丝点到即止。 “关于你说的那些,我自然也会去找人查证。” 这下,弗雷迪脸色是真的很难看了。 第216章 离奇的要求 “但有一点。” 弗雷迪按压着眉心, “利益。” “爱丽丝小姐,你从个人价值入手,来证明事务所的人不可能莫名其妙给我这种小律师介绍好医生。” “但同样,他们也没必要得罪我。你自己也说过,梅斯默医生有过义诊……” 穷人们太穷了,他们省钱省到即使因为伤口感染而不得已要截肢,也不敢上医院看看。 梅斯默医生不缺实验材料,何必来刻意坑把弗雷迪?弗雷迪可不是不懂法的底层人。 梅斯默害弗雷迪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梅斯默可以这么做,但他没必要。 爱丽丝也清楚这一点,清楚梅斯默“毫无动机”这一点。 她还没说话,敲门声传来。 艾玛推开花房的门,目光在爱丽丝与弗雷迪之间转转,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笑:“爱丽丝小姐,您不是应该在起居室吗?” “哎呀呀,我就知道好朋友之间不会那么轻易的闹翻。这么晚了还要来花房聊天谈心。” 艾玛指的“闹翻”,自然是今天晚餐时爱丽丝与弗雷迪的疏远。 但“好朋友”这个词,让弗雷迪打了个寒颤:“真恶心。” 爱丽丝嘴角一抽。 艾玛没听清,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 爱丽丝岔开话题, “我想伍兹小姐误会了什么。我和莱利先生不能算是‘好朋友’,顶多是我在起居室烤火烤困了,来花房清醒下,正好遇到了莱利先生。” 弗雷迪跟着点头。 艾玛撇撇嘴,明显不相信。她拗不过爱丽丝,随便道:“哦,好吧,我知道了。” “爱丽丝小姐,我和艾米丽已经把负责的区域都找过了。如果您在的起居室也没有线索,那我们只能向上帝祈祷,希望皮尔森先生平安。” 艾玛边说,边瞧着弗雷迪的表情。 站在艾玛的视角,弗雷迪与克利切一直不对付,如果克利切真的失踪了,弗雷迪就是第一嫌疑人。 “我不关心那个小偷去哪了。” 弗雷迪无视艾玛的试探,直接道, “你们爱找继续找,我回去休息了。” “欸?莱利先生……” 弗雷迪绕开艾玛伸出的手,快步离开。 “呼…莱利先生还是那样不近人情。爱丽丝小姐,你是怎么跟他打好关系的?” 艾玛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爱丽丝的目光中夹杂着探究。 “其实我跟莱利先生的关系真一般,他只是在寻找一个叫莉迪亚.琼斯的医生,和我有了短暂的合作。” 爱丽丝猜测着艾玛有几层意思,嘴上则漫不经心道, “黛儿小姐也是医生,我不想牵扯进黛儿小姐,就终止了与莱利先生的合作。” “莱利先生…想对琼斯医生不利吗?” 艾玛身子绷直,有些紧张。 爱丽丝回想了一下弗雷迪离开前的状态,不确定道:“现在不好说。” “伍兹小姐,您知道的,莱利先生可不好说话。我不确定他还想不想找琼斯医生麻烦。” 望着艾玛默默点头表示知晓,爱丽丝觉得现在的情况很有意思。 就像她与弗雷迪对合作崩裂的心照不宣,爱丽丝与艾玛,也默认对方知晓艾米丽的真实身份,交谈起来毫无困难。 艾玛也察觉到这一点,走下台阶,伸手去抚摸那个稻草人——“果然,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秘密呢。” “比起另外几位,爱丽丝小姐,您最让我看不透。” 花房的风不大,更多是提前设置好的循环系统在发挥作用。 这里的环境幽秘,让今晚的到访者颇感安全,似乎无论说出什么,都会被锁在高大的灌木丛里。 “您知晓的东西越来越多,可您展现给我们看的,却仍然只有最开始的那几样。” 艾玛声音很轻。 会害死小猫咪的好奇心是生物的本能,人类天生有探索欲。随着克利切消失,艾玛更多的注意力被腾出。 她开始好奇爱丽丝这个人,这是好事。 爱丽丝微微一笑:“莱利先生还笑话过我呢,说我是一个特别坦诚的人。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不想跟你们聊,是你们之前在避着我。” “哈哈,是吗?您很坦诚?” 艾玛轻笑,戏谑的连用两个问号,紧接着道, “既然如此,爱丽丝小姐能不能回答我——您是谁?您下午看着我,提到的丽莎又是谁?还有那个怪人,是怎么被吸引来的?” “不想回答也没有关系,我只是听您自我介绍说您坦诚,所以变得有些胆大。如有冒犯,敬请见谅,可以不用理会我的小小任性。” 艾玛吐了吐舌头,抬手捂住嘴巴。 “伍兹小姐,您习惯察言观色,做一个懂事而令所有人都感到愉悦的甜心小姐。” 爱丽丝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稍稍感慨道, “所有人都会有负面情绪,莱利先生会怼人,皮尔森先生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报复别人。黛儿小姐,也在刚到的时候,对皮尔森先生没有好脸色。” “您从来没表现过的负面情绪都去哪里了呢?应该是自己吞下了吧。” “懂事,听话,乖巧,您紧紧披着它们,坚决不肯施压别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您非常渴望平静而温馨幸福的生活,讨厌挫折与变故。”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讨论的,没有人喜欢悲剧。” 艾玛笑盈盈道, “爱丽丝小姐,你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呢。那回去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不,不是喜不喜欢悲剧的事情。” 爱丽丝眼神落在稻草人身上, “我的意思是,伍兹小姐,您在用非常勉强的外壳伪装自己。像是把所有的烦躁与不安,全部压进了脑袋里,而脸上只会做出微笑与开心这种积极而正面的表情。”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您一直在忘记,因为您脑袋里塞了太多东西,那都是不好的。这些事情与情绪越积越多,从来没有发泄出去。” “监视器的储存空间没有及时腾出来,就会导致机器的死机。” “同理,伍兹小姐的大脑空间也在这种压缩中不够用了,于是那些幸福的过往与记忆,就悄悄戳了一个孔,源源不断的往外泄。” “如果您想要知道丽莎是谁,那就先在这里大声骂几句——骂那些让您感到痛苦的人或事。” 艾玛不理解地摇头:“等等,爱丽丝小姐,您在开玩笑吧?” 她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甜美道:“您知道的,我做不到。而且我不觉得我压抑,其实我很……” “我想让白沙街疯人院的组织者都去死,让他们去地狱里被撒旦吊起来抽,痛苦程度要比电疗高上十倍,痛得他们在地上打滚,痛哭流涕,像狗一样的爬行。” 爱丽丝打断艾玛的自辩,用非常平静的声音组织出了一长串恶劣的言语。 艾玛轻轻咬着嘴唇,表情震惊。 爱丽丝眨眨眼,慢条斯理抚摸着她常戴的黑手套,“骂出来,只要你能骂出来,我就回答你想知道的所有问题。” 第217章 贝克家 艾玛不笑了。 她想不明白。 无论她走到哪里,所有人都喜欢甜心小姐这个壳子。所以艾玛很注意维护这个身份,即使要做一些坏事,也保持着微笑,永远开心的天真模样。 但爱丽丝要求她骂人,而且是诅咒式的咒骂,不骂不行。 那些珍贵的,她觉得不太可能轻易问到的秘密,售价是艾玛为了维持形象,从来不曾出口的脏话。 “我……” 艾玛很想说她不会,经验让她对惹人不快的行为避之不及。 爱丽丝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那种执拗让艾玛隐约觉得——爱丽丝是来真的。 她不骂,那就别想在爱丽丝这里获得任何东西。 “我…我非常憎恨他们!” 艾玛咬着后槽牙,憋出一句。 爱丽丝静静看着她。 “我想让他们承受比我还悲惨的事,我曾经在每一个雷雨夜向天祈祷,疯狂希望他们能被雷劈死,劈得不成人形!” 艾玛措辞还是很文雅,但她一直掩盖极好的痛苦与怨毒从难以控制的音调中泄出, “用针扎进他们的眼睛,把药塞进他们的喉咙,让他们跪在窗台边,激烈的电流涌遍全身,然后压着他们的脑袋伸出窗外……” 艾玛握紧双拳,额头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 她的情绪逐渐变得激烈,但声音却小了下去,艾玛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难受, “……那个可怜的男孩,被疯人院的窗台夹断了脑袋。他们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就那样的让头滚落无踪。只有让他们自己亲身尝尝那种痛苦,他们才能明白这是多么不该的事!” “我不希望他们简单的老死在床上!为了我,为了所有人,我诅咒他们——必须受尽折磨体无完肤,才允许他们在痛苦和绝望中呼出最后一口气!” 艾玛拼尽全力的挤出最后一句,身子不由软了下来,双手撑住膝盖,小口小口快速吸气。 “做的很好。” 爱丽丝鼓掌, “情绪是要释放的,一味压抑自己,逼着自己必须怎样怎样只会让本心模糊。” “感觉还不错吧,是不是觉得自己轻快许多?” “呼—呼——” 艾玛喘着气, “很奇怪……愤怒让我浑身都热起来了,但心里却有一种酸酸胀胀的,好像释放出了什么的感觉……” “因为腐烂的稻草被拿到了外面,无论有没有阳光,那些霉味或多或少都会跟着减少。” 爱丽丝走到艾玛身边,轻轻将她拉离了稻草人。 刚刚发泄完毕的艾玛跟随着她的力道,略微有些踉跄。 爱丽丝摸摸艾玛的头发,温和道:“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了。” “丽莎是谁?据我所知,丽莎就是你。” “你在疯人院里遗忘的名字,丽莎.贝克。” 艾玛眼睛骤然张大,她有些不可置信。比起名字,贝克这个姓氏,让她产生了更加熟悉,而有一种剧烈想哭的冲动。 “这是我的名字?你的意思是,不止丽莎,贝克也是我的姓?” “嗯。” 艾玛已经忘了她其实问了爱丽丝三个问题,但爱丽丝只回答了一个。 艾玛只是费解又期待道:“那……这意味着我的爸爸妈妈也姓贝克?” 想到改嫁又离婚,在待产的手术单上签上本姓雷明顿的玛莎,爱丽丝含糊道:“你妈妈不一定,贝克是你父亲的姓。” “贝克…父亲……” 当这个姓氏指向一个明确的亲属关系时,艾玛忽然抱住了脑袋,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表情, “我……父亲…爸爸,是…贝克。我好像,好像记得他,好模糊,好模糊……等等,我…想起来了一点事……” “我想到了……” 想到了刺耳的争吵—— “里奥,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不奢求你干干净净的回家,但你至少要体谅一下我,你知道你的衣服有多难洗吗?特别是你的袜子,它们就像干掉的牛皮!让我作呕!” “……工人们都在做事,热火朝天的,我也不可能体面的在旁边抄着手吧。” “他们又无所谓!那些磨烂的衣服,穿烂的鞋袜自然是送到洗衣妇那里,几个便士就能大致干净。但我呢?我又不是洗衣妇,我是你的妻子!你能体谅工人们的辛苦,你能忙上忙下做个好人,那你能不能为我减轻一点负担?” “……我吃饱了。” “你又往房间里面钻!我在跟你说话,你为什么要回避我的问题?” “我真是…我真是受够你了!” 在记忆不太清楚的时候,一切的回忆都被蒙上了美好的滤镜。 当艾玛终于找到了一把钥匙,打开房间,慢慢走近镜子时,只看到镜中落灰的,不太美好的家庭。 小小的女孩抱着父亲扎的小稻草人,有些害怕。但比起躲在房间,她更想去抚平母亲紧皱的眉头。 “妈妈,我帮你一起洗碗吧。要开心,你说过的眼泪掉下来,人就会变丑。丽莎想让漂亮的妈妈永远美丽!” “哦,我的丽莎。” 面容模糊的母亲一把抱住她, “你总是那么听话,那么乖巧,如果不是你,我早就下定决心了……” 年幼的女孩听不出母亲话语中的深意,她只是意识到——如果她不能做家里的开心果,让父母和平相处,那如今的幸福便会脆弱折断。 忍下对父母吵架的惊恐和不安,女孩仰起脸:“妈妈,我会很听话的。” “丽莎会永远微笑。” “不,这也不好,唉……” 母亲转过脸,耸动着肩膀抽泣。 第218章 梦魇 面对母亲止不住的眼泪,小小的女孩茫然失措,清晰品尝着逐步失去却又无法挽回的感觉。 “如果我再听话一点,能为母亲多分担,是不是她就不会这么痛苦?” 滴答滴答,是洗衣服的水没有关紧,泡着一堆又一堆的脏衣服。 面无表情的母亲在下坠,越来越少表达情绪,越来越像其余麻木的主妇。 父亲面对日益沉默的母亲,报以无视。他本就话少,现在,两个人坐在桌上吃饭,可以做到不说一句话。 镜子中的女孩在笑,借由贝克这个姓氏回忆起家庭一角的艾玛也在笑。 笑啊,必须笑啊。 如果没有人感到开心,这样的家庭还有什么维系的必要呢? “伍兹小姐,您还好吗?” 爱丽丝扶住艾玛,语气担忧。 艾玛努力抬起头,想要竭力表现自己没事:“我?我现在很好,不需要为我担心,我能面对任何事。” 爱丽丝碰了碰她的脸颊:“眼泪,很烫。” 艾玛一僵,慌乱低下头。 大约是因为刚才在骂人的时候情绪失控了,艾玛想,她居然会为一段骤然浮现的记忆流泪。 回忆着母亲口中的那个名字,艾玛喃喃道:“里奥.贝克。” 艾玛无意去指责父亲的问题,因为除了与母亲的争吵,父亲总是默默为她准备好一切,用那双宽厚的手将树枝与干草灵巧编织成不同的玩具—— “看,丽莎,你上次提到你很羡慕隔壁小伙子手里的弹弓。爸爸专门给你做了一个,比那个更灵巧,更精准。” 女孩惊喜接过弹弓,爱不释手。 身材高大的男人蹲下,憨厚道:“我做这个的时候,那些工人都围在我身边,说弹弓是给男孩子玩的。” “我不在乎这些,丽莎想玩什么玩什么,活泼点好啊,活泼点身体更健康。” 女孩眼睛一转,期期艾艾道:“那…爸爸,我想变成一个无拘无束的精灵,每天只要快乐的在天上飞来飞去。爸爸可以给我做一双翅膀吗?” 男人一怔,面对孩童的异想天开,居然认真思考起来:“那可不行,小丽莎,人造的翅膀是飞不起来的。但爸爸想,爸爸可以给你做一个热气球,热气球能够安全地带着丽莎天上飞。” “哇,爸爸好厉害!” 女孩忍不住扑到他怀里撒娇,半晌才道, “那,爸爸,你能不能听点妈妈的话?我不想看到你们吵架了。” 面对这个最容易实现的心愿,男人沉默下来。 “爸爸……” 女孩的呼唤,让男人回神。他有些头痛:“丽莎,爸爸妈妈…呃,不是在吵架。” “我也不想和你妈妈吵…唉,她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发火,我有时都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附近的夫妻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丈夫专心在外,妻子操持家务。” “你妈妈上次还提到了要去博物馆,我一时忙忘了,她又因为这件事生我的气。不明白,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呢?都是一些不知道几个世纪前的旧东西,我将时间浪费在那里,不如关注家里要修补的地方。” 男人重重叹了口气, “说到底,当时是媒人介绍的太夸张,让我们以为彼此很合适。都说婚姻是互相磨合,可我和你妈妈……” “丽莎,爸爸绝对不会允许你跟我们一样。你以后要找一个互相知根知底的,千万不要像爸爸妈妈,看也不看就穿上塞满了沙子的鞋,越走脚底就越痛。” 女孩似懂非懂,心里更加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爸爸妈妈都有后悔的念头?他们都不开心,他们是不是已经准备…… 女孩抱紧父亲,不敢再提这个话题。 小小的她用这个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家——做一个最听话乖巧,能给予父母足够情绪价值的孩子。 所以…… “门口的垃圾袋里好像有一束新鲜的花?你妈妈最近花了多少钱买这个?花还没有枯萎就扔?” 刚从外面回来的男人皱眉,直接撩起衣服下摆,擦着脸上的汗。 母亲转过头,不愿看他这么粗糙的举动。 女孩小心翼翼道:“没有花多少,妈妈喜欢,爸爸,你就让她买吧。” 男人只是随便一问,宝贝女儿都这么说了,他不再吱声。 眼见着父母无声的在客厅分开,各自干着各自的活。女孩悄悄抚着心口,高兴今日的平静。 她没有告诉父亲,这束花是一个男人送的。 母亲以为她没有看到,但丽莎透过门缝目睹了这件事。 虽然母亲很快就把鲜花扔了出去,但那些美丽柔软的花瓣,还是让她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终日疲惫的脸庞也在鲜花的映衬下多了几分光彩。 妈妈喜欢那些花…她终于笑了。 女孩忐忑不安地想:继续死气沉沉下去,妈妈会很快变老的。 丽莎不想看到妈妈的脸上全是苦相,更怕争吵。 左右那束花已经扔了,就让妈妈的小喜悦留下吧。 哗啦哗啦,女孩听见洗衣服的水在往外流淌。 忘关的水龙头导致父亲的衣服被淹没,水槽里的水溢出,像一条毒蛇,缠上在门口交谈的二人—— “你怎么又来了?抱歉,我上次已经拒绝了你。你很好,你值得一位更好的小姐,而不是我这位有夫之妇。” “不,你很好,你就是我见过最优雅从容的女士。至于你的身份……我知道,我明白,但心脏的跳动是不受理智管控的。我的心指挥着我的双腿又走到了这里。” “……呀,盥洗室的水流出来了,那个…请多多保重,不要再来找我了。你是里奥的朋友,更应该注意我们之间的界限。” “等等…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是…抱歉,我组织下语言……” “你上次接过花的时候,我看到你的手上很粗糙。这是我买的护手霜,多少应该有点作用。请收下吧,这不比鲜花的热烈,你就当是朋友之间的小礼物。” “谢谢你的关心,但这个礼物我就不收了,再好的保养也会被做不完的家务磨掉的。” “这,我,我认识一家不错的干洗店,我愿意承担所有价格,只要能为你减轻一下负担。我知道我赚的没有里奥那么多,这点钱在你眼里不算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想为你做一点事。拜托了,你可以拒绝我,但不要再推开我。” “玛莎,你看了那束花吗?你看到我写的卡片吗?我已经为你献上了所有真心。” 哗啦啦,涌动的水流渗进鞋里,冰冰凉凉,让滚烫的心一缩。 “对不起,我现在……无法回应。” 女孩看到母亲关上了门,脸上的表情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惆怅、忧伤、清醒、遗憾、理智、压抑…… 女孩看到母亲嘴皮干干的,上唇和下唇稍微有些粘连。看似紧闭,但洁白的牙齿从中若隐若现。 母亲封上嘴,喉咙微动—— “唉……” 所有人的脸都是模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暧昧,包括母亲与那个永远守在家附近的男人。 鲜花,礼物,源源不断。 甜言,蜜语,比海更广。 那令人无法忽视而执着的爱意与父亲的沉默截然相反,一点一滴填补空白。 抱着小稻草人和小弹弓的女孩抬起头,不太能理解她窥见的那些事。 但妈妈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不想做扫兴的人,她闭紧了嘴巴。 “伍兹小姐?伍兹小姐?” 是谁在叫她?哦,是那位爱丽丝小姐。 艾玛抓着爱丽丝的袖子,断断续续道:“我想起了很多……” “他们的脸很模糊,但我记起了,我的爸爸叫里奥.贝克。玛莎是我的妈妈,还有一个人,看不清,但很熟悉,很熟悉……” “我好像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这令我自责。如果我能及时告诉爸爸…不对,是我不能够让妈妈开心了,是我做的不够多……” 第219章 断手 爱丽丝敏锐发现艾玛的状态不对劲。 过于激动的情绪会成为实际性的身体伤害,从而带来各种各样的突发病症。 为了完成复仇计划,服用过药物,导致记忆不全的艾玛本身就背负着不小的压力,从而产生了臆想症。 在隐约回忆起父母与她看到了,却没有告诉给别人的母亲追求者后,艾玛的精神更加不稳定。 艾玛毫无意识地呢喃着玛莎与里奥,这两个被她记起来的名字,翻来覆去。 她的胸口起伏的非常剧烈,手也越来越没力气,似乎下一秒便要晕过去。 “先保持呼吸,冷静点,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伍兹小姐,您还没有回想起事情的真相,不要把所有的揽到自己身上。” 爱丽丝扶住她,担忧摸着艾玛的额头, “体温略微有些高……” 爱丽丝与艾玛沟通失败,又发现她的体温还在上升,立马决定先扶艾玛回房休息。 她好不容易带着艾玛走到入户厅,碰见正在四处寻找艾玛的艾米丽。 “艾玛怎么了?” 艾米丽看见她们时一惊,忙不迭过来接手。 随着艾米丽的靠近,她听清楚了艾玛的含糊呢喃,顿时脸色怪异地看向爱丽丝:“爱丽丝小姐,你……” “我没有告诉她玛莎是谁。” 爱丽丝解释道, “我怀疑伍兹小姐下午还是听到了一点我们的谈话。” “今天晚上,最开始是我和莱利先生在花房。随着伍兹小姐在花房找到我,莱利先生就告辞了,伍兹小姐则拉着我说起话。” “因为她告诉了我一些白沙街疯人院的事,作为交换,我表示丽莎可能是她的名字。” “贝克这个姓氏让伍兹小姐想起了父亲,继而想到了母亲。她自己想起玛莎就是她的妈妈。” 爱丽丝的解释,让艾米丽的眉头皱得更深:“这太冒险了,爱丽丝小姐您不该提的,我倒宁愿她忘掉了那些事。她,一直都为家庭的变故自责。” “遗忘也要分情况。” 爱丽丝低声道, “伍兹小姐对父母感情很深,这意味着父母曾经对她也有过浓郁的爱。” “如果是彻彻底底的纯粹伤害,我百分百赞成她遗忘所有来疗愈自身。” “但目前的情况…伍兹小姐其实是不愿意忘记她所爱的人的。除去负面情绪,她也很怀念那段时光。” 似乎是某种附和,艾玛在艾米丽怀里闭着眼睛抽泣了一声,梦游般呓语: “爸爸妈妈……” “那时候的溪水那么清澈,还倒映着你的影子……艾玛,不,丽莎很想你们……” “呜……” 艾米丽手忙脚乱,爱丽丝适时递过去一张手帕:“为伍兹小姐擦一擦脸吧。” “她现在很难过,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看着是很危险,但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见艾米丽欲言又止,爱丽丝拍了拍她的肩, “请相信我,美好的回忆是一种足够强大的力量,它能使人熬过一切最坏的事。在这种时候回想起曾经的家庭,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帮助。” 艾米丽最终叹了口气,认命般想扶艾玛回房间。因为爱丽丝有着前科,艾米丽实在是不敢让她跟上来,生怕爱丽丝又说了什么关键词。 “今天晚上已经很晚了,我照顾艾玛就好了,爱丽丝小姐,您早些休息吧。” 爱丽丝感受着隐隐作痛的后背,目送艾米丽与艾玛进入二楼走廊。 她整理了一下裙子,选择直接向前走进起居室。 “时间不早了,今天马上就要过完。按照戚说过的话来推算,天亮之前,奥菲就会重新监控起这座庄园。” “到那个时候,我可没办法像今天这样,能随意的在各处走来走去了。” 爱丽丝来到起居室的壁炉前,眉宇间有着焦灼, “戚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按理来说,就算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她也会注意时间。” “她在那边遇到了什么?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黑色的手套在壁炉的边缘摸索,爱丽丝按压着冲动。 她清楚,随着奥尔菲斯那只渡鸦恢复的时间越近,她越应该小心行事。 如果她也在密道里面被什么东西绊住脚,那就麻烦了。 爱丽丝举起自己的右手握成拳,随后又张开放下—— “戚非常能干,出色的身手,细腻的心思,还有足够冷静的思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就像我的右手,让我习惯到有点依赖。以至于现在联系不上后,我竟然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拉.帕杜拉爷爷在奥尔菲斯身边,他也就在其他监控上面动动手脚,没办法让我甩掉所有枷锁,尽情施展。我还需要一个能够信任的人,成为我的另一只手。” “一只在搏斗中总会被率先忽视,但关键时刻也可以顶得上去的左手。” “现在的问题是……” 第220章 老鹿 她该怎么联系上另一只手? 爱丽丝快速在脑海中将在欧利蒂丝庄园内的人过了一遍。 有奥尔菲斯盯梢,爱丽丝想传些消息,还是要靠巴尔克。 所以那个人最关键的就是绝对的守密,即使知晓巴尔克的身份也没有一丁点的可能外泄。 其次,那个人要绝对的低调,安静到奥尔菲斯觉得对方不敢轻举妄动,被忽视也是一种资本。 最后,爱丽丝希望那个人精神稳定,尽量减少掉链子和各种因人导致的突发情况。 综合以上三点,爱丽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安德鲁。 “让我想想,奥菲早就知道克雷斯先生是从伦敦来的,更清楚他之前住的房子是我帮他找的,首月的租金也是我垫付的。” “奥菲不会让克雷斯先生接触到核心,但依照他多疑而谨慎的习惯,在克雷斯先生表达出强烈威胁前,他也不会直接关起克雷斯先生。” 爱丽丝唯一的担忧,是安德鲁帮她后,是否还能在欧利蒂丝庄园生存下去? “奥菲恶趣味的接受并留下了克雷斯先生,就是故意让我自认为安插到了一颗钉子。他大概以为我会用在大事上,临时的启用能打他一个猝不及防。” “思维的惯性是很可怕的,我需要想办法拉长这个反应时间。如果运作得当……” 爱丽丝踱步思考着, “正好,戚的身份是一次性的,完全是因为管家暂时不在,她才能够混进佣人里。她事后被发现的概率有80%,管家一旦起疑,她只能暂时离开这里。” “我或许可以玩一手移花接木?她的退场能将所有的事全部扛下来。” “但这样…感觉还不够,我必须保证克雷斯先生的嫌疑能被降到最低。我想想,奥菲现在的心态应该是这样……” “对了,还有一个人可以利用……” “等这件事结束后……嗯,我可以这么做!” 将几个关键点串联,爱丽丝的思路豁然开朗。她肩膀微微一松,后知后觉的疲惫涌上心头。 “再等等吧,天亮之前,我应该还会收到一次联络。只是不知道是拉.帕杜拉爷爷,还是从密道的另一端归来的戚。” “我希望是戚,但可能性不大。” …… “巴尔克预计还有三十分钟。” 奥尔菲斯看向坐在一边的班恩, “几点了?” 班恩在窗户处看了看月亮的位置,比划:【1~2点了。】 “不知不觉又熬到凌晨一点多了。” 伽拉泰亚不停揉着额头,以此来缓解脑门血管的那种突突胀痛感, “哈欠——” 她不敢直接抱怨奥尔菲斯一人不睡就拉着其他人一起熬大夜的举措,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暗示自己已经困到神志不清了,求放过。 “班恩,去帮这位小姐拿张薄毯吧。长夜漫漫,这里的篝火最为温暖,伽拉可以放心休息片刻。” 奥尔菲斯不打算放人,吩咐班恩给伽拉泰亚拿张毯子来。 想睡?可以。睡也要睡在他眼皮子底下。 奥尔菲斯声音一顿,略微有些戏谑:“还是说,伽拉想回房间?” 伽拉泰亚又打了个哈欠:“谢谢,不,哈欠——不用了,聊了这么久的天,也不差这最后的半小时了。” 自从奥尔菲斯的渡鸦被送去重启后,除了老管家,他便将所有人全部聚集于此。 渡鸦的失效打乱了奥尔菲斯的计划,也让他忌惮是否有人会趁这个机会向外传递消息。 伽拉泰亚清楚这一点,表达一下自己很困,暗示奥尔菲斯她辛苦了就够了。奥尔菲斯真让她回去睡,她反而要坚决表态,认为自己必须留下。 伽拉泰亚的哈欠具有感染力,班恩也没忍住,跟着打了一个。 班恩从年轻起就是不归林的护林员,与自然和动物相处,让他的作息时间非常固定。 他也困,只是他强忍着。这哈欠一出,班恩就接连又打了好几个,根本停不下来。 “班恩,你需要一杯咖啡吗?” 奥尔菲斯抬眼看他。 【我不需要。】 班恩比划, 【我想睡觉。少爷,我可以先回去……】 “这天是怪冷的,喝一杯热咖啡正好。” 伽拉泰亚抢过话头, “佩雷兹先生,如果你要泡咖啡,就给我也带一份吧。” 班恩困惑眨眨眼,企图继续比划:【我不爱喝……】 “给我加两勺奶,一颗方糖,谢谢。” 伽拉泰亚说的比他手语打得更快。 曾经的班恩或许会很迟钝,但经历了德罗斯惨案后,他绝对不是以往那位老实善良到不可思议的护林员了。 班恩只是,在奥尔菲斯面前笨拙而已。他大约觉得,不管怎么样,他与巴尔克,总在少爷心里有一份特殊的地位。 而这种错觉,让伽拉泰亚嗤之以鼻。 在伽拉泰亚眼里,巴尔克与班恩的特殊或许有,但不多。相反,他们的不少举动,就是“倚老卖老”这个词的具象化。 以往她才不管,现在,伽拉泰亚希望他们能活得长些,别在奥尔菲斯的耐心上蹦跶了。 “班恩。” 奥尔菲斯语气温和,不紧不慢叫了一声。 后知后觉的班恩挠挠头,迷惑问:【少爷,您也要喝?】 奥尔菲斯哑然失笑,挥了挥手,算是默认。 班恩终于起身去泡咖啡了,伽拉泰亚也在心里松了口气,故作无奈地抱怨道:“唉,您这里的老人可真是忠心,没有您开口,我今晚大约只能喝上点白开水了。” “班恩与巴尔克是很忠心,他们在最低谷时也一直坚守着等待德罗斯的回归。” 奥尔菲斯瞟她一眼, “我不会太怀疑他们。” “嗯,我知道,这是肯定的。” 伽拉泰亚笑嘻嘻附和一句,心里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因为需要保证工作时周围能绝对安静,勉强获得一点独处空间的巴尔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慢慢放下手上的工具。 他在手臂控制台上按了两下,很快,外面传来声音—— “邦—邦——” 一个只到他腰身的机器人哐啷哐啷走过来,整体形象像是一个长脚的西装铁桶。 “26号,打开你的核心控制区。” 随着巴尔克一声令下,机器人在原地转了一圈,胸前的铁皮弹开。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电子元件,还有缠绕不清的线路。 巴尔克半蹲下来,稍稍拨弄了两下。 很快,他眉头一皱:“那个中国女人,位置不对。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有很强的磁场,消息传不过去。” “不行,我得通知一下小姐,免得小姐被悄无声息归来的渡鸦捕捉到破绽。” 第221章 b区 有着奥尔菲斯在门外等候,巴尔克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格外快。 “监视器控制台的权限还在少爷手上,幸好我通过26号为自己留了后门。希望好运气站在我这边一次,小姐这个时候千万别睡了。” 巴尔克在心里碎碎念着。 当他联系上爱丽丝时,喜笑颜开,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而当巴尔克匆匆说明来意,准备切断通讯时,爱丽丝提的要求,让巴尔克面露苦色,忍不住道: “小姐,听我一句劝。你不要管密道的另一边是什么了。请放心,戚十一不会出事…… 但爱丽丝的态度很坚决。 时间紧迫,百般不情愿的巴尔克最终牙酸般点头。此刻,他宁愿爱丽丝早早休息了。 “所以这是好运气还是坏运气?” 巴尔克嘀咕一声,用最后几分钟将爱丽丝交代的事情办妥当。 卡着半个小时的时限,巴尔克推开房门,随便在围兜里面抽了一块抹布抹脸,“好了,少爷,不负所托。” “辛苦了。” 奥尔菲斯递过去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空出右手打了个响指。 重新睁开眼睛的渡鸦摇摇晃晃站起,从狭窄的工作间飞出。 渡鸦的爪子轻巧勾住奥尔菲斯的外套,站在他肩上,歪头梳理起羽翼。 “修理得很不错,它比之前更有活力了。” 奥尔菲斯满意颔首,随后就来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 渡鸦会意,起飞在窗外盘旋一阵,朝欧利蒂丝庄园的方向疾驰而去。 巴尔克悄悄放下到手的咖啡,喝了口烈性伏特加暖身。 班恩注意到了,比划:【少喝点,我们都不比当年了。】 烈酒让巴尔克干瘦的脸迅速涌上血色。他没管班恩的劝说,分作几口,接连闷了半瓶,这才舒服地打了一个酒嗝。 转身看到他通红的鼻头,奥尔菲斯掐灭了详细询问巴尔克工作细节的心。 渡鸦抵达庄园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近乎同步的监控画面传回。 与夜色融成一体的渡鸦围绕着庄园飞翔,依次确认每个人的位置。 “嗯?” 听到奥尔菲斯的疑问声,其他人停止打哈欠的动作,纷纷看向他。 “4-0-2不在原定的场合,在监控失灵的一天,他越过红线,发现了他们。” 奥尔菲斯眼中闪过疑惑与警惕, “这是误打误撞的意外,还是……” “4-0-2?我记得这个实验品是一个自称为慈善家的小偷吧。” 伽拉泰亚分析道, “他的特质有目光短浅,贪婪而猥琐,性格也是外强中干,极容易怯场紧张。这导致4-0-2几乎不可能被接纳成同伴,他是一个自诩能成功的彻底失败者。” “再加上4-0-2留下来的‘职业习惯’,他的手脚没法安安分分待在口袋里。乱摸乱碰下,我倾向于是意外。” 伽拉泰亚说的很笃定,也不怎么担心奥尔菲斯的猜忌。 因为克利切的问题,早在实验档案中标明。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克利切最显着的作用是吸引寻仇的艾玛。 他们都不认为,克利切会有什么大作用。 “有这个可能。就算那个记者要寻找同伙一起调查庄园,我也倾向她会与4-0-3组成短暂而极其脆弱的同盟。” 奥尔菲斯口吻平淡, “4-1-1是我认识的人,她的神经质让4-1-1具有极度不稳定性。4-0-4背负着通缉令,不敢与记者这种消息灵通的职业交往过深。4-0-2本就讨厌上等人,尤其是傲慢的人。那个记者有类似于洁癖或者强迫症的习惯,她过度的整洁干净会让4-0-2乱想。” “4-0-3……那个律师,最有可能成为她的同盟。在我们针对4-0-3投放的关键信息爆出来之前,这个同盟应该不会散,记者不可能再找。” 奥尔菲斯总结道, “4-0-2离开实验区域,90%的概率不是她的授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 伽拉泰亚适时道, “需要将4-0-2带出来吗?把他放回他该在的位置上。” “等等,让我看看他们的房间。咦?4-0-3还没有入睡?他在抚摸那个相框?” “4-0-3今晚表达出的情绪有些不对,我怀疑他在这一天已经获取到了那个针对信息。” 奥尔菲斯斟酌道, “如果4-0-3与记者的同盟解散的速度比我预想的要快。那4-0-2现在的位置就有些尴尬。” “虽然我喜欢用逻辑和概率说话,但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不按逻辑走。” 想到爱丽丝目前造成的麻烦,奥尔菲斯略有些头疼, “比如,到目前为止,我看不出那个记者到底想干什么。” “身为那个组织的人,山姆她不救,情报她不偷,实验她不配合,令人费解。” “万一她愿意放下身段,极力亲近4-0-2,那一直处于最底层的4-0-2没准会违心接受这点好意。” 思考再三,奥尔菲斯断然道, “巴尔克,你将所有的密道机关全部远程封死,将两个区域之间存在的漏洞堵上。4-0-2不用回来了,反正这场实验,有他没他已经无所谓了。” 伽拉泰亚略微有些意外,但很快也转过脑筋,赞同:“毕竟,没人看好4-0-2,少他一个人并不会让游戏停止。” 奥尔菲斯反复查看着渡鸦传回来的画面,手指停在一个模糊到几乎看不清的影子上—— “4-0-2所在的b区正在发生某种异变。” “我担心这种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向四周扩散开来,那可不能用几面简单的墙来阻止。” 奥尔菲斯不仅决定半放弃误入禁区的克利切,紧接着又宣布一个消息。 在场的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表情都有些诧异。但顶着奥尔菲斯的目光,他们很快点头表示明白。 第222章 通知 在渡鸦重新飞临庄园上空时,早有预料的爱丽丝已经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仿佛已经入睡。 床头的小夜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爱丽丝在心底数羊。 熬夜带来的最大坏处,是容易导致生物钟紊乱。以往入睡迅速的爱丽丝难得躺了好几分钟,思维仍然活跃。 她侧过身,脑海中的羊群被打乱—— “还是很在意啊。伍兹小姐提到的,她的父母。里奥.贝克。玛莎.雷明顿。” “还有伍兹小姐嘴里她看不清的第三者。嗯,结合莱利先生桌上与玛莎的结婚照,伍兹小姐没看清楚的大概率就是弗雷迪.莱利了。” 爱丽丝又翻了一个身, “曾经送她回疯人院的慈善家,治疗过她的医生,最终娶走她母亲的律师……” “奥菲以前对演绎法和犯罪学都很有兴趣。他爱看推理小说,善于思考。而在他的小说创作中,也格外擅长编造错综复杂的人际网。” “如果这一组实验的所有人都与伍兹小姐有关。那么,那位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惩罚执行人,那个怪人……绝对与伍兹小姐也认识,而且关系非常近。” “所以,追到花房后,他选择放过了触手可及的猎物!” 爱丽丝一下握紧拳头,如果不是记得自己还在装睡,她怕是要从床上坐起来。 把被子往上提了一下,爱丽丝闭着眼睛,呼吸越来越悠长,脑子却快转成陀螺了—— “根据艾米丽的讲述,在分娩中出现意外的玛莎,绝对不可能活下来。” “从目前的情报,怪人的身形来分析。这场的惩罚执行人,很有可能就是伍兹小姐的父亲——里奥.贝克了。”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艾米丽转述过玛莎的想法,玛莎对艾米丽说的是——她做了一件错事,她会抚养两个女儿。而艾米丽听到名字时,当时的第一反应是疯人院里的丽莎。” “如果我没有猜错,玛莎做的错事应该就是出轨了莱利先生。但社会的舆论,让她不可能走离婚这条路。” 19世纪末虽然法律上允许离婚,但是基本不可能离。 离婚首先要满足一长串的前置条件——首先是丈夫单方面负有极其严重的过失【譬如通奸\/杀妻\/不育】,同时需要多人作证,两人实在无法在一起生活,再得到教会的批准,这才能走上法庭。 上了法庭,请求也极有可能被驳回。没有哪个法官,愿意在自己辖区内出现这种“道德败坏,罔顾世俗”的恶性案件。 因此,比起离婚,爱丽丝印象更多的是杀夫或者杀妻的新闻。实在是难以离,又真的无法过下去,人们就只能选择一条极端的路了。 在这些夫妻身边,甚至有一句俗语:“比起离婚,托法娜的香水更有用,四滴就能制造出一位可怜的寡妇。” 当然,无论是正常的离婚,还是杀死另一半,说到底都围绕着一件事——财产分割。 如果能不顾世俗的目光,还能放弃夫妻共同财产,在某个夜晚悄悄出门直接私奔,那谁也反应不过来,谁也拦不下。 “下定决心的玛莎将女儿留给了里奥,与情人离开了那里。所以,玛莎与莱利的结婚照很低调。” “真是让人想不到啊,满口利益的莱利先生居然会同意私奔……” 很奇怪,英国目前的世俗可以接受男人当小三,出轨,乱搞,而不允许女人做同样的行为。 但当两个人真正不择手段携手离开婚姻后,所有人都醒悟过来。此刻,无论男女,私奔都是他们终身无法抹去的污点。 因为他们默认婚姻是一把长剑,男人天生享有握着剑柄来用剑伤人的权利。女人提出的离婚是想避开剑锋,抢夺剑柄,所以不被允许。 而男人当小三,并不是想抢剑柄,而是享受头顶悬剑的刺激。 这种行为伤害到了婚姻中的男人,但仍然没有撼动规则。 可被抬到桌面上的不道德爱情,就是小三在夺剑了。 私奔,更是直接扔掉了剑柄。世俗不再原谅,于是这把无柄剑分别刺入两边,将两人钉死在耻辱柱上。 爱丽丝默默猜测:“照片上对玛莎.莱利的强调,意味着比起名誉与后果,莱利先生更希望能拥有玛莎。” “否则,在众多道路中,莱利先生肯定更愿意走‘四滴寡妇香水’这条路,合法的让玛莎继承里奥所有财产。” “这样看来,私奔或许是玛莎提的。离婚太过困难了,她净身出户,只求离开。她对里奥有着一定的愧疚之心,估计希望对方能在手握大笔资产的情况下,尽早走出失败的婚姻。” “那伍兹小姐为什么还会流落疯人院呢?这意味着在玛莎离开后,身家丰厚的里奥仅仅过了几年就死了。” 爱丽丝越想越起劲, “是意外?天灾?还是……人祸?” 思绪起伏到激烈处,爱丽丝手指微动。 然后她就不动了。 因为她隐隐觉得,有什么鸟落在了窗前,正幽幽看着她。 这让爱丽丝心无杂念,不停调整自己的状态,力求让自己非常的像熟睡中的人。 放松身体,平稳思绪,调整呼吸。 不敢转身确认视线是否消失,爱丽丝保持这个姿势。 不记得等了多久,爱丽丝真睡着了。 直到敲门声响起,爱丽丝才猛然睁眼。 她回头,看到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早晨凉凉的寒风从未关紧的窗帘中渗出。 挂在天上的太阳没有什么威力,让掀开被子的爱丽丝下意识打了个喷嚏。 敲门声仍在继续,爱丽丝匆匆换身衣服,打开门。 消失了好几天的老管家低眉垂首,在门口抚胸一礼:“爱丽丝小姐,请尽早去往餐厅。在今天早餐结束后,我将为诸位客人介绍本场游戏的规则。” 爱丽丝一怔:“什么?” “主人已经定下。” 老管家沉稳道, “今天就会进行庄园游戏。至于详细的开始时间和其他事宜,则会在餐后宣布。” 通知完毕,老管家转身就走。 爱丽丝扶着门框,脸上的惊诧表情仍在,但目光却不着痕迹落在了管家的脚后跟。 第223章 解密 在老管家通知之前,爱丽丝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这意味着游戏的开始是被仓促定下的,所有人都有些赶。 因此,往常仪容整洁到一丝不苟的老管家,今天没能来得及洗澡更衣。 “鞋底边缘的泥巴很湿润,他刚从外面回来。半片杜松树的残叶?难道,管家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太远,而是在负责后院那边的事吗?” 爱丽丝几乎是瞬间想到了被封锁的另半边。 “那些消失的佣人,也是被调去封锁区域了。可是如果只是日常的家具维护,不用调走那么多人啊。甚至连管家的重点也在那边,只在游戏要开始的关键节点才暂时回到我们面前。” 爱丽丝关上门,脑海中却忽然想起前几天晚上她听到的马车声,灵光一现—— “除非,那边也有不少客人,而且地位比我们还要贵重……” 这个猜想一出,爱丽丝打了个机灵—— “等等,如果另外那边有着更重要的人物出现。拉.帕杜拉爷爷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不上其他,爱丽丝立刻看向窗外。 先前为了换衣服,她重新锁上了窗户。 稍稍犹豫了一下,爱丽丝打开手提箱,低头在里面翻找起来。 不知何时,窗沿的边缘又被悄悄打开。先是一个尖尖的淡黄色鸟嘴顶开柔软的窗帘,乌黑色的大鸦头紧随其后。 通过老管家,渡鸦知晓这屋里人的衣服已经换完,所以动作那叫一个谨慎快速,不带半点迟疑。 鸦头悄悄钻进来瞄了一眼,然后唰的一下抽了回去。那鸟嘴还不忘叼上窗帘布,爪子顺便把锁重新弄上踩紧。 此刻,窗边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铁,渡鸦原地蹦达了几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咻的一下窜到树尖,仰头望天。 而爱丽丝听到锁扣上的声音,松了口气。 她将刚翻出来的漂亮衣服扔到床上,这才伸手拿出被压到最底下的《调查报告》。 “幸好奥菲的性格无论怎样变化,他骨子里还是讲究点绅士风度的。” 爱丽丝用的借口,还是“换衣服”。她慢吞吞用一根皮筋扎起头发,确保窗户处最先看到的是脖颈后,这才做出了换衣服的假动作。 足够修长的颈项连着半边肩膀,猝不及防下的大片雪白肌肤足以骗到只看第一眼的人。 “他现在不敢乱闯了。” 爱丽丝放心翻开《调查报告》,内心强自镇定, “这招属于害人又亏己了。咳咳,不能浪费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点时间。” 凭着记忆,爱丽丝翻到最后面的地图区。 “密涅瓦军工厂的地形与介绍都没变。而另外一张图……” 爱丽丝手指抚摸过那一长串的黑块,目光落在介绍上——【……你并不知晓,连这座建筑都被原样复刻到了庄园里。】 “这张地图是在庄园重装后出现的,紧接着就是那另外半边被彻底封锁。杜松树…我开始还没想起来,是伍兹小姐发泄时提到的男孩让我有点印象。还有皮尔森先生提到的多洛雷斯。” 爱丽丝眉心一跳。 她的记忆,被拉回白沙街疯人院。 除去那些伤害,爱丽丝对疯人院最大的印象就是毁掉疯人院的那把火,还有那场暴乱。 她记得,那天晚上是先起了火。火势发展的非常迅速,快到有些违反常理了。 大人们都忙于逃命,对孩子们的管控便松了下去。 不少人趁机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包括——多洛雷斯。 爱丽丝的病房在最深处,她曾企图冲出火焰,趁乱逃离疯人院。但那个在走廊来回徘徊,挥动着手里的斧头,不停发动袭击的女孩堵死了出口。 爱丽丝听到有人在哭着求她:“多洛雷斯,你弟弟的事不怪我们,是他自己不小心被窗台夹了脑袋。你放我们过去吧!” 不知为什么,放弃外逃的多洛雷斯格外幸运,她身边的火焰不大,迟迟没有烧到她。 所以固执的多洛雷斯能够一边挥动斧头,一边重复询问: “他的头在哪里?有没有埋到杜松树下?我要把他的头埋到杜松树下,告诉我,他的头在哪里?我要把他的头埋到杜松树下……” “箱子说,小鸟说,还有他说…他们都在说……” 多洛雷斯砍下一个护工的头,捡起来左右看看又扔掉。她麻木抬起脸,那双死寂的眼睛下涌动着某种渴望, “把他的头埋到杜松树下,男孩就会复活。是的,我听他们讲过这个故事,我也对别人讲过这个故事……” “有人砍下了他的头,有人拆解了他的肉,有人扔掉了他的骨。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在那高大的杜松树下,给他一个脑袋,男孩就能复活……” 多洛雷斯追上去,捉到那个落到最后的人,斧头轻巧一劈,半个脚掌落地, “告诉我,他的头在哪里?” 哭喊回荡在火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杜克神父让他们处理的尸体!多洛雷斯,那真的只是一个意外,谁能想到他会这么调皮,又这么不幸!你不是已经知道他大致埋在哪里了吗?你要是不满意,可以重新把他好好安葬。” “不要找了,找不到的,天知道头滚到哪里去了。杜松树只是一个讲给小孩子听的童话,他回不来的,他已经……” 咔嚓—— 多洛雷斯只有一只手,她选择用来握紧斧头,随时剁下任何东西。 甩掉眼皮上沾到的血,女孩的影子扭曲印在墙壁上,随着她在四周继续游荡—— “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在那高大的杜松树下,男孩会重新复活。” “只要找到他的头。” 望着远处那疯癫的人影,小爱丽丝不敢侥幸,默默寻找其他生存的法子。 …… 爱丽丝根据杜松树与艾玛提到的,被窗台夹断脑袋的倒霉男孩,想起了那个在暴乱之夜被她惊鸿一瞥的多洛雷斯。 几乎是瞬间,《调查报告》上的地图黑块,崩散开来: 【你并不知晓,连这座建筑都被原样复刻到了庄园里——白沙街疯人院!】 地图一阵扭动,却并没有呈现出具体的地形,而是一个巨大的,朦胧的黑影。 那像是一个小孩,正坐在一棵树下。 但是他头上顶着的,是一个大大的麻袋。 麻袋在眼睛的位置被扣了两个洞,可里面映射出的,却是一片黑沉,什么也没有。 爱丽丝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第224章 阻拦 “其余客人都到餐厅了,请您尽快出门。” “好,我马上就来。” 打发走前来催促的佣人,爱丽丝不得不收起《调查报告》,快速换上裙子出门。 刚走到屏风处,爱丽丝就听到了艾玛的声音。 她似乎已经忘了昨晚的脆弱,恢复成以往的模样,满是担忧道:“今天,游戏就要开始了,可是皮尔森先生仍然没有踪迹。” “我刚才,鼓起勇气询问了管家。可是管家居然说客人们的所有决定他们都干涉不到。庄园里的工作人员这么不在乎皮尔森先生,我真担心……” 艾米丽安慰她:“唉,艾玛,你不要自责。我们昨天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已经尽力了。” 爱丽丝穿过屏风,向他们点头示意后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艾玛看眼爱丽丝,眸光微闪,转而去继续追问弗雷迪: “莱利先生,您昨天晚上也出来了,您有没有看到……类似皮尔森先生的身影?” “我没注意过这种小事。” 弗雷迪语气很冷, “你们都快把这里翻过来了,还没有找到任何东西。要我看,他不就是私自逃跑了吗?少一个人正好,少一个不确定因素。” 艾玛欲言又止,满脸焦急。 爱丽丝“咳”了一声。 除了对艾玛不关心的弗雷迪,其余人或多或少知道艾玛对克利切的真实态度。反正无论怎么试探,弗雷迪对克利切都漠不关心,艾玛何必继续演给知情人看? 艾玛瞧爱丽丝一眼,果然安静下来。 随着艾玛不再主动说话,餐桌上的气氛陷入沉默。 爱丽丝无心找新话题,专心回想着《调查报告》上浮现的【白沙街疯人院】,还有取代了地形图的那张朦胧画像。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爱丽丝知道,坐在杜松树下,头上套着麻袋的男孩,估计就是多洛雷斯的弟弟。 更重要的客人,另一半区域,白沙街疯人院,专门运到后院的杜松树…… 佣人们精心准备的美味餐食,在这一刻变得味同嚼蜡。爱丽丝心不在焉地切下肉排,心里却在想着起居室密道后面的景象。 《调查报告》呈现出的画面太过诡异,让爱丽丝有些不舒服,心脏像是被攥紧了,难以呼吸。 饭过三巡,弗雷迪用餐巾擦擦嘴,忽然道:“今天的工作人员格外忙碌。” 艾玛抬起头,侧耳听着门外传来的家具挪动声,眼睛弯弯,笑着说:“是呀是呀,他们早上摆了好多东西出来,难道那些都是给游戏做的准备吗?” 艾米丽皱起眉,声音轻轻:“原本走廊柜子里就摆着一张鬼里鬼气的面具,让我每次看到都要绕着走。” “他们新拿出来的那些物件,我觉得和那个鬼面具一样,看到就让人心里发慌,难受到想吐。” 三人的讨论让爱丽丝回过神。 她住在一楼,自然不知道二楼新增加了什么。但艾米丽提到的鬼怪面具,爱丽丝有所印象—— 那张面具被放在餐厅长廊柜子的最高处,上着锁,和摆在附近的装饰品并无差别。 “那张面具应该是来自于日本,他们那里将这种面具称呼为般若。比起佛教中的本意,日本般若面具来自他们的传统表演剧种,能剧。” 爱丽丝猜测道, “能剧演员会佩戴各种各样的面具,通过肢体语言来讲述故事。单独的般若面具并不能构成一场戏。这里的主人让工作人员新摆放,应该也是面具吧,象征其他的角色?” “啊?” 艾米丽苦着脸, “呃,我还不知道这种鬼怪面具有着这样的来头。抱歉,让您失望了,爱丽丝。” “那些摆设什么都有,七零八碎的,唯独没有新的面具。他们都被统一安置在靠右的墙边,像是在阻挡着什么。” “阻挡?” 爱丽丝微微一怔。 艾米丽的用词,也让艾玛起了兴趣,神神秘秘道:“说起来,昨天晚上特别冷,风刮得很大。” “我半夜去上厕所的时候,听到2楼走廊的对面…对,就是主卧那边的方向!有窗户开开合合的声音。” “那可不是普通的关窗,更像是有人重重的甩上了窗户。轰的一下。” “我本来,呃,还想去那边敲敲门…但是太冷了。而等我上完厕所回来,就看到工作人员双手拿着一柄很长的伞,将那把伞放到了走廊对面,靠着那扇紧闭着门。” “说来也巧,他们放好东西后,我就没有听到那种关窗声了,回去好好睡了一觉。” 艾玛张牙舞爪,做了一个鬼脸,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座庄园在外界人的口中,可是被诅咒之地。说不定艾米丽猜对了,这里的主人用那些东西,阻挡着门后……” “这个鬼故事有些老套了。” 弗雷迪放下叉子, “就连三岁小孩都不会被吓到。” 有些被吓到了的艾米丽:…… 艾玛不服气,嘟囔:“那莱利先生说说,您怎么解释我昨晚的遭遇?” “天气太冷,冻出幻觉了。” 弗雷迪简短道, “我想这位甜心小姐需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了。尽早弄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确实患有臆想症的艾玛:…… 餐桌恢复安静,所有人没有了聊天的兴致,快速解决了剩余的食物。 随着佣人们将餐具撤走,收拾好桌面。重新洗漱完毕,神清气爽的老管家出现在餐厅。 管家示意佣人们奉上一杯香气浓郁的红茶。 刚吃完蛋糕的艾玛眼前一亮,刚要端起红茶,就被艾米丽摁下了手。 管家看到无人取用红茶,脸上笑意不变,温和道:“诸位客人都已经用餐完毕,我可以来为客人们介绍一下等会的安排了。” “游戏开始的时间是下午1:30,入户庭的大门会敞开,各位客人请在规定时间内赶到门口,登上马车。” “马车会将诸位送到游戏地点,那是一座绝对封闭的工厂。” “游戏的机制很简单,在里面寻找线索,躲避惩罚执行人,打开大门,从里面逃出来就行。” 老管家看了一眼手表, “午餐时间是中午12点。考虑到下午的游戏会消耗大量体力,午餐的菜品可能没有这么丰盛,而是含有更高的热量。好了,客人们现在可以回房稍作休息,养精蓄锐。” “那个,皮尔森先生还是没找到吗?” 艾玛举手示意, “据我所知,这座庄园的部分区域不对外开放。但既然游戏要开始了,不妨让我们用最后点时间进去搜寻一下,我们还是很担心同伴安危的。” 爱丽丝心中一动,艾玛的提议,正对她下怀。 “不可以。” 老管家语气温和, “我的部分意思可能没有表达明白,让客人们误解了。” “咳咳。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请——” 老管家咬下重音, “各位客人们回到房间,等待游戏开始。” 第225章 游戏开始 话音未落,在场的人面色各异。 他们很清楚,这约等于软禁了,直到游戏开始才会将所有人放出来。 没有人会喜欢突如其来的控制,一时之间,餐厅安静过头。 老管家咳嗽一声,看向艾玛。 艾玛微微颔首,站起来道:“抱歉,我刚才的要求有些无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自然要特事特办。这里的主人想得很周到,希望下午都能看到精神饱满的各位。” “艾米丽,我们走吧。” 艾米丽自然是依着艾玛,便跟着上楼。一下这么爽快地走了两个,剩下的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按照管家的安排行事。 爱丽丝也在几位佣人的“客气相送”下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她迟迟没有听到离去的脚步声。 “这是直接守门了啊。” 爱丽丝略有些急,在书桌前坐下。 随着奥尔菲斯的渡鸦恢复,重新将整座庄园攥在手心的庄园主很快就通过细枝末节发现实验进展不符合预期,变故不少。 面对这种情况,他用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方式强行将实验扳回正轨,并果断禁锢了所有人的活动范围,将不稳定性降到最低。 “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爱丽丝心道, “这意味着他开始担心局势失去控制。” 这么安慰着自己,爱丽丝的心态渐渐稳定下来。 窗户外面有渡鸦,门口守着几个人。清楚她实在没办法了,爱丽丝也干脆,直接开始——睡回笼觉。 昨天晚上凌晨才睡下,今天早上又起太早。困了困了,睡个觉先。 爱丽丝的呼吸平稳没多久,渡鸦的爪子慢吞吞从窗帘后面伸进来。透过一条缝确认屋内的人并不在衣柜前,渡鸦才探出脑袋。 熟练打开窗户,渡鸦的目标明确,直奔放在书桌一旁的手提箱。 奥尔菲斯有些怀疑爱丽丝早上是故意想办法支开暗中的视线。 这个怀疑站不住脚,并没有什么根据,纯粹是他的第六感。 对手提箱研究半天,奥尔菲斯发现这东西的安保未免太到位。除了强行砸开,他想不到能不留痕迹的好办法。 渡鸦兜兜转转,跳到桌上,意外踩出一份文件——【关于白沙街疯人院的初步调查】。 渡鸦顿住,歪着脑袋看了半天,这才将文件推了回去,锁窗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外面传来敲门声,爱丽丝才睁开眼睛,睡眼惺忪。 她先应了一声佣人的问话,靠着床头坐起,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整个人彻底清醒。 麻利下床穿鞋更衣,爱丽丝打开手提箱,快速拿出要带的物品。 随着手提箱有空间被腾出,爱丽丝继而开始收拾桌面,将那些书本与文件放入手提箱。 黑色手套抚摸过那张疯人院调查文件,爱丽丝悄悄吐了口气。 这是她最后做的争取了。 其实爱丽丝有更好的选择,能有七成把握让奥尔菲斯调换她的位置,从艾玛这边到密道的另一边。 但比起安妮他们,艾玛这边的问题不是轻巧的几句“互相理解,勤于沟通”就能结束的。爱丽丝担心她一个没看住,各怀心思的几人就迫不及待把仇家送上天了。 两相权衡,纠结的爱丽丝把问题抛给奥尔菲斯。 如果那一边真的有疯人院相关的重要人员存在,那奥尔菲斯或许会考虑让她过去。 但爱丽丝也知道——几张单薄的纸太轻,没法让奥尔菲斯快速决断。 “他心里本就有一根刺,我现在让那根刺扎的更深了。” 爱丽丝将书桌收拾的干干净净,心里舒坦不少, “这样,在这场游戏结束后,我总能知道点密道对面的情况。说不定还会在奥菲的安排下与那边的人见上一面。” 快乐打包好行李,爱丽丝整理好袖口,踩着短跟皮靴出门。 其余的人也陆续来到餐厅,他们和爱丽丝一样,都选择了便于运动的装扮。 艾米丽的护士长裙稍微短了些,外套也不再限制双手行动。弗雷迪脱下碍事的大衣,衬衫下摆一丝不苟地扎进裤带里。 只有艾玛没变。 她仍然戴着那顶草帽,穿着绿色的园丁服,手上也是相当方便干活耐用的园艺手套。 如老管家所说,中午的菜很少,而且几乎都是油炸类的食品。 没人想吃。 众人食欲不佳,午餐时间过得很快,远远低于老管家所预留的一个半小时。 随着餐盘被撤下,四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面相觑。 正当爱丽丝打算找个话题的时,老管家又进来了。 这一来,就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依次进场?” 艾米丽诧异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游戏的规则是需要探索那座工厂,寻找到离开的道路。如果进场的顺序有前后之分,那先进的人岂不有更多的时间用于解谜?” “恕我直言,这不公平。” 老管家耐心解释道:“请放心,进去的顺序不会对游戏的平衡造成太大影响。那座军工厂的占地面积不小,即使是在平地全力奔跑,也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才能到尽头。更别提工厂内还有诸多建筑,和复杂的地形。” 这个解释无法说服艾米丽,但医生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追问。 她看眼艾玛,隐隐猜出,这是庄园主人在刻意拆散同盟。 新增加的规则让艾玛与艾米丽,爱丽丝与弗雷迪,都没办法在游戏内第一时间会合了。 果然,老管家紧接宣布的进场顺序,是弗雷迪—艾米丽—爱丽丝—艾玛。 “那么,请莱利先生与黛儿小姐先登马车吧。” 老管家和气极了, “剩下两位小姐乘坐下一辆。” 第226章 医者 奥尔菲斯的安排,换来爱丽丝的四字评价:【不怀好意】。 让弗雷迪和艾米丽一辆车…… “这种顺序是定死的?不能换一下吗?” 爱丽丝率先询问。 老管家似乎早有预料,有条不紊回答:“当然不是,实际上,主人还安排了第二种顺序。” “也可以让莱利先生和伍兹小姐先去,您与黛儿小姐等下一辆。” “两种选择,客人们可以随心决定。” 在爱丽丝看来,最稳妥的自然是第2种。可是不等她张嘴,艾米丽抢先开口,一锤定音:“就第一种吧。” “莱利先生,希望我们能在这段短暂的旅途中相处愉快。” 她的主动示好居然收到了回应。弗雷迪盯着艾米丽看了两眼,意义不明地微笑起来:“这段旅途不算愉快,幸好,很快就要到终点了。” 弗雷迪反常的回应让艾玛警觉,她伸手去拉艾米丽,想要告诉她还是换一下顺序吧。 艾米丽躲开艾玛的手,望着弗雷迪,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我之前也觉得这段旅途不会愉快。可现在,我的心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存放点。” 弗雷迪淡漠瞥眼她脸上的笑,收敛表情,不再言语,只是极轻极慢的轻嗤了一声 他这种阴阳怪气的做法,反而让艾米丽不那么紧张。 艾米丽转身,头次主动牵起艾玛的手,张了张嘴,又闭上。 她的目光落到爱丽丝身上,收回。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艾米丽只叮嘱了几句: “艾玛,好好吃饭,注意饮食结构。你的母亲很爱你,我想你的父亲也是。既然皮尔森先生已经消失了,那我希望你能稍微松开手上的蓟花,小心那些扎进皮肉的刺。” “祝我一路顺风,也祝你健康平安。” 艾米丽松开手,转身跟弗雷迪一起向门外走去。 餐厅到入户厅的距离不远,但那扇厚重的门,却彻底隔绝了前后的人。 艾玛怔怔盯着被关上的门,久久没有回神。 直到车夫长吁勒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艾玛才猛然惊醒,跑到餐厅窗户处往外看。 爱丽丝跟了过去,但没有上前打扰艾玛。 透过窗户,她们看到弗雷迪在马车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艾米丽冲他微微点头,坦然先上。 弗雷迪紧跟着上车,马车随之启程。 艾玛慢慢收回视线,脸上是一种茫然与思索。 爱丽丝放下窗帘,说:“我警告过黛儿小姐,让她离莱利先生远点。” “嗯。我知道,您也跟我说过。” 艾玛的指甲扣着窗户边缘的木头, “艾米丽可以跟我换的,现在,等进入游戏,我还要想办法联系她。希望她能在门口等我,缺点游戏进度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安全。” “伍兹小姐,您应该想的明白。” 爱丽丝知道艾玛在避开,她偏不让艾玛如愿, “黛儿小姐这么做,是在刻意吸引走所有危险,好让您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 “黛儿小姐又不笨,明知前方是绝崖而固执前行,不过是心里早有准备。” “不,她很笨。” 艾玛死死抓着窗沿, “她总是在关键时候做错事。不该她治的人她要接手,该她回避的事情她偏上。” “因为医者仁心。” 爱丽丝走上前,拉开艾玛的手, “没有医生会对病人无动于衷,医者,就是在争分夺秒的跟死神抢人。在他们眼里,没有什么不该救的,或者没有什么不该去的,只有是否需要医生。” 边缘翘起的木屑已经扎进手套,爱丽丝尝试将木刺拔出。 幸好,手套够厚,那些尖刺并未见血。 “我现在开始彻底相信,她当年真的是太年轻,没能看出打着福利疯人院名头的地狱。” 艾玛喃喃道。 “看出时已经来不及了。” 爱丽丝补充道, “黛儿小姐曾说,她给洛琳修女写了信。但她还没能等到回信,就出了玛莎的事。” “妈妈……” 艾玛眼神微动。 爱丽丝生怕艾玛误会,赶紧补充:“我一直在想,玛莎为什么会选中黛儿小姐的诊所。玛莎服用过卷进假药案中的梅斯默医生开的药,她又在黛儿小姐写完信质疑疯人院内情后恰巧进入诊所出事。”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推进。” 艾玛若有所思:“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们太强大了,手眼通天。如果不是那场猛烈的火,还有传闻中拿起斧头的女孩,我觉得,疯人院的事大概会永不见天幕。” “传闻?” 爱丽丝略有些诧异, “伍兹小姐,您…没亲眼见到吗?只要是度过那一夜的人,都不会忘记那首杜松树童谣吧。” 艾玛转过脸,轻声道:“我上次想起来了不少事,我知道她,知道多洛雷斯。但我没亲眼看到她屠戮疯人院的那一夜。” “我的第一次出逃失败了,为此而付出了极其严重的代价。但也正因为这样,我的第二次出逃,获得了一位好心人的支持。” “虽然他并不是来救我的,但我抓住了那个机会。洛琳修女告诉他,我是受过电击治疗的几人之一。这让那位贵人有所触动,询问过我的大致年龄后,他不仅慷慨相助,还赠了我一笔钱,让我过了几年好日子。” 艾玛缓缓抬头,涩声道:“他是个好人,我很感激他。但我…现在有些辜负他的期待了。比起斩钉截铁的复仇,我居然……” 居然有些动摇了。 克利切下落不明,艾玛又对弗雷迪的记忆不深。比起最开始的狠辣,艾玛现在宁愿退一步,保证至少双人存活。 “蓟花有两重意思。主流是严格与复仇,可有些人也会认为蓟花是家人的爱。” 爱丽丝已经猜出是谁帮助了艾玛,这也解释通艾玛对游戏的配合了。 所以爱丽丝说, “送你花的人,也给了你两重提示。他未必会生气伍兹小姐的改弦易张。” “家人?” 艾玛有些迷惘, “是……让我寻找新的家人吗?我考虑过蓟花的另一种意思,但我没细想。” “可能性很多。” 爱丽丝意有所指, “我觉得,可能也是提醒你观察其他人。譬如,那天的怪人。我觉得那个怪人认识您,他说不定就是伍兹小姐的家人。” 因为艾玛昨天的激动与伤怀,爱丽丝不敢说太明,希望艾玛能自己慢慢想起来,有个缓冲的过程。 艾玛语气伤感:“那个怪人?我好像,是有点熟悉。” 艾玛企图细想,可第二辆马车已经到了。 第227章 修机位和弱自保辅助抢大房实录 “两位小姐请坐好,车夫已经准备好了。” 老管家送爱丽丝与艾玛上车后,便迅速抬手关上车门,生怕爱丽丝作妖。 “这位管家先生从露面开始,一直很从容体面。” 艾玛撩开车帘,注视着管家仓皇离去的背影,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冒失,像个初出茅庐的新手。” 爱丽丝不赞同:“我倒是觉得他成熟狡猾许多,经常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额……” 艾玛脸皮一抽,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她说不上来。 随着车厢开始晃动,四周的景象发生变化。爱丽丝本来还想看看沿途的风景【勘察路线】,但从上方徐徐降下的车窗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保密级别真高。” 艾玛靠在窗边, “爱丽丝小姐,你说,艾米丽他们到了吗?” “我们落后了将近半个小时,我觉得他们已经到了。” 爱丽丝在心里预估着工厂可能的位置,回答道。 …… “这就是那座工厂?这么…呃……” 艾米丽刚走进游戏场地的大门,就被里面的荒凉与破败镇住了。 在冬日的寒意里,仍有一些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不规则生长着。除了进门往左边望去,所看到的那座大平房。这里大部分的建筑都因为许久没有修缮而倒塌,两两三三的半截墙壁形成了一片废墟。 “比起过去,这里被额外添置了许多绿色的木板。” 弗雷迪习惯性的先开始观察地形, “部分废墟的窗户也被刻意敲开的。这些布置…如果运用得当,能给别人造成不少麻烦,甚至是生死危机。” 别人…… 艾米丽悄悄看了眼弗雷迪的侧脸,发现弗雷迪似乎很了解这里。她提起精神,小心道:“庄园主应该是想让我们用板窗来躲避惩罚执行人的追击吧。” “嗯。” 弗雷迪敷衍应了一声,打开他随身携带的空白笔记。 他沿着门口靠边走,以自己的步子为量尺,边走边在空白的纸上写写画画,手绘着这里的地形图。 稍微逛了一下露天废墟,弗雷迪折返回门口,对艾米丽道:“你现在要一直在这等着吗?等着那位甜心小姐来?” 艾米丽踌躇片刻:“我有点想。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里的建筑都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像是被人刻意做旧了。” “比起贸然前行,我想等一下同伴。” 弗雷迪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些残墙看似不高,但实际进入以后还是很阻挡视野,总觉得危险在转角处。” “你看到那边的大房了吗?那么完整的房屋,一定留存着重要的信息。相应的,我觉得那里的危险也很高,必须有人帮你盯着身后。” 艾米丽摁着胸口的手慢慢收紧,“莱利先生,您想表达什么呢?” “……” 弗雷迪沉默了一会,将钢笔夹在前胸口袋上,向艾米丽摊开空荡荡的手心—— “嘿,听着。你看我的衣服料子,我不缺钱,不管怎么说,一个律师总有搞钱的法子,不至于来这卖命。” “我是抱着游戏的想法来的,可是这里的布置,装饰,还有氛围…让我觉得他们要来真的了。我不相信那个记者,她左右逢源,满口谎话,调查到的线索也不愿意跟我分享。” 弗雷迪叹了口气, “我必须找个同伴,跟我一起行动。” “我首个选择就是你,职业很合适。我可以帮你赢下这场游戏,但相应的,如果我受伤了,你要优先给我治疗。” “一起行动?” 艾米丽欲言又止。 她看着身边空旷的地形,眼神溜到了那片废墟。就像弗雷迪说的那样,如果她能跑进废墟里,这绕来绕去的墙,足以让弗雷迪暂时找不到她。 艾米丽猜,弗雷迪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故意说要和她合作,好把艾米丽放在眼皮子底下。 她不由想起车夫的话—— 【只要进入大门,就算游戏开始,无论里面发生了什么,庄园的主人都不会加以干涉。】 绝对的自由,也意味着绝对的危险。 如果不答应弗雷迪会怎样?弗雷迪已经明确说了他不想找那个记者,他觉得那位记者不好对付。 艾米丽心想——如果我不答应,想法子从他身边跑开,这个家伙就要去找艾玛了。 勇敢点,把眼睛放亮,未必会出事。 于是艾米丽说:“好吧,我同意你的提议。” “跟我来。” 弗雷迪没给艾米丽继续争取余地的机会,果断招手。 他的目标,正是不远处的大房。 弗雷迪蹑手蹑脚静步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确认艾米丽的位置。他们一前一后,慢慢靠近大房。 …… “呼……终于到地方了。我本来想带上我大大的行李箱,让斯凯尔克劳先生陪我一起来的。” “都怪管家不让我们出门,连去趟花房都不行。” 艾玛迫不及待跳下马车,语气里有着遗憾。 爱丽丝跟着下车,第一时间望向不远处的门口。 车夫照例说完规矩,补充道:“等两位小姐进入后,这里的门便会彻底锁死。只有探索完地图,找到开门的密码,大门才会通电允许客人们离开。” “马车会一直等在这里,直到游戏宣告结束。” 爱丽丝看了眼艾玛,却发现艾玛正好也在看她。两个人的目光都没有害怕,即使她们已经分析出了车夫的潜台词—— 马车是等到游戏宣告结束,而不是等所有客人安全生还。 随着她们进入,军工厂的大门在身后关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上锁声音。 爱丽丝低头将手套多余的褶皱拉平,艾玛则迫不及待的踮起脚尖,有些惊喜又有些焦急:“看,艾米丽和那个律师在一起。” “他们应该聊了好一会,耽误了点时间,现在才慢吞吞的往大房那边走。爱丽丝小姐,我们快跟上去。” “艾米丽不该跟那个律师走那么近的。” 爱丽丝满意整理好手套,抬头刚要说好。忽然发现艾玛收回脚步缩起身子,转头冲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们躲到集装箱后面。” 艾玛微不可闻道, “我看到了那个怪人…那个,惩罚执行人。他正从中场那边走过来,我们现在过去会正好撞上。” 第228章 密涅瓦军工厂 不管怎么猜测,现在没有人敢出现在惩罚执行人的面前,包括艾玛。 比起最开始的黑色皮衣与惨白面具,这个怪人换了个打扮,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改头换面了。 怪人现在穿着的是英国经典的工人装束,深色工装背带裤上满是破洞与灰尘。裤脚和袖子被暴力撕走,缠绕着绷带的粗壮手臂和灰黑色的脚踝就那样露在外面。 武器被彻底改造成了形似巨齿鲨的沉重大棒。而因为脖子的歪斜,面部绷带没有缠紧,露出了上半张脸—— 那里有着一双残忍冷漠的眼睛,以及皴裂的灰黑皮肤,足以吓昏胆小的人。 “他比之前看上去更加危险了,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 爱丽丝压低声音。 “嗯。” 艾玛有些魂不守舍, “他的眼睛……摘下面具后,原来这个怪人的眼睛是灰绿色的。” “这让我想起我在花店里种的那些花,那些可爱的,威尔莫特小姐的幽灵。它们也是这样的灰绿色,每次都让我忍不住多浇点水。” “威尔莫特小姐的幽灵?” 爱丽丝微微一挑眉,第1次听说这个名称。 艾玛神情恍惚:“是一种植物啦。比起其他的花卉,威尔莫特小姐的幽灵外表低调朴实,默默无闻。但它们很有用,可以治疗被蛇咬过的伤口。”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怪人的眼睛,那点点灰绿色让我想到了这种植物……” 艾玛低头,灰绿色的眼眸垂下。 爱丽丝脑海中有什么灵感一闪即过,但她还没抓住,就被艾玛打断了思绪:“等等,爱丽丝小姐,您看,他往大房那边走了!” “不对,刚才他分明是要朝我们这个方向来的。” 艾玛瞳孔一缩,有着担忧, “是临时换了方向,还是…艾米丽那边出事了?” 比起艾玛的着急,爱丽丝则沉下心神,根据怪人的变化,拆解出更多东西:“我觉得两者都不是。” “他更像是被吸引过去了。” “伍兹小姐,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方才虽然朝我们的方向来,但那似乎只是设定好的巡逻路线,眼神并无焦距。” “但是,怪人改换方向时,我注意到大房那边传来了一些动静,像是机器开动的声音。这个声音出现后,怪人才转变方向,眼睛里还浮现了拟人化的情绪,不太愉快的情绪。” 艾玛仔细听着,惊叹:“爱丽丝小姐,您很会抓细节。我刚才都没注意到,我只发现他朝大房那边走过去了。” “那,那爱丽丝小姐,你觉得机器声为什么会出现?艾米丽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不对,提前跑开了呢?” “对于机器声…我不确定。” 爱丽丝按了按眉心, “太快了,怪人几乎是刚出现在游戏没多久就被吸引了过去。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只要有人进入大房就会触发机器声,第二个就是大房里面存在某种装置。” “那间房屋明显是经典的工厂设计,房屋中心或许有机器开关?” “但无论是哪种,这么点时间,黛儿小姐肯定没跑远。” 她按住艾玛,轻声道, “不要急,注意看,怪人的眼睛又变得浑浊了,我们可以利用他之前的巡逻机制……” …… 刚进入大房,艾米丽就不由往后看了一眼。 她隐隐约约听到了大门上锁的声音,这是不是意味着艾玛已经到了? 不等艾米丽细想,嘈杂的机器音忽然响起,占据了她的耳朵与思绪。 “好吵!” 艾米丽皱起眉,扭头看向前方。 房屋的中心摆放着一大堆生锈的机器,弗雷迪正从里面退出,面上同样是对机器声的难受。 他朝艾米丽比划了几个手势,意思是分开探索,赶紧将这座大房搜完,好去往下一个地点。 艾米丽抬手捂起耳朵,点点头。 她在大房门口的地上发现了一堆旧报纸,蹲下来一看,发现是好几年前的新闻报道—— “密涅瓦军工厂突发大火,经调查,火灾系被欺骗的厂长里奥.贝克不堪债务重负,主动引燃……” 艾米丽抬头看了一眼那运作的机器,那轰隆轰隆的声音怎么看都不是用于轻工业的。 “这里…不会就是那座失火的军工厂吧?仔细看,墙壁上的确有火烧后的烟熏痕迹。” “不,这不是密涅瓦军工厂。” 弗雷迪下意识否决了艾米丽的疑问, “这只不过是一座复制品,那地方早就……” 艾米丽看了弗雷迪一眼,识趣的没有追问。 她随即绕过那堆机器,来到另一边的墙壁上,在墙角发现了一段全大写涂鸦—— 【i will find you!】 在英文的书写习惯里,将一段话里的所有字母大写,往往是为了强调,或者宣泄更激烈的情绪。 而且在涂鸦之下,有着大量的易燃物,这里似乎是最初的起火点。 所以艾米丽格外注意这段涂鸦,语气有些疑惑:“我会找到你的?” 艾米丽下意识放低声音:“失火的军工厂…被欺骗的厂长…债务……” 她隐隐觉得,游戏的场地不是随便选的,这些线索又指向了谁? 机器声很嘈杂,艾米丽忽然回头,大声问:“莱利先生?” 弗雷迪在不远处,正频频回头观察大房门口的情况。听到艾米丽的喊声,他语气不怎么好:“……有什么事吗?” “莱利先生,你认为庄园主举办这场游戏的目的是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为了取乐?” 弗雷迪摆了摆手,目光往窗外一瞥,忽然有些紧张, “等等,那是什么?” “你去看看。” 透过那扇窗户,艾米丽只看到了枯黄的土地和露天的板窗。 注意到弗雷迪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近,艾米丽默默握紧了手中带着尖锐针头的镇静剂,果断点头。 她没看到窗户外面有什么危险的。 艾米丽觉得自己顺势答应下来,正好能借着前去查看的机会,跟弗雷迪拉开点距离。 弗雷迪指的是右窗,只要绕过那些机器,就能从右边的那扇大房侧门出去查看,不用从正门走。 艾米丽慢慢走出,小心前往窗外地点。 这段路途不长,但她花了不少时间,才谨慎抵达地点,半蹲下来开始搜寻。 “奇怪,这里什么也没有?莱利先生是不是弄错了?” 艾米丽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来想回头通过窗户,喊下里面的人, “莱利先生?” 第229章 分歧 艾米丽没看到弗雷迪,反而看到,在那些钢铁机器背后,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猛然出现,顷刻扑到窗边! 这让绷紧神经的艾米丽差点叫出声,幸好她及时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艾米丽!” 艾玛探出窗边,不停招手, “快,快进来!” 艾米丽张大嘴巴:“艾玛,你怎么在这?莱利先生呢?” 弗雷迪在艾玛身后幽幽出现,脸色不怎么好看:“我在这。我刚才听到了你的喊声,但甜心小姐的出现吓我一跳,没及时回复你。” 艾玛没有管弗雷迪的不快,急急催促艾米丽:“好了,先进来再说。外面很危险,我不确定爱丽丝小姐把那个危险的惩罚执行人引到哪里去了。” “别从门口绕路了,直接翻窗!” “啊?” 在艾玛的坚持下,从来没有上蹿下跳经历的艾米丽小心翼翼爬过窗户,重新回到大房内。 她这才发现,大房内只有三个人,爱丽丝不见了。 艾玛简短描述了一下她与爱丽丝的经历—— “我们在门口集装箱看到了那个怪人被大房里面的机器声音吸引过去。我正担心的时候,爱丽丝小姐提醒我留意怪人的行为,说可以利用。” …… “什么意思?” 艾玛企图跟上爱丽丝的节奏, “我能做什么?” “做一个保障。” 爱丽丝没有卖关子,飞速道, “我觉得那个怪人的神智比开始还要模糊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驱使他行动的可能不是生物的本能,而是某种指令了。” “我初步猜测指令里面包含的是固定路线的巡逻,可能还有追击一定视野范围中的人?” “那问题来了,这里有很多的板窗,能够形成各种各样的视野盲区,同时也可以和肢体僵硬的怪人拉开距离。如果在追击的过程中猎物突然离开视线,亦或者狩猎的范围,那怪人是会陷入混乱,还是开始重复执行起巡逻指令?” “如果有两个猎物朝不同方向走,那怪人又会怎么选择?哪一个离的近追哪一个?” “与其在这猜猜猜,不如让我试一试。” 爱丽丝示意艾玛准备, “我数三个数后,我会主动出现在怪人的面前,尝试将他引走。当怪人远离大房后,我就会开始利用地形想办法将他甩开。” “那座大房有着两个门,可以观察到大部分方向的情况。我希望你能够时刻注意。” “如果那个怪人在被我甩脱以后开始死板的从头执行巡逻指令,那我自然会想办法,绕路回大房和你们汇合。” “但如果这个怪人甩不脱,一直对我穷追不舍……那伍兹小姐,你必须按照我刚才说的第2种可能,主动靠近吸引怪人,必要时要比我离他更近,帮我拉走对方的追击。” 艾玛不得不承认,她开始想不到这个方面,是不敢赌。 第一个引怪的人,无疑是将生命交到了其他人手里。 不仅要赌怪人确实没有神智,只会按照固定的指令行事,还要赌已经安全了的同伴能够及时发现不对,敢于冲出来接这场死亡竞赛的下一棒。 “我几乎要怀疑您的老师是一位赌徒了。” 艾玛咬牙, “但就是赌神也不敢赌人性吧。” 想想法罗的老本行,爱丽丝失笑,纠正艾玛的话:“这可不是赌,这是正儿八经的加减数学题。只要脑子不糊涂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填答案。” 话音刚落,爱丽丝已经冲了出去。 生怕动静不够大,她一把拉过斜放立在地上的木板,往地上重重一砸。 怪人脚步一顿,果然转身,追着爱丽丝远去。 艾玛趁机溜进了大房。 …… 艾玛瞥了一眼弗莱迪,含糊带过了其中细节,随后道:“莱利先生,麻烦您去大房正门守着吧,我和艾米丽在侧门看看外面的情况。” “一分钟后,如果怪人迟迟没有恢复巡逻路线,那我就和艾米丽往上排爱丽丝小姐的位置。” 弗雷迪意义不明“哼”了一声,语气不满:“你们要留我一个人留在大房吗?依我看,何必!” “听我说,我们现在有三个人,完全可以抱团行动。那位记者那么自信,正好让她帮我们牵制住怪人。我们能齐心协力找到出去的路,不仅对我们好,对她也是好事,到时候她直接跟上来不就好了。” 艾玛回头盯着弗雷迪,果断摇头否决。 艾玛现在明白了爱丽丝的意思。 这确实是一道数学题,而且是单纯的比大小。 弗雷迪是三十多岁的成年男性,常年在花园中劳作的艾玛觉得自己或许能和他打个平手。 他们勉强是1=1。 问题在于不善运动的艾米丽。她既没有先天的优势,也没有后天的锻炼。 有着艾玛的参与,弗雷迪暂时没把握一定能在死前拖下艾米丽。同样,艾玛也没信心,百分百保护好艾米丽。 众所周知,保护比破坏更费心血。杀一个人只要一把刀,救一个人却需要各方面的配合。 如果爱丽丝被怪人杀死,那艾玛将面临前有怪人,后有弗雷迪的险境。 唯有保下爱丽丝,场上的局势才会是绝对大优的三对一。弗雷迪的异动随时能被发觉,艾玛面对怪人也更有底气。 而且……谁都不知道关死的军工厂大门该怎么开启?过早的减员不是好事。 艾玛心里闪过诸多念头,脸上已经习惯性的露出了甜美而无害的笑容:“莱利先生,我们不能放弃同伴。” “皮尔森先生的下落不明已经让我很难过了,现在,解救爱丽丝小姐的机会,我不会放过。” 弗雷迪眉眼一沉:“我不同意,要去你们去!主动凑到怪人的跟前,是嫌命太多了吗?” 第230章 擦肩而过 “我们未必要和那个怪人死磕,莱利先生,您想太多了。” 看着不知为何过于激动的弗雷迪,艾玛不动声色踏前一步。 “我?想太多?” 弗雷迪看着两人戒备他的样子,直接往后退了几步,摊开双手, “好好好好好,那就请两位非常心善的小姐快快前去营救那位记者吧。至于我?我这个人想事情想的比较多!反正我是坚决不会离开这个房间的。” 艾米丽与艾玛互相看了一眼,艾米丽拉了拉艾玛的衣服。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 与其继续和弗雷迪纠缠,不如早点抽身。艾米丽不希望艾玛与弗雷迪在一块待太久,直觉让她不想看到那幕。 艾玛略微有些不情愿道: “好,那莱利先生你就在这…好好休息吧。” 担心跟怪人来一个转角贴脸,艾米丽抢先走在了前面。她们从大房的侧门出发,准备去中场,一路往右上角走。 离开了大房,重新进入这满地的荒凉,目之所及全是露天的各种杂乱摆设,两人的心跳都有些快。 她们不敢走快,轻手轻脚,走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摸到了中场残墙。 这几片墙也倚着一个集装箱,两处墙体的缺口处还有着结实的绿漆木板,随时能用来卡路。 “这里让我产生了一种安全感,但也害怕绕过这片墙会发现那个惩罚执行人就在我身边。” 艾米丽悄悄道, “艾玛,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莽……等等,我看到他了!还有爱丽丝小姐!” 艾米丽一把抓住艾玛,两人瞬间蹲下,紧紧贴着墙根。 艾玛没有看到,全凭艾米丽转述:“从这个缺口穿过去,能看到右前方那里有一座小木屋。爱丽丝小姐就在那与怪人周旋。” “怪人腿脚很僵硬,翻越窗户的姿态比我还笨拙。爱丽丝小姐利用这一点,正在慢慢跟他拉开距离。” “等等,爱丽丝从小木屋里面绕了出来,她往更深处的废墟跑去了。怪人还在小木屋!等怪人出来时,爱丽丝小姐的背影完全消失了……” 艾玛聚精会神聆听,叮嘱艾米丽:“好,现在注意怪人的动向。” “仔细看,他是跟上了爱丽丝小姐最后出现的方向,还是改变了目标?” 艾米丽的视力不错,所以她很快就看清了怪人的下一步—— “在原地停了几秒,然后……艾玛,他朝我们过来了!” 这个发现让艾米丽失声,语气虽然很震惊,但声音很小。 艾玛反应更快,稍微回想一下怪人最开始的路线后,她道:“冷静,艾米丽,他不是冲我们来的。” “爱丽丝小姐的第一个推测成立了。” “当怪人丢失了当前正在追击的目标后,他就会开始僵硬地执行巡逻指令。我和爱丽丝小姐最开始看到的就是他从中场往大门走,而现在,他不过是要路过中场,继续往大门走。” “我们绕着墙体慢慢移动,正好试试,他的追击范围……是要出现在他身边的一定范围,还是被他看到就会开始追击。” 其实人最害怕的是未知。 当艾玛渐渐推敲出怪人的行为逻辑后,对方在她眼里的压迫感大大下降。 她现在甚至有闲心去考虑爱丽丝最初的那句话——“……感觉他都不是按照生物的本能,而是按照指令行事了。” 这让艾玛很唏嘘:“惩罚执行人……多么恐怖的名头,我现在却觉得他很可怜,就像一个机器人。” “艾玛你在嘀咕什么?小心,他过来了,跟着我。” 艾米丽很害怕怪人,而由于出门的顺序位置,处在前面的她必须要敢于去观察怪人的动向,从而及时带着艾玛移动。 艾米丽做到了这点,但她的身子一直在抖。 艾玛察觉到艾米丽的恐惧,稍稍握紧她的手以作安抚。 她们与怪人的距离一米一米减少,艾米丽也肉眼可见的更加紧张。 在最近的时候,她们与怪人仅隔着一面墙。 幸好,艾米丽的视野盲区卡得很好,怪人最终径直路过中场,往大门走去。 “呼……我差点以为要被发现了。艾玛,你感受到了吗?那个家伙的体温非常高,隔着一面墙时,我摸到了砖石在发烫。天啊,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他难道是从岩浆里面爬出来的?” 艾米丽长舒一口气。她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悸感,额头的汗直流。 可艾玛却没有这种症状,而是主动绕过去,伸手碰了碰墙上残留的余温。 “他…我……” 艾玛拧着眉, “刚才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闻到了…仿佛什么东西在燃烧的味道。” “对啊,我说的就是那个。” 艾米丽完全不敢碰, “不止是过高的体温和空气中的硫磺味,我的鼻子告诉我,他身上还有一股…焦糊味。我在处理一些烧伤严重的患者时常能闻到。” 艾米丽的脸色更加苍白, ”丰富的从医经验让我已经联想到了后续护理不到位时伤口感染的样子。让人吃不下饭的恶臭味……好像也开始飘出来了。” “我,我没想那么多。” 艾玛怔怔道, “好奇怪,我的头有些痛。他上次戴着面具,这次看到了他的脸,感受到了他的体温…我有点,有点迷茫。” 艾玛忽然扶住头,表情有些痛苦,身子也支撑不住地瘫倒在地。艾米丽吓了一跳,立刻上前。 好在艾玛这次的症状来得快,去的也快。 当艾米丽还在犹豫要不要给她打一支镇静剂时,艾玛已经松开手,四肢大张的躺在地上,看着工厂上方的天空。 那双灰绿色的眼眸倒映着同样灰暗的天空,艾玛的声音有些虚弱: “艾米丽,你相不相信,我刚才有一种即视感。” “即视感?” “嗯,就是莫名其妙的想躺在地上。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人生中经常发生这一幕。” “有谁从我的身边经过,他让我感到温暖。我知道他很忙碌,他总有很多要去做的事。所以我就待在一个地方,乖乖的。玩一玩玩具,或者干脆睡一觉。” “等他忙完,他就会来找我,把我高高举起,让我坐在他的肩头。太阳挂在天边慢慢下沉,我顶着星星告诉他我今天都做了什么。” “我觉得我说的又长又啰嗦,但他听得很高兴,回家的脚步都更轻快,好像他是一个不会累的超人……” 艾玛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恍惚。 第231章 危机的前兆 艾米丽想到爱丽丝曾说的,美好的过去也是一种力量。 所以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尝试给艾玛心理辅导,而是去附和她的话:“听起来,这像是你小时候的经历。” “我还以为艾米丽会说人是会美化自己的记忆的,我要分得清楚真实与想象才好。” 艾玛意外看着艾米丽, “虽然认真工作的医生很不错,但…能进一步理解我的艾米丽让我更开心。” 艾玛轻轻诉说着,手抬起,想要去抚摸艾米丽的脸庞,眼睛却慢慢的要闭上, “如果多年前,是你先一步发现了在路边仓皇逃窜的我……” “那个……伍兹小姐?” 爱丽丝的声音在不远处飘过来,像个幽灵, “还有黛儿小姐,很高兴看到你们。我刚才在木屋就注意到中场的动静了,结果甩脱那个怪人以后,你们迟迟没有过来。” 艾玛猛然惊醒,想起正事,立刻翻身从地上爬起。 从那种回忆过去的状态中抽离后,她惊讶自己不合时宜的走神,略有些尴尬:“抱歉,确认怪人恢复了巡逻路线后,我就变得有些松懈。” “爱丽丝小姐,您没事吧?” 爱丽丝的衣服脏乱不少,明显经历过几波危机。她此刻边走过来,边有气无力地拍打身上的灰尘。 面对艾玛的询问,爱丽丝苦笑一声,目光转到艾米丽身上, “医生,你带了多少干净绷带?我想我必须换个药了。” “爱丽丝小姐,您受伤了?” 艾米丽惊讶看着她,目露担忧。 “不能说是受伤。” 爱丽丝勉强笑了笑,但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应该说是旧伤复发。” “那个怪人…前天才给我后背来了一下狠的。刚才在与他周旋拉扯的时候,情况危急,我做了几个比较大的动作,牵扯到背部的伤,差点让我疼到闭过气去。” 艾米丽目露奇怪之色,说:“但我上次给您用的药酒很好,理论上,养了一两天,止疼的作用不会这么快消失……” 爱丽丝有些无奈: “这也怪我,我上次忘了跟您说,我有一定的耐药性,药物可能要适量的加大剂量才能更好生效。” “耐药性?综合您的年纪和外貌,我之前确实没考虑这个方面。” 艾米丽听罢,果断道, “这里不太适合检查爱丽丝小姐的伤势。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给我几分钟重新配点活血化瘀的药酒。” “爱丽丝小姐,在接下来的游戏里,请您……” 艾米丽话说到一半,就硬生生止住了。 作为一名医生,她当然希望病人能安心养伤,最好从现在开始动都不要动,直接趴在床上。 可眼下的情况,这个医嘱根本没有实现的空间。 “放心,医生,我会尽量遵守医嘱的。” 爱丽丝以手握拳,抵在嘴边, “咳咳,尽量……” 无法帮助病人的糟糕感觉,让艾米丽的情绪低落下去。 爱丽丝瞧着她黯淡的双眼,赶紧岔开话题:“对了,莱利先生呢?我怎么没看到他?” “他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出来,说太危险了。” 艾玛上前解释, “无论我怎么劝,他坚持留在大房。” “害怕危险…坚持留在原地……” 爱丽丝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脸色严肃起来, “很好,等我们回到大房,迎接我们的将是空气和噪音。” 艾玛愣了:“爱丽丝小姐,你的意思是——莱利先生会独自乱跑?” “你们还是不够了解他。” 爱丽丝觉得现在自己不仅身体累,大脑也有种快爆炸的胀感。 她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莱利先生是故意找理由闹事,好跟我们分开的。” “诚然,在绝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一个自私的人。但他绝对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更不是会将主动权拱手相让的人。信他能乖乖留守后方,不如信狐狸改吃纯素了。” 面对爱丽丝的推断,艾玛不太敢相信:“抱歉,我觉得,自私的人更不应该跟我们分开。” “依我们现在人数,只要他能够放弃多余的心思,明显随我们一起行动最安全。” “莱利先生就不想出去吗?如果找不到工厂大门的开启方式,我相信庄园主会让我们活活困死在这。” “问题就在于他恰恰放弃不了那些小心思。” 爱丽丝摇头, “我曾经也以为他能放弃。但是伍兹小姐跟我说他主动要求留下来后,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比起活着出去,他有着优先级更高的目标。” “与其被我们三双眼睛盯着,每一个举动都被注意。他宁愿独自转入暗处,就像一条潜入草丛的毒蛇,让我们看不清,找不到,在最松懈的时候被猛然咬上一口。” 艾玛想到她刚才躺在地上差点睡着的不设防举动,顿感一阵寒意。 爱丽丝欲言又止。她担心弗雷迪会在大房那里准备一点“惊喜”,可代入对方的视角细细琢磨,爱丽丝认为弗雷迪最想做的是立刻消失在他们的视野,而不是浪费时间在原地磨蹭。 正巧,巡逻的怪人已经走过第一趟,开始重复第二趟。 艾米丽一回生,二回熟,顺利带着两人完成又一次的墙角躲猫猫后,赶紧原路返回。 花费了一点时间,三人最终有惊无险的回到大房。刚从侧门溜进,面对空荡荡的室内,艾玛不死心的出门绕着大房走了一圈。 被爱丽丝猜中了,里里外外,除了刚刚回来的她们,不再有其他人。 一无所获的艾玛挫败道: “莱利先生真的不见了。” 而对大房内部也完成了初步检查的爱丽丝目光落在轰鸣的机器上,脸色晦暗:“更糟糕的是,他比我们了解这座工厂。” 第232章 讨论 “他比我们更熟悉这里?” 艾玛疑惑道, “爱丽丝小姐,您是通过什么判断出的结果?” “机器发出声音的时间。” 艾米丽去调配药物了,爱丽丝在中心区域的那几座机器间转来转去,忽然伸手一按,吵闹的轰鸣声骤然停止。 “吸引怪人的机器响声,来源在这里。” 爱丽丝盯着那个红色按钮, “我记得,莱利先生与黛儿小姐前脚是刚进大房,后脚这些机器就开始工作。” “我自认为观察力还算可以,但我也花了好几分钟,才找到按钮。我不认为他们两个,有谁‘好运’到一来就能无意间按到。” 艾米丽正端着浸满药酒的新绷带走过来,闻言一愣,道: “这么说起来,确实是走在我前面的莱利先生进入大房的中心区域后,噪音才响了起来。” “当时我也刚进来,什么都没弄清楚。莱利先生跟我抱怨了一下这里的环境太吵闹,我就没多想,以为机器突然开始工作是某种设置。” 在艾米丽的佐证下,艾玛理解了爱丽丝的意思,但新的疑问随之产生—— “如果…莱利先生对这里能这么了解,那他应该清楚这些机器的噪音有多厉害,他就不怕吸引来惩罚执行人吗?” “从现场的痕迹来看,他不怕。或者说,这正是他处心竭虑想谋划的结果。” 爱丽丝指了指大房靠近右窗的那面墙,满是废弃袋子的角落, “这里燃烧后产生的痕迹有些不太对劲,在墙上隐约形成一个人形。我怀疑有人在这里自焚了。” “而墙上留下的那句话,所蕴含的情感非常强烈。” 爱丽丝点到即止,转而提醒两人关注另一件事, “工厂多灰,你们看地上的脚印。除去黛儿小姐,莱利先生也在这里停留过。不过比起单纯的观察,我觉得他还想动手。” “莱利先生似乎是想要擦去?或者篡改那句话?就是不知道他这个行为是想掩盖还是挑衅了。但他刚开始动手,仅仅只是在最后的字母上面划了几下,就停止了这个举动。” “因为我进来了。” 艾玛迫不及待插话, “爱丽丝小姐引走怪人后,我一到大房,就看到莱利先生背对着我,抬手正在墙上划着什么。因为担心艾米丽,我直接喊了他一声。” “莱利先生扭头发现是我后,脸色变得很难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追问了几句都不理我。幸好艾米丽的声音很快就从窗外传了过来。” 艾玛一顿:“他不会……” 艾玛神情微妙,没有继续说下去。 关掉机器后,大房安静了许多,也更安全。爱丽丝乖乖坐在一台机器的边角处,等着艾米丽验伤用药。 但爱丽丝嘴巴没停,接上艾玛的话, “综上所述,我认为莱利先生对黛儿小姐的杀意已经浓郁到即使拼上自己也在所不惜。现在他由明转暗,我们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无论怎么防备,人总是有松懈的时候,所以我们还需要尽快找出开门方法,尽量赶在天黑前完成游戏。” 明明事情涉及自身安危,但艾米丽对爱丽丝的话完全没反应,专心于上药前的清洁步骤。 而之前一直不相信弗雷迪会豁出生命的艾玛,语气复杂地开口: “我其实一直在回避一个问题的。” “爱丽丝小姐,艾米丽。你们说,他这么拼命,是为了给……我妈妈报仇吗?” 艾米丽动作一顿。 爱丽丝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犹豫看向艾米丽。 过了好一会,艾米丽才道:“目前看来,是的。” “我可以肯定,我从来没有得罪过莱利先生。但我能感受到他对我不怀好意。之前我有些想不明白,但爱丽丝小姐跟我提到玛莎这个名字后,我就知道他是为何而来了。” “他认定我是害死玛莎.雷明顿的凶手,要为她复仇。” “哦,那么我记忆里那个一直看不清脸的人,就是莱利先生了?” 艾玛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轻松, “自从记起玛莎是妈妈的名字后,我之前一直在骗自己,欺骗自己的大脑,假装我还没有想到那一层。” “可我潜意识里清楚,很清楚……我一直想不起来的后续记忆,是妈妈跟莱利先生走了对吗?” 谁都没说话,艾米丽扭头,担忧看着艾玛。 “不用为我担心,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消化这些事。” 艾玛揉揉眼睛, “我跟艾米丽也说了吧,我今天在频繁的想起那些画面……大多是我独自在玩,直到太阳落山,他才会来接我回家。” “通过这些记忆,我早就猜到妈妈还是选择了和父亲分开,让我跟着父亲,对不对?” 艾米丽戴着手套,那上面满是药液。所以她不好伸手,而是凑过去用额头碰了碰艾玛的头,轻声道:“好了,不要再想了。” “我很高兴你在逐渐接受那些记忆,情绪也越来越稳定。但我更清楚,你即将抵达精神能承受的边缘了。” “艾玛,停止思考过去的事吧。无论是你的父母还是莱利先生,包括我。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们这代人内部的问题。” “长辈之间的仇怨,爱憎,所经历的种种,都不应当让你来接受,来吞下这些后果。” 艾米丽的声音温柔而宁静。原本虽然在笑,但是手指一直在细微颤抖的艾玛渐渐平静下来。 爱丽丝也跟着补充了几句: “是的,我们现在只需要知道莱利先生拒绝与我们沟通,与黛儿小姐和解曾经的不幸。我们必须防着他,赶紧赢得这场游戏就好。” 艾玛眼圈微微泛红,认真道:“嗯,我明白的。” “我说了,我也在努力回想过去的事情,我不希望自己遗忘那些。我也知道我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需要一个锚点拽住我,免得我被记忆中的风浪打翻。” 艾米丽轻柔道:“我们都在这里,随时准备着。” 随着艾玛身体放松下来,艾米丽继续边给爱丽丝上药,边转移话题,随口道—— “爱丽丝小姐,您勘察现场这么久,对那份报纸怎么看?我怀疑……” “等等,什么报纸?” 爱丽丝眼睛微微张大, “我没看到任何纸面资料,唯一找到的文字,除了墙上的那句话,也就是那些废弃麻布袋上的密涅瓦这个词了。” 第233章 达摩克利斯之剑 “就是放在门口的,一进来就能看到的。你们往那里看……不见了?!” 艾米丽刚想指出来,定睛一瞧,才发现原先放报纸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爱丽丝不假思索,立马反应过来: “这份报纸只有可能是被莱利先生拿走的…那份报纸上的信息很重要!黛儿小姐,作为我们中唯一看过的,您还记得多少上面的内容?” “我倒是记得不少,但……” 艾米丽奇怪看着爱丽丝, “爱丽丝小姐,您都看到废弃袋子上的密涅瓦了,还需要找报纸?密涅瓦军工厂失火案堪称十年内最轰动的大案之一,对新闻行业的人应该是到了如雷贯耳的程度啊。” “就算您当时还年轻,入行后,或多或少也会了解吧。” “是吗?这么轰动?” 爱丽丝垂下眼,从艾米丽的诧异中,发现记忆中的又一处空白。 这不对劲。 密涅瓦失火案这么有名,勤勤恳恳的爱丽丝却对此毫无印象。 “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身为报社销冠的爱丽丝自嘲, “百密一疏,黛儿小姐,您就当我是一位不那么称职的新手记者吧。” 艾米丽现在还是很信任爱丽丝,倒没因此怀疑爱丽丝假扮记者这个身份。 她没有追问,而是仔细回忆起亲身经历—— “差不多在10年前,那时我还拥有我的私人诊所。” “娱乐手段太少,所以报纸是必不可少的消遣。” “我记得,那年,在下完一场大雪后……密涅瓦军工厂失火案登上了报纸的第一页。” “因为是下雪后起的火灾,本来就比较反常。而且不知为何,那天的火势还格外大,导致附近的工人也被波及不少,死伤至少有十几人。” “为什么会起火、死了多少人、一座豪气的大工厂最终被烧成什么样了……这些关键词都让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每家报社都在关注这件事,相关报道看都看不完。” “而最吸引人眼球的,则是保险公司的声明。他们指出,根据失火案目前的证据来分析,这场大火很有可能是军工厂的老板……为了不承担高昂的债务,蓄意骗保,而主动点燃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很多专家在报纸上就工厂骗保一事分析,严厉表示工厂主的行为异常恶劣,保险公司有权拒绝赔偿。” “玩火自焚,骗保被发现,保险拒赔。这些元素本来就够抓人眼球了。” “而当事件的热度逐渐消退时,几家报社联合走访,又从幸存的工人口中挖出了新料。” “工人们称……” 艾米丽小心翼翼道, “那位工厂主家里原本是开纺织厂的,家境还算小康。是在一名投资律师的建议下,他才卖掉了纺织厂,从而将所有的资金都砸到了军工厂上,最终负债累累。” “报社请教了一名律师,对方直接指出,在如今的大环境下,任何一个法律行业的人,都不会建议旁人贸然踏足军工业。” 艾米丽叹了口气, “为什么我记不太清了,毕竟是近10年前的事了。” 爱丽丝给出了答案:“因为还没落地的火器法案。” 英国并没有成文宪法,也就是一个国家中,用名称为宪法的成文法典来表现的各种具有宪法效力的法律规范。 说直白点,英国没有具体到方方面面,不得轻易改动的全面法律。 英国的法律,更多是靠成文法,习惯法,甚至是惯例,来多方面组成的。 当社会的种种问题浮出水面,各方面的法律都急需修正,或者推出新的。而这个时候,法案的设立与通过,全靠议员们的心情来决定。 而随着时代的变迁,贵族们掌控的上议院在立法上的权力,逐渐被下议院吞噬。 贵族们就更加抓着他们的第二权力可劲用——上议院有权在已经确定的立法程序中拖延法案生效,进一步拉长法案具体落地的时间。 闲着没事干的议员们可以为了一件小事扯上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就是不通过。 也可能因为中午的炸鱼薯条格外好吃,脑袋一拍就决定开干。 可法律的变动,无论大小,都是一场针对相应领域的风暴。 所以很多律师都会兼职投资分析师,利用他们了解到的业内消息,帮雇主避开已经有了初步预案,只是在投票立法落地等多环节被暂时卡住了的未来风险。 “我早就听说,下议院的人有意控枪,火器法案每年都有议员提。” 爱丽丝低声道, “毕竟只是一些风声,报纸上肯定不敢直接说。只要请教到稍微懂点行的,就知道买军工厂,大概率是被坑了。如果接手的还是本身就在亏损的造枪厂,那……” “没有军方人脉的话,只会被厂子一步步拖入慢性死亡,最终抱着那堆卖不出去,甚至在未来可能被直接禁卖的枪饿死。” 爱丽丝说完,大房内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上完药的艾米丽左右看看,低下头—— “我记得有关军工厂的最后一篇报道也是这样说的。” “文章里指出——迟钝的工厂主百般奔波,企图将人生拉出泥潭。不知走访了多少客户后,他终于发现了这个陷阱。” “被火灾牵连的工人们不是没有怨言,但他们也承认,工厂主是个不轻易言败的人。是比负债更可怕的事击垮了他。” “在那场大雪里,他已经预料到了越来越无望,注定一无所有的未来。” “巨大的绝望感,让他冲动之下,将血肉付之一炬,企图换来最后一笔……能留给他孩子的钱。” 第234章 笑声 在艾米丽讲述的过程中,爱丽丝看了她好几下。 艾米丽几次在提到工厂主时,语调都有些不自然的变化,讲述过程中又过于关心艾玛的情绪。 爱丽丝想来想去,冒出一个念头——那个工厂主……莫非就是艾玛的父亲,里奥.贝克? !那骗他买军工厂的人,岂不是……莱利先生真是要走别人老婆还反手送了人一个家破人亡大礼包啊。 “咳。” 爱丽丝被无意中发现的真相惊到,呼吸一乱,差点呛到。 本来在认真听艾米丽讲述军工厂失火案的艾玛扭头,关心道:“爱丽丝小姐,您怎么了?” 爱丽丝张了张嘴,看到艾米丽在艾玛后面紧紧盯着她。 艾玛很坚强,但里奥自焚的事,需要旁敲侧击,慢慢让她自己想起来。骤然得知,无异于强行叫醒一个在梦游的人,对艾玛的精神是一记重创,谁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我……想起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 爱丽丝发现艾米丽的脸在慢慢变色,红橙黄绿青蓝紫,非常精彩。 “什么事?” 艾玛干脆把身子也转了过来,专心聆听着。 在艾米丽焦灼的目光中,爱丽丝果断道:“军工厂…还蛮大的耶,实际占地面积比肉眼看到的大上许多。” 艾玛疑惑:“怎么讲?” “就是…就是……” 爱丽丝绞尽脑汁,企图现编一些东西出来, “就是建筑分布的很密集,边缘的空地太多。我刚才在脑海里规划了一下,空地整合,就意外发现了,呃,军工厂真大!” 爱丽丝知道自己在没话找话,艾米丽也知道爱丽丝在硬编一些东西。 但艾玛当真了,专注在爱丽丝提出的问题上。 “爱丽丝小姐不会说无用的话。” 艾玛信任道, “我之前就在想,管家对我们的话少之又少,只提到了要搜寻线索,打开工厂的大门就可以逃生。” “既然建筑的分布过于密集,那我们要找的地方大大增加了。开门的线索可能在某栋关键建筑里,也有可能反直觉地藏到了地图最边缘的角落。” “如果想在天黑前出去,那我们现在不能耽误时间了,走吧,我们出发去下一个地点!” 爱丽丝心想:真难为伍兹小姐就着她的胡说八道分析出这么多东西了。 艾米丽琢磨:忙,忙点好啊,忙点就不会想其他东西了。 两人一拍即合:“嗯,药也上好了,是时候去探索其他区域了。” “关掉机器后,这里变得很安全。” 临离开前,艾米丽左右环顾着, “封闭式的高墙和左右两扇窗以及一块关键长板,令人安心。如果我们遇到了惩罚执行人,可以想办法把他往这边带。” 艾玛跟着开了个玩笑:“大房附近也有不少木板,甚至有几棵树。先翻窗再翻板,实在不行爬树跳到房顶也能拖下时间。” 艾米丽见她没有细想军工厂失火案,状态良好,心下一松,顺着区域调查的思路往下谈。 爱丽丝则应了艾玛一声,忽然,她觉得哪里不对。 似乎有件事被她忽略了,可累积的经验所萌发出的异样感,在此刻丝丝缕缕缠绕在心头。 “爱丽丝小姐,走吧。” 艾玛跑过来,小心扶着她, “艾米丽刚才说,中场我们刚过来,那里基本没什么东西。我们现在可以从大房侧门出去,正好往上走。经过前面的沙包废墟右拐去木屋。” “从木屋出来后,往下去大门废墟。最后绕回大房整理完找到的所有线索,再确定下一步。” 爱丽丝被打断了思路,迟疑片刻,点头:“既然你们商量好了,就这么办吧。” 爱丽丝现在虽然上了药,但过度亏空疲惫的身体,让她难以集中精神。 更糟糕的是,她感觉自己有发烧的前兆了。 对自己身体情况的担心,让爱丽丝没能抓住那丝异样感。 三人一前一后,相互扶持着离开大房。 随着她们的背影转进沙包的高墙区,大房房顶的另一侧,一道人影缓缓直起身。 他顺着房子旁边的树滑下来,毫不犹豫往中场向小木屋的方向跑去。 …… “这里什么都没有。” 艾玛扔掉手里的杂物,很是失望, “从里到外,我们已经找了两遍。怎么看,都是一个经典的废墟,这里除了石头和杂草什么都没有。” 艾米丽擦擦额头的细汗,“呃,外面还有被堆放到一起的沙袋。这里以前应该是存放原材料的地方,现在……” “现在只剩几面破墙。” 艾玛摘下草帽给自己扇风, “好累好累好累,汗要进眼睛里……” 爱丽丝从另一面墙后转出,忍俊不禁:“伍兹小姐,您刚才少爬几回那堆沙包,就不会出这么多汗了。” 艾米丽默默跟着点头。 如果不是艾玛玩了好一会,她们早要离开沙包废墟,前往下一个地点了。 艾玛不好意思道:“咳咳,主要是我第一次爬上去时,莫名有点熟悉。” “我想试试能不能触发那种即视感产生的回想,所以就多玩…啊不是,多爬了几遍。” 艾玛体力消耗得快,恢复也快。跟艾米丽与爱丽丝嬉闹几句后,她重新盈满活力,主动提议去下一个地点。 艾米丽落在后面,和爱丽丝肩并肩。 “我有点害怕。” 艾米丽跟爱丽丝说着悄悄话, “艾玛不至于什么都没发现。她或多或少会有想法的,但她现在的样子……” 爱丽丝理解艾米丽的意思。 现在的艾玛,宛如回到了最初——那个甜心小姐的模样。 她乐观,善解人意,懂事。 “伍兹小姐之前是靠伪装来获得什么,比如他人的信任。” 爱丽丝小声道, “但现在,她是想让我们安心,刻意让氛围显得欢快而轻松。” “我们在避开深入讨论她与这里的关系,伍兹小姐也在努力试探她所能接受的最大值。这是好事。” 艾米丽颔首,目光追逐着艾玛的背影,眉头深深皱起: “我知道,但面对她的笑容,我心里有种空落落的…像是站在高楼边缘,随时可能会掉下去的恐惧感。” 不等爱丽丝安慰她,艾玛转过头,向她们挥手。 于是两人不再说话,互相看了一眼,跟上了前面的艾玛。 在吸引怪人注意力的时候,爱丽丝曾经来过这里。 她根据当时的记忆,给出了小木屋的重点—— “木屋附近没什么好看的,又是一片残墙。倒是屋子里面,有一个往下延伸的楼梯。” “我当时怀疑这里的地下室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如果不是在被追,我一定会下去看看。” “现在也不晚。” 艾玛俏皮回了爱丽丝一句。 艾玛迫不及待踏进小木屋,转了个圈,欢快道:“用木头建的小房间啊…这里像是我小时候梦到过的秘密基地!” 回应艾玛的,是木屋里面忽然响起的笑声。 那是一个小女孩虚无缥缈的空灵声音,蕴含着浓浓喜悦。几乎可以让人想得到她在木屋某处玩耍时的开心模样。 第235章 十年实验 三人汗毛唰的一下立起来了。 那笑声很童趣可爱,但突兀出现在一览无余的木屋中,就显得阴森极了。 笑声很快就消失了,小木屋重新恢复了寂静。 “这声音有些耳熟。” 艾玛率先开口,冥思苦想。 艾米丽则放下捂着心口的手,也开始思索这声音她在哪里听过。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爱丽丝颇有些无语,很想说这声音很像艾玛的。 只是更加清脆稚嫩,更有无忧无虑和欢快的基调。 或许,就像艾玛自己说的,这里是曾经属于她的秘密基地,装下了一个孩子的童年。 “想不起来……” 艾玛挫败。 笑声只响了一两下就消失了,艾玛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并没有深究。 简单检查完木屋里面唯一的铁皮柜子,三人往地下室走去。 艾玛冲在最前面,艾米丽看顾着爱丽丝,落后一步。 “这里的空间真不小,感觉都比上面的木屋还大一圈了。” 艾玛的声音从地下室传来, “幸好这里有个火盆,不然什么都看不清。咦?这是什么?天啊……” 艾玛的惊讶让两人加快脚步。 如艾玛所说,地下室的光线有些昏暗,全靠摆在中央的火盆照明。人刚走进去,视野范围一片雾蒙蒙的。 爱丽丝眯起眼睛,过了一两秒才看清,那些隐藏在阴影之中的东西。 “这看上去像是特制的绞刑架。” 艾米丽很不适,强忍着恶心的感觉半蹲下来检查, “绳子很长,被套上脖子后一时半会不会出什么事。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后面的处刑架会逐渐收起绳子,直到将受刑人吊起至断气……” 艾米丽的手停住,惊恐从目光中喷涌而出, “我在这上面看到了很多发黑的血迹,地面还有人留下来的指印。这绝对不是吓唬人的玩意,这些东西都被使用过!” 爱丽丝目光凝重,知道艾米丽说的是对的。 “一,二,三,四……一共有四台绞刑架,对应的…正好是四名游戏参与者。看来这些东西都是给惩罚执行人用的,名副其实的惩罚啊。” 爱丽丝从侧面敲了敲绞刑架,观察这金属氧化的情况, “很陈旧的设施,表皮都开始剥落了。” 艾米丽浑身颤抖,声音逐渐拔高,害怕道:“不是只是一场游戏吗?庄园主为什么会准备这个?这都已经不是普通杀人的道具了,这是虐杀才会用到的……” “嘘!” 爱丽丝急急转身,提醒艾米丽, “别忘了,木屋可是在惩罚执行人的巡逻路线上。虽然他未必会听到,但我们最好保持安静,这也能让我们及时注意到他的动向。” 艾米丽捂住嘴,但人依旧在发抖。 充斥着血迹的刑具,昏暗的环境,到处都让人感到压抑而不适。 爱丽丝正准备继续研究地下室的情况,忽然发现最早下来的艾玛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她转过视角,发现艾玛在最里面的那具绞刑架面前站住,正仰头看着什么。 “伍兹小姐,您有什么发现吗?” 她压低声音,走过去。 艾玛怔怔道:“12月21日,是我的生日。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一点,而且一直在想这一点?” “12月21日,对他来说的特殊日期……” 靠近后,爱丽丝才看清楚,艾玛不是在观察绞刑架。 艾玛在看的,是一个立在绞刑架旁边的便携式黑板,上面钉着一些发黄的陈旧纸张。 大部分纸上面的字迹都模糊不清,唯有最中央的那一张,纸质较好,保存下来的内容最多—— 【项目编号:「???-031」 对象编号:「1-12-22-13」 (手术过程记录已被摧毁,只剩附录页有部分完好的内容)—— 日期:1897年12月21日 随笔记录:一如既往,“余烬”会在12月21日表现出异常的亢奋。 …… 以个人情感化视角而非实验结果或病理经验评估并不专业,但考虑到只是日常随笔记录,我姑且对此行为作出断言: 对该日期过分敏感,并不仅仅因为这是“余烬”自焚的日期,还有更深层的原因,诸如——家庭经历重大变故的日期,或某个重要人物的相关日期。 若能准确定义,大概率可以找出阻止这种不受控制的兴奋行为,更便于日常实验。 毕竟,不可否认,“余烬”作为实验对象的表现十分优异。 相比之下,大多数实验对象在实验过程中的表现十分单一,约有85%的几率在中途死亡,而“余烬”往往能反馈出更多令人兴奋的可能性。 ——十年实验以来,一直如此。 「一些记录,一位言行神秘的先生发现了‘余烬’的存在,记录人对此感到不解和担忧」 …… ……我不应该给实验对象取名,12月21日之后。 “余烬”只是实验对象——1-12-22-13号。 (后面的资料被人刻意销毁,无法辨认)】* 这半张随笔记录,让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同。 爱丽丝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十年实验。她脸色猛然一沉,想到了许多。 奥尔菲斯开启庄园实验也就这两年的事,十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少年。 但这个时间点…… 考虑到这份记录可能是几年前的…实验开启的时间,能与德罗斯惨案的时间卡上! 根据手头的信息,爱丽丝一直以为,家族覆灭,是因为巴利尔家族盯上了德罗斯的财富。 可这个时间……爱丽丝越想越多,甚至有些毛骨悚然。她耳边有着嗡嗡的鸣声,发胀的大脑涌出她曾经窥见的几个画面。 曾经,她理不清楚,而现在,那些话有了别样的含义—— 西装革履的巴利尔出现在父亲的书房,他们正在谈着什么—— “这座庄园地处偏远,占地面积足够辽阔,非常适合……” “我不同意,德罗斯无意参与这些事,听我一句劝,收手吧,老巴利尔。贵族们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何必再主动接触那些黑暗……” “……那真是令人感到遗憾。时代是在不断往前的,您的选择,可能会让德罗斯无法在贵族里继续立足……” 第236章 变故 艾米丽感觉自己要昏过去了。 一块小小的黑板,让爱丽丝面露严肃,那双英气的眉也死死拧在一块,表情变来变去。 而艾玛,更是不断念叨着:“12月21号…是‘灰烬’自焚的日期,但这也是我的生日,我从来不曾忘记的生日。” “这个‘灰烬’,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在那天……” 一个不稳定就够让艾米丽头疼的了,现在两个都不稳定。 犹豫几秒,艾米丽上前牵起艾玛的手。 她尽量藏起自己对地下室的恐惧,用柔和亲切的声音平稳道:“艾玛,你还好吗?” 艾米丽都不敢去看黑板,生怕自己也中招。 艾玛茫然看着艾米丽,眼泪忽然一流,委屈道:“艾米丽,看着这份资料,我心里很难过。” “这上面提到的‘灰烬’,让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特别是这个日期……” “在我不多的记忆中,因为这个日子和圣诞节很近。所以,每当我生日,就是家里最热闹最快乐的时候。” “无论爸爸妈妈又吵了什么架,在这一天他们都会重归于好。” “那天的晚餐会非常丰盛,还有不会停止的笑声与祝福……” 艾玛扎进艾米丽的怀里,声音隐隐有着哭腔, “他是谁,他为什么也这么在乎这个日子?连记录者都感到诧异。” 艾米丽隐隐猜出纸上的内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静静抱着艾玛,等她发泄完。 艾玛闷头哭了一会,逐渐冷静下来,开始极力控制起情绪。 爱丽丝也慢慢回过神,良久,才叹息一声。 艾米丽轻轻拍着艾玛的背,看向爱丽丝,镇静剂时刻准备着。 还好事情没往最糟糕的方面发展,这份报告让爱丽丝与艾玛想起了很多,但不至于彻底击溃她们。 “看来这些绞刑架都是那个时期留下来的。” 爱丽丝嗓子有些哑。她环顾一周,目光重新落在那块黑板上, “这些资料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上面的每个字眼都值得细细思索。实验随笔的下面还有一些图画。这是…人体结构图?好多…黛儿小姐,您也来看一眼吧。” “好。艾玛,你先去其他地方转转吧,不要想那些伤心事了。” 爱丽丝这么说了,艾米丽便压住内心的惧意,小心翼翼上前阅读。 艾玛吸吸鼻子,情绪低落地走开,去地下室其他地方转转。 艾米丽则简单看完那篇随笔记录后,掀开纸张,开始研究黑板上的图案—— 那是一个几乎没有好皮肤的人,身体肌肉的走向清晰可见。 黑板上呈现出他的正侧面后。往下,是实验人员尝试切断他的肢体,注入某种药物,观察肌肉与血管再生的过程。 “这上面画的有点天方夜谭了吧。” 艾米丽自然能看懂图画的含义,也因此更加感到不可思议, “就第一幅图,失去了浑身的皮肤,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活下来,他已经死了。就算通过后续的手术改造,他的肢体被拉长,身材更加高壮,那又有什么用?” “你看这里。” 爱丽丝点在黑板的一个角落, “最后的这幅人像里,他睁开了眼睛。” “如果黑板上钉着的是有关‘余烬’的笔记,那这上面画着的,是否就是他被改造的过程?” “笔记里面明确提到了自焚这个字眼,‘余烬’,大概率就是……” 爱丽丝不用说的很明白,艾米丽已然反应过来。 余烬,就是实验人员给里奥.贝克取得代号。 “没有皮肤,是因为自焚导致的高度烧伤。黛儿小姐,您也说了,这种程度的伤势,就算没有当场断气,也不可能活下来。所以这场实验不仅仅是改造,还是一场……死而复生的奇迹。” “死而复生?他们是怎么做到从死神手里抢人的?” 艾米丽喃喃道, “莫非他们朝上帝借了一股力量?” “上帝的力量?” 爱丽丝眉头一跳,想到了世界的另一面,那些非人之物, “说不定是真的呢?” 艾米丽失笑:“爱丽丝小姐,您看看最后的效果图。就算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面也没有任何人的情感,只有怪物的怨恨和狰狞的血泪。” “说上帝的力量,是我失言了。比起神明,这种实验更像是在为撒旦打工,从而从地狱里面捞了一头不错的恶魔上来。” 爱丽丝若有所思: “这么说也没错。看前面的记录,这种实验的死亡率很高,不然实验人员也不会这么重视‘余烬’这个成功品,还特意去考虑他每一项异常后面的原因。” 她们正讨论的激烈,忽然,头上传来了一阵哭泣声,从方向判断,那是从木屋里面传过来的。 和第一次进来时听到的木屋笑声不同,这个哭声里面满是伤心与绝望,更加的凄怆哀伤。 艾米丽屏住呼吸,等着这哭声消失。 可足足过了好几秒,那悲声仍旧没有消失,而且还更大了,仿佛声音的来源来到了地下室。 比起最初的稚嫩,这哭声成熟许多,越发让人耳熟。 “艾玛?” 艾米丽终于记起这是谁的声音,慌张张望起来。 她猛然间没有看到艾玛,只听到哭声从地下室最里面的一个墙角里传出。 “艾玛,你怎么到那里去了?” 最里面的角落还需要往里面走一点,绕过一面墙。 艾米丽动作很快,迅速找到蹲在角落哭泣的艾玛。 “你还好吗?”艾米丽小心接近她,伸出手。 艾玛此刻的模样很不对劲。 戴着草帽的女孩头次放下了手里的工具箱,转而紧紧抱着一个开缝的玩具小熊。 她满脸都是泪痕,瞳孔里是浓浓的思念和痛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我不想的。艾米丽,对不起……我全都想起来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过去……” 艾玛的道歉,让在场的人都慌了起来。 艾米丽不安极了:“你想起来了?艾玛,你答应过我的,你会控制好你的情绪,对不对?来,心里有什么难受的,跟我们说说,不要躲在墙角,那里很冷。” 艾玛低下头,没有接受艾米丽的援手。 小木屋里的哭泣还在回荡,越来越大。 笑声转瞬即逝,此后源源不断的悲伤才构成了艾玛人生的主旋律。 伴随着哭声,艾玛抛弃了所有的坚强,只有一个念头—— “他就在这里,对不对?我早该反应过来的,我无法再忍受内心的煎熬了。我现在,非常非常想要见到他,非常,非常……” 眼看着艾玛忽然动了,想要往外面跑去,艾米丽惊慌去拽她, “艾玛!你要去哪?那个惩罚执行人还在外面,要是被他抓到,说不定就要被挂上绞刑架了!” 艾玛对一切恍若未闻,甩掉艾米丽的手,撞开围过来的爱丽丝,往外面冲去。 猝不及防的两人全摔倒在地。 “艾玛!” “爱丽丝小姐,您没事吧,您背部的伤……” 艾米丽急得满头是汗。 爱丽丝勉强摆摆手,倒吸一口冷气:“我落地的时候尽量调整了姿势,背上的伤还好,就是磕到了手肘与膝盖。” “黛儿小姐,您快跟上去看看吧,我自己缓缓就好。” 艾米丽没办法,快速在爱丽丝身边放了一瓶药膏,追着艾玛的背影冲了出去。 爱丽丝慢慢坐起来,目光往旁边一瞥,诧异道:“这是什么?” 第237章 旧资料 一份文件袋孤零零躺在最里面的角落,封口被人打开,几张信纸飘在地上,明显刚被翻阅过。 爱丽丝忍痛往那边挪了两步—— “刚才伍兹小姐手里抱着的玩具小熊,也是在这里捡的吗?” “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忽然变得这么激动。” 爱丽丝视力不错,刚靠近,就看到了那张飘落信纸最开头的一行加粗黑字——【军工厂失火案024号证物】。 那是一封被反复涂改的,还未来得及寄出去的家书。 爱丽丝缓缓捡起 上面的字迹笨拙不堪,还有着烟熏火燎过后的焦黄痕迹,以及新添的点点泪痕—— 【亲爱的丽莎: ……你在孤儿院过得怎么样?我交代过神父每天给你加一瓶牛奶,你要记得喝。 这天越来越冷了,你晚上睡觉总喜欢踢被子,虽然可能是随的我,但这毛病不好,一定要改掉。 还有你的母亲,她选择离开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孩子,你要好好长大成人,好好活下去。 …… 还记得我们经常玩的烧草人游戏吗?不久,那被诅咒的工厂都会是你的玩具。 这大概是你无能的父亲唯一能为你做的。 (后面的内容因为烟熏已经无法辨认,信纸下还有一堆单据,其中露出的一角写着:赔偿金受益人—— 丽莎·贝克)】* 爱丽丝摘下手套,抬手。 指腹下摩挲的泛黄信纸,在漫长的时光中重新拥有了湿润的温度。 那是时隔多年,并没有收到那笔赔偿金,误以为自己被父母所抛弃的女孩落下的泪。 “怪不得伍兹小姐的情绪突然崩溃了。屡次的刺激,让她能想起来的事越来越多,理智的防线岌岌可危。” 爱丽丝垂下头,准备将这封信妥善收好,顺便看看文件袋里有什么。 最上面是几张收支记录,收款方是杜克神父,寄款人则是里奥.贝克。 每一笔钱都不多,雪白纸张上,有着与家书相同笔迹的备注—— 【10月1日:天气变冷了,拜托神父给丽莎选一床新被子,新被子盖着才暖和。】 【11月3日:给丽莎续订的牛奶配送。】 【12月1日:没有钱买新玩偶了,买了些碎布,有时间把小熊再缝缝吧。】 最后一笔转账有零有整—— 【12月20日:神父,明天是丽莎的生日,带她出去转转,买点小东西让她开心下吧。如果她问起我去哪了,就跟她说爸爸去很远的地方赚钱了。等到明年开春,丽莎的新衣服和新房子就到了。】 杜克神父的回信并不在这堆收支记录里,当然,爱丽丝怀疑根本没有这东西。 里奥.贝克省吃俭用寄出去的钱,未必用到了艾玛身上。 “伍兹小姐都没有看到这些,不然她更崩溃。” 注视着文件袋剩下的资料,爱丽丝心里很堵。 她不敢再看下去,匆匆放回那张收支明细,想将文件袋重新密封。 目光瞥到袋子里那张满是斑驳旧痕的家书,爱丽丝手上的动作停住。 “似乎有哪里不对?” 爱丽丝重新拿出未能寄出的家书与收支记录, “这两张纸上的内容,应该来自同一段时光。但有一张纸太新了,毫无岁月的痕迹。” 爱丽丝反复看了看,确认家书是原版证物,而收支表…… 爱丽丝上手用力搓了搓,发现这是复印件。 “除了军工厂失火案的证物,这袋子里的资料全是最近复印的?!” “这不是奥菲的做事风格。” 爱丽丝猛然反应过来。 其实爱丽丝怀疑黑板上的实验随笔也是复印件,只是被喜欢研究细节的奥尔菲斯特意做旧了。 相应的,如果这里的文件全都是奥尔菲斯准备的,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纰漏,这纸白的跟军工厂都不在一个图层了。 “024号证物是奥菲的手笔,其余的……是被其他人故意放在这儿的?” 爱丽丝抖开文件袋,快速翻阅起来。 很快,爱丽丝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比起军工厂跟里奥的关系,这份文件袋里面装着的资料,全是艾玛的相关线索。 一张照片滑出—— 表情不太开心的女孩抱着一个小熊玩偶,站在孤儿院门前。 彼时,白沙街疯人院还是白沙街孤儿院,干净整洁的大门,让人想象不到这里以后的罪恶。 爱丽丝在这张照片后面摸到了一张短讯,上面的字迹异常潦草: 【莱利先生,您委托我们寻找的「过于模糊,爱丽丝只能看出开头是字母l」,最后出现的地点是一家孤儿院。】 【据悉,这里的孩子均被杜克神父认为患有精神疾病。此地已改建成了一家疯人院,未有探视许可无法进入。】 弗雷迪的回复很简短:【我的妻子一刻都等不了了,你们想办法用最少的时间来获取探视许可,酬金可以继续加。】 第238章 对峙 弗雷迪并没有将这张纸条挑出来,不知道是因为纸条太短显得不起眼。或者说,他觉得这份文件也就用上这一次,里面的内容不会流出去。 “莱利先生在找流落疯人院的艾玛,是因为玛莎吗?” 想到艾米丽曾经说过的话,爱丽丝心情很复杂。 军工厂失火案太轰动了,轰动到连艾米丽这个看客的印象都很深。爱丽丝想不到弗雷迪能用什么手段瞒过玛莎。 那座外表光鲜亮丽的工厂,直接导致里奥.贝克破产背债自杀,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丽莎自此孤苦无依,成长为了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的艾玛。 玛莎绝对不会坐看这一幕发生,当铺天盖地的报纸在谈论这起悲剧时,玛莎与弗雷迪的婚姻也走到尽头。 爱丽丝难以想象弗雷迪会怎样苦苦哀求玛莎再给他一次机会,或许他会立下种种保证,譬如他将倾尽所有找回还活着的丽莎,绝对不会再让悲剧衍生下去。 但玛莎已经无法相信他。 她难以忍受里奥的粗心,又怎么能原谅弗雷迪的欺骗? 玛莎毅然决然的出走,希望能凭自己的双手抚养两个小孩,可最终等待她的结局是死于街边诊所。 恐怕连玛莎自己都想不到,弗雷迪确实在履行他的诺言。他这次没食言,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欺骗爱人的后果有多严重。 “人们会为爱情走到哪一步呢?” 爱丽丝摇摇头, “莱利先生的心如此炽热,但在错误时间萌发的爱意,让他主动走向了绝境。” “我现在在想的,是他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放到这里来?” “莱利先生在暗,能够更好的观察我们的行动路线。这东西是他故意想让我们看到的,但我和黛儿小姐看到后不会改变什么想法,顶多是更心疼伍兹小姐的遭遇。” 爱丽丝擦拭着艾米丽留下的药膏,心里飞速转过不少念头。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弗雷迪这么做,肯定是为了达成某个目标。 排除掉其余答案后,爱丽丝唯一能想到的结论,是弗雷迪希望艾玛会崩溃。 “黛儿小姐能够认出伍兹小姐,莱利先生不可能对这个长相与玛莎.雷明顿女士相似的少女毫无想法。” “说起来,莱利先生从来都没有针对过伍兹小姐。他瞧不起皮尔森先生,仇视黛儿小姐,对我也是敷衍的合作。” “但对伍兹小姐,莱利先生采取的是不听,不看,不问,不干涉。除了偶尔阴阳几句甜心小姐的面具,他对伍兹小姐的敌意算低的了。” “以他的才智,怕是早已推断出所有人的身份。而以他的想法,首要目标则是杀死黛儿小姐,这个他眼中的凶手。” 爱丽丝从头复盘,分析弗莱迪举动中的含义, “最初,莱利先生的复仇计划并没有伍兹小姐的事。他甚至没跟伍兹小姐说一句实话,他的爱屋及乌之心真是稀少到找不到,仅限于不牵扯到对方。” “但很快,因为我的加入,莱利先生的计划失败了。我们三个人绑定在一起行动的举措,更是让他难以找到下手的机会。” 爱丽丝灵光一闪, “所以,如果我是莱利先生,我要想办法将三人队拆开!” 她话音刚落,地下室火盆里的焰火窜起,火舌在空中向上,照亮了爱丽丝孤寂的背影。 她们,确实分开了…… “莱利先生的目标不是伍兹小姐,而是希望能借助伍兹小姐波动的情绪,从而破坏掉我们稳定的队伍。” 爱丽丝来不及继续养伤了,艰难从地上爬起,扶着墙一瘸一拐向上面挪去, “伍兹小姐现在很激动,她已经知晓这场的惩罚执行人就是她那位接受过人体改造,死而复生的父亲。” “黛儿小姐肯定拉不住伍兹小姐,但她又不可能独自回来。” “她们会纠缠着离这里越来越远,怕就怕伍兹小姐……那莱利先生的目标就达成了。” 当艾米丽.黛儿重新落单时。 爱丽丝相信,弗雷迪不会再放过这个好机会了。 艰难冲出地下室,爱丽丝靠着木屋的墙大口喘着气。她听着簌簌的风声,颇感无奈:“她们两个…跑得也太快了吧?” “现在连人影都看不到,去哪了?” “我想想……” 想要知道对方的路线,就要去思考对方的目的, “现在每个人的目标都变了。伍兹小姐想要去找已经变成惩罚执行人的贝克先生。黛儿小姐紧紧跟着伍兹小姐,生怕她被伤害。而费心策划出眼下这一幕的莱利先生的目标是让黛儿小姐落单,方便他动手复仇。” “在这个过程中,最不好控制的是贝克父女。伍兹小姐什么时候看到些资料,头脑发热去找的时候,万一贝克先生就在附近……如果撞上这些不可控因素,那这一切会结束的非常快。” “如果我是莱利先生,我还需要做两重保障。” “确保伍兹小姐发现这一切时,贝克先生离她较远……还有,进一步刺激她的情绪,同时尽量增加目的地的危险,让伍兹小姐出于保护的考虑,主动与黛儿小姐分开。” 爱丽丝理清思路,果断朝大房的方向走去。 她浑身上下似乎都要散架了,关节的不便让她速度异常缓慢。 爱丽丝心里很急,懊悔没早点看穿弗雷迪的诡计。 相比其他人,弗雷迪手里有关军工厂与贝克一家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律师之前是不想对付艾玛,才将那一切都按在桌面下。 “怎么能忽略呢?” 爱丽丝怪着自己, “他已经利用这座军工厂害过一次人了,故伎重施,小事一桩。” …… “来了?” 正在看着墙角自焚点处大写黑字的弗雷迪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头也没回,随口询问了一句。 怪人,不,【余烬】里奥,拖着那沉重庞大而恐怖的身躯,一步步走进大房。 面部的绷带脱落,露出底下斑驳纵横的皮肤,与一双燃烧着怨恨火焰的眼睛。 “里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蠢。” 弗雷迪指着墙上的那句话, “我考虑过你的选择,我认为——除非你买的彩票正好发了一笔横财,否则你基本就走投无路了。” “这年头的淘金客很多,还有打着发财的名义去侵略殖民他人土地的渡海者。我乐意看到你在河里淘洗沙石,亦或者抛下那张老实木讷的脸,学着我去掠夺争抢别人所拥有的。” “但你最后却选择了自焚,实在是令我失望。你甚至粗心到没有确认那封家书是否被寄出,导致保险公司这么轻松的就发现了端倪。” “你怎么总是这样?瞧,你把自己弄得多狼狈,还要我去寻找照顾你亲手送走的女儿。” 第239章 里奥家的晚宴 弗雷迪轻描淡写的,将里奥的不幸归纳到他的性格上。 “吼!” 仿佛被激怒了,【灰烬】里奥跑动起来,用尽全力地将手中的武器锤向弗雷迪。 他已经等不及处刑,一直在胸腔中燃烧的怨火刺痛着沉睡在身躯中的灵魂,逼着他毁掉他所能看到的一切活物。 尽管弗雷迪有所预料,及时借助旁边的窗户躲开了这一击,可那恐怖的力道和冲击力还是让他一个踉跄,险些直接失去行动能力。 “咳咳!里奥,我曾经告诫过你,不要那么冲动……哦,我忘了。根据地下室的那些图,你现在应该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弗雷迪擦去嘴角的血迹,反手划燃一根火柴,往窗户里扔去, “我曾经很讨厌你,我感觉我一直活在你的阴影之下。玛莎嫁给了你,和你拥有着爱情的结晶。” “就算你对她再不关心,她也总是犹豫着,迟迟无法作出选择。很多次,我都感觉只要你回头挽留她,我就要永远失去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一丝甜蜜。” 早已布置在大房内的火油爆燃升起,裹挟住冲进来的庞大身躯。 弗雷迪漠然看着【余烬】里奥在大房内的身影,语气萧索:“玛莎已死,我无意再做让她生气的事,我怕到了地狱,她仍不肯原谅我。” “这是最后一次了……里奥。” 【余烬】里奥脸上的绷带被烧毁,那张满是缝针痕迹的扭曲脸庞夹杂着火焰从窗口露出。 他向弗雷迪伸出手,那是攻击的信号,弗雷迪却仿佛看到了里奥.贝克曾经那张憨厚的脸,流着血泪在质问他为什么? 弗雷迪环顾四周,军工厂熟悉的布置,还有故人,让他想到了他的20多岁。 恍然间,燃烧的房屋变成一栋温馨的住宅,天空飘起了小雪。 身材高大的里奥搓着手,脸上满是笑意:“家里的生意都是从父母那里继承过来的,他们对我的要求不高。我除了闷头干活,对市场的动向真的不太了解。” “还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守着一间小厂温饱了。没想到…来来来,弗雷迪,有空你可要帮我参谋参谋,说一点,现在他们讨论的什么……国际经济局势?” “谬赞了,我还不算正规律师,现在还在进修中。” 脸庞青涩的青年摆摆手,语气是谦虚的,但表情,却有一种习惯性的傲慢。 “你成绩这么好,成为大律师也就这几年的事。” 里奥笑道, “认识也有段时间了,你这是第1次来我家吧,正好碰上我女儿一周岁生日,你嫂子在家里做了大餐!走,今晚能喝点不?” 弗雷迪下意识要拒绝:“喝酒误事……” 一道温柔中含着嗔怪的女声打断了弗雷迪的拒绝—— “里奥,你回来了。快点把鞋子拖在门口,别踩进家里,不然……啊,有客人?里奥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早说?我都没买几个好菜。” “没事的玛莎,这是我朋友,弗雷迪.莱利。咳咳,我可没忘记,今天是我们的宝贝丽莎一岁生日,来,丽莎,让爸爸抱抱。” 里奥从玛莎怀里接过咿呀学语的女儿,笑着往里面走,边走边哄, “丽莎,有没有想爸爸啊?嘴巴里面在嚼什么?摇头?小孩子不可以撒谎,爸爸看到了哦,你脸吃得一鼓一鼓的。” 玛莎忙着给弗雷迪拿备用的鞋子,笑骂里奥一回来就逗小孩,都不招呼客人。 “莱利先生?莱利先生?” 玛莎连唤几句,才让青年回神, “莱利先生,您别生我们家里奥的气。他就是这个样子,看到女儿呀,什么就不顾了,都忘了朋友还在家门口站着呢。” 玛莎比弗雷迪要大上好几岁,家务拖累下的脸庞有些干燥起皮,但朦胧灯光下,弗雷迪只记得她笑起来时温柔宁静的眼睛。 在那一刻,他听到了他过快的心跳,咚咚咚,一下比一下急促。 丽莎忽然哭了起来,急得里奥从房间里探出头大喊: “玛莎!玛莎!亲爱的,女儿闹着要你抱。” 事关女儿,玛莎顾不上其他,转身就朝房间走去, “你是不是抱小孩的姿势没对,硌到丽莎的胃了?快让我看看。” “玛莎,你这可就错怪我了。我发誓,我的经验很熟了,不会让丽莎难受的。” 厨房的锅里炖着喷香扑鼻的马铃薯与牛肉,咕嘟咕嘟翻滚的酱汤上升成极具温度的白雾,在房子内缭绕。 早已上桌的烤肉与约克郡布丁,伴着大盘的牧羊人派,也跟着散发出欢欣的热气。 里奥与玛莎轮流哄孩子的声音,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屏障。 面前的一切宛如倒扣下来的玻璃瓶,将弗雷迪扣在原地,难以出去,无法出去。 这里真热,热到有汗在流。 弗雷迪低头擦去脸颊上的凉意。 放下手时,他余光从指上的那颗透明水珠,看到了他胸腔里那颗被不断绞动挤压,却仍在倔强跳动的心脏。 从小到大,要脸面的莱利夫妇只会逼弗雷迪拿出更好的成绩,却从来没有教过他。 如果心脏的每一次颤动都伴随着锋利刀片的深入,那他是该选择抽身离去,任由刀片残留在肉里。还是不顾一切将刀片拔出,听凭支离破碎的内心指引? 弗雷迪没能在第一时间得出结论,他只是在那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 瘫在桌子上后,弗雷迪在朦胧的醉意里,顺着本心一步步走向了那个身影。 与此相对的,里奥家的火炉熄灭,菜肴冷却,灯光消失。 所有人,包括弗雷迪自己,他们最终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240章 过去 贝克家温馨的氛围化为乌有,弗雷迪也失去了他抛弃了体面、尊严、道德才换来的爱人。 复刻出的军工厂如原版一样燃烧着,再度陷入火海中的【余烬】里奥却感受不到痛意,在窗口扭动着匪夷所思的身躯,企图弄死面前这个让他极度愤怒的狡诈“狐狸”。 “里奥,省点力气吧。我不会傻傻等在原地,等你从火海里脱困的。” 弗雷迪语气平静, “你所谓的复仇怒火,跟你一样笨拙迟钝。与你不同,如果哪天我死去了,那也是我主动接近了死亡,绝非被蠢货侥幸得手。” “我在等一个人,想必你也很想见到她。” “快了,快了,算算时间,她该到了……” …… 大房刚刚起火时,好不容易拽住艾玛的艾米丽心都停跳半拍。 她一下都没有犹豫,从拉手变为拥抱,死死箍着艾玛,沙哑道: “艾玛你冷静一点。” “很抱歉,但黑板上的实验过程,已经明确告诉我们,里奥.贝克死了。被他们复活的,是那个叫做余烬的实验品。” “他的体格,力气,已经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同样,爱丽丝小姐说过,游戏开始后,余烬只剩下了依靠指令行事的死板逻辑。” “如果你贸然接近他,什么事情都无法改变,你还很有可能被……我不允许,我很害怕,我不想看到你被挂到地下室的那种刑具上面去!” 艾米丽的声音在发抖,她说得很快很急,手也不敢放开。 “艾米丽,这些都不重要了!你也看到了吧?那边起火了,起火了!” 艾玛拼命伸出手,瞳孔中倒映着远处开始燃烧的房屋, “我们其他地方都看了,只有那里还没有去,不是吗?他在那里,他在那里!” 艾米丽一咬牙,吐露心里话: “正是因为那里起火了,我更不可能放你过去!艾玛,你清醒一点!你现在的状态,根本做不出最理智最正确的决定!” 艾玛的力气不小,艾米丽只能豁出去,不顾一切地豁出去。 如果艾玛要挣脱她的怀抱,那就先掰断她的手臂。 “艾玛,你一直都很听话,懂得在合适的场合做合适的事情。现在,你最好的选择就是留在这里,可以吗?” “我一直在做合适的选择。” 艾玛怕弄伤艾米丽,压抑而又痛苦的停止了挣扎的动作,只是痴痴望着大房那边的火焰, “我一直觉得,爸爸会走到那个地步,我也有错。” “妈妈和那个擅长甜言蜜语的家伙约会,我知道。但我光想着让妈妈开心,只顾着高兴家里的争吵变少,却不曾告诉爸爸,告诉他,他的朋友其实早就背叛他的事!” “你看到那封信了吗?他在信里说,妈妈离去跟我没有关系,这件事不怪我……不,这件事怪我!” “如果我能早点告诉他,如果我能更有用,爸爸起码,起码不会继续受到蒙骗,从而倾家荡产地买下那座军工厂!” 艾米丽感觉手背很烫。 她知道,这是艾玛的眼泪。 艾米丽很心疼,但她仍然不会放手。 她还在尝试安抚艾玛的情绪,对方的下一句话,让艾米丽哑口无言—— “听话没有让我留住妈妈,也没有让我留住爸爸。” “曾经,他跟我说,最近家里有些困难,要我去一家新开的孤儿院里面住段时间。爸爸向我保证,这只是暂住,他很快就会接我回去。” “尽管再不情愿,再不舍,我也没有在地上撒泼打滚,而是听爸爸的话,乖乖抱着小熊进了孤儿院。” “错了,全错了。” 艾玛不再哭了,语气里面是全然的绝望和死寂,平静的宛如一潭死水, “艾米丽,我从过去的日子里学到的唯一教训,是听话没用。爱丽丝小姐说的对,有的时候,我应该积极主动的表达我的情绪。” “我不想听话了,我现在就想看到他。” 艾玛轻轻道, “我有很多话都没有跟爸爸说,很多,很多……” “我想跟他说我在孤儿院里过得不好,曾经我不敢说,我怕打扰到他。” 开线的玩具小熊露着内里的棉花,艾玛却仿佛看到小熊张开嘴,发出一个女孩的哭喊声,那是稚嫩的小丽莎,她在孤儿院里哭喊着—— “爸爸!爸爸!你们骗人,你们都在骗我,爸爸才没有死,他很快就会来接我的,他答应我了的!” 杜克神父那令人亲切而信任的声音紧随着响起: “哦,真是可怜的孩子。其他人可要注意着点,要是她无法接受的话,多给她念一念报纸上的那些字。这么大的孩子也懂事了,能听懂的。”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歧视性的外号,孤儿院的管理者们刻意让他们互相仇视,排挤,像是在养蛊。 曾经,每个月还能收到父亲寄信与些许金钱的艾玛,是孤儿院里最令人嫉妒的孩子。 而在军工厂失火案后,杜克神父不加掩饰的加快行动,孤儿院正式改为了疯人院。艾玛也获得了新外号——“没人要的女孩”。 被折磨到疯疯癫癫的孩子们拍着手,在庭院里嬉戏着,互相称呼彼此的外号,用无形的刀子厮杀对方的精神。 他们白天游戏,吃饭,快快乐乐,晚上服药,听从训导,躺在病床上像是提前进到坟墓里。 艾玛在艾米丽的怀里低低笑了出来, “我想跟他说,我在疯人院里过得更不好。但比起那些痛苦,我更害怕的是晚上的梦。” 玩具小熊尖声尖气对艾玛说:“对,我知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他们在对你一遍遍说着他被烧死了,于是你偷偷伸手去摸火焰,想在里面找到爸爸。” “但你什么也没找到,恰恰相反,火烫着皮肤太疼了。后面你的梦里全都是他在火里打滚,哀嚎着叫痛的画面。” 小小的玩具熊发出小丽莎的尖叫声:“我不要在这里了,爸爸救我!” 忽然,小熊又怪里怪气的狂笑起来:“没有人能从这里逃出去,丽莎,你再不听话,我们就要把你关进电疗室了!” 艾玛浑身发冷,觉得眼前被划分成了很多很多画面。 玩具小熊用小丽莎的口吻,用旁观者的口吻,用杜克神父的口吻,用好多好多人的笑声,重复着她记忆里的一幕又一幕。 她难受的想吐,嗡嗡耳鸣越来越大。 在玩具小熊的声音中,还夹杂着艾米丽声嘶力竭的呼唤: “艾玛?艾玛!你是不是又犯臆想症了?不要给自己那么多压力,我求求你,不要再去想了,没有人怪过你!我们都爱着你!” 第241章 如果能重来一次 玩具小熊重复着:“我们都爱着你……” 它忽然切成小丽莎甜甜地笑:“是呀,好多人都爱着我。” “我知道的,无论我做过什么,爸爸爱我,妈妈也爱我,我才不是没有人要的孩子,他们给我取的外号真是错误极了。” “所以,我要去找爸爸。爸爸救了我好多次,我也想救爸爸一次。” 伴随着臆想症所带来的杂乱声音,艾玛艰难道: “艾米丽,你知道吗?最听话的我,曾经是第一个做出逃跑举动的孩子。他们说我惯会伪装,把我关进了电疗室,进行了一次特殊的治疗。” 艾米丽的手僵住了,在这一刻,她的心脏也趋近于停止。 “别紧张,我知道你也在场,但我现在更清楚,你并不是跟他们合作的医生,你当时只是一个义工。” 艾玛有气无力道, “因为那次治疗,我患上了失忆和头痛的毛病,忘掉了好多事。但就算这样,在新的机会出现在面前时,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跑。” “艾米丽,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艾米丽的怀抱更松,声音很干:“因为……艾玛是个勇敢的孩子。我听玛莎提到过,她说你的性格很好,很聪明……” “勇敢?不,其实不是的,我的初心和勇敢没有一点关系。” 艾玛半蹲下来,艾米丽看不清她的脸和动作,却能听到艾玛逐渐激动的声音—— “丽莎不要钱,也不在乎什么安稳的生活,甚至连小熊玩偶也可以不要。” “丽莎只想和爸爸在一起,丽莎只想住在家里。” “报纸上到处都是失火案,所有人都在讨论着,讨论自焚而亡的厂长,讨论他的悲剧,他的性格,他的婚姻。” “但丽莎只在报纸上看到,爸爸在军工厂里。他就躺在那,任由来来去去的人拍摄他焦黑的身体。” “丽莎老是踢被子,爸爸会帮丽莎盖被子。丽莎也要回家,帮爸爸盖好被子。” 这是小丽莎的愿望,早已被遗忘的愿望。 艾玛梦呓着,她觉得自己与玩具小熊的倾诉声在此刻合二为一: “我还要种一朵和爸爸眼睛颜色一样的花。告诉花,丽莎会过得很好,每天都吃得饱饱的,穿的暖暖的。让他知道,他牵挂的小孩没有受苦。” 刚从疯人院里逃脱的那几年,艾玛曾随心开了一家花店。在那众多的植物中,灰绿色的威尔莫特小姐的幽灵最为茂盛。 艾米丽不受控制地退后一步,怀抱更松,但仍没有放开手。 “艾米丽。” 艾玛带上几分恳求, “我的精神问题我知道,我已经在努力开解自己了。但这次不一样,火是在我面前燃起的。” “如果能重来,你会在旁边看着事情发生,然后若无其事的活下去吗!” “艾米丽,你想拦我,那就告诉我你的答案,你可以做到再说!” 如果再来一次…… 艾米丽牙齿在打颤。 如果玛莎又要走进她的诊所,那她会赶忙挂出今日休息的牌子吗? 在那场医疗事故之前,莉迪亚是名声不错的琼斯医生。 从某种意义上,接诊玛莎是莉迪亚人生的结束点。 自此之后,她隐姓埋名成为艾米丽.黛儿,在世间惶惶寻找救赎之路。 艾米丽很想说她不会再犯傻了。 她保证,没有人能救回那时的玛莎了。 面对拖着大肚子艰难而来的玛莎,艾米丽应该为自己,为她好不容易才稍微撑起的诊所考虑。 希波克拉底誓言中包含着不许行堕胎之事,莉迪亚.琼斯早已违反。反正她已经为了金钱背誓,让自己好过一点,再违背一次又如何? “余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执行余之职务……” 艾米丽的力气在消失,她没有立场继续挽留艾玛了, “如果重来一次,我只想做更万全的准备。” “医生尚且放不下病人,强行要求女儿离开父亲……是我的错。” “艾玛,我和你一起去,回不来就回不来了,我尽力了。” 艾米丽改换思路,从限制变成保护。 然而她刚彻底松开手,就迎上了艾玛歉意的目光:“对不起,艾米丽,那里的危险确实不小,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去。” 艾米丽满脸愕然,发现不知何时,她的脚边多了一些缠绕的麻绳。不算麻烦,但限制了她的一时行动。 “艾玛!你等等我!” 她越急,反而越解不开简单的麻绳,眼睁睁看着艾玛转身就跑。 当艾玛的悲鸣比风更猛烈地刮向大房时,弗雷迪悄然往沙包方向退。 他往下压的眉眼毫无怜悯,短暂分辨了一下艾玛声音的方向,弗雷迪果断绕后靠近,朝艾米丽而去。 而快要从大房里出来的【余烬】里奥,动作猛然一顿。 …… 艾玛胡乱缠的绳子,突出的就是一个乱而难理。 艾米丽手忙脚乱解了半天,只能看着艾玛的背影越来越远,脚上的绳子缠得反而更紧。 正当她快急哭时,一道有些虚弱的熟悉声音从身后传来:“黛儿小姐,很高兴看到你还安全。需要帮忙吗?” 艾米丽手上的动作停住,惊讶回头:“爱丽丝小姐?我不是建议您留在原地,暂时不要移动吗?” 爱丽丝撩起挡住视野的凌乱发丝,吃力蹲在艾米丽身前,帮她解着那团乱麻—— “我推测出您可能有危险,实在待不住。” “我怎么可能有危险?” 艾米丽焦急道, “艾玛才是有危险的那个,她不管不顾就往起火点跑过去了。” 第242章 算计 艾米丽是很想跟爱丽丝说不用管她,快去找艾玛。 但看到爱丽丝的脸色后,艾米丽默默咽下了这过分的请求。 作为一名医生,在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下,艾米丽能看到爱丽丝惨白的脸色,还有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因为自身的强迫症,除了刚睡醒,爱丽丝时时刻刻都注意形象的干净与整洁,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摸爬滚打过后,有点精力都会用来擦脸加整理衣服。 但艾米丽看到了爱丽丝脸上的灰与汗,更清楚爱丽丝现在的自顾不暇。 她没忍住,唤道: “爱丽丝小姐……” 听出艾米丽话语中的担忧,爱丽丝故作轻松:“怎么了?黛儿小姐?这些绳子七绕八绕已经绕成了死结,您不介意我用些工具吧。” 艾米丽惊喜:“您还带了工具?” 爱丽丝抽出一直藏在袖口里的小刀,想要快狠准地割断麻绳。 她用力握了握刀柄,沉默片刻后将其递给了艾米丽,“绳子贴着您的腿,我担心我没拿稳刀出个什么意外。” 爱丽丝不得不承认,她低估了伤势的影响。 自从在庄园里遇到改造过后的【余烬】里奥,被堵在窄道遭了一记重击之后。 爱丽丝完全没把养伤这件事放在心上,上完药继续忙着跟戚十一见面,操心克利切的去向,猜想让两人都毫无音讯的密道后面是什么情况,并紧锣密鼓的安排后续棋子下场。 养伤养神,她一个没做到。 以至于游戏开始后,仅仅只是自信站出来稍微牵制了一下【余烬】里奥,爱丽丝就觉得精神疲累的很,背部的肌肉更是痛到她不得不找艾米丽再开点药。 艾玛在地下室的那一撞,本来能躲开的,应该要躲开的,伤上加伤,铁做的人都扛不住。 一步慢,步步慢。 “爱丽丝小姐,您不用这么拼命的。” 艾米丽终究是说出来了,真心实意道, “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个故事,我能感受到,您的故事线和我们交集的并不多。或许在其他场合,你我只是匆匆擦肩而过的路人。” 爱丽丝把防身的刀给艾米丽后,彻底没有力气继续走下去,靠着墙瘫在地上。 她眼睛虚虚闭着,语气温和:“但人生是会不停变动的,上一秒,天南地北的两个人,可能下一秒就因为一些事情相遇,然后共同经历许多,自此结下深厚的情谊。” “在我眼里,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无关紧要的路人,只有我认识的,和我可能会认识的朋友。” “您怎么就能确定,在千万条故事线中,我们的世界不能相遇呢?” 爱丽丝轻快道, “所以换一个角度吧,黛儿小姐。您应该说——我这么拼命,足以得到一些嘉奖。” 艾米丽已经解放出自己一只脚,正忙着将其他的绳子甩掉。听到爱丽丝的话,她呆了片刻,释然道:“爱丽丝小姐,你确实很好,值得……” 掌声响了起来,距离很近。 艾米丽与爱丽丝互相对望一眼,意识到来人了。 “说的好极了,爱丽丝小姐。一个人每时每秒所做下的决定,所选择的事,都会导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骤变。” 弗雷迪从墙后出现,气定神闲道, “这让我想到我曾经在一本书上读到过的,法律的威慑意义与惩罚意义并行。比起惩治恶人,还社会一个公道。法律更多的是警告不怀好心的人,免得他们一念之差下做出最错误的决定。” “有时遇到事情多思考几秒后果,多冷静一分钟,就可能选择让人生截然不同的道路。如果连法律都威慑不住,那那个人只能迎来,且必然迎来唯一一条,接受惩罚的末路。” 弗雷迪推了推略有破损的眼镜,看向艾米丽, “琼斯医生,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在弗雷迪出现的时候,爱丽丝默默叹了口气。 她看眼艾米丽还没有彻底自由的双脚,感受着疲累到颤抖肢体,仰头望着天上的云。 今天的天气不算大晴天,中午过后天色就阴沉沉的。 而现在,厚厚的云层笼罩在军工厂的上方,像是一座山,压在所有人心头。 没有人好过,包括去见父亲的艾玛,还有即将大仇得报的弗雷迪。 弗雷迪的眼神轻飘飘瞥向爱丽丝,“爱丽丝小姐,您出现在这里让我有些意外而又不算太意外。” “我精确计算过每个人现在留存的体力,请相信我,现在我应该是场上最健康的人了。” 弗雷迪的衬衫破损不少,领口的边缘还有点点血迹。 但他的精神状态很好,这些新伤势都未恶化,这让他能真诚道, “请爱丽丝小姐闭上眼睛吧。只要你不插手,我办完事就走,绝对不会将无辜者卷进来的。” “不会将无辜者卷进来?” 爱丽丝几乎要笑了,被气的, “莱利先生,您敢说大房的那把火和您没关系?” “您在利用伍兹小姐的心理阴影时,就没有考虑过那把火会把贸然冲过去的她烧死吗?” “七成概率,她不会死。” 弗雷迪像是在说服爱丽丝,也像是在说服一个并不在这里的人。 他指着自己的衣服,冷静道, “我能感受出来,由里奥.贝克改造而来的惩罚执行人,仍然有着自己的情绪波动。” “最好的证明,就是他两次按照我的预想,放弃了正常的巡逻路线,特意前来寻找露出踪迹的我。” “他对我有着更为旺盛的恨意,那么根据里奥.贝克这个人的性格,他生前最在乎的家人,他一定也记得些许。” “如果甜心小姐出现在火场,里奥有七成的概率放弃攻击,转而护着甜心小姐离开危险源。” 弗雷迪摊开手,语气笃定, “所以你的指责毫无根据,我只是适当引导了每个人的选择,可没有堵死他们的路。” 都不用爱丽丝了,艾米丽忍不住道:“那如果另外三成概率发生了呢?” “如果被改造过后的里奥.贝克没有认出自己的女儿,那怎么办!” 弗雷迪沉默片刻,幽幽道:“那我只能感叹,此地的主人毫无人性。投放这么一个惩罚执行人,有意看到一出父亲杀女的悲剧。” 第243章 破绽 “这种说法能够骗得过您内心的良心,” 爱丽丝的声音比他更平静, “但你觉得玛莎会相信吗?” 弗雷迪第一次没接上话,沉默下去。 他目光转到艾米丽脸上,才重新开口: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份。但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办妥这一切,我必须剪除琼斯医生身边的助力。” “更何况,我已经打定主意。无论甜心小姐会不会出事,我毕竟利用了她。在所有事情结束后,我会主动去见玛莎,向玛莎忏悔我的不得已。” “真可惜,这里的主人不允许我们携带枪支进入游戏,不然我早找一个好机会解决你了。” 弗雷迪边说边走近艾米丽,态度坚决,无法动摇。 一直在偷偷解救自己另一只脚的艾米丽慌张起来。 “用刀!” 爱丽丝积攒了半天的力气,一次性用出。她猛然向前一扑拖住弗雷迪的双脚,冲艾米丽怒吼出声。 艾米丽后知后觉,举起爱丽丝给的那把小刀,对着弗雷迪刺过去。 她无意杀人,这刀并非对着致命处而去。 弗雷迪往旁边一闪,却被爱丽丝拖着没能完全躲开,刀锋从弗雷迪外臂划过,鲜血洒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 爱丽丝一看就知道要完。 狭路相逢勇者胜,她们出其不意的第一击对弗雷迪只造成了外伤,可弗雷迪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不能停止攻击! “继续!” 爱丽丝简短道,死死抱着弗雷迪的腿。 艾米丽反应不慢,立刻又举起了刀。 弗雷迪冷笑一声,不退反进。 他没有浪费力气去殴打爱丽丝逼迫爱丽丝松手,抓住一刹那的空隙弯腰拽住爱丽丝的衣领,向前一甩。 爱丽丝凭借着毅力仍然抓着他,可两人的位置却改成了爱丽丝在前,弗雷迪在后。 拿惯了手术刀的艾米丽手很稳,第2刀停在了半空中,险些就要刺进爱丽丝的后背。 “继续啊。” 弗雷迪的手臂上鲜血直流,但他却毫不在乎,快意看着两张惨白的脸庞, “爱丽丝小姐,我记得你背部受过伤。” “记忆力不错。” 爱丽丝无精打采地回他,垂落的手悄悄往后伸。 艾米丽难以下狠手,爱丽丝宁愿强撑着自己来。 “把刀扔过来。” 弗雷迪预判了她们的小动作, “不然我会很抱歉。” “我不想继续卷进无辜的人,但如果爱丽丝小姐执迷不悟,那我也没办法。旧伤复发要不了你的命,但足以让你吃点苦头,刻骨铭心的那种。” 爱丽丝咳了两声,这下是真无精打采了。 第一击失手的那刻,爱丽丝就已经知晓后续的剧本。她知道她会尽力去争,但她也知道聪敏的弗雷迪不会给翻盘的机会。 不,还有一件事…… 爱丽丝心中一动,发现弗雷迪的行为不对劲。 他利用爱丽丝威胁艾米丽扔刀,这种拖拖拉拉的手段,不符合他表现出来的决心。 如果弗雷迪存了报仇后赴死的想法,那他应该速战速决,拼上这一条命,足以带走艾米丽。 但弗雷迪提到了,杀死艾米丽只是现在要办的事,等办完所有的事,他才会去见玛莎。 “莱利先生……” 爱丽丝感觉嗓子里有血沫要往外冒了。 机会越来越少,既然弗雷迪敢赌,那爱丽丝只能相信他足够聪明,跟着弗雷迪下注, “你其实相信了我的话,对不对?你已经怀疑起梅斯默医生,你甚至怀疑起了给你介绍梅斯默医生的那些人。” “你要复仇的对象从莉迪亚.琼斯扩展开来,所以你不允许自己死在这里,希望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琼斯医生的命…咳咳咳……” “欸?” 本来都已认命的艾米丽愕然抬头,看到弗雷迪阴晴不定的脸色, “你相信爱丽丝小姐的话?” 没有人不害怕死亡,何况艾米丽没有自毁倾向。她想到爱丽丝的推测,心里升起希望,还有点点的委屈—— “莱利先生,我愿意承认,我这一生有过多次违背誓言的情况。” “即使手握优异的成绩,但医院只肯给我护士的职位,不肯让我施展毕生所学。我的攀比嫉妒之心,让我自负盈亏的开起了诊所。” “没有人愿意相信我的医术,我又为了金钱低头,私自接堕胎手术,残害起那些还未出世的婴灵。” “我甚至无意中违背了最重要的,为病家谋福利这一条。参与白沙街疯人院的治疗,让接受治疗的病人痛苦加重……” 艾米丽略带着哭腔, “但是玛莎…我怀疑过无数次是不是自己剂量的问题,并为之忏悔。明明老师无数次肯定过我的技术,称赞过我对手术的精密掌控。” “当年她在我面前出意外时,我用尽了所有的手段与学到的知识。午夜梦回,我惴惴不安,后悔过,难受过。” “但我不后悔接诊玛莎,我只后悔自己没能做足准备,没能帮助到她。” “我后悔当年太慌张,从手术台上逃走。就算被逮捕,我至少可以申请对玛莎的遗体进行检验,以此来确定究竟是我用药失误,还是玛莎是被其他人所害,服用了会导致母体虚弱的药物!” 艾米丽恳求道, “这个问题一直折磨着我,我时时刻刻都想得到答案。” “莱利先生,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也有机会见见梅斯默医生,质问他到底给玛莎开了什么药吧,我也……” “我理解你的心。” 弗雷迪面无表情的截断了艾米丽的请求,无情又残忍道, “如果你真是一位好医生,你当然会为此辗转反侧。”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知道,玛莎……出事时,你在现场。” “我这一生撒过无数谎,所以我不敢去赌你的真话。谁知道你是真的为此感到不安,还是怕死,拼命给自己找的借口?” 弗雷迪时刻注意着爱丽丝,这让他无暇去擦掉脸上新添的血迹,诡谲道, “我相信你们的话,是因为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凶手。我不放过你,是因为人心难辨,高明的谎言九真一假,而我深谙此道。” 第244章 蛊惑 随着弗雷迪话音落下的,还有天空中的雪花。 这让弗雷迪稍微出神,恍然间以为又是错觉。 “下雪了。” 爱丽丝声音很轻, “莱利先生,看您的样子,您见过军工厂的雪景?” 早在艾玛等人还未到庄园时,入冬的第一场初雪就已经飘扬四落。 那只是一场小雪,并没有持续多久。 后来连日的冷空气,让爱丽丝隐隐有所预感,只是不知何日再有降雪。 如今片片雪花落在人的发间与肩头,让爱丽丝虚弱道:“来的这么急,看样子是场大雪。” 回过神的弗雷迪眉头一皱,心头涌上几分烦躁, “不管是下雨还是下雪,留给你们的时间都不多了。现在,请把刀给我。” 艾米丽看着爱丽丝,眼中流露出不忍,缓缓伸出手。 “别给。” 爱丽丝的声音并不沉重严肃,甚至还带着几分轻松, “拿好刀,艾米丽,你不用管我。” “莱利先生,你已经暴露了你的最大底牌——那就是比起游戏刚开始的狠辣决绝,现在的你开始惜命。” “你的仇人太多了,可你只有一个人,关键时刻你会优先保存自己,以待以后。最起码…你不想只死在这里,死在对其他仇人刚刚有所了解的这里。” 爱丽丝的嗓子越发干疼,但她必须要继续说。当身体支撑不住拼杀,能动的唇舌便化为了刀枪。 她没有把握说服弗雷迪,她只是在等弗雷迪的赌注变现。 “我不会松开我的手,按我们现在的站位,如果黛儿小姐你要把刀给莱利先生,那把刀会先经过我。莱利先生你可以猜,如果我拼着这条命不要,你能不能安全拿到刀?能不能无伤杀死黛儿小姐?” 假的,爱丽丝在骗弗雷迪。 她只是在用虚张声势拖时间,拖到牌局落定。 “你拖着我,觉得我没办法轻而易举甩掉你?” 弗雷迪瞥了一眼爱丽丝,道, “幸好,我也一直在防着你,防着你给我添乱。作为场上唯一一个,我看不懂你的来处,也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的家伙,我乐于多思考如何应对你的插手。” 弗雷迪与爱丽丝互相制衡着,爱丽丝在苦苦支撑阻止着他,弗雷迪何尝不是在控制爱丽丝的行动? “在法庭上,信息是最重要的。每一位律师都会在开庭前反复约见委托人,力求得到案件的全部过程,并反复查看浩瀚繁杂的法条,一点点搜罗有用的辅证。” 弗雷迪眯起眼睛, “我的事业陷入过低谷,但我并不觉得我是一个无能的律师。” “我不打无准备的仗,而游戏的地点在军工厂,对我而言……堪称如虎添翼。” “我额外拿到的那一张牌,专门留着,用于应付这种情况的。” 爱丽丝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下意识想动,却被弗雷迪死死抓着胳膊。 弗雷迪厉声道:“莉迪亚.琼斯,我知道开门的密码!” 霎那间,爱丽丝脑海里闪过诸多念头—— 和往常不同,简单到极致的游戏规则——只要探索,搜寻军工厂内的线索,找到打开大门的方法就能逃出去,视作游戏胜利。 打开军工厂大门的方法? 爱丽丝脑海中凌乱闪过了大门、集装箱、废墟、大房、中场、沙包、小木屋、地下室…… 她们,好像已经把整张地图都找遍了?! 可这里的一切布置,趋近于还原艾玛的童年,还原里奥.贝克的遭遇,不曾有半分密码,解谜之类的东西。 难道密码被弗雷迪提前拿走了? “琼斯医生,那样看我干吗?” 弗雷迪呼吸变得格外平静,点出关键, “我只拿走了那份失火案024号证物,和我调查到的文件放在了一起。” “你们还没有发现吗?这里没有开门密码。” 他语气无比笃定, “或者说,密码在军工厂知情人的脑袋里。” “这里还原有军工厂的一切,自然也沿用了同一套开门方式。” 雪花夹杂着丝丝凉意,落入他们衣领,让在场所有人的意识清醒无比。 爱丽丝从种种迹象推测出,弗雷迪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当年,是我将这座军工厂卖给里奥。来来往往,我对这里无比熟悉。从进来的那刻起,我就知道了离开的办法。” 弗雷迪话锋一转,施以暗示, “但你们觉得甜心小姐知道吗?军工厂起火时她才多大?里奥变成了那个样子,他还能记得住这种小事?” 爱丽丝敏捷察觉到不对,张嘴欲喊,被弗雷迪一把捂住嘴。 弗雷迪加快语速, “听我说,琼斯医生,刀在你手上,决定权也在你手上。”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 “注意,在场几人,只有你是我的仇人。我设计甜心小姐也是为了让你落单。” “你如果死了,我没有继续针对这里任何一个人的理由。大门,我会打开。你最在意的甜心小姐,包括这位一直在保护你的记者,都将有直接离开游戏的快捷胜利通道。” 爱丽丝狠狠踩了弗雷迪一脚,趁着弗雷迪吃痛下的力气一松,嘶哑喊道:“别信他的话,游戏的设计不可能留这么极端的条件,这简直就是一个死局!” 虽然这么说,但爱丽丝知道,按照奥尔菲斯现在的性格,真能干出这事。 可艾米丽现在不能相信这点,不能按照弗雷迪的思路走。 弗雷迪已经顺畅把诱惑的言辞说完了,也不在乎爱丽丝的呼喊。 他只是漠然回敬了爱丽丝一击,冷冷旁观,等着艾米丽做出选择。 “我……” 艾米丽艰难说了一个字,缓缓举起刀。 雪亮的刀身反射出她的眼睛,艾米丽在里面看到畏惧。 她在畏惧死亡,这很正常。 “冷静,黛儿小姐,你要……” “我只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考虑,太久我等不了。” “他在骗你,你不能把生命赌在别人的话里!” “如果我愿意以玛莎的名义起誓呢?这份量将高于一切,你可以无条件相信我。” “这不过是对你而言的份量,和你的要求无关。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开门密码,索要一条命?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这压根不对等!” “不确定的开门密码?不不不,是确定的,比一条命贵多了的救人密码。军工厂里没有食物,出不去就意味着最痛苦的慢性自杀。” “够了咳咳咳……” 爱丽丝剧烈咳嗽起来,不停与弗雷迪争辩的嗓子差点失声,眼前一片黑。 弗雷迪深吸一口气: “琼斯医生,你还有三十秒。” 第245章 艾米丽的救赎 “我换句话说,艾米丽.黛儿,你作为莉迪亚.琼斯的罪,该有个结束了。重新恢复清白人生的机会,就在你手里。” 弗雷迪最后几句并不疾言厉色,反而有着几分虚假的劝诫感。 大雪已经为地上覆上点滴白意,艾米丽注意到一片落在她眼睫上的雪花格外精致美丽。 她眨了眨眼,那片雪花没有掉下去,反而更加清晰。 雪花的第一个角,承载着初出茅庐的学生: “莉迪亚.琼斯,恭喜你从医学院毕业!仰赖医神阿波罗、埃斯克雷彼斯及天地诸神为证,从此以后,你的双手将托举出无数新生命!” 雪花的第二个角,有着属于琼斯医生的忧虑: “这个月的收入,还是没有……开心点,莉迪亚,开诊所的半年,获得了不少从学校里学不到的经验,你起码证明了你不比其他医生差。” 雪花的第三个角,是一封感谢信: “琼斯医生,您的技术好极了。请您千万不要自责,那只是一坨还没有成形的血肉,不算是正式的生命。如果不是有幸遇上您这样娴熟的医生,我就不得不求助一些…土法子了。我违背世俗不愿做一个母亲,而您宛如圣母,给予了我宽恕的恩赐。” 雪花的第四个角,有着一张闪亮的名片,材质极好—— 【莉迪亚.琼斯诊所:竭诚为您服务,需要帮助的女士。】 雪花的第五个角,有条蛇爬向了原本象征古希腊医学之父,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单蛇杖。 单蛇杖变成了象征商业的双蛇杖,利剑般悬于诊所上方。 濒临倒闭的诊所因为新生意的火爆而起死回生,莉迪亚却对此感到不安。柜子里日益增多的,不止是英镑。 雪花转啊转,第六个角有着一个扶着肚子的女人,她亲切而温柔,想法不切实际: “琼斯医生,我知道你这里很安全,很私密,从来不质疑病人的任何决定。医院要求我的家属签字,但我想自己为自己负责,以一个人的名义完成这场生产。” “坦率告诉您,我的丈夫是个谎话连篇的人,他做了一些错事……” 莉迪亚做过很多堕胎手术,这还是第一次接生产手术。 在女人的絮絮叨叨中,莉迪亚比孕妇本人还要紧张。 当一切都开始后,没多久,孕妇的各项机能飞速下降。双蛇从杖中游走爬下,盘旋在手术床上的斑斑血迹中,嘶嘶吐着信子。 在那刻起,它们如影随形,一直跟着从手术台上逃走的医生。 “琼斯医生,最后十秒。” 弗雷迪的声音,让艾米丽发现原来那片雪花早化了,属于莉迪亚.琼斯的荣耀,早被吞噬在那夜的血泊中。 只有双蛇,居高临下看着她,那是属于莉迪亚的罪。 医疗,商业,梦想,金钱,良心,不安…… 双蛇交织,缠上刀锋。在它们的缝隙里,是玛莎曾经满怀希望的脸:“我会开始新的人生,我会接回我的女儿。我不会再让丽莎伤心了,我不会逃避我犯下的错,即使前路是荆棘,我也会走下去。” 是一个个被流掉的孩子,还有他们母亲的感激声。 是被绑在电疗椅上惊恐的女孩,莉迪亚接过女孩的诊疗记录,得知她叫丽莎。 “我不会再让丽莎伤心了……” 艾米丽喃喃出声, “弗雷迪.莱利,请你说到做到。” 艾米丽一团乱麻的大脑清晰起来,她的目光越过爱丽丝与弗雷迪,远远望着大房的方向,眼角流出泪水, “让她们安全出去,一个也不能出事。” “弗雷迪.莱利,你其实该早点亮出这张底牌的。我自始至终都谨记我来这里的目的,清楚我的目标。” 艾米丽落下眼,宁静注视着弗雷迪, “和你总在说别人不同,我不会逃避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不会给自己找任何借口。” “你的谎言太过高明,甚至骗过了自身。承认吧,玛莎永远不会原谅你,你们也不可能在地狱相见。她尚有机会赎清罪孽,而你将永远沉沦在岩浆之中。” “谎言构成了你的血,欺骗形成了你的骨。但假的永远是假的,神只接受最真诚的悔过。” 艾米丽不再犹豫,恐惧地走向死亡。 她握着刀,却像是在握着一把剑,但剑尖对准的是自己, “我与你不同,我不骗自己。” “事情已无转圜之地,我当欣然踏上早已预想到的路。” “仰赖医神阿波罗,埃斯克雷彼斯及天地诸神为证:余愿以己身,长眠蓟花之下。唯望他年所化白骨一尘不染,荣有单蛇筑巢,医心永宁。” 永宁…… 艾米丽.黛儿,唯一一个参加游戏不为利益,不为复仇,仅仅是为了赎罪的人。 她最初想凭自己独立,但生活让她背负了罪;她企图狠心点与过去彻底切割,但道德不允许;她考虑过直面通缉令,但懦弱阻止了这份坦然。 躲躲藏藏,惶惶不安,不是逃亡的状态,是内心的写照。 “你曾说我是你的天使与良药……” 艾米丽长长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喃喃轻语, “但每次看到你时,我也会获得久违的,内心的平静。” 眼看着艾米丽对自己下手,爱丽丝急中生智,拼尽全力大喊一声:“黛儿小姐,您当着伍兹小姐的面这样做,不怕她留一辈子的阴影吗?” 别说艾米丽了,弗雷迪都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 “什么?我是不能让艾玛看到这一幕……” 艾米丽犹豫一瞬,睁开眼睛,面前并没有艾玛的身影。 弗雷迪冷笑道:“爱丽丝小姐,你也只会用这种手段来拖延微不足道的几秒时间了,没有用的。” “莉迪亚.琼斯!你刚才说的那么好听,不还是犹豫不决,瞻前顾后吗?” 无需弗雷迪再激,睁眼什么也没看到的艾米丽已经失望横刀,对准自己的咽喉处,立刻划下。 第246章 里奥的续章 “艾米丽!如果你死了,那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所有人都不会原谅你!” 艾玛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往日甜美温和的声线在此刻变得高昂,像是一支利箭穿过大雪,呼啸而来! 这让弗雷迪脸色一变,不敢置信。 他看到艾米丽的脖颈上断出一道血线,但那出血量很快就止步于一连串,而非大规模的喷溅式。 艾米丽茫然抬头向上望去,她好像想说什么,但疲乏无力身躯后退两步,仰面朝天,摔倒下去。 来不及思考艾玛为什么会出现,弗雷迪立刻欺身而上,准备帮艾米丽完成她被喝止的行为。 “等的就是现在!” 爱丽丝一把锁住弗雷迪的行动,两人失去平衡,齐齐滚落在地。 她似乎对目前的情况早有预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居然让弗雷迪一时难以起身。 通过爱丽丝的表现,弗雷迪不敢置信:“你……你一直在等她?你凭什么认定她会来?!” “因为你啊。” 爱丽丝眼前一阵阵发黑,严重的眩晕感让她暂时丢失了视野,整个人完全就是拼着最后一股劲在强撑。 但赌赢了的快乐,宛如一剂强心剂,让爱丽丝胸口那种要吐血的郁气都消散不少。 “是莱利先生信誓旦旦的保证,至少七成把握,伍兹小姐会生还。” 爱丽丝大口大口咳嗽着, “你少算了一点。里奥.贝克曾经是您的手下败将,被骗到绝望自焚。但现在的贝克先生,或者说……余烬。那是连我都无法正面对抗,只能尽力与之周旋的怪物。” “所以比起你赌的伍兹小姐会生还,我不仅跟注还加注,赌余烬不再是普通的血肉之躯,他或许不再清醒,但本能驱使下,余烬反而会更快救出伍兹小姐,并第一时间将她带离火场。” 爱丽丝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浓郁至极, “我拼命喊的那些话,只有一部分是给你和黛儿小姐听的……” 法罗确实是个好导师,作为一名精通各种牌技的赌徒,她教会学生的诸多手段中,就有着下注的技巧。 爱丽丝还记得,上那堂课时天气很好。 “在牌桌上遇到了怎么玩都赢不过的对手?” 法罗百无聊赖,把玩着她心爱的香薰手杖, “那不更好?赢是比谁能赚更多,笑到最后,而不是一时的上风与欢呼。必要时暗中跟着对手下注也不是什么丢脸事,看结果,别看过程有多狼狈。” “当然,无论怎么狼狈,记得底线,别丢了命。” 法罗用手杖挨个敲过学员们的脑瓜, “不然你们就算赢了一百万一千万赢了整个世界…没有命那还享受什么?血亏!” 法罗的声音远去,爱丽丝的意识回到现在,看到了弗雷迪眼中的杀意。 已经知晓爱丽丝小心思的弗雷迪联想到更可怕的事—— 如果他们已经能听到艾玛.伍兹喊艾米丽的声音,那【余烬】里奥大概率也从火场脱困,说不定就跟在艾玛后面。 弗雷迪有多想报复艾米丽,那里奥.贝克就有多想杀死他。 更糟糕的是,弗雷迪的仇人很多,但在确定所有伤害过玛莎的人伏诛前,他需要保全自身。 可里奥还能记得的仇恨对象,可能就弗雷迪一个。 这才是爱丽丝死死拖住他的根本原因。 现在这场让爱丽丝不肯放手的缠斗,每一秒都是在逼着弗雷迪去死。 所以,弗雷迪对爱丽丝产生了杀意。 “你给我准备了一件好礼物。” 弗雷迪下狠手,想要让爱丽丝丧失行动能力, “把我逼到死路了,你一定也活不了!” 谁要他死,睚眦必报的弗雷迪一定不会让对方好过。 法罗的教导回荡在耳边,这让爱丽丝清楚,弗雷迪说的不是假话。 弗雷迪有保全性命的理由,爱丽丝更有。她有豁出性命的勇气,但赌在跟弗雷迪一换一上那就是血亏。 弗雷迪.莱利太危险了。最后一次,能活下去算他走运。 爱丽丝对自己说。 伴随着艾玛冲过来的,不只是纷扬的雪花,还有跟在她身后狰狞怪人。 爱丽丝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拽住弗雷迪的袖子,之前还企图挟持她的人毫不留情的反手照爱丽丝的伤处就是一锤。 无论弗雷迪挣扎的有多快,这又是几秒的耽搁。 【余烬】里奥已经扬起造型夸张的武器,跟上猛然一挥。 弗雷迪仓促举手一挡。 爱丽丝在昏过去前,确定自己听到了骨肉断裂的声音,清脆而诡异。 她并没有看到,【余烬】里奥的这一击因为角度的原因,没有打在弗雷迪的腿上。 刹那间深受重伤的律师拖着在断处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臂,一声不吭,满脸苍白的朝大雪深处奔去。 【余烬】里奥还想跟上去,眼眶中燃烧着怒火驱使着他去将仇人捶打成肉泥。但艾玛的哭声,让他止住了脚步。 爱丽丝已经昏过去,而同样不省人事的艾米丽静静倒卧在雪中,那把沾着血迹的小刀滚落在一旁,蜿蜒出一条美丽的痕迹。 “你们不要吓我…醒醒…艾米丽,艾米丽…爱丽丝小姐……” 比起追杀弗雷迪,艾玛尝到了除复仇以外的另一种滋味,这让她抓心挠肺,坐立不安,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 “这里太冷了,艾米丽的手好冰……越来越大的风雪会让她们冻死的。” 艾玛慌张求助着, “爸爸,帮帮我,帮我把她们带到还没熄灭的火场边上…呜……” 【余烬】里奥不理解她的意思,他只是迟疑转过身,伸出手。 残存的本能告诉他,无论发生了什么,只需要一个拥抱,女儿就会重新破涕为笑。 “呜呜呜…爸爸,帮帮我……” 艾玛努力揽起爱丽丝与艾米丽,将她们一左一右艰难拖着,哭着扑进父亲怀里。 察觉到在程序里应清除的违规者同时出现,【余烬】里奥下意识去摸武器。 “爸爸……” 艾玛不管【余烬】身上那股伤口不断发炎腐烂的味道,也不在乎他满是灰尘和破洞的衣物。 她似乎察觉不到面前的父亲已经没有属于活人的心跳,只是像小时候一样,在最脆弱最扛不住的时候寻求帮助。 【余烬】抬起那双粗糙的大手,摸了摸艾玛的脸庞,沉默扛起三个人。 被多年实验压制到近乎于无的意识,又一次战胜了既定的程序。 多年前在军工厂燃起的火,是走投无路的最后一搏,伴随着生命的消逝。然而此刻,军工厂事件的主使者亲手点燃的第2把火,竟误打误撞成了一个避风港。 时时刻刻都能尝到灼烧之苦的【余烬】里奥早已不再惧怕火焰,他将艾玛与另外两个人放在大房门前。 得益于这场雪,这里的火情小了许多,让人谈之色变的烈火显得温顺极了。 第247章 弗雷迪的决意 弗雷迪知道他快死了。 挡住攻击的手臂从中下端断裂。他用袖子草率勒住上肢端口,止住了大出血,便任由无力的手掌晃晃悠悠垂落在身侧。 可过强的冲击力让他五脏六腑也有一种翻江倒海的闷痛,迟迟无法平息。 还有这场雪…… 一个受重伤的人不好好休息,反而在风雪里跋涉,几乎是十死无生的绝境。 弗雷迪不是不能接受失败的人,所以他很平静的感叹千算万算,没算到当年的手下败将今非昔比。 他不认为爱丽丝比他更有远见,爱丽丝不过是走进了他的思维盲区,利用了他的傲慢。 他忘了,那个木讷的里奥是真变成了一个怪物。 “咳咳咳咳……” 弗雷迪皱起眉,感受着涌到嘴里又被他强行咽下的那团血沫,其中似乎还有着些许碎块, “力气真是大啊,我都及时反应了,内脏居然还是受了伤……” 弗雷迪抬起头,知晓他唯一的生路是离开游戏。 不,现在的生路是先坚持走到大门。 他冷静考虑着,重伤的身体却不允许弗雷迪继续保持风度,脚下一个不稳,他摔落在薄薄的雪地里。 弗雷迪迟迟没能起来,后续的雪花逐渐开始覆盖他的身体。 多年前,里奥观赏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场大雪,留下一段回忆。 那场在工厂上方飘扬的大雪,穿越十几年的爱恨情仇,也要将弗雷迪埋葬了。 弗雷迪静静埋在雪里,体温逐渐下降。 好冷啊,军工厂的雪景原来还有这么残酷的一面。 弗雷迪慢吞吞想着,用完好的手缓缓撑起身子,踉跄着爬起来。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强行赶路只是在增加最后的痛苦。 但那又如何? 呼吸不曾停止,那人生应该就还能继续。 何况,他有必须坚持呼吸的理由。 在雪夜漫漫的求生路上,有人在背后跟上他,语气忧虑: “你确定这是一个好的收购计划吗?就算无法继续做夫妻,我还是希望里奥能把日子越过越好,找一个更适合他的姑娘。” 弗雷迪没有回答,他低下头。 可身后却传来了年轻的律师避重就轻的回答:“当然,只要经营者有着丰富的应对经验…军工厂能给他带来长久而安稳的财富。” 弗雷迪数着自己呼吸的节奏,生怕它们断掉。 他在书上读到过,人在快冷死时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 这都是幻觉,不用去回应,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了。 即使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但在那封信出来时,弗雷迪的喉结还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封信不只出现在他眼前,也响在他心里,这是弗雷迪能想象到的,玛莎写信时那失望的语气—— “弗雷迪,你骗了我。看看那些报纸吧,看看他们都在说什么……那个可怜的投资人购入了一家负债超过4位数的工厂,他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会再去听了。我要去找丽莎,我要把她接回来。还有安纳西,我当然会生下她,独自抚养两个孩子。” “我会教导这两个孩子,教她们做一个……诚实的人。”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弗雷迪曾以为,这封信就是他接过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消息了。 风雪越来越大,弗雷迪的呼吸已经趋近于停。 生理已经到了极限,开始产生反常的温暖。 他咬住舌尖,用剧烈的疼痛与温热的血让自己清醒过来。 对,又冷了,更冷了!寒冷才是他现在必须接触的感觉! “爸爸!” 一个小小的人在前方挥手,声音活泼。 “弗雷迪,我说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日思夜想的人抱着那个小人,语气里带着几分哽咽和失望。 弗雷迪从浑身青紫的她们身边走过,张嘴重新恢复了呼吸。 他有着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弗雷迪,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撒谎了,嫉妒让你害了他。” “你总是这样,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玛莎幽幽叹息着。 弗雷迪嘴角溢出血色。 是,玛莎最后答应跟他走了,可玛莎依旧希望里奥过得好。这让拼命争取到所爱的弗雷迪耿耿于怀,不大的心眼里盈满了嫉妒。 早知道……这会导致玛莎离开他,弗雷迪宁愿忍下心上的那点酸楚。 艾米丽说的没错,弗雷迪确实是一个擅长撒谎的高手。 如果……从一开始他没有欺骗玛莎,他放过了里奥。那玛莎还会离开吗?还会为了能独自生下孩子去路边的诊所吗? 聪明的弗雷迪思考过这个问题,这让他浑身发冷,敏捷的口舌化为石头。 他必须骗着自己,骗自己小小的安纳西其实压根没成型,骗自己玛莎是在手术的昏迷中出的意外,离去的过程中丝毫没有痛苦。 阅读过那么多书,看到过不可能实现的正义,还有庸俗麻木的民众。弗雷迪不相信真有上帝惩罚着善恶,不相信所谓的天堂。 但他必须骗着自己,骗自己有地狱。 不然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太痛苦。 唯有地狱的存在,能让他边走完剩下的路,边期盼着终点。 “死亡是一份礼物,拆开就能见到你。” 弗雷迪摸到了冰冷的大门,他快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在他眼前,飞扬的雪花变成了花瓣,压抑的天气明亮而开阔。 越发成熟的律师手足无措的单膝跪地,僵硬的从口袋中掏出那个小小的盒子。 弗雷迪知道,知道盒子里是什么,知道玛莎的反应。 这是他最怀念的一幕,此刻正邀请着他走过去。 妻子,孩子,他也曾拥有这一切,然后被不曾改掉的私心连累,消失…… 弗雷迪不敢再看,闭上眼睛,凭着记忆输入密码—— “现在,还不是我拆开礼物的时候。玛莎,再等等我。” 再次睁开眼,他余光中似乎看到了一大一小那两张脸替他担忧密码是否正确,这让弗雷迪轻轻笑了一下, “不用为我担心,就算是错误的也没关系,我不会绝望倒下。” “在失去你们后,这颗曾血肉模糊的心,坚不可摧。” 第248章 艾玛的花园 “雪越来越大了。” 确定艾米丽与爱丽丝的呼吸趋近平稳后,艾玛终于有空去关心其他事了。 她紧紧握着艾米丽的手,温暖的火光映照出站在她对面的人那庞大的身影。 【余烬】里奥脸上的肌肉时不时抽搐的。 无论是逃出去的弗雷迪,还是在他面前的两名游戏参与者,都让【余烬】的攻击本能格外旺盛。 “他…不可能活下去了。” 艾玛小声猜测着弗雷迪的结局,思绪又很快从这上面移开。 先是克利切,再是弗雷迪。这两人相继失踪,下落不明后,艾玛感到了一股巨大的空虚。 她似乎已经报了仇,但却没感到多少快意。 艾玛的目光,全然被里奥,还有艾米丽所吸引了。 “爸爸。” 艾玛轻轻喊了一声。 【余烬】里奥僵硬伸出手,摸了摸艾玛的头发。 和记忆里一样的触感让艾玛放松下来。她明明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但温暖的火堆,久违的抚摸,还有害怕两人出事的紧张与担心,种种感觉交织在心头。 她记得她跑向大房时,看到从窗口处脱身,浑身火焰的里奥时有多么恐惧,恐惧那个人又一次离去。 艾玛挪了过去,靠在【余烬】里奥的身侧。 她闻着火场特有的硝烟味,心头一酸,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余烬】里奥一动不动,感受着艾玛的呼吸越来越平稳,陷入梦乡。 这让他双眼中死寂的灰色微微褪去,与艾玛如出一辙的灰绿色眼眸浮现。 比起以往梦中无人的空屋,亦或者不见天日的疯人院。艾玛看到了她在位于英格兰西部的萨默塞特郡开的那家花店。 这里的农业发达,气候宜居。 在这里,街上行走的人都带着心平气和的微笑。他们悠哉悠哉,享受着恰当的阳光与柔柔清风。 在那位尊敬的先生资助下,属于艾玛的花店开在临街的位置。 她很珍惜来之不易的自由,总是报以明媚的笑容,为客人热情打包着那些精美的花束。 闲暇时分,艾玛也参加了几场园艺爱好者组织的活动,彼此分享着种植的心得,还有刚烤好的饼干。 这种热闹,这种安逸,让艾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一种相当平和的状态。 直到几年后,她收到那朵蓟花。 这近乎于玫瑰色的花朵让艾玛的心重新沸腾,在日复一日的安稳中压下去的浓烈情绪涌上心头。 破碎的家庭,地狱般的疯人院,过去的仇恨从未远去,那好心的先生给予了她亲手复仇的机会。 艾玛头也没回地关了花店,郑重向每位客人告别。她攥着蓟花踏上了前往庄园的旅途,全然察觉不到那深入皮肤的微刺。 直到现在,艾玛想起,有不少威尔莫特小姐的幽灵的种子被她遗落在了花店窗前。 那颜色灰暗,不起眼的厚重叶片上,蒙着一层像是雪落过后的微霜。 千万叶片攒动,独特的灰绿色随着风沙沙作响,像是谁在等她回去。 “丽莎……” 只有在梦里才能听到的熟悉呼唤,是面目逐渐清晰的爸爸妈妈, “丽莎,我们给你取这个名字,是觉得这个名字只要念到都会想微笑。” “爸爸妈妈想祝愿你的一生都是快乐且无忧的,永远不会被那些糟糕的情绪所打倒。” 高大的父亲对她说:“丽莎,热气球还没做好,再给爸爸一点时间吧。” 温柔的母亲给出建议:“或者,丽莎可以变成一朵小小的蒲公英?就算低至尘埃,等到风来,便随心而去,自由自在。” 他们婚姻中的那些摩擦,彼此的争吵与埋怨,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只有对女儿最真诚的祝愿: “丽莎,不要被我们的事情所拖累,自由自在地去往你所盼望的天空吧。” 父母的面容消失,只有威尔莫特小姐的幽灵生根发芽,在花店中无言而沉默地盛放。 艾玛梦到又是一年春。没有了她的精心照料,店铺后方,那处精致的小花园里的植物逐渐凋谢,枯萎。 唯有威尔莫特小姐的幽灵越加茂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花店处。 它们生生不息,逐渐又撑起那方花园,只是略显单调。 而每当曾经的客人路过,叹息一声伍兹小姐怎么还没回来时,这朴实的植物恰好随着微风晃动着枝叶,像是在附和,又像是在担心。 这是与蓟花截然不同的植物,也是与复仇背道相驰的另一条路。 艾玛选择了蓟花,却在此时的梦里回头,懵懂看向那温柔的,不曾离开的灰绿色。 军工厂的火焰依旧,艾玛在睡梦中哭着睁开眼,看着【余烬】,潸然泪下: “爸爸,我是不是又选错了?” 【余烬】里奥没有说话,但他不可能责怪艾玛,只是沉默望着她。 这种目光,让艾玛觉得她并没有醒来,而是还在做梦,只是这里的情况更真实一点。 于是短暂浅眠过后又惊醒的艾玛不敢再睡,捡着开花店时的那些开心事,絮絮叨叨念了起来。 【余烬】里奥安静听着,这是他现在最擅长的事情之一。 曾经,艾玛不确定父亲的沉默是不在意还是不想听,不敢过度表达她的想法。但现在,艾玛只一心一意,享受着向亲人诉说着的感觉。 是了。 就算孩子在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父母也会听得很认真,并且对其心满意足。 风雪越来越大,这让残存的火焰消失的速度变快。 【余烬】里奥仿若无意般抬头,注视着从沙包方向起飞的渡鸦。 任凭渡鸦发出粗哑的叫声,【余烬】里奥仍然没有动弹,继续听着艾玛讲她去年雪夜自己给自己做的那顿晚餐。 第249章 玛莎的遗憾 【少爷,他昏倒前是这么说的。】 班恩将肩上的弗雷迪甩在地上,给奥尔菲斯比划了好一番, 【他手里有少爷想要的东西。】 “我记得,这位弗雷迪.莱利,出身很一般,他本人的事业也遭到了滑铁卢,迟迟没有起色。” 伽拉泰亚摇动着轮椅,弯腰用手上的刻刀拨弄了一下弗雷迪的脸, “他这种小人物的手上,还会有您想要的东西?我看是假的,他不过是想让我们在他身上浪费些医疗资源。” “4-0-3确实不足为道。” 巴尔克若有所思, “但他在基奥—巴利尔事务所供职过,就算是个小卒子也有价值了。” 巴尔克及时打住这个话题,悄悄看了眼奥尔菲斯, “当然,他还曾是……那个家伙的代表律师。” “我知道,4-0-3当年的拒绝让少爷非常恼火,他导致这条线调查到一半被迫终止。所以,关于4-0-3的死活,我不敢评价,少爷决定吧。” 巴尔克所说的,自然是指奥尔菲斯收到的那封调查回执上的内容—— 在德罗斯惨案发生前半年,一起大额借贷交易被签订,可款项的结清是在惨案发生后的两周。 对于借款人与贷款人,奥尔菲斯一个也没放过,委托了信得过去的中间人去调查。 不过当年的借款人已经离世,其家人也要么死去,要么失踪了。 而唯一一个尚在人世的贷款人,早就因为其他的罪锒铛入狱,基本不可能活着出来了。 奥尔菲斯申请探访,而贷款人的代表律师——弗雷迪.莱利拒绝了这个探访请求。 再度提起往事,奥尔菲斯态度平和许多: “巴尔克,你说的对,4-0-3本身还是有一点价值的。但这种价值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奥尔菲斯随口道, “选择【余烬】来作为本场的惩罚执行人时,基本就判处了4-0-3死刑。” 伽拉泰亚注意到地毯被弗雷迪的血弄脏了,拧着眉头考虑等会该换块什么样的。 她不太想参与这种用“多年前”,或者“那件事”为开头的讨论。这让伽拉泰亚感到自己越来越受奥尔菲斯器重。 上帝啊,这是什么很好的事吗? 巴尔克只好接过话题:“那么,就让班恩把他给扔出去吧。” 奥尔菲斯看了伽拉泰亚一眼,继续道:“不。” “4-0-3在实验里表现出的决心,让我很意外。” “我曾经以为按照4-0-3的性格,他对他的妻子未必会用情至深。可实验的结果显示,在获得了额外的情报后,他居然有决心,有毅力,企图向梅斯默这样的家族寻仇。” 奥尔菲斯顿了一下, “这个满口谎言的家伙,在为妻复仇这件事上展现出来的决意已然超过大部分的,满口海誓山盟的情人了。”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让他知道关于玛莎之死的更多内情?这个事业不成功的小人物,说不定真能用他的才智,给那些家伙带来不小的麻烦。” 班恩使劲想了想,老实比划:【少爷,我不理解。那个叫玛莎的人,最多也就是服用过梅斯默开的药吧,还能有什么内情?】 现场陷入了某种沉默。 奥尔菲斯轻轻点了点桌面,示意巴尔克开口为班恩解释一些已经浮出水面的东西。 “班恩,关于玛莎的调查报告,确实只止步于此。” 巴尔克咳嗽一声, “但是你可不要忘了,4-0-3当年接下的那个案子,还有他供职的事务所。” “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当年老爷和夫人遭遇的所谓暴民,是一场精心谋划的谋杀。” “德罗斯是有爵位的贵族,而不是某个平民百姓。” “在这起惨案发生后,一直到现在,所有参与过这件事的人都在拼命销毁所有的证据,封住知情人的嘴,将一切反复定性为‘意外’。” “4-0-3在基奥—巴利尔事务所里只是一个边缘人物,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几乎不可能把案子交给他办。” “可偏偏,让他成为了有关德罗斯惨案知情人的代表律师,并由他出面拒绝了少爷的探访请求,你觉得这像什么?” 班恩迟疑:【知道这会招来少爷的怒火,故意给他扔了个烫手山芋?】 巴尔克颔首:“是的,事务所将这个案子交给4-0-3,自然是存着祸水东引的想法。” “而在4-0-3漂亮的走完程序,拖住少爷后,那位知情人便意外‘病死’在狱中了。现在,基奥与巴利尔该做什么?” “要知道代表律师……这意味着在那段时间里,4-0-3是那位知情人频繁接触的人。知情人大概率不敢乱说什么。但面对自己的律师,他会不会给自己留下自保的手段,免得被过河拆桥呢?” 巴尔克点到为止,班恩已经反应过来—— 【所以,4-0-3就被警惕上了?恰逢他妻子身体不适,这些人就顺势推荐了梅斯默…】 “实际上,通过4-0-3后续的表现,他未必从那件委托案中得知了什么。” 奥尔菲斯侧过脸, “但,干过亏心事的人最心慌。梅斯默的药物,让玛莎在最后的日子里越发感到心慌与疲惫,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 “我认为,最初他们是想制造一起因为妻子压力过大而导致的不幸‘意外’。但玛莎独自离开丈夫的举动,打乱了他们的想法。” “不过玛莎死于小诊所这件事…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达成了他们的目标。” “4-0-3心神全然被妻女的悲剧所牵动,继而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了追凶上。” “律师最讲究信息。这种信息差让他盲目走向了被引导的仇人。如果不知道这些往事,不知道贵族之间的倾轧,他永远想不明白,为什么事务所的人要让梅斯默医生开那些药。” 奥尔菲斯的剖析,让班恩情不自禁比划:【这岂不是意味着,玛莎之死的根源也在4-0-3身上?】 奥尔菲斯难得感慨道:“性格的缺陷让妻子离开了他,而无意中接触到的阴暗,代价也由对方承受来……” 奥尔菲斯轻描淡写道, “我听说4-0-3是真正求过婚,而玛莎也接受了的。” “我想,没有人会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他曾用笨拙而稀少到唯一的真心赢得了一切,却又因为最擅长的谎言露馅,从而输掉触手可及的幸福。” “现在,爱人的死亡还要再蒙上一层可能是被他所带来的阴影。” “班恩,你把他带下去,告诉医生们先尽力吧,看能不能救活。我已经开始好奇,彻底想明白这一层后,4-0-3会怎样做了。” 班恩颔首,捡起弗雷迪大步离去。 窗外响起了“笃笃”的敲窗声,奥尔菲斯打开窗锁,让渡鸦进来。 渡鸦抖掉身上的雪,停在桌上。 奥尔菲斯伸手抚摸着渡鸦油光水滑的黑羽,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霾—— “对了,巴尔克。我希望你能好好跟我说一说,为什么【余烬】不受控制了。” 第250章 保险 巴尔克承认,他确实掺杂了私心。 爱丽丝就在这场游戏里,他实在不敢往死里改造里奥,干脆转而对某个重大缺陷视而不见。 “少爷,我接手的时候,【余烬】的手术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了。” 巴尔克压下低眉尾,略有些无辜。 “我知道,我也看过那些实验记录。” 奥尔菲斯打量着巴尔克的神色,语气不悦, “我正是担心那篇记录上提到的,【余烬】会对特殊的日期有所反应。才嘱咐你利用新到手的技术再处理一遍。” “我给珀西博士投入那么多资金,他也研究了大半生的‘死而复生’与‘完美人类’,多多少少也该有点新成果吧。” 巴尔克心想珀西的新技术可太好用了,他就是用新技术发现了里奥尚存着人性的弊端。 对不起了,珀西,你先背一点点锅吧! “事实证明,同时研究‘死而复生’与‘完美人类’这两大难题,即使是以珀西博士的天赋,也略显吃力。” 巴尔克面不改色, “居然连【余烬】的情感抵达在如此危险的临界值都没检测出来。” 眼见奥尔菲斯面色不虞,巴尔克一狠心,攻击起他最薄弱的地方, “对了,少爷,虽然没能看到理想中最完美的惩罚执行人,但这种情况,算不算是更好的‘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 奥尔菲斯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抿起。 是啊,他都快忘了,死而复生是一道关键的保险。 之前他汲汲营营,是为了从孤儿院中接回爱丽丝。 从孤儿院辗转追查到疯人院,却因为疯人院的那场大火再度失去所有消息。情况最糟糕的时候,奥尔菲斯不得不去反复认尸,每天等着新的消息,又恐惧着新的消息。 勉强自身与那些贵族虚以委蛇,从而加入早已存在的实验,似乎也是从那刻起燃起的念头。 如果……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那“死而复生”这个模糊的概念就必须在他的有生之年里研发至可用。 即使现在有了新的消息,奥尔菲斯也早已转而研究起精神类的药剂,但他还是给予了不被主流学界所认可的珀西博士大力支持,不就是为了防备所有可能的失去吗? 奥尔菲斯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膝盖,陷入沉思。 巴尔克的话,让他居然觉得自己要庆幸里奥能保存这么多本能,这确实是复活研究上的重大突破。 比起单纯的动起来,睁开眼睛,能自由思考的意识与灵魂才是人的关键吧。 “班恩……” 奥尔菲斯下意识想听听班恩的看法,又忽然想起来班恩已经带着弗雷迪离开。 他看向伽拉泰亚,问: “伽拉,你怎么看?” 伽拉泰亚:???我怎么看?我坐着看。 伽拉泰亚掩下不情愿,摇动轮椅上前。 “我不太清楚。” 伽拉泰亚诚恳道, “我只记得,之前的记录上提到过,【余烬】本身就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实验品。” “我倾向于他的萌芽的人性是一个奇迹,就像我偶然爆发时的艺术作,属于一个幸运的,暂时不可能被复刻的作品。嗯……这种小概率情况很有研究价值,就这么打碎了难免有点暴殄天物。” 伽拉泰亚想起她完善缪斯回廊的那些雕像时的灵感来源,补充道, “当然,我最直观的感受,还是惊叹复活这件事的意义。之前的研究像是从地狱里捞恶魔,现在的成果,倒真有几分和冥王抢人的滋味。” “不需要得到冥王的允许,不用立什么赌约,真正意义上的……直接抢人。” 伽拉泰亚对‘死而复生’的感叹戳中了奥尔菲斯思考过的某个点。 他面色稍缓,忽而叹了口气:“我本来觉得,【余烬】是个彻头彻尾的报废品了……” 报废品该怎么处理,不言而喻。 “原定的第4组实验里出现了三个变数——多余的记者,从仇恨中清醒的惩罚执行人,还有改换复仇目标,拼命求生的律师。” 奥尔菲斯翻开桌上的纸张,目光落在开头, “这让我的新小说脱离了原本的大纲。” 白纸上方的标题墨迹早已干涸——《蓟花的刺》。 “这场关于复仇的主题创造,现在难以落笔了。” 奥尔菲斯很是苦恼的模样, “无人死亡的故事,会不会太平淡了?我可不想让那些读者们失望,让他们读到一个味同嚼蜡,虎头蛇尾的复仇故事。” 奥尔菲斯看似关心读者的话语,让巴尔克背后一凉。 他知道,就算改变了些许对【余烬】的看法,奥尔菲斯也不打算放过其他人。 奥尔菲斯在等,等随便谁去附和他一句,就会下令将军工厂彻底封死。 《蓟花的刺》说不定也会改头换面,变成一个类似暴风雪山庄的推理小说。 巴尔克刚想劝奥尔菲斯再想想,刹那间又觉得不对。 按照爱丽丝故意留下的那些破绽。即使再不相信,奥尔菲斯也不会去赌,而是选择暂且留着这1%的可能性。 奥尔菲斯随口暗示的灭口心思……更像是在钓鱼,看谁会蹦出去求情。 但顺着奥尔菲斯的意思去认同,又太假了。伽拉泰亚可以,清楚德罗斯旧事的巴尔克说,就显得欲盖弥彰。 于是巴尔克悄悄在手臂上敲了两下,与伽拉泰亚齐齐陷入沉默,一句话都没说。 奥尔菲斯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转,笑吟吟道:“怎么都不说话了?” “我在思考新的作品。” 伽拉泰亚滴水不漏, “我时刻谨记着,这场实验您并没有邀请我旁观。您一直关注着场上的动向,他们的结局自然也归您决定。” 巴尔克发现这伽拉泰亚是个人才啊,他赶紧抄作业:“我也是这么想的,少爷。” 迅速抄完作业,巴尔克解下腰间的伏特加,仰头干了两口,打着酒嗝:“这场实验也到尾声了,是否还要增加变量,全凭少爷心意。” “这场雪一下,天气越来越冷了,冻得我这把老骨头都有点受不住喽。” 奥尔菲斯瞧着他们反应,嘴角露出一抹笑来,张嘴准备下令:“那就……”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奥尔菲斯的话。 奥尔菲斯有些不悦:“进来。” 门被打开,一个矮矮胖胖的圆筒型机器人进来转了两圈。 它戴着一顶礼帽,穿着一身漂亮而精神的小西装,简直像是要去参加机器人举办的晚宴。 “26号?你怎么会来?” 奥尔菲斯很奇怪。 26号举起铁皮手,在胸口摁了一下。 一句被保存下来的甜美问候声被播出:“很高兴认识你,邦邦!” 第251章 累 这熟悉而久违的声音让奥尔菲斯沉默下去。 他仿佛看到在阳光明媚的不归林里,一直走在他前面的那个小女孩一口咬定被制作出的26号守卫也有自己的名字。 她亲昵的称呼一个钢铁打造的机器人为邦邦,永远对任何形式的生命抱有怜悯之心。 26号手舞足蹈一番,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邦邦!邦邦!” 26号指指自己,“邦邦!” 巴尔克睁着半醉的眼睛,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道: “自从来到不归林后,26号的中枢系统就好像又出了故障,它总是徘徊在小姐以前走过的地方,播放着那句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录音。” 巴尔克上前,摁住26号,在它胸口摁了几下。26号安静下来,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偶尔想狠心把它的程序彻底格式化,这样就不会闹故障了。” 巴尔克无奈道, “但一想到格式化后,小姐的这句录音也会被删除,就只能任它去了。唉,少爷,是我工作的疏忽。” 巴尔克将酒瓶子往腰间一挂,快速拖着死机的26号离开了屋子。 被迫留到最后的伽拉泰亚小心观察着奥尔菲斯的神色,犹豫道:“关于实验……” 奥尔菲斯跌坐回椅子里,略有些颓废。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实验已经结束了。如果【余烬】违背程序设定,强行使用密码开门,就……” 奥尔菲斯扭头从窗户往外望去,不归林里面处处皆是干枯的大树,氛围极其压抑。 看着这里现在的环境,奥尔菲斯收回思绪,勉强道:“算他们获胜。” “好了,伽拉,你把我的意思传达给班恩,就去休息吧。” 伽拉泰亚表示明白,飞速离开。 随着关门声的消失,屋内恢复寂静。 奥尔菲斯看着桌上的稿纸,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自嘲一笑:“刚说完就有点后悔了,没用的心软会招来灾厄啊。” “新的小说…这些素材应该也够了,那个无能为力的小说家还是挺擅长编故事的,交给他吧。” 奥尔菲斯提起钢笔,很快又放下,转而伸手揉着太阳穴, “不行,现在还不是你出来的时候,我还有一场实验没有等出结果……” 渡鸦在桌上踱步,暗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奥尔菲斯萧索的侧影。 奥尔菲斯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到—— “这组实验告一段落后,我也该给自己放一个长假了。” “伊塔,这场风雪持续得够久,是时候让寒风停止了。” 明明这里没有其他人影了,可窗外的风雪,确实有变小的迹象。 …… 在大房的火焰熄灭之前,艾玛惊喜的发现军工厂的雪停了。 不只是雪,风也小了不少,气温有所回暖。 当悠悠醒转的艾米丽看到艾玛正与【余烬】里奥站在一起时,本能尖叫一声。 “艾米丽,你醒了?” 艾玛听到艾米丽发出的动静,迫不及待转过身,眼眶瞬间红了, “你为什么会做那么傻的事?你不知道我赶过去的时候……你要是死了,我永远都不想原谅你了。” 艾米丽一怔,注意到【余烬】静静站在一边,稍微放下心。 面对艾玛的怨气,艾米丽垂下眼,虚弱道: “不会了。” 她抬手,摸了摸喉咙处的血痂, “我本来下了死手的,但听到你声音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疯人院的那面墙……” “我记起我发过的另一个誓——莉迪亚永远支持丽莎。” 艾玛激动的话语堵在喉间,责怪的词一个也说不出来。 艾米丽喉咙到底还是伤到了,多说几句话,声音就变得有些沙哑, “这让我下意识收住了点力气,别怕,艾玛,伤口不过是看着吓人,并不致命的。” “倒是爱丽丝小姐……” 艾米丽转过方向,看着和她并排躺着的爱丽丝。 “爱丽丝小姐发烧了。” 艾玛吸了吸鼻子,偏过脸, “我,我按照之前你教过我的那点知识,给爱丽丝小姐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艾米丽,你赶紧看看吧,我怕我操作出现失误。” 刚醒来的艾米丽很虚弱,她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检查完爱丽丝的大体情况,这让医生的眼神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艾玛提起心:“我处理错了?” “不,艾玛,你处理的很好,这让伤口没有继续发炎的趋势。” 艾米丽忧心忡忡,环顾着军工厂内的脏乱地面, “但爱丽丝小姐需要一个更干净的环境,医疗箱里的药物也只是应付一下,不足以支持后续的治疗。” “雪停了,天气有所好转。” 艾米丽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 “出于对爱丽丝小姐伤势的考虑,我们现在就要离开游戏。我想想,该用什么药…不对,先用干净的水清创……” 艾米丽已经在盘算治疗方案了,艾玛还在发愁:“可是我们还不知道大门密码。” 艾米丽一愣,想到艾玛确实不知道,弗雷迪的猜测只跟她与爱丽丝说了,而且那只是一个猜测。 事关重大,艾米丽简单说了下她被弗雷迪挟持的原因。随着她的讲述,在场两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沉默的【余烬】里奥。 “爸爸,你还记得密码吗?” 艾玛小心问道。 她不是害怕父亲突然失控,她的小心是担心父亲会因为想起和军工厂有关的事情而感到痛苦。 【余烬】里奥稍稍顿了一下,模糊的意识读取到了一条指令—— 在“淘汰”至少三人后,他可以凭借着这串密码打开大门,离开这里。 第252章 探望 【余烬】里奥温柔看着艾玛,没有说话,只是抬脚走在了前面。 艾玛背起爱丽丝,与艾米丽一起惊喜地跟上。 比起接受过特殊改造的惩罚执行人,她们的脚步略慢。等艾玛到的时候,大门的通电声已经响彻工厂。 “太好了,艾米丽,我们可以逃出去了!” 艾玛先是高兴,又很快为轻而易举的胜利感到不安,刚到门外没走两步,驻足回头,望向【余烬】里奥,问: “爸爸,你就这么放走了我们,符合规矩吗?” 艾玛想到自己接受过的帮助,不好意思道, “说起来,我也没有按照那位先生最初的想法去进行游戏。我放过了艾米丽,没有试探出爱丽丝小姐的真实身份,甚至忘了报复那个莱利……” “我有些忐忑,忐忑那位先生会不会生气,怪罪我们。” 艾玛拍了拍自己的脸, “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那位先生是一位好人,他未必会计较。” 【余烬】里奥迟疑片刻,歪斜的脖子抽动两下。 他仅存的思绪想不明白女儿怎么会觉得对方是好人的。在违反程序私自打开大门的那一刻,【余烬】就做好了第二次熄灭的准备。 死过一回的人性格并没有发生变化。他保持着沉默,将后果牢牢锁在心里,只是在门口停住脚步。 “爸爸……” 艾玛不明所以,叫了一声。 片刻后,她恍然大悟:“对哦,爸爸现在,等于是在为那位先生效力。而我们的身份,则是参加游戏的客人。” 艾玛伸直手臂,用力挥了挥, “爸爸改日见!” 【余烬】里奥本来想报以沉默。 但在女儿执拗的期待目光中,【余烬】里奥还是僵硬点了点头。 送她们返回庄园的马车早已准备好。落到最后面的艾玛依依不舍的上车,频频回望,直到那熟悉的高大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 而留在原地的【余烬】里奥,也等来庄园内部的人。 那是一个体型不逊色于他的壮汉,区别在于对方肩膀上顶着的,是一个硕大的长角鹿头。 这让对方比【余烬】里奥的外貌还多了几分诡异,像是疯狂实验家研究出来的拼合物种。 【余烬】里奥对他有印象,在他被运送到欧利蒂丝庄园,接受那个老头的检查时,这个鹿头人就站在一边。 老头称呼鹿头人为班恩,一个听起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森林或者宁静村庄的名字。 【跟我走。】 班恩对【余烬】里奥打了个用于沟通的手势,而非往常的程序命令。 【余烬】里奥没动,默默握紧了武器。 班恩看着里奥的小动作,不满地“哼”了一声,比划:【少爷心情好,未必会处理你。你最好别弄出其他的动静,小心惊到客人。】 【余烬】里奥紧绷的身躯放松,眼中慢吞吞浮现出疑惑。 心情好? 难道让女儿说中了?不可能的吧。 【余烬】里奥默默转动着沉重的脑筋,但死过一次的迟钝思绪怎么也绕不明白,干脆不想了,跟上班恩。 …… “艾玛,帮我打盆干净的水。” “艾玛,酒精在包里,拿下。” “拿小号镊子。” “药膏。” 老管家其实请来了医生,但艾米丽刚经历军工厂里的一切。她现在宁愿自己劳累点,也不敢让庄园的人接手。 爱丽丝的伤势主要是新添的手肘和膝盖的摔伤,还有背部的青紫色淤痕。 艾米丽越发投入到治疗中,不停指使着艾玛东奔西跑帮忙拿东西。 等到夜幕降临,艾米丽才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艾玛凑过来:“爱丽丝小姐没事了吧。” “药不够了。” 艾米丽微微蹙着眉, “爱丽丝小姐所用的药量比一般人要大,我带得这些不够。” 艾玛毫无负担,“还好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找管家要点吧。” “艾米丽,就算你不相信这里的医生,总该对这里的药材放心吧。” “这倒也是,在药草中动的手脚,应该瞒不过我的眼睛。” 艾米丽还没自信几秒,又泄气了, “其他的还好,但是现在天气转寒,那几种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药草难得,这里也未必有存货。” 瞧艾米丽忧心,艾玛自告奋勇:“事关爱丽丝小姐的治疗,没有也要想办法弄来。我先去找管家问问,还有这里的工作人员,也可以请他们仔细想想。” 艾玛是个行动派,说到就去做。但她刚拉开1f02室的门,就惊讶出声:“您怎么在这里?” “听闻有客人在游戏中的受伤颇为严重,作为东道主,我当然要过来看看。” 奥尔菲斯咳嗽一声,礼貌敲了敲敞开的门扉, “打扰了,请问现在可以进来吗?” 艾米丽听到“东道主”三个字,顿时警觉地扭头去盯。 她本来以为,能拥有一栋如此奢华贵气的庄园,还组织策划了这场残忍游戏,其幕后的主人堪比话剧舞台上的邪恶爵士,其真面目要么假装慈祥,要么直白的丑陋可憎。 所以乍一看到那年轻而俊秀的青年时,艾米丽有些不信邪的朝奥尔菲斯背后使劲瞅。 跟在奥尔菲斯身边的老管家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仪表出了问题,不由伸手正了正脖子上的领结。 在艾米丽愣神的功夫,艾玛已经热情的打开大门:“当然,您请进。” 奥尔菲斯示意管家将一包处理好的药材放在桌上,客气道: “黛儿小姐,我在药理学上也有些造诣。这些都是我挑选的一些我认为可能会用上的药物,您可以随意使用。” 艾米丽狐疑打开药包,仔细分辨起了其中成分。 这里面的草药形态完整,枝叶脉络清晰可见,其中不乏在欧洲本土少有的稀有品种。 热爱草药医理的艾米丽呼吸略微急促起来,沉迷在辨别与分拣中。 “她情况怎么样?是否稳定了?” 奥尔菲斯走到床边,凝望着静静沉睡的爱丽丝侧脸,问艾玛。 艾玛答道: “爱丽丝小姐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艾米丽说她是具有强耐受力的人,精神与身体素质都很不错。只要能保证药物的供给,好好休养,她速度不会太慢的。” “哦。” 奥尔菲斯随意应了一声,温和道, “那就好。如果你们因为我的游戏而出了什么事,那我可会为此愧疚终身。” 第253章 不愿 奥尔菲斯的场面话让艾玛信以为真。 或者说,她理解错误了。 艾玛向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先生,我很感激您为我制定的复仇游戏。” “很抱歉,我浪费了您的药,并没有向所有仇人复仇。我觉得当年的事或许存在着某些误会。起码,琼斯医生没有忘记她的誓言。” 艾玛说到最后,语气都柔了下来。 艾玛低着头,没看到奥尔菲斯极轻极快地瞥了她一眼,目光里蕴含着的是失望与冷漠。 “这本来就是为你而组织的游戏。本组游戏的象征物蓟花,我也只寄给了你一个人。” 奥尔菲斯声音依旧温和,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我之前的那些建议……只是建议。” 艾玛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问道:“先生,我在游戏里看到了……他。我知道,先生您可能是也想给我的父亲一个复仇的机会。” “很抱歉,我太高兴了,喜悦冲昏了我的头脑,让我说话有些冒昧。但,我的父亲似乎也没有完成他的任务。” “先生,您怎么看待这件事……” 奥尔菲斯没有再看艾玛了。 他垂下眼眸,目光流连在爱丽丝的脸上,从那紧闭着的睫毛尖上略过。 迟迟没有得到答案,艾玛有点心慌。 原本还算放心的她,在看到奥尔菲斯时,忽然不自信了。 记忆中那个救她出孤儿院的人,并不怎么爱说话,性格安静敏感而有着一点天才们特有的倨傲。 而眼前的奥尔菲斯……虽然是同一张脸,可是穿衣风格好像发生了些变化,为人处事也更玲珑圆滑,让人难以猜透他内心在想什么。 “你说那个啊……” 奥尔菲斯伸手,碰了碰爱丽丝的脸颊。 这个举动过于随意,而显出几分诡异的亲昵。 艾玛心脏漏跳一拍,下意识想制止奥尔菲斯的动作。 然而还没等她做出举动,奥尔菲斯已经收回了手。 “和你不同。” “你尚且算是我的客人,余烬则是不怎么好用的员工了。我当然要给予一点惩处,这是必须的。” 艾玛瞳孔微微一缩。 不等艾玛求情,下一秒,她听到奥尔菲斯轻笑一声,对她说了什么。 “我…我不……” 艾玛下意识想拒绝,奥尔菲斯也没有强求,只是闲适的再度伸出手,帮爱丽丝掖好被子。 这种不在乎她答不答应的态度,让艾玛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她仿佛听到她心里那些快哭出来的声音,那么难听,还带着些哽咽。 “余烬也很想你。” 奥尔菲斯欣然道, “看到你们能够相遇,我也很欣慰。冷静点,这里还有外人在呢。你需要开心一点,就像你平时那样。” 艾玛勉强扯出一个笑,张嘴:“先生……” “嗯?” “不,没什么。” 艾玛咽下了心里的话,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疯人院一别,奥尔菲斯在这几年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两人也算是故人了,故人重逢,相赠的却是蓟花。此刻,艾玛不合时宜地想——俗话都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那送出蓟花的人,手上是否也残留着那密密麻麻的细微针刺? 奥尔菲斯又坐了一会,言辞得体的和艾米丽讨论了一下用药问题。 艾米丽发现奥尔菲斯在药理学上的水平着实不低,见猎心喜,不知不觉就聊久了。 当奥尔菲斯告辞时,艾米丽甚至有几分意犹未尽的味道。 房门被重新关上,艾米丽转身哼着歌去配置新的外敷药。 艾玛看着艾米丽,咬着嘴唇上的嫩肉,颤颤巍巍提醒她:“艾米丽,你最好…不要再和他来往了。” 艾米丽诧异看着她,调侃:“我当然会对其避而远之。虽然庄园的主人出乎我意料的年轻与博学,但我可不会忘记那场游戏里发生的事。” 艾米丽看着手上的药液,叹道, “不得不承认,如果不知道他和游戏的关系,而是在外面遇到的,我想必会把他引为知己。他在药草上的很多观点都很深刻而独特,是经验非常老道的医药学者。” “倒是艾玛你……” 艾米丽一边忙活,一边看向艾玛,眼神里带着探究, “我能感受到,在你去开门刚碰上这里的主人时,语气还是蛮活泼轻松的。怎么一转眼,你提到他时就这么…呃,反正就是怪怪的。” 艾玛避开了这个问题,转而看向床上的爱丽丝, “艾米丽,你说,爱丽丝小姐什么时候能醒呢?” 艾玛嘴唇微颤, “醒了以后,是不是还要至少休养十天半个月?” 艾米丽展开干净的纱布,认真处理着,随口道:“我之前说过吧,爱丽丝小姐属于强耐受力的人。” “新添了这么些贵重药物,她可能会在今天凌晨,或者明天早上就苏醒。” “好好躺上两天,后天?或者大后天,就能下地走动了。” 想救的人都能救到,这让艾米丽感到了久违的愉悦,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艾玛则久久不语,在窗前晃悠好一会,这才转身来到床前,掀起盖得严实的被子,握住爱丽丝的手。 爱丽丝难得没有戴手套,一双纤瘦但不算白嫩光滑的手被艾玛攥着,越攥越用力。 “哎呀,谁把窗户打开了?” 正在备药的艾米丽被夜里的风吹得打了一个哆嗦, “爱丽丝小姐现在可受不得凉。” 她嘀咕着,快步走到窗前,准备将其关上。 艾米丽看到一只渡鸦落在窗台前,抬手就去驱赶。 渡鸦张开羽翼,从窗前起飞,顺便发出了粗哑的叫声。 艾米丽不悦皱起眉,而背对着窗户的艾玛身子一颤,缓缓放下爱丽丝的手。 她将被子重新盖好,隐忍着退后。 第254章 担心 爱丽丝知道她在做梦。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发现她越来越分得清梦境与现实了,问题只在于她想不想分清。 “这次的梦也太黑了。” 爱丽丝靠墙蹲下,在一片漆黑的密室里安静待着。 太无聊了,她有点昏昏欲睡。很奇怪的,在梦里昏昏欲睡,这种体验可不一般。 爱丽丝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隔着墙听到了一首飘渺遥远的童谣—— “我的妈妈…了我。” “我的爸爸在吃……” “我的……坐在…上。” “捡起我的骨头,埋了它们,埋到冰冷的…下。” 童谣断断续续的,很多地方都听不清楚,衔接不上。 爱丽丝睁开眼睛,注视着眼前的漆黑。她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扶着墙站起,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不为其他,爱丽丝讨厌黑暗的环境。不能睡着,她就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 随着爱丽丝顺着墙边朝一个方向走去,童谣声逐渐变大—— “我的妈妈杀了我。” “我的爸爸在吃我。” “我的姐姐坐在她的……上。” 爱丽丝摸到了尽头,那是另一堵墙。她屏气凝神,努力分辨着童谣里的每一个词。 童谣的后半段逐渐清晰起来—— “我的姐姐坐在她的病床上。” “捡起我的骨头,埋了它们,埋到冰冷的杜松树下。” 爱丽丝听出了童谣的内容,正是相当经典的杜松树之歌。 但是比起原版,这里面的词被改动了一些。原本的兄弟姐妹变成了单独的姐姐,餐桌也换成了病床。 这让爱丽丝立刻联想到了拿斧头的多洛雷斯。 “这个音色,听上去有些尖……” 爱丽丝眨眨眼,情不自禁道, “是一个女孩在唱歌?不对,好像有两个声音。一个女孩,还有一个模糊的……” “男孩。” 爱丽丝背后响起一声稚气的补充声, “是那个可怜的,找不到头了的男孩。” 爱丽丝呼吸变慢。 不等她作出反应,有两只小手摸上了爱丽丝的后颈,稚气的童声变得沙哑, “我在杜松树下没找到我的头,你看到了吗?” “找不到头,姐姐就看不到我了……” 放在颈上的小手有收紧的趋势,爱丽丝掐准时间,回身一踢。 她身后什么也没有,但那双手仍然在脖子上。 男孩的声音被独立出童谣后,显得格外诡异:“找到我的头以后,姐姐就能认出我了。” “我要一个个去试,试试你们谁偷了我的头,安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伴随着远方传来的,骤然拔高的疯癫笑声,那双小手猛然发力。 在感受到窒息痛苦的前一秒,爱丽丝醒了过来。 她盯着天花板,急促的心跳逐渐平息。 随着爱丽丝的苏醒,身体各处的疲倦和酸痛全部涌了上来。这让她下意识闷哼一声,喉间发出的动静却比幼猫叫还小。 “唔…爱丽丝小姐,你醒了?” 幸好艾玛一直守在床边,睡得很浅,迷迷糊糊中听到了爱丽丝的声音。 爱丽丝艰难道:“水……” 艾玛去倒了一杯水,扶着爱丽丝坐起来。 微凉的水冲开干涩的喉管,水汽的润与甜像一股气,直直打通了她的咽喉与肺,一路往下。 爱丽丝喝完最后一口,人都精神了两分。 抬眼观察着1f02室里熟悉的布置,爱丽丝问:“现在几点了?” 艾玛扭头望了眼桌上的闹钟,“凌晨四点。” “我睡了有10小时吗?” “不,一天半了。” 爱丽丝总算知道她怎么这么渴了。 “爱丽丝小姐,我去帮您拿一杯热牛奶吧。您是想吃面包还是三明治?这些简单好消化的吃食,厨房都时刻备着。” 艾玛犹豫再三,还是忧心忡忡追问了一句: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爱丽丝发现艾玛有点紧张,还以为对方担心自己的身体。 她尝试着伸了个懒腰,掂量着受伤的筋骨恢复的怎么样。 “包扎的技术真不错,用药也很妥当。虽然肌肉活动起来还是有些痛,但关节处更多的是躺久了的酸软。” 爱丽丝摸了摸肚子, “请随便帮我拿些吃的吧,我已经饿过头了,对食物没什么偏好。” 得知了爱丽丝的恢复情况,艾玛敛下神情:“好的,那就牛奶配三明治吧。” 艾玛魂不守舍的离开1f02室,甚至没注意脚下,出门时差点摔倒。 爱丽丝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了悟。 爱丽丝猜出艾玛有心事,而且这件事跟爱丽丝自己有关。 “难道……” 爱丽丝下意识用手背蹭了一下脸,惊疑不定。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爱丽丝在心里大呼失策。 她原以为,游戏结束后,所有的治疗过程都由艾米丽负责。奥尔菲斯则于暗处旁观,最多也就派名医生或者送点药材。 习惯隐藏自己的庄园主,怎么可能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游戏幸存者面前? 除非,他已经准备好失忆的【七弦琴】,压根不怕幸存者透露出此地主人的面貌。 但就算【七弦琴】能善后,这也多此一举了吧。 “这场游戏开始前,我故意在书桌上留了一些东西。” 爱丽丝眼神凝重, “我本意是希望这场游戏之后,他能安排我与另一边的贵客见一面,以做试探。但很明显,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情,触动了他的思绪。” “他有些等不及,处事行径产生了波动。” “而且……” 爱丽丝苦恼, “经过连番的缠斗,我昏迷后,黛儿小姐帮我换了衣服,还做了简单的清洁擦拭,我脸上的妆……他不会偷偷摸了吧?” “绅士风度呢?” 第255章 再次利用 凌晨4点,是一个非常微妙的时间。 冬日的太阳还未升起,可月亮已经到了最西边。 朦胧的晨曦正从地平线上缓慢出现,微弱的像是随时可能会熄灭的烛火。 “如果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能早点出现。那我们或许能够看到日月同空的美妙景象。” 山姆敲了敲被封死的窗户,饶有兴趣地期待着天气。 被关押在此处已经有段时间,足够山姆从愤怒、慌张、害怕,转为平静的接受所有事了。 包括奥尔菲斯出现在这里,山姆也能若无其事地看风景了——虽然他只能看到一点点。 “山姆,有件事需要你来。” 奥尔菲斯自然而然道,好像他们还没有翻脸,还是一起研究药物的同伙。 山姆嘴角一垮:“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我现在处于一个失去人身自由的环境中。” “我能不能保住命都不好说,你还让我干活?” “哼,不做!” 山姆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偷偷的去瞄奥尔菲斯的表情。 他知道,能让奥尔菲斯来找他的,多半是那些棘手的实验问题了。 新的药剂出现了无法解决的难题?某种关键药材的生长环境不对,难以复刻? 山姆暗自琢磨着,希望这次的问题能够足够严重,让他赚点筹码,好歹保住这条命。 “我派人去看过了。” 奥尔菲斯压根没有跟山姆周旋的兴趣, “你走了以后,你妹妹的酒馆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失去你特制的多夫林后,只会调一些平平无奇鸡尾酒的她,身上的衣服都开始打补丁了。” 山姆嘴角抽动一下。 奥尔菲斯缓步走到窗前,透过那狭窄的缝隙,看着天边逐渐亮起来的云色,声音轻柔:“我知道,你经常跟我说,你最初的实验都是在你妹妹身上进行的。” “但我也不会忘记,你提到过你妹妹原先身体不太好,似乎还患有先天性的遗传疾病?她能健康长到20岁,想必你也费了不少心思。” 山姆没心情看风景了。他转过身,沉下脸:“德罗斯,你这样就没有意思了。黛米什么也不知道,她到现在还以为我在大城市里当侍酒生。我赚的那些黑心钱,她也不曾分到半点。” 奥尔菲斯无所谓摊开双手, “山姆,现在不是她有没有从你那里得到好处的事,而是她会不会被你连累。” “你!” 不等山姆挥拳招呼上来,奥尔菲斯礼貌伸出手,压住山姆的拳头,语气自然:“来,山姆,我跟你说一下我的需求。” 奥尔菲斯举起右手,示意山姆看他手里的小玻璃瓶,那里面有着些微粉尘, “你看看这个,你能分析出这种粉尘的具体成分吗?我觉得这个很像是墨尔本勋爵给他手下常用的某款易容化妆品,相当稀少。” 山姆咬着牙:“你心里有猜测,还找我做什么?” “你难道要让我凭借着你手上的这一丁点来分析成分,然后研发一款卸妆油吗?哦哟哟,德罗斯,你什么时候转行了?” 面对山姆逞的嘴上威风,奥尔菲斯脸色不变,淡定道:“我知道这很难,所以才想到了你。” “能不能做?” “请跟我说实话,如果你说谎话,所付出的将是两条命。如果你说真话,你能做,我可以给你点时间,你不能做,那就继续无所事事待着吧。” 山姆要抓狂了。 他感觉自己被关押的这段时间,已经跟不上奥尔菲斯的思路了。 “等等。” 山姆不可置信 “如果我没有记错,研发的药剂现在应该走上正轨了。你距离你的目标越来越近。为什么中途一转,转而去研究这种东西?” “你这么想知道一个墨尔本勋爵的手下究竟长什么样?” 山姆顿了一下,厚着脸皮提议, “咳咳,你也知道,我与其说是背叛了你,不如说……我只是回到了老东家那边。” “你现在和墨尔本勋爵名义上还是合作关系。你让我安全的回到墨尔本勋爵那边,我就向他提议,让他把那个探子给你送过来呗。” 山姆挤挤眼, “怎么样?” 奥尔菲斯忍不住笑了,边笑边摇头。 他笑山姆脑子真变蠢了,连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我把你交给墨尔本勋爵?” 奥尔菲斯忍俊不禁, “你自己都说了,药剂已经步上正轨,现在所差的不过是大量的实验数据,从而精确用量,调整部分药材的比重。” “现在,药剂配方就是最关键的了,只有你我…哦,对了,最多还有另一位同僚知道点。” 奥尔菲斯虽然在笑,可笑意不达眼底,更多的是在恼怒山姆的不识好歹,异想天开, “据我所知,墨尔本勋爵可能已经接受了巴利尔伯爵的投诚。” “我头疼一个都来不及,何况两个?现在还把你送过去,那你怎么不干脆说让我乖乖捆上双手,引颈受戮?说不定彻底臣服于墨尔本勋爵后,就能直接见到她了。” 奥尔菲斯嘲讽道, “然后就跟你和你妹妹一样,被随意决定生死,得拼命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活下去。” “看来人还是要晒点太阳,不然脑子里面会阴暗的长蘑菇。蘑菇的褶皱可代替不了大脑来思考啊。” 山姆连假笑都维持不下去了。 谈判就谈判,谈不了就换个条件,怎么还攻击人呢? 直到奥尔菲斯投来不耐烦的督促目光,山姆才慢吞吞道:“好吧,我试试。这不难,就是要点耐心。” 眼看着山姆给了准信,奥尔菲斯不再停留,转身就要离开。 在他身后,山姆首次不再夹有试探或者玩笑的意味,而是有点伤心: “德罗斯,你真的变太多了。你以前可不会说出这么难听的话,你的毒辣比喻只用在你闲暇时的写作上。”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奥尔菲斯没有回头,淡然道, “在看到过那么多事情后,我发现疯狂比理智更有力量,更容易让旁人畏惧。” “说起来,我最初参照的老师还是你。但现在我已经走得更远,你却起了其他的心思,真可惜。” “好好干着我交给你的小事吧,这是你现在唯一的价值了。作为我的前同僚,我希望你能保持住这份价值,而不是过早进入废弃品里。” 山姆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暴躁道:“从药剂转到卸妆油,我真是……” “嘿,我听说那些家伙甚至会用蟑螂的尸体来化妆。你能帮我联系一下约书亚吗?给我要几种稀少的昆虫,说不定有用。” 这是正经理由,奥尔菲斯没办法拒绝,他答应了下来—— “约书亚最近越来越沉迷在昆虫的研究中了,府邸中的事务都是由他的那位夫人打理,我会帮你向普林尼夫人写封信的。” 第256章 调查报告的异常 即使察觉到艾玛的心思不对,爱丽丝也无力去顾及了。 她现在更焦虑昏迷期间奥尔菲斯是不是来过了,有没有趁机调查什么。 而在艾米丽口中得知了那天的具体情况后,爱丽丝悬着的心终究是碎成渣了。 “爱丽丝小姐,你脸色怎么比刚醒来时还差了?” 艾米丽收起医疗包,关心看着爱丽丝, “虽然您的身体素质很好,但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过度劳累加糟糕的心情。受伤已经很痛了,如果没休息好,导致后续爆发了炎症…恢复时间可就不是按天算了。” 医生的忠告让爱丽丝回神。 她明白,艾米丽说的是对的。 事情已经发生,与其过多忧心这会导致的后果,不如先看重眼前的要紧事。 抱着以不变应万变的心思,爱丽丝接下来几天安然养起伤。 她吃好睡好,积极配合医嘱。醒来的第2天,就能够下床走动了,恢复速度比艾米丽预估得还快。 艾玛看在眼里,却不如艾米丽那样开心。 苏醒的第三天,爱丽丝手臂与腿上的擦伤都已经结痂,她的状态似乎也和之前的没区别,能行动自如的去餐厅吃午饭。 这是游戏结束后的第五天,她们重新聚首。 少了克利切与弗雷迪后,餐厅冷清许多,连桌子的一半都坐不满了。 艾米丽吃口西兰花,同另外一两人聊起了这几天她一直在关心的事: “自从那天送药之后,庄园的主人就不曾露过面了。” “我在这里住得心惊胆颤,每天都睡不香吃不下。现在爱丽丝小姐的伤势已经不影响日常活动,我们也该找机会跟管家谈谈离开的事了。” 艾玛叉起一块肉排,含糊道:“艾米丽也睡不着吗?” “谁能睡得着?” 艾米丽放下刀叉,用餐巾擦着手, “衣食住行……这里的招待和之前一样妥贴,但我们已经少了两个人了,我不敢去细想他们的下场。” “晚上,我总会做些恐怖的梦,好像在这里继续拖下去,我们就又要少一个人…再少一个…最后一个都走不掉。” 爱丽丝默默喝着蔬菜汤,没有参与讨论。 跟艾米丽与艾玛比起来,爱丽丝的梦境更真实连贯。 这几天,几乎是每天睡着后,爱丽丝就会回到那个漆黑的房间里,聆听着在不远处传来的杜松树童谣。 偶尔,那个小男孩的声音也会出现,但更多的还是不曾停息的童谣声,偶尔夹杂着几句熟悉的尖叫。 爱丽丝感觉她与尖叫的人对过话,对方的音色有些耳熟。 奈何梦境在醒来以后会迅速变得模糊,爱丽丝只觉得熟悉,寻不到是谁的尖叫。 “我们是该离开了。” 叉子上的肉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艾玛迟钝地弯腰,用纸巾捡起, “艾米丽,你…别害怕,你不会被留在这里的,你肯定能出去。” 艾米丽露出一个苦笑,她没有接艾玛这句话。 很明显,精神上的压力,让艾米丽的状态不是很好。 喝完汤的爱丽丝则看了艾玛一眼,礼貌起身:“我吃好了。黛儿小姐,伍兹小姐,你们慢用。” 回到房间,爱丽丝打开手提箱,开始整理行李。 艾米丽不是第一次提到离开这件事了,但今天,艾玛是第一次回应她。 这让爱丽丝敏锐意识到——艾玛即将采取行动。 不确定艾玛会做什么,爱丽丝先做下准备。她在手提箱里挑挑拣拣,谨慎的将《调查报告》从最底下翻出。 翻开《调查报告》,爱丽丝平静分析起艾玛的动机—— 艾玛的状态很像是被胁迫了,不得不去干一件会让她感到痛苦的事情。爱丽丝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出是奥尔菲斯胁迫的艾玛。 他让艾玛针对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是爱丽丝了。 “他不会想杀死我,顶多是又一次试探。让我想想,奥菲已经知道我不仅是白沙街疯人院的幸存者,还在主动调查疯人院的过去。” “之前我就猜过,皮尔森先生与戚消失的对面,有来自疯人院的贵客。” “我们这边的游戏已经结束了,可对面迟迟没有动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奥菲…多半等不下去。” “比起干等,他怕不是想让我半途加入那边在发生的事。” “黛儿小姐闹着要离开,伍兹小姐的脸色就变了。如果我没猜错,伍兹小姐接到的任务,应该就是想办法把我弄过去。” 去对面看看?如果是全盛时期,爱丽丝求之不得。但现在,她掂量着四肢百骸中尚存的无力感,觉得这事需要从长计议。 思索间,爱丽丝已经翻到【白沙街疯人院】那一页。 她盯着那头上戴着麻袋的小男孩画像,试探着伸出手。 爱丽丝摸着《调查报告》,手悄悄上移,抓住最边缘,然后用力。 《调查报告》太大了,不好携带。爱丽丝琢磨来琢磨去,居然想把这一页单独撕下,方便她拿在身边。 纸张从上往下缓缓裂开,却没有被撕下来的清脆断裂声。 爱丽丝看到《调查报告》的裂口处有无数丝线,像断掉的藕一样将两边粘连着。 这些白色的线条还在不停蠕动挣扎,向对面伸出纤长的触须,企图融为一体,好将纸张复原。 这猎奇的一幕没让爱丽丝停手,她尝试继续撕。 纸张下方流出了红色的血液,好像爱丽丝不是撕书,而是在撕一张无名生物的皮。 这糟糕的联想让爱丽丝稍稍停了手。 白色的细线飞快修补着,半撕下来的那一页开始缓缓复原。 “不能犹豫。” 爱丽丝嘀咕一声,再度尝试。 第257章 快开大门,我去救人 【白沙街疯人院】那一页已经恢复正常。面对不死心的爱丽丝,纸张抽动一下,主动剥离了一层,飘到地上。 被剥离的那一层比一般的纸要薄一半,已经是半透明的形状。 比起男孩细节丰富的画像,这张薄到极致的脆纸上,仅有两个小点——一黑一红。黑点正在不断移动着,红点则待在原地。 生怕爱丽丝不在乎这点东西,黑点下面还贴心有着备注——【戚十一】,红点下面则是:【永恒】。 爱丽丝尝试往旁边走两步,红点也微微移动了一点。 爱丽丝收回手,盯着《调查报告》:“你是活的?” “你还称呼我为‘永恒’?” 《调查报告》一动不动,似乎这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笔记罢了。 “我强行想要撕下内页的行为,让你感到很痛苦?” 《调查报告》丝毫没有反应。 “所以你把这个给我了,算是一个小交易,希望我能停手?” 爱丽丝跃跃欲试, “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没办法拒绝我的破坏行为。我无论怎么对待这本书,你都得接受?所以你只能通过这种交换行为来换取自身的安全?” 《调查报告》“啪”一下关上,好像有脾气了。 爱丽丝笑了一声,捡起地上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没有继续追问。 这本《调查报告》来的诡异,本来就疑点众多,现在也不差一个疑似具有生命的问题了。 比起《调查报告》的异常,爱丽丝更在意她被称呼为【永恒】这件事。 “我好像忘了什么……” 爱丽丝皱起眉, “是很重要的事,与一个交易有关?” 将那张记录着戚十一移动轨迹的纸收好,爱丽丝心情很复杂。 有种踏实许多的安全感,又有种对【永恒】的迷茫与不确定。 事已至此,只能不断将武器加加加,加到厌倦。 她重新将《调查报告》妥帖藏好,从手提箱的内袋里抽出那把老伙伴,上满六颗子弹,随后放进腰侧的贴身口袋中。 那把锋利的小刀也被爱丽丝按习惯收进袖口里,随时可以抽出使用。 关上手提箱,爱丽丝起身去衣柜里换了双方便运动的鞋。 刚换好鞋,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请进。” 爱丽丝不曾回头,却已然得知了来访者是谁, “伍兹小姐,午安。” 艾玛端着一张托盘,上面放着两杯牛奶和一些饼干与糖果。 她脸上扬起笑容:“爱丽丝小姐,您中午吃的太少了。正好,我自己烤制了一些饼干,还有糖和牛奶。” “听起来是很不错的午后茶话会。” 爱丽丝整理着袖口, “有红茶吗?喝了能让人昏睡的那种。” 艾玛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哈哈,您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吗?” 爱丽丝也没追问。等艾玛放下盘子后,爱丽丝自顾自吃了块饼干,又剥开糖衣尝了一颗,点评道: “饼干烤得不错,香脆可口。” “糖有点一般,除了普通的甜味,没有什么层次感。” 艾玛也跟着吃了点,露出一个更加甜美的微笑:“爱丽丝小姐对甜品的要求很高啊。” 她主动推过来牛奶, “我倒觉得这糖还蛮不错的,甜度配牛奶正好。” 爱丽丝接过牛奶,嗅闻了两下,转而放下,又吃了两块小饼干。 艾玛有些坐不住了:“爱丽丝小姐,光吃饼干,会不会噎人?。” 爱丽丝似笑非笑:“还好。比起干噎感,我更怕喝了就睁不开眼睛了。” 一次还能说碰巧,三番两次都推脱不喝,艾玛心中已然有数。 艾玛有些勉强地笑着:“是吗?打扰了…抱歉。” 艾玛没有继续纠缠,或者苦苦求着爱丽丝帮帮忙。她只是收拾起托盘,将还没有吃完的饼干和糖果放好,周身的气质有些落寞。 艾玛并不是不能狠下心的人,在对付爱丽丝这件事上瞻前顾后,反映着她的纠结与心虚。 爱丽丝既不是她的仇人,还与艾玛共同经历军工厂游戏,拖够时间,救下了艾米丽。 艾玛潦草的初次下手不成,好不容易建立的心理防线全面崩溃。 别说继续针对爱丽丝了,她现在连看都不敢看爱丽丝,已然准备承担失败的一切后果。 “伍兹小姐,有水吗?比起牛奶,我现在更想喝一点温水。” 爱丽丝叫住即将出门的她, 艾玛垂下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艾玛转过脸,小心翼翼看着爱丽丝:“爱丽丝小姐,我不太明白你的话。” 爱丽丝起身,走近艾玛,声音压到最低,微不可闻:“伍兹小姐,心地善良的人不应该受到不必要的惩罚。” “让我去看看吧,对所有人都能有个不错的交代。” 艾玛眼神闪动,刚要说话,就被爱丽丝拍了拍肩, “放心,我心里有数。伍兹小姐您正常行事就好,不用特别留意细节。这不是你的职责,对不对?” 爱丽丝的话不难理解,艾玛恍然。 “谢谢。” 虽然不知道爱丽丝在防什么,但艾玛有样学样,极轻道, “爱丽丝小姐,你又帮了我一次,我和爸爸不会忘记的。” 随着艾玛端来一杯热水,和她有说有笑的爱丽丝喝下后,没过多久就“昏迷”过去。 艾玛努力搀扶起爱丽丝,穿过走廊。刚走进起居室侧门,老管家就迎了上来—— “辛苦了,主人对您的表现很满意。他让我转告您,【余烬】已经是佩雷兹先生的得力助手,佩雷兹先生随时欢迎您去看望【余烬】。” 老管家接过爱丽丝,又转交给站在一旁的圆筒形机器人, “26号守卫,把她送到指定地点。” 艾玛第一次见到26号守卫,不由露出戒备的神色:“这是……管家先生,它看上去可不好惹。” “不用担心,26号守卫很安全。正是因为主人希望这位小姐能安全到达目的地,才会启用这位可靠的机器人。” 艾玛生怕这沉默的机器人发现爱丽丝是在装睡,更担心有机器人盯着,爱丽丝不好活动。 她故意装作一副忧心的样子: “我当然不会质疑他的决定,我只是觉得……” “不用担心。” 管家含糊解释道, “那边发生的事…26号守卫也插不上手。而且,为了尽量减少外界的干扰,26号守卫只负责运送,随后便会从预留的通道里撤离。” “好了,既然人已经送到,您也该回去了。” 老管家一声令下,26号守卫小心抱着爱丽丝,往壁炉后面的密道走去。 艾玛极力忍住内心的冲动,目送爱丽丝消失在那片黑暗里。 第258章 多洛雷斯 26号守卫除了行走之间发出的钢铁摩擦声,不再有任何动静。 假装昏迷的爱丽丝感受着26号冰冷坚硬的外壳,心思不由自主飘远—— 她记得,26号守卫出自巴尔克之手,是巴尔克的心血之作。 从名字就能够判断出,这台小机器人被研发的最初目的是守卫庄园。 但因为年幼的爱丽丝很喜欢跟26号,她总是喊着的“邦邦”在一起玩耍,唯恐发生意外的巴尔克干脆卸下了26号守卫的武器系统,随后闭关研发新的庄园保护装置。 而爱丽丝对这位幼年玩伴的最深印象,除了初见,便是庄园大门被暴民闯入的那天,邦邦斜靠在窗户之下,以往只象征着录像系统的眼睛难得有股真切的死寂。 来来往往的暴民踢开它铁皮制的身体,一脚踩在地上那些凌乱的花瓣上,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 它没有辜负26号守卫之名,它是倒在门外的。 但它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时至今日,爱丽丝偶尔也会想起这个呆呆的小机器人,它好像和父母一样,在那一刻也“死”了。 此刻执行任务的26号守卫,是否还是爱丽丝记忆里的邦邦? 26号守卫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将爱丽丝轻轻放在一张床上,随后在原地转了几圈。 爱丽丝闭着眼睛,能听出26号似乎是在接受新的指令,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 “邦邦!” 26号叫了一声。片刻后,关门声响起,26号独特的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四周陷入了一种绝对安静,爱丽丝根据光感,察觉到这里的环境非常昏暗,几乎没有光。 又耐心躺了许久,爱丽丝感觉快到艾玛所说的大致昏迷时间了,便手指微微动弹一下,“迷茫”睁开双眼。 “这…这是哪里?” 爱丽丝揉揉眼睛,“意外”叫道, “我不是在和伍兹小姐聊天吗?” 对着可能存在的监控卖力演完这场苏醒戏后,爱丽丝终于可以开始自由活动。 她刚下床,双脚一沾地,就发现一朵落在地上的花。 不,不太像是被落在地上的,更像是刚才放在了她的衣服边上,顺着爱丽丝起身的动作,被拂落在地了。 爱丽丝怔了一下,弯腰捡起了那朵黄色的花。 那朵花的根茎处绑着一张纸条,纸条上面画了一个简笔铲子,还有一个词——【后院】。 “这是……” 爱丽丝蓦然收紧手, “它喊的那句话未必是接受命令,也可能是在跟我说再见。” 她撕碎纸条,收入口袋里,心情很复杂。 巴尔克有不少行动需要邦邦来完成,他也没怎么避讳这台机械造物。 所有人都认为这台小机器人是已经蜕变得更加强大,名副其实的26号守卫,但邦邦记得它有名字,也记得这是谁取的名字。 没有人跟它详细说这些事,但邦邦比以往更认真地干好巴尔克下达的每一项指令,并悄悄附送一朵花。 “现在都冬天了,也不知道它找了多久。” 爱丽丝将花也放好,开始探索房间。 外面一片漆黑,房间里只有一盏烛台。注意到烛台下方还没有蜡油,爱丽丝怀疑这是邦邦走之前给她临时点上的。 “算算时间,现在还没到晚上。就算冬天天黑的早,这里也暗得不正常了。” 取下烛台,爱丽丝继续在转悠起来。 床附近也有一张屏风,爱丽丝绕过屏风,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不远处的茶几和乱七八糟的座椅。 地毯四周散乱着精致的茶具,其中有个表面镶有碎钻的白金色茶壶,让爱丽丝格外眼熟,不久前她还用过。 “看布置,这里是茶话室,怎么会乱成这样?” 爱丽丝判断出自身所在的方位,脑海中顿时出现欧利蒂丝庄园的平面图。 茶话室一共有两个出口,一个上一个下,皆是连着缪斯回廊的。 不过上边的侧门靠近1f01室,下边的正大门则靠近吸烟室。 “我该去哪?” 爱丽丝自言自语一句,率先摸出从《调查报告》处获得的半透明白纸。 她看到象征【戚十一】的黑点距离不远,在吸烟室的方向。 “太好了,戚停在了这里。” 爱丽丝记下位置,推开茶话室的正门。 重新看到缪斯回廊的那一刻,爱丽丝惊了。 往日陈列在这里的希腊神像不再神圣,而是在漆黑的环境中显得阴森可怖。 “这里放着的都不是原版。” 爱丽丝发现不对, “和伍兹小姐那边一样,这边的贵重物也被收了起来,走廊两边摆放的都是一些普通货色。” 爱丽丝举着烛台依次走过,她注意到部分雕像下方有被劈砍过后的断裂痕迹,暗自琢磨, “奥菲早就预料到这边会发生不小的争斗……” “说起来,戚之前一直在高速移动,怕不是在跑,或者在追?” 不管是在追还是在逃,见到自然明白。 爱丽丝加快脚步,往吸烟室走去。她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了前几日在梦中反复听到的童谣在远处响起—— “我的妈妈杀了我。” “我的爸爸在吃我。” “我的姐姐坐在病床上……” 比起梦里的合唱,现实中明显是一个女孩子在哼唱,随着童谣逼近的,还有斧头在地上拖着走的声音。 那沉重的,令人不适的响动,立马将爱丽丝的警觉提到最高。 “真的是你吗?多洛雷斯……” 爱丽丝轻声自问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缪斯回廊被称作回廊,是因为整条走廊的大致形状像一个大写的“h”。 两条连接着各个地方的左右长廊,与茶话室和吸烟室中间的宽阔过道,共同形成了整个回廊。 爱丽丝目前的位置在回廊右边,靠近中间过道。 她能听得出来,对方正从回廊的左边,穿过这条过道来到右边。 所以爱丽丝放轻脚步,迅速远离中间,靠着最右边往下走。 吸烟室同样是正侧双门的设计,爱丽丝打算从右下边的侧门进去。 “嘻嘻……” 男孩的笑声忽然出现,离爱丽丝最近的那尊雕像的头毫无预兆得掉了下来,咚咚咚的在地上滚着。 原本慢慢哼唱的童谣稍稍停了一下,紧接着响起来的,是骤然加快的斧头磨地声。 爱丽丝想也没想,也不掩藏自身的动静,拔腿就跑。 爱丽丝也就是恢复了行动能力,可没兴趣去对那古怪的声音来源一探究竟,然后拉着多洛雷斯的手说你好啊,我也是疯人院的一员。 比起“哇,好巧啊”,爱丽丝感觉她会迎来多洛雷斯的斧头。 爱丽丝跑得不慢,抢在多洛雷斯之前,成功抵达吸烟室侧门。 她一把推开门。 嗯?没推动? 爱丽丝不信邪,用力又撞了一下,但这扇门确实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那物品略微有些弹性,很有韧度。 吸烟室侧门被堵死了?! 第259章 奇迹 等等,距离已经很近了,但爱丽丝没听到里面有任何动静,即使她已经撞了两下门。 “戚?” 爱丽丝喊了声,并没有立刻收到回复。 此刻,爱丽丝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其实戚十一的位置不在吸烟室。 越来越近的斧头拖地声消失,爱丽丝却并没有松口气,心脏反而被一把揪紧。 她猛然回头,发现一个离她只有10米远的人影高高举着斧头,快速劈了过来! 多年不见,多洛雷斯的外貌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 当年屠戮疯人院时,她就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现在也只是高了些,更瘦了些。 多洛雷斯脸上的表情比起当初的麻木,平添一分温柔,这和她单手挥动巨斧的举动极其不相称。 她甚至还在哼歌: “捡起我的骨头,埋了它们,埋到冰冷的杜松树下。” 伴随着斧头落下时的破空声,爱丽丝恍惚间看到多洛雷斯并不是独自在使用这把斧头—— 有个小男孩也在轻轻唱着杜松树之歌。他充当着多洛雷斯的另一只手,快乐的享受斧头落下时的破坏感。 多洛雷斯轻而易举的再度举起劈空的斧头,追上爱丽丝。 爱丽丝边跑边拔枪,向后对准多洛雷斯的腿,企图阻止她的接近。 震耳欲聋的枪声转瞬即逝,爱丽丝打出的子弹诡异偏移准星,射中了一旁的雕像。 “没有人能再伤害到姐姐了……” 爱丽丝听到四周传来一句满足的呢喃,多洛雷斯眼中的温柔更多了。 “跟梦中一样,免疫物理伤害。” 爱丽丝总算知道戚十一为什么会高速移动了。 “这边!” 爱丽丝那句大喊和枪声让吸烟室的侧门猛然打开,戚十一从里面探出头,疯狂招手。 多洛雷斯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继续追爱丽丝,还是回头杀进吸烟室。 爱丽丝又开了一枪,吸引多洛雷斯的注意力。 隔着一个巨斧少女,爱丽丝无法原路返回。她干脆冲戚十一喊道:“我绕过去!来接我!” 戚十一反应了两秒,了然,砰的一下就将侧门关上。 托回廊结构的福,爱丽丝错过了右下方的侧门,还有一个左上角的正门可以进。 明显有着神秘力量相助的多洛雷斯速度比爱丽丝要快,爱丽丝刚绕半圈就又要被追上,必须得想办法再躲一斧。 多洛雷斯劈砍不成,这次便横扫。 爱丽丝没想到她还会见招拆招。 横扫的面积更广,她必须在受伤和被迫减速躲避中选一个。 爱丽丝选择继续跑,吸烟室大门已在不远处。 比斧头来得更快的,是一根玉质般的长棍。 长棍从爱丽丝脸旁擦过,圆钝的顶端狠狠戳中多洛雷斯的额头。 这一击的力道不知有多大,多洛雷斯居然晃了晃,身子踉跄一下。 爱丽丝抓住机会,拉开身距,从正门冲进吸烟室。 她还没来得及喘两口气,刚才出手掩护她的戚十一已经缩棍为萧,砰的一声关上门。 “弗洛里安,快堵门!” 熟悉的声音让爱丽丝抬头去看,果真看到了消失很久的克利切。 比起最初,现在的克利切可狼狈许多,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手臂和背部还渗着血迹。 “皮尔森先生?你居然和戚在一起?” 爱丽丝很惊讶,惊讶到没发现吸烟室里其实还有第三个人。 “没时间叙旧了,那个疯子现在知道我们在吸烟室里,我们必须立刻从侧门离开。” “放气囊,跟之前一样,尽量拉开距离。” 戚十一面色严肃,左手抓着爱丽丝,右手拖着克利切,率先跑在前面。 “收到!” 爱丽丝这才看到第三人,他正大笑着迅速布置好一个扁扁的气囊。经过几秒的操作后,某种化学液体被迅速充进去,气囊骤然膨胀,死死堵着门。 爱丽丝总算知道刚才抵着侧门的是什么东西了。 等多洛雷斯劈碎门板,乱斧砍烂气囊时,吸烟室里已经人去楼空。 失去了攻击目标,多洛雷斯怔愣片刻,梦游一般继续轻声哼唱起童谣,在回廊里游荡。 …… 爱丽丝没想到,出发寻找戚十一,结果兜兜转转一通,她又回到了茶话室。 比起初来乍到的爱丽丝,其他几人明显已经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逃命模式。 戚十一注意到爱丽丝手上有烛台,小心接了过,摩挲着,叹道:“感觉好久没看到光了,乍一看到,眼睛还有点疼。” 克利切也凑了过来。他没有直接去看烛火,而是侧着身子坐下。 他们声音和举动都非常的轻,似乎是在顾忌着什么。 “我手上只有最后两个气囊了。” 弗洛里安从门边走过来,明明是相当沮丧的事情,却让他说得平添几分欢快。 一连跑了两圈的爱丽丝艰难理顺着呼吸,抬头看向弗洛里安,忽然呆了一下, “我好像…见过你?” 眼前的青年穿着一身暗蓝色的制服,配套的帽子不知道掉哪去了。 他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脸上缠着的绷带裹住了右眼,独留一只滴溜溜转动的左眼。 听着爱丽丝的问话,他兴致盎然回道:“在哪里见过?是在报道上,还是在孤儿院里?” 明明茶话室里还有不少空间,弗洛里安偏要挤进戚十一与克利切的中间,席地而坐, “我没有见过你唉,这位美丽的女士。你怎么会突!然!就像故事里的神秘角色,在主角快束手无策的时候,‘啪’一下出现?!” 戚十一用箫敲了一下地面,“说话时不要太大声,小心被听到。” “报道…孤儿院……” 爱丽丝则念着弗洛里安说的两个词,疑惑道, “冒昧问一下,您的全名是叫弗洛里安.布兰德吗?” “对,我就是那个‘奇迹’!” 弗洛里安笑嘻嘻回道。 第260章 戚十一的经历 爱丽丝知道他是谁了。 弗洛里安.布兰德——一名堪称传奇的火灾调查员。爱丽丝曾在报纸上读到过他的专访。 据说他幼年家中遭遇火灾,父母双双葬身火海,用生命保护住了年幼的弗洛里安。 成为孤儿的弗洛里安并没有自怨自艾,就此沉沦堕落,反而积极学习防火知识,并在一场疯人院大火中救出不少人。 因为他在大火中的英勇表现,一家火灾保险公司在事情结束后出面带走了他,授予其火灾调查员的职位。 那家保险公司当然不是纯做慈善。 弗洛里安经常在公司的安排下接受采访,他多次出入最惊险的火场,每次都能生还的事情,被称作“奇迹”。 回忆着报纸上的描述,爱丽丝迟疑片刻,问起了另一件事—— “你……也是来自白沙街疯人院?” “也?哦,我是在那地方呆过。不过我习惯把那里称作孤儿院,毕竟那里不算坏,伙伴们都挺好相处的,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弗洛里安睁大眼,边说边歪了歪头,芝士淡奶油色的蓬松头发倾斜下来,一下子遮住他半张脸。 觉得那里不算坏…… 爱丽丝眨眨眼,由衷道:“布兰德先生,您的精神很强悍啊。” 弗洛里安“嘿嘿”一笑,似乎还准备说些什么。 “爱丽丝,你怎么会过来?” 戚十一适时掐死弗洛里安即将滔滔不绝的势头,道, “这里危险的让我都有些头疼。” 爱丽丝咳嗽一声: “如果我说我睡了一觉,醒了以后就出现在这里了。你们信吗?” 戚十一:? 克利切:? 弗洛里安:“原来是这样!” 爱丽丝没想到还有个捧场的,憋着笑岔开话题道, “好了,皮尔森先生,戚,你们可以跟我说说你们在这里面遇到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你知道的。” 戚十一指了指克利切,语气不悦: “我进来是想找唐……咳咳,顺便帮你找找这个家伙的。” “至于遇到了什么?我刚进来时,位置在最左侧的回廊。” “最开始,这里的家具都很整齐,灯火通明,柜子里面存放着不少食物。除了碰不到其他人,我呆得还算舒坦。” “直到三天前…我找到了回廊尽头的那条上楼的路……” 戚指向克利切, “我在楼上碰到的第一个家伙就是他,这厮那时还挺悠闲,在那数着钱。” “考虑到爱丽丝小姐对我的嘱托,我专门现身告诉他,虽然还没发生什么,但我觉得这里有点危险,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他得回去了。” “结果他……” 戚十一顿了顿, “不仅不肯,还叫我别管他的闲事,免得耽误他赚钱。我自问有礼有节,他却张口不善……” “你颠倒黑白什么?” 克利切撸起袖子, “明明是你跟个幽灵一样,忽然出现在克利切面前,还让克利切跟你走。克利切是有病吗?放着要紧的赚钱生意不做,去配合一个陌生女人的话?” “谁需要你配合了?你尽可以留在这里,留在你眼中的膏腴之地。” 戚十一冷笑, “如果不是你一副市井之徒的做派,浪费了我的时间,你早被砍死了。” 克利切嗫喏着嘴唇,没办法怼回去了。 戚十一瞥向他撸起来的袖子,“我实打实救了你的命,怎么,你不知恩图报就算了,还想跟我动手?” 克利切默默放下袖子,“没有,克利切…刚才有点热。” 戚十一收回目光,守着烛火,对爱丽丝低低道: “我接着说。” “我当时跟他起争执是小事,重点是在我不耐烦的准备独自离去时,突然听到2楼深处传来的一声惊叫。” “随后,就是那个疯姑娘挥着斧头从里面冲出来,一路跑一路砍。这家伙仗着认识对方,还不耐烦上前问了句怎么了。” “如果不是我反应快……” 克利切在一旁嘀咕着: “谁知道多洛雷斯会突然发疯,明明克利切已经安抚好她了。多洛雷斯以前可听克利切话了……” 戚十一眉头一跳:“这种话你在三天里说了十三次。” “为了躲避那把夺命斧头,我们不得不退到一楼,借助回廊的结构绕起圈子。”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被你口中很好安抚打发的多洛雷斯追杀了九次,你差点被砍中两次。记住,你欠我一条命,也欠他一条命。” 弗洛里安拼命点头。 克利切:…… “好,我大致了解了戚的经历。” 爱丽丝转向克利切, “那皮尔森先生,你为什么会独自来到这里呢?我记得你参加的并不是这场游戏吧。” 克利切眼珠一转,嘴上道:“我…意外发现起居室还有一条路,恰好,路那边传来了一个老熟人的声音。” “谁?” 爱丽丝问,下意识看了眼弗洛里安。 她依稀记得,克利切刚才是直接叫了弗洛里安的名字,而非生疏的姓氏。 说起来,弗洛里安经常登报,也算是孤儿院的“明星”了,确实有可能是克利切的老熟人。 爱丽丝在疯人院里住在核心病房,很少收到外界的消息。 她不清楚弗洛里安是不是那样有名,只是按手头的线索先行猜测。 还不等克利切给出正确答案,逐渐飘来的,断断续续的童谣声宛如无形上吊绳,缓缓套在每个人的脖子上。 “她这次来得太快了。” 戚十一愕然, “我们明明很安静。” 弗洛里安用一种猜测与期待交织的颤抖语气道:“她越来越能轻而易举找到我们了,真奇怪,这几天她一直在追我们,难道洛……” “喂喂喂,比起聊天,逃命才是最重要的吧。” 克利切不敢相信这些人还坐的住,焦灼的打断了弗洛里安纷乱的思绪。 “你急什么?她未必会进来,说不定是路过。” 戚十一熄灭烛火,警告克利切别乱动,免得发出什么不该发出的动静来。 本来还想追问细节的爱丽丝也屏住呼吸。 在凝固的黑暗中,童谣声停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久久不曾退去。 歌声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似乎多洛雷斯只是单纯的在附近徘徊着,并没有进入茶话室的意思。 在长久紧绷神经的等待,爱丽丝甚至有些乏了。她微微阖上眼,耳边却听到了那个男孩的笑声。 对方非常非常近,他似乎已经绕在谁脖子上,轻声提醒着门外晃动的人影:“姐姐,在这里……” 爱丽丝猛然睁开眼,戚十一也在同一时间里站了起来:“不对劲!” 经过三天的打磨,其余两人早已了解戚十一对生死威胁的恐怖直觉。 她刚出声提醒,克利切与弗洛里安就撑地站起,迅速摆出逃跑的架势。 爱丽丝还待再看,戚十一已经拽起她的手,嗖一下开跑,从远离童谣声的茶话室正门依次钻出。 几人的队伍不变,戚十一打头阵,克利切中间,背着大包,随身携带特殊气囊的弗洛里安则在最后,时刻准备堵路。 “等等,戚,我们就这么干跑吗?” 爱丽丝很茫然,她感觉她在这里还没待到两小时,就已经参加了两场八百米逃杀赛。 第261章 安息松 正常人能受得了这样的持续消耗吗? 爱丽丝想到戚十一刚才击退过多洛雷斯,顿时涌起勇气。 她算了算多洛雷斯的速度,问: “戚,我的枪打不到她,反而是你的东方武术有效果。我们能不能联手给你创造出施展空间,让你尽情发挥?” “我需要纠正一个观点。” 戚十一无奈道, “此地有鬼怪作乱。我的机关萧能起用,不是武术的功劳,而是玄学的效果。” “啊?” 爱丽丝震惊, “难道是传说中的急急如律令???” “你居然还知道急急如律令?爱丽丝真是见多识广啊。” 戚十一比她更震惊,下意识解释道, “很抱歉,我并非茅山道人,也非全真弟子。只是我随身携带着一枚玉佩,上面缀有红穗。在华夏,这种玉佩被称作平安佩,有一定的驱鬼镇邪之效。” “我用平安佩所缀的穗子缠绕机关萧,才能勉强对她造成一点影响。” “但这样制作出来的机关萧并不是随便用的,每次出手都会导致红穗的一定消耗,我用得很珍惜。” “哦。” 爱丽丝恍然大悟。 “别聊了,两位!能不能管管啊?我们现在应该去哪里?” 多洛雷斯紧追不舍,克利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已经变形了。 爱丽丝回头瞧他一眼,忽然想起克利切从楼上坠下来过,身上也是带着伤的。但比起爱丽丝,克利切可没有接受过艾米丽的细心治疗。 他是三人里状态最差的…啊不,现在是四人状态里最差的,也是最急的。 戚十一回神,开始快速思考迂回去哪里躲避多洛雷斯。 爱丽丝提议道:“后院。” “什么?” 戚十一疑惑反问一声,果断摇头, “后院…现在没人敢去。” “先不说那里地处空旷,不太好躲藏。最关键的,莫过于那里有一棵杜松树。” “爱丽丝,你刚来可能不知道。弗洛里安看到过有鬼在杜松树附近徘徊。” “那里阴气缭绕,温度极低,四周甚至有着幽幽鬼火。怎么能去?” 戚十一的反对原因,让爱丽丝也很头疼。 她早已知道后院有着杜松树存在,现在极其危险。但没办法啊,26号守卫偷偷留下来的纸条上面给出的地址就是后院,还有那把铲子。 在进入军工厂的前夜,爱丽丝抓住最后一个跟巴尔克通讯的机会,希望巴尔克能帮她做一件事—— 联系来到庄园后就默默无闻的守墓人安德鲁.克雷斯,让守墓人想办法潜入戚十一这边,助她一臂之力。 而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巴尔克确实联系了安德鲁,安德鲁也肯定在这边动了些手脚。 只是等不及的奥尔菲斯拍板将爱丽丝半途投入的举动,打乱了所有人的步伐。 现在这里的情况如此糟糕,爱丽丝怀疑安德鲁根本没能找到戚十一。但巴尔克应该趁着这个潜入机会,让安德鲁给爱丽丝留下些关键东西。 这完全就是临场发挥,全看双方能不能心有灵犀了。爱丽丝领悟了巴尔克的意思,也想到她不愿意让安德鲁过多露面,叮嘱过安德鲁安危第一的事。 所以,爱丽丝不好直说她有同伙留了好东西在后院,只能拼命给戚十一打眼色:“戚,你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怎么进来的?我走……” 戚十一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爱丽丝抽筋般的眼皮堵了回去。 她猜出爱丽丝想去后院,但去的理由不能明说,硬生生改口: “虽然我是通过某个密道来的,但我记得我好像路过了后院……唉,我那个时候路过后院干什么来着的?” 爱丽丝暗自庆幸:“戚,你是不是有什么家传的宝物在后院?” “啊,对对对,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杜松树还没发生异变,只是温度有点低,我路过的时候……” 戚十一欲言又止,实在做不到若无其事的撒谎。 她只能含糊道:“还蛮重要的。” 爱丽丝连连点头:“左右都已经跑到这里了,离后院也不远,干脆我们去帮你拿一下吧。” 戚十一人一僵:“……谢谢啊。” 克利切快急疯了:“你们在聊什么乱七八糟的?等等,我记得我们是要商量逃去哪里,而不是去后院送死吧?” 弗洛里安依旧乐观:“虽然…呼…有点累了……但戚小姐从来没有误判过局势,简直就是被重重选拔出来的超人…嘿嘿,我相信戚小姐,她去哪我去哪……” “我手上还有最后两个气囊,就算去后院也能拖够周旋的空间……” “打住!你们不要自说自话的替我决定,先让我离开,我还没赚够…听到我说话没?” 前面的人同意,后面的人也同意。队伍裹挟着在中间怒骂的克利切,头也不回的离开缪斯回廊,穿过最后的那点门廊,正式踏足后院! 一直紧紧跟着他们的多洛雷斯眼睛一亮,紧接着跟上,童谣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男孩空灵幽远的笑声。 后院的杜松树并不高,如同小刺一般的叶子稀稀疏疏挂在枝头,明显是刚移植过来的。 但杜松树底下的粗壮树根却狰狞地突出地面,如同蜘蛛网一般蔓延开来。 多洛雷斯刚踩到树根,本就不俗的速度骤然暴涨,几乎是瞬间就贴近了弗洛里安! 第262章 驱鬼 弗洛里安不慌不忙将准备好的气囊弹出,再度隔开距离。 多洛雷斯愤怒挥起斧头,一斧就砍破气囊,但她也被里面混合产生的化学气体恶心到,扭头做了个“呕”的表情。 爱丽丝成功抵达后院,心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东西在哪? 纸条上只有一个后院,可是欧利蒂丝庄园的后院……很大! “我们的时间不多,她在这里得到的加强比我想象的更夸张。” 戚十一抽出机关萧,反手将腰间玉佩上的最后几根红色穗子尽数缠上, “在两个气囊,还有我的萧全部消耗完后,我们就必须离开这里了。爱丽丝,抓紧时间。” 爱丽丝知道现在的每一秒都是在拼三人的命,她只能祈祷巴尔克冒着风险送来的消息是真正的好东西,能够一次性弥补所有消耗。 时间紧迫,她使用排除法,瞬间圈出寻找范围—— 杜松树太邪门了,安德鲁不可能蠢到把东西放在树下。 爱丽丝放眼望去,后院的大片地方都被树根盘踞,除了够不着的边边角角,越靠近树,越没有下脚之处。 灵光一闪,爱丽丝冒出个想法——戚十一他们都被追三天了。巴尔克一定知道这里闹鬼的事,所给出的东西肯定能针对怨灵鬼怪之流的。 所以,杜松树的邪门树根会绕着那样东西走! 思路清晰后,爱丽丝开始专门挑边边角角,树根没有覆盖到的空地寻找。 “姐姐,阻止她!” 不知何时,杜松树下出现了一个小男孩。 他的身子略微有些透明,头上戴着一个大大的麻袋,手里同样拿着一把斧头。 男孩似乎不能离杜松树太远,只能怨毒盯着爱丽丝,重复道, “杀了她,姐姐,她也要伤害我们!” 戚十一的机关萧及时扫过,看似脆弱的纤细长棍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四两拨千斤地抽在多洛雷斯手臂上,再次阻止了她的行动。 但多洛雷斯在弟弟的催促下越发狂暴,机关萧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 戚十一不得已之下连打几棍,红穗彻底化为乌有。 “退后,我来!” 弗洛里安举起手,准备释放最后一个气囊。 每一样道具的使用都意味着接下来的逃生……难度翻倍。 就在此时,爱丽丝大喊一声:“找到了,在这里!” “戚!接着!” 不知为何,弗洛里安的气囊并没有成功释放。所幸戚十一足尖点地高高跃起,凌空接下了爱丽丝抛来的长伞。 她瞳孔巨颤,失声道:“这是?” 话音未落,多洛雷斯的巨斧已经破空而来。但这次,戚十一轻而易举的将伞使作棍,一记横扫甩在多洛雷斯腰上。 明明是打在多洛雷斯身上,杜松树下的男孩却发出刺耳的叫声,骤然消失。树根也跟着一缩,多洛雷斯的独臂的力量减弱,斧头险些脱手飞出。 多洛雷斯脸上同样浮现出了痛苦之色,但比起自己,她凄惶喊道: “罗比,罗比,你还在吗?你怎么样了!” 回应多洛雷斯的,是小男孩无处不在的嚎啕大哭,尖细的声音回荡在后院上空。 多洛雷斯心疼极了,放弃继续追杀几人,顺着杜松树根的加速,立刻向后退去。 她终究还有速度上的优势,戚十一追不上,只能作罢。 后院中的杜松树左右摇摆,慢慢平息下来,让劫后余生的几人彻底放下心。 “真刺激!” 弗洛里安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再晚那么一点点,我们之中就有人要被淘汰了!” 克利切已经没力气说话,瘫在地上喘着粗气。 戚十一拿着古董伞,沉默片刻,将其递给爱丽丝。 “不用了。” 爱丽丝注意到戚十一似乎认识这把伞,爽快道, “放在你手里用处更大。” 戚十一想到她为了配合爱丽丝来后院找的借口,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 “好,那我就先收着吧。开始还真没说错,这确实是我带来的宝物了。” “宝物?” 克利切从地上爬起来,伸长脖子, “刚才就是这把伞打退了多洛雷斯吧…啧啧,看这成色,像是老物件,能卖多少钱啊?” 弗洛里安也探过脑袋来看,非常感兴趣。 戚十一以为两人起了用伞赚钱的心思,目光变得冷淡:“再贵也跟你们没关系。这是我古董铺的镇店之宝,不会出售。” 克利切撇撇嘴,弗洛里安却连忙摇头,解释道:“啊呀,我不是想买,我也买不起啦。” “我只是觉得这把伞居然能打到幽灵,非常厉害,所以有点好奇!” “这是怎么做到的?跟你之前提到过的平安佩一样,也是东方玄学吗?” “玄学?” 瞧弗洛里安激动的小表情,戚十一嘴角上扬:“算是吧。” “这把伞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这个年份在华夏的古董行当里不算什么,甚至可以说很新。它真正值钱的地方,在于黑白交织的伞面与上面密密麻麻的镇魂符。”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好姐姐,你快说说~” 弗洛里安睁大眼睛,嘴巴张开。 别说弗洛里安了,详细真实的东方知识,让爱丽丝都竖起耳朵。 爱丽丝只知道这把伞遇水颤动,却不知为何。 吊足了弗洛里安的胃口,戚十一才神情自若道, “黑白镇魂伞,让我想起了家乡里家喻户晓的黑白无常。” “话说当年南台水漫,生生淹死了守诺的范八爷。这让回家取伞来迟的谢七爷耿耿于怀,没多久也于南台桥下自缢。” “他们二人生前为衙役,死后便被当地人供奉成了司掌拘魂除恶的鬼差,是为黑白无常。每逢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之日,兄弟二人奉阎王令行走人世,不肯归入地府的百鬼见之皆惧,唯恐被捉去。” 戚十一道, “收购这把伞时,我就听闻这把伞不能放在有水的地方,否则会招来异象。此伞的上一任主人似乎是个洋人,他托人想将这把伞运到其他国家,结果在路上船毁人亡。这把伞也顺势回归故里,被我连古董铺一起买下了。” 戚十一故作思考, “说起来,我当时以为海难是钟老板给我编的故事。他同我说这伞邪门时,我没放在心上,还在心里暗笑他也算是浪里白条般的人物了,居然因此不敢碰海了。” “现在看来,钟老板没有撒谎,这把伞确实不一般,说不定里面住着黑白无常,会将所有恶人全部抓去下油锅。” 造型古朴的古董伞被戚十一握在手里,毫无威胁的样子。在场人却肃然起敬,克利切想偷偷摸摸伞柄的手都“唰”一下收了回来。 戚十一当众描述得这么详细,自然是为了坐实古董伞是她带进来的。 见另外两人不再有意见,爱丽丝拍了拍手,道:“戚,除了伞,我还找到了其他东西。” 第263章 昏迷 “哇噻!” 弗洛里安最积极,抢着跟爱丽丝去看“新东西”。 拨开角落里乱七八糟的杂草,一个向下延伸的土洞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别说弗洛里安了,连爱丽丝初看到时都惊了。 洞口的边缘很湿润,泥土非常新鲜。爱丽丝一下子就猜出这个洞是谁创造的了。 安德鲁挖坟挖出经验来了啊,打地洞都一流。 至于洞口的另一边……爱丽丝猜已经脱离了住宅范围。 古董伞是巴尔克准备的,而没有什么宝贝,只有高个子和一身力气的安德鲁则给爱丽丝留了条出去的路,方便爱丽丝随时撤离。 面对这实打实的心意,爱丽丝除了感动,还有震惊。 这洞挖的,真厉害! 克利切也忍不住道:“谁做的?真是一身牛劲啊。” 弗洛里安眨眨眼,看向爱丽丝:“是哦,这位小姐,这么大的一个洞,谁做的啊?” “而且还藏着这么好,让人一不注意,还以为是狗洞呢。” 爱丽丝看看戚十一,示意她继续顶包。 戚十一默默攥紧伞,一直憋到连耳朵都有点红了:“这是…我挖的。” 克利切不敢相信:“你?” 越过心理上的难关后,戚十一自暴自弃,大声道:“对,就是我!你有什么意见吗?” 弗洛里安诧异:“欸?什么时候挖的?” “就…就我进来的时候挖的啊。” 戚十一嘴硬抗下一切, “只是之前杜松树下的幽灵不曾离开,我们几个就算过来也冲不出去,所以我没管罢了。” 眼见弗洛里安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要追问,爱丽丝赶紧帮戚十一转移火力: “不说这些了,这个洞出现在这里是件好事。” 爱丽丝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克利切与弗洛里安,意味深长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可以较为安全的撤离出去了。” 她刚说完,克利切就急急道:“不行!” “嗯?” 爱丽丝看向克利切, “皮尔森先生,为什么呢?” “您的状态可不太好,我原本以为您已经迫不及待离开这里。” 克利切一时语塞,半响才吞吞吐吐地说: “反…反正我们现在有了那把伞。多洛雷斯算不上什么威胁了……我们何必急着离开?” 爱丽丝心底涌出一阵失望。 其实在看到克利切与弗洛里安时,爱丽丝就在思考一件事——人数。 戚十一不算,戚十一是私自通过密道进入的,而爱丽丝则是被半途投入。 再进一步,克利切都算是意外闯入的不速之客。 排除掉这些因素,在被临时改建出的【白沙街疯人院】的地图里,难道只有多洛雷斯与弗洛里安两位参与者吗? 奥尔菲斯总不会想让他们一对一……哦不对,是多洛雷斯和她的弟弟围殴弗洛里安吧? 什么仇什么怨?弗洛里安炸了奥尔菲斯的书房吗? 所以,爱丽丝认为,按照往常实验的参与人数,至少还有两位游戏参与者不曾露面。 另外,爱丽丝可没忘记,克利切自称在这里有赚钱的生意。戚十一则骂克利切干脆留在这个他眼中的“膏腴之地”算了。 但克利切有意隐瞒着这些,隐瞒他真正穿过密道来到这里的原因。 爱丽丝故意将离开的洞指出,顺势提出所有人撤离这个危险的地方的提议,不过是希望能逼克利切说实话。 不想走?可以,说理由! 到了这一步,克利切还是不肯说。 “就算有伞又如何?” 戚十一开口, “伞在我手里。我不帮你们,你们面对多洛雷斯就是死。” “听爱丽丝的,走!” 克利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开:“我说你站哪边啊?这几天谁跟你一起互相托付性命的?” 戚十一淡漠道:“我跟你不熟,认识了三天的陌生人罢了。” 克利切一噎,转而看向弗洛里安。 弗洛里安往后退了一步:“哎呀,别看我啊。我说了,戚小姐对局势的判断都没有失误过,离开保命不好吗?” 连续两个人抽走了克利切的台阶,爱丽丝顺势道:“大家都想回到安全的地方,皮尔森先生,你要坚持下去吗?” 克利切脸色一阵变幻,最后一跺脚, “别糊涂,现在走了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爱丽丝挑眉,与戚十一对望一眼,递上话:“捞什么?这里还能捞到东西?” “就是,就是……” 克利切涨红脸, “有位大人物在这里。反正我们有退路能安全离开了,不如想办法把他也带出来。” “这可是一个机会,只要抓住了,我们也能成为别人眼中的上等人!” * 被改建过后的回廊过于昏暗,窗户皆被封死。 爱丽丝并不知道,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在位于不归林的房屋中,26号守卫踩着月光,登上二楼。 “26号回来了啊。” 巴尔克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迫不及待看了一眼,重新低下头。 他自顾自研究着某种机械的结构图,26号守卫和往常一样,安静走到房间的角落里,开始待机。 咔哒—— 巴尔克不小心掰过头,导致机械解体,像是碎积木一样从他手上滑落。 看着一桌的残局,巴尔克皱起眉。 他没为难多久,门外很快就响起敲门声,佣人道:“帕杜拉先生,主人醒了,叫您过去。” “稍等。” 巴尔克眼睛一亮,急匆匆回复了一句。 “邦邦!” 26号走过来,蹭蹭巴尔克。 面对今日活泼了一些的26号守卫,巴尔克没有多想,他现在牵挂的是另一件事。 “有的时候真羡慕你,26号,当一个小机器人多好,只需要遵循代码行事,不用去想那么多。” 巴尔克拍拍26号的脑袋,机械手和钢铁壳发出响亮清脆的击打声, “听班恩说,少爷下午又毫无征兆地昏倒了。” “这把我从这些日子里的快活和谨慎中打了出来,心里沉甸甸的。” 第264章 巴尔克的恐惧 巴尔克抵达奥尔菲斯暂居的卧室门口时,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咳嗽声。 他赶紧抬手提醒式敲门,随后便直接推门而入。 幸好,奥尔菲斯脸色不算坏,没有巴尔克想象的那么苍白。 他正在班恩的协助下,喝下一杯很浓的茶。 空气中飘动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巴尔克闻到了,那股他不怎么喜欢的药味。 巴尔克脸上的肌肉抽动:“少爷,您刚醒就服药,这……” 奥尔菲斯挥手打断了巴尔克的话, “是为了压制他。” “今天下午的昏迷,是小说家在苏醒。” “我不得不先用药控制一下他出来的时间,等我亲自把所有实验数据处理好再说。” 身为庄园主的奥尔菲斯拥有所有记忆,能够准确说出每一件往事的细节。巴尔克与班恩,自然将他奉为真正的德罗斯少爷。 而那位记忆残缺的小说家,在两人心中的地位就没有那么高了。 听闻是小说家人格的苏醒导致的昏迷,巴尔克与班恩的齐齐一叹。 巴尔克说: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等实验数据成熟,我们或许可以想办法治愈好少爷这种特殊的人格疾病。” 班恩用力点点头,看向奥尔菲斯的目光里满是担心。 “疾病?” 奥尔菲斯嘴角浮现出一丝讽刺的笑意,仰头喝下了杯中晃动的液体, “究竟谁才是多余的那个,还真不好说……” 放下空杯,奥尔菲斯扭头去看窗外天色,道:“管家刚刚来过了。” “伍兹小姐的办事效率,超出了我的预期。” “我本来以为她还要纠结到明天,然后草草下手,最终把事情办得一塌糊涂。” 奥尔菲斯的语气让巴尔克眉头一跳,心里暗道不对。 这态度可说不上欣赏,更像是意外。 “既然她办事办的这么利索,那留下余烬也不是不行。好用的人只用一次,是在暴殄天物。” 奥尔菲斯很平静, “下午的昏迷太仓促,伍兹小姐又难得像建水坝的小獭,勤勤恳恳的,眨眼就完成了任务。” “我本来还想着那里面的环境太过混乱,挑件什么东西给那位记者用用,别一进去就死了,什么也套不出来。” 巴尔克深深低下头,心里有点懊悔。 他要早知道奥尔菲斯有意给爱丽丝一件防身物,绝对不会多此一举,冒险将古董伞送进去了。 班恩比划:【少爷,你打算给什么?我帮您去送。】 “那张般若面具。” 奥尔菲斯思考道, “同为从怨恨中诞生的灵,面具与安息松的能量场应该是接近持平的。这足以让那位记者自保,而无暇顾及他人。” “但现在她都已经进去了,我还是先观察她是否活着,再说送物品的事。” 奥尔菲斯抬手拿下床头柜上摆着的小型遥控器,摁了几个键。 仅仅一两分钟的时间,一只渡鸦就从窗缝里努力挤了进来,深色的瞳孔里正同步倒映着后院里发生的事。 奥尔菲斯示意渡鸦跳到他面前,方便他查看监控里的景象。 本来就低着头的巴尔克现在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立刻消失。 “等等,他们怎么拿到了这把伞?” 奥尔菲斯讶异, “虽然我之前就在排查这位东方小姐是怎么混进实验里的,但她进来的方式?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么深的地道……” 比起惊愕后连连否认的奥尔菲斯,班恩倒是很欣赏戚十一的作风。 他同奥尔菲斯比道:【这个姑娘,之前就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她的身手比最强壮的野狼还灵活,力气也堪比正在衰老的熊。】 【这个地道只是在视觉上唬人,其实不算很深。如果给我一把好用的铲子,我一个晚上也能挖出来。】 奥尔菲斯默默看了眼班恩那比大腿还粗壮的胳膊,又看了看监控中戚十一柔韧精瘦的四肢。 “班恩,你是说真的,你没有在开玩笑?” 奥尔菲斯欲言又止。 只要是个聪明人就能看得出,戚十一在隐瞒着什么。 班恩点点头,又摇摇头:【真的,没有开玩笑。】 面对耿直的班恩,奥尔菲斯不好说什么,话锋一转—— “可是这把古董伞……我记得,这把伞已经被我收进庄园里了。” 巴尔克讪讪开口:“少爷,您忘了?杜松树在发生异变的时候,您担心异变溢出影响到【余烬】那边,下令让我们摆出了不少东西,以此来构成一道防线。” “这把古董伞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移到了二楼走廊对面,或许她是在那个时候拿到的……” 奥尔菲斯狐疑看向他:“巴尔克,你的意思是——” “这位东方女士在一夜之间潜入庄园盗取了古董伞,随后绕到后院外,用一把非常好用的铲子,挖了一整条地道来进入密封的杜松树实验场?” “她还在前三天里面绝对不使用这些底牌,只在今天就忽然想了起来?” 奥尔菲斯的观察力惊人,仅仅只靠着监控的录像,就找出了所有的矛盾点,并且将其指了出来。 连班恩都觉得不对劲了。 而早有心理准备的巴尔克在心底暗叹一声,破釜沉舟道: “那少爷您的意思是……这庄园里还有其他人在帮助她们?” 对付多疑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打直球。 没挑明之前左暗示右暗示的奥尔菲斯现在反而沉默了,他的目光在班恩与巴尔克身上蜻蜓点水般掠过,声音很轻: “是啊,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 “对方藏得非常隐蔽,几乎就要瞒过我的眼睛了。但这把古董伞…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班恩眼睛一亮,开窍比划:【这是不是意味着,那名记者现在面对的危机已经让内鬼坐不住了?】 【少爷,那如果我们加大力度,记者再次面对死亡威胁,绝对活不了了,那对方肯定藏不下去!】 巴尔克抬头望着傻乐呵的班恩,恨不得冲上去给个暴栗。 这真是不给建议则已,一给建议惊人,班恩的脑筋没必要在这种地方转的飞快吧! 巴尔克感觉自己背后已经开始出冷汗,压力飙升。 “……” 奥尔菲斯出奇沉默下来。 最终,他说:“再看看吧。” “未必需要做到那一步。他们正在争论,原定的4-0-2正努力说服他们回去。” “我还是想先确认,确认他与记者见面后的反应。” 奥尔菲斯所说的那个人,让巴尔克在心里暗自祈祷。 巴尔克祈祷爱丽丝直接从地洞离开,千万不要撞上。 第265章 失魂落魄 “大人物?” 面对克利切的话,戚十一觉得很好笑。 她态度轻慢:“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土一堆草没了。” 戚十一终究没把话说的太直白太难听,只是模糊道: “靠着大人物是成不了上等人的…算了,风骨二字的含义,就是掰碎了细细讲给某些人听,他也听不懂的。” “我不在乎什么大人物,你这个理由打动不了我。” 尽管戚十一收住了锋芒,但克利切还是被刺到了。 他恶狠狠盯着戚十一,缀着补丁的衣衫不断起伏, “啊,又来了。像你们这种只要张开嘴就有饭吃的人,当然可以说什么礼啊贵啊的。哪个倒霉蛋听了你们的话,听进去了,就要被活活饿死在街头了!” 克利切甚至没看爱丽丝,直接扭头对弗洛里安说:“哼,奇迹男孩,你也想给自己多弄点钱,免得像童年那样流落到孤儿院去吧。” “你也知道大人物的身份,受过他的恩惠。现在无论是为了赚取地位名声还是为了报恩,你总会跟我去接他出来吧。” 克利切很自信,但弗洛里安拒绝了:“呃,抱歉,我想那不算纯粹的恩惠吧。” “虽然他给了我吃住,但我奇迹的名声,也帮孤儿院吸引了不少资助。” “两不相欠,他不关我事。” 爱丽丝听着克利切与弗洛里安对话,惊奇道:“为什么不争取一下我的意见?” 克利切没好气道:“哦,我已经被那个东方女巫骂过一回了,不想在本国淑女这里讨第二回骂。”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个有钱的家伙,至少你不会豁出一切去赚钱,我们天生不是一路的!” 戚十一只关心一件事:“我不是东方女巫。我学的是武术,不是巫术。” 爱丽丝则气笑了,认真道:“好吧,我觉得我拐弯抹角从你嘴里掏情报的行为蠢极了。” “或许你可以告诉我,这大人物是谁?说不定我会帮你呢。” “哼,跟你没关系!” “十五先令。” 克利切猛回头。 爱丽丝知道这很少,抠抠搜搜的不到一英镑。 所以她在心里打定主意,如果克利切表现出犹豫的苗头,她就再加一点,至少凑到一个英镑。 没想到,克利切伸出手,“先把钱拿来。” 爱丽丝沉默片刻,翻遍身上的口袋,然后发现自己带了枪带了刀,没有多余的空间带钱了。 弗洛里安摸出十五先令,那是两枚亮闪闪的硬币,爽快塞给爱丽丝, “拿着,虽然我也不富裕,但这点钱还能拿得出来。” 莫名的,爱丽丝觉得弗洛里安的办事方法怪怪的,但哪里怪想不起来。 后院阴森森的,光线也不足,爱丽丝在几人的注视中将钱给了克利切。 弗洛里安等爱丽丝给完克利切,才乐呵呵道:“为什么不问我?我也知道大人物是谁,而我一个便士都不收。” 爱丽丝:“!布兰德先生,您为什么不早点说!” 弗洛里安笑嘻嘻的:“谁让爱丽丝小姐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我?吃了15先令的亏吧。” 爱丽丝无奈:“可我没有出钱啊,这钱是布兰德先生您出的。” 弗洛里安愣了一下:“唉,对哈,你没有带钱,这钱是我出的。我亏了15先令。” 他一拍脑袋,“哎呀,忘了是我的钱。算了,正好省点口水,皮尔森先生请说吧。” “弗洛里安,几年没见了,你这里还是……” 克利切已经把先令塞进了口袋里,抬手不屑地点了点额头,快速道, “街头规矩,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告诉你,在这里的大人物…不是别人,正是帮过我许多次的杜克神父!” “当年,我开的那家孤儿院……因为经营不善,濒临倒闭的边缘,正是好心的杜克神父替我寻来了资金丰厚的麦格伦先生。” 克利切摇头晃脑,得意道, “麦格伦先生出资收购了孤儿院,杜克神父亲自接手继续经营,才让孤儿院维持了下去,那里面的孩子不至于沦落到去当烟囱工。” “杜克神父本身就地位崇高,受人尊重,他还认识不少有钱的贵族老爷。” “如今他也被困在这里,我们若是能够将他从多洛雷斯的手下解救出来,无论我们要什么,神父或多或少都能答应下来。” 弗洛里安摇着脑袋,态度异常明显。 戚十一则皱起眉头。 她理解中的神父,和山上的道长差不多。戚十一想象不来一个道长能有钱有势,被恭恭敬敬称作大人物。 爱丽丝出奇的冷静,好像是没听明白一样,追问道:“皮尔森先生,你就是因为他才来到这边吗?” “杜克神父?哦,最初我不知道。” 克利切一方面是收了钱,另一方面也是想扭转其他人的态度,所以说话痛快许多,不再遮遮掩掩, “我是在起居室按到了个什么东西,墙壁就忽然裂开了。恰好在那时,我听到密道那一头传来了洛琳修女的尖叫和疑问声。” “隔着一堵墙,洛林修女告诉我,他们刚来不久,杜克神父派她下来查看一下周围环境。” “洛琳修女是个好人,做事麻利,心地善良,从不会撒谎。所以我穿过密道来见她,顺便跟着她上楼去见了许久未见的杜克神父。” 克利切咂吧了一下嘴, “嗯,杜克神父老了许多,但精神头极好。我跟他聊了一下,实际上我还没有说什么,但是他已经答应了我,他会为我牵桥搭线,开设第2家甜蜜之家的!” 他眼中燃烧起了火焰,那是不甘一辈子烂在泥里的执着, “那你说我还要回去干嘛?我本来就是想赚钱开孤儿院才来的,现在杜克神父都已经答应我了。这一次,我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成为真正的慈善家!” 他在滔滔不绝,爱丽丝在魂飞天外。 第266章 杜松树 恍惚间,爱丽丝感觉杜克神父那张胖胖的垂下来的脸浮现在她眼前,对方眼角眉毛都挂着和蔼慈祥到不真实的笑容。 他走在狭窄的过道里,微笑着宣布孤儿院应当被改作疯人院。 他站在祷告台旁,和善表示所有孤儿的精神疾病都会得到“最好的治疗”。 面包,水,雪白的衣服与床单…享受这些的同时,杜克神父捏着一个小小的药瓶,各种各样的药片将孩子们埋没。 随着克利切卖力的劝说,爱丽丝体感四周的温度在变低。杜松树似乎有复苏的迹象,幽蓝色的鬼火缓缓升起。 爱丽丝心有灵犀地回头,恰好捕捉到正躲在门廊的多洛雷斯一闪而过的怨毒目光。 克利切的话,让多洛雷斯越发的躁动了。连哭嚎逃走的罗比都再次现身,挤在多洛雷斯的身边,怨火悠悠。 这恨太过浓烈,爱丽丝大脑一阵刺痛,共鸣着多洛雷斯眼中鲜明的情绪。 爱丽丝仿佛已经听到了她唱起的那首童谣—— “我的妈妈杀了我……” 过去的记忆里,洛琳修女抚摸着服药过后表现不一的孩子们,语气异常担忧:“他们太痛苦了,神父说除去服药,我们还需要一些小手段来治疗副作用。” “我的爸爸在吃我……” 杜克神父和麦格伦讨论着什么,偶尔用粗短肥胖的手指点过那些孩子们,像是在清点货物。 “我的姐姐坐在病床上……” “多洛雷斯吃了药后变得很有攻击性?” 杜克神父亲切道, “有特殊的反应,就不要住普通病房了,住到核心区去。可以尝试给她加大剂量,如果她的攻击性更凶猛了,那就试试水疗法。” “哦,修女,你没有读过那本书吗?水可以清理生命中的暴力,一刻不停的用最冷的水清洗她的脑袋,她就会冷静下来的。当然,后续可能要配点伤寒药汤。” 爱丽丝听到变小了许多,虚弱了许多,但依旧有着熊熊恨意的男孩嘶哑叫声—— “捡起我的骨头,埋了它们,埋到冰冷的杜松树下。” 多洛雷斯则哀愁道:“捡起你的骨头,埋了它们,埋到冰冷的杜松树下。” 多洛雷斯奢求着复活,可杜松树的故事里,复活前的一件事是复仇。 “你们还记得杜松树童话吗?” 爱丽丝打断克利切的煽动,几乎于自言自语, “童话里的男孩在醒来前,先化为了一只小鸟,向杀死他的凶手扔了个大大的磨盘。” “磨盘砸断了凶手的脖子,她摇摇晃晃,扑在地上。一命换一命,杜松树沙沙,树叶在欢喜地跳舞。烟雾聚集又散去,地上的尸体消失了,重新回来的男孩到了家……” 爱丽丝喃喃复述着杜松树故事的结局,其余三人却汗毛直立。 幽暗的后院,飘荡的鬼火,莫名的凉意,还有一个在讲杀人童话的同伴…… 弗洛里安朝戚十一那边躲了躲,克利切也忘了两人的分歧,挪到戚十一身后。 爱丽丝豁然转头,看向克利切,厉声道:“皮尔森先生,你是不是藏匿包庇了杜克神父的行踪?” “你让多洛雷斯找不到他,所以杜松树下的灵魂的怨恨无法向正主宣泄,只能紧紧跟着你?” 爱丽丝越说越肯定,种种细节也随之在脑海中浮现—— 戚十一抱怨刚到二楼遇到了克利切,稍微耽搁了一下就撞上发疯的多洛雷斯,他们不得不退回一楼迂回。 弗洛里安说,多洛雷斯追他们追的越来越紧了。 罗比在阻止爱丽丝行动的时候,喊的是她也要伤害我们。 甚至克利切自己都亲口提到,多洛雷斯面对他时很温顺,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疯…… 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什么?你在说什么?” 面对爱丽丝的质问,克利切一脸茫然, “多洛雷斯找不到怨恨的人,她因此怪到克利切头上,跟着克利切?” 爱丽丝看得清楚,克利切的茫然不是流于表面的假象。他是真的不知道多洛雷斯举动的含义,甚至为此有些愤愤不平: “有没有搞错啊,克利切又没有对不起多洛雷斯!” “你知道吗?像他们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姐少爷,在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后根本活不下去。他们没有学习,也来不及学习任何谋生的手段了!” 克利切感到莫名其妙, “一个大的还带着一个小的,如果不是甜蜜之家收留了他们,一个月…不,说不定一个星期都熬不下去!” “多洛雷斯那个时候表现的也很通情达理,选择成为一个独臂来方便乞讨,免得她弟弟面对这些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甜蜜之家的摇钱树。而克利切也很欣赏她的决断,还帮忙考虑过他们姐弟的未来……” 弗洛里安眨眨眼,忽然出声:“我还以为她的残疾是先天的。但听起来似乎与你有关啊。皮尔森先生,你开的孤儿院,是不是有点……” “你别说话,你这个好运不断的奇迹!” 克利切回头,瞪着弗洛里安, “你来的时候,甜蜜的家已经正式成为白沙街孤儿院了。你没有经过那段最落魄的日子,自然不知道那时候都穷成什么样了!” “克利切好心收留的孤儿越来越多,他们张大嘴巴等着吃饭,但钱从哪里来?靠善人捐款?别开玩笑了,真有那么多的善人,孩子们也不至于沦落到让克利切来接手了!” “好运不断的奇迹……” 弗洛里安重复了一遍,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哎呀,照你这么说,我没有进甜蜜之家是好运?” “那你是不是默认进甜蜜之家倒霉了?” 克利切一时不察,被弗洛里安抓住话语中的漏洞,顿时涨红了脸,颇有几分无能狂怒的意思:“你说这个什么意思?” 弗洛里安耸耸肩:“我只是听到多洛雷斯是进了甜蜜之家才没的手,觉得你开的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你却坚称那里不错。” “所以我想纠正一下你的观点。” “听你自己的描述——甜蜜之家是个让人很痛苦的地方。” 弗洛里安天真道, “是你在自欺欺人,觉得对得住他们吧?” 爱丽丝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又吵到这个方面了,明明最初,爱丽丝只是想问克利切,杜克神父是不是被克利切藏起来了,才让多洛雷斯找不到。 第267章 隐形的不公 “够了……” 爱丽丝有气无力道,一想到杜克神父,她就本能反胃的想吐,实在是提不起精神。 弗洛里安还在说,笑着说: “我觉得爱丽丝小姐有点误判了,就算没有杜克神父,多洛雷斯也总有一天会杀了皮尔森先生的。把她当做摇钱树的皮尔森先生难道不是仇人吗?” “够了!” 这是克利切自己吼的了。 弗洛里安没有被吓到,而是用他惯常的开朗表情回答克利切的怒吼:“哈哈,你被我戳穿了吗?” “甜蜜之家……是个好地方。” 克利切气势来的快,去的也快。 但他的表情不是心虚,更多的是难堪。 像是一道伤疤,他一直小心翼翼遮掩着,不愿意揭露。 可现在,一个在他眼里也算是受到过他照顾的男孩,正大言不惭的揣测甜蜜之家的阴暗,并且放肆点评,用软刀子缓缓切割着克利切过去难得美好的画面。 这让克利切无法忍受,也不愿忍受。 帽子早在这几天的逃亡中不知扔到了哪里,克利切指着自己那只呆板的黄色眼睛,重新鼓起气势,喊道: “你觉得多洛雷斯在甜蜜之家没了手很可怜,那你为什么不关注我也在那个时期丢了一只眼睛?” 克利切的目光扫过弗洛里安的脸,弗洛里安也少了一只眼睛,可弗洛里安大大方方的用绷带遮住空荡的眼眶,并不为此感到烦恼。 但克利切一直坚持佩戴着义眼,以此来掩盖外貌上的残缺。 好像塞上一颗假眼睛,他就什么也没遇到,仍是一位体面的,只因为热心公益而略显落魄的“慈善家”。 甜蜜之家,就像一个真正慈善家开的孤儿院,管理者永远不会为明天的早饭发愁。 “克利切这只眼睛……就是在偷东西的时候被人打瞎的。” 克利切极快速道, “活着总要付出些代价,天上不会掉免费的牛奶。” “甜蜜之家或许不够好,那你去办啊,你去开啊,你去养活那些孩子啊!” “克利切好歹付出了时间,精力,还有眼睛!你付出了什么?你去可怜多洛雷斯,那怎么没有人可怜可怜差点被打死在街头上的克利切?” “奇了怪了,克利切从小到大没人照顾,不知道多少次被揍被踢,咋就没有像你这样的好心人站出来,替我说一句不应该呢?” “难道就因为克利切没钱还要救人,所以活该赔了一只眼睛?我是缺他们吃了还是少他们穿了?就因为穷,克利切做的事就得被审判?” “那好事,善心,是不是必须让富人们来做,来展现,才能被肯定?” 克利切越说越愤怒,这种愤怒不是单纯的被误解,而是夹杂了心酸,委屈,嫉妒,以及更加想要往上爬的胡乱决心, “等着吧,克利切总有一天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的!” “皮尔森先生,我知道你开设甜蜜之家的初心是好的。” 爱丽丝企图让他冷静下来, “我真正想问的是关于杜克神父的事,我也说了,多洛蕾斯未必想要杀你。是你隐瞒,保护杜克神父的举动,激起了她的愤怒。” 爱丽丝悄悄回头望了一眼,多洛雷斯仍然在门廊后偷窥着这边动静。 “杜克神父能做错什么?” 克利切挥舞着双手,指着弗洛里安, “既然你瞧不起克利切开的甜蜜之家,那杜克神父总对得起你们了?你看看,你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甚至还当上了火灾调查员!” “隐瞒?我可从来没有特意隐瞒神父的踪迹,是多洛雷斯自己发疯追杀我们!保护?神父是唯一一个愿意俯下身子和颜悦色同我说话,还帮我拉资助,从而周转起甜蜜之家的好人!” “我们保护他,既是在保护一个好人,也可以顺便给自己赚取点他的感激,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揪着这一点在这大呼小叫,死缠烂打!” 克利切冲动之下差点就想说你们不干我干,但一想到多洛雷斯手里的斧头,他又冷静了下来,半强迫的冷静下来。 知道克利切现在过于激动,爱丽丝勉强平静道:“这样吧。” 爱丽丝尽其所能的保持声线的稳定:“保护杜克神父?哈,好,我们保护他去。” “告诉我他在哪里?2楼?2楼的什么地方?” 爱丽丝没有说多洛雷斯就在附近。 抱着一种隐秘的,无法抑制的期盼,她说, “让我们去找他,行不行?皮尔森先生。” “你先冷静下来,我们都要冷静下来。让我们找到他……保护他。” 语调到最后几个字,猛然加重下沉。 “我就知道你们这帮…等等,爱丽丝小姐不说什么?你同意了?” 克利切狐疑看着他们,不太敢相信耳朵。 “是的。” 爱丽丝不顾戚十一投来的担忧目光,自顾自走在前面,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去救那位“大人物”了。 戚十一犹豫片刻,拎着古董伞跟上。 最后,才是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的弗洛里安和同样始料未及的克利切。 “我不理解。” 弗洛里安嘟囔一声,看不懂爱丽丝的行为, “难道杜克神父真是好人?嘁,那孤儿院明明……” 弗洛里安抬头,正好和克利切的目光撞上。 弗洛里安看了看克利切那两只不一样的眼睛,顿了一下, “算我误会了,杜克神父远不如你。” 克利切误会了,脸瞬间涨得通红,难堪道:“如果你是因为我少了一只眼睛而可怜我,大可不必说这样的话。” “不是,我是实话实说,杜克神父就是个……” 不等弗洛里安解释完,克利切已经快步离去,追上了爱丽丝等人。 弗洛里安在原地停了一下,扭头看向那棵杜松树,轻声补完:“那杜克神父就是个假慈善的恶魔。” “看上去我们有了干净的衣服,能吃到饱的食物。” 弗洛里安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我可真好运啊……就是每一次的奇迹都要牺牲什么。躲过了穷苦到保不住身体的甜蜜之家,就要进满是肮脏秘密的孤儿院。奇迹的代价,偶尔会让我觉得有些难以承受……” 弗洛里安难得没有笑得开心,或者说,他此刻的笑容里面夹杂了一些不易察觉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