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永不凋零》 第1章 盛夏的相遇 暑假结束,八月二十四号,w市一中的高二年级在夏末的蝉鸣与骄阳里迎来了开学。 w市是一座沿海靠山的小城,发展水平位居全省倒数,教育水平同样落后,全市只有市一中一所省一级重点高中。 为了让女儿余杲杲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资源,余建雄托关系,不仅让女儿获得了市一中的借读机会,并且在没有参加分班考的情况下,分到了理科实验班。 市一中地理位置偏僻,学校坐落在山脚,交通不便利,从宁和县里到市一中需要开车一个多小时。 吃过午饭,余父余母就开着车载着女儿去学校报到。 车子驶出隧道,柏油马路旁砖红色的建筑立刻吸引了余杲杲的注意。崭新、开阔、气派,与破败不堪的县一中截然不同。 余杲杲看着车窗外的校园,开始憧憬自己接下来的两年高中生活。 车辆右拐,驶入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终于抵达市一中的正门。 市一中允许家长车辆驶入校园,余建雄将车子停在行政楼前的公告栏处。 妻子胡文英带着女儿余杲杲下车,按照公告栏上的分班表,确认了余杲杲的班级。 虽然早就从父母那得知自己会分到高二(14)班,也就是所谓的理科实验班,但是真的在名单上看见自己的名字,余杲杲感到莫名的心虚,毕竟自己没有参加过分班考,是托人才分到实验班的。 在保安的指引下,一家三口顺利找到了宿舍楼。 在一楼宿管处登记了信息,拿到了钥匙。 余建雄扛着女儿的床上用品,胡文英拎着行李箱,余杲杲背着书包跟在父母身后,一家三口一起向a幢103宿舍走去。 时间尚早,室友们都还未到达。 寝室门口张贴着宿舍成员表,余杲杲瞄了一眼,除了自己,其余四位都是13班的学生。 一中的宿舍是六人上下铺,带独卫和阳台,虽是六人寝,但实际每间寝室只安排五位同学入住,剩下一张床位用来放置学生的杂物。 床位、柜子先到先得,余杲杲想了想,选了靠门的下铺。 余杲杲带的行李不多,就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日用品。 一家三口齐上阵,不多时便收拾好了行李,眼里有活的胡文英甚至还把宿舍的地给拖了一遍。 做完这些,一家三口又根据宿管的指引,往高二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宿舍门口正对着是食堂,自称美食品鉴家的余杲杲看见大大的“食堂”二词,眼睛顿时就亮了。 胡文英被女儿的贪吃逗笑了,宠溺地说了句:“小馋猫。” 沿路一直向前,经过操场与图书馆,终于到了教学楼。 教学楼呈东南走向,共五层,每个楼层最东面都带有一个大平台,南面有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贯通三幢教学楼,饮水机、卫生间都置于此。 高二(14)班位于五楼,余杲杲站在一楼,有些绝望地看了看楼层高度,“我每天都要爬五层楼吗?” 胡文英安慰她:“爬楼可以锻炼身体,你看你都躺了快两个月了。” 还不如不安慰呢,余杲杲想。 气喘吁吁爬到五楼,余杲杲撑着膝盖站在五楼楼梯口,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 呼吸稍稍平复后,她抱着书箱从后门进入教室,教室内空无一人,闷热无比。 余杲杲把箱子放置在储物柜旁,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余父余母在教室里绕了一圈,对市一中的教学设施连连称赞,又嘱咐了余杲杲几句,便匆匆离去。 坐着发了一会呆,余杲杲觉得有些热,从座位上起身,走至前门开关处,打开了风扇。 高一高二教室是没有空调的,只有四台壁挂风扇,风力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她从包里拿出物理书,当作扇子给自己扇风,才勉强消去一些热气。 预备铃响起,吓了余杲杲一跳。透过窗户望去,高三学子们握着水杯,行色匆匆地跑回教室。 余杲杲看着那些奔跑的身影,忍不住在脑海中幻想自己的高三。 那时候她的成绩会怎么样?会交到好朋友吗? 想了一会,余杲杲走出教室。 五楼共有四间教室,14班是南属第二间,第一间是13班——另一个理科实验班,剩下两间同一楼的教室一样,只有在考试期间才会作为考场开放。 南面楼梯传来阵阵脚步声和窸窣的说话声,余杲杲转身回了教室。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抵达教室。 大家都下意识选择与高一的同班同学同坐,余杲杲身旁的座位始终空着。 余杲杲有些伤心,但又理解大家的做法。谁会愿意坐在一个陌生人身旁呢? 过了一会,班主任叶云慧手持一本黑色笔记本也到了。 叶云慧三十五岁左右,负责13、14班的物理教学。她站在讲台上数人数,嘴里念叨着:“好像还少一个……” 叶云慧从笔记本里抽出学生名单,清了清嗓子,“安静一下,同学们,我点一下名。” 她按照名单顺序逐一念着。 “余……” “报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教室内众人都循声往门口望去。 一位男生逆光站着,留着最简单的寸头,看不清表情,身形挺拔瘦削,脑袋快顶到门框了,白色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宽松肥大。 叶云慧看了男生一眼,“李修然是吧?” 每位班主任在分班后都会得到每位学生详细的信息表,上面附有学生照片,一中要求班主任必须提前记住学生长相与姓名,所以叶云慧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学生。 男生乖巧地点点头。 叶云慧柔声说道:“进来吧,快找个座位坐下。” 余杲杲看了眼自己身旁的空位,视线又在教室内巡视了一圈,发现教室最右边一个男生身旁还有空位。 李修然站在讲台上,快速扫视了一圈台下的座位,家里有事耽搁来晚了,座位也只剩下两个。 他无所谓自己坐哪,于他而言,坐哪都可以学习。 他抬脚走向了离自己更近的座位。 第2章 无意之举,从此纠缠 出乎意料的,男生在自己身旁坐下。余杲杲略带震惊地看着身旁的人,她以为他会选择跟男生同坐。 叶云慧从粉笔盒里挑出一只白色粉笔,在黑板上空白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我刚带完高三下来,同学们应该都不认识我。我叫叶云慧,是大家的班主任,也是你们和13班的物理老师,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大家可以记一下。” 叶云慧强调了一遍自己的纪律要求,随后让大家按照学号逐一自我介绍。 14班的同学大多都是原高一实验班的学生,彼此也互相认识,但考虑到有个别同学是分班考后分进来的,叶云慧认为还是有必要让大家做自我介绍。 一中的班级学号依据女生在前,男生在后的原则,再根据成绩进行排行。 余杲杲是借读生,没有成绩,毋庸置疑成为了女生里的最后一名。 “余……一个日字下面写一个木,这位同学你上来自我介绍一下。” 余杲杲不疾不徐地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不卑不亢地开口:“大家好,我叫余杲杲。我的名字出自《诗经》''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是明亮的意思。未来两年,请大家多多指教。” 中规中矩的自我介绍,叶云慧带头鼓掌,教室内的其余学生也跟着鼓掌,但鼓得稀稀拉拉。 叶云慧按着名单喊:“下一位,李修然。” 正要回座位的余杲杲和准备上台的李修然,在过道上,擦肩而过。 回到座位上的余杲杲支着下巴,好奇地打量讲台上的男生。 秀颀挺拔,鼻梁高挺,一双眸子比墨还黑,深不见底。 就是太瘦了。 长得好看就算了,还是实验班的男生第一名,学习也好。 余杲杲在心里感叹,老天爷有时候也是真的很偏心。 既给了好看的皮囊,还给了聪明的脑子。 后来,余杲杲才明白,老天爷其实挺公平的,因为他给了李修然苦难。 “我叫李修然。”他的自我介绍很简短,也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有一种超乎同龄人的沉稳。 他的声音让余杲杲想到小时候外婆家后面的那口古井,平静无波。 叶云慧用手掌指了指黑板,“哪三个字,你不写一下吗?” 一只脚已经踏出讲台的李修然,听了这话,又收回脚,拿过刚刚余杲杲用过的粉笔,在她的名字上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无意之举,从此纠缠。 拿到分班表的那天,段长特地交代叶云慧多关注李修然。 为此,她找到李修然的高一班主任,从原班主任那了解到,李修然父母双亡,从小与奶奶相依为命,沉默寡言且不善交际,清贫但一身傲气,成绩很好,有希望考a大。w市教育资源不如省内其他地方,近五年来只有一个学生考上a大。对于这类有希望冲击a大的学生,学校自然是要多关注的。 她想鼓励李修然多说两句,但看到他那面无表情的脸,叶云慧挥挥手让他下去了,喊下一位同学上台自我介绍。 李修然坐了回来,低头继续演算物理题,屏蔽周遭发生的一切,全程没看余杲杲这个临时同桌一眼。 余杲杲将视线从李修然面前的物理题上收回,认真听其他同学的自我介绍。 刻板印象里学霸都是戴着厚厚镜片的书呆子,但事实并非如此,比如现在正在自我介绍的这位张千帆同学,他的自我介绍幽默风趣,惹得班主任和台下的同学笑声连连。 自我介绍结束,开始竞选班委,张千帆以微弱的优势赢下了班长这一职务。 其余职务的竞争并不激烈,基本上只要举手就能收入囊中。 原先在县一中,余杲杲是副班长,但如今到了全新的陌生环境,她反倒有些胆怯,没有参与竞选。 叶云慧指挥同学们在走廊上按身高排成男女两队,她要给大家安排座位。 原本班级人数是偶数,但余杲杲的出现,打破了人数的平衡,注定有一位同学要落单。 青春期的小孩大多敏感,比起成绩,叶云慧更希望她的学生健康成长,她不想伤害学生的内心,但现实却又难以周全。 “有同学想单独坐的吗?”叶云慧目光在学生们脸上巡视,如果有人主动表示希望单独坐,那将是最好不过的。 同学们面面相看,在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李修然举起了手。随后也有几个男生举手,大咧咧地表示自己要一个人坐, 叶云慧皱眉,如果落单的是男生,那必然会出现一对男女同桌,她不赞成男女同桌,认为这样存在早恋的风险。 她把视线从男生们身上收回,转而看向女生队伍,“女生呢?有没有同学想自己一个人坐的?” 女生队伍一片默然。半晌,一个短发女生举起了手。 叶云慧点点头,开始给大家排座位。 座位安排完毕,叶云慧又强调了一下军训事宜,发了军训防中暑物品。高二军训是市一中固有的传统。同学们听了,都唉声叹气。 余杲杲内心差点崩溃,县一中是高一军训,这就意味着高中三年她要参加两次军训。 13班的一位同学跑来传话可以去领军训服了,叶云慧拍拍手,让大家排好队去一楼领取军训服。 领取完军训服后,叶云慧让余杲杲来一趟自己办公室。 学生大都害怕老师,余杲杲亦然,她抱着军训服,小心谨慎地跟在老师身后。叶云慧让她别紧张,只是填写一下信息表。余杲杲如释重负。 信息表很快填好,叶云慧看了下,没有太大问题。 余杲杲没有参加分班考试,叶云慧不清楚她的成绩水平。加上借读生大多都是没有户籍或者成绩不够的学生,并且余杲杲学籍所在的县一中录取分又跟市一中差了近五六十分,每年的升学数据也是不尽如人意,叶云慧生出一丝担忧,害怕这个孩子在市一中,尤其是在实验班,跟不上进度。 “到了新学校,要好好加油。”临走前,叶云慧温柔地鼓励她。 余杲杲粲然一笑,“谢谢老师。” 转身抬脚要走,又突然想起什么,“老师,我没有校服。” 军训服只有一套,所以军训时是要军训服和校服对换着穿,但余杲杲刚来一中,没有校服。 “哎呀,”叶云慧面露难色,“这还真是个问题。” “你先回去,老师去问问段长。”叶云慧思考了一下,给出了答案。 第3章 对视 从办公室离开,余杲杲抱着军训服回了寝室。 寝室里其他四位室友已经回来,她们四个是从高一(13)班留下来的,彼此认识。四人看着推门而入的陌生室友,都噤声不语。 余杲杲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朝大家挥手问好,“嗨,你们好。我叫余杲杲,是14班的。” 四个女孩都微笑地挥手回应她,并依次做了自我介绍。看起来都是好相处的女孩,余杲杲如释重负。 “你怎么不穿校服?”说话的女生叫许可容。 市一中没有强制学生穿校服的要求,只要求周一升旗时身着校服即可,但校服宽松舒适,又耐脏好清洗,于是学生们大都习惯了穿校服,不穿校服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余杲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搭,纯色白t和深蓝色运动裤,跟校服唯一的共性就是颜色一致,但这已经是她衣柜里称得上低调的衣服了。 “我没有校服。”余杲杲回答。 许可容面露惊讶,“你没有校服?你是转学生吗?” 余杲杲点点头,想到自己的学籍还在县一中,也算不上转学生,又摇了摇头。她虽然不会到处张扬自己借读生的身份,但也没想过隐瞒什么,她咽了咽口水,诚实地回答:“我是借读生。” 几个女孩面面相视。借读生在市一中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借读生的成绩大都不如本校的学生。 许可容在一室沉默中开口:“那你很厉害哦!可以分到14班。” 余杲杲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内心却心虚地打鼓,她其实是个走后门的。 女孩们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余杲杲插不上话,就坐在床上安静地倾听。 隐隐约约听到她们在讨论李修然。 李修然? 哦,那个又聪明又好看的男生。 “李修然那脑子怎么长的呀?这回又是他第一,还超第二名那么多分,他不会这能考上a大吧?” “好想把我和李修然的脑子切开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同。” “能不能让我和李修然换个脑子,我分班考差点就掉出实验班了。” 四个室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余杲杲对自己的新同学李修然有了新的印象——天才。 下午五点到六点是市一中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学生们会在这个时间段吃饭、洗澡。 五点一到,叫叶伶俐的室友从行李箱里拿出校服,说自己要先去洗澡了。 许可容起身,要和室友去食堂吃饭,她转过头问余杲杲是否一起。 余杲杲莞尔,换上鞋子,跟许可容一起出门。 市一中的食堂分为上下两层,外包给两个不同的公司。两个食堂都有自己专属的名字,但学生们还是爱把它们称为“一楼”和“二楼”。其中二楼是出了名的好吃,尤其是孜然花菜,是食堂的招牌菜。 余杲杲很是期待,面对美食的诱惑,她向来都是束手无策的。 到了食堂,她意识一个问题:她没有饭卡。市一中的食堂只接受刷卡,不支持现金及手机支付,可她刚来,没有饭卡。 许可容大方地把自己的饭卡借给了余杲杲,并安慰她军训期间是统一吃饭的,不需要刷卡,她有宽裕的时间办好饭卡和银行卡。 听她这么一说,余杲杲也放下心来,专心地享用美食。 二楼食堂果然名不虚传,除了日常饭菜,还有烤冷面、酸辣粉、刀削面等特色美食,俨然一个迷你版“大学食堂”。 余杲杲点了一份孜然花菜与糖醋排骨,都非常好吃,再想到县一中食堂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简直对比惨烈,在市一中吃饭是品尝美味,在县一中吃饭是为了生存。 吃过晚饭,余杲杲回到教室。 晚上将在报告厅举行高二段的年级会议,班主任让大家五点五十分前抵达班级,全班一起前往报告厅。 余杲杲到教室时,还差三分钟才到五点半。 教室里的同学不多,几个男生围成圈坐在一起玩卡牌游戏,还有一男一女坐在座位上,握着笔在写着什么。 女生是余杲杲的同桌,叫凌寒,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头发剪到正好能扎起来的程度。 她在寝室里从室友那也听到过凌寒这个名字,次次年级前十的学霸。 男生坐姿端正,垂眸写题,大概是遇到难题了,嘴角紧绷,握着笔的手指骨节分明,很好看。 余杲杲不敢打扰同桌学习,便走到走廊上,靠着栏杆往教室里望,意外地,跟写题的男生视线相撞。 四目相对间,余杲杲隐隐约约想起来,他好像叫李修然。 李修然的目光一触即离,继续垂眸写题。 不愧是学霸,好爱学习,余杲杲在心中感慨。 校园里的蝉鸣声在倒数着盛夏的结束,余杲杲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她抬手拨了拨刘海,擦去了额角的汗珠,抬脚往小卖部走去。 小卖部位于科技楼楼下,需要穿过教学楼。小卖部原本位于高三教学楼一楼,后来学校以离教学楼太近,影响学生学习为由,让小卖部搬至远一点的科技楼楼下。 小卖部里商品琳琅满目,甚至连本市的连锁面包店——麦香香的面包的也有售卖。余杲杲在小卖部里逛了一圈,最后买了瓶矿泉水。 再回到教室,不少同学都已经回来,余杲杲急忙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叶云慧也来到教室,看同学都已到齐,让大家排好队伍,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向报告厅出发。 报告厅的座位按班级排布,14班被安排在了过道右侧最后几排。 “每次都要坐最后面,根本看不见。”人群中一个女生发出嘀咕。 余杲杲紧挨着凌寒坐下。凌寒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从扶手处抽出小桌板,靠在小桌板上,继续写她在教室里没写完的题目。 不愧是前十名的学霸,无时无刻不在学习。余杲杲暗自打气,鼓励自己要向凌寒看齐。 叶云慧双手抱胸站在过道处,余杲杲想到自己还没有饭卡,猫着腰穿过坐席,走到过道处。 刚走到过道,就看见李修然从后排走了出来,清冷的目光扫了余杲杲一眼,很快收回,跟着叶云慧从后门出去了。 余杲杲也跟着走了出去,在不远处站着,等待两人说完话。 隔着有些远,听不清叶云慧跟李修然讲了什么,只能看见她抬手拍了拍李修然的胳膊,目光里尽是关切。 李修然转身离开,脚步在看见余杲杲时有一瞬间的凝滞,女孩生得粉妆玉琢,一双清澈又明亮的杏眼含笑着看他。 他没有逗留,快步从余杲杲身边走过。 余杲杲觉得周遭的温度都降了几度。 叶云慧也发现了余杲杲,温柔地朝她招手,“余杲杲?有什么事吗?” 李修然转头,只能看见女孩的背影。他没有表情地收回视线,走进了报告厅。 余杲杲,他记住了。 第4章 别乱传 余杲杲跟班主任说了饭卡的事情。 叶云慧听后,愁容满面,“你在这等一会老师。” 说罢,她转身进了报告厅,过了一会,领着一位地中海发型的老师出来。 两人在余杲杲几步距离外说着话,然后地中海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挂断后又跟叶云慧说了几句,随后推开报告厅的后门走了进去。 叶云慧走到余杲杲面前,“杲杲,明天老师带你去行政楼办饭卡。至于校服,明天高一新生开学,校服公司的人会来给他们量身高,到时会带两套给你。” “谢谢老师。”余杲杲朝老师粲然一笑,露出两颊的酒窝。 “好,回去吧。”叶云慧摆摆手。 回到报告厅,年级大会还没开始,舞台上两位老师正在调试话筒,余杲杲又猫着腰回到了座位上。 “喂、喂——” 话筒调试完毕,刚刚跟叶云慧说话的地中海拿过话筒开始发言。 说的也无非是新学期新气象,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年,大家要如何努力如何奋斗,这些话余杲杲从小学听到现在,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几滴眼泪。 左边的凌寒依然低头写着什么,百无聊赖的余杲杲小声询问:“你在写什么?” 凌寒抬头,目光警惕地看向她,将手里的本子往自己面前挪近了几分,生怕余杲杲看清上面写着什么,语气疏离地说道:“没什么。” 余杲杲又重新将目光聚焦在舞台上握着话筒的地中海,地中海滔滔不绝,慷慨激昂。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余杲杲有些坐不住了。她把身子往下挪了挪,整个人窝在椅子里,把头扭到一侧,闭着眼睛休息。本想休息,却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再度醒来,是被凌寒拍醒的。 地中海冗长的发言已经结束,凌寒抱着本子,脸上没有表情,看着余杲杲,“让一下。” 余杲杲马上坐正身体,把腿缩回来,给凌寒让出一条通道。凌寒身后跟着其他同学,等所有同学走后,余杲杲才起身跟在最后。 14个班级同时离场,过道上排满了人,余杲杲这一排的队伍速度缓慢。她踮脚看了一眼过道上的情况,又坐了回去,打算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她再离开。 过了一会,人群已经疏散开了,过道不再拥挤,余杲杲终于起身往后门走。意外地,在后门碰上了李修然。 余杲杲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而后从他身旁绕开,走了。 李修然犹豫了一下,喊出了她的名字:“余杲杲?” “嗯?”余杲杲疑惑地转身,不知道他叫她是要做什么。 “你听到了什么?”李修然问,语气清泠泠的,还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余杲杲不明就里,反问:“什么意思?” “你没听到?”李修然继续问。 学霸说话都这样吗?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余杲杲有些尴尬,不禁质疑起自己的理解能力,“你能不能说得简单点?” 李修然沉默了一会,从她身边走过,声音低醇,“别乱传。” 莫名其妙,余杲杲盯着李修然的背影想。 - 翌日六点,宿舍走廊上准点响起起床音乐。 “花开的时候,你就来看我,等你来摘最美的花一朵~” 市一中的起床音乐是宿管阿姨亲自唱的,久而久之,几乎每个学生都会唱几句《花开的时候你就来看我》。 看到自己翻唱的歌深受学生们的喜爱,宿管阿姨便在音乐平台注册了个账号,起名“伤心的美丽女人”,把自己的几首翻唱全部上传。 一中的学生来来去去,曾经风云一时的校园人物也随着时间的向前,再无人提及,但关于“伤心的美丽女人”的故事却长盛不衰,流传了一届又一届。 余杲杲躺在床上,发愣着听着起床音乐。 好学校连起床音乐都这么与众不同吗? 一首歌放完,余杲杲拿过挂在床头的军训服,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快速换上。 “你说再也没有天长地久的厮守,给我最后一次的温柔~” 第二首开始播放。 卫生间里有人,两个洗手台也被抢占,余杲杲半耷拉着眼皮,靠在一侧的墙壁上,利用等待的时间补眠。 许可容洗漱完毕,拍拍余杲杲的肩,“去刷牙吧。” 余杲杲向她道谢,急匆匆地开始刷牙洗脸。 另外四位室友整理完毕,跟余杲杲打个招呼,先行离开了。 洗漱完毕,余杲杲跑出宿舍,快到教室时猛地想起自己帽子忘拿了,又跑回去去取。等她到了教室,发现教室里除了她,其他同学都已到齐,班主任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讲台上喝水。 “报告。”余杲杲在全班同学的目光中尴尬地敲了敲门。 安静写题的李修然被她的声音打断了做题思路,沉静地抬起眸子,看着余杲杲因跑步而涨红的小脸,又想到昨晚她偷听的样子。 他不自在地低下头,水笔在草稿纸上胡乱画着,生怕余杲杲把自己的秘密抖落出去。 李修然从来没这么烦躁过。 叶云慧放下水杯,声音温柔,“进来吧。” 余杲杲缩着脑袋,快步跑到自己座位上。 正在做题的凌寒抬头,没有表情地瞄了她一眼。 人到齐后,叶云慧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听她说话。叶云慧重申了一遍军训事宜,再三强调有任何不适及时向教官和老师说,不要强撑。 说完之后,她让同学们在门口排好队,跟着老师一起去操场排队。 余杲杲排在女生队伍里中后的位置,李修然排在男生队伍里最末尾,他一抬眼,就能看见余杲杲左摇右晃的马尾,和白皙的脖颈。 李修然又忍不住想,她到底听到了多少。 六点五十是一中的早读时间,高三教学楼里发出阵阵朗读声,有在念文言文的,也有在念英语单词的。 高二的学生们在朗朗读书声里,迎着朝阳,向操场走去。 还是那个地中海,他站在主席台上,主持着军训开幕式,但这次没有废话,他简短发言几句,就把话筒交给了校长。 操场上安静的队伍突然传出窸窣的讲话声,余杲杲疑惑地看着大家。 “换校长了?” “怎么突然换校长了,之前那个呢?” 余杲杲好奇地抬头去看这位新校长。新校长是一个光头,没有头发脑袋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像一颗光滑的卤蛋。想到这里,余杲杲不禁笑出了声,前面的凌寒转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余杲杲立刻闭上了嘴。 她笑声很轻,李修然听见了,怔怔地看着她。 笑什么,在笑他吗? 新校长的发言也很简单,结束发言后,军训教官代表发言。 人群里又发出了窸窣的说话声。 “这个教官有点帅啊。” “好帅哦!” 太阳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余杲杲眯着眼睛去看教官,突然转头看了一眼男生队伍末尾的李修然,又看了眼主席台上的教官。 还是李修然比较好看。 李修然捕捉到了她看向自己的眼神。 她眯着眼睛,是在看不起自己吗? 仪式完毕,各个教官领走自己的班级,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番,又讲了些规矩,给大家重新排了位置后,就到了早饭时间。 每个班级由教官和班主任带领,前往二楼食堂吃早餐。 今年的军训食堂轮到二楼。军训期间,二楼只招待高二学生,其余年级段的学生只能去一楼吃饭。 每个班级都有固定的座位,余杲杲跟着几个女生坐下。 晒了半个多小时,余杲杲热得没有胃口,啃了两口奶黄包垫垫肚子,就不吃了,起身把餐盘放回到回收处,又坐回原来的位置,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大家吃饭的样子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无非两种样子,要么狼吞虎咽,要么细嚼慢咽。 李修然坐在余杲杲前方的桌子,出众的身高让他即便坐着,也能叫人一眼发现他。 余杲杲不自觉地望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坐得很端正。 大部分的学生因为长时间低头写字,多多少少都有些驼背,像他这么端正的,倒是少见。 她突然想起来,他写题的时候,也是这么端正。 这人不太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反而有点老干部的意味。 第5章 余杲杲不见了 吃过早饭,大家又被教官和老师们带回到操场上。 为期五天的军训正式拉开帷幕。 首先是站军姿,余杲杲站在第二行中间靠右的位置,四指贴紧裤缝,昂首挺胸,没一会儿,就汗如雨下。 整个上午在站军姿中过去。 中午依然没胃口,余杲杲还是随便吃了两口,就把餐盘放回到回收处,其他同学也没什么胃口,都吃得不多。 站在一旁的叶云慧皱着眉头,教育大家:“要光盘行动,不能浪费粮食。你们要多向李修然学习。” 大家闻言都去看李修然,他正端着不锈钢碗,不慌不忙地吃饭,餐盘里的食物已经被他消灭了大半。 胃口真好,余杲杲想,看吧,老天爷果然是偏心的,除了好看的皮囊和聪明的脑子,还给了他好的胃口。 中午大家回到寝室午休,一群鲜少运动,只知学习的小孩,经过一上午的训练,都已精疲力尽,回到寝室,也不管衣服脏不脏,倒头就睡。 十二点五十分,宿舍走廊里又响起宿管的歌声。市一中下午上课很早,一点零五分就开始上课。 军训不需要遵照上课时间,考虑到天气太过炎热,下午的军训在两点以后才开始。 叶伶俐坐在床上,眼神幽怨:“我睡得正香,就被美丽女人吵醒了。” 许可容出声安慰:“别气了,快点再躺下休息会吧,下午估计会更累。” 睡意被打断,余杲杲睁着眼睛盯着上铺的床板发呆。 这是她来到市一中的第二天,她觉得好疲惫。 一点四十,走廊又一次响起美丽女人的声音:“高二的同学们,起床啦,快点到操场集合,要军训了!” 在美丽女人的塑料普通话声中,余杲杲和室友一起出门,五人在操场边上分开,余杲杲独自往14班的位置走去。 塑胶跑道上,已经有同学席地而坐等待军训的开始。 凌寒也在,罕见地没有拿着本子写题,而是盘腿坐在地上,用手指戳着塑胶跑道。 余杲杲在她身旁坐下,向她礼貌问好,“下午好啊。” 凌寒愣愣地看了余杲杲一眼,继续低头戳塑胶跑道,声音细如蚊声,“下……下午好。” 余杲杲突然有些感动,眼眶发酸,来到市一中的第二天,她终于和她的高冷同桌搭上话了。 都说万事开头难,她坚信一旦开了头,之后只会会越来越好。 下午不站军姿了,下午练停止间转法,简单来说就是——向左转、向右转和向后转。 每个学校军训,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左右不分的同学。教官把那两个刺头叫出来,单独训练,其他同学则原地休息。 “向左——转。” 两个同学向右转。休息的同学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被笑声感染,余杲杲也跟着笑。 李修然板着脸坐在边上,目光沉沉地看着余杲杲。 她是不是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也这么笑自己? 叶云慧撑着伞走到教官身边,说了几句什么,教官点点头,叶云慧转身,视线在坐在地上的学生们面上逡巡,最终落在了余杲杲身上,“余杲杲,跟老师出来一下。” 李修然觉得额角的神经好像跳了一下。 叶云慧喊余杲杲做什么?是因为自己那件事吗? 一个多小时以后,余杲杲抱着两套夏季校服、两套秋季校服和一件冬季棉服回到了操场。 余杲杲把校服放在了同学们的水杯右侧,坐在水杯左侧的李修然抬头看她。 原来是去领校服,他松了口气,但还是觉得胸口紧紧闷着,难受极了。 教官还在给那两个刺头加练。余杲杲坐回到凌寒身边,背后被人戳了一下。她回过头去看,是班长张千帆。 张千帆指了指她放在不远处地上的校服,“你以前不是一中的吗?” 余杲杲点头,但没有告知他自己借读生的身份。张千帆以为是转学生,没有再问,只说如果有不适应的地方,可以跟他说。 收回视线时,却发现第四排最右侧的李修然,正歪着头眼神定定地看着她。余杲杲肩膀一颤,慌张地转身回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慌张。 捕捉到她眼神里的慌张,李修然也跟着心慌,她是不是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张千帆了? 下午四点,教官让同学们回到寝室打扫内务,稍后要检查。 昨天报到的时候,家长们已经打扫过寝室了,大家只需要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再把自己的物品都收拾起来锁进柜子里即可。 因为是混寝,需要两个班的教官都来检查打分。 13班的教官和班主任来得很快,他对103寝室的内务很满意,除了豆腐块叠得不太标准。教官亲自给几个女生演示了一遍叠法,又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五个女生边吐槽军训边等待14班的教官与班主任,但迟迟未来。 许可容有些疑惑地说道:“不来了吗?” 大伙都摇摇头说不知道。 隔壁13班寝室的一个女生敲门,让许可容她们下楼集合。许可容一行人拿上帽子,就出门了,寝室里只剩余杲杲一人。 - 食堂里,叶云慧焦急地数了一遍又一遍的人数,发现始终少了一个人,乌泱泱的食堂,她又怎么都想不起少了的那个学生是谁。 叶云慧拍拍手,让同学们停止吃饭,听她说话,“大家都看一下,自己室友同桌是不是都在食堂了。” 李修然转头听叶云慧讲话,目光在几张餐桌上扫视,他的室友们现在正在大快朵颐地干饭,没丢。李修然没那么热心肠,确保自己室友没丢就够了。 忽然,他想起什么,转头看了眼后方的餐桌,好像是少了个人——那个偷听他跟老师说话的余杲杲。 凌寒也发现了余杲杲不见了,但她太过内向,正在心里犹豫怎么跟老师开口。 李修然在这时突然举起手。 “怎么了,李修然?”叶云慧走到他身旁,问道。 “余杲杲不见了。”李修然淡淡地回答,继续低头吃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其实心中凌乱慌张。 毕竟余杲杲,是全校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 叶云慧又数了一遍人数,发现不见了的学生就是余杲杲。她清清嗓子,“大家先吃饭,不许浪费,有事情找13班的班主任或者段长。” 第6章 骄傲不能当饭吃 教官和班主任迟迟不来,被困意席卷的余杲杲歪着身子在床上睡着了。 直到刺耳的电话声响起,余杲杲才结束和周公的约会。 是寝室里的座机。 市一中不允许学生们带手机,为了确保学生与家长的联系,给每个寝室装了座机。 余杲杲走到座机旁,屏幕上显示的手机号不认识,可能是另外四个室友的家长来电,她深呼一口气,拿起了听筒,“喂?” 听到余杲杲的声音,叶云慧如释重负,人没事就好,不然她就是千刀万剐,也无法向家长交代。 “杲杲,你在宿舍啊。老师这就过来,你等下记得给我开门。”叶云慧挂断电话,匆匆向宿舍跑去。 余杲杲不喜欢戴手表,不知道时间,座机上的时间显示是错误的,看着窗外的天色,她也分辨不出现在究竟是几时,以为现在还没到五点。 叶云慧来得很快,余杲杲给她开了门,发现只有班主任一人,教官没来,有些奇怪。 “你……”叶云慧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在宿舍里待着?不舒服吗?” 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这么问,余杲杲睁大眼睛,摇头说:“没有不舒服。” 听了回答,叶云慧心中愠怒,没有不舒服,那待在寝室里做什么,让老师担心,“那怎么不去集合?” “啊?集合?”余杲杲懵了。 看余杲杲着无辜的表情,叶云慧多少也猜出来了,这孩子不是故意的,这中间可能有些误会,压下怒意,柔着声音问:“同学们都在食堂吃饭了,你怎么不去?” “我……我不知道,我在寝室里等着检查内务。”余杲杲支支吾吾地回答。 叶云慧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余杲杲是混寝,是需要两个教官一起检查评分的,她和教官把余杲杲给忘了。 \"杲杲,对不起,老师把你给忘了。\"叶云慧语气诚恳地给余杲杲道歉。 很多大人都觉得不必给孩子道歉,总是固执地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但叶云慧不这么想,未成年的小孩反而更应该得到大人的尊重。 听到老师的道歉,余杲杲突然就掉起了眼泪。 她是不愿意借读的。她在县一中有朋友,还能每天回家见到父母和奶奶,虽然成绩一般,但也能保证上个二本,她没有什么宏大的追求,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很满意。 市一中千好万好,可是远离朋友,远离家人,还要住校,每一点单拎出来都是她无法接受的。 只是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所以才答应借读。 她第一次离开父母这么久,现在又被老师和教官遗忘。 堆积在一起的伤心情绪如大坝决堤。 叶云慧没带纸巾,手忙脚乱地用自己防晒服的袖子给余杲杲抹眼泪。 十六、七岁的小孩,他们的世界很小,只有父母、老师和同学。在大人眼里看似无足轻重的事情,落在孩子的眼里,如同天塌。 叶云慧也是从这个年纪经历过来的,她明白自己的疏忽,对于学生而言,是多么大的伤害。 余杲杲委屈地趴在叶云慧怀里哭了一会,随后胡乱抹了两把眼泪,向叶云慧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老师,没事了。” 孩子轻飘飘一句的“没事了”,让叶云慧心都揪紧了,她把余杲杲搂在怀里,用手拍着余杲杲的背安抚,“对不起,杲杲。” 余杲杲洗了把脸,收拾好情绪,叶云慧牵着她走出寝室。已经错过饭点,食堂没饭,长身体的孩子可不能饿着。 今天晚上的活动是给学生们观看国防纪录片,叶云慧站在路边给13班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拜托对方帮自己看管一下班级,自己晚些赶到。 叶云慧带着余杲杲去了教师宿舍,用自己的小电锅,给余杲杲煮了碗面。 余杲杲吃得很慌,叶云慧笑着让她慢点吃。 刚见到余杲杲的时候,叶云慧对她的印象算不上好,没参加分班考却分到实验班,明晃晃的关系户。 再加上借读生的身份,在原先的学校成绩再好,但到了在一中最多也就是个中等水平。 今天余杲杲的表现,让叶云慧看到余杲杲阳光坚强的一面,学习好坏都是次要,只要拥有美好品德,都是好孩子。 吃完面,余杲杲主动提出要帮老师洗碗,叶云慧拒绝了,带着余杲杲回了教室。 教室里一片漆黑,白板上播放着纪录片,光影明灭。余杲杲借着屏幕的光,从后门溜了进来。 凌寒看见她来了,压在心间的大石头终于放下,她小声地问余杲杲:“你去哪了?” 余杲杲觉得这个故事有点丢人,便随口胡诌了一句:“有点中暑,忘记告诉老师了。” 叶云慧站在讲台一侧,数了一遍人数,确保没再丢学生后,走到了最后一排,拍拍李修然的肩,把他叫了出去。 李修然跟着老师走到了东面的大平台。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叶云慧问。 李修然是孤儿,符合贫困生的认定标准。上次在报告厅,她把李修然叫出去,为的就是贫困生申请的事情。 少年昂首挺胸,振振有词,坚持不申请,认为自己不需要。 那一刻,叶云慧终于明白为什么高一的班主任评价李修然自卑又骄傲。 非常精准的评价。 她能理解这个年纪的小孩把自尊看得比天还高,但是生活是残忍的,骄傲不能当饭吃。 虽然李修然有孤儿补贴,不至于落到吃不上饭的地步,但多一份补贴,生活也能轻松一点。叶云慧好说歹说,才换回李修然一句“我考虑一下”。 “我不想申请。”李修然一意孤行。 能劝的话在昨晚都说遍了,深深的无力感蔓延至叶云慧全身,她无计可施,彻底败给了李修然的骄傲。 “好。老师尊重你的决定。” 李修然以为她讲完了,转身就要回教室,叶云慧又突然喊住他。 叶云慧走到李修然面前,抬头看这个高出自己一个脑袋的“小大人”,语重心长地说:“李修然,骄傲不能当饭吃的。就像物理里的能量守恒原理一样,如果你选择骄傲,那骄傲就一定会让你失去什么。” “那就失去吧,我无所谓。” 话语里带着浓稠且厚重的苦涩。 李修然的眸子比黑夜还要深沉,这不该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该流露出的眼神。 叶云慧无力望天,但愿吧,但愿这个孩子人生路可以走得顺畅些。 没有老师的看管,教室里叽叽喳喳,李修然从后门走进教室,看了一眼抬头认真看纪录片的余杲杲。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教室的。 不知道她消失的时间都在做什么。 李修然收回视线,拉开椅子坐下,一瞬不瞬地盯着余杲杲。她依旧认真看着纪录片,李修然不明白这纪录片有什么好看的,他更愿意把时间花在多写几道题上。 坐了一会,李修然起身,往三楼的班主任办公室走去。叶云慧看见李修然,以为他是改变主意了。 李修然摇摇头,说:“我想回宿舍学习。” 他不想看见余杲杲。 第7章 苹果 五天的军训时间很快过去。 军训阅兵仪式将在周六上午举行,仪式结束后,大家就可以放学回家,周日下午六点晚自习前返校即可。 塑胶跑道上,十四个方阵严阵以待。操场铁丝网外,家长们翘首张望,视线来来回回,焦急地寻找自己的孩子。 仪式开始,同学们气宇昂昂,步伐矫健,口号铿锵。地中海站在卤蛋校长旁边,笑呵呵地举着手机给每个班级拍照。轮到14班时,站在主席台下的叶云慧叶走上了主席台,站在地中海旁边,也举着手机拍照。 卤蛋校长深知学生们不爱听长篇大论,表彰结束后什么也没说,只大手一挥,留下两个字:“散场。” 人群瞬间沸腾,同学们如脱缰的野马,涌向操场出口处,奔向父母的怀抱。 胡文英和余建雄看着面前晒得黝黑的女儿,又好笑又心疼。胡文英搂住女儿,带着女儿往宿舍走,眼睛里满是心疼,“哎哟,我的漂亮小宝贝,怎么晒成这样了?妈妈给你买的防晒,你没有涂吗?” 余建雄虽然也心疼,但嘴上却说着:“小孩子,磨练磨练才能成长,你也别太心疼了。” 胡文英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板着脸问丈夫:“你什么意思?我女儿平白无故比别人多了一次军训,我心疼一下怎么了?” 余建雄不敢说话了。 余杲杲领着父母到了宿舍,其他室友的父母也在,余父余母跟其他家长客气地打了个招呼,拿过余杲杲的书包,一家三口就往外走。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余建雄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女儿,问身旁的妻子:“要不要在市里租个房子陪读?杲杲上学多累啊,这才住校几天,感觉她都瘦了。” 胡文英一听就笑了,老余这人嘴上说着别心疼孩子,但实际心疼得不得了,尤其是对女儿,真的是从小宠到大,就是余杲杲放个屁,老余都要在旁边鼓掌夸真厉害。反观对儿子余阳阳,老余巴不得他一年都住在大学里头,别回家添堵。胡文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头问后座的女儿,“杲杲,要不要给你租个房子,咱们不住校了,办走读吧?” 市一中几乎都是住校生,只有住在附近的个别学生才会走读,一个年级的走读生可能也就五位不到。她不想做一个特殊的存在,于是摇摇头,“不要。大家都住校,我不想走读。” 余父余母向来尊重孩子,余杲杲说不要,他们也不会勉强。但还是心疼孩子,市一中每周六中午才放学,回家睡一觉,第二天又得去学校,休息时间屈指可数,还要浪费两个小时在路上。 胡文英叹了口气,“杲杲,咱们还是租个房吧,周末住。每周从县里市里来回要两个多小时,上学这么累,别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了,拿去睡觉多好啊。” “那你们呢?”余杲杲问。 余建雄笑了,“爸爸妈妈每周六从县里过来陪你,好不好?” “好!但是你们每周开车来回,也挺累的。不用每个星期都来,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被宝贝女儿关心,余建雄笑得更高兴了,“怎么会累呢!爸爸妈妈一想到要来看你,浑身充满力量。那个英文怎么说来着,power!” 余建雄普通话都说得不太标准,更别提英文,power被他读得像“破儿”,把余杲杲逗笑了。 周日一大早,一家三口又开着车回到市里。昨天晚上余父联系了几个房产中介,约好今天早上来看房子。 余建雄本来想把房子租在市一中周边,但市一中远离市区,周边的居民几乎都选择了出国打工,只剩下老人小孩,荒凉又偏僻,一没有美食,二没有娱乐。住在一中附近还不如让余杲杲申请周末住校,至少更安全。夫妻二人一商量,决定租在市中心,市中心到一中只需要二十分钟左右车程,孩子周末放学还可以约上同学一起在附近吃东西、泡图书馆。 第一套房子位置好,附近有市图书馆和三甲医院,周边交通也便利,还有公交直达市一中,就是破了点,是老式筒子楼。 第二套房子位置偏了点,但是是刚验收的新房,小区绿化好,住户素质也高。 夫妻俩把选择权交给余杲杲。 余杲杲思来想去,最后选了第一套——康乐住宅区的一套小三居。余建雄当场跟签了合同交了钱。 中午,夫妻俩带着余杲杲在附近吃了午饭,又去超市采购了一些生活用品。 余杲杲拿着脸盆跟在父母身后,到单元楼下时,走在前方的奶奶手里的塑料袋突然破裂,几颗苹果滚落在地。 胡文英“哎哟”了一声,立刻放下手里的水桶扫把,去帮老太太捡苹果。余杲杲见状,也把手里的脸盆放下,跟着母亲一起捡苹果。 余建雄从车里拿出一只无纺布袋子,把妻子和女儿捡起来的苹果都装了进去,递给老太太,“老太太,你的苹果。” 老太太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接过苹果,“谢谢啊,谢谢啊。” 简单收拾了一下新家,胡文英带着女儿去办了银行卡,余建雄去附近批发店给女儿买了两箱牛奶,又去水果店买了苹果、葡萄和柚子。 余杲杲看着后备箱里的东西,失笑,“太多了,我吃不掉。” “吃不掉就分给同学,”胡文英坐在副驾驶里涂口红,“你要和同学处好关系,但是如果他们欺负你,那你就别处了,一定跟爸爸妈妈说。” 夫妻俩把余杲杲送到寝室就走了,临走前嘱咐余杲杲要记得每天喝牛奶,不要熬夜学习,按时睡觉,考不上大学就考不上吧。 “你爸妈真有趣,”许可容抱着书坐在床铺上,“我爸妈只会说考不上大学就把我腿打断。” 五点一到,余杲杲和许可容一起去食堂吃晚饭。余杲杲的饭卡还没完全办好,许可容便帮她代付。为了表示感谢,余杲杲拿了几瓶牛奶,又分了点葡萄和柚子给她。 回到教室,教室里只有凌寒和李修然。余杲杲把手里牛奶、水果放到板报下方的储物柜里。放好后,她抬脚回座位,脚步却在经过李修然身旁时一顿。 李修然的书箱上放着一只无纺布袋子,上面赫然印着“文英礼品制造厂”——这是余家的工厂。 他怎么会有厂里的无纺布袋? 注意到余杲杲的目光,李修然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抓起那只袋子,塞进抽屉里。 这是返校前,奶奶塞给他的苹果,奶奶说半路上塑料袋破了,过路的一家三口好心地帮自己捡起来了,只是可惜有几个苹果摔烂了。 他不能让余杲杲看到烂了的苹果,即便她知道自己的秘密。 第8章 身份败露 晚自习铃响,叶云慧拿着笔记本来到教室,站在门口清点人数,人数无误后,她拍拍手,“最后两排的男生跟我去一楼搬教材。” 男生们闻言站起,跟着叶云慧下楼。 一个男生边走边抱怨:“从一楼搬到五楼,半条命都得没了吧。” 李修然沉静地走在最末尾。余杲杲突然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他没有一点十几岁少年该有的样子,永远一副平静又稳重的样子,像是一颗生长千年的古树,在寒来暑往里不悲不喜地扎根生长。 是什么造就了他这副性格? 分发完教材,叶云慧让各科课代表把暑假作业收一下,嘱咐大家晚自习要安静,她先去开班主任会议。每周日晚上六点半是固定的班主任会议时间。 军训结束后的第一个晚自习,没有作业,大家都无事可做,叶云慧一走,大家都哄闹起来,叽叽喳喳讲着话。 语文课代表在讲台上清点作业数,怎么数都少一本,旁边的数学课代表也说自己少了一本,其余课代表也纷纷表示自己少了一本。 班长张千帆一听,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哪位同学没交暑假作业啊?” 余杲杲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右手,张千帆一看是她,立马笑着给课代表们解释:“她是转校生,没有暑假作业。” 前排的女生转头看余杲杲,“你是转校生啊?” 余杲杲内心心虚地打鼓,“我是借读的。” “借读?那你原来是哪所学校的?” 前排的女生忽然拔高声音,全班都能听见,连沉浸在学习中的李修然都抬起头看她们。 余杲杲报出了学校名,对方一听就蹙起眉头,“这个学校……” 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但余杲杲的直觉认为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经过这么一番,班里几乎都知道余杲杲是借读生了。 凌寒依然低着头写东西,无事可做的余杲杲小声问她:“你在写什么?” “在背历史。” 十月份要参加学考,作为理科生,凌寒需要参加文科科目的学考。她的记忆力比较差,但她坚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余杲杲都快忘了学考的事情,被凌寒一提醒,无事可干的余杲杲找到事情做了。她从书箱里抽出三本厚厚的历史书,其实她的文科成绩不错,尤其是历史,只是不爱背书。分科的时候,班主任振振有词认为女生就是学不好理科,余杲杲觉得这是一种刻板印象,她偏要证明给大家看女生也可以学好理科。 可是要怎么证明啊?她那点斗志,在市一中待了一个星期就耗尽了。 余杲杲长吁一口气,举起厚厚的历史书顶在脑袋上,整个人沮丧地趴在桌面上。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响。广播站的音乐紧跟其后。 “……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我已分不清爱与恨,是否就这样……” 这首《无法原谅》常年占据市一中广播站歌曲播放量第一的宝座,作为电视剧《回家的诱惑》的主题曲,市一中的学子们都喜欢借这首歌抒发自己的思家之情,就像诗人们爱用明月、鸿雁来表达自己的思乡之情一样。 听到音乐,班级里沸腾了一下,几位同学坐在座位上发出哀嚎。 “不、想、上、学!” “周六能不能快点来啊!” “有没有人把学校炸了啊啊啊啊!” 把脑袋埋在历史书里的余杲杲把课本微微举起,圆溜溜的眼睛在教室里转了一圈,辨别清了声音的来源,她准备重新把自己埋在历史书下,自欺欺人地接受知识的洗礼。 正准备放下手,目光却和门口握着保温杯的人相撞。 又是李修然。 余杲杲快速地收回目光,又埋到历史书下。 站在门口的李修然一愣,握着保温杯的手用力收紧了几分,但他向来冷静自持,不轻易流露情绪,很快就安顿好自己的情绪,面不改色地坐回到座位上。 过了一会,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响起。 叶云慧踩着高跟鞋,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还在吵闹的同学立刻安静下来,等待班主任的到来。 余杲杲叶心不甘情不愿地直起身子。 除了那本黑色的班主任笔记本,叶云慧左手端着一沓册子,右手拿着一叠卡片与一团绿色的挂绳。 叶云慧视线在教室内扫视,座位都坐满了,自从上次不小心把余杲杲丢了以后,她现在每到班级,都必须清点一遍人数才放心。 翻开笔记本,按照记录的内容,叶云慧给同学们开了个简单的班会。 “张千帆你上来把校牌发一下。” 不同于其他学校别在左胸口的校徽,市一中的校牌像打工人的工牌一样,需要佩戴在脖子上,因此也被学生们戏称为“狗牌”。校牌的颜色不是全校统一的,高一是蓝色,高二是绿色,高三是黄色。升入高二,又重新分了班,需要重新发放新的校牌。军训期间,叶云慧带余杲杲去拍单寸照,也是为了制作校牌。 张千帆在台下发放校牌,叶云慧在台上继续给大家开班会。 “早晚自习检查的时候,记得戴校牌,其他时间随便你们。” 余杲杲把照片塞进卡套里,看着自己的校牌,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可以把她拍得这么丑? 觉得丑的不止她一个,周边的几个同学也忍不住吐槽太丑了,比身份证上的照片都要难看,约着周末要去买点贴纸把自己的照片贴住。 “好了,拿到校牌就戴上吧,等会值周班就该来检查了。下面说第二件事,千帆,你把选修课手册发下去。” 选修课手册?余杲杲茫然地看看周围。 同学们听到选修课手册,眼睛都发出亮光。 “你选什么课?我跟你一起好不好?” “我要上红楼梦赏析,我高一上了一年,可有趣了。” 教室内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余杲杲轻轻地戳了戳凌寒,“选修课手册是什么?” 凌寒瞄了一眼叶云慧,看她没看过来,小声地给余杲杲解释:“就是每周三,只上语数英和选修课。选修课需要大家去系统上抢课,至于有什么课程,手册上会写。” 这么一解释,余杲杲心中了然,不禁感叹好学校就是不一样,竟然还有选修课,这不妥妥地提前体验大学抢课吗? 叶云慧拍拍桌子,“都安静一下,要讨论留到晚自习之后再讨论。下周日早上九点抢课,大家不要忘记了,课程先到先得,记得提前规划好自己的课表。” 余杲杲翻开手册,上面的课程五花八门,有电影赏析、走近历史人物、单反摄影、钩针等等。 “第三件事,咱们得收一下班费,这个由千帆你去负责,班费的保管与支出也由你们自己负责。好了,就这几件事,大家学习吧。” 大家都已无心学习,教室里全是簌簌的翻手册的声音,还夹杂着细如蚊声的讨论。 叶云慧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大家去了。 凌寒依然在背书,余杲杲拿着手册转身询问身后的张千帆。选修课程跟高一时候大差不差,只有个别课程有所变动,张千帆很热情地向她介绍自己所了解的部分课程。 一顿介绍下来,余杲杲心里大概有底,跟他说了声谢谢,就要转过身。 意外地,又撞上第二组最后排的李修然的目光。 他的目光冷冽又刺人,像尖刀一样划过她的皮肤,她心里一抖,做贼似地转了回去。 这人真奇怪,还是离他远点好了。 第9章 石子 周一,高二的课程正式拉开帷幕。 上午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响起,紧接着就是大课间的音乐,大家迅速在教室外排好队,站在队伍最前端的体育委员手里举着班牌,带领大家跑向操场。 今天是正式的开学典礼。 卤蛋校长洋洋洒洒地念着开学寄语,内容跟地中海在报告厅说的差不多。主席台上振振有词、慷慨激昂,主席台下一个个灵魂出窍、萎靡不振。 余杲杲双手背在身后,低头踢着石子。 卤蛋校长的发言终于结束,话筒交到一个瘦竹竿手里。瘦竹竿“喂喂”两声,在学生们急切的目光里不疾不徐地开口:“下面表彰一下优秀学生。听到名字的同学,请到台上来领取奖状与奖学金。” 听到奖学金,一直低着头的余杲杲忽然抬头,想到这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又低下头。 瘦竹竿按着班级顺序在念名单,出于好奇,她戳了戳站在自己右边的张千帆,“班长,奖学金多少钱啊?” 张千帆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五百?或者一千?” 名单已经念到高二(13)班,余杲杲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听14班的优秀学生名单。 “……高二(14)班,凌寒、李修然……” 听到自己同桌的名字,余杲杲开心地为她鼓掌,凌寒和周边的几位同学都转头看她,余杲杲尴尬地放下手,装作无事发生。 李修然从队伍最末端走出来,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主席台。 在经过余杲杲身旁时,她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冷了下来。这个人真的太奇怪了,都拿奖学金了也不知道笑一笑的。 余杲杲继续踢石子。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太阳好晒,她好累啊。 李修然领好奖状下台回到队伍,远远地就看见余杲杲在踢石头。下一秒石头踢到了他的脚边,他怔愣一瞬,跨过小石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不小心把石子踢出去,还踢到了李修然面前,余杲杲有一种小孩子犯错被抓的错觉。 在第三节课上课铃响起之际,开学典礼终于结束。 回到教室,数学老师正坐在讲台边上刷手机。看到学生们回来,收起手机,准备上课。 四十分钟的课程,对余杲杲而言度秒如年。铃声一响起,她脱力地瘫在桌面上。 为什么?为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啊!!!课本上的每个字她都认识,连起来怎么就看不懂!!! 她又重新思考起分科时班主任说的话,他说女生学不好理科。虽然余杲杲也很想高考后拿着录取通知书甩在他脸上,叫他好好看看,女生也能学好理科,但是现实残忍地摆在她的面前,她连数学都听不懂,真的可以学好理科吗? 沮丧侵袭她的四肢百骸。 余杲杲坐起身,使劲搓了搓脸,想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一旁的凌寒犹如笔下生风,笔尖“唰唰”地纸张上游走。余杲杲瞥了一眼,发现她在写今天的数学作业。 写这么快?她都会了??? 余杲杲震惊地看着她,凌寒注意到她的目光,转头问:“怎么了?” “你都会了?”余杲杲指着凌寒的作业本问。 凌寒有些诧异地点头,今天教的内容很简单,大家应该都能听得懂,不知道她在惊讶什么。 余杲杲又一次摊在了桌面上,她感受到了人和人的智力的参差。 后面两节分别是物理与历史,历史课主要是针对学考的复习,一节课下来,余杲杲学得比物理课轻松得多。 中午饭点,大家都结伴去食堂吃饭,余杲杲的饭卡里没有钱,她只好去小卖部买了个三明治带回寝室吃。 寝室里没有人,她放下书包,蹲在座机旁,给胡文英拨去电话。 胡文英刚忙完,正和丈夫坐在办公室里吃午饭,女儿的电话适时响起,她连忙开了免提和丈夫一起听电话。 “杲杲,吃午饭了吗?” 余杲杲看了看手里的三明治,“吃了,吃的一楼食堂,点了个盖浇饭。” 胡文英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儿语气里的不对劲,不似往常那样活泼了,心中警铃大作,关切地问道:“宝贝,怎么了?生病了还是上学不开心了?” 正在吃饭的余建雄把手里的筷子一丢,囫囵地咽下口腔内的食物,坐到妻子的身旁,着急地问电话那头的女儿:“你有没有被欺负?” 听到父母的关心,余杲杲不禁笑了起来,安抚他们:“没有,我没有被欺负,也没有生病。” 胡文英稍稍松了口气,继续问:“那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爸爸妈妈说,爸爸妈妈是大人,会帮你解决问题的。” 余杲杲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觉得学习有点吃力,听不懂……今天我只听懂了语文和历史……我是不是不适合读理科啊……” 听到女儿的回答,夫妻俩彻底放下心,余建雄安慰她:“又不是每个人都要当天才,总要有人扫大街的。” 余杲杲听到电话里胡文英重重地捶了余建雄一拳,“你怎么说话的!我女儿怎么可能扫大街!” 发觉自己说话不妥的余建雄急忙改口:“爸爸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跟你妈妈不需要你当什么天才,你学习好和不好,都是我们的宝贝。” 胡文英在旁边补充:“对对对,你爸就是这个意思,他嘴笨,你不要和他计较。” 余建雄继续说:“杲杲,今天是你这个学期第一天上课,不要轻率地下结论。你再坚持几天,如果真的觉得不适合学理科,咱们就换。实在学不进去,你就多吃点饭。” 有了父母的安慰,余杲杲的心情转悲为喜,“知道了,我再坚持一下。” 挂断电话,余杲杲又恢复了斗志,她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三明治,背上书包回教室。 她要学习!发疯般地学习! 同学们都去吃饭了,教室里只剩下凌寒和李修然。 学霸之所以能成为学霸,是因为他们不吃饭,用知识充饥吗? 余杲杲敬佩了看了看他们,坐回到座位上。一路从寝室跑回教室,她汗如雨下,打开水杯想要喝水解渴。水杯的重量告诉她水杯里没有水。 她把水杯上的挂绳套在手腕上,晃晃悠悠地哼着歌跑去西边楼梯口接水,腕上的水杯一下一下地晃荡着。 走在她身后的李修然看着她雀跃的背影,有点想不通,她没有烦恼吗?为什么总是这么快乐? 李修然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探究的意义,远不如做数学题和物理题来得有趣。他加快步伐,如一阵风似的从余杲杲身旁走过。 余杲杲看着李修然,原来学霸也喝水啊,知识的海洋不够他喝的吗? 第10章 你不是想吃吗? 西边楼梯口共有两台饮水机,李修然正在其中一台机子前接水,余杲杲做贼心虚般地走到了另一台机子前。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对不起李修然了。可能是因为他的那句“别乱传”?可是她也没传什么。 余杲杲偷偷瞥了他一眼,马上收回视线。 就是这惊鸿一瞥,余杲杲发现他长得其实非常好看。寸头多么考验颜值的发型,他都能驾驭,如果他能收起他那冷若冰霜的脸,多笑笑,那她勉强可以封他为一中之光。 再看一眼。 李修然似有察觉地回看过来,锐利的眼神像要把她凌迟了。 被抓包了。好尴尬。余杲杲似乎听见几只乌鸦从自己脑袋上飞过的声音。 她冲他嘿嘿一笑,“嗨,李修然,你也接水啊?”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李修然。 李修然敷衍地“嗯”了一声,拧好保温杯的盖子,往教室走。 余杲杲在接水处转了两圈,等李修然已经回到教室,她才回去。 坐回到位子上,余杲杲打算先复习早上数学课的内容,再把数学作业写了。但她高估自己的自学能力,研究了半天,依然介于懂和不懂之间。 不上不下的中间地带往往最令人难受。 凌寒还在学习,贸然打扰别人学习不太礼貌。这时班级里虽然有不少同学已经吃晚饭回来,但大多她连名字都喊不出来,也不好意思问问题。 张千帆适时出现。 余杲杲拿着课本,转头跟他说话,“张千帆,我可不可以问你数学题?” 张千帆喝了一口水,“可以,但是我数学不是很好。” 学霸的自谦罢了。在场所有人里,只有她是当之无愧的数学学渣。 余杲杲指着课本上的例题,“这道题,这一步为什么突然就跳到了下一步?” 张千帆看了一眼题目,很简单,解题步骤也已经非常详尽,属于看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他有些犯难,这有什么讲的必要吗? 他尽力地给余杲杲讲解了两次,但她都说听不懂。 “呃……”张千帆再一次努力组织语言,但失败,“要不你问问李修然?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讲。” 问李修然?他看起来不是那种会给人讲题的性格。 “这太……” “李修然,这题你教教她?” 麻烦了吧……剩下四个字还没说完,李修然已经抬头看了过来。 “不用了!”余杲杲抓起课本和纸笔,转了回去。 张千帆嘿嘿一笑,“没事了,李修然,你写题吧。” 李修然低头继续写题。 又自己研究了一会数学,余杲杲终于…… 撑不住睡着了。 她在上课铃中醒来,这十分钟睡得她头皮发麻,好一会才缓过来。 下午第一节是英语,老师的英语念得很有腔调,不像余杲杲之前的老师,一股中式英语的味道。 很有腔调就意味着,老师在台上叽里呱啦,余杲杲在台下昏头昏脑。 整堂课下来,她要对“i have a question for you”这句话应激了。 她对学习的斗志再一次被击溃。 下午只上只上三节课,剩下两节是自习。余杲杲趁课间去了趟财务室,把银行卡和饭卡绑定,只要到了周三,她的饭卡就有余额了。 回来后,她利用两节自习课的时间将自己会做的作业先完成,准备把最吃力的数学与物理放在晚自习解决。 五点一到,同学们“腾”地一声就站了起来。 “快走,快走,不然又要排队。” “真羡慕二楼的班级,可以少爬几层楼,吃饭都能快点。” 余杲杲合上书,抓着钱包去小卖部买了饭团,本想坐在小卖部里吃完。想到放在教室储物柜里的牛奶,她拿着饭团回了教室。 凌寒和李修然还坐在教室里,像两座岿然不动的大山。 他们不会饿吗? 李修然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低头专心学习。 佩服!余杲杲瞬间对李修然肃然起敬,在心中暗暗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凌寒倒是很诧异余杲杲的出现,小声问她:“你不吃饭吗?” “吃这个,”余杲杲扬扬手里的饭团,“你呢,你不去吃饭吗?” 凌寒摇头,“吃的,现在排队的人太多,我晚点去。” 余杲杲点头,把手里的饭团放在桌上,去教室后面的储物柜里拿牛奶。拿了一盒就准备锁柜门,她回头看了眼凌寒,又拿了一盒。 她把牛奶放在凌寒桌上,凌寒眼里闪过意味。 “请你喝,”余杲杲用吸管戳开牛奶,“你吃完饭有时间吗?我想请你教我题目。” 凌寒把牛奶推到余杲杲桌上,“可以,但是牛奶不要。” 余杲杲又推了回去,义正词严地说:“为什么不要?凌老师教我做题,这是我给你的学费。” 凌寒有点被她说服了,但还是不收,“张千帆教你做题了,你没有给他牛奶。” 原来是顾虑这个,余杲杲嘴里塞着饭团,含糊不清地回答:“这个啊,是我疏忽了,等他回来我补给他。你就收吧,你可以先不喝,如果等会张千帆收了,那你再喝。” 凌寒这才收下,她看了一眼黑板上悬挂的闹钟,到她吃饭的时间了,“那谢谢,我先去吃饭了。” 学习上的不愉快很快被饭团和牛奶治愈,但她今天消耗太多脑力,饭团和牛奶不够填饱肚子,她又懒得去小卖部,想起余建雄给自己买的水果,她去储物柜里拿了柚子。 锁柜门的时候,余杲杲突然想到别人的柜子里都是书本,而她的柜子里不是牛奶就是水果,有点好笑。 李修然听见似有若无的笑声,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 笑什么?笑他吗? 难得见他有点表情,余杲杲有点兴奋,但是她捉摸不透李修然为什么皱眉头。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柚子,他是想吃柚子吗? 柚子是已经剥好皮了的,余杲杲掰了几瓣,递给李修然。 “什么意思?”李修然没接。 “你不是想吃吗?” 李修然转了回去,语气不咸不淡,“我不想吃。” 不吃拉倒,余杲杲抱着柚子回了座位。 五点半的时候,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李修然起身去了食堂。 第11章 李修然你来教她 五点半的食堂,用餐的同学寥寥。食堂的叔叔阿姨也开始擦拭桌子,整理卫生。 李修然走到饭菜窗口,菜品已经不多,能剩下的几乎都是同学们不爱吃的那几样,比如清炒苦瓜。 对于吃饭,李修然并不挑剔,在他看来,吃饱才是第一位,美味次之。 窗口的阿姨亲切跟李修然打了个招呼。 一中近一千五的学生,来来去去,她能够记住的,大多是因为印象深刻,李修然便是其中之一。 他总是每天下午固定时段出现,点两个最便宜的素菜,只有周三才会点一个荤菜。久而久之,阿姨记住了他。 青春期的孩子胃口本来就大,更何况日日久坐课堂进行脑力活动,热量消耗得更快。很多同学除了一日三餐,还要在教室里准备一些水果零食,才能维持一天的消耗,但李修然却跟不知道饿一样,一天只吃早餐与晚餐。 食堂的叔叔阿姨们都很喜欢一中的这群孩子们,不仅打菜不会手抖,有时遇到吃饭晚了的同学,还会多送一点菜。 李修然点了两个素菜。 糖醋里脊还剩三块,根本凑不上一盘,倒入泔水桶也是浪费,阿姨大方地送给了李修然。 李修然接过餐盘,看见不锈钢餐盘上的三块糖醋里脊,他客气又礼貌地说:“谢谢阿姨。” 阿姨笑弯了眼睛,握着勺子的手在空中飞舞,“不用谢不用谢。” 吃过晚饭,李修然回了教室。他刚坐下,张千帆挂着一头的汗珠从前门进来,把手里的汽水放在桌上,跑到风扇下吹风。 余杲杲看见张千帆回来了,从储物柜里拿出一瓶牛奶,递到他面前,“张千帆,这个请你喝,谢谢你教我数学。” 张千帆没有扭捏,大方地接下,拿着牛奶朝她晃晃,笑着朝她说:“谢谢。” 余杲杲转头看凌寒,看见张千帆收下牛奶,凌寒点点头。 此时距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十分钟,李修然坐在座位上放空思绪,这是他每天固定且唯一的休闲时间。他必须对学习保持高度的紧绷,他一无所有,只能靠学习翻身。 他的目光四处游离,看看用到掉漆的保温杯,看看窗外的晚霞,看看摇摇摆摆的壁挂风扇。 最后,他看到了给张千帆递牛奶的余杲杲。 虽然李修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但对小说和偶像剧里的一些经典桥段也有所耳闻,他看着两人脸上的笑容,下意识地将他们与那些经典桥段关联在一起,他觉得烂俗极了。 无聊。 晚自习铃声如约而至。 同学们都坐回位置上,喧闹的教室立刻寂静下来。 今晚是数学老师坐班,她刚坐下,就有几个同学跑上去问她数学题,老师都一一解答。 余杲杲还在同那道困扰她已久的数学题作斗争。 凌寒跟张千帆一样,思维敏捷,会简化答题步骤,只留得分点。但余杲杲作为一个学渣,她做题必须步步详尽,省略一步,她就会感觉自己堕云雾中。凌寒教了她很久,但也失败了。 余杲杲打算去问老师,但找老师解答的同学一个接一个。 短发的女生下去了,余杲杲刚伸出一只脚,李修然捷足先登。 余杲杲没有气馁,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师生,下一个的解答名额,她势在必得。 不知道李修然问了老师什么,老师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不轻不重,但足够传达到教室的每个角落。 听到老师的笑声,一些同学都抬起了头,茫然地看着老师,有好事者直接发问:“老师,你笑什么啊?” 老师也不藏着掖着,坦然地告诉大家:“李修然刚刚问了我一道问题,我不会做。我笑我自己水平不如他,他才是老师,我是学生。” 后排一位男生大声喊道:“这就是李修然不懂事了,怎么能拿难题刁难老师呢?” 教室内登时哄堂大笑。 被打趣的主人公在大家的笑声中,不自在地走下讲台。 就是现在!余杲杲抱着课本,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指着例题问老师:“老师,我看不懂,您可以给我讲一讲吗?” 老师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她朝李修然的背影招手,“李修然,来,你来教她。” 李修然有些震惊地转头,讷讷地说:“老师……我教不了。” 余杲杲直视李修然,教不了是什么意思?是嘲讽她学习能力差吗? 还是后排的那位男生,笑声放肆,“老师,李修然教不了,那我来教!” 数学老师扫了后排男生一眼,“去去去,别捣乱,好好写作业。” 男生噤声,乖乖低头写作业。 数学老师看了李修然一眼,“回去吧。” 得到老师的应允,李修然才坐回座位上。 经过老师的解答,余杲杲终于搞懂了题目,顿时神清气爽,那些被她弄丢的斗志又被她重新捡拾起来。她脚步轻快地回到座位上,继续研究下一个问题。 晚自习在铃声中结束了,大家都纷纷收拾好书包,往寝室走。 余杲杲哼着歌整理桌面,至于书包,没有整理的必要,她没打算回寝室继续学习,自然也不需要背着书包回去。 她不慌不忙地收拾,同桌凌寒纹丝不动坐在位置上继续学习。 “你不走吗?”余杲杲好奇地问。 凌寒答:“晚一点再回去,到时候室友们也刚好洗完澡了。” 有道理。余杲杲从书洞里抽出历史书,准备好好背诵学考知识点。 背不下来!这些战争的时间到底谁能背下来!!! 凌寒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该回寝室了。余杲杲立刻合上书,跟她一起走。 两人从后门一起离开,正好李修然也起身要回寝室。 凌寒跟李修然打了个招呼,李修然微微颔首,跟凌寒说了声再见。 余杲杲好像看见了千古奇闻。 她那不爱说话的同桌和不爱说话的李修然居然会相互打招呼。 一个荒诞不经的答案浮现在心头。 他俩不会在恋爱吧?所以中午不去吃饭,是要谈恋爱?结果她突然从寝室回来,打扰了他们? 罪过啊……余杲杲在心里忏悔。 第12章 选课 第二天中午,一下课,余杲杲就抱着英语书去了小卖部,还是吃的三明治。 她一边吃一边背单词,店主阿姨端着午饭坐在她斜对面,看着余杲杲,赞赏地点头,“好孩子,真用功啊!” 余杲杲被夸得有点心虚,朝阿姨赧然一笑,继续低头吃三明治。 三明治吃完,她也不打算走。 她怕自己现在回去会打搅凌寒和李修然的约会。更何况小卖部可是有空调的,教室可没有空调,只有四台老旧的壁挂风扇吱嘎吱嘎地转着,吹不着一点风,就算吹到了也是热的。 凌寒的橡皮不见了,她找了一上午都没找到,只好认命地去小卖部再买一块新的。 掀开小卖部的门帘,凉爽的冷风迎面而来,身上沉闷的热气一扫而过。 凌寒在文具区找到了橡皮,拿了一块就走到收银台。收银台没人,凌寒左顾右盼也没有找到店主的身影,小声地喊:“阿姨,结账。” 店主吃好饭,拿着碗筷去小卖部外的水槽冲洗,凌寒的声音太过小声,被哗哗水声掩盖,店主听不到。 余杲杲听到了,想说店主在外面洗碗,抬头却看见说话的人是凌寒。 从开学到现在,余杲杲发现凌寒非常内向,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跟李修然一样只知道埋头苦读,在班级里是个近乎透明的存在。 知道凌寒胆子小,余杲杲拔高音量,冲着门外大喊:“阿姨!有人结账!” “欸,马上来。” 阿姨停下手中的活,擦干手,走到收银台给凌寒结了账,折回去继续洗碗。 凌寒走到余杲杲身边,小声地说:“谢谢。” 余杲杲挥手,笑得很灿烂,“不客气。这没什么好害怕的,你可以勇敢一点。” 凌寒点点头,这类话她听了太多遍。 可于别人而言易同反掌的事情,对她而言却难于登天。 目光看到余杲杲放在桌上的英语书,凌寒问:“你怎么在这学习?” 余杲杲灵机一动,回答:“教室太热了,这里有空调。” 非常合情合理的回答,凌寒不疑有他。 教室确实燥热难耐,凌寒也干脆坐在了余杲杲身旁,贪婪地再吹一会空调。 余杲杲看着凌寒,“你不回去吗?” 凌寒心虚地笑了起来,“想吹一会空调。” “你在这,那……李修然呢?”余杲杲问。 凌寒皱起眉头,不懂她的意思,“什么李修然?” 余杲杲有些尴尬地开口:“你们中午不是……要在一块……” “谈恋爱”三个字,余杲杲有点说不出口,只好用两只手在胸前胡乱比划着。 凌寒还是没懂,摇摇头,“不太明白。” 余杲杲环顾四周,确保没有第三人后,小声且快速地说:“谈恋爱。” 语速之快,让凌寒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凌寒着急地反驳她:“没有没有没有!” 余杲杲瞪大双眼,她搞错了? 凌寒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们……我们就是会讨论学习而已。” “对不起,”余杲杲道歉,“我搞错了……” “没事。” 凌寒和李修然只是学霸之间的惺惺相惜,无关爱情。 过了一会,余杲杲和凌寒一起回了教室。 - 时间来到了周六。 周六不需要上课,只用上三节自习课。十点十分,同学们就可以放学回家。 第三节自习课时,同学们按捺不住回家的雀跃心情,一个个都心浮气躁、焦急难耐,时不时就抬头看看闹钟,心里盘算着回家要吃什么。 距离放学还有十分钟,不少同学都开始整理书包,教室里簌簌作响。 余杲杲亦然,她从书洞抽出一本又一本的教材,全部塞进了书包里。 座位旁的窗户玻璃被轻轻叩响,余杲杲转头去看,发现胡文英与余建雄正站在教室走廊上,慈爱地看着她。 看到几天未见的父母,余杲杲惊喜万分。 铃声一响,余杲杲就背着书包率先从前门冲出去,一把扑进父母的怀抱。 一家三口在同学们的目光中抱作一团。 余建雄看了一眼女儿那鼓鼓囊囊的粉色小书包,好奇地掂了掂,打趣道:“你背的炸药包?不读书了?改当兵了?” 余杲杲理直气壮:“我是要学习的!” “好好好,”余雄建认输,“重不重?用不用爸爸给你背?” “不要,我可以的。”余杲杲得意地扬起下巴。 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往楼梯走去,背影逐渐缩小,最终消失。 李修然站在后门,看着一家三口离去的背影,心头泛起一股酸涩与羡慕。他的家里没有高大的父亲,没有温柔的母亲,只有手无寸铁的学子和老妪。 - 周日,爱睡懒觉的余杲杲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餐后,她打开笔记本,焦急地等待抢课。 笔记本电脑是她周五晚上打电话给胡文英,让他们特意给自己带来的。 电脑是有了,但是,租住的房子里没有网络。 距离抢课还有一小时,现在回县城的家中也不现实,余杲杲又是未成年,不能进网吧。 胡文英灵机一动,让余建雄出去买点牛奶水果,她去找邻居帮忙。 对门邻居不在家,好在楼下401的邻居在家,听了她们的求助,没有犹豫,立刻让母女俩进门。 401的女主人姓陈。 陈阿姨看着余杲杲,转头问胡文英:“你家孩子是一中的吧?高一还是高二啊?” “对,一中的,高二了,14班的。” 陈阿姨“哎哟”一声,“真巧,我认识一个孩子也是这个班的,这可是实验班,你女儿读书真不错。” 胡文英和陈阿姨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从孩子的学习聊到猪肉价格,油然产生相见恨晚的感触,恨不得当场义结金兰。 余杲杲坐在餐桌旁,支着下巴,听着她们谈话。 门铃声突兀地打断她们的喋喋不休。 陈阿姨聊得起劲,不想起身去开门,便指挥余杲杲,“小姑娘,帮阿姨开一下门,可以吗?” 余杲杲点头,甜甜地应了一声:“可以。” 打开门,看见来人,余杲杲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是李修然。 第13章 余杲杲,我有事找你 李修然穿着校服,手里拎着一袋苹果。 向来平静的眸子,在看见余杲杲的一刻,也震惊了片刻。垂在腿侧的右手不自觉地捏紧,手上的青筋分明可见。 那些被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东西,在一刻,赤裸且血淋淋地摊在了余杲杲面前,等待她的点评。 他已经被她发现过一次,但上一次远没有这一次来得鲜血淋漓。 李修然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在即将呼吸不过来的时候,陈阿姨喊住了他,“修然来了啊,电脑在书房,你会弄的吧。” 救过他很多次的陈阿姨,又一次慷慨无私地向他伸出了援手。 李修然不想哭,也不想表现得很难过,但不得不承认,世界自私极了,所有东西都标好了价格,唯有苦难没有门槛。 不,连苦难也是自私的,它并不会平等地落在每个人的头上,却不偏不倚地砸中他。 这么多年来,他努力挺直背脊,不让人看出压在他身上的苦难,却还是在余杲杲面前弯下了腰。 他也很想拥有一次放声大哭的机会,但十八岁的李修然不配。 李修然努力冷静下来,他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里的苹果递给陈阿姨,礼貌地说:“陈阿姨,这个给您。” “不用!”陈阿姨推了回去,“不要跟阿姨客气。” 李修然沉默地把苹果放在餐桌上,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坐在餐桌旁的余杲杲,径直往书房走去。 陈阿姨又坐回到沙发上,看着书房门,神色凝重又怅然地对胡文英说:“这孩子,就是我刚跟你说的,跟你女儿一个班的那个。” 从陈阿姨的表述里,余杲杲大致了解了李修然的家庭。 小时候的李修然身体不好,父母为给他治病,外出打工,在去打工的路上出了车祸,抢救了好几日还是走了。从此李修然跟奶奶相依为命,祖孙二人靠着低保与孤儿补贴过活。也因为贫穷,李修然的病情被耽误,晚了两年读书。在同龄人已经开始享受大学生活的时候,十八岁的李修然还在读高二。 余杲杲的内心五味杂陈。 难怪叫她别乱传,难怪中午不去食堂吃饭。她的那些困惑,此刻都得到了解答。 一个令人唏嘘不已的答案。 胡文英借口上卫生间,给余建雄打了个电话,让他多买一箱牛奶,再买些小孩子爱吃的零食。 为了不和余杲杲打照面,抢课结束后,李修然特地在书房里磨蹭了一会,忐忑不安地在书房里转了几圈,感觉门外没有了胡文英的声音,才开门出来。 陈阿姨正在擦拭厨房,看见李修然出来,拎起餐桌旁的一箱牛奶和一袋零食递给他。 李修然态度坚决地说不要。 陈阿姨说:“这不是我给你的,这是你那个同学爸妈给你的,你要还,你就亲自还给他们好了。” 李修然颤抖着手收下了。 他宁愿这是陈阿姨给他的施舍,也不想要余杲杲的同情。 坐在玄关处穿鞋时,李修然拿起自己那双洗到发白的黑色帆布鞋,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校服,自嘲地笑了笑。 余杲杲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她可以在不上学的时间里穿自己的漂亮衣服,可他只能穿校服。甚至除了白色的夏季校服,他没有一件白色的衣服。因为白色不耐脏,容易被人看出他的家庭的窘迫。 李修然穿好鞋,跟陈阿姨道别,拎着东西下楼,拐进了隔壁的单元楼。 回到家,奶奶王彩霞带着老花镜,坐在阳台上串珠子,听见开门声,眯着眼睛往门口看,“回来了?手里是什么?” 李修然把牛奶和零食放在门口,走到阳台帮奶奶做手工。 手刚碰到珠子,就被奶奶重重地敲了一下。 “我有没有教过你,人穷志不穷,不要去收别人的东西。” “我没拿,别人硬塞的。”李修然平静地说,“下午回学校,我就还回去。” - 下午下了场雨。 雨后落日时刻,世间万物都融在橙黄色的光芒里,大地一片温柔。 跟父母说了再见后,余杲杲抱着一袋零食回了教室。 教室里的同学都已差不多到齐。 余杲杲从零食袋子里拿出两包薯片,分别递给凌寒和张千帆,双手合十,态度诚恳,“两位老师,新的一周,这是我的学费。” 张千帆接过,调侃她:“余同学,你这学费显得诚意不足啊?” 余杲杲把零食往桌上一摊,“张老师,这些任您挑选。” 张千帆拿了个果冻,“这样就够了。” 余杲杲戳了戳凌寒,“凌老师,您呢?” 凌寒摇头,“不用了,谢谢。” 余杲杲耸肩,把桌上的零食又重新装回袋子里。 晚自习开始后,张千帆走上讲台,按照学号开始一个个收集班费。 前一位同学交完后,余杲杲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递给张千帆。 张千帆惊讶:“你这钱也太新了吧,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吧?” “我妈下午去银行给我取的,”余杲杲点头,“我身上没什么现金。” 张千帆在余杲杲名字旁打了个钩,“我身上也没现金,现在都没什么人用现金了。” 正朝讲台走来的李修然,听到他们的对话,脚步一顿。 没什么人用现金了。可他和奶奶还在用,因为他们没有智能手机。 平淡无奇的对话,李修然听着却觉得刺耳。 余杲杲转身要回座位,看见李修然,礼貌地朝他点点头。 李修然没有表情,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钱,有五元、十元,也有二十元。 张千帆数了两遍,确认数目无误后,一边在名单上打钩一边跟李修然说话:“零钱好啊,之后班级买东西可以省去找零的麻烦了。” 李修然知道,张千帆没有恶意,但他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不得不承认,他向来牢固的情绪堡垒,在陈阿姨家里撞见余杲杲的那刻,轰然倒塌。 李修然在起起伏伏的痛苦情绪里,终于捱到了晚自习结束。 最近几次晚自习课后,余杲杲都不会马上离开,会再学习一会,然后跟凌寒结伴回寝室。 李修然在等她,也在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光。 余杲杲终于放下笔,站起身,从他身边经过。 李修然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桃子味,此刻,他心乱如麻。 “余杲杲,”李修然站起身,“我有事找你。” 第14章 夜盲症 九月的夜晚,晚风闷热。 余杲杲站在门框旁,抬眸仰望李修然的眼睛。 少年的眼睛应该是清澈的、富有生气的才对,可是他的眼睛却像一潭枯萎的死水,死气沉沉又悲观。 一个在苦难里匍匐前进的人,绝望才是他的人生底色。 四目相对间皆无言。 电风扇还在不知疲惫地吱嘎吱嘎地转着,李修然垂在校裤两侧的双手捏紧、放松、又捏紧,直到手心里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他才彻底松开。 李修然低头,把汗水胡乱地抹在校裤上,从座位旁拎起牛奶和零食,一步一步,坚定且勇敢地走向余杲杲。 他说:“还给你。” 他的背依然直挺,语气不卑不亢,自欺欺人地以为好像只要他表现地足够自然大方,缠绕在他身侧的苦难都会灰飞烟灭一般。 可是他忘了,他是活生生地剥开,皮肉开绽地倒在了余杲杲的面前。 余杲杲站在原地,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提出了一个问题:“李修然,你成绩是不是很好?” 片刻的怔愣后,李修然回神,不咸不淡地回答:“不好。” 他是不是对“成绩不好“这四个字有误解?这些学霸真讨厌,每次都要说自己学习不好,从来不复习,然后考试成绩排名回回第一。 坦然地去承认自己的成绩很好,坦然地接受他人的赞美与认可,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吗? \"不,你成绩很好。\"余杲杲出言纠正他,“所以,你能不能教我学习?” 李修然不假思索,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不能。” 意料之中的否定答案,余杲杲抬脚走到他的面前。 距离靠得有点近,李修然在如擂鼓的紧张心跳声中,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广播里又响起下课铃,是高三的晚自习结束铃。高三的晚自习比高一、高二要晚结束半小时。 寂静的高三教学楼顿时沸腾起来,不一会儿,各个教室门口,陆陆续续有学生背着书包结伴回寝室。 余杲杲将视线从窗户外收回,“为什么不能?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笨学不会?” 李修然摇头。 天才是稀有的,同样,笨蛋也是。 在这个竞争激烈的时代,余杲杲和他能在高中校园里相遇,就足以证明,余杲杲不笨。 余杲杲继续说:“你摇头了,说明你觉得我不笨,既然我不笨,那你就能教我,你要教我学习,那我得付你学费,所以这些,是我给你的学费。” 聪明的李修然也被绕进她的逻辑里。 趁李修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逻辑漏洞,余杲杲先发制人:“好了,就这么说好了!明天记得教我学习,李老师。” “等一下。”李修然喊住她,讷讷地开口,“你给张千帆和凌寒的……学费……比给我的少。” 言外之意还是要还给她。 余杲杲灵机一动,当场编了个理由:“能者多劳,李老师您这么聪明,当然要多教教我啦!所以学费比别人收到的多,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说完,也不等李修然有什么反应,她转身就跑出教室,不给李修然拒绝的机会。 跑了几步,想起教室里的风扇还没关,她又折了回来,看见李修然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余杲杲轻轻敲了两下门,对李修然说:“站桩呢?快走啦,不然宿管要锁门了。” 李修然回过神,把牛奶和零食放在书箱上,把桌面上摊开的书本合上,又拿了几支笔塞进书包里,准备离开。 余杲杲看着他整理书包,提醒他:“记得关灯关风扇。” 会自动熄灯的不止宿舍楼,教学楼同样。 漆黑的楼梯上,余杲杲抓着楼梯扶手,像个盲人一样艰难摸索着下楼。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很有节奏感,余杲杲脑海中闪过无数恐怖画面,她呆愣在原地,手紧紧抓住扶手。 脚步声由远及近,余杲杲紧张地肩膀打颤。 “余杲杲?” 是李修然的声音。 听见熟悉的声音,余杲杲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转头寻找李修然,“原来是你啊,吓我一跳。” 李修然从余杲杲奇怪的反应里推断出一个结论:“你怕黑?” 余杲杲小声地“嗯”了一声:“我有夜盲症。” 李修然没说话,余杲杲以为他走了,但转念一想,又没有听到脚步声,难不成这人是鬼吗,走路一会有声一会无声? “余杲杲,”李修然突然开口,“你抓着我的校服,我带你下楼。” 李修然不知道自己的好心源于何故。也许是感谢,感谢余杲杲父母给的牛奶,也可能是道歉,道歉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伸出手去抓他的校服,却不偏不倚地抓住了他大腿根处的校裤。 “我抓好了。”余杲杲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抓住的是什么。 余杲杲手心的温热通过布料传至他的肌肤,最终抵达四肢百骸。李修然脸上热意升腾,他皱着眉,抓住她的手腕,往上移了几寸,让她抓住校服下摆,“抓这里。” 他的声音哑了几分。 李修然身高腿长,按照正常的行走速度,余杲杲是断然跟不上的。为了余杲杲,李修然特地放缓了脚步。 余杲杲跟在李修然的右后方,小心地拾级而下。 行走间,那股似有若无的桃子味道始终萦绕在李修然的鼻间。 很甜,很好闻。 “李修然?” 李修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她,声音清泠:“嗯,我在。” 余杲杲莞尔一笑:“没事,叫一下你。” 过了一会,余杲杲又开始喊他:“李修然……” “怎么了?” 余杲杲喉头一紧,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她想告诉他,自己没有乱传东西,他也不用担心。但换位思考,自己如果是他,应该也不喜欢听见这样的话。 从教学楼离开,余杲杲松开了抓着他校服的手,认真而又郑重地告诉他:“李修然,坚定地相信未来吧,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这是语文课本上的诗。 第一次读到的时候,余杲杲就被惊艳到了。 命运也许充满悲剧,世界也许是刻薄的,但难得来人间一趟,请始终保持向悲惨现实宣战的勇气。 第15章 小熊猫挂件 为了让李修然心安理得地收下自己的牛奶零食,余杲杲开始有事没事就拿着题目去叨扰他。 虽然班里不少同学也会问李修然问题,但李修然的边界感很强,除非特别难的问题,大家平时都不敢去问李修然。敢这么频繁打扰李修然的,余杲杲是第一个。 张千帆在晚自习休息课间,小声地跟问完问题回来的余杲杲说:“你刚刚问李修然什么问题?” 余杲杲摊开作业本,指着第三道选择题,“问了这道题。” 张千帆瞄了一眼,不难,很简单,“这题你可以问我或凌寒。李修然是要冲刺a大的,你别拿太简单的问题去占用他的时间。” 余杲杲觉得张千帆说得有道理,除了作业本上的最后一道大题外,其余问题她都选择问张千帆或者凌寒。 周三,是高一高二段选修课日。上完上午三节语数英后,余杲杲背着书包,怀里抱着水杯,一蹦一跳地下楼去高二(3)班的教室上赏析红楼梦。 李修然要去高二(4)班上选修课。 他始终跟在余杲杲的身后,有点期待她什么时候会转过头发现自己,但余杲杲开心地忘乎其形,从离开教室到走进3班教室,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李修然一眼。 余杲杲粉色书包上的小熊猫挂件随着她蹦跳的动作,也跟着左摇右晃。 圆乎乎的小熊猫挂件,在她剧烈的晃动下,“啪”地一声,被甩在了地上。 李修然差点踩了一脚,好在他及时刹住脚步。他看了一眼蹦蹦跳跳下楼的余杲杲,俯身捡起了小熊猫挂件,轻轻地拍了拍沾上的灰,收好揣进校裤口袋里。 他加快步子,在看见余杲杲的背影后,又缓了下来,保持着与她不远不近的距离。 小熊猫挂件的主人依然沉浸在快乐之中,全然没注意到小熊猫丢了。 李修然没去过动物园,不知道真实的小熊猫长什么样,但他想,应该跟余杲杲挺像的,透露着傻里傻气的可爱。 在选修课上,余杲杲有意外发现,许可容竟然也选了红楼梦赏析。 许可容热情地招呼她坐到自己身旁。 课堂还没开始,两个女孩叽叽喳喳聊着天。 聊着聊着,余杲杲才发现,挂在书包上的小熊猫不见了,忙低头去寻。 座位周围没有,可能是落在了来教室的路上。她想,很大概率是找不回小熊猫了。 上红楼梦赏析的是一位政治老师,还有两年就该退休了。他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给大家分析红楼梦中的片段。 十里不同音,市区的方言和县城的有所出入,余杲杲听不太懂,晕晕乎乎地上完一节课。 下一节课的上课地点是高二(7)班,位于3楼,余杲杲背着书包往南面楼梯口走,正好碰到从4班教室后门走出来的李修然。 沉浸在丢失小熊猫的怅然中,心不在焉的余杲杲险些撞上李修然的胸膛。 “嗨,李修然。”余杲杲举起手,跟他打招呼。 余杲杲很爱笑,但李修然看得出来,她有时候的笑容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开心,比如现在。 她应该是发现了小熊猫不见,李修然把手伸进校裤口袋里,斟酌着要怎么开口还给她。 见李修然没回答自己,余杲杲突然有些恼怒,这人还真是冰块做的,怎么都捂不热,她以为就凭借他们“师生”的关系,李修然多少也会给个面子,搭理她一下。 他不理自己,余杲杲也当没看见他,径直上楼。 校裤口袋里的手突然又松开,李修然看着楼梯,余杲杲的背影已经在他视线里消失。 还是晚自习再给她吧。 下一节选修课,余杲杲选的是手语。她选择理由很简单,以后在路边遇到发传单的、推销的,她就打手语说自己是聋哑人,以此躲避烦人的缠绕。 抢课前一天,她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告诉了父母。胡文英听完,笑得前仰后合,竖着大拇指夸她真是个小天才,让她学成以后也教教自己。 老师给大家讲了手语的发展历程,又教授了几个简单的手语问候语。 非常简单,余杲杲学得很快。 下午的选修课之一是钩针,只需要成功钩出一只小海豚,这门课程便视为合格。 老师发的材料包足够钩好几只小海豚,余杲杲在心里盘算,她要钩好几只小海豚,爸爸妈妈各一只,余阳阳……勉强送他一只吧,凌寒和张千帆教她学习,她也要送,室友们对她友好,也得送。 脑海里忽然闪过李修然,他也教自己学习,不能区别对待,也送一只吧。又想到他上午不搭理自己的问好,算了,不送。 吃过晚饭后,余杲杲没有立即回教室,而是回寝室给胡文英打电话,兴奋地跟她分享自己的选修课,还说要钩一只小海豚送给她。忙碌了一天的胡文英听到女儿开心的声音,感觉自己身上的疲惫感顿时烟消云散。 挂断电话后,余杲杲蹦蹦跳跳地走出寝室。 在回教室的路上,遇到了去食堂吃晚饭的李修然。李修然显然没想到会碰上余杲杲,目光一怔,慌张地闪躲开了。 余杲杲捕捉到他转瞬即逝的情绪,以为他是不想看见自己,撇着嘴扭过头,也不去看他。 李修然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去看她。夕阳西下,橙黄色的余晖穿过树叶间隙,细碎地打在她的身上,隐隐约约勾勒出她的身形轮廓。 余杲杲踩着夕阳的光影,继续蹦蹦跳跳地往教学楼走去。 李修然心里泛起苦涩,真羡慕她拥有开心的能力。 回到教室,张千帆难得没去打球,坐在座位上,塞着耳塞,专注地背书。 看见余杲杲回来,张千帆摘下耳塞,同她打了个招呼。 余杲杲问:“你今天不去打球?” 张千帆点头,“不去了,学考前都不去了。” 放下书包,余杲杲想起丢失的小熊猫挂件,在自己座位找寻了一圈,又转过头问张千帆:“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小熊猫挂件?” 张千帆思索了一会,“没有。” 余杲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弄丢的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就算了,可偏偏,这是她在县一中的好友送给她的离别礼物。她忍不住在心里指责自己的粗心大意。 第16章 早啊,李修然 教室内的壁挂风扇吱嘎吱嘎地转着,余杲杲失落地趴在桌上,像被抛弃的湿漉漉小狗。她抬头看风扇,想着如果风扇砸下来,会不会砸伤人? 李修然从后门进入教室,视线在趴着的余杲杲身上停留了几秒。 大多数时间,她都像个永动机,不知疲惫地转动下去。今天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倒是少见。李修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身影,手伸进裤袋里,轻轻地捏了捏小熊猫挂件。 她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吗? 李修然具有与苦难、悲伤和谐共生的天赋,看似无悲无喜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慈悲的心。他并非一个对别人的苦难、难过无动于衷的人,他只是无能为力。因为不想暴露自己的脆弱,所以才装作冷漠又自私。 学生的生活是枯燥无聊的,睁眼闭眼就是学习,像古井里平静的井水,哪怕扔进一块小石子,都能掀起巨大的涟漪。 李修然知道,他如果现在喊住余杲杲,无疑是给大家毫无波澜的生活里扔下一块巨石。 他又望了余杲杲一眼,坐回了座位上,继续写未完成的作业。 经过一个晚自习的自我开解,余杲杲已经从情绪旋涡里挣扎着爬了出来。 收拾好书包后,余杲杲站在门框旁,等待凌寒。 此时教室内只剩下她们和李修然。李修然走到余杲杲面前,余杲杲侧身,给他空出一条通道。 李修然伸出手,朝余杲杲摊开手心,红褐色的小熊猫挂件躺在他温暖干燥的手心里。 余杲杲“呀”了一声,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怎么在你这?你在哪里捡到的?” 卸下书包,余杲杲抓起躺在李修然手心里的小熊猫挂件,重新挂回到包上。 余杲杲的指尖触过李修然的手心,李修然怔怔地低下头去看手心。那里空空荡荡,仿佛刚才一瞬的柔软只是他的错觉。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余杲杲重新背上书包,“你在哪里捡到的?” “楼梯口捡到的。” 余杲杲点点头,仰着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那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啊?” 李修然咽了咽口水,这个问题他竟不知如何作答。如果回答是因为自己平时有注意到,显得自己很关注她一样,如果如实回答,自己是看见小熊猫从她包上掉落,所以才知道是她的,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她,他没有及时归还,偷偷占有别人的东西。 “就……就是知道,你别管了。”李修然有些语无伦次。 凌寒背着书包走过来,“走吧,杲杲。” 余杲杲朝李修然挥手,另一只手牵住凌寒,“拜拜哦,李修然,明天见!” 她决定原谅李修然早上的无礼。捡到了她的小熊猫,是个好人,小海豚,也给他钩一只吧! - 早上六点,美丽女人的歌声如约而至。 余杲杲没有赖床,换上校服,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去卫生间。 受寝室里另外四位学霸的影响,余杲杲最近也变得异常勤奋好学。 卫生间出来,许可容正在洗手台前刷牙。余杲杲跟她打了个招呼,拿过自己的牙具,在另一个手洗盆前刷牙。 “杲杲,你最近很努力啊?”许可容吐掉嘴里的泡沫,从自己的柜子里抽出一张洗脸巾。 余杲杲点点头,含糊地说:“是啊,要努力学习嘛。” 许可容笑笑,拍拍她的肩膀,“加油,成为下一个孟自远。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孟自远?谁啊?” “我们班的男生学号第一名,高一的时候是年级段倒数后三十名,有一天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了,开始认真学习了,结果期末考到年级前十。” 余杲杲震惊地张大嘴巴,“好厉害啊……他应该很聪明吧?” “能短时间内冲进年级前十,肯定聪明。”叶伶俐穿着睡衣挤到她们中间,“但跟努力也分不开关系,他在教室里无时无刻不在学习。” 无时无刻不在学习……余杲杲想到李修然和凌寒,这俩人也无时无刻不在学习,果然学霸都是有共通之处的。而作为学渣的她,每时每刻都不想学习。 余杲杲突然想认识一下这位孟自远同学。 从食堂打包了一份炒粉和豆浆,余杲杲拎着早餐到教室。 早晨六点十五的教学楼,尚处在清晨的寂静之中。天空蒙蒙亮,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走在五楼的走廊上,余杲杲看见教室内的灯光透过窗户,微微照亮走廊。 余杲杲从后门走入,教室内空无一人。 没人?难道昨晚走的时候忘记关灯了吗?昨晚最后一个走的好像是李修然,他忘记关灯了吗? 余杲杲脱下书包,拿着水杯去接水。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李修然拿着水杯在接水。 快步走到他身边,余杲杲笑着同他打招呼:“早啊,李修然!” 李修然被她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很快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点头,“早。” 李修然接好水,没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余杲杲赶忙接好水,几步追上他,“李修然,你这么早就到教室了啊?” “嗯。” 李修然身高腿长,一步抵余杲杲两步,余杲杲吃力地跟着他,“你几点起的啊?我还以为我是最早的呢!” “五点五十。” 怪不得比她早,原来是比她早起十分钟。 “行,那明天我也要早十分钟起床。” 李修然顿住脚步,转头看她,“你好胜心很强?” “不啊。”余杲杲错愕,“我就是努力向学霸看齐嘛!” 如果她好胜心强,学习成绩也不至于如此惨淡。 回到教室,李修然摊开英语书,翻到最后几页的单词表,开始背单词。 余杲杲她一边背单词一边吃着炒面。她发现早上背单词,记得格外牢固。 吃得有些着急,余杲杲呛了两声,急忙捧着豆浆喝了几口。 李修然听见声音,闻声抬头看她。 爱学习是好事,但是吃饭的时候看书,李修然不认为这是正确的行为,一心二用,并不可取。 第17章 不要跟阿姨客气 上午第五节课,又饿又困的余杲杲半阖着眼皮,晃着脑袋,在倒在课桌上的一瞬间又突然惊醒,还好声音不大,没人注意到她。 拍拍脸颊,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却注意到窗边含笑看着自己的胡文英。 余杲杲以为自己在做梦,加大了手掌的力度,拍打脸颊的声音又大了些,认真听课的凌寒都忍不住转头看她。 这回应该醒了吧,再转过头,胡文英已经从窗边闪现到了教室前门。 不是梦啊。 下课铃声响起,化学老师还想在拖几分钟把没讲完的知识点讲完,后排男生发出鬼哭狼嚎:“老师,下节课讲呗,要饿死啦!” 附和声此起彼伏。 化学老师无奈地扯扯嘴角,真是拿这群小孩没办法,“行,下课吧。” 有了老师这句话,同学们如困兽出笼,把手里的水笔一丢,往门口涌去。 余杲杲冲出教室,激动地抱住胡文英,像小猫一样蹭着胡文英的肩膀,“妈妈!你怎么来了啊?” 即便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但在胡文英心里,女儿一直都是小时候肉乎乎的样子。 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胡文英笑着拍掉余杲杲粘在自己身上的手,提醒她:“这么多人呢!” 余杲杲不管,又蹭了蹭胡文英的肩膀,她觉得妈妈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很好闻的味道,她很喜欢,“那就让他们看好了,我又不怕。” 胡文英又拍了一下余杲杲的手,“再不放手,就不给你吃好吃的了。” 余杲杲知趣地松开手,接过胡文英手上的大包小包,笑得讨好又谄媚,“妈妈你辛苦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说着还送去一个飞吻。 胡文英嘴上骂她恶心,心里却甜蜜蜜的。 李修然拿着水杯从她们身旁走过,走到楼梯口的饮水机处,又转过身,失落又羡慕地看着班级门口抱作一团,说说笑笑的母女。 李修然的记性很好,小学时候背过的课文他依然可以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却独独记不得父母的模样。 家里仅有的关于父母模样的记录是两本皱巴巴的结婚证。 结婚证上的两位年轻人抿着嘴,神情严肃,但眼里又略带笑意。 这张照片后来又被制作成了两人的遗照。 小时候的李修然没有玩具,因为生病也不能跑跳,更不能上幼儿园跟同龄的小朋友一起玩耍。 终日待在四十多平的小房子里,跟近乎文盲的奶奶相依为命。 李修然唯一的乐趣就是在家里的各个柜子里寻宝藏。 他还记得当他翻到两本红色小本子,看见上面的合照,开心地问奶奶这是谁时,奶奶没有说话,用粗糙的手掌抹着眼泪。 很多年后,小学生李修然才意识到那是结婚证,照片上的是给了自己生命,熟悉又陌生的父母。 如果自己的母亲还在,是不是也像胡文英一样美丽又温柔? 李修然垂着眸子,站在原地出神,片刻以后,他扯出一丝苦笑。 白露已过,秋天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李修然想,他不是个诗人,不会吟诗作赋,更没有伤春悲秋的资格。 - 余阳阳今天一大早就在群里说今天是疯狂星期四,问谁能v他50,余建雄叫他滚蛋。 余阳阳最大的优点就是心态好,被爸爸骂了也不恼,笑嘻嘻地私聊胡文英,发了条黏腻腻的语音讨好她。胡文英听着语音,觉得恶心得她早餐都要吐了,给儿子转了一千,让他跟同学去吃好吃的,别来烦她。 收了钱后,余阳阳贱兮兮地在群里发截图,幸灾乐祸地说可惜余杲杲在学校,享受不到这等美味。 余建雄一听就不高兴,在群里发语音,嚷嚷着让胡文英买了给女儿也送去。 美其名曰一碗水端平。 胡文英觉得吃垃圾食品不好,打电话给婆婆邱爱华,让婆婆包些饺子。老太太本来在打麻将,极为不乐意,但是一听是给孙女的,立马抛弃老姐妹们,回家给孙女包饺子。 等胡文英来拿饺子的时候,发现老太太打包了整整六盒饺子,还在百味轩打包了孜然烤羊排和避风塘炒蟹。 胡文英拎着大包小包,要笑不笑,“妈,太多了,杲杲哪吃得掉这么多?” 老太太靠在沙发上玩手机,她最近学会了看直播,尤其喜欢那些年轻的小男孩,长得好看嘴又甜,一口一口爱华小姐姐,听得老太太心花怒放,戳戳屏幕,一个嘉年华就送出去了。 “哪里多了?这个年纪长身体,不多吃点哪有力气学习?”老太太戳着屏幕给帅气小伙点赞,嘴里振振有词,“饺子是两个口味的,一个玉米鲜肉,一个鲜虾蟹籽,每个口味装了三盒,杲杲要是吃不掉,就分给同学嘛!小孩子之间也是要交际的!今天你分我点零食,明天我给你瓶饮料,大家相处和谐了,哪里还有校园霸凌。” 胡文英觉得老太太说得对,又去余杲杲爱喝的奶茶店买了几杯奶茶。 听胡文英讲完,余杲杲坐在位置上捂着嘴笑,拿着胡文英的手机,跟一桌的好吃的拍了张自拍丢在群里,接着又发了条语音:“余阳阳,可惜你在学校,享受不到这等美味。” 余建雄在群里回了个点赞的表情,老太太回了朵玫瑰花,夸赞自己的孙女像玫瑰一样美丽。 余阳阳的语言很快进来,胡文英的手机开了扬声器,余阳阳难听的歌声瞬间充满整个教室。 “没人疼,没人爱,我是一棵无人理睬的小白菜……” 太难听了,拿着水杯从后门进来的李修然被逗笑了。 胡文英这才发现站在后门的李修然,认出是那天在邻居家看见的小孩,笑着招手,“小朋友,过来一起吃吧。” “谢谢阿姨,不用了。”从胡文英出现在窗边时,李修然就认出她了。 陈阿姨给他的牛奶和零食就是胡文英买的,他知道胡文英没恶意,但李修然不想要这种同情。 余杲杲像刚经历过饥荒一样,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握着筷子还要夹避风塘炒蟹。 刚夹到,胡文英拍她的手背,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双筷子递给她,朝李修然的座位使眼色。 接收到胡文英的意思,余杲杲起身走到李修然身边,热情邀请他:“一起吃吧,李修然。” 李修然还是拒绝。 余杲杲抬头看了一眼胡文英,瘪着嘴露出无奈的表情,胡文英瞪了她一眼。 “太多了,我吃不完。叶老师说了要光盘行动,不能浪费,你就帮帮我呗。” 李修然觉得余杲杲有点烦,他已经拒绝两次了,她为什么还要粘着他,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 余杲杲又搬出自己那套理论:“李老师,这是我交给你的学费。” 李修然放下笔,抬起头想再一次拒绝,却看见胡文英含笑走来,一手挽住女儿,一手牵起李修然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要跟阿姨客气。” 胡文英的手温暖柔软,不像奶奶的手,如同枯木。 李修然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做出了回应,被胡文英牵着回到余杲杲座位旁。 第18章 李修然,你要多笑笑 胡文英也是经历过苦日子的,明白李修然此刻的窘迫与无措,她从余杲杲的桌上抽了两张纸巾,借口要去卫生间,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孩子。 胡文英一走,李修然心里的负担确实消散了不少。 他不太会和中年人相处,他们不是心疼又同情地看着自己,就是说他是个灾星,克死了父母。 余杲杲指着自己的位置说:“你坐我的位置好了!” 凌寒一下课就火急火燎地跑了,不知道去干什么了。虽然凌寒不在,但余杲杲认为自己还是不能随意坐她的位置。 她把自己的座位让给李修然,自己选择站在一旁。 李修然没坐,反问:“你坐哪?” 余杲杲反应很快,“我吃得有点多,肚子撑着难受,站着消化一下。” 李修然不信这话。他已经发现了,余杲杲随口胡诌的能力实在精湛,之前好几次他都被糊弄过去了。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的胡诌总是恰到好处地打消他的局促与无助。 他摇摇头,“谢谢你和阿姨的好意,我先回去写作业了。” 余杲杲没有坚持,拿了两盒饺子塞到李修然手里,双手合十,湿黑的大眼睛委屈又求助地看着他,“拜托拜托,我真的吃不完,你就帮帮我,好心帮我解决一下吧?” 为了增加说服力,她又一次把叶云慧搬了出来,“军训的时候,叶老师在食堂强调过不能浪费食物,要光盘行动,你作为好学生,不能不听老师的话吧?” 又一次把李修然架了起来。 李修然想反驳,但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她的逻辑漏洞。 喉间一滚,李修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余杲杲注意到了,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规整的牙齿。 牙齿是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家庭条件的,李修然想,她的家境应该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好许多。 “这个是我奶奶包的饺子,特别好吃!” 听到她提到奶奶,李修然想起自己的奶奶。 不知道那个头发花白,身躯佝偻的老人现在在做什么? 他们祖孙很穷,在其他老人含饴弄孙,享受着天伦之乐时,王彩霞坐在单元楼下,蹭着楼道里的灯光,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做着廉价又枯燥的手工活,用一件只赚几毛钱的鞋扣或珠子,撑起他们祖孙的生活。 李修然回到了座位上。 余杲杲夹了几块羊排和炒蟹,蹬蹬跑到他身边,“这个,这个也很好吃!是我们县里特别有名的一家餐厅的招牌菜!” 向来有边界感的李修然,鬼使神差地点头应下了。 余杲杲拍拍脑袋,又跑回座位上,拿了杯桃桃乌龙回来,“还有这个!我最喜欢的饮料,你也一定要尝尝!” 李修然看着献宝似的余杲杲,蓦地笑了。 笑容很轻,一瞬即逝,却没逃过余杲杲的眼睛。 李修然笑起来确实好看。 奶奶邱爱华爱看男主播,总是跟余杲杲说直播平台上的那群男孩子比明星还要好看。 余杲杲觉得邱爱华多少还是有点老眼昏花,那都是开了美颜的,真正比明星还要好看的,明明在她眼前。 “李修然,你要多笑笑。你笑起来的时候比你板着脸的时候,好看多了,显得……”余杲杲突然有些词穷,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形容词,“平易近人?不对不对,这个词不能这么用……” “我知道了。”李修然出声打断了余杲杲的话,他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对他而言,值得开心的事情太少。 余杲杲眼睛一亮,用力地点点头。 星星在城市的夜空消失,却又以另一种方式在城市的白日中出现。 不再打扰李修然,余杲杲跑去卫生间找胡文英。 母女俩挽着手有说有笑回到教室。 不少同学吃过午饭回到教室。 余杲杲在教室门口遇到了从食堂回来的张千帆。 张千帆笑着跟胡文英问好,大方又得体,“阿姨好!怪不得余杲杲这么漂亮,原来是遗传。” 一句话哄得母女俩都合不拢嘴。 胡文英顺势又邀请张千帆吃东西。 青春期的小孩食量大,张千帆没有拒绝,看见余杲杲桌面上摆着的吃食,佯装擦擦了不存在的口水,“看起来就很好吃!谢谢阿姨!” “不用谢不用谢!阿姨还得谢谢你教我们杲杲写题目呢!” 大概是因为余杲杲不止一次跟父母提到过自己的班长,胡文英对张千帆的印象一直不错,今天见到本人,发现的确是个开朗大方的男孩子,挺招人喜欢。 胡文英往后看了一眼后排的李修然。 李修然安静地吃着东西,斯斯文文的,不像余杲杲,一看到好吃的就两眼放光。 论外貌长相,李修然更胜一筹,论学习,也是李修然赢。 但胡文英还是更喜欢张千帆。 阳光开朗,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 余杲杲把吃的喝的都搬到张千帆的桌上,自己转过身坐在椅子上,和张千帆面对面。 两个孩子一边吃一边聊天,东一句西一句。 胡文英在凌寒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含笑看着两个孩子。 李修然喝了一口桃桃乌龙,清甜的蜜桃味道盈满口腔,很甜,让他想到余杲杲身上的味道。 她好像很喜欢桃子味道的东西。 胡文英在陈阿姨家给他的那袋零食,显然就是按着余杲杲的口味买的,里面不少桃子味道的软糖、果冻、巧克力和饼干。 李修然想着,抬起头去看余杲杲。 目光在看见余杲杲和张千帆面对面坐着的时,突然一顿。 张千帆不知道说了什么,余杲杲嘴角弯了弧度,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弯的月亮。 她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像只松鼠,很可爱。 余杲杲咬着薯条,嘴角不小心沾上了番茄酱,张千帆从桌子底下抽出两张纸巾递了过去,余杲杲茫然地接过,湿黑的眼睛里写满疑惑。 张千帆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余杲杲了然,拿着纸巾擦去番茄酱。 午后的阳光穿过云层,一条光柱映在余杲杲精致白皙的脸庞,也将空气的尘埃映得清晰可见,连同李修然心里的微尘。 李修然看着他们互动的画面,突然心生烦躁,低下头用力搅动吸管,过了一会,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究竟在干嘛? 第19章 凌寒独自开 越来越多的同学吃完午饭,回到教室午休。 凌寒跟在几位同学身后进入教室。 第四节课的时候,她感觉身下一股暖流,一算日子,也该到自己的生理期了。 课间她从书包夹层里拿卫生巾,才发现自己忘记放。因为胆子小,她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同学借,好在深蓝色的校裤,即便沾染了经血,也看不出来。 捱到第五节课下课,她火急火燎地就往寝室跑。 看见凌寒,专注吃喝的余杲杲马上放下手里的筷子,给胡文英介绍:“妈,这是我同桌凌寒,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大学霸!” 凌寒站在座位旁,厚厚镜片下的眼睛怯怯地瞄了胡文英一眼,很快低了下去。 胡文英看出凌寒的不自在,率先出声跟她打招呼:“你好啊,小朋友。” 凌寒抬起头飞快地和胡文英对视一眼,声音细如蚊呐,“阿姨好。” 胡文英“哎哟”一声,赶忙从座位上起身,把位子还给主人,“对不起啊小朋友,阿姨坐了你位置。” 低着头的凌寒眼眶一酸,原来大人也会道歉。 凌寒摇摇头,小声地说了句:“没关系。” 几个同学趴在桌上午睡,胡文英觉得自己也该走了,余杲杲起身去送她。 张千帆笑着招手:“阿姨再见!” 走在走廊上,胡文英叹了口气。女儿跟自己提过几次同桌,她一直以为是个自信好学的小姑娘,今天见到,才发现是个瘦弱胆怯的女孩子,露在校服外的手臂,感觉轻轻一碰就能骨折,整个人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李修然也瘦,但他长得高,能看出来也是家里人精心照顾下长大的。 胡文英忍不住捏了捏余杲杲圆圆的小脸。 “干嘛呀!”余杲杲噘着嘴,哼了一声。 母女俩走到楼梯口,胡文英停下脚步,“你那个同桌,估计也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人家教你做题了,你牛奶水果记得分她一点。” 胡文英摆摆手,“你赶紧回去吧,午睡一会,下午还要上课。” 余杲杲抓着胡文英的手,撒娇地晃来晃去,“不要,我就要送你到车上。” 胡文英想起余杲杲在化学课上昏昏欲睡的模样,忍俊不禁,“是谁在化学课上打瞌睡啊?看来是想下午上课也打瞌睡了?” 果然还是被看见了,余杲杲立刻撒开胡文英的手,转头就跑,“妈妈,再见!” - 回到教室,张千帆正在收拾桌子,凌寒低头在写今天的作业,李修然趴在桌上午睡。 想起胡文英的嘱咐,余杲杲邀请凌寒:“凌寒,我妈妈今天送了吃的来,一起吃吗?” 凌寒看着包装盒上大大的“百味轩”三字,思绪飘远。 百味轩是宁和县有名的本地酒楼,逢年过节或是家中突逢喜事,县城的居民都爱到百味轩庆祝。 她和余杲杲一样,来自宁和县。 凌寒出生六个月后,父母外出打工,将她交给爷爷奶奶照顾。 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更喜爱堂哥凌泽,大鱼大肉总是摆在凌泽的面前,小小的凌寒夹不到,只能吃米饭和青菜。 凌泽可以每天躺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想吃什么想买什么,说一声,两个老人就去镇上给他买。 小小的凌寒很小就被要求做家务,做得不好就会遭到爷爷奶奶的一顿打骂,久而久之,凌泽没事也爱揪着她的头发使唤她。 那时候的凌寒最期待的就是过年,因为过年了,父母就会带着漂亮衣服,从很远的地方回来陪她。 可是后来,他们好几年都没有再回过家。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们感情破裂,八年婚姻离婚收场,关于孩子的抚养权,谁都不想要。同年,在外赚了钱的大伯与大伯母回乡,凌泽被接回到父母身边。 第二年,凌泽十岁生日,爷爷奶奶将凌寒锁在家里,老两口和大儿子一家去百味轩庆祝孙子十岁生日。 凌寒在饥饿中等到了回家的爷爷奶奶,他们手里拎着百味轩的打包盒,笑嘻嘻地向她介绍百味轩有多么好吃。 也是在那一年,凌寒意识到,谁都不爱自己。 九岁那年,凌泽小学毕业。大伯在县实验中学附近买了一套学区房,为了照看凌泽,爷爷奶奶跟着大儿子一家到了县里生活。 凌寒拎着一只行李袋,回到了久无人居住的家中,开始独自生活。 同年,父母各自再婚,同父异母的弟弟凌鹏举出生。 弟弟周岁那天,在外务工的父亲凌志强回到老家,在百味轩宴请亲朋好友,唯独没带上凌寒。 直到初二那年,凌寒在语文课本里读到庄子的《逍遥游》,才明白“鹏举”是什么意思。 父母给她取名凌寒,仅仅只是因为她出生在寒冬里。 因为不爱,所以敷衍。 十岁生日那天,凌寒拿着皱巴巴的纸币,坐着公交车到镇上,在蛋糕店外徘徊许久,久到店员从店内出来,牵着她走到店内,问她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 走散了吗?好像从来没跟家人团聚过。 凌寒摇摇头,目光快速瞥了一眼展示柜上的蛋糕价格,她都买不起。 最后,她买了一只纸杯蛋糕。 抱着蛋糕坐着公交车回到家里,空空荡荡的家就像牢笼,可除了这里,凌寒无处可去。 那时候村里总是经常停电,家里准备了很多照明蜡烛。 凌寒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烧了一半的蜡烛,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拿出一只新的白蜡烛,点燃后放在纸杯蛋糕旁,学着电视上的主人公的样子,笨拙地许愿。 许愿不要再一个人,许愿吃到百味轩,许愿很有钱。 不管是东方的神还是西方的神,没有一个人听见她的愿望。 六年过去,她的三个愿望没有一个实现,凌寒想,也许是她太贪心了,人啊,还是要务实一点。 她早就不想百味轩了,她只想努力学习,去到大城市上大学,离w市越远越好。 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可当余杲杲邀请她的时候,看见“百味轩”三个字,凌寒依然觉得眼眶一酸。 她很想哭。 她太想知道百味轩是什么味道,为什么大伯和父亲都会选择那里给自己的儿子庆生,一度想到睡梦里都是百味轩。 余杲杲拆出一双筷子递给凌寒,向她介绍:“很好吃的,百味轩是我们县特别有名的一家酒楼,可以说是我们县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 “我知道。”凌寒接过筷子,“我也是宁和县的。” 准备午睡的张千帆听见这句,从臂弯里抬起头,感慨一句:“怪不得你周末都不回家,从这里回宁和,估计挺麻烦的吧。” 凌寒只是点头,没说什么。 除了回家麻烦,最重要的是家里没人,留在学校至少有饭吃。 余杲杲问:“你是宁和的,你怎么考上的一中?” 市一中只招生市区学籍的学生,但每年也会在各个县城与县级市中进行选拔考核,学生们在中考前通过自主招生的测试,即可免去中考,不受学籍影响,获得市一中的入学资格。但能通过考试的学生寥寥无几,凌寒是当年宁和县唯一一个通过考核,进入市一中的学生。 宁和县的教育是本市出了名的差劲,听完凌寒的解释,余杲杲对她肃然起敬。 一路过关斩将,厮杀出一条自己的血路,余杲杲若有所思地点头,“凌寒独自开。你真的好像梅花,不惧严寒,傲然绽放。你的名字是出自这里吗?” 凌寒呆滞地摇摇头,她第一次读到王安石这首诗时,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碰巧而已。 余杲杲继续问:“你是冬天出生的吗?” 凌寒点头。 “那就是了!我不管,反正你的名字就是取自这首诗。”余杲杲说,脸上的钦佩神色毫不掩饰,“你想啊,宁和那么差的教育环境,你都能考上市一中,怎么不算在恶劣环境中,依然坚守自己,坚韧不拔地向上生长呢?” 凌寒低下头,不让余杲杲看见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夸赞自己坚韧向上。 余杲杲支着下巴,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小梅花,快点吃东西吧!这个羊排真的巨巨巨好吃!这些都是我特意留给你的,差点就让张千帆吃完了!” 听到“小梅花”三个字,凌寒忍不住笑了。 凌寒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余杲杲的场景,她站在讲台上,自信大方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少女昂着头,骄傲自豪地说自己的名字是明亮的意思。 后来余杲杲成了自己的同桌,凌寒心里有些不开心。 余杲杲跟自己不一样,她有着丰盈的内心,无忧亦无惧,而自己伸出手,只能抓住一片虚无。 凌寒害怕,害怕自己原本的羡慕,在与余杲杲一日又一日的同桌关系里逐渐变质腐坏,最终化为面目可憎的嫉妒。 直至今日,凌寒猛地顿悟,她不会嫉妒余杲杲。 因为余杲杲拥有爱,也愿意传播爱。 第20章 挡路了 余杲杲说到做到,第二天真的早起了十分钟。 走出宿舍楼,大厅里空无一人,余杲杲手掩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好困。 对面宿舍楼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看清来人后,余杲杲的困意都被赶跑了不少。 她往前跑了几步,在李修然面前停下脚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早上好啊,李修然!” “早。”李修然丢下这一句,绕过余杲杲,往门口走。 余杲杲小跑几步,跟在他身后,“你去食堂吗?” 李修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不去食堂去哪里?” 余杲杲瘪了瘪嘴,自己好像真的问了一句废话。 二楼食堂里没有几个学生,叔叔阿姨们都在窗口各自忙碌。 市一中食堂的早餐品类丰富,但是最受学生欢迎的还是炒饭、炒面一类。 青春期食量大,包子油条豆浆不够孩子们吃,没一会就饿了,只有炒饭炒粉才够支撑到午饭。 李修然走到窗口,要了一份炒粉。 余杲杲站在旁边的窗口,也要了一份炒粉,“阿姨,打包……” 话音刚落,李修然端着餐盘往后走,余杲杲转头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阻止了阿姨拿打包盒的动作,“阿姨,在这吃,不用打包了。” 对面的空位被人坐了。 李修然没有抬头,心里却有答案,除了余杲杲还能是谁。 余杲杲把书包放在另一侧的空位上,从包里抽出英语书,一边吃早餐一边背单词。 这是她昨晚稀里糊涂,误把英语书当物理书装进了书包里,因为这个,还被室友嘲笑了一番。 结果今早,英语书就派上了用场。 余光瞥到单词表,李修然终于抬头看她,平直的目光落在她垂下的眼睫上。 察觉到一股目光盯着自己,余杲杲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李修然偏过头去,脸上略带窘意。 余杲杲吸了一口豆浆,冲剂泡出来的豆浆,味道很一般,“你在看我吗?” “没有。”李修然答得很快。 “不信。”余杲杲挤出一个鬼脸。 李修然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看的是书上的单词。” 余杲杲没有怀疑,把书本往前推了一点,刚好放置在两人手边中间的位置,又旋转九十度,方便两人一起看,“一起看吧?” “不用了。”李修然说,“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看书。” 余杲杲低低地“哦”了一声,看了一眼油到发光的桌面,把英语书收回书包里。 李修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话是不是说得不太对,“余杲杲,我只是不喜欢自己在吃饭时看书。” 言外之意是别人喜不喜欢在吃饭时看书,他管不着。 “我只是觉得食堂的桌子太油了,会弄脏我的书。”余杲杲说。 李修然没出声,安静地吃早餐。 吃完早餐,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高三教学楼的教室几乎都亮起了灯光,余杲杲抬头看着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感慨:“他们好努力哦!” 李修然“嗯”了一声,拐进了高二教学楼。 “李修然,等等我!”余杲杲追了上来,手扶着楼梯扶手,跟在李修然身后,嘟囔了一句,“走这么快干什么。” 李修然的步子依然没停,声音冷冷淡淡的,“学习。” 余杲杲哑口无言。她和学霸果然是有差距的。 走到二楼楼梯口拐角处,余杲杲听到文科班的女生站在平台上背历史的声音。 真努力啊!这些学霸能不能给自己这个学渣一条生路。 想到之前许可容提到的学渣逆袭的“孟自远”,余杲杲对他越来越好奇,必须得找个机会跟他认识认识,让他传授一点学渣逆袭的秘诀。 “李修然。”余杲杲喊住走在自己面前的人,“你认不认识孟自远?” 高二年级段,谁人不认识孟自远。 在青春飞扬的高中校园里,大家爱说的除了美好悸动的青涩爱恋,就是各类学渣逆袭的精彩故事。即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李修然,也在去办公室问老师题目时,听到过几次老师们对孟自远的讨论,也在办公室遇到过几次来问问题的孟自远。 “见过,但不认识。”李修然如实回答。 余杲杲跑了几步,跟李修然并肩,眼里有些兴奋,“他长什么样啊?” 她在兴奋什么? 李修然不知道怎么形容孟自远的长相,想了想,只说:“人样。” 这是什么答案?余杲杲失笑,她还是去问室友们吧。 到了教室,放下书包后,余杲杲跟李修然一起去楼梯口接水,路过13班时,她踮着脚往里面张望。 “挡路了。” 还没张望出结果,李修然无情地打断了她。 余杲杲连忙往旁边挪了几步,给李修然空出一条通道。 看着李修然的背影,余杲杲突然反应过来,走廊这么宽,她也不胖,怎么会挡路呢? 余杲杲闷闷地想着,还没思索出个所以然,就在楼梯口遇到从小卖部方向走来的许可容。 “可容!早!”余杲杲跟她招手,想起孟自远,又问,“你们班的孟自远长什么样啊?他坐哪个位置啊?” 没想到余杲杲会问这个,许可容愣一下,随后露出过意味不明的笑容,“你怎么问这个?暗恋他?” 正在拧瓶盖的李修然,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许可容。 李修然的目光淡淡的,唇线紧绷,许可容没由来地有些心慌。 余杲杲跺脚,“哎呀,你别乱说!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怎么会暗恋他呢?” 李修然没有偷听的癖好,拧好瓶盖后就走了。 许可容长舒一口气,“你们班这个李修然,可真吓人的。” 身为同学,余杲杲自觉担起维护同学的重任,“他只是喜没什么表情,哪里吓人了!他还教我做题呢,人特别好,你别乱说!” 李修然没有回到座位上,而是站在后门处,看着远处楼梯口说话的女生。 余杲杲接完水和许可容一起往教室走,走到13班门口。许可容朝教室里指了指,不知道说了什么,余杲杲伸长脖子,探着脑袋,了然地点点头。 看来是看见孟自远了。 李修然轻哼一声,拿着水杯转身回到座位上。 第21章 同学,你没事吧 孟自远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嘴里叼着一袋牛奶,黄色的包装,一看就是蛋奶,余杲杲也爱喝这个口味的牛奶,她在心里称赞孟自远,真是个有品味的男人! 桌上摊着书,远远的,余杲杲看不清是什么书,只看见孟自远握着水笔,眉头紧锁,在纸页上唰唰地写着什么。 应该是在解题。 余杲杲彻底服气了,她早起只有满满的怨气,能静下来背单词已属不易,孟自远竟然可以神色冷静地坐在教室里刷题,非人哉! 转念一想,这样的非人还有李修然和凌寒,好像自己这个学渣才是异类。 大概是写出答案了,孟自远眉头舒展,随意地将水笔往桌上一丢,整个人仰着往椅背上靠,两条长腿大喇喇地摆着,拿下嘴里叼着的牛奶,明明吸管就丢在桌上,他却不拿,仰着头喝了。喝完牛奶,侧过身子,对着角落的垃圾桶方向,长臂一扬,像投篮一样将空的牛奶袋子丢了进去。 举手投足里皆透露着痞气,和李修然那种有板有眼的感觉截然不同。 孟自远并不符合大众印象里的学霸形象,单从外表上来看,很容易被定义为不爱学习、到处闯祸的刺头,这无疑给他的逆袭故事又添上了一抹传奇的色彩。 从余杲杲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即便只是侧脸,也能看出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 余杲杲突然觉得,老余给她办借读这事做得实在正确,她在县一中可看不到孟自远和李修然这样的帅哥。 什么叫秀色可餐,这就是啊! 余杲杲愈发坚定自己的念头——她必须要认识一下孟自远。 还没等她寻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却意外地跟孟自远搭上了话。 周六放学回家,余杲杲拿到手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买了一大堆临期食品,收件地址填了学校。 她心疼李修然和凌寒不吃午饭,又不知道如何帮助他们,总不能拿着饭卡,拍拍胸膛,说她请他们吃午饭吧。 可“交学费”这个借口,她用一次两次,还能唬住李修然和凌寒,再用可就没有一点说服力了。 怎么想都不合适。 周五晚自习课间,余杲杲喝着牛奶出神,走廊上几个同学刚从小卖部回来,其中一个吐槽自己差点买到过期食品。 余杲杲被点醒了,她看了一眼牛奶上的日期,困扰她的问题迎刃而解。 大概算一下时间,差不多周一下午就能送到学校。 吃过晚饭,余杲杲没有回教室,而是背着书包去校门口的快递室找快递。 余杲杲很快就在快递架上找到了自己的快递。她的快递箱上放了别人的快递,余杲杲把它拿下,瞥到收件人名字后愣了一下,是孟自远的快递。 拿了自己的快递,余杲杲把孟自远的快递放回原处。 走出快递室,余杲杲在路旁的树下蹲下,路灯已经亮起,借着路灯,余杲杲从校裤口袋里摸出铜黄色的钥匙,划开包装。 做贼似地环顾四周,确保周围没有自己班的同学后,余杲杲飞快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只购物袋,放在自己的膝间,将快递箱里的食品全部倒了进去。 在余杲杲拿了快递后的几分钟,吃过晚饭的孟自远哼着歌来取快递,拿着快递在快递表上签字时,孟自远注意到一个奇怪的名字——余杲杲。 这字怎么念?孟自远又看了一眼这个名字,准备回去翻翻现代汉语词典。 走出快递室,孟自远注意到蹲在树下的女生,两只手好像还捂着肚子。 孟自远停下脚步,这人蹲在这,是……生理期痛经吗? 他有个姐姐,见过姐姐痛经时的痛苦的神色,也听姐姐说过曾经痛到跪在了路上的经历。孟自远不爱管闲事,但想到自己那个又讨厌又可爱的姐姐,想到她无助地跪在地上的样子,孟自远就觉得自己不能视而不见。 孟自远有些烦地抓了抓头发,他是个男生,该怎么开口帮她? “同学……”孟自远极不自在地开口,“你没事吧?” 听到头顶的声音,余杲杲肩膀一抖,被吓了一跳。她抬头去看说话的人,撞上目光后,总感觉这人有点眼熟。脑海里浮现出孟自远的侧脸,但余杲杲不太确定。 看着余杲杲出神的样子,孟自远又问了一遍。 “啊?没事啊……”余杲杲一脸狐疑地站了起来,一手拿着空快递盒,一手拎起膝间的购物袋,抖了两下。 孟自远无语地扯扯嘴角,原来是自己搞错了。 好丢人。孟自远闭着眼睛深呼一口气,没打招呼,讪讪地从余杲杲身旁走开。 从孟自远的背影处收回目光,余杲杲耸肩叹气,这市一中的人怎么都这么奇怪,李修然和这个疑似孟自远的家伙,都爱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莫名其妙的。 没再管这个奇怪的人,余杲杲拎着袋子跑回教室。 凌寒还没回来,李修然已经吃过晚饭回教室了,正坐在座位上放空大脑。 余杲杲放下书包后,走到李修然的座位旁,拎着购物袋在李修然面前晃了晃。把神游的李修然扯回现实。 通过购物袋的形状,李修然推测这应该是一袋吃的,她估计是来“交学费”的。 省去不必要的问候,李修然开门见山地问:“哪道题不会?” “有一道关于食品浪费的题目不会,烦请李老师帮忙指点一二。”余杲杲笑着回答。 食品浪费?李修然想到在报告厅,他们第一次对话的时候,余杲杲尴尬地问他能不能说得简单点。 短短两个多星期,李修然也很想问问她能不能说得简单点。 余杲杲不再绕弯子,直言:“我零食买多了,吃不完,这些马上就要过期了,吃不掉多浪费啊,叶老师说了……” 眼看她又要搬出叶云慧,李修然适时打断,“所以,你想我帮你解决?” 孺子可教也!学霸果然就是学霸,余杲杲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没错,是这样的!” 李修然刚要开口,余杲杲已经从购物袋里掏出一堆零食摆在李修然的桌上,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余杲杲拎着剩下的零食迤迤离去。 第22章 觉得你长得好看 晚自习结束后,余杲杲照例又在教室里待了一会,等到教室即将自动熄灯时,她才收拾书包,准备跟凌寒一起回去。 刚收拾好书包,走到前门,就看见一个男生从13班的后门走出,站在14班的教室前门,偷偷摸摸地教室里面探脑袋。 走廊的灯光虽然昏暗,但也足够让余杲杲看清他的脸,就是几个小时前,在树下跟她说话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同时,余杲杲也确定了一件事,这人不是疑似孟自远,他就是孟自远啊! 之前只是在13班的门口瞥了几眼他的侧脸,几个小时前,在树下,她也没认真看他的长相,现在知道他就是孟自远,余杲杲目光定定,打量着他的身形外貌。 他长得很高,目测和李修然差不多身高。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校服polo衫上的两颗纽扣只扣了最底下的那颗,领口松松垮垮的,可以看见锁骨上的痣。 不同于李修然的清瘦,孟自远身材壮实,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正脸倒没余杲杲想象得那么痞气。 孟自远是又痞又乖的长相,两种矛盾的感觉,在他身上调和得刚刚好。 孟自远也发现了余杲杲,对上余杲杲打量的目光。 对于这种目光,孟自远见怪不怪,他轻挑眉毛,冲余杲杲一笑,帅气又散漫。 余杲杲被他这么一笑,面上有些慌乱。 他们之间的互动,全部落入李修然的眼中。 看见余杲杲耳廓染起的红色,李修然低下头,背上书包,快步从后门走了。 他没兴趣看别人谈情说爱。 孟自远径直走了进来,拿着一盒薯片,走到窗边的一个位置,随意往上一丢。 走到门口,孟自远想起什么,扭头问余杲杲:“张千帆坐哪?” 教室座位两周轮换一次,周日返校的时候,作为前后桌的余杲杲和张千帆,已经从第一大组挪到第二大组了。 余杲杲给他指了张千帆的位置。 孟自远露出玩味的笑容,“看来我搞错了。” 余杲杲听得一头雾水,看见孟自远又走回到窗边,拿起薯片,往张千帆桌子上一丢,走的时候还故意把张千帆叠在桌面上的课本调换了一下顺序。 好幼稚。余杲杲想。 这回孟自远没从前门走,径直走到后门,食指抵在唇上,冲前门的余杲杲使眼色,“嘘,不要告诉张千帆,帮我保密?” 余杲杲看看身旁的凌寒,两个女孩相视一看,余杲杲说:“行吧。” 再转头看向后门,孟自远已经离开,过了几秒,孟自远折了回来,探着脑袋,伸着一只手朝前门的两个女孩挥了挥,“谢了。” 李修然走得很慢,还时不时回头看看余杲杲有没有跟上来。 一阵踏踏的脚步声响起,这个声音,不像是余杲杲的脚步声,但李修然还是回头看去。 来的人是孟自远,他三步一个台阶,在经过李修然身边时,稍稍停顿,睥了李修然一眼,很快收回,无所谓地笑笑,走了。 等孟自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李修然终于听到了余杲杲的声音,她在跟凌寒吐槽今天的数学作业。 李修然站在原地偷听了一会,等到余杲杲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李修然快步下楼,在余杲杲发现自己之前,跑了。 晚上寝室熄灯后,103寝室的女孩们睡不着,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聊天。 从最近很火的明星聊到了学校哪个男生最好看。 余杲杲才来一中三个星期不到,只认识自己班级的同学,便没有参与这个话题。 一个室友说孟自远长得好看,另一个室友说高三(7)班那个练跑步的体育生长得好看。 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我觉得隔壁班的李修然长得也挺好看的。” 快要睡着的余杲杲,听到熟悉的名字,睡意被赶跑了不少,她睁开眼睛,打起精神听室友们聊天。 许可容说:“李修然是挺好看的,就是感觉他不太像高中生,更像个老干部,有点死板,我还是喜欢少年气一点的。” 叶伶俐说:“他瘦不拉几的,身材不如孟自远,就这一点,我就觉得他不好看。你们都什么眼光,瞎了吧。他也就学习好点,但是孟自远学习也好啊。” 余杲杲的维护同学的心再度显现,“他什么身材关你什么事啊!” 李修然瘦是因为……但这不能讲。 被余杲杲这么一说,叶伶俐有些不爽,“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你喜欢他?” “没有。”余杲杲反驳。 “那你维护他干什么?”叶伶俐大声问。 “同学情不行吗?”余杲杲不甘示弱,也跟着提高了音量。 眼看争吵一触即发,作为寝室长的许可容赶紧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他们两个都好看。古时,南有韩子高,北有高长恭,今w市一中,13班有孟自远,14班有李修然。不要吵了。” 第二天早上,余杲杲照常在寝室楼下的大厅和李修然汇合,一起去食堂吃早餐。 昨晚的小插曲让她再无睡意,躺在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看了好久。 李修然长得是好看的,从身材上来看,也确实不如孟自远。这一点叶伶俐没说错,但余杲杲就是见不得叶伶俐那么说李修然,她懂什么啊,李修然那样的家庭情况,能健健康康长大,就很不容易了,轮得到她来点评吗? 不知道想了多久,余杲杲才终于睡着。 失眠的代价就是早上差点没起来。两个洗手盆都有人了,余杲杲直接拿着牙杯去了卫生间,刷完牙后,洗面奶也不用了,随意抹了把脸,鞋子一套就往外跑。 李修然看着气喘吁吁的余杲杲,眉头一皱,“你头发上的,是什么?” 余杲杲疑惑地“啊”了一声,很快就反应过来,把刘海上的卷发筒拿下来,尴尬地向李修然解释:“这个是卷刘海用的。” 刘海就是她的命,她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卷刘海,这已经成为她雷打不动的习惯了。只是今天太匆忙,出门前忘摘下了。 十几岁是爱美的年纪,卷个刘海在高中生里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李修然想起自己在陈阿姨家遇到她的那次,她穿了一件白色吊带,头发披着,后脑勺处夹了一个大蝴蝶结,很漂亮。 余杲杲是一朵被父母爱意浇灌长大的花朵,向上生长,美丽动人,明媚可爱。 李修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校服,而自己,一无所有。 吃早餐的时候,李修然察觉余杲杲在偷瞄自己,“看什么?” 余杲杲坦然承认:“看你啊,觉得你长得好看。” 叶伶俐才是瞎了!李修然多好看啊! 李修然感觉两颊一烫,这是一种于他而言新奇又陌生的感觉。 好奇怪,明明食堂也不热,为什么他感觉热气直往脸上冒? 他半天说不出话,良久才不自在地说了一句:“吃早餐吧,早点去教室学习。” 第23章 你吓到余杲杲了,给她道歉 不早不晚,张千帆在六点半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出现教室里。 放下书包,拿起桌角的水杯,视线注意到摞得高高的课本旁的薯片,张千帆拿起薯片,疑惑地环顾四周,最后拍了拍余杲杲的肩膀。 余杲杲转头看他,目光里带着狐疑。 “是你给我的薯片吗?”张千帆举着一盒薯片问。 “不是。”想到昨晚答应了孟自远要保密,余杲杲坚守了自己的承诺,没有把孟自远交代出去。 “奇怪。”张千帆嘟囔一句,把薯片放回原位,出门接水。 等接完水回来,他又问了几个同学,得到答案的都是否认。 张千帆越想越奇怪,随手往书桌抽屉里一扔,继续写昨晚没写完的作业。 高中生的作业多,写不完是常态,老师们也都理解,不会多加责怪。 上午第三节课间,余杲杲摸着自己的肚子,嘴里嘟囔着:“好饿。” 翻了一下零食袋,她都不太想吃。 看着余杲杲恹恹的神情,张千帆拿出早上那盒薯片,“薯片,你吃不吃?” 饿了的余杲杲没想那么多,早就忘了这是孟自远放在张千帆桌上的。 打开薯片盖,里面弹射出一条类似于蛇的长条物体。 余杲杲尖叫着把薯片盒往旁边扔,害怕地捂着眼睛不敢看,小声地哭着。 恐惧的尖叫声响彻整个班级,大家都茫然不解地朝余杲杲看去。 包括后排的李修然。 他不知道余杲杲为什么突然尖叫,又为什么突然哭了。 余杲杲身边围了一圈同学,挡住了李修然的视线,他放下手里的水笔,扬长脖子,试图从人群缝隙里观察余杲杲的状态。 张千帆看着地上的仿真蛇,心中了然。 除了隔壁班那个孟自远,还有谁能干出来这种事。 孟自远只想整蛊自己,却不小心误伤了余杲杲,张千帆觉得对不住余杲杲。 “杲杲,对不起!”张千帆真心实意地道歉,捡起地上的仿真蛇塞进薯片桶里,“这是我朋友的恶作剧,没想到吓到你了,我给你道歉。我等下就去找他,让他也给你道歉,你别哭了……” 余杲杲慢慢止住哭声,一点一点睁开眼睛,捂着眼睛的手却没放下,目光小心地透过手指缝隙,去看地上,仿真蛇已经被张千帆收起,她才敢放下捂住眼睛的手。 有好奇的男生跟张千帆要薯片桶,张千帆给了。 男生拿着薯片桶坐回自己的位置,饶有趣味地打开盖子,虽然做好了准备,也被突然弹射出的仿真蛇吓了一跳。 李修然这才明白余杲杲为什么尖叫。 他也认出这是昨晚晚自习结束后,孟自远手里拿着的那盒薯片,不知道什么原因到了余杲杲手里。 预备铃响了。 本来要去13班的张千帆只好又坐回原位,打算下节课间再去找孟自远。 刚哭过的余杲杲,睫毛湿漉漉地垂着,李修然的视角去看,像可怜的小狗。 英语老师拖了会堂,等张千帆跑到13班的时候,孟自远并不在教室,同桌说他应该是去卫生间了。 李修然在楼梯口的饮水机处接水,饮水机靠近卫生间,刚拧好瓶盖,就看见从卫生间出来,双手甩着水珠的孟自远。 “孟自远。”李修然喊住了他。 “嗯?有事?”孟自远转头,挑着眉,含笑肆意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眼熟,在办公室里见过几次,好像叫什么李修然,“是有题目不会吗,要和我讨教讨教?” 年级段五百多人,在孟自远看来,只有李修然才是他的对手,他很期待未来两年同李修然的较量。 本来这场较量应该由十月份的月考拉开序幕,但李修然今天喊住了他,让他们的较量提前开幕。 李修然没把孟自远当作对手,他不屑去竞争,他只想做好当下的每一道题目、每一件事,因此对孟自远,除了学渣逆袭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孟自远的这番回答,让李修然重新审视起眼前的人。 高傲自大。这是李修然想到的最适合孟自远的词。 李修然不想跟孟自远多说什么,他只想给余杲杲要个道歉。 “你的恶作剧吓到人了。”李修然说,“你吓到余杲杲了,给她道歉” 余……杲杲……? 孟自远想起来了,快递单上那个奇怪的名字,不过,他又不认识余杲杲,又怎么可能吓到她,“余杲杲是谁?” 李修然突然松了口气,解释:“我们班的同学,你给张千帆的薯片,张千帆给了她,她打开了……哭了。” 孟自远本意只想吓吓那跟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没想吓别人,“我靠!我去道歉。” 孟自远甩甩手,往14班跑去。 正在13班后门张望抓人的张千帆看见罪魁祸首回来了,努力压制内心的怒火,抓着孟自远的往自己班里走,“你的恶作剧把我前桌吓哭了,快点去给人道个歉。” 孟自远脚下一个趔趄,“你前桌?你前桌叫余杲杲?” 他前桌不是昨天碰到的那个漂亮的女生吗?原来她就是余杲杲。 这名字实在是怪,所以昨天一回到教室,他就摊开厚的像板砖的现代汉语词典。 他一直觉得这本语文老师让买的词典,是他买过最没用的东西,非要说用处的话,那就是午睡的时候,勉强可以当个睡枕。 查“杲”字的时候,他才第一次感觉这本厚词典还是有点用处的,不枉他斥巨资买下。 现代汉语词典解释,杲杲是太阳很明亮的样子。 看了解释,孟自远觉得这个名字没那么奇怪了,反而多了点有趣和可爱。 她的家人一定很爱她吧,才会希望她像太阳一样明亮。 他竟然把太阳姑娘吓哭了,该死。 经过一节课的时间,余杲杲早就从惊吓里缓过神来。 “杲杲,我把我朋友抓来了。”张千帆带着人进教室。 孟自远突然出现在14班教室,教室内的几个同学都好奇八卦地抬起头。 “吓到你了,对不起。”孟自远立正站好,双手垂在两侧,紧贴校裤,诚恳真挚地道歉。 余杲杲接受了他的道歉,“没关系。” 被原谅后的孟自远冲余杲杲一笑。 张千帆伸手去推孟自远,“好了,快点滚回你们班吧。” 孟自远定在原地没走,神色郑重地向余杲杲介绍自己:“认识一下吧!我叫孟自远,居高声自远的自远。是隔壁13班的。” 余杲杲正要介绍回去,孟自远抢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余杲杲,秋阳杲杲的杲杲,是太阳明亮的样子。” 李修然抬起头,再一次审视了自己的这位对手。 对手实力强劲,不容小觑。 第24章 是挺巧 又到了一周一次的放学日。 余杲杲背着书包,一手牵着胡文英,一手挽着余建雄,叽叽喳喳地分享这周的校园生活。 等她说累了,停下来,余建雄才神秘兮兮地说:“杲杲,等会给你个惊喜。” 听到“惊喜”二字,余杲杲欣喜不已,晃着余建雄的胳膊追问:“是什么?是我想要的新手机吗?” 余建雄伸出食指,对着余杲杲晃了晃,故弄玄虚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走到车旁,余杲杲指着后备箱,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学网上,在后备箱里给我摆满了花和礼物?” 胡文英笑笑,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想象力这么好?以后可以当作家了!” 余建雄拉开后座的车门,作出一个“请”的姿势,“来吧,公主,请上车,您的惊喜就在车里。” 余杲杲蹦蹦跳跳地从后备箱处跑到余建雄身旁,期待的目光投向车内,看清车内的人后,惊喜地捂住嘴。 “奶奶!” 余杲杲灵活地钻进车内,紧挨着奶奶,朝邱爱华撒娇:“奶奶我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啊?” “想的想的,”邱爱华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等我先把这个直播关了。” 邱爱华手机屏幕是某个男主播的直播间,老太太低下头打字,跟男主播再见。 “拜拜,爱……” 爱华小姐姐五个字都没说完,邱爱华已经无情地退出了直播间,那些小男孩哪有自己的孙女好看啊。 老太太捧着余杲杲的小脸,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哀叹一声:“我可怜的宝贝啊,学习太辛苦了,瘦得都皮包骨了。” 前排的夫妻俩“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余杲杲圆得下巴都不见了,老太太管这叫皮包骨? 昨晚有室友打呼,余杲杲没睡好,现在困得不行,靠着奶奶的肩膀,声音轻轻的,“奶奶,我想睡一会。” 余杲杲是余家和胡家孙辈里唯一的女孩,从小就是被两家人当作掌上明珠般呵护着长大。 尤其是奶奶邱爱华。 邱爱华得知儿媳胡文英怀孕的时候,忙不迭得赶去劝阻。胡文英当时在县人民医院当护士,是万万不能生二胎的。 夫妻二人统一立场,连话都说不清的余阳阳也晃着小脑袋,摇着肉手,说自己要妹妹,倒显得邱爱华像个外人。 关系亲密如母女的婆媳关系,在那段时间里,因为二胎问题,急剧恶化。 夫妻俩如愿以偿地迎来想要的女儿,胡文英也不出所料地丢了工作。 邱爱华生气归生气,毕竟也是自己的亲孙女,包了红包,请了月嫂,拎着大包小包去医院看母女俩。 看见余建雄怀里粉粉嫩嫩的小婴儿,邱爱华的气消了不少,大人不懂事,小孩子是无辜的。 那个时候,邱爱华的老伴还在,指着余杲杲说,这孩子长得真像她。 邱爱华最痛恨重男轻女的思想。因为自己是女孩,从小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弟弟去上学,自己在家种田洗衣。 看着酷似自己的小婴儿,邱爱华想着一定要给她最好的,万万不能让她重蹈自己的覆辙。 先是取名,余老爷子说要叫余光光,正好跟余阳阳对应,被邱爱华一口否决了。几个大人思来想去,把字典都翻烂了,取出来的名字邱爱华都不满意。 确定名字的那天,窗外阳光正好。邱爱华想到孙女出生前几日,春雨淅淅沥沥,城市黯然,随着婴儿的哭啼,杲杲日光冲破厚重云层,大地明媚可爱。 于是邱爱华拍板决定,就叫“杲杲”。 她不用多优秀,她只要像太阳一样明亮。 太阳就该拥有最好的,当余建雄提出要把余杲杲送去市一中借读时,老太太虽然舍不得,但也赞同儿子的做法。 结果余杲杲离家第一天,老太太看着孙女的房间,怅然若失,连平时最爱的麻将馆也不去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周六,看着因为军训而晒黑的孙女,老太太把市一中从里到外痛骂了一遍。 听到儿子说要在市里给孙女租房,老太太心里纵然不爽,但为了孙女的睡眠,没有反对。 自从租房以后,邱爱华已经三个星期没见过孙女了,想得紧,周六一大早把夫妻俩喊醒,让他们今天接孙女的时候带上自己。 看着孙女靠着自己的肩膀睡觉,圆圆的小脸和小时候那张肉嘟嘟的小脸逐渐重合,邱爱华感慨万千,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自己的小心肝都是个大姑娘了。 邱爱华握住余杲杲的手,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轻轻地拍着。 午饭是在康乐住宅区附近的一家餐厅里解决的。 余杲杲吃得太饱,脑袋晕乎乎的,说要睡觉,胡文英留在家里陪女儿午睡。余建雄开车带着邱爱华准备到处逛逛。 车子开出去几公里,余建雄接到厂里的电话,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余建雄神色慌张,说话声音都不自觉地加大了几分。 挂断电话,余建雄说厂里有点事,要马上回去一趟。 工作上的事情耽误不得,邱爱华挥手让他快去,不用管她。 余建雄没听,打算把车开回康乐住宅区再走。 “就停这吧,我给杲杲买点水果,小孩子要补充维生素。”邱爱华指指车窗外的水果店。 这里距离租的房子也不远,余建雄把车停在路边,把后备箱的轮椅搬了下来,扶着老太太坐上去,然后踩着油门就往工厂赶去。 前几天去打麻将,路上不小心崴了一下,这段时间老太太只能靠轮椅出行。 从水果店出来,邱爱华把一袋水果放在腿上,推着轮椅往九栋去。 康乐住宅区这种老式的楼房,没有无障碍通道,单元楼下有个大台阶,邱爱华试了两次,都上不去。 准备放弃,给胡文英打电话求助的时候,头顶响起少年清泠泠的声音:“奶奶,我帮您吧。” 邱爱华抬头,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正逆着光,扛着一袋大米站在身后。 看不清长相,只有个模糊的轮廓,但凭邱爱华看男主播的丰富经验,她推测这个小孩应该长得挺不错的。 家里的米快吃完了,李修然是出来买米的,恰好看见邱爱华上不去台阶。 他不在家的时候,王彩霞也受过许多好心人的帮助,因此他看见其他有需要帮助的老年人,也会主动伸出援手。 李修然把20斤的大米放在单元门口,小心推着邱爱华过了台阶。 “孩子,谢谢你啊!”邱爱华这才看清李修然的长相,板板正正,整个人透着一股像白水一样的干净气质。 面前这个男孩子长得比她手机里的男主播都要好看,他要是开直播,邱爱华至少得刷十个嘉年华。 老式小区没有电梯,余建雄租的房子在五楼,邱爱华抬头看了一眼楼梯,转头对李修然说:“孩子,还得再麻烦你一下。” “没事。” 邱爱华只想让李修然扶着自己上楼,没想到李修然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邱爱华连连说不要。 “没事的,您上来吧。” 把邱爱华背到五楼后,李修然又下楼把轮椅搬了上来,说了声“再见”后,就急匆匆地转身要走。 “等一下。”邱爱华从袋子里拿出几个石榴和猕猴桃塞到李修然手里,“谢谢你啊,奶奶的一点心意,你拿着。” 李修然推脱说不要,邱爱华立刻板起张脸,李修然才终于收下。 “谢谢。”李修然看着手里的水果,小声道谢。 “不用谢。”邱爱华看着李修然身上的校服,想起来这跟余杲杲的校服是一样的,“你也是一中的啊,我孙女也是,真巧。” 李修然低头看了一眼校服左胸口处学校校徽,没来由地突然想到余杲杲,她好像就住九栋,不确定住哪层,“是挺巧。” 第25章 我们是同学,不用说谢谢 邱爱华进门的时候,余杲杲正噘着嘴,闷闷地坐在沙发上。 “这是怎么了?”邱爱华问胡文英。 胡文英接过婆婆递来的水果,看了一眼沙发上思绪神游的女儿,“我怕她午睡太久,特地把她叫醒,没睡饱,还没缓过来,闹脾气呢。” “午睡太久,晚上就得失眠。”邱爱华同意儿媳的观点。 “老余呢?”胡文英看着门口,问婆婆。 “接了个电话,急匆匆的,好像厂里有事,他先回宁和了。” 胡文英拿着水果去厨房,有些不高兴,“都把你送到家门口了,也不知道进来跟我说一声。” “不是建雄送我上来的,我看他着急,就让他把我放在路边水果店。”邱爱华说,“我也是忘了,这老楼房没电梯,还好有个男孩子好心,把我背上楼了。哦,对了,那个男孩子跟杲杲穿着一样的校服。” 余杲杲终于有了点反应,她在康乐住宅区唯一见到的,跟她一样穿着一中校服的只有李修然,“奶奶,是一个寸头的男生吗?” “对对对,是一个寸头的男生。”邱爱华一边说一边比划,“个子特别高,大概有个一米八五的样子,样貌也好,比手机上那些男主播长得俊!” 那就是李修然了。 余杲杲在邱爱华面前蹲下,杏眼里闪着亮光,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奶奶,这个是我同学!” 胡文英端着切好的猕猴桃出来,“杲杲,下楼去帮我买罐可乐,晚上我们吃可乐鸡翅。” “好耶!”余杲杲跑进房间里换衣服。 邱爱华在客厅里担心地喊着:“你慢点跑!” 换好衣服之后,邱爱华给余杲杲编了个单侧麻花辫,编好后满意地看了看,拿起手机就要拍照,余杲杲很配合地比了个耶。 “我们杲杲真漂亮,我要发朋友圈,羡慕死麻将馆那群没有孙女的老太太。” 朋友圈刚发出去没几秒,就收到隔壁张老太的点赞和评论。 邱爱华一字一句念评论:“爱华你孙女真漂亮,以后给我当孙媳妇……”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她孙子长什么样,她孙子那个腿比别人腰都粗。”邱爱华看了余杲杲一眼,“我们杲杲这么漂亮,性格又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得上的。送我上来的那个男孩子那个样貌的,才能配得上我们家的宝贝。” 送奶奶上来的……不是李修然吗? 想到这里,余杲杲面露羞色,穿上鞋子,丢了一句“我下楼买可乐”就跑了。 陈阿姨家的小超市开在1栋楼下,余杲杲从货架上拿了罐可乐去结账,又从冰柜里拿了一条绿豆雪糕,觉得不过瘾,又多拿了一条给自己。胡文英不让她吃雪糕,她打算在外面偷偷吃完再回去。 一看是她,陈阿姨笑眯眯地跟她寒暄:“是杲杲啊,放学啦?要不要袋子?” “不用,这么点东西,我拿着就好了。陈阿姨再见。” 拿着可乐和雪糕,刚掀开门帘,就听见背后的陈阿姨喊了一声:“修然啊,你等一下。” 工厂老板来收串珠,就等在公交车站,李修然正拎着两大袋塑料袋的手工串珠去交货。 李修然循声望去,柜台后的陈阿姨被门帘挡住,余杲杲站在店外,手里还拿着一罐可乐和两条雪糕,身上的校服已经换成了白色娃娃衫和粉色背带裙。 余杲杲冲李修然挥挥手,“嗨,李修然。” 这是她惯用的开场白。 李修然把手里的塑料袋往身后藏,难堪复杂的情绪又爬上心头,第三次了,这是第三次被她看见自己残破不堪的生活真面目。 陈阿姨从店里出来,拿着几本新的教辅书,“前几天收拾明知的房间,发现有几本她没用过的教辅书,她都升大学了,也用不着这些。你拿去看看,不知道对你学习有没有帮助。” “谢谢阿姨,我要去交货,回来的时候再拿吧。” 陈阿姨这才注意到李修然手上的两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那你快去,回来的时候记得来拿啊!” “交货是什么意思?”余杲杲拆了雪糕,站在一旁,不解地问。 陈阿姨解释:“就是拿手工活回家做,做好了要交给老板。” 余杲杲懂了,她在宁和也见过不少老人在家里做手工活。 陈阿姨走后,余杲杲把另一根雪糕递给了李修然,“谢礼,谢谢你背我奶奶上楼。” 他侥幸地想过,余杲杲是和父母租住在这的,她奶奶应该在宁和,自己遇到的应该不是余杲杲的奶奶。 现实告诉他,生活就是这般地巧合与戏剧。 李修然如坠冰窖。他不想在学校之外和余杲杲有什么纠扯,他害怕自己的苦难会被一点一点地剥开,最后一览无遗地摆在余杲杲的面前。 做普通的同学就好了。 他记得邱爱华的样子,保养得很好,面色红润,不像王彩霞那样黝黑松垮,满脸的褶皱。 流逝的岁月在两个老人身上留下不同烙印,前者释然从容,后者伤痕斑驳。多残忍啊。 “不用了。”李修然说,“你奶奶给我水果了。” 余杲杲抓住他的手,把雪糕放在他的掌心里,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 “她谢她的,我谢我的,有什么问题?”余杲杲说,“快点吃吧,等会要化了。” 李修然目光怔怔地看着掌心的雪糕,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张张嘴竟说不出一句话。 余杲杲以为他是两只手都拿着塑料袋,腾不出手撕包装,拿过雪糕,替他撕开,送到他嘴边,“快趁热吃!” 雪糕,趁热吃?李修然被她逗笑了。 看着余杲杲黑亮的眼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去,李修然把左手的塑料袋接到右手,空出一只手接过了雪糕,略带苦涩地说了一句:“谢谢。” “我们是同学。”余杲杲看着李修然,认真严肃地说,“不用说谢谢。” 李修然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重不重?”余杲杲指着他手上的塑料袋,“我帮你拿一袋吧!” “你拿不动的。” 余杲杲的好胜心被激发,她把可乐往背带裙胸前的口袋里一塞,从李修然手里抢了一袋。 嗯,确实很重,没一会就把她的手勒红了。 余杲杲想了个提议:“我拎一边,你拎一边吧?” 李修然觉得这跟他一个人拿没什么区别,“不用了,我自己拿吧。” 余杲杲不肯,微微一侧身,让李修然扑了个空。 李修然妥协了。 第26章 你要帮我贴吗 这是余杲杲租住在康乐住宅区后,第一次去公交车站。 公交车站有点远,余杲杲脚上穿的是新鞋,走了几步路,脚后跟就磨破了皮。 李修然交了货,从老板那拿了工钱。 这个点的公交车站没有候车的乘客,余杲杲坐在车站椅上,低头皱眉,看自己的脚。 白色的花边小腿袜配上玛丽珍小皮鞋,是很常见的女孩穿搭。 就要收回视线时,李修然注意到白色的袜子后跟处,有淡淡的血迹。 余杲杲蹦了几步到李修然面前,“走吧?” 两个人都没说话,走到小超市外,李修然进去拿了教辅书,转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陈阿姨,有没有创可贴?” 陈阿姨说有,在柜台下拿出了两片创可贴, 李修然没接,透过门帘看了眼等在树下的余杲杲,阳光透过罅隙,给余杲杲镀上一层金边,本就闪闪发光的人,在太阳的偏爱下,更加灿烂了。 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但足以让李修然发现,余杲杲爱漂亮的天性,她有很多印着各式各样的图案的文具,每天早上还要卷刘海,还有各式各样的发绳。 “阿姨,有其它款的创可贴吗?”李修然问。 陈阿姨一头雾水,“什么其它款,创可贴不就这一个款吗?” “就是有没有可爱一点的,印着小动物图案的创可贴。”李修然说到一半,觉得自己没必要跟陈阿姨讲这么多,小超市显然没有这样的创可贴,“没事,就这个吧。” 等李修然走出小超市,余杲杲问:“你跟陈阿姨说什么呢?这么久。” 李修然没有回答,向她摊开手心,两片创可贴躺在他的手心里,这就是他的答案。 “给我?”余杲杲用食指指着自己,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你怎么知道我脚后跟被磨破了?” “用眼睛看到的。” 余杲杲拿过创可贴,周围没有木椅,她直接蹲了下去,全然忘记了自己穿的是短裙。 李修然面上一烫,别过脸,伸手把她拽起来。 余杲杲不明所以,“怎么了?” 李修然不敢看余杲杲的脸,支支吾吾地说:“裙子……有点短……” “忘了……”余杲杲尴尬地嘿嘿一笑,“那我回家贴吧。” 从小超市到九栋楼下,还有一段距离,余杲杲袜子上的血迹比刚刚更多了。 李修然没犹豫,蹲了下来。蹲下来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怪异的氛围在无声地蔓延,世界忽然静谧下来,只剩两个人咚咚的心跳声。 那股清新好闻的桃子味,又出现了,调皮地往李修然鼻腔里钻。 李修然许久没有动作,余杲杲小声地问:“你要帮我贴吗?” 现在好像说什么都不太适合,李修然抿着唇,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余杲杲低头,看着李修然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抚过自己的小腿。 很奇怪的触感,她觉得痒痒的,又有点心慌,感官被无限放大,余杲杲忍不住战栗,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塞在口袋里的可乐随她的动作,滚了出来。 心慌的不止她一个,李修然的耳根已经彻底红了,他深呼一口气,佯装镇定站了起来,把创可贴递给余杲杲,“你还是自己回家贴吧。” 一种无以名状的情绪在心间弥漫,余杲杲快速抓过他手心里的创可贴,往口袋里一塞。 李修然去捡滚到草丛里的可乐。 两个人继续沉默地往前走。快走到九栋的时候,王彩霞站在路边喊住了李修然:“阿修!” 老人颤巍巍地走过来,“你这孩子怎么去这么久,让奶奶好担心。” 余杲杲认出了眼前的老人,是他们刚搬来第一天,帮助过的老人,“奶奶好!” 王彩霞被这声乖巧的问好愣了一下,认出了是那天帮自己捡苹果的小姑娘,只是没想到她会跟自己的孙子走在一起,“欸,好!” 王彩霞看看余杲杲,穿着打扮一看家境就很好,人长得也漂亮,她又看看李修然,“是你同学吗?” 李修然点头,“同班同学。” 不打扰他们祖孙说话,余杲杲忍着破皮的痛,往9栋跑,一边跑一边朝祖孙俩挥手,“奶奶,李修然,拜拜!” 王彩霞推了推李修然,“是普通同学吧?” 小超市外树下发生的一切,王彩霞全都看见了。 祖孙俩虽然相依为命,但日常也鲜少沟通。王彩霞没什么文化,也不懂教育,学校里的那些事她也听不懂;李修然从小就沉默安静,喜欢独处。时间一久,一老一少两个贫穷的灵魂,看似紧密依偎,其实内心早已分离。 王彩霞不知道怎么开口跟李修然谈这个问题,“那姑娘就是之前帮我捡苹果的……” 李修然震惊地看着奶奶。 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为什么余杲杲在路过他的座位时,突然低头看着那只无纺布袋。 原来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窘迫就已经被余杲杲尽收眼底。 王彩霞搭着李修然的手臂,警醒他,“她家里人心地都好,你不要把人家的善良误会成别的了。你看她穿的多漂亮啊,家里条件肯定好,不是咱们这种人家配得上的。有些心思,你不能有。” “知道了,我们就是普通同学。”李修然扶着奶奶往里走。 余杲杲到家的时候,胡文英和邱爱华正坐在沙发上看一部狗血婆媳剧,两人一边看一边愤愤地发表意见。 “糟心呐,快点离婚吧!” “真歹毒!这老公也是的,看见亲妈和老婆吵架,也不知道出来说句话。这种男人最没用了。” 听见开锁的声音,胡文英的眼神如同一道激光向余杲杲投射而来,“去这么久,是不是偷吃雪糕了?” 余杲杲当然不承认,脱了鞋,顾不上穿拖鞋,哒哒哒地跑到胡文英身边,让她看自己破皮的脚后跟,“没有偷吃,我是脚痛,所以走得慢。” 邱爱华心疼坏了,“哎哟,怎么搞成这样了?” 胡文英失笑,觉得邱爱华太夸张了,“我下楼去买创可贴。” 余杲杲从口袋里掏出两片创可贴,“不用啦,我有。” 胡文英忍不住敲了一下余杲杲的脑袋,“你都买创可贴了,不知道在路上给自己贴起来啊?” “裙子太短了,会走光……”余杲杲忍不住委屈。 “妈妈给你道歉。”胡文英捏捏余杲杲的脸,“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余杲杲把创可贴递给胡文英,“你给我贴,我就不生气。” “行,帮你贴。” 贴好后,胡文英洗手去厨房做饭。 客厅里只剩下祖孙俩,邱爱华没了看电视的心情,“脚痛不痛啊?” “痛死了!”余杲杲撒娇,“但是贴了创可贴就不痛了!” 邱爱华忍不住揉了揉孙女的脑袋,一副哄三岁小孩的口吻:“创可贴上有你妈的魔法是吧?” 余杲杲点头,“对,不止有妈妈的魔法,还有……还有别人的魔法。” 邱爱华以为余杲杲说的别人是自己,心口一暖。 第27章 知道了,你别生气 晚饭后,余杲杲捧着一碗石榴,坐在沙发上看最近正火的青春校园剧。 余建雄拎着两个打包袋回家。 余杲杲立刻放下手里的石榴,跑到玄关处接过余建雄手里的袋子,“爸,你买什么好吃的了?” “夜包子。”余建雄换了拖鞋,环顾一圈家里,没看见母亲和妻子的身影,“妈妈和奶奶呢?” “散步去了。”余杲杲坐在茶几前吃夜包子,“爸,厂里发生什么急事了?” 说到这个,余建雄脸上的笑意掩藏不住,“发生了好事,等落实下来再告诉你。” 余杲杲不懂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没多问。 晚饭吃得太饱,余杲杲吃了两个夜包子就不吃了。 余建雄换了睡衣出来,看见坐在沙发上摸着肚子的余杲杲,忍不住笑了,“杲杲,你把夜包子送一点给楼下的陈阿姨。” 余杲杲拎着打包盒走到玄关处,“爸,能不能送一点给我同学?” 天色渐渐暗淡,路旁的路灯亮了起来。 为了省电,王彩霞搬着两张小板凳到楼道口,一张自己坐,一张用来放需要串的珠子,借着楼道的灯光做手工活。 李修然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写题。 刚写完最后一道题目,李修然仰起脖子,活动活动因为写题而酸痛的脖颈。 窗户玻璃被人轻轻叩响,李修然带着狐疑,掀开了窗帘。 老房子的路灯忽明忽暗地闪着光,把余杲杲的脸照得一会亮一会暗。 她又换了身衣服,穿的是一件薄荷蓝蕾丝翻领格子裙,李修然穿的依旧是校服。 李修然诧异地站起来。 想到王彩霞就坐在窗户左侧的楼道里,李修然想要开窗的手滞在了空中。 余杲杲又叩了一下玻璃,含笑着举起手里的打包盒。 李修然无力地闭上眼睛。 余杲杲可能是来问自己问题的。 再睁开眼,李修然推开了窗,低声问:“什么事?” 余杲杲晃晃手里的打包盒,“我爸从宁和打包了夜包子,我给你和陈阿姨送一点。” 李修然目光看向左侧,其实他看不见王彩霞,但又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不用了,我吃过晚饭了。” 夜包子是什么,李修然没听说过,他想可能是什么网红食物吧。 都说秋蚊猛如虎,余杲杲是体会到了,这才站了几分钟,她腿上就被叮了好几个大包。 “李修然,我被蚊子叮了。” 李修然顺着她的话说:“那你快回去吧。” 回去了,蚊子就不会继续咬你了。 余杲杲摇头,“据说蚊子最喜欢a型血和o型血,我是o型血。” 李修然满脸都写着困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并没有科学证据能够表明蚊虫叮咬和血型有直接关系。” “我不管。”余杲杲说,“你不接我的夜包子,我就在这里站桩,让蚊子咬死我好了!” 说着,余杲杲转过身,背对着李修然,带着哭腔控诉他:“你不关爱同学,一点都没有同学情同学爱,你这个优秀学生名不副实,明天返校我要告状。” 李修然不懂,他只是不要她的夜包子,为什么就突然背上了“不关爱同学”的罪过。 他对着浓郁夜色叹了口气,又一次向余杲杲妥协,“给我吧。” 余杲杲转过身,认真地注视着他,“你不出来拿?” 李修然沉默了,出去拿,那王彩霞一定会看见,他不想让奶奶看见。 “你在犹豫。”余杲杲低着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学着电视剧里绿茶配角的语气,“我知道了,你还是不想要,我不该让你为难的,我现在就走……” 头依然低着,余光却在偷偷打量李修然的反应。 只知读书的李修然哪懂什么叫绿茶。 他想到被孟自远捉弄后,捂着眼睛哭泣的余杲杲。 不想她哭。 “我现在就出去拿。”李修然丢下这句,转身开门出去了。 余杲杲笑着跑到楼道口,看见楼道口做手工活的老人,眼里闪过意外,很快就明白了李修然刚才在犹豫什么。 “奶奶,晚上好。” 听到声音,低头认真做手工的王彩霞抬起头,对余杲杲客气地笑了一下,一笑,脸上的皱纹全部堆在了一起,像粗糙的树皮。 “好。这么晚,是出来散步吗?” 余杲杲甜甜地笑着,“不是散步,是我爸让我给你们和陈阿姨送夜包子。” 说话间,李修然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就站在王彩霞身后。 祖孙俩已经受了别人太多帮助了,他们一老一少一无所有,实在欠不起人情。 “好孩子,谢谢你。我们吃过晚饭了,实在吃不下了,你们一家人吃吧。” 余杲杲唇角一撇,撒娇中带着哭诉,哭诉中带着撒娇,“奶奶,你们不收的话,我爸爸要骂我的,他可凶了!” 刚洗完澡,站在厨房喝水的余建雄打了个喷嚏:“……感冒了吗?” 老房子隔音不好,王彩霞时不时就会听见楼上的夫妻俩打骂孩子的声音,还看见过几次小女孩胳膊上的淤青。 余杲杲说得煞有其事,王彩霞也是真的怕她回家挨骂,“好吧,谢谢你,下次就不要送了。” “李修然!”余杲杲朝站在后面的李修然挥手。 王彩霞转身去看李修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姑娘是专门来给李修然送东西的。 李修然跟王彩霞打了个招呼,走到余杲杲面前。 余杲杲从袋子里拿出两盒夜包子递过去,“特别好吃,这家在我们县里特别有名,每天都要排长队。” 李修然“嗯”了一声,“谢谢。” 都说了同学之间不用说谢谢,余杲杲好想踩他一脚,“李修然,我生气了!都说了不要跟我说谢谢。” “知道了,你别生气。”李修然不会哄人,话说得有点僵硬。 余杲杲根本没有生气,“那你陪我去超市给陈阿姨送夜包子,不然我不原谅你。” 李修然转头看了一眼王彩霞,似在询问她的意见。 王彩霞虽然年迈,但听力不错,加之他们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一字一句,她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不希望孙子和余杲杲走得太近,但她也懂得不要在人前伤孩子自尊的道理,有些话,还是适合关起门来,他们祖孙自个说。 王彩霞摆摆手,“家里的醋用完了,你去买一袋。”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让他去买醋,但家里的醋明明上午才买过。 王彩霞的意思,李修然明白。 走到阿岚超市门口,借着超市里投射出来的灯光,李修然看见余杲杲光滑白净的小腿上几个凸起的红色大包。 陈阿姨开心地接过大包盒,从冰柜里拿了两瓶饮料,“谢谢杲杲,也替我谢谢你爸爸,这个饮料,阿姨请你喝。” 另一瓶饮料递给了李修然,“修然,这瓶请你喝。” 李修然不想接,余杲杲却替他做主,把两瓶饮料都拿走了,“谢谢陈阿姨!陈阿姨再见!” “不客气不客气!”陈阿姨想到什么,拿起手机,又叫住了李修然,“修然,你下午问的有图案的创可贴,是这种吗?是的话,下次进货,我去进点。” 余杲杲拿着饮料,大眼睛滴溜溜地在李修然和陈阿姨之间转来转去。 李修然有些慌乱地开口:“不用了,谢谢阿姨。我们先走了。” 再待下去,他怕余杲杲会发现。 走出超市,余杲杲把其中一瓶饮料递给李修然。 李修然拒绝:“我不喝饮料,你喝吧。” “我有了啊,而且这是陈阿姨给你的,你不想要的话,那我现在回去跟陈阿姨说你不要。” 李修然没办法,只好收下了。 两人在九栋楼下分开,看着余杲杲跑上楼的背影,李修然突然喊住她:“余杲杲,腿上记得涂点风油精。” 第28章 他刚刚不小心碰到我的手了 周日是余杲杲一周一次的补觉日。 没了美丽女人直击灵魂的“天籁”歌声,却多了胡文英爱的呼唤。 “杲杲,起床了!十点半了,快点起床!” 一看手机,六点半,没睡饱的余杲杲带着怨气,对着空气蹬了两下。 开门声响,是余建雄从菜市场回来了。他看了一眼女儿紧闭的房门,故意大声地喊:“哎呀,买了这么多好吃的早餐,我们别告诉杲杲。” 余杲杲没什么兴趣爱好,非要说一个,那可能就是品鉴美食。 一个鲤鱼打挺,余杲杲从床上蹦了起来,开门出去了。 洗漱完,余杲杲挑了蔬菜饭团,坐在桌边安静地吃着,耳朵却不安分地偷听着大人们的聊天。 “我在菜市场遇到了十栋那个老太太了。”余建雄说,突然看向余杲杲,“杲杲,她是不是你同学的奶奶或者外婆?” 说的是王彩霞。 余杲杲回答:“奶奶。” 余建雄说:“怪不得她突然跟我说什么谢谢我送给他们的夜包子,我听得一头雾水,想到你昨晚说要送点给同学,所以问问你。” 胡文英也看向余杲杲,“你哪个同学?那个教你题目的男生?” 一听男生,余建雄警铃大作,“什么男生?你不许早恋!” 胡文英睥了丈夫一眼,“你懂什么,早恋多美好啊,只要不耽误学习,有什么问题!一看你就没谈过。” “你谈过?”余建雄抓重点的能力不错。 胡文英尴尬地咳了两声,引开了这个话题,“你怎么回答老太太的?” 余建雄如实说了:“我就说了邻居之间别客气。对了,有件奇怪的事情,她叫我别对孩子太凶,平时别老骂孩子。我看她是个长辈,也不好说什么,就尴尬笑笑,说知道了。” 转头看向余杲杲,余建雄问:“我很凶吗?我有骂过你吗?” 这回轮到余杲杲尴尬地咳嗽,她心虚地答道:“一点也不凶……” - 下午三点半,余建雄开车送余杲杲回学校。 车子路过公交车站时,余杲杲一眼认出了那个背着书包等车的身影。 胡文英也看见了,转头跟余杲杲确认:“那是不是你同学?” “是同学。” 公交车站穿着校服等车的不止李修然一个,余建雄下意识以为是那个个子矮矮的女生,“你同学啊!那你叫她上车,我送你们一起回学校。” 余杲杲开门下车,还是一样的开场白,“嗨,李修然!” 李修然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余杲杲,“你坐公交?” 他记得余杲杲都是父母接送的。 余杲杲摇头,指着站台前侧的白色私家车,“我爸妈送我,他们让我叫上你,他们送我们一起回学校。” “谢……”想到余杲杲不喜欢他说谢谢,李修然把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不用了,公交几分钟后就来了。” 余杲杲不高兴地撇撇嘴,他总是这样,总是拒绝别人,“李修然,这是公交站台,车子不能停,不然会被罚款的。” 坐在副驾的胡文英降下车窗,伸出脑袋,对李修然喊:“小朋友,上车呀,叔叔阿姨送你们回学校。” 李修然害怕给人添麻烦,也知道余杲杲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再推三阻四,要是真被罚款了,那给别人添的麻烦就更大了。 后座车门打开,余建雄笑呵呵地转头想跟女儿的同学打招呼,笑容在看到李修然时有一瞬间的凝固,怎么是男生。 笑容不会消失,只是转移到了邱爱华的脸上,“是你啊!” 李修然礼貌地朝邱爱华点头问好:“奶奶好。” 又向前排问好:“叔叔阿姨好。” 余建雄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李修然,长得不错,做他女婿差点,“你好。” 邱爱华完全忽略了坐在中间的余杲杲,滔滔不绝地跟李修然搭话。 从姓名问到身高体重,再问下去,就要把人家底都扒干净了。 余杲杲及时打断:“奶奶,你查户口吗?” 被这一提醒,邱爱华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不太妥当,没再问下去。 车厢内的话题又回到了余杲杲身上。 胡文英问:“杲杲,你们学校中秋国庆放几天?” 今年的中秋和国庆假期正好撞到一起。 提到这个,余杲杲就悲从中来,自她上高中以后,再也没享受过完整的假期,“只放三天。” 胡文英也叹了口气,但也理解学校的安排,“再辛苦两年,高考完就解放了。你哥高中也是这么苦过来的,这都是人生必经的。” 每天在知识的海洋里扑腾的余杲杲,都快忘了余阳阳这号人物,“他国庆放几天?” “七天。” “真羡慕。” 胡文英笑,“等你上了大学,你也会这么潇洒的。” 余杲杲转头给李修然介绍:“我有个大我三岁的哥哥,现在在外地一个二本院校上大二。” 胡文英来送饭的时候,李修然就知道她有一个哥哥,还听过她给余阳阳发的语音以及余阳阳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歌声。 车厢后排座位并不宽敞,三个人坐着有些拥挤。身高腿长的李修然坐着不是很舒服,小心地挪了下位置,却不小心地碰到了余杲杲手臂。 九月份的天气,炎热不减,车里开了制冷。 感受到手臂上一触即离的温热触感,余杲杲抬头看着李修然。 透过她黑亮的眸子,李修然看见了窘迫的自己,“抱歉。” 余杲杲只是笑笑,很快别开了视线,“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邱爱华问:“什么道歉?” 余杲杲解释:“他刚刚不小心碰到我的手了。” 转头看窗外风景的李修然察觉到一股灼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随时都要将他焚烧。 转过头,对上车内后视镜里余建雄略带威胁的眼神。 李修然嘲弄地笑笑。 除了王彩霞,余建雄也不希望他靠近余杲杲。 多年以后,当已为人父的李修然以同样的眼神,看向女儿的幼儿园同学时,他才明白当年余建雄的心理活动。 余建雄没有针对李修然,他针对的是每一个靠近余杲杲的年轻男孩,但是李修然不懂,天真地以为针对的是自己。 第29章 十万毫升眼泪 放假前一天是周四。 虽然八天的节假日被缩水至三天,每个学生都心痛不已,但对于一周只能休息一天的高中生来说,三天的假日也是非常难得的。 每个人脸上都透露着对假期的期待。下午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学生们鱼贯而出。 家长们也都早早候在教学楼下或宿舍楼下,教师宿舍前的篮球场都不得不用作停车场,以临时停放家长们的车辆。 余杲杲和凌寒一起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看着路旁的车子,感慨一句:“这哪里是放学,这是车展吧!” 想到什么,余杲杲转头问凌寒:“放假了,你是不是要回宁和了?” 凌寒点头。学校只允许市区外学生周末留校,节假日是必须要回家的。 余杲杲顺势邀请她,“我也要回宁和,你要不要搭我们家的车?” 凌寒想拒绝,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支支吾吾地说:“我……家里来接我。” 说话间,余杲杲看见了站在宿舍门前的父母,跟凌寒说过再见以后,便奔向了父母。 去高铁站接上余阳阳后,一家三口回到位于宁和的家中。 假期第二天,余杲杲跟县一中的几个朋友约好去玩密室逃脱。 结束后,几个女生去附近商场吃了火锅,吃饱喝足后,在公交车站相互告别。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 余杲杲要坐的公交车还有十分钟才到,出门玩了一天,手机电量告急,她不敢再玩,坐在候车椅上,只能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对面的人行道上,凌寒穿着校服,提着帆布袋,焦急又无措地来回踱步。 余杲杲站起来,朝对面高喊:“凌寒!” 凌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余杲杲,眼睛里是难掩的惊讶。 路口正好是绿灯,余杲杲小跑着过了马路。 余杲杲弯着腰,手撑着膝盖,“你怎么在这?你家住这吗?” 凌寒转头看着不远处面馆的红色招牌,心在不断下坠。 那是她的继父开的面馆。 周四那天,她向余杲杲撒了谎,其实没人来接她。 目送余杲杲离开后,凌寒回到宿舍,她把床上被单枕套都拆了下来,装进帆布袋里。 帆布袋上印着“宁和县图书馆”,这是她初一那年,成为图书馆借阅读者前十名,图书馆给的奖励。 高中学业繁重,她没有时间清洗床单。 周末留校也是需要到指定教室自习,会有专人看管,并不能自由活动。 清洗被单只能放在节假日进行。 收拾好东西,她背着书包,坐着公交车到汽车站,坐着大巴到了宁和县,再换公交车回到凌家村。 到凌家村已经是晚上七点半。 村子里的路灯少,凌寒紧张地抱着手里的帆布袋,小心翼翼地往家走,时不时回过头确保身后没人跟着。 回到家,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落了地。她把帆布袋放在地上,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 灯没有亮起。 凌寒又按了两下开关,屋内还是一片漆黑。 室内寂静,只能听见不远处,不知谁家看门狗的吠声。 凌寒从书包夹层里拿出手机,在学校时,她是不玩手机的,只有放假回家时才会开机。 从开学到现在,一个月过去了,她的手机电量还有百分之七十六。 通讯录里只有两个人,那两个生了她却不管她的人。 她给凌志强打了一个电话,没接。 过了五分钟,她打去第二个。那边终于接了,听语气似乎在同人喝酒。 凌志强不耐烦地问她:“找老子什么事?” 凌寒用力捏着手机,关节处隐隐泛白,“那个……家里好像没交电费……” 家里的电费一直是从凌志强的银行卡里划扣的。 “这么点小事也来烦老子?”凌志强吐了一口痰,语气极不耐烦,“知道了,挂了。” 凌寒摸黑回了房间,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 她讨厌凌家村,可这也是她唯一可去的地方。 电依然没来。 她不敢再打电话给凌志强,想着等天亮了,如果还没来电,再去联系吧。 第二天天亮,家里依然没电。 凌寒不知道怎么换煤气,用的一直是电磁炉,以及家里用的是电热水器,没有电就意味她做不了饭,也意味着洗不了澡。 w市的气温虽然降了一点,但依旧炎热难挡,昨晚没洗澡,凌寒觉得自己臭气熏天。 饿了一晚,肚子发出抗议的声音,凌寒坐在床边,内心自我抗争了许久,才赴死一般地走出了家门,走向村口的早餐店。 才走出几步,她看见了村里的几个老人指着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凌寒转了个身,低着头快步跑回了家。 虽然已经听过了无数遍,但每一次听见,都让她感到心慌。这种感觉就像身处在无边无际的无人沙漠里,抬眼只有漫漫黄沙,她脚步沉重地去寻找绿洲,找到的却是更广阔的沙漠。 “那小丫头,可怜啊,爹妈都不要她。” “可怜什么,你不知道,她跟好几个单身汉走得近着呢,不然她爹妈不管她,她哪来的钱上学?” “小小年纪就这么贱!果然贱人妈生贱人女儿。”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是她被村里那些大龄单身汉们揩油,她没跟他们发生过什么不正当的关系,也没拿过他们的钱,可是罪名如同一座大山一样向她压来,不许她辩驳,也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她才平复好心情,又给凌志强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后妈,“死丫头,又要钱是不是?告诉你,我们没钱,找你那个贱人妈要!” 大概是不会给她交电费了。 高一的时候,学校广播站放了一首歌,凌寒不知道歌名,但对其中的一句歌词印象深刻。 歌词里唱: “人的一生会积累 十万毫升泪水 以为哭完苦悲苦味 能换来好结局” 她不知道人的一生是否真的有十万毫升的眼泪,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一定早早就把眼泪流光了。 十六岁的凌寒,不会再像九岁的凌寒那样,以泪洗面。 她早就习惯了被一次次抛弃。 她又给潘小虹打了个电话,说了家里没交电费的事情。 潘小虹在电话里吼她:“那又不是我家,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没爸吗?你跟姓凌的说去。” 她在电话里哀求:“妈,你能不能给我点钱……” 她只想可以洗个澡,吃口热饭。 学校给的一千块奖金,八百被她充了饭卡,只给自己留了两百现金,其中一百交了班费,剩下的一百,她昨天花了三十六块坐大巴,再加上两趟公交,现在只剩六十。 她还得再留出四十回学校,可支配的只有二十块。 二十块是完全足够她生活到凌志强下一次给她生活费。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凌志强没交电费。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才说:“明天下午吧,那个时候你叔叔和梁栋应该不在家,你偷偷过来。” 末了,潘小虹恶狠狠地低吼了一句:“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可她真的来了,却发现,自己的继父梁斌就躺在面馆里玩手机。她不敢进去。 潘小虹让她在外面等着,等梁斌走了,再进面馆找她。 凌寒没想到,在自己如此狼狈的时刻,遇见了余杲杲。 第30章 庆祝你们的友情 凌寒还没回答余杲杲的问题,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等下去哪吃夜宵啊?有没有好看的妞,你带几个呗!” 言语里全是轻佻与恶心。 听见梁栋的声音,凌寒只觉得浑身一僵,大脑里有一个声音在回荡:“快跑!” 可是马路这么宽敞,不管她跑到哪里,梁栋都会看见她的。 凌寒抓住余杲杲的衣服下摆,躲在她身后,小声地恳求:“你……帮帮我……可以吗……” 梁栋走后,余杲杲轻声安抚凌寒:“好了,没事了。” 凌寒松开手,怯怯地说了一声:“谢谢。” 余杲杲只是笑笑,没有问她为什么。 许久的沉默后,凌寒问她:“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道路两旁的路灯亮起,大约是节假日的缘故,这条街上的行人比往常多了不少。 余杲杲偏头看她,“每个人都有秘密,不乱问别人的秘密是基本礼貌。如果你想说,你会主动告诉我。” 凌寒张张嘴,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竟说不出一句话。 “凌寒。”潘小虹小跑到她身边,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递过去,“拿着,快走,别让你叔叔看见。” 余杲杲往后退了两步,她好像不小心撞见了凌寒的秘密。 凌寒紧张地去看余杲杲的反应,可是余杲杲已经拉开距离,正站在一家服装店外,神色如常地打量橱窗里的衣服,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拿着呀!”潘小虹强忍着心头的怒意,也怕把梁斌招来,只敢小声地跟凌寒发脾气,“你怎么回事啊?打电话找我要钱,现在给你,你又不要!” 凌寒又看了余杲杲一眼,飞快地收下了钱,塞进校裤口袋里。 潘小虹临走前不满地看了凌寒一眼,“跟你爸一样垃圾。” 本想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的余杲杲,听见这话,几步就从服装店外跑到凌寒身边,冲着潘小虹远去的背影,大喊:“你才……” 垃圾呢。后面三个字她没说。 那毕竟是凌寒的妈妈。 余杲杲还是气不过,哪有妈妈这么说自己孩子的。 她转头安慰凌寒,语气笃定,“你很棒的。你成绩好,长得漂亮,你是黄金,不是垃圾。” 凌寒低头无措地绞着手指,眼眶微微发酸,被欺辱被造谣的时候,她没哭,可是被安慰的时候,她却难得生出了想要哭泣的情绪。 余杲杲把手轻轻地覆在她的肩膀上,“我好饿,想吃夜宵,你陪我去吧,我一个人害怕,而且我还有点夜盲。” 刚刚吃过火锅,她一点也不饿,她只是看出了凌寒似乎没吃饭。 凌寒点头,努力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 余杲杲带她去了附近的小吃一条街。 两边摆满各式小吃车,风一吹,扑鼻的烧烤味。 余杲杲带她在一家馄饨摊前停下,“这家馄饨,超级好吃!” 店主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余杲杲光顾过很多次,他们认得余杲杲,“妹妹,好久没来了!今天吃什么?” 余杲杲看了眼招牌,“玉米鲜虾吧 ,要大份的。” 言毕,对凌寒说:“他们家分量特别多,我一个人吃不掉,你可以跟我吃一碗吗?” “妹妹,你是不是和同学闹矛盾了?都不见你和她们一起来吃夜宵了。”有客人刚吃完离开,店主马上拿着抹布去擦桌子。 “没闹矛盾,是我去市里读书了,平时也住市里了,很少回来。今天才刚跟她们一起去玩了密室逃脱。” “没闹矛盾就好。读书时候的友情是最珍贵哩!”店主说,“那你去市里了,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啊?” “有呀!”余杲杲勾着凌寒的肩膀,给店主介绍,“她就是我在市里交到的朋友。” 朋友? 这个词对凌寒来说太过陌生。 父母不在身边的小孩总是容易成为他人的攻击对象。 没有父母的教导,加上爷爷奶奶的重男轻女,她是卑微的,也不懂与人相处的道理,只能笨拙地学着别人的样子,同人相处。 她不是一个优秀的模仿者,总是东施效颦,出尽洋相。 于是,她成了同学眼里的笑话。 加上凌泽在学校里的添油加醋,没人想跟她做朋友,还会当面取笑她是没有父母要的可怜虫。 她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虽然照顾得并不好。 当余杲杲成为她的同桌,跟她问好,向她分享零食,她觉得恐慌,她觉得手足无措。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出考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却解不开人与人之间的这道小题。 凌寒想,自己真的糟透了。 如果每个人都有专属的代表色,那她一定是灰色,余杲杲一定是太阳一样的颜色。 在凌寒看来,人和人之间只有利益关系最是牢固。 余杲杲对她好,可她拿不出任何好的东西去回报,唯一能做的就是教她做题,可凌寒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老师,总是把题目讲得无比糟糕。 现在,余杲杲告诉她,她们是朋友。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跟“太阳”做朋友。 余杲杲拍着她的手,朝她粲然一笑,“对吧,我们是朋友吧?” 声音轻轻的,像和煦的春风拂过脸庞。 凌寒小幅度地点头了,眼里浮起水雾。 店主擦好了桌子,两人坐了下来。 余杲杲用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既然是朋友,那你可以通过我的好友申请了吗?” 她加入班群以后,就把全班同学全部加了一遍。 除了李修然和凌寒。 前者是因为不在班群里,余杲杲甚至还问了张千帆,发现连李修然的室友都没有他的好友。 后者在群里,但是就是不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凌寒慌张地从书包里拿出手机,长按开机键,屏幕显示电量耗尽。 余杲杲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充电宝,“给你。” 给手机充上电后,凌寒去翻余杲杲的好友申请,但因时间过去太久,申请早已失效,嗫嚅似地开口:“对不起……我……平时不看手机……不是故意不通过的……” 余杲杲又发了一次好友申请,这回凌寒通过了。 馄饨煮好了,店主还送了两瓶汽水,“送你们两瓶汽水,庆祝你们的友情。” 桌上的馄饨升起腾腾热气,两个女孩隔着白雾,相视一笑。 第31章 不客气,我的老伙计 吃过馄饨,已经没有回凌家村的公交车了。 余杲杲便带凌寒回了家,余父余母对她的到来都很欢迎。 虽然知道余杲杲家境不错,但看着三层小别墅,凌寒震惊又恐惧。 因为怕给别人添麻烦,凌寒洗过澡后主动清扫了卫生间。 胡文英看出她寄人篱下的局促,拦下了她,笑着宽慰她:“不用打扫,我们不会因为你不打扫,就觉得你是个坏孩子的,放心大胆地住下吧,这里没人赶你走。” 回到房间,凌寒忍不住抱了余杲杲一下,很快就松开,害羞地不敢看她,“谢谢你,杲杲。” 她的声音轻得微不可闻。 无爱的真空环境,教不会凌寒如何表达情绪。余杲杲教会了她第一步。 第二日,凌寒起床后发现,胡文英正站在院子里,晾晒她从宿舍带回来的三件套。 胡文英转过身,看见站在窗前瞪圆眼睛的凌寒,笑着进屋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和煦温暖,“你这孩子,平日要好好照顾自己。” “妈!妈!早餐吃什么啊!” “余阳阳你吵死了!” “没你吵!今天就一脚把你踹回学校。” “爸!妈!余阳阳欺负我!” 客厅里传来兄妹俩的争吵,胡文英已经见怪不怪,笑着摇摇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去客厅开始当“法官”。 听着客厅里的吵闹声,凌寒觉得内心的空洞好像被填上了一点。 - 吃过午饭,余建雄开车送余杲杲和凌寒回学校。 余阳阳嚷嚷着也要去。 回学校前,要先回一趟康乐住宅区,余杲杲落了一本书在这里。 凌寒陪着她上楼取,余阳阳就蹲在九栋楼下等她们。 从家里出来,余杲杲远远就看见李修然站在花坛边跟一个漂亮女生说话,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凌寒震惊到眼睛都瞪圆了。 和李修然同窗一年多,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李修然,褪去学校里的严肃神情,他终于有了一点少年该有的状态,就好像春日的柳枝拂过平静的湖水,也好像冬日枝桠上里松软的落雪,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余杲杲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踹了蹲在地上的余阳阳一脚,声音不冷不淡,“走了。” 余阳阳揉着屁股,眼神似刀,回头瞪她,“你怎么这么暴力!” 因为戴着耳机,余阳阳的声音格外的大,花坛边上的正聊得欢快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困惑的目光直直向楼道口投来。 看见余杲杲,李修然额角一跳,回头略带歉意跟女生说:“明知,稍等一下。” 等李修然追出去,看见的只有汽车尾气。 李修然只好提早了半小时去食堂吃晚饭,试图碰运气遇上余杲杲。 当他把餐盘放在余杲杲对面的座位上时,余杲杲低哼一声,把餐盘挪到旁边。 李修然也跟着挪了过去,余杲杲继续往旁边挪。 不知疲倦地重复几个来回后,李修人无奈地叹口气,端着餐盘去了墙角处的座位。 余杲杲气呼呼地戳着餐盘里糖醋里脊,他什么意思啊! 站在远处的孟自远,歪靠着墙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俩。 等李修然走开以后,孟自远端着汤面,坐在了余杲杲的对面。还状似无意,实则有意地瞄了一眼墙角处的那人。 孟自远的视线收得很快,但李修然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转瞬即逝的目光里半是得意半是挑衅。 “你好像挺生气的?”孟自远抄手看着气呼呼的余杲杲,明知故问,“谁惹你了?” 余杲杲没好气地回答:“没谁!” 孟自远吃的是汤面,刚出锅,有点烫,准备放凉一点再吃。 看着碗里诱人的面条,孟自远问:“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吃面吗?” “为什么?” 孟自远回头看了一眼汤面窗口的阿姨,低下声音,“因为那个阿姨有口音,会把‘面’说成‘命’,我特别喜欢听她跟那个煮面的叔叔说‘拿命来’。” 余杲杲“扑哧”一声笑了。她才来一中一个多月,再加上天气热,所以她从来没点过汤面,也不知道阿姨有口音。 看她笑了,孟自远也跟着笑了,还不挑衅地看看墙角处的人,“心情好点了吗?” “嗯,谢谢你。” 孟自远拿起筷子,学着电视上的译制腔,“嘿,不客气,我的老伙计。” 余杲杲心头那点不愉快被孟自远三言两语就驱散了。 轻松的氛围下,余杲杲问出了自己的好奇:“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是什么让你从倒数逆袭到前十的?” 不止余杲杲一个人好奇,可以说高二年级段大部分人都很好奇。 提到这个,孟自远不禁叹口气,“因为想争口气。我姑姑一家几年前搬去了c市,我有个同龄的表哥,在c市一中读书,成绩很好,所以每次节假日回来,都看不起我。因为我是定向生,中考没过一中录取分,而且第一学期期末考成绩,学校倒数。” 孟自远吃了口面条,“应该是高一的清明节,他们在我奶奶墓前也说了同样的话。我气不过,偏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也不差。” 余杲杲:“那我想复刻你的成功,我还得先找个讨厌的人?” 她向来对事不对人,还真没有特别讨厌过谁。 孟自远笑得浑身打颤,“那倒也不用。只要你能找到学习理由,坚定学习目标就行了。像有的人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有的人是为了理想,只不过我没那么伟大,我是只想扬眉吐气,证明给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看。” “我也想证明给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余杲杲说。 “谁?” “我高一的班主任,他说女生学不好理科。”提到这人,余杲杲就来气,声音也不自觉地夹带怒气。 孟自远听后嗤之以鼻,“刻板印象。” 余杲杲像是找到了知音,“是吧!他觉得女生学不好理科,那我偏要学好!” 孟自远不知道余杲杲借读生的身份,“你高一班主任是谁,现在教哪个班?” “我是借读的,之前是宁和一中的……”余杲杲的声音越说越低,毕竟借读生大多都是成绩不好的学生,“我们借读的成绩都不太好。” 孟自远倒是不在意这个,毕竟他曾经也是学渣,“我以前成绩也不好。” 余杲杲心头那点烦闷再一次被孟自远驱散,又恢复了之前自信活力的样子,“你可以教我做题吗?” “可以。” 第32章 让一下 李修然最近的心情有些烦乱。 早上的六点的食堂,没有什么学生,李修然坐在老位置,看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莫名地有点怀念那个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有多久没听见那声“嗨,李修然”了? 其实也就两天,他竟觉得无比漫长。 他自小就老成平和,总是不喜不忧地看待一切。这种新奇的怪异情绪体验,让李修然觉得自己好像在漆黑的宇宙里,驾驶一艘故障的飞船,等待着坠落深渊。 吃过早餐回教室,余杲杲的书包挂在椅背上,人却不在教室。 李修然以为她是去楼梯口接水,放下书包后,拿着水杯,焦急又期待地大步跑向楼梯口。 饮水机前空无一人。 接上水,李修然握着水杯,低头失落地往回走。 在路过13班时,意外地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 “原来这么简单啊!我会了,谢谢你,孟自远。” 李修然站在窗边,目光沉静地看着角落里的并排坐着的两人,内心波翻浪涌,握着水杯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怪不得最近都不来问自己问题了,原来是找到了更好的老师。 李修然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好老师,他可以输给凌寒,也可以输给张千帆,但是输给孟自远,他觉得不甘心。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余杲杲抱着作业本,跟孟自远说了再见后,脚底抹油了一般从后门跑出。 校园流言像长了脚一样,总是传得很快,她不想被13班的同学看见自己来找孟自远,从而给他们编排出毫无根据的爱情故事。 一双泛白的帆布鞋出现在视线里,余杲杲站住脚步,目光自下而上看去。 她认得这双鞋,自然也知道主人是谁。 李修然垂着眼眸,不敢直视她。 “让一下。”余杲杲声音里没有往日的雀跃,冷淡疏离像是陌生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胸腔里鼓噪的心跳震耳欲聋,她又说了一遍:“让、一、下。” 放慢语速,只为让他听得清楚明白。 有节奏感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两位13班的同学就站在前门,茫然不解地看着自己班级后门的两个外来人员。 “那是谁啊?为什么在我们班门口?” “女生不认识,男生是不是隔壁班那个李修然?” 孟自远瞥了一眼前门的两位同学,拿过桌上的水杯,不疾不徐,从容走到余杲杲身边,“聊什么题目呢?让我也看看?” 余杲杲扯扯唇角,笑容有气无力,“没什么,孟自远我先走了。” 言毕,侧着身子从李修然与门框缝隙里挤了出去。 “同学,这是13班,你是不是走错班级了,这好像是我的主场?”言语散漫,眼神戏谑,孟自远低笑一声,挑衅地撞开了李修然,往楼梯口的饮水机走去。 孟自远撞得用力,李修然吃痛一声,左手抚在被撞疼的肩头上,平静中带着狠意的目光死死地咬住那个放肆倨傲的背影。 再回到教室,余杲杲依然不在。 她拿着书去大平台上背书。 大平台上,清静,无人打扰,最适合背书。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跟李修然两人单独共处一间教室。 直到早自习的铃声响起,余杲杲才拿着书回到教室。 李修然注视着她从后门回来,坐到座位上。 明晃晃的躲他,李修然觉得自己的皮肤五官都像被蚂蚁啃食着,痒得难受。 今天是周三,单数日的早自习念的是语文课文。 语文课代表已经站在讲台上,低头翻书。 张千帆趁课代表还没开口,小声且快速地问了一句:“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要迟到了。” “在大平台上背书呢。”余杲杲答道,随后转过身,跟着课代表念课文。 上完三节语数英,大家背上书包,到各自的选修课教室。 李修然和余杲杲要去的教室都在二楼,李修然跟在余杲杲身后,直到走到二楼,万分挣扎之下,他终于喊出了她的名字。 “余杲杲。” 她的脚步明显一顿,几秒后,抓着书包带子跑进了高二(3)班。 许可容早就到了教室,替余杲杲占好座位。 “杲杲,早上跟李修然站在我们班后门的,是不是你?”许可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 余杲杲心里一惊,瞪大眼睛看她。 她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你哪听来的事情?” 许可容:“听同学说的,我们班几乎都知道这件事了。” 看吧,校园流言还是很可怕的,现在还只是在13班内部流传,晚上必定传至各个班级,虽不至于到人人都知晓的地步,但绝对逃不过每个班的“消息通”们的耳朵。 何况,今天还是选修日,流言传播的速度只会比想象得更快。 其实许可容也不确定事件女主角是否是余杲杲,只是听同学的描述,感觉很像余杲杲,而且余杲杲还在宿舍里极力维护过李修然,她下意识地就联系在了一起。 余杲杲深呼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你们班都怎么说的?” 见她没有承认,许可容以为她不是女主角,便把同学们的话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 余杲杲面色铁青。 很好,她、李修然、孟自远已经被编排成了狗血三角恋。 在故事里,她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渣女,李修然是被抛弃的可怜“糟糠”,孟自远是得意洋洋的现任。 谁说越长大想象力就会倒退? 这故事编得多好啊! 余杲杲想到初中时自己被同学们编排的故事。 她只是跟邻居家的男生偶尔一起上下学,就被编排成情侣,后来越传越离谱,传到他们去过旅馆。 即便她再怎么澄清,谣言在听取流言的人心中生了根,再也无法根除。 最后,余建雄和胡文英气势汹汹地跑到学校,替她讨了说法,找到了诬妄不实谣言的始作俑者,让对方及其家长共同道歉。 然后,她转了学。 两年以后,流言再次袭来。 这一次,身边没有父母,她也不想再以转学作逃避。 她可以自己战斗的。 第33章 公主和勇士 晚自习课间,随着铃声一响,余杲杲像脱弓的箭,毫不犹豫地冲进了13班。 谣言越传越夸张,晚自习时,她就听到班里的不少同学在窃窃私语地谈论此事,胆子大一点的同学甚至直接询问她,是否是当事女主角。 快刀斩乱麻,今晚必须解决。 台下的同学们满眼疑惑地看着讲台上的不速之客,心中疑团满腹。 余杲杲的目光在台下每个人脸上逡巡,最后在同学们不甚友好的注目礼下,走向了谣言的发起人。 孟自远轻笑一声,抄着手大剌剌地靠在椅背上,气定神闲地看着台上一脸壮烈的“太阳女侠”。 他当然也听到了那些离谱荒唐的传言,本来是想趁着晚自习的课间,找那两位同学好好谈谈,倒没想到捷足先登了。 那两位同学认出了余杲杲,慌张地对视一眼。 余杲杲就站在他们的座位旁,逼人的目光自上而下。 三人没有明言,但彼此心知肚明。 许是余杲杲的眼神太具压迫力,其中一位顶不住内心的压力,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同学……你……你有什么事吗?” 余杲杲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说呢?” 顿了顿,余杲杲又问:“你小学一二年级,看图写作的成绩是不是很好?” 回应她的是沉默。 余杲杲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他们在添油加醋,传播不实,考虑到课间时间有限,余杲杲不想同他们浪费,转过身回到讲台上,直截了当地说: “同学们,不要看见男女同学站在一起就想到情情爱爱。我们是高中生了,语文考的是议论文,不是看图写作。再者,世界上的关系不是只有两性关系,还有许多闪着光的感情,例如友情、同学情谊,所以不要拿那些恶心的思想抹黑纯粹的同学感情。” 话音刚落,孟自远在一片寂静中站了起来,用力地鼓着掌,眼里透露着欣赏。 教室外汇聚了不少看热闹的14班的同学,凌寒站在张千帆身后,紧张地看着余杲杲。 她是刚刚从张千帆那里听说的事情始末,她想帮助余杲杲,却无能为力。 凌寒痛恨自己的软弱,因此,当看见余杲杲站在讲台上,不惧外界眼光,为自己发声的时候,她只感到热泪盈眶。 张千帆紧跟孟自远,在窗外走廊上,双手举过头顶,奋力鼓掌,“余杲杲!说得好!” 凌寒站在一旁,怯生生地鼓着掌。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只有李修然茫然地站在走廊上。 故事因他延伸而来,他却一无所知。 得到好友们的支持,余杲杲内心更加坚定,从窗外收回视线,欲继续往下说,就见孟自远一手插兜,不疾不徐,施施走来。 孟自远清清嗓子,半是打趣半是严肃地说:“不知道是哪位同学给我们三个编的故事,想象力实在太好了!你就是影视行业不可多得的编剧人才,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千万不要埋没了你的才能,请你高考务必报考电影学院!” 台下的同学们听了这话,忍俊不禁。 余杲杲略带深意地看了孟自远一眼,赞赏地点点头。 厉害啊!用开玩笑的口吻,暗戳戳地指责别人造谣。 孟自远也跟着笑,笑意却是虚的,“我们三个就是探讨问题,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欢迎大家找我探讨问题,我来者不拒,但是被传了闲话,下一次我可不帮忙澄清的,因为我很懒。” 台下又是一阵笑。 谣言破灭。 “谢谢!”余杲杲向孟自远道谢。 虽然她独自也能面对,但是多份帮助,会轻松许多。 孟自远无谓地笑笑,打趣她:“你别自作多情,我也是当事人,我是维护我自己,我的名声很重要的,可得保护好!” 余杲杲不信,递去一个嫌弃的眼神,“你就瞎扯吧。” 随后昂首阔步,像是打了胜仗凯旋的将军,离开了13班的教室。 等在走廊上的凌寒拉住她的手,“杲杲,你刚刚那些话说得真好。” 她想到了村口那些老人家,这么多年,她都习惯了做鸵鸟,像个罪人一样背负流言,垂头生活,却忘了,她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她拥有反抗的力量。 虽然在学习上,她是余杲杲的老师,可在生活上,余杲杲才是她的老师。 这是余杲杲教会她的人生另一课。 也是在牵住余杲杲手的一瞬,她决定,等下次放假,她要学着余杲杲的样子,向流言反击。 反正都已经退无可退,那何不就勇往直前! 余杲杲和凌寒手牵手走回教室,在经过李修然时,像是没看见一般,直接走过。 李修然收回视线,从孟自远的话里,他大致猜到了一二。 他出声喊住同样要回教室的张千帆,把他叫到平台上,向他了解来龙去脉。 张千帆言简意赅地把给李修然讲了一遍,便着急忙慌地去了卫生间,独留李修然一人在平台上。 平台上的灯不知何时坏了,一直没人来维修。 夜色浓稠似墨,李修然靠墙站着,和夜色完美融合。 学校两面环山,山峰一端是城市温暖的灯火,另一端是校园无边的寂静。 如深渊似的眸子,又暗了几分。 李修然总觉得余杲杲是天真单纯、不知世事险恶的公主。 今天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浅薄。余杲杲不止是高贵善良的公主,也是一往无前的勇士。 还有孟自远,虽然讨厌他的张扬肆意,但李修然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孟自远比他勇敢得多。 如果他先孟自远一步知晓此事,他会怎么做呢? 他大概会装聋作哑,任由余杲杲一人战斗。 李修然低头,伸出双手在空中无力地捏了一下,嘴角挤出一丝苦笑。 王子陪伴公主一起守卫家国,走向辉煌;士兵跟随勇士一起征战南北,开疆扩土。 自己算什么呢,连小矮人都不是。 童话故事里的小矮人具有英勇无畏的战斗力,以及卓越的开矿能力。 可自己一身清贫,别无所长,手里空无一物。 他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有。 王彩霞说得对,配不上的,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树老根多,人老识多。不要质疑长者的见闻与智慧。 铃声响起,李修然叹口气,抬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教室。 第34章 会和你保持距离的 写作业一向快速的李修然,今天罕见地,在晚自习结束的铃声里勉强完成作业。 他已经无心学习了。李修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不是一个好信号。 视线再度落到余杲杲的身上,李修然已经数不清这是今晚第几次看她了。 有些事情不能逃避,他必须要去解决。 等教室内的同学走得差不多了,他起身走到余杲杲身边。 一道阴影覆下,掩住了头顶的灯光,余杲杲抬头,对上了那双像死水也像深渊的绝望眼睛。 她感觉心脏像被一根细绳轻轻拉扯着。 有点疼。 凌寒夜看了过来,好奇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来回回。 碍于凌寒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李修然紧张地喉结上下一滚,“找你有事,出去说?” 余杲杲想要拒绝,却被凌寒往外推了一把。 “去吧,杲杲。” 人已经被推了出去,拒绝的话只好生生被咽回肚子里。 余杲杲回过头,嗔怪地瞪了凌寒一眼,跟着李修然出去了。 自返校以来,余杲杲和李修然之间怪异的氛围,凌寒不是没有察觉,但余杲杲没有主动提,凌寒也就装作毫不知晓的样子。 一面是惺惺相惜的学习伙伴,一面是自己唯一的好友,凌寒并不希望他们之间产生什么矛盾,于是壮着胆子把余杲杲推了出去。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从后门离开的背影,凌寒内心狂乱不已,不知自己这么一推,究竟是对是错。 如果两人的关系不能修复如初,那她一定坚定地选择自己的好友,就像余杲杲选择自己一样。 李修然下意识想带人去东边的大平台,走到一半,想到平台上的灯坏了,而余杲杲又有夜盲症,又转过身,带她往连通高一和高二的长廊走。 “你是不是在耍我?”余杲杲不知道大平台上的灯坏了,只觉得李修然的突然变换路线是在故意折腾她,“去大平台上讲就好了,我不想去别的地方。” 言毕,加快步子,径直往大平台上走。 李修然见状,顾不上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长廊上走。 这是除了父亲与哥哥外,她与异性最亲密的行为。 手腕处的温热触感被无限放大。 好奇怪,手腕处仿佛有什么在跳动,就像心跳一样,怦怦、怦怦…… 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忘记挣脱,想起时,李修然已经带着她走到长廊上,先一步松开了她的手。 “大平台上的灯坏了。”李修然给她解释,“抱歉。” 灯坏了……? 因为她有夜盲,所以才中途换了地点。 余杲杲的心里升起一股密密麻麻的苦涩的甜蜜。 在晚自习期间拟好的腹稿,在真的要发表的一刻,全然没有用武之地。 李修然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我……对不起……” 如果他没有一时冲动在13班门口堵住她,也就不会给谣言任何生根发芽的机会。 归根到底,责任在他。 “什么?”余杲杲的声音提高了好几度。 李修然调整了一下呼吸,字字笃定,“对不起。” 余杲杲一脸懵然,不知道他道的哪门子歉,“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给你添麻烦了。”李修然不敢看她,扭头看向高一教学楼。 余杲杲恍然,他是在为早上的事情道歉。 李修然在余杲杲心里,是一个孤独的游侠,游历四方,不带走一丝一毫的尘与土。飘然似神仙的人物,竟有一天会为世俗尘埃道歉。 “不用道歉。”余杲杲脱口而出,这件事错的根本不是他,“真正要说对不起的是那些编造故事以此消遣他人的人。” 是了,这就是余杲杲。 在为人处事这张考卷,他永远都是不及格,于李修然而言,想要跨过60分及格线,难乎其难。但余杲杲,她却是金光闪闪、令人钦佩艳羡的高分。 他很羡慕余杲杲。 羡慕她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恩爱和谐的父母,和永远向前飞奔的勇气。 “好。”半晌,李修然才给出了答案。 “还有事吗?没事我就走了。” 又想起那天李修然在花坛边和女生说笑的画面,那是她不曾见过的李修然的另一面,无论李修然和女生是什么关系,余杲杲认为她有和李修然保持距离的必要。 他有亲密的异性伙伴,自己就不该再往上凑,以免落人口实,被贴上没有分寸感的标签。 眼看她就要走,李修然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还有!” 余杲杲站定脚步,转头看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你……最近都在跟孟自远讨论问题?” “嗯。”余杲杲发现,李修然的学习思维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空中自由率性地翱翔,可是她没有翅膀,学不会飞翔;而孟自远的学习思维就是在地面上一步一脚印地踏实前进,更适合自己,“我觉得他的讲题思路、学习方法什么的,更适合我。” 李修然苦涩地牵牵唇角。 这场比赛的唯一评委已经给出了最终结果。 他能不能申请加赛?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又迅速被李修然压下,李修然觉得自己真是完蛋了。 事已至此,李修然无话可说,“那天你看见的……是陈阿姨的女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陈阿姨有个刚上大学的女儿,余杲杲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更没想到他们还是青梅竹马。 高三晚自习下课铃响了,再不回寝室就该停水了。 “知道了,会和你保持距离的。”余杲杲语气平淡地抛下这句,小跑回了教室,和凌寒一起回了寝室。 会和你保持距离的……? 李修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眉头紧蹙,这是他面对难题时常有的动作。 他不理解余杲杲的意思。 余杲杲这话说得半对半错,对的是他们确实应该保持距离,错的是应该由李修然去保持距离。 透过长廊的窗户向外望,云层厚重灰暗,一轮残月高悬夜幕之中,静谧之中又带着一丝不安的气息。 李修然呆立原地,目光怔怔地看了不知多久,才抬脚离开。 第35章 许明知 铅灰色的天空,大雨一盆一盆往下泼着,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 在昏暗朦胧的世界里,灯光如昼的教室是温暖的避风港。 也许是受天气影响,同学们的情绪不似往日的高涨,大家都沉默着坐在座位上,低头认真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才能闻见几声低低的、窸窣的说话声。 大地是绝佳的琴键,雨滴是最好的钢琴师。 一首精彩绝妙的秋天变奏曲,就这么悠悠淌进学子心中。 窗外,高三教学楼的走廊上人头攒动。 穿着校服的学生走在走廊上,喧闹打闹的样子和静谧的雨景有些格格不入。 看方向,大概是去往报告厅。 “高三这是有什么活动吗?”张千帆偏头看着窗外,脑袋支在胳膊上。 班里一位“消息通”回答:“今年学校不是有位学姐考上了a大了吗?趁国庆假期,学校把她请回来给高三分享学习经验。”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班级顿时听取“哇”声一片。 每个人的孩提时代都曾幻想过自己考入国内最高学府,只是在日渐成熟的成长过程中,一点一点认识并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a大!好厉害!” “这个分享会高二不能听吗?我也想知道学霸的学习方法。” 叶云慧的突然出现,停止了大家对学霸、对a大的讨论。 下午的自习课,通常是没有班主任坐班的,只有值周站主任会拿着黑色笔记本,在各个班级门口晃来晃去。 叶云慧的突然出现,是来给他们送好消息的。 “大家既然都知道,学校请了一位考上a大的毕业生回校分享。” 方才学生们说的话,叶云慧远远就听见了,“那我也就直说了,那是我的学生,我邀请她晚自习的时候来班里,也跟你们分享一下。” 班里沸反盈天,好似过年期间的超市,沸腾热闹。 “安静安静,再吵下去,别的班该嫌我们吵了。”叶云慧含笑地敲敲讲台,看向张千帆,“千帆,你上来坐着,帮老师看着自习。” 什么别的班,这个楼层只有他们和13班。两个班级虽是兄弟班,但同为实验班,大家心里都暗自较劲,想要处处压对方一头。 一听叶云慧的话,大家的好胜心立刻被调动起来,教室又恢复安静。 雨势越来越大。 两节自习课结束后,为了不弄湿鞋子,余杲杲让凌寒陪自己去小卖部。 余杲杲买了一份猪扒包和关东煮,凌寒买了茄汁三角饭团,两个女孩说说笑笑地往教室走。 余杲杲咬了一口猪扒包,夸张地说:“好好吃!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你也吃一口!” 凌寒一怔,随后笑笑,就着余杲杲的手咬了一小口猪扒包,又把手里的三角饭团递了出去,“你也尝尝我这个。” 刚咬下一口,就在楼梯口遇到叶云慧领着一位女生,余杲杲囫囵咽下,“老师好!” 凌寒跟着也怯怯地喊了一声:“老师好。” 叶云慧看到两人手里的东西,眉头一蹙,“怎么不去食堂吃饭?” 余杲杲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开口:“雨太大了,怕弄湿鞋子。” 叶云慧叹气,可也无可奈何,“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啊,还是要去食堂吃饭的。” “嗯嗯!知道了!”余杲杲拼命点头,向叶云慧保证。 叶云慧这才想起来自己身旁还有位毕业生,忙向两人介绍:“这就是下午跟你们提到的学姐,许明知。” 又给身旁的人介绍:“明知,这是我现在班里的两个学生,余杲杲和凌寒。” 余杲杲看向许明知,感觉脑中像是有一道闪电炸开。 赫然在前的不正是那天跟李修然在花坛边说话的女生吗? 她叫许……明知……? 余杲杲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叫许明知的女生听到余杲杲的名字,眼睛一亮,“余杲杲是哪位?” 余杲杲在茫然里举起了手,“是我……” 许明知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是因为自己的母亲陈岚珠给她提过好几遍。 在陈岚珠的描述里,余杲杲漂亮可爱,娇气但不娇纵,特别讨人喜欢。因此,许明知特别想见见这位新来的邻居,以为放假回来可以见到,没想到对方回了宁和。 许明知也认出来,这是那天李修然抛下自己,去追的女生。 因为没追到,李修然回来时,清俊的眉眼染上了一丝失落沮丧。 许明知直觉这两人之间关系不一般,自己好像成了他们亲密关系里的闯入者,内心愧疚万分,却又无计可施,她总不能跑到学校里跟那个女生说你误会我和李修然了。 “你就是杲杲啊,我是楼下401的,开超市的陈阿姨是我妈。”许明知说。 怪不得觉得名字耳熟,原来是听陈阿姨提过。 余杲杲有气无力地礼貌笑笑,借口要写作业,拉着凌寒逃窜一般地跑了。 教室里的椅子还没坐热,许明知又来了。 叶云慧站在前门,冲后排轻轻地喊:“修然,出来一下。” 余杲杲清楚地看见,当李修然抬起视线时,许明知举起手里的购物袋,笑着对着李修然的方向晃了晃。 不仅是青梅竹马了,还是旗鼓相当的青梅竹马。余杲杲轻叹一口气,她这种学渣还是别掺和学霸之间的事情了。 看到许明知,李修然目光一滞,旋即看向右前方的余杲杲,她趴在桌子上,好像在写作业。 李修然起身,特地绕到余杲杲这一列,在经过余杲杲身旁时,他快速地垂眸看了她一眼。 她在写今天的数学作业,眉头皱在一起,双唇紧抿,应该是遇到了难题。 一切尽数落入许明知的眼里。 许明知把李修然叫到大平台上,将手里的购物袋递过去,“你奶奶知道我要回一中,特地拜托我给你带点水果。” 李修然接过,“谢谢。” “客气什么,我们是邻居。”许明知说,“那个叫余杲杲的女生,你们之间是不是因为我有矛盾了?” “不是因为你,是我没做对事情。” 许明知一听就笑了,李修然的聪慧大概全部用在了学习上,把愚钝全部留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 作为邻居家的姐姐,许明知觉得自己有责任帮这个傻弟弟一把。 第36章 李修然,这题我不会 雨横风狂,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好像末日时刻。 当许明知提出要找余杲杲聊一聊的时候,李修然极力反对。相识十八年,许明知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修然那张永远淡然的脸上,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李修然见自己无法改变许明知的想法,于是提醒她:“余杲杲有夜盲,你不要跟她聊太久,等会天黑了,她会害怕的。” 许明知牢记李修然回教室前给她的提醒,跳过客套话,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李修然想考a大,那天在花坛边是在给他介绍a大的强基计划。刚刚叫他出来,是受他奶奶的委托,让我给他送点水果。” 余杲杲有些懵,不明白许明知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许明知继续解释:“我们俩没什么关系,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真的要说我们俩有什么关系,大概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弟吧。” 余杲杲还是懵,她的结论又一次被验证:学霸都是莫名其妙的。 不管眼前这位,还是李修然、孟自远讲话都奇奇怪怪的。 看着余杲杲发懵的样子,许明知觉得陈岚珠女士诚不欺我,这位邻居家的妹妹果然可爱得招人喜欢。 她压住心中想要捏一捏余杲杲脸颊的冲动,“不要不搭理李修然。他真的……蛮可怜的。从小到大,他都没什么朋友。” “他……没有朋友?”余杲杲小声嘟囔了一句,“因为他是孤儿吗?” “对。他小学的时候因为这个,还遇到过校园霸凌,后来就更不爱讲话了。” 余杲杲眼里水汽氤氲,她没想到李修然还有这样哀伤往事。 她真该死啊,跟李修然说什么要跟他保持距离,这跟那些霸凌他的人有什么区别。 “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许……” “你叫我小明就好了,大家都这么叫我。” “谢谢你,小明。”余杲杲说完,就要往教室跑。 许明知喊住她:“李修然是不想让我找你的,但我太坚持了。他提醒我你有夜盲,让我不要跟你讲太久,因为你会害怕。” 余杲杲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李修然哪里聪明了,明明笨死了。 回到教室,余杲杲拿起摊在桌面上的数学作业本,走到李修然座位旁,“李修然,这题我不会。” 李修然“嗯”了一声,不解地看着她。 余杲杲理直气壮地使唤他:“教我。” 李修然怀着受宠若惊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给她讲解解题步骤,每讲一步,都要问一句:“我讲清楚了吗?” 毕竟她说过,孟自远的解题思路更适合她。 李修然不知道自己输在何处,只能笨拙地探寻新的路径方法,想要把新的一局较量赢下。 许明知站在后门,欣慰一笑,她预感这两人,可能要无止无境地纠缠下去。 - 时间如流水,匆匆而过,不再复返。 明天就是学考了。 余杲杲是借读生,需要回到宁和一中考试。 重修于好后,余杲杲又开始跟着李修然一起吃早餐。 余杲杲坐在食堂里,舀着碗里的豆浆,“明天就学考了,李修然你紧张吗?” 李修然气定神闲,身上没有任何紧张的气息,“不紧张。” “你真的是神仙吗?你都不会紧张?” 李修然失笑,他若是神仙,日子必然逍遥自在,又怎会日复一日地困厄苦楚的沼泽里翻滚,他也不过凡世俗尘里有血有肉的凡夫俗子罢了,“不是神仙。我只是觉得,紧张没什么用。成绩的好坏是跟学习相关,不是根据紧张程度来判断的。” 余杲杲瘪瘪嘴,算了,学霸是不能跟她这种学渣感同身受的。 去往教室的路上,余杲杲突然说:“李修然,分我点学霸的气运。” 还没等李修然回答,余杲杲摇摇头,自言自语似地说:“还是不要了,万一你把气运给了我,沾走了我学渣的霉运,让你考砸了,这可不行。” 李修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觉得余杲杲的想法有些荒谬。 教学楼被安排做了考场,教室需要清理,余杲杲看着书洞里的书和储物柜里的零食,有些无从下手。 李修然正将书洞里的书往储物柜里放,看见余杲杲一脸悲愤地站在储物柜前,他问:“你怎么了?” 余杲杲指了指自己储物柜里满满当当的零食,哭丧着脸,“全是零食,没地方放书了。” 李修然歪头看她的储物柜,确实全是零食,他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余杲杲有点尴尬,她真的没有那么贪吃,都怪余建雄给她买太多零食了。 李修然的东西不多,储物柜还有不少空间,“你要不要放我这?” 余杲杲低垂的眸子忽地抬起,眼睛里闪着亮光,像兔子一样,一下蹦到李修然身边,瞄了一眼他的储物柜,“真的可以吗?” “可以。” 难题被解决了,余杲杲跑回座位上,抱着一叠书本放进了李修然的储物柜里。 要关上柜门时,余杲杲注意到塞在最边上的校牌,好奇地抽出来一看。 怎么回事啊!凭什么李修然的单寸照这么好看! “看什么?” 李修然清泠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余杲杲吓得手一抖,校牌“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手疾眼快地捡起来,余杲杲拍了拍沾上的灰,递还给李修然,“你的‘狗牌’比我的好看。” 偷看别人东西被抓包的余杲杲,尴尬地走回到自己的储物柜前,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几条巧克力,递给李修然,“谢礼。” 猜到李修然会拒绝,余杲杲马上补充:“考试很费脑力体力的,巧克力可以补充能量。” 李修然只好收下。 教室清理完毕,余杲杲站在走廊跟凌寒说再见。 正好遇到孟自远抱着书从教室里出来,他们班被安排到科技楼三楼的一间物理实验室自习,他是准备去上自习的。 “余杲杲,考试加油!”孟自远右手握拳,作了个“加油”的手势。 礼尚往来,余杲杲也朝孟自远作了个“加油”手势,“你也加油!” 又跟凌寒说了几句话后,余杲杲就要下楼去找余建雄,却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 “余杲杲。”叫住她的是李修然,“考试加油。” 余杲杲粲然一笑,“你也是!加油加油加油!” 她一连说了三个加油,李修然被逗笑了。 “分你点我的运气。”李修然揉了揉她的脑袋。 余杲杲愣了一下,随后笑得更灿烂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非常满意地说:“有了学霸的祝福加持,我感觉三个满分在向我招手了。” 第37章 陌生短信 回到离开四个多月的宁和一中,看着因日晒雨淋而发灰的淡蓝色建筑,余杲杲的心底滋生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感触。 能够再见到自己高一时的好友们,她是高兴的,可是离开了市一中的那群伙伴,她又倍感伤心。 人就是这么复杂且矛盾的动物,什么都想要,但偏偏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站在办公室里,余建雄堆着笑,在跟宁和一中的老师客套。 余杲杲觉得大人虚伪极了,偏过头去看窗外。 她穿着市一中的校服,几位同学路过时,都忍不住驻足侧目,好奇地打量着她。 余杲杲低头看着自己的校服,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空中漂浮的尘埃,不属于天,也不属于地,她不属于市一中,也不属于县一中。 余建雄和老师的客套终于结束,老师从抽屉里取出余杲杲的准考证,递给余建雄。 余杲杲拿着准考证,去高二(1)班找廖书妍,余建雄在车里等她。 廖书妍是余杲杲高一的同桌,两个人关系一直不错。 “阿杲!”在整理书桌的廖书妍,看见门口的余杲杲,立刻飞奔出去,一把抱住了余杲杲,“好久不见,好想你。” 明明国庆假期才见过,余杲杲失笑。 “余杲杲?”一道女声响起,是高一的同班同学尹皖如,她看着余杲杲身上的校服,“你真的去市一中借读了?” 尹皖如对市一中充满好奇,拉着余杲杲问:“市一中好玩吗?压力大不大?” “学校氛围还蛮轻松的,主要是学生自己内卷。”余杲杲如实回答,“体育课学的是华尔兹,音乐课学的是民乐器,每周三还有选修课,学校还有天文馆、泳池什么的……” 尹皖如羡慕地“啊”了一声,余杲杲说的这些,县一中都没有,“好学校就是不一样,真羡慕你。” 廖书妍想到一个问题,忙问:“上次没问你,你们学校有没有帅哥?” 余杲杲的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了李修然的脸,两颊“咻”地一下蹿红,“有的!我同班同学,人长得好看,脑子还好。” 廖书妍一下来了兴致,拉着她的手八卦地继续追问:“长什么样,有没有照片?” 照片,还真没有。 至于李修然长什么样,余杲杲想了想,回答:“就是……长得很正派,不知道怎么形容。” 长得很正派? 廖书妍和尹皖如对视一眼,实在无法想象,于是廖书妍草率地下了结论:“阿杲,我觉得你可能是滤镜太厚了!” 余杲杲正欲反驳,就看见高一时的班主任老詹,腋下夹着黑色笔记本走来,条纹polo衫塞在西裤里,啤酒肚随他的步子一晃一晃,别在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 \"站在门口干什么呢,挡路啊!明天就学考了,我看你们理科能拿几个a!\"老詹在三个女生身后站定,不满地抱怨。 老詹教的是物理,认为数理化生才是最值得学习的科目,对文科科目嗤之以鼻。远远地看见文科班门口站了三个女生,向来看不起文科生的老詹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嘲讽的机会。 廖书妍趁老詹不注意,偷偷瞪了他一眼,尹皖如干脆别过头,不看老詹。 看到余杲杲,老詹眼里闪过意外,阴阳怪气地说:“哟,回来了啊?在市一中学习怎么样啊,能及格吗?” 对方毕竟是老师,余杲杲忍着没有发作,尽力压制内心的愠怒,心平气和地开口:“谢谢老师关心,我物理成绩进步了很多,很多不懂的都搞懂了。” 后半句是她胡扯的,就为了气气老詹,毕竟老詹教物理。 老詹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进步了就好,你一定要保持住。” 讨厌的老詹走后,廖书妍和尹皖如放声大笑起来,她们早就想笑了,顾忌老詹的面子,只能憋着。 廖书妍拉着余杲杲的手,“阿杲!你太厉害了!这个老詹真的讨厌死了,每次经过文科班,都要逮住机会高高在上嘲讽几句。” 尹皖如在一旁搭话:“对,讨厌死了!我还记得分班的时候,他说女生学不好理科,把班里好几个选了理科的女生都气哭了。” 三人又说了几句,直到余建雄打电话来催,这场聊天才终于结束。 离开时,廖书妍愤愤不平地对她说:“阿杲,你一定要加油,证明给老詹看,女生也可以学好理科。” 尹皖如在一旁附和:“对,证明给他看!” 回到家中,余杲杲坐在书桌前背书,心里想着老詹的话,只感觉一股怒火从脚底往上蹿。 气死了! 这股怒意直到她收到凌寒的微信才堪堪散灭。 「lh:杲杲,明天考试加油,不要紧张,你一定可以的」 余杲杲怀疑自己看错了,擦了好几下眼睛,才发现对方确实是凌寒无疑。 凌寒只有在必要时才会将手机开机,她能给自己发这条微信,足够证明自己在凌寒心中的地位。 余杲杲回复她,也祝她考试加油。 这场简短的聊天以两个女孩互道晚安结束,余杲杲退出微信界面,准备熄屏睡觉,却发现信息图标右上角,一个赫然在目的红色数字一。 骗子们也真够努力,这么晚了还给她发短信。 余杲杲点开短信,是一个陌生号码给她发的短信。 内容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加油。 谁啊? 余杲杲又看了眼号码,不认识,而且,她的手机号码也没几个人知道吧。 灵光一闪,她把号码复制,点击微信的好友添加,显示该用户不存在。 应该是对方关闭了手机号码搜索添加好友。 算了,不管了,明天还要考试。 想着,余杲杲便把手机往书桌上一丢,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另一边,李修然站在宿舍洗手台前,盯着自己发出去的那条短信,看了十分钟。 再等一分钟,没有回复,就回去睡觉,他想。 室友们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学考结束后的安排。 有说要在家打两天游戏的,有说要睡上一整天的,还有说要跟喜欢的女生表白的。 要表白的男生在宿舍求助大家,要怎么表白。 大家一时众说纷纭。 李修然对他们的聊天从来都是不参与、不理会的。 此次却罕见地插话:“你怎么确定,自己喜欢她?” 躺在床上的四位室友,轱辘一下爬起来,瞪大眼睛看他。 第38章 李老师,月考救救我吧 学考后,学校给大家放了两天假。 难得有一个没有作业的假期,余杲杲在家里舒舒服服躺了两天。 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就是上网冲浪。 无端地想起许明知说的a大强基计划。她听说过强基计划,具体如何,并不清楚。 上网搜索了一番,才有了个大致了解。 玩了两天后,余杲杲哭丧着脸,瘪着嘴,不高不兴地回学校。 学考是结束了,月考要来了。 一场接一场的考试,余杲杲有一种死神在后面追杀自己的错觉。可是她浑身疲乏无力,根本跑不动。 “啊……!”余杲杲倒在后排座位的靠背上,无力又痛苦地哀嚎着。 胡文英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笑了,“别嚎了,该来的还是得来。我跟你爸对你又没要求,你放心考。” “还是有要求的。”余建雄说,“别考倒数第一就行。” 夫妻俩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余杲杲也跟着笑,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苦。 她看向窗外,高速公路上的风景属实没什么好看的。眼睛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思绪翻飞。 父母大费周章地将自己送来市一中,自己哪能辜负他们。可惜自己不够聪明,即便到了更好的环境,也于事无补。 车子驶出隧道,拐进校门口的小路,余杲杲一眼就看见路旁的李修然。 余杲杲收回思绪,忙叫余建雄停车,又降下车窗,探出脑袋,“嗨,李修然!” “爸!妈!就把我送到这吧!拜拜!”余杲杲打开车门,拎着一袋零食,没等父母回答,就下车跑到李修然身边。 余建雄死死握住方向盘,一瞬不瞬地盯着车窗外的少男少女,“这……文英,你有空跟咱女儿说说,别跟男同学走这么近!” 胡文英笑着收回视线,“说什么?他们又没什么不恰当的行为,咱们杲杲心里有数的。” 放在车里还没感觉,一袋零食拎在手里,余杲杲才发觉居然这么重。没一会儿,余杲杲的左手就勒出一道红痕,她换了只手,空出来的左手在空中甩了两下。 李修然注意到了,提议:“我帮你拿吧?” “不用。”余杲杲说。 返校日的小路,不断有家长车辆进进出出。 李修然绕到外侧,把里侧更安全的位置让给余杲杲。 “那我们一人拎一边?” 话一出口,李修然又觉得不妥,这是校门口,会被过往的学生家长看到,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 “好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低沉,一个昂扬。 李修然发现,自己是真的无法拒绝余杲杲,他点头应下。要是真的因此惹了麻烦,他去解决就是了,就像余杲杲那天站在13班讲台上一样。 两人一左一右,各拎一边购物袋提手,往教学楼走。 余杲杲照例拿着零食来交学费。 李修然看着她怀里满满的零食,“这么多?” “因为有事相求啊!”余杲杲看了一眼怀里的零食,诚恳极了,“李老师,月考救救我吧!” 关于月考,她心里真的是一点底也没有。 “好。” 余杲杲欢呼一声,拖着自己的椅子坐到李修然身旁,摊开自己的作业本,点菜似的,“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不会。” 李修然讲得缓慢,确保余杲杲完全理解吃透了题目后,才会讲解下一题。 余杲杲在草稿纸上演算着解题步骤,算出正确答案后,像得了奖状的小孩一般,兴高采烈地举起自己的草稿纸,指着她算出来的答案,满脸的骄傲,“我算出来了!” “嗯,真棒。”李修然很配合地给出了她想听的答案。 困惑全部得到解答,余杲杲心满意足极了,从刚给李修然的那堆零食里挑了个果冻,吸溜一口全部吃下,“诶,李修然,我觉得你可以试一下a大的强基计划。” 李修然沉默一瞬,“不试。” “为什么?”她嘴里塞着果冻,说话含糊。 “专业不喜欢。” 余杲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强基计划的专业都是围绕着基础学科,不喜欢也挺正常的,“那你喜欢什么专业?” 李修然没有回答,垂眸看着作业本上的题目。 他没有特别喜欢的专业,也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他只想赚钱,让奶奶过上好日子。 那天在花坛边,他问了许明知一个问题:“什么专业最赚钱?” 同样的问题,他又问了余杲杲一遍。 余杲杲用笔帽戳着下巴,“呃……金融?” 跟许明知一样的答案。 李修然对这些大学专业一无所知。有人为了理想,有人为了前程,而他为了钱,是不是挺俗的?他突然很好奇余杲杲的看法,会觉得他俗气又物质吗? “如果我为了钱选择金融呢?” 余杲杲也不清楚金融学学的是什么,但想到电视剧里那些光鲜亮丽,手捧咖啡,说话中英夹杂的金融精英,不禁生出一丝向往,“金融精英,我觉得好酷哦。” 李修然又问了遍:“是为了钱选择的这个专业,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那怎么了。每个人的考量侧重点不同。”余杲杲说,“我哥他其实可以去一些偏远地区读一本的,但是他这人有点恋家。而且他很肯定,未来他也不会离开本省工作,虽然在省内只能读个二本,但是他因此也获得了省内人脉资源,这是省外高校无法给到的东西。对他来说,这些是最重要的。” 余杲杲又从零食堆里拿了瓶香蕉牛奶,喝了一口后,又继续往下说:“有人看重院校层次,有人看重地理位置和资源。我觉得只要你的第一需求被满足了,那每个选择都是正确的。这个世界有圣人,也要有凡夫俗子。为钱选择一个专业,再正常不过了。” 李修然有些触动,反问:“那你呢?你看重什么?” 这个问题余杲杲从未想过,眼前月考这场大火烧得正旺,她忙着灭火,哪还能想到高考的事情。 她摇摇头,“不知道,没想过。不过我觉得,我应该会看重学校的地理位置,要热闹一点的,尤其是要有很多美食。哦对了,宿舍条件要好的,至少要上床下桌四人寝,我知道我有点娇气,太差的住宿条件我肯定会崩溃的……” “专业呢?”李修然又问。 这是真的难住了余杲杲,“没想过……” 第39章 是李修然给你的 晚自习,叶云慧带来了两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 她看着台下的学生们,突然玩性大发,忍不住逗逗他们,“我这里有两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大家想听哪个?” “好消息!” “先听坏消息!” 说什么都有,叶云慧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名单,“那先说坏消息吧,月考的座位表出来了,等会从第一组传下去,大家一定要看仔细,别看错自己的座位了。” 台下一片哀嚎。 “好消息是下周二下午,学校举行跳蚤市场爱心义卖,同学们可以带上自己的闲置物品,以班级的名义进行售卖,所得收益全部用于捐助贫困山区儿童。” “第二个好消息是下周五,下周六举行运动会,同学们踊跃报名。” 看着台下孩子们灼热的期待目光,叶云慧说出了他们最想听的话:“可以带手机。” 台下一片欢呼。 一时之间,班级又喜又忧。 喜的是可以下周五不用上课,还能光明正大地玩手机;忧的是没有体育生的实验班,运动会年年都是年级段倒数一二名的存在。 “好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月考,大家好好复习,不要被隔壁班比下去了。” 月考座位表传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余杲杲手上。 市一中的考试座位表是按照上一次考试成绩进行排名的,简而言之,考得越好,考场与座位就越靠前。 不出意外,班里的同学都集中在第五和第六考场。前四个考场是文科考场,第五开始才是理科考场。 也有意外,比如像余杲杲这样没有成绩的,就被安排到了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座位。 李修然的学号在余杲杲下一位,余杲杲顺便看了他的座位。 第五考场01座位。 一个第一,一个倒数第一。 余杲杲在心中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倒数第一也是第一。 周五当天,早自习结束后,余杲杲背着书包往隔壁教室走,在五楼一众下楼的学生里,显得突兀。 最后一个考场有几位体育生,平时一起训练,彼此熟悉。 体育生们聚在一起,商量着作弊。 余杲杲进来的时候,几个体育生转过头看她。 “生面孔啊!”其中一个体育生打趣,“同学,你上次考试是不是缺考了?” 余杲杲点头。 虽然不清楚余杲杲的成绩如何,但是再差也比他们强,几个体育生登时两眼放光,“同学,答案能不能借我们抄抄?” 余杲杲摇头,拒绝得很坚定,“不行。” 体育生们“嘁”了一声,散去了。 第一场语文,余杲杲感觉不错。到了第二场数学,意外发生了。 正在她埋头计算时,前排的男生不停地用椅背撞击她的桌子,余杲杲将桌子往后拖了一点。 男生回头,看了眼余杲杲,不屑地轻嘲了一声,也把椅子往后拖,继续撞击她的桌子。 本来算不出答案就着急的余杲杲,被前排男生这么一干扰,内心更加焦急难耐。 趁监考老师没注意,前排男生飞快地将一块橡皮往她桌子上一掷,余杲杲瞄了一眼,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上面写着:给我答案。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干扰,余杲杲终于忍不住了,向监考老师举起手。 监考老师走来,下意识地把她也当作倒数的刺头学生,神情烦躁地问:“什么事?” 余杲杲拿起那块橡皮,指着前排的男生,“老师,他一直撞我的桌子,刚刚还给我递橡皮,想让我帮他作弊。” 监考老师看了眼橡皮,重重叹一口气,让大家先继续考试。随后走到走廊打了个电话,不多时,地中海出现了。 地中海不知从哪里搬来的椅子,往后门一放,翘着二郎腿坐下。 那些有坏心思的学生们,因为地中海的出现,硬生生地把作弊的念头又憋了回去。 考试结束后,地中海把余杲杲和作弊男生同时叫走,带到三楼的班主任办公室。 余杲杲又重复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结合考场监控,确认她说的是事实后,地中海让她回去,将作弊男生单独留下。 走出办公室,余杲杲低头看腕表,已经12:15了,食堂应该没什么好菜了。 无精打采地回到教室,余杲杲脱力地趴在桌上。 凌寒以为她是数学没考好,才如此低沉,出声安慰:“杲杲,这次数学挺难的,我也有好几题做不出来,你别太难过。” 作为学渣,她早就习惯了考不好这件事,“不是因为这个,是考场有人想要我帮他作弊,一直拿椅背撞我的桌子,还给往我桌上丢橡皮。考试一结束,我因为这个,被段长叫去办公室了。” “那你没事吧?”凌寒担忧地问。 余杲杲脱下校服外套盖在头上,头埋在臂弯里,语气闷闷的,“没事,但是食堂估计没菜了。” 凌寒吊紧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她拍着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那个作弊的同学连累了。你没被处分就好,食堂没菜了,那我陪你去小卖部吧?” 余杲杲有气无力地从校服里伸出一只手,摆了摆,“没胃口,想睡会。” 凌寒叹口气,低头复习英语。 余杲杲梦见自己一直在茫茫大雾里奔跑,跑着跑着,脚下的白雾突然变成了陡峭的悬崖,她恐惧地往后退,却发现敌人已将她团团围住。 在跌落悬崖的那刻,她突然惊醒,盖在身上的校服滑落在地,余杲杲懵然地捡起地上的校服。 时间还早,余杲杲准备再趴一会,视线在看到桌上的三明治和巧克力时一滞,她转头问凌寒:“你给我的吗?” “不是。”其他同学都在午睡,怕吵醒他们,凌寒低着声回答,“是李修然给你的。” 转头看向最后一排的李修然,他正安静地趴在桌上午睡。 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把校服盖在脸上,而是坦然地将自己的睡颜亮出,任人观赏评价。 虽然教室里拉上了窗帘,但还是有一抹阳光顽劣地窗帘缝隙里钻入,将李修然的脸照亮几分,恰好能让余杲杲将他的睡颜尽收眼底。 李修然面向走廊,将脑袋斜靠在臂弯里。他睡着的时候,眉目神情都柔和了几分。 看这样子,应该睡得不错。余杲杲笑着转回去,心底漾起丝丝甜意。 第40章 拥抱 作弊的同学果不其然被取消了数学成绩,并被叫了家长,背了处分,还要在下周一的全校晨会上通报批评并检讨。 下午英语考试,余杲杲背着书包到考场时,收获了作弊男生好兄弟们几记不屑的白眼。 余杲杲同样回敬白眼。 其中一个兄弟从余杲杲身边走过,故意大声地对作弊男生说:“阿滨,听说你被狗咬了,就是一畜生,你大人有大量,别跟畜生计较。” 颠倒黑白。 余杲杲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好端端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街边没拴好的狗咬了的人吧。 一会还有考试,余杲杲不想同他们计较,抱着英语书,争分夺秒地抱佛脚。 英语考试结束后,作弊男生的好兄弟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晃到余杲杲身后,语气幽幽:“阿滨,被狗咬了痛不痛?你记得打狂犬疫苗。” 几个男生笑声张扬可憎。 余杲杲忍无可忍,捏着拳头,站起身,因为生气,声音有些颤抖,“有完没完?作弊了就该想到后果,跟我有什么关系。” 男生们看着恼怒的余杲杲,笑得更加放肆狰狞。 “怎么有人上赶着要当狗。哟,叫一个给我听听。” 余杲杲跑到卫生间里洗了把脸,理智告诉她不要同这种人生气,但胸腔里的怒火却始终无法压制。 直到开考铃声响起,她才郁郁不乐地回到座位。 考完物理,她愁眉不展、悒悒不欢地回14班教室,第一次萌生了如此强烈的想要回县一中的想法。 失落、难过、委屈,多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裹挟着余杲杲。 她抹了把眼泪,冲出教室,跑到大平台上。 天气渐渐转凉,天也黑得更早了。 看着窗外墨蓝色天空,李修然起身,跟了出去。 余杲杲躲在大平台的柱子后,头埋在膝盖里,小声啜泣着。 李修然在她旁边坐下,目光看着一点一点暗下去的天空,心绪纷乱。 考场有人作弊的事情,他有所耳闻,也猜到余杲杲大概因为此事,被同考场的同学针对。 起先是小声的啜泣,往后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痛哭。 哭的是她,李修然却觉得像是有一把钝刀在他的皮肤上不断地来回切割折磨。 李修然看着余杲杲,喉咙发干,不知如何安慰。 原来自己的语言是如此贫瘠,李修然苦笑,看吧,不是只有学好数理化,才能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学好语文同等重要,不然安慰别人都不知从何说起。 身上没有纸巾,李修然回教室拿了一包纸巾,又坐回余杲杲身旁。 “别哭了。” 李修然低沉清泠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余杲杲抬起头愣了一下,像是受了欺负的孩童终于寻得家长,扑到他怀里,手臂环着他的腰,哭得更委屈了。 哭声、教室里的打闹声、说话声都好像在渐渐远去,只剩李修然胸腔内咚咚作响,毫无规律的心跳声。 李修然想起小时候的某个夏日午后,一场冗长的午觉以后,只觉得家里的一切都变得虚幻和不真实,如同梦境一般。 就像现在。 他觉得好不真实,一切都像蒙上了朦胧的滤镜,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唯有怀里的温度在提醒他,这是真的。 李修然学着小时候王彩霞哄自己的样子,用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 为什么一定要分辨现实和梦境,李修然闭上眼想,就这样吧,也挺好的。 也许是李修然笨拙地安哄有了成效,余杲杲慢慢止住了哭泣,但环抱着他的双手却没有放开,反而收紧了几分。 李修然揽住她的肩头,彻底地将她抱在怀里。 他第一次庆幸,庆幸后勤迟迟不来修平台上坏掉的灯,才让他们有了相拥的理由,不,确切地说,是他有了拥抱公主的理由,因为不会被发现。 他们抱了很久,久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谁也没有松开彼此。 教室里坐班的是数学老师,正坐在讲台上,唉声叹气地改卷子,没有注意到教室里少了两个学生。 “你知道我是谁吗?”良久以后,李修然哑着嗓子问。 怀里传来闷闷却笃定的声响:“知道。” “余杲杲,道理是讲给懂道理的人听的。”李修然说,“跟混蛋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他们只想要欺负他人的快感,想要看到你因为他们寥寥几句话而情绪失控,他们就觉得酣畅淋漓。人之所以为人,是懂得尊重他人,所以,你跟除了只有在生物学上才符合人的定义的非人类置气,只会消耗自己。” 她没说话。 李修然继续说:“不是让你妥协,而是,对付这类人,你用错方法了。” 怀里的人终于动了一下,“那要用什么方法?” 李修然怔了一刹,想起小学时,同学们说他克死了父母,说他是灾星,靠近他会倒霉。他到处证明自己不是灾星,父母的离世只是意外,肇事司机也受到了相应的处罚,可是没人信。 看着他急扯白脸的样子,同学们更加兴奋。 后来他一拳打向为首的小胖子,并警告他,再说一次就打他一次。 小胖子回家告了家长,第二天,大字不识的王彩霞在办公室里给老师和家长,毫无尊严地道歉。他也因此挨了王彩霞的一顿打,可是他不后悔,至少小胖子再也不敢当面招惹他了。 “跟他们一样无耻蛮横,不讲道理就好了。”他说,“骂回去,打回去,就是不要证明自己。你是好是坏,他们根本不在意。” 余杲杲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两个人靠在柱子上,李修然把手里的纸巾递给她。 余杲杲被保护得很好,初中时的流言有父母撑腰,前不久的“三角恋”传言有朋友相助,今天的“作弊”事件才是她第一次孤身直面险恶。 寡不敌众,所以她输得很惨,只能躲在柱子后用眼泪泄愤。 又坐了很久,余杲杲说:“李修然,明天你陪我回家吧。” 余父余母明天要参加朋友儿子的婚宴,不能及时来接她,让她自己打车回家。她不想打车,但是坐公交又不认路。 余杲杲补充:“我爸妈参加婚宴去了,我不知道要坐什么公交回家,你陪我回家吧。” “好。” 和李修然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晚自习下课的铃声。 李修然左手用力一撑,站起来,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去拉余杲杲。 余杲杲借力站起来后,李修然紧张地立刻收回了手。 平台上很黑,怕她害怕,李修然说:“你拉着我的校服,我带你到教室。” “李修然,我是看不清,不是看不见。”余杲杲拉住他的校服下摆,“你不要太紧张。” 第41章 不用了,不顺路 最后一门生物考试,李修然在考试结束前两分钟,向监考老师举起了手。 今天上午的监考老师发卷慢,收卷也慢,怕余杲杲久等,李修然仔细检查了一遍答题卷后,表示要提前交卷。 监考老师听到他要交卷,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提醒他:“还没到时间。” 李修然问:“有规定不允许提前交卷吗?” 监考老师哑口无言,细想一番,好像还真没有这种规定,又看他是理科生里的第一名,监考老师答应了。 卷子收走后,李修然拿过放在讲台上的书包,离开了教室。 他一走,孟自远也紧跟着举起了手,说要交卷。 这次月考的生物不难,他写得很快,正百无赖地用笔尖戳着橡皮打发时间,就看见李修然交卷走人了,才恍然顿悟,好像是可以提前交卷的。 提前交卷的闸口一开,好几位完成考卷又归心似箭的学生们都纷纷举起了手。 监考老师悔恨万分,就不该同意李修然提前交卷。 考试期间的教学楼,阒寂无声,隐约之中只能听见笔尖划过试卷的声音。 李修然不疾不徐,拾级而上。孟自远同他拉开几步距离,饶有兴味地跟着他,好奇他提前交卷的原因。 跟李修然虽然只有几面之交,几次交锋算不上激烈,但也绝不和谐。 几次交锋下来,孟自远笃定自己者为强劲对手是个十足的好学生,提前交卷不是李修然的行事风格。 考试还没有结束,李修然在自己班级门口站定。 孟自远没有走过去,而是抄手抱胸,身子斜靠在自己班级门口外的走廊栏杆上,等待着李修然的下一步动作。 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一分钟后,有考生走出考场。 李修然依然没有动作。 几秒后,余杲杲从最后一间考场走出,走到李修然身边,两人说了什么,便一起从东面楼梯下楼。 孟自远愣了一下,没有搭理同学的招呼。 原来是这样。 再见到余杲杲和李修然,是在校门口。 孟自远和张千帆是邻居,两家人关系好,便约定轮流接送孩子,这周轮到孟家接孩子。孟自远的父母都在国外工作,接送上下学的工作自然落到了姐姐孟其深的身上。 张千帆眼尖,先发现了他们,“余杲杲,李修然!你们是要去外面坐公交车吗?” “对呀!”余杲杲莞尔,“你们在等家长吗?” 孟自远回答:“等我姐。你住哪?我让我姐送你一程。” 站在一旁沉默的李修然突然开了口,目光依然是凉的,“不用了,不顺路。” 余杲杲疑惑地“嗯”了一声,抬眸看着李修然,好奇他是怎么知道不顺路的。 接收到她充满疑惑的目光,李修然朝她轻轻点头,似乎在说“我就是知道”。 张千帆信以为真,略带惋惜地说:“那太遗憾了。” 孟其深的车是在这时候来的,她半降副驾车窗,朝他们招手,“阿远,千帆,上车。” 车子驶出几百米后,后排的孟自远突然问孟其深:“姐,你工作累吗?” 孟其深愣了几秒,随后心头一暖,弟弟果然长大了,都会关心姐姐工作累不累了。工作哪有不累的,但孟其深却道:“不累的。” “姐,你工作太累了,以后就不用来接我了,我可以自己坐公交的。” 孟其深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孟自远,她刚刚说的是……不累吧? 她讲错了还是孟自远听错了? 闭着眼补觉的张千帆猛地睁开眼睛,表情复杂地看着孟自远,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孟自远瞥了他一眼。 张千帆清清嗓子,开门见山:“你是不是喜欢余杲杲?” “嗯。”孟自远答得坦然又迅速。 孟其深一个急刹,把车停在路边,回过头看着孟自远,她还母胎单身呢,臭小子先搞上暗恋了? “不是我说……你们谈这些,能不能避着我点?真不怕我告你们爸妈啊?”孟其深手扶着脑袋,状若无奈。 孟自远神色自若,“忘了车里还有个你。” 那首歌怎么唱的? 孟其深切了首歌。 等到车内响起那句“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孟其深才满意地点点头,开车离去。 另一边,虽然校门口就有公交车站,但是李修然带着余杲杲又往前走了800多米,走到首末站搭乘公交车。 “为什么不在校门口坐车?”余杲杲问。 李修然反问:“你看校门口的公交车站有人吗?” 余杲杲回头看,公交车站空无一人。 李修然解释:“公交车班次少,学生多,大家怕自己挤不上车,就会多走几步路到首末站,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去首末站等车了。” 余杲杲收回视线:“这就是内卷啊!明明大家都可以在校门口等车。” 到了首末站,看着清一色的校服,余杲杲惊讶地张大嘴巴,“这么多人?我们能挤上去吗?” 李修然是久病成医了,挤公交向来不会输,也早已习惯拥挤如沙丁鱼罐头似的公交车。 但是余杲杲一直都是父母接送的。 他突然心生悔意,怎么能让公主挤公交,刚刚不该一时冲动替她拒绝了孟自远。 明明不顺路的是他和余杲杲。 公交车司机拿着保温杯上了车,学生们争前恐后地地涌上前。 李修然捉住余杲杲的手腕,把人带到公交车后门处,另一只手虚掩着推搡的人群。 余杲杲忽地笑了,小声地对李修然说:“你这样,好像保镖哦。” 李修然低头看自己的姿势,是有几分保镖的意味。 55路公交车实行有人售卖制,李修然将两人的公交卡递给售票员,“到清……到客运中心。” 公交车里挤满了人,余杲杲把书包背在前胸,后背紧贴着李修然,黑亮的眸子看着窗外的景色。 那股好闻的桃子味不受控制地往李修然鼻腔里钻,他僵硬地握住公交车吊环,一动不动,生怕把公主碰坏了。 二十分钟后,公交车抵达清溪南村,学生们一个接一个的下车,余杲杲扯扯李修然的衣角,询问:“我们要下车吗?” 李修然摇头,“不下,后面有座位,过去坐吧。” 余杲杲像一摊软泥,瘫坐在座椅上,“还是坐着舒服,我脚都站痛了。” 她随口的一句,李修然心里却是一惊,悔意更深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两人在客运中心下了车。几分钟后,73路驶来,两人又上了车。 余杲杲没怎么逛过市区,此刻正新奇地东张西望。 公交车上虽然空了很多,但依然还有同校的学生。 李修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看她,只敢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无端地,他想起卞之琳的那首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第42章 别总想着安逸 李修然迟迟未归,王彩霞有些担心,打他手机,显示关机,担忧之下,她只好到公交车站等他。 28路停下,车里挤下两三个学生,都不是李修然。 王彩霞心里更急了,粗糙的双手合十,抬头凝视天空,嘴里不停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念了快二十多分钟,李修然从73路公交车上下来了。 “阿修!”王彩霞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双手颤巍巍地扶着李修然的手臂,“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叫我担心。” 看到李修然身后跟着的余杲杲,王彩霞了然地叹了一口气。 “奶奶好!”余杲杲礼貌问好。 “欸,好。”王彩霞说,“你爸爸妈妈今天没去接你吗?” “他们去参加婚宴了,让我自己回家。” 王彩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打扰他们祖孙说话,余杲杲礼貌道别:“奶奶我先走了,李修然,再见!” 等余杲杲走远,王彩霞才徐徐开口,语气平淡却隐隐透露着一丝压迫:“怎么不坐28路?” 28路比73路要快得多,但是人也多,他怕余杲杲不舒服,才临时改口,选择了客运中心换乘。 李修然不擅长说谎,低着头,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昨晚复习太晚,今天有点累,坐73路舒服一点。” 王彩霞知道他在撒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抬头去看不远处那个蹦蹦跳跳的背影。 他是怕余杲杲不舒服。 “偶尔一次没关系,咱们什么条件,别总想着安逸。”王彩霞慈爱地拍拍李修然的手,没有点破他的心思。 李修然明白这是在敲打自己,也感谢奶奶给自己留的面子,微微颔首:“知道了,下次注意。” “回去吧,给你炖了肉。” 王彩霞腿脚不好,走得慢,李修然就扶着她慢慢走。 吃了午饭,李修然出去扔垃圾。 走到九栋楼下,就看见余杲杲坐在台阶上,抱着书包,怅然若失。 忽闻脚步声,余杲杲以为是余父余母来了,殷切的目光望向来人,在看见李修然的一瞬,亮起的眸子又瞬间暗了下去,语气也恹恹的,“是你啊,还以为我爸妈回来了。” 李修然走到她面前,站定,问:“你怎么不上楼?” “忘带钥匙了。”她的钥匙是和寝室钥匙挂在一起的,应该是忘在寝室里了。 李修然又问:“你吃饭了吗?” 余杲杲摇摇头,抱着书包的手紧了紧,更委屈了,“李修然,你带手机了吗?我想给我爸妈打个电话。” 李修然带手机了,但是他的手机是老式机,上不了网,也装不了微信这些app。 握着校裤口袋里的手机,李修然哑着声音说:“没带。” 余杲杲又把头埋回去,“那我还是在这里等他们吧,万一他们回来了,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可以找陈阿姨借手机。”李修然给她想了个主意。 余杲杲唰地抬起头,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借了陈阿姨的手机,余杲杲给胡文英打了个电话,胡文英说自己还有一会才能回去,让余杲杲去附近的咖啡厅里等她。 胡文英又和陈阿姨讲了几句话,挂断后,陈阿姨从收银箱里拿出两百块递给余杲杲,“你妈妈怕你身上钱不够,给我转了两百,让我拿给你。” 余杲杲道了一声谢,拿着两百块出去了。 李修然扔完垃圾,就站在小超市外等她,“你妈妈怎么说?” 余杲杲把两百块一折,塞进校裤口袋里,“我妈妈让我去外面的咖啡厅里等她,李修然,我不认路,你陪我去吧?” 李修然想起王彩霞说的那句“偶尔一次没关系,咱们什么条件,别总想着安逸”。 他又一次把王彩霞的话当作耳旁风,李修然自欺欺人地想着,这次是因为余杲杲不认路,他是在助人为乐。 小区外的咖啡厅,自李修然有记忆起,就一直开在这。 装潢换了很多次,连小区住户也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李修然一次也没进去过。 余杲杲点了两杯冰柠茶,又要了一份黑松露三明治。 准备付钱的时候,一旁的李修然说:“我不喝,你给自己点就好了。” 李修然会这么说,余杲杲丝毫不感意外,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有的是办法,“你想多了,两杯都是我的。” 李修然感到一阵赧然,不自在地扭过头。 等服务员端来饮品和三明治,李修然起身:“我先回去了。” 他出来太久了,王彩霞会担心的。 余杲杲喝了一口冰柠茶,小声抱怨:“怎么这么大一杯,我好像喝不下,李修然,另一杯你帮我处理了吧?” 原来在这等他。 李修然看着桌上包装完好的另一杯,“你自己处理吧,我还要回去写作业。” 不等余杲杲回答,李修然径直走出咖啡厅。 走出一段距离后,李修然顿在原地,突然想起,刚考完月考,哪来的作业?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李修然循声望去,是余杲杲拿着那杯冰柠茶在后面追他。 “李修然,这周有作业吗?” “没有。”李修然说,“我记错了。” “吓死我了。”余杲杲这才松一口气,把手里的冰柠茶递给李修然,“对了,这个给你,昨晚谢谢你的安慰。” 怕李修然心里有负担,她还煞有介事地露出嫌弃的表情,“我是觉得难喝,所以才给你的,不然才不会便宜你。” 李修然在犹豫,余杲杲直接将冰柠茶往他怀里塞,语气焦急,“我得赶紧回去,不然服务员要把我的东西收走了。” 当李修然拿着冰柠茶走进小区,一对情侣从他身边路过。 女生看了一眼李修然手上的饮料,转头跟男朋友说:“我也想喝门口那家冰柠茶了,我觉得还是他们家的冰柠茶最好喝。” 李修然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又一次着了余杲杲的道。 回到家,王彩霞坐在阳台上做手工,听见开门的声音,视线往门口瞄了一眼便收回,并没注意到孙子手上凭空多出来的饮料,“怎么去这么久?” 李修然撒了今天的第二个谎,“碰到了初中的一个同学,说了会话。” 第43章 周日晚自习,月考成绩就出来了。 当叶云慧拿着各科答卷纸,让各科课代表进行分发的时候,教室里一片鬼哭狼嚎。 好在市一中的排名是保密的,单独装在信封内发放给每个同学。 余杲杲看着自己的成绩,欲哭无泪。 数学物理没及格,化学勉勉强强及格了,四百多名理科生中排名371。 “张千帆,你上来看一下纪律。”叶云慧说,随后走下讲台,敲敲李修然的桌子,把他喊了出去。 两人站在走廊外,叶云慧看着手里的成绩单,正色问道:“李修然,这次月考成绩,你满意吗?” 李修然小幅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叶云慧指了指他的语文和英语成绩,“你能考第一,是靠你的理科成绩拉起来的,你的语文和英语在段里排名虽然不差,但绝对不算好。之后还是要多关注一下语文和英语。” 严厉的话说完,叶云慧不忘再来几句鼓励的,“整体来说,你的成绩很不错,但老师相信你,还可以再往上走。” 李修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了,回去学习吧。下次不许提前交卷了。”叶云慧敛起严肃的神色,又变回那个和颜悦色的老师,“帮我把余杲杲叫出来。” 余杲杲早就预料到叶云慧要跟自己说什么,垂着头站在一旁,等待批评。 叶云慧叹一口气,怕话说得太直白会伤害了她,于是旁敲侧击地问她:“杲杲,你想考哪所大学?” 没有预想的批评,余杲杲一怔,“没……没想法。” 叶云慧理解,顺着话题往下接着问:“那你想考一本吗?” 余杲杲不假思索:“想的。” “想考一本,至少得考进三百名以内,你现在离这个小目标还有一定的差距。”叶云慧指着她的成绩,“你看你这次月考,数学和物理有很大的问题,像我们这样的情况,当务之急是把薄弱科目抓起来。” 余杲杲和李修然的学号是紧挨在一起的,她一眼就看见了最后一列的排名。 她和李修然整整差了370名! 叶云慧非常耐心地给她分析学习情况,末了,还不忘拍拍她的肩膀,给她鼓励:“你刚换环境没多久,能有这样的表现,也已经很不错了。这只是一次月考,只要不是高考,一切都来得及的。” 余杲杲进教室前,正好瞥到13班教室外,孟自远跟化学老师——13班的班主任站在一起。 从他低着头乖顺的姿态里,余杲杲生出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伤,但很快又被她否定了。 一个是学渣,一个是学霸,算不上同病相怜。 跟每个学生谈完话,叶云慧站在讲台说:“考得好的同学,继续保持,考得不好的同学也别气馁,下次加油。最后再强调一下,不许提前交卷,有个别同学这次月考提前交卷了,我就不点名了,自己心里有数。” 言毕,叶云慧带着工作笔记本去开班主任会议。 张千帆在第六考场,不知道第五考场发生的事情,便问同桌:“你们考场有人提前交卷了吗?” 在第五考场的同学们都知道叶云慧口中的“个别同学”指的是李修然,张千帆的同学恰好月考就被安排在第五考场,“有啊,就是李修然提前交卷了。” “谁?李修然?”张千帆惊讶地拔高了音量。 前排的余杲杲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转过身问:“他怎么会提前交卷?” 总感觉不像是严肃老派的人会做出的事。 同桌男生耸耸肩,两手一摊,无奈道:“不知道啊,他一交卷,隔壁班的孟自远也跟着交卷了,后面又有几个同学跟着交卷,估计是想早点回家吧。” 转回身子前,余杲杲看了一眼在低头预习的李修然,神色平静,仿佛刚刚叶云慧批评的并不是他一般。 不开心的时候,余杲杲就爱吃甜食。晚自习课间,余杲杲让凌寒陪着自己去小卖部买冰淇淋,意外地碰上来买可乐的孟自远。 两人在小卖部门口打了个招呼,一个直奔冰淇淋,一个直奔可乐。 课间的小卖部,来买东西的人不少,两人一前一后排着队结账。 余杲杲想了想,转身问孟自远:“你月考的时候提前交卷了?” 孟自远倒是坦然,“对啊,考生物的时候,看李修然交卷了,我也就跟着交卷了。结果刚刚被班主任劈头盖脸一顿骂,叫我别太自以为是。” 余杲杲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她只觉得答题时间不够,学霸们却可以提前交卷。 孟自远提前交卷,她不奇怪。孟自远身上有着旺盛的少年气息,张扬肆意,偶尔目中无人,提前交卷,像是他会做出的事情。但李修然不同,他像储蓄了上千年的井水,沉静平和,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坚守着自己内心的秩序,不会轻易打破。 到底是什么让他打破原则? 成绩太过惨淡,八喜都不足以抚慰她被成绩刺痛的心。 晚自习一结束,她就背着书包回了寝室。 许可容顶着一双哭得涨红的眼睛,给她开门。 看着垃圾桶里满满的纸巾,余杲杲猜到她为什么而哭。 “可容,吃不吃夜宵?”余杲杲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毕竟自己的心情也不好。 “不吃了,没心情。”许可容的眼泪怎么也收不住,“我这次考了99名,第一次考这么差。” 考了371名的余杲杲,艰难地扯扯嘴角。 余杲杲没说话,她觉得一个人想哭的时候,最好的安慰方法不是劝她别哭,而是让她痛痛快快地哭,哭累了,再告诉她明天继续加油。 情绪需要发泄,而不是堆积。 余杲杲坐在她身边,无声地给她递着纸巾。 许可容哭够了,擦干眼泪问余杲杲:“吃夜宵吗?” “吃!” 发悲愤为食欲! 市一中食堂的夜宵也是出了名的好吃,两个女孩一人买了个大鸡腿,拎着袋子往回走。 走到寝室楼大厅,正好碰上从教室回来的李修然。 余杲杲抱歉地看了一眼许可容,“可容,等我一下,我跟同学说句话。” “李修然!你为什么提前交卷?”余杲杲走到李修然面前,抬头凝视他如墨般的黑眸。 她还是想不通,李修然怎么会提前交卷。 李修然一怔,随口胡扯:“老师收卷太慢了,容易错过回家的公交车。” 余杲杲不信,但也见好就收地止住这场话题,扬扬手里的大鸡腿,“我回寝室了,晚安,李修然。” 第44章 余杲杲在等我 周二下午,阳光透过云层,温暖舒适的光亮落在校园的各处。 学校在连通教学楼的一楼长廊上,提前一晚给各个班级支好了义卖摊子。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都迫不及待地去布置自己班级的义卖摊子。 14班的义卖物品大多来自余杲杲。 余家是做工艺礼品定制的,从余杲杲那听说了爱心义卖后,胡文英从厂里拿了批具有学生特色的创意徽章、冰箱贴以及金属书签。 13班的摊子就在隔壁,跟14班的摊子一比,黯然失色。 输给哪个班都可以,但就是不能输给同为实验班的14班。 一筹莫展之下,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卖孟自远的辅导机会,五块钱一次!” 其他几个同学拍手叫好。 一个同学立刻上楼,几分钟后就带着孟自远下楼了。 一看孟自远来了,原本坐着的几位同学都自觉地站起来,毕恭毕敬地给“财神爷”让座。 孟自远没客气,大喇喇地坐下了,还朝隔壁的张千帆打招呼,语气散漫又张狂:“大班长,你也在这呢?” 张千帆看着孟自远,嗤笑一声,“孟自远,你这就有点无耻吧?” 孟自远笑了两声,理直气壮地说:“这叫知识付费,学着点。” 张千帆懒得跟他掰扯,谁班里没有学霸啊,他转头问一旁的同学:“谁能上楼喊一下李修然?” 李修然为人冷淡,除了学习,对其他的一概不上心,包括同学关系。 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想,也不敢去喊他。 去上卫生间的余杲杲正好在这个时候回来。 一个女生指着余杲杲,将她推荐给张千帆:“让余杲杲去吧,她和李修然走得挺近的。” 跟同学说着话的孟自远听到这话,抬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余杲杲,又继续跟同学说话。 张千帆同意这个提议,好声好气地和余杲杲商量:“杲杲,你可以上楼喊一下李修然吗?” “为什么要喊他?”余杲杲反问。 张千帆气哼哼地指着隔壁班的那尊“财神爷”,“因为他,他五块钱卖一次自己的辅导机会。我们班可是有个年级第一,论辅导,还轮不到这位年级第五名。” 孟自远手支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张千帆,“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小心眼?” 张千帆选择忽视孟自远,背对着他,又问了余杲杲一遍:“可以吗?” 余杲杲不置可否,有些为难地说:“李修然应该不喜欢参加这些活动。” “你先试试看行吗?” 张千帆依然不放弃,看着对方充满期盼的目光,余杲杲退了一步,“那我跟他说一声,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等余杲杲上了楼,张千帆向隔壁高傲的“财神爷”递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教室里的学生不多,只有个位数不爱凑热闹的学生留在教室里写作业,李修然是其中之一。 余杲杲走到李修然身边,把张千帆的想法跟他说了,果不其然被拒绝了。 “我教不好。”李修然说。 余杲杲现身说法,指正他:“没有,我觉得你教得挺好的。” 李修然眸光一闪,“那你是希望我下楼?” “这是你的事情,你应该问自己想不想,而不是问我。这个世界有很多种声音,每种你都听的话,耳朵会被吵得受不了的。” 李修然沉吟片刻,给出了答案:“我不想。” 说出答案,又怕余杲杲觉得他没有爱心,不够善良。 他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却又无法忽视余杲杲的看法。 “那就不去。”余杲杲粲然一笑,“多简单啊,你别把事情想得很难。” 余杲杲脚步轻快地跑下楼,班级摊位前围聚了不少学生。她离开的一会,就卖出去了不少徽章和书签。 张千帆低头找零,看见余杲杲来了,眉飞色舞地向她汇报义卖进展:“开了个好头,已经卖了一百八十块了。” 孟自远走过来,拿起桌上的一款徽章,是一只流泪小狗,旁边印着四个大字:学生愚钝。 把徽章拢在掌心里掂了掂,不轻,还挺有分量。 以为孟自远是来搞破坏,张千帆赶忙伸手,想要抢回徽章,“回你自己班里去!” 不由分说的强硬语气,让孟自远眉心紧皱,“顾客是上帝,怎么跟上帝说话的呢!” 张千帆立刻讨好般地迎了上去,“您看,您随便看。喜欢哪个,我给您介绍。” “你对上帝不恭敬,我不要你介绍。”孟自远搡了他一掌,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余杲杲,“余杲杲,你来。” “孟自远你真是找对人了,这徽章就是她家做的。”张千帆恢复正常语气。 “你家的?”孟自远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徽章,打趣道,“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大小姐。” 孟自远买了不少东西,身上的钱带得不够,让余杲杲等着,自己上楼去拿钱包。 他跑得急,差点就在五楼楼梯拐角撞上准备去吃饭的李修然。 “对……”剩下的两个字,在看清李修然的脸后,被孟自远硬生生吞了下去,“是你啊。” 李修然当作没听见,绕过他,拾级而下。 孟自远却突然来了兴致,“余杲杲应该还在等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人摸不清意思,李修然脚步稍顿,站在台阶上,侧过头看他,分辨不出情绪。 孟自远没看他,哼着歌回教室取了钱。 再下楼的时候,发现李修然就站在一楼,好像在等他。 “看样子,你好像不信我说的?”孟自远揽过李修然的肩膀,“走吧,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修然按住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有些嫌恶地推开了,孟自远笑着说了句“抱歉”,大步走到他的前侧。 余杲杲不在自己班级的摊位上,正站在13班摊位前,拿着一只小熊猫毛绒单肩斜挎包,跟人砍价。 13班的同学无奈笑说:“低不了啊,最多卖你60。” 看见孟自远走来,13班的同学把他拽到余杲杲面前,“你60买走,送一次孟自远辅导机会,怎么样?” “送一次哪够?”孟自远脸上挂着笑,“终身。” “哦~终身~” “孟自远,她不买我买,我买的话,你送不送终身辅导服务啊?” 周围的同学一听这话,纷纷起哄。 余杲杲被打趣得不好意思,挤开围观的八卦人群,跑回到自己班的摊位上,但又舍不得那只小熊猫斜挎包,时不时转头偷瞄。 人群稍微散开后,孟自远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去14班把钱付了。 察觉到余杲杲的目光总是往隔壁摊位上偷瞄,孟自远跟同学买下了这只斜挎包,走到余杲杲面前,递了过去,“送你,就当我之前恶作剧吓到你的赔礼。” 李修然被张千帆拉到摊位后说话。 张千帆还是不死心地想要李修然出售辅导机会。 他讲得口干舌燥,从对己、对他人、对社会三个角度出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快把自己说感动了,却发现李修然思绪游离,眼神不知看向何处。 李修然在看余杲杲和孟自远,在看孟自远手里的那只小熊猫挎包。 张千帆问:“你在听吗?” 李修然回神,“我精力不够,只能教一个人,没办法答应你。” 第45章 你不去看运动会吗 躺在宿舍的床上,李修然又回想了一遍下午的情形。 他只记得孟自远把挎包递出去后不久,自己拒绝了张千帆的提议。 张千帆没有丧气,依然拉着他,叽叽咕咕讲个没完。 李修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辩论队的吗?” 这么能说会道。 等他甩开张千帆烦人的纠缠以后,余杲杲已经不见了,只剩孟自远坐在摊位前,跟同学在玩飞行棋。 所以,余杲杲到底接没接那只挎包,李修然并不清楚。 周五早上,这个苦恼他很久的问题有了答案。 早晨六点,晨光微亮,鸟鸣呖呖,校园静谧美好。 在宿舍楼大厅里,余杲杲背着那只红棕色的小熊猫挎包,脚步轻快地跑到李修然身边。 李修然的目光在她的斜挎包上停留一瞬,很快就移开了。 她是真的很喜欢小熊猫。 吃完早餐后,两人走在去往教学楼的路上,余杲杲从包里拿出小镜子,一边走一边整理自己的刘海。 今天是学校运动会,她特地把头发披散下来,戴了胡文英给她买的发卡,把左手腕上的手表换成了一串海蓝宝水晶手链。 总算把刘海调整到满意的状态,余杲杲收回镜子,手臂一横,挡住李修然的去路。 “好看吗?”她抬着头问。 她逆光站着,发丝沾染着金色的阳光,眼眸明媚潋滟。 李修然一时失神,几秒后,才喏喏点头,“好看。” 校运动会对高中生们意义非凡,是枯燥重复的校园生活里的调味品和放松剂。 不到六点半,班里的同学就都已到齐,张千帆指挥着大家将从音乐教室借来的各类民乐器搬到操场上。 14班的开幕式表演是民乐合奏。 论体育竞技,没有体育生的实验班自然是比拼不过普通班的。从学生到老师都已经接受可能得倒数第一的命运。 体育竞技比不过,那就努力够个最佳表演奖,也算不虚此行。 这个想法得到了叶云慧的支持,学生们兴致勃勃地探讨了两天,一直没有寻到满意的方案。 于是,有男生提议:“女生体育课不是在学华尔兹吗?要不我们就跳华尔兹吧!” 此言一出,立刻有其他男生附和。 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女生们极力反对。 作为班长的张千帆拒绝了这个提议,却也因此获得了灵感:“我们合奏民乐吧!正好大家高一音乐课学了一年的民乐器了。” 在音乐老师的帮助下,在班里顺利挑选出了六位同学。 正好班里一位女生还会民族舞。 民乐合奏加上民族舞,大家信心大增,对最佳表演奖势在必得。 余杲杲只是一个陪衬背景板,站在草坪上,头靠在凌寒的肩上,定睛看着穿着汉服,在红色塑胶跑道上翩翩起舞的女生。 脑袋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回头去看,孟自远身侧支着班旗,站在她身后,脸上依然挂着散漫的笑,“你们班表演什么?” 余杲杲歪头,用眼神示意他看向跑道上跳舞的女生,“民乐合奏和民族舞。” 孟自远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笑说:“你们可真卷。我们班就在网上随便找了个其他学校运动会的视频,依样画葫芦把人家的开幕式表演给抠了下来。” 他挥动几下手里的班旗,“我学不来那个舞,所以被安排当旗手了。” 李修然坐在草坪上,腿上摊着教辅书,一瞬不瞬地看着不远处说笑的两人。 叶云慧就站在主席台下,看着自己的学生排练。 李修然走过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叶云慧听后眉头一皱,半晌后,无可奈何地叹气说道:“行吧。” 开幕式结束后,大家走向看台。 班级位置是提前划分好的,高一高三坐在两侧的位置上,高二居中。 余杲杲选了最后一排的位置,宽敞,视野好,还适合玩手机。 孟自远也选了最后一排,把班旗往栏杆上一靠,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答题卷递给余杲杲,“垫一下。” 水泥看台没有座位,长时间的风雨侵蚀,脏不可耐,什么都不垫直接坐下去,必然弄脏衣裤。 余杲杲感激地看了一眼孟自远,“谢谢。” 她以为是普通草稿纸,展开一看,竟然是本次月考的数学答题卷,答题卷正中间一个赫然醒目的“142”。 余杲杲又递了回去,“这是你的答题卷。” 孟自远随意地“哦”了一声,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答题卷,铺在看台上,大喇喇地坐了下去,手还拽了一下余杲杲挎包上的小熊猫耳朵,“答题卷不重要,试卷才重要。再说了,错题我都整理好了,这张答题卷可有可无。” 听他这么说,余杲杲才安心地收下,但是142的数学成绩,着实刺痛了她这个数学没及格的学渣。 余杲杲想到自己那触目惊心的月考成绩,跟着叹了一口气。 低头写作业的孟自远抬头看了她一眼,“叹什么气?” 余杲杲看了一眼左手边的凌寒,又看了一眼孟自远,他们两个竟然都在写作业! 学渣的心更碎了。 不行,她也要写作业! 运动会要求每位学生离开看台时必须填写请假单,余杲杲没带请假单,找张千帆要了一张,填好后交给操场入口处的老师,跑回了教室。 教室里亮着灯光,余杲杲以为是最后一位离开的同学忘记关灯了,走近才发现,李修然坐在座位上学习。 “李修然?”余杲杲站在门口喊他,“你不去看运动会吗?” “不去。”李修然淡淡地回答。 校运动会他从来都是不参与的,高一的时候,他直接请了假回家。坐在看台上为跟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加油鼓劲,对他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时间浪费,远不如解数学题有意思。 运动会前一天,吃早餐的时候,余杲杲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堆期待的话语,李修然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想,运动会也许挺好玩的。 可是当他坐在草坪上,看见余杲杲跟孟自远有说有笑的时候,他觉得运动会也不过如此。 无聊至极。 他跟叶云慧请了假,回教室自习。 余杲杲拖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两只手支在他的桌面上,双手托着下巴,“为什么不去?”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李修然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转过头不去看她。 余杲杲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去?” “想学习。” 第46章 李修然,快点啊 李修然被余杲杲拖回了操场。 当李修然说出那句“想学习”后,余杲杲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很久,盯到李修然不自在地咳了几声,余杲杲才开口:“我月考考好差哦!你知道我考了多少名吗?” “371名。” “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的?在叶云慧跟他谈话时,瞥到的。他们的学号上下挨着,他一眼就看到了。 好像怎么解释都是在掩饰,李修然干脆装作没听见她的问题。 余杲杲深深地叹气,“考得好差的。李修然,你这个老师还得努力啊!” 她跑回自己的座位,拿了作业本回到李修然身边,一本一本仔细又小心地摊在李修然的桌面上,“你看,我有这么多作业没写。如果我不在学校写作业的话,回家我就更不会去写了,不写作业的话,我就不能对上课的内容进行及时的巩固,不巩固的话,我连371名都保不住。” 毫无断续的一段话,李修然怔然,莫名觉得有点熟悉。随后想到选课那天的晚自习,余杲杲也是这么噼里啪啦又理直气壮地跟他掰扯道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余杲杲把李修然的琢磨得差不多了。 看起来冷淡疏离,其实内里真挚又温暖,只是生活的苦难,逼迫着他披上冷漠自私的外衣。 “你教我做题可以吗?我真的做不来。” 面对余杲杲恳求又撒娇的眼神,李修然感觉整个人都失掉了力气,他想拒绝,可是一张口却是答应。 收拾好书包,李修然跟着余杲杲离开了教室。 走到一楼后,余杲杲说要去小卖部买水,李修然陪着她去了。 在小卖部里遇到了班里的两位女生。 其中一个看着余杲杲发上的发卡,问:“杲杲,你这个发卡在哪买的?” “我妈之前去c市参展,在商场的专柜给我买的。” 女生又望了一眼,“怪不得,真货看起来就是不一样。我还以为是网上十几块钱的仿品,想跟你要链接呢!” 李修然不懂这些,但也从她们的对话里隐约推测出,余杲杲头上的发卡价格不低。 从小卖部离开后,李修然替她拎着袋子。 余杲杲像个永不停歇的讲话机器,不停地给李修然分享着方才看台上发生的一切,比如1班和2班为了座位的划分吵起来了,100米预赛有人摔倒了,广播里播了美丽女人的新歌等等。 红润的唇一张一合,李修然觉得她今天的唇色比往日要红得多。 “余杲杲,你是不是上火了?”在马上进入操场时,李修然忍不住问她。 余杲杲顿住脚步,不解地看他,“没有啊?” “可是你的嘴唇很红。” 每次李修然的嘴唇稍微红一点,王彩霞都会说他是上火了,让他喝凉茶降火。 余杲杲笑着用食指抹了一下嘴唇,让他看指头上沾染的唇釉,“是唇釉。” “唇釉是什么?”李修然只听说过口红,没听说过唇釉。 “找到你不懂的东西了!”余杲杲一脸神气,“唇釉就是……液体口红?” 李修然茫然地摇摇头。 余杲杲踮着脚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没关系,等你上了大学,有了女朋友,你就会懂什么叫唇釉了。” 李修然滞在原地,女朋友……? 感情是被李修然排除在外的东西,他从未想过要同谁建立亲密关系,余杲杲一番话,李修然如梦初醒般地发觉,自己好像和余杲杲太过亲密了,亲密到已经突破了他心里的界限。 好像有什么在破土而生,如同早春的大地上,突然冒尖的小草。 余杲杲已经跑到入口处,回头喊他:“李修然,快点啊!” 回到看台,余杲杲将李修然带到自己的座位旁。 李修然和凌寒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地面太脏,余杲杲转头问孟自远:“孟自远,你还有没用的答题卷吗?” 孟自远头也不抬,“没有。” 他才不会拿自己的答题卷给李修然垫屁股。 第一排的张千帆撕了两张草稿纸,走到最后一排递给余杲杲,下去时,被孟自远狠狠剜了一眼。 急着去看100米决赛的张千帆,没有注意到孟自远递来的不善的眼神。 李修然注意到了,偏头看孟自远。 对感情一窍不通的李修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些什么。 写了一会作业,余杲杲觉得奇怪,原本都在学习的三个大学霸突然不学了,只剩她一个学渣在奋笔疾书。 “你们作业写完了?” “没有。” “没有。”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低沉,一个张扬。 凌寒只是抿着嘴摇摇头。她觉得自从李修然来了以后,看台的氛围就变得十分怪异,气压低低的,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也静不下心写作业。 看台不是个写作业的好地方,刚刚就写了一会作业,余杲杲就觉得脖子酸痛无比。 既然大家都不想写作业,她把作业本往旁边随手一扔,从书包里拿出uno,兴奋的目光在三个大学霸脸上转来转去,“玩吗?” 孟自远是第一个回答的:“玩。” 凌寒没玩过uno,余杲杲表示可以教她,凌寒也就答应了。 “李修然,你呢,你玩不玩?”余杲杲问。 孟自远的目光掠过余杲杲,落在李修然脸上,“是不是不会玩?” 余杲杲低头洗牌,“不会玩没事,我教你。” 孟自远暗道失策,连忙说道:“女生教女生,男生教男生。” “可以。”余杲杲没意见。 三人齐齐地望向没说话的李修然。 三道视线,一道灼热,一道不善,一道平静。 李修然接下了孟自远的战书。 规则不难,聪慧且学习能力出众的李修然一下就学会了。 玩到一半,看完100米决赛的张千帆加入了他们。 五人边玩边聊天,主要是余杲杲、孟自远和张千帆在聊天。 “孟自远,我昨晚识图搜了一下那只挎包,网上才卖三十块。我们被坑了!”余杲杲打出一张变色功能牌。 “那我退你三十?”孟自远失笑,“家里有厂,头戴两、三千块发卡的大小姐,居然也这么……” 孟自远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余杲杲明白他的意思,“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啊,我可以买贵的,但不可以买贵了。” 李修然看了眼余杲杲的发卡,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发卡价值两千多,两千块够他们祖孙生活两个月了,却只是余杲杲的一个发卡。 一道粗犷嘲哳的声音像是装上扩音器一般,在他的脑中大声循环。 李修然,你配不上的。 第47章 别去,我没事 班里没有同学愿意报名五千米,作为班长的张千帆,自告奋勇地报了名。 广播里响起检录名单,张千帆放下手里的卡牌,邀请四位“牌友”去操场边为他加油鼓劲。 余杲杲和孟自远都说好,凌寒也没意见。 四人看向一旁沉默的李修然。 “走吧,李修然,给我加油。”张千帆朝他伸手,想要把李修然从地上拽起来。 已经跑出去几步的孟自远耐心尽失,几歩就跨回到李修然身边,不由分说地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推着他下了看台。 清瘦的李修然在体力上不是孟自远的对手,就这么被人推下了看台。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目送张千帆到了检录处后,四人围成一个小圈,坐在草坪上等待。 两个女生肩挨着肩,抱着腿坐着。 李修然坐在余杲杲右侧,盘腿坐着,即便坐着,依然身姿挺拔,低头拨弄着草皮。 孟自远坐在余杲杲的对面,双腿微张伸直,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身子后倾。 差不多的年纪,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一个朝气蓬勃,一个老气横秋。 余杲杲心疼地看了一眼李修然。苦难的车轮碾压而过的人生,被苦难裹挟下的成长,一切都由不得他来选择。 李修然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带着血泪的嘶鸣。 “应该把uno拿下来的,在草坪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打牌,肯定很惬意。”孟自远眯着眼,享受和煦的秋日阳光。 余杲杲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你是想让全校都看我们玩uno?那地中海一定会让我们写检讨的,我不想写检讨。” 三人听到“地中海”皆是一愣,随后想起段长的发型,才反应过来余杲杲指的是谁。 李修然提醒她:“杨老师不喜欢别人说他的发型,以后不要这么喊了。” 孟自远附和:“你可以喊他大名,但绝对不能叫他地中海。” “他大名是什么?”余杲杲问。 “杨华同。”李修然说,“很适合教化学的名字。” 孟自远侧头,迷惑地看着李修然,“什么意思?年级第一说的话都这么有深意吗?” 两个女生也是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李修然的视线在三人脸上滚了一圈,开口解释:“氧化铜。” 三人愣了几秒后,忍不住捧腹大笑。 孟自远笑得前仰后合,收获了来自看台上的注目礼,“没看出来,李修然你其实挺幽默的。” 面对对手的夸奖,李修然无甚所谓地淡淡一笑。 笑够了,余杲杲又问:“那他教什么?” 她除了知道地中海是年级段长以外,对地中海的其它信息都一无所知。 “当然是教化学的啊,教6班和7班的化学。”孟自远抢答,“他这名字,就是天生教化学的命。” 高一段的男子五千米结束了,四人停下聊天,从草坪上爬起来,往起点走去。 张千帆已经跟着老师等在起点处了,看见自己的朋友们站在跑道边上的草坪,兴奋地跳起,向他们又是挥舞双手,又是比心。 好像下一秒他踏上的不是赛场,而是粉丝见面会的舞台。 跑了四圈以后,张千帆的步子像是灌了铅一样,从第五名掉落到了倒数第三名。 孟自远在草坪上陪跑,跑了六圈以后,他也有点撑不住了,身上的热气一阵阵地往外冒。 扶着站在一旁的李修然的肩膀,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他的身上,孟自远气喘吁吁地说:“你……你去陪他跑一会。” 李修然接替了孟自远,陪着张千帆跑跑走走了五圈后,孟自远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和李修然一起陪着张千帆完成剩下的一圈半。 张千帆彻底吃不消了,干脆在操场上走了起来。 直到最后半圈,看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加油声:“张千帆!加油!” 张千帆用尽全身力气,向终点竭力奔跑。 跑过终点后,张千帆瘫在孟自远的身上,被孟自远搀扶着走到草坪里。 余杲杲给张千帆递了水,疲惫的张千帆连道谢的力气都无,接过水什么都没说,吨吨喝着。 转头看见李修然的面色不佳,余杲杲把原本给自己准备水拧开,递给李修然。 李修然弯着腰,手撑着膝盖,脸色煞白。看见余杲杲递来的水,李修然无力地摆摆手,想说点什么,但喉咙的血腥味抑制不住地向上涌。 一些往事浮上心头,选课那天,陈阿姨说李修然小时候生过病,还因此晚了两年读书。 余杲杲又想到,开学没多久,一次体育课,体育老师请假,让她们自由活动。当时的余杲杲才来市一中没多久,跟同学都不太相熟,便沿着体育馆周边漫无目的地逛着。 体育课是男女生分开上的。 她站在篮球场的铁丝网围栏外,看着场内不惧头顶烈日,跳跃奔跑的身影。少年们进球了就击掌叫好,输球了就潇洒地抹一把发丝上的汗水,继续下一场。 是恣意热血的青春。 在嘈杂喧嚷的环境里,李修然抱着书坐在一旁,隔绝周遭一切声响,沉浸在自己用知识搭建的小小世界里。 很突兀。 于是,余杲杲肤浅地把李修然打入了“书呆子”的阵列。 现在想起,结合陈阿姨的话,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李修然的身体状态可能无法支持他进行奔跑跳跃的运动。 李修然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草坪上。 余杲杲慌乱地跪坐在他的身旁,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臂,不停地问:“你没事吧?你还好吗?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十月份的天气,不冷不热,李修然的校服外套在打牌时脱下了,现在只穿着夏季的校服。 清瘦的手臂裸露在外,余杲杲温暖干燥的掌心就这么搭在了上面。 李修然偏头去看她的手,两个人的头挨得很近,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 胸腔内的心跳声鼓噪,霸道地掩住了世间的其它异响。李修然分不清这砰砰作响的心跳声,是运动后的心率飙升,还是因为一场习焉不察的怦然心动。 张千帆趴在草坪上,孟自远在给他踩腿放松,凌寒蹲在他们身旁,没有注意到这一边的异常。 李修然久久没有作答,余杲杲害怕得全身在颤,焦急地环顾四周,发现地中海就站在主席台下,起身就要跑去向地中海求助。 才站起来,就被李修然捉住了手腕。 “别去。”李修然哑着声音,看着那双因紧张慌乱而水汽弥漫的眼睛,“我没事。” 孟自远是在这个时候转头的,看到另一边发生的一幕,呆滞地站在原地,眼里有什么在熊熊燃烧。 “你怎么不继续踩了……”趴在草坪上的张千帆不满地回头,抱怨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李修然抓着余杲杲的手。 阳光斜斜地覆在他们身上,像是给他们描上了一层金边,又像是给这一幕定格。 张千帆只觉得呼吸一滞,这一幕跟电视剧里的画面有什么区别。 视线从少男少女落到孟自远的脸上,张千帆暗骂一声,坏了,这是三角恋啊! 凌寒也愣在原地,大部分时间,都是她陪在余杲杲身边,所以,这场爱恋,究竟是从何而起的? 第48章 逃学,敢吗 “咳咳……”孟自远右手握拳,置于唇边,提醒他们注意场合,万一被地中海看见了,可是要写检讨的。 李修然恍然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余杲杲又一次跪坐在他的身边,向他确认:“你真没事?” “没事。”李修然朝她露出微笑,毕竟是鲜少有笑容的人,特意露出的笑起来略显僵硬,落在余杲杲眼里,便被理解成了勉强。 余杲杲不信,又一次用力地握着他的手臂,小声又快速地问了一遍:“你小时候生的什么病?” 她又不傻,知道李修然不想被人窥见自己的秘密,于是就装傻充愣,当做全然不知,也从来没提过一句。为了保护李修然敏感的自卑,总是编很多看似合理,实则漏洞百出的借口,把自己的善意包装。不知道是她口才太好,还是李修然太笨了,每回都让她轻而易举地就得逞了。 可是眼下的情况特殊,余杲杲无暇顾及李修然的敏感。 自尊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守护。 小声又快速的询问,是她当下唯一能给李修然的保护。她会守护好李修然的秘密。 装傻充愣的不止余杲杲一个,李修然亦然。余杲杲没问过,李修然就自欺欺人地当作她什么都不知道。 李修然出生以后就被发现先天性心脏病,房间隔八毫米缺损,总是容易感冒,身体也特别差。 父母突然的离世,糟糕的家庭经济状况,一直拖到八岁,李修然才在基金会的帮助下进行了手术。 简单的先心病是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跑跳的,但王彩霞放心不下,学校老师也害怕他出事,不敢担责,体育课总是让他站一边看着。 上了高中以后,他不参与其他的运动,但是会在体育课前进行简单的热身跑操。 他所有的不适,只是来源于疏于运动。 李修然没有回答余杲杲的问题,笃定地摇头,“真的没事。” 余杲杲调整姿势,盘腿坐在了他身边,李修然的脸色好转了一些,但她的一颗心依然高悬,“你不舒服一定要说。” 又拿起放在一旁的瓶装水,拧开瓶盖递到李修然手边,“喝一点吧。” 李修然没有扭捏,接了,一口气喝了大半。 孟自远心不在焉地继续给张千帆踩腿,张千帆察觉到了好友的魂不守舍,翻过身,呈大字型躺在草坪上,“可以了,不用踩了。” 孟自远干脆也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两个人突然躺下来,弄得凌寒尴尬地不知所措,抬眸看看另一边并肩坐在一起的少男少女。 留在这里,抑或是走到余杲杲身边,两个选择出现得都很不恰当。 看着和余杲杲坐在一起的李修然,凌寒内心翻涌。 余杲杲很好,李修然也很好,但他们不适合。 凌寒不像李修然和孟自远那样,有聪明的脑袋,她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努力与坚持。 刚来到市一中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市一中最不缺努力坚持的人,他们不仅努力,还有聪明的脑袋。相较之下,她的努力一文不值。 同学们小学就开始学习英语,在教育水平落后的小村庄,凌寒初中才接触到英语。到了高中,她的英语成绩严重拖后腿,英语课成了她最痛苦的事情,因为她听不懂,看不懂,也说不了。 她每天废寝忘食地学习英语,努力了两个月,也只是把英语成绩从刚及格提到了一百分左右,在人均学霸的实验班是倒数的存在。 班主任和英语老师不止一次提醒过她,不要偏科。可是她就是怎么也学不好英语。 她第一次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 老师们总说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却对付出没有回报一笔带过。 比起努力付出,好像更应该教导大家,接受付出没有回报,接受生活与成长里的无能为力。 积压的情绪在某个午后爆发。 月考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她没做出来,老师讲题时,语速过快,她也没听明白,过于胆小的性子让她不敢去问老师,只敢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对着笔记独自琢磨。 实在琢磨不出来,那股无力感再一次侵袭了她的四肢百骸,并且这股无力感比往常的更盛。 她忍不住哭了。 胆小如她,连哭都是无声的。 李修然当时正从卫生间回来,看着眼前的一切,呆愣在原地。 他对凌寒没有印象,只是看见她哭,莫名地想到小学时期被霸凌的自己。 李修然走过去了,想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其实他问的是小学时期孤立无援的自己。 凌寒摇头,但眼泪依然在流。 李修然看见摊在桌上的笔记,问她是不是不会这道题,凌寒泪眼朦胧地点点头,李修然给她讲了题。 他稍一点拨,看起来艰涩无比的数学题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 后来李修然还主动给她讲了几道题。 凌寒也会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问他题目。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默契地不去过问对方曾经的苦难。 无关爱情,只是同病相怜与惺惺相惜。 再后来,她遇到了余杲杲,有了人生里的第一个朋友。她们会像其他的女生朋友一样,会同吃一份食物,会牵手去卫生间。 不是李修然不配,是她和李修然都不配。 卡尔萨根在《宇宙》中写道:“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莫大的荣幸。” 能够拥有和余杲杲同行的机会,已经是他们莫大的荣幸了,不能贪得无厌,奢求更多。 凌寒又看回孟自远和张千帆,好像只有他们两个才配得上与余杲杲的一路同行。 塑胶跑道上的赛程在继续,看台上又是一阵阵热烈的加油呐喊。 草坪上坐着的五人,各自怀揣着心事。五个年轻稚嫩的心灵无法妥善消化复杂的心绪,成长的烦恼来得措手不及,大家只能笨拙地学着大人的样子,赤手空拳又不自量力地回击。 许久以后,张千帆站起来,抖抖校裤上沾上的草,向心事重重的四人喊道:“庆祝我得了最后一名,也感谢大家的陪跑,我请大家吃大餐!” 孟自远抬头,有些轻蔑看了他一眼,“大餐?不会是食堂吧?” “对啊!” “换一个,这个诚意不足。”孟自远说,“要不我们去大学城吧?” 张千帆沉默一瞬,“怎么去?” 孟自远眉毛一挑,调整好情绪后的他,看着余杲杲,眼里依然闪着张扬不羁的光亮,“逃学,敢么?” 余杲杲想去,又担心李修然的身体状态,犹犹豫豫没有开口作答。 李修然看出了她的犹豫,罕见地展现了对学习之外事物的热情,“好。” 余杲杲这才说好。 孟自远借着张千帆的力,从草坪上起身,看着余杲杲,揶揄道:“这回不怕地中海叫你写检讨了?” 逃学可比打牌严重得多。 余杲杲无所谓地一笑,“没事啊,大家有难一起扛嘛。” ——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作者有话说都不显示了,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祝大家假期快乐! 节日快乐鸭!大家的催更我都收到了,非常感谢。 第49章 逃学 五人里除了张千帆,其余人都没带请假本。 张千帆大方地扯了四张给他们,捏着变薄不少的请假本,他又有些惋惜地说道:“这才十月啊,就用掉这么多,之后不够用怎么办?” 说着,眼神还有意无意地瞥着孟自远。 孟自远懂他的意思,“明天从我那本请假本里,扯一张还你。” 剩下三人也表示要还他。 “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张千帆摆摆手,“我先去找老班签名。” 走到叶云慧身旁,张千帆露出疲惫又痛苦的眼神,把手里的请假本递给她,开演,“老师,我腿有点疼,想回寝室休息。” 张千帆的演技不能细究,一旦细究,全是破绽。但叶云慧知道他刚跑完五千米,没有多想,关心了两句,就在请假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甚至都没注意到请假理由一行是空白的。 张千帆成功拿到签字后,孟自远借口照顾自己的好兄弟张千帆,虽然不出意外地挨了班主任一顿骂,但也顺利地拿到了请假单。 剩下三张请假单,他们准备模仿叶云慧的签名。 五个人躲在看台最后一排,撑了把伞立在一旁,当作“屏风”竖在自己和其他同学之间。 一人拿着一张草稿纸,对着张千帆的那张请假单上的签名开始依模画样。 孟自远和张千帆都是狗爬的字体,模仿得漏洞百出。 余杲杲和凌寒模仿得倒是有模有样,可是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学生幼稚的笔锋。 还是李修然模仿得最像。 余杲杲将李修然模仿的签名和叶云慧的签名放在一起,来来回回比较了三回,“你模仿得真的好像!” 李修然是熟能生巧。 小学,在那个还没有家长群的年代,学校每个学期都会发一本作业登记本,右下角有一个小框,上面写着:家长签字。 王彩霞大字不识几个,名字还是在儿子儿媳去世以后,发现处处都需要她签字,跟着邻居学了两天,才勉强学会的。 她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跟幼儿园小朋友的字体类似。当李修然放学回家,拿着作业登记本给她签字时,她觉得丢人,不好意思给李修然签字,拜托了陈阿姨给他签。 八岁的李修然有着超乎同龄人的稳重与早熟。 他不想让陈阿姨给他签字,所以他偷偷模仿陈阿姨的字体,一开始不得要领,但好在他向来聪慧,琢磨出了秘诀,靠着自己仿造的签名一次又一次地欺瞒过了老师。 有一天陈阿姨觉得奇怪,拦住放学回家的李修然,问他最近怎么不拿作业登记本过来给她签字了,李修然脸上一烫,磕巴地说老师最近不要求签字了。 李修然不介意告诉余杲杲自己的这段过去。 在余杲杲询问了他小时候的病后,李修然改变想法,觉得一些双方心知肚明的秘密,没必要死守,何况,对方还是余杲杲。 余杲杲可以知道,但另外三人,依然被他排斥在外。 李修然笑笑,没回答,余杲杲也没有再追问,拿过凌寒手里的空白请假单,和自己那张,一起交给了李修然,表情虔诚极了,“拜托了,李老师。” 孟自远觉得李修然和凌寒是普世意义上的好学生,是真真正正爱学习,讲美德,遵守校规校纪,恪守中学生守则和日常行为规范的五好少年。 虽然在孟自远看来,这样的五好少年跟笼中鸟无异,他也不屑去做,但是他还是有道德和良知的,不要拖好学生下水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在李修然即将下笔的瞬间,孟自远长臂一伸,横在了笔尖与纸张之间,目光在李修然和凌寒之间来回打转,“想清楚啊,万一被发现,咱们都得写、检、讨。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他特意加重了“写检讨”三个字。 李修然没回答,唰唰地签了两张请假单,剩下最后一张,他抬头看了一眼凌寒,等待她的答案。 凌寒心中是慌乱的,这大概是她长这么以来做过最出格的事情。 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十六年人生从未安稳过。她的人生看似是一汪平静的海洋,其实内里藏着无尽的波涛。逃学被抓到写检讨根本算不得什么,丢下去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她紧紧握住余杲杲的手,深呼一口气,底气十足,“不后悔。” 第一天的运动会在下午五点后结束。 今晚晚自习排到生物老师坐班,生物老师的妻子二胎即将临产,为了照顾妻子,开学至今,他都没在晚自习出现过。再加上运动会,学生受伤是难免的,晚自习人数不齐,也不会引起关注。 今晚是逃学的好机会。 五点一到,五人背上自己的书包,准备逃学。 为防止保安发觉异常,两个女生从东南门走,三个男生从西北门离开,再在校门口外的公交车站集合。 两个女孩借口运动会受伤,去附近诊所看病。东南门的保安一看两个女孩乖乖巧巧的,连请假单都没看,开了校门,摆摆手让她们快去快回。 李修然签名模仿得再像,贸然将一真一假两个签名放在一起递给保安,还是存在风险。 于是孟自远和张千帆先走,西北门的保安本着严谨细致的工作风格,将两张请假单上的每个字都看了下来,才把他们俩放行。 五分钟后,李修然出现在西北门,心虚却强装镇定地把请假单递了过去,说老师让他去校外买东西。 运动会期间,一些老师确实会安排学生去校外采购一些必要的物资。 保安“咦”了一声。 李修然心里一惊。 “明天运动会都要结束了,怎么还要买东西,你们老师昨天晚上不叫你们去买吗?” 李修然反应很快,“买少了,不够,再去补点。” 保安点点头,仔细看他的请假单,并没有发现签名有什么问题。 递还回去时,保安感叹了一句:“怎么今天这么多学生外出?” 李修然丢下一句“谢谢”,快步消失在校门处。 其他四人已经汇合,在公交车站或站或坐,但都伸长脖子,焦急地等待李修然的出现。 等李修然款款而来的时候,众人欣喜地相视,不约而同地露出计谋得逞后的大笑。 第50章 那我跟你一起挨骂 晚饭吃的是肉蟹煲。 张千帆拿着玻璃杯,杯里装着可乐,颇有主人风范地向他们举杯,“我说两句,其实我有个高中三年愿望清单,其中一项是参加一次五千米,今天我做到了!非常感谢各位的支持,没有你们,就没有圆满完成比赛的我。敬你们,也敬我的倒数第一。” 余杲杲按捺不住笑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好奇怪哦!你身上的校服好像突然变成了西装,手里的可乐一下就变成了茅台。” 大家都跟着笑,连坐在收银处拿着手机玩斗地主的老板也忍不住笑了。 笑声止住后,张千帆又一次举杯,“敬青春!” 五只玻璃杯在店内昏黄的灯光下碰杯,玻璃相撞的声音,清脆叮铃,是青春的声音。 吃过晚饭后,孟自远带路,带大家去了垃圾街。 美食品鉴家余杲杲甚是兴奋,一路上催促着孟自远快走。 李修然不明白堆满垃圾的小街有什么好去的,但世界之大,不理解的事物如过江之鲫,人的精力有限,无法论证世界的一切道理,所以,他选择尊重,毕竟存在即合理。 直到看见余杲杲两眼放光,如同沙漠里的旅人看见绿洲,拉着凌寒在各个小吃摊位前流连,李修然才明白,“垃圾街”其实就是小商小贩一条街。 一群大学生里突然冒出来五个叽叽喳喳的高中生。 几个大学生忍不住驻足,看向他们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对高中生活的怀念。 余杲杲买了几盒寿司,又买了四杯奶茶,准备带给室友们。 等奶茶期间,余杲杲问:“孟自远你好像对这里很熟?” 孟自远一副“那当然了”的表情,“因为我姐在隔壁那所大专就业处上班,所以我经常来。” 说曹操曹操到,“孟自远!” 孟其深刚结束跟同事的聚餐,想着明天是周末,不用早起,打算来垃圾街买点夜宵,回家再找部电影,享受愉快美好的周五夜晚。 她刚停好车,远远就看见垃圾街入口处的奶茶店门口,站了五个高中生。 不好好上晚自习,偷偷溜出来玩,看着就不让人省心。 她一眼就认出市一中的校服,她曾经穿过,现在又穿在了弟弟孟自远的身上,化成灰她都认识。 因为熟悉,所以多看了两眼。 就是这两眼,让她发现不省心的五个高中生之一,正是让她又爱又恨的弟弟。 孟其深一个健步就冲过来了,毫不顾忌孟自远的颜面,当街拧着他的耳朵怒吼:“你怎么不上晚自习?” “痛痛痛!”孟自远吃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一边从口袋里掏出被他揉成一团的请假单,“我有请假单。而且学校今天开运动会,一天不上晚自习没事的。” 孟其深接过那团请假单,展开一看,确实有签名,只是请假理由…… 写的是看病? 这活蹦乱跳的样子不像是生病。 “你们谁病了?” 张千帆举手,“其深姐,是我,我今天跑了五千米,腿疼。孟自远是陪我出来看医生的,现在回去的话,食堂没饭了,所以才到这边吃个饭。” 孟其深对张千帆的信任度比对孟自远高,“这样啊,那你们吃完,我送你们回学校。” 孟自远拒绝:“我们这有五个人,你车坐不下。” 就你话多,孟其深剜了他一眼,“后备箱还有个位置,你躺后备箱吧,这样就坐下了。” “姐,超载是不对的,你要当个守法好公民。我们自己坐公交就可以了。” 懒得跟高中生计较,孟其深嘱咐了两句:“吃完马上给我滚回学校!不然我就告诉爸妈,让他们坐飞的回来揍你。” 说完,袅袅婷婷地穿过人群,去买她最爱的学院鸡腿。 看着孟其深远去的背影,余杲杲问:“飞的?你爸妈在外地工作吗?” “不是外地,是国外。”孟自远苦笑,“他们在科特迪瓦开华人超市,我是留守儿童,小学开始就在老师家寄宿了。我姐研究生毕业后,我才住回家里的。” “科特迪瓦在哪?”地理学渣余杲杲提问。 “非洲。” 余杲杲嘀咕了一句:“非洲,好远。” 还想再说什么,店员喊着取餐号,余杲杲回到店内取奶茶。 走出店内,余杲杲重新酝酿了一下刚刚没说出口的话,“孟自远,虽然你父母不在身边,但是只要他们是爱你的,那你们的心就是在一起的。心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她轻轻扯了一下李修然的校服,“对吧,李修然?” 这番话不止是说给孟自远听的,也是说给李修然听的。 两个人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余杲杲跑去牵凌寒的手,小声地跟她说:“没关系的,你还有我这个朋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凌寒心头一震,轻轻地点点头。 直达公交的末班车是晚上六点,已经错过。想回学校必须转车。 他们在距离学校2.6公里处的公交车站换乘。 换乘的车辆在他们下车前刚刚驶过,下一班公交还未发出,从发出到驶达预计需要三十分钟。 等待时间太久了,五个人又不好打车。 余杲杲提议:“要不我们走回去?” 她转头看向四人。 大家都没意见。 余杲杲索性就把给室友带的奶茶当场分了,下次再请她们喝奶茶好了。 张千帆用手机放音乐,换了好几首都被孟自远嫌难听,两个人争执不下,便把点歌权交给了余杲杲。 余杲杲想了想,拿过张千帆的手机,搜索,点击,一气呵成。 “…… 在这个宇宙 我是独一无二 没人能取代 不管怎样 怎样都会受伤 伤了又怎样 至少我很坚强 我很坦荡 ……” 歌继续放着,张千帆突然大叫:“我听过我听过!” 余杲杲邀请他:“一起唱?” 话是对张千帆说的,目光却是灼灼地看着李修然。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李修然确定,这是余杲杲专门放给自己的。 张千帆唱歌还行,只是余杲杲的歌声,跟余阳阳一样惊天动地,但她丝毫不在意,自信又无畏地放声歌唱。 “余杲杲,你跑调太严重了!”张千帆控诉,“把我都带偏了!你别唱了!” “我就不!”余杲杲坚持继续唱下去。 被她的“天籁之音”折磨的张千帆,转过身,举着手假装要打她。 余杲杲身子一歪躲开了,做了个鬼脸,抓着李修然的校服,往他身后躲,“你打同学,我要告老师,把你的班长之位罢免了!” 张千帆笑着去追她。 余杲杲扯着李修然的校服,往他身侧躲,“李修然,保护我。” 李修然木讷地抬臂,笨拙地为她抵挡张千帆的进攻。 下一瞬,李修然忽地笑了。 八岁那年,李修然步入小学,成为一名小学生。他想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老鹰捉小鸡,可是因为他有先心,小朋友们不敢跟他玩。 十八岁这年,他实现了八岁时候的愿望。 孟自远毫不客气地把张千帆抓了回去,“欺负女生,你有没有风度?” 张千帆摆摆手,“不闹了,唱歌吧,余杲杲你唱,我不唱。” “…… 我不放弃爱的勇气 我不怀疑会有真心 我要握住 一个最美的梦 给未来的自己 ……” 唱到这里,李修然在原地顿了一顿,深深地望了一眼余杲杲。 美梦就在眼前。 回学校的路上,有一条小河。 行至桥上,张千帆突然停下,伸手在嘴边作喇叭状。 “啊!!!下次月考一定要考进前五十!” 喊出来之后,他觉得心里痛快多了,招手邀请其他人,“你们也喊一下吧!” 孟自远率先响应他的号召:“我要考年级第一!” 他的喊话让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 当着年级第一的面喊话自己要考第一,这跟老虎嘴上捋胡须有什么区别? 莽撞又挑衅。 尴尬的气息四下弥漫,李修然定定且从容地开口:“我等你。” 得到对手的回应,孟自远冲着水波不兴的河面又大喊一句:“我一定会考到年级第一的!” “大晚上鬼喊鬼叫什么呢!”是周围的居民,语气里是明显的愠意和不耐烦,“小兔崽子,老子这就下来收拾你们!” 孟自远面色陡然一变,“快跑!” 跑出去几步后,余杲杲松开凌寒的手,“我有点事,你跟着孟自远他们。” “李修然,你不要跑。”余杲杲挡住他的去路。 “我没事的。” 余杲杲依然不退让。 李修然叹气,“不跑,那被抓到怎么办?” “那我跟你一起挨骂。” 第51章 修然是什么意思 运动会结束,回家的车上,余杲杲向父母絮絮地分享运动会的见闻,略去了逃学。 余父余母始终含笑听着。 刚说完运动会上有人想要耍帅,张开双臂仰着头冲刺终点线,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 校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张千帆给大家拉了个群。 群名叫“五人小分队”,群内却只有四个人,少了李修然。 下一秒,收到了孟自远的好友申请,余杲杲点击了通过。 余杲杲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跟他打了个招呼。 孟自远没回,余杲杲索性就关了跟他的聊天框。 张千帆在群里让余杲杲把昨晚的合照发出来。 昨晚,当五人走到校门口,余杲杲突然提议,大家在校门口合照一张。 正在大家寻找拍照角度时,一道白光突然直直地朝他们照来。突然的亮光让他们不适,纷纷眯起眼睛,用手挡在眼前。 举着手电筒的保安走近,发现是本校学生后,斥责道:“这个点了,怎么在外面瞎晃悠?你们哪个班的,班主任知道吗?” 说着,就要翻手机,似乎在查找某个校领导的电话。 张千帆非常有责任感地挺身而出,拿出请假条,跟保安交涉:“知道的,我们都有假条的。叔叔,你看。” 校门口黑不溜秋的,保安拿着手电筒随意照了一下请假单,看见上面确实有叶云慧的签名,便没多在意,摆手让他们快回去。 余杲杲惦记着合照,五人进了校门后,在科技楼前的铜像前,余杲杲掌镜,匆忙地自拍了一张。 从相册里翻到合照,余杲杲选了原图,发在了群里。 照片里两个女生站在前排,三个男生站在后面。孟自远站在最中间,李修然和张千帆一左一右站着。 余杲杲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另一只手比着剪刀手,站在右侧的凌寒因为鲜少拍照,面对镜头,表情略显急促。 后排三人李修然面无表情,甚至都没有看镜头,孟自远和张千帆勾肩搭背,笑容酣畅。 康乐住宅区是老式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地面停车位少,车位紧张是常态。今天的运气不错,单元楼前正好有个空车位。 下车后,胡文英给余杲杲发了两张取件码截图,“杲杲,去驿站取两个快递,给你买了新衣服。” 余杲杲把书包塞给余建雄后,开开心心去门口的驿站取快递。 坐在小超市门口晒太阳的陈阿姨看见余杲杲,笑问:“杲杲,去哪呀?” “取快递。” 陈阿姨一听,忙拦住她:“阿姨也正好有个快递,你帮阿姨取一下,回来请你吃雪糕。” 余杲杲没有拒绝,爽快地答应了:“好啊!” 取了快递回来,陈阿姨大方地表示冰柜里的雪糕随她挑,余杲杲不好意思拿太贵的,挑了只提子雪糕。 胡文英不让她吃雪糕,余杲杲打算坐在小超市里吃完再回去。 陈阿姨在柜台边拆快递,是一套护肤品,“哎哟,明知这孩子,真是乱花钱,我哪用得着这些。” 看似抱怨,实则感动。余杲杲笑笑,家长都这样。 陈阿姨拿着手机给许明知发语音:“明知,快递我收到了,下次不许乱花钱。” 明知……明知……余杲杲突然想到了“明知故问”这个成语。 余杲杲抬头问:“阿姨,你和叔叔为什么给小明取名叫明知?” 陈阿姨解释:“是出自《盐铁论》,‘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所以就叫明知。” 学渣余杲杲似懂非懂,于是感叹:“阿姨你取得真好听。” “不是我取的,也不是老许取的。我们俩哪懂这些,是修然他妈妈给取的。” 陈阿姨叹了一口气,回忆往昔,“修然他妈妈,特别爱看书,人长得也好看,还勤劳能干。可惜家里孩子多,她又是老大,早早就不读书,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明知比修然早一个月出生,大家都是孕妇,平时就会凑一起聊聊天。那时候我跟你许叔叔为了取名,意见不合天天吵,你许叔叔非要坚持叫‘许智慧’。还是修然他妈妈突然说要不就叫明知吧,她给我们解释的那两句话,我们也听不懂,就觉得比‘许智慧’好听。” 李修然的妈妈原来是这样一个人,“那……修然是什么意思?” “好像是出自一个什么子,孟子还是孔子来着?”陈阿姨皱着眉头思索,她也记不清了。 余杲杲一时有些怔了。 命运真的很爱捉弄人,一场飞来横祸,让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支离破碎,剩下一老一幼,在苦难里匍匐。 “阿姨,李修然小时候,生的什么病?”她无意窥视别人的秘密,但抵不过一颗想保护李修然的心。 “心脏病。”陈阿姨抹了抹眼角的泪,“他们祖孙真的太苦了。本来家里条件就一般,他们两口子车祸后在医院抢救,救命钱都是老太太低声下气借来的。人没救下来,还欠了一堆债,孙子的手术费也没有。” 陈阿姨喝了口水,稍稍平复心情后,继续说:“老太太没有退休金,年纪又大了,出去做工也没人要她,除了做手工,什么也做不了。就这么几毛几毛的给修然攒手术费,还好有个基金会知道了,出了一部分手术费,才把手术做了。其实那个手术也不贵,就几万块钱,可是几万块他们都拿不出来。” 雪糕化了,奶白色的液体滴在余杲杲的手上,向来注重形象的余杲杲随意用手抹掉了。 陈阿姨一拍脑袋,“我跟你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干嘛。杲杲,你可别往外说啊!” “嗯,不说。” 回家后,余杲杲坐在沙发上,意识有些抽离。 胡文英看她没拆快递,觉得奇怪,拿过快递,替她拆了,“新衣服,我看网上很多小姑娘都这么穿,就给你买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余杲杲对新衣服提不起兴趣,“妈,心脏病能跑跳吗?” 被余杲杲这么一问,胡文英愣了一下,但毕竟在医院工作过几年,即便脱离医护岗位十多年了,一些基础医学知识还是在的,“分情况,有些可以有些不行,得看是复杂型还是简单型。” 不确定李修然是哪一种,想到陈阿姨说手术费只要几万块,余杲杲打算以此为突破口,追问:“简单的那种,手术一般要多少钱?” 胡文英拿着衣服在余杲杲身上比划,“这我哪知道?你问这干嘛?你身体不舒服?” “没有,我就是好奇。” 第52章 因为这是你名字的由来 周日返校,余杲杲提出要自己坐公交。 面对父母的究问,余杲杲云淡风轻地表示:“很多同学也都是坐公交上学的。” 但是坐公交哪有坐私家车舒适,余建雄还想再劝两句,余杲杲立刻攀住他的手臂,“你们开车太累了,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爸爸,可以吗?” “我送我自己女儿,怎么会麻烦,开心还来不及。”余建雄心里浮起丝丝甜意,面对女儿的请求,感动又欣慰地答应了。 胡文英提前给她查了公交路线,“先坐28路到清溪南村,再换乘55路。” 坐在换鞋凳上,低头系鞋带的余杲杲,动作一顿,这跟上次李修然带她回家的公交路线不一样。 抬头疑惑地看向胡文英,“妈,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看错了。”胡文英又看了一眼,拿着手机走到玄关,递到她面前,“你自己看,第一条,是不是28路换乘55路?” 手指在胡文英的手机屏幕上划拉了几下,第一条公交路线跟胡文英说的一样,“我上次回家是坐73路到的客运中心,然后转的55路。妈,你帮我看下,哪条路线快一点?” 说罢,复低下头,继续系鞋带。 鞋带系好,胡文英也已经查好了,“到清溪南村会快一点,你就坐这条路线吧。” 夫妻俩送余杲杲下楼,在小区门口,正好碰上同样准备返校的李修然。 夫妻俩跟王彩霞打招呼,三个大人在客套地寒暄,两个小孩站在各自长辈身旁,等待他们结束交谈。 余杲杲低头踢开了脚边的小石子,朝李修然做了个鬼脸,李修然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修然,我们杲杲不熟悉公交路线,麻烦你照顾一下。”胡文英突然开口。 李修然下意识去看王彩霞,布满沟壑的面容没有情绪起伏,语气平静极了,“阿修,照顾一下妹妹。” 一声“妹妹”让两人皆是一惊,同班同学,分什么哥哥妹妹? 李修然点头,“好。” 余父余母本想目送余杲杲上车后再离去,但现在有了李修然帮忙照顾,安心了几分,夫妻俩交代了余杲杲几句,便匆匆离去。 三位长辈的背影在公交车站消失后,余杲杲歪头问李修然:“我们要到哪里换乘?” 李修然低头看了眼手表,一百多出头的手表是他身上除了那部老式手机以外,最为贵重的物品了,陪伴了他参加中考,未来也将陪伴他参加高考,“客运中心。” 从客运中心换乘,时间是足够的,晚自习并不会迟到。 余杲杲看着不远处等待红绿灯的28路,“清溪南村吧,好像这条路线快一点。” 李修然提醒她:“28路人很多。” 余杲杲不以为意,一笑置之,用手比了个“4”的手势,“我可是挤公交的一把好手!我初中和高一都是坐公交上车的,有四年的挤公交经验。你不要小瞧人。” 红灯转绿,28路在公交车前缓缓停稳,车厢内已经挤满了不少学生,除了一中灰白蓝的校服,还有余杲杲不认识的红白校服。 余杲杲拿着公交卡,站在上客门前,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候车椅上的李修然,催促道:“车来了,你快点。” 李修然问:“你确定要坐28路吗?” 余杲杲觉得李修然今天扭捏得不像话,“确定啊!” 上了车,两人挤在前门。 余杲杲问:“红白校服,是哪个学校?” “二中的,这辆车直达他们学校。” 余杲杲仰着头,艰难地去看车厢左侧的公交路线图,在看到市二中的站点后,羡慕地收回目光,“怎么没有直达我们学校的公交车?” 李修然觉得她的想法挺单纯的。 公主生活在精致华美的宫殿里,不知人间险恶与疾苦,是很正常的。 他给她解释:“因为学校太偏了,周边的居民大多选择出国打工,只剩老人和小孩,他们鲜少出行,学生一周也只坐两次公交,大部分还有家长接送。” 言外之意就是,没有规划的必要。 余杲杲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李修然这人,还真是有棱有角,跟他的名字一样,律己严正。 “李修然,你的名字是出自哪里?”余杲杲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昨晚她出于好奇,在网上搜索了一下,不是陈阿姨说的孔子也不是孟子,是荀子。 余杲杲晃着脑袋,“见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见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对吧?” 父母早逝,留给李修然的东西也不过那么几件,名字是其一。 w市的传统,人一旦离世,所有的物品都需要烧毁。 王彩霞不识字,以为日记本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敢烧毁,便保管了下来。 后来被李修然发现,他翻了几页,全部看不懂。 上学识字后的李修然,再一次打开了那本日记本,才发现上面是母亲怀孕期间的日记。 里面解释了他的名字,和余杲杲说的一样。 年轻的夫妻,面对新生命的降临,只求他求善不厌,做一名于己、于他人、于社会有用的人。 可是李修然觉得自己做不到。 他只是一叶浮萍,在风雨人生里飘摇。他成不了君子,也做不了英雄。 司机突然的急刹,让原本摇头晃脑的余杲杲,撞上了立杆扶手,发出清脆的一声“哐当”。 余杲杲捂着额头,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好痛。” 李修然一时无措,不知道要安慰什么。 缓了一会,额头上的疼痛感稍减后,余杲杲松开捂在额头上的手,指指额头,“李修然,你帮我看一下,有没有变肿?” 除了有些泛红,没有其他异样。 听到李修然说“没有”以后,余杲杲庆幸地松一口气,“还好。” 小插曲过去,余杲杲又继续之前的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呢,是不是啊?” “是。” 好了伤疤忘了疼,得到李修然肯定的答复,余杲杲又忍不住晃起脑袋,心情美妙,向对面的人讨夸奖:“我厉害吧!这两句我昨晚背了好久。” “为什么要背这个?” 探究的目光落在余杲杲的脸上。 余杲杲目光如炬,眼里跳跃着光亮,“因为这是你名字的由来啊!” 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在心间盘旋。 他从未主动跟人提起过自己名字的由来,陈阿姨虽然知道,但总是把荀子记成孔子或孟子。 余杲杲,是第一个,愿意去了解他的人。 第53章 我没有在抱怨 十月中旬的天气,温暖宜人,和煦的阳光打在身上,空气中夹带着丝丝凉意,很是舒适。 清溪南村的公交车站,不少一中学生正在等车。 下车后,李修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以为是余杲杲,刚想问有什么事,转变一看,原来是室友。 室友笑嘻嘻地向他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家附近修路,好多公交车临时更改了路线,我到不了客运中心,只能到这换乘。” 李修然点点头,不欲多说,低头看时间,在心里计算下一班车抵达的时间。 看着公交车站周围的人群,室友继续说道:“这边人多又挤,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每次都坐到这里换乘,反正我是不爱往这坐的,要不是临时改路线,我才不会来这里换乘。” 他们说话,余杲杲就抱着一袋零食,安静地站在一边,眼神却不安分地四处飘荡。 她不是故意想要偷听,实在是李修然室友嗓门太大,一句话完完整整地,就随着秋风飘进她的耳朵里了。 明明每次都是在清溪南村换乘的人,为什么上次带她去了客运中心?一个疑问在余杲杲心里开始生根发芽。 余杲杲转头瞟了他们一眼,男生这才注意到余杲杲,害羞地同她打招呼。 客套地讲了几句,55路来了。 车厢内挤满了学生,散发着阵阵闷热得气息,难闻得让人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捱到下车,余杲杲站在路边,大口地贪婪呼吸着空气,把胸口的恶心按压下去。 李修然的室友要去终点站买汉堡炸鸡,没有下车。 余杲杲跟在李修然的身后,戳了戳李修然的后背,“你平时都是在哪里换乘的?” “清溪南村。” “那你上次怎么带我去了客运中心?” 李修然顿住脚步,“那边人少,不用挤。” 余杲杲赞同这个观点,“清溪南村这边,人确实蛮多的,我都快被挤扁了。” “余杲杲。”一直背对着她的李修然蓦地转过身,脚步不停的余杲杲险些撞到他身上,“如果你觉得拥挤、不舒服,那下次还是让你爸妈送你吧。”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余杲杲却觉得暗藏着一丝对她的指责,指责她太过娇气。 就差把“不要抱怨”四个大字甩她脑门上了。 一股无边无际的委屈漫上心头。 “李修然,我没有在抱怨。” 她给他解释:“我只是……在阐述自己的感受,55路真的很挤。我不理解为什么我说一句我快被挤扁了,你就觉得我很娇气,觉得我在抱怨。” 越说越委屈,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并不明显的哽咽,“明明你室友也说了清溪南村人多又挤,你怎么就说我一个。是不是我说一句学习好累,你也会觉得我是在抱怨,然后劝我快退学吧?” 也不等李修然的回答,余杲杲加快步子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气呼呼地跑了。 不想去教学楼,余杲杲回了寝室。 寝室里的灯亮着,许可容在阳台上收衣服,听见门锁锁舌弹开的声音,转头往回望,就看见余杲杲抱着一袋零食,怏怏不乐地走到自己的床铺边坐下。 许可容知道,余杲杲爱干净,从来不会穿着校裤坐在自己的床铺上,今天倒是一反常态,不仅坐了,手里的零食也忘记松开。 放下晾衣杆,许可容拿着晾晒干净的衣物走到自己的床位旁,一边弯腰叠衣服,一边问余杲杲:“杲杲,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余杲杲被她这一声拉回思绪,刚想跟她说没什么,就注意到,许可容原本一头齐腰的长发变成了露耳短发,张着嘴惊讶地说不出话,“你……” 许可容的头发留了很多年,平时宝贵得不行,即便学业紧张,也不忘涂抹护发素、护发精油,对头发护理头头是道。 摸了摸自己的短发,许可容容色怅然,“月考没考好,我爸妈觉得是因为我头发太长,占用了学习时间,逼我剪的。” 余杲杲觉得漂亮和成绩好是可以共存的,但人家的家事自己又不好多言。 看着许可容微红的双眼,余杲杲从零食袋里拿了点零食递过去,“以后还会长的……” 这一句安慰说得疲乏无力,但余杲杲也想不出什么有力又恰当的安慰,好在许可容也不在意,接过了零食道了声谢谢,反而安慰起了余杲杲:“没事的,如果能考个好大学,头发剪了也值得。” 虽然不赞同许可容父母的做法,但也让余杲杲思考起自己,她愿意为学习放弃什么? 最后结论:都不愿意放弃。 余杲杲绝望地闭上眼睛,怪不得她是学渣呢! 和许可容在食堂吃过晚饭,余杲杲回到教室。 五点半的教室,灯光明亮,学生们伏案学习。 脱下书包,余杲杲给自己加油打气,她一定可以摆脱学渣的头衔。 晚自习,叶云慧带来了两个令人悲痛欲绝的消息。 一场校运动会揭露学生体育素质过差现象,于是校领导商讨后决定,将大课间的广播操改为跑操。 其次,取消周六上午的三节自习,改为上课,放学时间也将往后顺延两个小时。 学生们听后怆地呼天。 “这是高压政策!” “为什么啊!我不想跑操,也不想上课啊啊啊啊啊!” 叶云慧在一片哀嚎声中说出了那句经典且流传多年的台词:“也是为了你们好。” 又是大人自以为是的为了你们好。余杲杲扯着嘴角苦笑,但也知道已经决定了事情无法改变,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尽快适应。 等一个两个嚎够了,大家又都低下头学习。 余杲杲突然转头看了李修然一眼,内心有些好奇,他听到一教室的哀嚎,心里又会想什么? 很快,她又觉得自己可笑。 从苦难中摸爬滚打的人,怎么会有世俗的情绪,他应该最看不起自己这样娇气的人。 察觉到一股视线挂在自己身上,李修然抬眸,跟余杲杲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空中相撞。 在公交车上目光灼灼如星星的女孩,此刻却漠然地看着他。 第54章 我不想原谅你 晚自习结束,孟自远来找张千帆去二楼食堂吃夜宵,顺便邀请了余杲杲和凌寒。 大概是受了许可容为学习剪发的刺激,也可能是因为李修然的那两句话点燃了她的情绪,余杲杲晚自习学得格外认真,此刻还真有些饿了。 凌寒不太想去,但是余杲杲说去,她也不好意思推脱,低头整理书包,心里却在重新计算这个月的生活费开销。 余杲杲按住她收拾书包的手,“你不想去就不用去,别勉强。多考虑你自己,别考虑我。” 没想到余杲杲会跟自己说这些,凌寒有些感动,但还是继续收拾书包,“我也有点饿了。” 自己享受了余杲杲那么多好处,陪她吃一次夜宵,不算难事。 省一省,夜宵钱她还是有的。 张千帆转头问李修然:“李修然,你去不去啊?” 李修然摇头,语气坚决:“不去。” 张千帆没有气馁,继续劝说他:“去呗,我们五人小分队成立后的第一次聚会,你不许搞特殊。” 李修然不知道什么“五人小分队”,听得一头雾水。 张千帆忽地想起来他不在群里,挠着头解释:“我拉了个群,但是没你好友,所以你不在群里,但是你放心,没有孤立你的意思。” 孟自远始终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听他们说话,他跟李修然接触不多,但几次下来,他隐隐察觉到了李修然的家境不是很好。 “张千帆,你过来。”孟自远朝张千帆勾勾手指。 张千帆不明所以地走过去,肩膀挨了孟自远一掌,“你干嘛啊?” “你话太多了,吵到我了。”孟自远勾上他的肩膀,朝后排的李修然递眼神,“走不走啊?我今天心情好,请大家吃夜宵。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走呗,走呗!”张千帆扯扯余杲杲的书包带子,“你们不是关系好吗?你也劝劝呗。” 余杲杲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把书包带子扯了回来,“谁跟他关系好了。别人去不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言毕,拉着凌寒先走了。 莫名其妙被余杲杲凶了一顿,张千帆茫然费解地看着孟自远,“她吃炸药了?今天这么凶。” 孟自远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张千帆,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先跟着她们走吧,我等会来。” 教室里只剩孟自远和李修然。 “李修然,走吧,你弄生气的人,你自己哄。”孟自远勾住李修然的肩膀,半推半拽地把人往门口带,“你要是不哄,那别怪我了。” 下了楼,孟自远才松开手,跑上前踢了张千帆一脚,又跟张千帆勾肩搭背。 李修然的脚步在一点一点向余杲杲的右侧靠近,余杲杲有些不自在,询问身旁的凌寒能不能跟自己换个位置。 李修然又往左边走,余杲杲又问了一遍凌寒能不能换个位置。 重复好几回后,余杲杲不再询问凌寒的意见,直接拉着她换了个位置。 凌寒觉得自己就是一条被殃及的池鱼。 短短的一段路,她已经跟余杲杲换了很多次位置了。 在余杲杲再一次伸出手,要跟她换位置的之际,凌寒先发制人地挡住了她,“杲杲,我不想再换位置了。” 滔天的委屈如茫茫荒漠里,铺天盖地而来的漫天黄沙,来势凶猛。 “李修然!你烦不烦啊!” 带着怒意的声音,让前面勾肩搭背的好兄弟都为之一颤。 “夜宵你们吃吧,我不吃了。”丢下这一句,余杲杲旋踵往宿舍楼走。 背后响起脚步声,气头上的余杲杲顾不上那么多,往前跑了两步,想起什么,又认输地转过身。 “你自己做过什么手术,你不知道吗?” 李修然一怔。 下了晚自习的学生鱼贯而入,余杲杲觉得宿舍楼外不是个好谈话的地方,“走吧,有话去操场说。” 才走到操场的铁围栏外,李修然往里面探了一眼。 操场上的灯光昏暗,有不少的同学在结伴夜跑。 这样昏暗的灯光,余杲杲看不见的。 李修然提议换个地方,余杲杲不想速战速决,表示操场就可以了。 不妨碍夜跑的同学,两人便沿着操场外圈走。 市一中两面环山,夜晚的气温要比城市要低。 余杲杲第一次体会到昼夜温差大的含义,只穿了一件短袖外套校服外套的余杲杲,此刻却觉得有些冷了。 夜风一吹,余杲杲跟着打了个颤。 因为看不清,余杲杲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李修然想让她抓着自己的校服,却欲言又止。 沉默着走了四分之一的圈数后,余杲杲借着体育馆前的路灯,率先开了口:“李修然,我知道辛苦的生活会将人的情绪消磨殆尽。但你自己没有悲喜,凭什么不允许我表达自己的感受。55路很挤,这句话跟今天食堂的饭很难吃,今天的作业很难,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余杲杲的语气就像那天在13班斥责他人造谣传谣时的一样,是充满愤怒与委屈的。 一个总是语气里含笑的人,突然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可见是真的恼怒。 李修然没吭声,因为余杲杲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不幸的人生过早地剥夺了他表达情绪的资格,没有什么事情令他格外喜悦,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感伤,因为喜怒哀乐过后,他依然要面对人生的急风骤雨。 比起追求情绪,他只求平淡生活。 可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原创剧本,只是他没有表达的资格,却独断地要求余杲杲也闭上嘴,自己这样,跟那些历史上令人切齿的专制暴君有何不同。 何况,他不过一介平民,却要求高高在上的公主体谅照顾他可笑又敏感的自尊心。 余杲杲强忍着泪水,她确实不是个多坚强的人,难过了也会哭,“我知道我娇气,追求舒适,但是不代表我吃不了苦。你凭什么觉得我就挤不了公交,从初一开始,我整整挤了四年。那我以后不坐好了!” 李修然半晌才从牙缝里吐出一句:“对不起。” “我不想原谅你。” 第55章 公主和骑士 李修然的睡眠向来踏实无梦,自从那天跟余杲杲在操场上不欢而散以后,他总是会梦到余杲杲那句委屈又带着隐忍的“我不想原谅你”。 又是一次半夜惊醒,睡意全无的李修然,索性就站在阳台上,眺望远处的山峦。 他想到学考那晚,室友们在火热探讨学考后要去做什么。 其中一位室友说要去和喜欢的女生告白,当时他问了一句:“你怎么确定,自己喜欢她?” 过去了两个星期,室友的回答依然清晰在耳。 “因为我的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个人,甚至梦里都是她。” 年长同学们两岁的李修然只是淡淡一笑,心里却不甚赞同。阅历过少的少年们,仅仅只是看见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精致包装,就将此误会成喜欢与爱。 李修然想起小学的时候,他最讨厌分组活动,因为没人会选择他,他就像商店里廉价却售卖不出的商品。 可是一次的分组活动,一个男孩选择了他,李修然受宠若惊。此后的几次分组活动,男孩依旧选择了李修然。 懵懵懂懂的李修然以为这就是朋友,却在某个放学的下午,听到男孩跟其他同学说:“李修然才不是我的朋友,我只是看没人选他,觉得他可怜。” 自那以后,李修然封闭自我,不想同任何人建立联系,自卑又敏感地守护着自己的秘密,他拒绝贫困生补助,以为这样就能摆脱那些糟糕的悲切过往。 可是余杲杲呢? 李修然一直看不清自己同她的关系。 余杲杲一开始的接近,不也一样掺夹了同情吗? 可是她跟那个男孩又不一样。 余杲杲看向他的眼神不是带着同情的嘲笑,而是敬佩的欣赏。 怕风怯雨的公主,甘愿为他脱下华贵的礼服,穿上沉重坚固的铠甲,拿起刀剑,去做他的骑士。 今夜,月华皎皎。 李修然双手撑在栏杆上。 公主已为他牺牲许多,他竟出声责怪。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余杲杲对他有着特殊的意味。 是什么? 李修然不太想承认答案。 他发现自己确实挺混蛋的。 漫漫思绪是被室友的一声尖叫唤回的。 因为晚上喝水太多而起夜的室友,迷迷糊糊地看见阳台上影影绰绰的人影,以为自己见鬼了,不由自主地大声尖叫。 一声尖叫,不仅吵醒了其他熟睡的室友,也吵醒了同楼层的几间宿舍的同学,还把宿管大叔给招来了。 这件事第二天就传到了叶云慧耳朵里,她把李修然喊到办公室里。 事情的来龙去脉,昨夜已被宿管弄清,叶云慧没有多问,只说:“修然,最近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能困扰象牙塔里高中生的,不是学习就是人际关系。李修然不善交际,也没有特别亲密的同学,只知埋头苦读,叶云慧想当然地认为他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真相如何,肯定不能让叶云慧知道。李修然喏喏点头,顺着叶云慧的话往下说:“有点。” 从教十年,像李修然这样将学习奉为圭臬的学生,叶云慧见过不少。 “修然,学习固然重要,但是健康是根本。”叶云慧说,“我们才高二,离高考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你的成绩也很好,你不用太紧张,学会给自己放松。再说,你要是垮了,你奶奶怎么办?她就你一个亲人了。” 提到奶奶,李修然始终低垂的眼睫突然颤了一下,叶云慧知道他听进去了,继续说:“遇到困难不要自己扛,跟老师说,我会帮你的。” “知道了。”李修然蔫蔫地答道。 “回去吧,老师相信你会处理好的。” “发什么呆呢?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下次再顶撞老师,我可不管你爸妈是在非洲还是在欧洲了,必须要把他们喊回来当面谈话。” 无奈又生气的声音,来自13班的班主任,也是14班的化学老师。 李修然离开办公室前,抬头看了一眼化学老师。 在看清化学老师的训斥对象时,平静的瞳孔微微扩大。 站在化学老师面前嬉皮笑脸的,是孟自远。 化学老师一手抚着额头,另一只手无奈地摆摆,“算了算了,别嬉皮笑脸了,赶紧滚回教室。” 孟自远抱歉地欠身敬礼,脸上依然是无所谓的笑,“好嘞,这就滚。” 李修然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捏紧,因为紧张,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刚刚叶云慧说的话,李修然不知道孟自远是否听到。 当众向他宣战,扬言要将他取而代之的孟自远,未必会像余杲杲那样,替他保守秘密。 李修然觉得自己好似当众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 孟自远走到办公室门口,亲昵地勾住李修然的脖子,“你也来挨骂啊?不对,叶老师比我们老班温柔多了,她顶多算爱的教育,我们老班,算狮子吼。” 他当然听到了叶云慧的那句“你奶奶怎么办?她就你一个亲人了”。 信息量过大,孟自远揣摩了一会,才参悟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他原本以为李修然只是家境不好,没想到竟是孤儿,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 又好像懂了,余杲杲为什么会那么维护他。 大小姐和贫困生,怎么看都不是一路人,一个高贵在上,一个自卑敏感,也难怪李修然三番两次惹余杲杲生气。 孟自远喋喋不休:“你是因为什么事挨骂?我是因为昨晚晚自习,当着全班的面跟数学老师说作业太多了,让她少布置点,我写不完。今天就被老班召唤接受她的思想教育。你呢,你犯什么事了叶老师骂你什么了?” 他和李修然的关系远不到分享这些事情的地步。 挨骂这种丢人的事情,他甚至都不好意思告诉张千帆。一五一十地告诉李修然,只是为了旁敲侧击地告诉他,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就算听见了也会装作听不见。 紧握的双手,在听到孟自远的话后,终于松开。 如果孟自远是真的没听见,那再好不过;如果他听见了,那么他方才的一番话就是在提醒自己,他不会向旁人透露一分一毫,他大可放心。 李修然感激地看了自己的这位对手一眼。 第56章 帮我给余杲杲 周六早上,李修然在宿舍楼大厅遇到余杲杲,她都跟前几日一样,视若无睹地从李修然身边走过。 她也不再去二楼食堂,去一楼食堂随便打包一份饭团和豆浆,就去了教学楼一楼的自习室。 有问题也不再求着李修然给她解答,不是问凌寒就是问张千帆,他们俩都不会的,就去自习室问孟自远。 李修然看着晨曦中女孩坚决的背影,叹着气收回视线。 这样也好。 平民就该和公主划清界限。 能一度得到公主的垂青,已是举觞称庆的兴事,他感激涕零,无以回报,又怎敢贪得无厌,得陇望蜀。 自习改为上课,在一众哭嚎声中,余杲杲倒显得十分淡定,语气平和地安抚着不停埋怨的前桌。 李修然偏头看她。 他以为娇气的余杲杲也会加入他们的哭诉,嗔怨学校的安排,可是她没有,她平心定气地接受了。 李修然想,这是他的错,因为自己那句暗暗的指责,粗暴地剥夺了公主表达的机会。 嘴角挤出苦笑,还好专制王权早已覆灭,不然他这样以下犯下,欺侮公主,定然难逃伏诛的命运。 放学时间被延后两个小时,等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 李修然赶着回家跟奶奶吃饭,步履匆匆,险些撞到拖着推车给业主送水的陈阿姨。 “修然啊,怎么走路这么着急,小心点呀。”陈阿姨扶好推车上的矿泉水,“你有没有撞到啊?” 李修然紧张地站在一旁,这个小区里,只有陈阿姨对他们祖孙最好,“没有,阿姨,对不起。” 陈阿姨看见他身上的书包,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你怎么这么晚才放学回家?” “学校周六不自习了,改成周六上半天课,我刚放学。” “哦哦,这样啊。”陈阿姨点头,“真辛苦。” 余家一家三口是这时候下楼的,陈阿姨看见他们,显得很高兴,“你们一家三口这么开心,是要去哪?” 余杲杲扎了个丸子头,穿了一件紫色娃娃领衬衫,外搭一件米白色针织衫马甲,下半身是一条白色长裙,脚上是白色堆堆袜和勃肯鞋。 “杲杲,打扮得这么漂亮啊?”陈阿姨笑眯眯地看着余杲杲。 “小姑娘嘛,这个年纪就得打扮。”胡文英看了一眼女儿,笑着把女儿搂在怀里,“我们准备回宁和,小孩子说想奶奶和以前的同学了。” 陈阿姨没有再寒暄,招手让他们快去,“那不打扰你们了,快去吧。” 夫妻俩和陈阿姨客气道别后,胡文英冲一旁的李修然说:“修然,下次见。” “阿姨,再见。” 胡文英拽拽一言不发的余杲杲,“你怎么不说话,不许没礼貌。快和陈阿姨还有修然说再见。” 被训了的余杲杲恹恹地开口:“陈阿姨,再见。” “还有你同学呢,你怎么不跟人家说再见?” 余杲杲没吭声,跑到车旁,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胡文英尴尬地陪笑,给余杲杲找借口:“这孩子,可能是学习太累了,今天中午一接到她,就嚷嚷着学习太累了,要吃好吃的。修然,你别在意啊。” 李修然摇头,“没事的。” 一连三个星期,余杲杲周末放学直接回了宁和。 某个周六,李修然背着书包刚进小区,路过阿岚超市时,被陈阿姨叫住。 “修然,你跟杲杲一个班,你帮阿姨问问,她们家还回不回这边住了?”陈阿姨说着,起身到货架上取了一包酸砂软糖,“小丫头之前跟我说,想吃这个牌子的酸砂软糖,但是学校小卖部买不到,商场里的超市里也没有,问我能不能帮她进一点。” “我打听了一圈,才进到这个牌子的糖,想着小丫头看见了肯定高兴,结果连着三个星期,他们家都没回来过。”陈阿姨叹气,“怎么要搬走,也不提前说一声?” 李修然看着柜台上的软糖,一时不知说什么,“我……试试吧。” 周日返校,李修然走进阿岚超市。 陈阿姨正躺在躺椅上,拿着手机听有声小说。 看见李修然进来,慌忙起身,关掉了有声小说,这种霸总小娇妻的故事,不适合小孩子听。 “修然,什么事?” 李修然斟酌再三,还是艰难地开了口:“陈阿姨,我买几包那个软糖。” “给杲杲带的吗?”陈阿姨起身去货架上拿软糖,“不用买,我喜欢那个小丫头,就当送她了。” 回到学校,李修然没有回教室,而是去了一楼的自习室。 自习室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学习。 李修然站在后门,目光四处搜寻,想要找到余杲杲的座位。 从卫生间回来的孟自远,看到后门处的人,玩味地将手上没有擦净的水珠,弹在李修然的脸上,“杵这干嘛?当吉祥物啊?” 李修然皱眉,将脸上的水珠抹去,“余杲杲坐哪?” 孟自远挺挺背脊,露出胜利者的姿态与笑容,“坐我旁边,你有事?” 公主有王子守护,不需要平民操心。 李修然从包里拿出几包软糖,递给孟自远,“帮我给余杲杲。” 孟自远怔怔地接过,刚看清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李修然已经转身走了。 “莫名其妙。”孟自远嘀咕一句,将东西放在了余杲杲的座位上。 吃完晚饭回来的余杲杲,看见自己座位上的酸砂软糖,眼睛一亮,扯下一张便利贴,潦草地写了几个字推到孟自远的面前。 「你送的?」 孟自远摇头,在下面写上了正确答案。 「是李修然。」 余杲杲拿着便利贴反复看了几次,怎么会是李修然。 心不在焉地写了一会题,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起,静谧的自习室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都在收拾书包,准备回教室自习。 余杲杲把课本、作业本尽数收进包里。 望着那几包软糖,思索再三,觉得丢掉可惜,也收进了包里。 跟孟自远一起走到五楼,余杲杲从包里拿出一包软糖,“这个给你,谢谢你辅导我学习。” 孟自远没收,倒不是他客气,主要是这软糖是李修然送的,他不想要。 余杲杲回到教室,把软糖分给了同学。 她才不要吃。 前桌兴冲冲地接下了软糖,当即撕开包装,抓了两颗就往嘴里塞。 “好酸!”前桌女生酸得眉头都皱在一起,从桌洞里扯了张纸巾,把软糖吐出来,“余杲杲,怎么这么酸啊!你怎么会喜欢这种又酸又难吃的东西?” 面对前桌的质疑,余杲杲把她手里的软糖夺了回来,“不吃拉倒。” 她喜欢的东西,容不得别人来评价。 第57章 她怎么欺负你了 余杲杲低估了十一月的气温,每天穿着单薄的长袖,果不其然地发烧了。 撑到下午的课程结束,余杲杲拖着疲软的身体,跟叶云慧请了假,坐在办公室里等待家长。 余杲杲座位从下午自习开始,始终是空着的。 晚自习课间,李修然忍不住走过去,低声向凌寒询问:“余杲杲呢?” 认真做题的凌寒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手里的中性笔掉到了地上,嗫嚅地说:“她…她发烧了,被家长接走了。” 李修然还想再问什么,张张嘴,发现自己没有关心的立场,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出了医院,胡文英带着余杲杲回了康乐住宅区。 陈阿姨见到许久未见的母女俩,忙放下手里的饭碗,掀开挡风帘,迎了上去,“我还以为你们搬走了呢!” 注意到胡文英手里的医院降解袋,忙问:“这是怎么了?杲杲生病了?” 胡文英解释:“天气冷了,小孩子没注意保暖,冻发烧了。” 陈阿姨“哎哟”一声,关切地问:“不打紧吧?” “去过医院了,不打紧的。”胡文英说,“陈姐,先不说了,孩子还没吃晚饭呢,我得赶紧给她弄点吃的。” 陈阿姨指指身后的小超市,“你们娘俩要是不介意,进我们店里对付几口吧,正好我和老许在吃晚饭。” 胡文英推脱:“这多不好啊,我们自己回家弄点吃的就行了。” “这也不早了,小孩子还生着病呢,等你做好,都不知道几点了。大人饿着不要紧,小孩子不能饿着。” 说的有几分道理,胡文英带着歉意说:“那给你们两口子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陈阿姨掀起挡风帘,“老许,再拿两副碗筷来。” 许叔叔听说了余杲杲发烧,笑说:“你们娘俩就在这吃吧,正好今天我做了山药薏仁排骨汤,最适合生病的时候喝了。” 余杲杲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地喝着汤。 三个大人在耳边说笑,本来是在吐槽最近的油费又涨了,不知道怎么了,话题又突然跳到余杲杲身上。 话题围绕着余杲杲聊了几句后,陈阿姨突然问:“杲杲,修然给你拿的软糖,你拿到没?我问了一圈人,才找到的进货渠道。” “拿到了,谢谢陈阿姨。” “不客气。”陈阿姨给自己添了一碗汤,“你和修然关系蛮好的,我说你爱吃这个,到处都买不着,他特地回学校前过来找我买。还有之前,他突然问我有没有可爱一点的创可贴,我还觉得奇怪,后来一想,肯定是给杲杲问的啊!” 听到这话,在喝汤的母女两个动作同步地放下勺子,目光都是一滞。 给她买糖什么意思?道歉?这种道歉她才不要。 还有创可贴什么的…… 因生病而昏胀的脑袋,暂时处理不了这些信息,余杲杲索性不想了,低下头继续喝汤。 胡文英不介意男女同学之间交往,但陈阿姨这番话,两个孩子显然交往过密,再想到之前余杲杲不跟李修然打招呼,赌气一般地跑了,这俩孩子…… 胡文英心里慌得打鼓,看来有些事真的要跟女儿聊一聊了。 余杲杲眼下还生着病,并不是个适宜的谈话时机,胡文英心里琢磨着,看来只能等余杲杲身体好转一些。 吃了晚饭,母女俩回到家中,余杲杲喝了药就睡了,作业也没写。 第二日的早上,胡文英把余杲杲喊醒,摸了摸额头,不烫了,但还是不放心,又给她测了体温,确保退烧后,胡文英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地。 余杲杲还是昏昏沉沉的,胡文英心疼,劝她请假,余杲杲摇着头,说要回去上课,不然要跟不上进度。 送余杲杲回了学校,胡文英怕她再发烧,没有回宁和,又回了康乐住宅区。 脑袋像灌了铅一样,又昏又沉。一上午过得迷迷糊糊,知识点也没听进去几个。 没有胃口,余杲杲下课后就回了寝室,打算睡一觉。 打开宿舍的门,地上躺着一只蓝色枕头,是她的枕头。 余杲杲疑惑地捡起枕头,放回到自己的床铺上,就看见自己的小床上多了条红白条纹的毛巾,摸起来还有点湿。 这不是她的毛巾,也不是其他室友的毛巾。 余杲杲的大脑有些宕机。 她转身回了教学楼,到13班找许可容,想问她发生了什么。 许可容去吃饭了,教室里只剩另一位室友叶伶俐。 叶伶俐笑意盈盈地拉着她的手,“杲杲,昨晚有个同学来我们寝室找我玩,后来就直接睡在我们寝室里,她没枕头,借用一下你的枕头,你不介意吧?” 余杲杲昏沉的大脑还在加载信息,来不及处理,叶伶俐又说:“对了,昨晚太饿,还拿了你一点零食,谢谢啦!” 信息加载成功,余杲杲不留情面地甩开了叶伶俐的手,因为生病而带上浓浓鼻音的声音里,掺杂了怒意,“我介意!” 叶伶俐不甚在意地道歉:“那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太阳穴突突地往外跳,余杲杲闭着眼睛揉揉太阳穴,“她不会回自己寝室拿枕头吗?为什么要拿别人的?” “那我都道歉了,你想怎么样?”叶伶俐带上哭腔,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你怎么这样啊,用一下你的东西而已,这么小气。” 李修然拿着水杯出来接水,遥遥就看见余杲杲跟一个陌生女生站在13班门口,一个咄咄逼人,一个委屈可怜。 不明真相的人经过,定然觉得是余杲杲欺负了那个女生。 李修然清楚,有着善心的公主绝不会欺侮他人,能让她这般生气,只能是对方欺负了她。 生病让她的大脑运转过慢,气极了的余杲杲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呛回去,扬起手,朝着对方的脸颊就要落下去。 李修然几步冲上来,眼疾手快地捉住余杲杲的手腕,将她往后拉开了,那个巴掌才没有落到叶伶俐的脸上。 余杲杲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掉李修然手掌的桎梏,“你放开我!不是你说的吗,打回去骂回去,现在又在拦我,什么意思?” “余杲杲,你这一掌打下去,你一定会被叫家长和处分的。” 巨大的委屈似浪一般翻滚而来,余杲杲觉得自己就要溺死在名为委屈的海洋里。 一个,两个,为什么都欺负她啊! 眼泪像不要钱一样,一颗颗往下掉。 本来生病时候,人的情绪就脆弱,此刻更是全面崩塌。 “那我……凭什么……凭什么就要受这种委屈……”余杲杲靠着栏杆,声音哽咽。 李修然拍拍她的后背,“她怎么欺负你了?” 余杲杲哭得话都说不清了,说得断断续续,毫无逻辑,但李修然还是抓住了关键词,很快串联起了整个故事。 “同学,你知道人和动物的区别吗?人有礼义廉耻,动物未必。但好像,你也没有。带上另一位同学,一起给余杲杲道歉,再把她的床铺清理干净。” 李修然说得很平静,但平静之下却给人一种幽幽的恐惧。 叶伶俐往后退了两步,用食指指着李修然,“我不要,你凭什么要求我?” 她喊得大声,凌寒在教室里被吓了一跳,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余杲杲靠在栏杆上哭。 余杲杲恢复了一点理智,也知道自己刚才确实冲动了,那一巴掌一旦落下去,自己有理也变没理了。 她用手背胡乱抹着眼泪,“找老师吧。” 第58章 你好点了吗 叶云慧正好在办公室,专心致志地批改早上收上来的物理作业。 忽闻一阵敲门声,叶云慧习惯性地抬头望向门口。 凌寒和余杲杲站在门口,余杲杲眼睛通红,明显是刚哭过的样子。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叶云慧问。 余杲杲摇头,言简意赅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叶云慧听后,无奈地吐口气,让凌寒先回去,再给化学老师打了个电话。 化学老师刚吃完饭,正在操场上散步消食,接到电话,马上赶回办公室,把叶伶俐和另一位当事女生喊到办公室里。 事情经过跟余杲杲说得相差无几,化学老师听后,让两位女生给余杲杲道歉。 两人扭扭捏捏,很不服气地道了歉。 余杲杲对她们的道歉态度很不满意,“不够诚心,我不接受。” 两位老师都挺无奈。 化学老师问:“那你想要怎么处理?” 余杲杲沉吟片刻,觉得方才李修然的解决方案不错,不过她还要再加几条,“让她们写检讨吧,再把我的床铺恢复干净,最后,让叶伶俐换寝室。” 前两条,两个老师都同意,最后一条,两个老师对视一眼,都有些为难。 叶云慧劝她:“不是什么大事情,她们道歉了就算了,没必要换寝室。” 叶伶俐也说:“我不搬,要搬你搬,你又不是我们班的,去跟你自己班的人住啊。” 余杲杲深知,这个世界有时候是不讲理的,反而是谁先哭谁就是弱者,谁先哭谁就占理,她抹抹眼角,努力挤出两滴眼泪。 “我又没做错事情,我的床今天都不能睡了,为什么还要我搬寝室……” 这招确实有用,叶云慧递去两张纸巾,安哄她:“没事没事,老师会帮你的。” 余杲杲擦擦眼泪,委屈和生病,她觉得整个人累极了,“我想找我爸妈。” 借了叶云慧的手机,余杲杲走到走廊上打了个电话,胡文英一听,马上开车赶来了。 胡文英也不想欺负小孩子,“我家孩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不过,床铺就不用恢复干净了,都被别人碰过了,直接扔了就行。” 余杲杲拽着胡文英的衣服,小声地说:“妈,我冷。” 胡文英一摸额头,“怎么又烧起来了?” 顾不上其他,胡文英跟叶云慧请了假,带着余杲杲走了。 李修然没等到余杲杲从办公室回来,跟凌寒一起去三楼的办公室,才从叶云慧那得知,余杲杲又发烧了,已经被家长接走了。 余杲杲一直高烧不退,第二天,胡文英只好带着她又去了医院。 从医院回来,单元前没有停车位,胡文英让余杲杲先上楼,自己去找车位。 放学回来的李修然,看见余杲杲病恹恹地靠在墙边。 “余杲杲,你好点了吗?” 反应慢半拍的余杲杲慢吞吞地转过头,对着李修然蔫蔫地点了一下头。 “你……好好休息。”李修然不能在外面久待,不然王彩霞等不到他,一定会出来寻他,让她看见自己和余杲杲说话,免不了又要多想。 余杲杲是在周一早上回来的,胡文英把她送到教学楼后,又去寝室给她换了新的床上用品。 寝室里,叶伶俐的床铺已经空了。 销假回来的余杲杲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进度了。老师在讲什么,根本听不懂,自己的作业也落下一大截。 余杲杲课间趴在桌子上,不停地叹气,李修然经过她身旁时,脚步顿了一下。 能让余杲杲烦心的,也只有学习了。 李修然转头,认真地向她询问:“余杲杲,需要帮助吗?” 余杲杲的气早就消了,但又不想轻易原谅他,“不需要。” “好。”李修然说,“需要的话,可以找我。” 余杲杲撇撇嘴,打算找凌寒和孟自远给自己补课。 凌寒尝试着给她讲题,但效果一般,余杲杲还是一头雾水。 孟自远忙着之后的篮球赛,每天下午上完课,就去体育馆打球了,两人根本碰不上。 好像……真的只剩李修然了。 余杲杲内心挣扎了一节自习课,看着作业本上像天书一样的题目,最后决定还是去找李修然吧。 李修然对余杲杲的求助没有意外,整理了一下桌面,拿出课本,深入浅出地把一个个看似复杂的概念用通俗易懂的话语表达出来。 余杲杲惊喜又钦佩地看了他一眼,感叹:“我发现你给别人辅导的功力有所长进了!” 李修然对她的话不予评价。 他的功力哪有什么长进,他只是因材施教。 自由活动的时间有限,即便李修然已经挑着重点来讲,并且极力简化那些复杂概念,但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讲完的。 连着几天的课间,两人都待在一起。 为了早日补完课,余杲杲又恢复了跟李修然一起吃早餐。 吃完早餐回教室的路上,余杲杲问了李修然一个数学问题。 李修然给她作了解答。 “余杲杲,你这算……原谅我了吗?”李修然讷讷地开口。 “没有。”余杲杲回答,“没原谅你,但也不代表一直不原谅你,看你表现吧。” 她有点想原谅李修然,但又觉得委屈。 第59章 岁很好 a市举办了一场礼品展,胡文英和余建雄自然是要去的。 礼品展定在了周末,夫妻俩周五下午处理好工作,就自驾前往a市。 邱爱华的腿已经好了,夫妻俩出差期间,老太太自觉地接过了照看孙女的工作。 唯一棘手的问题是邱爱华不会开车,不能接送余杲杲。 余杲杲在电话里宽慰老太太,说自己可以坐公交回家的,不必担心。 结果第二天,刚走出校门,又想起那天李修然话里暗讽她娇气,余杲杲负气转身,伸手想拦出租,可是校门口来来往往的车辆,不是货车就是家长们的私家车,一辆出租车也瞧不见。 余杲杲转进保安亭,准备坐一会,等估摸着李修然坐上公交了,她再去公交站。 保安亭里有一部座机,主要作用是——学生用来联系家长的。 才坐下五分钟不到,已经不少学生进进出出,拿着那部座机给家长打电话,询问他们在哪。 “叔……”孟自远推开玻璃门,看清沙发上坐着的人后,笑了起来,“保安叔叔雇童工啊?” “我不是童工。”余杲杲左手比了个“1”,右手比了个“6”,“我十六了,而且如果我真的被雇佣,那么我在法律上就算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的,不算童工。” “是么?”孟自远抄着手,慵懒地斜靠在门框上,眉毛一挑,语气里全是漫不经心,“我还以为你才六岁呢。” 不开玩笑了,孟自远指了一下放在桌上的座机,拿起听筒,快速按下一串号码。 几秒后电话接通,电话那头的人像炮弹一样,噼里啪啦地说着,不给孟自远一点插嘴的缝隙。 “别催了别催了,在路上了,我都看见你们学校钟楼了,马上就来了,你就耐心等一会行不行?” 一股脑说完后,电话那头的人不等孟自远回答,无情按了挂断。 孟自远握着听筒,无奈地冷哼一声。 余杲杲抱着书包,背部一下一下地撞着沙发,“你姐姐说看见钟楼了,那应该很快了。” “她说的看见钟楼了,其实就是她刚出门的意思。” 余杲杲尴尬地跟着笑了一声,往沙发边上挪了一点,“坐吧,怎么就你一个?” “张千帆啊,回寝室收拾他的脏衣服了,等会来。”孟自远将整个人砸进沙发里,歪头看余杲杲,“你给你爸妈打电话了没,他们到哪了?” “我爸妈出差了,我今天坐公交,这个点公交车站人太多,过会人少了,我再去坐车。” 孟自远眼里突然一亮,天赐良机,正要开口邀请她搭孟其深的车,地中海突然闯进保安室,视线在保安室里或坐或站的几位同学身上打转,最后落到了孟自远身上,问:“等家长呢?” 孟自远点头,收起大喇喇的坐姿,摆出一副好学生的姿态,“对,等家长。” 地中海又问:“等挺久了吧?” “还好。” 地中海转身出保安室,幸灾乐祸地丢下一句:“这都几点了,还没来接你,你家长估计是不要你喽!” 随后解锁车子,扬长而去。 这话骗骗幼儿园小朋友还差不多,孟自远气急而笑,也顾不上什么尊师重道的礼仪,“他是有什么毛病吗?” 等到张千帆拎着一袋脏衣服赶来时,校门口也正好响起几声喇叭声——孟其深降下车窗,摆手招呼他们上车,语气尽显不耐烦,“孟自远,给我麻利滚上来,我一会还得去跟人吃饭,你可别耽误我。” 孟自远撇撇嘴,小声嘀咕一句:“好凶。” 嘀咕归嘀咕,但还是乖乖走到车旁,拉开车门时,他突然转身,“余杲杲,你要不要搭我姐的车?” 孟其深把墨镜摘低,好奇地打量站在保安室门口的女生,她那烦人的傻弟弟,喜欢的应该就是这姑娘吧。 怕自己那傻弟弟被拒,从此一蹶不振,孟其深主动招呼余杲杲:“妹妹,上车呀,姐姐送你回家。” “谢谢姐姐!”余杲杲不是什么扭捏的性格,她冲驾驶位的人展出一个灿烂笑容,拉开后座坐了进去。 孟自远合上副驾车门,绕着车子走了半圈,把张千帆从另一侧后座赶到了副驾。 张千帆忿忿地系着安全带,“其深姐,你管管孟自远,太不讲道理了,我坐得好好的,突然把我拽下来。” 孟其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千帆,孟自远不算傻,因为这还有个更傻的。她没搭理张千帆,目光停在车内后视镜上,观察着余杲杲,外表看似平静,内心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在孟其深眼里,孟自远全部都是毛病,但不得不承认,孟自远眼光不错。 余杲杲似有察觉,目光在车内后视镜中和孟其深相撞。她也不怵,眼里漾起浅浅的笑意,直直地看了回去。 孟其深更喜欢这个女孩了,不扭捏,是个好相处的。 “姐,开车,你不是着急去相亲吗?” 孟其深偏过头,对着车窗外翻了个白眼,这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事,相亲迟到就迟到呗。” 相亲哪有送弟弟的暗恋对象回家重要啊! “姐姐,你要去相亲啊?”余杲杲说,“你看起来还很小啊,怎么就要相亲了?” 孟其深打着方向盘,略带苦涩地说:“26喽,不小了,不像你们16岁的。” 余杲杲摇头,“26岁,很年轻啊。26岁,可以做很多16岁做不了的事情,不比16岁差。” 这话听得孟其深百感交集。 w市是座小城,许多思想依然落后,自她研究生毕业后,邻里之间关于她大龄剩女的讨论不绝如缕。孟其深对待感情婚姻向来是无所谓的态度,她觉得不婚也挺好的,但架不住日复一日的被人讨论当作谈资,以及一场接一场无法拒绝的相亲。 前方是红灯,孟其深踩下刹车,歪头看着人行道旁的红绿灯,绿色的数字跳到26时,孟其深转过头对余杲杲说:“对,26岁很好。” 余杲杲重复了一遍孟其深的话,“26岁很好。” 车子再度启动,带着丝丝凉意的秋风从车窗缝隙里钻入,吹乱了余杲杲的刘海,她用手拨了几下刘海,最后败下阵来,任秋风拂着她的脸庞。 那她的26岁,会是什么样子呢? 距离26岁,还有十年,好漫长,余杲杲想。 第60章 不跟笨蛋计较 早晨七点的菜场,熙熙攘攘,吆喝声、讨价声还有推车滑过水泥地的声音,交织其中,热闹中夹着烟火气息。 老式的菜场,地面湿滑,余杲杲挽着奶奶邱爱华的手,小心地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 祖孙俩停在海鲜区,买鱼买虾,还专挑贵的买。这种爽朗大方的顾客,最受老板们的喜欢。摊主拿着一只塑料袋,站在祖孙俩旁,恭维地说了几句好听话。 “大娘,您孙女跟您真像啊,一样漂亮。” 邱爱华听得心花怒放,又买了十头鲍鱼,打算再做一个蒜蓉粉丝鲍鱼。 海鲜区挨着肉类区,李修然站在猪肉摊位前,询问老板肉价。目光在后侧的海鲜摊位前快速一掠,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摊位前的猪肉上。 没想到会在菜场遇见余杲杲。看老板笑得红光满面的样子,就知道她们祖孙俩消费金额定然不低。 李修然付了钱,拎着瘦猪肉往水果摊位走,他听说香蕉对降血压有帮助,王彩霞素来节俭惯了,自是舍不得给自己买水果吃的。 “还想吃什么?”离开海鲜摊位,邱爱华问余杲杲。 余杲杲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番茄炖牛腩!” 这一口她已经馋了太久了。 “今天的菜是不是太多了?这不得把我们杲杲吃成一头小猪了?” 邱爱华嘴上嫌弃着,步子却很诚实地往肉类区走。买好牛腩,两人去买番茄。 摊位前还有个来买玉米的阿姨,是个碎嘴的,听见余杲杲问邱爱华怎么挑番茄,笑着说:“现在的小孩子,读书都读傻了,菜都买不来,哪像我们那时候。” 邱爱华拧着眉,内心并不赞同她的说法,“今时不同往日啦,读书的年纪就该好好读书,有的是比买菜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 阿姨没听出邱爱华话里暗藏的不满,依旧笑呵呵地,“不过,还是有个另类的,就那个在买水果的,周末时不时就能看见他出来买菜,菜价几块几毛的,心里门清。” 祖孙两个顺着老板的眼神方向望去,李修然正低头挑香蕉,没有注意到来自身后的三道视线。 邱爱华问余杲杲:“呦,那不是你同学吗?叫李什么来着……?” 余杲杲瓮翁地答:“李修然。”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邱爱华敛起视线,继续在番茄堆里挑挑拣拣,“他们家怎么让孩子出来买菜啊?” 蔬菜摊的老板在菜场做了二十多年的生意,又是个爱八卦的大喇叭,方圆几公里的人事没有她不晓得的,看面前的祖孙是生面孔,自觉地给她们讲起了李修然家的事。 讲的那些事,余杲杲早在陈阿姨那听过了,面上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反倒是邱爱华第一次听到,接连“哎呦”了好几声,眼里染上几分怜悯的意味,“怪可怜的……” 一旁买玉米的阿姨瞄瞄来往的顾客,趁着人少,说了句:“大伙儿都说这孩子生下来就是来讨债的,克父母。” 从老板手里接过一袋番茄的余杲杲,猛地抬起头,和阿姨对视一眼,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阿姨,你多大年纪了?” 对方一头雾水,但还是如实回答:“43了。” 余杲杲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故作天真地说:“真没想到阿姨你竟然都43了,我还以为你3岁呢,说话跟3岁小孩一样,不、知、分、寸。” “不知分寸”四个字被余杲杲着重强调,买菜阿姨脸色一沉,眼看就要开口教训余杲杲,邱爱华赶忙摆摆手,带着余杲杲转身就走,仗着自己年纪大,对方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说:“乱说小孩子闲话,真是不知羞。连我这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老太婆都知道不能乱说话,四十多岁的总比我读书多吧,怎么还不如我一个老太婆。还说我们家小孩子读书读傻了,我家小孩子顶多就是不会买菜,总比不会做人来得好。” 才转过身,就看见李修然站在不远处的水果摊位前看着他们。 余杲杲只觉得心里一跳,不知刚刚那番对话,他听进去了多少。这种时候,余杲杲也不想再跟他置气,朝他晃晃手,“好巧啊,李修然。” 李修然“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目光跃过她,跟余杲杲身后的邱爱华打招呼:“奶奶好,我奶奶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余杲杲看了邱爱华一眼,邱爱华朝她点点头,得到奶奶的应允,余杲杲提着几袋鱼虾肉,也不顾水泥地上的脏污,一脚踩下去,赶忙追了出去。 “等等,李修然!” 身高腿长的李修然已经走到菜场门口,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便停下脚步转身去看。 余杲杲今天穿了一件浅咖色的开衫和白色半身裙,她跑了几步,纯白的裙角上沾上了污水,很明显,让人无法忽视。 “刚刚那个阿姨好讨厌。”余杲杲说,气呼呼的样子像只河豚,“说我读书读傻了,我不就不会挑番茄嘛,我看她才傻呢,毕竟聪明的人才不会随意说一个高中生的闲话。” “唉,算了,反正我们聪明又包容,就不跟笨蛋计较了。”余杲杲摆摆手,“你说对吧?” 李修然知道让她生气的根本不是番茄的事,而是后面那一句对于他的议论。 这些话他听了很多年,早就免疫了。如果每件事他都要跟人去争论对错,只会心力交瘁,更何况,他和王彩霞还要在这里生活很多很多年,有些事除了忍,也别无他法。 他告诉过余杲杲要打回去,骂回去,可他却对闲言碎语装聋作哑十多年。 李修然突然觉得自己挺虚伪的,也挺矛盾的。 太阳从云层后钻出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少男少女的身上。李修然清晰地看见了光柱里扬起的尘埃,却分辨不清自己的情绪,究竟是悲还是喜? “对,我知道了。”很久之后,他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滚出这一句。 邱爱华买完水果,算着时间,两个孩子应该讲好话了,才慢吞吞地从菜场里走出。 看见余杲杲裙子上的污渍,邱爱华惊呼一声:“你这裙子,怎么搞的?” 看着白色裙子的几块脏污,李修然觉得刺眼极了。 余杲杲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挽过奶奶的手,“像不像被泼了墨的宣纸?是不是有水墨画的感觉?” “像像像,不过你这裙子,估计是洗不干净了,你在哪家店买的,奶奶再给你买一件。” “就买一件呀?” 邱爱华弯着食指刮了一下余杲杲的鼻子,“十件!够不够?” “买这么多,奶奶你还有钱送男主播嘉年华吗?” 邱爱华一听就笑了,“他们哪有我孙女重要,快回去吧,我得给小猪做饭喽!” 李修然跟在祖孙身后,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好似灌了铅一样,不停地往下坠。 余杲杲裙角的那团污渍,在他的视线里急剧放大,不停叫嚣着——你和污渍没有差别。 第61章 可以试一下 吃过午饭,余杲杲揉揉眼睛,进了房间,倒头就睡。 和周公约会得正起劲,突然被喊醒,余杲杲歪歪斜斜地靠在床头,睡眼惺忪,声音闷闷的,“奶奶,几点了?” 邱爱华给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两点半了。 余杲杲凑近看了几眼,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啊?两点半了!奶奶你是不是要走了呀?” 从市里回宁和的家中需要先坐一趟大巴,再转公交。w市的道路建设是出了名的糟糕,多的是弯弯绕绕和坑坑洼洼的路段。即便邱爱华身体硬朗,但是回宁和的这段路,饶是身强体健的年轻人都难以承受,更遑论一个花甲老人。好在余建雄的一个朋友周末来市里办事,余建雄提前打好招呼,拜托对方顺路接邱爱华一趟,对方欣然应允,约定好周日下午三点到康乐住宅区。 分别在即,余杲杲撇着小嘴,依依不舍地抱着奶奶的腰,把脑袋埋在邱爱华的颈处。 抱了一会,余建雄的那位朋友打来电话,说还有十分钟就到康乐住宅区,让邱爱华可以收拾一下,到小区门口等着。 余杲杲干脆换了校服,背着书包,跟着邱爱华一起下楼。 祖孙俩走到阿岚超市门口,陈阿姨和许叔叔正从仓库里搬货,看见余杲杲,陈阿姨放下手里抱着的纸箱,“杲杲,上学去啦?怎么这两天没看见你爸妈呢?” 邱爱华回答:“出差去了。” 陈阿姨点点头,想起什么,忙问:“你爸妈出差了,那你怎么回学校啊?” 余杲杲看了奶奶一眼,“等会打个车或者坐公交吧。” “打车多危险啊!”陈阿姨想起前不久的网约车司机伤人事件,“我让老许送你吧。” 余杲杲摆手拒绝,这跟孟其深送她回家是两回事。一个是顺路,一个是特意而为,不可相提并论。她能接受顺便的好意,但不能接受他人特意的关照。 邱爱华也说不要,但陈阿姨一再坚持,“要的要的,你们中午又是给我们送鲍鱼又是给我们送鳕鱼的,大家都是邻居,我们帮着送一下孩子,顺手的事。” 说着,就伸着脖子冲仓库方向喊:“老许,帮忙开车送杲杲回学校!” 仓库里传来一声“诶,晓得了”,许叔叔一边解蓝色工作罩衣的扣子,一边往超市内走,片刻后,拿出车钥匙,按响停在超市门口的小车。 陈阿姨推着余杲杲坐进了后座,想起什么,拍一拍脑袋,“修然好像也是这个点回学校,老许你等一下,我去把他也喊来。” 余建雄的朋友又打来电话,称已经到达小区门口,邱爱华应了两句,嘱咐了余杲杲几句,又跟许叔叔道谢,便往小区门口走去。 李修然那边,王彩霞一听要送李修然去学校,也是百般拒绝,但抵不过陈阿姨的热情相邀,最终也是千谢万谢地接受了。 知道李修然要来,余杲杲没关车门。 陈阿姨领着祖孙俩来到车旁时,余杲杲正在和许叔叔聊天,不知道小姑娘说到什么,逗得许叔叔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块,像几道分明的沟壑。 看见李修然和王彩霞,余杲杲止住和许叔叔的交谈,先跟王彩霞问好,随后拍拍身侧的座位,“李修然,快进来。” 王彩霞露着笑,粗糙的、布满纹路的手,轻轻拍了拍李修然的肩膀,“去吧,照顾好妹妹。” 又是妹妹。余杲杲想反驳,但碍于对方是个老人,只得闷闷地咽下了心里的不甘。 老人多是固执的,积年累月地坚持着自己的那套“真理”,日子一长,谬论也被包装得像是真理,根深蒂固地生长着。 余杲杲叹了口气。从年龄上来看,李修然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哥哥,这也让她无法反驳。 算了,她想。 李修然跟王彩霞说了几句,就上了车。 许叔叔的音乐品味跟美丽女人差不多。车厢里回荡着各种dj神曲,余杲杲轻笑一声,降下车窗,看窗外的风景,李修然也跟着看向窗外。 繁华的街景与高耸的大楼快速向后倒去,村庄和平房出现在眼前。 精力财力的有限,城市的发展总是顾此失彼,无法面面俱到地照顾到每一个区域,如同人类,有穷有富,有美有丑,并且散落八方,才得以构建纷繁复杂的世界。 很不巧,李修然就是那个被遗忘的村庄。 许叔叔想把他们送到教学楼楼下,却在校门口被保安拦住。 保安说学校为了防止手机进校园,从本周开始,每个学生入校都必须安检,安检要求按照高考标准严格执行,同时,家长车辆禁止入内。 许叔叔只好将车停在校门外,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就开车离去。 告别许叔叔,李修然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走,三个年级段的段长并肩站在校门口,喋喋不休地聊着什么,从神色上猜测,左右不过是管理学生或者教学上的那些事。 走了几步,李修然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回头去看。 余杲杲丧着一张脸,眼里写着焦急不安。 从她异常的反应里,李修然立刻意会,走到她身旁,小声地问:“你带手机了?” 余杲杲小幅度地点着头。 十二月在即,知名女歌手江南公布自己将要在跨年夜当晚,回到家乡w市举办演唱会,消息一出,余杲杲便和廖书妍约好一起去看演唱会。 w市是追星盆地,难得有演唱会要在w市举办,还是家喻户晓的江南,市民们都很兴奋,抢票软件上的预约人数已突破六位数。对于能否抢到门票,余杲杲和廖书妍都没什么信心。 更不巧的是,抢票当天是周六中午十二点,余杲杲11:55才下课。为了增加抢票成功的几率,余杲杲再三跟父母保证,绝对不玩手机,只在周六中午放学后开机抢票,父母才松口答应。 余杲杲给李修然解释完,又竖起三根手指发誓:“我绝对不玩手机!” 李修然觉得好笑,他又不是老师,跟他发什么誓。他回头瞄了一眼站在校门口的地中海,地中海恰好也看了过来,拧着眉看着他们。李修然又看了一眼余杲杲,一男一女,站在校门口,也挺惹人注意的,容易被当成早恋。他把余杲杲带到校门外的小路上,等地中海的视线无法再看到他们,才停下来。 余杲杲没有心思想这些,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给手机找藏身之处。 寻找一番,未果,余杲杲恳求的目光望向李修然,“你有主意吗?” “可以试一下。”李修然说。 余杲杲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李修然的胳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真的?” 第62章 这是你喝过的 李修然从她的手里接过手机,她的手机壳又换了一个,上次运动会,还是一个粉色兔子的手机壳,这次已经换成了小熊猫图案的手机壳,李修然一怔,她真的很喜欢小熊猫。 在余杲杲期盼的眼神里,李修然把手机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隔层里,拉上拉链,身姿挺拔地向校门口走去。 余杲杲的眼神瞬间黯淡,就这?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地中海,我带手机了,你快来抓我吧。 “这……真的可以吗?”余杲杲跟在李修然身后,小声嗫嚅。 “可以。” 李修然笃定的声音传来,余杲杲看着他瘦挺的背膀,就像港口里的灯塔,给她这艘在汹涌海浪里翻滚的小舟无尽的安全感。 那就相信他吧。 李修然配合地进行了安检,果不其然,金属探测器在李修然的书包处发出了响声。 地中海蹙着眉,语气不由分说:“书包打开看看。” 余杲杲站在后面,想着,上学和坐牢也没什么区别,上学不过是坐牢的平替。 李修然顺从地打开了书包,从隔层里拿出了自己的非智能手机,语气不卑不亢地解释:“这个不能上网,只是为了跟家里联系用的。” 很多家长不放心孩子的安全,又怕孩子沉迷手机,也会准备戒网机给孩子,这挺正常的。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孩,鬼主意最多,砖头一样的手机,也能给他们玩出花一样的功能,换成其他学生,地中海肯定二话不说,直接收走,等到周六放学再归还。 但李修然不一样,他成绩稳定,自律好学,不需要老师操心。地中海也知道李修然的家庭情况,知道他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于是摆摆手,没有收走。 为了严防手机入校园,拿出可疑金属物后,还要继续安检,直到金属探测仪不再响起声音。 地中海拿着金属探测仪,准备再度搜查,李修然眉头一皱,说肚子疼,可能吃坏东西了,想去卫生间。 李修然是高二段老师们的宝贝,学校还指望着他考上a大,为学校争光。一听肚子疼,地中海赶忙挥手让他快去卫生间。 余杲杲顺利过了安检,不紧不慢地跟在李修然身后。 看到李修然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他的微信好友。 等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处,地中海突然想起来他忘了问他们俩什么关系,刚刚在校门口是在说什么? 又有学生进校,地中海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两人像盗贼交换赃物一样,偷摸着找了个没有监控的地方,李修然把手机递还给了余杲杲。 余杲杲从自己拎着的手提袋里拿出两包东西递过去,“这个是谢礼。” 递的是邱爱华给余杲杲买的植物饮品。 “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谢你,你如果不收,我会不开心的。”余杲杲补充道。 李修然收下了她的谢礼。 余杲杲没有回寝室,拖着自己的椅子坐到李修然身边,把手里的作业本一放,拿着笔安静地在一旁写作业。 李修然看了她一眼,默许了她的行为,拿着水杯出去接水。 余杲杲想起自己也还没接水,放下水笔,跑回座位上,拿起水杯,走出两步,想了想,又回到座位,抽了一包植物饮品,追了出去。 她以为这所谓的植物饮品和咖啡液一样,是需要掺水喝的,到了饮水机旁,才发现是开袋即饮。拿都拿了,余杲杲站在一旁,撕开包装,吸了一口,“哕”地一声吐在了垃圾桶里。 琥珀色的液体残留在她的手指间和嘴角处,余杲杲仔细瞧了瞧包装。 人参黄芪沙棘……一看就不好喝,但感觉挺贵的,又是奶奶的心意,余杲杲又喝了一口,又是一声“哕”。 味道层次很分明,简而言之就是——人参是人参,黄芪是黄芪,沙棘是沙棘,三种分明的味道夹杂在一起,汇聚成了一种奇特的辛苦味道。 介于好喝和难喝之间——好难喝。 又苦又辣的味道充斥整个口腔,吐不出去又咽不下来,手扶着饮水机,只能弯着身干呕。 李修然略带担心地问:“很难喝吗?” 余杲杲举起饮品,往他面前递,“你喝一口就知道了。” 白皙柔嫩的手在眼前晃来晃去,李修然耳朵发烫,往后退了两步,提醒她:“这是你喝过的。” 口腔的味道还在,余杲杲直起身子,想要喝水压一压。 一抬头,李修然已经替她灌好水。热水冷水的比例把控得刚刚好,余杲杲大口喝了好几口,才终于把那股令人想要呕吐的味道压了下去。 余杲杲歉然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饮品,小声嘀咕:“对不住了奶奶,真的太难喝了。” 说完,悲愤地将那包难喝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像极了一个凛然正气的将军,仿佛扔的不是难喝的饮品,而是敌人的尸首。 两人并肩回教室。 余杲杲说:“李修然,刚给你的两包东西,你还我吧,太难喝了。” 送别人东西哪有还回去的道理,李修然摇头,“还给你,然后呢?你要扔掉吗?” “对啊,扔掉,这么难喝的东西,留着干什么?” 李修然唇角微勾,带着苦意,自说自话似地说了一句:“浪费不好。” 他是说给自己听的,话一出口,怕余杲杲误会,特别是经历过上次那一回的关系僵化,李修然连忙补充:“没有怪你,但我不想浪费。” 言外之意就是——不还。 食物之于苦难者,是温饱;之于幸福者,是享受。 余杲杲懂了,李修然和她不一样。她有随意处置食物的自由,但在苦难的悬崖边挣扎的李修然,没有挑剔的资格,因为一挑剔,等待他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幼儿园老师说农民伯伯很辛苦,小朋友们不能浪费粮食。妈妈说东西太难吃,就不要吃了,吃下去也是一种对胃的折磨。 余杲杲觉得自己好似站在了迷雾重重的树林里,找不到正确方向,到底谁说的是对的? 她刚刚是在浪费吗?扔掉是不对的吗?可是真的很难喝。 第63章 新年晚会 周六中午一放学,余杲杲握着手机冲到教学楼卫生间里,开机后,打开票务软件,神色焦灼地倒数着时间。 余家人几乎全体出动了,余阳阳甚至拉上了自己的五位室友一起帮妹妹抢票,邱爱华也想出份力,余阳阳便给她做了个详尽的抢票教程,邱爱华学会后,拉着自己的牌友帮孙女抢票。 奈何抢票人数实在太多,余杲杲的第一次抢票经历,以失败告终。 廖书妍在电话里安慰她,等她们高考完,再去看演唱会。 不忍女儿失落,但余建雄也不懂这些,便拜托了余阳阳,能不能找黄牛买票,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收了辛苦费的余阳阳,立马在朋友圈里问了一圈,加了几个黄牛的微信,最后挑了个他觉得靠谱的,给对方转了一万多。 就在余杲杲笃定自己可以和廖书妍去看演唱会的时候,余阳阳那边传来消息,他被骗了。 虽然当场报了警,但是钱款十有八九是难以追回了。 事后,余阳阳还被当成校园反诈典型反面案例,在各个班的班会上拎出来,让大家引以为戒。 一万多的钱款,对余家而言,不算什么。余父余母也知道他是好心,没有责怪,但是余阳阳心里仍旧过意不去。 看着哥哥萎靡不振、郁郁寡欢的样子,余杲杲有些不忍,打算当个贴心妹妹,提议跨年夜去市体育馆外摆摊,把被骗走的一万多赚回来,而且体育馆外,也可以听到现场的声音,权当是听过演唱会了。 这个想法得到了余父余母的支持,余阳阳也觉得不错。 余杲杲询问廖书妍要不要一起,对方爽快答应了。 但是卖什么,是个问题。 两个女生上网一搜,决定卖脸贴手环一类的,加上廖书妍喜欢研究发型,会一些编发,再售卖编发服务,顺带卖一些余家生产的地标徽章。 元旦放假前一晚,是一中的新年晚会,不用上晚自习,师生们都很振奋。 学校体育馆无法容纳上千名师生,新年晚会在学校体育馆前的空地举行。每个班的班级座位是抽签决定的,张千帆运气不错,抽到了靠左的第五排,这个位置,既不用坐在音响前,被音响震得心脏咚咚,又没有挡住视线,大家都很满意,纷纷夸赞张千帆手气好。 晚会的座椅需要学生们在下午自习课后,自行将自己的椅子搬去。 自习一结束,余杲杲拉着凌寒就去抢位置。 从高二教学楼到体育馆,两个女生走走停停,挑好座位,在椅子上留下写有名字的便利贴后,两人去食堂吃饭。 吃过晚饭,余杲杲说自己要回寝室拿手机,再拿点零食。凌寒陪着她回寝室。每逢运动会和新年晚会以及春游,学校都会允许学生们带手机。 余杲杲拿了手机,凌寒拿着一盏小台灯,两个女孩回到体育馆前。 靠着手机手电筒的亮度,两人找到了座位。 才关上手电筒,凌寒就开了台灯,从书包里掏出今天的作业,低头写了起来。 余杲杲的嘴巴张成一个大大的“o”型。 因为今晚不上晚自习,所以不写作业也没关系,各科老师都是同意的。 一定要这么拼吗??? 之前看到学霸们在运动会上写作业,余杲杲虽然也有些震惊,但还在她接受范围里,但是,新年晚会这么昏暗、喧闹且寒冷的环境下,居然可以做到自动屏蔽周遭的吵闹,专心学习,她实在敬服。 怪不得人家稳居前十的宝座。 不打扰凌寒学习,余杲杲拿着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 没刷多久,主持人上场,在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开场白里,晚会正式开始。 第一个节目是美丽女人的独唱。 美丽女人穿了一身红色旗袍,涂着艳丽的口红,踩着一双尖头细跟高跟鞋,因为穿不习惯,上台时还被绊了两脚,险些摔倒。 大家举着荧光棒,高声呐喊:“美丽女人!美丽女人!” 同学们的喊声是一记助燃剂,立刻点燃全场,美丽女人在台下兴奋的目光里,唱得开心,扭得也开心。 一曲结束,台上台下都意犹未尽。美丽女人站在舞台上,跟着左右两侧的同学互动,被主持人几次催促,才恋恋不舍地下台。 第二个节目是老师们自发组织编排的舞蹈。 平日里端重整肃的老师们,此刻都化着妆,穿着鲜艳多彩的服饰,在舞台上僵硬着跳着舞。台下的学生觉得新鲜,纷纷举起手机拍照,但气氛还是比美丽女人独唱时降了好几度。 坐落山脚的一中,温度本就低冷,刚刚那么一闹,冷意驱散,但随着气氛的降落,冷意又逐渐萦绕在侧。 余杲杲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去翻冬季校服外套口袋里的暖手宝,却摸了个空。她又掏了另一侧的口袋,连校裤口袋也没放过,连续扑空后,余杲杲意识到,她可能把暖手宝落在了教室里。 从体育馆回教室,最佳方案是穿过艺术楼、行政楼和科技楼的走廊,距离不远,但也要走个五分钟左右,懒癌晚期的余杲杲选择冻着,把手揣进校服口袋里取暖,连手机也不想玩了。 又看了几个节目后,余杲杲的手还是冰凉凉的。她今天又正好穿了件连帽卫衣,这种卫衣最不扛冷,猎猎寒风直接从领口灌入,冻得她牙齿打颤。 余杲杲最终战胜了懒惰,起身回了教室。 凌寒放下作业,想陪她一起回教室,余杲杲瞄了一眼她放在椅子上的作业本,还没写完,于是摆手拒绝:“不用啦,你还是好好写作业吧,写完借我抄抄。”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凌寒无奈笑着,又拾起作业本坐下。 晚会的喧闹声像潮水般在耳边褪去,摆在余杲杲面前的是无际的旷然寂静。 出于恐惧,余杲杲特地绕了远路,从图书馆外围走到教室。 万籁俱寂,光秃的树上悬着几片摇摇欲坠的树叶,教室里的明亮灯光斜斜地透过窗户,映在走廊的地上,光影规则。 余杲杲在即将走到后门时,忽闻一阵规律的沙沙声,是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李修然?余杲杲的心里突然冒出他的名字。 第64章 抓我校服 从高二教学楼的走廊向外望去,不知名的山峰沉默地伫立在黑幕里,和夜空融为一体。 教室里的灯光明亮,像一把利刃,果断地将浓稠如墨的黑夜切割。 余杲杲斜靠在后门门框边上,好奇的目光锁定在最后一排的那个傲然挺拔的身影上,专心致志,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 一中的冬季校服实在是丑,色彩搭配可以称得上是灾难,水泥灰的冲锋衣,边缘带一点红色,既不协调也不美观。校服内衬里加了棉,穿上显得人格外臃肿,但是在穿在李修然的身上,倒挺合适的,还……显得有点高级?怎么同样的衣服,她穿上像只笨拙的企鹅? 余杲杲抖抖肩,虽说衣服是要为人服务的,但有时候,脸长得好看,确实能把衣服衬托起来。 李修然心无旁骛地研究物理作业本上的最后一道大题,他好像自带一只隔音罩,没有察觉到背后的余杲杲。 余杲杲又看了一会,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座位上,从收纳箱里拿了几包暖手宝,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如果换成其他同学,余杲杲一定会走上前问为什么不去看晚会,但这是李修然,所以她不会问。 认识李修然已经四个月了,她知道李修然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他不允许自己对学习以外的事情产生兴趣,况且,他也是真的对这些文娱活动不感兴趣。上次运动会,她把他从教室拖拽出来,姑且算无知者无罪,有些打扰,发生一次就够了,多了就是冒犯。 余杲杲的娇气并非毫无底线,她知分寸,明是非,自然也不想让李修然难堪。 李修然放下水笔,换了只红笔,从书洞里拿出答案,仔细校对答案和解题步骤。一些老师没有那么多时间批改作业,作业上交,也只是简单翻阅,看看学生们是否完成,因此会将答案留在学生们手中,让大家自行批改。李修然为了方便校对,在书本发放的那一天,就把所有科目的答案都撕了下来,用订书机订好。 答案正确,解题步骤无误。 李修然合上作业本,长呼一口气,不经意地一抬头,瞥见了抱着几包暖手宝,脚步谨慎,贴着墙角,做贼似的余杲杲。 “余杲杲。”李修然喊住她。 教室静谧,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余杲杲浑身一震,怀里的暖手宝差点掉到地上,“啊?怎么了?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好问题,李修然答不出来,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叫她,就是突然想叫她。 李修然摇头,“没事。” “既然没事,那我先走了。”余杲杲指指教室前门。 既然都被发现了,余杲杲索性就坦坦荡荡地走出了教室。 从前门离开,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牵扯,有些呆滞地沿着走廊向前走,走到楼梯口,余杲杲猛地反应过来——她走错方向了。 算了,都走到这了,她懒得再折回去,原路返回。 科技楼,应该也有灯的吧? 寂静悄无声息而又深沉。 科技楼的长廊,漆黑一片,皎洁的月光混着校园小径上微弱的路灯灯光,透过落地窗户,留下一隅的光亮。这一小片光亮并不能让余杲杲获得任何安全感,她只觉得眼前的黑暗空间像是藏有洪水猛兽,只要她再往前迈一步,就会有庞然大物的恐怖生物,伸出爪牙,朝她发出凶恶的嘶吼。 恐惧的心跳声在胸膛鼓噪,余杲杲旋踵,在准备拔腿就跑的瞬间,看向了披着光亮跑来的李修然。 李修然没想来的,他对新年晚会上那些唱唱跳跳的节目不感兴趣。人人都夸他天资聪颖,可他很清楚,在这个时代,聪明并不顶用。除了天赋,你还需要资源。 他无父无母,家庭经济困难,又生在这样一座靠山靠海,山地占比面积90%以上的小城,没有资源,他的聪明无处发挥。 这是命运出给他的难题,他不能抱怨,除了努力和利用好他能接触到的信息,为自己摸索出一条康庄大道,别无他法。 他只能学习,宵衣旰食、废寝忘食地学习,因为他无路可走。 他在心里快速规划了一下元旦假期的学习计划,把计划记在自己的本子上后,猛地想起,余杲杲刚才好像是往科技楼的方向走了。 科技楼晚上不开灯,她知道灯光开关按钮在哪吗? 数学试卷上的最后一道选择题,总是很难,有时候李修然不确定答案,他就会大胆地去赌答案。他赌过很多次答案,有时候很幸运地赌对了,但也有不幸运的时刻。但眼下的这道题目,他不想赌。 余杲杲问:“你怎么来了?” 李修然没说实话:“作业写完了,去看晚会。” 虽然晚会确实精彩,但也不需要跑着去看吧?余杲杲直觉他没说实话。 一个荒诞不经却又合情合理的答案,如同一道亮光,划过心间。一股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情绪翻涌而来。 总不会是为了她来的吧? 惊喜、感动、茫然……种种情绪交织一起,让余杲杲又甜又涩。 “走吧。”李修然走到她的身旁,坦然极了,“抓我校服?” 余杲杲应声说好,抓过他的校服下摆,想起刚开学不久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抓着李修然的校服,被他带离黑暗,走向光亮。 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余杲杲闻见了一股好闻的洗衣皂的味道,干净又温暖,还很安心。 上次学考,因为教室作了考场,14班被临时安排到科技楼的实验室上晚自习,所以李修然是知道灯光开关在哪的。 开还是不开? 短短的几秒,李修然却觉得自己作了成百上千次的思想斗争。 李修然停在开关处,校服下摆却被人晃了一下,余杲杲在催他:“快走呀!” 那就做一次小人吧,他从来就不是圣贤的君子,偶尔卑鄙一次,没关系的。 过于寂静的环境,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尤其是听觉,余杲杲觉得吵极了,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却怎么也压不下咚咚作响的心跳声,那里,清晰可闻,似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好烦。 艺术楼和体育馆紧挨着,两人走在艺术楼和体育馆连接的室外长廊,晚会的音乐隐约可闻。 眼前亮了几分,余杲杲可以看见一些了,却依然没松手。 体育馆被当作临时的后台,有演出的同学们或在这里化妆,或是进行着最后一次彩排。 “余杲杲!” 孟自远慵懒倦怠地靠在体育馆的墙边,横着手机打游戏,没穿冬季的校服,穿着春秋的薄校服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白色毛衣。这把游戏他打得认真,但队友太坑,实在带不动,输得意料之中。孟自远小声说了句“没劲”,退出游戏,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抬起头,就看见李修然冷着一张脸走过来,孟自远小声“嘁”了一声,随后看见李修然身后的余杲杲,没细究他们俩为什么一前一后走着,举起手喊了她一声。 余杲杲闻声,伸长脖子,在体育馆内搜寻声音的来源。 目光落在孟自远身上,余杲杲踮着脚,朝他挥挥手,生怕他看不见自己似的。脚跟落地时,余杲杲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纯属多此一举,无语地笑了笑。 就是这一声笑,让李修然找到了答案。 刚才在教室里为什么叫她?因为她看见了自己,却不同自己打招呼。他喊她的时候,她一副受惊的样子,孟自远喊她,她却笑了。 张千帆闻声而来。他是话剧社的成员,今晚有话剧演出,再过两个节目,他就要登台了,此刻正在焦急地等待中。孟自远好奇张千帆的角色,所以跑来体育馆看他。 张千帆跟余杲杲打了个招呼,又跟站在一旁的李修然打招呼。招呼打完,目光向下,落在了余杲杲捏着的校服下摆上。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起什么,转头看了一眼孟自远。 孟自远在余杲杲回应他时,就注意到了,眉毛一挑,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但张千帆就没这么淡定,看过来的目光也稍显夸张。 余杲杲尴尬地嘿笑两声,火速收回手,藏在背后,面上是犯错被抓包的窘迫。 张千帆自然地转移话题,“你们和好了?” 在李修然帮余杲杲藏手机的那天,他们的关系就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余杲杲又继续和李修然一起吃早餐,一起去教室自习,好像那场不和谐从未发生过。 余杲杲不想聊这个话题,打量了一眼张千帆的扮相,问:“你等下……演的什么?” 他穿了一件对襟短褂,衣服有些皱了。余杲杲看过节目单,但是没过多注意话剧社的演出剧目,看他这副打扮,余杲杲推测故事情节应该发生在五六十年代。 张千帆大叫一声:“余杲杲你是不是没认真看节目单?我们演的《许三观卖血记》!” 余杲杲看过这本书,一个悲苦的故事。她突然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李修然一眼。 孟自远打断他们的对话,问余杲杲:“你明天回宁和吗?” 想起和廖书妍的演唱会摆摊约定,余杲杲答:“不回。” “跨年夜去江边看烟花吗?”孟自远问。 这几年城市除了官方指定地点,其余地方禁燃烟花爆竹。年与年的交换,如此重要的时节,官方在城市阳台的江边特设了烟花售卖点。 孟自远这么一问,倒引起余杲杲几分兴致,但是摆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且她也答应了廖书妍。 余杲杲有些惋惜地答:“去不了,我跟朋友要去市体育馆外面摆摊。” 孟自远对什么演唱会并不了解,但是孟其深提过跨年夜当晚要去看演唱会,让他自己找个地方吃饭,“江南的演唱会?” 余杲杲点头。 孟自远走过去踢了张千帆一脚,问:“要不我们也去?你有没有兴趣?” 闲着也是闲着,张千帆点头说好。 李修然干站在一旁,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觉得自己该回教室了,但是三个人聊得起劲,不给他一丝一毫置喙告辞的机会。 总要跟余杲杲说一声再走。 李修然觉得好笑,刚刚卑鄙地不去开灯,现在却讲起什么礼节。 这场无止无境的聊天,是被凌寒的闯进截断的。 凌寒久等不到余杲杲,后知后觉想起她好像提过有夜盲,心中责怪自己的疏忽,担忧地沿路来寻她。看见余杲杲在体育馆里跟人畅聊,凌寒松了一口气,走到余杲杲身边,笑了笑,算是跟在场众人打过招呼了。 拉过凌寒的手,余杲杲觉得自己也该回坐席上去了,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体育馆。 李修然趁此机会说自己要回教室。 张千帆冷得抖了两下,一把扯住李修然,语气高高在上地命令另外四人:“你们四个,等下必须在台侧看我演出!一个都不许走!” 李修然完全有理由拒绝张千帆,什么要学习,作业还没写完啊,这些理由他信手拈来,他用这几个拒绝过很多人。但他没拒绝,点点头,留在了原地。 余杲杲也不走了,拉着凌寒陪张千帆等着。 看他冻得瑟瑟发抖,余杲杲正好自己刚刚从教室里顺手拿了两包暖宝宝塞到口袋里,慷慨地全拿了出来送给张千帆,“给你。” 张千帆感激万分,道了声谢,不客气地收下了。 余杲杲摆手说不客气。 李修然和孟自远各怀心事,凌寒内向没话说,只有余杲杲和张千帆一句接一句地闲扯,主要在聊跨年夜的摆摊。 摆摊是新奇的体验,张千帆问能不能跟她们一起去摆摊,余杲杲没有立刻答应,说要问问廖书妍的意见,毕竟是她和廖书妍有约在先,不问廖书妍的意见,擅自带人,带的还是廖书妍不认识的陌生人,多少有点不礼貌也不尊重人。 说问就问,余杲杲给廖书妍发了条微信。 廖书妍是走读生,每天都能玩手机。回复来得很快,廖书妍说没问题,来多少个都可以,她喜欢交朋友。 孟自远和张千帆就这么加入了余杲杲的摆摊赚钱计划。 余杲杲瞥了一眼李修然,很快收回,她挺想让李修然也跟自己去摆摊的,但是他应该不太愿意吧。 李修然身上有一股沉稳坚实的力量,他不慌不忙行走在这个世界上,任风雨侵蚀,好像除了学习以外,什么都无法引起他的关注。他就像一棵深深扎根于土壤里的古树,浑身散发着古朴醇厚的味道,这样的人,是不喜欢太过吵闹的环境,而演唱会,是绝对不会安静的。 余杲杲收起自己的想法,转头问身旁的凌寒要不要一起。来回太过麻烦,凌寒摇头。 “我在市里都找不到人玩,你住我家吧,陪我玩吧?”余杲杲嗲着声音问,“好不好嘛?求求你了!” 凌寒拿她没办法,答应了。 五人小分队,已经有四人参加了,很有团队意识的张千帆,自然不能落下李修然,“李修然,你也一起吧?” “谢谢,我有事。”李修然拒绝得很干脆。 他等着余杲杲开口邀请他,等到的却是张千帆,心里失落,失落过后又觉得庆幸,如果是余杲杲,他大概没办法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 话剧社的指导老师过来喊张千帆,要做上台前的最后叮嘱,四人便一齐走出体育馆,去舞台侧边等待张千帆的话剧演出。 临走前,孟自远抽走了张千帆手里的暖宝宝。 张千帆举着手抗议,孟自远随意地来了一句:“这个牌子的暖宝宝效果一般,我等会去小卖部给你买个好用的。” 张千帆刚想反驳,等你买了回来,我都已经登台了,但是指导老师喊得急,他只能瞪孟自远一眼,走了。 老师絮絮的叮嘱,张千帆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因为他发现,孟自远抢走暖宝宝的理由,就是在放屁,真正的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 余杲杲疑惑地问:“这个牌子,我觉得效果挺好的呀。” 孟自远低头瞧了一眼手里的暖宝宝,还给余杲杲,“哦,我好像看错牌子了,这个牌子是挺好的。” “你还我干什么?给张千帆呀!” “不用,他有一身正气,足够御寒了。” 李修然看完话剧就回教室了。 晚会在十点结束,各个班级排好队搬着椅子回教室。 余杲杲跟着人群,小心缓慢前进,走到科技楼的时候,意外发现这里灯光明亮,她“咦”了一声,“这里有灯的啊?” 走在右侧的张千帆回答:“一直都有的啊,这可是学校,哪里都有灯的啊。” “我刚刚从这里去体育馆,灯就没亮。” 张千帆目不斜视地往前走,“那应该是没开,开关在高三教学楼和科技楼连接处的大平台上,你下次经过可以注意看一下。” 李修然没开灯,余杲杲默认他是不知道开关在哪,“张千帆,你怎么知道开关在哪的?” 张千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家都知道的啊,这又不是秘密,上次学考的时候,我们就在实验室自习的。” 为了验证张千帆的说法,余杲杲去问凌寒:“凌寒,你知道吗?” “知道的。”凌寒点头。 连只知道埋头苦读的凌寒都知道的事情,李修然没道理不知道,那他为什么不开灯? 第65章 我今天拿到李修然的号码了 放假的那天下午,余父余母先去高铁站接了余阳阳,再带着余阳阳一起去学校接余杲杲。 余阳阳陪着余杲杲去寝室,帮她收拾了床铺,提着蓝白碎花的床上用品收纳袋,跟在余杲杲的身后。 凌寒没什么东西要带,收拾了几件贴身换洗衣物,站在余杲杲的寝室门口等着。 兄妹俩走出寝室,余杲杲立马迎了上去。 国庆假期的时候,凌寒见过余阳阳。 “哥……哥哥你好。” 凌寒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余阳阳,没人教过她这些礼仪。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偷偷问过余杲杲,要怎么称呼余阳阳,余杲杲说跟着她叫就好了。可是余杲杲在家都是直呼余阳阳的大名,她也直呼,是不是太没礼貌了?叫哥哥,又觉得奇奇怪怪的。 余阳阳“诶”了一声,笑得很灿烂,他在笑凌寒腼腆又客气,“别这么叫,怪怪的,叫我余哥或者阳哥,都行。” 凌寒没吭声,只是点点头。 走廊上有学生和家长走过,每个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唯独凌寒两手空空。 余阳阳问:“你不用带东西回家吗?” 凌寒摇头,余阳阳不再问。 回家是余阳阳开的车,他这学期拿到驾照了,平时在学校,碰不到车,没机会展示他的高超车技,现下回了家,他才不想错失任何展现车技的机会。 开了一下午的车,余父余母都累了,既然有人自告奋勇地说要当司机,余建雄把车钥匙往余阳阳那一抛,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拿到驾照后,余阳阳就没碰过车了,时隔几个月再次握住方向盘,并没有收获预料之中的称赞,反而被余建雄这个熟练的老司机骂得狗血淋头,完全不给他留情面。 等红绿灯的间隙,余阳阳捂住自己的耳朵,苦闷地来了一句:“爸,有人呢,给我留点面子。” 挨骂对于余阳阳,不过是家常便饭,他早已免疫,左耳进右耳出,嬉皮笑脸地说一句“我错了”,余父余母便拿他没办法。 通常来说,余父余母从不在外人面前斥责孩子。大人们总觉得自己生的孩子,就是自己的所有物,可以任意处置,却忘了小孩子,也有自尊。 余建雄实在是被余阳阳的车技气到了,都忘了后座还坐着凌寒,被余阳阳这么一提醒,才惊觉自己方才做得不对,但又车上人多,他不好意思拉下脸,于是睨了余阳阳一眼。 余阳阳接收到了余建雄的眼神,分明写着“等会跟你算账”。 堵了一路,终于回到康乐住宅区。 车子停在单元楼下,余建雄开后备箱拿东西,余杲杲抱着书包站在一旁。 余阳阳走到余杲杲旁边,撞了她的肩膀一下,问:“你哥我车技怎么样?还行吧?” 余杲杲不留情面地点评:“不太行。” 一向打打闹闹的兄妹,总爱把话反着说,余阳阳习惯了,嗤笑一声,准备放她一马,不跟她吵架,又去问旁边的凌寒:“凌寒,你觉得呢?” 突然被点名的凌寒,慌张地“啊”了一声,她不知道评价一个人车技好坏与否的标准是什么,毕竟她没成年,考不了驾照,也鲜少坐车出门。 “挺……挺好的。”凌寒结结巴巴地说。 余阳阳又撞了余杲杲一下,“听到没啊!难怪人家比你学习好,多有眼光啊!” 余杲杲还想再损他两句,余建雄已经把后备箱里的东西都搬了下来,开车和胡文英去找车位。 王彩霞给李修然打了几个电话,他都没接,李修然很少这样,王彩霞以为是家里的电话坏了,出门去阿岚超市,想找陈阿姨借手机。 一出门,就看见打打闹闹的余家兄妹。 余阳阳不认识王彩霞,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提起地上的东西,进了楼道。 “奶奶好。”余杲杲跟王彩霞打招呼,“今天放假了,路上堵车,奶奶你别着急,李修然过会就会回家了。” 许是因为过早地失去了儿子儿媳,王彩霞因此对李修然看得格外紧张,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他们家,不能再发生了。只要李修然在外面待得有点久了,她都会出来寻。 余杲杲一方面理解王彩霞的心情,一方面又觉得她这样,对自己,对李修然,又都不好,但自己没有立场去指摘一个失去孩子的老人。 王彩霞点点头,说知道了,迈着蹒跚的步子,缓慢地向阿岚超市移动。 余杲杲看着那佝偻的身躯,花白的头发,转头让凌寒先跟着余阳阳上楼,自己则追了出去,“奶奶,你是要去小超市吗?我也要去,你买什么,我给你带一份。” 王彩霞摇头,“我不买东西,我找岚珠借手机。” 余杲杲从书包里拿出手机,递了过去,“奶奶,你用我的手机打电话吧。” 常年的劳累,王彩霞有严重的关节炎,一到冬天,血液循环不顺畅,就会腿疼关节痛。刚刚这么几步路,王彩霞就已经疼得不行,虽然有时她表现得很固执,但在对孙子的担忧和疼痛面前,她收起了固执,没有推脱,“小姑娘,你帮我按吧,我按不来手机。” “好,奶奶你说号码。” 电话拨通后,余杲杲把手机递给王彩霞,自己往旁边站,不去偷听祖孙的对话。 王彩霞因紧张担忧而蹙在一起的眉,突然间舒展开,干裂泛白的唇一张一合,看来是接通了。 余杲杲总觉得刚刚那串号码很熟悉,像在哪里见过,但她对数字实在是不敏感,想了一会,没想起来。 王彩霞放下贴在耳畔的手机,朝站在树下的余杲杲招手,“小姑娘,我打好了。” 余杲杲收起手机,自然地扶着王彩霞回家,“李修然没事的,奶奶别担心。” 把老人送到家门口,余杲杲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胡文英问她怎么还不回家,余杲杲应了声“马上”,跟王彩霞作别后,往自家的方向跑去。 她跑起来的时候,背上的书包一晃一晃的,王彩霞觉得模样可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是个顶好的姑娘。 回到家,邱爱华已经做好了一桌美食,余杲杲把书包往沙发上随意一丢,差点砸中坐在沙发上玩游戏的余阳阳。 “余杲杲,你谋杀亲哥啊?”余阳阳瞥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玩游戏。 “对不起。”余杲杲做了个鬼脸,“但我下次还敢。” 坐在沙发另一侧的凌寒,看着兄妹间的互动打闹,羡慕地笑了笑。 她有弟弟,不止一个,可她跟他们一点都不熟。 余杲杲抓了一只鸡翅,一边喊着烫,一边又往嘴里送,胡文英瞧见了,拿着筷子敲她的手背,“多不卫生,先去洗手!” 洗完手,余杲杲走出卫生间。 余阳阳还在打游戏,凌寒坐在一边,正襟危坐,余杲杲把她从沙发上抓了起来,推着她去餐厅,“走走走,去吃饭,我奶奶做饭可好吃了!” 吃完饭,两个女孩窝在沙发上看了一会电视,便去洗漱。 趴在床上聊天的时候,胡文英敲门,得了应允才进来。 胡文英是进来拿余杲杲的校服外套去洗的,“杲杲,你校服外套呢?” 余杲杲回想了一下,“应该被我丢沙发上了。” “行,知道了,早点睡,不许熬夜。” 过了两分钟,胡文英又来了,余杲杲以为她是没找到校服外套,“没找到吗?” “找到了,你是在学校打滚了吗?怎么穿这么脏?” 余杲杲噘着嘴,委屈极了,“冬天校服就这一件,连着穿一星期,能不脏嘛!” “知道啦,我的错,你别跟妈妈生气。”胡文英笑着说,目光突然看向凌寒,“差点忘正事,小寒,你的外套呢,我拿去一起洗了。” 凌寒受宠若惊,上次胡文英愿意收留她,还把她的床单洗了,已经让她很不好意思了,她哪敢再麻烦别人。她坐起身,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了阿姨,我自己洗就好了。” 胡文英佯装生气,径直走进房间,拿起挂在椅背上的校服,“杲杲那外套太脏了,我们可不愿意和她的衣服一起丢洗衣机,不过电费都花了,就只洗杲杲的衣服,太亏了,你委屈一下啊!” 凌寒低头,没说话,胡文英又嘱咐了一次“早点睡”,关上门走了。 哪里是委屈,明明是在对她好,凌寒知道,这么说,只是怕她有压力。 眼看凌寒马上要掉眼泪了,余杲杲伸手拍拍她的手臂,“困死了,你关一下灯,晚安。” 余杲杲很快就睡着了。 她的床很软,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凌寒闻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味道,她想,可能这是“家”的味道。 凌寒睡不着,晚上吃饭的时候,又喝了几杯饮料,有点想上卫生间。她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尽量地不吵醒余杲杲,开了门去卫生间。 卫生间是玻璃推门,凌寒推了一下,没推开。 里面传出声音:“妈,你等一下。” 是余阳阳的声音。凌寒没说话,在门口等了一会。 不想让门外的人久等,余阳阳把裤子一套,边穿上衣边开门。 门被推开,四目相对,尴尬的气息在二人之间扩散弥漫。凌寒慌张地别开视线,红着脸,不去看他。 余阳阳又把门推上了,穿好上衣才再推开门,神色平静,“好了,进去吧。刚才,抱歉。” 康乐住宅区的房子三室一厅,今天邱爱华也来了,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余阳阳,只能在沙发上凑合一下,好在他也不是什么怕风怯雨的娇贵性格,只要有地躺就行。 余阳阳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个姿势,戴上耳机,跟室友开黑。 凌寒从卫生间出来时,余阳阳还在打游戏,没注意到她。她听余杲杲提过,余阳阳今年19,在读大二。 19岁啊,那就只比继父的儿子梁栋小一岁。 差不多的年纪,两个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与风格。一个朗然豁亮,会为自己没穿好衣服道歉,一个无耻下流,会把她压在床上,想对她裸露一切。 回到房间,余杲杲睡得迷迷糊糊,凌寒在她身旁躺下。 感觉到身侧的床铺向下塌陷,余杲杲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我今天拿到李修然的号码了……” 第66章 新年礼物 冬天的早晨醒得迟,初升的太阳蒙着一层白纱,微弱的光亮穿过云层,轻轻覆在寒冬的大地之上。 一缕调皮的晨光穿过窗帘缝隙,在红木地板上静静流淌。 凌寒很早就醒了,即便余家人都待她很好,但她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寄人篱下的局促与不安如影随形,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要小心谨慎。 她不敢睡得太深,一晚上总是睡睡醒醒,生怕自己没有赶在余家人醒来前,及时醒来,给他们留下糟糕的印象。 余杲杲睡在一边,睡梦香甜,偶尔嘟囔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凌寒以为她醒了,轻声问她在说什么。 回应她的又是几声含糊的梦话,凌寒恍然大悟,余杲杲是说梦话了。 凌寒抬头去看窗外,夜色淡去,晨光初显,她在心里推测,现在应该七点不到。 余杲杲没醒,她也不敢动弹,板板正正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满含忧愁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躺了不知多久,凌寒才小心翼翼起身,她想去卫生间。 怕拖鞋声吵醒余杲杲,索性光着脚出门。 上完卫生间,趁着余家人都还在沉睡,凌寒干脆刷了牙洗了脸。 蹑手蹑脚地走出卫生间,凌寒看了一眼沙发上的那道身影。 客厅的布料一般,做工也一般,遮光效果不如卧室窗帘。昨晚不知是谁拉的客厅窗帘,没拉拢,晨光透过那道窄窄的缝隙,刺破客厅的昏暗,落在沙发前的瓷砖上,留下一道窄窄长长的光影。 余阳阳一向体热,是个冬天都不需要穿秋裤的主。 他穿了一件旧t恤和灰色运动裤,当作睡衣,厚棉被一半搭在地上,一半搭在他的腿部,一只手垂着,另一只手挡在眼前,神情不耐,好像是被不请自来的晨光恼到了。 凌寒走到阳台前,把窗帘拉拢,小心离开。 余阳阳懒懒地掀开眼皮往阳台扫了一眼,他睡得迷迷糊糊,看到是个女孩背影,下意识以为是余杲杲。 “你怎么起这么早啊?”余阳阳又合上眼睛,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打算继续睡,“光脚不好,把拖鞋穿上。再回去睡会,等回了学校,可没时间睡觉了。” 经过沙发前,凌寒心里一动,捞起地上的被子,帮余阳阳盖好。 余阳阳轻哂,没想到余杲杲变懂事了,“谢了啊!” 他的声音很好听,高三的时候还被老师建议过可以走播音生,去机构上了几节体验课,余阳阳觉得不喜欢,最后还是走了文化生的路径,考了个二本。 回到房间,余杲杲已经醒了,坐在床上放空大脑,听见门口的响声,迷离朦胧的眼神望去。 房间的窗帘也是没拉拢的,凌寒走过去想要拉上,余杲杲突然开口:“别拉,我昨晚故意没拉拢的。” 演唱会摆摊的东西都还没整齐,余杲杲打算早上再理,又怕自己睡过头,特意给窗帘留了个口,让清晨温暖柔和的阳光代替刺耳的闹铃将她唤醒。 余杲杲这么一醒,余父余母也跟着起床,忙前忙后给这么一大家子人做早餐。 寂静的三室一厅瞬间叮叮当当,一点没照顾余阳阳的睡意。 柿子要挑软的捏,余阳阳不敢对余父余母有意见,毕竟他还靠着他们给的生活费在学校里吃香喝辣,所以只剩下…… “余杲杲,你大早上的乒乒乓乓干什么呢?作妖呢?让不让人睡觉了!” 突然被骂,余杲杲委屈,转身去告状:“爸!妈!你们儿子骂我,你们管不管啊?” 余建雄系着围裙,拿着锅铲,走到沙发旁,踹了余阳阳一脚,“晚上不睡,白天爬不起来,天天就知道打游戏,我看你人都跟游戏一样了!你妹妹作息多健康,早睡早起,你跟她学着点吧!再说她两句,我就把你丢到大马路上挨冻!” 余阳阳瘪嘴,满脸的不服气,但迫于生活费,不甘不愿地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家里的早餐也做好了。 余阳阳在余杲杲的另一侧坐了下来,在桌底下踢了她一脚,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小丫头片子,你还两副面孔呢!一会怕我冷,给我盖被子,一会就去告我状,看我挨骂,你到底有何居心?说吧,是不是看上什么东西了,想叫我给你买?” 余杲杲一头雾水,迷茫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会给你盖被子?你别开玩笑了,我巴不得冻死你。” 心里涌起困惑,余阳阳怀疑早上的那幕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他把胡文英看成余杲杲了?母子一场,胡文英的身形,他一眼就能认出,应该不是认错。 是梦吗?居然有这么真实的梦。 不过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余阳阳没有细究,低头吃早餐。 胡文英问三个孩子午饭想吃什么。 余杲杲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举着手喊:“番茄酱牛肉!” 番茄酱牛肉其实就是香煎牛肉搭配番茄酱酱料。 小时候的余杲杲不爱吃肉类,尤其是牛肉,为了让她多吃牛肉,胡文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往牛肉上挤她爱吃的番茄酱,没想到歪打正着。 余阳阳对于余杲杲的吃法很不屑,“嘁”了一声,“你多大了,还这么吃呢?” 余杲杲对于余阳阳的讥诮置若罔闻,继续给父母报菜单。等余杲杲报完菜名,余阳阳又说了几个自己想吃的。 胡文英拿着手机一一记下了,转头问凌寒:“小寒想吃什么?” “我都行,不挑的。”凌寒摇头,声音怯怯的。 胡文英没有追问,笑着说:“我做饭是一般的,不过余叔叔手艺不错,中午让他给你露一手。” 这个话题也算翻过去了。 早餐结束后,余父余母和邱爱华去买菜,家里就剩余家兄妹和凌寒。 摆摊要用的东西就放在门口玄关处,余杲杲拉着哥哥和凌寒陪她清点摆放。 等整理完,午饭也正好做好,为了抢占好的摊位,今天提早开饭。 午饭后,余杲杲回屋换了衣服,不仅给自己搭了一套,也给凌寒搭了一套。两个女孩对着镜子自拍了一张后,余杲杲又从书桌下拿出几只纸袋,神秘兮兮地让余阳阳跟摆摊要用到的东西一起,带到楼下车里。 余阳阳不解地接过,转身要走时,猛地被余杲杲拽住卫衣帽子,整个人差点往后摔倒。 “余杲杲,你干……” “什么”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余杲杲从他手里拿回一只纸袋,朝他摆摆手,“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余阳阳翻了个白眼,下楼了。 余杲杲让凌寒先下楼,自己则拎着那只纸袋子去了隔壁单元。 她给五人小组的每个人都准备了新年礼物,想着一会交给大家,突然想到李修然不去,明天她又要跟父母回宁和,大概率碰不到李修然,不如现在就送去给他。 在单元楼下,余杲杲碰见拿着一只不锈钢汤碗的许明知。 两人简单寒暄后,各自往外走,走了两步,发现方向一致,蓦地相视一笑。 “我妈炖了鸡汤,让我给王奶奶送一点。”许明知说,“本来也要给你们家送的,胡阿姨说你们吃过了。” “好巧,我给李修然送礼物。”余杲杲晃了晃手里的纸袋。 两人一齐往李修然家走,王彩霞看见许明知,显得很高兴,拉着她问个不停,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学校吃得好不好,和同学相处得好吗…… 目光瞥到一旁的余杲杲,王彩霞愣了愣。 许明知替余杲杲说明了来意,王彩霞把在房间里学习的李修然喊了出来。 李修然和余杲杲走出单元,站在树下说话,许明知留在家里和王彩霞说话。 余杲杲今天扎了花苞双丸子头,两颗丸子上夹着蓝色的蝴蝶结发卡,穿的是一件奶蓝色羽绒服外套,没拉拉链,露出里面的白色毛衣和浅咖色a字短裙,脚上是一双低帮雪地靴。 看着她的穿搭,李修然拧起眉毛,在阴冷的冬天光腿,真是要美丽不要温度,“穿成这样,你不冷吗?” “不冷啊!”余杲杲解释,“这叫光腿神器!” 李修然这才舒展开自己的两道眉毛,余杲杲总能精准碰到他的知识盲区,“你找我,什么事?” 余杲杲献宝一样将手里的纸袋递去,“我明天就回宁和了,所以提前跟你说新年快乐,这个是新年礼物。” 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李修然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平静、坚定、深邃的眸子,罕见地翻涌起波涛,像风雨交加的海域,乌云席卷着狂风,孤独的小舟被海浪拍打,摇摇晃晃。 他从未收到过礼物,无论是生日,还是节日。十八年的人生里,他总是像个旁观者,看着同学们互赠礼物,互诉美好祝愿。他期待过,但期待过后,是长久的清醒,清醒地知道这些与自己无关。 当这份内心深处被他掩埋的期待,被余杲杲亲手掘出,他觉得难堪、紧张与无助,还有转瞬即逝的一丝欣喜。 所以呢?该收下吗?收下之后呢,他有钱回礼吗? 余杲杲看穿了他的心思,她早就想好了应对方案,“李修然,如果你精心给我准备了一份礼物,我找了个好听的理由拒绝了,你会怎么想?” 会怎么想?会伤心,会觉得对方嫌弃自己的礼物。 李修然没有回答,但是他微微抿起的双唇和不断眨动的眼睛,暴露了他的内心想法。 “会伤心,会难过,会觉得自己的心意会辜负,也会反思是不是自己不够好。对吧?”余杲杲说,“所以,任何一个送礼物的人,都是抱着希望对方欣然收下的想法。李修然,不要拒绝。一个人送另一个人礼物,绝不是因为送礼物的人好,而是收礼的人足够好。你很好,所以,收下吧!” “好,新年快乐。” 纸袋里放了两本书,一本是绘本,黄白色的封面上印着卡通字体的书名,另一本是散文集《我从未如此眷念人间》,最底下还放着一条灰白格子围巾。 余杲杲在一旁热情介绍:“你不要觉得绘本幼稚,大小孩、成年人也可以看绘本的!这本超级治愈!另一本是散文集,里面收录了十三位作家的作品!还有那条围巾,我觉得很好看,很适合你!” 李修然唇角一弯,“谢谢。” 余杲杲也跟着笑,笑容粲然,语调轻扬:“不客气。” 许明知待得差不多了,王彩霞送她到门口。 “杲杲,你下午要去做什么?”许明知站在几米之外,问。 “去体育馆摆摊!” “能带上我和李修然吗?”许明知转头问身侧的王彩霞,“奶奶,可以吗?修然天天就知道待在家里读书,一点都不知道劳逸结合,你就让他下午跟我出去玩吧?” 王彩霞不好拂了许明知的面子,点点头,“行,去吧。” 得了同意,李修然依旧呆愣在原地,许明知没憋住笑,半晌,止住笑了,开口催促李修然:“快去吃饭,吃完我们出发。” 李修然怔怔地应了一声,跟着王彩霞回家。 一老一少回了家,许明知含笑地搂着余杲杲的肩膀往外走,“下午我不去,你带着李修然好好玩啊!” “你不去?”余杲杲疑惑,“那你怎么跟王奶奶说你要去?” 许明知食指抵唇,后头瞥了一眼,确保身后无人偷听后,小声给余杲杲解释:“嘘,保密。我说我要去,李修然才能出门。” 余杲杲又问:“你真不去吗?” “不去,我跟人约了看电影。”许明知朝余杲杲略带深意地眨眨眼,“我会跟我妈说是跟你们摆摊去了的,放心,不会被发现的。十五分钟后,我去叫李修然,保证把他拖出来。” 十五分钟后,许明知下楼,去隔壁单元,顺利地把李修然带了出来。 把人交给余杲杲后,许明知向余杲杲投去一记眼神,“我走了,你们好好玩。” 五座的suv坐不下六人,胡文英自觉下车,把位子让给李修然。 余阳阳抢着要开车,余建雄拗不过他,坐在副驾,像唐僧念经,一念起来就没完没了:“起步要慢,不要总是急刹,看见红绿灯就早点踩刹车,慢慢地滑过去,转向记得打转向灯……” 到了市体育馆,余杲杲才发现低估了歌迷们的热情,距离演唱会开始还有五个小时,场馆外已经聚集了不少歌迷,附近停车场甚至都找不到车位,余建雄只好把车开回家,晚上再来接他们。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余阳阳照顾好弟弟妹妹。 第67章 他们两个是不是喜欢你 好的摊位早已被抢占,余杲杲一打听,得知其他摊主们都是半夜来抢占位置后,倒吸一口冷气,认命地在夹缝中寻了个不算糟糕的位置。 余阳阳踩下露营车的刹车,从车内拿出桌架桌板,蹲在地上安装。 余杲杲站在一边拿着手机给孟自远和廖书妍发微信,询问他们到哪了。 李修然和凌寒不好意思干站着,也都蹲下来帮忙安装桌子。余阳阳把凌寒赶走,留下了李修然。 第一次安装,余阳阳拿着说明书,逐字逐句看着,看了半天,仍然一头雾水。李修然轻抬眼皮,草草瞄了几眼说明书,心中便有了数。 李修然拿起工具,低头安装。 余阳阳好奇地上下打量李修然,奇怪,余杲杲在宁和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也没见她有什么关系好的男同学,怎么一到市里,就有小男孩冒出来? 安装好桌子,摆好位置后,余阳阳退到一旁,让余杲杲和凌寒去摆放要售卖的物品。 闲下来的余阳阳,又好奇地扫了李修然一眼,刚刚蹲着没发现,现在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余阳阳才发现对方还比自己高几厘米。穿着嘛……很一般,虽然衣着干净,但都是些过时的款式,黑色羽绒服外套可以明显看出跑绒,家境大概一般。 收回视线,余阳阳在心里给李修然打分。外形身高不错,身材差点,太瘦了,家境也一般,性格嘛……有点沉闷,60分吧,刚及格,他最好有自知之明,离余杲杲远一点。 物品摆放到一半,孟自远和张千帆带着一袋零食和蓝牙音箱来了。 余阳阳面色铁青,板着脸看着面前这俩人。这些个小男孩怎么跟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地往外冒,还专往余杲杲身边冒! 余杲杲给他们作了介绍。 孟自远和张千帆会来事,立刻喊了声“哥”。 孟自远认出了余阳阳脚上那双球鞋价值不菲,是限量版,说道:“哥,你鞋真帅。” 识货!余阳阳对孟自远的反感降了几分,“限量版,当然帅!” 张千帆低头去看鞋子,看清款式后,惊呼:“哥,这鞋很难买吧?” 三个爱鞋人士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聊着。 李修然不懂鞋,没事做,便去帮余杲杲。 收拾好后,孟自远拿蓝牙音箱放江南的歌,五人围着桌子坐着。 孟自远问:“哥,你学的什么专业?” 余杲杲抢答:“工商管理,之前学法的,今年开学转了专业。” “为什么转专业?” 一说到这个,余杲杲就想笑。余阳阳还想冠冕堂皇地扯两句,什么觉得自己对商科更感兴趣,觉得管理学更适合自己的性格,结果又被余杲杲抢了先。 “因为他大一的时候,在模拟法庭上,用手铐把自己铐住了。找不到钥匙,最后找了消防。丢人丢到学校表白墙上了。” 被自己的亲妹无情揭穿了曾经的糗事,余阳阳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咬咬后槽牙,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余杲杲,你给我等着!” 余杲杲朝他做个鬼脸,她才不信余阳阳能对她怎么样呢。 始终沉默,安静得快让人将他遗忘的李修然突然开了口:“工商管理是学什么的?” 余阳阳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转专业倒也不是因为模拟法庭的事情,而是法学需要记忆的东西太多,又没有特别喜欢的专业,所以才转去了工管,而且在学习上,他就是半瓶醋,上课几乎都在玩手机。 思索半晌,余阳阳没底气地回了一句:“继承家业吧?” 就业形势严峻,但是余阳阳并不担心,到时直接到自家工厂上班就是了。 李修然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话间,有一对情侣走到摊位前,余杲杲站起来,正要开口给他们介绍,只看女生摇摇头,拉着男朋友走了。 后面又陆续来了几个歌迷,也都是随便看看就走了。 廖书妍找不到摊位,余杲杲去接她。 凌寒低头不安地绞着手指,她知道不该对朋友有过多的占有欲,可又暗自希望余杲杲是她一个人的朋友。这样的想法不对,可她又找不出解决办法。 余阳阳翘着二郎腿玩手机,余光瞥见凌寒的小动作,干脆锁屏,对凌寒说:“心理学上有个词叫‘钝感’,显而易见,和‘敏感’是反义词。把自己受困于敏感的世界,不是好事情,所以训练自己的钝感力,是非常重要的。” 张千帆伸着脑袋,凑过来问:“哥,你们聊什么呢?” “没什么。”余阳阳随意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转头跟孟自远和张千帆聊起天。 不多时,余杲杲带着廖书妍回到摊位前。 廖书妍根据余杲杲的介绍,一一打招呼。廖书妍是个颜控,看见孟自远时,眼睛猛地一亮,随后看见李修然,廖书妍的眼睛又是一亮,余杲杲说的原来是真的,她的同学还真是个正派的帅哥。 “余哥,好久不见,上次见你是不是暑假?”廖书妍跟余阳阳打招呼,举止自然,“感觉你变帅了。” 这句话说到余阳阳心坎上了,“书妍,还是你懂事,你才是亲妹。” 廖书妍带了块亚克力记事板,上面已经写好了价格,立在桌边。她给众人解释:“现在很多人都社恐,不敢问价格,不如我们直接写出来。” 明码标价后,顾客确实多了起来。加上廖书妍外向胆大,拉着余杲杲,一起站在摊位边上大声吆喝,又招来了一批顾客。 张千帆被两个女孩感染到,拉着孟自远也开始吆喝。 只剩下李修然和凌寒坐在原处,尴尬地没有动弹。 看出他们的不自在,余阳阳替他们搭了台阶,主动跟他们搭话:“他们四个真傻,都去吆喝了,谁招呼顾客,谁收银啊?我们三个就坐在这招呼顾客,收收银。” “阿杲,你那两个男同学,真的挺帅的!”吆喝累了,廖书妍把头靠在余杲杲身上,“特别是那个叫李什么的,我觉得他好像一个明星,但是我想不起来。” 余杲杲赞同地点头,“对吧对吧,你也觉得他好看!” “好看的好看的,但是我不喜欢这款,反而那个什么远,比较合我眼缘。”廖书妍抬起头,“我隐隐约约觉得,你们三个之间很不对劲,你如实招来,你们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就同学关系啊,非常单纯,非常纯粹,你别把偶像剧里的那套搬到我们身上了。” 廖书妍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他们两个是不是喜欢你?” 余杲杲慌乱地捂住廖书妍的嘴,“你别瞎说啊!” 廖书妍还是不为所动,那么多偶像剧和言情小说,她可不是白看的,“阿杲,可能是你太迟钝了。” 这会没什么顾客,两人回到座位上坐着。 余阳阳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室友问他打不打游戏,余阳阳回复自己在带娃,不玩。室友不信,直接拨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接通后,室友看到余阳阳身边的六位高中生,满头黑线,“哥们,你这算哪门子带娃,都这么大了,还需要你照顾?你赶紧上号!” 余阳阳反驳:“怎么不算带娃了?这可是六个未成年,六个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只有我是完全民事行为人,只有我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当然需要我照顾了。” 余阳阳换了专业,但没换寝,还是原来那批法学院的室友。镜头里的室友抓抓头发,“哥们,你说你转什么专业呢,你看你多适合学法。” “拜拜了您!另找其他人跟您打游戏吧。”说完,余阳阳挂断电话。 余杲杲想纠正余阳阳刚刚话里的错误,其实是两个成年人和五个未成年,李修然也成年了的。转念一想,余阳阳不知道李修然家里的情况,怕余阳阳出于好奇追问,于是闭了嘴。 反倒是李修然主动提起自己的年龄:“……我成年了。” 余阳阳低头回消息,随意“哦”了一声,没有多问。他高中班里就有个同学,因为生病休学两年,故而比其他同学年长两岁,余阳阳觉得这事挺正常的,他又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没什么好问的。 张千帆也不好奇,高一下学期的时候,作为全班唯一的成年同学,李修然被老师叫去报告厅投过票,这事大家都知道。当时大家就好奇过李修然的年龄,李修然给出的答案是小时候生过病,想到李修然鲜少参与体育活动,大家没有怀疑,只当他因病休过学,如今痊愈了。 只有廖书妍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过来,“你为什么……” 后面半句话被余杲杲突然塞进嘴里的饼干打断。 “妍妍,刚刚吆喝累了吧,你多吃点。”余杲杲揽着廖书妍的肩膀,另一只手掐了她一下,廖书妍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问题不能问。 李修然被余杲杲的滑稽动作逗笑了,余杲杲的维护太过明显,他在心里感慨,自己何德何能,值得她如此对待。 被挂电话后,室友给余阳阳发来语音,余阳阳懒得戴耳机,直接外放。 “兄弟,头发上有两个蝴蝶结的,是不是你妹妹?能不能认识一下?” 按下说话键,余阳阳吼了一句:“滚!家里没镜子,那你就撒泡尿照照!” 一口怒气郁积在心间,即便放下手机,余阳阳一时半会也没缓解过来,转头教育起余杲杲:“余杲杲,你在学校离男的远一点,听见没!男的没一个好东西,除了你哥我。!” 一句话把在场的另外三个男生都骂了,李修然依然沉默淡然,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好像刚才的话并没有冒犯到他,孟自远和张千帆则面面相觑。 说出去的话像泼出去的水一样难收回,余阳阳尴尬地干咳两声。 这份尴尬很快被孟其深的出现驱散。 兄弟姐妹间的相处,总是不爱给对方留面子。余家兄妹是这样,孟家姐弟亦是如此。 “哟,孟自远你还真出来摆摊了啊,我还以你瞎说的。”孟其深低头翻看脸贴,“孟自远我给你一个建议,我建议你还是快点回家,你在这里容易影响市容市貌,顾客一看到你,全跑了,你只会耽误漂亮妹妹做生意的。” 孟自远没好气地回她:“你买不买?不买快走。” “买啊,我支持一下漂亮妹妹。”孟其深扫码结账,“杲杲,我要这个。还有编发,我也要。” 余杲杲帮她结了账,廖书妍去一旁给她编发,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哄得孟其深合不拢嘴。 编发期间,孟其深接了个电话。 “你往前走,我在一个编发的摊位这里。” 挂断电话后,孟其深说:“孟自远,你晚上不要在外面逗留,早点回家。我要去看新年的第一场日出,今晚就不回去了,你记得锁好门窗,遇到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孟其深从不夜不归宿,孟自远很警觉地问:“你跟谁去看日出?” “你管我呢!” 编好头发,孟其深对着前置摄像头欣赏了一番,非常满意。正好电话那头的人也寻了过来,孟其深跟大家打了招呼,抬脚要走。 孟自远一看对方是位男性,拉着孟其深不让走,“你跟他去看日出?” “对啊。” “他是谁?” “相亲对象。” “初中同学。”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孟自远立刻反应过来,“你和初中同学相亲了?” 没等孟其深回答,孟自远说:“我也要去看日出。” 他回头去看坐在椅子上的众人,“他们也要去。” “孟自远,你是不是找打?”孟其深说着,面露怒色,举起拳头在孟自远面上晃了晃。 他们二人约会,孟自远去干什么,当电灯泡啊?他一个人想当电灯泡就算了,还要带上一群人一起当电灯泡。 沈砺节笑着用手掌裹住孟其深的拳头,带着安抚意味地往下压了压,“没关系,一起去看吧。” 孟自远回头踢了张千帆一脚,“一起去?” “可以,我给我妈打个电话报备一声。”张千帆瘪瘪嘴,他有得选吗? 余杲杲倒是犯了难,去看余阳阳,余阳阳大喇喇坐在露营椅上,两条腿微微岔开。 “看我干嘛?想去就去呗,反正我不陪你去,爸妈那你自己搞定。” 余杲杲轻哼一声,转头去问凌寒和廖书妍去不去。廖书妍说晚上父母要来接她回家,她就不去了。 “我听你的。”凌寒说。关于人际交往的问题,她都没什么主见,一切都由余杲杲决定。 “那我们去吧!” 余杲杲给胡文英打了电话,胡文英听见她要去山上看日出,半晌没有说话,她不太放心。余阳阳在一旁帮腔:“妈,让她去吧。高中生也需要交际的。” 听了余阳阳的话,胡文英这才松了口,但总归有些放心不下,“可以是可以,阳阳,你陪着你妹妹去,不然我不放心。” 余阳阳又困又累,实在不想去,但妹妹望来的期盼眼神实在是炙热,把他的心烫了一下,不忍妹妹失望,余阳阳无奈地叹口气,应下了。 第68章 新年快乐 体育馆外人潮如涌,歌迷来来往往,真正愿意光顾摊位的寥寥可数。几个小时眨眼而过,营业额也不过一两百出头,扣去成本,利润只有几十块,跟余阳阳被骗的一万多相较而言,不过杯水车薪。 好在余杲杲情绪调节得很快,伤心一阵,又恢复如初的活力。 夜色铺天盖地袭来,温度又降了几分。 余阳阳起身,去给大家买晚饭。七份晚饭,余阳阳一个人必然是拿不了的,孟自远自觉站出来,陪着余阳阳去买饭。 等余阳阳的间隙,一位大叔拖着推车走来,推车上摆放着四箱矿泉水。 大叔无声地指指余杲杲摊位旁的一小块空地,神色焦急紧张。 大家面面相觑,并不理解大叔的意思。看大家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大叔更急了,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一个笔记本,洁白的内页因为频繁使用而微微泛黄卷边。 李修然率先反应过来,小声提醒大家:“可能是个聋哑人。” 他的推测没错。片刻后,大叔将笔记本递到余杲杲的面前,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 「可以坐你旁边」 听障人士因为没有感受过语气,文字表达上会比常人显得生硬。况且能正确使用语法,已属不易。 余杲杲看完,欣然点头,还把自己的椅子往里侧挪了挪,给大叔留出更大的空间。 其余人见状,也跟着移动了位置。 大叔又在笔记本上写下“谢谢”,递了过来。 余杲杲刚要张嘴说不客气,想到对方是听障人士,又马上切换成手语。 大叔以为她会手语,把笔记本夹在腋窝下,手指飞速地比划了一通。余杲杲油然而生一种听英语听力的感觉。 学校的手语选修课只教了最基础的交流,例如“你好”“谢谢”“不客气”等,像这么复杂的对话,完全超出她的学习范围。她只好给对方打了一句“对不起,我看不懂”。 大叔笑着走开了,拿了五瓶矿泉水回来。 余杲杲没有推脱,比划了“谢谢”,欣然接下了对方的善意回报。廖书妍学着余杲杲的手势,依样画葫芦,也比划了一下。 张千帆在一旁嚷嚷:“你们在比什么?是谢谢吗?” 小老师余杲杲给大家慢动作讲解要领,学成后,剩下三人用手语朝隔壁的大叔道谢。 大叔憨憨一笑,比了个“不客气”。 余杲杲在一旁充当翻译:“他说不客气。” 等大叔走开,张千帆问:“话说,你为什么要收聋哑人的东西啊?” 余杲杲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对待残障人士,最好的方式不是同情,而是像常人一样对待他们。如果不收,那就是明晃晃的同情。” 听完解释,廖书妍骄傲地给余杲杲竖起大拇指,“阿杲,没想到你的思想觉悟这么高!” 余阳阳和孟自远挤过人潮,拎着两大袋的汉堡炸鸡薯条回来了。 酽酽香气四溢,饿极了的余阳阳狼吞虎咽,几口就解决了一个汉堡。 余杲杲点评:“你好像护食的狗。” 余阳阳瞪了她一眼,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哥哥留啊。 距离演唱会开场的时间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歌迷汇聚于此,一时间广场上摩肩擦踵。 余杲杲又做成了两单生意,反观一旁卖水的大叔,只能讪讪又艳羡地看着汹涌的人潮,坐在这叠小板凳上,不停地搓手取暖。 他不知道演唱会禁止携带液体入内,也不知道场馆内有饮用水售卖,更没想到冬天,大家会更倾向于热饮,而且演唱会开场在即,根本不是卖水的好时机。 吃着汉堡的余杲杲于心不忍,这么冷的天,独自一人出来卖水,也不知道他吃饭了吗? 余杲杲把汉堡放在桌上,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后,起身向大叔走去,还不忘警告余阳阳:“不许抢我的汉堡。” 几分钟后,余杲杲回来了,停在余阳阳面前,目光自上而下地看他,用高高在上的语气指使哥哥:“余阳阳,你去把隔壁的水都搬过来。” 余阳阳一头雾水,“你又在发什么疯?青天白日,不对,现在天黑了……” 找到更合适的词后,余阳阳夸张地说:“大庭广众之下,你是不是想抢劫?” 慢条斯理吃着汉堡的李修然,忽地抬起头,余杲杲想做什么,他心领神会。 “隔壁摊主是聋哑人,余杲杲是想帮他。”李修然替余杲杲作了解释,随后放下手里的汉堡,走到隔壁摊位,搬了两箱水。 没等余阳阳反应过来,孟自远已经把剩下的两箱搬了过来。 余阳阳看着四箱矿泉水,忧心忡忡地问余杲杲:“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四箱矿泉水?” 有爱心是好事,但不能盲目。 余杲杲早就想好了,食指点着下巴,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我们替大叔卖,能卖几瓶是几瓶。剩下没卖完的,没开箱的就送给陈阿姨,让她放在小超市里帮忙售卖,赚的钱都归她的,如果陈阿姨不愿意免费收下,那就低价卖给她。至于开箱了的,就放家里,我们家这么多人,还喝不完一箱矿泉水?” “长大了。”余阳阳揉了一把余杲杲的头发,“虽然你学习比我差,但是你做人不错,我欣赏你。” 余杲杲对余阳阳的说法不服,放出狠话:“我们俩明明半斤八两。你等着看,我高考肯定考得比你好。” “行,那我就拭目以待。” 七点一刻,准时开唱。 广场上围聚了不少没有抢到票的歌迷,大家跟着场内的音乐歌声,一同高声合唱。 各种音色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像有力的鼓槌,划开尘世的纷扰,一下一下敲击着人们的心灵。 漫漫寒夜,夜风猎猎,唯有歌声炙热。 五音不全的余家兄妹,铆足了劲,相互比较谁的声音更大,全然不顾周围人的听觉感受。 李修然没听过这些歌,坐在一旁,支着耳朵,静静地听着余杲杲的声音。 余阳阳叫喊着:“余杲杲,快闭嘴,难听死了!” 余杲杲有自知之明,她五音不全,唱歌确实难听,但是这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余阳阳不行。她转头,想从朋友们那找安慰:“我唱歌很难听吗?” 廖书妍捂着耳朵,实话实说:“真的很难听。” 张千帆也说难听,直击灵魂的难听。凌寒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孟自远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夸赞起她的其它优点:“你很自信。” 余杲杲望向坐在最外侧的李修然。被接二连三的打击,李修然怕她内心承受不住,于是摇摇头,语气笃定地说:“好听。” 正在喝水的廖书妍,直接一口水喷了出来,她用纸巾擦干衣服上的水渍,转头佩服地给李修然竖起大拇指,“睁眼说瞎话。” 余杲杲跟她呛了起来,“你才睁眼说瞎话,他明明是实话实说,你这个没品味的女人。” 廖书妍不跟她争,低头看手机,片刻后,背起自己的小包,跟众人告别:“我爸妈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这个给你,新年礼物,新年快乐。”余杲杲递过一只纸袋。 既然廖书妍的礼物送了出去,余杲杲也不藏着掖着,把剩下的礼物都发了。 李修然去看那只纸袋,一样的包装,原来不是只给他一人准备的。李修然低下头,自嘲地笑自己自作多情。 上山看日出,没有车总是不方便的。余建雄在演唱会结束前半小时,把车开到附近停车场里,把钥匙留给余阳阳,余建雄又嘱托了几句,随后去路边打车。 w市是座没有夜生活的城市,晚上八点一过,就没了公交。体育馆到康乐住宅区的距离,不远不近,步行也要半小时起步,余杲杲担心李修然不好回家,跟余建雄提出要先回家换身衣服。 余建雄一看女儿身上的短裙,生气地皱起眉头,责怪的话语里满是关爱,“怎么穿这么少?天气冷,要多穿点……” 担心路况拥堵,余建雄载着四个孩子先回家了。 即便提前半小时出发,体育馆外的柏油马路上依然被车塞得满满当当。余杲杲去看窗外的缓慢移动车流,速度之慢,就像陷入泥沼。她想起之前背的英语单词,jam是堵车也是果酱的意思。看着窗外堵作一团、毫无缝隙的车流,确实挺像粘稠的果酱。 一个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康乐住宅区。 余杲杲跟李修然说了声再见后,转身跑上楼。 李修然在路灯下不疾不徐地朝家走着。 许明知为李修然今晚的晚归,提前给王彩霞打过预防针了。此刻,他并不用担心王彩霞是否会出于担忧与恐慌,而站在小区的某个角落,焦急地等着他。他也难得的不需要去考虑老人的心情,自由地凭自己的心意,在陈旧的、破败的老式住宅区里,漫步其中。 “李修然!” 身后传来少女的清亮的嗓音。 李修然循声望去,余杲杲趴在二楼的楼道窗台上。楼道的窗户做得高,余杲杲要踮脚才能勉强露出自己的脑袋,一只手搭在窗户边沿,另一只手用力朝李修然挥着。 李修然站在路灯下,橙黄色的灯光从头顶投射而下,照不清他的表情,只留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窗户的高度对于余杲杲来说,实在有些高,她踮了一会脚尖,很快就因为支撑不住,又落回平地中。 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在李修然的视线里猛地消失了,随后又冒了出来。 她用尽全力,冲路灯下的那个人喊:“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李修然找不出合适的话语回应她的祝福,于是他说:“知道了,快回去吧,袖子要脏了。” 余杲杲很听话地上楼回家。 右手袖子不出所料沾上了脏渍,余杲杲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这可是新买的衣服啊,很贵的。她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趴过的窗台,那里风吹日晒久无人擦拭,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烟尘。 余杲杲又看了一眼袖子上的脏渍,没关系,弄脏了洗干净就行。她想着,脚步轻快地跑到了四楼。 走到四楼,才想起李修然没有祝她新年快乐,心里升起一股小小的幽怨,她又跑到了窗台边,李修然还站在路灯下,远远望去,浑身散发着一股冷淡疏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余杲杲冲他喊:“李修然!你还没跟我说新年快乐!” 李修然的目光自下而上地朝她望来,眼里还有未散去的笑意,可惜距离太远,余杲杲没有发现。 “新年快乐。”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余杲杲挥挥手,转身上楼。 换了身衣服再下楼,正好碰到聚会完回家的许明知。 许明知看她又换了身衣服,一前一后还跟着余阳阳和凌寒,猜测是又要出去,礼貌地问了一句:“杲杲,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去看日出。” “带李修然吗?”许明知问。 答案是明显的,不需要过多思考的。不管是余杲杲还是许明知,都心知肚明。 许明知停顿片刻,问余杲杲:“你希望他去吗?” “想啊!” 如果可以跟最好的朋友们一起迎接新年的第一场日出,那么这一年,一定会万事顺遂,吉祥止止。 许明知朝她卖了个关子:“那你在楼下等着。” 几分钟后,许明知领着李修然出现在车旁,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有些疲乏地说:“我回去睡觉了,看到日出,帮我许个愿,就许……让我拿个国奖吧,拜拜。” 下一刻,许明知就消失在楼道里。 余杲杲看了一眼李修然的穿搭,还是刚才那一身,山上的温度冷,这一身未必能保暖。 “你怎么不戴我送你的围巾?” 那条围巾是她跟着网上做了不少功课,才挑选出来的羊绒围巾。在挑选过程中,她甚至都学会了分辨羊绒围巾和羊毛围巾的区别。 李修然一时语塞。 余杲杲推着他回家,“你把围巾围上再出来。” 李修然还想再说什么,余杲杲不给他插嘴的机会,强硬地表示:“你什么时候围上,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第69章 我的愿望分你两个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崧山半山腰的停车场里。 孟自远四人也正好到了。 按照计划,大家打算在半山腰观看江对岸的跨年烟火秀,再回到车里,睡一觉,四点起床爬到山顶看日出。 这几年夜爬很火,崧山作为本市最高的山脉,吸引了不少年轻人。在年与年的交界处,来夜爬的人格外的多,好在去年,崧山升级扩建了停车场。 孟其深和相亲对象沈砺节各开了一辆车,考虑到人数多,还有两个未成年女孩,孟其深让两个女孩到自己车上睡觉,把孟自远赶了下去。 张千帆站在车旁,戴着羽绒服帽子,口里呼着白气,一边跺脚取暖,一边问孟自远:“去哪辆车?” 孟自远从私心上,想去跟余阳阳谈天说地。在孟自远看来,只要在不违背公序良俗和法律底线下,懂得走捷径的才是聪明人。他愿意走捷径,也愿意给自己创造捷径。 但他对沈砺节实在是没好感,他作为弟弟,在家也没有多大的话语权,只能尝试从其他方面敲打沈砺节,让他先放弃这段相亲。 孟自远回头睨了张千帆一眼,步伐坚定地往沈砺节的那辆白色沃尔沃走去。 天黑影响视线,两人走近才发现沈砺节开的是沃尔沃。汽车爱好者孟自远在心里大概估了个价,回过头去看孟其深的那辆大众,嗯,马上让爸妈给孟其深再换辆车。 沈砺节特地回家拿了帐篷,又拿了露营灯,正准备搭帐篷,看见孟自远和张千帆过来,自然地挥手让他们帮忙,孟自远手插裤袋,微微抬起下巴,很拽地说了句:“我不会。” 沈砺节笑笑,低头继续搭帐篷。张千帆没有闻见四处弥漫的硝烟味,乐呵呵地蹲在一旁,“沈哥,要怎么搭?” 孟自远索性往外走,去跟余阳阳搭话。 停车场的灯光昏暗,余杲杲看不太清路,小心翼翼抓着余阳阳的衣服下摆往这边走。 “余杲杲,你今晚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在山里。”余阳阳嘴上说着狠话,手却把妹妹的肩膀搂得紧紧的。 有了露营灯,余杲杲的视野恢复,松开余阳阳的衣服,也蹲在一旁,好奇地张望。 余阳阳想起后备箱里的桌椅,喊孟自远和他一起搬,才跨出去几步,又突然顿在原地。 “哥?”孟自远疑惑地看他,“要去卫生间吗?” 余阳阳拍着自己的额角,为自己的粗心懊恼,“余杲杲夜盲啊,我把她一个人丢那了。” 两人快步折回去。 原本坐在车里看书的李修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就站在余杲杲右后方,目光沉静,一瞬不瞬看着她。 看见妹妹身边有人,余阳阳拉着孟自远回去继续搬桌椅。 走到半路,孟自远突然发问:“李修然知道余杲杲有夜盲吗?” “不知道。”余阳阳不假思索,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歧义,立马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像绕口令似的,孟自远愣了一会,才理顺逻辑。 凌寒也还在车上,孟自远搬着椅子往回走时,突然转头,视线交汇的一刻,他问:“李修然知道余杲杲有夜盲吗?” 两人虽然共处五人小分队,但没有任何私下来往,甚至连话都说不上。孟自远突然找自己说话,凌寒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慌乱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知……知道的。” 余杲杲从不刻意说自己有夜盲症的事情,除非环境过于黑暗,她才会向人寻求帮助。 凌寒知道她有夜盲症,还是通过李修然得知的。 当时晚自习结束后,三人结伴回寝室,走到教学楼和图书馆中间的一段路,有几盏路灯不知什么原因不亮了,李修然突然喊住余杲杲,问她能不能看见。余杲杲才向凌寒解释,自己有夜盲症。 孟自远点点头,搬着椅子走了。 帐篷搭好后,余阳阳给大家展示他刚从后备箱里找到一盒飞行棋,兴奋地询问大家要不要玩。 沈砺节笑称自己年纪大,跟他们这一帮学生有代沟,不玩。孟其深不好丢下他一人,也说不玩。 李修然和凌寒没玩过飞行棋,不懂规则,选择回车上学习。 第一局结束,余杲杲拿了第一。被余杲杲的棋子灭了好多回的余阳阳,见不得余杲杲这副嘚瑟的样子,把她赶下去,说换凌寒来。 余阳阳觉得李修然这种浑身散发着刚直严正气息的人,最是坚守规则的,跟他玩,怕是比跟余杲杲玩,输的还惨。还是凌寒这样的好,害羞腼腆,容易给他放水,“必须得是凌寒,不然我不玩。” 凌寒本来极力推脱,听到余阳阳的话,改变了主意,进到帐篷里接过余杲杲手里的棋子。 余阳阳朝坐在旁边的凌寒笑了一下,摆好自己的棋子。 余杲杲看了一会,觉得没劲,开着手机手电筒,说要去停车场旁的小店买烤肠。 余阳阳扔了手里的骰子,抓着余杲杲的胳膊,着急地叫唤着:“太黑了!你等我这局玩好,我去给你买!” “我现在就想吃。” 对余杲杲的夜盲症一无所知的张千帆,飞行棋正玩得上头,眼看自己马上就要赢了,不想突然暂停游戏,于是提议:“让李修然陪她去吧。李修然做事,阳哥你放心。我们继续玩。” 不顾余阳阳的回答,从帐篷里伸出半个身子,冲车内的李修然大喊道:“李修然!过来陪余杲杲买烤肠。” 等李修然真的来了,张千帆暗叫不妙,多好的机会,他没让自己的好兄弟把握住就算了,还自作聪明地让给了好兄弟的情敌。 等他想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后,孟自远也正好不悦地朝他飞来一记眼刀。 如果眼神会杀人,张千帆早已被肢解。 小店趁着跨年夜不少市民夜爬看日出,于是坐地起价,原本五块钱的烤肠,要卖上十块钱,还必须两根起卖。 余杲杲觉得店主吃相太难看,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拉着李修然扭头就走。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一根烤肠而已,不吃没什么的。 “那边有长椅,我们去那边坐一会?”余杲杲指着不远处的一排长椅说。 长椅旁有路灯,余杲杲手机又开了手电筒,应该是没问题的,李修然点头同意了。 “小心,路面上有很多石子。”李修然护在她的身后,提醒道。 虽然停车场的路面平整,但毕竟是在山上,不多加注意,很容易踩中碎石子。余杲杲的夜间视力不佳,踩中碎石子而摔跤的概率也更高。 “知道了。”余杲杲的语调俏皮,不甚在意,觉得是李修然小题大做。 走近发现其中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人。 靠着小店门口悬挂的昏暗灯泡,隐隐约约辨认出是一对情侣。女生坐在男生腿上,相向而坐。两人挨得很近,余杲杲看不清,只知道是一男一女,刚要躲开视线,准备在旁边的长椅上落座,李修然的大掌突然覆了下来,盖在她的眼睛上。 余杲杲不明所以,要转头看他,视线却被李修然盖得严严实实。 “怎么了?”余杲杲问,说话间,眼睫还轻轻扫过李修然的掌心,像一片羽毛似的,挠得李修然心痒。 撞见情侣接吻,也算是一件尴尬的事,更尴尬的是,对方还是孟自远的姐姐和她的相亲对象。 为了不被对方发现,李修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低头在余杲杲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别看。” 李修然的掌心带着凉意,也许是怕把她的眼睛压疼,也许是怕自己的手心冷到她,总之,他的掌心与她的眼睛之间存有空隙。 视线并未完全被剥夺,余杲杲轻轻抬起眼皮,就能看见如漆似墨的夜空。 深沉寂静的夜空,寒冷蚀骨的温度,配上李修然压低的声音,还有那呼啸而过的像是野兽低鸣的风声,余杲杲忍不住浮想联翩,心头也浮起无边无际的恐惧。 她朝后拽了拽李修然的羽绒服,声音细如蚊呐:“害怕。” “别怕,没事的。”李修然安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余杲杲煎熬恐惧的内心松懈了下来。 李修然依然没有放下盖住她眼睛的手,眼前的这暧昧的画面,让他无法同余杲杲解释。 余杲杲想问他好了吗,还未问出口,她被李修然带着转了个圈,往相反方向走。 也许是夜晚的崧山太过寂静,身后的接吻声、喘息声清晰可闻。 那带着情欲的声音,让余杲杲蓦地顿住脚步,白皙的小脸迅速涨红,她隐隐约约猜出那是什么声音,也终于明白李修然为什么捂住她的眼睛。 她有点不好意思,可又有点好奇,接吻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会有这种声音。 好奇心驱使余杲杲扭头去看,被李修然眼疾手快地掰过脑袋。 李修然看见温润谦逊,待人有礼的沈砺节,他的手一点一点钻入了孟其深的上衣里。 男生寝室的夜聊内容向来荤素不忌,对于某些事,李修然并非一窍不通,他知道自己看见的一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男女之间的情动,意味着他们愿意彼此接纳。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会热衷于男女间的情爱,每每听到舍友对此滔滔不绝时,他都在心里鄙夷他们,他觉得这是怪异的、肮脏的、下流的,也不希望余杲杲看见。公主是洁白的、无暇的、高贵的,余杲杲就该活在那个被爱包围的温室里,永远不要低头去看那令人作呕的人间。 李修然的脸也已涨得通红,却依旧强装镇定,“非礼勿视。” “知道了,不看。”非礼勿视的道理她懂,乖顺地点点头,偏过头对上李修然的目光。 一道灼亮,一道清泠,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在即将点燃的瞬间,远处的天空升起绚烂的烟花。 零点到了,新的一年开始了。 在帐篷内玩飞行棋的四人顾不上穿鞋,把鞋子当成拖鞋,踩着跑了出来。 一束束的烟花飞向天际,在到达最高点时,如花绽放。 美丽易逝,但没关系啊,是片刻组成永恒。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夜爬的其它游客也从车里跑了出来,站在山崖边,对着远处不断升起落下的绚丽烟火大喊。 余杲杲学着他们的样子,手呈喇叭状拢在嘴边,冲着那广阔的远方大喊:“新年快乐——” 喊了一声不够,她又连喊了好几声。喊够了,闭上眼睛,对着江岸的烟花许愿。 许愿新的一年,她能考进前一百;许愿新的一年,朋友们都能够所求皆如愿,所行皆坦途;许愿让李修然幸运一点。 “许完啦!”余杲杲说,“糟糕,我忘了帮小明许愿,但是我已经许了三个了……” 李修然被她逗笑了,“那我的愿望,分你两个。” “你一个够吗?” 李修然没什么愿望,他只希望奶奶身体健康。 看着余杲杲的眼睛,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太够,只能给你一个。” “一个就够了,谢谢你李修然。” 余杲杲又闭上眼睛,许愿许明知在新的一年,可以如愿拿到国奖。 那一年的余杲杲,有着少女的稚嫩与青涩。她以为只要许了愿望,命运就会指引大家走向最好的那条道路。待多年以后,她在成人世界里跌跌撞撞,才明白命运并不是个仁慈的老人,而是一个顽劣的孩童,不分对象、不分场合地去戏弄你。 “你呢,你许愿了吗?”余杲杲问李修然。 “许了。” 他许愿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早日过上好日子;许愿余杲杲今后一切顺利。 如果许愿就能成真,那么世上就没有那么多苦难的人们。 李修然的愿望没有成真,反而不幸而言中。 在他以为苦尽甘来,折磨这个小家二十一年的苦难终于要散去的一刻,王彩霞因病溘然长往,与早逝的儿子儿媳共眠地下。 而余杲杲,在26岁那一年,经历了被男友欺骗,失去挚友。 第70章 杲杲出日 绚烂的烟花散去,山野阒静。 夜爬的游客们都回到车内或帐篷里。 余杲杲和李修然在山崖边站了一会,谁都没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点点灯火。 “余杲杲!回来睡觉!”余阳阳走过来,牵着余杲杲往孟其深的车旁走。 孟其深调整了座位,不知道从哪拿出三条毯子,给两个女孩各递去一条。 接毯子的时候,余杲杲敏锐地察觉到孟其深花掉的口红。 她好像知道刚才的情侣是谁了。 快速说了声谢谢后,余杲杲盖上毯子躺下,不敢跟孟其深对视。 另一边,孟自远带着张千帆上了沈砺节的沃尔沃,李修然回到余阳阳的车上。 余阳阳给他讲解了座位的调法,脱下羽绒服盖在身上,往后一倒,准备酝酿睡意。 睡意迟迟未来,余阳阳索性睁开眼,跟李修然搭话:“李修然,你是不是喜欢我妹?” 他看见了的,从帐篷里跑出的一刻,他就看见站在山崖边的少男少女,彼此对视,眼里只有对方,身后是烟花作背景。如果主角之一不是自己的妹妹,他会觉得这一幕堪称电影画面。 李修然也没睡着,头向右边歪着,听见余阳阳的话,忽地睁开眼睛,神思恍惚,看着窗外。而后,他又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以此逃避余阳阳的问询。 没得到回答,余阳阳歪头看了李修然一眼,看他没有动作,以为是睡着了,也闭上眼睛,继续酝酿睡意。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余杲杲迷迷糊糊地在一个又一个梦境中穿梭,一会上天,一会入海,直到被孟其深叫醒。 醒来后的余杲杲只觉得浑身疲乏酸软,身体像被车轮碾过一般,提不起劲。 余阳阳锁好车门后,就朝余杲杲走了过来,看她一副没睡醒的呆傻模样,玩心大发地弹了她的脑门一下。余杲杲吃痛地捂住脑门,委屈极了。 “走,我带你去卫生间洗把脸。”余阳阳牵住妹妹,往卫生间走。 没睡饱的余杲杲格外好说话,任由余阳阳牵着往外走。 停车场的盥洗盆设在卫生间外,余阳阳松开余杲杲的手,走到另一个台盆前,往自己脸上泼了两捧水,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干水渍后,转头一看,余杲杲还呆愣在原地。 “洗脸啊!”余阳阳说。 “你给我洗。” 余阳阳把手里的纸巾往垃圾篓里一扔,靠在一旁,“我是不是平时太惯着你了?爱洗不洗,不洗拉倒。” 余杲杲像个卡顿的机器人,机械地拧开水龙头,用掌心接水,才伸出去,又很快缩了回来,转头委屈巴巴地跟哥哥说:“太冰了。” “祖宗,等着。”余阳阳丢下这一句,往旁边的小店走,不知道跟老板说了什么,随后拎着一只暖瓶回来了,“热水,拿去。” 趁余杲杲洗脸间隙,余阳阳回车里拿了余杲杲的保温杯,用剩下的热水都灌进保温杯里。 李修然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余家兄妹站在盥洗盆前,余杲杲半蹲着让余阳阳帮自己扎头发。 余杲杲摸着肚子说:“余阳阳,我饿了。” 余阳阳哄着她:“车里有面包,等会吃点垫垫肚子,等下山了,我给你买粉丝包。” 瞥见李修然从卫生间出来,余阳阳往旁边挪了步子,好让李修然去洗手。 等李修然洗好手要往回走,余阳阳突然喊住他:“李修然,帮个忙,把暖瓶还给小店的老板。” 李修然拎着暖瓶去小店,身后余家兄妹的交谈声继续。 “除了粉丝包,我还想吃豆沙包、鸡蛋饼、饭团……” “行行行,都买,你果然是猪,算了,谁让你哥为人善良有爱心,就喜欢关爱一些小动物……” 店主拿过暖瓶,满脸谄媚地问李修然:“还需要热水吗?还是20一壶。” 李修然说不用。 五点的天还是黑的,李修然走到山崖边,俯瞰沉睡之中的小城。 这座小城里,有很多人爱着余杲杲,家人、朋友,大家都爱她,并不缺自己一个。余阳阳会和余杲杲打闹,总把嫌弃挂嘴上,嚷嚷着20块2根的烤肠就是在抢劫,但会毫不犹豫地给余杲杲买一壶热水。自己的这点喜欢,对余杲杲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他什么都给不了,连一壶热水都要犹豫。 收拾齐当,众人向山顶出发。 余阳阳背了只双肩包,里面装了药品、食物还有充电宝,还挎着余杲杲的水杯,上面印着粉色的卡通图案。他一只手拄着登山杖,一只手牵着余杲杲,每走两步,就回头看看妹妹。 爬到山顶,天空偷偷打开了一道裂缝,淡淡的银黄色穿过雾气洒下,有一种神圣的宁静。 云层浮动,很快便是早霞满天,阳光轻轻柔柔落在身上、山峦、树木之上,目之所及都被镀上一层金色的柔光,所有的一切都在发着熠熠的光芒。 山河壮丽,如画卷铺展在面前,如梦似幻。 那些堆积在心底的痛楚,随着第一道晨光刺破黑暗,也一同被刺破,此刻,只剩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期待。 李修然就站在余杲杲的身侧。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女孩眉飞色舞地解释自己名字的由来。 “我的名字出自《诗经》''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是明亮的意思。” 杲杲出日,大抵就是指眼前的画面。很美,也很震撼。 李修然转头看余杲杲,她的目光灼灼,远眺山河。这是太阳和太阳的一次亲密会晤。 - 来到市一中的第一个学期,余杲杲的成绩从371名,进步了70名,高中课程内容难度跃升,对学生的自学能力和学习规划能力的要求更加突出,余杲杲这学期的表现可以算得上是进步斐然,但依旧离叶云慧所说的前300名才能上一本,还有一名之差。 余父余母对女儿的成绩很满意,但看见女儿为成绩懊恼困惑,倍感心疼,托了好多朋友,才联系上两位从市一中退休的老教师。对方一听补课,立刻回绝,余父余母三顾茅庐,才让两位老教师松了口。 放了假的余杲杲,依然住在康乐住宅区,每天去两位老教师家中上课。 年关将近,无论是备年货迎新年还是年末工作收尾,都需要余父余母亲力亲为,实在抽不出时间接送女儿补课,每天两小时的县市来回也不现实。照顾陪同余杲杲的工作便落到了放寒假的余阳阳身上。 放了假的大学生就是最好用的保姆。 为了安抚余阳阳的情绪,余父余母给他留了辆车,又打了笔巨款。 两位老教师分别负责余杲杲的数学和物理,这两门是余杲杲的薄弱项,一旦拉起来,提分是非常显着的。 上课的第三天,余杲杲被一位老教师骂哭了,说她的脑子是摆设,不知道思考,要是再学不会,也别参加高考了,早点去打工,不要浪费教育资源。 她在老师家里强忍着眼泪没哭,下了楼看见余阳阳在等她,扑到哥哥怀里嚎啕大哭。余阳阳听完前因后果,觉得老教师教学水平再如何出众,也不能这么骂学生,撸起袖子就要上去要说法,被余杲杲拦下,说这样会让父母难做。 在这之前,她已经被骂三天了。情绪的大坝决堤,坏心情倾泻而出。余杲杲哭了一路,余阳阳为了哄她,又是买蛋糕又是买炸鸡披萨。 余阳阳把余杲杲在单元楼下放下,自己开着车去找停车位。 李修然出来扔垃圾,从垃圾屋回来,远远就看见余杲杲坐在花坛边,涕泗横流,卷翘的睫毛因沾湿泪水而低垂,身体不断颤抖着,让人心生怜爱。 “余杲杲。”李修然走近,在离她一米处站定,“你怎么了?” 余杲杲瘪着嘴,眼泪还挂在眼角,倔强地摇头,“没事。” 被老师骂哭这种事,说出来显得她好脆弱,有点丢人。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余阳阳打来的,说刚刚停车时,不小心跟其他车辆发生剐蹭,现在在等交警来处理,让余杲杲不要在楼下等他,先上楼。 挂断电话,余杲杲没有动作,依旧坐在花坛边,眼里噙着眼泪。 “我陪你上去?”李修然说。 余杲杲低着头,小幅度地点了一下。 这是李修然第一次来余杲杲的家里,她家很大,即使一家人一周只住一天,但却没有任何冷清的氛围,依然布置得温馨舒适。 余杲杲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全新的男士拖鞋放在他的面前。 李修然摇头,他只是送她上楼,并没有作客参观的意思。 余杲杲也不强留人,没有情绪地说了声拜拜,转身坐在沙发上。 “修然,你怎么在这?”陈阿姨推着许明知上楼给余杲杲辅导作业,恰好遇到要下楼的李修然。 许明知是前几日才放假回来的,陈阿姨看她天天瘫在家里,每天都要赶她出门打寒假工。胡文英知道后,笑说小孩子的人生才开始,以后有几十年的工要打,现在就该多玩玩,何况寒假工大多都是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许明知一个a大的本科生,未来也不会接触这类工作,打寒假工对她的好处并不大。 陈阿姨被胡文英说服了,但还是看不下去许明知每天睡了吃吃了睡,一点正事也不做。 胡文英一想眼前就有个现成的重点大学学生,这种资源必须用上,询问陈阿姨能否让许明知来做余杲杲的家教,主要教余杲杲化学,再兼顾一下余杲杲的作业辅导,工资就按a市家教的时薪给。 陈阿姨一听,当场替许明知答应了,出去打寒假工,一小时时薪也才15块左右,给余杲杲当家教,一小时就能赚好几百,何乐而不为。 许明知本对母亲擅自做主替她接了份家教的工作感到不满,一听时薪,立刻改了口说愿意。 家教时间就定在每晚的七点到九点。 陈阿姨怕许明知磨磨蹭蹭耽误时间,五点半就喊她吃饭,六点就把人往楼上推。没想到会遇到刚好下楼的李修然。 面对陈阿姨的询问,李修然随口胡诌了个理由:“寒假作业记不太清了,过来问问余杲杲,阿姨再见。” 陈阿姨担心许明知表现不好,毕竟余家给的时薪高得可怕,“修然你学习好,你跟在旁边,看看明知有哪里讲的不好的。” 李修然哑然,不知如何是好。陈阿姨以为他是担心王彩霞,“你奶奶那边,我去打招呼,放心啊。” 陈阿姨按了门铃,余杲杲红着眼睛开了门,许明知一看,忙问:“你怎么了?” 准备要走的陈阿姨,听见这句话,旋踵,走回到门口,“怎么了?眼睛怎么红成这样,是不是受欺负了?” 余杲杲摇头,说没事,把许明知和李修然迎了进去。关门前,陈阿姨不放心地看了两眼,给胡文英发了微信。 余阳阳处理好事故,打开家门,看见余杲杲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初,坐在餐桌上写作业,李修然和许明知一左一右坐在两边,像左右护法。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余阳阳直接笑出了声。 餐桌上的三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余阳阳把手里的甜品炸鸡等食物摆在餐桌上,“余杲杲,先吃东西吧。” 余杲杲不确定地看了许明知一眼,似在询问她的意见。 吃过晚饭的许明知扯谎说:“我中午吃太多,晚饭吃不下,现在还真有点饿了。这些看起来好好吃,都是在哪买的?杲杲,不介意我吃点你哥哥买的东西吧?” 余杲杲说不介意,主动地敞开了袋子,让他们随意。 许明知知道余杲杲有个哥哥,之前只在单元门口匆匆一瞥,今天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人,目光好奇地扫了扫余阳阳。 余阳阳娇羞地笑了笑,回房间给胡文英打电话。 “妈,那个家教来了,我是不是要招待人家啊?” 电话那头的胡文英只觉无语,这都要问她? “你给人家拿瓶水,端点水果呀。” 余阳阳恍然大悟,还是长辈有经验,忙说:“我现在就去买。” “等一下,你妹妹是不是心情不好,还有你跟人剐蹭了,你人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们都没事。”余阳阳现在顾不上这些,匆匆摞下一句,跟餐厅里的三人打了个招呼,下楼去买水果了。 第71章 辅导 外头的天已大黑,余阳阳在厨房里仔细地清洗水果。 他买了草莓、车厘子,还是专门让老板挑了最好的给他。 胡文英跟他说过,她给余杲杲找了个家教,是a大的学生,嘱咐他好好招待。一听到a大,余阳阳下意识地认为对方是个戴着厚重眼镜,古板无趣的书呆子。 真见了面,才发现对方是个模样标致的女生。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跟仙女似的。 洗好水果,余阳阳端着精致的果盘,向来散漫无边的人罕见地拘谨起来,“吃水果。” 在吃小蛋糕的余杲杲抬起头看他。 余阳阳突然摆出一副家长的姿态,在三人对面坐了下来,客气地笑了笑,“你们继续。余杲杲,学习不能三心二意,学完再吃东西,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好好听讲。” 余杲杲嘴角抽搐了几下,无语,叫自己吃东西的也是他,现在不让自己吃东西的也是他。 莫名其妙的男人。 放在以前,余杲杲肯定要跟他呛几句,但她今天没心情跟余阳阳吵架。 不让吃就不让吃,余杲杲把小叉子一放,把蛋糕往外一推,低头继续写作业。 余阳阳对于余杲杲的表现很满意,知道在人前给哥哥留面子了,果然是长大了。余阳阳在心里盘算着,明天必须好好奖励奖励余杲杲。 工作的时候有无关人员坐在旁边,许明知觉得不自在,抬头看了余阳阳好几眼,希望他能从自己的眼神里读懂自己的心理活动。 余阳阳却把许明知看过来的这几眼,误会成了别的意思,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心跳声鼓噪。 辅导结束,余杲杲瘫坐在沙发上。余阳阳把许明知送下楼,还硬给人塞了一大袋车厘子,怕自己的行为唐突冒犯,顺带给李修然也准备了一袋。不出所料地被两人一起拒绝了。 刚打开家门,余阳阳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胡文英的电话。 胡文英卡着结束辅导的时间点,给余杲杲打电话,想问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打出去发现是关机状态,她一下慌了神,生怕女儿出事,忙不迭地给儿子打电话。 “你妹呢?”胡文英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音量之大让余阳阳不得不将手机拿远。 余阳阳在玄关处换鞋,抬眼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余杲杲,“沙发上瘫着呢。” “把电话给她。” 余阳阳按了免提,丢在茶几上,脱了外套,挽着袖子去收拾餐桌,“胡女士找你。” “杲杲,今天心情不好吗?怎么手机关机了?可以跟妈妈说说吗?” 余杲杲半张脸埋进沙发靠垫里,声音闷闷的,“可能是没电了吧。我没事,就是学习累了。” 她没撒谎,刚刚两个小时的辅导,一道又一道的题目,她只感觉自己要被榨干了。至于情绪,早就被许明知和李修然哄好了。 那位老教师碰巧是许明知高一的数学老师。 许明知说:“我也被他用这么难听的话骂过,因为我没做出来最后一道大题。他的数学水平很高,不可否认,但是他对教学一窍不通,只顾自己的想法,全然不顾学生对知识的接收和消化能力。他不是看不起你,他是看不起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好在他教完高一就退休了。” 李修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余杲杲,犹豫地开口:“你这个学期进步挺大的。” 言外之意是你不笨。 想到这,余杲杲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想要拿过手机,跟胡文英分享晚上的学习心得,却扑了个空。 余阳阳丢下手里的抹布,走过来捡起手机,把余杲杲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末了,余阳阳说:“妈,这算什么老师啊?我妹是没交学费还是怎么了,学习不好就是浪费教育资源?你跟爸赶紧把钱退了,别让余杲杲受委屈。” “行,我明天一早就找老师说退课。”胡文英说,“杲杲,没事的,爸爸妈妈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余阳阳义愤填膺,若不是下午余杲杲拦住他,他早就冲到那老教师的家里,骂他个狗血淋头,“别明天了,妈,就现在吧?你让我爸去,我爸骂人难听,让他把那个老头好好骂一顿。” 电话那头的胡文英叹口气,给两个孩子解释:“很多事情是很复杂的,不能那么简单地看待。这个老教师是我们托了好多朋友才联系上的,如果把话都摊开说,是不是会让那些帮了忙的叔叔阿姨为难?那以后我们又有需要人家帮忙的时候,人家是不是会想到这件事,觉得帮我们不值当?最重要的是,那是从市一中退下来的老教师,人家回头跟市一中在职的老师们说点什么,杲杲怎么办呢?” “不是愤怒就能解决问题,愤怒用错地方,就会会制造更多的麻烦,有时候忍让反而是最好的方法。这不是软弱,这是自我保护。”胡文英继续说,“课肯定会退的,明天就不去补习数学了,不受这个委屈。” 余阳阳沉默一瞬,冷静下来,觉得胡文英说的话有几分道理,“知道了。” 余杲杲一直没说话,胡文英在电话里喊她:“杲杲,开心点。有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在,不会让你继续受委屈的。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点个外卖,今天不开心,所以今天什么都能吃。” “真的?”余杲杲站起来抢过手机,打开外卖软件,“我想吃小龙虾!”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胡文英深呼一口气,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来的水,答应孩子的事情要做到,不然会在孩子心中丧失信任感。 第二天一早,胡文英从宁和开车来市里,给余杲杲退了课。 余杲杲想到自己那惨烈的数学期末成绩,“妈,还能再给我找个老师吗?” “快过年了,找不到什么老师了。我们休息一下,先专注物理,好吗?”胡文英说,“你有什么数学问题,你可以问明知,陈阿姨让你放心大胆地问。对了,陈阿姨说,昨天修然也来家里教你学习了?” “来了的,陈阿姨说她怕小明讲得不好,让李修然帮忙在旁边听着,给她找找问题。” 余杲杲心生一计,“妈,要不让李修然给我补习数学,你付他工资?” 李修然的期末数学成绩是全年级第一,数学老师不止一次感叹,自己的数学水平不如李修然。李修然完全够格给她补习数学。 胡文英觉得不妥,拍拍余杲杲的脑袋,“不能这样的,会耽误别人学习。回头我问问朋友,有没有什么好的在线平台,给你找个线上的辅导老师。” 晚上七点,许明知上楼做家教。 她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做家教。会做题和会教学是两回事,她能用几秒的时间找到解题思路,却无法有效地传递给余杲杲。胡文英给她开那么高的时薪,她拿着心虚。 正好胡文英今天在,许明知便跟她提了自己不能胜任家教的工作。 余杲杲失落地“啊”了一声,余阳阳反应激烈,连问了好几个为什么。 许明知给余杲杲提建议:“杲杲,我觉得李修然比较适合辅导你,你可以找他。” 许明知是认真的,昨晚她就发现了,同样的题目,她要弯弯绕绕讲上好久,但李修然三言两语就让余杲杲领悟其中关键点,打通解题思路。李修然比她更适合这份工作。 胡文英打算去跟王彩霞谈谈。 谈这个事情还真是有难度,提钱显得侮辱人,不提钱又感觉是想白嫖。 胡文英领着余杲杲上门的时候,王彩霞正坐在客厅里做手工。 余杲杲不动声色,快速扫视了一圈房子内部,最终把视线落在那扇关着的房门上。 面积不大,大约四十多平,是个两居室,装修风格过时,是二十多年前的风格,家具破旧,没有太多的电器,空荡荡的,但打扫得很干净,看起来就像无人居住一样,没什么人气。原来李修然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老人家把堆在茶几上的珠子推到一边,让她们母女俩在沙发上坐着,又给她们母女倒了两杯水,“家里没有茶叶,喝水可以吗?” “可以的可以的,小孩子喝了茶会睡不着,我正好也不爱喝。”胡文英起身接水,喝了两口后放下,“大娘,杲杲能和修然玩一会吗?我有话想跟您说。” “行。”王彩霞放下手里的珠子,回头朝房间里喊,“阿修,出来带妹妹去你房间玩会。” 又是妹妹。余杲杲噘着嘴,她真的很讨厌这两个字。她才不是李修然的妹妹,她只给余阳阳当妹妹。 听见奶奶的声音,李修然开了房门出来,带着余杲杲进了房间。 李修然的房间很小,只有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一张书桌和堆在门口的好几只纸箱。 “这是什么?”余杲杲指着门口的纸箱问。 “从小学到现在的所有教材,还有一些课外书。” 家里没有书柜,只能用纸箱装书。哪怕小学和初中的教材已经没了用处,他也舍不得卖掉,这不止是知识的载体,也是帮他走出贫困的工具。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李修然指着床铺说:“你坐床上吧。” “我穿着外裤呢,不干净。” 李修然把唯一的椅子让给余杲杲,自己站在一旁,“你跟你妈妈,有什么事吗?” “来请李老师出山,收下我这个愚徒。”余杲杲双手合十,模样虔诚,“我妈早上给我退课了,家教的时间跟小明的时间有冲突,实在没人辅导我学习了。” 胡文英告诉过她,即便是许明知亲口说的无法胜任家教,但对外,她们都要说是时间冲突。有些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哪里都不缺爱嚼舌根的人,同样的话落到别人耳朵里,可能就会变成对许明知的一场批判。许明知大可以继续赚着这份钱,可她没有,她在认清自己的能力后,及时给余家止损,这是她的善良。她们不能让她的善良变成尖刀,刺回身上。 余杲杲铭记胡文英的嘱托。 房间门没关,李修然往沙发上望了一眼,胡文英侧坐在沙发上,嘴唇一张一合,笑着在跟王彩霞说话。 是在说让他去辅导余杲杲学习的事情。 “阿修,带着妹妹出来。”王彩霞回过头,那双沧桑浑浊的眼睛望向李修然。 和设想的一样,胡文英一提出让李修然去给余杲杲辅导学习,王彩霞就说这是同学间应该的。 可当胡文英解释是每天固定时间段去给余杲杲辅导后,老人的脸色猛地一沉,沉默了。 偶尔辅导没问题,每天固定时间和漂亮善良家世又好的女孩待在一起,她怕李修然会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他们这样的低到尘埃里的人,是没资格讲情爱的。 可胡文英不愧是商人,谈判能力一流,几句话又叫王彩霞改变了主意。 胡文英说她给余杲杲找了一个在线学习平台,报了几门课,里面的英语老师发言特别标准,课讲得也好,可以给余杲杲练练英语,李修然每天辅导完,也可以一起听听。 而李修然的英语最差。 英语是一门不公平的学科。有人幼儿园起就双语教学,有人初中才学英语,成绩差距的背后是家庭的差异,这不是努力就能轻易改变的。 王彩霞知道自己的无能耽误了李修然,在胡文英提出李修然可以旁听的时候,她犹豫了。 作为商人,也作为母亲,胡文英将王彩霞的弱点揣摩得一清二楚,她说:“大娘,修然是个好孩子,他一定会前程似锦的。” “前程似锦”四个字彻底击溃了王彩霞的防线。她已垂垂老矣,是掰着指头数日子地活,可是李修然不一样,他还有几十年,她把他培养好了,以后才有脸面去见儿子儿媳。 说好辅导的事情后,母女俩起身告别。 王彩霞腿脚不便,让李修然帮忙送客。 等李修然送客回来,王彩霞把他喊到自己身边,“阿修,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喜欢给我念书?” 李修然点头,记得。小学的时候,康乐住宅区外开了一家旧书店,里面有很多便宜卖的二手书,节俭的王彩霞每个月都会给他买几本书。她不识字,书都是老板帮忙挑的。 那时候的李修然,经历了校园霸凌,没有朋友,课外书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会搬张小板凳,坐在奶奶身边,给她念书。 “我现在还记得,你念的有本书里的一句话。”王彩霞说,“‘爱是人中龙凤才给得起的东西’。” 第72章 生日 胡文英给余杲杲找了个线上的英语老师,练练她的听力和口语,提升英语语感,提早为留学作准备。 她也是听朋友建议,没必要让孩子死磕高考这一条路。她和余建雄这些年赚了不少,也存了不少,为人父母努力工作,不就是为了让孩子过得更好吗?余杲杲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尝试,去努力,不管前路如何,父母永远是她的退路。 如果高考这条路太难走,那她就送余杲杲出国。 胡文英没给李修然开报酬,而是让李修然跟着余杲杲一起上网课。这样的回报,是祖孙俩能接受的。 李修然就这样开启了给余杲杲做家教的生活,只是时间变成了下午三点到五点。然后再回家吃顿晚饭,学习一会,六点再来余家,跟余杲杲一起上课。 皆大欢喜,除了余阳阳。他想见仙女。 第三天的时候,李修然准时来到余杲杲家,按了门铃,门很快就被打开。余阳阳颔首,算是问好,又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随后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塞着耳机打游戏。 李修然收回视线,抱歉地看着余杲杲,“余杲杲,我明天不能辅导你学习,抱歉。” 余杲杲仰着脸看他,“是有什么事吗?” 明天是他的生日。每年生日,王彩霞都会带着他去郊外的陵园,给父母磕个头说说话,告诉他们自己又长大了一岁。 也算是换了种方式,让父母陪伴他过生日。 李修然没回答,余杲杲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让人为难,连忙转开了话题:“李老师,我有道题不会。” 余杲杲的物理补习是安排在早上的。 第二日,她打着哈欠,手里还捏着一只肉包子,羽绒服的拉链拉了一半,书包的一只背带挂在手肘处,因为没睡饱,整个人歪歪斜斜地站着,样子有些潦草,没有往日的精致甜美,站在单元楼下等余阳阳把车开来接她。 哈欠还没打完,就看见李修然搀扶着王彩霞,手里还拎着一只塑料袋,往外走。 “奶奶,李修然,早上好。”余杲杲扶正背带,立正站好,露出乖巧的模样,友好问好。 王彩霞点头,“欸,好。” 看祖孙俩的样子,余杲杲心中了然,应该就是去办昨天李修然不好说的那件事。余杲杲有分寸,忍住心头的好奇,没问。 反倒是买了菜回来的许叔叔,看见祖孙俩要往外走,问:“你们祖孙一大早是要去哪玩啊?看起来这么精神。” 王彩霞回答,她的声音沉重浑浊,像是一口笨钟,“去桃花源陵园。” 可能是许叔叔也没睡醒,“桃花源?咱们这还有这么个好地方?在哪呢?下次我也带人去玩玩。” 余杲杲小声提醒:“许叔叔,是陵园。” “陵园?”许叔叔后知后觉,顿感尴尬,讪讪地说:“……那你们快去吧,别耽误了。” 目送祖孙俩离去,许叔叔说:“杲杲是要去补习吧?你得好好学习,不要让你爸妈失望,大人工作很辛苦的。” 说了四句,三句都是余杲杲不爱听的。难怪许明知也吐槽,她爸哪都好,就是长了张嘴,净说些别人不爱听的,还句句扎人心。 余杲杲打了个哈欠,“许叔叔,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总不会无缘无故,心血来潮就去墓园了吧?而且李修然还提前一天跟她打了招呼,可见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安排。 “不知道啊,就是普通的一天。”许叔叔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杲杲你慢慢等,我先上去了。” 许叔叔一走,余阳阳开着车来了。 上了车,余杲杲系好安全带,降下一半车窗,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她又转头问余阳阳:“你知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余阳阳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以为小丫头又藏着什么鬼点子,不接她的话,直白地警告她:“不买。” 余杲杲瘪嘴,不欲跟余阳阳多说,低头解锁手机,打开日历,突然想到什么。 今天……不会是他父母的忌日吧? 这么一想,好像一切都说得通。 天空突然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而后,便是倾盆大雨。雨滴砸入车厢,余阳阳把余杲杲这侧的窗户升了上去,嘴里念叨着:“怎么突然下雨了?天气预报还说今天是晴天的。” 余杲杲隔着车窗玻璃看着雨幕中的城市,像是一部黑白电影,蕴藏着化散不开的深深哀伤。 她懂这种亲人离世的痛苦。这种痛苦不是瞬时的剧痛,而是生长在血肉里的隐痛,它好像并不存在,又会突然在某个时刻,调皮地冒出来。 余杲杲还记得,余建雄告诉她爷爷去世的那天,她还笑了一下,觉得余建雄在开玩笑,并不放在心上。因为她年纪小,大人们总是会让她回避,她一直觉得那个乐呵呵的小老头就是出去旅游了,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甚至还生出一股啰嗦的小老头终于出门了,耳根子清净的轻松愉悦之感。 真正有实感,是发现饭桌上总是少一个人,放学后也没有人偷偷帮她藏辣条了,她才惊觉,那个快乐慈祥的小老头永远离开了。 父母的忌日,李修然的心情一定很沉重吧? - 去墓园的车不多,发车时间间隔也久。 祖孙俩等在路边,天空突然无情地往下泼着一盆盆冰凉的雨水。好在出门带了伞,李修然把伞往王彩霞那倾斜,自己的一半肩膀被雨水洇湿。 公交车划破雨幕,停在祖孙面前。 两人上了车,车上没人。 一个小时后,公交车在距离墓园一公里的马路边上停下,这时雨也小了,李修然撑着伞拎着塑料袋,让王彩霞挽着自己的胳膊,缓慢谨慎地前进。 陵园有不同的墓型,为救儿子儿媳,王彩霞已经欠下一大笔债务,无力承担丧葬费用。可人死总归要有个去处,这不仅是为了死去的人,也是为了活着的人,有个地方可以寄存思念。王彩霞又豁出去老脸,借了一笔钱,选择便宜的草坪葬,草草将早逝的夫妻下葬。 将带来的食物摆在墓碑前,王彩霞拍拍李修然的背,“给你爸妈磕个头。” 李修然照做。 “我们两个都好,不用担心。”王彩霞用手背擦着眼泪,有些哽咽地说,“今天是阿修的生日,你们夫妻一定要保佑他。” 又断断续续说了些话。李修然始终立在一旁,低眸静静听着。 说得差不多了,王彩霞对李修然说:“你跟你爸妈也说说话,跟他们说说你的学习。” “爸,妈,我挺好的,期末考拿了第一……” 父母走得早,那时的李修然还太小,记不住事。回想起来,跟父母的相处竟是一片空白。王彩霞让他跟父母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他们对他来说,是亲人,也好似陌生人。连一声“爸”“妈”,他都有些叫不出口。 李修然没有再说下去。 “这孩子内敛,不爱说话。”王彩霞给他找补,“你们两个别跟孩子生气。” 又待了会,两人撑着伞离开了。 离开前,李修然抬头看天空。下着雨的天空依然阴沉,连老天也感到哀伤吗?雨水是天空的眼泪,是在哭年轻的生命逝去,还是在哭苦难里的孩子艰难地又长大了一岁? - 明天是小年,余杲杲年前的物理补习就上到今天,剩下的课程,留到正月初八再开始。 教她物理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老太太在下课后,突然拿出一袋零食,说给余杲杲拿回家。 她喜欢这个小丫头,活力灿烂,让她想起自己女儿小时候。 余杲杲道了谢,心里感动又欣喜,就听见老太太幽幽来了一句:“还有这几张试卷,你也拿回去,记得写,初八的时候,我要检查。” 余杲杲弯起的嘴角立刻耷拉了下去。 老太太觉得好玩,逗她:“逗你玩的,就给你布置了一张,初八的时候上课要用。过年好好玩,但要记得写寒假作业。” 余杲杲开开心心收下了那一张试卷,提着一袋零食,蹦蹦跳跳地下楼了。 回家路上,路过一家甜品店,余杲杲让余阳阳靠边停车,自己要去买小蛋糕。 余阳阳扫了一眼马路,“你少吃点甜品,不然牙疼了又要去医院。” 推车门要下车的余杲杲,闻言,又坐了回去,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唉,我是想买给你吃的,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就不买了。” 余阳阳立刻改口:“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说你,小的该死。求求你了,给我买一块吧。” 余杲杲买了三块蛋糕,学习这么辛苦,她必须得吃一块;李修然今天心情不好,需要甜品来治愈,也需要一块;至于第三块,是给余阳阳的。 坐回车里,余阳阳看了眼甜品袋,“你怎么买这么多?” 余杲杲说:“买二送一,送的那块给你。” 余阳阳耸肩,他才不信买二送一,明明就是专门给他买的。 回了家,余杲杲把三块蛋糕从袋子里拿出来,一块给了余阳阳,剩下两块放进冰箱里。关上冰箱门,对着靠在厨房玻璃门,抄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自己的余阳阳,说道:“不可以偷吃。” 余杲杲越过余阳阳,走回房间,换了睡衣,从床底下拉出一只行李箱,摊在地上,对着衣柜思考过年这几天的穿搭。 每拿一件外套,余杲杲就踮起脚,从书桌前的窗户,往外望一眼,看看李修然回没回来。 行李收拾到一半,余阳阳喊她出来吃饭。 年关将至,不少餐饮店都关门休息了,能点的外卖不多,基本都是一些连锁快餐品牌。 余阳阳想着吃了那么多天的快餐,今天又是今年在康乐住宅区居住的最后一天,吃点好的犒劳自己和余杲杲,不过分吧?一到家余阳阳就点了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外卖,花了他两千多块。 余杲杲从房间出来,看见餐桌上的几个未拆的餐盒,心里一惊,数了一下,一共14个。 吃一顿酒席,也才十二个热菜和四个冷菜,余阳阳点的这些都快够得上一顿酒席了。 余阳阳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余杲杲。你先把餐盒打开,你先吃,我打完就来。” 开餐盒的时候,余杲杲有一种开盲盒的感觉,每个盒子打开,里面的食物都让她意想不到。 黑松露炒饭、两头乌黑猪排、香辣帝王蟹、波龙沙拉……余杲杲看着沙发上怡然自得的余阳阳,“你是不是专挑贵的点?” 兄妹两个找了部下饭综艺,把餐盒摆在茶几上,盘腿坐在地毯上,边看边吃。 余杲杲吃撑了,靠在沙发上,猛地想起冰箱里的蛋糕,又趴到阳台上去看楼下有没有李修然的身影。 来来回回搜寻了几次,没找到李修然,余杲杲丧气地想,会不会李修然已经回来了,只是自己刚刚在吃饭,没有看到。 她身上还穿着连体的小熊猫睡衣,毛茸茸的,很暖和,裹在里面让人很有安全感。 跑到李修然家,敲了几下门,没人开,反而对门的邻居听见敲门声,开了门,好心地提醒她说:“对门的祖孙今天出去了,你晚点再来吧。” 余杲杲道了谢,回家后搬了张椅子,坐在阳台上,手撑在膝盖上,支着下巴,等着那一老一小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余阳阳把餐盒收好放进冰箱,瘫回沙发前扫了一眼坐在阳台上的余杲杲,不知道坐在那里在看什么? “余杲杲,你在看什么?” 余杲杲信口胡扯:“赏雨。” 余阳阳轻嗤一声,“附庸风雅。” 余杲杲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搭理他,捧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从小区门口到隔壁单元的那条必经之路。 不知道看了多久,余杲杲上下眼皮直打架,就在即将睡着的时候,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一老一少撑着伞款款而行,伞下的两张面容,一张俊朗端正,散发着沉稳可靠的气息,一张苍老松弛,纵横交错的皱纹布在脸上,是岁月耕耘的印记。 为了配合老人的身高,李修然弯着身子,不让风雨将其倾倒。 余杲杲腾地站起来,咚咚两声,人就从阳台上闪现到冰箱前,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蛋糕,装进甜品店的美丽精致的包装袋里,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如视珍宝。 余光瞥到余杲杲的举动,余阳阳心生好奇,从沙发上坐起来,狐疑地看着她。 余杲杲拿着蛋糕出了门。 余阳阳觉得不对劲,跑到阳台上,看见余杲杲连伞都没拿,不管不顾地冲进雨幕之中,和李修然对向而立。 坏了。余阳阳的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第73章 祝你今天开心 阴雨连连,细雨如丝。 李修然把奶奶先送回家,又撑着伞走到9幢楼下。 余杲杲戴着睡衣帽子,蹲在单元楼下的雨棚下躲雨。 本就阴冷的天气,一下雨,凛冽刺骨,余杲杲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在继续数着数。 她想,数到一百,李修然应该就回来了。 “……99,100……”余杲杲往隔壁单元看了一眼,继续往下数,“……101,102……” 数到第五个一百时,李修然终于撑着伞姗姗来迟。 一双陈旧却干净的运动鞋骤然闯入眼帘,余杲杲抬起头,见自己等的人来了,猛地站起。起来的动作太快,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好在李修然及时扶住了她。 找回重心,余杲杲松开李修然的手,笑眯眯地把手里的小蛋糕递了过去。 “给你蛋糕,祝你今天开心。” 李修然觉得诧异,他从未向外透露过自己的生日,不知道余杲杲是怎么知道的。 虽说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李修然还是好奇,“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猜到的。”余杲杲讪讪,“那个……你开心点。” 这是一个死亡教育缺乏的年代,死亡在大众心中仍是一个严肃沉重的话题,甚至会觉得晦气从而闭口不谈。 余杲杲只知道死亡是无可避免的,但要如何安然接受生命的逝去,理解死亡,这对余杲杲来说是一个难题。 在死亡面前,她没有安慰李修然的能力,只能笨笨地说一句“你开心点”。 李修然接过了蛋糕,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很淡,如同清晨的薄雾、拂过山岗的清风,“谢谢。” 寒风从脖颈处钻入睡衣,余杲杲就像悬在树枝上摇摇欲坠的枯叶,风一吹,不由自主地颤抖摇晃。 “拜拜!我上去了,明年见。” 太冷了,没等李修然回答,余杲杲转身上了楼。 身后传来李修然的声音,一字一字,铿锵有力,“明年见。” 李修然看着余杲杲睡衣上,那条左摇右晃的红棕色尾巴,笑了。 回了家,王彩霞正在厨房给他煮长寿面。 李修然把蛋糕放在餐桌上,进厨房帮忙。王彩霞摆手把他赶了出去,焉有让寿星自己动手的道理。 李修然拗不过她,只好退出厨房,回房间里看了会书,直到王彩霞喊他吃面。 王彩霞给他的面里加了鸡蛋,虾和牛肉,给自己的那碗,只有几根青菜,连颗鸡蛋都没有。 李修然把鸡蛋夹给王彩霞,又拨了一半的虾和牛肉过去。王彩霞自是拒绝的。 “奶奶,语文课本上有句话,‘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我没有您,是活不下来的,若不是您,我也过不成这个生日。如果您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好,我吃。” “奶奶,等我上了大学,一定让您过好日子。” 不用再为了几只虾和几片牛肉推来让去。 王彩霞眼里含泪,泪光闪闪看着面前的孙子,“好,我等着,等你让我吃香喝辣。” 吃完长寿面,李修然拆了蛋糕盒子,是一块很小的切件蛋糕。乳白色的奶油上坠着一颗红彤彤的草莓,看一眼,就叫人不自主地分泌唾液。 王彩霞意会,是隔壁那个小姑娘给的。 李修然叉下一小块,递给王彩霞,让她先尝。王彩霞摆手,“小姑娘给你的,你吃。” 说完,王彩霞进厨房洗碗。 李修然象征性地吃了两口,放下叉子,等王彩霞出来。 王彩霞出来,看见桌上没吃完的蛋糕,尤其是那颗草莓完完整整,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她立刻明白孙子的意思。 李修然上小学的时候,总是会把学校发的牛奶带回家给她喝,王彩霞不喝,他就偷偷放在她的卧室床头柜上。直到学校发现有家长要求女儿将牛奶带回家给哥哥弟弟,于是下令禁止学生将牛奶带回家,要求每个学生在校喝完牛奶并上交空的牛奶盒才能放学,李修然才停止给奶奶带牛奶的行为。 上了初中,有一次学校食堂安排学生吃汉堡,李修然想到王彩霞没吃过汉堡,自己饿了一下午的肚子,偷偷将汉堡带回家给奶奶吃。 孙子的心思她都明白,但是她这种没什么活头的老人,食物于她,都不过是为了生存。 “你吃,我不爱吃甜食。”王彩霞说。 李修然在图书馆的一本科普读物上看过,随年龄的增长,人的味觉会逐渐退化,对味道的敏感度也随之降低,因此,老人会更偏好咸口或甜口食物。 王彩霞喝粥时总是一勺接一勺地往里加白糖,她说自己不爱吃甜食,李修然是不相信的。 推来辞去没有意义,王彩霞的固执李修然也是知道的。 李修然几口吃完了剩下的蛋糕,细腻醇厚的奶香混着酸甜清香的草莓,在口腔里蔓延。 他只在十岁那年吃过一次蛋糕。在w市,生日逢十都是需要大办的,但祖孙俩没什么亲戚朋友,有的那几个亲戚,也因为害怕他们上门借钱,也早早断了联系。如此境况,没有大办的必要。 好几次,王彩霞带着李修然出门,在路过蛋糕店时,李修然都会偷偷转头去看,然后又转回视线,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前行。 十岁总归是个重要日子。 王彩霞偷偷去蛋糕店问了价格,她没想到那么小一个就是一两百,她舍不得,又想满足孙子。连着问了好几家,终于找到一家便宜的店铺,同样的尺寸,只卖几十块。 什么都不懂的王彩霞以为自己捡到了天大的便宜,兴冲冲地付了钱。几个小时后,她牵着李修然出门拿蛋糕。老成稳重的孩子,在看见蛋糕的一刻,眼里重新迸发出纯真明亮的目光。 因为只吃过那一次,李修然把味道记得牢牢的。 那是一种很甜很腻的味道,味道单一,没有层次感。可是现在这一块,质地轻盈,味道细腻浓郁,甜度适中,回味悠长。 是两种不一样的味道。 李修然突然明白了,两种不一样的味道,是不同价格所导致的。 余杲杲不会吃差的东西。 王彩霞又坐在客厅里做手工,她回头望了一眼李修然,见他吃完,“快点去洗澡,早点睡觉。” 李修然点头称好,收拾了餐桌,又去把阳台的窗帘拉上。 窗外是漆黑的夜,原本渐小的雨势,突然不讲道理,呈现狂盛之意,路旁的瘦弱树木在风里摇晃,好像随时就要被风折断。 此情此景,李修然想到了自己。 他也是这空悲浮世里,摇摇欲坠的一棵小树。 听着噼里啪啦敲打在窗户上的雨声,李修然心底的苦涩愈发强烈。 王彩霞不懂生日许愿的仪式感,那些心底最真挚的愿望,她喜欢留在菩萨面前去讲。 李修然对着窗外的那棵小树,快速地许愿。 希望他早日从一棵摇晃的小树长成参天大树,为她和她遮风挡雨。 第74章 福利院 回到宁和,距离午饭时间还有半小时,胡文英把女儿叫到二楼的露台上。 露台上摆放着铁艺的户外桌椅,桌上摆了一套邱爱华前段时间旅游时买的茶具,余杲杲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捧着茶杯来回观赏。 昨天下午,余阳阳给胡文英打了一个电话,电话一接通,儿子连说好几个“坏了”。 “坏了坏了坏了,妈,出大事了!”余阳阳说得神秘又恐怖,胡文英被儿子的语气感染,一颗心不自觉地吊紧。 胡文英让余阳阳先冷静,“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那头的余阳阳没了声音,隐隐约约听见几声了呼气声,大抵是在做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等彻底冷静下来,余阳阳才开口:“妈,我妹跟隔壁那小子,可能有点什么。” 余阳阳简单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描述给胡文英,“我妹,她今天买了三块蛋糕,我一块,她一块,还有一块给李修然。” 胡文英哼笑出声,不觉得这是大事,“这挺正常的,修然辅导杲杲学习,只是给人家买块蛋糕感谢一下。” “妈!你听我说完。”余阳阳语气骤然紧张,“李修然今天不在家,她就坐在阳台上等他回家,我问她在干嘛,她说赏雨。结果他一回家,余杲杲衣服都没换,穿着睡衣就奔下去了!她平时拿个快递都要换衣服,怎么就见李修然的时候,顾不上换衣服!很不对劲啊,妈!余杲杲她还撒谎,明明在等人,跟我说在赏雨。” 胡文英想起几个月前被她遗忘的事情。 余杲杲发烧的那几天,陈阿姨告诉她,李修然给余杲杲带了她爱吃的软糖,还有帮余杲杲去问有没有印着可爱图案的创可贴,以及当时女儿突然对李修然的冷淡反应。 当时她就觉得不对劲,只是顾虑余杲杲还在生病,不是个谈心的好时机,想留到她痊愈以后再细谈。那时临近万圣节,一家国漫ip和奶茶店做了联名活动,余家工厂正好承接此次的周边的制作。胡文英一忙碌,就把这事给忘了,后面再见两个孩子,都是正常的交往距离,没见异常,她也没起疑心。 电话那头的余阳阳继续说:“还有上次,我陪余杲杲去看日出。我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就站在一起,面对面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那画面跟电影一样。余杲杲一直站在他旁边,直到我过去把她拉到她同学姐姐的车上,他们两个才分开的。睡觉的时候我问过李修然,喜不喜欢余杲杲,但他睡着了。他肯定喜欢啊!我妹,长这么漂亮,路过的狗看她一眼都会喜欢的,李修然怎么可能不喜欢!” 余阳阳这么一说,胡文英回忆了一遍这段时日的两个孩子的相处,细究之下,交往的确有些太密。 余杲杲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妈,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最近学习挺认真的,哦对了,教我物理的黄老师给了我一袋零食……”余杲杲絮絮叨叨跟胡文英分享着自己这几天的生活。 胡文英含笑听着,没有打断她,待她说完,胡文英才徐徐开口:“你和修然,是什么关系?” 余杲杲一愣,“同学关系,哦,再加一个师生关系。为什么这么问?” 女儿回答得流畅,没有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胡文英略微放心了,至少现在,两个孩子的关系并没有逾越,或者说余杲杲单方面并没有意识他们之间的不妥。 胡文英没有资格去教育李修然什么,她只能教育自己的孩子,知分寸,明事理。 知女莫若母,余杲杲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话,胡文英索性把话摊开来说:“杲杲,你和修然是异性,异性之间相处,要注意分寸和距离。你和修然,关系有点太亲密了。” 亲近吗?她觉得这是很正常的相处。 余杲杲怔愣片刻,仔细回想他们之间相处的点滴,又将他们之间的相处同与孟自远、张千帆的相处作了对比。 好像,是有点交往过密了。 “知道了。”为了让胡文英安心,余杲杲竖起三根手指,“我知道我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妈,你放心。” 胡文英被女儿发誓的样子逗笑了。 这段对话就此打住,胡文英相信余杲杲会把握好跟李修然的相处距离。而李修然,比余杲杲要成熟稳重,她也相信他会妥当处理跟余杲杲的关系。 露台的风大,胡文英搂着女儿往里走,“去洗个手,我们一会吃火锅。” 听见要吃火锅,余杲杲举着双手喊了一声“好耶”,快速跑去卫生间洗手。 合上卫生间的门,将一切杂音隔绝在外,余杲杲靠在门板上。 她觉得好奇怪,一开始的亲近源于她想守护李修然的秘密,可是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亲密都变成了自然而然的行为? 百思不得其解的余杲杲被走廊上的余阳阳一嗓子喊断了思绪。 “余杲杲,你好了没?快点出来吃火锅了!” 余杲杲赶忙应了一声,拧开水龙头,匆匆洗了手。 —— 除夕当天,余父余母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福利院。 胡文英前不久在展会上认识了一对夫妻,从对方的朋友圈里看到他们去福利院捐赠的照片,她觉得很有意义,跟丈夫一商量,打算带着两个孩子去当地福利院做慈善。 他们给福利院捐赠了尿不湿、奶粉和牛奶,工作人员为他们颁发捐赠证书,夫妻俩异口同声地表示捐赠人写两个孩子的名字即可。 福利院的一位老师在前面为一家四口带路。 老师介绍:“福利院的孩子并非都无父无母,不少是因病被父母遗弃的。数据显示,福利院里有98%是重病重残儿童。一会见到孩子们,请几位不要拥抱他们。拥抱可能会让他们产生依赖,同时福利院的人力有限,一旦孩子们产生依赖,我们没有人力能够处理他们的需求,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心理问题。” 闻此,余杲杲叹了一口气。 渴望陪伴与拥抱似乎是孩子的本能,但当健康的体魄都无法拥有时,心理需求变得无足轻重,是可以被搁置在旁的。 也许是看出了妹妹的伤心,余阳阳搂住余杲杲的肩膀,附耳说道:“你知道‘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吗?” 余杲杲摇头。 “马斯洛认为人类的需求由低到高可以分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在广义上来说只有低层次的需求被满足,高层次的需求才会出现。虽然这并不正确。而福利院的孩子们处在最低的一层,或者说刚刚满足生理需求。” 余阳阳看着余杲杲,“他们有比得到爱更迫切的需求,所以,不要太过伤心,他们总会得到关爱,只是时机尚不成熟。” 被余阳阳这么一安慰,余杲杲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她冲着余阳阳笑了。 老师将他们领到一间教室外。 教室里,孩子们正在上课。 老师给他们大致介绍了教室内的情况,“除了纸尿裤和奶粉外,最缺的就是老师,因为老师少,我们一个老师都是掰成好几个用。” 余杲杲转头问老师:“为什么?” 老师无奈道:“特殊教育太辛苦。” 余建雄说:“老师您辛苦。” 余杲杲回头看教室,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小男孩吸引了她的视线。教室内的其它孩子都围在老师身旁,唯独他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低垂着脑袋,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着他,余杲杲想到了李修然。 余杲杲指着小男孩,问老师:“老师,这个小朋友是什么情况?” 老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清后,又是一声无奈叹息:“这个孩子是健康的,前不久才送来我们福利院的。家里发生火灾,父母和爷爷当场去世,奶奶几年前也因病离世,他当时在小区外的琴行上课,躲过一劫。家里的其它亲人不愿意抚养,就送来福利院了。父母去世后,他就得了应激性失语,我们也带他去过医院,但医生说可能需要很长的治疗和康复,才能恢复言语。” 是个孤儿。余杲杲又看了他一眼,终于明白了小男孩身上那股跟李修然相似的感觉来自何方。 如果没有王彩霞,李修然是不是也要同这个小男孩一样,被送到福利院,被残忍地剥夺渴望爱的需求。 她想抱一抱他,也当抱一抱十几年前的李修然,但余杲杲牢牢记住老师的请求,不能拥抱福利院的孩子。她的目光落在小男孩的身上,用眼神代替温暖的双手,越过光尘,拥抱他,也拥抱小时候的李修然。 走进教室,小朋友们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老师们让大家打招呼,几个孩子争先恐后地冲着来人喊着。 一个小女孩躲在老师身后,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余杲杲。 老师解释:“她是听障儿童。双耳听力97分贝,感音神经性耳聋,只能听见放鞭炮的声音。” 余杲杲用手语跟她问好,小女孩的眼睛亮了一下,抬头看老师,老师点点头,她比划着手语向余杲杲问好。 余杲杲问:“她这个问题,不能治好吗?” 老师不知道挤出今天的第几次苦笑,“需要做人工耳蜗。” 胡文英说了句“稍等”,拉着丈夫走出教室。 再回来时,夫妻俩告诉老师,小女孩的人工耳蜗费用以及后续的康复训练费用,由他们夫妻负责。 两个老师相视一看,纷纷点头道谢。 小女孩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隐隐约约知道,自己人生的这艘小船,驶过了风浪,将要朝着美好的方向行驶。 小女孩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余杲杲,用手语比着“谢谢”。 走出福利院,余杲杲又想起老师那句“特殊教育太辛苦”。 坐在回家的车上,余杲杲在手机浏览器上搜索特殊教育学,大致浏览了专业简介和主要开设课程。 确实是很辛苦的职业,余杲杲在心里对每一位坚定且热爱特殊教育的从业者肃然起敬。 放下手机,余杲杲问前排的父母:“如果我想读特殊教育学,你们会怎么想?” 父母沉默一瞬,随后问她:“你确定吗?” 余杲杲摇头:“不确定。” 她只是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胡文英转过头,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杲杲,这个职业很辛苦,但也很伟大。妈妈希望你考虑清楚,如果你真的想去做,并且深思熟虑,也能够接受这份职业不好的一面,那么妈妈支持你。” 余阳阳从手机屏幕前抬头,“我也支持你。” 开车的余建雄也跟着附和:“爸爸也支持,我举双手双脚支持。杲杲,咱家不缺钱,你不用有那些功利世俗的想法。如果你真的去从事特殊教育,爸爸会觉得很骄傲的,看啊,我女儿,多伟大,多善良。” 余杲杲赧然地抓抓头发,余建雄都把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还没决定好呢,就是这么想一想。” “没关系,慢慢想,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多的时间。”胡文英安慰她,“但是杲杲,不管你选择读什么专业,爸爸妈妈都会为你骄傲的。” “那你们也为我骄傲吗?”余阳阳突然凑前,满脸期待地看着胡文英。 胡文英无语,“骄傲什么?骄傲我儿子不小心把自己铐在被告席上?” 余阳阳“嘁”了一声,闷闷不乐地靠回在椅背上,抱着胸看窗外的风景。 胡文英妥协,软下语气哄儿子:“骄傲的骄傲的。” 余阳阳依然梗着脖子看窗外,不理会母亲的求和。 余杲杲伸出食指,轻轻地戳戳余阳阳的手臂。余阳阳收回手臂,不让她戳。 下一秒,余阳阳听见余杲杲说:“哥哥,我也很为你骄傲的。” 余阳阳心里那点小郁闷终于烟消云散,转头,冲妹妹咧嘴笑,“还是我妹跟我亲。” 第75章 百事都如意 除夕当天,余杲杲罕见地没有睡懒觉,天一亮就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换上胡文英给她买的橘红色牛角大衣,里面搭了一件白色毛衣和暗红色格纹半裙,很适合过年的氛围。 吃过午饭,余杲杲拉着余阳阳忙里忙外,给家里各处贴福字,挂新年饰品。 挂好后,两人一人抱着一张板凳,坐在厨房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的肉。余建雄嫌厨房油烟大,怕熏到他们,大手一挥,把他们赶了出去,让他们去院子里玩。 两人无事可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余阳阳突然起身,跑进屋内,拿了车钥匙出来,“余杲杲,我们出去兜风,怎么样?” 余杲杲说好,进屋拿了手机,跟父母打了声招呼,就跟着余阳阳出门兜风了。 过年期间的街道,人烟稀少,沿街的商铺门窗紧闭,只有那么零星的一两家还在开门做生意。 在最热闹熙攘的时节,眼下却只剩冷清与寂寥。 漫无目的地在附近的街上转了几圈,兄妹俩决定打道回府。 车轮在无人的街道上辚辚而行,太阳照在余杲杲的脸上,暖洋洋得让人只想睡觉。余杲杲扭动了两下,想调整一个舒服的坐姿睡觉,却意外地瞥到街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余杲杲定睛一看,解开安全带,“我下去打个招呼。” 今天是除夕,图书馆提前闭馆。凌寒从图书馆出来,脚步拖沓,走在空荡的街上,心中是无尽的迷茫。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她却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 父亲凌志强半个月前就从外地回来了,带着他的第二任妻子和儿子。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凌寒像个局外人,旁观着他们的幸福。 这个家里没有她的位置,但她无处可去,只能每天背着书包,让自己泡在图书馆里,把图书馆当作临时的避风港。 今天一早,凌志强告诉她,他要跟妻子儿子去岳母家守岁,第二天才会回来,让她晚上睡前记得关好门窗。 图书馆不能待,家里也没有人。 凌寒突然生出一股感伤,茫茫天地,竟容纳不下一个小小的她。 在眼泪即将落下的刹那,双眼突然被温暖的掌心覆住,俏皮活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梅花,猜猜我是谁?” 凌寒笑了,“杲杲。” “猜对喽!” 余杲杲松开手,从身后走到她的右手边,“你背着书包,是去图书馆了吗?” 凌寒没说话,只是点头。 “除夕夜都要学习吗?”余杲杲竖起大拇指,“我从小年到现在,连书包拉链都没开过。” 见到半个月未见的好友,余杲杲拉着凌寒,絮絮叨叨地给她分享自己这半个月来的见闻和经历。 “凌寒?” 一道粗犷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余杲杲地往后望。 余杲杲觉得来人有些眼熟,想转头问凌寒是不是认识,却发现凌寒目光躲闪,脸色惨白,额角还有冷汗渗出。 她在恐惧。 余杲杲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没事的。” 梁栋不怀好意的目光,直白地在两个女孩身上来回扫视。贼眉鼠眼的样子,令人作呕。余杲杲立刻反应过来他在看什么,也明白凌寒在怕什么。 “这你同学啊?长得挺正的。”梁栋的不安分眼神在余杲杲身上乱瞟,舔着嘴唇,“小妹妹,多大了?我是说胸围多大?” 余杲杲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梁栋把余杲杲的沉默当作对他冒犯行为的默许,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就要去拉余杲杲,“聊聊天,交个朋友。” 余杲杲抬起膝盖,往梁栋的小腹踢了过去。 梁栋吃痛一声,“丫的,敢踢老子的命根子,装什么贞洁烈女,你们这种女的,就是欠收拾。” 余杲杲拉着凌寒,拔腿就跑。 余杲杲跑得慢,让凌寒先跑,凌寒不肯,两个女孩拉扯的过程中,梁栋追了上来,扯住余杲杲的发尾,将她往后拖。 凌寒见状,扑了上去,哭着疯狂地拍打梁栋的手背,试图让他撒手。梁栋不放,反而扯得更加用力。 余杲杲仰着脑袋,头皮处传来的尖锐疼痛,让她觉得自己的头皮好像要被他生生剥离,眼泪瞬间涌出眼眶。 耳边是余杲杲的尖叫,凌寒的身体止不住颤抖,巨大的恐惧如同巨浪向她涌来。她对着梁栋的手臂,狠狠地往下咬了一口,血腥味很快弥漫在她的口腔里。 “嘶……”梁栋吃痛地松开余杲杲,用另一只手抓着凌寒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松开死死咬着的牙齿,“臭婊子,松口!” 余阳阳在余杲杲下车后没多久,也开了车门,去马路对岸买全家桶,打算给晚上的年夜饭添个菜。 抱着纸袋,推开玻璃门,就看见余杲杲、凌寒和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厮打在一起。那个男人还扯着余杲杲的头发。 余阳阳把手里的纸袋一扔,顾不上交通规则,穿过马路,奔了过去,朝梁栋的背上飞去一脚。 梁栋被这突然飞来的一脚踹倒,支起半个身子,一看余阳阳的体型,一旦打起来,自知自己不占上风,趁着余阳阳去扶余杲杲之际,灰溜溜地跑了。 确认了余杲杲没事,余阳阳回头去找梁栋,才发现人已经跑了。 余阳阳对着空荡的街道骂道:“靠!刚刚就该揍他两拳,就这么让他走了,真便宜他了。” 余阳阳走回到余杲杲身边,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你真没事吧?” “没事。”余杲杲拉拉余阳阳的衣角,“你不要跟爸妈说哦。” 余阳阳叹一口气,“刚刚怎么回事?这人谁啊?” 余杲杲低着头没说话,梁栋嘴里的那些腌臜话,她讲不出口。余阳阳从她的反应里猜出了一二。 梁家面馆就开在附近,梁栋跑回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把过错全部丢在了凌寒的头上。 溺爱儿子的梁斌一听就怒了,拿着锅铲就要出去为儿子要说法,潘小虹拦住他,说自己去就好。 潘小虹一路跑了过来,用手戳着凌寒的额头,“你是不是来讨债的?你以为我在梁家的日子很好过吗?我这么大年纪了,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日子才好过一点。你现在给我惹这么大的麻烦,你是不是想看我去死?” 梁栋跟在后头,撩开袖子,给潘小虹看自己手臂上的牙印,“阿姨你看,这是她咬的。” 凌寒捂着头,眼泪直流。 潘小虹一掌又一掌地往凌寒背上打,“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你那个后妈一样,就知道勾引人。” 凌寒想起初一那年的秋天,天气骤然转凉,她发着高烧去上学,被班主任发现,给凌志强打电话,凌志强说不归他管,让老师去找潘小虹。班主任给潘小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才不情不愿地把她接走。 从卫生院出来,天已经黑了,潘小虹把她带回了梁家。 梁家没有多余的房间让她休息,潘小虹给她拿了床薄被,让她在沙发上凑合一宿。 那时候她的身体开始发育,身边没有女性亲属的她,对生理知识一片空白,迟钝地没有发觉身体的变化。可是梁栋发现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胸口的凸点。 那天晚上,睡梦中的凌寒只觉得身上一沉,猛地惊醒,就看见黑暗中,梁栋光着膀子,压在她的身上,像一头寻找食物的饿狼,努力地想要扒开凌寒身上的被子。 她死死拽着被子不放,没能得逞的梁栋朝她重重扇去一掌。 被扇懵了的凌寒,随后听见了拉链拉开的声音。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尖叫声引来了梁斌和潘小虹。梁栋指着凌寒说是她勾引在先。 若不是潘小虹的求情,梁斌的那一巴掌也将会落在凌寒脸上。 潘小虹当天晚上骑着自行车把凌寒送回了凌家村,临走前,她朝地上扔了五十块,“去买件背心吧。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你那个后妈一样,就知道勾引人。” 四年前和四年后,潘小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余阳阳看不下去,抓住潘小虹的胳膊,“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 潘小虹抬头看他,“你谁啊?我教育我女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跟我确实关系不大。”余阳阳大致猜出了梁栋和潘小虹的关系,他指了指一旁的余杲杲,“但是你的便宜儿子,言语调戏我妹妹,还扯我妹妹头发,给个说法吧?” 潘小虹上下打量了一下余阳阳,穿着不凡,气质出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对象,她拉着梁栋,悻悻地走开了。 “没事了。”余阳阳安慰了凌寒一句。 两个孩子出门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胡文英给余杲杲打电话,催促他们不要在外面逗留,等会就要天黑了,快点回家吃年夜饭。 余杲杲闷闷地应了一声好。胡文英忙着做年夜饭,没有察觉到女儿语气的异常。 “你要回家还是跟我们走?”余阳阳问凌寒。 一个除夕当天,在街上晃荡的女孩,余阳阳不觉得她有家可回。若真的有家可回,国庆和元旦,又怎么会寄宿在余家。 已经麻烦过他们两次了,况且除夕夜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她作为外人,还是不要叨扰得好。 凌寒撒了个谎:“回家,我爸在家里等我。” 余杲杲点点头,“那让余阳阳送送你。” “我就住附近,走五分钟就到了。”凌寒又撒了一个谎,她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居住的环境,凌家村是那么的破旧凄凉。 启动车子,余阳阳突然想起那个被自己扔在路上的全家桶,他转头嘱咐了余杲杲几句,打开车门,把地上那份扔了,又去店里买了两份全家桶。 余阳阳把其中一份递给凌寒,“给你,新年快乐。” 凌寒飞快地瞄了余阳阳一眼,又很快垂下视线,不敢看他,接过全家桶,小声地说:“谢谢,新年快乐。” 回到家,胡文英发现两个孩子的衣服都有些脏,“你们下午跑哪去了?怎么把衣服搞得这么脏?” 余阳阳咧嘴一笑:“路上有个坑,我们俩一起摔了一跤。” 胡文英听乐了,“你们两个眼睛长天上去了?这都能摔。人没事吧?” 兄妹俩异口同声:“没事!” 吃过年夜饭,一家人窝在沙发上看春晚。 这一年的春晚,依旧无聊,烂梗泛滥,全是尿点。但邱爱华看得开心,余杲杲跟哥哥陪奶奶看了一会,实在是无聊,看得两人哈欠连连。 邱爱华不勉强他们,“你们两个去院子里放烟花吧,你们爸妈陪我就行了。” 得了允许,两人撒腿就跑。 客厅里的电视传来主持人倒计时的声音,余杲杲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到李修然,给他编辑了一条新年短信,在零点时刻准时发出。 余杲杲看着短信界面,在她发出的短信前,是那条学考时收到的加油短信。 几个月后,她的困惑终于找到了答案。 李修然和奶奶没有守岁的习惯,吃了年夜饭,学习了一会,就早早睡下了。 他是被烟花吵醒的。拿出手机一看,距离零点还差几分钟。 李修然掀开被子下床,拉开窗帘,去看窗外的烟花。 城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总挡不住有人偷偷地放。 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李修然低头去看,是余杲杲的短信。 「李修然,新年快乐。愿新春以后,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 李修然打字很慢,一句话还没打完,那头的短信又发进来了一条。 「晚安。」 发完这一句,余杲杲打开微信,给各个朋友私发祝福。 收到她的新年祝福,廖书妍直接回了条语言。 “阿杲,你为什么没有卡点给我发祝福?你是不是认识新的小美了?” 余杲杲想起刚刚发给李修然的短信,笑着也回了条语音。 “是认识新的小帅了。” 语音才发出去,廖书妍的视频电话就追了过来。 “余、杲、杲!你给我老实交代,小帅是谁?你第一条祝福发给谁了?” “李修然啊。” 廖书妍沉默了,拿着手机回到房间后,才开口:“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院子里有些冷,余杲杲也回了房间,“没有。” “我不信。”廖书妍说,“不喜欢他,你第一个给他发消息?” 余杲杲呆愣住了,对啊,她为什么要第一个给他发消息。 李修然的回复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困死了,我要睡了,晚安,妍妍。”余杲杲手忙脚乱地关掉了视频。 挂断电话,打开短信。 「新年快乐,晚安。」 余杲杲看着短信,笑了,在原地蹦了两下。 第76章 我们拉钩 转眼到了初八。 李修然来给余杲杲辅导,一进门就看见余杲杲趴在书桌上,眉头紧锁,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一副苦恼的样子。 听见脚步声,余杲杲抬起头,沮丧又哀怨地望了他一眼。 “李修然,你寒假作业写完了吗?” 这半个月,余杲杲连书包都没有打开过。今早物理补习用到的卷子,也早就被她抛之脑后,还是昨晚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惊醒,才想起这张被她遗忘的卷子,熬夜补上的。 还有一个星期不到就要开学了,她的寒假作业一个字都没动过。 整整六本啊,她能一天写完一本吗? 听了她的问题,李修然点头,“写完了。” “啊……”余杲杲又趴了下去,笔尖一下一下戳着草稿纸,发出“噔噔”的响声,“我可能要完蛋了。” “你没写完?”李修然看了一眼她面前的寒假作业,那两页是空白的。 “我是一个字都没动过啊。”余杲杲快速翻动书页,给李修然展示,“你看,全白的,除了前面那两页,那两页是我刚写的。” 李修然没说话。他知道像余杲杲这样的情况在学生里并不少见,但他没有这样的经历,也说不出什么建设性的建议。 余杲杲烦闷地翻了两下作业,灵机一动,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李修然,“你能帮我一起补吗?” “不能。”李修然几乎是脱口而出。 “哦。”余杲杲低下头,对他的拒绝毫不意外,但还是有点失落。 “真的不能吗?”余杲杲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双手合十,恳切地央求,“李老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她的眼睛,李修然心里的底线就快守不住了。 余杲杲把李修然不置可否的态度当作了拒绝,叹一口气,“一天写一本,我应该还是可以补完的吧?补不完就只能上网找答案了。” 李修然并不赞成她抄答案的行为,但如果真的写不完,抄答案也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你可以有针对性地写寒假作业。” 余杲杲不懂,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迷茫地看着他。 李修然解释:“你可以只写你不擅长的、掌握不好的题型或者知识点,你掌握得比较好的那些题目,你可以抄答案。这样对你的知识点巩固和提升,会更有帮助。” 余杲杲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她怎么知道自己哪些题目掌握得好,哪些掌握得不好,赧然地开口:“我好像掌握得都不太好……” “那你可以想一下,哪几门科目你学得比较好,哪几门学得不太好,先写学得不太好的。” 余杲杲这下有了点底气,“语文、英语还有生物,这三门我学得不错。化学一般,物理和数学最差。” “那就先写物理和数学。” “先写数学吧,我觉得我这段时间的物理补习还蛮有效果的,但是数学没什么进步。” 余杲杲在李修然的指导下,写了一下午的数学作业。她基础差,写题速度慢,一下午,也才写了几页。 胡文英敲门进来,给他们送了水果和零食,“学了这么久,先休息一下,等会再写吧。” 余杲杲拿起一颗草莓,往嘴里丢,“李修然,我前几天跟我爸妈去a市玩了。” 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帆布袋,递给李修然,“我去逛了a大,这些是我在a大校名礼品屋买的纪念品。你不是想考a大吗?正好送你。” 说着,余杲杲把帆布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铺在书桌上,一样样给他介绍:“这个笔记本,你可以拿来做笔记,这个书签,你可以夹在课本里,还有这个校徽,你可以把他别在最醒目的地方,随时激励自己……” “哦对了,你知道a大对面是师大吗?两个学校只有一条马路之隔!真的超级近。”余杲杲说,“a大我是铁定考不上的,师大……也是痴心妄想吧……我要是能考上师大,我爸妈能在全市最好的酒店,从一楼到顶楼摆满酒席,免费请大家吃。” 她话说得夸张,但李修然并不认为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试一试,也许可以。” 余杲杲的眼睛亮了一下,“你觉得我可以?” 李修然点头。他坚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想到什么,余杲杲拔掉手机充电器,拿着手机,手指飞快地输入了什么。 她把手机递到李修然面前,屏幕上是师大的官网,“你看你看,师大有特殊教育学专业!” 李修然问:“你想考这个?” 余杲杲收回手机,继续在手机上操作着,“不知道,就是偶然听说了这个专业,有点兴趣。” 查到了录取分数,特殊教育在师大各个专业录取分里,算低的,但跟其他普通院校相比,分数依然高得可怕。 “我有自知之明啦,而且这个世界上,光有努力是不够的,你还要有天赋,我一看就没有学习的天赋啊。”余杲杲说,“我能考个省重点,都算祖坟冒青烟了。” 沉默了一瞬,李修然开口:“余杲杲,不要看不起自己。这个世界没那么多聪明人,只要你不笨,再找对学习方法,一切都有可能。” “那……”余杲杲抬起头,跟李修然四目相对,“我们一起去a市吧?” “好。” 余杲杲轻轻地笑了,她觉得考师大这个想法太过异想天开,只是李修然那么一讲,她不知从哪生出一股信心与勇气,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能考上师大。 “我们拉钩。” 余杲杲伸出小指,李修然愣了一下,配合也伸出小指。 勾住他的小指,余杲杲无比认真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在李修然的辅导下,余杲杲勉勉强强写完了物理和数学作业,化学写了一半,剩下没写完的部分,李修然大方地把自己的作业拿给她抄了。 开学后,余杲杲收了心,全身心投入学习之中。 胡文英跟余杲杲的物理补习老师商量好了,每个周六下午来补习。补习的效果不错,叶云慧发现余杲杲这段时间交上来的作业,正确率高了很多,晚自习时询问她的物理问题难度也上升了。 第一次月考,物理成绩也终于不在及格线附近徘徊了,排名也挤进前三百名了,但叶云慧想,也许是偶然,一次成绩还不足以证明什么,重要的是让成绩稳定下来。 第二次月考,余杲杲又给了她惊喜。余杲杲就像一个登山者,虽然爬得不快,但一步一步,扎实稳定地往前走。 只是,这数学成绩,进步得太过缓慢。 余杲杲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对此感到苦恼。李修然教得很好,她每次都能听懂,但一看数学题,她就什么都不会了。 第二次月考后,高二段举行了家长会。 家长们坐在教室里,学生们就围在走廊上,等着家长会结束,跟家长一起乘车离去。 余杲杲和胡文英一起站在走廊上,看着教室内的余建雄。 叶云慧才讲了几句,余建雄就觉得昏昏欲睡,上下眼皮打架,这老师说话怎么跟催眠一样? “你爸怎么回事?开家长会呢,他睡什么觉?”胡文英被气笑了,“早知道你爸这么丢人,我就进去给你开家长会了。” 余建雄在快睡着时,听见叶云慧在喊余杲杲的名字,吓得一激灵,瞌睡全无。 叶云慧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只牛皮纸信封,视线在教室内逡巡,“余杲杲的家长,上来拿一下孩子的成绩单。” 余建雄上去拿了信封,回到座位上,拆开一看,不错,排名比上次有进步。 他对孩子的要求不高,健康快乐是第一位,成绩,只要不退步就好了。余建雄拿着手机拍了余杲杲的成绩单,发在群聊里,连发几个点赞的表情。 叶云慧后面说的话,余建雄都不想听,从女儿的书洞里拿了几本书,叠在桌面上,把头低下去,开始玩手机。 胡文英更嫌弃他了,小声跟余杲杲吐槽:“你看看你爸,其他家长都在认真听老师讲话,就他又是睡觉又是玩手机的。” 为了佐证胡文英的说法,余杲杲的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想看看其他家长是不是都在认真听讲。 教室里,只有两个座位空着。 一个是余杲杲身边的那个,一个是中间最后一排的位子。 一个是凌寒,一个是李修然。 他们的家长不能来,是在余杲杲的预料里。但真的看到他们的座位空在那,余杲杲只觉得心里一疼。 他们不是没有家长。凌寒有父有母,但谁都不要她,谁都不管她,李修然有奶奶,但是王彩霞目不识丁,不能给他开家长会。 胡文英也注意到了那两个座位,感叹一句:“这两个孩子……下次我给他们开家长会好了,顺便还能听听你班主任说了什么。” 家长会结束后,一群家长围着叶云慧,找老师分析自己孩子的学习情况。终于熬到结束,余建雄拿着成绩,咧着嘴走了。 一出教室就被胡文英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余建雄没放心上,转头对女儿说:“爸爸终于理解你那种听天书的感觉了,我一听你班主任说话,我就想睡觉。” “出息。”胡文英白了一眼,拿过丈夫手里的成绩单,进了教室,挤进家长堆里,跟其他家长争着找叶云慧分析成绩。 叶云慧先肯定了余杲杲近期的学习表现,随后提出,希望他们家长能和老师一起配合,抓一抓余杲杲的数学成绩。 回家的路上,胡文英一直在思考,怎么抓孩子的数学成绩。 补习老师不是没找过,但对方侮辱孩子,这是万万不允许的。在线平台也用了,孩子说不适应老师的教学,这也没办法。 她苦恼地跟自家嫂子聊起这个话题。 嫂子回复她,他们那有个老师,听说厉害得很,教出过市状元,后来辞职自己办了培训机构,问她要不要试一试。 哥嫂一家定居隔壁市,是做小商品生意的。 隔壁市距离本市,高铁半小时的车程,不算远,但让孩子每周坐高铁往返两个城市补习,实在辛苦。 胡文英回复考虑一下,问问孩子的意见。 余杲杲听后,有些为难,她想提升数学成绩,可是每周就放一天假,还要两个城市来回跑,她就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了。 胡文英让她慢慢想,不想去也没关系。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余杲杲又去搜了师大往年的录取分数,每个都高得吓人,唯独特殊教育学录取分低一些。 即便比其他专业分低,但也是她目前无法企及的分数。 余杲杲郁闷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想起自己和李修然的约定。 他肯定能去a市的,她就未必。 余杲杲突然在床上坐了起来,答应好的事情,不能不做到。她跑下床,敲开父母的房门,“妈,我要去补习!” 胡文英都睡着了,被女儿这一嗓子吓醒,捂着胸口吐气,“一惊一乍,吓死人了。” 回过神,胡文英忍不住训了女儿两句:“说话也要看看时间场合,不急的事情,可以留到明天说的。” 余杲杲挠头,“可是我觉得挺急的。” “知道了,我明天问问你舅妈。你现在快回去睡觉吧。” 很顺利联系上了老师,双方约定好,把每周的补课时间定在周日上午九点到十一点。 余建雄心疼女儿,“要不我们别补课了,太累了,爸爸心疼死了。我们不吃这个苦,爸爸送你出国留学好不好?” “不要,我要参加高考,我要考师大。”余杲杲摇头,态度坚决,语气坚定。 余建雄跟妻子对视一眼,双方都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目光一触即离,双方提高音量,异口同声:“你要考师大?你知道师大多少分吗?” “你们觉得我考不上吗?” “爸爸妈妈不是这个意思。”余建雄断断续续地说着,“就是……这个学校,它很难考,你知道吗?” 余杲杲瘪着嘴,“不还是觉得我考不上的意思吗?可我觉得,我能考上。” 夫妻俩又对视一眼,还是不要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了。 第77章 你明天有没有时间 四月,天气悄然转暖,处处绿意盎然。 我们在冬天蛰伏,在春天苏醒。人们爱在春天讲述成长与希望。没有如出一辙的成长故事,也没有毫无二致的希望。但我们沐浴着相同的日光,闻着同样的春风。 这是一个温暖日光和春雨交替缠绵的季节。 褪下厚重的棉衣,残冬过后,万事万物都显现出生机与可爱。 春雨日时,草木怒生。寒意散尽,春光温暖却不张扬,世间一派欣欣向荣。 就是在这样生机、澄澈的春日里,余杲杲在家人朋友的祝福下,迎来了她的十七岁。 从物理老师家补习完回家,余杲杲进屋换下校服,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多星期前,胡文英给她买的白色连衣裙,是法式无袖方领的设计,裙子长度刚好到脚踝处。换上后,她在镜子前转了两圈,解开马尾,整理了一下头发,提着裙摆出门了。 胡文英看见女儿出来,满眼爱意,用肩膀轻撞丈夫,骄傲地问他:“我女儿漂亮吧?真不愧是我生的。” “我们的女儿,当然漂亮。”余建雄也很骄傲,谁的女儿都比不过他的。 “走啦,杲杲。”胡文英牵着女儿下楼,“大家都在酒店等你了。” 余杲杲是两家唯一的女孩,自小就是被视作掌中珠,在盛大热烈的爱意里长大的。她的生日,是两家除了春节外,最重要的日子。在外工作的舅舅和叔叔,也早早安排好工作,今天一早,开车带着全家赶来为她庆生。 下楼时,正好碰见做好饭,拎着饭盒去超市跟丈夫一起吃饭的陈阿姨。 陈阿姨一看余杲杲的打扮,就笑了,“杲杲今天真漂亮。是要去哪里玩吗?” 胡文英解释:“孩子生日,去酒店给她过生日。” 陈阿姨忙说:“这样啊,杲杲生日快乐,祝你新的一岁,心想事成,快乐成长。” “谢谢阿姨。”余杲杲说。 到了酒店,舅舅和叔叔一家早就到了,坐在一起,愉快地攀谈。外公外婆和奶奶不知道在聊什么,三个老人笑得满脸皱纹。余阳阳带着表弟堂弟们,打游戏开黑。 听见包厢门被拉开的声音,众人一齐抬头,看到余杲杲,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我们家的小公主来啦!今天好漂亮啊!” “几个月没见杲杲,又变漂亮了。”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着。 生日蛋糕订了不止一个,余杲杲看着蛋糕店的图片,纠结这个纠结那个,余建雄索性都给她订了。 生日就该高高兴兴,吃不完就分给邻居们,总有解决的办法,但孩子的高兴是事后弥补不回的。 余阳阳在每个蛋糕上都插好蜡烛,关上灯,指挥众人给余杲杲唱生日歌。余家人都是五音不全的,一首生日歌唱得稀稀拉拉,美好温馨的画面被难听的歌声生生搅碎。余杲杲想到那句“呕哑嘲哳难为听”,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家人们满怀爱意的注视下,余杲杲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许愿。 一愿家人朋友,安健喜乐。 二愿自己学习顺利,期末考可以冲进前一百。 三愿…… 她好像没有那么多愿望。可是愿望不许就会浪费。余杲杲想起李修然让给她的那一个新年愿望,与人相处,就是要有来有往,那还他一个好了。 三愿李修然,事事顺利,心想事成。 许好愿望,余杲杲睁开眼,漆黑的包厢里,只有生日蜡烛上的火苗在摇曳跃动,轻轻照亮每个人的脸庞,让每个人都显得柔和温暖。 余杲杲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在万众期待下,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礼物都是提前包装好,堆放在地上,叠放在一起的礼物高度,能到余杲杲的腰间。余阳阳陪着余杲杲一个个拆开。 舅舅和叔叔都在外地工作,一大家子除了节假日,也鲜少见面,因此每次见面,大人们都会牢牢把握机会,拉着对方的手,干了一杯又一杯,喋喋不休地攀谈。如果没人阻止,他们可以从盘古开天地讲到今天。 大人们聊得忘我,几个孩子却都困了。余建雄便让余阳阳先把两个弟弟送回楼上酒店房间里,再开车带妹妹回家。 送完表弟和堂弟,余阳阳把余杲杲送回家,车子才停在单元门口,余阳阳就接到胡文英的电话,让他回来,把外公外婆送回宁和。 余阳阳应下,打算先把余杲杲送到楼上,再开车回酒店送两位老人。 余杲杲觉得太麻烦,“我想先把这两个蛋糕分给陈阿姨和李修然,你不用陪我了,快点回去接外公外婆吧。” “那你小心点,有事情打我或者爸妈的电话。”余阳阳嘱咐了一句,开车离去。 目送余阳阳的车子离去,余杲杲先去小超市,给陈阿姨和许叔叔送了蛋糕。 许叔叔听说她过生日,从仓库里拿了一箱牛奶,又给她装了一袋零食,说是生日礼物。 余杲杲没有拒绝,甜甜地道了谢,然后接过。 四月的夜晚有些微凉,余杲杲出酒店时,套了一件同色系的开衫。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斜长,余杲杲踩着细碎的光影,往李修然家走。 天气转暖后,王彩霞又在楼道口支起桌椅,借着楼道的光做手工。 余杲杲礼貌了叫了声“奶奶”,举起手里的蛋糕盒子,朝她晃了晃,“我来送蛋糕。” 透明的蛋糕盒子里,是一个4寸的蓝色系蛋糕,蛋糕顶上有一只立体的胖乎乎小熊。 王彩霞本以为是一块小小的切件蛋糕,一看是一个完整的、没动过的蛋糕,立刻摆手拒绝了。 余杲杲说:“奶奶今天是我生日,都说寿星最大,你就收下吧,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说着,还朝王彩霞眨巴了两下眼睛。那眼里写着恳求、委屈和撒娇。 王彩霞拿她没辙。 老式楼房的隔音不好,加上王彩霞没有关门,屋外的对话声眇眇忽忽地传进李修然的耳朵里。 听见熟悉的声音,李修然从房间出来。 李修然在距离楼道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余杲杲。 这段时间余杲杲很忙,忙着补课。每次周末见到她,不是她刚吃完饭准备去补习,就是刚从补习老师家回来,清澈有光的眼睛里总是晕着一层淡淡的疲惫。 以前他觉得余杲杲是个永动机,不知疲惫地转着。他好像理所应当地觉得太阳就该无时无刻在散发着热烈光芒,却忘了太阳累了也需要下山,跟月亮交班。 像余杲杲这样的家境,她完全可以不努力。他听到过胡文英和余建雄的对话,胡文英说如果高考太累,就送余杲杲出国留学。 她有捷径,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别人奋斗一生都得不到的资源,却偏要走这条崎岖险途。 他总觉得她娇气,吹不了风,也淋不了雨。 可是公主,也会为了自己所坚守的,举起刀剑,披荆斩棘。 余杲杲察觉到身后有一道淡淡视线,转过头,看见是李修然,笑意立刻从眼底漫出。 李修然走到奶奶身边,“奶奶,我跟余杲杲说两句话。” 王彩霞点头说好,继续做手工活。 走到楼道外,李修然看了一眼余杲杲今天的穿着。雪肤乌发白裙,像一朵清新纯净的梨花。李修然觉得,寂静的春夜,因为她都变得生动活泼了起来。 “你要跟我说什么?”他久久没开口,余杲杲忍不住发问。 “生日快乐。”李修然说,“你明天……有时间吗?” 余杲杲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李修然并不确定她的生日具体是哪一天,只是推测应该是四月春光明媚时。下午他帮奶奶去药店买药,碰到给业主送货的陈阿姨,听她顺嘴提起今天是余杲杲的生日,他才终于确定具体日期。 “从陈阿姨那听说的。” “原来如此。”有风吹过,余杲杲拢了拢开衫外套,“你刚还说了什么来着?” 李修然又问了一遍:“你明天……有没有时间?” 李修然并非一个知恩不图报的人,得到余杲杲那么多善意的馈赠,他心里有感激,也有对自己无能的难堪与困窘。 贫穷让他自卑,也让他把自尊心高高吊起。李修然知道自己不算是个好人,他的性格矛盾又扭捏,是余杲杲一直在包容他的缺点。 余杲杲和那些同情他的人不同,她的善意温暖滚烫却不会将人灼伤,虽然每次触到,都会让他指尖一烫,想缩回手,却又舍不得那温暖。 他还是无法心安理地接受余杲杲的善意,旗鼓相当才是两个人最好的状态。他也知道余杲杲很忙,每周日都要去邻市补习,未必有时间同他出门,但就是心存了一丝侥幸。 余杲杲眼里是掩不住的兴奋,“有啊!给我补习的数学老师,他这个周末带女儿去外地参加竞赛了,我明天不用补习。” 李修然唇角弯起弧度,“你想去动物园看小熊猫吗?我请你。” 除了感谢,他其实还有一些私心,他的企图并不坦荡。 “你……” 你有钱吗? 余杲杲差点脱口而出,还好话临近嘴边,被她及时刹住,改口说道:“你不用学习吗?” 她以为自己的话锋转变得完美无缺,实则漏洞百出。 下意识的蹙眉和紧张的语气,暴露出她的内心想法。 李修然明白她是无意,也是好意,他感谢她的体贴,没把话问出口,但他那高高在上的自尊,还是被伤到一二。 李修然觉得自己真的很讨厌。 稍微平复了心情,李修然回答:“不用。偶尔休息一下。” 余杲杲应得很快,笑容天真又灿烂,“好。我也好久没去过动物园了,好像上次去还是小学六年级春游的时候。那我们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八点可以吗?”李修然问,“我到你家楼下等你。” “行。”余杲杲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手机,“那我得订个闹钟,免得睡过头了。” 约定好时间和出行方式,余杲杲跟李修然道别,迎着夜风,小跑回家。 夜风轻盈,轻轻撩起她的裙摆。裙角飞扬,漾起好看的弧线,露出余杲杲白净如雪、线条流畅的小腿。 李修然扭过头,不敢再看她,转身回家。 王彩霞喊住他,让他把桌上的蛋糕带进去。 李修然拿过蛋糕,拆开盒子,给自己和王彩霞各切了一块,“奶奶,我明天想请余杲杲去动物园。” 怕王彩霞不放心,他将自己的企图美化了一番,“她和叔叔阿姨帮了我很多,我想感谢……” “去吧。”李修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彩霞打断,“是要感谢人家的,去吧。” 比起余家人对他们的帮助,请余杲杲去一趟动物园,犹如泰山和鸿毛,实在不值一提。但绝不能因为不值一提就不去做,世间万物除了空气这类自然资源,其余事物都是明码标价的。接受了余家人的善意,他们就要尽所能地去还,即便缓慢,也要向余家人释放出感激的信号。 祖孙俩坐在楼道里,吃着蛋糕。 王彩霞觉得好吃,拿起蛋糕盒子想看店名,“这个好吃。明年你就二十了,逢十都是大日子,到时候我们也买这家的蛋糕,给你庆祝一下。” 李修然往嘴里送了一口蛋糕,奶油的香气在口腔里弥漫,有点苦也有点甜,“好。” 余杲杲洗漱完,没有立刻上床睡觉,抱着娃娃坐在沙发上。 上网搜了动物园的门票价格,门票不贵,30一张。余杲杲打算在网上订两张门票,明天跟李修然说因为她爸妈知道他们要去动物园,怕他们不知道如何购票,提前帮他们买好了票。她要让他把钱省下来,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提交订单时才发现,需要填写出行人的身份信息。她没有李修然的身份证号码,买不了票。 盯着订票页面,几分钟后,余杲杲放弃了提前购票的念头,明天见机行事吧。 第78章 送我的? 四月的早晨,阳光微醺,洒在片片新绿上。 细碎的阳光穿过罅隙,勾勒出春天的形状。 李修然到余杲杲家楼下时,她正蹦蹦跳跳踩着自己的影子玩。看见他来,立刻收起玩心,朝他挤了挤眼。 阳光在她的身上跳跃,如同梦境。 李修然想到林徽因的那首诗: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人的命运底色好像在出生那刻就已既定。 他在寒冬降生,而属于他的人间,十九年来,积雪覆盖,寒风凛冽。她在初春降生,她的人间,繁花似锦,生机盎然。 李修然再一次感叹,命运的随机与不公。可他也感谢,余杲杲被命运偏爱。 和昨晚的穿搭不同,她今天套了件休闲卫衣和牛仔短裙,扎了高马尾,青春活力,很适合动物园游玩。 李修然一反常态地没有穿校服,穿了一身藏青色运动装。余杲杲多看了两眼,李修然捉摸不透她的意思,讪讪地抓了抓头发。 “好看。”余杲杲夸道。 到动物园有直达公交,半个小时就到了。 周末早晨的公交,没有疲惫又匆匆的打工人,空荡又宁静,平稳地行驶在城市道路上。 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抵达时,动物园也不过才营业十多分钟。 售票处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在排队买票。李修然让余杲杲等在原地,他去买票。 余杲杲没跟他争,点点头,让他快去。 出门前,胡文英特地交代过她,李修然既然提出要请她去动物园,那必然是做好了金钱上的准备,她若想方设法地替他出了门票钱,只是看似贴心,实则却是伤人心。胡文英让她接受,只有这样,李修然的自尊心才会好受。 姜还是老的辣。胡文英一分析,余杲杲才惊觉自己差点好心办坏事,好在网络购票需要身份信息,及时阻止了她的“好心”。 李修然很快拿着两张纸质门票回来,两人在入口处刷了票,余杲杲看见家长们都人手一张动物园地图,随即拦住一位家长,询问地图在哪里领取。按照家长的指示,余杲杲从入口处的一位工作人员那拿了一份导览地图。 “我们先去哪个馆?”余杲杲把地图递去,询问李修然的意见。 李修然的目光在地图上来回扫视,没找到小熊猫在哪,“先看小熊猫吧。” “离我们有点远呢。”余杲杲眼尖地找到了小熊猫馆所处的位置,用手指点了点。 余杲杲心里有了主意,把地图收起来往李修然口袋里一塞,“我们就沿路往前走吧,不看地图,逛到什么馆我们就看什么动物,主打一个随机率性。有没有一种开盲盒的感觉?” “开盲盒是什么?”李修然问,跟余杲杲在一块,他总能接收到超出他认知的新奇词汇和体验,这种感觉很新鲜。 “开盲盒就是……”余杲杲思索合适的词汇,“就是类似于抓阄,不打开纸条前,你根本不知道纸上写的是什么。一种很刺激,也很上瘾的感觉。” 李修然了然地点头,“明白了。那就按你说的办。” 顺着人流前进,走进第一个场馆。因为场馆位置靠近入口,馆内聚集了不少游客。乌泱泱的人群挡住余杲杲前进的步伐,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余杲杲扯扯李修然的袖子,“你长得高,你帮我看看,这个馆里是什么动物。” 玻璃窗内,空无一物,李修然也不知道是什么。他如实地说:“好像没有东西。” 顺着人群,终于走到展示窗前,李修然才发现角落的无足爬行动物——一条蛇。具体是什么蛇,他认不出来。 想起余杲杲被孟自远的玩具蛇吓哭的事,李修然立刻捂住了她的眼睛,跟她说:“是蛇。” 余杲杲最怕蛇了,光是听到都觉得害怕,颤抖着声音说:“那我们快走吧。” 李修然看了眼面前的距离,又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人群都在向前走,逆行离开不是个好办法,只能往前走。他跟余杲杲交换了位置,替她挡住右边的视线。 余杲杲紧张地身体都僵硬了几分,好像四肢都不是她的,只是机械地抬脚往前走,全程目不斜视。 走出场馆,余杲杲松了口气。 李修然从口袋里拿出地图,他突然觉得“开盲盒”这个提议并不好,第一个“盲盒”就是个失败案例。 余杲杲按下他的手,“没关系的。除了爬行类,其他我都不怕。继续开盲盒吧。” 又逛了几个场馆,两人走到了猴山。看着在假山上玩耍蹦跳的小猴,余杲杲指着其中一只说:“这只长得真像余阳阳。” 李修然没觉得像,但还是配合地“嗯”了一声。 沿着猴山外的小径前行,正好有一座熊猫雕塑,小朋友们在雕塑前有礼貌地排着队,等着家长给自己拍照。 余杲杲来了兴致,从双肩包里拿出拍立得,邀请李修然跟自己一起拍照。 拍立得是昨晚余阳阳送她的礼物之一。拆开时还被舅舅打趣,现在大家都有手机,谁还用拍立得拍照,笑说余阳阳这礼物送得不好,没有实用价值。 事实证明,长辈虽然阅历丰富,但他们的观点也未必全然正确。余阳阳这礼物明明很有实用价值,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一对年轻情侣经过,主动提出帮他们拍照。 余杲杲举着剪刀手,李修然则是僵硬笔直地站在一旁。 拍照的女生看不下去,摆着手指挥:“弟弟你不要这么僵硬,有点动作嘛!像妹妹一样,自然一点,比个剪刀手什么的。” 李修然看了余杲杲一眼,学着余杲杲比了个剪刀手。 女生“噗嗤”一声笑了,更僵硬了,还不如不比,“算了算了,你还是放下吧。”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女生摸着下巴思索,“你们两个靠得近一点,妹妹可以挽着弟弟的手。” 余杲杲和李修然对视一眼,“这样不好吧?” 女生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明白少男少女的心里的青涩,这可是个牵牵手都要脸红的年纪,“那你们靠近一点,对,就这样,看这里,一二三。” 女生贴心地帮他们拍了两张,这样每人都能各自留存一张,非常公平。 递还拍立得,女生挽住男朋友的手,对余杲杲和李修然说:“祝你们幸福哦。跟我们一样,校服到婚纱。” 说着,还举起手,朝两人展示自己的戒指,脸上洋溢着幸福,“我们上个月才订婚。” 余杲杲心中了然,他们是被误会了。面上一窘,连忙解释:“不是的,我们就是同学。” “哦……”女生拖长语调,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一副“我懂”的表情,“那就是快了。” 男生及时止住这个话题,“好了,不打趣你们了,玩得开心。” 猝不及防的插曲,让两人尴尬不已,沉默地立在一旁。 手里的拍立得相纸已经成像,余杲杲松开捂着的手,把其中一张递给了李修然。 李修然出神地看着相纸,这不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却是他拥有的第一张合照。李修然想,拍立得真是个好东西,帮他留下了美好的影像。 拍好照片,也到了饭点。 动物园内的餐厅物价贵得离谱,余杲杲舍不得李修然浪费钱,于是说:“现在餐厅里都是人,一时半会肯定是吃不上的。而且这家餐厅,我之前来玩的时候吃过,特别难吃。我还不饿,我们可以先继续玩,等逛完我们到动物园外面的餐厅吃饭,那几家餐厅好吃还便宜。” 余杲杲又补了一句:“你饿吗?饿的话,我们先买点小东西垫垫肚子。” 李修然摇头说不饿。 再往前走,终于看到了余杲杲最喜欢的小熊猫。 余杲杲拿着手机又是拍照又是录像,“我宣布,小熊猫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动物!” 声音兴奋又雀跃,一旁的几位游客都忍不住转头看她,一看是个高中生,忍不住笑她可爱。 李修然是第一次来动物园,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小熊猫。 毛茸茸的身体,温顺友善的性格,趴在树枝上吐着舌头,摇晃尾巴的样子,显得憨态可掬。挺像余杲杲的。 一对年轻的父母正牵着女儿的手往馆内走,小女孩的怀里抱着一只小熊猫玩偶,一家三口来的方向正好是馆外的纪念品商店。 余杲杲盯着小女孩怀里的毛绒玩偶,发出羡慕的感叹:“好可爱哦。” 余杲杲有很多跟小熊猫相关的物品,书包上的小熊猫挂件、小熊猫便利贴、小熊猫手机壳……她对小熊猫的喜欢是直接张扬的。 李修然转头看余杲杲,她早已收回视线,继续摆弄着手机,给小熊猫们拍照。 他借口去上卫生间,径直走向纪念品商店,很快就发现了陈列柜上的一排小熊猫玩偶。他挑了自认为最可爱的一只,拿去收银台结账。 收银台有几个顾客正在结账,李修然排在他们身后,手指一下一下抚着玩偶上的绒毛。 正在结账的顾客听到总价后,惊呼:“这么贵?!” 不管是在排队还是在挑选纪念品的顾客,都纷纷望向那位顾客。 见顾客对价格有异议,收银员将每一样物品的价格给顾客报了一遍,随后问了一句:“您确定还要吗?” 顾客转头跟孩子商量,最后去掉了其中几样,才结账离开。 李修然离收银台不远,也听到了收银员报出的价格,确实溢价严重。抓起挂在尾巴处的吊牌,看了眼价格,心事重重地放下了。 建议零售价:138元。 138对于李修然而言,是笔高昂的开销,手不自觉地捏住了口袋里的几张纸币。从决定邀请余杲杲来动物园的一刻,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见价格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的心理准备并不充分。 结账队伍很快就排到了李修然,他在纠结与复杂中,买下了这只玩偶。 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商店,李修然抬头望着天空,眼眶发酸。 对命运的无力与沮丧,又一次侵袭他的四肢百骸。他想尖叫,他想大喊。 想到余杲杲还在等自己,李修然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泰然自若地回到了她身旁,没有过多表情地将手里的玩偶递了过去。 这让余杲杲出乎意料。 她的心情也很复杂,喜忧参半。喜的是收到了李修然的礼物,还是她最喜欢的小熊猫;忧的是这笔开销对李修然,必然是沉重的。 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她的内心争吵打斗,分不出个胜负,久久笼罩在心上。 她朝李修然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送我的?” “嗯。”李修然答得飞快,尽量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让余杲杲发现自己的窘迫与难堪,“送你的,生日礼物。” 余杲杲接过玩偶,抱在怀里,心里却琢磨着等下如何开口请他吃饭,“谢谢,很可爱,我很喜欢。破费了。” 是破费,也不是破费。李修然想。在他十九年的人生和认知里,花138元买一只只有观赏价值的玩偶,确实是破费,但如果对象是余杲杲,李修然觉得这笔开销是值得的。 离开小熊猫馆时,李修然故意落后两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她把玩偶紧紧抱在怀里,看得出来,她很喜欢。 李修然第一次如此盼望,光阴真的可以似箭。他不想再做手无寸铁、身无立锥的贫穷学子。他想成为真正游刃有余的大人,拥有打破困境的底气。 余杲杲突然滞住脚步,呼吸一窒,眼里闪过惊慌。 “怎么了?”李修然跟了上去。 惶恐、尴尬,羞耻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余杲杲又急又慌,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的生理期提前了。 余杲杲往旁边走,给过路的游客空出一条道。趁着现在游客稀少,她飞快扭头去看裙子,余杲杲在心里祈祷千万别沾染到裙子上。从她的视角,并不能将裙子的后侧尽收眼底。 到底有没有沾上啊? 余杲杲瞄了一眼李修然,要向他求助吗? 在社会大众将正常的生理现象视作羞耻的年代,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年轻女孩,自然而然地也这么认为,觉得这是一个不能同人,尤其是不能同异性提及的隐私。 距离最近的卫生间还有一段路,路上还有游客,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沾染经血的裤子。 她除了求助李修然,别无他法。 余杲杲鼓足勇气,小声又飞快地向李修然求助:“那个……你能帮我看一眼裙子后面……有没有脏吗?” 李修然没多想,只当她是不小心沾上了脏东西,欣然答应了她的请求。直到看见那牛仔裙上那一片血迹,李修然才恍然,那是什么。 性教育缺乏的年代,李修然对月经的了解只有初中科学课上,老师简短带过的几句话。 李修然对余杲杲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一个声音在余杲杲心里大叫:“完蛋了!” 她捂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第79章 我背你吧 她捂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好尴尬。 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份尴尬与羞耻的情绪,李修然已经脱下外套递给她。 他什么都没说,但余杲杲明白他的意思。 接过外套,说了声谢谢,余杲杲把外套围在腰间,正好挡住裙子上那团血迹。 被初中老师草草打发而过的知识,此刻骤然摆在面前,谁都尴尬,谁都没说话。 小路上,不断有游客走过,一直这么沉默地干站,也不是个法子。 发生了就该解决。 李修然问:“你……要不要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余杲杲如梦初醒,顾不上跟李修然说话,一路飞驰,跑到卫生间。 还好之前跟廖书妍出去玩时,以防万一,她在双肩包里放了两片卫生巾。 李修然等在卫生间门口,等余杲杲出来时,他不自在地扭过头,问:“处理好了吗?”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需要卫生巾吗”,但不好意思直说,怕唐突了她。 “处理好了,走吧。”余杲杲回答,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把脏衣物换下,“今天就先玩到这里吧?我想回家了。抱歉,影响你的体验了。下次我请你。” “不用抱歉,你没做错。”李修然觉得没什么好道歉的,“回家吧。” 李修然拿出地图,研究离开路线。两人现在所处的位置远离出口,需要走很长一段路。 “你能走吗?”李修然温声问,他知道特殊时期的女孩子可能会虚弱无力,有的还会生理痛。 “能啊。”余杲杲脱口而出,“我身体好着呢。” 很快就被打脸了。 余杲杲第一次感受到小腹坠痛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绞在一起。她猛地想起,昨晚的生日宴,她吃了冰淇淋蛋糕,还喝了好几杯冷饮。难道是因为她贪凉,所以肚子疼吗? 余杲杲万分悔恨地叹口气,她以后再也不吃这么多冰凉食物了。 忍痛走了几步,余杲杲撑不住了,捂着肚子,弯腰半靠着路边的榕树。 小腹处如同密针扎过,绞痛抽搐。余杲杲不停地做着深呼吸,想将那股绞痛压下去。 还是好痛。 “是肚子疼吗?”李修然反应过来,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 反正都被他看见裙子上的血迹了,余杲杲也不矜持,如实地点点头。 “那……怎么办?” 像是在问她,也像是李修然在自言自语。 他的回答并非敷衍,他是真的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李修然又展开了地图,在地图上搜寻游客中心的位置。那里会有女性工作人员,应该可以给予余杲杲帮助。 又一阵绞痛袭来,余杲杲眉头紧锁,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被撕开了。 痛感烧减后,余杲杲撑起身子,有气无力地说:“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我们。” 李修然收起地图,垂手站在一旁,等余杲杲打完电话。 私家车不能入内,余杲杲和父母说好,在出口处等他们。 挂断电话,余杲杲抱着膝盖,在路边蹲了一会。帮不上忙的李修然,去附近的小店给她买了瓶水。 余杲杲接过李修然递来的水,拧了两下,没拧开,她提不起劲,也没力气说话,便放在地上,目光空洞呆滞地盯着地面。 李修然捡起被她放在地上的水,拧开后,又递到她面前,“常温的,可以喝吧?” “可以。”余杲杲接过,喝了几口。 一贯活力元气的声音,现下却带了几分萎靡的疲态。 余杲杲的手机响起,胡文英在电话里说再过三个红绿灯,他们就到动物园门口了,让余杲杲可以出来了。 挂断电话,余杲杲撑着树干站起。蹲得有点久,腿开始发麻,好像有电流在腿部神经里穿梭,又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皮肤上爬行。余杲杲站了一会,等麻意散去,才迈开双腿,和李修然并肩往出口走去。 小腹处的坠痛如影随形,余杲杲一手抓着双肩包的带子,一手捂着肚子,艰难地往前走。 “我背你吧?” 话一出口,李修然才觉有些不妥,连忙添了一句:“你方便吗?” 父母马上就到,余杲杲也不想再在动物园里消耗时间,她很难受,想回家,想立刻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想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暖暖肚子。 “方便。”余杲杲说,“麻烦你了。” 李修然说了一句“不麻烦”,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余杲杲趴在他的背上,手臂环着他的脖子,在视线升高的瞬间,她问:“你背得动我吗?” 她最近吃胖了好几斤,余阳阳昨天还劝她少吃点,多运动,减减肥。 “背得动。”李修然不理解余杲杲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听起来像在质疑,颇为幼稚地回了一句,“背不动才有问题。” 余杲杲第一次听他这种语气说话,觉得新奇有趣,轻轻笑了,把脸埋在他的肩膀,小声说:“知道了。” 她的呼吸灼热,扑在李修然的脖颈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清新甘甜的桃子味道。他的心猛然一紧。 李修然哑着声音问:“这样,会不会走光?” 她今天穿的牛仔裙,长度才到大腿中部,存在走光的风险,李修然的担心并无道理。 余杲杲摇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开口道:“有你的外套挡着,不会走光。” 李修然放下心来,背着她,无声地往前走。 无声之中,心跳声鼓鼓,余杲杲有点分不清这振振发响的声音是来自她的胸腔还是他的。 走出动物园,一眼就看见伸长脖子,焦急地往园内探望的胡文英。胡文英也看见他们了,看见李修然背着余杲杲,愣了一下,转头跟丈夫对视一眼,再转回时,已经神情恢复如初。 “杲杲,没事吧?”胡文英扶过女儿,招手喊来余阳阳,“阳阳,你过来,背一下你妹妹。” 余阳阳背上余杲杲,起身时,重心不稳,差点带着余杲杲一起摔倒在地,多亏了眼尖的李修然扶了他们一把。 为了在外人面前挽回点面子,余阳阳选择把锅甩给余杲杲,“余杲杲,以后少吃点。” 余杲杲想起李修然的那句“背不动才有问题”,往余阳阳的肩膀上锤了一拳,“我是正常体重,背不动是你的问题。” 胡文英也在一旁帮腔:“你就是缺乏锻炼。平时下了课不要只知道回寝室打游戏,找个健身房办个卡,多锻炼锻炼。不然以后背不动女朋友,多尴尬。” 余建雄也附和:“就是你的问题,你还怪上你妹妹。你妹妹长身体呢,多吃点怎么了?你能背就背,背不动就滚开,我都快五十了,我都背得动你妹妹,你一个二十不到的大小伙子,背不动一个小姑娘,说出来真丢人。” 本来只想挽回点面子,结果祸从口出,更没面子了。余阳阳弱弱地回了一句:“知道了,我的问题。” 上了车,胡文英向李修然道谢:“真谢谢你啊修然。你的外套,阿姨洗干净了再还你。” 李修然笑笑,说不客气。 李修然到家后,王彩霞发现他的外套不见了,忙问:“你外套呢?” 李修然哑然。如实说吗?女孩子应该都很介意这种事吧。 “我嫌热,出门的时候就没穿外套。”李修然随口扯了一句。 王彩霞觉得不对,她分明看见李修然穿着外套的。她摇摇头,可能是眼花了。 李修然陪王彩霞做了一会手工,进屋换了校服,背上书包返校了。 没过多久,门口响起敲门声,王彩霞以为是李修然忘拿什么东西了,起身去开门,嘴里念叨着:“是忘拿什么东西了吗?” 门外站着的是胡文英。 她提着一只纸袋和一袋水果,脸上是礼貌的笑容,“大娘,修然在吗?” 王彩霞回答:“回学校了。” 胡文英“哎哟”一声,她是来还外套的,“这么不巧。” 把两只袋子递给王彩霞,胡文英说:“大娘,这是修然的外套。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下周修然放学回来,麻烦大娘您跟他说一声,衣服我们洗干净也烘干了。实在是谢谢他对杲杲的帮助,这些水果就当是谢意。” 王彩霞认出了纸袋里的那件外套。 明明穿出去了,为什么要骗她? “不客气,都是同学,阿修又是哥哥,照顾妹妹应该的。”王彩霞面上平静,“小姑娘,是怎么了?” 都是女人,胡文英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突然来例假了,把裙子弄脏了,多亏了修然把外套借给她。不然小孩子皮薄,动物园又那么多人,肯定羞死了。” 原来是这样,王彩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跟她说实话,大抵是怕小姑娘觉得不好意思。但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对自己撒谎,王彩霞心里不太好受。 一周后,李修然放学归来。王彩霞告诉了他胡文英来还衣服的事,李修然点点头,洗手吃饭。 收拾好碗筷,他才回到房间,看见衣柜里叠好的外套,还有空气中隐隐浮动的桃子味道。 这是余杲杲身上的味道,安心舒适,如同她本人,清甜没有杂质。 …… 五月,余杲杲回到宁和一中,参加了第二次的学考。 不断提高的学习成绩,让她有了底气。当她再一次在学校走廊上遇到高一时的班主任老詹,再一次被他冷嘲热讽时,她坦然自若地笑着,乖巧点头听着他的训告。等老詹说完,她拿出专门从市一中带回的试卷,故作天真地指着最后一道物理题向他求教,实则向他炫耀,自己物理学得很不错。 学考结束后,学校组织了高一高二段春游。 李修然和凌寒没有参加。 余杲杲和孟自远、张千帆在古城墙前拍了合影。 六月一号,儿童节当天,余父余母以两个孩子的名义,对福利院进行第二次捐赠。受余家帮助的那位听障儿童,完成了人工耳蜗手术,开始了漫长的语言康复训练。 几天后,备受瞩目的高考到来,霸榜热搜。 夏天轰轰烈烈地来了,如同过去的每一年盛夏。这是个交织着离别和相逢的季节。无数人在夏天告别,又在夏天奔赴下一段新的人生。 余杲杲瘫在家里,看着电视里关于高考的报道,幻想一年后,她飞奔跑出考场,扑进父母怀里的样子。 期末考前,选修课结课。 余杲杲熬夜,把钩针课作业完成,还给家人朋友们一人准备了一只编织海豚。 她把做得最好的那只给了李修然。 按照往常惯例,毕业典礼过后,准高三学生就可以搬入高三教学楼。 炎热夏日,没有空调的教室闷热无比,空气里都是粘稠的汗意。拥有空调的高三教学楼,没有哪个学生不向往。 可是地中海迟迟不发话。 炎热的天气,让人心也变得浮躁焦躁。十七八岁的少年们,有着最无畏的勇气。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在某个寻常的,充斥着蝉鸣的午后,高二年级开始了集体反抗。大家拖着书箱,穿着长廊,擅自搬了教室。 值班班主任及时发现了,提醒了两句,但也并未做过多的阻止,毕竟老师们也想在凉爽舒适的空调房里上课。 五楼的两个班级消息闭塞,等发现时,楼下的十二个班级都快搬空了。 大家立刻放下手中的纸笔,兴奋地整理书本,一边整理一边感叹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唯独李修然岿然不动,像一座坚固巍峨的山峰,和脚下的土壤融为一体。 余杲杲从储物柜里抱出几本课本,在路过李修然时,忍不住好奇:“你不整理吗?” 李修然闻声抬头,没有波澜,淡淡开口:“搬不了。” 余杲杲哼了一声,她不信。众人拾柴火焰高,全段五百多学生,地中海肯定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等余杲杲慢吞吞收拾好课本,推着书箱往外走时,就看见地中海站在高二高三两栋教学楼连接处的长廊上,不怒自威,冷肃的眼神警告着每一个过往的学生。 那眼里分明写着三个字:不许搬! 胆子小的,立刻拖着书箱又跑回教室。也有胆大、裘马轻狂的,无视地中海的警告,继续往高三教学楼走的。比如:孟自远。 他朝着地中海挑眉,“杨老师,真巧啊。天气热,您别站这了,这儿没空调还露天,容易中暑,一块去教室凉快会吗?” 语气熟稔,就像认识十多年了一样。 地中海眉头紧锁,上下打量着孟自远,厉声道:“给我滚回去。” 孟自远丝毫不在意,大咧咧地说:“教室太热了,我学不进去。” “这点苦都受不了,你还怎么高考?” 孟自远无语,他可以吃苦,但不想吃无意义的苦,“这两者有必要的联系吗?” 长廊上越来越多的学生聚集,大家不敢上前,隔着几米的距离,看着孟自远和地中海对峙。谁都没说话,但却都在心里站好了队。 两个班的班主任赶来,把自己班的学生赶了回去。 孟自远没走,依然站在那,双手叉腰,歪着头问地中海:“为什么以前几届都可以搬,我们不能搬?” 一直在看戏的张千帆,挺身而出,“对啊,老师,为什么就我们不能搬?” 也许是受了张千帆的影响,不少同学也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为什么啊?” “我们也想搬!” “谁再闹一下,就叫家长。”地中海说,威严震慑的眼神扫过人群里的每个学生。 大家都纷纷闭了嘴,对于学生而言,叫家长跟天塌了也没什么区别。 泄了气的学生又拖着书箱回了教室,其他班级已经搬离教室的学生也都被赶了回来。 余杲杲回教室时,看见后排,气定神闲写作业的李修然,对他的先见之明敬服。 不服气的孟自远,被叫了家长。因为父母在国外,只能由孟其深来学校处理。 孟其深面色铁青地到了办公室。世界真是充满巧合,姐姐的段长,也是弟弟的段长。认出那张熟悉的脸后,孟其深下意识地将手里的手机藏了起来,低头挨训,颇有一种小民进宫面圣的紧张感。 出了办公室,孟其深丝毫不留情面,拧着孟自远的耳朵,“你不许给我惹事,我一点也不想再看见他!” 晚自习,班主任们传达了地中海的意见,高三正式开学前都不允许搬教室,高三教学楼的所有教室都已上锁。 底下一片哀嚎,嚷嚷着不公平。 高二就在一片哀嚎声中结束。 余杲杲的生日愿望没能实现,期末考她没能挤进前一百,只考了157名,但跟高二学年第一次月考成绩相比,她对自己现在的成绩感到满意。 第80章 选择没有好坏,只有合适与否 七月,余杲杲正式迈入高三。 周一的下午,年级段在报告厅举行了年级大会。 地中海跟一年前一样,说着那些千篇一律的话。 “高三是很关键的一年!大家一定要重视!” 余杲杲笑笑,一点新意都没有。 地中海唠唠叨叨讲了一大堆话,“高三不同于高二。首先,这个选修课,我们高三是不上的。还有美术课、音乐课也是不上了的,但是会多添加一门心理课。高三再重要,也是没有大家的心理健康重要的。其次,晚自习结束时间要往后延迟半小时,宿舍熄灯时间也会跟着延迟半小时。关于这个周末放学,大家也都知道的,高三是每两周才放一次。高三是很辛苦,但是我们老师还有你们的父母,都会陪着你们一起熬。” 台下一片哗然。 “还有两个事情,我必须强调一下。”地中海清清嗓子,沉声道,“第一,不要往学校人工湖里丢手机!往年有很多同学,高三幡然醒悟,觉得要好好学习了,又怕自己经受不住手机的诱惑,就跑到人工湖边,眼睛一闭,就把手机扔进去了。有这个觉悟是好的,但是扔手机不可取。你可以交给老师或者家长,就是别往湖里丢。” 台下都笑了,觉得地中海有点夸大其词。 “谁这么想不开,要把手机丢湖里?” “我只会把试卷扔进去,手机才舍不得扔呢。” “安静,安静!没有夸张,这种情况往年都有。”地中海拍拍桌子,“第二件事,高三,最重要的是学习!谈恋爱,那是大学的时候再考虑的事情。憋一年,要不了你们的命,同学们。你在高中,看见的只是一棵树,你到了大学,你看见的是一片森林。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想谈恋爱就去大学谈。” 台下又是一片哄笑。 有好事者直接大喊:“老师!你让我们搬去高三教学楼,让我们吹空调,我们就不想谈恋爱了。” “哪个班的?”地中海指着报告厅的前门,“等会过来跟我好好聊聊。” 地中海又讲了几句,在结束前,他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们,高考不代表什么,你们的成绩好坏与否,在老师们心里,你们都是优秀的好孩子。高三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但老师希望你们,先吃饱睡足,再去谈梦想。” 因为搬教室风波,这段时间,基本每个学生都对地中海有很深的意见,没少背后说他的不好。但听了地中海这番情真意切的发言,大家都心里一暖,用热烈的掌声回应他。 回到教室,叶云慧喊了几个男生去一楼搬高考志愿书。 拿到志愿书,大家好奇地翻看起来。 叶云慧又发了一张志愿征集表,给大家布置任务:“大家现在可以想想要去什么大学,想读什么专业。表格填好,晚自习课间交给我。” 有几位同学目标明确,拿起笔唰唰几下,就在表格上写好了自己的志愿。 张千帆也是其中之一。 余杲杲转头去看他的志愿,是本省一所中外合作办学的大学。她对这所大学的了解程度不多,于是翻开志愿书。 “十万一年的学费?”余杲杲看着学费,怀疑自己眼花了,又重新数了一遍,确实是十万。 再一看过去三年的录取分数和位次,要六百多分,全省三四万左右的位次。 余杲杲试探地问了张千帆一句:“你认真的?没写错吗?” “认真的。”张千帆郑重其事地点头,“这个学校前两年在国内,后两年出国,毕业时可以同时拥有国内和国外的毕业证,比留学便宜划算。我爸妈也支持的。” 余杲杲了然。 张千帆转而问她:“你呢,你想好考什么大学了吗?” 余杲杲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转过身填表。 “噔噔!请看。”余杲杲把表格放在张千帆桌上。 “师大?”张千帆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这很难考的!” 怕余杲杲不相信他的话,张千帆在志愿书上翻了几下,推到余杲杲面前。 “你看,全省六千名左右,六百五十分上下,才能上师大。”张千帆用手指点着往年的录取分,“你想清楚了吗?” 那分数余杲杲早在网上搜了无数遍了,“想清楚了,一直都想得很清楚。就考师大,就考特殊教育学!” 张千帆没有泼冷水,朝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杲杲,加油!你要是考上了,我作为班长,与有荣焉。” 张千帆拍了拍凌寒的肩膀,“你呢,你考什么大学?” 凌寒没想法,她没有家人可以为她规划,如果不是今天拿到了志愿书,她都不知道本省有多少所大学。 “c大吧……”凌寒随便说了一个自己知道的高校。 “你成绩这么好,不想着考a大吗?”张千帆支着下巴问。 凌寒对自己的成绩没什么信心,“考不上的。” 余杲杲想起余阳阳前段时间,突然跟胡文英说他要考a大的研究生,胡文英劝他慎重,余阳阳指天誓日地发誓,自己一定能考上。 “自信点!”余杲杲拍着她的背,“把背挺直!我哥脑子没你好使,他都觉得他能考上a大研究生,你不许看不起自己。” “你哥哥要考a大?”凌寒问。 “他说是因为他喜欢的人在a大。”余杲杲感叹,“爱情还是挺伟大的,我哥这种扶不起的阿斗,都开始思进取了。他前几天还报了一个考研班呢,要好几万呢,我妈说他学得可认真了。” 喜欢的人在a大……凌寒心里有答案了,“你楼下的邻居……是不是a大的?” 余杲杲怔愣一瞬,立刻反应过来余阳阳喜欢的人是谁,“他……难怪呢!” 余杲杲还未从自己的哥哥暗恋楼下邻居姐姐的震惊里回过神,凌寒已经在表格上写好了目标院校。 她写的是c大。 凌寒见过许明知,她聪明漂亮,身材高挑,是人群里最美丽的存在。而自己,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导致身材矮小,也不会打扮,是近乎透明的存在。凌寒想,她唯一的优点就是学习好,可在许明知面前,她的学习成绩算不得什么。 课间,张千帆去收大家的志愿征集表。 余杲杲自告奋勇地帮他一起收表格,实则是想偷看李修然的志愿表。 不出所料,李修然写的是a大金融学。 张千帆好奇地“咦”了一声,“他怎么会想学金融呢?” “学金融怎么了?”余杲杲问。 “没怎么。”张千帆答,“我以为李修然,会更倾向于那种理工科,去搞研究,没想到他也挺俗气的。” “学金融就俗气了?”余杲杲不赞同张千帆的说法,“要是按你这么说,那你为了国外的毕业证,去读中外合作,你也挺俗的。” “选择没有好坏,只有合适与否。”余杲杲说。 张千帆细细揣摩着她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你说得对。” 等张千帆把志愿表送到班主任办公室,回来时正好碰上去接水的孟自远。 张千帆问他志愿表填的是什么学校,孟自远不答反问:“余杲杲填的什么?” “她写的师大特殊教育学。”张千帆说,“你问这个,你不会也想去考师大吧?你的成绩,考师大是不是太浪费了?” 知道余杲杲要考师大后,孟自远心情不错,“不考师大,我考师大对面的a大。” 张千帆急着回教室,没跟孟自远多扯,拍了他的肩一下,吐出一句:“那你加油。” 在补课的第三天,余杲杲跟李修然一起去一楼食堂吃早餐。 暑期时期,二楼食堂关闭,只有一楼食堂向师生开放。一楼食堂算不上难吃,毕竟余杲杲吃过更难吃的,但是二楼食堂实在太过美味,饭菜种类又多,这么一比,便相形见绌了。 才走进食堂,余杲杲便发出了苦闷的感叹:“吃来吃去就那几样早餐,我都吃腻了。” 买好早餐,余杲杲在李修然对面坐下,摊开单词本,边吃边背单词。 “余杲杲。”李修然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以后晚上回寝室,先拉窗帘。” 余杲杲提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寝室没拉窗帘?” 市一中的宿舍是一年一换。地中海一面不允许学生们搬到新教室,一面又赶着大家搬寝室,对此,年级段里对他颇有怨言。 学校共有四幢教学楼,原本男女生分别住在a幢和d幢,现在搬到了b幢和c幢,这就导致女寝向阴寝室和男寝向阳寝室可以相互望见。 一些有着坏心思的男生,偷偷买了望远镜,偷窥对面女寝。 李修然对这种行为不屑,可他也不爱多管闲事,他给自己的世界筑了一道坚固的围墙,只想守着自己那一方小小天地。 可是昨天晚上,他听见他们提到了余杲杲。 “我靠,老汪,你快来看,那个是不是余杲杲啊?她跟隔壁班的女生住一个宿舍?” “我看看,靠,就是余杲杲!她们寝室竟然都不拉窗帘,以后有得看喽。” “她是不是出来收内衣的?” 接着是一阵令人作呕的笑声。 李修然往阳台外看了一眼,余杲杲在阳台上取下晾干的校服,随后进了宿舍。 他不敢想如果余杲杲此时穿着的是睡衣,又将收获怎样的污言秽语。 李修然甩开手里的书,“唰”地一声拉上了窗帘,阻隔那两道猥琐的视线。 两位室友不解地看着他,“李修然,你干嘛?” “学习,少做无聊的事。”李修然冷冷丢下一句,又捡起书,旁若无人地计算着题目。 两个室友对视一眼,都觉得李修然古怪。 余杲杲问完那一句,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李修然的好意提醒。李修然必然是看见了什么,她相信李修然的为人,但却不相信他的室友们。 “知道了。” 丑陋人间的一角,还是在公主面前掀开了。 静默一瞬后,李修然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余杲杲知道这是他好心的安慰,于是睁着无辜的眼睛,“我想的是哪样?难道你不是在提醒我外面路灯太亮了,照到寝室里,眼睛会不舒服吗?” 后面那一段是她瞎扯的,路灯根本照不进她们寝室里。 李修然一时难辨真假,思索半晌,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嗯,我想的也是这样。” 高三的第一个周末,并不能回家。周六的晚自习,大家都闷闷不乐,人还坐在教室,心已经飘回家了。 窗外,是迷人的粉色晚霞。 那抹粉色深深浅浅地向四周晕染,远处的山峦被勾勒得如梦似幻。一切,都美得好不真实。 坐班的语文老师,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走到窗边,抱臂欣赏晚霞。 片刻后,她转过头,看向奋笔疾书的学生们,“同学们,放下纸笔。我们一起欣赏晚霞。” 放下纸笔,抬起头,余杲杲才发现窗外那如画一般的诗意。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天空。 教室里瞬间听取“哇”声一片,大家跑出座位,纷纷趴在窗边,欣赏温柔绚烂的落霞。 看着染透西天的霞光,语文老师感叹道:“同学们,多年以后,希望你们想起高三,不是只有写不完的试卷,上不完的课,而是这场年少时,共同看过的晚霞。如果此时身边,还有你喜欢的人,请一定要将一幕牢牢记在心中哦。” 听到最后一句,教室里发出阵阵轻笑。 “老师,没有喜欢的人怎么办!” “那你就喜欢语文。”语文老师答。 大家又笑了。 李修然依然坐在座位上,他偏头去看窗外晚霞,余杲杲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就挤在几个女生之间。 晚霞很美,李修然想,他不喜欢落日,他还是更喜欢初升的太阳。 “有带手机的同学,可以拿出手机拍照。我就装没看见。”语文老师略带俏皮地说,“没有手机的同学也没关系,你可以用眼睛、用文字、用心记下这一刻。” “给大家布置一份新的作业,给今晚的晚霞,写一篇随笔,字数不限,写什么都可以。” 围观晚霞的人群,立刻发出嚎叫。 “别嚎了。你们不是想回家吗?不用等下周,明天就可以回家了。随笔在返校的时候交给我。” 语文老师又看了一眼窗外,粉色的天空不常见,虽然美丽,但却蕴含着危险,虚假又短暂。这份宁静,很快就要演化为风浪,向这座小城奔涌而来。 台风要来了。 说罢,语文老师走出教室,拐进了隔壁13班,把同样的作业,给13班也布置了一份。 第81章 你吃面吗 夏日晴朗,天空澄澈。除了手机不断传送的台风预警,丝毫看不出台风天的预兆。 有家长在得知高三教学楼的空调,是好几年前的几位学生家长出资安装后,表示要给高二教学楼安装空调。余建雄一想到女儿在酷暑里顶着一身汗上课,心疼不已,在家长群里热情响应,表示自己也可以出钱。 想法被地中海无情驳回。 心疼孩子的家长们只好给学生们送来冰块降温解暑。 冰块在早自习时送来,用蓝色塑料大桶装着,每个班放四桶。 无聊枯燥的高三生活,几块冰块就能掀起涟漪。 一到课间,大家就拿着尺子、圆规去凿冰块。敲碎的碎冰被大家当作“雪球”,在教室里扔来砸去。 叶云慧没有制止,只是让大家注意安全。 谈笑声、尖叫声还有碎冰砸落地面的声响混杂在一起。 秉持“不参与”的态度的李修然,坐在座位上,无视周遭的嘈杂,全神贯注地低头学习。 余杲杲和张千帆闹在了一起。 两个人都有着很强的好胜心,谁也不肯认输。张千帆又从塑料桶里捞了块碎冰,瞄准目标,“嗖”地一声,朝余杲杲砸去。 余杲杲敏捷地躲开,嘚瑟地冲张千帆挤了个鬼脸,“你是打不到我的!张千帆,快快投降!” 那块被余杲杲躲过的碎冰,不偏不倚地砸在李修然的手臂上,留下几道水痕,水珠从他的手臂上滑落,滴在地面上。 余杲杲跑回座位,抽了两张纸巾递给李修然,随后握了一块碎冰,朝着张千帆重重砸去,“不、许、砸、他!” 两个人又闹在了一块,绕着教室你追我赶了几圈,张千帆在余杲杲必胜的气势前,败下阵来,立刻举双手投降,“余女侠,饶命!” 余杲杲放下手里的冰块,指着李修然对他说:“去给李修然道歉。” “好。”走出两三步,张千帆又说:“说到道歉,你也需要给他道歉吧?” 余杲杲指了指自己,“我?我为什么要道歉?又不是我砸的。” 张千帆振振有词地说:“如果你不躲开,那我就不会砸中李修然了。这事,你也有责任。” 余杲杲觉得他在歪理邪说,细细一想,好像又有几分道理,一时之间,无法反驳,“道歉就道歉。” 两人一起走到李修然面前,态度诚恳,异口同声:“李修然,对不起。” 李修然抬起头看他们,没有言语。 以为他是不接受道歉,余杲杲看了张千帆一眼,又去看李修然,“要不……我俩给你鞠个躬?” “不用。”敛起视线,李修然继续写题,“我没生气,你们不用道歉。” “没生气就好。”张千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走开了。 余杲杲蹲下身,手指扒着桌角,下半张脸被桌子挡去,只露出一双杏眼,忽闪忽闪地看着李修然,确认了一遍,“你真没生气?” 李修然是个怒点很高的人,看什么都淡淡的。加之从小的苦难经历和年长同学们两岁的年纪,余杲杲和张千帆的行为在他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他更不会放在心上。 “没……”看着余杲杲那双湿润,盛着盈盈春光的眼睛,沉稳如山的李修然玩心突发,改口称道:“有点生气。” 整个班级,四十一个学生,李修然最是平和稳定,连他都生气了,余杲杲叹口气,她这是犯了大错。 余杲杲目光移至他的校服袖子,一滩不规则的水渍,顺着衣服纹理向外蔓延。 她也不知道要怎样赔礼道歉,李修然才会消气,眼睛转了两圈,起身回座位上拿来一包纸巾,放在李修然的桌上,抽出几张,往李修然的袖子上擦。 “干什么?”见她的动作,李修然把手臂往回一收,眼神慌张地在四周巡逻了一圈,还好大家要么低头学习,要么跟朋友们闹在一起,没人注意到他们。 “你袖子湿了,我给你擦干净。”余杲杲没有意识到不妥,就要去拉他的胳膊,坚持帮他把袖子上的水渍擦干。 灵巧地避开了她的动作,怕余杲杲再来抓他的手,李修然索性站了起来,“已经擦干净了,不用你帮我。” 椅子因他的起身,往后推出去了一小段距离。椅子腿跟地面摩擦,发出“吱嘎——”的响声,打闹的同学们循着声音看了过来。 一站一蹲,氛围怪异。 几个同学看了一眼,继续之前的打闹,也有好奇的同学,迟迟不收回视线,八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李修然的两个室友对视一眼,露出会心的笑容。 懂了。 李修然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好奇的、打量的目光,这些目光如刀似剑,落在他的身上,不甚自在。 他又坐下了,心里后悔自己不该逗余杲杲的,“没事了,我没生气。” “没生气就好。” 余杲杲也觉得周遭的目光不太友善,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可她又不确定,站起身,拿着纸巾走了。 主人公已经走了,那几道探寻的目光,也自觉自找没趣,很快转了回去。 中午午休,叶云慧到教室里通知:“据气象部门预测,台风即将登陆,对本市带来明显的风雨浪潮影响,段里决定高三停课一天。通知已经发给你们家长了,大家赶紧联系家长。下午自习取消,上完课就赶紧回家,不要在路上逗留。至于后天是否继续停课,大家再等通知。” 下午三点半,太阳依旧猛烈,万里晴空,无风无雨。 余杲杲跟在李修然身后,一起去坐公交。 得到停课通知后,她去办公室借了电话。余建雄出差,胡文英工作走不开,余杲杲只能自行坐公交回家。 通知得临时,不少家长无法搁置工作来接孩子,因此,放学时的公交,格外得拥挤。 余杲杲全程把书包背在胸前。越是人多的时候,就越容易同人发生碰触。也因着人多,有意和无意的界限变得模糊,让人分不出是揩油还是不小心的触碰。 李修然看出了她的顾虑与谨慎,站在她的身后,替她护住身后。 马路中央突然蹿出一条野狗,司机一个急刹,毫无防备的乘客们突然失去平衡,重心不稳地向前倒去。 余杲杲胸前背着的书包起了缓冲作用,没让她直直地撞上前一个女生的后背,但她的后背就没这么幸运了,李修然突然撞来,余杲杲吃痛地皱起眉头。 找回重心的李修然,握紧扶手,身体回到原位。 感受到背上的重量消失,余杲杲往后望了一眼,目光对上他的,一触即离。 车辆继续行驶,乘客们都从刚才的小插曲中缓过神,或低头玩手机,或目光沉静地欣赏窗外街景,或摇头晃脑听着耳机里的音乐。 车厢里开着空调,温度还挺低的,凉凉地吹来,余杲杲手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从头到脚都是凉的,唯独那后背,好像留有一丝温热。 司机可能是个暴脾气,车速开得飞快。李修然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思绪飘荡。 撞上余杲杲的后背,纯属意外。那一瞬发生得太快,他反应不及,等反应过来时,余杲杲的发丝已经轻轻扫过他的鼻尖唇角。 还是那股清新甘甜的桃子味。 之后的路程,两人都不再说话。 到了9栋楼下,余杲杲说了再见,就拔腿往楼上跑。 在包里找了一圈钥匙,没找到。余杲杲坐在台阶上,把包里所有的东西都摊在地上,倒拎着包,甩了两下。 清脆一声,一枚钥匙从包里掉落,余杲杲捡起钥匙,把摊在地上的课本拍干净,全部收进书包里,开了门进去。 六点饭点,余杲杲出门买晚饭。她刚给胡文英打过电话,胡文英在电话里道歉,她还是走不开,让余杲杲再耐心等待几个小时。 余杲杲在街上转了一圈,没什么想吃的,去街角的面包店买了袋吐司。 走到单元楼下,余杲杲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她的钥匙呢?余杲杲不死心地把两只口袋都往外掏。还是没有。 余杲杲坐在花坛边,又给胡文英打去电话,催促她早点回来。 七月的天黑得慢,晚上六点的天空依然是亮的。余杲杲仰起头望着天空,下午还澄澈晴朗的天空,此刻乌云密布。 台风快来了。 肚子发出两声“咕咕”的声音,余杲杲拆开吐司袋子,往嘴里送了一片。 校服已经被她换下,现在身上穿的是一件polo裙,裸露在外的小腿很快就被叮出几个红色大包。 余杲杲拍了拍泛红泛痒的地方,又看了眼手机。 怎么才过了十分钟啊? “小姑娘?”身后响起王彩霞粗粝苍老的声音,“怎么坐在这?” “奶奶。”余杲杲起身,“我忘带钥匙了,在这等我妈回家。” 马上就要下雨了,怕余杲杲淋雨,王彩霞说:“去我家坐坐吧,快下雨了,别淋湿了。” 余杲杲粲然,“真的?谢谢奶奶。” 王彩霞带着余杲杲进了家门,交代李修然:“照顾好妹妹。家里有牛奶,你拿给妹妹喝。” 李修然了然点头,表示知道了。 余杲杲轻哼一声,讨厌“妹妹”这个词。她哼得小声,祖孙俩都没听见,没人发现她不高兴。 王彩霞关上门出门了。住宅区外有个小公园,每晚都会有个海鲜摊贩在那摆摊,王彩霞听邻居们说,那摊贩卖的鱼虾比菜市场的新鲜,价格还便宜。李修然升高三了,她虽然什么都不懂,也帮不上他什么忙,但也知道高三的孩子学习辛苦,需要补充营养,所以专门去寻那个摊贩,准备给他买条鱼,炖鱼汤喝,补补脑子。 李修然穿了一件旧t恤和一条运动裤,刚洗完澡,浑身散发着热气。 开了电风扇,调整了角度,李修然问余杲杲:“吹得到吗?” 余杲杲点头,“吹得到。” 李修然在离她一米外的椅子上坐下,那个方向,吹不到风扇。 “你不吹风扇吗?”余杲杲问。 家里没有空调,他已经习惯了炎热,但余杲杲未必,这点凉爽还是让给她吧。 没有回应余杲杲刚才的话,李修然反问:“喝牛奶吗?” 家里没有可以招待人的东西,只有之前陈阿姨送来的一箱牛奶。王彩霞让李修然带去学校喝,李修然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在周日返校时,故意没带走,想留给奶奶。他不在家的日子,王彩霞都是白粥配小菜或者煮碗清汤面应付应付,这样的吃法没有营养,他留下那箱牛奶,也是希望奶奶能够摄入点营养。 王彩霞对他的行为生气,让他必须带去学校喝。李修然退了一步,好说歹说,王彩霞才同意一人半箱牛奶。 一人半箱牛奶,但是谁都没喝。 李修然去拿了盒牛奶回来,余杲杲笑意盈盈地接过,插下吸管,配着吐司,吃一口喝一口。 “你没吃饭?”李修然看着她狼吞虎咽得样子,疑惑道。 “没吃。”余杲杲如实回答,“我妈工作忙,还没回来,街边那些店,我都不太想吃,就买了一袋吐司。” “你哥呢?”李修然问。七月了,大学生不是都放暑假了吗? “他说要考研,留校复习呢。” 李修然没再问,起身去厨房开了冰箱。这个冰箱是老古董了,比他的年纪都要大,也是家里为数不多的家电之一。 冰箱里没什么东西,李修然拿了颗鸡蛋,转头问坐在客厅的余杲杲:“你吃面吗?” 余杲杲已经把吐司牛奶解决完了,但还是饿,听到李修然的话,眼睛发亮,“吃的!” 李修然开火,给她煮了一碗面。余杲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沙发上下来,靠在厨房门外,好奇地看着他煮面的样子。 “你好厉害!”语气里的钦佩显而易见,余杲杲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连燃气灶怎么开都不知道。” 李修然看她一眼,把她赶了出去。厨房的抽油烟机在几年前罢了工,每次下厨,厨房都宛若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 公主就该一尘不染。 余杲杲只当他是嫌弃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瘪嘴走了,在心里记着仇,跟他暗暗置气。 不跟他说话了! 坚持了十分钟不到,李修然端着面出来,香喷喷的面条香味让她立刻缴械投降。 是一碗清汤面,上面卧了一只煎蛋。 大概是饿太久,余杲杲几口就吃完了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汤渍,余杲杲端着碗,要去厨房洗碗。 “我来吧。”李修然接过她手里的碗筷。 “不行。不能活都让你一个人干。你煮面,我洗碗,这叫合理分工。”余杲杲振振有词,“我爸妈就是这样的,一个下厨,另一个就洗碗……” 说完这话,余杲杲突然意识到,胡文英和余建雄他们是夫妻,需要共同承担家务,她和李修然是什么关系…… 李修然不赞成她的话,指出了问题:“你是客人,没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 余杲杲不再争,李修然拿着碗筷进了厨房,冲洗干净后晾在碗架上。 第82章 哪不一样? 王彩霞回来时,天空已下起瓢泼大雨。 她在公园里寻了一圈又一圈,都没找见那个摊贩,拦了个过路人询问,才知道因为要刮台风,那个摊贩今晚不来了。 过路人不认识王彩霞,不知道她家的情况,好心提醒:“你下次可以加老板的微信,他有个海鲜群,出不出摊,几点出摊,都会在群里说。” 王彩霞尴尬地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回家了。 还是明天去菜市场买鱼吧。 走到半路,突然刮风下雨,台风登陆了。 王彩霞撑着伞,在雨中艰难前行。才走出两三米,就看见李修然撑着伞跑来。 看见孙子,王彩霞心里欣慰。 “好孩子。”王彩霞用苍老的手指抚着李修然的背。 王彩霞这几年又老了些,背越来越佝偻,身子也矮了下去,李修然又长得高,她早就摸不到孙子的脑袋了,踮起脚才勉强够到孙子的肩膀。 余杲杲站在李修然家的阳台前,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给胡文英拨去了电话。 胡文英很快接通,以为她是害怕,在电话里安抚她:“杲杲,别怕啊,你赶紧去小超市躲雨,千万不要淋雨。我现在就开车过来。” 狂风携卷着暴雨,无情拍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怪兽呜咽的幽鸣。 “我没有淋雨,在李修然家里,王奶奶带我来的。妈,雨太大了,开车很危险,你不要过来了,等雨小一些再来。” 胡文英担心女儿,嘴上应得好好的,挂断电话,还是拿着车钥匙出门了。邱爱华立刻拦住她,“那王大姐我认识,她会照顾好杲杲的,你别担心。倒是你,冒着这么大的雨,多危险,而且高速也封路了,你要怎么去?杲杲都说了,让你别去,你存心让她担心吗?” 婆媳争论了一番,余建雄也打电话来劝妻子别去,再三跟妻子强调,女儿拿着手机,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出事的。胡文英冒雨去找女儿的念头才彻底打消。 等祖孙俩到家时,余杲杲正坐在沙发上发呆。手机电量不多,她不敢多玩,李修然家没有电视,她实在无聊。 王彩霞把伞撑开晾在阳台上,回客厅前,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象。呜咽的风声,东倒西歪的枝丫,一派末日景象。王彩霞想,余杲杲大概要在她这里将就一晚了。 余杲杲知道自己给他们添了麻烦,不好意思地笑着,“奶奶,雨太大了,我妈过来危险,我可能要麻烦你们了。” 王彩霞柔声安慰她:“没事,安全重要。你就在这住着吧。” 李修然怕她无聊,从房间的纸箱子里拿了几本课外书,问她要不要看书。 余杲杲选了一本,坐在客厅里,安静地看着。李修然觉得自己进屋写作业,把余杲杲晾在客厅里,有些失礼,进屋拿了作业。拿着作业出来,路过余杲杲时,他瞄见了她小腿肚上的蚊子包,她的皮肤白皙如雪,衬得那几个蚊子包刺眼极了。 李修然把作业在餐桌上放下,往餐桌旁的柜子里掏找一番,把风油精递给余杲杲,“止痒的。” 余杲杲不喜欢风油精的味道,薄荷混着樟脑、桉油的味道,清冽辛辣。她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指,也不好开口问李修然有没有棉签,于是拧开瓶盖,转了几圈,又给盖上了。 注意到李修然的视线投来,余杲杲随口扯了一句:“已经不痒了。” 没再说话,李修然坐在餐桌边写作业,余杲杲在沙发上捧着书,王彩霞坐在椅子上做手工活。 看了几页,困意袭来,余杲杲合上书页,蹲在王彩霞身边,捧着脸看她做手工。看了一会,她就看明白了手工步骤,笑嘻嘻地说要帮忙,从旁边拎了张小凳子,坐在王彩霞身边,笨拙缓慢地串珠子。 王彩霞没有邱爱华那么爱讲话,全程沉默着。 余杲杲串好一串珠子,递给王彩霞,让她检查。王彩霞看了一眼,朝她点点头表示肯定。 余杲杲更有信心了,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像只小鸟,有趣的、好玩的,想到什么都跟王彩霞说,王彩霞听着听着就笑了。 王彩霞在小区里见过邱爱华几次,悬殊的经济状况与社会阅历,即便是同龄人,能聊的话题也十分有限,只能聊聊孙辈。 提到余杲杲,邱爱华一脸的骄傲与慈爱。王彩霞静静听她说着,她知道的,很多老人看待自己的孙辈就像被蒙了层布,看不真切却盲目地觉得自己的孙儿是全世界最好的孩子。 可此刻,余杲杲就坐在她旁边,王彩霞想,邱爱华还真的没说错。 屋外暴雨如注,屋内一室恬静美好。 时间不早,该睡觉了,如何安置余杲杲,是个问题。家里就两间房间,人老了身上有味,王彩霞介意,也怕小姑娘拘谨,还是不要让小姑娘跟她一间房了,让客人睡客厅,也说不过去。 王彩霞喊李修然:“你去把你房间的床单换一下,让妹妹睡你房间,你今晚就睡沙发。” 李修然没意见,应了一声就要去拿柜子里的床单,余杲杲拦住他,转头跟王彩霞说:“奶奶,不用这么麻烦,我睡沙发就好。” “你是客人,不能让客人睡沙发。” 余杲杲低头看自己白色裙子上的脏迹,这是她几个小时前,坐在花坛上蹭上的,“我衣服脏,身上又都是汗,会弄脏床单的,还是睡沙发吧。” 小姑娘都爱干净,夏天出了一身汗,身上黏腻腻的,肯定不舒服。王彩霞想起柜子里有条新毛巾,使唤李修然去拿。 “你拿毛巾擦擦身子,就安心睡吧。”王彩霞对余杲杲说。 说话间,李修然已经拿着毛巾过来了,帮余杲杲拆了包装,才放到她的手里,“是新的。” 余杲杲去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打湿毛巾,毛巾上印着附近超市的logo,她推测大概是超市做活动时的赠品。用湿毛巾擦了擦身体,余杲杲觉得身上舒服多了。 擦拭干净,余杲杲出来时,李修然已经铺好了床单。 他的床没有床垫,床板太硬,怕余杲杲睡得不舒服,特意拿了放了两床冬天的垫子。换上的床单是用了很多年的,洗得泛白,但却很干净。 王彩霞也已经忙完了,嘱咐了两个孩子几句,就进屋睡觉了。 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李修然关了房间的灯,带上门出去了。 余杲杲躺在一米二的小床里,拥着被子,上面有股似有若无的清苦味道。床头靠着窗户,窗户玻璃隔音效果一般,风声雨声交替奏响,闹得她睡不着觉。 在床上翻滚了几下,好不容易适应了窗外的声响,不知哪里又冒出来一只蚊子,在她耳边嗡嗡个不停。 吵死了! 李修然也没睡着,他长得高,沙发放不下他的腿,只能弓着腿,才勉强躺下。 听见门开的声音,李修然翻了个身,看见余杲杲站在门口。 她身上穿的是李修然的衣服,前几天王彩霞在菜市场门口的小摊上买的,三十一件,李修然没穿过。 上次她和胡文英来家里,李修然让她坐床上,她说自己穿着外裤,不能坐床上。李修然在沙发上铺好被子,猛地想起余杲杲的这句话,敲门进屋一看,余杲杲果然还站在床边,看着床铺,在心里纠结。 李修然便把这件衣服拿了出来,让余杲杲换上。 现在,他的衣服就套在余杲杲身上,堪堪遮过余杲杲的臀部,李修然的视线里是她那双又白又直的腿,他马上转过视线,低哑着声音问:“怎么了?” “房间里有蚊子。”余杲杲说。 李修然进屋开灯,根本找不见蚊子的踪影。 “真的有,刚刚一直在我耳边嗡嗡嗡的。”余杲杲解释。 李修然没有不信她。两个人在屋内站了一会,那蚊子依然没出现。 孤男寡女的,站在一间房间里,总觉得怪异。余杲杲想了想,“可能我刚开门的时候,它飞出去了吧。” 李修然顺着她的话说:“可能吧。我出去了。” 李修然手搭在门把上,就要关门走开。 余杲杲用手挡住,“睡不着,我们开门聊会天可以吗?” 李修然没有吭声,余杲杲当他默认,推他回去睡觉,又把房门敞开。 也不知道能聊什么,余杲杲想了想,那就聊余阳阳吧。 “我哥说要考a大的研究生。”余杲杲趴在床上,在黑暗里看向沙发上的那人,“他最讨厌学习了,曾经扬言读完本科就不读书了,结果现在信誓旦旦跟我爸妈说他一定要考a大的研究生。” 李修然轻轻“嗯”了一声,考研这种事,对他这种高三进行时的学生,太过遥远,也太过陌生。 余杲杲继续说:“其实考研没必要这么早准备,但是我哥说自己数学差,笨鸟先飞,现在就开始准备了。你看,爱情多伟大。” 爱情?李修然愣了一下,在记忆里翻出一些蛛丝马迹,一个完整的故事逻辑就此形成,“因为明知?” 这下轮到余杲杲愣住了,为什么李修然和凌寒都能发现,就她这个妹妹,还是被提醒以后才窥见那么一丁半点的不对劲。想到这,余杲杲有些挫败,“应该是。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说来话长,李修然也不知从何说起,“猜的。” 余杲杲闷闷地“哦”了一声,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事吸引过去。 他管小明叫明知,叫自己的时候却是连名带姓的。 “你为什么每次叫我都是连名带姓的?”余杲杲的声气带了点怒意。 李修然不懂她的脾气是从哪里来的,余阳阳也是连名带姓的叫她,也不见她生气,“不然应该怎么叫你?” “你可以叫我‘杲杲’。”余杲杲噘着嘴,气鼓鼓地纠正他,“连名带姓的,显得我们俩一点也不熟一样。” “你怎么不纠正你哥?”李修然问。 “你和余阳阳,那能一样吗?” 话说出去,两个人都沉默了。 黑暗里,李修然率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有点低,“哪不一样?” 哪不一样?余杲杲也说不上来。心底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在悄然生长。 窗外刮起风的哀鸣,余杲杲嘴唇翕合,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以后,余杲杲说:“困了,睡觉。” 之后再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李修然起身,把房门关上。 李修然睡着了。 混沌之中,他披着迷雾前行,走出两步,突然跌落。身体急速下坠的时候,李修然听见了远处里传来的声音,模糊又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倒在地。他用尽全力挣脱包裹在身的迷雾,从混沌之中挣扎而出,回到了现实。 李修然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房门,声音是从这里传出的。 他掀开被子下床,担心地敲着门,听到里面传来颤抖的一声“进”后,李修然推门而入。 余杲杲跪坐在地上,额头上挂着汗珠,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捂住肚子,表情痛苦。 “你是……那个痛吗?”李修然问。 “应该是吃坏肚子了。”余杲杲摇头,她生理期刚过,不可能是痛经,“吐司的包装袋还在吗?是不是吐司过期了?” 闻言,李修然去厨房,拿出垃圾桶里的包装袋。 没过期。 再扔回垃圾桶,瞥见垃圾桶里的那盒牛奶,李修然暗叫不好。 拿出牛奶,找到盒身上的保质期,看清后,李修然觉得耳朵嗡嗡的。 牛奶过期了。 王彩霞的觉浅,余杲杲摔在地上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下床披了件外套,焦急地去看发生了何事。 李修然拿着那盒牛奶回来了,在对上王彩霞的视线时,他举起了手里的牛奶盒,跟她解释:“牛奶过期了。” 王彩霞“哎哟”一声,心里愧疚不已,这盒牛奶是她特地嘱咐李修然拿给余杲杲喝的,没成想害了小姑娘,这要怎么跟人家父母交代。 李修然比她镇定多了,弯腰捉住余杲杲的手臂,把人往上一提,扶到书桌前坐好,“奶奶你陪着她,我去找陈阿姨,让她帮忙送我们去医院。” 王彩霞连连点头,“欸欸,好。外面雨大,你小心点。” 李修然撑着伞,穿着拖鞋就出门了。在陈阿姨家门口,敲了许久的门,也许是今晚的风雨声呼啸轰隆,也许是陈阿姨夫妻俩睡得深沉,李修然等了很久,迟迟没人应答。 他只好折返。 第83章 急诊 深夜的医院,输液室里坐满了病人和家属。输液室连通着急诊科,走廊上哭声、叫喊声此起彼伏,这里大抵是这座没有夜生活的小城里,夜晚最喧嚣的存在。 余杲杲斜仰着头,输液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搭在腿上,握着手机。 对面是一对母女,正在输液的小女孩斜靠着妈妈睡着了。 女人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脸颊,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少男少女,好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着。 李修然怕她误会,正欲开口解释他们是同学,又觉得这样更容易被误会,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我是她哥哥。” 女人点点头,笑说:“兄妹俩感情真好。” 余杲杲没有反驳,探过头,对着李修然小声嘟囔:“你才不是我哥,我哥只能是余阳阳。” 李修然以为她是生气自己抢占了余阳阳的身份,温声道歉:“抱歉,事出有因。” 余杲杲撇开视线,不想同他继续聊这个话题,看了一眼吊瓶,目测还有三分之二没打完,在心里大概估算时间,单手操作手机,设了闹钟,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跟李修然说:“困了,我睡一会,你也赶紧睡一会。” 说完这句,余杲杲就歪着脑袋睡着了。 李修然不敢睡,抬着头,一瞬不瞬盯着吊瓶。 对面的女人看笑了,觉得李修然这个哥哥十分称职,于是跟他搭起话来:“你妹妹生的什么病?” “喝了过期的牛奶。”李修然低着眼,双唇紧抿,过了一会才回答。 “这可不是小事,你家大人呢?” 李修然不想解释太多,随口道:“有事。” 以为是父母在外打工的留守兄妹,女人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在心里痛批他们的父母不称职。 “你们两个年纪看起来也不大,又是台风天,这么晚了来医院,路上很不方便吧?”女人注意到两个孩子身上的衣物都湿了大半,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狼狈又潮湿,可以想见来时的艰辛。 李修然不置可否地扯了一下嘴角,没有正面回答。 女人也不再说下去,握着手机起身出去了。 李修然转头去看余杲杲,盖在她腿上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李修然捡了起来,重新盖好。 来的路上确实很不方便。 无功而返的李修然,挂着一身雨水回了家,王彩霞在厨房烧水,余杲杲重新趴回床上,脸色惨白,双眸紧闭,还是那副痛苦的样子。 王彩霞问他叫到人了吗,李修然颓然摇头,“陈阿姨睡着了,没听见敲门声。” 哀叹一声,水壶里的水也正好开了,王彩霞急匆匆进厨房,拿了两只碗,将滚烫的开水在两只碗之间反复倾倒。 趴在床上的余杲杲突然胃里翻江倒海,急忙捂着嘴跑下床,跪在马桶旁,狂吐不止,就像开了闸的水坝,倾泻而出。 头发凌乱地散着,还有几根沾着呕吐物。胃里的东西几乎都吐完了,余杲杲虚弱地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李修然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把湿毛巾递到她的手上,“是你刚用过的那条。” t恤罩在余杲杲身上,显得有些宽松,领口歪斜,露出半边肩膀,李修然立刻转开了视线。 余杲杲怔然一瞬,意识到什么,把领口扯正,接过湿毛巾,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借着李修然的手站起来,到洗手台前处理头发上的呕吐物。 狭小拥挤的卫生间,连转身都吃力。李修然退出卫生间,背靠墙壁,低头思考新的处理方案。 窗外依然是狂风暴雨,不停地叫嚣着。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李修然觉得这是个伪命题。所谓早当家,不过是被生活逼迫下长出的“独立”能力,看似坚韧,实则不堪一击。就像现在,面对余杲杲,他无能为力,只能局促地站在门外。 整理干净后的余杲杲,觉得胃里没那么难受了,那股抽搐的阵痛也突然间减轻不少。 从卫生间出来,她朝李修然笑着点头,去厨房喝了两口热水,余杲杲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 局促的还有王彩霞,她紧张不安地看向李修然。这些年随着李修然的慢慢长大,他们之间的身份开始互换,她开始依赖李修然,就像多年以前,李修然依赖她一样。 李修然走过来,“余杲杲,去换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啊?”余杲杲透过厨房的窗户,瞥了一眼窗外的极端天气,不宜出行,“我没事了,不用去。” 李修然板着脸对她说:“必须去。” 王彩霞也在一旁附和:“都吐成这样了,去医院看看才能放心。” “我真没事啊。”余杲杲揉揉肚子,“吐完就好了,肚子也不疼了。” 王彩霞将信将疑,差点就要被余杲杲说服,李修然还是板着那张脸,脸色甚至比刚刚更冷。看着他的脸,余杲杲莫名地想到初中的教导主任,这神情真是如出一辙,真是当老师的好苗子,不怒自威,看得人心都凉了几分。 在李修然出声前,余杲杲先败下阵来,举着手说:“我这就换衣服。” 王彩霞腿脚不便,李修然强硬地拒绝了她的陪同。余杲杲听着祖孙俩的对话,耸耸肩,再一次认同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李修然真是当老师的好苗子,冷着脸的样子,还挺凶的。 走到门口要换鞋的时候,余杲杲想起自己手机没拿,又噔噔跑回房间拿手机。 趁余杲杲拿手机的功夫,王彩霞往李修然口袋里塞了几百块,又塞了件外套,“医院有空调,会冷,外套给小姑娘披上。”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风声猎猎。公交车站外,李修然望着路的尽头,却等不来一辆出租车。 余杲杲坐着,定定看着李修然的背影。深夜的风雨,好像给世界盖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纱布,视线里的李修然的背影有些渺然,还有些孤独和无助。 “李修然。”余杲杲出声喊他,“这么晚了,天气也不好,打不到车的。我也不疼了,明天白天再去医院也一样的。” 李修然摇头,只觉得她是害怕给自己添麻烦,坚持让她去医院。 余杲杲叹口气,看来李修然是不见黄河心不死,“那我叫车吧。” 出人意料的,叫到车了。余杲杲看着页面上的车辆信息,一时怔然。怎么台风天还有人出来接单。 余杲杲刚要偷偷取消订单,李修然的视线已经飘了过来,“司机在哪?” 余杲杲讪讪一笑,原来是见黄河的是她…… 司机离得不远,两分钟后,车子就稳稳停在了公交车站前。二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了人民医院。 余杲杲撑着伞,脚步像粘了胶水一样,牢牢钉在原地,不肯往医院走,“我不去!我晕针!” 听说过晕血,没听说晕针,李修然对她的说法很感兴趣,“晕针?” “对对对!我一看见针,我就头晕眼花,心慌气短。”余杲杲是瞎说的,她觉得晕针这个理由比怕抽血,听起来显得更有骨气。 她的语气夸张,假得明显,李修然不信她,撑着伞,头也不回地往急诊大楼走去。 雨大,他们各撑了两把伞。李修然迈着步子走了,余杲杲慌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只好跟了上去。 夜幕漆黑,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肩上是扑扑落下的雨水,李修然不敢走快,怕余杲杲害怕,步子迈得极小,走一步停顿几秒,生怕余杲杲追不上来。 “我真的晕针,我们可不可以不进去?”余杲杲腆着脸笑,有些讨好的意味。 “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李修然说,“不看就好了。” 真是个好办法。余杲杲扯扯嘴角,知道自己是躲不开了,认命地叹气,跟在李修然身后,一前一后地进了急诊大楼。 护士台前聚集了好几个病人和家属。 急诊不讲先来后到,只讲轻重缓急。专业能力出众的护士,有一双火眼金睛,扫一眼,就知道谁问题严重,谁可以往后稍稍。 余杲杲是那堆病人里最不严重的,护士指着等待大厅里的座椅,让他们先坐着,她先处理其他病人。 等了许久,护士才过来询问余杲杲的情况。李修然替她一一回答了。 挂上号,前脚刚进诊室,后脚护士带着一个中年男人冲了进来,朝他们解释:“他胃出血,他先看。” 余杲杲又在门口坐了一会,一想到等会要抽血,余杲杲就紧张得全身发抖。她血管细,难抽血。上次学校体检,她右手怎么也抽不出血,又换了左手,结果也没成功,折腾了好久。那时候她才刚来市一中没多久,连同学都没认全,自然也没人帮她按着止血棉,只能自己艰难地两只手交叉按着,因为按压不当,最后两只胳膊都肿了。 李修然察觉到她的颤抖,愣了一下,真晕针啊? 医生在了解完情况后,开了抽血单。 急诊的抽血窗口,没有病人排队,一点缓冲时间都没给她留。 余杲杲才坐下,眼前紧跟着一黑。医院的冷气足,但那双覆在眼皮上的手却干燥温暖。 余杲杲暗喜,觉得自己还蛮有演戏天赋的,看吧,李修然都信了她晕针这件事,心里那点对抽血的恐惧,很快就被这份窃喜取代,等她回过神,止血棉已经按在她的胳膊上了。 居然这么顺利? 拿着血检单子回到诊室,医生看了一眼,说没什么大事,让她输液。 李修然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现金,忐忑等待医生的宣判,也不知道钱够不够。 医生撕下单子让他们去药房拿吊瓶,便叫号下一位病人。 余杲杲都已经走到门口,回头一看李修然还站着没动,又回去拉他,“走啦。” “不用付钱吗?”李修然木然地任由她将自己拉出诊室。 “付好了啊。”余杲杲扬扬手里的票据,“我爸妈有职工医保,他们弄了个什么家庭共济,我看病可以刷他们的余额。” 李修然觉得胸口一松,但很快,又被巨石压住。 是他给她喝了过期的牛奶,他该负责任的,可是来时的出租车,眼下的医药费,全都是她自己出的。 “车费、医药费,加起来多少钱?”李修然说。 余杲杲摆手说不知道。 李修然相信了她的说法,钱是从她父母那划出去的,他明天问问胡阿姨,这笔钱,理应由他出。 拿了吊瓶去输液瓶,才绑扎上压脉带,余杲杲抬眼看见护士胸前工牌上的“实习生”三个大字,只觉两眼一黑。 完蛋。本来血管细就难扎,对方又还是个实习生…… 余杲杲的小表情落在李修然眼里,又成了证明她“晕针”的有力佐证。 实习护士一看余杲杲的手背,很有自知之明地起身走了出去,喊了其他护士来。 来的护士经验丰富,一次就成功扎进。 李修然的手掌再一次覆上来,同样的干燥温暖,把余杲杲心里的那点忐忑紧张都压了下去。 护士离开前,看着李修然的动作,轻笑了一下,只当他们是年轻的小情侣。 李修然给她腿上盖上外套,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医院的冷气开得足,两人身上都还湿着,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风再一吹,容易感冒。李修然问了护士,又要了只一次性纸杯,给余杲杲接了满满一杯热水。 端着热水回来时,余杲杲正低头看着扎了针的手背,空出来的那只手摆弄着手机,对着那只手在找角度拍照。 李修然眉头一皱,不是晕针吗?怎么也不见她有什么不良反应? 李修然坐回座位上,把热水递到她面前,余杲杲手里还握着手机,空不出手接纸杯,就着李修然的手,喝了一大口。 她的头发披散着,低头喝水的时候,轻轻拂过李修然的手。 他的心被搔了一下。 干渴发涩的嗓子,终于得到了湿润,余杲杲心满意足地“啊”了一声,语调拖得长长的。 李修然却有点渴了。 第84章 初升的太阳 打完吊瓶,风止雨停,天也微微亮了。 胃里的东西昨晚全吐了个干净,余杲杲觉得饿极了,想要邀请李修然跟她去吃小区外那家汤包。 转头才要开口,就看见李修然一脸疲惫,眼神呆滞又无神,余杲杲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想起拔针后,她去上卫生间,遇到对面那对母女,女人笑着打趣她:“你哥哥真不错,一晚上没睡,就守着你。” 听了她的话,余杲杲有些得意,李修然当然不错。得意之余,余杲杲有些小生气,王彩霞把“哥哥妹妹”的挂嘴上就算了,怎么李修然自己也上赶着认下“哥哥”的身份。 “他是很不错,但他不是我哥。” 余杲杲擦干手就走了,没看到女人面上精彩的反应。 医院外就是公交车首末站,正好有直达康乐住宅区的公交车,首班车的司机们也已就位,站在一起吃早餐聊天。 w市地势大多低洼,排水设施不完善,加上夜里一晚的强降雨,许多路面积水严重。 公交车在水里淌了一路,终于抵达了康乐住宅区。 这一觉,王彩霞睡得不踏实,闭上眼睛就是余杲杲抱着马桶呕吐的样子。睡不着的她,索性爬起来,坐在客厅里,一遍一遍念着《心经》。 儿子儿媳出事以后,她就开始信佛,一到初一、十五,就要吃斋。这个质朴的老人,把一切的苦难归咎于自己的罪孽上。 念到窗外的风雨止住了咆哮,她心里的慌乱不安也丝毫没有消减半分。 她害了儿子儿媳,害了李修然,现在又害了余杲杲。 不知道念到第几遍,家门开了。余杲杲脱下鞋,光着脚蹦到王彩霞身旁,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脑袋往她怀里钻,语气里是满满的撒娇,“奶奶,我回来了!” 抬手让王彩霞看自己手背上的针眼,“我扎了一针,现在已经好了。” 王彩霞没有回应她,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紧紧望着她,嘴唇一张一合,念着余杲杲听不懂的东西。 余杲杲求助地看了李修然一眼。 李修然将手里的外套搭在椅背上,走到余杲杲身旁,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念经,不要打扰。” 不同于王彩霞,李修然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他不信神佛,只信自己,哪怕一双赤足,哪怕走到血肉模糊,他也一定能走出一条繁花似锦的坦途。 很多东西,没有对错之分。唯心与唯物,也不过转念之间。 王彩霞,一个幼年丧父,青年丧父,中年丧子的女人,她的人生信念早已崩塌,对生活的无力,让她唯有寄托于神佛,才得以继续求生。而李修然,他有学识,年轻,沉稳的内心下尚存着青春气息的英雄主义,他誓要做自己的超级英雄。 观念不同的祖孙,并不强求对方改变主意,都选择尊重彼此。 余杲杲坐在餐桌边上,支着下巴,视线漫无目的地乱晃。 李修然转身进了厨房,看见灶台上的一锅白粥,探头问余杲杲:“喝粥可以吗?” 余杲杲不挑,点头说可以。 几分钟后,李修然喊余杲杲洗手吃饭。余杲杲洗完手再回到餐桌,桌上已经摆上了一锅热气腾腾白粥、一碟萝卜干和一盘葱烧鸡蛋。 看见吃的,余杲杲“哇”了一声,连忙拉开椅子端正坐下,像幼儿园小朋友等待老师发饼干一样。 李修然给她盛了一碗,递到她面前后,又扫了一眼桌上,“够吗?不够我再给你炒盘茄子。” 余杲杲点头如捣蒜,“够的够的!我吃一点就饱了。” 睁眼说瞎话。跟她一起吃了这么久的早餐,李修然对她的胃口有清晰的认知,但也没戳穿她,转身进了厨房,又炒了一盘茄子。 李修然再出来时,余杲杲面前的白粥原封不动,“你怎么不吃?” 余杲杲立刻笑弯了眼睛,“等你呀!” “不用等我,你饿了就先吃。”李修然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一眼客厅的王彩霞,她的嘴唇依然一张一合,看来还没念完。 李修然这番话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听起来显得冷冰冰的,余杲杲不满地轻哼了一声,握着勺子往粥里加了一勺萝卜干。 那边的王彩霞刚念好佛经,理理衣服,往餐桌走来。李修然立刻盛了一碗粥推到王彩霞常坐的位子前。 余杲杲搅着碗里的粥,微仰着头,冲王彩霞叫了声“奶奶”。 常年安静沉默的餐桌,因为余杲杲的出现,热闹了起来。 一会说萝卜干好吃,一会夸李修然厨艺精湛,一张小嘴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叽里呱啦说着话。 李修然低笑,她这张小嘴真是够辛苦的。 余杲杲还要继续说点什么,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余杲杲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胡文英打来的。 胡文英睡醒之后,先去看了看天气,风停雨歇,她打算给女儿打个电话,简单收拾一下,就去接她。拿出手机一看,半夜有几条医院扣费信息,她疑惑地点开,看见余杲杲的就诊信息,心猛地一沉,手忙脚乱地翻开通讯录,找到余杲杲的电话,拨了过去。 “妈。”余杲杲喝了一口粥,握着手机走到阳台上,“你起床啦?” 语气轻快,应该不严重,胡文英稍稍放下心,“你怎么半夜去医院了?生病了?” 余杲杲握着勺子的手一顿,她不想让胡文英担心,“一点小问题,我没事了。” 胡文英不信,被女儿轻松的语气有些气到,说话语气严厉了许多,“半夜去急诊,这叫小问题?” 余杲杲沉默一瞬,“妈,手机要没电了,先不说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现在就开车过来。”胡文英叹口气,打算见面了再盘问女儿。 家里太小,即便余杲杲有意避开,但她的每句话依然清晰地落入祖孙二人的耳中。 昨晚的事,胡文英还是知道了。李修然和王彩霞登时都没了吃饭的心情。一会,要怎么跟她父母交代? 因为担心女儿,胡文英猛踩油门,一路飞驰,很快就赶到了康乐住宅区。 门是李修然开的,他看着来人,喏喏叫了声:“阿姨。” 胡文英“诶”了一声,顾不上跟他多说话,拎着一箱牛奶和一袋水果,径直往客厅走。 余杲杲坐在王彩霞身旁,在帮她做手工。看见妈妈和奶奶,兴奋地从座位上蹦起来。 胡文英瞪了她一眼,“在外面呢。” 又看向王彩霞,胡文英把手里的牛奶水果递过去,“大娘,昨晚真是麻烦您了,一点心意。” “不用不用!”王彩霞摆着手,不肯收。 两人推来阻去,老年人的固执让胡文英败下阵,她只好将牛奶水果偷偷放在餐桌下,用椅子挡住王彩霞的视线,带着余杲杲走了。 刚走出门,李修然追了上来,“阿姨,对不起。余杲杲,对不起。” 胡文英对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感到茫然,“道什么歉呢?” 李修然斟酌片刻,冷静地开口:“昨天我给余杲杲喝了过期的牛奶,对不起。” 胡文英瞬间了然,原来半夜急诊是这个原因,看李修然严肃紧张的样子,胡文英笑了,柔声安慰:“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怪自己。” “阿姨,医药费多少?”李修然垂在两侧的手骤然捏紧,“我赔给您。” 胡文英突然没了言语,她也看出来了,李修然高敏感高自尊心的孩子,他肯定在心里责怪过自己成百上千回,在开口道歉前,也一定做了许多次的心理建设。倘若自己说不用,他只会更加过意不去,但胡文英也不想收下他的钱。 在胡文英还没思索出答案,余杲杲往前迈了一步,“跟你给我的衣服抵了。” 余杲杲走的时候,把自己套过的那件衣服带走了,毕竟是跟肌肤有接触的衣物,穿过之后,不再合适还给别人。 “衣服我穿过了,不能再还你了,你就当我买走了,钱给来给去也麻烦,就跟医药费抵了吧!” 李修然还想再说什么,余杲杲嚷嚷着自己要洗澡,拉着胡文英就跑了。 回到家,王彩霞立刻迎了上来,“钱给人家了吗?” “没收。” 李修然把钱还给王彩霞,拉开餐桌椅坐下,长腿往前一伸,脚趾好像撞到了类似于硬纸板的东西,李修然低下脑袋往桌下看。 是胡文英拎来的那箱牛奶和水果。 王彩霞也跟着低头去看,她弯不下身,看不到桌下的牛奶水果,“怎么了?” 李修然有些无奈地叹气,俯下身把东西拿出,放在桌上,无言地朝王彩霞望去一眼。 王彩霞也叹气,“都说了不要。大半夜把小姑娘折腾成那样,我们哪来的脸面收她们的礼。” “我去还给她们。”李修然提着东西,就要往门口走。 “算了。”王彩霞说,“送出去的东西没有送回来的道理。” 就这么收下了,王彩霞心里也过意不去,想了想,对李修然说:“你平时在学校里,多照顾照顾小姑娘,她学习上有什么困难,你多帮帮,也算报答了。” 李修然诺喏称是。 下午,叶云慧通知返校。 第二天上午第四节是语文课。预备铃响,大家坐回座位,走廊上传来高跟鞋踩着地面的声音的“哒哒”声,一声一声,极富节奏感。 正式铃声响起的那刻,语文老师怀抱着一叠本子,笑吟吟地出现在了讲台。 语文老师一边招手让课代表把本子发下去,一边往电脑主机上插上u盘,“大家交上来的随笔写得都很好,我挑了几篇觉得有趣的,拍下来给大家分享分享。” 第一篇是孟自远的,张千帆看见上方的姓名,发现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在班里热烈鼓起掌。 余杲杲先是大致扫了一眼,在心里嘀咕,好丑的字,歪歪扭扭,小学生写得都比他端正。随后睁大眼睛,努力去辨认内容。 「晚霞短暂,稍纵即逝。这提醒我们,人生就像晚霞,有美丽绚丽的时刻,也有日落后的黑暗。所以,我们要学会珍惜当下。不是我不想写了,是笔没油了。」 字迹越写越淡,写到最后,他还划了几笔,证明水笔是真的没油了。 教室内瞬间哄堂大笑。 余杲杲觉得他有趣,但并不可笑。从苏美尔人发明文字开始,文字就是记录的工具。孟自远这段话虽不是摛藻绘句,但却简明扼要,中心观点突出,她觉得写得很不错。 语文老师又展示了几篇随笔。 “最后一篇,是我们班的李修然同学的。” ppt跳转至下一页,李修然的随笔赫然在目。 李修然心里一紧,他并不希望自己的随笔出现在课堂之上,任大家点评。 连看了好几篇随笔,余杲杲有点疲劳,兴致乏乏,但一听是李修然的,立刻聚精会神地盯着投影幕布。 「落日过后是黑夜,所以我喜欢初升的太阳。」 “就一句话啊?”有同学发出抗议,前面几篇随笔篇幅可都不短,“他也笔没油了?” 语文老师替李修然解释:“我说过的,字数不限。” “我觉得这句话写得很好,落日的美丽会带来黑暗,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但是初升的太阳只会带来光明,是希望。”语文老师说。 余杲杲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是她从未想过的方向。 她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首诗: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同样的随笔,在13班也展示了一番。看到自己那篇随笔被展示,孟自远先是错愕,很快就和同学们笑作一团。 可在看到李修然的随笔内容时,他的嘴角突然耷拉下来,随后心领神会地笑了。 杲杲为出日之容,瀌瀌拟雨雪之状。 余杲杲,不就是那初升的太阳吗? 孟自远数了一下字数,只有十七个字。看似随心而起的感想,实则暗藏私心。 他都看明白了,余杲杲,是不是也能看懂? 笑得嘴角有些僵了,孟自远敛起笑意。李修然没赢,他也未必输,一切还未成定局。 第85章 你喜不喜欢他 吹好头发,许可容站在楼梯口,将吹风机的电源线往手柄上缠绕。 忽听一阵不成调的歌声,许可容立刻意会——余杲杲回来了。 她抬起头,跟余杲杲打招呼:“杲杲,你回来啦。” 余杲杲点头,扬扬手里的夜宵,“我买了夜宵,等下一起吃。” 两个女孩并肩回寝室,余杲杲继续哼着歌,看起来心情很好。 许可容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试探:“杲杲,李修然那篇随笔,说的是你吗?” “啊?”余杲杲脚步一滞,她觉得许可容脑洞有点大,很正常的一篇随笔,不知道她是怎么将自己和随笔内容联系在一起的,“为什么这么问?” 见她如此反应,许可容以为自己想多了,连忙找补:“那可能是我想多了。” 想多了吗?余杲杲一时怔然。 心不在焉地吃完夜宵,浴室里有室友在洗漱,余杲杲站在阳台上吹风。 夏日夜晚的风,夹带着丝丝热意,风一吹,掀起树丛里的蝉鸣,更添躁意。余杲杲觉得浑身都在发烫。 初升的太阳…… 她吗? 余杲杲指了指自己,喃喃自语:“我吗?” 杲杲有初升的太阳之意吗?她不确定,但她可以笃定,她的名字和太阳分不开关系。 身后的玻璃门被推开,许可容拿着洗衣盆和衣架出来,看见余杲杲,神色一怔,“你怎么站在阳台上?不进去吹空调吗?” “我在想一个问题。”思绪因许可容的出现骤然打断,余杲杲抿着嘴角,有些闷闷不乐。 “什么问题?今晚的作业?”许可容蹲在阳台地上,使劲拧着校服,“哪道题?我们可以探讨一下。” “不是这个。”她拧得吃力,余杲杲蹲下身帮她一起拧,“可容,你为什么觉得他写的是我?” 许可容错愕,余杲杲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好像在问她明早吃什么一样。 “你的名字不是跟太阳有关系吗?”许可容抖开校服,用晾衣杆挂好,抱起地上的洗衣盆,“应该是我想多了。” 余杲杲看似赞同地点点头,在许可容回了寝室后,她在阳台栏杆上支着手臂,目光没有聚焦地望着远处。 “杲杲!我洗好澡了,你快点去洗澡吧!”隔着玻璃,寝室里传来声音,听得不太真切。 余杲杲拍拍自己的脸颊,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进屋前,视线意外地撞上了对面的一道。 是李修然。 她的目光轻轻掠过李修然,没有往日那样欣喜,只是极淡地扫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进了寝室。 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李修然怔怔地站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 她这般反应,让他想起去年秋日,两人闹下的矛盾,当时余杲杲也是这样的眼神与态度。 待余杲杲的身影消失在阳台上,李修然才愣愣地回过神,在脑海里极力搜索这几日相处的点滴,他应该没有说错话吧? 这天晚上,余杲杲失眠了。 许可容的话,不停在她脑海中回荡。 空调吐着冷气,余杲杲把头蒙在被子里,隔着被子吐气,想把堵在心口的那股滞涩的气团吐干净。那股气倔强极了,不讲理地横在她的心口,挥之不去。 好烦! 身上蒙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余杲杲烦闷地把被子扯开。 要直接去问他吗?如果他承认了,她要怎么办?如果他说不是,这不就显得她自作多情吗? 好烦! 在问与不问之间,余杲杲选择了第三种答案——装作无事发生。 天气越来越热,高温烘烤下的校园里,到处都蔫蔫的,只有树上的夏蝉精力无限,蝉鸣声从早到晚不间断。 气象局发布高温预警,年级段里每天都有学生因中暑请假,学校决定暂停补课,高三年级迎来了暑假。 放假离校的那天,无精打采的校园霎时又沸腾起来。 余建雄载着女儿回家,看见后视镜里的女儿丧着一张脸,笑问:“放暑假了,怎么还不开心?舍不得同学?” “我哪有暑假啊!”余杲杲捏着眉心,“我得去补习。” “杲杲,如果太累,可以不去补习的。”胡文英转头看女儿,眼下乌青,白皙红润的小脸上满是疲倦,一双炯炯有神的杏眼现在黯淡无神,“我们要不去留学吧?” 最初胡文英提出送女儿留学的想法时,余建雄跟她大吵了一架,坚决反对妻子的想法。余建雄的理由分为两点,第一国内教育并不差;第二,女儿孤身留学海外,他不放心。 可看着女儿,本该肆意绽放的鲜妍花朵在巨大的学习压力之下,日渐枯萎,他实在心疼。 余建雄慢慢认真思考起了妻子的建议。 “杲杲,出国怎么样?人生漫漫,只要有我跟你妈在,你永远有退路,你不是只有高考这一条路的。” 余杲杲眉头一皱,这是她第二次听到父母提到出国留学,她不想留学,她不想在一个语言不通的陌生国度独自生活,她也舍不得她的家人朋友。 最重要的是,她答应了李修然,要跟他一起去a市,她不能食言,不能丢下李修然一个人。 “不去!”余杲杲语气显得很不高兴,“不许再提出国。” 趁着等红灯的时间,余建雄偏头,跟副驾的妻子对视。 “爸,妈,我哥去年发癫说要创业,你们明知道他的创业会失败,依然给了他启动资金。”余杲杲说,“当时我问你们为什么不去阻止我哥,你们说因为你们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没有哪个年轻人爱听长辈们讲道理,都一腔热血地以为自己是最独特的存在,很多道理都是自己跌到头破血流才会真正顿悟的,所以你们不阻止我哥去追寻真理。然后我又问你们不心疼钱吗,我哥创业失败了又要怎么处理。你们告诉我很多东西是钱不能衡量的,比如关于成长的道理,与其说是余阳阳在糟蹋你们的钱,不如说是你们给他的成长交的学费,至于创业失败,你们说父母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他兜底,让他有退路。” 余杲杲歇了一口气,继续说:“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怕我太辛苦,但是高三是非常独一无二的回忆,我不想错过。我不确定我是否能坚持下来,但至少我现在不想放弃。我知道有你们在,我有退路,所以,在我真的觉得无法继续的那一刻,我一定不会强撑着,我一定会向你们求助,可以吗?” 余建雄想起,余杲杲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她扒着幼儿园的大门哇哇大哭,他和妻子毅然决然转身,身后的女儿哭得撕心裂肺,他都没有回头。那天他工作得心不在焉,险些酿成大错,造成巨大损失。中午他顾不上吃饭,跟妻子扒着幼儿园的栏杆,想偷偷看女儿几眼。好不容易捱到幼儿园放学,老师告诉他,余杲杲表现得很好,自己乖乖吃饭,乖乖午睡,上厕所会主动向老师报告,还会安慰其他哭鼻子的小朋友。 后来,余杲杲一天天长大。每一个他觉得女儿无法独自处理的难关,她都勇敢坚强地迈过了。 去年夏天,余杲杲第一次住校。送完孩子回家,他绕着客厅走了一圈又一圈,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担心女儿吃不好睡不好,担心女儿不会处理室友关系,担心女儿不会洗衣服。可是一周以后,他去接余杲杲,发现女儿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为人父母大概就是这样,无论孩子年岁几何,落在父母眼里,永远是那个依赖父母的幼小婴孩。 有时候不是孩子离不开父母,而是父母离不开孩子。 余建雄又看了后视镜里的女儿一眼,他的女儿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坚韧向上,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他相信她能够应下高三的一切挑战,他也不该阻止的。 红灯转绿,余建雄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后面的司机连按了好几次喇叭,他才如梦初醒,踩下刹车。 胡文英嘲弄地盯着丈夫,快五十岁的人了,红着一双眼,也真是的…… “好了好了,老余,你赶紧收一收你的情绪。”胡文英失笑,“别叫孩子看你笑话。” 胡文英转头看向女儿,给出了答案:“可以。只要你快乐、善良,遵守法律,那么你想做什么,爸爸妈妈都支持你。但杲杲,爸爸妈妈不能时时刻刻陪伴着你,所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累。高考也没什么重要的,考砸了可以复读,不想复读可以留学,你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到家后,余杲杲脱下书包往沙发上一丢,直奔房间。 胡文英在后面大喊:“穿拖鞋!不要光脚!” “知道了!”余杲杲应了一声,却没有走出房间。径直拉开抽屉,拿出手机开机。 关于初升的太阳,她必须得问问廖书妍,她看的小说电视剧多,她肯定能给自己一个确切笃定的答案。 余杲杲给廖书妍拨去视频通话,给她讲了李修然的那篇随笔,“你说,他什么意思?” 廖书妍正在空调房里啃着鸭脖看综艺,她漫不经心地抬眼,扫了余杲杲一眼,“没什么意思啊!不就是很正常的一篇随笔吗?” “真的吗?”余杲杲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视频里的廖书妍突然不动了,余杲杲以为她网络不佳,喊了她好几声:“书妍?妍妍?你网不好吗?” 视频里的人动了一下,低头脱下一次性手套,把电脑上播放的综艺也关了暂停,神色严肃,“我网挺好的,只是我在思考。” 刚才她看综艺看得起劲,没认真听余杲杲的话,现在才回过味来,发现一丝丝不对劲。 “阿杲,你名字出自哪里来着?杲杲日出?” 余杲杲咆哮,没好气地纠正她:“是杲杲出日!” 廖书妍尴尬地嘿嘿一笑,又说回正题:“反正跟太阳有关对吧?而且你跟我说过,你出生前几天一直在下雨,你出生的那天,正好雨停了出太阳了,所以你奶奶给你取名叫杲杲。” 余杲杲不停点头,“对的对的!而且我就是日出那段时间出生的!所以你觉得,他那篇随笔,跟我有没有关系呢?是巧合吗?” 廖书妍想起那个和大家一起摆摊的夜晚,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觉得十有八九说的就是你吧。” “为什么是十有八九?”余杲杲问。 廖书妍笑了,还笑得很大声,“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啊!万一真是我们想多了,显得我们很自作多情诶!给自己留点面子嘛!” 余杲杲叹口气,廖书妍说的挺有道理,“那你说,我之后要怎么跟他相处啊?” “正常相处呗。”廖书妍重新戴上一次性手套,视频又传来综艺节目的声音,“不管我们的猜测是真是假,只要他不跟你摊牌,你就全当不知道。” “那……万一摊牌了呢?”余杲杲又问。 “虽然我没跟你那同学说过话,但据我的观察,他那种一板一眼的性格,打死都不会跟你摊牌的。”廖书妍看了一眼余杲杲,觉得她郁闷的小表情怪可爱的,“安心啦,有什么事留到高考后再说吧。” 余杲杲还在消化廖书妍的话,门外胡文英正在敲门喊她吃饭,余杲杲转头冲着紧闭的房门应了几声,又对廖书妍说:“妍妍,我先挂了,我妈喊我吃饭。” “挂吧挂吧。”廖书妍专心啃鸭脖,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余杲杲。 在即将挂断的瞬间,廖书妍突然大喊一声:“等等!” “怎么了?”余杲杲茫然地看向她。 “你先别管李什么然的,你问问你自己,你喜不喜欢他啊?”廖书妍投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嘴角噙着富有深意的笑,“以我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我觉得你们……不、一、般、哦~” 她着重强调了“不一般哦”四个字,余杲杲被她打趣的话语弄得有些羞然,“这么会想,你快去写小说吧!” 廖书妍竖着食指,冲屏幕晃了晃,“不写。” 下一秒,玩心大发的廖书妍突然改了口:“还是写吧,先给男女主角取个名,女主姓余,男主姓李怎么样?” 余杲杲又羞又气,哼了一声,利落地按下了挂断键。 挂断电话后,她盯着聊天页面出神。 喜欢吗……不太确定。 第86章 给我的? 高三的暑假,不过一月长度,余杲杲几乎没有休息,不是在去物理老师家补习的路上,就是在去邻市补习数学的路上。 余阳阳留校,余父余母有工作在身,邱爱华接过了照顾孙女日常饮食起居的任务。余杲杲补习的时候,邱爱华就在附近找家咖啡厅,边刷年轻的帅哥主播边等孙女下课。 这样的日子坚持了一个多星期,余杲杲觉得太麻烦奶奶,不忍一个老人陪伴自己,夏日炎炎里奔波。 剩下的暑假日子里,余杲杲独身一人坐着公交、高铁去补习。邱爱华则在家里给她备好一日三餐,其余时间,她早就跟附近的老年人打成一片。 李修然像寒假那样,每天下午去余家给余杲杲辅导学习,晚上和她一起上网课。 余杲杲怀着自己的小心事,每天都悄悄注意着李修然,誓要从他的行为举止里翻出自己就是那轮初升的太阳的证据。不知是她太过迟钝还是李修然瞒得深,余杲杲观察了他半个月,无劳而获。 最后,余杲杲得出结论:想多了。 想到这,余杲杲觉得她和李修然的相处又变得轻松许多,不用日日揣测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那个动作是什么意图。 李修然也察觉出了前段时日,余杲杲与自己的相处有点不太寻常,但细究之下,又挑不出任何问题,他只当自己想多了。 整个暑假就在补习中过去。 八月中旬,高三提早开学。 终于可以搬入空调教室的高三学子们,每天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空调,将温度调至16度。为着空调温度,各个班内争吵不断。反对者认为16度过于寒冷,要求调至26度;支持者认为觉得冷可以穿外套,他们体热同学总不能把皮扒了吧。各班班主任出面调解了好几回,都无济于事。 最后,地中海出面,下了规定,为了大家的健康,空调温度不得低于26度,同时,早上九点前不允许打开空调,若有班级违反规定,则全年级段关闭空调电闸。全年级怨声载道,却又不得不妥协。 八月底,高三进行一模前的摸底考试。 一模由省里统一进行,统一改卷,并有相应的省排名,各个地市的学校都十分重视。 摸底考试的座位根据高二期末考的成绩进行排序,考了157名的余杲杲被排到了六号考场的七号座位。 早自习结束后,余杲杲背着书包去往考场,在门口的确认考场名单时,意外地发现了熟人的姓名。 03号,许可容。 看着许可容的名字,余杲杲有些愕然。实验班的学生基本都是稳居前百的,许可容这个成绩退步得有些夸张了。 一转头,许可容就站在她的右侧方,目光对上余杲杲,许可容不自在地转开了,调整好情绪后,许可容又转了回来,“杲杲,好巧。” 余杲杲听出她语气里极力克制的羞愧和落空。 相处一年多,余杲杲知道许可容的父母对她要求严苛,她自己也是不服输的性格,把学习奉为圭臬。从高处骤然掉落,心里肯定难受极了。 “是啊。”这种时候,说多错多,余杲杲点点头,不欲多说,和许可容一前一后进了考场。 许可容的座位在窗边,余杲杲则是坐在第二列的最后一个座位,一抬头就能看见许可容的背影。 余杲杲没去跟她搭话,低头准备临时抱佛脚,再看看易错的多音字和错别字。 语文考试结束后,余杲杲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目光注意到许可容在复习数学,在心里感慨一声,也从包里拿出数学错题集,低头认真看了起来。 给余杲杲补习的数学老师嘱咐过她,以她目前的水平,先争取选择题、填空题除最后一题以外,其余全对,五道大题,保三争二,争二的两道大题第一小题可以写,其余尽量争取。 余杲杲牢牢谨记老师的叮嘱,把前三道大题写完后,手捏着后脖子,微仰着头,想要放松一下。 复低头做题时,突然瞥见左前方的许可容,她低着头,在书洞里偷偷翻着什么。 余杲杲的眼眸猝不及防地睁大,她无措地转过头,看着右侧的同学们,个个都在埋头解题,她又看向许可容,只见许可容瞄了一眼讲台上的监考老师,继续低头翻书。 内心五味杂陈的余杲杲,茫然无措,紧张得眼神四处乱飘,她又害怕许可容被发现,又希望有人阻止她。 监考老师没注意到许可容,却注意到了眼神乱飘的余杲杲,锐利的眼神紧紧锁定在余杲杲身上。 找不到定点的视线,和讲台上的那道对上了。余杲杲察觉到监考老师眼神里的警告,意识到自己被误当成要作弊的学生后,立刻低下头。 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把心头的紧张努力压制下去后,余杲杲决定先完成考试,考完试,她旁敲侧击提醒一下许可容。 考试结束后,余杲杲跑到许可容的座位旁,发出邀请:“可容,等下可以一起吃午饭吗?” 许可容有些为难,她不是个懂拒绝的人,“可是我跟我同桌约好了……” 有其他人在场,这事就难办了,余杲杲并不希望许可容作弊的事情被第三个人知道。 余杲杲不觉得许可容是个坏学生,但作弊不是小事,一步错容易步步错,她不是圣母,但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室友误入歧途。 “那你中午回寝室吗?”余杲杲问。 “回的。” 另外两个室友都是在教室午休的,这样一来,宿舍只有她们两个,是个适合的场合与时机,“那你在宿舍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余杲杲吃饭速度并不快,但担心许可容久等,她草草扒了两口,顶着滚滚热浪,一路跑回了宿舍。 因为紧张,因为害怕,余杲杲拿着钥匙,怎么也找不准锁孔。许可容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开锁声,给余杲杲开了门。 余杲杲说了声“谢谢”,把书包放在空床上,掸了掸木板上的灰,坐了下去。 空床铺跟许可容的床位相对,许可容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支着床上小桌,开着台灯,在背英语作文范文。 “杲杲,你要跟我说什么?”许可容面上努力保持镇定,余光小心翼翼地瞥了余杲杲几眼。她有股不好的预感,余杲杲可能看见了什么。 许可容是个好面子、高自尊的人。余杲杲斟酌了片刻,笑盈盈地开口:“没什么啦!就是一些学习上的烦恼。今天的数学好难哦,不过选择题最后一题,我记得以前好像见过类似的题目,但我上课没认真听讲,老师讲的解题思路我根本想不起,差点就想翻书了。还好关键时刻,我的脑子阻止了我的手。” 余杲杲有意地看了许可容一眼,“作弊不是好事,你说对吧?” 许可容听懂了,原本吊在嗓子眼的心沉沉地跌落,但余杲杲的态度也向她释放出信号,她是不会向老师揭发的。 “嗯……”许可容低着头,喃喃答道。 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余杲杲以为自己的劝说起了功效,以为意识到不对的许可容会及时止损,便转了话题:“选择题最后一题,你会做吗?可以教教我吗?” 两个女孩中午一起在宿舍午休了一会,下午牵着手一起去考场。 英语考试结束前十分钟,余杲杲写完了作文,将试卷翻到第一面,仔细检查校对答案后,她无所事事地用笔尖戳着橡皮,等待交卷时刻的到来。 戳了一会,余杲杲抬头去看窗外的钟楼,想知道距离交卷还剩多久。 这一抬头,余杲杲看见许可容又在书洞里翻着什么,她盯着许可容看了一会,终于认出手中翻动的那本正是中午在宿舍见到的英语作文范文。 余杲杲的脸色陡然一变,盈着亮光的眼睛也迅速黯淡。 她以为许可容会听得懂。 余杲杲无力地趴在桌面上,盯着答题卡出神。 怎么办呢? 是她中午的提醒太过委婉,许可容没听出来吗?她需不需要直白地再提醒一次?可如果许可容听出来了,故意装傻充愣怎么办? 心情太过苦闷,交完卷,余杲杲没有随着大部队去食堂吃饭,而是上楼回了教室,把书包一甩,趴在桌上。 李修然回来时,看见余杲杲面色不佳地趴在桌上,以为她因为考试所以心情不佳。 放下书包后,李修然走到余杲杲的座位旁,“你怎么了?” 自从余杲杲提出希望他称呼自己“杲杲”后,李修然就减少了直呼她名字的次数。他总觉得喊她“杲杲”,显得太过暧昧亲昵,像是明晃晃地告诉旁人,我们的关系不明不白。 余杲杲提起眼皮,恹恹地看了他一眼,“没事。” 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李修然换了个问法:“是觉得考试太难了吗?” 除了物理和数学,其他几门科目难度都在余杲杲的承受范围里,总体而言,称不上太难。 余杲杲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李修然有些着急地问,“身体不舒服吗?中暑还是感冒了?” 夏日尚未结束,处处都是燥热的气息,这段时日中暑的学生依然不少。此外,地中海虽然下令不许教室空调温度低于26度,还实行连坐制度,其实就是摆设,各个教室依然光明正大地打着低温,因此不少学生受冻感冒。 余杲杲又是摇头,她还把头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也不是这个,你别问了。” 李修然果真没问了,望了她好几眼,才走回座位。 五点半是李修然的吃饭时间,他收拾干净桌面,走出后门时,目光瞥了余杲杲一眼,她依然趴在桌面上。 虽然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才闷闷不乐,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不吃饭。 余杲杲听到了身后轻轻的脚步声,抬起头向后看,教室内空无一人。 李修然去吃饭了。 又在桌上趴了几分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放在了自己面前,余杲杲困惑地抬起头。 目光自下而上,先是食堂塑料打包盒,透过透明的盒身,可以看到内里的凉面,目光再往上,是李修然那张清冷正派的脸。 “给我的?”余杲杲指指打包盒,又指了指自己。 “嗯。”李修然往座位上走,手里也拎着一盒凉面,“饿着肚子不好。” 余杲杲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打包盒,倏地笑了。 担心她吗? 那笑容又立刻僵住,他也知道饿着肚子不好啊,那中午还总是不去吃饭。 余杲杲拎着打包盒,拖着椅子坐到李修然身旁,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起吃。” 李修然没回话,打开打包盒,拆了一次性筷子,低头吃面。 余杲杲夹了几口,又想到许可容的事,突然一声叹息。李修然握着筷子的手一滞,闻声抬眼看她。 对上李修然的眼神,余杲杲觉得这下必须给李修然一个解释了,可是事关许可容,她肯定不能事无巨细,有名有姓地全盘托出,即便她相信李修然不会向外透露一丝一毫。 余杲杲设了一个假设:“呃……李修然,如果有一天我们在一个考场上考试,然后,你发现了我在作弊,你会怎么办?” 李修然愣了一下,随后答道:“你不会作弊。” 他清楚余杲杲的为人,她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对于作弊,余杲杲只会嗤之以鼻,不屑去做。 听了这话,余杲杲心里泛起淡淡的暖意,能够被人相信是一件值得高兴得事。 开心之余,余杲杲依然惦记着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一个假设嘛!如果真有这件事,你该怎么办?” 李修然思索片刻,回答:“考场上假装没看见,考完试委婉地提醒你。” 跟她中午做的一样。 “如果……没有效果呢?” 李修然意会,这不是假设,这是余杲杲眼下正在面对的,只是主角另有其人,他没有窥探真相的好奇欲,装作浑然不觉,“那就算了。尊重别人,不要过多干涉。” 想起这个假设里的主角是余杲杲,李修然怕她多想,以为自己对她并不上心,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个作弊的人对我而言,关系一般,我不会管他,我没有拯救别人的癖好。但如果是你,我会一次次提醒你,直到你醒悟。如果你始终不悔改,我可能会向老师揭发你。” 李修然转头看着余杲杲的眼睛,认真且郑重地说:“就算被讨厌,也要让你走正途。” 余杲杲看见那双清凌凌的眼眸里的自己,嘴角一勾,笑了,“知道了,李老师,我会一直一直走正途的。” 第87章 李老师,夸夸我 整个晚自习,余杲杲没有复习的心情,趴在桌子上思索李修然的话。 他的观点很明确,关于是否提醒作弊的人,取决于关系亲密与否。关系一般的,不必理会,装作不知,不主动揭发给自己添麻烦,也不会善心泛滥,非要拯救谁;关系亲密的,才值得他一次次提醒,只要对方可以走回正途,即便自己被讨厌被记恨也都值得。 余杲杲赞同李修然的观点。 可是问题来了,余杲杲不知道自己和许可容算不算亲密的关系。她们之间的相处,因为室友这层关系,要比普通同学友好,可论亲密,她们除了晚上睡觉时间会待在一间屋子里,其余时间都是互不打扰互不干涉的,日常的沟通也都是点到为止。 余杲杲想到了可以完美概括她们关系的词:朋友未满,同学以上。 日常觉得这样的关系刚刚好,可是许可容作弊的事情突然摆在面前,余杲杲才发现她们的关系居然是这么尴尬的状态。 纠结了一个晚自习,余杲杲决定再去提醒许可容一次,作为室友,她不希望许可容行差踏错,她做到自己该做的,之后许可容如何,全是她自己的选择。 晚自习下课后,余杲杲跟凌寒说过再见,背着书包一路跑回宿舍。 远远地就在宿舍走廊处看见许可容,余杲杲加快步子追了上去,“可容!” 听见背后有人喊自己,许可容立刻转头去寻,对上余杲杲的眼神,想起她中午对自己的委婉提醒,许可容慌张地将眼神错开,不敢直视这双纯净无暇的眼睛,支支吾吾地说:“杲杲……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余杲杲每晚都会在教室里多学习半小时,再跟凌寒、李修然一起结伴回宿舍。 “有点事想跟你单独说。”余杲杲敛起笑意,正色道。 余杲杲的声音属于轻柔甜美那挂的,听起来如沐春风,很温暖舒适,但此刻,她的声音带着往日不多见的冷肃。许可容听见耳边有镜子破碎的声音,她猜到余杲杲要跟她说什么。 “我……我今天头有点疼,想赶紧洗澡睡觉,有什么事明天说吧……” 欲盖弥彰的意味有些明显,余杲杲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可容,不要逃避。” 许可容一时无语,一颗心七上八下,手紧紧拽着书包带子,慢吞吞挪到了宿舍门口。 宿舍门被打开的一刻,许可容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杲杲,我是真的不太舒服……”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余杲杲哽了回去:“可容,你到底在害怕和逃避什么?” 许可容被噎住,丧气地垂着头,等待余杲杲对她进行审判。 余杲杲深呼一口气,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可容,我看见了。那是不对的,之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但之后,不要再做了,好吗?” 余杲杲避开了“作弊”这个词,她还是怕说得太直白,让许可容难堪。 许可容的脸色白了几个度,目光低低地落在白色的瓷砖地面上,灯光的反射,让她清晰地在瓷砖上看见了自己的表情,难堪、羞愧还有愤怒。 是的,她很生气,余杲杲多幸福啊,哪里会懂她的烦恼与痛苦。 压抑在心头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许可容用力推了余杲杲一把,“咚”地一声,毫无设防的余杲杲被砸到了宿舍廉价的防盗门上。 “你懂什么!” 余杲杲没想到向来温柔、善解人意的室友,此刻会红着一双眼,扯着她的校服衣领,咬牙切齿地朝她怒吼着。 余杲杲呆愣住,她觉得许可容现在好像一头怪物。 比起劝说,当务之急是让许可容松开她的衣领,余杲杲软了态度,没有方才的强硬,“可容,我没怪你,你先放手好吗?有什么问题,我帮你一起解决。” 拽着她衣领的那道力度松了几分,几秒后,终于彻底松开了。余杲杲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弯着腰,双手撑住膝盖,胸口剧烈起伏。 调整好状态,余杲杲直起身子,想要再一次跟许可容好好谈谈,许可容却抢先一步开了口:“杲杲,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没等余杲杲的回答,许可容继续说道:“每次你爸妈送你来学校,他们临走前,说的都是不要熬夜学习,按时睡觉,多吃点饭,考不上大学就考不上吧。可是我爸妈……” 提到父母,许可容声音有些颤抖和哽咽,她低头撩起校裤,校裤宽松,很轻松就被撩至大腿根部。两条腿上布满了淤青,或深或浅,触目惊心。 余杲杲很快从震惊里缓过神,音量不由自主地提高:“他们打的?” 许可容面上满是泪痕,她哭着点头,“……他们嫌我成绩不够好,每次都会打我。我、我……我已经很努力地学习了,就是学不起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哭得越来越惨,余杲杲伸手把许可容揽在怀里,像安抚哭闹的婴孩一样,一下一下温柔地拍打着她的背膀,“哭吧……” 每次被打,许可容哭着叫喊着求父母别打,他们只会叫她闭嘴,不许她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你可以哭。 “杲杲……谢谢……” 许可容哭了很久,等她终于哭累了,余杲杲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情绪崩溃的许可容,此时逻辑也全面崩盘,说话断续,连不成句。余杲杲放弃扮演聆听者,转而化身引导者,“你怕这次考试考不好,他们再打你,所以……” 余杲杲极为艰难地吐出那两个词:“……作弊?” 许可容哭到一双眼睛肿得像熟透的水蜜桃,她机械地点点头。 一切都说得通了。因为恐惧父母的家暴,所以铤而走险选择了作弊。代入许可容的视角,余杲杲能理解她的所作所为,但是……这并不能美化她犯的错误。 能怎么办呢?余杲杲无奈叹息一声,她爱莫能助。 情绪慢慢平息下来,许可容拉着余杲杲的手,急切地恳求她:“杲杲,你不要告诉老师,可以吗?” “不说。”余杲杲摇头,给许可容吃下一颗定心丸,“但你也要答应我,之后不要作弊了,虽然我的成绩也一般,但是我可以把你的试卷拿给我的补习老师,让他们帮你分析一下问题出在哪……” 许可容听到后半句话,突然甩开了余杲杲的手,“我知道你成绩进步了很多,你用不着跟我炫耀!” 余杲杲又一次被许可容推开了,她重心不稳地倒在了鞋架上,塑料的简易鞋架无法支撑余杲杲的重量,瞬间四分五裂,杆子、鞋子散落一地。 余杲杲撑着墙壁,重新站起来,还想再开口跟许可容说点什么,她已经愤怒地打开门,“砰”地一声,砸上门走了。 余杲杲怔怔看着那道有些单薄的防盗门,过了几分钟,回过神,低头重新搭好鞋架,把大家的鞋子摆放归位,叹一口气,去洗漱睡觉。 两位室友也都回来了,刚刚宿舍里发生的事情,她们在门口都听到了,很有眼力见地躲去了隔壁宿舍,直到那声砸门的巨响响起,她们意识到这是谈崩了,缓了几分钟,才一起回了宿舍。 余杲杲洗完澡出来,一位室友喊住她:“杲杲,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作弊了,之前我们俩也明里暗里提醒过她,但是没什么用。你是好心,但是,别再管了。网上有句话说的挺对的,尊重他人命运。” 另一位室友赞同地点点头,“对啊,杲杲,我们提醒过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了。” “知道了。”余杲杲闷闷地应下,穿着睡裙在盥洗盆前搓衣服。 许可容在快熄灯前回来,宿舍的氛围怪异,向来健谈的女孩们,第一次谁也不和谁说话。 摸底考试的成绩很快出来,余杲杲进步了13名。 余杲杲很满意,积水成渊嘛,每次前进一小点,最后回过头,就会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 - 九月很快到来,学校又迎来了一批新的学生。 周一的大课间,学校举行了开学典礼。依然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余杲杲无聊地踢着草坪上的石子,在心里吐槽能不能快进到学生表彰环节。 去年她才来市一中,表彰与她无关,但今年,她凭借进步214名的排名,成功接下去年孟自远的“进步之星”荣誉。 她问过叶云慧了,“进步之星”可是有五百块的现金奖励,虽然金额上只是“优秀学生”的一半,但对从未拿过奖学金的余杲杲来说,依然是笔值得骄傲的“巨款”。 期待的环节,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好久不见的瘦竹竿接过卤蛋校长的话筒,置于嘴边“喂喂”了几下,对着名单依次往下念。 终于念到了高三年级段,余杲杲仰着脸,竖着耳朵等待自己的名字。 炙热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却不觉得刺眼。 按照顺序,先念优秀学生名单,最后念进步之星。 “……高三(13)班,王倩倩、孟自远;高三(14)班,凌寒、李修然。进步之星,高三(14)班,余……” 瘦竹竿突然卡壳,这个字他不认识啊,只好朝地中海投去求助的眼神, 张千帆幸灾乐祸地跟余杲杲打趣:“坏了,他不知道你名字怎么读!” 队伍里有几个男同学听了张千帆的话,跟着笑起来,笑声放肆又张扬,“这都不认识,老师们的文化水平也不怎么样嘛!” 地中海一路小跑至瘦竹竿身边,小声附在耳边提醒:“gǎo,余杲杲!” 瘦竹竿点点头,淡定地继续念下去:“进步之星,高三(14)班,余杲杲。” 张千帆带头欢呼鼓掌,鼓着鼓着突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五人小分队,除了他都拿了奖学金…… 不过他拿了“优秀班干部”,算不上太过遗憾,失落的情绪很快一扫而过。他在心里盘算着,晚上必须敲他们四个一顿夜宵。 从初二起,余杲杲就没再获得过任何奖状,时隔五六年后再度获得奖状,余杲杲眼里的兴奋遮盖不住,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牵住凌寒的手兴奋地往主席台下跑。 李修然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徐徐地跟在两个女孩身后。 阳光落在余杲杲的肩梢,随着她奔跑起来的动作,那光也不断跳跃。 李修然的嘴角噙着清浅的笑意,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对着她的身影,说:“恭喜。” 缓缓走到班级队伍前端,在要踏入塑胶跑道时,孟自远忽然从隔壁班级队伍里冒出,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带着些许火药味。 孟自远哂笑一声,毫不在意地开口:“恭喜。” 李修然目视前方,在擦肩而过的一刻,作了回应:“同喜。” 余杲杲和凌寒站在最后侧,李修然走到余杲杲身边站好,等待瘦竹竿给他们颁发奖状。孟自远站在远处看了一眼,走到同班的王倩倩身旁。 拿到奖状后,余杲杲兴奋地有些飘飘然,仰着头,举着奖状盯着看了好久,一遍遍确认奖状的获得者就是她。 放下奖状后,余杲杲转头对上李修然清泠的目光,露出邀功的表情,“李老师,夸夸我!” 李修然不会夸奖别人,愣愣地说了句:“嗯,夸你。” “这算什么夸奖……”余杲杲笑着嘟囔,“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同学们站好,看镜头。”负责宣传工作的老师,正拿着相机,微蹲着身子,找合适角度。 余杲杲的左侧站着凌寒,右侧站着李修然,她对这样的站位很满意,举着奖状,笑得灿烂耀眼。 她用一年的时间,站在了主席台前,和李修然一起在上千人的目光里,接过各自的荣誉。 站在李修然的身边,她突然确定了一件事——她想一直和李修然并肩前行。 合影前,她又向李修然望去一眼,那一眼里有骄傲有喜悦,也有慷慨。 明年今日,她一定会和李修然一起走在a市的街巷里。 孟自远就站在凌寒左侧,他往右侧看了一眼,对这个站位很不满意,小声跟凌寒说了几句,两人交换了位置。 “好了,大家回去吧。”拍好照片,负责宣传的老师低头看照片,没什么问题后,摆摆手让大家散了。 余杲杲收好奖状,就要伸手去牵左侧的人,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换了位置。 孟自远瞄了一眼她的奖状,眼神促狭,“这个奖,去年是我的,今年传给你了,也不枉我对你的教学。” “是是是!”余杲杲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感谢孟老师的辅导。” “杲杲。” 身后传来李修然的声音,余杲杲转头去看他,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喊自己“杲杲”,“怎么了?” “恭喜你。”李修然存心给孟自远找不痛快,故意暗暗跟他周旋,“从胡阿姨让我每天去你家给你辅导学习开始,我就知道,你能做到的。你做到了,也做得很好!” 刚刚讨夸的时候不夸她,现在又突然认真夸奖她,余杲杲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仰着头傻乐,“哼,刚刚让你夸我,你不夸,现在突然夸我了,才不听呢!” 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女的娇嗔。 孟自远富有深意地向李修然望去一眼。那一眼里写满了不服与鄙夷。 第88章 你在我这里是第一名 南方城市的温度是个谜,没有春秋只有夏冬,虽是九月,依然燥热无比。 李修然吃过晚饭,跟王彩霞打过招呼,顶着闷热的夜风,快步拐进隔壁单元楼。 胡文英给他开了门,倒了杯牛奶,让他在客厅沙发上稍等,“杲杲在洗澡,我们刚刚出去吃了火锅,她嫌身上味太大。修然,你坐着等一会。” 李修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邱爱华也在,拿着余杲杲的奖状,高兴地左看右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不停地有新消息进来,邱爱华捡起手机,外放语音。 “爱华啊,你孙女真优秀!你真是好福气啊!” “我就说杲杲这孩子有出息,脑袋瓜子跟你一样灵的咧!” 邱爱华听着老姊妹们的语音,笑得合不拢嘴,一条条回复过去。回复好了,才发现一旁正襟危坐的李修然,拍着胸口道:“哎呀,是你啊!怎么这么安静,差点吓我一跳。” 李修然解释:“奶奶你在忙,所以没有及时打招呼。” “哎呀,我就是随口说说的,没怪你。” 邱爱华没管他,依旧欣赏着孙女的奖状,能炫耀的对象她全炫耀了一遍,意犹未尽地拉着李修然夸赞起余杲杲:“我们杲杲,不错吧!长得漂亮,现在学习成绩也提上来了,真是怎么看怎么好,一想到以后会有个臭小子把她娶走,我就一百个舍不得啊。” 端着果盘出来的胡文英,听见婆婆这番话,失笑,“还早呢。” 又朝婆婆使了眼神,“有孩子在呢,别聊这个。” 邱爱华立刻噤声,把果盘往李修然面前一推,“吃水果,很甜的。” 李修然应下了,依然端坐着,没动果盘。 邱爱华把奖状放在茶几上,不知道从哪拿出一叠奖状,献宝似地跟李修然说:“一听说杲杲拿了进步之星,我就把她从小到大的奖状都收拾出来,特地带过来了,你看这张,是她幼儿园的时候,拿了讲故事比赛二等奖,这张是她小班的时候自理能力比赛二等奖的,还有这张吃饭小能手……” 每一张奖状都按时间日期排好,从小到大,从幼儿园到初中。 胡文英看着奖状也陷入回忆,“时间真快啊,我还记得那时候幼儿园其他小朋友都是什么最佳小宝贝、运动小宝贝,到杲杲就是吃饭小能手,我和老余看到都哭笑不得,这不就拐着弯说杲杲吃的多嘛。回家的路上,我和老余就互相开导,吃饭第一名也很厉害啊,说明孩子饿不着。” 李修然看着奖状,好像看见了一个肉乎乎的小豆丁把脸埋在餐碗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握着勺子,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嘴角还沾着饭粒的样子。挺可爱的。 奖状一张张掀过,余杲杲的成长故事就好像电影一般,在李修然的脑海里一幕幕闪过。 即便心里清楚,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她真的是在家人汹涌般的爱意里长大的孩子。 到了初中,奖状数量骤然减少,邱爱华叹息:“上了初中,奖状就没那么好拿了,优秀的孩子太多了……” 李修然安慰道:“杲杲也很优秀。” 这话让邱爱华很受用,笑得慈爱又温柔,“别人觉得她怎么样,不重要。但她在我这里,就是最好的孩子。学校就给了她五百块,她全拿出来请我们三个吃火锅了,阳阳在学校里吃不到,她就给哥哥发了两百块红包,让他自己去吃,到头来,她自己一分钱没留,还把自己的压岁钱往里面添……” “奶奶!”余杲杲打开卫生间门,就听见邱爱华对着李修然在说自己的好话,怪害羞的,“不要说啦!” 刚洗完澡的余杲杲,身上穿着白色的睡裙,脸上红扑扑的,头发只吹了半干,发尾还湿着,搭在裸露的小臂上。 邱爱华一听这话,立刻妥协:“好好好,不说不说。” “走吧,李修然,我们去房间里学习。” 李修然起身,跟着余杲杲进了房间,“奶奶,阿姨,我先过去了。” 余杲杲的书桌上堆满了杂物,最瞩目的还是那只未拆封的快递盒,余杲杲把快递盒丢在桌旁,把其他杂物往桌角一扫,尴尬地嘿嘿一笑,“有点乱……那个快递盒是我哥给我的奖励,还没拆。” 李修然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余杲杲在他身边坐下,开了空调,试探地问:“我幼儿园那些奖状,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 “那些奖状都是哄小孩的,每个小朋友都有的,而且还都是二等奖,从小到大,我一次第一名都没拿过……”余杲杲的声音越说越小。 李修然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些话来安慰她。 说“没关系,还有机会”?什么机会?人越长大,参与比赛排名的机会就会减少,甚至没有,李修然觉得他若是这么说,显得敷衍又空泛。 那该说什么?李修然在脑中风暴。 说“第二名也很好”?好像也不妥,尤其是他拿着年级段排名第一的成绩,说出这样的话,显得有些高高在上。 “你在我这里是第一名。”李修然思索许久,终于送上了自己的回应。 就像邱爱华说的,余杲杲是她心里最好的孩子,她在李修然眼里,也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名。 余杲杲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神色一愣。她向往过第一名,却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第一名,第一名意味着优秀与压力,比起高处不胜寒,她更愿意脚踏实地,做一个普通但快乐的平凡人。 随口一说的话,能得到对方认真的回应,是一种幸运。余杲杲仰着头,凑到李修然面前。本在翻习题集的李修然,一转头,视线里是余杲杲骤然放大的五官,吓得他脑袋直往后缩。 差一点,两人的鼻尖就要撞在一起。 余杲杲没考虑那么多,莽莽撞撞的,脸上挂着孩童般无暇干净的笑,“我居然是第一名心里的第一名,好荣幸!” 李修然的思绪还停在刚刚擦过的鼻尖,刚洗过澡的余杲杲,身上有一股浓郁的桃子香气。他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 “是不是我的沐浴露味道太呛了?”余杲杲低头去嗅自己的臂弯,“好像还好……” “不呛。”李修然回答,拿过桌面上的水笔,把习题集往后翻了几页,把这个话题结束,“讲题吧。” 不呛,甚至很好闻。他很喜欢。 - 孟自远最近很烦恼。 高一段有女生锲而不舍地追着他,食堂里有她,大课间跑操时有她,连晚自习结束回寝室的路上也有她。 一开始顾及女生的面子,他委婉地拒绝了,以为女生会就此打住,没想到她却越挫越勇。孟自远无奈,只好直白地告诉她自己不喜欢她,女生却是潇洒一笑,表示没关系。 余杲杲课间去楼梯口接水,才走到13班后门处,一道身影快如疾风,从她身旁闪过。速度之快,让余杲杲呆愣在原地,狐疑且好奇地扭过头,去寻那道背影,想知道是哪位大侠身手如此敏捷。 13班的学生虽然不是每一个都同余杲杲相识,但两个班挨在一起,共用同一批老师,不可避免会有来往,因此,13班的学生,她几乎都知道姓名与长相。除了站在孟自远身边的那个,余杲杲歪着头往里望,女生突然侧了点身子,露出了校牌。 蓝色的校牌带子,蓝色的……高一的! 高一的怎么会在这? 余杲杲发誓她没有偷听,谁让孟自远就坐在靠近后门处,后门又正好开着,那些话自己往她耳朵里蹦的。 “孟自远,你能不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不能。” 好冷酷的拒绝。余杲杲撇撇嘴,抬脚就要往饮水机走,校服衣领却被人往后一扯。 “唉!” 余杲杲下意识伸手扯回衣领,触到那人的手后,才怔怔地转头往后看。 对上余杲杲不解的眼神,孟自远松开手,眉毛一挑,戏谑道:“偷听?” 余杲杲摇着手,语气有点急,她真不是故意听墙角的,“没有没有!我就是路过!” 女生也看了过来,目光看看余杲杲,又看看孟自远,那眼神里仿佛写着质问。余杲杲被看得有些尴尬,拿着水杯就要跑,“先走了。” 又被孟自远扯了回来。 三个好看男女站在走廊上,过路的同学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这事已经拖太久,今天必须做个了断。孟自远开门见山:“你别烦我了。我有喜欢的人,不会喜欢你的。” 说得还挺煞有其事的,余杲杲想,挺能编的,他哪里的喜欢的人? 女生眼眶里迅速蒙上一层雾气,委屈又隐忍地望去一眼,斜眼又给余杲杲送去一眼,擦着眼泪跑了。 “坏了……”余杲杲像泄了气的气球,“她肯定觉得你喜欢的是我。” 莫名其妙地待在这里,旁观他拒绝追求者,还莫名其妙地被误会成情敌,余杲杲觉得有气都没地撒,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去接水了。” 第三次被孟自远扯了回来。 “你干嘛啊!”余杲杲心里的怒气终于泄了一道口子,“校服领子都要扯坏了!” 余杲杲闷着气,低头把自己的领子抚平。 孟自远往前迈了一小步,俯下身与她视线齐平。余杲杲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孟自远那张放大的脸,距离太近,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杂乱。 余杲杲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偏过头,错开了视线。 孟自远不由哂笑,转头看向楼梯口,李修然立在那里,挺拔如松。隔着距离,孟自远递去一个坏笑,附在余杲杲耳边,轻声说:“你怎么就确定不是你呢?” 火终于烧起来了,孟自远不打算灭,插着裤兜往卫生间走去,只剩下在原地发懵的余杲杲,和楼梯口咬着后槽牙,用力捏着拳的李修然。 李修然是被叶云慧叫去的。新的学年,又可以申请贫困生补助,叶云慧老调重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他申请。一年过去了,李修然身上变化了很多,淡漠疏离的性格里添了几分亲和柔软,叶云慧以为这一次可以说服他,却依然碰了壁。 被拒绝的叶云慧深深地叹着气,那股无力感,在一年以后又一次席卷她的全身。 李修然是个好学生,能听进去老师给出的一切建议,唯独在贫困生补助这件事上,孤行己见。 叶云慧不死心地问了最后一句:“你想清楚了吗?” 李修然不假思索,语气笃定:“想清楚了。” 叶云慧忍不住笑了,正值壮年,拥有社会话语权的她,输给了一个小孩的骄傲,“你想清楚就好,修然,别后悔。” 离开办公室,李修然挺着背,只要他不先弯下脊梁,那么谁也发现不了他背上的苦难。 走到楼梯口,远远看见余杲杲和孟自远站在教室门口,两个人的眼神挨得极近。余杲杲躲开的时候,李修然清晰地听见自己松了口气的声音。 但下一秒,孟自远挑衅的眼神,穿过空气里的浮尘,直直向他射来,如同一把利刃。 然后,他看见孟自远在余杲杲耳边说了什么。 李修然钉在原地,因愤怒而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分明可见。 “放松。”孟自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笑容戏谑散漫,“想不想知道我跟她说了什么?” 他们两个个子差不多高,李修然转头平视孟自远,脸上没有表情,不置可否。 孟自远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大喇喇地笑了笑,伸着双手舒展肩膀,随后双手交叉置于脑后,“没讲什么。我今天拒绝了一个女生,我的拒绝理由是我有喜欢的人了。余杲杲觉得我是故意让那个女生误会她就是我喜欢的人,害她背锅了。我在替我自己作解释。” 剩下的话孟自远没说,含笑地看着李修然,肆意又挑衅,“年级第一的大学霸,剩下的话还需要我说吗?你这么聪明,不需要我点你吧?” 李修然置若罔闻,神色如常地往教室走,没分孟自远半点眼神。 第89章 等等我 孟自远留下模棱两可的一句,让余杲杲犯了难,思来想去好几天,还是无法分辨这究竟是真心话还是玩笑话。 余杲杲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日子,主要是躲孟自远。 起初她还会撒娇让凌寒帮她接水,但事不过三,第三次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只好连着好几日拿着水杯,从南面楼梯下到四层,再穿过四层的走廊,去四层的饮水机处接水,然后再原路返回。虽然折腾麻烦了点,但只要可以避免从13班门口路过,她便不知疲倦。 凌寒不解,“为什么要去四楼接水?” 余杲杲张口就来,煞有介事地解释:“久坐不好,我们要多走路。” 凌寒信了,也陪着她跑到四楼接水。 晚自习课间,李修然拿着水杯,刚走到后门,余杲杲拉着凌寒,“咻”地一下从他面前跑过。李修然还没回过神来,旁边的楼梯上就传来两个女孩深深浅浅的拾级而下的声音。 李修然看着右手边空荡的走廊,这不是去小卖部的方向,不知道两个女孩是要去哪里? 晚自习课间的饮水机前总是人满为患,今晚却阒无一人,李修然瞄了一眼饮水机上的温度,显示73度,明白了导致无人的缘由,拿着水杯从旁边的楼梯款款而下。 虽已九月,但令人捉摸不透的南方天气,九月跟七月无异。本就闷热的夜晚,饮水机前又挤满了人,青春的燥热的气息碰撞在一起,周遭的温度都往上升了。 李修然是个慢性子的人,耐心十足地排在最末尾。说是排队,其实也没有个正经的队伍,谁能挤到到最前,谁就先接水。有人突然从左侧挤到他面前,李修然也不恼,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又有好几个同学挤到李修然面前,他都一一让开了。 等待接水的时间,李修然就在心中默背《琵琶行》。 背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左侧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顺着力道的方向望去,入目是余杲杲甜美灿烂的笑容,李修然怔了一下。 原来她是知道五楼的饮水机没热水了,所以从南面楼梯下到四楼来接水。 余杲杲看了一眼他手里掉漆的保温杯,转开视线,“你怎么来四楼接水了?” 这话一出,李修然狐疑地侧过头,她不知道五楼没有热水了?那她为什么来四楼接水? 李修然前面的男生接好水离开,李修然没有回答,而是转回视线,拧开杯盖,按了接水键,看到透明的水柱倾泻而下,才缓缓开口:“五楼没热水了。” 余杲杲恍然大悟,又有两个女生挤上前,余杲杲拉着凌寒往旁边让位子,隔着两个女生冲李修然喊:“我等你啊!” 李修然按原路返回,才走到东面楼梯口,余杲杲指着四楼的走廊,出声喊住他:“往这边走!” 虽然困惑,但李修然跟着她走了。 赶在李修然开口询问前,余杲杲先作了解释,跟她告诉凌寒的一样,“久坐不好,我们要多走路。” 面上肯定地点点头,心里却觉得余杲杲在胡扯,背后真正的理由大抵让她难以启齿。 三人安静无声地上了楼,两个女孩先进的教室,叽叽喳喳地往座位上走去。李修然在踏入教室的一刻,突然福至心灵,往后退了一步,瞥了一眼旁边的13班,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余杲杲是在躲孟自远。发现这个事实后,李修然心情倏地轻盈起来。 意味深长地又瞥了一眼13班,李修然带着笑进了教室。 - 余杲杲的东躲西藏在一模前一天终于结束。 她在走廊尽头的平台上背《出师表》,身后传来异响,回头一看,是孟自远和张千帆。 他们俩也看到她了,但没跟她打招呼,两个人把六科教材立在墙根,“咚”地一声跪下了,朝着教材虔诚地拜了三拜。 不远处的余杲杲目瞪口呆。 两人在余杲杲震惊得目光里淡然起身,张千帆挥手邀请她:“要不要一起?” 余杲杲摇头:“不了。” 张千帆也不勉强,说了再见就要走,孟自远朝他后背一推,“你先走。” 猜到孟自远要跟自己说什么,余杲杲又举起了课本,大声朗读,希望孟自远可以自觉走远。 孟自远没走,抱着双臂,斜靠在墙边,好整以暇地等她念完《出师表》。 对方的存在感太强,无法忽视,余杲杲无奈放下书,看向他,“快上课了,回去吧。” 孟自远点点头,临走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余杲杲,那天我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余杲杲在躲他,孟自远不是没有察觉。思来想去找不到解决办法的孟自远,只好找了孟其深,孟其深一听,毫不留情地嘲笑他,笑够了,孟其深劝他去跟余杲杲说那是开玩笑的,道个歉,其他的事留到高考后再说。 “拿你当挡箭牌,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孟自远按照孟其深的建议,认真给她道歉。 听到是开玩笑的,余杲杲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了,她长呼一口气,随后笑了起来,“没关系。” - 一模当天,宿舍楼里回荡着美丽女人的早安歌声。 李修然在歌声里离开宿舍,刚走到大厅,就看到余杲杲站在大厅的屏幕前,屏幕的荧光混着晨光熹微时的光亮,映亮她的脸。 不知道看到什么,余杲杲笑得前仰后翻。 “笑什么?”李修然走到她身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惺忪与沙哑。 余杲杲觉得心被挠了一下,第一次发现他的音色其实很好听,是沉稳的低音,但仔细听辨,还能察出暗藏的少年清澈的语调。 指着屏幕,余杲杲收敛了笑容,语气里带着坏,“你看,老师打错字了。把d-325有同学迟出寝室,打成了d-325有畜生迟出寝室。你说老师用的什么输入法啊,这两个字拼音差很多呀,怎么会打错呢?” 九月正式开学后,市一中又折腾了件新事。 今年高考成绩未达预期,可以说是近几年来高考成绩最差的一届。校方痛定思痛,反思探讨后,认为是对学生的管束太过宽松导致,决定学习国内某高中的管理模式。校方制定了一系列规章制度,违反的学生,将按照制度扣分并在各个教学楼楼层的屏幕上公示,扣满12分的学生,将通知家长,回家反思,只有在周一大会检讨通过,才可以返校学习。 这一政策一出,学生们先是叫苦不迭,但十七八岁的男孩女孩,有着最自由叛逆的心,适应了两天,就学会了苦中作乐,也自然不把规则放眼里。 上周周三的午休,值班班主任到14班教室检查,一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辣条味,值班班主任挥手驱散气味,厉声问:“是不是吃辣条了?” 几个男生嘿嘿一笑,纷纷囔着说没有。 其中一个胆大的,还不害臊,举着手就说:“没有吃辣条,是我两天没刷牙了,不好意思啊老师,熏着你了!” 更有同学因为想家,处处跟规章制度对着干,没两天就扣满了12分,开开心心回家睡觉了。 时间一久,老师们也拿这群学生没办法。 新策很快就沦为摆设。 余杲杲早上出寝室,意外地发现大厅里的屏幕亮着,甚至还显示了几条通报,她觉得好奇,就凑过去看。刚睡醒的余杲杲,眼睛模模糊糊的,隐隐约约好像看见了“畜生”两个字,她揉揉眼睛,努力睁大眼睛,定睛一看,还真是“畜生”两个字。困意驱散后,余杲杲才反应过来是老师打错字了,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翻。 李修然听完她的话,也去看屏幕,在看见“畜生”两个字时,扯扯嘴角,笑容转瞬即逝。 “走吧。”余杲杲往食堂走,走前又看了一眼屏幕,有些感慨,“其实我们跟‘畜生’,好像还真没差别。” 余杲杲掰着手指解释:“你看啊,畜生被圈养,没有自由,我们被关在学校里,也没有自由,畜生每天吃着差不多的东西,我们每天吃着食堂没有变化的食物。” 李修然被她的奇想逗笑。 今天是模考,余杲杲很紧张。余阳阳告诉她,一模叫你认清自己,二模给你打击,三模就是考前安抚,以他这个过来人的经历来看,一模的成绩跟高考是最接近的,至少他和他的好兄弟都是这样的。 向来好胃口的余杲杲,今天扒了两口,就放下勺子不吃了。 李修然抬头看她,“吃饱了?” “吃不下。”余杲杲表情焦急不安,不停地翻看着语文书上的文言文注释,“我紧张。” “别紧张,你可以的。” 紧张时刻,任何的安慰都是不入耳的,余杲杲叹口气,嘴里继续念着注释,只有背点什么东西,才能缓解她的不安。 “李修然!”余杲杲“啪”地一声放下书,想起前一天孟自远和张千帆的作法,于是支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就是带着你的学霸气质的那种东西?让我沾点你的学霸之力!” 在努力学习考取好成绩面前,她选择靠虚无缥缈的学霸之力。 李修然一脸茫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东西,只能摇摇头。 意料之中的反应,余杲杲扭开脸,继续念着注释,事到如今,能背几个是几个。 李修然吃好了,余杲杲合上书页,胡乱地往包里一塞,端着盘子,屁颠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去餐盘回收处。 两人在二楼食堂门口碰见来吃早餐的叶云慧,两人都有一刹的怔愣,不知道为什么叶云慧会这么早出现在学校里。 叶云慧的车子坏了送去修,昨晚晚自习结束,没了公共交通,丈夫值班不能来接她,才无奈宿在了教师宿舍。这些没有跟学生解释的必要,叶云慧只是说了一句:“你们来吃早餐啊!” 礼貌地跟叶云慧打过招呼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 李修然身高腿长,很快就迈下楼梯,走到了一楼。余杲杲在后面追他,书包跟马尾辫在晨光下一晃一晃的,“李修然,等等我!” 叶云慧拧着眉看着这两个学生,忽然忆起暑假补课期间,语文老师跟她说的话。 那天是台风天后恢复补课的第一天,语文老师拿着李修然的随笔,雷打不动地踩着高跟鞋,娉娉袅袅地进了班主任办公室,拉过叶云慧办公桌旁的空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把李修然的随笔往她桌上一放,用眼神示意叶云慧去看。 叶云慧当她是来告状的,赶忙放下改作业的红笔,把随笔本扒拉过来。一看上方写着李修然的名字,叶云慧心里松了口气,李修然是最不可能犯事的。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爱分享优秀的、有趣的作业,叶云慧便以为语文老师是来分享优秀作业的。 只有十七个字,叶云慧瞄了一眼,就看完了,“怎么了?” 语文老师翘着小拇指,用食指点着本子,“初、升、的、太、阳!你仔细想想!” 理科生出身的叶云慧,没有那么多浪漫因子,她左思右想,也不觉得“初升的太阳”有什么其他含义,“不就是字面意思吗?” 看她是真的不懂,语文老师提醒道:“你班里,不就有个太阳吗?” “有个太阳?”叶云慧重复道,过了几秒,双手一拍,“余杲杲?” 这下叶云慧懂语文老师来找她的目的了,她是怀疑这两个孩子早恋,或者说李修然单方面暗恋。 “你想多了吧,我看着这两个孩子日常也没什么亲密的举动。”叶云慧不以为意,觉得对方是阅读理解写多了,“修然可能就是单纯地觉得,日出比落日好看呢。” 语文老师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牵强,“那就是我想多了。” 此刻,看着两个孩子一起从食堂离开,并肩走在校园小径上,叶云慧不得不叹服,阅读理解做多了也是有好处的。看着亲密的举动,她必须要找个时间跟两个孩子单独聊聊。 走在小路上的余杲杲和李修然,对身后班主任的视线全然不察。 余杲杲转过身,面对着李修然,倒着往前走,“李修然,要不你拔根头发给我吧!” 李修然的脚步顿住,眼神复杂地看向她。 “孙悟空拔下一根毫毛,轻轻一吹,就有大大的作用!”余杲杲伸长手臂,在空中比划了大圆圈,“所以你的头发,我觉得也有同样的作用。” 目光上移,落在李修然的毛茸茸的头顶。 糟了,他是寸头啊,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余杲杲讪讪地收回手臂,用假笑掩饰自己的尴尬,“当我没说。” 李修然却没放过她,低头仔细琢磨余杲杲这么没头没脑的几句话,他心中很快有了数,“你想要我的好运加持?” 余杲杲拼命点头,眼神明亮,“对对对!” 李修然坚信命运由自己主宰,他从不相信这些虚无的外物,但他没有反驳,而是摘下了左手腕上的手表,递到余杲杲的手心里,“给你。” 温热的手心传来冰凉的触感,余杲杲握着手表,“你……你给我了,你怎么办?” 说着,作势就要摘自己的手表,“我跟你交换吧?” 李修然拦住她的下一步动作,她的表很贵,他不敢拿,“钟楼可以看到时间。”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需要。 余杲杲收下了手表,双手合十作揖,“谢谢李老师!这次考试就全仰仗您的学霸之力了!晚自习请你喝酸奶!” 第90章 失踪 早自习结束后,余杲杲抱着语文书,下楼找到考场。在门口的考生名单里找到自己的名字,确认没走错考场后,余杲杲又从上到下,把三十个考生的名字认真看了一遍,没看到许可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上次考试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余杲杲觉得自己有点爱管闲事,摇摇头,进了考场。 考试时间是按照高考时间进行的,第一天只考了语文和数学。 晚自习,没有老师坐班,同学们都围聚在一起校对答案。 过了一会,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围聚在一起的同学们一哄而散,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拿着试卷课本低头复习。 叶云慧站在讲台旁,一手搭在讲台桌上,清清嗓子,厉声道:“提醒大家,诚信考试,不要动作弊的歪心思。” 底下的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觉得叶云慧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 考前不说,考完第一天了,突然来提醒不要作弊,一时之间,不少同学都摸不着头脑。 叶云慧刚说完,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提醒,对学生们说:“好好复习,不要吵闹。” 丢下这句,叶云慧就握着手机出去了。 大家都把叶云慧的话当耳旁风,她一走,教室里又喧闹起来。 “怎么突然提到作弊?她以前从来不说的。” 有消息通低着声音说:“听说隔壁班有人作弊被抓了!” “隔壁班?13班?实验班的作什么弊?” 苦乏的高中生活,有了调味剂,大家或兴奋或好奇地谈论起了作弊传闻。 余杲杲心里一下有了数,是许可容。她叹了口气,复低下头继续看错题。 这是许可容自己的选择,后果也该由她自己承担,余杲杲的担心是无意义的。 接完电话的叶云慧回来了,她没有进教室,站在门外,望向余杲杲,“杲杲,出来一下。” 跟着叶云慧去小会议室的路上,叶云慧只跟余杲杲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许可容是你的室友吗?” 余杲杲点头说是。 第二句紧跟而来,叶云慧稍一思索,安抚她:“没什么事,不要紧张,只是段长有些关于许可容的事要问你。” 师生两个都心照不宣,能找上与作弊事件无关的室友,岂能是小事。 拉开小会议室的门,余杲杲先是看到捂着脸痛苦的许母,站在许母旁闷头抽烟的许父,夫妻俩身旁一左一右站着地中海和13班的班主任。四人的对面坐着余杲杲另外两位室友和许可容的同桌。 七人视线齐刷刷地向门口投来。 叶云慧朝地中海点点头,“杨老师,人我带来了。” 地中海刚要开口,许母挂着硕大的泪珠,朝余杲杲扑了过来,紧紧地抓住她的小臂,“孩子,可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她不会作弊的,对不对?” 她抓得用力,余杲杲裸露在外的白皙小臂迅速泛起红痕。 接收到余杲杲求助的眼神,叶云慧走上前,“家长,请先放开孩子,有话我们好好谈。” 地中海围了上来,附和道:“家长您先冷静,把孩子放开。” 许母没松手,许父有些挂不住面子,几步跨到她身旁,一把将许母扯开了,大着嗓门吼许母:“没听见老师说的吗!一个两个的,还嫌给我丢脸丢得不够吗?” 重获自由的余杲杲,挨着叶云慧,眼神慌乱害怕,叶云慧拍着她的后背,“没事,老师在。” 地中海对着余杲杲开了口:“你是许可容同学的室友,回忆一下,她最近有没有跟你说过奇怪的话?” 余杲杲无声地摇着头,上次劝说失败后,她跟许可容的关系骤然降至冰点,平日遇见,两人都装作没看见彼此,默契地躲开对方的视线。 地中海不死心,“你再回忆一下?她有没有跟你提过想去什么地方?” 余杲杲还是摇头,“没有。我们最近不怎么说话。” 正在嘤嘤哭泣的许母,闻言抬起头,情绪激动,“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你们都不跟她最近不说话?是不是因为你们几个想欺负她!” 在余杲杲来之前,另外两位室友也表示过最近跟许可容没说过话。 地中海也察觉到其中的怪异,刨根问底:“为什么你和许可容最近不怎么说话?” 余杲杲躲在叶云慧的背后,偷偷和两位室友对视一眼。室友们都丧着一张脸,视线交汇时,两位室友都挤出了一丝苦笑,随后冲余杲杲摇摇头,示意她别把之前的事如实说出。 在心里花了几秒酝酿说辞,余杲杲开口:“我跟可容不是一个班的,我们起床回寝和洗漱的时间都是错开的,相处时间少,所以不怎么说话。” 无懈可击的理由,他偏头观察另外两位室友的反应,两个女孩听完余杲杲的解释,也都微微颔首,看起来没有异议,于是地中海也就认可了余杲杲的说法。 只有许母不认可,倒在丈夫身上,哭着嚷着要学校给说法,“我女儿是在学校里不见的,你们要给我说法啊!我女儿最听话了,不可能作弊的,肯定是有人教唆的啊!” 就差把“室友教唆”四个字甩在余杲杲和另外两位室友脸上了。 许父受不了妻子哭天喊地的样子,把妻子往外狠狠一推,许母脚下趔趄,直直地倒在地上,许父瞥了一眼,也不去扶他,走到窗边站着,似在沉思。 许母哭得更狠了,索性躺在了地上,脚踢着地,“你们快把我女儿找回来啊!不然我就死在这!” 三位老师见状去扶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三个人都拽不动她。 四个女孩没见过这场面,绷着背,害怕地靠在一起。 地中海才想起还有学生在场,让四个女孩先出去,“你们四个先回去,不要想太多,认真备考,如果想起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记得跟老师们说”。 出了会议室,四人如释重负。余杲杲推测了故事的大概脉络,但不确定,扭头问室友:“是不是可容作弊被抓,她太害怕,就不见了?” 一位室友点点头,“嗯,好像查了监控,但是她最后消失在监控死角,所以地中海才找我们,看看我们知不知道什么。” 四个女生不再说话,无言地走回教室,余杲杲在踏入教室的一刻,被室友喊住:“杲杲,我们去平台上聊一下吧?” 闷热的晚风穿过平台,吹起三个女孩的发丝。 其中一个说:“我们统一下口径吧,之前劝可容别作弊的事,千万别往外说。” 另一个说:“我差点就说出来了,还好你拉住我了。她爸妈要是知道她之前就作弊,肯定……” “肯定什么?”余杲杲心里一惊,她以为只有她知道许可容被家暴的事。 “杲杲你去得晚,你没看见,她爸妈真的太恐怖了,她妈一哭二闹三上吊,认定可容不可能作弊,说是地中海冤枉了可容,才导致可容失踪,要地中海磕头赔罪。她爸特别凶,脾气可差了,当着我们的面,扇了她妈妈一巴掌,让她妈别哭哭啼啼的,丢人。”室友说,“如果我们把之前的事说出去,可容肯定要被她爸打死的。” 三个女孩都没了声音,大家都望着远处沉默的山峰,在心里为许可容的安全担忧。 良久以后,余杲杲开口:“你们说,她能去哪呢?” “不知道。” 又是沉默。 “你们知道可容作弊的原因吗?”余杲杲问,目光依然看着远处的山峰。 “应该是她爸妈对她要求太严格了,她怕父母失望吧?”室友不确定地说,“之前每次返校碰见她爸妈,基本都是在说学习。” 另一位室友点点头,也觉得是这个原因。 余杲杲继续往下说:“那如果我们是可容,因为害怕父母失望,所以冒险作弊。那作弊被抓后,会做什么?” “跑!”一个室友情绪激动地说,“不跑就会被父母打!” 许可容的失踪有了解释的理由,可她能去哪里呢? “如果我们是可容,会想跑去哪里?”余杲杲若有所思地问。 两位室友听了她的话,陷入深思。 “如果是我,我会想着先跑出学校。”余杲杲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向室友阐述自己的分析思路,“如果躲在学校的某个角落里,那被发现的概率很大,只有跑出学校,才有可能避开这顿打。” 余杲杲继续说:“可是校门口有保安,非放学时间出校门,保安要看假条,可容肯定没有假条,那她只能……” 一位室友抢答:“翻墙!” 另一位室友立刻反应过来:“那她消失在监控死角里,也说得通了!” 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来了。 余杲杲:“她怎么翻的墙?翻墙以后,能去哪里?” 室友笃定地说:“她能翻的!高一一次体育课是上的定向,可容为了节省时间,直接从操场和食堂之间的那堵墙上翻过去了!” “对对对!”另一个室友也想起来了,“当时我们都夸她身手矫健!” 在室友回忆的期间,余杲杲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按照她父母的性格,她闹失踪被抓回,会被打得更惨吧?可容不会想不到这些的。那她,会不会想彻底的一走了之?” “彻底的一走了之?”室友重复着余杲杲的话,“怎么彻底的一走了之?坐火车去其他城市吗?” 另一位室友激动地喊了起来:“有这个可能!她有天跟我说不想读书了,觉得读书太累,想去外地打工。” 此话一出,大家又陷入了沉默。 是存在这样的可能。 坐火车需要身份证,而且现在基本都是网上购票,很少有人会去售票大厅。许可容想去外地,必须要先拿到手机和身份证。 余杲杲没有随身带身份证的习惯,都是交由父母保管,她问室友们:“你们会随身带身份证吗?” 室友们摇头。 其中一个说:“天天待在学校里,为什么要带身份证?我的身份证在我妈那放着呢。” “可容会不会偷偷回家了?”余杲杲说,“回家拿手机和身份证。” 想到这些,三个女孩奔回会议室,打开会议室大门,里面空无一人。三个女孩又去了班主任办公室,地中海和13班班主任都不在,但叶云慧在。她们跟叶云慧说了自己的猜测,叶云慧点头表示知道了,打了电话把女孩们的想法转告给了地中海。 挂断电话,叶云慧安抚三个女孩:“别太担心,已经报警了,很快就能把她找回来的。你们先回去学习。” 临走前,余杲杲对叶云慧说:“老师,如果人找到了,能跟我们说一声吗?” 得到叶云慧肯定的答复,三个女孩才离开。 走在楼梯上,踢踏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每一声都重重敲在三个青涩单纯的女孩心上。 有人开了口:“她被找回来,肯定要被打的。我们是不是不该说这么多,这不是害她被打吗?” 另外两人都顿住了脚步,不远处的教室里传来说话声,好像是有人在对数学选择题答案,蒙对了的同学在兴奋地尖叫,也有不幸与正确答案擦肩而过的同学悔声连连。 几米的距离,沉寂与喧闹相对。 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象牙塔里的单纯女孩们,第一次感受到巨大的无力感。 晚自习结束后,叶云慧找到余杲杲,告诉她许可容已经找到了,被父母送回学校了。 余杲杲在宿舍里见到了许可容,她身旁站着她的父母,左侧的脸颊上有着清晰可见的五指印记,两颊留有泪痕,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她被打了。 余杲杲闷声拿着换洗衣物去卫生间洗漱,等她洗好衣服,许可容的父母终于走了。 父母一走,许可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余杲杲和室友们都不约而同地抽了纸巾递过去,递得着急,余杲杲险些被室友撞开。 稳住重心的动作有些滑稽,许可容看着余杲杲,破涕为笑。 “好了,擦擦眼泪。”余杲杲为她拭去眼泪,“可容,难受不要憋着,除了哭出来,你也可以跟我们说说。” 看着室友们关切的眼神,许可容卸下心防。 第91章 天地阔,且徜徉 许可容的家里重男轻女,一胎生了女儿的许父许母,不顾计划生育,又做起了生二胎的打算。为了生儿子,夫妻俩尝遍世面上各类生儿偏方。在生许可容前,许母怀孕流产过几次,每次都是偷偷托人查性别,发现是女儿后就选择流产。 一直到怀上许可容,他们又去查性别,那人说是个儿子,家里老人也说尖肚子是个儿子。 以为是儿子,许父许母在生产前请好了保姆,还去找个算命先生,算着日子剖腹产生的孩子。 出生后发现是女儿,两人失望又愤怒。 又是违反计划生育交罚金,又是请保姆,花了这么多钱,结果生了个小丫头片子。 紧跟而来的是亲戚们的讥讽嘲笑,有当面说他们夫妻做人太差劲,才生不出儿子的,也有面上宽慰他们女儿也很好,转过身嘲笑他们绝后的。 咽不下这口气的许父许母,发誓一定要让自己的女儿出人头地,狠狠打脸那些看不起他们的亲戚。当时许可容的姐姐已经上到初三,成绩一般,只能读个职高,夫妻俩便把希望寄托在许可容的身上。 许可容是被打上市一中的。初中班主任断言她只能考上市二中,许父一巴掌呼了过来,警告她如果不考上市一中,就打断她的腿。为了考上市一中,许可容每晚学到三点才睡。得知女儿进了市一中实验班的许父许母,到处与人炫耀,看着亲戚们吃瘪的样子,他们觉得畅快极了。 许可容的基础不好,跟不上高中课程进度,高一她还能勉强跟住实验班的同学们,到了高二,她彻底力不从心。第一次掉出前一百时,许父往她肚子上踢了一脚。许母虽然心疼地扶起了她,却坚定地站在丈夫那边,她用最温柔的声音责怪女儿不用功。最后,他们罔顾女儿的意愿,在女儿的哭喊声中,一剪刀剪掉了女儿的长发。 许可容怕了,她疯狂学习,但无济于事。挨打成了她每月的固定项目。更可怕的是随着她成绩的退步,许父打得越来越狠,连许母有时也忍不住往她大腿上拧两把。 为了不挨打,许可容选择了作弊。 第一次作弊,她几乎是颤抖着的。那时候她还不是门门都作弊,她只是看着语文最后的古诗词填空,怎么也想不起正确答案,翻书的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许可容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想到失掉这几分,可能就代表着退步,退步等于挨打,她颤抖着翻开了书。那只是一次普通的月考,监考老师并不严格,她没有被发现。 尝到甜头的许可容,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她高估了自己的作弊能力,发现的同学不少,只是大家不愿意引火上身,没人出面揭发她。 最先发现的是两位室友,先后偷偷提醒过她。她们说得委婉,许可容就装听不懂。 余杲杲跟她们一样选择了委婉提醒,许可容以为她会跟她们一样,自觉放弃,但余杲杲却一头撞上来,逼迫她直视自己的过错。 许可容觉得余杲杲高高在上又虚伪,她这种蜜罐里长大的小孩,哪懂她的痛苦。情绪崩溃的她,觉得有无形的线扯着她,让她用力推开了余杲杲。 那天晚上,许可容躲在操场上哭了很久,她觉得推开余杲杲的那一刻,她跟自己的父母毫无区别。她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做跟父母一样的人,而现实却是,她变得越来越像他们了。她也会在情绪崩溃时砸东西,她砸坏过杯子、闹钟还有mp3。 许可容发现,她好像无法控制自己了。就像她明知作弊是不对的行为,却总是被什么操纵了一般,又翻开了书,等她回过神,那书已经早就被她翻开,正确答案就在眼前。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完许可容的故事,三人皆是一叹。 无能为力的年纪,能做的只有叹息。 许可容却笑了起来,“说出来好像轻松多了。” 看着许可容的笑容,大家更是苦涩。 “没关系的。人生还长,这不算什么。”许可容安慰大家,“快睡吧,明天还要考试呢。” 到了宿舍自动熄灯的时间,原本明亮如昼的宿舍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宿舍走廊上传来美丽女人催促大家睡觉说晚安的声音。 大家怀着沉重复杂的心情躺在各自的床铺里,谁都没睡,睁着眼睛或望着天花板或望着上铺的床板。 第二天,许可容起得很早,神色如常,仿佛昨天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亲昵地跟众人打过招呼,第一个迈出宿舍。 余杲杲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看向另外两位睡眼惺忪,还未睡醒的室友,“她不会出事吧?” “不会吧?”一位室友换好校服,迷迷糊糊地走到镜子前,拿着梳子梳头发,“她不是说今天的考试没把握,想早点去教室抱会佛脚吗?” 等余杲杲和李修然吃完早餐,从食堂二楼出来,听到不远处传来尖锐而急促的“呜哇——呜哇——”声。两人继续往下走,只当是附近居民叫的救护车。直到鸣笛声像一把利刃,划破清晨六点的校园,声音越来越近后,两人慌张地对视了一眼——是学校里有人出事了。 余杲杲想起许可容离开宿舍前的样子,一颗心在胸腔里慌乱地跳着。 两位宿管阿姨手拿饭盒,结伴往食堂方向走。 余杲杲往旁边挪了几步,给宿管阿姨让出通道,肩与肩擦过的瞬间,余杲杲听见宿管阿姨说:“我听门岗的张大哥说,有学生跳湖了。作孽啊,现在学生压力真的太大了!” 另一个心痛得心都揪在一起,“人现在怎么样了?” 余杲杲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世界登时天旋地转,宿管阿姨的回答她听得不真切,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到人工湖边! 才跑出去几步,手臂被李修然捉住,直觉告诉他,余杲杲要去人工湖,“等会还要考试,去教室再复习一下。” 李修然没使力,只是虚虚地捉着她的手臂,余杲杲轻轻一拂,就脱开了他的束缚,转头往人工湖方向一路狂奔。 宿舍楼的学生也听见了尖锐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睡眼惺忪地趴在阳台栏杆上到处张望,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有速度快的,已经收拾好自己,背着书包走出宿舍楼想要一探究竟。 奔到离人工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余杲杲不敢再走过去了。 救护车停在那里,她看见了本周的值班老师,看见了浑身湿漉漉的保安和跪在地上的校医,以及好几张熟悉却叫不上称呼的脸。 隔着有些远,余杲杲看不清担架上躺着人的长相,只能认出那双鞋子,是许可容出门前穿的那双。 救护车“呜哇——呜哇——”地开走了。 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前后左右都是宽阔的道路,余杲杲却像在原始森林里丢失指南针的探险家,彻底迷失方向。 望着救护车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余杲杲背对着李修然,讷讷地问:“她还活着吗?” 李修然答:“活着。” 他不知道跳湖的人是谁,但余杲杲异常的反应告诉了他答案,是一个和她有关的人,除了凌寒,那只剩下她的室友。 不同于余杲杲的迟滞,李修然显得平静沉着,“救护车还在鸣笛,人还活着。” 是解释也是安慰。 余杲杲的嘴唇翕合,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艰难地滚出一句:“她会死吗?” “不会。”李修然几乎是脱口而出,回答得坚定,带着不由分说的语气。 余杲杲垂着脑袋,摇摇头,她知道李修然是在哄她,他又不是医生,哪能把握一个人的生死,可又希望真如李修然说的那样。 眼泪簌簌坠落,一颗一颗砸在灰白色水泥地上,地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缝,就像余杲杲现在的心情一样,被撕裂了一块。 “有纸巾吗?”余杲杲摸了摸口袋,没有纸巾,只好用手背抹着眼泪,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无论如何也收不住,很快手背上全是她的泪水。 李修然没有纸巾。 这几日冷空气过境,昼夜温差大,李修然出宿舍时,特地套了校服外套,他拉开校服拉链,拽着校服的下摆,“要不,你拿我的校服外套擦眼泪?” 闻言,余杲杲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泪眼朦胧,视线里的李修然模模糊糊,只有一个大致轮廓。眼泪还在往下掉,余杲杲拉过他的校服外套,把脑袋埋了上去。 藏青色的校服很快被她的眼泪濡湿,好在颜色深,不仔细看,看不出抹在上头的泪渍。 哭声渐渐止住,余杲杲抬起头,刚哭过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粉色,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鼻尖红红的,像山谷里脆弱摇曳的野百合。 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李修然准备再安慰两句,把她哄回教室,两个女孩从他身旁奔过,一把抱住余杲杲。 三个女孩抱作一团,头挨着头,或放声痛哭,或无声啜泣。 也有好奇的同学得到了消息,往这赶来。人工湖旁,人越来越多。 有老师赶来,驱散了围观的人群,最后才走到哭泣的女孩们身边,柔声安慰了几句,余杲杲跟着李修然走了,另外两个女孩去食堂打包早餐。 往日里叽叽喳喳如同小鸟的余杲杲,沉默了一路,在快到教学楼下时,才闷闷开口:“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杲杲,考试加油。’” 语言有时具有雷霆万钧的力量,能让人拥有气吞山河的无畏,可语言有时也也让人力不从心,比如现在。 李修然张张嘴,好像怎么说都不对,思索再三选择了钳口。 余杲杲走得缓慢,李修然也不催她,慢着步子陪着她。五层的楼梯,平时一会就爬到了,今天却走得无比艰难漫长。 李修然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冷眼旁观,他可能无法感同身受余杲杲确切的心境,但他确定,余杲杲现在状态不好。越是平静的人,内心越崩溃。不管是为了余杲杲,还是报答他父母对自己的帮助,他都该伸手,在痛苦里扶余杲杲一把。 “余杲杲。”他已经很少连名带姓地喊她名字了,“她不会希望看见你为了她的事情,把自己的生活和状态搞砸。” 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李修然,往前迈了一步,一低头,就能看见余杲杲的发顶,“你好好的,她才会好好的。” 早自习结束后,叶云慧找到余杲杲,安抚了几句,让她不要想太多,先安心参加考试。 余杲杲问她许可容现在的状况,叶云慧神色一凛,没有正面回答,只让她先安心考试。 昏头昏脑地考了一天的试。 下午放学时,余杲杲回教室整理书包,后排的几个男生在打闹。 “13班那个女的怎么回事,心理承受能力差就别作弊,作弊了又害怕,扑通一下跳湖了,我也真是服了。” “做戏的吧!人工湖又不深,她前脚才跳,后脚下夜班准备回家的保安就从那路过,立刻跳下去救她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肯定是她故意的。怂包一个!” 话里话外透露着对生命的漠视。当事人生死未卜,就有人拿她寻开心。余杲杲神色一凛,试卷很快被她捏做了一团。 从余杲杲回教室起,李修然就一直观察着她,看见余杲杲拿起了窗台上的玻璃杯,李修然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她手里的玻璃杯,转身朝后面那两人喊道:“闭嘴!” 没见过李修然这副样子的两人,面上皆是一惊,彼此望了一眼,杜口吞声地各自忙去了。 李修然陪着她直到余父余母赶到。 这个周末,余杲杲的所有补课暂停,父母和奶奶都陪伴左右,连余阳阳也从学校赶回。 胡文英跟余建雄商量着给女儿请个短假,带她旅游散心,但余杲杲坚持返校,不想耽误高三复习进度。 夫妻俩拗不过女儿,又担心女儿,拜托了李修然在学校多加照看。 周五的时候,许可容的姐姐来了,给许可容办理了休学手续,将许可容的所有物品都带走。 替许可容收拾宿舍物品时,许可容的姐姐告诉余杲杲,许可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让她不要担心。 余杲杲想要探视的想法却被姐姐一口回绝。 送走姐姐,余杲杲看见等在宿舍大厅的李修然,“李修然,我是不是以后见不到她了啊?” “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李修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看着宿舍外的天空,突然想起了这句诗。 天地广阔,总会相逢。 “嗯。”余杲杲说,“其实只要她好,见不到也没关系,就是没能跟她好好说再见,有点遗憾。” 宿舍外,许可容的姐姐和姐夫正在往后备箱里装东西,李修然侧头看余杲杲:“带纸了吗?你可以给她留言。” 余杲杲没背书包,李修然问c幢的宿管大叔要了纸笔。 拿着纸笔,满心的话语此刻却无从说起。 “须信百年俱是梦,天地阔,且徜徉。”李修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沉稳且有力量。 好,就写这句。 余杲杲低头,顾不上字迹端正与否,唰唰几下,写下了这句诗,朝宿舍外的汽车跑去。 第92章 喜欢与爱的区别 许可容事件后,校方加强了校园安全管理和学生的心理健康管理。 人工湖围上了围栏,学校各处的楼梯都装上了安全网兜,室内泳池放水上锁,禁止入内。 同时,举办心理讲座。 报告厅座位有限,一次只能容纳一个年级段的学生,根据轻重缓急,学校先安排高三学生听取心理讲座。 心理讲座的主要目的是缓解高三学生的学习压力,和解与父母、同学和自己的关系。 余杲杲觉得学校举办的讲座都是讲些假大空的话,实际毫无用处,就没打算认真听讲,带了老师布置的作业,从座椅扶手处抽出小桌板,低头写作业。步入高三,作业数量剧增,不能按时完成作业成为常态,余杲杲只能争分夺秒、见缝插针地写作业。 除外,她的一模成绩不太理想,错失了许多本该拿下的分数,即便父母老师朋友们都在安慰她,出了许可容的事情,她还能好好地坐进考场,就已经胜利,不必苛责自己。换做从前,她不会将成绩过分地放在心上,可既然跟李修然约定好了要一起考去a市,她必须说到做到,没有天赋,那就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地学习,几乎所有能被挤出的时间都被她用来学习。 台上的老师噼里啪啦地输出观点,余杲杲偶尔抬起头瞄一眼幻灯片。 她的座位跟李修然的,隔了十多个同学。她在左,他在右。 视线再次回落到小桌板上,李修然的身影无可避免地闯入她的视线里。在一群或歪斜靠在椅背上,或大喇喇岔开腿双手交叉抱胸,或驼着背伏在桌板前写题的学生里,他的坐姿端正挺拔,没有窝在椅背里,坚挺但单薄的背部跟椅背保持着一拳的距离,宛如一棵笔直的长白松;双腿并拢,骨节分明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目视前方,眼神专注,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小桌板上放着本子,余杲杲定睛一看,不是作业,更像是笔记本,本子上记了两三行,应该是讲座心得。 连无聊的讲座都如此聚精会神。余杲杲不禁感叹。 “有没有同学有暗恋对象?”老师握着话筒,故作神秘地看向台下。 台下一阵窸窣。余杲杲在窸窣声里抬起头,这是一个除了学习对什么都感兴趣的年纪,她放下手里的水笔,支着下巴,等待老师的下一句。 老师看着大家欲言又止,不敢承认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我高中的时候,暗恋过同学。” 台下的同学脸上登时洋溢起八卦的坏笑,余杲杲也跟着笑了一下。李修然面上依然没有表情,平静无波。 “青春期对异性有关注,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大家不必感到担忧或恐惧。”老师切换了幻灯片,“但这个年纪,大家缺乏分辨喜欢与爱的能力。有没有同学能告诉我,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呢?” 台下陷入沉思。 余杲杲歪着脑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李修然终于有了表情变化,面上露出了罕见的困惑。从小到大,他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他日复一日地活着,生活平淡又无趣。 有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比喜欢多一点就是爱!” “不错。爱确实可以说是更深层次的喜欢。”老师点点头,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继而追问:“那什么是喜欢?” 台下没了声音。 “简单来说喜欢可以理解为一种开心的感觉,我想到这个人这个事,我就高兴。这是一种浅层次的情感。”老师说,“而爱,是喜欢的递进。喜欢可以是瞬时的一种状态,今天喜欢不代表明天也喜欢,就像我今天喜欢玩这款网络游戏,但明天游戏厂商开发了一款更好玩的游戏,那我就不喜欢这款游戏了。但爱是一种长时间跨度的情感,深沉且强烈。就像父母爱子女,这种爱是从孩子出生一直贯穿到父母死去。甚至生命消亡,但爱永存。” 余杲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弃了做作业的念头,正襟危坐,认真听讲。 “讲这么多,是想告诉大家,你们尚青春,看待事物的眼光有限,容易将普通的情感放大理解成爱。”老师继续说,“斯滕伯格的爱情三角理论将爱情分为三部分,分别是激情、亲密和承诺。一段完美的爱情是同时具备以上三种要素的。在高中生中想要找到一段完美爱情,是非常困难的,更多的是喜欢式爱情、迷恋式爱情和浪漫式爱情。” 投影幕布上出现了三种类型的爱情的解释。 余杲杲发现,不管是哪种类型,都缺少承诺。 老师给大家作解释:“激情是指对方对你的吸引力,例如对方的外表漂亮帅气,对你很吸引;亲密是指两个人关系亲近,在情感相互支持;承诺是需要两方共同参与制定的目标,在高中生里,由于尚且年少,对未来充满不确定性,因此承诺是非常少见的,即便有,也大多为短期承诺,例如一起吃饭,一起上学……” 老师的声音还在继续,余杲杲却觉得他的声音越飘越远,思绪随着老师的声音不断飘飞,时间也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和李修然一起吃早餐,每个放学的日子,他会去到家里给她进行辅导,这算短期承诺吧? 那长期承诺是什么? 余杲杲从飘茫的思绪里挣扎而出,刚要举起手,前排的同学抢先一步问出了她的问题:“老师,那长期承诺是什么?” 听到自己的疑惑被问出,余杲杲举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 余光瞥到左侧有人举起手,李修然侧了点身子,想要看清是哪个同学如此好学。李修然看去时,余杲杲正缩回手,她的目光定定看向台上的老师,李修然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台上。 “问得好。”老师微微一笑,“婚姻、家庭责任、人生规划诸如此类,都可以看作长期承诺。高中生的长期承诺,很容易因为大学时期异地、父母的阻挠而破裂的。” 余杲杲想到她和李修然约定要一起去a市,算长期承诺吗? 同样困惑的还有李修然,这好像属于人生规划里的一部分,可他又不太确定,他很少有这么没把握的时刻。 余杲杲眨眨眼睛,不管这算不算长期承诺,但有一件事,她认为老师说错了,那就是她不认为和李修然一起考去a市这件事,会因父母的阻挠而破裂。胡文英和余建雄不是没说过要送她出国,可她没有接受,也没有妥协,她说服了父母,并继续为考上师大这件事为之努力奋斗。 李修然已经无心再听,低下头,在笔记本上烦躁地划了两笔。坐他旁边的男生突然把脑袋凑了过来,“大学霸,写什么?能看吗?” 突然冒出的脑袋,李修然往后躲了一下,眼疾手快地把本子合上,放在腿上,“没什么,笔记。” “听讲座还记笔记啊!”男生咋舌,“这么无聊的讲座,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记的。” 李修然没说话。 又坐了一会,他觉得报告厅的空气不太流动,散发着闷臭的气味,堆堵在胸口,难受极了。李修然拿着笔记本,跟旁边的男生打了招呼,他们听到李修然要出去,都纷纷收回腿,给李修然让出一条通道。 走出报告厅,新鲜的、流动的空气拂来,堵在李修然胸口的那股气终于喘匀了。 他低头看手表,讲座是在晚上六点准时开始的,现在是六点四十,夜幕低垂,再过一会,就该彻底黑下来了。 李修然在报告厅外的走廊上坐下,他不想再回到那个闷臭的报告厅,坐了一会,起身回了教室。 叶云慧在这场讲座结束后的第二天,分别找了李修然和余杲杲谈话。 她没忘记那天在食堂看见的画面,奈何近期事情堆积,始终抽不出时间。眼下终于得了空闲,她马不停蹄就把他们叫来。 叶云慧是分别单独谈话的,她先找了李修然。 余杲杲是个藏不住事的孩子,喜悦和悲伤都直白地挂在脸上,叶云慧有意无意地观察了几天,在她脸上找不出丝毫恋爱的迹象。找不出不代表不存在,余杲杲心思单纯,叶云慧认为她只是没有察觉,但李修然心思藏得深,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有着超出年纪的深沉,叶云慧猜测,在他们之间的相处里,李修然并非完全无知。 李修然跟着叶云慧一路走回班主任办公室。叶云慧喜欢在平台上谈话,只有一些大事上,她才会把学生叫到办公室,防止被其他同学听见。 李修然苦思冥想一路,也找不出叶云慧找他的理由。 办公室里的其它老师都不在,叶云慧拉过隔壁工位同事的椅子,五指并拢指着椅子,“修然,坐。” 李修然颔首坐下,一颗心却不可抑制地忐忑起来,正所谓“不打无准备的仗”,他没有任何心理建设,也没有作战策略,越是不清楚对方的目的,越是容易感到恐惧。 “高三了,你觉得最近学习状态怎么样?”叶云慧没有直入话题,迂回地先从其他问题入手,再慢慢引入正题。 “还可以。”李修然是个说话谨慎的人,他从不说绝对的好也不说绝对的不好,他喜欢模糊的中间地带,这让他感到安全。 “可以就好。”叶云慧微笑,开展下一个话题,“那跟同学的相处上呢?” 李修然知道叶云慧真正想谈的不是这个,摸不清她的想法前,他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也挺好。” “那就好。”叶云慧说,“我看你总是闷头学习,很少跟同学说话,还以为有什么矛盾。” 叶云慧稍稍停顿,终于引出正题,“我看你好像跟张千帆,凌寒还有余杲杲关系不错?” 即便她故意将余杲杲的名字放在最后,李修然也明白她想问什么,“还可以。” “他们三个都很不错。”叶云慧一面夸着余杲杲,一面偷偷打量着李修然的反应,“特别是余杲杲,最近学习很用功,成绩进步很大。” 李修然点头,语气疏离淡漠,一副与他无关的表情,“嗯。” 找不出破绽的反应,叶云慧不禁怀疑是他演技太好,还是自己真的想多了。 “你跟杲杲一起吃早餐?”叶云慧索性放弃,直入话题。 李修然坦然极了,毫不遮掩,“在食堂偶然遇到过几次,后面就一起吃饭了。老师,有什么不妥吗?” 他的反问倒显得叶云慧在胡思乱想,“普通同学一起吃个早餐,没什么不妥的。” 叶云慧刻意压重了“普通同学”四个字,她相信以李修然的聪慧,不会不懂她的用意。 师生之间没必要如此周旋,这里是校园,不是推杯换盏的酒宴。 叶云慧说:“修然,高三很重要,对你和你奶奶尤其重要,你要考出去,让你和奶奶早日过上好日子。不要让别的东西,耽误了前途。” 李修然乖顺地点点头,给叶云慧吃了一颗定心丸,“我明白,不会耽误的。” 但他有一点不同意,余杲杲是太阳,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李修然离开后,叶云慧把余杲杲喊到办公室里。 余杲杲睁着一双无辜清亮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叶云慧。 对待余杲杲这样没有杂质,纯澈透亮的孩子,把话藏起来说,余杲杲是听不懂的。叶云慧换了谈话思路,直入主题。“你跟修然关系很好?” 余杲杲点头,果然是藏不住事的,“很好啊!” 叶云慧笑了,“我看修然平时不爱讲话,还以为他没有朋友,没想到跟你关系不错。” “那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他太孤傲了,其实他很好相处的。”余杲杲说,“他经常教我学习,很有耐心的。” “那很不错。”叶云慧接着她的话,试探性地问,“你知道修然家的事情吗?” 叶云慧敏锐地捕捉到了余杲杲眼里一闪而过的怔愣。 “知道的。”余杲杲误以为叶云慧是来让她保守秘密的,连忙摇头摆手,向她发誓,“我不会说出去的!” 叶云慧被她突然激烈的情绪逗笑了,“不是因为这个。杲杲,你既然知道修然家的事,也应该知道高考对他的重要性,你肯定也希望修然能考上最好的学校,对吧?” 余杲杲没有犹豫,“对。” “那是不是要给他一个全身心投入学习的环境?”叶云慧意有所指,把话跟余杲杲说得太明白,相当于戳破这层纸,这是她不想看见的。 叶云慧又补了一句:“这能让他不受外界干扰,同时也是为了你不受外界的干扰。杲杲你最近学习的势头很好,你也不想半途而废吧?” 余杲杲听得稀里糊涂的,她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什么叫李修然不受外界干扰,也是让她不受外界干扰,哪有什么东西共同干扰着他们? 看着余杲杲一知半解的样子,叶云慧转过椅子,“你先回去吧,再仔细想想我说的话,老师相信你的聪明,会明白的。” 出了办公室,余杲杲才走出几米,好像想明白了叶云慧的意思。他和李修然唯一共同拥有的,就是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叶云慧是让他们保持距离的意思吗? 第93章 祝你长平长安 被叶云慧谈话后,余杲杲她以“影响李修然学习”为由,向李修然提出终止辅导,被李修然拒绝。 他说:“不影响。通过给别人讲解题目也是提高学习成绩的方法之一,不影响的。” 讲了两遍“不影响”,向余杲杲证明给她辅导真的不影响他的学习进度。 余杲杲含糊着糊弄过去了。 等到两周一次的放学日,当天晚上,李修然又带着试卷上门了。余父余母热情招待了他,送了李修然两盒海鲜礼盒,感谢他之前对女儿的帮助,以后还得麻烦他。 收礼时总是推托不要的李修然,却在那次,说了一句“不客气,谢谢”,自然地接过了礼盒。 余杲杲两眼一黑,捂着额头,他礼都收了,这下是没辙了。 好在高三学生假期少,一个月只能回家两次,这么一想,余杲杲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了很多。 之后的几次辅导,余杲杲学到一半不是嚷嚷着困了,就是瞎说自己肚子疼,把李修然赶了回去,把辅导时间缩短了一半。 无奈至极的李修然说:“余杲杲,答应的事情不能食言。” 突然被他喊了全名,余杲杲立刻乖乖站好,颇像犯错被抓的小学生,只是那双灵动澈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纯真又无辜,“我食言什么了?” 她说得小声,没什么底气。 “不是说要一起去a市吗?”李修然问,声音压得有点低。 “我有在努力!”余杲杲举着三根手指发誓,“我下次月考保证进步!” 她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无需质疑,李修然想说的也不是这件事,“那你为什么不好好上辅导?你真的想去a市吗?” 余杲杲一下子就绕进了李修然的思路里,目光一怔,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觉得李修然说得有道理,自己的学习态度确实有问题,“我知道了,李老师,以后不会了。” 一个月后的余杲杲,送完李修然回家,坐在书桌前,看着残留余温的椅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是个笨蛋,就这么被他绕了进去。 她也不挣扎了,她知道叶云慧是为了他们好,但叶云慧担心的事情,余杲杲认为并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南方天气变幻莫测,古怪无常,就像任性的小孩,最爱捉弄人,忽冷忽热,总让人措手不及。 反复无常的天气,在十二月终于收了心,不再折腾人心。 冬天来了。 天亮得越来越晚,余杲杲跟着李修然走出宿舍大厅时,天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天冷了以后,余杲杲爱上了二楼食堂的小馄饨,连吃了半个多月,她也不觉得腻。 李修然看着她又端着一碗小馄饨,忍不住问:“你吃不腻吗?” 刚出锅的馄饨冒着腾腾热气,白烟掩住余杲杲的脸,让李修然看不清。 余杲杲握着勺子,朝馄饨吹气,“不腻。喜欢的东西就是会一直喜欢啊!” 李修然忽地想起余杲杲身上、教室座位上无处不在的小熊猫饰品、文具,好像还真是这样,他赞同地点点头。 馄饨凉了一点,余杲杲一口一个,嚼个几下就咽下了。 狼吞虎咽得样子,让人怀疑她是不是饿了好几顿,李修然说:“不要吃这么快。” 余杲杲摇着头,嘴里嚼着馄饨,含糊道:“不行,时间是金钱,吃快点就可以早点去教室。” 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嗡嗡的,让李修然听得不太真切,“……早点去教室,就可以多学一点,多学一点,分就高一点……” 分高一点,就离a市近一点。 这一句,她没说。 只有那句“分就高一点”,李修然听得真切清晰,发散思维,他一下就将余杲杲的话和考师大联系在了一起。 余杲杲的压力很大,李修然看得见,也感受得到,出言宽慰她:“你能考上的。” 他说得坚定有力,余杲杲被他感染,愁容散去,朝他粲然一笑,随后是坚定的点头,“嗯,我能考上的。” 早自习结束,余杲杲背着书包去了考场,今天是月考,也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场考试。 余杲杲的座位在中间一列的最后一个位置。她支着下巴去看窗外的钟楼,在心里感叹,时间宛如白驹过隙,一眨眼,世界便从春意盎然走向了冬日萧索。 她看了一会,低下头翻看笔记,既然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场考试,那必须要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月考最后一门是英语,余杲杲写完作文,一边痛骂李华,一边按着后脖子,准备放松一下脖子,再把整张卷子检查一遍。 目光顿住,余杲杲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一颗颗细小的雪花在飞扬飘落,衬得砖红色的钟楼更加孤独寂寥。 这是一场毫无预兆且出人意料的雪。 余杲杲看得有些呆了,连试卷检查都忘了。 不少同学也发现了窗外的飞雪,停下作答,欣喜又好奇地看着雪景。 监考老师敲了几下讲台桌,咳了两声,拉回大家的思绪,“快到交卷时间了,没写完的同学加快速度,写完的同学再检查一遍。” 余杲杲收回视线,飞快地将试卷检查了一遍,改了两个完形填空的答案,便安心地放下水笔,安静地欣赏雪景。 w市气候温润,下雪是个罕见事,她听邱爱华说上一次下雪好像是十几年前的事,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幼儿园小班的小朋友。但余杲杲记不得了,因此,下雪对余杲杲而言,是件新奇事,在她看来,这才是她第一次见到白雪的“庐山真面目”。 考试铃响,监考老师知道大家看雪心切,放弃了从前的收卷方式,随机点了两位同学帮忙,让他们按座位号大小帮忙收卷。 清点完答题卡,监考老师摆摆手,“出去看雪吧!” 教室的寂静瞬间被打破,一群青春气盛的学生,像草原上奔驰的骏马,争先恐后地从狭窄的教室门口挤出。 有的趴在走廊栏杆上看雪,有的一路疾奔回教室,想要跟最好的朋友一起分享快乐。 余杲杲是后者。她几乎是用跑八百米的速度跑回教室的。 好朋友们的座位都是空的,余杲杲干脆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等着他们回来。 李修然是他们几个中第一个回来的,余杲杲一看到他,就远远地朝他挥手,提高音量,冲他喊:“李修然,下雪了!” 余杲杲往他那里跑了几步,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李修然,你之前看过雪吗?” 那一年雪落,余杲杲三岁,李修然五岁。 “看过。”李修然的声音如同雪落山林,宁静、干净和温柔。 余杲杲夸张地“哇”了一声,想起邱爱华给她描述过的,十几年前的雪景,“我也看过,就是我不记得了。那你还能记得吗?你那个时候……应该五岁了,五岁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那场消失在她记忆里的雪,李修然记得,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天地银装素裹。 “记得。” “你记性真好。”余杲杲转头看雪,不怕冷地将手伸出栏杆,试图接住雪花,“那你说,这两场雪,哪场好看?” 李修然没有立刻回答,他侧头去看余杲杲,她把冬季校服的拉链拉到最顶上,埋住她的小半张脸,只把鼻子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她的眼睛明亮温暖,带着看见新鲜事物的欣喜。 她突然又抬起头,露出了冻得通红的鼻尖。抬头看着片片飘落的雪花,余杲杲忍不住弯了嘴角。 想起李修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佯怒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快点回答!” 那一年的雪落得稠密且盛大,到处都是厚厚的一层雪白,就像是洁白无瑕的童话世界。这场时隔近十四年的雪,却下得疏落又缓慢,毫无美感。 答案显而易见。 李修然却答:“现在。” 今天是放学的日子,校园里已经停满了家长们的车辆,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 雪天难行,余杲杲顺势邀请李修然:“跟我一起回家吧?” 李修然自是拒绝的。 余杲杲坚持:“就跟我一起回家吧!下雪天路面打滑,你坐公交会危险,你也不想让奶奶等你太久吧?” 夫妻俩等不到女儿,又嫌车外温度低,谁也不愿意下车去找余杲杲,两人幼稚地来了一局石头剪刀布,谁输谁去找女儿。第一局胡文英输了,耍赖不认,偏要三局两胜,三局以后,余建雄输了,他也不肯,又吵着说要五局三胜。胡文英板着脸,车内气氛骤降。 天大地大,老婆最大。余建雄解开安全带,上楼找女儿。 远远就看见女儿和李修然并肩站在一起,举止亲昵。 “咳咳……杲杲,回家了。”余建雄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 听到余建雄的声音,余杲杲奔到父亲面前,像三岁那样一样,指着飞扬的落雪,语气轻快欣喜:“爸爸,下雪了!” 余建雄敷衍地“嗯嗯”了两声,心思全然不在赏雪上,“你冷不冷?手冰不冰?” 余杲杲没有回答,将双手贴在余建雄的脸上,让他自己感受。 “这么冰啊!”余建雄露出夸张的表情,“外面冷,快去车里坐着。” 不远处还站着李修然,余建雄没忘记他,“修然,你跟我们一起回去,来的路上已经跟你奶奶说过了。” 车里调了空调,车厢内暖洋洋的,余杲杲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车子启动,余建雄开着车,半是随意半是严肃地说了一句:“杲杲,刚刚你对爸爸做的举动,以后不许再有了!你长大了,要注意跟异性的距离,不要太亲密,哪怕是爸爸和哥哥也不行,跟其他人更不行。” 胡文英不清楚刚刚发生的事情,单听丈夫的意思,她觉得说得在理,在一旁附和道:“杲杲,你长大了不能跟爸爸太亲密,跟哥哥也一样。” 余杲杲在后座乖巧地点着头,没听出余建雄的言外之意,但李修然听懂了。 雪越下越大,等到天黑,花坛里、绿化带上已经积了一层雪。 余杲杲吃过饭,说要下楼堆雪人,没等父母回答,从餐桌上下来,一溜烟地消失在楼道里。 胡文英怕她穿得少冻到,开了阳台的窗户,冲楼下喊:“余杲杲!上来换上厚衣服再去堆雪人!” 老小区的隔音差,胡文英这一嗓子,直直地飘进了李修然和王彩霞耳朵里。 雪夜寂静,只有簌簌雪落声,胡文英这一嗓子,显得格格不入。 王彩霞忍不住笑了,觉得余杲杲活泼有趣,转头跟李修然说:“那小丫头,看来是让她妈操心了。” 今天是这一年气温最低的一天,王彩霞冰凉的手总是串不好珠子。李修然搬了张板凳坐在她身边,陪她一起做手工。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李修然放下手里的珠子,“奶奶,我去开门。” 门外是余杲杲,她已经换上了厚衣服,还戴了帽子围巾,像个圆滚滚的企鹅。一看到李修然,余杲杲立刻笑弯眼睛,“李修然,一起堆雪人吗?” 小区花坛边全都是小孩子,余杲杲不想跟他们一起玩,可一个人堆雪人也太没劲,整个小区里,她认识且能陪她一起玩的同龄人只有李修然。 “会打扰你学习吗?”余杲杲问。 李修然正要回答,王彩霞的声音先传了出去,“去跟妹妹玩吧!” 王彩霞以前总觉得有个成熟持重的孙子是件好事,可看到活泼开朗的余杲杲,她才意识到苦难夺走了李修然太多纯真快乐的时刻。 孩子还是要有个孩子样的。 李修然回头跟王彩霞说了几句话,穿上鞋子,要跟余杲杲出去,却被余杲杲伸手挡住去路,“你把我送你的围巾戴上!” 她的语气强硬,头微微仰着,一副不容分说的样子,李修然拿她没辙,进屋翻出被他放在衣柜最里层的围巾。 余杲杲领着李修然,蹑手蹑脚走到小区的一块绿化带旁,“嘘,这里没人来,我们小声点,不要让他们发现,不然小朋友们会来抢占地盘的。” 生活在不下雪的城市,两人都没有堆雪人的经验,余杲杲抓起一把雪,在手心里揉搓,很快就滚成了一个并不圆滑的雪球。 看着手心里的小雪球,余杲杲转头问李修然:“那种大大的雪球是怎么弄出来的?” 李修然摇头,他也不知道。 没戴手套,捧着雪球,余杲杲的手心一片冰凉,“好冰。” “你等我一下!”余杲杲把雪球放在地上,转身跑回家里。 等余杲杲再出来时,她手里拿着两副洗碗用的橡胶手套,她将其中一副递给李修然,“在家里找了半天,没找到手套,只有橡胶手套,不过这个是加绒的!” 李修然接过手套,失笑,她怎么会想到戴洗碗手套玩雪的? 戴着橡胶手套堆雪人有点滑稽尴尬,但两个人一起就不尴尬。余杲杲戴好手套,发现那颗小雪球体积变大了不少,转过头刚要询问,李修然赶在她开口前替她解惑。 “放在地上,就会越滚越大。” “真的?”余杲杲半信半疑,“我试试。” 两人轮流滚雪球,滚到满意的大小,又去滚第二颗。 简易的雪人堆好了,李修然在绿化带里捡了两根树枝,插在雪人的“身体”上当作手臂。 余杲杲想要拍照记录,拿着手机“咔嚓”几下,又觉得不满意,走到一旁给胡文英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胡文英跟丈夫一起下了楼。一个是来给余杲杲送拍立得的,一个是来观赏女儿堆的雪人。 余建雄非常给面子地夸了几句:“堆得真不错!” 胡文英想为丈夫的睁眼说瞎话翻个白眼,但女儿和她的同学在,她忍住了,没搭理丈夫的话,把拍立得递给女儿,“你的拍立得。” 余杲杲没接,“妈,你帮我拍一张和雪人的合影,可以吗?” “可以。”胡文英爽快得答应了。 拍了一张,余杲杲看向站在一旁的李修然,“妈,帮我和李修然也拍一张。”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雪人旁,一个笑容粲然,在头顶比着爱心,一个面无表情,唇线紧抿。 余杲杲看着照片,不满地说了李修然一句:“你怎么都没表情,好严肃哦!” 夫妻俩穿着睡衣下楼,待了一会,觉得冷得受不了,很快上楼了,只剩下余杲杲和李修然。 余杲杲把照片收进口袋里,天空又飘起了雪花,这一次比下午时的更盛大也更热烈。 “李修然,一年要结束了。”余杲杲伸出手,落在手心里的雪很快就化开,“祝你长平长安,一切顺遂。” 李修然发现,在余杲杲的世界里,有很多的祝福与愿望,她总是用乐观美好的态度看待未知。 “嗯,祝你……”李修然沉默了两秒,“祝你一切都好。” 在这一年即将结束时,余杲杲实现了在这一年伊始时许下的愿望,她考进了前一百。 第94章 a市见 李修然二十岁的那天是周日。 前一天周六,正好是高三放学的日子。 出门采买物品的王彩霞,在小区里碰见从补习班回来,取了快递回家的余杲杲,“小姑娘,上次你生日的蛋糕,在哪里订的?” 二十岁是大日子,可不能随便过,虽然家庭经济条件有限,但王彩霞还是希望尽力让孙子过得隆重一点。 余杲杲摇头表示不知,“是我爸订的,我晚上帮您问问我爸。” 晚上再问可能有些晚了,王彩霞为难地开口:“能现在问吗?” “可以。”余杲杲把快递盒放在地上,掏出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翻到老余的电话,拨了过去。 问清店名后,余杲杲挂了电话,把店名告诉了王彩霞,还贴心地帮王彩霞查了导航。 离得有些远,又是个王彩霞没去过的地方,她有些犹豫。 余杲杲打开外卖软件,把蛋糕款式展示给王彩霞看,“奶奶,我帮您预订个外卖。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款式?” 王彩霞选了寿桃款式,大红的配色,很喜庆,余杲杲下意识以为是王彩霞要过寿。 “这个好看,很适合您!”余杲杲在手机上操作着,“奶奶,蛋糕几个人吃?” 见余杲杲误会了,王彩霞局促地问:“不是我过寿,是阿修生日。是不是款式太老了?” 点击屏幕的手突然顿住。 王彩霞把余杲杲的沉默当作了答案,“小姑娘,你帮忙挑一个,你们小孩子眼光比我老太婆好。就我们两个人吃的,不要订太大。” 余杲杲订了一个款式简单的蛋糕,拜托店主帮忙写张祝福卡片。 王彩霞说要给她钱,余杲杲没拒绝,只是少算了一百块。 听到价格后,王彩霞感到惊讶,“这么便宜?” “因为我有优惠券,可以打折!”余杲杲说,“奶奶,我们捡到大便宜了!” 她的语气夸张,王彩霞真以为自己捡到大便宜了。 余杲杲在零点给他发去了生日祝福,李修然没回。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李修然才回复了一句“谢谢”。 余杲杲坐在高铁候车室里,等待去邻市的高铁,看着李修然的回复,猛地想起,去年今日,他们祖孙去陵园的画面。她以为是他父母的忌日,不曾想竟是李修然的生日。 去年那块蛋糕,算是她误打误撞送上的。 补习结束,余杲杲没有立刻坐高铁回家,她去了老师家附近的商场,在不同的门店里进进出出,就是没找到满意的合适的生日礼物。 以为要败兴而归,在路过手表柜台时,年轻的店员突然喊住了她。 店员是新入职的,一直开不了单,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对着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发出了购买邀请。 余杲杲想起一模时李修然给自己的手表,是个杂牌,因长时间的佩戴,表带微微泛黄,但还是可以看出主人将保管爱护得很好。 她看了一眼店名,她对手表的研究不多,但也认得这个牌子,是个家喻户晓的品牌,价格在一到两千左右。 店员给她介绍女表,余杲杲却摆摆手,说要看男表。 “是多大年纪的人佩戴?”店员问。 “二十岁。”余杲杲回答,目光掠过展示柜里的手表。 店员推荐了几款经典系列的运动手表,确实好看,也符合这个年纪的男生,余杲杲刚想要结账,想到今年李修然就要上大学了,算半条腿迈入社会,还是选商务一点的风格吧。 挑挑选选,对比了一番,余杲杲终于定下了款式,爽快地买单走人。 送走余杲杲,两个店员感叹:“高中生这么有钱啊?两千多的手表说买就买?” 余杲杲拎着手表,匆匆忙忙去赶高铁。最近一班车次的二等座全部售空,为了快点回家,给李修然送上礼物,余杲杲毫不犹豫买了一等座。 吃着乘务员发的小零食,余杲杲一路心情都很好。 余杲杲在小区门口碰上了从陵园回来的祖孙,预订好的蛋糕也在此时送到。 “小姑娘,你等会跟你爸妈一起来吃蛋糕吧。” 人老了爱热闹,生性喜静的王彩霞也难逃其中。尤其是孙子的二十岁生日,她希望热热闹闹的,让孙子高高兴兴走向二十岁,但认识的人少,之前有联系的也都因为她家的事,怕她来借钱,慢慢失了联系。除了陈阿姨夫妻俩,就只剩下余家人可以邀请。 胡文英听说今天是李修然的生日,忙去附近餐厅打包了几个大菜带去,拎着打包盒出去时,撞上了同来打包的陈阿姨。 李修然在奶奶、余杲杲和邻居的祝福里迎来了二十岁。 余杲杲唱着跑调的生日歌,为他庆生。 吃饱后,余杲杲拉着李修然到自己家里,送出了她精挑细选的手表。李修然打开盒子发现是手表,又塞了回去,态度坚决,“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余杲杲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了一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我辅导学习的?” 李修然脱口而出:“去年寒假。” “一年了!”余杲杲说,“天啊,我欠了你一年的工资,李修然我没有那么多钱,所以这只手表就当工资抵了吧!” 李修然失笑,歪理邪说她最有一套。 余杲杲眨着眼睛,有些撒娇地说:“好不好嘛?求你了!” 她的撒娇总是带着蛊惑。 李修然看着盒子,半天没有吭声,余杲杲径直走到他面前,打开盒子,取出手表,往他左手上戴。 李修然要躲,余杲杲一把捉住,“不要动。” 他不敢动弹,由着余杲杲给他佩戴手表。 戴好手表只需要几秒钟,但李修然却觉得无比漫长。她的头发披散着,低头给他戴手表时,从背部滑落,轻轻扫过他的手腕。 终于戴好,余杲杲满意地欣赏了一番,骄傲地夸赞自己的品味,“真不错!我就觉得这只手表很适合你,你呢,你喜欢吗?我眼光好吗?” “喜欢,你眼光很好。”说的是实话,就算事实并非如此,李修然也会捡着余杲杲爱听的说。这么想着,李修然觉得自己在余杲杲面前毫无原则。 说着喜欢,但李修然还是解开了表带,坚持要还给余杲杲。 “这是男表,我拿着有什么用啊?”余杲杲是在较劲,夺过手表,往自己手腕上佩戴,将表带扣到最里处的小孔里,给他看佩戴效果,“你看,表带太长了,我戴起来像手镯。” 余杲杲摘下手表,连表带盒推到李修然怀里,“我留着没用。而且发票被我不小心在路上弄丢了,不能退货了。” 李修然面露难色,像是握着一块烫手山芋。 “李修然,你骗人!”余杲杲理直气壮,梗着脖子,“你说喜欢的,但是你又不肯收!” 说着,低下头,装模作样地揉着眼睛,假装在哭泣。 李修然一下慌了神,六神无主,真以为自己把余杲杲惹哭了,“你……你别哭……” 声音里染上一点哭腔,余杲杲继续做作地揉着眼睛,余光却在调皮地瞄着李修然,想偷看他的反应,“你收了我就不哭。” “那……”李修然垂下视线,“谢谢。” 后来,那只手表陪伴李修然参加了大大小小无数场考试,陪着他从高中走向大学,再走向职场。 - 高三的寒假开始得晚,结束得早。 放假的那天,李修然拎着一袋子书走到校门口,看见抱着玩偶站在路边的余杲杲,脚边还立着一只粉色的行李箱。 定睛一看,怀里抱着的是李修然送给她的那只玩偶。 余杲杲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手里的小熊猫玩偶,“放家里只能半个月见一次,带到学校里,可以天天见。” 李修然有些受宠若惊,他看见过她有不少毛绒玩偶,每个都比她手上这只精致可爱,却独独这只被她带到了学校里。 他想,可能只是因为这是小熊猫吧。 李修然陪着余杲杲在路边等了一会,余父余母赶到后,余杲杲立刻委屈地耷拉下嘴角,“你们怎么才来接我?” 一看女儿委屈地样子,余建雄心里更来气了,“都怪你哥,开错路了。” 余杲杲情绪去得快,弯下腰跟驾驶座的人打招呼,“余阳阳!这才多久没见,你变丑了!” 眼看两个孩子就要掐架,胡文英立刻打住,“先回家,奶奶做了好吃的在等我们呢!” 把女儿的物品都放上车后,胡文英跟一旁的李修然说:“修然,我们赶时间,这次也不顺路,就不送你了,你路上小心,下次顺路再载你。” 李修然并不在意余家是否送他一程,“没关系的,阿姨再见。” 车子启动,后座的窗户突然降下一半,余杲杲手扒着车窗,一半脸贴在车窗上,“李修然,忘了提前跟你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四个字还未说出口,余家的车已经扬长而去。李修然看着渐渐远去的汽车,无声地说:“新年快乐。” 提前互道过新年快乐,可在除夕当天,李修然还是收到了她的短信。 「新春嘉平,长乐未央。新年快乐,李修然。」 编辑短信的时候,余杲杲已经想好了明年的祝福内容。她提前一年将短信编辑好,只等待第二年新春,点下发送。 第二年的除夕夜,她删掉了那条未发送的短信,连同所有的垃圾短信。 李修然看着短信,思考着如何回复。 最后,他回: 「新年快乐,祝你一切都好。」 大年初一,余杲杲跟着父母去了福利院。 被捐助的小女孩,已经可以说一些简单的词语,会躲在老师身后,害羞地说“你好”。 那个因火灾失去亲人的小男孩,性格也变得开朗了一些。 看着他们的进步,余杲杲对未来从事特教事业的决心更加坚定,家人朋友都支持她的决定。 从福利院回来,余阳阳向父母和妹妹宣布,他要放弃考研,选择出国留学。 理由一是数学三太难,他学得痛苦;理由二是喜欢的人已经有了爱人,他也没有了坚持的必要。 余杲杲在朋友圈里刷到了许明知和一个男生的合影,俊男靓女,天作之合。余阳阳放弃,意料之内。 寒假的时候,舅舅帮忙联系了一位老师,帮忙分析余杲杲的成绩。 对方看了成绩,表示省重点没有问题,只是个别热门专业有些勉强。胡文英说孩子想考师大,问希望大不大。对方沉默了一会,表示希望不大。 胡文英和余建雄没把老师的话告诉余杲杲。余杲杲问起时,胡文英跟丈夫对视一眼,笑着说考上师大的希望很大,希望她继续努力。 短暂的寒假在大年初七结束。 返校的第一天,地中海担忧的问题发生了。文科班有同学因上学期成绩太过惨淡,痛定思痛后,将手机扔入了人工湖,发誓这学期定要好好学习。 晚上的年级大会,地中海气得又重复强调了好几遍,让大家不要把手机丢进人工湖。 又说了些老生常谈的话。 最后一个环节是老师给每个学生各发了一张纸条,让大家写下奋斗寄语。 余杲杲想了想,很快提笔写好了。 凌寒咬着笔头,没有任何想法,余杲杲指着她手里空白的纸条,“我给你写,怎么样?” 得到同意,余杲杲拿过纸条,很快写好。 「山高岂碍白云飞,竹密岂妨流水过。加油!一定能考上c大!」 凌寒看着纸条,心里一热,小声地跟她说谢谢。 出报告厅时,余杲杲喊住李修然,问他写了什么,李修然摇摇头说没有写。 晚自习结束后,余杲杲找李修然要了纸条,替他写了寄语。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a市见!」 余杲杲觉得这是最适合李修然的一句,她每每读到,都会想到李修然。 -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明月皎皎。 阖家团圆的日子,高三学生们却在学校里,为几个月后的大考,埋头奋斗。 叶云慧从家里带了电磁炉、锅具以及一次性餐具,汤圆她是不会包的,家里人也都不会,只好去超市买了几大包速冻汤圆,有甜口的豆沙,也有咸口的肉汤圆,尽量照顾每个学生的口味。 晚自习,台下的学生在写着作业,叶云慧蹲在教室门旁,给学生们煮汤圆。也有学生自告奋勇要帮她煮汤圆,被叶云慧以耽误学习为由,赶了回去。 煮好后正好是晚自习课间,叶云慧才让刚才那几个热心学生上来,帮忙分发汤圆。 每个学生一碗,一碗五颗,但是贪吃的余杲杲两个口味都想吃,纠结万分,闭着眼睛随机选了一碗 咬了一口,是豆沙馅的。 余杲杲眼巴巴去看凌寒碗里的,想着如果她的是肉汤圆,两个人就交换着吃,这样两种味道都吃到了。 很遗憾,凌寒选的是豆沙汤圆。 余杲杲只好眼馋地看着那些吃肉汤圆的同学。渴望羡慕的眼光四处飘荡,被后排的李修然敏锐地捕捉到了。才吃了一颗汤圆的李修然,停止了要去舀第二颗的动作。 去扔一次性餐具的时候,余杲杲被李修然喊住,他的碗里还有四颗汤圆,他学着余杲杲以前哄骗他吃东西时的台词:“我吃不下,你帮我解决?” 余杲杲两眼放光,将他碗里的四颗汤圆全部捞到自己碗里,即将送进嘴里时,动作却突然一顿,“我真的能吃吗?” 李修然觉得好笑,觉得她这话问得也太晚了,不露痕迹地收回笑,李修然朝她点头,“能吃。” 等余杲杲心满意足吃完汤圆,地中海突然出现在教室前门,板着脸训了叶云慧两句,说她在教室里使用电磁炉,有安全隐患。 叶云慧怂着背,低眉顺眼,连连道歉。她的态度诚恳,地中海也不为难,最后叮嘱了一句以后不许再发生,就离开了教室。 送走地中海,叶云慧转头朝学生们做了个无奈又觉得好笑的表情。 第95章 百日誓师 二月底,学校举办了百日誓师大会暨成人礼。 坐落在山脚下的市一中,登山是固定的百日传统。中午吃过饭,稍作休息后,由各班班主任带队,徒步出发攀登麒麟尖。 余杲杲走在队伍里,望着远处青绿的山峰。日日夜夜相对,今天才知道它叫麒麟尖。 麒麟尖海拔六百多米,有宽阔的车道,给大家的攀登节省了不少力气。 余杲杲本是牵着凌寒走在前面,想起李修然动过手术,放心不下,牵着凌寒往回走。 从学校走到山脚下的那一段路,走得他后背发热,于是脱了冬季的厚外套,搭在手里,跟在大部队后面缓慢前行。 二月底,乍暖还寒时,冬与春交织缠绵,互不相让。 一看到他臂弯里搭着的灰红色校服外套,余杲杲急得跳脚,几乎是吼着说的,“你怎么把外套脱了?这样容易感冒!快穿上!” 语气跟胡文英在阳台上喊她添衣时一模一样,不愧是母女。 李修然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在余杲杲注视的目光里,乖乖穿好了外套。 “一起走吧?”虽是问句,但并不给李修然回答的机会。 余杲杲走到李修然右侧,三人无言地沿着车道向上攀登。 攀登队伍是按班级排的,14班是毫无意外地被排在了队伍的末尾,而余杲杲和李修然,又呈了末尾的末尾。 再往后,就是几个垫后的老师。 背后是老师们的炯炯目光,三人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生怕被扣上早恋的帽子。 相顾无言走了一段路。 缺乏锻炼,久坐学堂的学子们,很快就力气丧尽,脚步虚浮,只得相互搀扶着往前走。 落队的学生越来越多,原本有序的队伍也变得混乱无章。 老师们的注意力被落队的学生们勾走,不再紧紧跟着他们,余杲杲才敢跟李修然说上几句话。说的也是些不痛不痒的话。 树木叶片在微风里摇曳,阳光穿过叶间罅隙,落下一地斑驳光影。 盘旋而上的车道,一眼望去,好像没有尽头。 李修然撑着软绵绵的双腿继续往前迈,黏糊糊的汗水打湿打底衫,紧紧地贴在背上,随身携带的水杯也已经见了底。他已经累得不行,呼吸急促,走两步就要停在原地,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呼吸调节状态。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余杲杲转头去看,入目是李修然疲惫不堪的模样。余杲杲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最爱唱的那首歌。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她停了下来,晃晃水杯里的水,还有不少,慷慨地递给李修然,“我的水杯还有水。” 片刻的怔愣后,李修然摇头说不要。 他的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正好完美掩过了他的羞怯。 余杲杲的想法很简单,她想把水倒一些在李修然的杯子里,但李修然显然理解成另一种意思。 “你不渴吗?”见他没收,余杲杲又将水杯收了回来。 李修然想开口说话,干渴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他放弃了讲话,又是摇头。 余杲杲还想再说什么,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直直地冲击着耳膜。 以为是出事了,三人目光齐齐地向声音来源望去。 前方正好是个拐弯处,山石挡住了视线。 那阵声音很快消失,三人只当是其他同学在打闹,继续往前走。 余杲杲走到李修然身边,跟他挨得很近,语气有些担心,“你可以吗?” 李修然用点头代替了回答。 余杲杲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低着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不能坚持就告诉我。” 走过转弯处,余杲杲找到了嘈杂的来源。有同学体力不支,毫无预兆地跌坐在了山路上,吓到了其他同学。 有老师很快赶来,那阵不安的嘈杂很快又归于平静。 那位同学没事,现在正坐在2班英语老师的车里。车子没有启动,停靠在路边,一位眼熟但见不上称呼,也不知道具体任教几班任教哪门科目的老师,靠着副驾的车门,看着眼前三三两两走过的学生,“爬不动就不要硬撑,难受就上车,我们开车带你们上山。” 听了他的话,余杲杲想问李修然要不要坐车上山,想到李修然这种不愿示弱他人的性格,肯定会一口回绝,立刻改口道:“李修然,我爬不动了,你和凌寒一起陪我坐车上山吧?” 凌寒没有意见,她什么都依余杲杲的,点头说好。 车上后座已经坐了一位同学,还剩下三个座位,李修然看了眼靠在副驾车门的那位老师,他应该也是要上车的,那就只剩下两个座位,可他们有三个人。 不可能抛下凌寒的。 喉结滚动,干渴的嗓子带来干涩的摩擦感。 李修然还没来得及回话,余杲杲又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撒娇。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着盈盈春水,又像是午后波光粼粼的湖面,用心窥探,会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探寻到孩童般的纯真和少女的娇俏。 “好不好嘛?车里有不认识的同学,我会害怕紧张的,你们陪我一起吧!” 三人中,最是对社交轻松自如、游刃有余的人,此刻却说自己害怕紧张。李修然知道她在胡诌八扯,若是车上有多余座位,他一定果断投降。 李修然拒绝:“坐不下。” 余杲杲只看了车旁的老师,那老师也恰好望过来一眼,下一秒,就朝三人走了过来,走路姿态和语气像极高铁站里揽客的黑车司机,“坐车吗?能到山顶的。” 余杲杲指指自己一行三人,“老师,我们有三个人,能坐吗?” “能!”常年久坐不锻炼,爬山于他也是件吃力活,本想蹭同事的车,再载三个学生,一车五人,轻松上山。但学生的身体重要,老师还是爽快地让出了副驾的座位。 这下李修然再没有拒绝的理由。 三人坐上老师的车子,很快就抵达了山顶。 小部分身体素质好的学生已经爬至山顶,站在崖边几米处的位置,俯瞰山脚下的校园。 领队的老师看见又有学生抵达山顶,嘱咐道:“不要靠近崖边,注意安全。” 余杲杲拉着凌寒去看山脚下的风景,偌大的校园,此刻缩成眼眸中砖红色的一小块,完完整整暴露在她的眼里。 现在是上课时间,操场上有班级在上体育课,女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热身跑操,差不多身高的同龄人此刻只是一颗移动的小点。 余杲杲舒展双臂,闭着眼,沉浸在大自然的清新空气里,心里生出无限感慨:“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嗯!” “嗯。” 一左一右,男声混着女声。 余杲杲睁开眼,朝着身旁的两人各递去笑容,捧起水杯想要喝水。 杯盖打开后,她又突然没了下一步喝水的动作,扭头直直地盯着李修然因运动后失去血色的唇。 “你的杯子呢?给我一下。”余杲杲这次学聪明了,不问他渴不渴,而是理直气壮地朝李修然摊开手,朝他要水杯。 看着余杲杲大方地将自己水杯里的水倒了一半给他,李修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是自己想多了。原本已经如常的面色,猝不及防又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将水杯归还给主人后,余杲杲弯着眉眼,笑着调侃李修然:“不是吧?就从车里下来走几步路,你就脸红 了?” 面对余杲杲的调侃,李修然立刻反驳:“晒的。” 余杲杲对李修然好像有一股天然的信任感,没有怀疑真假,双手交叠搭在额头上,仰着头去看云层后的太阳。 今天的太阳,好像是有点晒。 不知道余杲杲跟凌寒说了什么,凌寒点点头,往后面走去,把空间留给两人。 支走凌寒后,余杲杲往李修然那边靠近,远远看去,两个人像挨在一起。余杲杲速度极快地扯了一下李修然的校服袖子,低着声音问:“刚刚我是跟你闹着玩的。你今天爬山,身体能吃得消吗?” 原来支走凌寒是为了问这个,李修然失笑,“没事。” 像是怕她不信,李修然又强调了一遍:“真的没事。” 并肩站着的人突然侧过身,灼灼目光落在李修然的左胸处。 那里,有一颗心脏的跳动。为他,也为她跳动着。 心脏,一个体积约拳头大小的器官,是全身人体核心动力源。 余杲杲左手握拳,停在距离李修然胸口几厘米处的位置。看起来像是要一拳落在他的胸口,但李修然没躲,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即便不解,但他笃定,余杲杲不会伤害他。 “这是?”李修然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余杲杲踮着脚,在他面前晃了晃拳头,“你的心脏,大概就这么大。” 收回拳头,余杲杲微仰着头,直视李修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这么小的体积,却承担着无比重要的作用,它很累的。所以,如果不舒服,不要逞强,你可以告诉我,信任我。” “没有不信任你。”李修然深呼一口气,第一次向外人讲述自己那段生病的过往,“我是先天性心脏病,房间隔缺损八毫米,属于简单的先心病,术后功能恢复良好,可以正常运动。” 余杲杲像是松了口气,看着一旁随风摇动的树木,有些突兀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很轻,夹杂着风声,清脆又温暖。 笑着笑着,余杲杲想起了去年的一件事,“我好笨啊,去年你背我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只觉得尴尬和肚子疼,一心想着快点回家,完全没顾及你的身体状况。” 自我责怪的语气,让李修然听着刺耳,反驳道:“我喜欢做有把握的事情。如果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我不会逞强背你到动物园门口的。” 后面那句,一字不差地随风吹进了孟自远的耳朵里。一种怪异的、无法言说的情绪不断冲击着他的感知。 刚爬到山顶时,孟自远远远就看见余杲杲和李修然站在一起,而跟余杲杲几乎形影不离的凌寒却独自一人站在后方。 他盘算着过去打个招呼,再把余杲杲带离李修然的身边,却不曾想,李修然却往他内心平静的潭水里扔下了一块巨石。 孟自远最终放弃了打招呼的念头,站在不远处,眯着眼睛看着李修然。 各班班主任在喊着集合,余杲杲和李修然匆匆跑回班级队伍里。 清点人数后,老师们让大家在横幅上签名留言。 签字笔有限,余杲杲很幸运地从老师手里分到了一支,得到了凌寒和李修然的授权,她替他们写下了对于高考的期待与未来的展望。 「余杲杲,李修然,a市见!」 「让梅花在c大绽放!」 各班拉着横幅拍了合影。 返程的路上,没有队伍的限制,大家可以自由行动,只要在规定时间前回到学校前门即可。 下山的路就好走多了。 地中海走在最前头,文绉绉地朝身后的学生们说:“同学们,高三就如同攀登山峰,先经历了上山时的困难重重,然后才能看见壮阔的山景,最后才能享受下山时的轻松与快乐。人生亦是如此啊,先苦后甜方为人生嘛!” 大家都敷衍地应着,却都默契地扭过头,和自己的好友对视,相互瘪嘴白眼,对地中海灌输鸡汤的行为感到不认同。 张千帆和孟自远原本走在最后,他们拨开人群,追上了走在前侧的余杲杲三人。 “一起走呗。”张千帆大咧咧地笑着,“我们五人小分队,是最坚固的,谁都不能把我们分散。” 孟自远轻嗤一声,“在几何图形中,三角形可比五角形坚固多了。” 张千帆也学着他的样子,朝孟自远送去一声轻蔑的嗤声,“那你是想开除谁?” “不知道。”孟自远加快脚步,甩开了张千帆,“但第一个把你踢了。” 张千帆追了他一路,打闹了一路。 赶到学校时,发现两个班级就差他们五个人。在同学们利剑般的视线里,五人不好意思地归队了。 再次清点人数后,在高一高二学生的吹啦弹奏的器乐声里,由各自班主任带路,领着学生们迈上红毯,走过成长之门,去做独当一面的大人。 一场简易的成人礼,没有父母的到场见证,也没有华丽的礼服,人人都是一身宽松肥大的校服。 好在,你在。 第96章 人间颜色如尘土 春天是绿色的。 风是绿的,雨也是绿的,还有枝头的点点新绿。 转眼,又是一年春好日。 褪去厚重的外衣,我们又一次,奔跑在春风里。 余杲杲的生日在周日,经过跟余杲杲的商量,余建雄决定将提前为女儿举办生日派对,时间定在了生日前一天——周六的晚上。 周六放学到家,家里已经装扮完毕,礼服熨烫妥帖,挂在衣柜里,提前预定好的化妆师、摄影师也已等候在家。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待主角的到来。 余杲杲在房间里化妆拍照,胡文英和邱爱华坐在一旁陪着她。 从婴孩到女孩,到此刻的小大人,婆媳俩心中无限感慨,十八年的光阴也不过一刹那,她们喜悦于她的成长,又不舍她的成长,希望她永远是那个躲在父母和奶奶怀里撒娇的小孩。 “妈!爸!” 门外传来杀猪般的嘶叫,胡文英的笑容突然僵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憋着火,不情不愿出门找儿子去了。 “怎么了?”余建雄也从主卧里走出,不爱穿西装的他,此刻西装革履,手里拿着一蓝一红两条领带,他在房间的穿衣镜前对比了好久,始终拿不下主意。 余阳阳指着地毯上的礼物,不好意思道:“这些礼物我忘记包装了!” 余阳阳是昨晚从学校回来的,到家后,屁股还没在沙发上坐热,余建雄给他派了个活——给妹妹的生日礼物包装。他以为自己全部包装完毕,刚刚才发现被他遗漏了许多。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余建雄毫不留情地点评儿子,“抓紧时间包装,等会你妹妹就该出来了。” 突兀的门铃响起,离防盗门最近的余阳阳,立刻蹦去开门,再待在老余身边,他一定会被骂得狗血喷头。 门外站着李修然,余阳阳眼睛一下就亮了,仿若看见救星,也不问李修然是来做什么的,友好亲昵地把人拉了进来,“你来得刚好,跟我一起给我妹的礼物包装。” 李修然是来给余杲杲送生日礼物的。 他站在余家的客厅里,呆呆地看着室内的装饰品和气球,他又一次目睹了余杲杲的幸福。 胡文英想陪着儿子一起包装,丈夫拦住了她,“你去陪着杲杲,只要我没给你发消息说好了,你就别让杲杲出来。” 胡文英觉得有理,回房陪伴女儿了。 余建雄把领带往沙发上一丢,坐在地毯上,怒冲冲地看着儿子,“怎么包?快点教我!” 李修然看了一遍就学会了。 余阳阳捞起地毯上的一个饰品盒,问余建雄:“这是什么?” 打开一看是一条金手链,“爸,你送的还是我妈送的?” 余建雄否认:“一看就是你奶奶送的,她老人家最喜欢金子了。” 余阳阳指着地上那堆还没有包装的礼物,“那哪个是你送的?” 余建雄指着一个奢侈品礼盒,“这个。这个就别包装了,销售包得挺好的,到时候到酒店,就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你妹妹看了肯定高兴。” 余阳阳好奇地打开了礼盒,是c家的黑金牛皮包,有些酸溜溜地说:“爸,这个要好几万吧?你好大方。” 低头包装礼物的李修然抬起头,看向那只包,眼色晦暗不明。他不懂奢侈品,但也能看出那只包质量上乘,价值不菲。 “我女儿成年礼物,必须大方。买这个包,花了不少心思……”余建雄不好意思地笑了,“开车去c市的专柜,黑色的没货,只有个酒红色。托各地的朋友问了一圈,都没货,最后还是有个朋友说她女儿在国外留学,可以帮我买到。” “既然这么麻烦,干嘛非得买包啊?”余阳阳不解道。 余建雄敛了笑,严肃地向儿子解释:“你妹妹长大了,以后会跟男孩子谈恋爱,也会收到男孩子送的花和包。我就希望杲杲知道,她不需要靠男人获得这些,不要被男人几句甜言蜜语和一点礼物就哄骗,这些爸爸都能给她。而且啊,她长大了,以后肯定会有心事不肯跟我们说的。这个包是保值的,可以在她不愿意跟家人求助时,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绑蝴蝶结的手一顿,李修然又看了一眼那只包,随后苦涩地低下头。 看,你连哄骗余杲杲的门槛都够不到。 听了父亲的解释,余阳阳拿起一只盒子,放在老余面前,一副求表扬的表情,“老余,我们不愧是父子,想一块去了。我给我妹送的高跟鞋和球鞋。送高跟鞋是希望她以后不要为男人送的一双高跟鞋而感动哭泣,这些哥哥也能送她。送球鞋是希望她有自由的权利,自由选择高跟鞋和球鞋的权利。” 父子俩相视一笑,余阳阳又问:“我妈送什么?” “送的是一套护肤品和彩妆。”余建雄说,“你妈说了,她希望杲杲每一次化妆都是出于取悦自己的目的。” 李修然手里的动作放缓,只是机械地继续操作着。 神思已经飘远,李修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前一天来给她送礼。面对堆积如山的贵重且包裹着家人深刻爱意的礼物,他的礼物根本拿不出手。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礼物包装好后,余阳阳又拉着李修然做苦力,帮他一起把礼物搬下楼,装进后备箱里。 李修然跟余阳阳跑了好几趟,才把礼物全部装进后备箱。 最后一次上楼,客厅里剩两个小礼物盒,余阳阳一个人拿就够了。 余阳阳前脚才走,后脚余杲杲的房门就被胡文英打开。 邱爱华在一旁找角度拍视频,一边拍一边为视频配音:“看,这是我们家的小公主。过了今天,我的宝贝孙女就要十八岁了!” 语气里是满满的骄傲与自豪。 看到李修然,余杲杲怔愣一瞬,随后微笑着,提着裙摆往李修然面前款款走去。 白色抹胸礼服包裹着曼妙曲线,裙长拖地,后腰处有一个巨大的蝴蝶结,随她的动作,蝴蝶结微微晃动。一头乌发微卷,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似雪,面容精致,明眸皓齿,顾盼生姿,巧笑倩兮。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她是真正的公主。 李修然的呼吸一滞,在视线交叠时,局促地扭过头,不安地拽着校裤。 “你怎么在这?”余杲杲一边问,一边让胡文英给自己戴上项链。 “来给你辅导。”李修然说谎了。 放学时余杲杲特意提醒过他,今天不用给她辅导。 戴好项链,余杲杲先看了一眼父母和奶奶,得到三人的肯定后,才看向李修然,“你是不是最近学习太辛苦了没睡好啊?我刚跟你说过不用来给我辅导,你怎么转头就忘了?” 李修然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没睡好。” 被父母和奶奶轮流夸了一遍,余杲杲仍然不满足,“李修然,今天这身打扮好看吗?” “好看。”李修然小幅度点着头,视线却不敢在她身上多停留几秒。 高高在上的公主,他多看一眼,都是在亵渎。 余杲杲眼尖,看见了李修然手里提着的纸袋,看logo是附近商场里的一家精品店。“是给我的吗?” “不是。”李修然毫不犹豫地否认,狠心地浇灭了余杲杲眼里期盼的光。 客厅的窗户没关,有风吹进室内,轻轻吹起余杲杲的鬓边的碎发。 她不高兴地撅着嘴,对李修然没给她准备礼物这件事感到不高兴。不好的情绪只停留了几秒,精致的脸上很快转晴,余杲杲坚信,李修然不可能不给她准备礼物,他肯定是想留到明天再给她。 胡文英给余建雄打好领带,楼下的余阳阳打来电话催促,让大家快点下楼。 李修然不便多打扰,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回到狭小陈旧的家里,李修然看着坐在阳台做手工的奶奶,随后低下头,摊开双手,在空中无力地握了一下,很快松开。 赤手空拳的人生,什么时候才能摆脱? 酒店包厢里,余杲杲在家人的祝福与期待里,终于迈入了成人世界。 随着蜡烛的熄灭,余建雄泣不成声,在生意谈判场上具有强大气场的中年人,此刻哭得眼泪鼻涕满脸乱淌。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长大了……” 声音里带着颤,把众人都听乐了,纷纷起身安慰余建雄。越是安慰,余建雄哭得越凶。 最后还是胡文英出马,让余建雄止住了哭,“老余,你再哭一声,我就跟你离婚。” 余建雄一声都不敢出,闷着声抽泣,伤心地擦着泪。 余杲杲跟余阳阳换了个座位,坐到了老余身旁,语气老成地安慰他:“爸,我知道你很舍不得啦!可是我觉得当大人比当小孩好多了,我很开心自己终于可以做大人了,而且是名正言顺地做大人。” 余阳阳在一旁偷听,听到妹妹向往做大人这件事,他立刻给妹妹掰扯起大人世界里的弊端,“余杲杲,做大人要肩负很多责任的。” “我愿意肩负责任啊!”余杲杲微抬下巴,无比郑重地向父亲和哥哥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享受了大人世界的好,那就要付出相应的责任,我觉得很公平啊,我愿意承担的。” “好!”余建雄为女儿的一番话鼓掌,拿起酒杯跟女儿的果汁碰杯,“说得好!杲杲,爸爸祝你勇敢尽情地享受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有美好的一面,也有丑恶的一面,无论你看到哪一面,爸爸都希望你不要放弃对生活的热爱与探险。” 余阳阳也跟着向余杲杲碰杯,“我就一句话,余杲杲你要做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 余杲杲怀疑余阳阳对她有什么误解,她看起来是什么作恶多端,会触碰法律底线的人吗? “不用你提醒,我肯定是个好公民。你快换一句我喜欢的说给我听!” 眼看两个孩子又要掐架,胡文英适时插话:“杲杲,我跟你爸爸想的一样,祝你好好地享受这个人间。”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多,余杲杲回房间换了礼服,拿着蛋糕出门找李修然。 胡文英看见她要开门出去,不放心地追了上来,“这么晚了去哪?” “我去给李修然和王奶奶送蛋糕!”留下这一句,人就从胡文英视线里消失了。 李家的客厅窗户黑漆漆的,只有李修然的房间里透出昏黄的灯光。 王彩霞一向睡得早,为了不吵醒老人,余杲杲敲开了李修然房间的窗户。 有节奏感的敲击声响起,李修然从试卷里抬起头,看着过时的紫色窗帘,已经幻想到窗户后那张笑靥如花的脸。 李修然开了窗,抛下了一句“等一下”,轻手轻脚穿过客厅,开门出去了。 余杲杲站在楼道里,身上不再是下午他看到的那件白色礼服,只是最简单朴素的卡通t恤和牛仔裤。 “李修然,请你吃蛋糕。”余杲杲指着单元外的长椅,“我们去那吃。” 黑夜沉沉,万籁俱寂,小区里只有零星几家的窗口亮着灯。 无边夜幕上,明月高悬,银光和灯光混在一起,泄了一地。 余杲杲双手支在椅子上,轻松愉悦地晃着腿,歪着头问李修然:“我的礼物呢?” 身旁的李修然低着头,余杲杲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问了一遍:“我的礼物呢?”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李修然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动作,手捧着蛋糕盘子。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两个隐形人拉扯,一个拉着他要往左,一个拉着他要往右。在痛苦的煎熬里,李修然艰难地做出了决定,起身放下蛋糕盘子,进屋给她拿礼物。 又见到那只纸袋,余杲杲眉眼弯弯,娇嗔道:“还说不是给我的。李修然,你撒谎哦!” 袋子里是一个太阳挂件,只比巴掌大一点。 看到的第一眼,李修然觉得像极了她。 “好可爱!”余杲杲爱不释手,“我很喜欢!不对,是超级喜欢!” 她的喜欢不是假的。余杲杲不是一个爱用金钱衡量一切的人,她喜欢余建雄送的名牌包,喜欢胡文英送的贵价护肤品,也同样喜欢李修然送的挂件。 即便余杲杲说出“超级喜欢”四个字,李修然的心情却依然沉重。 余杲杲迁就他太多太多,那以后呢,也要一直迁就他的敏感与自卑吗?他算什么,凭什么让公主低头。 第97章 值得 生日之后,余杲杲参加了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 出成绩的当天,余杲杲站在走廊尽头的大平台上,手里握着一本物理试卷,焦急不安地踱着步。 二模她考得不算差,比一模进步了不少,但离心中预期还是差了许多。 都说三模是考前安慰,如果三模都够不到师大的最低分,那是不是代表她与师大彻底无缘? 她在平台上站了很久,直到她听到来自操场上的呐喊。 一声带着绝望悲愤的叫声,等余杲杲回过神,看见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有一个瘦弱的身影在拼命奔跑。 是一个女生,有点眼熟,余杲杲低头想了一下,想起来她是文科班的。 从未说过话的两人,却在高三这一年偶遇到好多次,在食堂里,在自习室里,在晚上十点多回宿舍的路上。还有好几次余杲杲在去教室的楼梯上,听到过她大声背诵历史知识点的声音。起早贪黑,刻苦用功,是余杲杲对她的印象。 视线里,那个奔跑的背影猝然停下,而后跌坐在塑胶跑道上,头埋在两膝之间,背影颤动。 她在哭。 高度紧绷的人,其实最容易崩溃。 余杲杲不认识她,只能站在五楼的平台上,默默注视着她,用眼神代替语言的安慰。 女生哭够了,撑着跑到站起来,冷静地拍去裤子上的灰,仿若无事发生地走回了教学楼。 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余杲杲也回到了教室里。 教室里的同学们,各种状态兼有,有因为三模超常发挥而欣喜不已的,亦有三模成绩不理想而怏怏不乐的,像余杲杲这种因为紧张而迟迟不敢去办公室查阅成绩的也不少。 看余杲杲回来,凌寒走到她身边,扯了扯余杲杲的校服下摆,小声地询问:“成绩出了,要不要一起去办公室查成绩?” 该来的总会来的,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余杲杲深呼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跟凌寒手挽手去班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里,各班班主任的桌前挤满了学生。 余杲杲站在外围,忽然听到右侧的人群里发出响声。 “让一让!让孟自远先查!” 声音的主人此刻像一个业务精湛的保镖,正拥着孟自远穿过围在办公桌前的人群,最后两人落足在自班班主任面前。 13班的班主任瞧了一眼俩人,“行,孟自远先看。” 人群又重新围在了一起,而后哇声阵阵。 看样子是考得很好。 想到自己那不高不低,却令人尴尬的成绩,余杲杲悻悻收回视线。 看到成绩的时候,即便总分和排名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余杲杲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情。她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呼不出去也咽不下去。 叶云慧夸奖了她几句,又去跟下一位同学说话。 离开办公室,余杲杲没有随凌寒回教室,独自一人又回到了平台上。 夜色浓沉,像是一块化不开的浓墨,黑得令人恐惧。 第二节晚自习开始的铃声已经打响。 余杲杲瞥了一眼走廊上步履匆匆的同学们,没有选择回教室,躲在平台柱子后,心事沉沉地看着远处的山峰。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一天天递减,余杲杲心里愈发焦急不安。 对自己能考上师大的自信心在一次次考试排名里渐渐消磨,最终化为无助与迷茫。她不想食言,她想跟李修然一起观察a市的四季生长,去感受a市的风土人情,未来四年,她有好多事情想跟李修然一起经历。 难道真的要食言了吗? 冲着浓重无边的夜色连叹好几声,努力压下心里的阴霾,余杲杲决定回到教室,至少先把今天的作业完成了。 脚步一璇,绕过柱子,余杲杲发现了占据柱子另一端的李修然。 他无声无息地靠在那里,吓了她一跳。 余杲杲拍着自己的胸口,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你怎么站在这?吓我一跳。” 李修然是最后一个去查成绩的。 雷打不动的第一名,但他并不感到欢喜。这个成绩虽然能上a大,却只能读一些冷门专业。金融学是a大的热门专业,每年的录取分居高不下,可以说是各省市状元们的首选专业,以李修然目前的成绩,a大金融学于他,是高不可攀的。 从办公室回来,心情烦躁又迷茫的李修然没有回教室,他走到平台上,想让夜风吹醒自己混沌的思绪。 他沉浸在自己苦涩挫败的情绪里,听到柱子另一端似有若无的轻叹,那声音带着几分熟悉。李修然支着耳朵,偷听了几声,终于辨认出声音的主人。 能让高三学生烦恼的,无非就那么几件事,除了学习就是人际关系。如果研究的对象是余杲杲,李修然笃定,让她烦恼的除了学习,没有第二个答案。 两个人,就这么背靠同一根柱子,面向不同的方向,各揣心事。 面对余杲杲的问询,李修然努力掩藏眼里的落空,平常道:“学习有点累,出来吹会风。” 余杲杲不疑有他,点头表示理解。 李修然明知故问:“你在这做什么?” “过去点。”余杲杲把李修然往边上赶,给自己空出可以倚靠的空间,半俏皮半严肃地开口,“考试没考好啊,在这反思伤心呢。” 李修然追问:“反思出什么了?” 余杲杲朝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自嘲道:“反思出我是个笨蛋。” “你怎么会是笨蛋呢?”李修然拧着眉,对她看低自己的行为感到不满,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 当他在哄自己,余杲杲认真地给他解释起原因:“你看,我的成绩好尴尬。你说高吧,a市那些好学校我一个都考不上,你说低吧,省内除了c大,几乎任我挑。” 李修然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而后低着声音开口:“不是高考,就都有机会。” 似是在安慰她,又似是在自我暗示。 他的声音很轻,但余杲杲把每个字都听得很真切。她又想到不久前,那个在塑胶跑道上哭泣呐喊的背影。女生最后离开操场时,带着决然与坚毅,就像打了败仗的将军,又一次带着坚定与必胜的决心,迈向凶残厮杀的战场。 李修然说得对,这不是高考,这不过是一场考前的演练,它很重要,但也不重要。 只要不是高考,一次不如意的成绩算不得什么。 余杲杲感激地拍着李修然的肩,“我知道了!” 对上她含笑的眼睛,李修然也跟着一笑以作回应。 回到教室前,余杲杲对李修然说:“接下来的时间,我们继续努力!我们都会如愿的!” 五月初,高三年级拍摄了毕业合影。 在高三(14)班拍摄完毕后,同学们各自回到高一时的班主任身边,拍摄高一班级的合影。 高二才来市一中的余杲杲,只能站在一旁,做一名合格的观众。 余杲杲突然意识到,她在这里的两年,似乎处处都是她的痕迹,可又处处找不见关于她的痕迹。 而几十公里以外的宁和一中,余杲杲也缺席了高一班级的合影。 好像不管哪里,她都没留下痕迹。 为了缓解学生备考压力,在最后的一个月时间里,年级段几乎每天下午都会组织游戏。 抢椅子、躲避球、背靠背运球……每天的游戏都不重样,获得第一名的班级可以得到现金奖励。 这天下午玩的是躲避球,14班的对手是5班,游戏以14班惨败结束。 离开操场时,余杲杲遇到了一位熟悉却反感的人——高二第一次月考,让她帮忙作弊的同学。 她隐隐约约听过他的同学喊他阿滨。 阿滨起初没认出她,是同学认出了余杲杲,推着他的肩膀,让他去看不远处的女生。 认出余杲杲后,阿滨堵住余杲杲的去路。 余杲杲自下而上地扫了他一眼,不屑地绕开了。 阿滨追了上来,又一次拦住余杲杲的去路。余杲杲又绕开了。 重复了几次后,余杲杲与他周旋的耐心尽失,仰着头,狠狠盯住拦住自己去路的人,“你有事吗?” 凌寒胆小,见了这场面,怕他们动手推搡,忙拉住余杲杲的衣服,“杲杲,我们走吧。” 阿滨身旁的几位同学,听到余杲杲的名字,莫名地笑了起来,笑声放肆张扬,余杲杲听着觉得无比刺耳。 一位男生笑得直不起身,整个人挂在阿滨的身上,“怎么会有人的名字叫狗狗呢?阿滨,你看我当时果然没说清,你就是被狗咬了。” 凌寒的普通话不标准,听起来有一股方言的口音,“杲杲”被她念得像“狗狗”。 凌寒心里气恼,气急之下,对着那几人就喊道:“你们才是狗!” 对面三人对凌寒的话浑不在意,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阿滨接着同学的话:“怪我倒霉……遇到了出门不牵绳的狗,被咬了一口。” 孟自远的拳头是在这个时候砸过来的。他跨坐在阿滨身上,拎着对方的领子,手上的青筋暴起,“你再说一遍?” 张千帆过来扯开两人,语气激烈:“孟自远,我们马上毕业了,你现在背个处分可是没时间消掉的!” 消掉处分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这也是地中海多次强调过的,让大家在高三期间,不要做任何违反校纪校规的事情,处分事小,影响前途事大。 孟自远还是没松,“一个处分而已,我才不在乎。” 说后半句话的时候,他故意看着塑胶跑道上的李修然。 李修然是离阿滨最近的人,孟自远站在他身后,清楚地看见他垂在校裤边的手,因愤怒而握紧,裸露的小臂上青筋暴起。 他很生气,可他没有替余杲杲出头。孟自远看不起他。 压在身下的阿滨动弹了两下,没有挣脱。张千帆也扯不开他们。 他的兄弟们瞬间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对着孟自远的右脸,狠狠砸去一拳。 一群人很快厮打在一块。穿着一样的校服,分不清谁是谁。 孟自远和张千帆寡不敌众,被人连续打了几拳,以为就要就此认输,李修然适时出现,一脚踹走了压制孟自远的那人,对着最先笑话余杲杲名字的那人,就是狠狠一拳。 手足无措的余杲杲,在冷静下来后,跑去找了值班班主任。 一群人被提到了地中海面前。 阿滨这几个,调皮惹事是出了名的,地中海已经见怪不怪,处理次数多了,都有些得心应手。 但看到打架斗殴的另一半时,淡定的地中海坐不住了。 好学生打架算怎么回事? 阿滨这边,指着孟自远,一口咬定是他先挑的事。 孟自远态度坚决,不肯承认,严气正性,表示是阿滨出言不逊在先,言语侮辱女生,自己只是好心的正义使者。 李修然和张千帆说的跟孟自远别无二致。 一直等在办公室门口的余杲杲和凌寒,被叫进了办公室。 地中海向她们了解了一遍来龙去脉。两个女孩也表示是阿滨出言不逊在先,三个男生只是出于好心,并非恶意打架。 高考在即,地中海也不想再惹出什么事情,影响学生们的前途。 好在几个学生都没受伤,顶多身上有些淤青,口头教育了几句,地中海把人都放了回去。 五人走出办公室,余杲杲看着他们脸上的红印和胳膊上的淤青,生气道:“你们下次不许打架。” “不要跟这种人生气。”余杲杲一副教导主任的口吻,“你们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毁前程,这件事不值得你们搭上前程的。” 受训的三人,态度良好地接受了余老师的教育。 余老师喋喋不休,很有老师样,“还好今天没背处分。要是背了处分,记在档案上多难看,还没时间消。太不值得了。” 这是她第二次提到“不值得”。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轻了一些,四人扭过头去看定在原地的李修然,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不继续走。 “值得。”李修然说。 他犹豫过,挣扎过,但真正踢出那一脚时,他觉得这是最正确无比的做法。 这一次是他来晚了,下一次不会了。 第98章 抱一下 四季轮换,又是一年盛夏。 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进入个位数,余杲杲心里却好像突然轻松了下来,取而代之是一种掺杂着兴奋与期待的微妙情绪。 她把这种情绪理解为:死到临头,索性放弃挣扎,不如勇敢奔赴刑场。 她兴冲冲地把自己的理解分享给李修然,对方被她的说法逗笑,随后用更精准的词语概括:“是从容。” 余杲杲恍然大悟,猛点着头,“对对对!是从容!该复习的我都复习了,最后几天想要提高什么也是不可能的,不如从容不迫享受高三最后的时光。” 最后的几天,余杲杲放弃了挑灯夜读,调整作息,决心以最好的状态踏入这片没有硝烟的战场。 六月一号,家长们共同出资,购买树苗,由各班同学种下,作为毕业留念。 叶云慧拿着一只玻璃罐子进教室,“千帆,帮忙发一下便笺。同学们可以在便笺纸上写上任何你想写的话,写好后交给千帆,一起放进罐子里,下午种树时,一起埋下。” 思绪纷繁,四四方方的便笺纸,载不下余杲杲的千言万语。手中的笔悬停在便笺上方,久久不落。 最终,千言万语化为一句: 祝我们美梦成真。 溽暑的季节,傍晚琥珀色的光影里,身着白色校服的少男少女们,围聚在树坑前。 树坑是园林工人们事先挖好的,大家只需将树苗放入坑中,填好土即可。 没有种树经验的学子们,动作小心且轻柔,脸上洋溢着兴奋与紧张。有工人在一旁指导,大家有样学样,拿着铁锹,小心地翻动着土壤。 张千帆为心愿瓶找了个满意的位置,“祝我们大家的愿望都能成真!祝所有人,高考顺利,都能进入理想的大学!” 填好土后,工人接过铁锹,为大家善后。 挂上写有“20xx届高三(14)班毕业留念”的木牌,大家心里五味杂陈,无限感慨。既有对未来的展望,也有对过去三年高中生活的不舍。大家总是在嘴上厌恶着学校,爱在睡前许愿一觉睡醒学校爆炸,可当分别在即,却又都不约而同生出了不舍的情绪。 四十一人围在树苗前拍了合影。 余杲杲随着人群离开,走出几步,突然回过头,望向那瘦弱纤细的树苗。他们也同这树苗一样,稚嫩青涩。十八岁的他们,人生不过刚刚开场,未来是风雨交加的,也是枝繁叶茂的。树苗会长成参天大树,他们也会慢慢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 她突然懂了,家长与老师们的良苦用心。 余杲杲看得有点久,她和凌寒被过往的同学冲散。 她焦急地环顾四周,寻找瘦弱单薄的身影。 “她往前走了。”身后传来安定的声音。 余杲杲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语气里带着轻轻的笑:“你看见了?” 语调上扬,俏皮可爱。 李修然长得高,视野阔,“看见了,她找不到你,就往前走了。” 余杲杲往后退了几步,跟李修然并肩往前走,“李修然,你觉不觉得,我们跟那棵小树苗,其实是一样的?” “嗯?”李修然好奇地歪头看她,她总能把一些看起来毫无关系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比如上次的学生和畜生, “你看啊,小树苗现在很瘦弱,在这个复杂的社会面前,我们的力量也是非常瘦弱的。但是小树苗会长成参天大树,为人遮风挡雨,我们也会慢慢成长,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余杲杲兴奋地为他解释,“你说是吗?” “嗯。”他被说服了。 路上的人少了一点,余杲杲把双手背在身后,一遍看着李修然,一边倒着走,“李修然,一起做参天大树吧!” “嗯。” 又是这句,余杲杲不满地“哼”了一声,“能不能说点新鲜的?” 新鲜的来了,“小心!” 这一句“小心”说得太晚,等余杲杲听见,她已经跌坐在路边草坪上。 李修然伸手去拉,可惜晚了一步。 余杲杲揉着屁股,顶着过路同学看戏的眼神里,脸上漫着尴尬的绯红。 “起不来了。”余杲杲站起来,但失败,转头向李修然求助,“拉我一下。” 当李修然的手心闯入她的眼帘,余杲杲心里漏了一拍,想起高二那个被阿滨气哭的晚自习,李修然也是这样伸手拉起坐在地上的她。不过两年的时间,为什么心情却变得不一样? 没等余杲杲思考出个所以然,李修然截断了她的思绪,“不起来吗?” 没有过多犹豫,手心覆上他的,那里柔软温暖,即便是炎热的夏日,却没有黏腻的感觉。 等余杲杲站起来,两人交握的双手迅速分开。 之后一路无言。 六月六日,叶云慧下发准考证,大家拿着准考证,互相询问对方的考场,想要在这场无声的战争里为自己寻找一位忠实的战友。 余杲杲没有准考证,因为她不是市一中的学生,也没有在这里参加高考的资格。 余杲杲突然想到那些小说里爱写的片段,假千金在豪门里生活久了,就以为自己是真千金。此刻的她,跟小说里的假千金没什么区别,在市一中待了两年,就以为自己真是市一中的了。 发完准考证,叶云慧交代了高考前的注意事项后,把余杲杲叫出了教室。 叶云慧没有说太多,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说了一句“加油”。 余杲杲回到教室,整理了自己的物品,跟同学们一起收拾了考场。 跟同学们作了告别,又跟凌寒互相道了加油后,余杲杲背着书包要往宿舍楼走时,她见到了一个很久没见的人——许可容。 学生头变成了锁骨发,眼里的疲惫不复再见,取而代之是一双满含希望的眼睛。 “可容!”余杲杲惊喜地抱住她,“你怎么回学校了?” “明天就要高考了,我来看看大家。”许可容笑着说。 太久没见,再度重逢,两个女孩都激动地语无伦次。 余杲杲问:“你现在好吗?” “我现在很好。”许可容拉着她的手,“你给我的纸条,我收到了。最开始那段时间,我特别痛苦,每天就在发呆,也不想跟人说话。后来我姐姐把你的纸条拿给我,我好像突然就被戳中了,一种很奇怪,很难明说的感觉。然后我就跟我爸妈说我想要白纸和画笔,我就每天在那画画。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画画,直到有一天我姐提到我小时候有一盒特别宝贵的画笔,但是被我妈扔了,因为我妈觉得画画不务正业。我突然就想起来,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个设计师,但是我爸妈不喜欢,我就放弃了。” 余杲杲静静听着,“然后呢?” 许可容继续说:“然后有一天,临床的病人家属跟我爸妈说我画得不错,是不是以后要做大画家。就是因为这句话,我跟我爸妈说我想学美术,我想参加艺考。他们答应了,他们说只要我好好的,以后不会再逼我了。” “我现在每天都去机构学习,很辛苦,我没有基础,不比学物化生轻松,但是我好开心啊。”许可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通画像,“这个是我给你画的。你给我发的微信我没有回,对不起,一开始是我爸妈收了我的手机,我不能回复了,等我拿到了手机,又不知道怎么回复你。” 余杲杲又一次拥住了许可容,“没关系的,只要你开心就够了。” 送走许可容,余杲杲准备下楼时,又一次被人喊住。 这次是李修然。 他是跑来的,还好余杲杲没走,不然就要错过了,“你拿到准考证,能把你的考点考场还有座位号发给我吗?” 余杲杲怔然,不解地开口:“能的。但是你要这个有什么用吗?” 我们又不在一个考点。余杲杲在心里嘟囔。 气喘匀了些,李修然开口:“我奶奶要去庙里烧香祈福,说帮你也带一份。” “好!帮我谢谢奶奶!” “那……拜拜?祝你考试顺利。” “等一下!”余杲杲做贼似地张望着四周,确保无人后,小声地说,“抱一下。” 她的声音细如蚊呐,李修然没听清,“什么?” 余杲杲没有重复,不好意思地快速搂住李修然的腰身,脸才贴上李修然的胸膛,又很快分开了。 太害羞了,余杲杲丢下一句“拜拜,考试加油”,拔腿就往楼下跑,只留李修然在原地发呆。 等李修然回过神,目光里只有余杲杲落荒而逃的背影,和书包上左摇右晃的太阳挂件。 那股清甜的桃子味萦绕在鼻尖,李修然抓了抓头发,笑了。 回到宁和一中,余杲杲拿到准考证,第一时间给李修然发去了考场与座位号。 余建雄还在和老师交际,余杲杲站在走廊边上等待。 “阿杲!”廖书妍“咻”地一下冲上来抱住余杲杲,“好想你啊!上次见你还是你回来高考体检吧?” 余杲杲拍着廖书妍的胳膊,嫌弃道:“快松开!你要勒死我了!” 廖书妍听话地松开了箍着余杲杲的双手,“你明天哪个考场?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呗,我请你吃食堂。” 想到县一中那难吃的食堂,余杲杲拒绝了,“不要,太难吃了,我爸妈会送饭来,你跟我一起吃吧。” 廖书妍一听,眼睛都亮了,“好啊好啊!” 两个女孩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从办公室出来的余建雄在一旁耐心地等待了一会,看这两个孩子大有聊个三天三夜的气势,适时打断了,“杲杲,回家了,有什么话,高考完再跟书妍聊吧。” 回家的路上,余杲杲问余建雄:“我哥回来陪考吗?” “他回不来。”余建雄说,“你哥昨天电话里说,让你今天给他打个电话。” 妹妹高考如此重大,他怎能缺席,奈何假条才送到辅导员办公室,就被无情打回。理由是——担心大学生替考。 余阳阳在电话里愤怒地跟父母吐槽:“我替考?我什么水平,我去替考?我妹本来还能冲个师大,我去替考,那全完了,努力功亏一篑,最后喜提名落孙山,再考一年的结局。” 辅导员不仅不签字,还要在高考那两天加强对学生去向的管理。 余阳阳回家无望,只能在电话里给余杲杲送上祝福:“余杲杲,尽力就好,哥哥相信你。” 温情的话没说几句,余阳阳又抱怨起不给他签字放行的辅导员:“他真看得起我。我又不替考,凭什么不给我签字!” 余建雄在等红绿灯间隙,无情地挂断了电话,“吵死了。” 回到家,余杲杲放下书包去喝水,咕咕喝了半杯,放下水杯去客厅,看见邱爱华双手合十在家里绕圈,嘴里念着什么。 走近才听到邱爱华说的是:“老头子啊,你明天在地底下一定要好好给那些什么神磕头啊,保佑我们杲杲考试顺利。这可是我们全家的大事啊,大家要一起努力,你可别仗着人死了就偷懒。” 余杲杲幻想了一下那个乐呵呵的小老头在地府哐哐磕头的画面,有点滑稽。 吃过饭洗过澡,余杲杲早早就上床准备睡觉。 平日这个时间她还在晚自习上昏昏欲睡,现在能睡了,却睁着一双大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余杲杲翻了个身,她想这可能就是奴性吧。 不知道翻了多少个身后,余杲杲听到了手机短信进来的提示音。从枕头下捞出手机一看,是李修然发来的回复。 「收到了。考试加油。」 余杲杲看着短信,手指飞快敲击着屏幕。 「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回复很快进来。 「可以。」 电话很快接通,两声“喂”后,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最后是余杲杲主动打破缄默,“李修然,九月我们a市见!” “嗯,a市见。” 夜晚寂静,余杲杲把手机贴在耳边,李修然沉稳干净的声音顺着手机听筒传来,一字一句敲击着余杲杲的耳膜,就好像这人就在自己耳边说话。 这通电话被余杲杲以花费太贵为由挂断了。 李修然回到宿舍,走廊里传来美丽女人为高三学子倾情翻唱的“新歌”——《我的未来不是梦》。 借美丽女人吉言,让梦成真。李修然想,这个夏天,他的生活就该变好了。 第99章 高考 夏天是一样的,也是不一样的。 生物钟让余杲杲在5:55准时醒来。想到第二天要投入一场几十万人的竞争,她难得的失眠了。 不太记得具体几点睡着的了,她估计应该也就睡了四个多小时。 换好衣服,余杲杲打着哈欠走到客厅,父母和奶奶都已收拾妥当,余父穿了一件大红色t恤,说是鸿运当头,胡文英和邱爱华则是红色旗袍,说是旗开得胜。 余杲杲只捂着嘴朝他们笑。 吃早餐的时候,余阳阳打来电话。不敢打扰高考生,老余又动不动就骂他,他只敢给打给胡文英,“妈,我妹起床没?” 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起了起了。”胡文英咬了一口包子,“是要跟你妹妹说话吗?” 开了免提,余阳阳的声音传出,“余杲杲,别紧张,不用怕,我在两百多公里外为你加油。” 胡文英看了一眼女儿,从容淡定,没发现什么紧张的情绪,毫不留情戳穿儿子:“我看是你紧张吧!” 余阳阳索性也就不装了,坦然承认:“对啊,我紧张。妈,你不紧张啊?”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说紧张又怕女儿心理负担太重,胡文英拿回手机:“既然起来了,你快点去吃早餐。” 匆匆挂断了余阳阳的电话后,外婆的电话紧随其后,也是一样劝她不要紧张,尽力就好。 再一次挂断电话后,舅舅和叔叔的电话又跟着进来。 这顿早餐几乎是边接电话边吃完的。 吃完早餐,胡文英放心不下,又检查了一遍余杲杲的考试袋,确认身份证、准考证、黑色水笔、2b铅笔、橡皮一样不落后,才放回余杲杲的书包里。 余杲杲坐在玄关穿鞋,胡文英突然捞起她的左手,手腕上的手表正常运转,时间准确,胡文英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女儿的手。 “妈,不要这么紧张。”余杲杲穿好鞋子,背上书包,转头安慰母亲,“你这样会弄得我也好紧张的。” 胡文英接着女儿的话:“好好好,我不紧张。” 开了门,胡文英大喊一声“等等”,跑进余杲杲的房间,拿了件薄外套出来,“这两天降温,你穿短袖容易感冒,把外套带上。” 坐进车里,胡文英跟丈夫感叹:“这天气也真怪,一会热一会冷的,一会太阳高照一会阴雨绵绵的。” 余杲杲去看车窗外,雨丝细密,城市晦暗。 胡文英没说错,这两天骤然降温,打得大家措手不及,好在余杲杲没有受冻感冒。 李修然没有这么幸运,早上起床他就觉得头晕鼻塞。 到了自习室,叶云慧早早守在那了,看见李修然恹恹萎靡的样子,再结合这两日的降温,她暗叫不好,赶忙带着李修然去了医务室。 校医开了几包芙朴感冒颗粒,叶云慧回办公室拿了纸杯给他泡上,寸步不离地陪在李修然身边,直到把他送进考场。 语文考试结束,高考作文不出所料地上了热搜。 廖书妍见到余杲杲,立刻拉住她的手,“阿杲,恭喜我们考完一门了!” 两个女孩默契地不去谈论题目。 余家父母和廖家父母在考场附近的酒店订了房间,方便两个女孩吃饭和午休。 吃了饭,家长们去一楼大堂坐着,把房间留给孩子,让她们安静休息。 余杲杲睡不着,趴在床上问廖书妍:“妍妍,你高考后有什么打算吗?” 廖书妍翻个身,侧躺着面向余杲杲,“睡觉!先睡个三天三夜!我受够了每晚熬夜写卷子的生活了!” 余杲杲赞同:“我也是!我每天都睡不饱!” 廖书妍却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我还想去报个舞室,然后……我想去跟暗恋的人告白。” 余杲杲知道廖书妍的暗恋对象,是她隔壁班的班长。 “告白啊……”余杲杲陷入沉思,“怎么告白?” 廖书妍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就……直接跟他说‘我喜欢你’呗!” “这么简单吗?”余杲杲问,“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他的?” 廖书妍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翻过身背对余杲杲,声音越说越小:“不知道……反正就是喜欢了。” 很快,廖书妍平稳的呼吸声传来,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余杲杲清醒着。 当廖书妍说出要向暗恋的人告白时,她的脑海里抑制不住地浮现李修然那张脸。 下午还要考数学,余杲杲逼着自己闭上眼睛放松大脑,把那些与考试无关的杂念赶出脑子。 午睡起床后,窗外是倾盆大雨。 胡文英在送余杲杲和廖书妍去考场的路上吐槽:“今年的天气挺怪的。” 考完数学,雨也停了。 考生们的脸上情绪各异,考得好的昂胸挺胸,神气满满;考不好的丧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 才走出考场,露着笑的余杲杲就听见耳畔此起彼伏的哭声。 听着心碎。 余杲杲叹息一声,收起心里的小得意,面色平静地走出考场。 晚上,余杲杲给李修然打了电话,电话里传来李修然闷闷的声音,沙哑低沉且无精打采。 “你感冒了?”余杲杲问。 “嗯。”李修然回答,“喝过药了。” 电话那边突然没了声音,良久以后,李修然听见了她的声音,“李修然,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嗯。”雨后的校园更加寂静清冷,李修然支在阳台栏杆上,听着余杲杲的关心,不觉莞尔。 余杲杲还有一肚子话想说,但听着李修然的声音,她贴心地表示:“你快点去睡觉休息,明天加油哦!” 这通电话,跟昨晚的一样,以“a市见”作结尾。 考完最后一门英语,市二中的学生们坐着大巴离开考场,市一中的学生们背着书包往宿舍楼走。每年新闻报道里的学生们兴高采烈地涌出考场,奔向父母的画面,在这里,从未出现过。 李修然混杂在回寝的人群里,抬头望天。这场困难模式的人生游戏,他又通过了一关。 高三班主任们穿着红色t恤站在从考场回宿舍楼的必经之路上,激动地与学生击掌拥抱。 看到李修然,叶云慧拍拍他的肩,柔声道:“修然,恭喜你又打赢了一场硬仗。” 高考的战场上没有输赢,只要尽力,人人都是赢家。 宿舍区不少家长在等待,李修然看着那些扑进父母怀里的女生,不由自主地想到余杲杲。 她现在是不是也在开心地抱着父母? 另一边,余杲杲背着书包,脸上是张扬热烈的笑容,一路朝校门口飞奔。 挤过熙攘的人群,余杲杲看见阳光下,胡文英抱着一束鲜花,和余建雄站在一起,夫妻俩旁边站着邱爱华和余阳阳,四人一齐踮着脚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余杲杲像只小白鸽,轻快地扑进了胡文英的怀里,“妈!我考完了!我解放了!” 松开胡文英,余杲杲又去和奶奶、爸爸拥抱,唯独忽略余阳阳。 余阳阳不满地跳脚,“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抱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接你,专门找院长签了假条!” 余杲杲低头闻花,不拿睁眼瞧他,“抱你干嘛?咱俩是异性,不能太亲密,知道了吗?” 歪理!余阳阳睨了妹妹一眼,看在高考这么辛苦的份上,不跟她一般见识。不抱就不抱,余阳阳顽劣地弯起嘴角,大手盖在余杲杲的头顶,把她的头发揉乱后,迅速跑回车里。余杲杲顶着一头乱发,抱着花束在后面追杀他。 一家五口在外面的餐厅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余阳阳买了第二天早上的车票,今晚要在家里住一晚。 到家后的余家兄妹,两人各占据沙发的一角,一个在跟同学聊天,一个在打游戏,画面和谐。 余杲杲的微信提示音响个不停,余阳阳轻踹妹妹的脚心,“吵死了,快把你的提示音关了。” 把提示音关了后,余杲杲从沙发上爬起,坐在地毯上,下巴搁在沙发上,眼巴巴地看着余阳阳,“哥哥,你等会有时间吗?” 一声黏腻腻的“哥哥”,让余阳阳浑身一颤,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余阳阳呲着嘴,“别这么叫我,怪恶心的。有事说事啊!” “你可以开车带我去汽车站吗?” 听到“汽车站”三字,余阳阳警惕地爬了起来,“你要干什么?离家出走啊?” 余杲杲觉得无语,谁离家出走会跟亲哥说啊,“没有。就是有点事,你带我去嘛!” “不是去干坏事?”余阳阳摆出家长的姿态。 “绝对不是干坏事!”余杲杲发誓,“我保证!” 到了汽车站,余杲杲也不下车,一直在车里坐着,余阳阳也不催,坐在驾驶座打游戏,偶尔抬头观察妹妹的神情。 半小时后,余杲杲下车了,余阳阳选择挂机,收起手机,也跟着下车。 看到凌寒艰难地拖着一只破旧行李箱和一只塑料收纳箱从汽车站里走出,余阳阳才懂了余杲杲此行的目的。 凌寒也没想到余杲杲会来接自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等余家兄妹拿过她手里的行李和箱子,自然地放进了后备箱里,她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要送自己回家,情绪激烈地表示不要。 余杲杲嘴上说着好,双手却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推进后座,随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你家住哪?”余杲杲问,“我们送你回家。” 凌寒具体的家庭情况,余杲杲并不清楚,但从她平时的行为举止和言语里推测出一二。 她和李修然不同,李修然的家里,有人在等他,但没有人为凌寒亮起家里的明灯。 凌寒说了地址,一路上紧张地抓着书包带子。 落后偏远的农村是会吃人的。她不想让余杲杲看见美丽外衣下的丑陋人间。 等车子驶入坑洼颠簸的村路,凌寒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村子里很少有车子驶入驶出,村口的大爷大妈们坐在杂货店的灯泡下,嗑着瓜子摇着蒲扇,不知道又在败坏哪个村民的名声。 车子稳稳停在凌寒的家门口,余阳阳下车帮她拿行李,余杲杲刚打开车门,一只脚才沾地,就听见身侧的凌寒在大喊:“杲杲,你不要下车!” 凌寒的眼里含着泪,努力地不让眼泪滴落。 吃人的村子,第一个吃的就是单身女性。从牙牙学语的幼女到头发花白的寡妇,只要是单身,都会成为村里人的谈资与可交换的资源。 凌寒已经习惯了村里的污言秽语,但余杲杲不行,她是干净的,她不能沾染一丝一毫的污浊。 余杲杲被凌寒这一嗓子喊懵了,呆呆地坐在车里。她不懂向来怯弱胆小,只敢小声说话的凌寒,为什么会突然大喊,像是情绪崩溃。 凌寒接过余阳阳手里的箱子,告别后,往院子里走。 余家的车原路驶离。 驶至杂货店外,余阳阳突然刹车,问余杲杲要不要喝水,余杲杲摇头,余阳阳下车给自己买了一瓶水。 年轻俊朗的后生推开车门下车,大爷大妈们的眼神齐刷刷落在余阳阳的身上,明目张胆地打量着他。 付完款绕回车里,余阳阳听到门口的那群老人在说:“他是谁啊?是不是那个凌家贱丫头的姘夫啊?模样倒是蛮好的。” 另一个说:“十有八九是咧!你看那丫头几个月才回一次家就晓得了,哪个学生在外面待这么久不回家的!而且那丫头,她爸妈又不管她,她哪来的钱上学,肯定是男人给的!” “真是不要脸……”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余阳阳敲了敲余杲杲这侧的车窗。 余杲杲降下车窗,“怎么了?” 爱嚼舌根的老人们看见后座还有个差不多年龄的女生,忍不住编排起新的故事。 “啊呀呀,凌家那丫头原来是做小三的啊!” 余阳阳眉毛一挑,向余杲杲发出邀请:“要不要一起去撕烂不好好说话的嘴?” “好!”余杲杲开了车门下车,和哥哥一起走到老人们面前。 余杲杲在那个说凌寒是小三的老人面前蹲下,一副天真的语气,“别人是不是小三 ,你看一眼就知道了呀?好厉害哦,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做过小三啊?” 对面老人气得脸色又青又白,“你……你……” 余阳阳把余杲杲拉到自己身后,“大爷大妈们,我之前听说有个地方出了个车祸,一家人全没了,后面一了解,原来那一家人是活该,因为他们天天嚼人舌根,最后别人一生气,就开车把他们撞了。你们说,这个故事惨不惨啊?唉,做人还是得积点德。” 余家兄妹又上了车,跟一群横僿不文的鼠雀之辈,争论是非对错是毫无意义的,反正他们已经让那群老人感到不快,这就足够了。 调转车头,车子又回到了凌寒家外。 余阳阳按响喇叭,凌寒听到声音,拉开窗帘往外一看,看是他们,赶快下楼。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凌寒问。 “接你去我家。”余杲杲跟着余阳阳一起下车,“这个破地方,不住了。” 第100章 打架 凌寒原本计划在家里休息两晚,返校参加毕业典礼,拿到毕业证后,在市里找个青旅住下,第二天在市里找一份包吃住的工作。 c大的学费一年要八千,凌志强和潘小虹肯定是不愿意给她交学费的,她必须要在暑假给自己赚出学费。 等九月份坐上前往c市的高铁,她终于可以走出这座困住她十八年的小城,未来的人生,都将光明灿烂。 凌寒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余杲杲,余杲杲很支持。 两人在毕业典礼前一晚返回康乐住宅区。 两个女孩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看的是余杲杲在网上找的高分纯爱电影,说是必看佳作,底下影评写得泣人泪下,对电影剧情与角色情感的剖析细腻精妙,对拍摄手法和画面展示也是夸奖不断。 高分电影配炸鸡奶茶,想想就快乐得无与伦比。 电影过半,余杲杲觉得不太对劲,她好像被影评骗了。 开头画面确实唯美清新,但是节奏过快,不像在看电影,反而在看幻灯片。剧情毫无新意,像是无数个狗血桥段的拼接,毫无逻辑。 这算什么纯爱电影啊! 被骗的余杲杲气呼呼问凌寒:“还看吗?” 凌寒不答,反问:“你还想看吗?” “不看。”余杲杲喝了一口奶茶,退出了电影,转头搜索最新的综艺,“好难看的电影!” 凌寒附和她:“嗯,好难看。” 电视机上放着综艺,是最近霸榜热搜的恋综,余杲杲问凌寒:“什么是爱情啊?” 凌寒不知道,但她想起心理讲座上老师说的,于是道:“同时具备激情、亲密和承诺的,就是爱情。” 余杲杲歪着头想,这句话好耳熟,好像是去年心理讲座上老师说的,老师还讲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 “激情、亲密和承诺又是什么?”余杲杲问,她是真不记得了。 凌寒记不大清楚了,“激情好像是你觉得对方长得好看?” 觉得对方长得好看?异性里,李修然长得挺好看的。 “亲密好像是两个人关系很好。” 她跟李修然关系挺好的。 “承诺……”凌寒想了一下,“好像是一起答应的事情?” 一起答应的事情,余杲杲想到了,一起去a市! 用吸管戳着底部小料的手一滞。 电视屏幕光线变化,一位嘉宾不知道说到什么有趣的经历,其他嘉宾纷纷哈哈大笑。 凌寒看着电视,也跟着笑了。 余杲杲却提不起笑,按这样的逻辑,她和李修然之间是爱情?余杲杲慌乱地摇头,好荒诞的念头。 可念头一旦产生,就像一场凶猛异常的生物入侵,又像疯长的野草,在心底滋生蔓延。 当一件事不在自己的处理能力范围内,及时求助方为明智之举。余杲杲借口上卫生间,拿着手机去了卫生间。 站在镜子前,余杲杲给廖书妍发了微信,她问廖书妍什么是爱情。 收到这条消息的廖书妍,盯着手机屏幕怔愣几秒。好问题,她答不出来。 廖书妍选择在网页上搜索答案。 好专业的名词解释,廖书妍看了几秒就关闭了页面,回到聊天框。 好几分钟后,余杲杲收到了廖书妍的回复。 「我觉得爱情可能就是,你跟这个人在一起,你会觉得很安定,很有归属感,会想跟他做很多事情。」 那头的余杲杲却没了回复。 她在卫生间里待得太久,凌寒担忧地敲着门,关切地问:“杲杲,你没事吧?” “没事!”余杲杲锁上手机,冲门外喊着,为了不露馅,打开水龙头把手,按着七步洗手法,把手洗干净后,才开门出去。 电视被凌寒按了暂停键,“杲杲,还看电视吗?” “看吧。”余杲杲看向电视屏幕,“看点别的。” 余杲杲又找了部高分电影,影评说是青春之作,致敬初恋。 一个调皮差生爱上学霸乖乖女的故事。差生在乖乖女的影响下,收心学习,最后两人考上同一所大学。 不知道是余杲杲看过的第几个差生与乖乖女的故事了。 故事里还必须要有个学霸男二和热辣女二。 好在故事结构、镜头语言、演员表演和电影音乐的完美配合,让这个千篇一律的故事,焕发出独一无二的色彩。 故事的结尾,男女主人公在漫天飞雪里拥吻,画面美得令人窒息。 时间不早,余杲杲关了电视,和凌寒一起回房间睡觉。 余杲杲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电影里男女主角坐在图书馆里一起学习的画面。诡异的是性别互换,女主变成了那个差生,男主变成了学霸。 夏日的阳光落在男女主角的身上,笼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像是叠加了一层朦胧的滤镜,似真似幻,迷离恍惚。 画面一转,寒风料峭,飞雪茫茫。男女主角手牵着手,走在雪夜里,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一大一小。 明明是黑夜,却始终有道强烈的光线如影随形,紧紧黏在男女主角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走到女主角的宿舍楼下,男主角温柔地替她拂去大衣上的落雪,下一瞬,他双手捧住女主角的莹白的脸,在双唇即将触碰之际…… 余杲杲看见了男主角的眼睛,如墨似的黑眸里,少了绝望与悲伤,多了温柔的爱意。 好熟悉的一双眼睛。 突然间,梦境天旋地转。眩晕过后,依然还是那个雪夜,画面从男主角的脸上一扫而过,最终定格在了女主角的脸上。 余杲杲猝然睁开眼睛,她在黑暗里睁圆了眼睛。 那张脸,是她啊。而另一张,是李修然。 卧室床头亮着小夜灯,空调在兢兢业业地工作,不断吐出冷气。 余杲杲坐了起来,拥住被子。 不知道坐了多久,余杲杲才又一次睡着。 醒来是被凌寒叫醒的。 余杲杲脑袋懵懵的,呆坐在床上,胡文英进门看见女儿这副样子,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快醒一醒,今天是毕业典礼,不要迟到了。” 从懵然的状态里抽离,余杲杲迅速爬下床,洗漱一番后,从衣柜里拿出她早就准备好的裙子换上,缠着胡文英给她化了个简单的妆容。 今天也是宁和一中的毕业典礼,吃过早餐,余父余母开车先送两个孩子回学校,再去宁和一中替女儿拿毕业证。 反正送两个孩子还是三个孩子都是送,胡文英去隔壁单元,跟王彩霞打了招呼,却被告知李修然已经坐着公交回学校了。 余杲杲得知这个消息,露出怅然表情,低着声音嘟囔:“早知道我就早点起床了。” 李修然是在校门口遇见的余杲杲。 她穿了一件粉色碎花蓬蓬裙,撑着遮阳伞朝他跑来,“早!李修然!” “早。” 余杲杲已经习惯了李修然的惜字如金,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也不管他回不回应,“不用学习写试卷的日子真好啊,终于可以睡饱觉了。我这两天什么都没干,就在家里吃吃睡睡……” 声音突然轻了下去。 吃吃睡睡,那不是猪吗?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猪,余杲杲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添了一句:“也学习了一下……” “嗯。”李修然努力压制向上的唇角,假装信了她的话。 余杲杲继续给他分享自己这两日的生活,听到有趣的地方,李修然会转过头看她一眼。 他高她一个脑袋,裙子领口并不服帖,随着她走路时的动作,春光隐隐乍现。 李修然脸上热意升腾,唰地一下挪开了视线,脱下背上的书包,从里面拿出外套递到余杲杲面前。 王彩霞说报告厅里有空调,容易感冒,让他出门时,一定要带上外套。拗不过老人的好意,李修然把外套塞进书包里。 以为是多此一举,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余杲杲没有伸手去接外套,“我擦防晒了。” “会走光。”李修然低声提醒她。 余杲杲低头一看,立刻捂住领口,接过了李修然的外套,迅速地套在身上。 还是怪自己起晚了,慌里慌张的,连防走光贴都忘贴了。 教室里不少同学都到了。余杲杲拿着手机跟同学们一一合影。 跟自班同学合影完,余杲杲去13班找室友和孟自远。 余杲杲走后,李修然的两位室友站在立式空调前吹风,一个说:“平时穿着校服看不出来啊,余杲杲身材还挺……丰满的。” 最后三个字带着恶趣语气,李修然觉得胃里有东西在涌动,很不舒服。 另一个赞同地点头,“嘿嘿,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有肉,做她男朋友的有福了。” 手掌撑着额头,李修然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几秒后他睁开眼,一个箭步冲到那两人身旁,拎着他们的衣领,各送去了一拳。 被打的两人倍感不爽,平日里最沉默寡言的室友,莫名其妙打了自己一拳。两人对视一眼,各抓住李修然的一只胳膊,抡起拳头就要报仇。 在跟同桌聊天的张千帆听到后排的异响,立刻转头去看,看清状况后,没忘记自己班长职责的张千帆,迅速扑上来,想要扯开扭打在一起的三人,“别打架!别打架!同学一场,有什么事好好说!” 没人把张千帆的话放在心上。 厮打还在继续,场面混乱无序。张千帆没有放弃劝架,但他一人的力量太过薄弱,扭头想喊同桌帮忙时,不知道是谁的拳头擦过了张千帆的肩膀,张千帆跌了出去。 几个看戏的男生这才围了上来,有人扶起张千帆,有人去拉扯打架的三人。 人终于分开了。 李修然微垂着头,目光自下而上看着室友,眼神幽深,像是一头蠢蠢欲动、不好惹的小兽。 两位室友从李修然反常的行为里反应过来。 一个用手指着李修然,大笑,“李修然,不就是我们说了余杲杲两句吗,你急什么?” 光是听到他念她的名字,李修然就觉得直犯恶心。公主的名讳,是谁都可以议论的吗? 他又要冲上去,但被两个同学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胳膊。 另一个看李修然这副被戳中心事要跳脚的样子逗笑,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身,“李修然,你喜欢余杲杲吧?不然你急什么啊?” 他故意提高了声量,为的就是让所有人听见。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气氛陷入凝滞。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身为班长的张千帆揉着后腰,尴尬地打圆场:“又开玩笑了是吧!别一天到晚的瞎说!李修然你也是的,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嘛,我帮你解决,君子动口不动手。” 张千帆挥着手驱散围观的人群,“散了吧散了吧,没什么事,都别往外传出去啊!” 看了李修然一眼,他的眼神里依然带着狠厉,张千帆只觉得心里一凛,打算先从另外两人入手。 把那两人拉回座位上,张千帆安抚道:“坐坐坐,别生气。” 同窗三年,张千帆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李修然,但他也清楚李修然是个容忍度很高的人,不会轻易与人起冲突。这事,十有八九是那两个男生真说了余杲杲什么不好听的话。 班长的身份,不允许他站队,只能保持中立。 最重要的是,高考结束不代表毕业,他们现在仍是在校学生,这件事一旦闹大,传到老师们耳中,后果可能不堪设想。毕业在即,灿烂前程,谁都毁不起。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费了不少口舌,终于安抚好那两人。张千帆这才回来扯走李修然,把人带到大平台上。 余杲杲拍完照片回来时,刚好看见李修然跟在张千帆身后,两人一起往外走。目睹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平台上,余杲杲收回视线,坐回座位上。 张千帆只说不许外传,又没说班级内不许议论。看见事件的女主角回来,有好奇的同学围到余杲杲身边,绘声绘色地向她描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甚至无中生有,说李修然破了相,鼻血流得满脸。 不在场的余杲杲无法分辨是真是假,只听到李修然受了伤,面色一沉,焦急地往平台上跑,都顾不上自己的裙子是否会走光。 张千帆已经安抚好李修然,拍着他的肩膀,就听见一阵踏踏的脚步声。 一转头,对上余杲杲慌乱无神的视线。张千帆了然,打了声招呼,很有眼力地离开了,把空间留给两人。 “你打架了?”余杲杲的声音里带着颤,温热的掌心捧住李修然的脸,关切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游走,一寸一寸仔细检查,“你哪受伤了?” 李修然的脸上没有伤口,只有挨过两拳留下的红痕。 他的脸贴着余杲杲的掌心,暗暗发烫。 “没受伤。”李修然微微偏过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哑着声音说。 余杲杲掰正他的视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可以打架!” 李修然乖乖听训,“不打架。” 余杲杲松开手,“这次为什么打架?” 同学只说了李修然跟人打架,没说原因。 “他们说你。”李修然答。 “他们说我,你就要打架?”听到理由,余杲杲只觉得一股火往上蹿,语气都加重了几分,“那说我的人多了去呢,我高一班主任也说我了,余阳阳也说我,连我爸妈也会说我,你每个都要去打架吗?” 李修然摇头,“这不一样。” 第101章 毕业典礼 余杲杲瞪圆眼睛,要笑不笑的样子,像是被李修然的话气到,“哪不一样?” 俨然一副老师面对调皮学生时的无力口吻。 平台上鸦雀无声,李修然绝口不答这个问题,甚至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像是执勤的战士。 余杲杲拿他没招,不欲费口舌,气呼呼地跑回教室,坐在座位上,抄手抱胸独自生闷气。 李修然站在后面望了她一眼,生气的样子像个圆鼓鼓的河豚。 教室空调打到16度,冷风对着余杲杲的方向吹,她觉得冷,又把李修然的外套穿上了。 跟同学们合影拍照时,她特意脱了外套,既然穿了漂亮的新裙子,当然要展示出来了。她没忘记会走光这件事,时不时就会低头调整。 张千帆看她套了件宽大无比,一看就不属于她的尺码的衣服,戳了戳她的后背,“这谁的衣服?” 不好说是李修然的,但明显是男装无疑,余杲杲瞎扯了一句:“我哥的。” 余杲杲在心里嘟囔,她这不算撒谎吧,毕竟王彩霞总爱把李修然是哥哥要照顾好妹妹这句话挂嘴上。 但李修然不太开心。他终于懂了余杲杲听见王彩霞说她是妹妹时的不忿了。 他才不是她哥,他是独生子,哪里来的妹妹? 张千帆打量着余杲杲的外套,“你没事穿你哥的外套干嘛?” 余杲杲还生着气,此刻语气依然有点冲,“oversize!很流行的!不行吗?” “行的。”张千帆答,“不过你怎么这么凶?” 余杲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冲,她不该把对李修然的气发泄在张千帆身上,缓了语气给张千帆道歉:“对不起,我语气太冲了。” 张千帆摆手,“没事的。” 被张千帆这么一打岔,余杲杲想起了另一件事,“张千帆,孟自远呢?我刚去教室找他,他同桌说他还没来,你们今天怎么没一起来?” 孟自远和张千帆关系要好,总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张千帆没道理丢下孟自远,独自一人先行返校。 张千帆把孟自远给他的解释转述了一遍:“他说家里出了点事,晚点来学校,叫我先走。” 余杲杲没再追问,“哦”了一声,转回身子。 毕业典礼在报告厅举行。 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毕业纪念视频,里面有从入学到毕业的所有视频与照片记录,不知道学校在什么时候偷拍的。 大家兴奋地在短片里寻找着自己的身影。 余杲杲没找到自己,但是找到了从镜头前一扫而过的李修然。 镜头一转,是卤蛋校长的寄语。紧接着是瘦竹竿和地中海的寄语。出奇一致的官方语气。 到了各班班主任的寄语。 叶云慧坐在办公桌前,对着镜头温柔地打招呼:“嗨,14班的小家伙们。一晃我们认识两年了,这两年,你们让我操心过,也让我骄傲过,非常感谢你们给我带来的独特又美好的回忆,我会永远珍藏。这一年,我总想着快点到高考吧,让我们都从高压里解放,可真的要到了离别的一天,还有点舍不得你们。马上你们就要离开高中校园,去更广阔的天地闯荡历练,老师祝你们前程似锦,一切顺利。” 14班的学生很给面子的欢呼鼓掌,一些感性的学生已经抹着眼泪,泣不成声。 余杲杲拿着纸巾擦眼泪,她真的很喜欢市一中的老师们。叶云慧会在每次月考后给她分析成绩,考砸了会耐心安慰她,会顶着被地中海批评的风险,在元宵节给大家煮汤圆。还有让他们放下纸笔,欣赏晚霞的语文老师,哪怕是有时候令人讨厌的地中海,也会说出“高考不代表什么,老师希望你们吃饱喝足,再去谈梦想”。 来市一中借读,是她做过无比正确的决定。 在他们身上,余杲杲看见了“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具象化。 视频继续播放,美丽女人说着一口塑料普通话出现在镜头前,有些紧张地捋了捋衣服,“同学们,毕业快乐。以后就没有我的歌声喊大家起床,催大家睡觉了,但你们记得要早睡早起,不要熬夜。如果想我了,就上音乐平台支持我,我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陪伴你们成长。” 保安叔叔、食堂阿姨、小卖部和校内书店老板,都给大家送上了毕业祝福。 余杲杲听到食堂阿姨说“不管你们去了哪一所大学,都要吃好、吃饱每一顿饭”时,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往下坠。 如果眼泪可以变成金子,余杲杲现在就是个富婆。 说是毕业典礼,其实地中海拿着话筒讲了不少高考填报志愿事宜,讲到最后,他说:“同学们,不管考得好坏与否,只要分数落差与平时相差不大,就不要去复读。高三太苦了,人生那么长,还是少吃点苦。宁愿考研,也别复读。还有,家境困难的同学,请不要放弃学业,有困难请拨打屏幕上的助学电话,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如果你的父母不同意你读书,或者你买不起上学的车票,联系我,我给你买车票。千万千万不要放弃上大学!” 李修然和凌寒记下了助学电话。 最后的环节是表彰优秀毕业生。 14班毫无疑问又是李修然和凌寒,13班则是两个没听说过名字的女生。 余杲杲转头去问张千帆:“怎么不是孟自远?” 张千帆答:“要综合考虑三年来的表现,他高一是倒数,当然拿不了优秀毕业生。” 原来如此,余杲杲看向舞台上的李修然和凌寒,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优秀毕业生有一千块的奖金,这一笔钱款,又正好解决了两个即将迈入大学生活的苦难学子的燃眉之急。 这笔钱,够凌寒在找到兼职,拿到工资前生活一个月了;也够李修然拿着,再添上之前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几百块,去买一台千元智能机。 散场时,地中海拿着话筒,对着乌泱泱的人群,说了最后一句话:“同学们,祝你们未来一路顺风。” 余杲杲回过头去看舞台上的地中海,他依然握着话筒,满含热泪,慈爱地看着离去的学生们。 她突然有了对离别的实感。 难背的《离骚》,爱交笔友的李华,烦人的立体几何,讨厌的洛伦兹力和遗传概率,这些,都要说再见了。 还有美丽女人的“天籁之音”,笑呵呵的保安叔叔,从不手抖的食堂阿姨,食堂的孜然花菜,也都要说再见。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人总是矛盾的,正在经历时想要拼命脱离,可一旦分开又开始怀念。 回到教室,叶云慧给大家发了毕业合影、毕业证书和通讯录。 余杲杲只有毕业合影和通讯录。她翻到自己班级那一页,通讯录名单是按学号排列,她和李修然的名字,一上一下,挨在一起,就如初见那日,他们在黑板上紧紧挨在一起的名字一样。 有女生看见余杲杲没有毕业证书,好奇地问:“你没发到吗?” 两年的时间,完全融入集体的余杲杲,不少人都渐渐忘却了她是个借读生的事实。 余杲杲解释:“我是借读的,毕业证要原来的学校给我发。” 正说着,手机振动了一下,胡文英给她发来毕业证书内页的照片。 右下角盖着宁和县一中的红章。余杲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好希望,自己是一名真真正正的市一中的毕业生。 叶云慧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的学生,最后一次叮嘱:“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在路上逗留。” 余杲杲要和李修然、凌寒一起坐公交回去,想起还没跟孟自远拍合照,她让他们稍等几分钟。 拍完照片,余杲杲问:“你家的事处理好了吗?” 孟自远摇头,说出了两个令她震惊的消息:“我姐结婚了,我要当舅舅了。” “什么?”太过震惊,余杲杲差点没拿稳手里的手机。 孟自远把她拉到平台上,“有点复杂,总之就是,她去年瞒着家里跟相亲对象结婚了,就跨年夜爬山的那个。” 努力消化了一番,余杲杲冷静下来,“你今天早上来晚了是因为这件事吗?” 孟自远点头。小舅子看姐夫,越看越讨厌,他恨不得跟沈砺节打两架。 余杲杲能理解孟自远的心情,余阳阳也是这样,她跟哪个男生走得近些,他就会张牙舞爪地跳出来,高声反对说不行。 “其深姐是成年人了,她的社会阅历和人生经历都比我们丰富,婚姻不是小事,她肯定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余杲杲出声安慰孟自远,“比起反对,她应该更想听到祝福吧。孟自远,与其跟姐姐闹不愉快,不如去跟你姐夫好好谈谈,拿出你小舅子的气势,趾高气扬地告诉他‘你要是敢对我姐不好,我取你狗命’。家人之间是要相互守护的,你就做好她的靠山,让她有后悔和回头的余地。” 孟自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李修然还在等我呢!”余杲杲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等一下!”孟自远喊住她,“我也有件深思熟虑的事情需要去做。” “什么事?” “余杲杲,我喜欢你。”酝酿许久腹稿没了用处,甚至也不是设想的地点,孟自远觉得自己莽撞,但他从余杲杲嘴里听到“李修然”三个字,他就警铃大作,一时冲动,把一切都直白明了地摊在阳光下,摊在余杲杲面前。 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声息似乎全部凝固,世界天旋地转又寂静无声。 第一次被告白,余杲杲惊讶地瞪大眼睛,大脑短路,无法与语言系统产生连接,除了盯着孟自远,她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他的眼神炽烈又真诚。 为什么会喜欢她啊?余杲杲愣愣地想着,满心惶恐。 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毕竟他已有一次开玩笑的前科在先。 没有得到余杲杲的回应,孟自远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余杲杲胡乱摆着双手,在慌乱中后退,再度回到舒适的安全距离。 答案显然,尽在不言中。 “杲杲。”混乱里,李修然的声音如雷乍响。 余杲杲扭头看见李修然,如释重负般跑了过去。 没等到余杲杲的李修然,担忧地出来寻她,走廊上空无一人,13班的教室也看不到熟悉的身影,李修然抱着试试的心态走到平台上,果不其然在这里发现了消失的两人。 李修然看着躲在自己右侧方的人,“回家了。” 不回应别人不太礼貌,余杲杲让李修然给她一分钟,又跑回到孟自远面前,“孟自远,虽然不知道你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但我……对不起。” 孟自远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别人不喜欢他,他总不能按着别人的脖子,逼迫别人喜欢自己吧。 没关系的,如果他们都能考去a市,就还有一线生机。来日方长。 “知道了,是我该说对不起,吓到你了。”孟自远说,“以后还能是朋友吗?” “嗯,是朋友。”余杲杲朝孟自远点头,随后朝他挥挥手,“我先走了。” 再跑回李修然身边,李修然自然地向她递过外套,余杲杲接过,披在了身上。 回家的公交空旷寂寥,乘客稀少。 车声辘辘,驰向家的方向。 晚上是班级的毕业聚餐,各科老师们都将到场。李修然原本是不去的,参加的同学每人都要出三百块,他舍不得,跟同学们的感情也一般,没有聚餐的必要,但王彩霞坚持让他参加。 聚餐的酒店就在康乐住宅区附近,余杲杲和李修然约好一起步行前往酒店。 回到家,余杲杲点了外卖,和凌寒一边看下饭综艺,一边吃午饭。 在聚餐前有好几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凌寒收拾好外卖盒,稍稍斟酌后开口:“杲杲,我下午想出去找一下兼职。” 午饭吃得太饱,余杲杲有些犯晕,坐在沙发上拍着圆滚滚的肚子,意识有些迷糊,话里带着浓浓的困意,“行,你去吧。路上小心哦。” 第102章 醉酒 余杲杲睡醒时,时间刚过下午五点。 她从床上爬起来,手机不知道被她到扔哪了,余杲杲在房间里找了半天,未果后,又去客厅找。最后是客厅的沙发底下找到。 解锁手机,凌寒的消息弹了出来,她说自己那边耽误了时间,询问余杲杲能否在酒店门口汇合。 余杲杲表示没问题,让她路上小心。 简单冲了个澡,换了件裙子,余杲杲下楼去找李修然。 蹦蹦跳跳跑到单元楼前,正好碰见来找自己的李修然。 酒店不远,步行十分钟即可到达。 两个人挨得极近,洗过澡的余杲杲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桃子香气。 睡醒不久的余杲杲思绪懵然,不断眨着眼睛,紧跟在李修然身后。 没有她叽叽喳喳的声音,李修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偏过头看她,入目就是一张半睡不醒的脸,“你才睡醒?” “嗯。”余杲杲的声音带着睡醒后的慵懒与惺忪,感觉下一秒她又要昏睡过去。 李修然不再跟她搭话,嘱咐了她一句“要看路”。 到酒店的时候,凌寒还在公交车上,余杲杲跟着李修然先进了包厢,张千帆已经到了,在跟同学们聊天,看见两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朝他们挥着手,“坐这里!” 余杲杲坐在李修然旁边,把包放在了右侧的空位上——这是她给凌寒占的座位。 人没到齐,大家坐着聊天。 余杲杲饿了,吃了几口冷菜,眼巴巴地等着人到齐。 等凌寒到后,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人终于到齐。 李修然和凌寒是第一次来这种酒店包厢吃饭,余杲杲怕他们拘谨不自在,主动给他们夹菜盛汤,像主人款待宾客一般热情。 张千帆见状,隔着李修然,探出脑袋,打趣余杲杲:“你怎么只给他们两个夹菜盛汤?” 在喝海参汤的余杲杲放下汤勺,越过李修然,去拿张千帆的碗,给他盛了满满一碗,“你多喝点。” 张千帆笑嘻嘻地接过,“太受宠若惊了!” 有几个同学开了啤酒,去和老师们敬酒。 叶云慧拿着果汁跟每个敬酒的同学干杯。喝完后,叶云慧提醒道:“我们班应该还有几个未成年的同学,你们不许喝酒,成年的同学也不许喝太多。” 跟老师们敬完酒,几个同学又跑到余杲杲这桌敬酒。 看到大家酒杯中的橙黄色液体,有男生不满道:“你们也太没劲了吧!喝橙汁有什么意思,喝啤的!” 说着也不顾及大家的意见,拿了几罐啤酒,站在桌边拉开拉环,视线在众人的酒杯上逡巡一圈。 只有余杲杲的杯子是空的,那人拿着啤酒径直走到余杲杲身旁,不由分说地往里面倒啤酒。 李修然立刻伸手去拦,语气有点冷,“别闹。” 李修然的及时阻拦,最终余杲杲的杯子里只被倒了半杯啤酒。 被凶了的同学咧着嘴笑,看了一眼李修然,又去看余杲杲,“护短?又没倒你杯里。余杲杲你说!” 余杲杲端着杯子跟男生碰了一下,“我还没喝过啤酒呢,有点好奇。毕业快乐,祝你前程似锦。” 轻抿一口,淡淡的苦味在舌尖蔓延,余杲杲皱起小脸,点评:“不好喝。” 放下杯子,那人却不乐意,又端起她的杯子往余杲杲手里塞,“第一次都觉得不好喝,多喝几口你就觉得好喝了,哪有敬酒不喝完的道理,你慢慢喝,再喝几口。” 余杲杲捧着酒杯又喝了一口,还是不好喝,她摇摇头,但对方直直的目光像一把利剑,余杲杲硬着头皮喝完了。 真搞不懂那些大人为什么喜欢喝酒,难喝死了,余杲杲撇着嘴想。 男生手搭在余杲杲的椅背上,有些亲昵地低下头询问余杲杲:“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好喝一点了?” 距离太近,余杲杲都闻见了他身上的酒味,醉醺醺的,浓烈刺鼻,身体下意识往李修然的方向靠,白皙的手臂擦到李修然的。 李修然愣了一下,抬手把男生放在椅背上的手拍掉。 “拍我干嘛?”男生问。 李修然面色平静,“打蚊子。” 男生不疑有他,信以为真地挠着手背,“这酒店蚊子真多,我腿上被叮了好几个蚊子包。” 另一桌有同学喊男生去喝酒。 “难喝。”男生走后,余杲杲小声对李修然说。 李修然板着脸说:“以后别喝了。” 过了几分钟,男生又回来了,拿着白桃口味的果啤,他信誓旦旦地余杲杲表示:“桃子味的,好喝,度数低,根本喝不醉的。” 余杲杲对桃子口味的食物没有抵抗力,又听对方说度数低,心里蠢蠢欲动,转头扯着李修然的袖子,小声嗫嚅:“能喝吗?” 李修然将自己杯子里的橙汁一干而尽,把自己的杯子推到男生眼皮下,“给她倒一点,剩下的我喝。” 余杲杲捧着杯子小口抿着,淡黄色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白桃和啤酒的味道相互交融,白桃的清甜盖住了啤酒的微苦,最终化为舌尖的甜味。 好喝! 余杲杲指着李修然手侧的果啤罐子,恳切的目光望着他:“还想喝。” 李修然态度坚决地说不行,怕她上手抢,他把易拉罐从自己的右手边换到了左手边,让余杲杲够不着。 余杲杲撇着嘴,语气里带淡淡的不满,“小气鬼。” 余杲杲起身说要去上卫生间,凌寒立刻放下筷子说陪她去,余杲杲摆手说不用。 往包厢门口走了几步,旋踵回首,像阵风似地蹿到李修然左侧,在他反应之前,抢走易拉罐,捧着喝了好几口。 “你……”李修然又气又无奈。 余杲杲心满意足地“啊”了一声,“好喝!” 几分钟后,余杲杲倒了。 凌寒无措着看着趴在桌上,脑袋左摇右晃,说话断断续续的人,“怎么办啊?” 这句话是在问自己,也在问李修然。 李修然叹一口气,将她握着易拉罐的手指一一掰开,“带她回家吧。” 身形单薄的凌寒拽不动余杲杲,只好向李修然投去求助的眼神。 “余杲杲。”李修然俯身喊她,“回家了。” 喝了酒的人眼睛水润润的,两颊漫着绯红,迷离的眼神望着李修然,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哦,李修然。” 起来的时候重心不稳,差点跌了一跤,好在一旁的凌寒扶住了她。 余杲杲觉得自己好像处在飘然的仙境里,脚下踩的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柔软的云朵,整个人都被一种轻飘的触感包裹着,她觉得好开心啊。 步行十分钟的路程,余杲杲走了三分钟不到,就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有些委屈地说:“走不动。” 凌寒也蹲了下来,柔声安抚她:“你把手臂搭在我肩膀上,我扶着你,我们慢慢走。” 余杲杲摇头,含糊道:“不要。” 她的回答凌寒听得不真切,但从她的表情里隐约猜出说的应该是“不要”。凌寒有些为难地开口:“那怎么办?” 凌寒挫败极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却不知道怎么处理,加之今天找兼职又频频被老板们拒绝,挫败的情绪涌上心头。当众哭泣太过丢人,只好双手抱膝,掩耳盗铃般地将头埋了进去,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自己在哭泣。 过路的人好奇地看着路旁的三人,两个女孩蹲着,一个眼神涣散,一个抱头痛哭,至于男生,呆呆地站在离她们一米左右的距离。 李修然走到余杲杲面前。 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余杲杲,视线里遽然闯入一双帆布鞋,她怔愣地抬起头,氤氲着水汽的眼睛看见李修然的脸后,蓦地弯成一道弯月。 笑声轻快,清脆悦耳。 李修然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看余杲杲笑起来的样子,两颊会露出浅浅的酒窝。 “我们回家了。”李修然笨拙着哄着她,伸出手想要牵她起来,“慢慢走回去,可以吗?” 余杲杲还是摇头,像个小孩一样耍着脾气,“不走。” 脸上发着烫,难受极了,迫切想要降温的想法,支使着余杲杲握住李修然的手,把自己的脸送了上去。贴着李修然的手心,余杲杲觉得舒服一些了,像小猫似的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李修然挪开视线不再看她。 余杲杲又换了另一侧的脸颊,继续贴着李修然的手心。 手心触到她的唇,李修然的手猛地一缩,却又被余杲杲捞了回去。 出于担心,凌寒不敢哭太久,用手背抹着眼角的泪水,模糊的视线恢复清晰,她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画面,几秒后,思绪回笼,又赶快埋下了头,装作没看见。 余杲杲的手机铃声突兀打断了暧昧的气氛。 女儿迟迟未归,胡文英担心地打来电话。 余杲杲没接,任由手机响个不停。联系不上女儿的胡文英转而给凌寒打电话。 这下凌寒不得不又一次抬起头,她握着手机走出一段距离,才按下了接听键。 挂断电话后,凌寒走回余杲杲身旁,他们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凌寒无暇顾及那么多,戳戳余杲杲的手臂,“杲杲,真的该回家了,阿姨打电话来催了。” 想到胡文英,余杲杲终于抬起头,对着凌寒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后乖乖说道:“好。” 蹲得腿麻,余杲杲站不起来,李修然及时地朝她伸手。借力起身后,余杲杲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还是摇头,神情恹恹,“不想走路。” 凌寒还是那句:“那怎么办?” 话音刚落,李修然已经在余杲杲面前蹲下身子,“上来。” 余杲杲这才露出开心的表情,像一只泥鳅,滑上李修然的背,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指着前方,“驾!” 不跟她计较,李修然扭头看了一眼立在原地的凌寒,“你跟在后面,帮她挡着点裙子。” 灼热的呼吸扑在脖间,李修然觉得自己的皮肤上像是爬满的虫子,痒痒的,可又说不出具体叮咬的位置。 背上的人不安分地说着话,什么“快点啊”“驾驾驾”“吁”,李修然刚开始还耐着性子哄她,后面发现她纯粹是在说胡话,就敷衍地应着。 絮絮叨叨的话说了没几分钟,背上的人突然没了声音,李修然偏过头,瞥了一眼。 原来是睡着了。 觉得姿势不太舒服,余杲杲在他的颈窝里调整了脑袋朝向。 夏夜是燥热的,除了余杲杲微凉的双唇。红润微启的唇此刻正贴着他的颈部皮肤。 皮肤上的微凉触感让李修然的脚步一顿,跟在身后的凌寒被着突如其来的停顿吓到,探着脑袋,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李修然继续往前走,声音如常,“没事。” 短暂的路程不知为何,李修然觉得无尽的漫长。 胡文英和王彩霞一起站在小区外焦急地等待。目光先是看到李修然,随后落到他背上的余杲杲。 女儿脸上异常的绯红,让胡文英顾不得想太多,几步跑了上去,“这是怎么了?” 李修然斟酌片刻,解释:“喝了一点酒。” 话说完,觉得不太妥当,又连忙添了一句:“啤酒。” “死丫头!”舍不得打骂女儿的胡文英此刻真想狠狠拧一把她的脸,“她喝过酒吗,就乱喝酒。” 凌寒在身后怯怯地喊了一声“阿姨”。 胡文英应了一声,歉然地对李修然开口:“修然,还得麻烦你把她背上楼。” 又转过头跟王彩霞说:“大娘,还得借您孙子一用。” 王彩霞摆手说没事,先回了家。 李修然把余杲杲放在床上,胡文英连忙给女儿盖上被子,又去卫生间打湿了毛巾给余杲杲擦脸。 “阿姨,对不起。”李修然站在一旁道歉。 胡文英一愣,“道什么歉,肯定是杲杲吵着要喝的。跟你没关系的,修然。” 想起凌寒,胡文英又对站在床边,不安地绞着手指的人说:“小寒,跟你也没关系。你们俩不用内疚。” 李修然没有多停留,说了一句“阿姨,我先走了”,离开了余家。 家里的门没关,虚掩着,李修然推门进屋,而后将门反锁。 王彩霞坐在阳台上,目光空洞缥缈,直到听到反锁的声音,才恍然回过神。 李修然喊了一声“奶奶”,在玄关处换鞋。 解鞋带的动作在听见王彩霞的声音时滞住。 她说:“你是不是喜欢余家那丫头啊?” 第103章 以后别喝了 醒来时,天已大亮。 窗帘被拉开一丝小缝,凌寒坐在书桌前,从那小缝里看窗外的楼房。 听见余杲杲醒来时的哼唧声,她立刻跳下椅子,扶着余杲杲起来,“你怎么样?难受吗?” 昨晚余杲杲的意识犹在,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 喝酒的感觉真神奇,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就好像是被操控了一般,半点不由自己。 余杲杲没回答,凌寒以为她还在难受,出门怯怯地把胡文英喊来。 胡文英一进门,就扯着嗓子说:“是不是难受?叫你乱喝,活该了吧!” 这还是胡文英第一次这么严厉批评自己,做错事的余杲杲委屈巴巴地抱着被子,露出眼睛眨巴眨巴地讨好她,发出求和信号。 胡文英看了一眼就认输,软了态度摸她额头,“头疼不疼啊?” “不疼,也没有难受!”余杲杲掀开被子,用脑袋蹭蹭妈妈的下巴,“对不起嘛,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认错态度良好,胡文英也不再多说,“不难受就快去洗漱吃早餐。” 坐在餐桌上,余杲杲想起凌寒昨天下午去找兼职的事情,“你的兼职找到了吗?” 凌寒如实回答:“没有,那些老板一听我是暑假工,就说不要短期工。” 她语气低低的,有点失落。 胡文英看着凌寒,这孩子太诚实了,“我有个朋友在市里开火锅店,前几天刷到她的朋友圈在招兼职,包吃住,小寒你愿不愿意去试一试?” 凌寒用力点着头,她是个极度社恐的人,昨天下午每进一家门店,她都要在门口做十多分钟的心理建设。接二连三的被拒后,她对找兼职这事更加恐惧,但迫于现实,她还是要尽快找到兼职。胡文英的帮助犹如一场及时雨。 胡文英笑了,“那快点吃早餐,我等下给她打个电话,带你去她店里看看。” 嘴里塞着满满当当的余杲杲含糊地说:“我也要去!” “行,带你去。”胡文英睨了她一眼,有些无奈道。 想起什么,胡文英说:“修然昨晚背你回家,我们还没感谢呢,等下跟我去小区门口买点水果,好好谢谢人家。顺便看看他需不需要兼职。” 吃过早餐,母女俩去买水果。拎着水果上门道谢,却被王彩霞告知李修然不在家,出门兼职了。 胡文英把水果递给了王彩霞,让她帮忙转达谢意,知道李修然已经在做兼职,胡文英也没提火锅店的事,带着女儿礼貌告辞。 回家后的余杲杲拿着手机给李修然编辑了短信,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想到昨晚自己用脸蹭他的手心,她又突然不想发了。 好尴尬!余杲杲把脸埋在沙发靠枕上,好想拥有一台时光机,让她回到昨晚,阻止自己。 最后还是按了发送。短信发出去之后,余杲杲把手机丢在沙发上,仿佛自己捏着的是个烫手山芋。 凌寒苦着一张脸喊她,“杲杲,我有个事情,不知道怎么办。” “什么事?”余杲杲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开。 凌寒解锁手机,打开她跟潘晓虹的聊天界面,聊天框很干净,一条转账记录,下面附了条语音,“我妈突然给我转了一千块,还发了条语音,说我高考辛苦了,之后上大学需要花钱的地方多,她也没什么钱,这一千多是她瞒着叔叔……我继父存的,让我拿去花。” 余杲杲不屑地“哼”了一声,“她这个行为就叫‘股票涨了你知道买了’。” 凌寒迷茫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余杲杲解释:“她是想着你考上大学,以后过上好日子,怕你不养她,所以现在才对你好了。” 凌寒懂了,赞同地点头,“我妈就是朵菟丝花,依附男人活着。其实她在我继父那过得也不好,但我继父是她当时最好的选择。你这么一说,我就全明白了,她是怕在梁家日子不好过,以后好投靠我。” 想明白后的凌寒点开转账记录,就要点击退回。 “别退别退!”余杲杲伸手拦住她,“这么多年,她都没尽过母亲的职责,这是她欠你的,收着。” 凌寒若有所思,几秒后,点击了收款,“那我要说什么吗?” 余杲杲凝思一会,“什么都不说!” 想到一件事,余杲杲又找回被卡进沙发缝里的手机,打开“她帮助”的界面,递给凌寒看,“凌寒,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项目。发起人是一位从山村走出的女性,这个项目里的捐助人和受捐助人都是女性,我觉得你可以试试填下资料。” 凌寒摇头,“不行吧,我也不是什么贫困户……” 余杲杲把页面往下滑,拉到受捐助人要求那栏,“可是女孩的贫困,并不从家庭经济上去衡量。你试试看吧,你接受的不是同情,而是新生活的启动金,等你成长到足够强大后,你再去给其他女孩启动金,让她跟你一样,从容坚定地迈上新生活。” “那……我试试吧。”凌寒被说动了。 拿回手机,余杲杲注意到短信图标上并没有惹眼的小红点。 他没回。 估计在忙吧,王奶奶说了他去兼职了。 午饭是在胡文英朋友的火锅店里吃的。 凌寒兼职的事情敲定了,听到店里可以包吃包住后,凌寒觉得自己真是太好运了。原本她都打算拿着潘小虹给的一千块,租个单间,早点搬出余家。虽然清楚余家人不介意她的暂住,但凌寒心里过意不去。 “阿姨,杲杲。”凌寒看着她们,认真郑重地道谢,“谢谢你们这两年对我的照顾和帮助,等我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我请你们吃饭。” 余杲杲在锅里捞着虾滑,“好啊!那我等着喽!” 回到康乐住宅区,凌寒收拾行李打算今晚就搬去员工宿舍。她的东西少,没一会就收拾好了。 胡文英说要开车送她去,被凌寒拒绝了,最后余杲杲送她到公交车站等车。 目送凌寒坐上车离去,余杲杲抬脚要回家,看见李修然披着夜色回家。 “李修然!”余杲杲调转方向,向李修然跑去,“你回来啦!” “嗯。”李修然有气无力地答着。 他很少有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余杲杲担心地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李修然摇头,不想告诉她实情,“昨晚没睡好。” 提到昨晚,余杲杲想到自己趴在他的背上,大喊“驾——”的模样,倏地脸红,一言不发地走在李修然身边。 走到小区门口,李修然努力提起力气,很淡地看了余杲杲一眼,“你怎么会在公交车站?” 语气依然蔫蔫的。 余杲杲简单解释了自己出现在公交车站的缘由,李修然听后,萎靡地点点头。 看他这副精神不振的样子,余杲杲又问:“你真没事吗?你看起来好累。” “真的没事。” 余杲杲不信,但想着也许他有什么不好启齿的秘密,她虽好奇,但也知道分寸,不能太过窥探他人隐私。于是,余杲杲摆出一副相信的样子,做作地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李修然累得没力气也没脑力去细究余杲杲的话,见她这副反应,自信地以为自己真的骗过了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 之后的路,都是余杲杲在说话。 一直说到9栋楼下,余杲杲想起那条没有回复的短信,“李修然,我给你发的短信看了吗?” 短信?李修然忙了一天,兼职一结束就坐上公交回家,全程没看过手机,“没有。你发什么了?” “呃……”余杲杲不好意思地开口,“没发什么,就是谢谢你昨晚背我回家。” “嗯。”李修然看着9栋的单元门,“你上去吧,以后别喝了。” 余杲杲迈了两步台阶,又突然折回来,用极快的语速说了一句:“昨晚我说的话干的事,你都别在意。” 说完这句,人就一溜烟地跑上楼。 背影在视线里消失,李修然淡淡地收回目光,往旁边走了两步,又突兀地停下了。 他想到昨晚王彩霞跟他说的那句话。 她说:“你是不是喜欢余家那丫头啊?” 她很平静地对李修然说出这句话,但李修然却没那么平静,止水般沉静的眸子,肉眼可见地慌了,不停眨着眼睛,眼神四处乱飞,始终找不到一个聚焦点。 李修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拿出换洗衣物走进了卫生间,“奶奶,我要洗漱睡觉了。” 王彩霞看懂了。 等洗漱完,再将卫生间的水渍擦干,李修然开门出去,客厅一片漆黑。 看了一眼王彩霞的房门,李修然走进自己的房间准备睡觉。 窗帘是二十多年前的款式,透光严重,路灯混着月光,透过窗帘投入室内,一室静谧,只有老旧风扇吱嘎吱嘎转着的声音。李修然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看着自己房间内的陈设,一览无余,一穷二白。 李修然很早前就发现了自己对余杲杲的异样的情愫,但他心里不愿意承认,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今晚发生的每件事,迫使他不得不直面这段感情。 王彩霞的问题,他有答案,只是无法宣之于口。 他喜欢余杲杲,无论从心理还是生理。李修然觉得自己卑劣下流。 在外面站得有些久了,怕王彩霞担心,李修然迈开步子回家了。 到家时,王彩霞正坐在客厅里干活,李修然尽量扬起语调,不让王彩霞发现异样,“奶奶,我回来了。” 王彩霞识破了他的伪装,但没有戳穿,“终于回来了。给你留了饭,快去吃饭吧。” 从早上七点忙到晚上七点,即便腹中发出强烈的饥饿感,但李修然谨记王彩霞的教导,坐在餐桌上细嚼慢咽地吃着饭。 看到孙子吃完一碗后,又去厨房添了一碗,王彩霞微不可察地摇摇头,还是怪她拖累了孩子。 若是生在个好家庭,他哪还需要为学费忧愁。虽然李修然比同龄人早熟,也更稳重,但毕竟是个久坐学堂、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瘦弱学子,哪干得动那些力气活。 家里还有好几万的债务没还,他又需要上学,王彩霞不想求助任何人,他们祖孙是穷,但也有志气,除了民政部门给的孤儿补贴,其余她一概不要。 想到这里,王彩霞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她多做些手工,孙子的学费就能早点凑出来。 李修然把碗洗了后,坐到王彩霞身边一起干活。 王彩霞推开他,“累了一天,你去洗澡睡觉。” 李修然摇摇头,“不累。” 怕王彩霞不信,补了一句:“才二十岁,怎么会累?” 看似有说服力,实则欲盖弥彰。 王彩霞叹口气,说自己困了要睡觉,把珠子全部收好,李修然才拿了换洗衣物去洗澡。 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李修然看着自己的脸,怅然若失。 原来,离开校园,每一件事都比学习更加累人、折磨人。 他在物流园里做快递分拣,工资日结。真的干上了,才知道为什么是日结,因为太累,干完一天,明天极大可能不来。 618大促提前开始,日均60万的出库量,20分钟就要卸一货车的货物。20分钟过去,他和其他日结工连一半的货量都没有完成。 一起来的日结工里有一个同他一样是个高考生,对方拿了工资,便说太累,他明天不来了。 上了大学,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家里的债务又尚未还清,李修然没有任性挑剔的资格。分拣的工作虽然累人,但是一天能赚两百多,他必须咬牙坚持。 匆匆洗过澡,李修然收拾干净卫生间,摸黑从客厅走回房间,看见王彩霞房间门下漏出的灯光,眼神一愣。 她还在做着手工。 李修然靠在墙边,直直地看着地板上那一隅的光亮,许久后,他进了房间。 累了一天,却睡意全无,靠在床头,李修然真希望一觉睡醒,就是四年后的夏天,那时他有了工作,在a市租一个不大不小的房子,把王彩霞接到身边,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安享晚年。 第104章 梦醒 高考后的第五天,没事做的余杲杲跟着父母去了自家工厂。 在工厂里绕了一圈,回到余建雄的办公室里,余杲杲坐在老板椅上转了两圈,又无聊地趴在了办公桌上。 “好无聊啊。”余杲杲闷声说。 李修然和凌寒都去兼职了,余阳阳还没放假,廖书妍每天忙着去舞室学舞,就剩下余杲杲整日百无聊赖。 胡文英推开门进来,听见女儿不高不兴的一句“好无聊啊”,轻笑一声,“杲杲,要不你出去旅游吧?” 余杲杲还是趴着的姿势,但脑袋微微抬起,看着胡文英,“你们有空陪我旅游吗?” 胡文英摇头,工作忙,确实没时间陪孩子旅游,“你去问问书妍,看她有没有时间。” “她每天去舞室学舞,应该没时间。”嘴上这么说着,余杲杲还是询问了廖书妍的意见。 廖书妍在下课后才回复了余杲杲,她说可以。 余杲杲跟父母打过招呼,拦了辆出租车,去商场舞室找廖书妍。 两个女孩在商场里找了家甜品店,边吃边商量旅游计划。 月底该出成绩了,紧接着就该填报志愿,旅游时间有限,两人决定先来个省内游,等志愿填报后,再继续旅游。 做好计划,余杲杲把毕业聚餐那晚自己一杯倒的尴尬事迹跟廖书妍分享。 廖书妍笑得前仰后翻,笑够了,正色道:“你真不觉得你和李修然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吗?” 余杲杲点点头,她也觉得。 想到前不久余杲杲问自己什么是爱情,廖书妍说:“你喜欢李修然。” 不是疑问句,而是个肯定句。余杲杲抬头看她,茫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廖书妍又抛出了第二个炸弹,“他也喜欢你。” 余杲杲更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廖书妍是怎么得出这两个结论的。 看着余杲杲那张困惑的脸,廖书妍反问:“你为什么会想考师大?” “因为跟a大门对门……” 廖书妍双手一拍,随后摊开,无奈道:“看吧……” 余杲杲没说话,重新思考起自己要考师大的理由。 想考师大的想法萌芽种下的那天,李修然来家里给她辅导,她提到了自己跟家人去a市玩,发现师大和a大对门,两个学校隔得极近。那时她只是觉得是个有趣的发现,说给李修然听,随后又感叹起自己的成绩。直到李修然说可以试一试,说她不笨,而师大又正好有特殊教育专业,她才开始将师大列为自己的目标。 好像,李修然确实是原因之一。 为了想跟李修然一起去a市,她几乎没有休息日可言,在各个补习班来回。有时候晚上睡觉,梦的也是她去a大找李修然蹭饭。 廖书妍又把余杲杲过往向自己分享过和李修然相处的点滴一一分析,最后得出结论:“一开始你确实是同情他,想帮助他,但在帮助的过程里,同情变成了别的东西。” 余杲杲觉得自己的脑容量有限,这个下午接收的东西太多,她快要宕机了,“让我好好想一想。” 廖书妍见机转了话题,拿着手机给自己和余杲杲订了明天一早的高铁票。 回家的路上,余杲杲给李修然发了短信,说自己这几天要去旅游,不在康乐住宅区。 晚上八点,余杲杲收到回复。 「玩得开心。」 第二日一早,余杲杲坐着高铁抵达省会c市。 在高温面前,旅游计划沦为一张废纸。 看着窗外的猛烈的阳光,两人选择瘫在酒店里享受凉爽的空调,晚上才出门到附近的古街闲逛。 正值暑期,景点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特色古建筑分列两旁,明月高悬,走在石板路上,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淡泊宁静。 余杲杲走到一家文创店门口,拉着廖书妍进去买冰箱贴。 店内还有明信片售卖,门外就是邮筒,余杲杲挑了一张最具当地特色的明信片,思索片刻,伏在案前认真写信。 逛了一圈的廖书妍回到余杲杲身旁。 写信的余杲杲没有避着人,廖书妍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能看的内容,站在一旁小声地念着:“李修然,见信如晤……” 内容被廖书妍念出,余杲杲转身,慌乱地捂住她的嘴,眼色着急地瞟着四周,生怕有人听见,“你怎么偷看呢?” 廖书妍拉下她的手,态度诚恳:“对不起,我以为我能看,我这就走。” 余杲杲赶她去旁边,“快走快走,不要偷看我写东西。” 等余杲杲将明信片放进邮筒内,廖书妍才走回她的身边,“寄好了?那么多人,偏偏就给李修然寄,这还不是喜欢?” 余杲杲下意识反驳:“那是因为他没来过c市,所以我才给他寄明信片的。” 廖书妍不信,无情戳穿她的嘴硬,“你奶奶也没来过c市,你怎么不给她寄?” 两人像打辩论一样,有来有回,余杲杲争论道:“那我奶奶想来,她随时都能来!” 廖书妍不跟她争,“阿杲,坦然承认吧,我又不会笑你的。” 当晚,余杲杲拉着廖书妍又给自己分析了一遍。 分析完后,廖书妍只问了一个问题:“李修然是不是在你的未来计划之内?” 余杲杲没有马上回答,廖书妍起身说要洗漱,转身进了卫生间,留她一个人坐在房间,好好思考。 等廖书妍穿着卡通睡裙出来,余杲杲把自己的深思熟虑后的答案告诉她:“是的。在我的计划之内,我想大学四年也跟他在一起,考不上一个学校,但门对门我就很高兴了。我可以去他的学校蹭饭,他也可以来师大找我玩。以后我们还可以一起在a市工作。” 确定自己的心意后,余杲杲问廖书妍怎么办。 廖书妍关上吹风机,有些怒其不争地看了余杲杲一眼,“去、告、白。” 余杲杲认真思考起廖书妍的建议。 廖书妍从镜子里瞥了有些不在状况内的余杲杲一眼,打开吹风机,继续吹头发。 等她吹好头发,余杲杲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她身边,讨好似地捏捏廖书妍的胳膊,“要怎么告白?” 转过身,廖书妍后腰抵在盥洗盆边,双手抱胸,“我觉得你不用急,先等成绩吧,你们不是要一起去a市吗?” “那……如果我考上了师大,我就……” 后半句话没说完,但廖书妍心领神会,朝她肯定地点点头。“可以!” 余杲杲在出成绩前一天晚上回到家中,放下行李,她给李修然送去了自己旅游时所买的礼物。 高考成绩短信发送到余建雄手机时,一身疲乏的余杲杲正在房间里补觉。 跟周公约会得起劲,就被胡文英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余杲杲懵然地盯着天花板,胡文英激动的声音通过房门传至房间内,“杲杲!快醒醒!出来看成绩了,你考得特别好!” 听到位次,余杲杲睡意全无,瞬间清醒,顾不上穿拖鞋,光着脚就跑到客厅,靠在余建雄身边看成绩。 她竟然考出了高三一年以来的最高分。 胡文英不忘正事,立刻给之前联系好的填报志愿的老师打去电话,说了余杲杲的成绩和位次,对方听了,忙说恭喜,这个位次很有可能擦线上师大。 沉寂了半个多月的班级群又活跃起来,大家都在群里向老师汇报自己的成绩。 余杲杲给叶云慧发去了自己的成绩,叶云慧先是回复一个大拇指的表情,随后发来文字,表扬她考得不错,叮嘱她好好填报志愿。 余杲杲顺带问叶云慧是否知道李修然的成绩,叶云慧说还在联系李修然。 退出和叶云慧的聊天框,余杲杲拿着手机跑回房间,给李修然打电话。 接到余杲杲电话时,李修然刚结束兼职,还在回家路上。 “李修然,你收到高考成绩的短信了吗?”余杲杲紧张地问。 “没有。”李修然走在路上,橙黄色的路灯洒下,衬得他的背影更加孤寂悲寥。 “那可能是随机发送的,我看群里,也有不少同学没收到短信。”余杲杲换了个姿势,难掩心中的激动,“我考出了这一年最好的成绩,有擦线上师大的概率。李修然,你说得对,只要不是高考,一切都有机会。” 说话间,李修然已经走到了公交车站。回家的车还没来,他坐在椅子上,抬头看漆黑的夜空,听着听筒里因兴奋而上扬的语调,李修然也跟着笑了,“恭喜。” “那我也提前跟你说恭喜了。”余杲杲说,“你肯定没问题的。” 挂断电话,李修然在小区外收到了成绩短信。 他看了一眼,收起了手机。 一个与a大金融学无缘且很危险的成绩,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捡漏a大冷门专业。李修然清楚,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幸运的人,命运不会眷顾他,他做好了最差的准备。 孟自远在高二那个逃学的夜晚立下的“要考第一名”的豪情壮志,在高中的最后一场考试中得以实现。 凭借着三侨生的加分,他成了市一中那年的理科高考第一名,稳居第一宝座的李修然成为了第三名。 除了叶云慧,李修然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成绩,他对自己感到失望。 填报志愿那天,余杲杲从宁和回到市里,她带着电脑敲开了李修然的家门。 王彩霞看见是她,说李修然出去兼职了,让她晚上再来。可她晚上再来,王彩霞说李修然还是不在家。 扑空了好几天之后,李修然给她发短信,说自己回学校借用老师的电脑,已经填报好志愿。 察觉到李修然在躲自己,带着满腹疑团,余杲杲又找到了自己的爱情军师廖书妍。 听完余杲杲的疑惑,廖书妍捋着并不存在的胡子,有条有理地分析:“他可能是跟你一样,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但他没有你这么幸运,没有军师给他剖析,所以他还没完全看明白自己的心意,不敢见你呢!” 余杲杲信了,觉得给李修然一些思考时间。之后的几日,她都没有出现打扰李修然。 志愿系统关闭的第二天,余杲杲跟放假回来的余阳阳在周边小国开启短暂的游学之旅,在外玩得乐不思蜀。 回国的航班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落地c市。 余杲杲早就在师大官网查过了录取结果,如老师所说,她真的擦线上了师大特殊教育学。此刻,写着她姓名的录取通知书就安静地躺在房间的书桌上,余杲杲归心似箭,当晚就想回到w市。 坐了四个多小时的飞机,余阳阳累得骨头都散架了,坚持要在c市住一晚,第二天再回w市。 思归的余杲杲提着行李要去打车,余阳阳连哄带骗,才让余杲杲同意第二天一早再回w市。 躺在酒店的大床上,余杲杲兴奋地睡不着觉,在床上连打了好几个滚。 她居然真的考上了师大!一年多以前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此刻美梦成真,九月,她就将迈入师大,成为一名昂扬向上的师大学子。 这场汗水与泪水交织的艰难旅程,她如愿以偿地抵达了自己预设的目的地。 伸手去摸枕头下的手机,余杲杲抑制不住想给李修然打电话的欲望。 百般犹豫与纠结之下,余杲杲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李修然几乎是秒接,有些疲乏沙哑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沉浸在快乐之中的余杲杲没有察觉他的异常,“李修然,我明天就回家了。你有空吗,我们明天见一面?”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随后道:“好。” 约好时间,互道晚安后,电话挂断。 李修然握着手机,坐在漆黑的房间里。电风扇依然在吱嘎吱嘎转着,李修然想起高二时某个夜晚,教室里的电风扇也在发着吱嘎吱嘎的响声,余杲杲走到他的面前,让他教她学习。也是那个晚上,余杲杲抓着他的校服下摆,两人一起走下楼梯。 也许,故事的偏航,就是在那一刻开始的。 见她吧,最后一面了。自己不该那么贪婪的,这场美梦也该到了梦醒时刻。李修然苦涩地想着。 第105章 告白 余杲杲睡不着觉,在社交平台上搜索大家的告白经历。 告白完要做什么呢?接吻吗? 想到接吻,余杲杲只觉得热意在脸上扩散蔓延,哪怕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她还是羞得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 接吻是什么样的?好学的余杲杲熬夜学习新知识。 用舌头画abc?好奇怪…… 从某种程度而言,实践胜于理论。不驰于空想,不骛于虚声。具体如何,明天试一下就知道了。 余杲杲在天微亮时才堪堪入眠。 睡了不过两个多小时,被余阳阳急促的敲门声喊醒。 他们买的是最早一班回w市的高铁。 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子女,但是两人并不娇贵,出行都是选择二等座和经济舱。余阳阳看妹妹没有休息好,二等座车厢人多、环境吵闹,怕影响余杲杲补觉,找乘务员给两人升级为了商务座。 兄妹俩第一次坐商务座,兴高采烈地花了半个多小时研究座位。终于鼓捣明白座位上那些新奇的按键后,兄妹俩刚戴好眼罩,睡了没多久,就被乘务员提醒已经到站了。 下车后,余阳阳看着揉着睡眼,慢吞吞走在身后的妹妹,“不是着急回家吗?怎么到家了,反而走得慢了?” 瞪了余阳阳一眼,余杲杲快步向前走,远远甩开余阳阳。 在车上睡得迷迷糊糊,意识混沌,余阳阳这么一说,余杲杲如梦方醒,想起自己回家的主要目的后,快马加鞭赶往康乐住宅区。 可惜,余阳阳这匹马,不太愿意动弹。习惯晚睡晚起的他,骤然起这么早,又要拖着两人的行李,整个人都散发着阴郁和颓废的气息。 等回到康乐住宅区,余杲杲脱了鞋,光着脚跑进房间,录取通知书原封不动地放在书桌上。父母尊重她,从来不会私拆她的物品,何况录取通知书又具有非凡的意义,自然是要等到它的主人亲自拆封。 余杲杲拿着手机,对着未拆封的录取通知书拍了好几张照片,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后,又跑去客厅把行李箱拖回房间。 行李箱摊开放在地板上,四扇衣柜门也被她全部敞开。余杲杲叉着腰,像是个视察天下的君王,在衣柜和行李箱之间踱步,思索着……等下穿什么? 这件不错,那件也可以。站在穿衣镜前比划了许久,依然纠结不出个结果,余杲杲准备求助余阳阳,都是男性,余阳阳的审美观点应该具备参考价值。 在补觉的余阳阳被忽然而至的敲门声吓醒,以为是有要紧事,拖鞋都顾不及穿,连忙拉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门外的余杲杲拿着几件裙子,一件件给余阳阳展示,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少女的娇俏喜悦,“哥,哪件好看?你帮我挑一下!” 余杲杲有事相求时才会尊敬地喊他一声“哥”,余阳阳眯着眼睛打量着妹妹,她不是最嫌弃自己的眼光了吗?不对劲,很不对劲,他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胸靠在门板上,“你挑衣服干嘛?出去约会?跟男的?” 他的问题跟炮弹一样连续发射。 余杲杲的沉默给了余阳阳答案。余阳阳叹一口气,“跟李修然吗?” 余杲杲更沉默了。她在沉默中想起了一句老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祖宗果然是智慧的。 是不是所有人都发现了她和李修然之间暗暗涌动的暧昧?就她和李修然两个当事人毫无察觉? 余阳阳知道自己说中了,也知道十八岁的女孩子脸皮薄,他没有再追问下去,仔细打量起几件裙子,最后遵从自己的审美,选了一件他觉得好看的。 余杲杲拿着裙子回房间,余阳阳手扶着门框,对着妹妹蹦蹦跳跳的身影,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余杲杲,什么事都不如你开心最重要。” 当时的余杲杲没听懂,只能茫然地看着哥哥,觉得他又在发什么神经。 余杲杲拿出换洗衣物,冲去一身奔波的疲乏。换上余阳阳为她挑选的裙子,余杲杲坐在书桌前,找了一个点赞量极高的美妆教程。每一步都是按着教程来操作的,可是……为什么眉毛粗得像蜡笔小新,腮红打得像猴屁股? 卸了妆,余杲杲放弃了化妆,涂了防晒霜,挑了一只裸色唇釉,拿着录取通知书走到玄关处,想起什么又跑了回来,拿出廖书妍送她的香水,往手腕上喷。 从五楼走到一楼,余杲杲的后背泛起一层淡淡的薄汗。 单元门敞开着,走到一楼和二楼的拐角处,余杲杲一眼就发现了那个熟悉的单薄的背影。 她加快脚步,奔到他面前。 走近才发现,李修然变黑了一点,也变壮实了一点。余杲杲好奇地观察着他身上的变化。 因为李修然的刻意躲避,两人从出成绩后就再也没见过。 再度见面,李修然承认,自己其实是想念的,甚至生出了“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感慨。 这一年的夏天,要比往常更炙热。 余杲杲拉着李修然走到树荫下。 夏日炙热的阳光穿过叶间罅隙,细细碎碎地筛落下来,随着叶片偶尔地摇曳,光影也跟着轻微晃荡。金光跃动,如同一层金纱,光影明暗间,公主耀眼夺目地立于神树之下,圣洁又美好。 这一幕被李修然记了很多年。 在每一个让他辗转反侧,深感痛苦的夜晚,他都会想起,那年夏日微风中,发着光的余杲杲。 余杲杲将录取通知书双手奉上,“李修然,你看,我做到了!” 李修然眼眸低垂,低低地说:“嗯,恭喜。” 他的录取通知书也在昨天抵达,是陈阿姨代收的。王彩霞不敢乱动,就放在客厅茶几上,等待它的主人打工归来。 看着录取通知书上的c大校门,李修然苦涩一笑,跟王彩霞一起拆开了。 王彩霞安慰他:“c大也很好了,我听人说金融专业都要考到全省前几百名才可以读。我们这样的家庭,你只要能读大学,就是改变命运了。” 道理他懂,如果没有跟余杲杲的约定,他也许会更加容易接受这个结果。 他将录取通知书反复翻看,无论怎么看,c大都不会变成a大。 他认命了。在那一刻,他终于承认,他和余杲杲有云泥之别。 美梦终究是美梦,它不是现实,因为现实是赤裸裸且鲜血淋漓的。 李修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缥缈倒计时声,是在倒计时这场美梦的醒来。 “这么冷淡?”余杲杲问。 李修然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自己与余杲杲的距离,也在提醒自己不该再继续沉溺于此,“余杲杲,对不起,我食言了,我没考上a大,我要去c大读书了。” 余杲杲怔愣片刻,随后笑开,“c大也很棒啊!我知道你努力了,你不用道歉。a市和c市离得又不远,我以后可以经常去找你玩的。” 所有人都原谅了他的失误,除了他自己。 李修然没说话,垂着脑袋站在树下。他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对于余杲杲而言,太过残忍。 余杲杲往前迈了几步,两人脚尖碰着脚尖。 李修然抬起头看她。 燥热的微风,携带着余杲杲甜美清亮的声音吹来。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李修然,我喜欢你啊。”余杲杲鼓足勇气说出了酝酿半月有余的心里话。 她想过文绉绉的表白,也想过幽默诙谐的告白,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简单也最直白的“我喜欢”。 他可以毫不留情面地拒绝所有人,可若是余杲杲,他说不出那些残忍的重话。 李修然很快又低下头,紧抿着唇,思索着怎样的拒绝听起来没有那么残忍无情。 可是拒绝,本身就是残忍的,不是包上温情的外衣,就能变得柔软。 余杲杲歪着头看他,嘴角带着期待的笑,两颊的酒窝深陷。 想起昨晚熬夜学习的新知识,内心深处冒出的小人在不停怂恿着余杲杲。一颗心紧张地七上八下,余杲杲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子,他们的脚尖依然挨在一起,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了四片嘴唇相触的画面。 余杲杲剧烈地摇着头,逼迫自己停止联想。越是摇头,那画面越是抑制不住地往脑子里钻。 放弃抵抗,余杲杲直视李修然的眼睛,她在那双永远平静,永远黑沉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小小身影。 你的眼里只有我啊。真好。 余杲杲再一次尝到了酒后飘飘然的微醺感,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行为举止却都不受她的控制。 李修然依然是垂着头思考的模样,这个角度,余杲杲只要踮起脚,微微仰起头,就能碰到他双唇。 她确实这么做了。 在擂鼓般的强有力的阵阵心跳声里,李修然看见她不断放大的五官。 少女柔软的双唇碰上他的,蜻蜓点水,一触即离。昨晚熬夜学习的理论知识,一个都没用上。 炎热的夏日午后,蝉鸣如潮。 李修然觉得不能再犹豫,他必须快刀斩乱麻。 “余杲杲。”李修然往后退一步,眼里的惆怅、迷茫此刻都被他佯装成浓烈的厌恶,语气里是厚重的疏离,“我不喜欢你。如果是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误解,我很抱歉。” 像被雷劈中,余杲杲呆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李修然。 残忍吗?挺残忍的。李修然想,长痛不如短痛,他不该再继续残害余杲杲的感情。 怕她听不清,李修然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疏离又加重了几分,“我不喜欢你。” 眼泪毫无征兆地淌下,余杲杲低头摇着头,她没有放声大哭,闷着声宣泄情绪。 而后,在绵长、高亢的蝉鸣声里,余杲杲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讨厌你。” 在余杲杲转身跑开时,李修然捉住她的手,摘下自己左手手腕处的手表,放在了余杲杲的手心里,“还你。” 余杲杲的视线在手表表面上停留几秒,随后握紧手心,挣开李修然,走到一旁的垃圾桶边,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 她回家了,拿着那封未拆封的录取通知书。 目送余杲杲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李修然捡回了垃圾桶里的手表。 他抬头看着五楼的窗口。 他不是门当户对的王子,也不是为公主保驾护航的骑士,但他愿意做公主永远忠诚的子民,无论身处何方,日日年年,都祈望公主平安康健,顺遂无忧。 第二日,李修然结束兼职回家,在小超市门口被陈阿姨拦下。 陈阿姨说:“余家搬走了。” 李修然没什么情绪,也不惊讶,面色平静地回答:“嗯。” “他们怎么都不说一声。”陈阿姨有些感伤也有些生气,相处两年,对方一家不打一句招呼,悄无声息地搬离了这里。 李修然站在小超市门口,看着9栋空荡荡的楼梯,又抬起头,看着漆黑一片的五楼窗口。 许久之后,他说:“阿姨,你别生余杲杲的气。她是被我气走的。” 陈阿姨只是叹气,半晌都说不出话。 在李修然要走的时候,陈阿姨对着他的背影说:“不生气。就是挺舍不得的,修然,你们是同学,有机会帮阿姨跟杲杲说一声,让她有空常回来玩。” 她不会再回来了。 李修然依然背着陈阿姨。不想让陈阿姨伤心,李修然撒谎了,“嗯,有机会帮您转告。” 没机会了。已经被我气跑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幸得一二。 现在“一二”也被他寡情冷义地推开。 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公主不过是结束了漫长的微服私访,终于回到了华美精致的城堡。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再交集。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这一年的夏天,结束了。 凌寒顺利考入c大,并获得一位财大毕业生的资助;孟自远考入了a大,为他学渣逆袭的故事又染上更加夸张的传奇色彩;张千帆也拿到了心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所有人都如愿以偿,除了李修然。 第106章 飘零 九月十五日,是个晴天。 余杲杲在父母、哥哥和奶奶的陪同下,大包小包,驱车前往a市报到。 与此同时,李修然告别王彩霞,带着民政部门给的助学金,坐着绿皮火车,前往c大报到,这是他第一次离开那座被山包围的小城。 他的行李不多,除了几件衣物,剩下的一切都是关于余杲杲的。 看着身边不断远去的家乡,李修然低头哭了,他走出来了。 车辆拐弯驶入师大,余杲杲看了一眼a大,神色平静地收回视线。 有了高中住校的经历,余杲杲并没有感到不适,反而还安慰起了第一次住校的室友。 那一年的天气奇怪得很,九月中下旬竟冷得不像话,老师们害怕学生中暑的担忧转为了害怕学生发烧,一桶又一桶的姜汤,送至学校的各个角落。 余杲杲在师大适应得很好,很快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她当了团支书,也加入了学生会,她在一点点探索大学的乐趣。 在c大的李修然依然沉默,不主动与人搭话,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观察着众人,或是捧着教材,恨不得钻到书里。 李修然关注了师大在各个平台上的账号。通过账号,他看到了军训时,笑容粲然,对着镜头招手的余杲杲。下面的评论区有男生在问第3张照片里的女生是哪个学院的,想要认识一下。 李修然苦笑着退出了页面。 军训结束的那个晚上,室友们提议出去吃饭,李修然摇头拒绝了。室友们好奇地凑到他身边,抢过他的书,“还没正式开始上课呢,学习不急这一会。” 李修然抢回自己的书,一张照片从书页里掉落。一位室友眼疾手快地捡起那张照片,是李修然跟一个漂亮的女生的合影,背景好像是在动物园。 室友们立刻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他这是谁,是不是女朋友。 李修然没回答,闷声地抢回照片,拂去灰尘,重新在书里夹好。 等室友走后,李修然又拿出那张照片,盯着照片上的余杲杲看了一会,然后,他做了平生最大胆的决定。 军训结束的第二天,李修然去了c市一家复读机构,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他,给他介绍机构的师资、历年的考学数据。 李修然心不在焉地听着,等工作人员介绍完,他开口问:“如果我保证明年考上a大,可以不可以免学费?” 接待他的工作人员吸了一口冷气,他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 李修然拿出了自己的高考成绩,“这是我今年的高考成绩,离a大只差一点,现在就读于c大,我认为我有这个能力考上a大。” 他深知自己无力承担复读费用,但也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若他考上a大,对自己、对机构,是双赢。 他的学习能力,就是他谈判的条件。 工作人员看了他的成绩,这个成绩,他们机构几年都出不了一个。工作人员抱歉地笑笑,让李修然稍作等待。 过了几分钟,一位威严的中年人走来。他是高复学校的校长。 校长看了李修然的成绩单。离a大只有几分之差固然惋惜,但高考不是件轻松事,谁不是为了升学铆足了劲跌破了头,只要不是发挥严重失常,完全没有必要复读,况且c大也是赫赫有名的名校。 校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李修然,他想劝李修然放弃,不要再重走一遍高三的苦难。 李修然坚持自己的想法,不为所动。 校长叹口气,“那如果你没考上呢?” “那我付双倍学费。”回答很简单,却字字千钧。 校长忽然就笑了,在李修然回答期间,他就不露痕迹地将他打量了了一遍。穿着简单,手机也是便宜的千元机,坐着时没有现在小孩的那股懒劲,坐姿端正,清爽俊朗的外表下蕴藏着勃勃的野心。校长一下就明白了——这是一个骄傲的贫困生。 “好,我答应你。”听了李修然的回答,校长改了主意,他不打算再劝李修然,他要给李修然机会,让他实现野心。 国庆假期结束,李修然办理了退学,拿着退回的学费,住进了复读机构。 第二年的6月7日,李修然第二次踏入高考考场。 高考结束后,李修然北上,在一家包吃包住的工厂里打工。 出成绩的那天,李修然上着夜班,等结束回到宿舍,拿出手机,才发现成绩早在几个小时前就发到了手机上。李修然看着成绩,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他转发给了机构的老师,告诉他们,自己考得很好。 填报志愿那天,机构的老师们带着电脑来到工厂外找李修然。李修然在老师们的注视下,在志愿系统上填下了a大金融学,点击确认提交。 老师们面面相觑,对他的行为感到不解。 这也太激进了吧? 李修然只是一笑,没有把他们的劝解放在心上。 七月,李修然在a大官网上提前查询到了自己的录取结果,他离开了工厂,拿着工资,回到了w市。 录取通知书和李修然同时抵达康乐住宅区,李修然把行李箱立在家门口,拿着录取通知书走向王彩霞。 王彩霞不懂这个红色信封里装的是什么,“这是什么?跟你去年的录取通知书好像。” 李修然当着她的面撕开了通知书,“就是录取通知书。我退学重新高考了。奶奶,我考上a大了。” 王彩霞愣得说不出话,她没想到一向乖顺的孙子,竟然闷声干了这样大的事,她心里又气又恼,可看到那张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她又忍不住哭了。 “你……你这孩子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很辛苦吧?” 八月,王彩霞突然病倒了。接到电话时,李修然在去年打工的物流园里分拣快递,他摞下电话,伸手拦了一辆出租,往医院飞奔。 医生看见来的是病人的孙子,俨然一副学生模样,拧着眉问:“病人的子女呢?你家长呢?让他们过来。” 以为又是不孝的子女,这种场景医生见多了,刚要开口准备训斥两句,就听见李修然喃喃地说:“死了。” 医生张张嘴,把话咽了下去,态度缓和了不少,斟酌用词,尽量委婉跟李修然介绍王彩霞的情况。 李修然还是敏锐地从医生的一番话里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肝癌晚期,希望不大,随时会死亡。 医生问他:“考虑一下,治疗还是姑息治疗。” 李修然不假思索:“治疗。” 枯坐在病床前,李修然又一次想起《陈情表》里的那句:“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没有钱,也没有亲戚朋友。李修然觉得自己好像走入了死胡同。 坐了很久,他终于在死胡同里看见了一道亮光——卖房。 李修然的父亲在临终前曾有过短暂的清醒时刻,担心无良亲戚跟稚子抢夺遗产,而老母亲又无能力保护。于是立下遗嘱,自己走后,李修然是康乐住宅区的那套房子的唯一继承人,指定王彩霞作为遗嘱执行人。 李修然找到中介,康乐住宅区虽然破旧,但好在属于实验小学的学区规划里,很快就有家长联系中介,表示想要看房。李修然全身心投入照顾奶奶之中,全权委托给中介。很快,房子以四十万左右的价格售出。 王彩霞看李修然总是窝在病房里,一到晚上,拿几张椅子一拼,靠墙躺下。于是赶他回家睡觉。 李修然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提回家。王彩霞察觉到不对,问他是不是卖房了,李修然才喏喏承认。 八月底,a大开学在即。李修然提出休学,陪伴王彩霞治疗。王彩霞以李修然小时因病晚两年入学,又经历了一年复读,已经比同届的学生大了三岁,不能再耽误为由,坚决反对,并表示,如果李修然休学,自己就不治了,找座山头等死。 几天后,李修然再一次踏入了大学校园。看着宏伟气阔的校门,和对面的师大,李修然眼眶一红。 在凄风苦雨中,他历经千辛万苦,跋山涉水,顶着一身伤痕,终于走到了这里,遵守了和余杲杲的约定。 他对着师大的校门,无声地说:“我没食言。” 军训结束后,李修然给自己找了份日结的兼职。 每周五下课后,他会坐最近的一班高铁回w市,再在周日的晚上,坐深夜火车回学校。 在倍感无力的绝望夜晚,李修然会偷偷走到师大教育学院的大楼下,坐在大楼外的长椅上,独自整顿心情。 这一年,李修然21岁。 也是这一年,19岁的余杲杲拿到了手语翻译人员初级证书,拿了优秀班干部,拿了校三等奖学金,会在闲暇时去康复机构做志愿。 她在欣欣向荣地生长着,从未停歇。 在这一年即将结束时,余杲杲和室友去a大北门吃东西,人影憧憧的小吃一条街,她意外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很像李修然。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到李修然了。 余杲杲在心里嘲笑自己年纪轻轻就眼花了,他明明在c大,怎么可能出现在a市。 回到宿舍,她把这件事跟凌寒分享。 电话里,凌寒的顿了顿,“杲杲,李修然军训后就退学了。” 凌寒也是前段时间,从室友那听说的。她室友的老乡是金融学院的,消息就这么七拐八拐地进了凌寒的耳朵里。 一开始她没在意,直到从室友那听说退学的那人和她是老乡,姓李,凌寒确定那人就是李修然。 电话两端的女生都沉默了。 余杲杲找到因做志愿而结识的a大同学林栀子,希望她帮忙打听金融学院大一新生中是否有个叫李修然的男生。 在得到林栀子的回复前,余杲杲在寒假见到了李修然。 猝不及防的相遇。 廖书妍在市人民医院住院,做了个小手术。放寒假归来的余杲杲拎着果篮去看望她。 坐着电梯离开时,余杲杲在电梯里遇见了李修然。 他更瘦了,眼下乌青,下巴上冒着胡茬。整个人透着颓丧的厌世感。 四目相对间,李修然第一反应是躲避,躲避余杲杲灼灼的目光。 电梯抵达最底层,所有人都走光了,两个人谁都没动。 是余杲杲先开的口,她问:“为什么退学?” 李修然冷嗤一笑,打破她所有的幻想,“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那个承诺吧?余杲杲,我喜欢把所有事做到最好,所以要读就读最好的学校。” 反正都这样了,他不介意把话说得再难听一点。 余杲杲没说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了。祝你前程似锦。” 大年初二,余杲杲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去c市,她要去c大,彻底跟这一段糟糕的过去说再见。 她在c大经济学院前拍了照片。 临走前,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郑重地跟过去说了再见。 向前走,她绝不回头。 她不缺爱,她的周围是来自家人朋友的汹涌爱意,她不稀罕李修然的那点感情。 爱情于她,不过是锦上添花。 那个冬天,王彩霞去世了。 临终前,病痛的折磨让她说不出话。知道自己即将离开,她放心不下李修然,她撑着力气,对李修然说:“好……好……好好活……” 这一年,李修然22岁,他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儿。 他四处奔走,为王彩霞处理后事。没有钱,他选择了草坪葬。 草草处理完后事,李修然给奶奶和父母磕了头,离开了这座城市,鲜少回来。 他像一个孤魂野鬼,在a市游荡生活。 撑不下时,就偷偷溜进师大教育学院。 他知道地环学院有人在追余杲杲,也知道孟自远偶尔会来师大找余杲杲蹭饭。 他们都能光明坦荡地站在余杲杲身旁,唯独他不行。 后来,余杲杲毕业了,她顶着一头粉色头发,穿着学士服,在校门口拍了毕业照。 那天,李修然偷偷去看了。 很漂亮,像童话世界里的公主。 几个月后,余杲杲顶着一头黑发,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学院毕业典礼上发言。 离开校园,她成为了a市特殊教育学校职高部的一名新教师。 父母为她在a市购置了车房。她所居住的小区名为“幸福里”,余建雄说这个名字好,住在幸福里就能获得幸福。 第二年,李修然放弃保研,进入智行证券投资银行部工作。 毕业离校,李修然在a市赫赫有名的“睡城”小区租了一套隔断房,一住就是三年。 他赚到了不少钱,依然住在小小的几平米的房间里,如同一眼望到头的房间,他的人生也一眼望到头。 他拿着高薪,却找不到赚钱的意义,银行卡余额越积越多,却没有消费的欲望。 王彩霞死了,余杲杲离开,他给谁花? 毕业的第一年除夕,他坐在小小的房间里,独自看着电视上的春晚。 李修然以前会想,那些结束自己生命的人在想什么。后来他懂了,是生活没有任何盼头。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许多个深夜,孑然一身的李修然也想过要不就此了结。但他又会下一秒幻想,那余杲杲会伤心吗,会来墓碑前看他吗? 答案是否定的。余杲杲应该永远灿烂地绽放着,不该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那年的除夕,余杲杲在家里院子里放着烟花。余家迎来了新的成员,余杲杲多了位嫂子。 而远在a市的李修然,用水果刀划向了自己的手腕。 第一刀并不致命,看着鲜血的流出,李修然笑了。 他听到了生命逝去的声音,听到了父母的呼唤,下一瞬,他好像又听见了余杲杲的声音。 她说:“李修然,坚定地相信未来吧,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是初识的那一年,她在教学楼楼下跟他说的话。 他又想起王彩霞临终前的遗言。她们都希望他好好活着。 他还苟活着,依然努力生活。他其实找不出努力的理由,但努力好像成了他的本能。 后来他喝起了酒,也抽上了烟。在无眠的夜晚,他会掀开窗帘,看着一扇扇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每扇窗户里都困着一个灵魂。他会在黑暗里看着灯光,点燃一根烟,然后去想余杲杲在做什么? 他也会偷偷上网搜索余杲杲的名字,这个名字足够特别,特别到他看着那些网页,就知道说的是她。宇宙里只有一颗太阳,世界里也只有一个余杲杲。 他看到她的名字在优秀毕业生名单上,也看到她的名字出现在教师名单里。 他一直都知道余杲杲在哪,但他从来没有勇气去找她。对他而言,能与她共处一座城市,共赏一轮明月,就该感谢。 他一直留在原地,怎敢奢望余杲杲也会停下来。 他知道的,他从来没资格。 余杲杲在李修然内心那片贫瘠的土地里种下种子,她精心呵护,浇水灌溉,终于开出了花,但是李修然把花连根拔起。 如今这番下场,是他活该。 第107章 重逢 四季轮转,又是一年盛夏。 李修然对夏天的情感是复杂的。 从酒气熏天的应酬里脱身,李修然走在路边,西装外套被他拎在手里。 伸手摸西装口袋,那里空无一物。 不远处的便利店的招牌一闪一闪发着光,李修然没多想,抬步走了进去。 便利店装潢简陋,李修然突然想起陈阿姨的小超市。 距离最后一次见到陈阿姨,已经过去七年了。 这七年里,李修然回w市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早上抵达,在陵园陪父母和奶奶坐一坐,随后起身,在晚上又回到a市。 这是一家夫妻店。 妻子坐在收银台刷短视频,看见李修然进来,瞥了一眼,语气不咸不淡,“要什么?” 李修然要了一包烟,拿着手机要付款,听见身后货架传来声响。 “小小年纪偷东西,真是不学好……”丈夫背对着李修然,叉着腰,盛气凌人。 对面站了个女孩,被老板挡住身影,李修然看不清她的长相。 李修然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转过视线,出示付款码,“滴”地一声响起,接过女店主递来的烟,就要离开。 才走出几步,货架那的声音继续传来,“什么样的人家才会教出你这样的孩子……” 李修然觉得这话耳熟,想起自己小学时,有同学丢失了现金,当时所有人都怀疑他,他们也是这么说自己的。 他没那么热心肠,只是想起了以前孤立无援的自己。 李修然站在原地,眼眸淡淡的,看向货架旁的两人,语气平常,没有喜怒,“说话要讲证据。” 男店主回头看他,“我当然有证据!你是她家长?不对啊,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啊……” 既然有证据,也联系对方家长了。李修然不再说话,拿着烟出门了。 店外,夏夜炎热,蝉鸣阵阵。 李修然没急着走,站在店外的投币摇摇车旁,从烟盒里抽了支烟。 低头点烟时,他闻到了一股暌违已久,却无比熟悉的桃子味。 是余杲杲身上的味道。 李修然愣了一下,自嘲自己是出幻想了。 那股味道越来越近。一切显得好真实。 李修然停下点烟的动作,抬头。 时间在刹那间定格。 是余杲杲。 她穿着一条学院风长裙,头发低扎,焦急地跑进店内。 婴儿肥不复存在,少女的娇俏与青涩荡然无存,多了成熟与稳重。 擦身而过的瞬间,余杲杲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 李修然下意识藏起手里的烟盒与打火机,心脏传来钻心的痛。 不想让余杲杲看见他这么差劲的一面,虽然他在她心里早就没什么好印象了。 李修然没走,靠在店外,偶尔看看店内,等待余杲杲出来。 余杲杲跑到那个女孩身旁,安抚了几句后,把女孩拽到自己身后。 女孩叫段俪倩,是余杲杲班里的学生,有智力与发展障碍。 接到段俪倩母亲电话时,余杲杲正准备和大学时认识的好友林栀子在家吃火锅。 段俪倩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余老师,俪倩去买东西,被人家老板抓着说她偷东西。我这边在上夜班,我走不开,能不能麻烦您去帮我看看啊?” 余杲杲居住的“幸福里”与段俪倩家离得不远。挂断电话后,跟林栀子道过歉,余杲杲握着手机去找段俪倩。 跟店主交涉了一番,余杲杲弄清了事情原委。 店主怀疑有人偷窃,查了监控,锁定了一位穿校服的女生。 余杲杲看了监控,监控画面模糊,女生的身形模样和段俪倩的确有些相像。所以店主在看见穿校服的段俪倩后,没有多想,就将她当作了小偷。 余杲杲指着监控画面,从相册里找了几张学生合影,“这个女生穿着的校服外套是红色的,我们学校的校服外套是蓝色的,这不是我的学生,您抓错人了。” 店主看了一眼照片,气势软了一些,但还是梗着脖子,“那……那万一你们学校的校服换样式了呢?” “大哥,我们是特殊教育学校的。”余杲杲说,“您要是不信,可以看我们学校公众号上的推文,看看现在校服是什么款式?” 店主听到“特殊教育学校”后,沉默了一瞬,再去看段俪倩,才发现她的不对劲,心里涌起悔意,“唉,对不住啊,我气头上了,没注意到这孩子……” 事情解决了,余杲杲打算先送段俪倩回家。 甫一出门,就看见李修然站在门外,侧头看着自己。 旁若无人地走过,余杲杲一边拉着段俪倩,一边给她家长打电话。 挂断电话后,余杲杲让段俪倩带路。 “余杲杲。”眼看她要走,李修然出声喊住她。 余杲杲的背影一顿,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最后一次见面,是大二那年的寒假。 暌违数载,这场重逢来得出乎意料。 “好久不见。”纵有千言万语,面对余杲杲,他却只说得出这句。 余杲杲点点头,有些敷衍地“嗯”了一声,领着段俪倩走了。她甚至没有多给李修然一个眼神。 段俪倩的家不远,住在一个小巷子里。 夜色浓重,小巷子里灯光昏暗,视线骤然被剥夺,余杲杲低头想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明,身后一道光线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脚下,照亮足下的土地。 不需要回头,也知道是谁。 余杲杲继续往前走,把学生送到家后,跟她的外婆问了声好,转身准备回家。 李修然靠在段家对面那户人家的墙壁上,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神情。 举着手电筒,余杲杲从他面前走过。 走出小巷子,视线恢复光亮,身后的脚步声却没有停下。 余杲杲忍无可忍,回过头质问:“能不能别跟了?” 李修然没有回答她的话,近乎于自说自话,“太晚了,也太黑了,送你回去。” “不需要你送。”余杲杲脱口而出,低头摆弄手机,“我让我男朋友来接我。” “男朋友……”李修然重复着这三个字,而后笑了。 公主,谁不喜欢?以前不也是亲眼目睹过地环学院的男生追她追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吗? 电话自动挂断。余杲杲突然想起,祁方升今天值夜班。 祁方升是余杲杲的男朋友,半年前经同事介绍认识,两个月前才确定恋爱关系。 去见面的时候,余杲杲抱着走过过场的态度,毕竟给她介绍的那位老师,是位令人尊敬的前辈,她不好拂了对方的好意。 两人相互自我介绍后,祁方升问余杲杲:“为什么会做特教教师?” 余杲杲答:“缺人,分低。” 祁方升听了她的答案,跟着笑,“我也是。儿科医生缺人,分低。” 就因为这几句话,两人后面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直到前两个月,祁方升问她愿不愿意试一试。 特教教师,儿科医生。 杲杲出日,旭日方升。 家人朋友都夸他们天生一对。 收起电话,余杲杲觉得没有跟李修然解释自己男朋友为什么没接电话的必要。 她径直往外走。从这里走回家,都是大路,路灯明亮,不会有什么危险。 李修然承认他对余杲杲那些不干净的念头就没有断过,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有基本的道德,他不屑于破坏别人的感情,也不会跟处在恋爱关系中的异性牵扯不清。 不管她口中的男朋友是真是假,作为曾经的同学,他送她一程,让她安全到家,也是应该的。 李修然继续跟着。 余杲杲懒得搭理。 走到小区门口,余杲杲远远就看见了路灯下的短发女生。林栀子也看见她了,立刻迎了上来,目光和脚步在看见余杲杲身后的人时,突然一顿。 余杲杲察觉到了自己好友的停顿,转身跟李修然说:“我朋友在等我,你回去吧。” 语气冷淡疏离。 李修然觉得这样的余杲杲很陌生,但又觉得他凭什么要求余杲杲对自己笑脸相迎。 也不管李修然有没有反应,余杲杲向自己的朋友小跑而去,“等很久了吗?” 李修然跟她们隔得不远。他听见了她面对朋友时,有些雀跃和欣喜的语气。 这才是他熟悉的余杲杲。 林栀子摇头,视线瞄了一眼李修然,“那是你男朋友吗?” 她没见过祁方升,认识余杲杲七年的时间,还是第一次看见余杲杲身边有异性,下意识认为那是她的男朋友。 “不是。”余杲杲挽住林栀子的手往前走,才迈出一步,听到林栀子的话,又停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隐匿在黑暗里的身影,“是李修然。” 一个退出她生活六年半的人。 数载之后,再次念出这个名字,余杲杲内心五味杂陈。 在林栀子再度开口前,余杲杲回忆了今晚与李修然相处的经过。 单薄的少年,经年之后,终于长成了可以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变壮实了,也变黑了,头发也比高中时候长了一点。 挺括的西装穿在身上,身上还带着应酬场上的烟酒味,这些给他添了几分成熟的职场精英的味道。 余杲杲摇摇头,这关她什么事? 林栀子皱着眉,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余杲杲看穿她的心理活动,笑着提醒她:“我以前喜欢的那个男生。” 她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提及的秘密。她放下了,自然可以大方坦然地提及。一段年少无知时,无疾而终又匆匆的感情罢了。又不是只有她有。 “你们……” “路上偶然遇到的。”余杲杲感慨,“六年多没见的人,今天竟然碰到了,好神奇。” 是一种新奇的、陌生的、无以言表的感觉,余杲杲找不出词来形容。 林栀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的路面,良久后,她问:“故人重逢,什么感受?” 片刻沉吟后,余杲杲回答:“不知道。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开心又难过的。” 洗漱后躺在床上,余杲杲终于明白,那种开心与难过是为什么。 开心的是发现李修然过得不错,西装革履,俨然精英模样。难过的是这让她想起以前蠢钝可笑的自己。 余杲杲没什么遗憾。她只是很心疼自己,心疼自己看错了人,错付了真心。 睡前刷了遍朋友圈,准备关灯睡觉时,余杲杲瞥见自己随手搭在梳妆台上的手表。她突然想起,今天看见李修然左手也戴了手表,总觉得款式有点眼熟。 手表不都两根表带加一个表盘嘛,觉得眼熟也正常。余杲杲没多想,关掉大灯,只留一盏小夜灯,躺下睡觉。 另一边,李修然没走,他在黑暗里目送两个女生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然后在小区外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手臂传来痒意,李修然挠了两下。 想起高二升高三的暑假,那个台风天,余杲杲借住在自己家,半夜她突然打开房门,娇气地说房间里有蚊子。 不是他记性好,而是这些事被他反复回忆。 a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他们在同一座城市生活着,却从未正面相遇过。 在便利店门口的重逢,实在出人意料。不该这样的,不该让她闻见自己身上的酒味,不该让她看到自己手里的烟盒。 转念一想,自己在她面前又有什么好形象吗? 李修然自嘲地抬头看天。 李修然又摸出烟盒,他想抽烟。最后却只是在手里转了两圈,又塞回口袋。 以前他也觉得烟酒真是个坏东西,可这几年他发现,没有烟酒,他真的会活不下去。 暂且忍忍吧。 至少不要在她的安全领域里做这些讨厌的事。 不知道坐了多久,李修然起身,走前看了一眼在夜晚中发着光的小区名。 幸福里。 挺好的。 祝福你,余杲杲。 李修然没有打车,也没有坐地铁。从幸福里回家,大约六公里的距离,他走了一个半小时。 开了门,他在鞋柜前坐下。 他想,这大概真的是和余杲杲的最后一面了。 不对,是他和余杲杲彼此相见的最后一面。他还是会偷偷搜索她的名字,在学校的网站、公众号的配图里寻找她的痕迹。 第108章 般配 林栀子很快找到了满意的房子。 周末,余杲杲带着男友祁方升一起帮林栀子搬家。 一套20来平的单身公寓,站在门口,一览无余。 在寸土寸金的a市,这样的房子租金不会便宜。 娇气的余杲杲是住不了这样的房子的,她向来追求舒适宽阔的空间,所以一毕业,家里就给她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商品房。 余杲杲站在门口,拉着林栀子的手,“你还是住我那吧。一百多平的房子,我一个人住,也是浪费空间。” 林栀子好言拒绝了,余杲杲不再勉强,转头指挥祁方升把行李搬进来。 房子太小,又是异性的家,祁方升放下行李后,很有分寸感又退到门口。 收拾了一上午房子,祁方升提议先去吃饭。 午饭后,祁方升去开车,外头日头正烈,两个女生便留在餐厅里等他。 祁方升一走,余杲杲拉住林栀子的手,小声地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林栀子对祁方升初印象挺好的,两人从外形到名字,再到职业,都是般配的。 这类的话余杲杲已经听过不少,点点头,说出了自己近来的一件烦心事:“他家里催婚,估计这段时间就该见家长了。我觉得好快,还没做好准备。” 两个人在一起满打满算才两个月出头,医生工作忙,因此两人见面机会并不多,连手都没牵过几次。 当祁方升提出自己的父母想见她时,余杲杲眼里闪过慌乱。 她觉得还不是时候。 话题被祁方升的电话打断。 林栀子中途下了车,车上只剩余杲杲和祁方升。 车子又往前开了一段路。 “等下去哪?要不要去看电影?最近新上映了一部电影,我听我们科室的护士说,挺好看的。”祁方升问。 余杲杲看了眼手机时间,摇摇头,“下午好热的,不想出门,我想回家睡午觉。我们晚上再看电影吧?” 祁方升很轻地笑了一下,女友的娇气他是知道的,“行,依你。那你睡醒了给我打电话,我再来接你。” “好。” 车厢内又安静了。 余杲杲很少有寡言的时刻,大多时候她叽叽喳喳像只喜鹊,一张嘴可以说个不停。 等绿灯时,祁方升转头看她,想着大概是自己父母想见她这件事吓着她了。 “杲杲。”祁方升将视线落在前方的红绿灯上,红色的数字在不断下降,“别紧张。就是简单见个面,吃个饭,不是逼你明天就跟我结婚。” 在余杲杲看来,见家长是恋爱的最后一步和结婚的第一步。当祁方升提出父母想见她时,她下意识认为这是在逼婚。 何况,祁方升跟余阳阳是同年生的,再过几个月,他就该三十了。 闻言,余杲杲松了口气,转头看他,向他确认:“真的?” “真的。”祁方升回答,“放心。” 凝思片刻后,余杲杲松了口:“等我放暑假,找个你休息的日子,去见见你爸妈吧。” “行。” 红灯即将转绿,祁方升伸手摸余杲杲的脸。 几秒后,他的手被余杲杲笑着拍掉了,“我的粉底很贵的!” - 下午五点,李修然拎着茶叶出现在景泰嘉园门口,他是来拜访老师的。 在门口填写访客记录时,正好碰见刘教授买了水果往回走。 刘教授说:“我还以为你还要一会,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刘教授是李修然大二第一学期的《货币银行学》课程的授课老师。 一开始注意到李修然,是刘教授偶然听说了他从c大金融学专业退学复读,第二年志愿填报时只填了a大金融学的事迹。以为是个尖锐张扬年轻人,真在课堂上见到了,发现是个低调内敛又老成的后生。 之后没再多关注他,只觉得是个好学沉稳的学生。 再度关注起李修然,大约是李修然大二那年的寒假。 刘教授那时还住在学校附近的教职工公寓里,吃过晚饭,和爱人一起到学校的北田径场散步。 彼时年关将至,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除了留学生,就剩一些研究生们还在留校埋头做实验。 偌大的校园,不复往日的热闹,没了年轻人体内热血的沸腾声,只听得见空旷寂寥的风声。 刘教授和爱人走在小径上,和做完兼职回来的李修然迎面撞上。 本科生几乎都已离校,遇到李修然,刘教授惊讶不已,“怎么还没回家?” 李修然沉默。 因为没有家。 刘教授没再追问,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李修然先是摇头,后又点头。 这是没吃但要装自己吃了的意思。 刘教授想起家里还有饭菜,顺势邀请李修然来家里吃饭。 教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刘教授已经练就一副火眼金睛,看一眼,就能把学生的家境猜个八九不离十。 李修然的家境不好。 今时不同往日,寒门再难出贵子。 教育,是有钱人的游戏。 这些a大的优秀学子,大多都有着优渥的家境,金融学的这些孩子更甚。 李修然能站在a大的校园里,他过去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带血的。 刘教授也曾是赤手赤脚,从贫困潦倒里走过一遭的学生,求学背后的艰辛与苦难,他感同身受。他欣赏李修然壮士断腕的勇气,也欣赏他身上不服输的韧劲。 李修然拒绝了他。 刘教授不强求,说了几句,和爱人离开了。 之后刘教授从其他老师那意外得知李修然是孤儿,无依无靠,没有亲人。出于心疼,刘教授经常会邀请李修然来家里作客,不出意外,每一次都被李修然拒绝了。 拒绝的次数太多,李修然心里过意不去,点头答应了一次。 刘教授夫妻俩热情待他,让他想起陈阿姨和许叔叔,也想起了胡文英和余建雄。 这么一来二去,这份师生情日益深厚。 李修然前几天接到刘教授的电话,邀请他来家里吃饭,想起这段时日加班频繁,确实很久没有拜访过老师,李修然应下了。 师生两个边说边往家里走。 主要是刘教授在问,问李修然最近工作得如何。 快到刘教授家楼下时,刘教授突然跟路旁一个年轻人打起招呼:“祁医生,要出门啊?” 祁方升正低头回复同事的消息,听到有人喊自己,抬起头一看是隔壁单元的刘教授,立刻露出笑,“对,出门,去接女朋友。” 刘教授“哎哟”一声,露出好奇的目光,“谈女朋友了啊,真好。是你同事吗?” “不是。”祁方升摇头,面上始终带着笑,“她是特殊学校的老师。” 李修然站在一旁,像个木头人一样,安静听着自己老师跟邻居说话,听到“特殊学校”时,他转了下眼睛,看向祁方升。 总不会这么巧合吧?不信神佛的李修然突然在心里祈祷,希望那不是余杲杲。 接收到李修然的目光,祁方升也坦然地看了回去,礼貌友好地点点头。 “不错,不错。”刘教授点着头,“跟你职业蛮配的。她也是本地的?” “不是本地的,她老家w市的,大学在咱们这念的,就您单位对面的师大。” w市,毕业于师大,现在是特校教师。事与愿违,能同时符合这三种条件的…… 李修然想起了一个人。 土地面积六千多平方公里,常住人口近两千五百万的城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能够遇见余杲杲,已经足够意外,李修然没想到,就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傍晚,他遇到了余杲杲的男朋友。 刘教授依然露着欣慰的笑,嘴上不停说着“真好、不错”一类的话。 祁方升看了眼手机时间,止了这场谈话,“刘教授,我不跟您多说了,赶着接女朋友呢!” 目送祁方升背影远去,刘教授收回目光,一边叹气一边拍着李修然的肩膀,“我这邻居就比你大一岁,人家当医生的,不比你们投行轻松多少,他都谈上女朋友了,你呢,什么时候考虑下自己的感情问题?” 李修然没有亲人,这几年的相处下来,刘教授自觉地把自己放在了李修然的亲属位置上,从工作到感情,事事都替他想着。 李修然没有回答刘教授的问题,“老师,刚刚那位是?” 若只是个普通的邻居,李修然并不会将其放在心上,可他偏偏是余杲杲的男友,李修然忍不住好奇。 是什么样的人获得了公主的青睐? “邻居,在附近附属儿童医院工作,哪个科室记不住了。”刘教授说,“你怎么好奇这个了?” 李修然冲刘教授扯出笑,“您不是说让我多认识点人吗?” “那我还叫你赶紧交个女朋友,你怎么不听?” 吃过饭,李修然去附近地铁站坐车回家。 坐在地铁站的椅子上,李修然又想起刚刚在小区里匆匆一瞥的祁方升。他拿着手机打开了儿童医院的预约界面,想起刘教授喊他“祁医生”,李修然以为他姓“齐”,搜“齐”姓,出来的是一位女医生。李修然想了想,又去搜“祁”姓。 搜到了。 祁方升,小儿血液科,医学博士。 杲杲出日,旭日方升。 李修然想到两个字:般配。 周末的地铁空空荡荡,乘客们或戴着耳机听音乐,或低头玩手机。 李修然靠在车厢连接处,几站后,他下车换乘,去了幸福里。 坐在幸福里对面的便利店里,李修然见到了不久前才见过的人。 余杲杲怀里抱着一只毛绒玩具,一手挽着祁方升。不知道祁方升说了什么,余杲杲笑着仰起脸看他。 隔了一条马路,但李修然还是看见了余杲杲眼睛里的灼灼亮光。 她以前也这样看过自己。 所有人都在顺着时间一路向前,好像只有自己停留在了那年高三。 李修然苦涩地低下头。 再度抬头,他看见祁方升低头,在余杲杲的脸上落下一吻。 看够了吗?一道粗哑的嗓音在内心里不断嘶喊。 李修然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狂风暴雨的海面上,随着风浪摇晃的破烂小船。 神魂缭乱地在便利店坐了很久。店员偷偷瞄了他好几眼,才鼓起勇气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行至小区门口,余杲杲心里闪过一股奇异的感觉,她转头看了眼空荡的对街。 “怎么了?”祁方升顺着余杲杲的视线往外看。 平常的街道,一阵风过,吹起树叶窸窣声响。 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余杲杲转过头,对上祁方升疑惑的目光,她伸手捏了捏他满是热汗的手心,“没事,就是感觉好像有人在看我们,可能我想多了吧。” 祁方升揉揉她的脑袋,“走吧,送你回家。” 夏日的夜晚,盈满汗意的两只手心交握在一起,湿热的触感从手心扩散蔓延。走出两步,余杲杲晃着祁方升的手,想让低头听自己说话,“下次不要在外面亲我了,路上会有人看到的……” 女友发话,祁方升不假思索就答应了,“行,下次不会了。” 从便利店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李修然懂了那股复杂的情绪是什么。 是羡慕,是嫉妒,是不甘与酸涩。 自嘲地扯扯嘴角,李修然在心里提醒自己并没有嫉妒的资格,是他推开了余杲杲。 几天后,李修然在加班时,又一次接到了刘教授的电话。 皇帝不急太监急。李修然对感情不上心,刘教授却急得不行,跟爱人连着逛了好几天相亲角。说完李修然的情况,女方的长辈们都摇摇头,摆手说不合适。 无父无母,没车没房。长相、工作、学历再拿得出手,那也是摆设。 挫败的刘教授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地劝李修然多出门交际,李修然看似乖巧地应着,其实一句都没放在心上。 知他在敷衍自己,刘教授在电话里叹口气,“你快抓紧吧。我那个邻居,你前几天见过的,我听他爸妈说,他们都要见家长了。你再不抓紧,就跟不上同龄人的步子了。” 片刻的沉默后,刘教授以为李修然听进去了,又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 之后刘教授说了什么,李修然都不记得了,他用一句“老师,我还有工作”打断了刘教授的喋喋不休。 挂断电话,那句“他们都要见家长了”,不断回荡在耳边。 第109章 分手 放暑假后,余杲杲先是去了c市找凌寒玩,再从c市回到宁和。 回到宁和的那天,哥嫂带着小侄子来接她。 小侄子叫柚子,今年两岁,看见手机屏幕里的姑姑出现在自己面前,白白胖胖的短手指指着余杲杲,坐在安全座椅上晃着一双胖乎乎的小短腿,嘴上含糊地喊着:“嘟嘟,嘟嘟!” 小孩子口齿不清,“姑姑”被他喊得像“嘟嘟”。 余杲杲拿出给柚子准备的玩具,“柚子!好久不见哦!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余阳阳开着车,从车内后视镜里瞄了一眼跟小朋友玩得开心的余杲杲,语出惊人,“这么喜欢我儿子啊,你自己去生一个,别把我儿子玩坏了。” 余杲杲的笑声蓦地停下,从后视镜里瞪了余阳阳一眼,只有状况外的小柚子还在“咯咯”笑着。 见状,余阳阳的妻子池茗悦立刻转移话题:“杲杲,你和方升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余杲杲继续去逗小柚子,“这个月底,打算去见他爸妈了。” “见谁?” 余阳阳骤然提高的音量,把后座的两岁小孩吓哭了。余杲杲忙解开安全带,把小柚子抱到自己腿上哄。 小柚子的哭声渐渐小了,手里拽着余杲杲的白色上衣。 哄得差不多了,余杲杲才回答余阳阳的问题:“见他爸妈。” “你们才在一起多久啊?他们家是不是太着急了?”余阳阳跟余杲杲一个想法,下意识觉得祁家这是在逼婚,“他都还没来过咱们家呢!” 余杲杲替祁方升解释:“他说就是简单见个面吃个饭,不是要结婚。” 余阳阳松口气,但还是对祁家要见余杲杲一事略感不满,“余杲杲,快奔三的男人,我不信他家不催婚。你要知道,有些男人跟你结婚,不是因为非你不可,而是觉得自己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但身边只有你,或者说你最适合。” 车子左转,余阳阳看着前方的道路,继续说:“我不觉得婚姻是什么必答题。余杲杲,我希望你别将就,也不要因为对方家里催得急,就稀里糊涂迈进婚姻。” 余杲杲明白,大概是兄妹的心有灵犀,她的想法跟余阳阳一致,这也是她一开始有些排斥见祁方升父母的原因。 看了一眼副驾,余杲杲憋着坏笑,想给余阳阳挖坑,“那你是因为什么原因结婚啊?” 池茗悦也好奇地看向余阳阳。 “能什么原因啊?”余阳阳笑着说,“找到对的人了呗。” 余杲杲眼里流露出嫌弃,嘴角却是始终上扬着,“恶心死了。” 余杲杲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星期,回a市前一天,她跟廖书妍见了一面,两人约着去吃烤肉,又在商场做了美甲。 胡文英看见她的美甲,抓着女儿的手看个不停,“挺好看的,就是做这么长,你平时要小心。我前几天看到有个小姑娘,也是做了跟你差不多长度的美甲,结果美甲断了,手指头上全是血。” “我会注意的。” 胡文英这几年变得唠叨起来了,抓着女儿的手又絮絮叨叨念着:“开学前一定要去把美甲卸掉啊!还有啊,暑假这么长,你不要总是吃外卖,自己要学着做几道简单的菜,不要让我担心。” “做饭好难,我不会做嘛!”余杲杲抱着胡文英撒娇,“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你去给我做饭吧?” “行啊。”胡文英爽快地答应了,“我搜一下a市住家保姆工资多少,看看你一个月工资够不够请我的。” 余杲杲最后还是一个人回了a市。 祁方升来高铁站接她回家,提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愣了一瞬,“难怪女生的行李箱是个谜,今天懂了。” 临走前,父母哥嫂给她塞了满满当当的吃食,生怕她在a市吃不好。 听完余杲杲的解释,祁方升笑着捏捏女友的脸颊肉。 余杲杲发现了,他真的很喜欢摸脸捏脸…… 提醒他:“我今天化妆了,别把我粉底液蹭掉。” 祁方升听后,松开手去牵余杲杲,“走吧,送你回家。” 感受到手背上异样触感,祁方升低头看见了余杲杲的美甲。 回家的路上,余杲杲歪在车座里,眼睛懒懒地垂着,一下午的舟车劳顿,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祁方升看见她的疲态,很有眼力见地没跟余杲杲搭话,让她利用路上的时间补觉。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幸福里外的马路上。 祁方升看余杲杲睡得香,不忍心叫她,便拿着手机翻看今天的新闻。 等余杲杲悠悠转醒,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 看了眼手机时间,又看了眼车窗外的街景。 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你怎么不叫我啊?”余杲杲打了个哈欠,偏头问驾驶座上的人。 祁方升收起手机,“看你睡得香,不想打扰你。” “还挺贴心。”余杲杲笑着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幸福里的车位是有产权的,祁方升的车是临时车,也没有提前跟邻居借车位,因为开不进停车场,只能停在路边。 电梯里,祁方升问余杲杲晚饭要不要出去吃。 余杲杲摇头,“太累了,不想走,在家吃吧,我点个外卖。” “外卖?”祁方升皱着眉,不太赞同余杲杲的方案,“家里有菜吗?我做吧。” 家里…… 她可从来不买菜的啊…… 余杲杲讪讪,“没有,只有我爸妈塞给我的一些干货。” 祁方升看了一眼时间,还不算晚,转头问余杲杲:“想吃什么?我等下去买。” 盯着屏幕里不断上升的电梯楼层看了一会,余杲杲一口气不断续地报了数十个菜名。 觉得自己报得有点多了,余杲杲忙说:“你挑几个你会做的做吧。” 帮余杲杲把行李放进房间,祁方升便下楼买菜。 余杲杲哼着歌整理行李,中途又接了胡文英的电话,问她是否安全抵达家中。 母女俩说了一会话,祁方升也正好拎着一袋子菜回来。 余杲杲挂了电话,从房间跑去玄关,像个小尾巴跟在祁方升身后,探头探脑的,“你买什么好吃的了,让我看看!” 祁方升把果蔬调味品一类的从袋子里拿出,将袋子递给余杲杲,“还给你买了点零食,你先拿去垫垫肚子。” 余杲杲没接,从后背抱住了祁方升,脑袋靠在他宽阔坚实的背上,“谢谢你啊!” 26岁的余杲杲其实不太会照顾自己,她也试着跟着食谱做过饭,结果差点把厨房炸了。从此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她鲜少踏足厨房,日常饮食不是在学校食堂解决就是靠外卖。 “谢什么?”祁方升转过身,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照顾女朋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两个人卿卿我我了一番,余杲杲才抱着一袋子零食去了客厅。 从购物袋里拿了包牛奶面包,吃了几口,余杲杲又想去袋子里翻牛奶。 牛奶在压在袋子最底部,余杲杲拨开压在牛奶上方的其他零食,却意外发现了一只盒子。 盒子上的品牌名,家喻户晓。 余杲杲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他买这个是什么意思? 虽说情侣之间的亲密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她并没有做好再进一步的准备。 一顿饭,余杲杲吃得心不在焉。 吃过晚饭,余杲杲先发制人,在祁方升开口前,说自己困了,下了逐客令。 至于那盒东西,被她随手丢进了餐桌旁的组合柜里。 之后几天,余杲杲没见过祁方升,两人保持着线上联系,偶尔视频。 直到周五晚上,祁方升接余杲杲去商场给父母挑礼物。 第二天一早,余杲杲从衣柜里挑了一件知性温柔的长裙,化了淡妆,坐上祁方升的车,去见他的父母。 到景泰嘉园时已是饭点。 景泰嘉园是老小区,跟康乐住宅区一样,没有停车场,车子只能停在小区路面上。 周末的车位停得满满当当,祁方升在小区里转了两圈,才找到车位。 停好车,祁方升一手提着后备箱里的礼物 一手牵着余杲杲往家走。 又遇到了刘教授。 刘教授远远就看见了祁方升,笑着同他打招呼:“祁医生,这是你女朋友?真漂亮。” 祁方升举止大方,“谢谢刘教授,我也觉得很漂亮。” 说话间,远处传来低沉清泠的男声:“老师。” 有点耳熟,余杲杲想。 三人同时望去。 余杲杲站在祁方升的身侧,被他完全挡住,李修然没注意到。直到余杲杲转头来看,李修然才发现她。 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李修然故作泰然地转开了,“老师,天热,我们进去吧。” 今天是师母的生日,李修然是来送礼物的。 虽然ipo的申报高峰已过,但李修然依然忙碌,日均16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让李修然像个陀螺,转个不停。今天中午这段时间,还是他加班挤出来的。 久等不到李修然,刘教授被爱人催着下楼去等。 等到人了,刘教授跟路边的两人告别:“祁医生,我先走了,希望早日吃上你的喜糖。” “快了。”祁方升没有多想,顺着刘教授的话往下说。 上楼的电梯上,李修然揣摩着那句“快了”的意思。 快了。 快了。 门当户对,挺好的。 余杲杲也没想到会再次见到李修然,“方升,刚刚那个教授是?” 祁方升给她介绍:“a大的教授,好像是教金融的。” 怪不得李修然喊他老师。 跟着祁方升进了门,余杲杲把手里的礼物递给两位长辈,“阿姨,叔叔,一点心意,不要嫌弃。” 祁母笑着接过了,在看见余杲杲的美甲时,轻啧了一声。 距离隔得近,余杲杲听见了,但看祁方升一脸平静的样子,余杲杲不禁怀疑刚才是自己幻听了吗? 饭菜已经备好,余杲杲洗过手,在祁方升身旁坐下。 祁母拿起筷子,目光如炬打量着余杲杲,“听说你是特殊学校的老师?” 余杲杲将自己的工作情况和盘托出:“嗯。在特殊学校启智职高部当语文老师。” 祁母叹口气,“这个职业,不好。” 余杲杲听后,转头去看祁方升,他没有反应,继续吃着饭。 祁父赞同妻子的观点,“不好。这学校里都是疯疯癫癫的孩子,正经女孩子哪个去特校,每天跟神经病待在一起的,都是去普校当老师的。”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该用功利的眼光去看待。余杲杲很喜欢自己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她觉得很伟大也很有意义。 再者,她的学生明明都是天使,凭什么说他们疯疯癫癫。 余杲杲忍着心里的郁气,又去观察祁方升的反应。 他依然没反应。 祁母看余杲杲没说话,于是变本加厉,“还有你这个美甲,像什么样子!这么长的指甲,怎么洗碗怎么做家务,女人不做家务,让男人做吗?还是快点去卸掉。” “哪条法律规定家务就该女人做?指甲长在我身上,卸不卸是我说了算的。还有,我的学生很好,肮脏的是你们。既然你们不尊重我,那这顿饭也没什么好吃的。” 之前是出于尊重长辈,余杲杲忍着没发火,既然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她,余杲杲索性把筷子一扔,起身拿过沙发上的小包,开门出去了。 祁方升见状,丢下筷子去追她。 “我爸妈只是不了解特殊教育,没有恶意。”祁方升紧紧抓着余杲杲的手腕。 “他们不懂,那你也不懂吗?你是儿科医生,对特殊儿童你不可能不了解吧?”余杲杲用力挣开祁方升的手,未果,只能抬起头和他对视,眼神里是不屑与警惕,“我不是生他们的气,我是生你的气。你为什么不替我说话,不帮我去跟你爸妈讲道理,反而要求我谅解他们。今天你叫我理解,那明天呢,后天呢,是不是他们哪天骂我父母了,你都得叫我理解啊?” 余杲杲大叫一声,使出全身力气,终于挣开了祁方升的手,“分开吧,我们不太适合。” 跑出小区,余杲杲在路边拦了辆出租。 眼眶微红,胸口剧烈起伏。 余杲杲觉得自己好笑,他说他父母喜欢温婉懂事的女孩,她就放弃了衣柜里那些漂亮的短裙,特意将自己打扮成这个知性温柔的样子。 她理解过的。 他却还要叫她理解。 余杲杲低头看自己的美甲。 胡文英看见她的美甲,只会叮嘱她小心,他的父母却叫她去卸甲。 做不了家务,那就不做啊,买个洗碗机买个扫地机器人不行吗,请个保姆不行吗? 她才不受这个气。 第110章 搬家 睡前,余杲杲接到了父母打来的电话,询问她今天晚上这顿饭吃的如何。 余杲杲不打算隐瞒,如实告知了父母,对方父母不喜欢自己的职业。 余建雄一听,几乎是怒吼着:“他们这也太不尊重人了!第一次见面就说这样的话,以后指不定说多难听的话!” “所以我跟他分手了。”余杲杲此话一出,余建雄的怒火消了不少。 还好女儿头脑清醒。也是,他余建雄的女儿,头脑绝对不浑,分得清是非。 “分得好!”余建雄说,“世界这么大,这个分了,咱们就再找个好的。找不到也不要紧,就在我跟你妈身边做一辈子的宝贝。” 胡文英也说:“是啊,杲杲。网上不是有句话,什么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你别太难过,能早点发现这家人的真面目,这是好事。” 余杲杲本来就是个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又被父母轮番安慰后,余杲杲的心情好了不少。 睡了一觉起来,已是上午十点多。 不伦不类的时间。 吃早餐显得有些晚,吃午餐又显得太早。 余杲杲热了杯牛奶,用煮蛋器煮了两颗鸡蛋,简单垫一下肚子。 捧着热牛奶靠在岛台边,余杲杲随手翻看着朋友圈。 祁方升的消息突然弹了出来。 是他的道歉与恳求。 余杲杲瞄了一眼,没回。 祁方升的消息不断往外弹,余杲杲烦躁地回复了他。 「再发就拉黑。」 她不想回忆昨天中午的情形。 祁方升知趣地停止了。 喝完牛奶,余杲杲订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父母对她的突然归家并不意外,倒是余阳阳听说她又回来了,撂下工作,带着小柚子来家里看她。 余阳阳一早就从父母那听说了祁方升父母对余杲杲说的那些话,“余杲杲,看你心情不好,我大发慈悲,把我儿子借给你了。” 又蹲下身跟小柚子说:“嘟嘟心情不好,你去陪她玩,好不好?” 两岁的小柚子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眨着眼睛看着爸爸,又转头看看姑姑,最后跑向沙发,抱住余杲杲的的腿往上爬。 “嘟嘟……肥家。” 被小家伙可爱的模样逗笑,余杲杲指着瓷砖,“我就在家里啊!” 小柚子摇着头,又从余杲杲腿上爬下,小手拉着余杲杲要往门口走,“肥家,肥家。” 余杲杲看了一眼余阳阳。 余阳阳解释:“让你去我家的意思。” 等到了余阳阳的家里,两个大人才搞明白小柚子为什么念着要“回家”。 小柚子跑到自己的小房间里,抱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橙黄色塑料盒子出来。看起来像玩具保险箱。 小柚子按了两下按钮,“保险箱”的箱门弹开,里面放着许多纸币和硬币。 “嘟嘟,给。”小柚子把“保险箱”塞到余杲杲手里,“钱钱,给嘟嘟。” 小柚子不懂大人世界的喜怒哀乐。他只知道爸爸妈妈不让他坐摇摇车,他就不开心。姑姑是不是跟他一样,因为坐不了摇摇车所以不开心。坐摇摇车要钱,那他给姑姑钱,姑姑是不是就会开心了? “都给我?”余杲杲指着自己,问小柚子,“你确定吗?” 小柚子坚定无比地点头。 余阳阳有些不爽,“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还有好几张粉色大钞呢!” 小柚子抬头看父亲,“爷爷奶奶,太奶奶,给。” 余阳阳看向儿子,想要上手抢走“保险箱”,“你会花吗?给我,我来花。” 小柚子生气地撇头,小胖手抱着“保险箱”不撒手,一张小脸都急红了,“给嘟嘟!给嘟嘟!” 余杲杲接过“保险箱”,朝小朋友粲然一笑,“谢谢宝宝!嘟嘟现在超开心!” 小柚子拍着手笑。 余杲杲趁小柚子不注意,迅速把“保险箱”放回了房间里。 回家的车上,余阳阳问余杲杲:“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余杲杲想起小柚子,“好多了,你儿子挺会哄人的。” 看了开车的余阳阳一眼,余杲杲说:“这也算歹竹出好笋了吧?你得感谢我嫂子的基因。” 会从自己这里讨骂了,看来心情是真的好了,余阳阳放心了,“看在你夸我老婆的份上,我大人有大量,我不跟你计较。” 既然回来了,学校那边也没安排什么培训,余杲杲又在家里住了几天。 期间她接到林栀子的电话,说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想请她和祁方升吃饭。 余杲杲答应了,没在电话里说自己分手的事,准备见面再说。因着她在老家,这顿饭又被推迟了几天。 跟林栀子见面的那天,她问起了祁方升,余杲杲讲了他们分手的事情。 吃过这顿饭,余杲杲去卸了美甲,参加了学校为期五天的师德培训。 祁方升不再给她发消息,改在小区门口等她,奈何两人的工作时间总是错开,祁方升一直没等到她。 一个暑假过去,又到了开学的日子。 余杲杲投入忙碌的教学工作里。 九月初的一个周五,李修然参加了校友兼同事——李明周的婚礼。 这是李修然第一次参加婚礼。 怕惹出笑话,也怕不尊重新人,李修然特意问过刘教授和师母参加婚礼需要注意什么。 刘教授一一说了,末了,打趣地添了一句:“最需要注意的是——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单身姑娘!” 李修然依然是嘴上应着好,实际却把刘教授的话当耳旁风。 他这样的人,活该孤独一辈子的。 下班后赶到婚礼现场,李修然站在婚宴厅外,看着门口的迎宾海报。 白纱西装,郎才女貌。 幸福仿佛要从他们的眼里漫出,吞没所有宾客。 李修然无端地想起在景泰嘉园,余杲杲和祁方升交握的双手。 幸福向来与他无关,他只需要扮演好旁观者的角色。 李修然悻悻走开,去看门口的座席表。 座席表前站着一位身着旗袍的短发女生。 绝佳的记忆力让李修然想起,她就是那天在幸福里门外遇见的,余杲杲的朋友。 “你好……”李修然往她身边走去,略显低沉的声音在林栀子身后响起。 林栀子抬头,对上李修然死水一般没有情绪的眼睛,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吓到她了。李修然低头,斟酌用词,“我们见过的,在幸福里。” 林栀子想不起来,歪着头,茫然地看他。 李修然长吐一口气,像是很艰难地做出了某种决定,“余杲杲。” 在幸福里借住的时间不长,见过的人有限,再经李修然的提醒,林栀子想起来了。 那个跟在余杲杲身后的人。 当时灯光昏暗,她并没有看清他的脸,于是低声试探地问:“李修然?” 没想到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李修然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是余杲杲向她介绍了自己吗?她会怎么介绍? “对,我是李修然。” 林栀子向他介绍了自己,两人礼节性地握手,两人都很有分寸地一握即松。 “余杲杲……是不是也快要结婚了?” 毕竟,上次见面,他们就是去见家长的,而且他还亲耳听到祁方升说“快了”。 “没有。她和祁医生分开了。”林栀子给出了让李修然意外的答案。 那双深沉的眼睛,有一瞬间,闪过一丝光亮。 分开了…… 分开了,是不是代表他重新有了站在余杲杲身边的机会。 李修然忽然听见了命运给予他的最宽容的回响。 婚礼上,新郎握着发言稿,喜极而泣,泣不成声地讲述着他与新娘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 新郎说,新娘一开始对他并无兴趣,是他死缠烂打,每天变着花样创造机会出现在新娘面前,才换来了新娘跟他的第一次约会。 李修然看着台上幸福相拥的新人,向来沉静的人,眼里有了些许微妙的情绪变化。 创造机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李修然就像一尊雕塑,伫在那里,目光直直地看着桌上的三文鱼,思绪在身体内不断碰撞。身旁有人举着酒杯同他说话,他都浑然不觉,肩膀被人推了一下,李修然才如梦初醒般回过头,恍然举起酒杯跟那人碰了一下,随后将杯中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 走出酒店,李修然脱了西装外套,拎在手里,缓慢向地铁站走去。 到家后,李修然站在门边,手指碰到开关,却又突然停住。 从离开校园,搬入这里,至今已有三年整了。这三年来,他努力工作,工资完全支付得起更好的房子的租金,只是他对居住环境没有过多追求,就这么一直住下去。 李修然突然觉得,是时候该搬家了。 第二天,李修然联系了中介,指名道姓要租幸福里的房子。 接待李修然的中介是个多话的,带李修然去看房的路上,就把李修然的年龄、籍贯、工作全都盘问清楚了。 对待人际交往向来有边界感的李修然,许是因为即将搬入新家,对中介抛来的问题,都心情很好地回应了。 直到中介自作聪明的献殷勤,“李先生,这里离您工作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我手头上有一套清韵花园的房子,离您工作的地方就近,可以省下不少通勤时间。您要不要看一下?” 李修然面无表情地拒绝:“不用。” 见李修然铁了心要租幸福里的房子,中介也不再推销其他地段的房子,但忍不住好奇李修然租住幸福里的原因,“是有什么原因一定要幸福里的房子吗?” 李修然耐心告罄,板着一张脸,语气冷冰冰的,“私事。” 中介知趣地闭上了嘴,除了介绍房子,其余一概不提。 看完三套房子,李修然表示需要考虑一下租哪套,毕竟他不知道余杲杲住在哪一幢。 从最后一套房子出来,祁方升突然闯入视线,李修然看着他走进小区,在不远处的单元楼前站定。 李修然很快就猜出了祁方升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想要求和,但是余杲杲不给机会,所以祁方升只能通过这种守株待兔的笨方法等余杲杲。 李修然微抬下巴,示意中介看向祁方升,“那是几号楼?” 中介来过幸福里几次,清楚楼号,看了一眼祁方升所在的单元,立刻说出答案:“六号楼。” 李修然点点头,目光扫过离六号楼最近的五号楼,中介正好给他看过一套五号楼的房子,“我租第二套。” 决定做得太快,中介怕他后悔,问了一句:“确定要这一套吗?” 五号楼这套楼层低,在六楼,周围被楼栋包围,采光一般。唯一的优点是刚才看过的几套房子里面积最大的,但面积大对于独居且加班频繁的李修然来说,算不得优点。 李修然点头,急不可耐地催促中介:“就这套,什么时候能签合同?” 跟着中介离开幸福里,李修然转头看向祁方升,他还站在楼下,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 余杲杲虽然娇气,但并非蛮不讲理的人,能让她生气提出分手,祁方升十有八九是撞上她的枪口了。让余杲杲生气是件难事,但让她消气,更是难上加难,这点李修然领悟过。 作为过来人,李修然同情地看了祁方升一眼,很快又被自己无端冒出的同情心逗笑了。七年前那个夏天,他说的那些话,也挺过分的。其实,他和祁方升半斤八两,都是一样伤害余杲杲的人,谁也没资格笑谁。 签好合同,李修然拿着钥匙又回到小区里。 祁方升没走,依然站在单元门前,原本的从容淡定此刻演变成久等不到的焦急。 李修然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拿着钥匙进了自己的新家。 站在新家的阳台上,李修然一眼就看见了左前方的六号楼。这个位置很好,正好可以能望见出行必经的单元门。 祁方升在楼下等了多久,李修然就站在阳台上看了多久。 一直等不到余杲杲的祁方升,给余杲杲拨去了电话,被挂断了也不死心,又打了两次。 在家午睡的余杲杲被电话铃声吵醒,带着一肚子的气挂断了两次电话后,余杲杲索性关机。 听见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女声说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祁方升叹口气,收起手机离开了。 在祁方升离开后,李修然叫了辆网约车,回家收拾了行李,当晚住进了幸福里。 第111章 把失去的再找回来 隔天是周日。 这么多年,李修然始终保持着早起的好习惯。即便加班到凌晨,他也会在六点准时起床。 刚搬来幸福里,李修然对周边都很陌生。 洗漱过后,李修然绕着小区外的裙楼走了一圈,熟悉周边的店铺。 最后他进了一家生意不错的早餐店。 吃过早餐,李修然去附近超市购买了一些日用品。拎着购物袋往回走时,碰见了穿着宽松t恤和牛仔短裤,脚上踩着一双拖鞋出门的余杲杲。 她像是刚睡醒,不施粉黛,打着哈欠,眼睛半眯半睁,一副要醒不醒的样子,全凭着肌肉记忆往小区东门口的早餐店走去。 高二升高三那年的暑假,余杲杲也是这般惺忪模样,肩上挂着书包去赶邻市的高铁。 穿过时光的漫尘,不同时间段的余杲杲在李修然面前交叠。 “余杲杲。”李修然出声喊住了她。 揉着眼睛往前走的余杲杲闻言顿步,眯着眼睛寻找声音来源。 余杲杲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李修然的运动鞋上,视线缓慢向上,入目是一件纯白t恤和简单的牛仔裤。 最后,不可置信的眼神落在了李修然的脸上。 从六月份重逢到今天,三个月不到的时间,这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 “你……”居然在这遇到李修然,余杲杲惊讶得说不出话,神情像是白日撞鬼,“你怎么在这?” 李修然答:“住这。” 余杲杲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苹果,手指胡乱指着,说话语无伦次,“你…你……你住这?” 开什么玩笑? 李修然点头,又重复了一次答案:“住这。” 语气比之前更加坚定。 余杲杲说不出话,盯着李修然的脸看了很久,最后干巴巴丢下一句“哦”就走了,连再见都没说。 挺没礼貌的,不是她平日的行事说话风格。为何如此,答案显而易见。 即便过去多年,自己当年那些话犹如一根细刺深深扎在余杲杲心里,扎得太深,挑不出来也拔不出来。 他不奢求和余杲杲的关系立刻恢复到高中时期的亲密,只要余杲杲愿意心平气和跟他说话,李修然给她跪下都行。 李修然提着东西上楼了。 还是不能操之过急,不然会把余杲杲这只兔子吓跑的。 李修然站在阳台上,目光紧紧盯着小区东门。 几分钟后,余杲杲提着一袋子早餐回来了,脸上依然是没睡醒的困意。 满满当当的一袋子。李修然笑了,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吃,困成这样了也不忘吃早餐。 之后的几天,工作时间的不一致,两人没有再见面。 余杲杲在周三晚上赴了祁方升的约。 祁方升不知疲惫地给她发着道歉求和的消息。余杲杲看着消息,觉得有些话还是需要当面说清比较好。 吃饭的地点选在了金融中心的一家高档西餐厅。 在a市这么多年,余杲杲只在大一那年,出于好奇,跟室友坐着地铁来过一趟金融中心。 小说里、影视作品里金光闪闪的金融中心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高耸入云的建筑显得她更加渺小。 余杲杲不觉得这个地方有多高级,她只觉得压抑。她是自由自在的鸟,她不喜欢这高级华美的囚笼。 祁方升早就到了。 余杲杲环顾餐厅环境,小声地问:“很贵吧?” 位于金融中心的高级餐厅,都是招待那些商务精英的。教师和医生的工资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当然贵。一顿饭四位数。 祁方升只是摇摇头,哄人总要拿出点诚意。贵就是他给余杲杲的诚意。 西餐厅的灯光昏暗,桌上的烛光摇曳温暖,窗外华灯初上。 浪漫的氛围,精致的摆盘,高级的料理。 结果就是,余杲杲没吃饱。 祁方升道了一次又一次的歉。 “杲杲,真的对不起。我已经跟我爸妈认真说过了,这种事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了,他们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想要跟你道歉……” 着急想要回家,在小区门口吃麻辣烫的余杲杲说:“不用道歉了,我不怪你,也不怪叔叔阿姨。” 下一句话还没出口,祁方升着急地问:“那我们……” 猜到他要问什么,余杲杲觉得她和祁方升的关系需要重新审视。他们不是在校大学生,可以毫无顾虑地去恋爱,他们这个年龄,多少都带着婚姻的目的。婚姻不同于恋爱,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关乎两个家庭。 “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余杲杲说,“我觉得我们不太适合。” 抛开见家长那天闹出的不愉快,祁方升其他方面都是令人满意的。这些天她也想过,自己会不会太过无情决断? 余杲杲百思不得其解,她觉得也许是她还不够了解祁方升。不够了解,又怎能好好在一起?也许退回朋友关系,才是最佳的相处方式。 祁方升不接受这样的说法,“我会改的。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了……” 他讲了很多,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意思——求余杲杲再给他一个机会。见余杲杲没有任何松动,祁方升退而求其次,终于求得了一个追求她的机会。 走出餐厅,祁方升说要送她回家。 一心想吃麻辣烫的余杲杲:“不行!” 话音刚落,余杲杲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 祁方升请自己吃饭,她不好意思说没吃饱。如果祁方升送自己回家,她肯定要在他的目送里坐上电梯走进家门,然后趴在阳台上,偷看祁方升离开小区,再做贼般地下楼去吃麻辣烫。 她只是不想这么麻烦。 转念一想,点外卖也是可以的,余杲杲改了口:“行。” 去地库取了车,开车出去时,余杲杲先祁方升一步扫码支付停车费。看到两百块的停车费,余杲杲简直两眼一黑。 这么贵!以后再也不来了! 金融中心林立的幢幢高楼,内透灯光透露着质感与繁华。 抬起头,就能看见每幢楼顶的logo。银行、证券、保险…… 余杲杲抬头看着“智行”两个字。 她到现在也搞不明白,这种金融机构是干什么的? 不远处的江面波光粼粼,光影随波晃动,像是一条银色的光带。 车子开出没几步,遇到了红灯。 这种打工人聚集的繁华地带,红灯最多了。 人行道上走过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女。 余杲杲突然想到李修然,他念的是金融,是不是也在金融中心这些高级写字楼里上班? 念头一闪而过。 回去的路上,余杲杲和祁方升各自聊了近期的工作。 车子照例停在路边,余杲杲下车后表示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好了,让祁方升快些回家。祁方升拒绝了,坚持送她上楼。 祁方升开着车一走,余杲杲撒开腿奔到玄关,胡乱穿好鞋子,蹦蹦跳跳下楼了。 想到麻辣烫,心情就忍不住轻快起来。余杲杲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仿若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路蹦蹦跳跳跑到了小区门口。 李修然出差回来,刚下网约车,推着小小的一只黑色行李箱刚要往小区走,就看见余杲杲笑意盎然地跟保安挥了挥手说了句什么,下一秒自动门打开,她蹦跳着出来。 一蹦一蹦的,像只兔子。 两人在小区门口遇见的。 不期而遇。余杲杲突然想到这个词。这两个多月以来的每次和李修然的相遇,都是不请自来,怪没礼貌的。 身形一顿,余杲杲怔忡几秒,朝他点点头,从李修然身边走过了。 擦肩而过时,余杲杲想,她是不是太失礼了,同学一场,打个招呼而已。转念一想,自己当年自作多情,告白被拒,如果她跟李修然打招呼了,那当年付出真心的自己多委屈啊。何况,大二那年的寒假,也是他亲口说的“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那个承诺吧”。 越想越委屈,余杲杲脚下像是生了风又像是抹了油,只想快点远离李修然。 “余杲杲。”李修然喊住她。 被喊的人脚下一顿,下一瞬,加快步子跑开了。 唯恐避之不及。 李修然苦笑。他做错了事,是他活该。 见李修然带着行李,站在门口有些久,保安警惕地看向他,语气不太好,“做什么的?” 李修然解释:“租客。” 保安了然地点点头,从上到下快速打量了李修然,西装革履,仪表堂堂,像个正人君子。 缓了语气,但还是有些不上心,保安摆手,“那快点进去。” 李修然对他的语气无所谓。 小区里,业主为尊,租客次之。这他懂。 在进门前,李修然又看了一次那个蹦跳的身影。 保安看他在看余杲杲,结合他刚刚精准无误地喊出了余杲杲的名字,“认识?” 收回目光,李修然答:“同学。” 保安“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想到刚刚余杲杲无视了他,安慰起了李修然,“余老师估计是急着去吃麻辣烫,没听见你喊她。” 去吃麻辣烫啊…… 李修然难得挤出个笑脸,“谢谢。” 说完这句,他进了小区。 原本的想法是回家放下行李,简单冲个澡,回公司加班。 班还是要加的,只是不急在一时。 几分钟后,李修然下楼了。 麻辣烫店很好找,大大的红色招牌,让人一眼就看见了。 余杲杲正低头玩着手机,偶尔抬头望望后厨,闻着四溢的香气垂涎欲滴。 李修然看向她时,余杲杲已经转回了眼馋的视线,低头按手机。 服务员很快就把余杲杲的麻辣烫端来。 余杲杲放下手机,跑去调料台。调好蘸料回来,走到离座位几步路的地方,蓦地停下——座位对面坐了人。 那人板正的身形,还穿着她刚才见过的衬衫西裤。 白衬衫的袖子被他挽起至小臂处。裸露在外的小臂,她以前见过很多次。只不过那时,他穿的是市一中那又丑又闷的夏季校服,手臂细瘦,不像现在这般结实。 余杲杲环顾了一圈店内,现在不是饭点,店内空位很多,干嘛非得坐她对面啊? 不喜欢她,还要坐她对面,她真是看不懂这位老同学心里在想什么。 气呼呼地端着小碟子坐下,余杲杲正要开口驱除,目光无意瞥到李修然左手腕上的手表,骤地怔住。 这好像……是她送他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那块手表不是被她扔进康乐住宅区的垃圾桶里了吗? 身后的视线灼灼,李修然似有察觉般地回过头。两人的目光毫无征兆地对上。 收起混乱的思绪,余杲杲在李修然面前坐下。 没有寒暄,没有问好,余杲杲说:“座位很多。” 言外之意是——请你离开。 余杲杲觉得这四个字多少显得自己有点记仇,小肚鸡肠。 虽然真挚的感情,本就不可多得。 可是……以一种算得上是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一段青涩稚嫩的感情,即便过去多年,余杲杲还是有些委屈和不甘。 委屈自己白白付出的真心。 她接受遗憾的结局,但不接受这悲壮的过程。 李修然很清楚,余杲杲突然而至的脾气是因为什么。 说到底都是他的错。 “李修然,骄傲不能当饭吃的。就像物理里的能量守恒原理一样,如果你选择骄傲,那骄傲就一定会让你失去什么。” 脑海之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回响。 分辨许久,李修然终于想起来了。是高二刚开学不久时,叶云慧对他说的话。 那时他的回答是什么? “那就失去吧,我无所谓。” 无所谓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了。本该绚烂的少年时代,却被贫穷困厄死死扼住咽喉,他喘不过气,他是一个游走在生与死边缘的人,他又有什么好失去的? 当二十八岁的李修然回过头去看十八岁的自己。 还是太过年轻稚嫩。天真地以为,奶奶会长命百岁,以为余杲杲会待在原地。 可最后她们两个,一个生离,一个死别。 剩他如同游魂,在世间踽踽独行。 叶云慧是对的。 源于自卑的骄傲,确实让他失去了最珍惜的。 李修然没有动作,依然坐在余杲杲对面。 失而复得,原来是这样好的一个词。 他要把失去的,再找回来。 第112章 可我不喜欢你 李修然像是没听见余杲杲的话一般,岿然不动。 余杲杲看他,又重复了一遍:“座位很多。” 李修然坦然看了回去。明明是没有变化的脸色,余杲杲却看出了四个大字——我就坐这。 四目相对,氛围僵持。 直到店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麻辣烫走来。 “123号是吗?”店员瞥了一眼李修然的小票,核对无误后,放下麻辣烫,走了。 随便吧。 反正余杲杲不想换位置。 两人安静地吃着各自的东西。吃到一半,李修然的手机响了,他没有回避,当着余杲杲的面接了起来。 是跟他一起出差的同事打来的。 同事说临时有事,晚点回去加班。 李修然语气淡淡的,“不急,我也要晚点回去。” 挂断电话后,李修然看见余杲杲抬着头好奇地看着自己。 李修然问:“看什么?” “女朋友?”余杲杲指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询问他刚刚的电话是不是女朋友打来的。 “不是。”李修然否认。 下一瞬,又觉得自己的回答像是承认了自己有女朋友,立刻补充道:“没有女朋友,刚才是同事的电话。” 余杲杲了然地点点头,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可是我有男朋友啊。” 在便利店偶遇的那天,她提过的,她有男朋友。后来在景泰嘉园遇到的那次,她和祁方升牵着手出现在他面前,也证实了男朋友这一点。 虽然现在已经分手了,但是她不介意让李修然误会下去。 相处了两年,余杲杲不敢说自己多么了解李修然,但她笃定,李修然不是不懂分寸的人,他会跟非单身状态的异性保持好距离。 “不是分手了吗?”李修然终于有了些反应。 复合了吗?这个猜想让他隐隐不安,如同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你怎么知道?”余杲杲愣愣地看着他,双眉紧皱。 没有反驳,只是问他是如何得知的分手消息。李修然心下了然,没有复合,真的分手了。 解释起来太麻烦,李修然将过程简化为两个字:“听说。”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谎言被揭穿了,余杲杲一言不发闷头吃东西。 余杲杲高估了自己的胃,吃饱了的余杲杲用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牛肉丸。 “吃不完?”李修然看向她的碗里,还有一半的东西没吃完。 余杲杲没有回答,跑去收银台找店员要了打包盒,回来将没吃完的统统倒入打包盒。 打包,系好袋子,动作一气呵成。 一起从店内走出,李修然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跟在她的身后。 身后那人的气息太过强烈,余杲杲无法将其忽视,于是转身问他:“你不是跟同事有约吗?” 言外之意是——你可以走了,不要再跟着我了。 李修然一怔。时间真是把整形刀,一刀一刀,让人不复从前。连余杲杲都学会了旁敲侧击,不把话说得直白又清楚。 “不急。”李修然走到她身边,“先送你回去。” 他是真的不急,忙不完的工作可以熬夜做,但是机会一旦溜走,下一次不一定再能把握。 “就几步路,小区里也不黑,不用送了。”余杲杲低着声拒绝了李修然的好意。 她是真的不想跟李修然扯上任何关系。 李修然长吐一口气,像是在做心理建设,又像是在组织语言。许久以后,李修然开口,冷静自持的人声音却有些颤,“杲杲,对不起。” 这是一声迟到八年的道歉。 余杲杲又想哭又想笑,她根本不需要这声道歉,她只需要李修然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乌亮的眼睛里盛着泪,嘴角却挂着无奈又生气的笑,“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余杲杲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字字铿锵,又重复了一遍。 转身决然离去的瞬间,手腕被一道力量攥住。余杲杲被迫半转过身,拼命甩着手腕,试图挣脱那道力量。 她越是挣脱,李修然握得越紧。 余杲杲放弃了挣扎,止住眼泪的眼睛又开始往下簌簌掉着泪珠。稍稍平复急促的呼吸后,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小声地说:“疼。” 闻言,李修然立刻松开了手。 余杲杲低头委屈地揉着手腕,“要说什么,快说。” “我……”李修然低着头,身形挺拔站在灯下,显得有些落寞,“高考完的暑假,我不该跟你说那些话的。” 万事开头难。既然开了口,后面的话说起来就轻松多了。 “没有不喜欢你,是不敢喜欢你。”李修然说,“我什么都没有,连a大都没考上,拿什么喜欢你?我连像样的礼物,去a市的车票都买不起。” “后来寒假,我也没说真话。复读是想离你近一点,但真的考上了,我也不敢见你。我不想让你继续迁就我,也不想你跟着我吃苦……” 揉手腕的动作停下,余杲杲抬起右手,朝着李修然的脸,“啪”地一声,不偏不倚落下一巴掌。 满心的委屈让她脸上淌满了泪水,声音也歇斯底里,“李修然,你不觉得自私吗?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问过我吗?你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要强加在我的身上?我不觉得我跟你在一起是在吃苦!” 余杲杲往前走了几步,拉近跟李修然的距离。 食指指着李修然的左胸口,余杲杲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才不在意什么礼物,我在意的是这里!” 往后退了几步,余杲杲胡乱抹着脸上的眼泪。 有过路的住户好奇地将目光探过来。 俊男靓女站在路灯下,女方流着泪歇斯底里吼着,男方挨了打也毫无怨言,没有为自己辨别一丝一毫。 感受到背上灼热的窥探视线,余杲杲转头对上那几个兴奋的吃瓜群众的目光,“看什么看!” 被当事人一方吼了,几个吃瓜群众耸耸肩,悻悻离开。 余杲杲的情绪彻底崩盘,今天是什么道歉日吗?一个两个都来给她道歉。 “是你说的不喜欢我,是你说的复读才不是为了那个承诺!是你先说的!”积攒已久的委屈终于有了发泄的途径,“我早就不记得这些事了,你现在旧事重提,是什么意思?” 眼看她越来越激动,一张脸哭得涨红,李修然不容分说地将人搂进怀里,死死抱住不放手。 余杲杲起先还试图挣脱,发现彼此的力量悬殊后,索性放弃了,两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将脑袋埋在李修然的胸口,呜呜咽咽地哭着。 余杲杲的哭声就像吸满水的海绵,每一声里,都是悲恸与委屈。 哭声就像一把尖刀,直直地刺向李修然的心脏。蜜罐里长大的公主,顺风顺水的人生,却独独在他这里跌得头破血流。只要能弥补,纵使千刀万剐,李修然也说不出个“不”字。 等到哭声渐渐低弱下去,怀里的人不再颤抖,李修然松了拥抱的力度,喑哑着声音开了口:“对不起。” 情绪随着流淌的眼泪释放,平复心情后,余杲杲稍一用力,就推开了李修然。 没带纸巾,余杲杲用指腹抹去在脸上胡乱淌着的眼泪,又整理了有些凌乱的头发。 余杲杲抬头看着他,哭过的眼睛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的。 再开口,不再是激动的语气。她认真地问:“李修然,你喜欢我吗?” “喜欢。” 本该在八年前说出的答案,在历经八个春秋变换后,终于诉之于口。 因含着泪而显得湿润无比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轻蔑的笑意。 “可我不喜欢你。”余杲杲说。 是的,不喜欢。 世间广阔,有很多比爱情更为重要的事物,她才不会为一段尚未开始的恋爱耿耿于怀。 没有奢望余杲杲会留在原地等他,但真的从她口中听到这个答案,李修然浑身一僵。 没有犹豫,余杲杲转身进了电梯间。 担忧的脚步声并没有响起,李修然没有追来,余杲杲松了口气。 电梯很快就到了,站在电梯里,看着不断跃升的楼层,余杲杲想,如果知道李修然也会住在这里,她就不让父母把房子买在这里了。 可惜,这个世上从没有如果。 回到家,余杲杲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狼狈又哀伤,余杲杲忍不住笑出声。 好丑。 走出卫生间,余杲杲进了主卧。 房间的窗户是外开型的,余杲杲微探着身子去关窗,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一楼地面。 李修然还站在原地,背对着余杲杲。 也许是出于老师的敏锐,她看见了他指间的一抹猩红。 他在抽烟。 余杲杲有些惊讶,随后又笑了。 自己果然,一点都不懂他。 一尘不染的好学生,原来也会抽烟。 关上窗,余杲杲看了眼手机,时间不早了。 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再做其他的事情,余杲杲打算洗个舒服的热水澡,早早睡下。 抱着换洗衣物进了卫生间,热水淋下的瞬间,余杲杲又想了被她忽略的一件事。 便利店偶遇的那次,李修然好像就是要准备在店外抽烟,只是看见她来了,慌乱地藏了起来。 当时她着急段俪倩的事情,无暇顾及其他。 他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王奶奶那么一个有板有眼的人,若是知道了,肯定会伤心的。 可能是职业病,余杲杲觉得自己未免操心太多。 楼下的李修然,在抽完一支烟后,抬头看了看楼上的窗户。 亮着灯的窗口不多,不知道哪一户是她家。 又站了一会,李修然抬步往门口走。 走到一半,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衬衣,上面还有未干的泪水。 李修然改了方向,回家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后,去了地铁站。 到智行大楼楼下时,正好碰上取夜宵外卖的李明周。 “这么晚了还来加班?”李明周拎着外卖走在李修然的旁边,“出差顺利吗?” 整个部门,除了几个领导,李明周最佩服李修然。 在人均硕博的智行,虽然明面上对外招聘需求仍旧写着本科起步,但只招硕士以上学历早已成了默认的不成文规定。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便毕业于a大本科,也未必能够拥有进入一面的机会。 李修然却是那个例外。 从去年入职智行开始,李明周不止一次从其他同事口中听到过对李修然的夸赞。 会计师资格证、律师资格证,保荐代表人资格证他全都有。 跟李修然的关系拉近,是在他熬夜帮自己改了招股说明书,让自己免于领导的一顿骂之后。 李明周跟他搭话,他说三句李修然才回一句。 时间久了,李明周实在好奇,李修然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没有情绪,不爱讲话,生活也无聊,眼里除了工作,好像就看不见其他东西了。 “顺利。”在合上电梯门前,李修然回答了李明周的问题。 李明周耸耸肩,谁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夜宵的香气,想起李修然刚结束出差,这种工作狂未必记着吃饭,李明周很有同事情地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吃了。” “吃了就好。”李明周说,“我晚上随便扒了两口,现在又饿了,我老婆就给我点了外卖。” 像山一样沉稳的人突然转头,视线在李明周脸上逡巡了一圈,淡定地转开了。 李明周不知所以,他说错话了? 回想了一遍自己刚刚说的话,李明周发现了重点。 “你是不是羡慕我有老婆?” 想起余杲杲对他说的那句“可我不喜欢你”,李修然本就平平的情绪跌了几分。 “叮”地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李修然避而不答,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李明周跟在他身后,打趣道:“你就是羡慕了。” 坐下的李修然没有急着开机,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看天花板,目光呆滞空洞。 坐了几分钟,李修然拿着杯子去茶水间。 怕夜宵味道重,打扰大家工作,李明周躲在茶水间里吃东西。 接好水,李修然端着杯子从李明周面前走过时,毫无征兆地回过头,对着认真干饭的李明周说:“挺羡慕的。” 第113章 接过吻的关系 之后几日,余杲杲没再见过李修然。 以为生活就此回到原定的轨道,意外却又降临。 热搜上挂着对调休的谩骂,余杲杲在社交平台上也忍不住抱怨了两句。抱怨完,想到自己这周要连上七天班,她戳开大学室友范梦莺的头像,问她愿不愿意下班后跟自己共进晚餐。 范梦莺毕业后没有选择进入特殊教育学校,而是进入一家康复机构,成为一名听障儿童言语康复师。 晚餐吃的是师大附近的一家石锅拌饭。 吃过晚餐,两人又在师大附近的商场逛街,买了冬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余杲杲洗过澡,窝在客厅沙发上看了会新出的偶像剧,才起身回房间睡觉。 半夜两点,余杲杲被肚子疼醒。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停震动,是沈梦莺打来的电话。 “……杲杲,你肚子疼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 余杲杲按着肚子,嘶声,“疼……” “我也好疼……” 不记得电话是怎么挂断的了,余杲杲在床上又躺了一会,腹部的疼痛没有减去半分,她努力从床上撑起来,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抱着马桶狂吐不止。 实在太疼了,独居的状态让她在生病时显得孤立无援。翻了翻通讯录,同在a市的朋友就那么几个。 沈梦莺现在跟她同为天涯沦落人,林栀子家住得远,剩下的几个关系都一般。 余杲杲想到了李修然,但还是算了,而且她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思来想去,余杲杲给前男友祁方升打了电话,对方没接,余杲杲没有再打。 感觉腹部的疼痛减弱不少,余杲杲回房间换了衣服,一点点挪到小区门口。 已经是半夜三点了,网约车界面始终显示等待中,漆黑空旷的路边也没有出租车,腹部的疼痛感再次袭来,余杲杲按着肚子,有些绝望地蹲在了地上。 “杲杲?”熟悉的声音响起,余杲杲觉得自己得救了。 她看着李修然,“……你有驾照吗?” “有。” 李修然看着她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还有脸上痛苦的表情,没有犹豫,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余杲杲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你扶我一下。” 借力站起来后,余杲杲摸到了口袋里的车钥匙,她递给李修然,“麻烦你开我的车送我去医院,车子停在688号车位。” 李修然扶着她走到保安亭,“你在这等我,我去开车。” 搬到幸福里后,这还是李修然第一次到地下车库,好在小区的地库指引做得好,他很快就找到了688号停车位。 余杲杲的车是一辆宝马x5,是父母送她的毕业礼物。李修然看了一眼,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在小区门口载上余杲杲,李修然带她去了最近的医院。 车子在停车场停好,解开安全带前,李修然偏头看了一眼余杲杲,她皱着眉按着肚子蜷缩在椅背上,一张脸煞白如纸。 李修然叫了她一声,余杲杲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没有回应。 打开车门下车,李修然绕到副驾驶,将人打横抱出。 意识有些混沌,余杲杲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自己好像飘在了空中,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跌入万丈深渊,但后背却有一股坚实的力量抵着,让她感到安心。 进了急诊大厅,余杲杲被大厅里的病患家属窸窣的说话声、担架车推过时轱辘车轮声吵醒。 她半睁着眼睛,发现自己此时是被李修然抱在怀里的姿势,尴尬地推开李修然。 “谢谢。”余杲杲朝他道谢,“你开我的车回去吧,改天请你吃饭。” 李修然摇摇头,坚持陪她就诊。 腹部的疼痛感让她没力气跟李修然推来让去。 抽血的时候,站在余杲杲右后方的李修然突然往前跨了一步,温热的掌心捂住了余杲杲的眼睛。 他记得她晕针。 对他的动作感到茫然,余杲杲眨了两下眼睛,卷翘的睫毛轻轻扫过李修然的掌心,有点痒。 掌心痒,心也有点痒。 李修然想起,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在恶劣的台风天里,他也是这样捂住余杲杲的眼睛。 医生看了验血单,开了些药,让余杲杲去输液大厅打针。 扎针时,李修然再一次想覆住余杲杲的眼睛,余杲杲早有准备,往后灵巧地一躲。 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的另一位病人家属笑了起来,朝余杲杲说:“男朋友怕你害怕扎针,所以才要捂你眼睛,你怎么不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余杲杲一愣,摇摇头,澄清他们的关系,“不是男女朋友,我也不怕打针。” 成年人是没有怕疼的权利。 时过境迁,余杲杲已经慢慢从害怕疼痛的少女蜕变成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护士走后,李修然问她:“你不是晕针吗?” “晕针?”过去太久,余杲杲早就记不清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我不晕针啊。” 原来以前是骗他的。 李修然并不在意余杲杲是不是在骗他,公主做什么都对,哪怕有一天公主成为了十足的恶人,烧杀掠夺,无恶不作,他都会在她的背后拍手叫好。 余杲杲靠在椅背上,怔怔地看着点滴,“李修然,你回去吧。” 哪怕没有他们之间的那些不愉快,就单凭凌晨三点才下班回家这一点,她也不忍让李修然继续陪在这里。 “没事。”李修然说得轻巧,从电脑包里取出电脑,放在大腿上,修长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 余杲杲好奇地看了一眼,好像是什么财务数据,她看不懂。 “你……现在在做什么?”挂点滴的时间过得极慢,身体上的不适、充斥着消毒水的环境都让余杲杲无法入睡,她只好跟李修然说说话打发时间。 “投行。”李修然答得很快。 “投行,做什么的?”投行这个词对余杲杲来说还是太高级了,是只存在于电视剧里的。 李修然的目光终于从电脑屏幕前移开,思索几秒,用尽可能简单的语言向余杲杲介绍自己的工作:“帮企业融资、并购、上市。” 余杲杲似懂非懂,“就是帮企业赚资本的钱是吗?” “可以这么理解,但有些片面。”李修然回答。 这个话题及时打住,再聊下去,余杲杲就彻底搞不懂了。 余杲杲扫了一眼他的屏幕,并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你好厉害,可以看懂这些数据。” 是熟悉又陌生的夸奖。李修然有些恍惚,手指不再滑动,搭在触摸板上。 “术业有专攻。你是个好老师,你也很厉害。” 余杲杲骄傲地点头:“我也觉得我很厉害。” “你真的不困吗?”余杲杲见他没有要停下工作的意思,“别工作了,身体最重要。” 李修然语气淡淡的,“习惯了。” 余杲杲有些困了,歪着身子低着头睡着了。 这个姿势睡久了对脖子不好,李修然将她的脑袋揽到自己的肩膀上,又将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 对面坐了个跟他们年纪相仿的女生,偷偷摸摸地打量了好几眼,李修然注意到了,但没管。 直到她拿起手机比划了两下,李修然抬起头,没有情绪的目光像是一道寒冰,直直地扎向她,“做什么?” 女生耸肩摇头,“没,没做什么。” 李修然又低下头,继续看屏幕。 四十分钟后,输液室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这是急诊大厅里最为常见的声音,李修然没在场,心无旁骛地继续工作着,直至一道身影挡住了光线,李修然手里的工作不得不搁浅。 是祁方升。 两个男人,一站一坐,带着敌意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祁方升先败下阵来,他低头看着靠在李修然肩膀睡得香甜的余杲杲,又剜了李修然一眼,指指门外,示意出去聊。 李修然收起笔记本电脑,拜托之前打趣他们的大姐帮忙照看余杲杲,随后跟着祁方升走到了急诊大厅与门诊大厅连接处的走廊。 祁方升没有开口,李修然靠在走廊上,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祁方升记得李修然,在小区楼下碰见过两回的刘教授的学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余杲杲扯上关系的。强忍着怒意,祁方升开口了:“离我女朋友远点。” 很少有情绪波动的李修然突然笑了起来,眼神挑衅地望了回去,纠正他的错误,“是前女友。” 祁方升哑口无言,因为李修然说的是对的。 “你跟余杲杲是什么关系?”祁方升问。 有很多词可以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同学、邻居、老乡…… 李修然说:“接过吻的关系。” 他是故意的,但他也没有撒谎,高考完的那个暑假,余杲杲亲过他。 李修然兴致勃勃地观察祁方升的脸色,很精彩,面色铁青,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原来恶心别人是这么开心的事情,若不是这里是医院,李修然真想放声大笑。 祁方升还是没有搞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单一句“接过吻的关系”,让祁方升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李修然打上“小三”的标签。他已经在脑子里脑补出李修然在刘教授家楼下对余杲杲一见钟情,从此对她死缠烂打,用尽各种手段逼着余杲杲同他分了手。 在拳头即将要挥向李修然的一刻,受了李修然的委托,帮忙照看余杲杲的大姐出来寻他们。 大姐看向李修然,“小姑娘醒了,找你呢。” 李修然恢复原本的严肃礼貌,朝大姐微微颔首,“谢谢您。” 没管祁方升,李修然径直回了输液室。 余杲杲是被喝多了在急诊大厅闹事的酒鬼吵醒的,她睡得发懵,目光呆滞没有聚焦,旁边的大姐看她醒了,跟她搭话,余杲杲才恢复一点意识。 闹事声还在持续,身边的人却不见了,余杲杲慌乱地四处张望。 大姐指指门外,“他有事出去了,我帮你去喊他。” 一道安心的身影在自己身边落了下来,余杲杲转头看李修然,“你去哪了呀?” 李修然没有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随口编了个理由:“去卫生间了。” 祁方升没走,在走廊上转了两圈,让自己稍微冷静后,又回到了输液室。 余杲杲对他的出现感到意外,自己只是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接后,就没再联系他了,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自己在哪家医院的。 祁方升走到余杲杲面前蹲下,伸手想要握住余杲杲的在手,却被她灵巧地躲过了。 “你怎么在这?”余杲杲不解地问。 祁方升避而不答,因为这个答案很见不得人,反问:“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李修然对他避而不答的行为嗤之以鼻。 “吃坏肚子,已经没事了。” 余杲杲右侧的位置是空着的,祁方升坐了下去。 左边是李修然,右边是祁方升。 左右为男,夹缝生存。 祁方升:“等下我送你回去。” 李修然斜睨了祁方升一眼,替余杲杲拒绝:“不用。” 不知所措的余杲杲索性装睡,闭上眼睛往后仰,“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回家。” 装睡的人却真的睡着了,祁方升坐了一会,对面的女生离开后又折返,看见祁方升,眼里闪过惊讶。 祁方升也看见她了,回头看了一眼余杲杲,确认她还在睡觉后,起身跟女生出去了,走前瞪了李修然一眼,用眼神威胁李修然不许在余杲杲面前乱说。 李修然目送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输液室门口。对于祁方升的出现,他心中有了数。 是那个女生偷拍了余杲杲和他的照片,然后发给了祁方升。至于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李修然不太确定,但能肯定,他们的关系应该见不得人,至少不能让余杲杲撞见。 不堪一击的对手,李修然心情变好了很多。 余杲杲再度醒来,是李修然将她喊醒的。 天已蒙蒙亮,像是遮了一层灰蒙蒙的纱布。 没有马上回家,两人在医院附近的一家粥店吃了早餐,随后一起离开了医院。 第114章 加个好友吧 返程的路上,余杲杲不想李修然疲劳驾驶,表示她来开车,但被李修然拒绝了。 一个近乎一夜未睡,一个虚弱至极,其实谁都不适合把握方向盘。 余杲杲突然就笑了,李修然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余杲杲没有解释自己笑的原因,她打开手机看自己的抢票情况,明天上完课,国庆假期就将开启,但余杲杲没抢到票。 十一当天是侄子小柚子的生日,她早就跟小朋友约定好了,他在生日那天起床就能看见姑姑。 抢不到票,那就意味着可能要失约了。虽然小柚子还有几天才满三岁,但年纪小并不是余杲杲可以言而无信的理由。 答应小朋友的就该做到。 没有高铁票,那就只能自驾回家,可是余杲杲有夜盲,夜间行车会有危险。 握着手机叹一口气,余杲杲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 听见她的叹息,李修然问:“怎么了?” 一道灵光闪过,余杲杲找到解决办法了,她转头看向开车的人,“李修然,你国庆回家吗?” 他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放假了没道理不回家陪伴老人。 答案却出乎意料。 李修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余杲杲说的“家”是那个被他用四十万卖掉的地方。 “不回。”李修然的情绪突然跌了下去。 余杲杲并不知道断联的这几年,发生在李修然身上的那些事,听见他说不回,只当是工作太忙。 “做你们这行的这么忙吗?”余杲杲说,“那你要经常联系奶奶,她一个人在家,会想你的。” 邱爱华就经常给她打电话,祖孙两个扯东扯西,什么都聊。 距离奶奶去世不到七年的时间,但李修然总觉得像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他已经很少会想到那个佝偻的老人,也没有人会在他的面前提起奶奶。 情绪有些收不住,李修然在路边停了车,将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 余杲杲见他这样,以为是熬夜导致的身体异常,忙解开安全带扑到李修然面前,又是摸他的额头又是抓他的胳膊,“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李修然摇摇头,“没事,我就是……想奶奶了。” 余杲杲听后,莞尔一笑,“我也经常想我奶奶。你要是想奶奶了,等下就给她打个电话。” 李修然还是摇头,声音喑哑又苦涩,“打不了。” “为什么?”余杲杲终于品出了一丝不对劲的意味。 “她也死了。”李修然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余杲杲震惊地说不出话,片刻后,抱歉地说:“对不起……我……” 说到后面,余杲杲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眼泪簌簌掉落。 刚搬到康乐住宅区的那段时间,她总觉得王彩霞不喜欢自己,每次在李修然的面前,都要强调他是哥哥她是妹妹,但了解了王彩霞的经历,余杲杲知道这一切由不得人,要怪就怪命运的不公。 可是王彩霞会在台风天看见她一个人坐在花坛边,把她带回家,舍不得喝的牛奶会大方地拿给她喝,还有余杲杲随口说了一句腌萝卜好吃,王彩霞就腌了一罐送给她。 这个奇怪的老太太,用佝偻的背脊撑起了自己和孙子的一片天,终于等到李修然从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了,她却撒手人寰。 生命的逝去,总带着悲伤与遗憾。 李修然低声哄着她,用指腹替她拭去脸上的泪。他越是淡然地哄着她,余杲杲心里越难过,哭得也越凶了。 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个世界,他一定很累吧。 年岁长了八岁,李修然各方面都成熟了不少,偏偏在哄女孩这件事上,依然像个毛头小子,愣愣地不知所措。 最后,李修然说:“杲杲,再哭下去,你上班要迟到了。” 余杲杲还是哭,说话声音闷闷的,“我早上没课。” 李修然:“那我上班要迟到了。” 余杲杲的哭声顿时收住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李修然,“你开车吧,我不哭了。” 沉浸在悲伤里的余杲杲没说话,抱着纸巾盒抹眼泪,偶尔传出几声抽泣声。 快到幸福里时,余杲杲说:“李修然,有空的时候,带我去看看奶奶吧。她对我好,我该去看看的。” - 余杲杲还是没抢到车票,余建雄知道后,和胡文英开着车来a市接余杲杲回家。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她就和父母、奶奶去了哥嫂家。 小柚子半睡半醒,睁着一条缝,听见妈妈说姑姑来了,瞌睡虫一下全跑了,睁大眼睛抱着余杲杲的脖子不撒手。 陪小柚子疯玩了一天,晚上吃蛋糕吹蜡烛时,小柚子说三个愿望,他要分一个给妈妈,分一个给爸爸,还有一个给姑姑。 余杲杲问他:“你自己不留一个吗?” 小柚子摇头,拍着自己的胸脯,他的口齿伶俐了很多,“我是小宝宝,不需要愿望。” 余杲杲摸着他的脑袋,欣然接受了他分来的愿望。余杲杲也没什么愿望,被爱和幸福包围着的人,好像都是没有愿望的,就像她和小柚子,因为他们的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家人放在心上,不需要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外物。 哥嫂都许好了愿望,两人许的都是希望小柚子快乐健康。 只剩下了余杲杲,她无端地想起了李修然,王彩霞走后,还会有人会向上天祈祷希望李修然快乐健康吗? 小柚子拉着她的手,催促她快许愿,“嘟嘟,许愿!” 余杲杲双手十指交叉,虔诚地许愿——希望李修然快乐健康。 和小柚子一起吹灭蜡烛,小朋友问她许了什么愿望。余杲杲刮着他的鼻子,“是嘟嘟的秘密,不告诉宝宝。” - 十月五号,余杲杲开车去了趟市里。 廖书妍最近换了新工作,是在市里的一家科技园区负责招商工作。 她和男朋友的婚期定下来了,婚房也已经装修好,余杲杲今天是来暖房的。 从廖书妍家离开,时间还早,父母今天去朋友家做客,邱爱华跟着大伯一家出门旅游,家里没人,这么早回去也是无聊,索性开着车四处闲逛。 w市这几年变化很大,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从前灰扑扑的小城,现在却显得科技感十足。 漫无目的开着车,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康乐住宅区。 在路边停了车,余杲杲在暌违八年后,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刚走进小区,就被坐在超市门口的陈阿姨喊住:“是杲杲吗?” 八年未见,陈阿姨也老了,脸上爬上了几条蜿蜒曲折的皱纹,眼睛也开始老花了。 “是我,阿姨好久不见。” 陈阿姨不可置信地拉着余杲杲,在阳光下看了好久,“长成大姑娘了,比以前还要漂亮了,要不是我有你妈妈的朋友圈,看她发过你的照片,不然我都认不出来了。” 太久没见,陈阿姨拉着余杲杲讲了许久的话。 “我听明知说你现在在特殊教育学校当老师啊?”陈阿姨满眼的慈爱,“你这孩子,真优秀啊。” 余杲杲又想到了祁方升的父母,他们说正经女孩不会在特校当老师,分手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陈阿姨从冰柜里挑了根雪糕递给余杲杲,“我记得你以前就爱吃这个,现在还吃吗?阿姨请你。” 余杲杲没有推脱,接过后,撕开包装袋往嘴里送,“吃的,谢谢阿姨。” “我还以为要在七号那天明知婚礼上才能见到你呢,没想到还提前了。”陈阿姨说着,面上突然露出一丝怅然,“看着你们这些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我挺高兴的。就是……不知道修然现在怎么样了……” “你们……没有联系吗?”余杲杲抬头看陈阿姨,她觉得惊讶,没想到李修然会和所有人断联。 陈阿姨抹了把眼泪,语气故作泰然,“没呢。他好几年前,好像就是你们高考完的第二年,跟他奶奶突然就消失了。我想着好几天没看见老太太去买菜了,就去敲门,一问才知道他们卖房子了。之后就没有他们的消息了,怪没良心的,我又不会怪他们搬走,就是做邻居这么多年,连句再见也不说……” “要是修然和他奶奶也能来参加明知的婚礼就好了。”陈阿姨继续说,“修然和明知生日就差一个月,几乎就是一起长大的,这么好的关系……” 陈阿姨说着,又开始伤心了。 余杲杲不忍她难过,从包里翻出小包纸巾递去,“阿姨,我……最近遇到了李修然,我到时候带他去婚礼。” 陈阿姨先是一怔,随后露出孩子般灿烂的笑容,“真的?那可太好了,明知知道了肯定也开心的。” 当天晚上,余阳阳带着妻子和孩子来家里找余杲杲,趁着妻子带孩子去卫生间,余阳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丰厚的红包,上面印着大大的“囍”字,“帮忙给许明知,我结婚的时候,她包了红包,礼尚往来,我和你嫂子也该还她一份。” 余杲杲没接,问:“我嫂子知道吗?” 池茗悦牵着孩子出现,“知道的。谁年轻的时候没暗恋过人啊,我也有暗恋的人啊。杲杲你就帮我们送过去吧,祝她幸福。” 第二日,余杲杲启程回到a市。 到幸福里时,天已经黑了,正好碰见不知道从哪回来的李修然。 李修然站在远处,犹豫要不要和余杲杲打招呼,他怕吓到余杲杲,也担心她不想理他。 余杲杲夜间视力不佳,勉强辨认出那人的轮廓,试探地问:“李修然?” 得到回应后,余杲杲想起手里提着的东西和许明知明晚的婚礼,“能帮我把东西拿上楼吗?我拿不动。” 她提的请求,李修然自然是答应的。 坐上电梯,李修然忽然反应过来,余杲杲好像只是找了个借口让他上楼,她的行李虽然不轻,但是电梯房,只需要将行李箱推着即可,不存着拿不动都问题。 余杲杲住在16楼,是一套东边户,奶油风都装修,玄关处放着各种可爱挂件,还有一只小熊猫玩偶。 从鞋柜里拿出男士拖鞋,余杲杲坐在换鞋凳上换上了自己专属的小熊猫拖鞋。 换好后,发现李修然还站在门口,垂首看着那双男士拖鞋。 所以,是祁方升的吗? 余杲杲推着行李箱往客厅走,转头问身后的人:“不进来坐坐吗?” 李修然还是进来了。 余杲杲从冰箱里给他倒了杯冰水,“家里没热水,喝冰的行吗?” 李修然不挑,余杲杲给他喝毒药,他都能从容地喝下去。 “你坐一下。” 余杲杲把邱爱华给自己包的饺子、馄饨一类的吃食从袋子里拿出,挑了几盒装起来,剩下的放进冰箱。 她特地让邱爱华多包几盒,邱爱华笑骂她贪吃。 不是贪吃,她是想起李修然,他也会想念奶奶吧,她愿意把自己的奶奶分享给他。 “李修然。”余杲杲从厨房里走出,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我奶奶包的饺子、馄饨还有包子。” 李修然下意识就要推脱,但她听见余杲杲说:“如果你拒绝,那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这招对李修然很管用,他收了。 “谢谢。”李修然说,“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我还有事。”丢下这一句,余杲杲在客厅沙发上的书桌上开始翻找。 余杲杲家是开放式书房,和客厅联通。 李修然站在旁边,看她翻找,“在找什么?” 余杲杲瞪了他一眼,“不许看,转回去!” 他听话地转回去了。 找到了许明知的婚礼请帖,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余杲杲的名字,余杲杲拿着笔,在自己名字旁边加上了李修然的名字。 “转过来。”写完名字,余杲杲又开始使唤李修然。 李修然转回来,余杲杲把请帖递过去。 红彤彤的请帖,李修然脑中闪过糟糕的念头——她不会要和祁方升结婚了吧? 可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过荒谬,余杲杲也不是这样的性格,努力保持镇定打开请帖,他先去寻新娘的名字,看到“许明知”三个字时,李修然松了口气。 随后才去看宾客名字,他们都名字挨在一起,一如当年黑板上挨在一起的名字。 此去经年,李修然还认得余杲杲的字迹,这是她刚加上的名字。 余杲杲解释:“明晚是小明的婚礼,我这次回家,遇到了陈阿姨,她和小明都希望你能来参加婚礼,所以我就自作主张……” 没等余杲杲说完,李修然点头,“好。” 打开微信二维码递到李修然面前,余杲杲说:“加个好友吧,明天一起出发。” 余杲杲的微信名叫——aaa鱼糕批发余姐,很可爱的名字,李修然笑了。 头像是她在滑雪场拍的照片,扎着两根低麻花辫,对着镜头wink,很漂亮。 反观李修然,原始头像,微信名就是自己的真名。 加上好友后,李修然离开了余杲杲家。 第115章 亲吻 婚礼当天,余杲杲给李修然发去消息,说自己在地库等他。 余杲杲计划她开车去,让李修然开回来。 余杲杲最近沉迷一个开早餐店的游戏,她还没过关,驾驶座的车窗就被人敲响。 被干扰了,索性不玩,退出游戏,余杲杲解锁了车门。 降下车窗,余杲杲对李修然说:“车门开了,上车吧。” 李修然纹丝不动,“我开吧。” 余杲杲摇头,“你是不是质疑我的车技?” 虽然平时开车次数少,但余杲杲自认为车技还是很不错的。 在李修然表达心意后,余杲杲也大胆起来,不像高中时候处处哄着李修然,现在两人的相处,反而余杲杲才是那个占了上风都人。 “要么上车跟我一起去,要么你自己去。” 自己一个人去就没意思了,李修然绕过车头,乖乖坐在了副驾上。 余杲杲开车很稳妥,始终保持五十码的速度,李修然放心了。 到了酒店,车子停好后,两人一起下车。余杲杲上下打量李修然的穿着,“你怎么穿西装?” 李修然低头看自己,一身西装,还是全新的。 茫然地看着余杲杲,“有问题吗?” “有啊。”余杲杲说,“新郎也穿西装,你是不是想抢他风头?” 脑子转得一向很快的李修然,被余杲杲的话哽住,好像有几分道理。 怕堵车,两人去得早,到达时宾客只来了三分之一左右。 婚礼厅门口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新人的婚纱照。 余杲杲兴致勃勃地站在一旁观赏。 李修然在来的路上就听余杲杲讲过,许明知领证两年了,现在才办婚礼是因为男方家庭情况比较特殊。 现在看到婚纱照,李修然的目光落在了新郎的名字上。 余杲杲给他的请帖,他把关注点全部放在了他和余杲杲写在一起的名字,忽略了新郎。 郁闻璟。 总觉得很耳熟,像在哪里听过。 余杲杲欣赏够了,转身要走进厅内,就看见李修然盯着电子屏出神。 余杲杲伸出手在李修然面前晃了晃,把他的思绪拉回,“别看啦,该进去了。” 李修然拉住余杲杲,指着屏幕上的新郎名字问:“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余杲杲听着他的语气,莫名紧张起来,“不知道,怎么了?” 李修然终于从脑海里搜刮到有用的信息,拿出手机搜索长盛集团几年前的一则讣告。 落款处,子郁闻青、郁闻璟。 余杲杲也看见了李修然手机上的内容,她惊讶地捂着嘴,终于明白小明说的那句她婆家情况比较复杂是什么意思。 “长盛啊……”余杲杲把李修然拉到一旁,“她老公……” 当年这则讣告确实引起过不小的波澜,众人只知长盛集团创始人有一子一女,在创始人离世后,关于一子一女谁是长盛集团的接班人,还引起过不小的热议。 看到讣告,大家才发现原来郁家还有第三个孩子。 告别仪式当天,有记者拍到了小儿子,大儿子大女儿都已迈入奔五的行列,而小儿子却才二十多岁。 巨大的年龄差,引起了记者们的八卦的兴趣。 一时间关于私生子的传言满天飞。八卦的记者将小儿子扒了个底朝天,连带着已离世的老郁董过往的风流韵事也随之扒出。为了尊重逝者,长子郁闻青出面回应了此事,表示弟弟是父亲二婚生下的孩子,这些年为了保护弟弟,才始终没让弟弟暴露在公众视野里,希望大家尊重逝者。 听完李修然的解释,余杲杲叹一口气,“豪门好复杂。” 不过,余杲杲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出于职业原因,李修然会关注商业板块以及财经新闻,加上老郁董作为令人尊敬的民营企业家,他去世的消息引起全民关注,李修然才会注意到第三子的动态。 两人躲在角落里说话,却被站在门口迎客的陈阿姨眼尖地发现了。 “杲杲!修然!”陈阿姨兴奋不已,提着裙摆,顾不上自己穿的是高跟鞋,向他们奔来。 见到李修然,陈阿姨眼里涌出泪水,手搭在李修然的手臂上,慈爱地打量着。 “长高了,也长壮了。真好,真好。”陈阿姨还不知道王彩霞的事,“你奶奶呢?她怎么样了?” 大喜的日子不该提伤心事,余杲杲往前迈了一步,横在两人中间,笑容灿烂地挽住陈阿姨的手,“阿姨你今天真漂亮,你这个耳环哪里买的呀,我想给我妈也买一副。” 陈阿姨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余杲杲几句话转移开了。 李修然站在一旁,那种被她保护的熟悉感又重新归来。 这场对话直到陈阿姨被亲戚喊走才结束。 余杲杲替陈阿姨解释:“你别往心里去,陈阿姨不知道奶奶的事情。” “没事。” 走入婚宴厅,许明知正穿着大裙摆的婚纱坐在舞台的花丛中拍照,她的丈夫就站在几米外,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趁拍照间隙,她招手向余杲杲和李修然打了个招呼。 拍好照片,许明知提着裙摆,和丈夫一起朝余杲杲走来。 “杲杲,修然,你们来了。”早早就听说了余杲杲要带李修然来,真见到了,许明知还是觉得像一场梦。 余杲杲从包里拿出两个红包,“这个是我的,这个是我哥和我嫂子给的,祝你幸福,小明。” 许明知收了,往丈夫怀里塞,随后又倾身抱住了余杲杲,“你也是。” 松开余杲杲,许明知看向李修然,又气又喜,“你……” 想说的话很多,最后化为一句:“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过得不太好,但是李修然说:“挺好的。” 他也给许明知包了个厚厚的红包。 许明知惊讶地捏着厚度,“你这是连我二婚的红包也一起送了是吗?” 站在旁边的新郎脸色陡然一沉。 许明知回头哄他:“乖,但我三婚还找你。” 新郎无奈地摇摇头,“行,只要你能给我合葬的资格。” 许明知不再跟丈夫打闹,朝他使了个眼神,“我饿了,你帮我拿点吃的垫垫肚子。” 又看向余杲杲,“杲杲,你帮我去我妈那拿一下我的手机,可以吗?” 余杲杲应下了,转身出去找在迎宾的陈阿姨。 场内只剩下许明知和李修然。 “你……”许明知欲言又止,“算了,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既然又跟杲杲见面了,就好好把握,别再错过,也别再惹她不高兴。” 李修然点头,“知道了。” 余杲杲很快拿着手机回来了。 又说了几句,余杲杲拉着李修然入座。他们坐的是新娘的朋友桌。 一桌十人,余杲杲只认识李修然,但余杲杲开朗外向,很快和其他人打成了一片,跟其他人喝了一杯又一杯。 李修然在她喝第一杯时就试图阻拦,但余杲杲太懂怎么叫他放弃了。 她说:“李修然,信不信我删你好友。” 李修然又坐了回去。 也有人向李修然敬酒,他全部谢绝,对方以为他是因为不想酒驾,劝他叫个代驾。 李修然摇头,对方看劝不动他,便走开了。 余杲杲又喝了几杯伴郎团敬来的酒。 李修然长臂一伸,夺走了她手里的酒杯。 “还我!”余杲杲伸手要去抢,“不然我删你好友。” 比起删好友,李修然更怕她喝多了难受。 “你真的好讨厌啊!”余杲杲喝得有点多了,手握成拳往李修然胸口捶,“你是我最讨厌的人!” 时间不早,婚礼抽奖环节已经结束,李修然拿过她挂在椅背上的包,扶着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人往外走。 她私下怎么跟他闹都可以,他下跪求原谅也可以,但这是许明知的婚礼。 余杲杲还在嚷嚷:“李修然,我讨厌死你了!” 直到坐上车,余杲杲也还在喊着“讨厌李修然”一类的话,连安全带都忘了系。 李修然俯身过去替她系安全带。 余杲杲警觉地看着她,手撑在他的胸口,防止他进一步的动作,“干、干什么?” “系安全带。” 余杲杲稍一用力,把人推开了,拉过安全带,咕哝:“我自己来。” 喝得意识有些晕,余杲杲花了好几分钟也没对准插槽,最后赌气一般地松开了安全带,气呼呼地向李修然发脾气:“你给我系!” 李修然花了几秒就给她系好了安全带,余杲杲更生气了,“讨厌讨厌讨厌!你讨厌,安全带也讨厌!” 不知道今天第几次听到“讨厌”这个词。 尽管知道她讨厌自己,但一次又一次亲耳听到她说讨厌自己,李修然心里泛起一股又酸又苦都情绪。 “讨厌!”副驾上的人又喊了一声,“讨厌李修然!” 不想再听了。李修然解开安全带,俯身过去,用嘴堵住她未出口的话。 毫无章法的吻。 余杲杲头脑发懵,瞪着眼睛,被酒精入侵的神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干嘛。 因为毫无设防,唇齿轻易被撬开,酒香在传递。 学霸果然是学霸,摸索片刻就自学成才了。 八年以后,李修然终于如愿得到了他最珍重的。 世间一切美好,抵不过公主的吻。 酒精影响下,余杲杲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眼皮也变得重重的,分不清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现实还是梦境。 闭上沉重的眼皮,余杲杲头一歪,倒在了座椅上。 李修然万般珍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重新系好安全带,车子才开出去几米,副驾的人又悠悠转醒,“停车!” 踩下刹车,李修然刚要问她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余杲杲说:“你亲我了。” “嗯。”李修然承认。 余杲杲眼神失焦地看着前方,而后转过脸,对李修然说:“我喝酒了,你酒驾!” 她说的话没有逻辑,但李修然听懂了。 “没有酒驾。”虽然喝多了的人未必听得进去,但李修然还是跟她解释了。 余杲杲捂着耳朵,不停地摇头,坚持自己的观点:“就是酒驾。” 李修然想了想,措辞了一会,解释:“酒驾是以血液中的酒精含量为认定标准,我亲你,只会导致口腔内沾染少量酒精,这点酒精基本不会进入血液循环系统。” 余杲杲还是摇头,声音闷闷的,“听不懂。” 李修然放弃了解释,“没事,睡吧,睡醒就到家了。” 回程的路上,余杲杲异常安静,安静到李修然以为她睡着了,可每次等绿灯时,李修然转过头,发现余杲杲呆呆地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修然把余杲杲送到家,看她跌跌撞撞摔进沙发里,又弯腰想把沙发上的人捞起来,抱去卧室。 刚俯下身,余杲杲猛地睁开眼睛,伸着胳膊,主动攀住李修然的脖子,“你是李修然!” “我是。” “你喜欢我的,对吧?” “喜欢。” 下一瞬,余杲杲突然哭了起来。 “你好坏啊!你喜欢我还说那些难听的话,我不要理你了……” 李修然只好把人抱到腿上哄,“嗯,我坏,对不起……” 哄了几句,怀里的人不哭了,说要喝水。 拿着水杯回来,余杲杲喝了几口。 喝多了的人还记得自己的卫生习惯,换了睡衣才肯去床上睡觉。李修然是不可能帮她换衣服的,余杲杲迷迷糊糊的,连路都走不稳,遑论换衣服。 沙发上有毯子,十月份的a市不冷不热,盖毯子刚刚好。 李修然把余杲杲安置在沙发上,又听见她咕哝着要卸妆,只好跑进卫生间,对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研究了一番,还上网搜索了卸妆油的用法。 拿着东西从卫生间出来,余杲杲已经把外套脱了,外套里面是一条白色吊带裙。 她坐着,他站着。李修然一低头,大半春光漏在他的眼下。拿过茶几上余杲杲喝过几口的水杯,他把剩下的水喝光了。 李修然坐在地毯上帮余杲杲卸了妆。怕弄疼她,又怕卸不干净,动作轻柔像是在擦拭年代久远的古董宝物,生怕碰碎了。 等卸完妆,余杲杲是彻底地跌入了睡眠。 李修然该走了,但是不放心喝多了的人。 睡着的人脸红扑扑的,呼吸平稳。 有点可爱。李修然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起身在一旁的奶白色单椅上坐下。 第116章 田螺小伙 不早不晚,余杲杲醒来时,时间正好是早上八点。 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反应过来自己不在卧室那张舒服的大床上后,余杲杲立刻从沙发上弹射起来。 迷糊的视线在随意地转了转,意识到自己是在沙发上睡了一觉后,余杲杲放松地叹了一口气。 又在周围转了一圈视线,看见了仰着头靠在单椅上睡觉的人。 没有毯子,他在身上盖了西装外套。 余杲杲还没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李修然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因为担心余杲杲,李修然睡得浅,迷糊之中听到窸窣声,便睁开了眼睛。 看见余杲杲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他,李修然推开身上的西装外套,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头疼不疼?” 醉酒的感觉不太好,这点李修然有过体会。 第一次喝醉是在寝室里,那年的跨年夜临近期末周,室友们都没有回家。 毕竟是旧年跨向新年的交界点,有室友提议喝酒打牌。另外两个室友都说好,大家在地上铺了垫子,架起几张小桌子,烧烤啤酒扑克牌摆了一桌。 李修然原本是不参与的,他就坐在自己的座位前,听着室友们玩闹的声音,全神贯注复习考试。 室友们闹了一会觉得不尽兴,三个人一起拉着李修然,推着他坐到地上,开了一罐啤酒往他面前递。 其实,他也没有复习的心情。 教材和复习资料就摊在桌前,每个字都认识,知识却就是不往脑子里钻。 他想起在崧山上看到的烟花,以及烟花下的余杲杲。 烦闷到无法自我排解的情绪,推着李修然接下了那罐啤酒。 那天晚上喝了很多,啤的白的掺着喝。 四个男生喝得七倒八歪,一个接一个的去卫生间呕吐。 李修然躺在垫子上,迷迷糊糊里听见了余杲杲在笑着跟他说新年快乐。 意识尽失前,他好像伸出手,说了句:“余杲杲,新年快乐。” 醒来时,胃里一股灼热感,头又晕又疼。 难受,但他发现酒精可以暂时麻痹痛苦,真是个好东西,难怪那些仕途失意的诗人们都好喝酒。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喝酒,但他有自制力,在快要接近他的酒量极限时,会及时刹住。 后来迈入职场,应酬场上,喝酒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出于工作,更是出于苦闷,他从不拒绝领导客户递来的酒杯。 刚开始工作那段时间,胃几乎每天都是烧着的。 但他不想再继续清醒地麻木着,醉酒的感觉是会上瘾的,混沌的感觉真的很好,可以让他暂时逃避现实生活的不如意。 他沉迷酒后的难受感,身体上的不适会不断提醒着他,他还活着。正如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醉酒的感受也因人而异,对于幸福的余杲杲而言,这绝不是一种好的体验。 李修然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先喝点水,身体现在难受吗?” 余杲杲摇摇头,“就有点晕,不觉得难受。” 她没有洗澡,身上还沾有婚宴上的烟酒味。 掀开毯子,余杲杲往内卫走,“我要去洗漱。昨晚谢谢你照顾我,外卫的镜柜里有全新的洗漱用品,你也清洗一下,回家睡觉吧。” 等余杲杲舒舒服服冲了个澡后,她听见了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应该是李修然离开了。 她哼着歌擦着头发往客厅走,肚子有点饿了,懒得煮东西,打算拿手机点个外卖。 不成调的歌声哼到一半,戛然而止。 余杲杲看着站在餐桌旁,低头拆打包盒的人。 “你怎么没走?” 刚刚的开门声,原来是他去拿外卖了。 李修然没解释自己为什么没走,从厨房里端出一盘水饺和一碗馄饨,“先吃早餐吧。” 水饺和馄饨都是邱爱华包的。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余杲杲把擦头发的毛巾往椅背上一搭,拉开椅子就要坐下,猛地想起什么,捂住了胸口,高声尖叫。 她以为李修然走了,所以没穿内衣。 这套房子位置好,一年四季都是热的,她的睡衣也是尽可能的清凉。 吊带真丝睡裙,怎么想都不适合出现在异性面前。 从她慌张捂住胸口的动作,李修然立刻领会,转过视线,背对着余杲杲。 直到听见余杲杲哒哒跑开的声音,他才转过身,看着余杲杲的背影消失在主卧前。 换了件保守的秋款睡衣,余杲杲又坐回了餐桌前。 不知道她想吃什么,所以李修然每样都买了一点。 余杲杲低头喝豆浆,湿漉漉的头发搭在后背、腰间。 头发不及时吹干,容易引发感冒和头疼。 李修然问:“吹风机在哪?” 余杲杲没多想,指着自己的房间,“在内卫洗手台下的抽屉里。” 等李修然拿着吹风机走到她身后,呼呼的热风扑在她的后脖颈上。 李修然的头发短短的,平时洗完澡甩两下就干了,吹风机这东西,他还真没用过,也不知道要怎么给她吹头发。 余杲杲手里握着筷子,被他突然的行为惊到掉了筷子里夹着的生煎包。 她一转头,看见李修然摆弄吹风机,想起她去内卫洗漱时,看见自己脸上的底妆眼妆全都消失不见,略带震惊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脸上真的粉黛未施,心头的震惊更深了。 李修然居然帮自己卸了妆! 不懂就问,李修然问她:“头发要怎么吹?” 余杲杲转过头,夹起那个掉在盘子里的生煎包,一口塞进嘴里,含糊地开口:“我自己来。” 拿过李修然手里的吹风机,余杲杲跑回内卫,大致吹到半干,抹了护发精油,才出来继续吃早餐。 主人不在,李修然没动桌上的早餐,拿着手机看财经新闻。 余杲杲出来了,他才收起手机,陪她吃早餐。 两人都没说话,吃完早餐后,余杲杲说:“昨晚谢谢你,我请你吃饭吧。” 虽然李修然做过让她伤心的事情,但该感谢的时候,余杲杲也不推脱。 李修然点点头,说了声“行”,收拾好餐桌要去厨房洗碗。 余杲杲去拦他,“不用洗,放那吧,我一会放洗碗机里。” 就两个碗、两个盘子和一个锅,不多,李修然觉得手工洗比洗碗机洗的要快。 “没事,我洗吧,很快的。” 非要上赶着来她家洗碗,那就洗吧,余杲杲又坐回餐桌,视线一直盯着李修然。 李修然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转头看她,“你要不要回去把头发吹干?” 余杲杲摇头。 李修然沉默了一瞬,又问:“你累不累,要不要去休息?” 余杲杲觉得奇怪,这里可是她家,她想坐哪坐哪,“你在赶我走?” 李修然摇摇头,转回身,拧开水龙头,看水漫过汤碗,又挪开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手腕。 他赶余杲杲走是因为,手表不防水,这是余杲杲送的,他很珍惜,洗碗时需要摘下。 可一旦摘下,余杲杲就会看见他手腕上那道狰狞可怕的伤疤,那是他曾经放弃生命的证据。 会吓坏她的。 李修然低头洗碗,尽可能小心,不让手表沾上水。 余杲杲注意到了他左手腕上的手表,提醒:“洗碗怎么不摘手表啊?” 李修然随口瞎说:“防水的。” 既然防水的,那余杲杲也不担心了,起身打了个哈欠,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等李修然洗好碗,顺便收拾了厨余垃圾,余杲杲送他到门口。 看着李修然这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样子,余杲杲点评:“真不错啊,田螺…小伙。” 差点就脱口而出“田螺姑娘”,还好她及时改口,不然就要给李修然换个性别了。 李修然点点头,欣然接受了她的评价,随后看向她,“我今晚有空。” 今年的中秋撞上国庆,因此国庆七天乐变成了八天乐,今天依然是假期。 余杲杲对他冷不丁冒出的这句话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是在催她今晚就请他吃饭。 言出必行,余杲杲微笑点头,“行,那晚上见,我现在困了,想睡觉,你也快点回去睡觉吧。” 李修然拎着一袋垃圾,心情很好地离开了余杲杲的家。 他很期待今晚。 第117章 辛苦了 余杲杲带李修然回了自己的母校。 她想吃师大附近的地锅鸡——一家据传开了十多年了的地锅鸡。 师大和a大一条马路之隔,这家地锅鸡很多a大的学生也会去,但这还是李修然第一次进店。 余杲杲站在店外问李修然:“吃这个,可以吗?” 李修然没有意见。 吃饭的时候,余杲杲再一次向他表达了感谢。 余杲杲的语气坦坦荡荡,好像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情。 李修然不动声色地接下了她的道谢。 这顿饭吃得安静,不像她的风格。 高二高三那两年,余杲杲坐在他对面吃早餐,一张嘴不是在吃饭就是在说话,忙个不停。 婚宴上,余杲杲同桌不熟的宾客也能聊得火热。 她不是不爱说话了,她只是没话跟自己说。 李修然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垂首不知思索什么。 这些年忙碌的工作扰乱了李修然的三餐时间,什么时候空闲什么时候吃饭成了他的常态,有时候忙上一天只顾得上吃一顿。 混乱的饮食让他对于吃饭提不起太大兴趣,胃口总是不太好,吃几口就饱了,食物于他,彻底沦为了生存的必需品。 余杲杲礼貌性地问了一句“怎么不吃了”,得到对方摇头的答案后,她低头专注吃自己的。 饭后,余杲杲说要去学校里的一家面包店买些面包当明早的早餐。 余杲杲走在前面,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前走。 毕业四年,她除了参加一些在师大举行的教师培训,几乎鲜少回来。 自然不知道她曾经爱吃的面包店已经换了位置。 眼看她要右转,李修然出声提醒:“左转。” 余杲杲闻声回头看他,不理解他突然冒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没说话,又转了回去,径直往右边走了。 走过一段路,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家没听过牌子的奶茶店。 余杲杲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几眼招牌,随后叹一口气,无奈地接受了曾经爱吃的面包店倒闭的事实。 准备原路返回时,始终跟在身后像是毫无存在感的李修然突然开了口。 “刚刚的路口,左转,面包店在那。” “左转?”余杲杲有些不解,但还是按着他说的方向走去。 真的看见了熟悉的面包店门头时,她转过头,目光诧异地盯着身后的人。 他怎么会知道? 李修然看她不进去,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池,“怎么不进去?” 两个女孩背着双肩包,牵着手走来,余杲杲往旁边让了让,给她们留出一条通道。 一对好看的男女站在面包店门口,两个女生多看了他们两眼。 毫不掩饰的欣赏眼神,余杲杲冲她们两个笑了笑,跟在她们身后进了面包店。 距离面包店打烊还剩下半小时,展示柜上的面包所剩无几,余杲杲想吃的已经全部售罄,只剩下牛奶吐司和可颂了。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想法,余杲杲买了吐司和可颂。 付钱的时候,余杲杲低头按手机,刚打开付款码,李修然抢先一步付款成功,接过店员递来的袋子,替余杲杲拎着。 退出付款码界面,找到李修然的微信,两人都聊天记录少到一眼就看完了。 除了加上好友的那句备注,两人统共就聊了两句话。 一句是余杲杲告诉他自己在地库等他。 一句是李修然回了个“好”。 余杲杲给李修然转账,“钱转你了,收一下。” 李修然没收,点击了退回。 余杲杲看着退回的消息,又抬起头看他。 先是来她家当田螺小伙,现在又来当散财童子。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她也是真的不想跟他再有什么瓜葛纠缠了。 “面包是你的了。”余杲杲收起手机,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便径直出了店。 两个面包而已,天底下又不是只有这一家才卖面包,吃不上就换一家。感情亦然,跟这个人走不到一起,那就找一个走得到一起的人。 “余杲杲。”李修然追出来,看着余杲杲越走越远的背影,出声喊她。 听到自己的名字,余杲杲习惯性地停顿了一下,意识到是谁在喊自己后,又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去路被人拦住,手腕也被人捉住。 “我们谈谈。” 怕抓疼余杲杲,他没用什么力气,她只是抬起手,就轻易地挣开了。 “没什么好谈的。”余杲杲说,“李修然,网上有句话,叫‘正义会缺席,但不会迟到’,我觉得不对。迟到的正义算什么正义?在受害人最需要正义来慰藉创伤时,它没来,等到受害人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血都快流尽了,眼睛都快哭瞎的时候,正义终于来了。可这个时候,正义的那点安慰作用在巨大的伤痛面前,是无济于事的。” “同理,感情也一样。只有在它该来的时候来了,才叫相爱,早一点晚一点那都叫错过。”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李修然,接受吧,我们早错过了。”余杲杲转头去看走向面包店的路,“我不会为你记住了面包店的路就感动的。” 他不惧怕推杯换盏的应酬场,可站在余杲杲面前,听着她冷冰冰的这番话,恐惧的藤蔓缠绕从脚底骤然生出,从下自上,将他裹挟得密不透风。 就快要窒息了。 “走吧,你帮我把车开回去。”余杲杲往前走,她的话顺着夜风吹来,虚无缥缈,“谢谢你的照顾,我也请你吃过饭,两清了。再走一段路,以后就再也不顺路了。” 十月初的晚风,还有些炎热,李修然却觉得浑身冰凉。 李修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上的驾驶座。 他只记得系好安全带后,余杲杲对他说:“既然未来不顺路,就不要再戴我送的手表了。” 李修然握着方向盘没动,余杲杲也不出声催促,转头欣赏车窗外的夜景。 霓虹灯光,流光溢彩,这里有着比w市更漂亮更璀璨的夜景。 看着窗外的夜景,余杲杲想起了朝夕与共的那两年里发生的一些点滴瞬间。 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从认识的那一天起,到现在,已经是第十年了。 近乎绝望时,李修然忽然想起了高中从教学楼去往的食堂的路上,会经过教师宿舍,教师宿舍前有一片草坪,为了早点冲向食堂,大家都会从草坪上踩过,抄近道去食堂。久而久之,踩出了一条路。 就像鲁迅说的那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会顺路的,只要他想。 绝望时刻的豁然开朗,让他灰暗的心情骤然明亮。 车子停在幸福里的地库里,余杲杲开门想要下车,发现车门紧锁,“开门。” 李修然像没听见,握着方向盘失神。 余杲杲也不催,静静等待他的回神。 “你说得对,既然不顺路,没有理由再戴着你送的手表。”李修然说着,低头解开表带。 思来想去得出的解决办法是李修然过去所不齿的。 过去的十年里,他因为骄傲和自卑失去了很多,而如今,他看似富有,内心却比过去更加一贫如洗。 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那些骄傲,在余杲杲面前,他可以放下的。 手腕上狰狞的疤痕才露出一角,余杲杲还没看清,李修然又重新扣上了表带。 “算了……”他有些吞吐地说道。 恍惚里,余杲杲像是回到十年前,那时候的李修然也总是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如同现在。 过去那个穿着白色校服上衣略显单薄的少年,和眼前这个穿着笔挺西装,一副精英做派的青年人逐渐重合。 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余杲杲像是被什么支使着,她拉开了李修然的手腕,重新解开了表带。 看见了那条狰狞的、歪扭的伤痕。 长在这里,只有一个答案。 余杲杲满眼震惊地看着他,平静的情绪再也收不住了,低头哭了。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呢? 余杲杲哭了很久,哭到车上的纸巾都快被她用完。 “这么些年……”余杲杲的声音依然是抖的,“……辛苦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右手轻轻抚上那道不规则还凹凸不平的伤痕,“……李修然,辛苦了。” 被苦难裹挟下成长起来的人生,过早地剥夺了他表达情绪的权利。 李修然总是无悲无喜地冷眼看着世界,可听到余杲杲对他说“辛苦了”,他第一次生出“是啊,我真的很辛苦”的感慨。 他说:“过去了。” 真的能过去吗?余杲杲不太信。 不开心的回忆是会像刺一样扎在心里的。 “以后,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你可以向我倾诉。”前一秒义正言辞说不顺路的人,下一秒那些内心坚定的又被善良出卖,“我们……是老乡啊。” 余杲杲差点就要说出“我们是校友”。 他们不是校友,算什么校友。 她官方的学习经历上,是没有市一中这段经历的,她从头到尾都只是县一中的学生。 不过是有幸同行一段路,而后又分开的彼此人生中匆匆而过的过客。 “嗯。”李修然摸摸她的脑袋,“回家吧。” 第118章 你喜欢我什么 卖惨——一个李修然过去嗤之以鼻的事情。 以前他自卑又骄傲,不愿意被人看见他的苦难。 那时的余杲杲误入了他的苦难。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利用了余杲杲的善良,主动地将自己过去的苦难递到她的眼下,以此博回她对他的关注。 成功了。 成长真是件神奇的事情。 曾经被自己固执着排斥在外的事情,随着时间的向前,如今让他主动拾起。 这招卑鄙,但管用。 再在小区里遇到余杲杲,她至少会给他好脸色的,会点点头跟他说“嗨”。 但工作时间的不同,两人遇到的机会并不多。 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一个多月。 余杲杲的感情状态又被同事们开始关注,几个热心的老师抢着要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她长得漂亮,性格好,家庭条件好,毕业学校也好,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在寸土寸金的a市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这样的女生,是无数单身男性眼里的香饽饽。 余杲杲礼貌拒绝了同事们给她安排的相亲。 办公桌跟她紧挨着的黄老师感叹道:“小余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再不抓紧点,之后就找不到这么好的了。女人跟男人可不一样男人是越老越吃香,女人嘛,年轻才有的挑。” 余杲杲不赞同黄老师的话,但对方都快五十了,她不想做无用功劝一个思想早就固化的人。 无所谓地笑笑,余杲杲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心里。 好在黄老师及时打住,“对了,小余你刚刚上课的时候,你手机一直响,可能是家长的电话,你快看看。” 余杲杲刚结束一堂课,到了教室发现自己没拿手机,但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人在课堂时间找她,就也没管。 黄老师这么一提,余杲杲立刻去翻手机,是有几通未接电话。 怕是家长有事找她,余杲杲拨了回去。 对面很快接通,是个年轻的女声,“是余杲杲吗?” 余杲杲一愣,家长大多都会称呼她一句“余老师”,能准确无误地叫出她的名字,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学生家长。 “是,您是?” 对面沉默几秒,随后说:“我想见你一面,有话想跟你谈。” 神秘兮兮的,也不说明自己的身份,余杲杲不想去。 “不去。”余杲杲没耐心跟对方耗,“再问一遍,请问您是?” “是关于祁方升的事情。” 余杲杲还是那句:“不去,要是没事我先挂了。” 真不知道她跟一个陌生人讲这么久干什么,嫌学校给她的话费补贴太多了没地花吗? 说挂就挂,手指刚要触碰到屏幕上的红色按键,忽地听到对面的人有些急促地喊道:“他同时骗了我们两个!” 语气很急,是真的怕余杲杲挂了电话。 余杲杲再次将手机置于耳边,“你说什么?” 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余杲杲见到了给她打电话的女生。 很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对方看出了余杲杲的心思,解释:“医院急诊,输液室里,我们见过。” 余杲杲想起来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女生。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祁方升是如何在自己并没有告知他自己在哪家医院的情况下,找了过来。 是女生告诉他的。 女生点了杯拿铁,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她是祁方升相恋三年的女友,见过家长,但祁父祁母以她不是本地人,家庭条件也一般为由,反对了这段感情。 “他们家就想找个本地有钱独生女。”女生有些嘲讽地说着,“也不看看自己家什么情况,想得可真美。” 祁方升在父母的安排下,在明确未分手的状态下,开始跟其他女生相亲。 他装得很好,很多女生都以为他是单身,跟他约会跟他接触。 他们在祁方升跟余杲杲确定恋爱关系后才分的手。 选择余杲杲,是因为她是家庭条件最好的那一个。 余家这两年生意越做越大,余杲杲虽然不参与生意,但疼爱女儿的余父余母每年都会给她一笔可观的零花钱。 祁父祁母是真的嫌弃过余杲杲的职业,但在余杲杲被气跑以后,他们从儿子那得知了余杲杲的家境。 为了钱,为了儿子的未来,他们才愿意拉下脸想要跟余杲杲道歉,可惜余杲杲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也没给祁方升机会。 余杲杲听后,“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女生苦笑,“因为不想看你受骗。” “谢谢。”余杲杲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女生问:“那你会跟他复合吗?” “不会。”余杲杲有自己的底线。 女生笑了,“你比我清醒。” 余杲杲买单离开,她今天没开车,坐了地铁回家。 晚高峰的地铁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下了地铁,余杲杲沿路回家。 很意外地,在小区门口遇到了李修然。 他很少这个点会出现在小区里。 他喊她的名字,朝她打招呼。 余杲杲恹恹地点了下头,往六号楼走。 总是活力满满的人今天看起来蔫蔫的。 生病了吗? 李修然没有回家,他跟在余杲杲身后。 余杲杲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本来就乱糟糟的内心更乱了,她转身,语气有点不耐烦,“跟着我做什么?” “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余杲杲摇头,“我挺好的。” 从她的脸上,李修然看不到一点好的迹象。 她在撒谎。 “如果不舒服,不要逞强,你可以告诉我,信任我。”李修然难得话多。 余杲杲有一瞬间的恍惚,好耳熟的一番话。 两人在单元楼路灯下站着。 余杲杲想起来了,是高考倒计时一百天,老师们带大家去爬山,她在山上跟他说的话。 他的记忆力可真好啊。 十一月的a市,刮起了刺骨阴冷的寒风。 一阵风过,余杲杲觉得有些冷,抖了抖肩膀。 余杲杲抬着头看他,是错觉吗,这么多年没见,他怎么比以前还高了。 “你喜欢我什么?”余杲杲问。 祁方升喜欢的是她父母的钱,那李修然呢? 这个问题,李修然想过很多次。 年少无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她什么,只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喜欢她很久了。 后来他找到了答案。 现在他又幸运地得到了宣之于口的机会,“因为你是余杲杲。” 余杲杲不可置信地笑了,她说:“别瞎扯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她慢慢长大,慢慢发现世界并不美好,大家都是戴着精心准备的面具虚伪地活着。 李修然这话只能骗骗十七八岁的她。 外面太冷,余杲杲往电梯口走,“李修然,你清醒一点。” 清醒不了。 清醒只会痛苦,他宁愿麻木。 电梯正好到在一楼,余杲杲走了进去,按了楼层又按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关上的瞬间,一只手伸了进来,电梯门打开了。 余杲杲看着李修然走了进来,“你进来……” 剩下的“干嘛”两个字被他用嘴堵住,化成了模糊不清的音节。 猝不及防的吻。 余杲杲在他怀里挣扎着,双手捏成拳往他胸口一下一下砸着。 疏于锻炼,余杲杲没什么力气,拳头落在他胸口,像是小猫的爪子在给他挠痒。 她挣扎越激烈,这个吻就越深。 记忆力单薄的少年,在饱经风霜以后,长成了强壮的大人。 余杲杲放弃挣扎,失守的牙关,酸涩的心情,她好累,她只想睡觉。 眼睛闭上的一刻,电梯门开了。 “叮”的一声,余杲杲的思绪又回到了人间。 李修然终于放过了她,额头抵着额头,哑声道:“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余杲杲现在没心思想这些。 电梯门关上,李修然按了开门键,牵着余杲杲出去了,还贴心地接过她手里的包包,替她拎在手里。 余杲杲还是懵的,呆呆地被李修然牵着往外走。 她不知道李修然为什么要亲她。 李修然摸着她的头发,看她呆呆的,提醒她:“到家了。”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两只手的大拇指指纹都解不了锁。 余杲杲放弃了再尝试,转过身,再次抬头看李修然,又问了一遍。 “你喜欢我什么?” 李修然还是那个回答:“因为你是余杲杲。” 余杲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提了个新问题:“有多喜欢?” 他想了想,解开了表带。 手腕上的那道疤,李修然总是会下意识逃避。 继上一次的卖惨,这是他第二次愿意主动面对。 他把手伸到余杲杲的眼睛下,家门口的感应灯亮着,将手腕上的疤照得清清楚楚。 蜿蜒、狰狞。 李修然说:“喜欢到…毫无意义的人生,我愿意试着再活下来。” 余杲杲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力量。 她问:“如果我叫你去死呢?” “那我就去死。”李修然脱口而出。 余杲杲眼里噙着泪,拼命摇头。 “不能这样的,生和死都是大事……” 说着,眼泪啪嗒,开始往下坠。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余杲杲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就像一只盛水的容器,水装满了,再往里面添水,只会往外溢。 “知道了。”李修然带着茧子的指腹替她一点一点轻柔地拭去眼泪,“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啊?” 还是? 余杲杲不哭了,隔着一片水汽瞪他,幼稚地为自己辩解。 “我没有!我这只是正常的情绪疏解,我这是在排毒。” 李修然说不过她,“好,你不爱哭。快点进去吧。” 短暂的插科打诨,余杲杲的心情好受一点了。 心情好了,指纹锁也识别出了她的指纹,余杲杲站在门边,“李修然,晚安。” “晚安。” 第1章 盛夏的相遇 暑假结束,八月二十四号,w市一中的高二年级在夏末的蝉鸣与骄阳里迎来了开学。 w市是一座沿海靠山的小城,发展水平位居全省倒数,教育水平同样落后,全市只有市一中一所省一级重点高中。 为了让女儿余杲杲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资源,余建雄托关系,不仅让女儿获得了市一中的借读机会,并且在没有参加分班考的情况下,分到了理科实验班。 市一中地理位置偏僻,学校坐落在山脚,交通不便利,从宁和县里到市一中需要开车一个多小时。 吃过午饭,余父余母就开着车载着女儿去学校报到。 车子驶出隧道,柏油马路旁砖红色的建筑立刻吸引了余杲杲的注意。崭新、开阔、气派,与破败不堪的县一中截然不同。 余杲杲看着车窗外的校园,开始憧憬自己接下来的两年高中生活。 车辆右拐,驶入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终于抵达市一中的正门。 市一中允许家长车辆驶入校园,余建雄将车子停在行政楼前的公告栏处。 妻子胡文英带着女儿余杲杲下车,按照公告栏上的分班表,确认了余杲杲的班级。 虽然早就从父母那得知自己会分到高二(14)班,也就是所谓的理科实验班,但是真的在名单上看见自己的名字,余杲杲感到莫名的心虚,毕竟自己没有参加过分班考,是托人才分到实验班的。 在保安的指引下,一家三口顺利找到了宿舍楼。 在一楼宿管处登记了信息,拿到了钥匙。 余建雄扛着女儿的床上用品,胡文英拎着行李箱,余杲杲背着书包跟在父母身后,一家三口一起向a幢103宿舍走去。 时间尚早,室友们都还未到达。 寝室门口张贴着宿舍成员表,余杲杲瞄了一眼,除了自己,其余四位都是13班的学生。 一中的宿舍是六人上下铺,带独卫和阳台,虽是六人寝,但实际每间寝室只安排五位同学入住,剩下一张床位用来放置学生的杂物。 床位、柜子先到先得,余杲杲想了想,选了靠门的下铺。 余杲杲带的行李不多,就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日用品。 一家三口齐上阵,不多时便收拾好了行李,眼里有活的胡文英甚至还把宿舍的地给拖了一遍。 做完这些,一家三口又根据宿管的指引,往高二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宿舍门口正对着是食堂,自称美食品鉴家的余杲杲看见大大的“食堂”二词,眼睛顿时就亮了。 胡文英被女儿的贪吃逗笑了,宠溺地说了句:“小馋猫。” 沿路一直向前,经过操场与图书馆,终于到了教学楼。 教学楼呈东南走向,共五层,每个楼层最东面都带有一个大平台,南面有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贯通三幢教学楼,饮水机、卫生间都置于此。 高二(14)班位于五楼,余杲杲站在一楼,有些绝望地看了看楼层高度,“我每天都要爬五层楼吗?” 胡文英安慰她:“爬楼可以锻炼身体,你看你都躺了快两个月了。” 还不如不安慰呢,余杲杲想。 气喘吁吁爬到五楼,余杲杲撑着膝盖站在五楼楼梯口,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 呼吸稍稍平复后,她抱着书箱从后门进入教室,教室内空无一人,闷热无比。 余杲杲把箱子放置在储物柜旁,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余父余母在教室里绕了一圈,对市一中的教学设施连连称赞,又嘱咐了余杲杲几句,便匆匆离去。 坐着发了一会呆,余杲杲觉得有些热,从座位上起身,走至前门开关处,打开了风扇。 高一高二教室是没有空调的,只有四台壁挂风扇,风力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她从包里拿出物理书,当作扇子给自己扇风,才勉强消去一些热气。 预备铃响起,吓了余杲杲一跳。透过窗户望去,高三学子们握着水杯,行色匆匆地跑回教室。 余杲杲看着那些奔跑的身影,忍不住在脑海中幻想自己的高三。 那时候她的成绩会怎么样?会交到好朋友吗? 想了一会,余杲杲走出教室。 五楼共有四间教室,14班是南属第二间,第一间是13班——另一个理科实验班,剩下两间同一楼的教室一样,只有在考试期间才会作为考场开放。 南面楼梯传来阵阵脚步声和窸窣的说话声,余杲杲转身回了教室。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抵达教室。 大家都下意识选择与高一的同班同学同坐,余杲杲身旁的座位始终空着。 余杲杲有些伤心,但又理解大家的做法。谁会愿意坐在一个陌生人身旁呢? 过了一会,班主任叶云慧手持一本黑色笔记本也到了。 叶云慧三十五岁左右,负责13、14班的物理教学。她站在讲台上数人数,嘴里念叨着:“好像还少一个……” 叶云慧从笔记本里抽出学生名单,清了清嗓子,“安静一下,同学们,我点一下名。” 她按照名单顺序逐一念着。 “余……” “报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教室内众人都循声往门口望去。 一位男生逆光站着,留着最简单的寸头,看不清表情,身形挺拔瘦削,脑袋快顶到门框了,白色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宽松肥大。 叶云慧看了男生一眼,“李修然是吧?” 每位班主任在分班后都会得到每位学生详细的信息表,上面附有学生照片,一中要求班主任必须提前记住学生长相与姓名,所以叶云慧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学生。 男生乖巧地点点头。 叶云慧柔声说道:“进来吧,快找个座位坐下。” 余杲杲看了眼自己身旁的空位,视线又在教室内巡视了一圈,发现教室最右边一个男生身旁还有空位。 李修然站在讲台上,快速扫视了一圈台下的座位,家里有事耽搁来晚了,座位也只剩下两个。 他无所谓自己坐哪,于他而言,坐哪都可以学习。 他抬脚走向了离自己更近的座位。 第2章 无意之举,从此纠缠 出乎意料的,男生在自己身旁坐下。余杲杲略带震惊地看着身旁的人,她以为他会选择跟男生同坐。 叶云慧从粉笔盒里挑出一只白色粉笔,在黑板上空白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我刚带完高三下来,同学们应该都不认识我。我叫叶云慧,是大家的班主任,也是你们和13班的物理老师,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大家可以记一下。” 叶云慧强调了一遍自己的纪律要求,随后让大家按照学号逐一自我介绍。 14班的同学大多都是原高一实验班的学生,彼此也互相认识,但考虑到有个别同学是分班考后分进来的,叶云慧认为还是有必要让大家做自我介绍。 一中的班级学号依据女生在前,男生在后的原则,再根据成绩进行排行。 余杲杲是借读生,没有成绩,毋庸置疑成为了女生里的最后一名。 “余……一个日字下面写一个木,这位同学你上来自我介绍一下。” 余杲杲不疾不徐地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不卑不亢地开口:“大家好,我叫余杲杲。我的名字出自《诗经》''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是明亮的意思。未来两年,请大家多多指教。” 中规中矩的自我介绍,叶云慧带头鼓掌,教室内的其余学生也跟着鼓掌,但鼓得稀稀拉拉。 叶云慧按着名单喊:“下一位,李修然。” 正要回座位的余杲杲和准备上台的李修然,在过道上,擦肩而过。 回到座位上的余杲杲支着下巴,好奇地打量讲台上的男生。 秀颀挺拔,鼻梁高挺,一双眸子比墨还黑,深不见底。 就是太瘦了。 长得好看就算了,还是实验班的男生第一名,学习也好。 余杲杲在心里感叹,老天爷有时候也是真的很偏心。 既给了好看的皮囊,还给了聪明的脑子。 后来,余杲杲才明白,老天爷其实挺公平的,因为他给了李修然苦难。 “我叫李修然。”他的自我介绍很简短,也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有一种超乎同龄人的沉稳。 他的声音让余杲杲想到小时候外婆家后面的那口古井,平静无波。 叶云慧用手掌指了指黑板,“哪三个字,你不写一下吗?” 一只脚已经踏出讲台的李修然,听了这话,又收回脚,拿过刚刚余杲杲用过的粉笔,在她的名字上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无意之举,从此纠缠。 拿到分班表的那天,段长特地交代叶云慧多关注李修然。 为此,她找到李修然的高一班主任,从原班主任那了解到,李修然父母双亡,从小与奶奶相依为命,沉默寡言且不善交际,清贫但一身傲气,成绩很好,有希望考a大。w市教育资源不如省内其他地方,近五年来只有一个学生考上a大。对于这类有希望冲击a大的学生,学校自然是要多关注的。 她想鼓励李修然多说两句,但看到他那面无表情的脸,叶云慧挥挥手让他下去了,喊下一位同学上台自我介绍。 李修然坐了回来,低头继续演算物理题,屏蔽周遭发生的一切,全程没看余杲杲这个临时同桌一眼。 余杲杲将视线从李修然面前的物理题上收回,认真听其他同学的自我介绍。 刻板印象里学霸都是戴着厚厚镜片的书呆子,但事实并非如此,比如现在正在自我介绍的这位张千帆同学,他的自我介绍幽默风趣,惹得班主任和台下的同学笑声连连。 自我介绍结束,开始竞选班委,张千帆以微弱的优势赢下了班长这一职务。 其余职务的竞争并不激烈,基本上只要举手就能收入囊中。 原先在县一中,余杲杲是副班长,但如今到了全新的陌生环境,她反倒有些胆怯,没有参与竞选。 叶云慧指挥同学们在走廊上按身高排成男女两队,她要给大家安排座位。 原本班级人数是偶数,但余杲杲的出现,打破了人数的平衡,注定有一位同学要落单。 青春期的小孩大多敏感,比起成绩,叶云慧更希望她的学生健康成长,她不想伤害学生的内心,但现实却又难以周全。 “有同学想单独坐的吗?”叶云慧目光在学生们脸上巡视,如果有人主动表示希望单独坐,那将是最好不过的。 同学们面面相看,在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李修然举起了手。随后也有几个男生举手,大咧咧地表示自己要一个人坐, 叶云慧皱眉,如果落单的是男生,那必然会出现一对男女同桌,她不赞成男女同桌,认为这样存在早恋的风险。 她把视线从男生们身上收回,转而看向女生队伍,“女生呢?有没有同学想自己一个人坐的?” 女生队伍一片默然。半晌,一个短发女生举起了手。 叶云慧点点头,开始给大家排座位。 座位安排完毕,叶云慧又强调了一下军训事宜,发了军训防中暑物品。高二军训是市一中固有的传统。同学们听了,都唉声叹气。 余杲杲内心差点崩溃,县一中是高一军训,这就意味着高中三年她要参加两次军训。 13班的一位同学跑来传话可以去领军训服了,叶云慧拍拍手,让大家排好队去一楼领取军训服。 领取完军训服后,叶云慧让余杲杲来一趟自己办公室。 学生大都害怕老师,余杲杲亦然,她抱着军训服,小心谨慎地跟在老师身后。叶云慧让她别紧张,只是填写一下信息表。余杲杲如释重负。 信息表很快填好,叶云慧看了下,没有太大问题。 余杲杲没有参加分班考试,叶云慧不清楚她的成绩水平。加上借读生大多都是没有户籍或者成绩不够的学生,并且余杲杲学籍所在的县一中录取分又跟市一中差了近五六十分,每年的升学数据也是不尽如人意,叶云慧生出一丝担忧,害怕这个孩子在市一中,尤其是在实验班,跟不上进度。 “到了新学校,要好好加油。”临走前,叶云慧温柔地鼓励她。 余杲杲粲然一笑,“谢谢老师。” 转身抬脚要走,又突然想起什么,“老师,我没有校服。” 军训服只有一套,所以军训时是要军训服和校服对换着穿,但余杲杲刚来一中,没有校服。 “哎呀,”叶云慧面露难色,“这还真是个问题。” “你先回去,老师去问问段长。”叶云慧思考了一下,给出了答案。 第3章 对视 从办公室离开,余杲杲抱着军训服回了寝室。 寝室里其他四位室友已经回来,她们四个是从高一(13)班留下来的,彼此认识。四人看着推门而入的陌生室友,都噤声不语。 余杲杲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朝大家挥手问好,“嗨,你们好。我叫余杲杲,是14班的。” 四个女孩都微笑地挥手回应她,并依次做了自我介绍。看起来都是好相处的女孩,余杲杲如释重负。 “你怎么不穿校服?”说话的女生叫许可容。 市一中没有强制学生穿校服的要求,只要求周一升旗时身着校服即可,但校服宽松舒适,又耐脏好清洗,于是学生们大都习惯了穿校服,不穿校服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余杲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搭,纯色白t和深蓝色运动裤,跟校服唯一的共性就是颜色一致,但这已经是她衣柜里称得上低调的衣服了。 “我没有校服。”余杲杲回答。 许可容面露惊讶,“你没有校服?你是转学生吗?” 余杲杲点点头,想到自己的学籍还在县一中,也算不上转学生,又摇了摇头。她虽然不会到处张扬自己借读生的身份,但也没想过隐瞒什么,她咽了咽口水,诚实地回答:“我是借读生。” 几个女孩面面相视。借读生在市一中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借读生的成绩大都不如本校的学生。 许可容在一室沉默中开口:“那你很厉害哦!可以分到14班。” 余杲杲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内心却心虚地打鼓,她其实是个走后门的。 女孩们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余杲杲插不上话,就坐在床上安静地倾听。 隐隐约约听到她们在讨论李修然。 李修然? 哦,那个又聪明又好看的男生。 “李修然那脑子怎么长的呀?这回又是他第一,还超第二名那么多分,他不会这能考上a大吧?” “好想把我和李修然的脑子切开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同。” “能不能让我和李修然换个脑子,我分班考差点就掉出实验班了。” 四个室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余杲杲对自己的新同学李修然有了新的印象——天才。 下午五点到六点是市一中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学生们会在这个时间段吃饭、洗澡。 五点一到,叫叶伶俐的室友从行李箱里拿出校服,说自己要先去洗澡了。 许可容起身,要和室友去食堂吃饭,她转过头问余杲杲是否一起。 余杲杲莞尔,换上鞋子,跟许可容一起出门。 市一中的食堂分为上下两层,外包给两个不同的公司。两个食堂都有自己专属的名字,但学生们还是爱把它们称为“一楼”和“二楼”。其中二楼是出了名的好吃,尤其是孜然花菜,是食堂的招牌菜。 余杲杲很是期待,面对美食的诱惑,她向来都是束手无策的。 到了食堂,她意识一个问题:她没有饭卡。市一中的食堂只接受刷卡,不支持现金及手机支付,可她刚来,没有饭卡。 许可容大方地把自己的饭卡借给了余杲杲,并安慰她军训期间是统一吃饭的,不需要刷卡,她有宽裕的时间办好饭卡和银行卡。 听她这么一说,余杲杲也放下心来,专心地享用美食。 二楼食堂果然名不虚传,除了日常饭菜,还有烤冷面、酸辣粉、刀削面等特色美食,俨然一个迷你版“大学食堂”。 余杲杲点了一份孜然花菜与糖醋排骨,都非常好吃,再想到县一中食堂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简直对比惨烈,在市一中吃饭是品尝美味,在县一中吃饭是为了生存。 吃过晚饭,余杲杲回到教室。 晚上将在报告厅举行高二段的年级会议,班主任让大家五点五十分前抵达班级,全班一起前往报告厅。 余杲杲到教室时,还差三分钟才到五点半。 教室里的同学不多,几个男生围成圈坐在一起玩卡牌游戏,还有一男一女坐在座位上,握着笔在写着什么。 女生是余杲杲的同桌,叫凌寒,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头发剪到正好能扎起来的程度。 她在寝室里从室友那也听到过凌寒这个名字,次次年级前十的学霸。 男生坐姿端正,垂眸写题,大概是遇到难题了,嘴角紧绷,握着笔的手指骨节分明,很好看。 余杲杲不敢打扰同桌学习,便走到走廊上,靠着栏杆往教室里望,意外地,跟写题的男生视线相撞。 四目相对间,余杲杲隐隐约约想起来,他好像叫李修然。 李修然的目光一触即离,继续垂眸写题。 不愧是学霸,好爱学习,余杲杲在心中感慨。 校园里的蝉鸣声在倒数着盛夏的结束,余杲杲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她抬手拨了拨刘海,擦去了额角的汗珠,抬脚往小卖部走去。 小卖部位于科技楼楼下,需要穿过教学楼。小卖部原本位于高三教学楼一楼,后来学校以离教学楼太近,影响学生学习为由,让小卖部搬至远一点的科技楼楼下。 小卖部里商品琳琅满目,甚至连本市的连锁面包店——麦香香的面包的也有售卖。余杲杲在小卖部里逛了一圈,最后买了瓶矿泉水。 再回到教室,不少同学都已经回来,余杲杲急忙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叶云慧也来到教室,看同学都已到齐,让大家排好队伍,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向报告厅出发。 报告厅的座位按班级排布,14班被安排在了过道右侧最后几排。 “每次都要坐最后面,根本看不见。”人群中一个女生发出嘀咕。 余杲杲紧挨着凌寒坐下。凌寒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从扶手处抽出小桌板,靠在小桌板上,继续写她在教室里没写完的题目。 不愧是前十名的学霸,无时无刻不在学习。余杲杲暗自打气,鼓励自己要向凌寒看齐。 叶云慧双手抱胸站在过道处,余杲杲想到自己还没有饭卡,猫着腰穿过坐席,走到过道处。 刚走到过道,就看见李修然从后排走了出来,清冷的目光扫了余杲杲一眼,很快收回,跟着叶云慧从后门出去了。 余杲杲也跟着走了出去,在不远处站着,等待两人说完话。 隔着有些远,听不清叶云慧跟李修然讲了什么,只能看见她抬手拍了拍李修然的胳膊,目光里尽是关切。 李修然转身离开,脚步在看见余杲杲时有一瞬间的凝滞,女孩生得粉妆玉琢,一双清澈又明亮的杏眼含笑着看他。 他没有逗留,快步从余杲杲身边走过。 余杲杲觉得周遭的温度都降了几度。 叶云慧也发现了余杲杲,温柔地朝她招手,“余杲杲?有什么事吗?” 李修然转头,只能看见女孩的背影。他没有表情地收回视线,走进了报告厅。 余杲杲,他记住了。 第4章 别乱传 余杲杲跟班主任说了饭卡的事情。 叶云慧听后,愁容满面,“你在这等一会老师。” 说罢,她转身进了报告厅,过了一会,领着一位地中海发型的老师出来。 两人在余杲杲几步距离外说着话,然后地中海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挂断后又跟叶云慧说了几句,随后推开报告厅的后门走了进去。 叶云慧走到余杲杲面前,“杲杲,明天老师带你去行政楼办饭卡。至于校服,明天高一新生开学,校服公司的人会来给他们量身高,到时会带两套给你。” “谢谢老师。”余杲杲朝老师粲然一笑,露出两颊的酒窝。 “好,回去吧。”叶云慧摆摆手。 回到报告厅,年级大会还没开始,舞台上两位老师正在调试话筒,余杲杲又猫着腰回到了座位上。 “喂、喂——” 话筒调试完毕,刚刚跟叶云慧说话的地中海拿过话筒开始发言。 说的也无非是新学期新气象,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年,大家要如何努力如何奋斗,这些话余杲杲从小学听到现在,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几滴眼泪。 左边的凌寒依然低头写着什么,百无聊赖的余杲杲小声询问:“你在写什么?” 凌寒抬头,目光警惕地看向她,将手里的本子往自己面前挪近了几分,生怕余杲杲看清上面写着什么,语气疏离地说道:“没什么。” 余杲杲又重新将目光聚焦在舞台上握着话筒的地中海,地中海滔滔不绝,慷慨激昂。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余杲杲有些坐不住了。她把身子往下挪了挪,整个人窝在椅子里,把头扭到一侧,闭着眼睛休息。本想休息,却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再度醒来,是被凌寒拍醒的。 地中海冗长的发言已经结束,凌寒抱着本子,脸上没有表情,看着余杲杲,“让一下。” 余杲杲马上坐正身体,把腿缩回来,给凌寒让出一条通道。凌寒身后跟着其他同学,等所有同学走后,余杲杲才起身跟在最后。 14个班级同时离场,过道上排满了人,余杲杲这一排的队伍速度缓慢。她踮脚看了一眼过道上的情况,又坐了回去,打算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她再离开。 过了一会,人群已经疏散开了,过道不再拥挤,余杲杲终于起身往后门走。意外地,在后门碰上了李修然。 余杲杲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而后从他身旁绕开,走了。 李修然犹豫了一下,喊出了她的名字:“余杲杲?” “嗯?”余杲杲疑惑地转身,不知道他叫她是要做什么。 “你听到了什么?”李修然问,语气清泠泠的,还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余杲杲不明就里,反问:“什么意思?” “你没听到?”李修然继续问。 学霸说话都这样吗?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余杲杲有些尴尬,不禁质疑起自己的理解能力,“你能不能说得简单点?” 李修然沉默了一会,从她身边走过,声音低醇,“别乱传。” 莫名其妙,余杲杲盯着李修然的背影想。 - 翌日六点,宿舍走廊上准点响起起床音乐。 “花开的时候,你就来看我,等你来摘最美的花一朵~” 市一中的起床音乐是宿管阿姨亲自唱的,久而久之,几乎每个学生都会唱几句《花开的时候你就来看我》。 看到自己翻唱的歌深受学生们的喜爱,宿管阿姨便在音乐平台注册了个账号,起名“伤心的美丽女人”,把自己的几首翻唱全部上传。 一中的学生来来去去,曾经风云一时的校园人物也随着时间的向前,再无人提及,但关于“伤心的美丽女人”的故事却长盛不衰,流传了一届又一届。 余杲杲躺在床上,发愣着听着起床音乐。 好学校连起床音乐都这么与众不同吗? 一首歌放完,余杲杲拿过挂在床头的军训服,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快速换上。 “你说再也没有天长地久的厮守,给我最后一次的温柔~” 第二首开始播放。 卫生间里有人,两个洗手台也被抢占,余杲杲半耷拉着眼皮,靠在一侧的墙壁上,利用等待的时间补眠。 许可容洗漱完毕,拍拍余杲杲的肩,“去刷牙吧。” 余杲杲向她道谢,急匆匆地开始刷牙洗脸。 另外四位室友整理完毕,跟余杲杲打个招呼,先行离开了。 洗漱完毕,余杲杲跑出宿舍,快到教室时猛地想起自己帽子忘拿了,又跑回去去取。等她到了教室,发现教室里除了她,其他同学都已到齐,班主任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讲台上喝水。 “报告。”余杲杲在全班同学的目光中尴尬地敲了敲门。 安静写题的李修然被她的声音打断了做题思路,沉静地抬起眸子,看着余杲杲因跑步而涨红的小脸,又想到昨晚她偷听的样子。 他不自在地低下头,水笔在草稿纸上胡乱画着,生怕余杲杲把自己的秘密抖落出去。 李修然从来没这么烦躁过。 叶云慧放下水杯,声音温柔,“进来吧。” 余杲杲缩着脑袋,快步跑到自己座位上。 正在做题的凌寒抬头,没有表情地瞄了她一眼。 人到齐后,叶云慧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听她说话。叶云慧重申了一遍军训事宜,再三强调有任何不适及时向教官和老师说,不要强撑。 说完之后,她让同学们在门口排好队,跟着老师一起去操场排队。 余杲杲排在女生队伍里中后的位置,李修然排在男生队伍里最末尾,他一抬眼,就能看见余杲杲左摇右晃的马尾,和白皙的脖颈。 李修然又忍不住想,她到底听到了多少。 六点五十是一中的早读时间,高三教学楼里发出阵阵朗读声,有在念文言文的,也有在念英语单词的。 高二的学生们在朗朗读书声里,迎着朝阳,向操场走去。 还是那个地中海,他站在主席台上,主持着军训开幕式,但这次没有废话,他简短发言几句,就把话筒交给了校长。 操场上安静的队伍突然传出窸窣的讲话声,余杲杲疑惑地看着大家。 “换校长了?” “怎么突然换校长了,之前那个呢?” 余杲杲好奇地抬头去看这位新校长。新校长是一个光头,没有头发脑袋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像一颗光滑的卤蛋。想到这里,余杲杲不禁笑出了声,前面的凌寒转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余杲杲立刻闭上了嘴。 她笑声很轻,李修然听见了,怔怔地看着她。 笑什么,在笑他吗? 新校长的发言也很简单,结束发言后,军训教官代表发言。 人群里又发出了窸窣的说话声。 “这个教官有点帅啊。” “好帅哦!” 太阳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余杲杲眯着眼睛去看教官,突然转头看了一眼男生队伍末尾的李修然,又看了眼主席台上的教官。 还是李修然比较好看。 李修然捕捉到了她看向自己的眼神。 她眯着眼睛,是在看不起自己吗? 仪式完毕,各个教官领走自己的班级,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番,又讲了些规矩,给大家重新排了位置后,就到了早饭时间。 每个班级由教官和班主任带领,前往二楼食堂吃早餐。 今年的军训食堂轮到二楼。军训期间,二楼只招待高二学生,其余年级段的学生只能去一楼吃饭。 每个班级都有固定的座位,余杲杲跟着几个女生坐下。 晒了半个多小时,余杲杲热得没有胃口,啃了两口奶黄包垫垫肚子,就不吃了,起身把餐盘放回到回收处,又坐回原来的位置,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大家吃饭的样子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无非两种样子,要么狼吞虎咽,要么细嚼慢咽。 李修然坐在余杲杲前方的桌子,出众的身高让他即便坐着,也能叫人一眼发现他。 余杲杲不自觉地望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坐得很端正。 大部分的学生因为长时间低头写字,多多少少都有些驼背,像他这么端正的,倒是少见。 她突然想起来,他写题的时候,也是这么端正。 这人不太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反而有点老干部的意味。 第5章 余杲杲不见了 吃过早饭,大家又被教官和老师们带回到操场上。 为期五天的军训正式拉开帷幕。 首先是站军姿,余杲杲站在第二行中间靠右的位置,四指贴紧裤缝,昂首挺胸,没一会儿,就汗如雨下。 整个上午在站军姿中过去。 中午依然没胃口,余杲杲还是随便吃了两口,就把餐盘放回到回收处,其他同学也没什么胃口,都吃得不多。 站在一旁的叶云慧皱着眉头,教育大家:“要光盘行动,不能浪费粮食。你们要多向李修然学习。” 大家闻言都去看李修然,他正端着不锈钢碗,不慌不忙地吃饭,餐盘里的食物已经被他消灭了大半。 胃口真好,余杲杲想,看吧,老天爷果然是偏心的,除了好看的皮囊和聪明的脑子,还给了他好的胃口。 中午大家回到寝室午休,一群鲜少运动,只知学习的小孩,经过一上午的训练,都已精疲力尽,回到寝室,也不管衣服脏不脏,倒头就睡。 十二点五十分,宿舍走廊里又响起宿管的歌声。市一中下午上课很早,一点零五分就开始上课。 军训不需要遵照上课时间,考虑到天气太过炎热,下午的军训在两点以后才开始。 叶伶俐坐在床上,眼神幽怨:“我睡得正香,就被美丽女人吵醒了。” 许可容出声安慰:“别气了,快点再躺下休息会吧,下午估计会更累。” 睡意被打断,余杲杲睁着眼睛盯着上铺的床板发呆。 这是她来到市一中的第二天,她觉得好疲惫。 一点四十,走廊又一次响起美丽女人的声音:“高二的同学们,起床啦,快点到操场集合,要军训了!” 在美丽女人的塑料普通话声中,余杲杲和室友一起出门,五人在操场边上分开,余杲杲独自往14班的位置走去。 塑胶跑道上,已经有同学席地而坐等待军训的开始。 凌寒也在,罕见地没有拿着本子写题,而是盘腿坐在地上,用手指戳着塑胶跑道。 余杲杲在她身旁坐下,向她礼貌问好,“下午好啊。” 凌寒愣愣地看了余杲杲一眼,继续低头戳塑胶跑道,声音细如蚊声,“下……下午好。” 余杲杲突然有些感动,眼眶发酸,来到市一中的第二天,她终于和她的高冷同桌搭上话了。 都说万事开头难,她坚信一旦开了头,之后只会会越来越好。 下午不站军姿了,下午练停止间转法,简单来说就是——向左转、向右转和向后转。 每个学校军训,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左右不分的同学。教官把那两个刺头叫出来,单独训练,其他同学则原地休息。 “向左——转。” 两个同学向右转。休息的同学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被笑声感染,余杲杲也跟着笑。 李修然板着脸坐在边上,目光沉沉地看着余杲杲。 她是不是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也这么笑自己? 叶云慧撑着伞走到教官身边,说了几句什么,教官点点头,叶云慧转身,视线在坐在地上的学生们面上逡巡,最终落在了余杲杲身上,“余杲杲,跟老师出来一下。” 李修然觉得额角的神经好像跳了一下。 叶云慧喊余杲杲做什么?是因为自己那件事吗? 一个多小时以后,余杲杲抱着两套夏季校服、两套秋季校服和一件冬季棉服回到了操场。 余杲杲把校服放在了同学们的水杯右侧,坐在水杯左侧的李修然抬头看她。 原来是去领校服,他松了口气,但还是觉得胸口紧紧闷着,难受极了。 教官还在给那两个刺头加练。余杲杲坐回到凌寒身边,背后被人戳了一下。她回过头去看,是班长张千帆。 张千帆指了指她放在不远处地上的校服,“你以前不是一中的吗?” 余杲杲点头,但没有告知他自己借读生的身份。张千帆以为是转学生,没有再问,只说如果有不适应的地方,可以跟他说。 收回视线时,却发现第四排最右侧的李修然,正歪着头眼神定定地看着她。余杲杲肩膀一颤,慌张地转身回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慌张。 捕捉到她眼神里的慌张,李修然也跟着心慌,她是不是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张千帆了? 下午四点,教官让同学们回到寝室打扫内务,稍后要检查。 昨天报到的时候,家长们已经打扫过寝室了,大家只需要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再把自己的物品都收拾起来锁进柜子里即可。 因为是混寝,需要两个班的教官都来检查打分。 13班的教官和班主任来得很快,他对103寝室的内务很满意,除了豆腐块叠得不太标准。教官亲自给几个女生演示了一遍叠法,又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五个女生边吐槽军训边等待14班的教官与班主任,但迟迟未来。 许可容有些疑惑地说道:“不来了吗?” 大伙都摇摇头说不知道。 隔壁13班寝室的一个女生敲门,让许可容她们下楼集合。许可容一行人拿上帽子,就出门了,寝室里只剩余杲杲一人。 - 食堂里,叶云慧焦急地数了一遍又一遍的人数,发现始终少了一个人,乌泱泱的食堂,她又怎么都想不起少了的那个学生是谁。 叶云慧拍拍手,让同学们停止吃饭,听她说话,“大家都看一下,自己室友同桌是不是都在食堂了。” 李修然转头听叶云慧讲话,目光在几张餐桌上扫视,他的室友们现在正在大快朵颐地干饭,没丢。李修然没那么热心肠,确保自己室友没丢就够了。 忽然,他想起什么,转头看了眼后方的餐桌,好像是少了个人——那个偷听他跟老师说话的余杲杲。 凌寒也发现了余杲杲不见了,但她太过内向,正在心里犹豫怎么跟老师开口。 李修然在这时突然举起手。 “怎么了,李修然?”叶云慧走到他身旁,问道。 “余杲杲不见了。”李修然淡淡地回答,继续低头吃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其实心中凌乱慌张。 毕竟余杲杲,是全校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 叶云慧又数了一遍人数,发现不见了的学生就是余杲杲。她清清嗓子,“大家先吃饭,不许浪费,有事情找13班的班主任或者段长。” 第6章 骄傲不能当饭吃 教官和班主任迟迟不来,被困意席卷的余杲杲歪着身子在床上睡着了。 直到刺耳的电话声响起,余杲杲才结束和周公的约会。 是寝室里的座机。 市一中不允许学生们带手机,为了确保学生与家长的联系,给每个寝室装了座机。 余杲杲走到座机旁,屏幕上显示的手机号不认识,可能是另外四个室友的家长来电,她深呼一口气,拿起了听筒,“喂?” 听到余杲杲的声音,叶云慧如释重负,人没事就好,不然她就是千刀万剐,也无法向家长交代。 “杲杲,你在宿舍啊。老师这就过来,你等下记得给我开门。”叶云慧挂断电话,匆匆向宿舍跑去。 余杲杲不喜欢戴手表,不知道时间,座机上的时间显示是错误的,看着窗外的天色,她也分辨不出现在究竟是几时,以为现在还没到五点。 叶云慧来得很快,余杲杲给她开了门,发现只有班主任一人,教官没来,有些奇怪。 “你……”叶云慧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在宿舍里待着?不舒服吗?” 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这么问,余杲杲睁大眼睛,摇头说:“没有不舒服。” 听了回答,叶云慧心中愠怒,没有不舒服,那待在寝室里做什么,让老师担心,“那怎么不去集合?” “啊?集合?”余杲杲懵了。 看余杲杲着无辜的表情,叶云慧多少也猜出来了,这孩子不是故意的,这中间可能有些误会,压下怒意,柔着声音问:“同学们都在食堂吃饭了,你怎么不去?” “我……我不知道,我在寝室里等着检查内务。”余杲杲支支吾吾地回答。 叶云慧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余杲杲是混寝,是需要两个教官一起检查评分的,她和教官把余杲杲给忘了。 \"杲杲,对不起,老师把你给忘了。\"叶云慧语气诚恳地给余杲杲道歉。 很多大人都觉得不必给孩子道歉,总是固执地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但叶云慧不这么想,未成年的小孩反而更应该得到大人的尊重。 听到老师的道歉,余杲杲突然就掉起了眼泪。 她是不愿意借读的。她在县一中有朋友,还能每天回家见到父母和奶奶,虽然成绩一般,但也能保证上个二本,她没有什么宏大的追求,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很满意。 市一中千好万好,可是远离朋友,远离家人,还要住校,每一点单拎出来都是她无法接受的。 只是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所以才答应借读。 她第一次离开父母这么久,现在又被老师和教官遗忘。 堆积在一起的伤心情绪如大坝决堤。 叶云慧没带纸巾,手忙脚乱地用自己防晒服的袖子给余杲杲抹眼泪。 十六、七岁的小孩,他们的世界很小,只有父母、老师和同学。在大人眼里看似无足轻重的事情,落在孩子的眼里,如同天塌。 叶云慧也是从这个年纪经历过来的,她明白自己的疏忽,对于学生而言,是多么大的伤害。 余杲杲委屈地趴在叶云慧怀里哭了一会,随后胡乱抹了两把眼泪,向叶云慧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老师,没事了。” 孩子轻飘飘一句的“没事了”,让叶云慧心都揪紧了,她把余杲杲搂在怀里,用手拍着余杲杲的背安抚,“对不起,杲杲。” 余杲杲洗了把脸,收拾好情绪,叶云慧牵着她走出寝室。已经错过饭点,食堂没饭,长身体的孩子可不能饿着。 今天晚上的活动是给学生们观看国防纪录片,叶云慧站在路边给13班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拜托对方帮自己看管一下班级,自己晚些赶到。 叶云慧带着余杲杲去了教师宿舍,用自己的小电锅,给余杲杲煮了碗面。 余杲杲吃得很慌,叶云慧笑着让她慢点吃。 刚见到余杲杲的时候,叶云慧对她的印象算不上好,没参加分班考却分到实验班,明晃晃的关系户。 再加上借读生的身份,在原先的学校成绩再好,但到了在一中最多也就是个中等水平。 今天余杲杲的表现,让叶云慧看到余杲杲阳光坚强的一面,学习好坏都是次要,只要拥有美好品德,都是好孩子。 吃完面,余杲杲主动提出要帮老师洗碗,叶云慧拒绝了,带着余杲杲回了教室。 教室里一片漆黑,白板上播放着纪录片,光影明灭。余杲杲借着屏幕的光,从后门溜了进来。 凌寒看见她来了,压在心间的大石头终于放下,她小声地问余杲杲:“你去哪了?” 余杲杲觉得这个故事有点丢人,便随口胡诌了一句:“有点中暑,忘记告诉老师了。” 叶云慧站在讲台一侧,数了一遍人数,确保没再丢学生后,走到了最后一排,拍拍李修然的肩,把他叫了出去。 李修然跟着老师走到了东面的大平台。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叶云慧问。 李修然是孤儿,符合贫困生的认定标准。上次在报告厅,她把李修然叫出去,为的就是贫困生申请的事情。 少年昂首挺胸,振振有词,坚持不申请,认为自己不需要。 那一刻,叶云慧终于明白为什么高一的班主任评价李修然自卑又骄傲。 非常精准的评价。 她能理解这个年纪的小孩把自尊看得比天还高,但是生活是残忍的,骄傲不能当饭吃。 虽然李修然有孤儿补贴,不至于落到吃不上饭的地步,但多一份补贴,生活也能轻松一点。叶云慧好说歹说,才换回李修然一句“我考虑一下”。 “我不想申请。”李修然一意孤行。 能劝的话在昨晚都说遍了,深深的无力感蔓延至叶云慧全身,她无计可施,彻底败给了李修然的骄傲。 “好。老师尊重你的决定。” 李修然以为她讲完了,转身就要回教室,叶云慧又突然喊住他。 叶云慧走到李修然面前,抬头看这个高出自己一个脑袋的“小大人”,语重心长地说:“李修然,骄傲不能当饭吃的。就像物理里的能量守恒原理一样,如果你选择骄傲,那骄傲就一定会让你失去什么。” “那就失去吧,我无所谓。” 话语里带着浓稠且厚重的苦涩。 李修然的眸子比黑夜还要深沉,这不该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该流露出的眼神。 叶云慧无力望天,但愿吧,但愿这个孩子人生路可以走得顺畅些。 没有老师的看管,教室里叽叽喳喳,李修然从后门走进教室,看了一眼抬头认真看纪录片的余杲杲。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教室的。 不知道她消失的时间都在做什么。 李修然收回视线,拉开椅子坐下,一瞬不瞬地盯着余杲杲。她依旧认真看着纪录片,李修然不明白这纪录片有什么好看的,他更愿意把时间花在多写几道题上。 坐了一会,李修然起身,往三楼的班主任办公室走去。叶云慧看见李修然,以为他是改变主意了。 李修然摇摇头,说:“我想回宿舍学习。” 他不想看见余杲杲。 第7章 苹果 五天的军训时间很快过去。 军训阅兵仪式将在周六上午举行,仪式结束后,大家就可以放学回家,周日下午六点晚自习前返校即可。 塑胶跑道上,十四个方阵严阵以待。操场铁丝网外,家长们翘首张望,视线来来回回,焦急地寻找自己的孩子。 仪式开始,同学们气宇昂昂,步伐矫健,口号铿锵。地中海站在卤蛋校长旁边,笑呵呵地举着手机给每个班级拍照。轮到14班时,站在主席台下的叶云慧叶走上了主席台,站在地中海旁边,也举着手机拍照。 卤蛋校长深知学生们不爱听长篇大论,表彰结束后什么也没说,只大手一挥,留下两个字:“散场。” 人群瞬间沸腾,同学们如脱缰的野马,涌向操场出口处,奔向父母的怀抱。 胡文英和余建雄看着面前晒得黝黑的女儿,又好笑又心疼。胡文英搂住女儿,带着女儿往宿舍走,眼睛里满是心疼,“哎哟,我的漂亮小宝贝,怎么晒成这样了?妈妈给你买的防晒,你没有涂吗?” 余建雄虽然也心疼,但嘴上却说着:“小孩子,磨练磨练才能成长,你也别太心疼了。” 胡文英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板着脸问丈夫:“你什么意思?我女儿平白无故比别人多了一次军训,我心疼一下怎么了?” 余建雄不敢说话了。 余杲杲领着父母到了宿舍,其他室友的父母也在,余父余母跟其他家长客气地打了个招呼,拿过余杲杲的书包,一家三口就往外走。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余建雄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女儿,问身旁的妻子:“要不要在市里租个房子陪读?杲杲上学多累啊,这才住校几天,感觉她都瘦了。” 胡文英一听就笑了,老余这人嘴上说着别心疼孩子,但实际心疼得不得了,尤其是对女儿,真的是从小宠到大,就是余杲杲放个屁,老余都要在旁边鼓掌夸真厉害。反观对儿子余阳阳,老余巴不得他一年都住在大学里头,别回家添堵。胡文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头问后座的女儿,“杲杲,要不要给你租个房子,咱们不住校了,办走读吧?” 市一中几乎都是住校生,只有住在附近的个别学生才会走读,一个年级的走读生可能也就五位不到。她不想做一个特殊的存在,于是摇摇头,“不要。大家都住校,我不想走读。” 余父余母向来尊重孩子,余杲杲说不要,他们也不会勉强。但还是心疼孩子,市一中每周六中午才放学,回家睡一觉,第二天又得去学校,休息时间屈指可数,还要浪费两个小时在路上。 胡文英叹了口气,“杲杲,咱们还是租个房吧,周末住。每周从县里市里来回要两个多小时,上学这么累,别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了,拿去睡觉多好啊。” “那你们呢?”余杲杲问。 余建雄笑了,“爸爸妈妈每周六从县里过来陪你,好不好?” “好!但是你们每周开车来回,也挺累的。不用每个星期都来,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被宝贝女儿关心,余建雄笑得更高兴了,“怎么会累呢!爸爸妈妈一想到要来看你,浑身充满力量。那个英文怎么说来着,power!” 余建雄普通话都说得不太标准,更别提英文,power被他读得像“破儿”,把余杲杲逗笑了。 周日一大早,一家三口又开着车回到市里。昨天晚上余父联系了几个房产中介,约好今天早上来看房子。 余建雄本来想把房子租在市一中周边,但市一中远离市区,周边的居民几乎都选择了出国打工,只剩下老人小孩,荒凉又偏僻,一没有美食,二没有娱乐。住在一中附近还不如让余杲杲申请周末住校,至少更安全。夫妻二人一商量,决定租在市中心,市中心到一中只需要二十分钟左右车程,孩子周末放学还可以约上同学一起在附近吃东西、泡图书馆。 第一套房子位置好,附近有市图书馆和三甲医院,周边交通也便利,还有公交直达市一中,就是破了点,是老式筒子楼。 第二套房子位置偏了点,但是是刚验收的新房,小区绿化好,住户素质也高。 夫妻俩把选择权交给余杲杲。 余杲杲思来想去,最后选了第一套——康乐住宅区的一套小三居。余建雄当场跟签了合同交了钱。 中午,夫妻俩带着余杲杲在附近吃了午饭,又去超市采购了一些生活用品。 余杲杲拿着脸盆跟在父母身后,到单元楼下时,走在前方的奶奶手里的塑料袋突然破裂,几颗苹果滚落在地。 胡文英“哎哟”了一声,立刻放下手里的水桶扫把,去帮老太太捡苹果。余杲杲见状,也把手里的脸盆放下,跟着母亲一起捡苹果。 余建雄从车里拿出一只无纺布袋子,把妻子和女儿捡起来的苹果都装了进去,递给老太太,“老太太,你的苹果。” 老太太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接过苹果,“谢谢啊,谢谢啊。” 简单收拾了一下新家,胡文英带着女儿去办了银行卡,余建雄去附近批发店给女儿买了两箱牛奶,又去水果店买了苹果、葡萄和柚子。 余杲杲看着后备箱里的东西,失笑,“太多了,我吃不掉。” “吃不掉就分给同学,”胡文英坐在副驾驶里涂口红,“你要和同学处好关系,但是如果他们欺负你,那你就别处了,一定跟爸爸妈妈说。” 夫妻俩把余杲杲送到寝室就走了,临走前嘱咐余杲杲要记得每天喝牛奶,不要熬夜学习,按时睡觉,考不上大学就考不上吧。 “你爸妈真有趣,”许可容抱着书坐在床铺上,“我爸妈只会说考不上大学就把我腿打断。” 五点一到,余杲杲和许可容一起去食堂吃晚饭。余杲杲的饭卡还没完全办好,许可容便帮她代付。为了表示感谢,余杲杲拿了几瓶牛奶,又分了点葡萄和柚子给她。 回到教室,教室里只有凌寒和李修然。余杲杲把手里牛奶、水果放到板报下方的储物柜里。放好后,她抬脚回座位,脚步却在经过李修然身旁时一顿。 李修然的书箱上放着一只无纺布袋子,上面赫然印着“文英礼品制造厂”——这是余家的工厂。 他怎么会有厂里的无纺布袋? 注意到余杲杲的目光,李修然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抓起那只袋子,塞进抽屉里。 这是返校前,奶奶塞给他的苹果,奶奶说半路上塑料袋破了,过路的一家三口好心地帮自己捡起来了,只是可惜有几个苹果摔烂了。 他不能让余杲杲看到烂了的苹果,即便她知道自己的秘密。 第8章 身份败露 晚自习铃响,叶云慧拿着笔记本来到教室,站在门口清点人数,人数无误后,她拍拍手,“最后两排的男生跟我去一楼搬教材。” 男生们闻言站起,跟着叶云慧下楼。 一个男生边走边抱怨:“从一楼搬到五楼,半条命都得没了吧。” 李修然沉静地走在最末尾。余杲杲突然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他没有一点十几岁少年该有的样子,永远一副平静又稳重的样子,像是一颗生长千年的古树,在寒来暑往里不悲不喜地扎根生长。 是什么造就了他这副性格? 分发完教材,叶云慧让各科课代表把暑假作业收一下,嘱咐大家晚自习要安静,她先去开班主任会议。每周日晚上六点半是固定的班主任会议时间。 军训结束后的第一个晚自习,没有作业,大家都无事可做,叶云慧一走,大家都哄闹起来,叽叽喳喳讲着话。 语文课代表在讲台上清点作业数,怎么数都少一本,旁边的数学课代表也说自己少了一本,其余课代表也纷纷表示自己少了一本。 班长张千帆一听,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哪位同学没交暑假作业啊?” 余杲杲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右手,张千帆一看是她,立马笑着给课代表们解释:“她是转校生,没有暑假作业。” 前排的女生转头看余杲杲,“你是转校生啊?” 余杲杲内心心虚地打鼓,“我是借读的。” “借读?那你原来是哪所学校的?” 前排的女生忽然拔高声音,全班都能听见,连沉浸在学习中的李修然都抬起头看她们。 余杲杲报出了学校名,对方一听就蹙起眉头,“这个学校……” 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但余杲杲的直觉认为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经过这么一番,班里几乎都知道余杲杲是借读生了。 凌寒依然低着头写东西,无事可做的余杲杲小声问她:“你在写什么?” “在背历史。” 十月份要参加学考,作为理科生,凌寒需要参加文科科目的学考。她的记忆力比较差,但她坚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余杲杲都快忘了学考的事情,被凌寒一提醒,无事可干的余杲杲找到事情做了。她从书箱里抽出三本厚厚的历史书,其实她的文科成绩不错,尤其是历史,只是不爱背书。分科的时候,班主任振振有词认为女生就是学不好理科,余杲杲觉得这是一种刻板印象,她偏要证明给大家看女生也可以学好理科。 可是要怎么证明啊?她那点斗志,在市一中待了一个星期就耗尽了。 余杲杲长吁一口气,举起厚厚的历史书顶在脑袋上,整个人沮丧地趴在桌面上。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响。广播站的音乐紧跟其后。 “……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我已分不清爱与恨,是否就这样……” 这首《无法原谅》常年占据市一中广播站歌曲播放量第一的宝座,作为电视剧《回家的诱惑》的主题曲,市一中的学子们都喜欢借这首歌抒发自己的思家之情,就像诗人们爱用明月、鸿雁来表达自己的思乡之情一样。 听到音乐,班级里沸腾了一下,几位同学坐在座位上发出哀嚎。 “不、想、上、学!” “周六能不能快点来啊!” “有没有人把学校炸了啊啊啊啊!” 把脑袋埋在历史书里的余杲杲把课本微微举起,圆溜溜的眼睛在教室里转了一圈,辨别清了声音的来源,她准备重新把自己埋在历史书下,自欺欺人地接受知识的洗礼。 正准备放下手,目光却和门口握着保温杯的人相撞。 又是李修然。 余杲杲快速地收回目光,又埋到历史书下。 站在门口的李修然一愣,握着保温杯的手用力收紧了几分,但他向来冷静自持,不轻易流露情绪,很快就安顿好自己的情绪,面不改色地坐回到座位上。 过了一会,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响起。 叶云慧踩着高跟鞋,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还在吵闹的同学立刻安静下来,等待班主任的到来。 余杲杲叶心不甘情不愿地直起身子。 除了那本黑色的班主任笔记本,叶云慧左手端着一沓册子,右手拿着一叠卡片与一团绿色的挂绳。 叶云慧视线在教室内扫视,座位都坐满了,自从上次不小心把余杲杲丢了以后,她现在每到班级,都必须清点一遍人数才放心。 翻开笔记本,按照记录的内容,叶云慧给同学们开了个简单的班会。 “张千帆你上来把校牌发一下。” 不同于其他学校别在左胸口的校徽,市一中的校牌像打工人的工牌一样,需要佩戴在脖子上,因此也被学生们戏称为“狗牌”。校牌的颜色不是全校统一的,高一是蓝色,高二是绿色,高三是黄色。升入高二,又重新分了班,需要重新发放新的校牌。军训期间,叶云慧带余杲杲去拍单寸照,也是为了制作校牌。 张千帆在台下发放校牌,叶云慧在台上继续给大家开班会。 “早晚自习检查的时候,记得戴校牌,其他时间随便你们。” 余杲杲把照片塞进卡套里,看着自己的校牌,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可以把她拍得这么丑? 觉得丑的不止她一个,周边的几个同学也忍不住吐槽太丑了,比身份证上的照片都要难看,约着周末要去买点贴纸把自己的照片贴住。 “好了,拿到校牌就戴上吧,等会值周班就该来检查了。下面说第二件事,千帆,你把选修课手册发下去。” 选修课手册?余杲杲茫然地看看周围。 同学们听到选修课手册,眼睛都发出亮光。 “你选什么课?我跟你一起好不好?” “我要上红楼梦赏析,我高一上了一年,可有趣了。” 教室内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余杲杲轻轻地戳了戳凌寒,“选修课手册是什么?” 凌寒瞄了一眼叶云慧,看她没看过来,小声地给余杲杲解释:“就是每周三,只上语数英和选修课。选修课需要大家去系统上抢课,至于有什么课程,手册上会写。” 这么一解释,余杲杲心中了然,不禁感叹好学校就是不一样,竟然还有选修课,这不妥妥地提前体验大学抢课吗? 叶云慧拍拍桌子,“都安静一下,要讨论留到晚自习之后再讨论。下周日早上九点抢课,大家不要忘记了,课程先到先得,记得提前规划好自己的课表。” 余杲杲翻开手册,上面的课程五花八门,有电影赏析、走近历史人物、单反摄影、钩针等等。 “第三件事,咱们得收一下班费,这个由千帆你去负责,班费的保管与支出也由你们自己负责。好了,就这几件事,大家学习吧。” 大家都已无心学习,教室里全是簌簌的翻手册的声音,还夹杂着细如蚊声的讨论。 叶云慧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大家去了。 凌寒依然在背书,余杲杲拿着手册转身询问身后的张千帆。选修课程跟高一时候大差不差,只有个别课程有所变动,张千帆很热情地向她介绍自己所了解的部分课程。 一顿介绍下来,余杲杲心里大概有底,跟他说了声谢谢,就要转过身。 意外地,又撞上第二组最后排的李修然的目光。 他的目光冷冽又刺人,像尖刀一样划过她的皮肤,她心里一抖,做贼似地转了回去。 这人真奇怪,还是离他远点好了。 第9章 石子 周一,高二的课程正式拉开帷幕。 上午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响起,紧接着就是大课间的音乐,大家迅速在教室外排好队,站在队伍最前端的体育委员手里举着班牌,带领大家跑向操场。 今天是正式的开学典礼。 卤蛋校长洋洋洒洒地念着开学寄语,内容跟地中海在报告厅说的差不多。主席台上振振有词、慷慨激昂,主席台下一个个灵魂出窍、萎靡不振。 余杲杲双手背在身后,低头踢着石子。 卤蛋校长的发言终于结束,话筒交到一个瘦竹竿手里。瘦竹竿“喂喂”两声,在学生们急切的目光里不疾不徐地开口:“下面表彰一下优秀学生。听到名字的同学,请到台上来领取奖状与奖学金。” 听到奖学金,一直低着头的余杲杲忽然抬头,想到这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又低下头。 瘦竹竿按着班级顺序在念名单,出于好奇,她戳了戳站在自己右边的张千帆,“班长,奖学金多少钱啊?” 张千帆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五百?或者一千?” 名单已经念到高二(13)班,余杲杲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听14班的优秀学生名单。 “……高二(14)班,凌寒、李修然……” 听到自己同桌的名字,余杲杲开心地为她鼓掌,凌寒和周边的几位同学都转头看她,余杲杲尴尬地放下手,装作无事发生。 李修然从队伍最末端走出来,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主席台。 在经过余杲杲身旁时,她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冷了下来。这个人真的太奇怪了,都拿奖学金了也不知道笑一笑的。 余杲杲继续踢石子。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太阳好晒,她好累啊。 李修然领好奖状下台回到队伍,远远地就看见余杲杲在踢石头。下一秒石头踢到了他的脚边,他怔愣一瞬,跨过小石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不小心把石子踢出去,还踢到了李修然面前,余杲杲有一种小孩子犯错被抓的错觉。 在第三节课上课铃响起之际,开学典礼终于结束。 回到教室,数学老师正坐在讲台边上刷手机。看到学生们回来,收起手机,准备上课。 四十分钟的课程,对余杲杲而言度秒如年。铃声一响起,她脱力地瘫在桌面上。 为什么?为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啊!!!课本上的每个字她都认识,连起来怎么就看不懂!!! 她又重新思考起分科时班主任说的话,他说女生学不好理科。虽然余杲杲也很想高考后拿着录取通知书甩在他脸上,叫他好好看看,女生也能学好理科,但是现实残忍地摆在她的面前,她连数学都听不懂,真的可以学好理科吗? 沮丧侵袭她的四肢百骸。 余杲杲坐起身,使劲搓了搓脸,想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一旁的凌寒犹如笔下生风,笔尖“唰唰”地纸张上游走。余杲杲瞥了一眼,发现她在写今天的数学作业。 写这么快?她都会了??? 余杲杲震惊地看着她,凌寒注意到她的目光,转头问:“怎么了?” “你都会了?”余杲杲指着凌寒的作业本问。 凌寒有些诧异地点头,今天教的内容很简单,大家应该都能听得懂,不知道她在惊讶什么。 余杲杲又一次摊在了桌面上,她感受到了人和人的智力的参差。 后面两节分别是物理与历史,历史课主要是针对学考的复习,一节课下来,余杲杲学得比物理课轻松得多。 中午饭点,大家都结伴去食堂吃饭,余杲杲的饭卡里没有钱,她只好去小卖部买了个三明治带回寝室吃。 寝室里没有人,她放下书包,蹲在座机旁,给胡文英拨去电话。 胡文英刚忙完,正和丈夫坐在办公室里吃午饭,女儿的电话适时响起,她连忙开了免提和丈夫一起听电话。 “杲杲,吃午饭了吗?” 余杲杲看了看手里的三明治,“吃了,吃的一楼食堂,点了个盖浇饭。” 胡文英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儿语气里的不对劲,不似往常那样活泼了,心中警铃大作,关切地问道:“宝贝,怎么了?生病了还是上学不开心了?” 正在吃饭的余建雄把手里的筷子一丢,囫囵地咽下口腔内的食物,坐到妻子的身旁,着急地问电话那头的女儿:“你有没有被欺负?” 听到父母的关心,余杲杲不禁笑了起来,安抚他们:“没有,我没有被欺负,也没有生病。” 胡文英稍稍松了口气,继续问:“那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爸爸妈妈说,爸爸妈妈是大人,会帮你解决问题的。” 余杲杲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觉得学习有点吃力,听不懂……今天我只听懂了语文和历史……我是不是不适合读理科啊……” 听到女儿的回答,夫妻俩彻底放下心,余建雄安慰她:“又不是每个人都要当天才,总要有人扫大街的。” 余杲杲听到电话里胡文英重重地捶了余建雄一拳,“你怎么说话的!我女儿怎么可能扫大街!” 发觉自己说话不妥的余建雄急忙改口:“爸爸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跟你妈妈不需要你当什么天才,你学习好和不好,都是我们的宝贝。” 胡文英在旁边补充:“对对对,你爸就是这个意思,他嘴笨,你不要和他计较。” 余建雄继续说:“杲杲,今天是你这个学期第一天上课,不要轻率地下结论。你再坚持几天,如果真的觉得不适合学理科,咱们就换。实在学不进去,你就多吃点饭。” 有了父母的安慰,余杲杲的心情转悲为喜,“知道了,我再坚持一下。” 挂断电话,余杲杲又恢复了斗志,她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三明治,背上书包回教室。 她要学习!发疯般地学习! 同学们都去吃饭了,教室里只剩下凌寒和李修然。 学霸之所以能成为学霸,是因为他们不吃饭,用知识充饥吗? 余杲杲敬佩了看了看他们,坐回到座位上。一路从寝室跑回教室,她汗如雨下,打开水杯想要喝水解渴。水杯的重量告诉她水杯里没有水。 她把水杯上的挂绳套在手腕上,晃晃悠悠地哼着歌跑去西边楼梯口接水,腕上的水杯一下一下地晃荡着。 走在她身后的李修然看着她雀跃的背影,有点想不通,她没有烦恼吗?为什么总是这么快乐? 李修然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探究的意义,远不如做数学题和物理题来得有趣。他加快步伐,如一阵风似的从余杲杲身旁走过。 余杲杲看着李修然,原来学霸也喝水啊,知识的海洋不够他喝的吗? 第10章 你不是想吃吗? 西边楼梯口共有两台饮水机,李修然正在其中一台机子前接水,余杲杲做贼心虚般地走到了另一台机子前。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对不起李修然了。可能是因为他的那句“别乱传”?可是她也没传什么。 余杲杲偷偷瞥了他一眼,马上收回视线。 就是这惊鸿一瞥,余杲杲发现他长得其实非常好看。寸头多么考验颜值的发型,他都能驾驭,如果他能收起他那冷若冰霜的脸,多笑笑,那她勉强可以封他为一中之光。 再看一眼。 李修然似有察觉地回看过来,锐利的眼神像要把她凌迟了。 被抓包了。好尴尬。余杲杲似乎听见几只乌鸦从自己脑袋上飞过的声音。 她冲他嘿嘿一笑,“嗨,李修然,你也接水啊?”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李修然。 李修然敷衍地“嗯”了一声,拧好保温杯的盖子,往教室走。 余杲杲在接水处转了两圈,等李修然已经回到教室,她才回去。 坐回到位子上,余杲杲打算先复习早上数学课的内容,再把数学作业写了。但她高估自己的自学能力,研究了半天,依然介于懂和不懂之间。 不上不下的中间地带往往最令人难受。 凌寒还在学习,贸然打扰别人学习不太礼貌。这时班级里虽然有不少同学已经吃晚饭回来,但大多她连名字都喊不出来,也不好意思问问题。 张千帆适时出现。 余杲杲拿着课本,转头跟他说话,“张千帆,我可不可以问你数学题?” 张千帆喝了一口水,“可以,但是我数学不是很好。” 学霸的自谦罢了。在场所有人里,只有她是当之无愧的数学学渣。 余杲杲指着课本上的例题,“这道题,这一步为什么突然就跳到了下一步?” 张千帆看了一眼题目,很简单,解题步骤也已经非常详尽,属于看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他有些犯难,这有什么讲的必要吗? 他尽力地给余杲杲讲解了两次,但她都说听不懂。 “呃……”张千帆再一次努力组织语言,但失败,“要不你问问李修然?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讲。” 问李修然?他看起来不是那种会给人讲题的性格。 “这太……” “李修然,这题你教教她?” 麻烦了吧……剩下四个字还没说完,李修然已经抬头看了过来。 “不用了!”余杲杲抓起课本和纸笔,转了回去。 张千帆嘿嘿一笑,“没事了,李修然,你写题吧。” 李修然低头继续写题。 又自己研究了一会数学,余杲杲终于…… 撑不住睡着了。 她在上课铃中醒来,这十分钟睡得她头皮发麻,好一会才缓过来。 下午第一节是英语,老师的英语念得很有腔调,不像余杲杲之前的老师,一股中式英语的味道。 很有腔调就意味着,老师在台上叽里呱啦,余杲杲在台下昏头昏脑。 整堂课下来,她要对“i have a question for you”这句话应激了。 她对学习的斗志再一次被击溃。 下午只上只上三节课,剩下两节是自习。余杲杲趁课间去了趟财务室,把银行卡和饭卡绑定,只要到了周三,她的饭卡就有余额了。 回来后,她利用两节自习课的时间将自己会做的作业先完成,准备把最吃力的数学与物理放在晚自习解决。 五点一到,同学们“腾”地一声就站了起来。 “快走,快走,不然又要排队。” “真羡慕二楼的班级,可以少爬几层楼,吃饭都能快点。” 余杲杲合上书,抓着钱包去小卖部买了饭团,本想坐在小卖部里吃完。想到放在教室储物柜里的牛奶,她拿着饭团回了教室。 凌寒和李修然还坐在教室里,像两座岿然不动的大山。 他们不会饿吗? 李修然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低头专心学习。 佩服!余杲杲瞬间对李修然肃然起敬,在心中暗暗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凌寒倒是很诧异余杲杲的出现,小声问她:“你不吃饭吗?” “吃这个,”余杲杲扬扬手里的饭团,“你呢,你不去吃饭吗?” 凌寒摇头,“吃的,现在排队的人太多,我晚点去。” 余杲杲点头,把手里的饭团放在桌上,去教室后面的储物柜里拿牛奶。拿了一盒就准备锁柜门,她回头看了眼凌寒,又拿了一盒。 她把牛奶放在凌寒桌上,凌寒眼里闪过意味。 “请你喝,”余杲杲用吸管戳开牛奶,“你吃完饭有时间吗?我想请你教我题目。” 凌寒把牛奶推到余杲杲桌上,“可以,但是牛奶不要。” 余杲杲又推了回去,义正词严地说:“为什么不要?凌老师教我做题,这是我给你的学费。” 凌寒有点被她说服了,但还是不收,“张千帆教你做题了,你没有给他牛奶。” 原来是顾虑这个,余杲杲嘴里塞着饭团,含糊不清地回答:“这个啊,是我疏忽了,等他回来我补给他。你就收吧,你可以先不喝,如果等会张千帆收了,那你再喝。” 凌寒这才收下,她看了一眼黑板上悬挂的闹钟,到她吃饭的时间了,“那谢谢,我先去吃饭了。” 学习上的不愉快很快被饭团和牛奶治愈,但她今天消耗太多脑力,饭团和牛奶不够填饱肚子,她又懒得去小卖部,想起余建雄给自己买的水果,她去储物柜里拿了柚子。 锁柜门的时候,余杲杲突然想到别人的柜子里都是书本,而她的柜子里不是牛奶就是水果,有点好笑。 李修然听见似有若无的笑声,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 笑什么?笑他吗? 难得见他有点表情,余杲杲有点兴奋,但是她捉摸不透李修然为什么皱眉头。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柚子,他是想吃柚子吗? 柚子是已经剥好皮了的,余杲杲掰了几瓣,递给李修然。 “什么意思?”李修然没接。 “你不是想吃吗?” 李修然转了回去,语气不咸不淡,“我不想吃。” 不吃拉倒,余杲杲抱着柚子回了座位。 五点半的时候,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李修然起身去了食堂。 第11章 李修然你来教她 五点半的食堂,用餐的同学寥寥。食堂的叔叔阿姨也开始擦拭桌子,整理卫生。 李修然走到饭菜窗口,菜品已经不多,能剩下的几乎都是同学们不爱吃的那几样,比如清炒苦瓜。 对于吃饭,李修然并不挑剔,在他看来,吃饱才是第一位,美味次之。 窗口的阿姨亲切跟李修然打了个招呼。 一中近一千五的学生,来来去去,她能够记住的,大多是因为印象深刻,李修然便是其中之一。 他总是每天下午固定时段出现,点两个最便宜的素菜,只有周三才会点一个荤菜。久而久之,阿姨记住了他。 青春期的孩子胃口本来就大,更何况日日久坐课堂进行脑力活动,热量消耗得更快。很多同学除了一日三餐,还要在教室里准备一些水果零食,才能维持一天的消耗,但李修然却跟不知道饿一样,一天只吃早餐与晚餐。 食堂的叔叔阿姨们都很喜欢一中的这群孩子们,不仅打菜不会手抖,有时遇到吃饭晚了的同学,还会多送一点菜。 李修然点了两个素菜。 糖醋里脊还剩三块,根本凑不上一盘,倒入泔水桶也是浪费,阿姨大方地送给了李修然。 李修然接过餐盘,看见不锈钢餐盘上的三块糖醋里脊,他客气又礼貌地说:“谢谢阿姨。” 阿姨笑弯了眼睛,握着勺子的手在空中飞舞,“不用谢不用谢。” 吃过晚饭,李修然回了教室。他刚坐下,张千帆挂着一头的汗珠从前门进来,把手里的汽水放在桌上,跑到风扇下吹风。 余杲杲看见张千帆回来了,从储物柜里拿出一瓶牛奶,递到他面前,“张千帆,这个请你喝,谢谢你教我数学。” 张千帆没有扭捏,大方地接下,拿着牛奶朝她晃晃,笑着朝她说:“谢谢。” 余杲杲转头看凌寒,看见张千帆收下牛奶,凌寒点点头。 此时距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十分钟,李修然坐在座位上放空思绪,这是他每天固定且唯一的休闲时间。他必须对学习保持高度的紧绷,他一无所有,只能靠学习翻身。 他的目光四处游离,看看用到掉漆的保温杯,看看窗外的晚霞,看看摇摇摆摆的壁挂风扇。 最后,他看到了给张千帆递牛奶的余杲杲。 虽然李修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但对小说和偶像剧里的一些经典桥段也有所耳闻,他看着两人脸上的笑容,下意识地将他们与那些经典桥段关联在一起,他觉得烂俗极了。 无聊。 晚自习铃声如约而至。 同学们都坐回位置上,喧闹的教室立刻寂静下来。 今晚是数学老师坐班,她刚坐下,就有几个同学跑上去问她数学题,老师都一一解答。 余杲杲还在同那道困扰她已久的数学题作斗争。 凌寒跟张千帆一样,思维敏捷,会简化答题步骤,只留得分点。但余杲杲作为一个学渣,她做题必须步步详尽,省略一步,她就会感觉自己堕云雾中。凌寒教了她很久,但也失败了。 余杲杲打算去问老师,但找老师解答的同学一个接一个。 短发的女生下去了,余杲杲刚伸出一只脚,李修然捷足先登。 余杲杲没有气馁,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师生,下一个的解答名额,她势在必得。 不知道李修然问了老师什么,老师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不轻不重,但足够传达到教室的每个角落。 听到老师的笑声,一些同学都抬起了头,茫然地看着老师,有好事者直接发问:“老师,你笑什么啊?” 老师也不藏着掖着,坦然地告诉大家:“李修然刚刚问了我一道问题,我不会做。我笑我自己水平不如他,他才是老师,我是学生。” 后排一位男生大声喊道:“这就是李修然不懂事了,怎么能拿难题刁难老师呢?” 教室内登时哄堂大笑。 被打趣的主人公在大家的笑声中,不自在地走下讲台。 就是现在!余杲杲抱着课本,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指着例题问老师:“老师,我看不懂,您可以给我讲一讲吗?” 老师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她朝李修然的背影招手,“李修然,来,你来教她。” 李修然有些震惊地转头,讷讷地说:“老师……我教不了。” 余杲杲直视李修然,教不了是什么意思?是嘲讽她学习能力差吗? 还是后排的那位男生,笑声放肆,“老师,李修然教不了,那我来教!” 数学老师扫了后排男生一眼,“去去去,别捣乱,好好写作业。” 男生噤声,乖乖低头写作业。 数学老师看了李修然一眼,“回去吧。” 得到老师的应允,李修然才坐回座位上。 经过老师的解答,余杲杲终于搞懂了题目,顿时神清气爽,那些被她弄丢的斗志又被她重新捡拾起来。她脚步轻快地回到座位上,继续研究下一个问题。 晚自习在铃声中结束了,大家都纷纷收拾好书包,往寝室走。 余杲杲哼着歌整理桌面,至于书包,没有整理的必要,她没打算回寝室继续学习,自然也不需要背着书包回去。 她不慌不忙地收拾,同桌凌寒纹丝不动坐在位置上继续学习。 “你不走吗?”余杲杲好奇地问。 凌寒答:“晚一点再回去,到时候室友们也刚好洗完澡了。” 有道理。余杲杲从书洞里抽出历史书,准备好好背诵学考知识点。 背不下来!这些战争的时间到底谁能背下来!!! 凌寒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该回寝室了。余杲杲立刻合上书,跟她一起走。 两人从后门一起离开,正好李修然也起身要回寝室。 凌寒跟李修然打了个招呼,李修然微微颔首,跟凌寒说了声再见。 余杲杲好像看见了千古奇闻。 她那不爱说话的同桌和不爱说话的李修然居然会相互打招呼。 一个荒诞不经的答案浮现在心头。 他俩不会在恋爱吧?所以中午不去吃饭,是要谈恋爱?结果她突然从寝室回来,打扰了他们? 罪过啊……余杲杲在心里忏悔。 第12章 选课 第二天中午,一下课,余杲杲就抱着英语书去了小卖部,还是吃的三明治。 她一边吃一边背单词,店主阿姨端着午饭坐在她斜对面,看着余杲杲,赞赏地点头,“好孩子,真用功啊!” 余杲杲被夸得有点心虚,朝阿姨赧然一笑,继续低头吃三明治。 三明治吃完,她也不打算走。 她怕自己现在回去会打搅凌寒和李修然的约会。更何况小卖部可是有空调的,教室可没有空调,只有四台老旧的壁挂风扇吱嘎吱嘎地转着,吹不着一点风,就算吹到了也是热的。 凌寒的橡皮不见了,她找了一上午都没找到,只好认命地去小卖部再买一块新的。 掀开小卖部的门帘,凉爽的冷风迎面而来,身上沉闷的热气一扫而过。 凌寒在文具区找到了橡皮,拿了一块就走到收银台。收银台没人,凌寒左顾右盼也没有找到店主的身影,小声地喊:“阿姨,结账。” 店主吃好饭,拿着碗筷去小卖部外的水槽冲洗,凌寒的声音太过小声,被哗哗水声掩盖,店主听不到。 余杲杲听到了,想说店主在外面洗碗,抬头却看见说话的人是凌寒。 从开学到现在,余杲杲发现凌寒非常内向,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跟李修然一样只知道埋头苦读,在班级里是个近乎透明的存在。 知道凌寒胆子小,余杲杲拔高音量,冲着门外大喊:“阿姨!有人结账!” “欸,马上来。” 阿姨停下手中的活,擦干手,走到收银台给凌寒结了账,折回去继续洗碗。 凌寒走到余杲杲身边,小声地说:“谢谢。” 余杲杲挥手,笑得很灿烂,“不客气。这没什么好害怕的,你可以勇敢一点。” 凌寒点点头,这类话她听了太多遍。 可于别人而言易同反掌的事情,对她而言却难于登天。 目光看到余杲杲放在桌上的英语书,凌寒问:“你怎么在这学习?” 余杲杲灵机一动,回答:“教室太热了,这里有空调。” 非常合情合理的回答,凌寒不疑有他。 教室确实燥热难耐,凌寒也干脆坐在了余杲杲身旁,贪婪地再吹一会空调。 余杲杲看着凌寒,“你不回去吗?” 凌寒心虚地笑了起来,“想吹一会空调。” “你在这,那……李修然呢?”余杲杲问。 凌寒皱起眉头,不懂她的意思,“什么李修然?” 余杲杲有些尴尬地开口:“你们中午不是……要在一块……” “谈恋爱”三个字,余杲杲有点说不出口,只好用两只手在胸前胡乱比划着。 凌寒还是没懂,摇摇头,“不太明白。” 余杲杲环顾四周,确保没有第三人后,小声且快速地说:“谈恋爱。” 语速之快,让凌寒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凌寒着急地反驳她:“没有没有没有!” 余杲杲瞪大双眼,她搞错了? 凌寒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们……我们就是会讨论学习而已。” “对不起,”余杲杲道歉,“我搞错了……” “没事。” 凌寒和李修然只是学霸之间的惺惺相惜,无关爱情。 过了一会,余杲杲和凌寒一起回了教室。 - 时间来到了周六。 周六不需要上课,只用上三节自习课。十点十分,同学们就可以放学回家。 第三节自习课时,同学们按捺不住回家的雀跃心情,一个个都心浮气躁、焦急难耐,时不时就抬头看看闹钟,心里盘算着回家要吃什么。 距离放学还有十分钟,不少同学都开始整理书包,教室里簌簌作响。 余杲杲亦然,她从书洞抽出一本又一本的教材,全部塞进了书包里。 座位旁的窗户玻璃被轻轻叩响,余杲杲转头去看,发现胡文英与余建雄正站在教室走廊上,慈爱地看着她。 看到几天未见的父母,余杲杲惊喜万分。 铃声一响,余杲杲就背着书包率先从前门冲出去,一把扑进父母的怀抱。 一家三口在同学们的目光中抱作一团。 余建雄看了一眼女儿那鼓鼓囊囊的粉色小书包,好奇地掂了掂,打趣道:“你背的炸药包?不读书了?改当兵了?” 余杲杲理直气壮:“我是要学习的!” “好好好,”余雄建认输,“重不重?用不用爸爸给你背?” “不要,我可以的。”余杲杲得意地扬起下巴。 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往楼梯走去,背影逐渐缩小,最终消失。 李修然站在后门,看着一家三口离去的背影,心头泛起一股酸涩与羡慕。他的家里没有高大的父亲,没有温柔的母亲,只有手无寸铁的学子和老妪。 - 周日,爱睡懒觉的余杲杲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餐后,她打开笔记本,焦急地等待抢课。 笔记本电脑是她周五晚上打电话给胡文英,让他们特意给自己带来的。 电脑是有了,但是,租住的房子里没有网络。 距离抢课还有一小时,现在回县城的家中也不现实,余杲杲又是未成年,不能进网吧。 胡文英灵机一动,让余建雄出去买点牛奶水果,她去找邻居帮忙。 对门邻居不在家,好在楼下401的邻居在家,听了她们的求助,没有犹豫,立刻让母女俩进门。 401的女主人姓陈。 陈阿姨看着余杲杲,转头问胡文英:“你家孩子是一中的吧?高一还是高二啊?” “对,一中的,高二了,14班的。” 陈阿姨“哎哟”一声,“真巧,我认识一个孩子也是这个班的,这可是实验班,你女儿读书真不错。” 胡文英和陈阿姨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从孩子的学习聊到猪肉价格,油然产生相见恨晚的感触,恨不得当场义结金兰。 余杲杲坐在餐桌旁,支着下巴,听着她们谈话。 门铃声突兀地打断她们的喋喋不休。 陈阿姨聊得起劲,不想起身去开门,便指挥余杲杲,“小姑娘,帮阿姨开一下门,可以吗?” 余杲杲点头,甜甜地应了一声:“可以。” 打开门,看见来人,余杲杲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是李修然。 第13章 余杲杲,我有事找你 李修然穿着校服,手里拎着一袋苹果。 向来平静的眸子,在看见余杲杲的一刻,也震惊了片刻。垂在腿侧的右手不自觉地捏紧,手上的青筋分明可见。 那些被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东西,在一刻,赤裸且血淋淋地摊在了余杲杲面前,等待她的点评。 他已经被她发现过一次,但上一次远没有这一次来得鲜血淋漓。 李修然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在即将呼吸不过来的时候,陈阿姨喊住了他,“修然来了啊,电脑在书房,你会弄的吧。” 救过他很多次的陈阿姨,又一次慷慨无私地向他伸出了援手。 李修然不想哭,也不想表现得很难过,但不得不承认,世界自私极了,所有东西都标好了价格,唯有苦难没有门槛。 不,连苦难也是自私的,它并不会平等地落在每个人的头上,却不偏不倚地砸中他。 这么多年来,他努力挺直背脊,不让人看出压在他身上的苦难,却还是在余杲杲面前弯下了腰。 他也很想拥有一次放声大哭的机会,但十八岁的李修然不配。 李修然努力冷静下来,他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里的苹果递给陈阿姨,礼貌地说:“陈阿姨,这个给您。” “不用!”陈阿姨推了回去,“不要跟阿姨客气。” 李修然沉默地把苹果放在餐桌上,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坐在餐桌旁的余杲杲,径直往书房走去。 陈阿姨又坐回到沙发上,看着书房门,神色凝重又怅然地对胡文英说:“这孩子,就是我刚跟你说的,跟你女儿一个班的那个。” 从陈阿姨的表述里,余杲杲大致了解了李修然的家庭。 小时候的李修然身体不好,父母为给他治病,外出打工,在去打工的路上出了车祸,抢救了好几日还是走了。从此李修然跟奶奶相依为命,祖孙二人靠着低保与孤儿补贴过活。也因为贫穷,李修然的病情被耽误,晚了两年读书。在同龄人已经开始享受大学生活的时候,十八岁的李修然还在读高二。 余杲杲的内心五味杂陈。 难怪叫她别乱传,难怪中午不去食堂吃饭。她的那些困惑,此刻都得到了解答。 一个令人唏嘘不已的答案。 胡文英借口上卫生间,给余建雄打了个电话,让他多买一箱牛奶,再买些小孩子爱吃的零食。 为了不和余杲杲打照面,抢课结束后,李修然特地在书房里磨蹭了一会,忐忑不安地在书房里转了几圈,感觉门外没有了胡文英的声音,才开门出来。 陈阿姨正在擦拭厨房,看见李修然出来,拎起餐桌旁的一箱牛奶和一袋零食递给他。 李修然态度坚决地说不要。 陈阿姨说:“这不是我给你的,这是你那个同学爸妈给你的,你要还,你就亲自还给他们好了。” 李修然颤抖着手收下了。 他宁愿这是陈阿姨给他的施舍,也不想要余杲杲的同情。 坐在玄关处穿鞋时,李修然拿起自己那双洗到发白的黑色帆布鞋,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校服,自嘲地笑了笑。 余杲杲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她可以在不上学的时间里穿自己的漂亮衣服,可他只能穿校服。甚至除了白色的夏季校服,他没有一件白色的衣服。因为白色不耐脏,容易被人看出他的家庭的窘迫。 李修然穿好鞋,跟陈阿姨道别,拎着东西下楼,拐进了隔壁的单元楼。 回到家,奶奶王彩霞带着老花镜,坐在阳台上串珠子,听见开门声,眯着眼睛往门口看,“回来了?手里是什么?” 李修然把牛奶和零食放在门口,走到阳台帮奶奶做手工。 手刚碰到珠子,就被奶奶重重地敲了一下。 “我有没有教过你,人穷志不穷,不要去收别人的东西。” “我没拿,别人硬塞的。”李修然平静地说,“下午回学校,我就还回去。” - 下午下了场雨。 雨后落日时刻,世间万物都融在橙黄色的光芒里,大地一片温柔。 跟父母说了再见后,余杲杲抱着一袋零食回了教室。 教室里的同学都已差不多到齐。 余杲杲从零食袋子里拿出两包薯片,分别递给凌寒和张千帆,双手合十,态度诚恳,“两位老师,新的一周,这是我的学费。” 张千帆接过,调侃她:“余同学,你这学费显得诚意不足啊?” 余杲杲把零食往桌上一摊,“张老师,这些任您挑选。” 张千帆拿了个果冻,“这样就够了。” 余杲杲戳了戳凌寒,“凌老师,您呢?” 凌寒摇头,“不用了,谢谢。” 余杲杲耸肩,把桌上的零食又重新装回袋子里。 晚自习开始后,张千帆走上讲台,按照学号开始一个个收集班费。 前一位同学交完后,余杲杲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递给张千帆。 张千帆惊讶:“你这钱也太新了吧,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吧?” “我妈下午去银行给我取的,”余杲杲点头,“我身上没什么现金。” 张千帆在余杲杲名字旁打了个钩,“我身上也没现金,现在都没什么人用现金了。” 正朝讲台走来的李修然,听到他们的对话,脚步一顿。 没什么人用现金了。可他和奶奶还在用,因为他们没有智能手机。 平淡无奇的对话,李修然听着却觉得刺耳。 余杲杲转身要回座位,看见李修然,礼貌地朝他点点头。 李修然没有表情,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钱,有五元、十元,也有二十元。 张千帆数了两遍,确认数目无误后,一边在名单上打钩一边跟李修然说话:“零钱好啊,之后班级买东西可以省去找零的麻烦了。” 李修然知道,张千帆没有恶意,但他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不得不承认,他向来牢固的情绪堡垒,在陈阿姨家里撞见余杲杲的那刻,轰然倒塌。 李修然在起起伏伏的痛苦情绪里,终于捱到了晚自习结束。 最近几次晚自习课后,余杲杲都不会马上离开,会再学习一会,然后跟凌寒结伴回寝室。 李修然在等她,也在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光。 余杲杲终于放下笔,站起身,从他身边经过。 李修然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桃子味,此刻,他心乱如麻。 “余杲杲,”李修然站起身,“我有事找你。” 第14章 夜盲症 九月的夜晚,晚风闷热。 余杲杲站在门框旁,抬眸仰望李修然的眼睛。 少年的眼睛应该是清澈的、富有生气的才对,可是他的眼睛却像一潭枯萎的死水,死气沉沉又悲观。 一个在苦难里匍匐前进的人,绝望才是他的人生底色。 四目相对间皆无言。 电风扇还在不知疲惫地吱嘎吱嘎地转着,李修然垂在校裤两侧的双手捏紧、放松、又捏紧,直到手心里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他才彻底松开。 李修然低头,把汗水胡乱地抹在校裤上,从座位旁拎起牛奶和零食,一步一步,坚定且勇敢地走向余杲杲。 他说:“还给你。” 他的背依然直挺,语气不卑不亢,自欺欺人地以为好像只要他表现地足够自然大方,缠绕在他身侧的苦难都会灰飞烟灭一般。 可是他忘了,他是活生生地剥开,皮肉开绽地倒在了余杲杲的面前。 余杲杲站在原地,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提出了一个问题:“李修然,你成绩是不是很好?” 片刻的怔愣后,李修然回神,不咸不淡地回答:“不好。” 他是不是对“成绩不好“这四个字有误解?这些学霸真讨厌,每次都要说自己学习不好,从来不复习,然后考试成绩排名回回第一。 坦然地去承认自己的成绩很好,坦然地接受他人的赞美与认可,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吗? \"不,你成绩很好。\"余杲杲出言纠正他,“所以,你能不能教我学习?” 李修然不假思索,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不能。” 意料之中的否定答案,余杲杲抬脚走到他的面前。 距离靠得有点近,李修然在如擂鼓的紧张心跳声中,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广播里又响起下课铃,是高三的晚自习结束铃。高三的晚自习比高一、高二要晚结束半小时。 寂静的高三教学楼顿时沸腾起来,不一会儿,各个教室门口,陆陆续续有学生背着书包结伴回寝室。 余杲杲将视线从窗户外收回,“为什么不能?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笨学不会?” 李修然摇头。 天才是稀有的,同样,笨蛋也是。 在这个竞争激烈的时代,余杲杲和他能在高中校园里相遇,就足以证明,余杲杲不笨。 余杲杲继续说:“你摇头了,说明你觉得我不笨,既然我不笨,那你就能教我,你要教我学习,那我得付你学费,所以这些,是我给你的学费。” 聪明的李修然也被绕进她的逻辑里。 趁李修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逻辑漏洞,余杲杲先发制人:“好了,就这么说好了!明天记得教我学习,李老师。” “等一下。”李修然喊住她,讷讷地开口,“你给张千帆和凌寒的……学费……比给我的少。” 言外之意还是要还给她。 余杲杲灵机一动,当场编了个理由:“能者多劳,李老师您这么聪明,当然要多教教我啦!所以学费比别人收到的多,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说完,也不等李修然有什么反应,她转身就跑出教室,不给李修然拒绝的机会。 跑了几步,想起教室里的风扇还没关,她又折了回来,看见李修然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余杲杲轻轻敲了两下门,对李修然说:“站桩呢?快走啦,不然宿管要锁门了。” 李修然回过神,把牛奶和零食放在书箱上,把桌面上摊开的书本合上,又拿了几支笔塞进书包里,准备离开。 余杲杲看着他整理书包,提醒他:“记得关灯关风扇。” 会自动熄灯的不止宿舍楼,教学楼同样。 漆黑的楼梯上,余杲杲抓着楼梯扶手,像个盲人一样艰难摸索着下楼。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很有节奏感,余杲杲脑海中闪过无数恐怖画面,她呆愣在原地,手紧紧抓住扶手。 脚步声由远及近,余杲杲紧张地肩膀打颤。 “余杲杲?” 是李修然的声音。 听见熟悉的声音,余杲杲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转头寻找李修然,“原来是你啊,吓我一跳。” 李修然从余杲杲奇怪的反应里推断出一个结论:“你怕黑?” 余杲杲小声地“嗯”了一声:“我有夜盲症。” 李修然没说话,余杲杲以为他走了,但转念一想,又没有听到脚步声,难不成这人是鬼吗,走路一会有声一会无声? “余杲杲,”李修然突然开口,“你抓着我的校服,我带你下楼。” 李修然不知道自己的好心源于何故。也许是感谢,感谢余杲杲父母给的牛奶,也可能是道歉,道歉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伸出手去抓他的校服,却不偏不倚地抓住了他大腿根处的校裤。 “我抓好了。”余杲杲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抓住的是什么。 余杲杲手心的温热通过布料传至他的肌肤,最终抵达四肢百骸。李修然脸上热意升腾,他皱着眉,抓住她的手腕,往上移了几寸,让她抓住校服下摆,“抓这里。” 他的声音哑了几分。 李修然身高腿长,按照正常的行走速度,余杲杲是断然跟不上的。为了余杲杲,李修然特地放缓了脚步。 余杲杲跟在李修然的右后方,小心地拾级而下。 行走间,那股似有若无的桃子味道始终萦绕在李修然的鼻间。 很甜,很好闻。 “李修然?” 李修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她,声音清泠:“嗯,我在。” 余杲杲莞尔一笑:“没事,叫一下你。” 过了一会,余杲杲又开始喊他:“李修然……” “怎么了?” 余杲杲喉头一紧,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她想告诉他,自己没有乱传东西,他也不用担心。但换位思考,自己如果是他,应该也不喜欢听见这样的话。 从教学楼离开,余杲杲松开了抓着他校服的手,认真而又郑重地告诉他:“李修然,坚定地相信未来吧,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这是语文课本上的诗。 第一次读到的时候,余杲杲就被惊艳到了。 命运也许充满悲剧,世界也许是刻薄的,但难得来人间一趟,请始终保持向悲惨现实宣战的勇气。 第15章 小熊猫挂件 为了让李修然心安理得地收下自己的牛奶零食,余杲杲开始有事没事就拿着题目去叨扰他。 虽然班里不少同学也会问李修然问题,但李修然的边界感很强,除非特别难的问题,大家平时都不敢去问李修然。敢这么频繁打扰李修然的,余杲杲是第一个。 张千帆在晚自习休息课间,小声地跟问完问题回来的余杲杲说:“你刚刚问李修然什么问题?” 余杲杲摊开作业本,指着第三道选择题,“问了这道题。” 张千帆瞄了一眼,不难,很简单,“这题你可以问我或凌寒。李修然是要冲刺a大的,你别拿太简单的问题去占用他的时间。” 余杲杲觉得张千帆说得有道理,除了作业本上的最后一道大题外,其余问题她都选择问张千帆或者凌寒。 周三,是高一高二段选修课日。上完上午三节语数英后,余杲杲背着书包,怀里抱着水杯,一蹦一跳地下楼去高二(3)班的教室上赏析红楼梦。 李修然要去高二(4)班上选修课。 他始终跟在余杲杲的身后,有点期待她什么时候会转过头发现自己,但余杲杲开心地忘乎其形,从离开教室到走进3班教室,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李修然一眼。 余杲杲粉色书包上的小熊猫挂件随着她蹦跳的动作,也跟着左摇右晃。 圆乎乎的小熊猫挂件,在她剧烈的晃动下,“啪”地一声,被甩在了地上。 李修然差点踩了一脚,好在他及时刹住脚步。他看了一眼蹦蹦跳跳下楼的余杲杲,俯身捡起了小熊猫挂件,轻轻地拍了拍沾上的灰,收好揣进校裤口袋里。 他加快步子,在看见余杲杲的背影后,又缓了下来,保持着与她不远不近的距离。 小熊猫挂件的主人依然沉浸在快乐之中,全然没注意到小熊猫丢了。 李修然没去过动物园,不知道真实的小熊猫长什么样,但他想,应该跟余杲杲挺像的,透露着傻里傻气的可爱。 在选修课上,余杲杲有意外发现,许可容竟然也选了红楼梦赏析。 许可容热情地招呼她坐到自己身旁。 课堂还没开始,两个女孩叽叽喳喳聊着天。 聊着聊着,余杲杲才发现,挂在书包上的小熊猫不见了,忙低头去寻。 座位周围没有,可能是落在了来教室的路上。她想,很大概率是找不回小熊猫了。 上红楼梦赏析的是一位政治老师,还有两年就该退休了。他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给大家分析红楼梦中的片段。 十里不同音,市区的方言和县城的有所出入,余杲杲听不太懂,晕晕乎乎地上完一节课。 下一节课的上课地点是高二(7)班,位于3楼,余杲杲背着书包往南面楼梯口走,正好碰到从4班教室后门走出来的李修然。 沉浸在丢失小熊猫的怅然中,心不在焉的余杲杲险些撞上李修然的胸膛。 “嗨,李修然。”余杲杲举起手,跟他打招呼。 余杲杲很爱笑,但李修然看得出来,她有时候的笑容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开心,比如现在。 她应该是发现了小熊猫不见,李修然把手伸进校裤口袋里,斟酌着要怎么开口还给她。 见李修然没回答自己,余杲杲突然有些恼怒,这人还真是冰块做的,怎么都捂不热,她以为就凭借他们“师生”的关系,李修然多少也会给个面子,搭理她一下。 他不理自己,余杲杲也当没看见他,径直上楼。 校裤口袋里的手突然又松开,李修然看着楼梯,余杲杲的背影已经在他视线里消失。 还是晚自习再给她吧。 下一节选修课,余杲杲选的是手语。她选择理由很简单,以后在路边遇到发传单的、推销的,她就打手语说自己是聋哑人,以此躲避烦人的缠绕。 抢课前一天,她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告诉了父母。胡文英听完,笑得前仰后合,竖着大拇指夸她真是个小天才,让她学成以后也教教自己。 老师给大家讲了手语的发展历程,又教授了几个简单的手语问候语。 非常简单,余杲杲学得很快。 下午的选修课之一是钩针,只需要成功钩出一只小海豚,这门课程便视为合格。 老师发的材料包足够钩好几只小海豚,余杲杲在心里盘算,她要钩好几只小海豚,爸爸妈妈各一只,余阳阳……勉强送他一只吧,凌寒和张千帆教她学习,她也要送,室友们对她友好,也得送。 脑海里忽然闪过李修然,他也教自己学习,不能区别对待,也送一只吧。又想到他上午不搭理自己的问好,算了,不送。 吃过晚饭后,余杲杲没有立即回教室,而是回寝室给胡文英打电话,兴奋地跟她分享自己的选修课,还说要钩一只小海豚送给她。忙碌了一天的胡文英听到女儿开心的声音,感觉自己身上的疲惫感顿时烟消云散。 挂断电话后,余杲杲蹦蹦跳跳地走出寝室。 在回教室的路上,遇到了去食堂吃晚饭的李修然。李修然显然没想到会碰上余杲杲,目光一怔,慌张地闪躲开了。 余杲杲捕捉到他转瞬即逝的情绪,以为他是不想看见自己,撇着嘴扭过头,也不去看他。 李修然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去看她。夕阳西下,橙黄色的余晖穿过树叶间隙,细碎地打在她的身上,隐隐约约勾勒出她的身形轮廓。 余杲杲踩着夕阳的光影,继续蹦蹦跳跳地往教学楼走去。 李修然心里泛起苦涩,真羡慕她拥有开心的能力。 回到教室,张千帆难得没去打球,坐在座位上,塞着耳塞,专注地背书。 看见余杲杲回来,张千帆摘下耳塞,同她打了个招呼。 余杲杲问:“你今天不去打球?” 张千帆点头,“不去了,学考前都不去了。” 放下书包,余杲杲想起丢失的小熊猫挂件,在自己座位找寻了一圈,又转过头问张千帆:“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小熊猫挂件?” 张千帆思索了一会,“没有。” 余杲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弄丢的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就算了,可偏偏,这是她在县一中的好友送给她的离别礼物。她忍不住在心里指责自己的粗心大意。 第16章 早啊,李修然 教室内的壁挂风扇吱嘎吱嘎地转着,余杲杲失落地趴在桌上,像被抛弃的湿漉漉小狗。她抬头看风扇,想着如果风扇砸下来,会不会砸伤人? 李修然从后门进入教室,视线在趴着的余杲杲身上停留了几秒。 大多数时间,她都像个永动机,不知疲惫地转动下去。今天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倒是少见。李修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身影,手伸进裤袋里,轻轻地捏了捏小熊猫挂件。 她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吗? 李修然具有与苦难、悲伤和谐共生的天赋,看似无悲无喜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慈悲的心。他并非一个对别人的苦难、难过无动于衷的人,他只是无能为力。因为不想暴露自己的脆弱,所以才装作冷漠又自私。 学生的生活是枯燥无聊的,睁眼闭眼就是学习,像古井里平静的井水,哪怕扔进一块小石子,都能掀起巨大的涟漪。 李修然知道,他如果现在喊住余杲杲,无疑是给大家毫无波澜的生活里扔下一块巨石。 他又望了余杲杲一眼,坐回了座位上,继续写未完成的作业。 经过一个晚自习的自我开解,余杲杲已经从情绪旋涡里挣扎着爬了出来。 收拾好书包后,余杲杲站在门框旁,等待凌寒。 此时教室内只剩下她们和李修然。李修然走到余杲杲面前,余杲杲侧身,给他空出一条通道。 李修然伸出手,朝余杲杲摊开手心,红褐色的小熊猫挂件躺在他温暖干燥的手心里。 余杲杲“呀”了一声,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怎么在你这?你在哪里捡到的?” 卸下书包,余杲杲抓起躺在李修然手心里的小熊猫挂件,重新挂回到包上。 余杲杲的指尖触过李修然的手心,李修然怔怔地低下头去看手心。那里空空荡荡,仿佛刚才一瞬的柔软只是他的错觉。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余杲杲重新背上书包,“你在哪里捡到的?” “楼梯口捡到的。” 余杲杲点点头,仰着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那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啊?” 李修然咽了咽口水,这个问题他竟不知如何作答。如果回答是因为自己平时有注意到,显得自己很关注她一样,如果如实回答,自己是看见小熊猫从她包上掉落,所以才知道是她的,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她,他没有及时归还,偷偷占有别人的东西。 “就……就是知道,你别管了。”李修然有些语无伦次。 凌寒背着书包走过来,“走吧,杲杲。” 余杲杲朝李修然挥手,另一只手牵住凌寒,“拜拜哦,李修然,明天见!” 她决定原谅李修然早上的无礼。捡到了她的小熊猫,是个好人,小海豚,也给他钩一只吧! - 早上六点,美丽女人的歌声如约而至。 余杲杲没有赖床,换上校服,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去卫生间。 受寝室里另外四位学霸的影响,余杲杲最近也变得异常勤奋好学。 卫生间出来,许可容正在洗手台前刷牙。余杲杲跟她打了个招呼,拿过自己的牙具,在另一个手洗盆前刷牙。 “杲杲,你最近很努力啊?”许可容吐掉嘴里的泡沫,从自己的柜子里抽出一张洗脸巾。 余杲杲点点头,含糊地说:“是啊,要努力学习嘛。” 许可容笑笑,拍拍她的肩膀,“加油,成为下一个孟自远。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孟自远?谁啊?” “我们班的男生学号第一名,高一的时候是年级段倒数后三十名,有一天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了,开始认真学习了,结果期末考到年级前十。” 余杲杲震惊地张大嘴巴,“好厉害啊……他应该很聪明吧?” “能短时间内冲进年级前十,肯定聪明。”叶伶俐穿着睡衣挤到她们中间,“但跟努力也分不开关系,他在教室里无时无刻不在学习。” 无时无刻不在学习……余杲杲想到李修然和凌寒,这俩人也无时无刻不在学习,果然学霸都是有共通之处的。而作为学渣的她,每时每刻都不想学习。 余杲杲突然想认识一下这位孟自远同学。 从食堂打包了一份炒粉和豆浆,余杲杲拎着早餐到教室。 早晨六点十五的教学楼,尚处在清晨的寂静之中。天空蒙蒙亮,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走在五楼的走廊上,余杲杲看见教室内的灯光透过窗户,微微照亮走廊。 余杲杲从后门走入,教室内空无一人。 没人?难道昨晚走的时候忘记关灯了吗?昨晚最后一个走的好像是李修然,他忘记关灯了吗? 余杲杲脱下书包,拿着水杯去接水。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李修然拿着水杯在接水。 快步走到他身边,余杲杲笑着同他打招呼:“早啊,李修然!” 李修然被她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很快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点头,“早。” 李修然接好水,没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余杲杲赶忙接好水,几步追上他,“李修然,你这么早就到教室了啊?” “嗯。” 李修然身高腿长,一步抵余杲杲两步,余杲杲吃力地跟着他,“你几点起的啊?我还以为我是最早的呢!” “五点五十。” 怪不得比她早,原来是比她早起十分钟。 “行,那明天我也要早十分钟起床。” 李修然顿住脚步,转头看她,“你好胜心很强?” “不啊。”余杲杲错愕,“我就是努力向学霸看齐嘛!” 如果她好胜心强,学习成绩也不至于如此惨淡。 回到教室,李修然摊开英语书,翻到最后几页的单词表,开始背单词。 余杲杲她一边背单词一边吃着炒面。她发现早上背单词,记得格外牢固。 吃得有些着急,余杲杲呛了两声,急忙捧着豆浆喝了几口。 李修然听见声音,闻声抬头看她。 爱学习是好事,但是吃饭的时候看书,李修然不认为这是正确的行为,一心二用,并不可取。 第17章 不要跟阿姨客气 上午第五节课,又饿又困的余杲杲半阖着眼皮,晃着脑袋,在倒在课桌上的一瞬间又突然惊醒,还好声音不大,没人注意到她。 拍拍脸颊,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却注意到窗边含笑看着自己的胡文英。 余杲杲以为自己在做梦,加大了手掌的力度,拍打脸颊的声音又大了些,认真听课的凌寒都忍不住转头看她。 这回应该醒了吧,再转过头,胡文英已经从窗边闪现到了教室前门。 不是梦啊。 下课铃声响起,化学老师还想在拖几分钟把没讲完的知识点讲完,后排男生发出鬼哭狼嚎:“老师,下节课讲呗,要饿死啦!” 附和声此起彼伏。 化学老师无奈地扯扯嘴角,真是拿这群小孩没办法,“行,下课吧。” 有了老师这句话,同学们如困兽出笼,把手里的水笔一丢,往门口涌去。 余杲杲冲出教室,激动地抱住胡文英,像小猫一样蹭着胡文英的肩膀,“妈妈!你怎么来了啊?” 即便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但在胡文英心里,女儿一直都是小时候肉乎乎的样子。 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胡文英笑着拍掉余杲杲粘在自己身上的手,提醒她:“这么多人呢!” 余杲杲不管,又蹭了蹭胡文英的肩膀,她觉得妈妈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很好闻的味道,她很喜欢,“那就让他们看好了,我又不怕。” 胡文英又拍了一下余杲杲的手,“再不放手,就不给你吃好吃的了。” 余杲杲知趣地松开手,接过胡文英手上的大包小包,笑得讨好又谄媚,“妈妈你辛苦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说着还送去一个飞吻。 胡文英嘴上骂她恶心,心里却甜蜜蜜的。 李修然拿着水杯从她们身旁走过,走到楼梯口的饮水机处,又转过身,失落又羡慕地看着班级门口抱作一团,说说笑笑的母女。 李修然的记性很好,小学时候背过的课文他依然可以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却独独记不得父母的模样。 家里仅有的关于父母模样的记录是两本皱巴巴的结婚证。 结婚证上的两位年轻人抿着嘴,神情严肃,但眼里又略带笑意。 这张照片后来又被制作成了两人的遗照。 小时候的李修然没有玩具,因为生病也不能跑跳,更不能上幼儿园跟同龄的小朋友一起玩耍。 终日待在四十多平的小房子里,跟近乎文盲的奶奶相依为命。 李修然唯一的乐趣就是在家里的各个柜子里寻宝藏。 他还记得当他翻到两本红色小本子,看见上面的合照,开心地问奶奶这是谁时,奶奶没有说话,用粗糙的手掌抹着眼泪。 很多年后,小学生李修然才意识到那是结婚证,照片上的是给了自己生命,熟悉又陌生的父母。 如果自己的母亲还在,是不是也像胡文英一样美丽又温柔? 李修然垂着眸子,站在原地出神,片刻以后,他扯出一丝苦笑。 白露已过,秋天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李修然想,他不是个诗人,不会吟诗作赋,更没有伤春悲秋的资格。 - 余阳阳今天一大早就在群里说今天是疯狂星期四,问谁能v他50,余建雄叫他滚蛋。 余阳阳最大的优点就是心态好,被爸爸骂了也不恼,笑嘻嘻地私聊胡文英,发了条黏腻腻的语音讨好她。胡文英听着语音,觉得恶心得她早餐都要吐了,给儿子转了一千,让他跟同学去吃好吃的,别来烦她。 收了钱后,余阳阳贱兮兮地在群里发截图,幸灾乐祸地说可惜余杲杲在学校,享受不到这等美味。 余建雄一听就不高兴,在群里发语音,嚷嚷着让胡文英买了给女儿也送去。 美其名曰一碗水端平。 胡文英觉得吃垃圾食品不好,打电话给婆婆邱爱华,让婆婆包些饺子。老太太本来在打麻将,极为不乐意,但是一听是给孙女的,立马抛弃老姐妹们,回家给孙女包饺子。 等胡文英来拿饺子的时候,发现老太太打包了整整六盒饺子,还在百味轩打包了孜然烤羊排和避风塘炒蟹。 胡文英拎着大包小包,要笑不笑,“妈,太多了,杲杲哪吃得掉这么多?” 老太太靠在沙发上玩手机,她最近学会了看直播,尤其喜欢那些年轻的小男孩,长得好看嘴又甜,一口一口爱华小姐姐,听得老太太心花怒放,戳戳屏幕,一个嘉年华就送出去了。 “哪里多了?这个年纪长身体,不多吃点哪有力气学习?”老太太戳着屏幕给帅气小伙点赞,嘴里振振有词,“饺子是两个口味的,一个玉米鲜肉,一个鲜虾蟹籽,每个口味装了三盒,杲杲要是吃不掉,就分给同学嘛!小孩子之间也是要交际的!今天你分我点零食,明天我给你瓶饮料,大家相处和谐了,哪里还有校园霸凌。” 胡文英觉得老太太说得对,又去余杲杲爱喝的奶茶店买了几杯奶茶。 听胡文英讲完,余杲杲坐在位置上捂着嘴笑,拿着胡文英的手机,跟一桌的好吃的拍了张自拍丢在群里,接着又发了条语音:“余阳阳,可惜你在学校,享受不到这等美味。” 余建雄在群里回了个点赞的表情,老太太回了朵玫瑰花,夸赞自己的孙女像玫瑰一样美丽。 余阳阳的语言很快进来,胡文英的手机开了扬声器,余阳阳难听的歌声瞬间充满整个教室。 “没人疼,没人爱,我是一棵无人理睬的小白菜……” 太难听了,拿着水杯从后门进来的李修然被逗笑了。 胡文英这才发现站在后门的李修然,认出是那天在邻居家看见的小孩,笑着招手,“小朋友,过来一起吃吧。” “谢谢阿姨,不用了。”从胡文英出现在窗边时,李修然就认出她了。 陈阿姨给他的牛奶和零食就是胡文英买的,他知道胡文英没恶意,但李修然不想要这种同情。 余杲杲像刚经历过饥荒一样,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握着筷子还要夹避风塘炒蟹。 刚夹到,胡文英拍她的手背,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双筷子递给她,朝李修然的座位使眼色。 接收到胡文英的意思,余杲杲起身走到李修然身边,热情邀请他:“一起吃吧,李修然。” 李修然还是拒绝。 余杲杲抬头看了一眼胡文英,瘪着嘴露出无奈的表情,胡文英瞪了她一眼。 “太多了,我吃不完。叶老师说了要光盘行动,不能浪费,你就帮帮我呗。” 李修然觉得余杲杲有点烦,他已经拒绝两次了,她为什么还要粘着他,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 余杲杲又搬出自己那套理论:“李老师,这是我交给你的学费。” 李修然放下笔,抬起头想再一次拒绝,却看见胡文英含笑走来,一手挽住女儿,一手牵起李修然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要跟阿姨客气。” 胡文英的手温暖柔软,不像奶奶的手,如同枯木。 李修然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做出了回应,被胡文英牵着回到余杲杲座位旁。 第18章 李修然,你要多笑笑 胡文英也是经历过苦日子的,明白李修然此刻的窘迫与无措,她从余杲杲的桌上抽了两张纸巾,借口要去卫生间,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孩子。 胡文英一走,李修然心里的负担确实消散了不少。 他不太会和中年人相处,他们不是心疼又同情地看着自己,就是说他是个灾星,克死了父母。 余杲杲指着自己的位置说:“你坐我的位置好了!” 凌寒一下课就火急火燎地跑了,不知道去干什么了。虽然凌寒不在,但余杲杲认为自己还是不能随意坐她的位置。 她把自己的座位让给李修然,自己选择站在一旁。 李修然没坐,反问:“你坐哪?” 余杲杲反应很快,“我吃得有点多,肚子撑着难受,站着消化一下。” 李修然不信这话。他已经发现了,余杲杲随口胡诌的能力实在精湛,之前好几次他都被糊弄过去了。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的胡诌总是恰到好处地打消他的局促与无助。 他摇摇头,“谢谢你和阿姨的好意,我先回去写作业了。” 余杲杲没有坚持,拿了两盒饺子塞到李修然手里,双手合十,湿黑的大眼睛委屈又求助地看着他,“拜托拜托,我真的吃不完,你就帮帮我,好心帮我解决一下吧?” 为了增加说服力,她又一次把叶云慧搬了出来,“军训的时候,叶老师在食堂强调过不能浪费食物,要光盘行动,你作为好学生,不能不听老师的话吧?” 又一次把李修然架了起来。 李修然想反驳,但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她的逻辑漏洞。 喉间一滚,李修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余杲杲注意到了,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规整的牙齿。 牙齿是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家庭条件的,李修然想,她的家境应该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好许多。 “这个是我奶奶包的饺子,特别好吃!” 听到她提到奶奶,李修然想起自己的奶奶。 不知道那个头发花白,身躯佝偻的老人现在在做什么? 他们祖孙很穷,在其他老人含饴弄孙,享受着天伦之乐时,王彩霞坐在单元楼下,蹭着楼道里的灯光,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做着廉价又枯燥的手工活,用一件只赚几毛钱的鞋扣或珠子,撑起他们祖孙的生活。 李修然回到了座位上。 余杲杲夹了几块羊排和炒蟹,蹬蹬跑到他身边,“这个,这个也很好吃!是我们县里特别有名的一家餐厅的招牌菜!” 向来有边界感的李修然,鬼使神差地点头应下了。 余杲杲拍拍脑袋,又跑回座位上,拿了杯桃桃乌龙回来,“还有这个!我最喜欢的饮料,你也一定要尝尝!” 李修然看着献宝似的余杲杲,蓦地笑了。 笑容很轻,一瞬即逝,却没逃过余杲杲的眼睛。 李修然笑起来确实好看。 奶奶邱爱华爱看男主播,总是跟余杲杲说直播平台上的那群男孩子比明星还要好看。 余杲杲觉得邱爱华多少还是有点老眼昏花,那都是开了美颜的,真正比明星还要好看的,明明在她眼前。 “李修然,你要多笑笑。你笑起来的时候比你板着脸的时候,好看多了,显得……”余杲杲突然有些词穷,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形容词,“平易近人?不对不对,这个词不能这么用……” “我知道了。”李修然出声打断了余杲杲的话,他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对他而言,值得开心的事情太少。 余杲杲眼睛一亮,用力地点点头。 星星在城市的夜空消失,却又以另一种方式在城市的白日中出现。 不再打扰李修然,余杲杲跑去卫生间找胡文英。 母女俩挽着手有说有笑回到教室。 不少同学吃过午饭回到教室。 余杲杲在教室门口遇到了从食堂回来的张千帆。 张千帆笑着跟胡文英问好,大方又得体,“阿姨好!怪不得余杲杲这么漂亮,原来是遗传。” 一句话哄得母女俩都合不拢嘴。 胡文英顺势又邀请张千帆吃东西。 青春期的小孩食量大,张千帆没有拒绝,看见余杲杲桌面上摆着的吃食,佯装擦擦了不存在的口水,“看起来就很好吃!谢谢阿姨!” “不用谢不用谢!阿姨还得谢谢你教我们杲杲写题目呢!” 大概是因为余杲杲不止一次跟父母提到过自己的班长,胡文英对张千帆的印象一直不错,今天见到本人,发现的确是个开朗大方的男孩子,挺招人喜欢。 胡文英往后看了一眼后排的李修然。 李修然安静地吃着东西,斯斯文文的,不像余杲杲,一看到好吃的就两眼放光。 论外貌长相,李修然更胜一筹,论学习,也是李修然赢。 但胡文英还是更喜欢张千帆。 阳光开朗,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 余杲杲把吃的喝的都搬到张千帆的桌上,自己转过身坐在椅子上,和张千帆面对面。 两个孩子一边吃一边聊天,东一句西一句。 胡文英在凌寒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含笑看着两个孩子。 李修然喝了一口桃桃乌龙,清甜的蜜桃味道盈满口腔,很甜,让他想到余杲杲身上的味道。 她好像很喜欢桃子味道的东西。 胡文英在陈阿姨家给他的那袋零食,显然就是按着余杲杲的口味买的,里面不少桃子味道的软糖、果冻、巧克力和饼干。 李修然想着,抬起头去看余杲杲。 目光在看见余杲杲和张千帆面对面坐着的时,突然一顿。 张千帆不知道说了什么,余杲杲嘴角弯了弧度,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弯的月亮。 她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像只松鼠,很可爱。 余杲杲咬着薯条,嘴角不小心沾上了番茄酱,张千帆从桌子底下抽出两张纸巾递了过去,余杲杲茫然地接过,湿黑的眼睛里写满疑惑。 张千帆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余杲杲了然,拿着纸巾擦去番茄酱。 午后的阳光穿过云层,一条光柱映在余杲杲精致白皙的脸庞,也将空气的尘埃映得清晰可见,连同李修然心里的微尘。 李修然看着他们互动的画面,突然心生烦躁,低下头用力搅动吸管,过了一会,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究竟在干嘛? 第19章 凌寒独自开 越来越多的同学吃完午饭,回到教室午休。 凌寒跟在几位同学身后进入教室。 第四节课的时候,她感觉身下一股暖流,一算日子,也该到自己的生理期了。 课间她从书包夹层里拿卫生巾,才发现自己忘记放。因为胆子小,她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同学借,好在深蓝色的校裤,即便沾染了经血,也看不出来。 捱到第五节课下课,她火急火燎地就往寝室跑。 看见凌寒,专注吃喝的余杲杲马上放下手里的筷子,给胡文英介绍:“妈,这是我同桌凌寒,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大学霸!” 凌寒站在座位旁,厚厚镜片下的眼睛怯怯地瞄了胡文英一眼,很快低了下去。 胡文英看出凌寒的不自在,率先出声跟她打招呼:“你好啊,小朋友。” 凌寒抬起头飞快地和胡文英对视一眼,声音细如蚊呐,“阿姨好。” 胡文英“哎哟”一声,赶忙从座位上起身,把位子还给主人,“对不起啊小朋友,阿姨坐了你位置。” 低着头的凌寒眼眶一酸,原来大人也会道歉。 凌寒摇摇头,小声地说了句:“没关系。” 几个同学趴在桌上午睡,胡文英觉得自己也该走了,余杲杲起身去送她。 张千帆笑着招手:“阿姨再见!” 走在走廊上,胡文英叹了口气。女儿跟自己提过几次同桌,她一直以为是个自信好学的小姑娘,今天见到,才发现是个瘦弱胆怯的女孩子,露在校服外的手臂,感觉轻轻一碰就能骨折,整个人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李修然也瘦,但他长得高,能看出来也是家里人精心照顾下长大的。 胡文英忍不住捏了捏余杲杲圆圆的小脸。 “干嘛呀!”余杲杲噘着嘴,哼了一声。 母女俩走到楼梯口,胡文英停下脚步,“你那个同桌,估计也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人家教你做题了,你牛奶水果记得分她一点。” 胡文英摆摆手,“你赶紧回去吧,午睡一会,下午还要上课。” 余杲杲抓着胡文英的手,撒娇地晃来晃去,“不要,我就要送你到车上。” 胡文英想起余杲杲在化学课上昏昏欲睡的模样,忍俊不禁,“是谁在化学课上打瞌睡啊?看来是想下午上课也打瞌睡了?” 果然还是被看见了,余杲杲立刻撒开胡文英的手,转头就跑,“妈妈,再见!” - 回到教室,张千帆正在收拾桌子,凌寒低头在写今天的作业,李修然趴在桌上午睡。 想起胡文英的嘱咐,余杲杲邀请凌寒:“凌寒,我妈妈今天送了吃的来,一起吃吗?” 凌寒看着包装盒上大大的“百味轩”三字,思绪飘远。 百味轩是宁和县有名的本地酒楼,逢年过节或是家中突逢喜事,县城的居民都爱到百味轩庆祝。 她和余杲杲一样,来自宁和县。 凌寒出生六个月后,父母外出打工,将她交给爷爷奶奶照顾。 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更喜爱堂哥凌泽,大鱼大肉总是摆在凌泽的面前,小小的凌寒夹不到,只能吃米饭和青菜。 凌泽可以每天躺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想吃什么想买什么,说一声,两个老人就去镇上给他买。 小小的凌寒很小就被要求做家务,做得不好就会遭到爷爷奶奶的一顿打骂,久而久之,凌泽没事也爱揪着她的头发使唤她。 那时候的凌寒最期待的就是过年,因为过年了,父母就会带着漂亮衣服,从很远的地方回来陪她。 可是后来,他们好几年都没有再回过家。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们感情破裂,八年婚姻离婚收场,关于孩子的抚养权,谁都不想要。同年,在外赚了钱的大伯与大伯母回乡,凌泽被接回到父母身边。 第二年,凌泽十岁生日,爷爷奶奶将凌寒锁在家里,老两口和大儿子一家去百味轩庆祝孙子十岁生日。 凌寒在饥饿中等到了回家的爷爷奶奶,他们手里拎着百味轩的打包盒,笑嘻嘻地向她介绍百味轩有多么好吃。 也是在那一年,凌寒意识到,谁都不爱自己。 九岁那年,凌泽小学毕业。大伯在县实验中学附近买了一套学区房,为了照看凌泽,爷爷奶奶跟着大儿子一家到了县里生活。 凌寒拎着一只行李袋,回到了久无人居住的家中,开始独自生活。 同年,父母各自再婚,同父异母的弟弟凌鹏举出生。 弟弟周岁那天,在外务工的父亲凌志强回到老家,在百味轩宴请亲朋好友,唯独没带上凌寒。 直到初二那年,凌寒在语文课本里读到庄子的《逍遥游》,才明白“鹏举”是什么意思。 父母给她取名凌寒,仅仅只是因为她出生在寒冬里。 因为不爱,所以敷衍。 十岁生日那天,凌寒拿着皱巴巴的纸币,坐着公交车到镇上,在蛋糕店外徘徊许久,久到店员从店内出来,牵着她走到店内,问她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 走散了吗?好像从来没跟家人团聚过。 凌寒摇摇头,目光快速瞥了一眼展示柜上的蛋糕价格,她都买不起。 最后,她买了一只纸杯蛋糕。 抱着蛋糕坐着公交车回到家里,空空荡荡的家就像牢笼,可除了这里,凌寒无处可去。 那时候村里总是经常停电,家里准备了很多照明蜡烛。 凌寒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烧了一半的蜡烛,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拿出一只新的白蜡烛,点燃后放在纸杯蛋糕旁,学着电视上的主人公的样子,笨拙地许愿。 许愿不要再一个人,许愿吃到百味轩,许愿很有钱。 不管是东方的神还是西方的神,没有一个人听见她的愿望。 六年过去,她的三个愿望没有一个实现,凌寒想,也许是她太贪心了,人啊,还是要务实一点。 她早就不想百味轩了,她只想努力学习,去到大城市上大学,离w市越远越好。 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可当余杲杲邀请她的时候,看见“百味轩”三个字,凌寒依然觉得眼眶一酸。 她很想哭。 她太想知道百味轩是什么味道,为什么大伯和父亲都会选择那里给自己的儿子庆生,一度想到睡梦里都是百味轩。 余杲杲拆出一双筷子递给凌寒,向她介绍:“很好吃的,百味轩是我们县特别有名的一家酒楼,可以说是我们县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 “我知道。”凌寒接过筷子,“我也是宁和县的。” 准备午睡的张千帆听见这句,从臂弯里抬起头,感慨一句:“怪不得你周末都不回家,从这里回宁和,估计挺麻烦的吧。” 凌寒只是点头,没说什么。 除了回家麻烦,最重要的是家里没人,留在学校至少有饭吃。 余杲杲问:“你是宁和的,你怎么考上的一中?” 市一中只招生市区学籍的学生,但每年也会在各个县城与县级市中进行选拔考核,学生们在中考前通过自主招生的测试,即可免去中考,不受学籍影响,获得市一中的入学资格。但能通过考试的学生寥寥无几,凌寒是当年宁和县唯一一个通过考核,进入市一中的学生。 宁和县的教育是本市出了名的差劲,听完凌寒的解释,余杲杲对她肃然起敬。 一路过关斩将,厮杀出一条自己的血路,余杲杲若有所思地点头,“凌寒独自开。你真的好像梅花,不惧严寒,傲然绽放。你的名字是出自这里吗?” 凌寒呆滞地摇摇头,她第一次读到王安石这首诗时,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碰巧而已。 余杲杲继续问:“你是冬天出生的吗?” 凌寒点头。 “那就是了!我不管,反正你的名字就是取自这首诗。”余杲杲说,脸上的钦佩神色毫不掩饰,“你想啊,宁和那么差的教育环境,你都能考上市一中,怎么不算在恶劣环境中,依然坚守自己,坚韧不拔地向上生长呢?” 凌寒低下头,不让余杲杲看见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夸赞自己坚韧向上。 余杲杲支着下巴,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小梅花,快点吃东西吧!这个羊排真的巨巨巨好吃!这些都是我特意留给你的,差点就让张千帆吃完了!” 听到“小梅花”三个字,凌寒忍不住笑了。 凌寒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余杲杲的场景,她站在讲台上,自信大方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少女昂着头,骄傲自豪地说自己的名字是明亮的意思。 后来余杲杲成了自己的同桌,凌寒心里有些不开心。 余杲杲跟自己不一样,她有着丰盈的内心,无忧亦无惧,而自己伸出手,只能抓住一片虚无。 凌寒害怕,害怕自己原本的羡慕,在与余杲杲一日又一日的同桌关系里逐渐变质腐坏,最终化为面目可憎的嫉妒。 直至今日,凌寒猛地顿悟,她不会嫉妒余杲杲。 因为余杲杲拥有爱,也愿意传播爱。 第20章 挡路了 余杲杲说到做到,第二天真的早起了十分钟。 走出宿舍楼,大厅里空无一人,余杲杲手掩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好困。 对面宿舍楼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看清来人后,余杲杲的困意都被赶跑了不少。 她往前跑了几步,在李修然面前停下脚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早上好啊,李修然!” “早。”李修然丢下这一句,绕过余杲杲,往门口走。 余杲杲小跑几步,跟在他身后,“你去食堂吗?” 李修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不去食堂去哪里?” 余杲杲瘪了瘪嘴,自己好像真的问了一句废话。 二楼食堂里没有几个学生,叔叔阿姨们都在窗口各自忙碌。 市一中食堂的早餐品类丰富,但是最受学生欢迎的还是炒饭、炒面一类。 青春期食量大,包子油条豆浆不够孩子们吃,没一会就饿了,只有炒饭炒粉才够支撑到午饭。 李修然走到窗口,要了一份炒粉。 余杲杲站在旁边的窗口,也要了一份炒粉,“阿姨,打包……” 话音刚落,李修然端着餐盘往后走,余杲杲转头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阻止了阿姨拿打包盒的动作,“阿姨,在这吃,不用打包了。” 对面的空位被人坐了。 李修然没有抬头,心里却有答案,除了余杲杲还能是谁。 余杲杲把书包放在另一侧的空位上,从包里抽出英语书,一边吃早餐一边背单词。 这是她昨晚稀里糊涂,误把英语书当物理书装进了书包里,因为这个,还被室友嘲笑了一番。 结果今早,英语书就派上了用场。 余光瞥到单词表,李修然终于抬头看她,平直的目光落在她垂下的眼睫上。 察觉到一股目光盯着自己,余杲杲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李修然偏过头去,脸上略带窘意。 余杲杲吸了一口豆浆,冲剂泡出来的豆浆,味道很一般,“你在看我吗?” “没有。”李修然答得很快。 “不信。”余杲杲挤出一个鬼脸。 李修然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看的是书上的单词。” 余杲杲没有怀疑,把书本往前推了一点,刚好放置在两人手边中间的位置,又旋转九十度,方便两人一起看,“一起看吧?” “不用了。”李修然说,“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看书。” 余杲杲低低地“哦”了一声,看了一眼油到发光的桌面,把英语书收回书包里。 李修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话是不是说得不太对,“余杲杲,我只是不喜欢自己在吃饭时看书。” 言外之意是别人喜不喜欢在吃饭时看书,他管不着。 “我只是觉得食堂的桌子太油了,会弄脏我的书。”余杲杲说。 李修然没出声,安静地吃早餐。 吃完早餐,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高三教学楼的教室几乎都亮起了灯光,余杲杲抬头看着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感慨:“他们好努力哦!” 李修然“嗯”了一声,拐进了高二教学楼。 “李修然,等等我!”余杲杲追了上来,手扶着楼梯扶手,跟在李修然身后,嘟囔了一句,“走这么快干什么。” 李修然的步子依然没停,声音冷冷淡淡的,“学习。” 余杲杲哑口无言。她和学霸果然是有差距的。 走到二楼楼梯口拐角处,余杲杲听到文科班的女生站在平台上背历史的声音。 真努力啊!这些学霸能不能给自己这个学渣一条生路。 想到之前许可容提到的学渣逆袭的“孟自远”,余杲杲对他越来越好奇,必须得找个机会跟他认识认识,让他传授一点学渣逆袭的秘诀。 “李修然。”余杲杲喊住走在自己面前的人,“你认不认识孟自远?” 高二年级段,谁人不认识孟自远。 在青春飞扬的高中校园里,大家爱说的除了美好悸动的青涩爱恋,就是各类学渣逆袭的精彩故事。即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李修然,也在去办公室问老师题目时,听到过几次老师们对孟自远的讨论,也在办公室遇到过几次来问问题的孟自远。 “见过,但不认识。”李修然如实回答。 余杲杲跑了几步,跟李修然并肩,眼里有些兴奋,“他长什么样啊?” 她在兴奋什么? 李修然不知道怎么形容孟自远的长相,想了想,只说:“人样。” 这是什么答案?余杲杲失笑,她还是去问室友们吧。 到了教室,放下书包后,余杲杲跟李修然一起去楼梯口接水,路过13班时,她踮着脚往里面张望。 “挡路了。” 还没张望出结果,李修然无情地打断了她。 余杲杲连忙往旁边挪了几步,给李修然空出一条通道。 看着李修然的背影,余杲杲突然反应过来,走廊这么宽,她也不胖,怎么会挡路呢? 余杲杲闷闷地想着,还没思索出个所以然,就在楼梯口遇到从小卖部方向走来的许可容。 “可容!早!”余杲杲跟她招手,想起孟自远,又问,“你们班的孟自远长什么样啊?他坐哪个位置啊?” 没想到余杲杲会问这个,许可容愣一下,随后露出过意味不明的笑容,“你怎么问这个?暗恋他?” 正在拧瓶盖的李修然,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许可容。 李修然的目光淡淡的,唇线紧绷,许可容没由来地有些心慌。 余杲杲跺脚,“哎呀,你别乱说!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怎么会暗恋他呢?” 李修然没有偷听的癖好,拧好瓶盖后就走了。 许可容长舒一口气,“你们班这个李修然,可真吓人的。” 身为同学,余杲杲自觉担起维护同学的重任,“他只是喜没什么表情,哪里吓人了!他还教我做题呢,人特别好,你别乱说!” 李修然没有回到座位上,而是站在后门处,看着远处楼梯口说话的女生。 余杲杲接完水和许可容一起往教室走,走到13班门口。许可容朝教室里指了指,不知道说了什么,余杲杲伸长脖子,探着脑袋,了然地点点头。 看来是看见孟自远了。 李修然轻哼一声,拿着水杯转身回到座位上。 第21章 同学,你没事吧 孟自远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嘴里叼着一袋牛奶,黄色的包装,一看就是蛋奶,余杲杲也爱喝这个口味的牛奶,她在心里称赞孟自远,真是个有品味的男人! 桌上摊着书,远远的,余杲杲看不清是什么书,只看见孟自远握着水笔,眉头紧锁,在纸页上唰唰地写着什么。 应该是在解题。 余杲杲彻底服气了,她早起只有满满的怨气,能静下来背单词已属不易,孟自远竟然可以神色冷静地坐在教室里刷题,非人哉! 转念一想,这样的非人还有李修然和凌寒,好像自己这个学渣才是异类。 大概是写出答案了,孟自远眉头舒展,随意地将水笔往桌上一丢,整个人仰着往椅背上靠,两条长腿大喇喇地摆着,拿下嘴里叼着的牛奶,明明吸管就丢在桌上,他却不拿,仰着头喝了。喝完牛奶,侧过身子,对着角落的垃圾桶方向,长臂一扬,像投篮一样将空的牛奶袋子丢了进去。 举手投足里皆透露着痞气,和李修然那种有板有眼的感觉截然不同。 孟自远并不符合大众印象里的学霸形象,单从外表上来看,很容易被定义为不爱学习、到处闯祸的刺头,这无疑给他的逆袭故事又添上了一抹传奇的色彩。 从余杲杲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即便只是侧脸,也能看出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 余杲杲突然觉得,老余给她办借读这事做得实在正确,她在县一中可看不到孟自远和李修然这样的帅哥。 什么叫秀色可餐,这就是啊! 余杲杲愈发坚定自己的念头——她必须要认识一下孟自远。 还没等她寻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却意外地跟孟自远搭上了话。 周六放学回家,余杲杲拿到手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买了一大堆临期食品,收件地址填了学校。 她心疼李修然和凌寒不吃午饭,又不知道如何帮助他们,总不能拿着饭卡,拍拍胸膛,说她请他们吃午饭吧。 可“交学费”这个借口,她用一次两次,还能唬住李修然和凌寒,再用可就没有一点说服力了。 怎么想都不合适。 周五晚自习课间,余杲杲喝着牛奶出神,走廊上几个同学刚从小卖部回来,其中一个吐槽自己差点买到过期食品。 余杲杲被点醒了,她看了一眼牛奶上的日期,困扰她的问题迎刃而解。 大概算一下时间,差不多周一下午就能送到学校。 吃过晚饭,余杲杲没有回教室,而是背着书包去校门口的快递室找快递。 余杲杲很快就在快递架上找到了自己的快递。她的快递箱上放了别人的快递,余杲杲把它拿下,瞥到收件人名字后愣了一下,是孟自远的快递。 拿了自己的快递,余杲杲把孟自远的快递放回原处。 走出快递室,余杲杲在路旁的树下蹲下,路灯已经亮起,借着路灯,余杲杲从校裤口袋里摸出铜黄色的钥匙,划开包装。 做贼似地环顾四周,确保周围没有自己班的同学后,余杲杲飞快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只购物袋,放在自己的膝间,将快递箱里的食品全部倒了进去。 在余杲杲拿了快递后的几分钟,吃过晚饭的孟自远哼着歌来取快递,拿着快递在快递表上签字时,孟自远注意到一个奇怪的名字——余杲杲。 这字怎么念?孟自远又看了一眼这个名字,准备回去翻翻现代汉语词典。 走出快递室,孟自远注意到蹲在树下的女生,两只手好像还捂着肚子。 孟自远停下脚步,这人蹲在这,是……生理期痛经吗? 他有个姐姐,见过姐姐痛经时的痛苦的神色,也听姐姐说过曾经痛到跪在了路上的经历。孟自远不爱管闲事,但想到自己那个又讨厌又可爱的姐姐,想到她无助地跪在地上的样子,孟自远就觉得自己不能视而不见。 孟自远有些烦地抓了抓头发,他是个男生,该怎么开口帮她? “同学……”孟自远极不自在地开口,“你没事吧?” 听到头顶的声音,余杲杲肩膀一抖,被吓了一跳。她抬头去看说话的人,撞上目光后,总感觉这人有点眼熟。脑海里浮现出孟自远的侧脸,但余杲杲不太确定。 看着余杲杲出神的样子,孟自远又问了一遍。 “啊?没事啊……”余杲杲一脸狐疑地站了起来,一手拿着空快递盒,一手拎起膝间的购物袋,抖了两下。 孟自远无语地扯扯嘴角,原来是自己搞错了。 好丢人。孟自远闭着眼睛深呼一口气,没打招呼,讪讪地从余杲杲身旁走开。 从孟自远的背影处收回目光,余杲杲耸肩叹气,这市一中的人怎么都这么奇怪,李修然和这个疑似孟自远的家伙,都爱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莫名其妙的。 没再管这个奇怪的人,余杲杲拎着袋子跑回教室。 凌寒还没回来,李修然已经吃过晚饭回教室了,正坐在座位上放空大脑。 余杲杲放下书包后,走到李修然的座位旁,拎着购物袋在李修然面前晃了晃。把神游的李修然扯回现实。 通过购物袋的形状,李修然推测这应该是一袋吃的,她估计是来“交学费”的。 省去不必要的问候,李修然开门见山地问:“哪道题不会?” “有一道关于食品浪费的题目不会,烦请李老师帮忙指点一二。”余杲杲笑着回答。 食品浪费?李修然想到在报告厅,他们第一次对话的时候,余杲杲尴尬地问他能不能说得简单点。 短短两个多星期,李修然也很想问问她能不能说得简单点。 余杲杲不再绕弯子,直言:“我零食买多了,吃不完,这些马上就要过期了,吃不掉多浪费啊,叶老师说了……” 眼看她又要搬出叶云慧,李修然适时打断,“所以,你想我帮你解决?” 孺子可教也!学霸果然就是学霸,余杲杲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没错,是这样的!” 李修然刚要开口,余杲杲已经从购物袋里掏出一堆零食摆在李修然的桌上,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余杲杲拎着剩下的零食迤迤离去。 第22章 觉得你长得好看 晚自习结束后,余杲杲照例又在教室里待了一会,等到教室即将自动熄灯时,她才收拾书包,准备跟凌寒一起回去。 刚收拾好书包,走到前门,就看见一个男生从13班的后门走出,站在14班的教室前门,偷偷摸摸地教室里面探脑袋。 走廊的灯光虽然昏暗,但也足够让余杲杲看清他的脸,就是几个小时前,在树下跟她说话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同时,余杲杲也确定了一件事,这人不是疑似孟自远,他就是孟自远啊! 之前只是在13班的门口瞥了几眼他的侧脸,几个小时前,在树下,她也没认真看他的长相,现在知道他就是孟自远,余杲杲目光定定,打量着他的身形外貌。 他长得很高,目测和李修然差不多身高。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校服polo衫上的两颗纽扣只扣了最底下的那颗,领口松松垮垮的,可以看见锁骨上的痣。 不同于李修然的清瘦,孟自远身材壮实,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正脸倒没余杲杲想象得那么痞气。 孟自远是又痞又乖的长相,两种矛盾的感觉,在他身上调和得刚刚好。 孟自远也发现了余杲杲,对上余杲杲打量的目光。 对于这种目光,孟自远见怪不怪,他轻挑眉毛,冲余杲杲一笑,帅气又散漫。 余杲杲被他这么一笑,面上有些慌乱。 他们之间的互动,全部落入李修然的眼中。 看见余杲杲耳廓染起的红色,李修然低下头,背上书包,快步从后门走了。 他没兴趣看别人谈情说爱。 孟自远径直走了进来,拿着一盒薯片,走到窗边的一个位置,随意往上一丢。 走到门口,孟自远想起什么,扭头问余杲杲:“张千帆坐哪?” 教室座位两周轮换一次,周日返校的时候,作为前后桌的余杲杲和张千帆,已经从第一大组挪到第二大组了。 余杲杲给他指了张千帆的位置。 孟自远露出玩味的笑容,“看来我搞错了。” 余杲杲听得一头雾水,看见孟自远又走回到窗边,拿起薯片,往张千帆桌子上一丢,走的时候还故意把张千帆叠在桌面上的课本调换了一下顺序。 好幼稚。余杲杲想。 这回孟自远没从前门走,径直走到后门,食指抵在唇上,冲前门的余杲杲使眼色,“嘘,不要告诉张千帆,帮我保密?” 余杲杲看看身旁的凌寒,两个女孩相视一看,余杲杲说:“行吧。” 再转头看向后门,孟自远已经离开,过了几秒,孟自远折了回来,探着脑袋,伸着一只手朝前门的两个女孩挥了挥,“谢了。” 李修然走得很慢,还时不时回头看看余杲杲有没有跟上来。 一阵踏踏的脚步声响起,这个声音,不像是余杲杲的脚步声,但李修然还是回头看去。 来的人是孟自远,他三步一个台阶,在经过李修然身边时,稍稍停顿,睥了李修然一眼,很快收回,无所谓地笑笑,走了。 等孟自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李修然终于听到了余杲杲的声音,她在跟凌寒吐槽今天的数学作业。 李修然站在原地偷听了一会,等到余杲杲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李修然快步下楼,在余杲杲发现自己之前,跑了。 晚上寝室熄灯后,103寝室的女孩们睡不着,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聊天。 从最近很火的明星聊到了学校哪个男生最好看。 余杲杲才来一中三个星期不到,只认识自己班级的同学,便没有参与这个话题。 一个室友说孟自远长得好看,另一个室友说高三(7)班那个练跑步的体育生长得好看。 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我觉得隔壁班的李修然长得也挺好看的。” 快要睡着的余杲杲,听到熟悉的名字,睡意被赶跑了不少,她睁开眼睛,打起精神听室友们聊天。 许可容说:“李修然是挺好看的,就是感觉他不太像高中生,更像个老干部,有点死板,我还是喜欢少年气一点的。” 叶伶俐说:“他瘦不拉几的,身材不如孟自远,就这一点,我就觉得他不好看。你们都什么眼光,瞎了吧。他也就学习好点,但是孟自远学习也好啊。” 余杲杲的维护同学的心再度显现,“他什么身材关你什么事啊!” 李修然瘦是因为……但这不能讲。 被余杲杲这么一说,叶伶俐有些不爽,“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你喜欢他?” “没有。”余杲杲反驳。 “那你维护他干什么?”叶伶俐大声问。 “同学情不行吗?”余杲杲不甘示弱,也跟着提高了音量。 眼看争吵一触即发,作为寝室长的许可容赶紧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他们两个都好看。古时,南有韩子高,北有高长恭,今w市一中,13班有孟自远,14班有李修然。不要吵了。” 第二天早上,余杲杲照常在寝室楼下的大厅和李修然汇合,一起去食堂吃早餐。 昨晚的小插曲让她再无睡意,躺在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看了好久。 李修然长得是好看的,从身材上来看,也确实不如孟自远。这一点叶伶俐没说错,但余杲杲就是见不得叶伶俐那么说李修然,她懂什么啊,李修然那样的家庭情况,能健健康康长大,就很不容易了,轮得到她来点评吗? 不知道想了多久,余杲杲才终于睡着。 失眠的代价就是早上差点没起来。两个洗手盆都有人了,余杲杲直接拿着牙杯去了卫生间,刷完牙后,洗面奶也不用了,随意抹了把脸,鞋子一套就往外跑。 李修然看着气喘吁吁的余杲杲,眉头一皱,“你头发上的,是什么?” 余杲杲疑惑地“啊”了一声,很快就反应过来,把刘海上的卷发筒拿下来,尴尬地向李修然解释:“这个是卷刘海用的。” 刘海就是她的命,她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卷刘海,这已经成为她雷打不动的习惯了。只是今天太匆忙,出门前忘摘下了。 十几岁是爱美的年纪,卷个刘海在高中生里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李修然想起自己在陈阿姨家遇到她的那次,她穿了一件白色吊带,头发披着,后脑勺处夹了一个大蝴蝶结,很漂亮。 余杲杲是一朵被父母爱意浇灌长大的花朵,向上生长,美丽动人,明媚可爱。 李修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校服,而自己,一无所有。 吃早餐的时候,李修然察觉余杲杲在偷瞄自己,“看什么?” 余杲杲坦然承认:“看你啊,觉得你长得好看。” 叶伶俐才是瞎了!李修然多好看啊! 李修然感觉两颊一烫,这是一种于他而言新奇又陌生的感觉。 好奇怪,明明食堂也不热,为什么他感觉热气直往脸上冒? 他半天说不出话,良久才不自在地说了一句:“吃早餐吧,早点去教室学习。” 第23章 你吓到余杲杲了,给她道歉 不早不晚,张千帆在六点半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出现教室里。 放下书包,拿起桌角的水杯,视线注意到摞得高高的课本旁的薯片,张千帆拿起薯片,疑惑地环顾四周,最后拍了拍余杲杲的肩膀。 余杲杲转头看他,目光里带着狐疑。 “是你给我的薯片吗?”张千帆举着一盒薯片问。 “不是。”想到昨晚答应了孟自远要保密,余杲杲坚守了自己的承诺,没有把孟自远交代出去。 “奇怪。”张千帆嘟囔一句,把薯片放回原位,出门接水。 等接完水回来,他又问了几个同学,得到答案的都是否认。 张千帆越想越奇怪,随手往书桌抽屉里一扔,继续写昨晚没写完的作业。 高中生的作业多,写不完是常态,老师们也都理解,不会多加责怪。 上午第三节课间,余杲杲摸着自己的肚子,嘴里嘟囔着:“好饿。” 翻了一下零食袋,她都不太想吃。 看着余杲杲恹恹的神情,张千帆拿出早上那盒薯片,“薯片,你吃不吃?” 饿了的余杲杲没想那么多,早就忘了这是孟自远放在张千帆桌上的。 打开薯片盖,里面弹射出一条类似于蛇的长条物体。 余杲杲尖叫着把薯片盒往旁边扔,害怕地捂着眼睛不敢看,小声地哭着。 恐惧的尖叫声响彻整个班级,大家都茫然不解地朝余杲杲看去。 包括后排的李修然。 他不知道余杲杲为什么突然尖叫,又为什么突然哭了。 余杲杲身边围了一圈同学,挡住了李修然的视线,他放下手里的水笔,扬长脖子,试图从人群缝隙里观察余杲杲的状态。 张千帆看着地上的仿真蛇,心中了然。 除了隔壁班那个孟自远,还有谁能干出来这种事。 孟自远只想整蛊自己,却不小心误伤了余杲杲,张千帆觉得对不住余杲杲。 “杲杲,对不起!”张千帆真心实意地道歉,捡起地上的仿真蛇塞进薯片桶里,“这是我朋友的恶作剧,没想到吓到你了,我给你道歉。我等下就去找他,让他也给你道歉,你别哭了……” 余杲杲慢慢止住哭声,一点一点睁开眼睛,捂着眼睛的手却没放下,目光小心地透过手指缝隙,去看地上,仿真蛇已经被张千帆收起,她才敢放下捂住眼睛的手。 有好奇的男生跟张千帆要薯片桶,张千帆给了。 男生拿着薯片桶坐回自己的位置,饶有趣味地打开盖子,虽然做好了准备,也被突然弹射出的仿真蛇吓了一跳。 李修然这才明白余杲杲为什么尖叫。 他也认出这是昨晚晚自习结束后,孟自远手里拿着的那盒薯片,不知道什么原因到了余杲杲手里。 预备铃响了。 本来要去13班的张千帆只好又坐回原位,打算下节课间再去找孟自远。 刚哭过的余杲杲,睫毛湿漉漉地垂着,李修然的视角去看,像可怜的小狗。 英语老师拖了会堂,等张千帆跑到13班的时候,孟自远并不在教室,同桌说他应该是去卫生间了。 李修然在楼梯口的饮水机处接水,饮水机靠近卫生间,刚拧好瓶盖,就看见从卫生间出来,双手甩着水珠的孟自远。 “孟自远。”李修然喊住了他。 “嗯?有事?”孟自远转头,挑着眉,含笑肆意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眼熟,在办公室里见过几次,好像叫什么李修然,“是有题目不会吗,要和我讨教讨教?” 年级段五百多人,在孟自远看来,只有李修然才是他的对手,他很期待未来两年同李修然的较量。 本来这场较量应该由十月份的月考拉开序幕,但李修然今天喊住了他,让他们的较量提前开幕。 李修然没把孟自远当作对手,他不屑去竞争,他只想做好当下的每一道题目、每一件事,因此对孟自远,除了学渣逆袭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孟自远的这番回答,让李修然重新审视起眼前的人。 高傲自大。这是李修然想到的最适合孟自远的词。 李修然不想跟孟自远多说什么,他只想给余杲杲要个道歉。 “你的恶作剧吓到人了。”李修然说,“你吓到余杲杲了,给她道歉” 余……杲杲……? 孟自远想起来了,快递单上那个奇怪的名字,不过,他又不认识余杲杲,又怎么可能吓到她,“余杲杲是谁?” 李修然突然松了口气,解释:“我们班的同学,你给张千帆的薯片,张千帆给了她,她打开了……哭了。” 孟自远本意只想吓吓那跟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没想吓别人,“我靠!我去道歉。” 孟自远甩甩手,往14班跑去。 正在13班后门张望抓人的张千帆看见罪魁祸首回来了,努力压制内心的怒火,抓着孟自远的往自己班里走,“你的恶作剧把我前桌吓哭了,快点去给人道个歉。” 孟自远脚下一个趔趄,“你前桌?你前桌叫余杲杲?” 他前桌不是昨天碰到的那个漂亮的女生吗?原来她就是余杲杲。 这名字实在是怪,所以昨天一回到教室,他就摊开厚的像板砖的现代汉语词典。 他一直觉得这本语文老师让买的词典,是他买过最没用的东西,非要说用处的话,那就是午睡的时候,勉强可以当个睡枕。 查“杲”字的时候,他才第一次感觉这本厚词典还是有点用处的,不枉他斥巨资买下。 现代汉语词典解释,杲杲是太阳很明亮的样子。 看了解释,孟自远觉得这个名字没那么奇怪了,反而多了点有趣和可爱。 她的家人一定很爱她吧,才会希望她像太阳一样明亮。 他竟然把太阳姑娘吓哭了,该死。 经过一节课的时间,余杲杲早就从惊吓里缓过神来。 “杲杲,我把我朋友抓来了。”张千帆带着人进教室。 孟自远突然出现在14班教室,教室内的几个同学都好奇八卦地抬起头。 “吓到你了,对不起。”孟自远立正站好,双手垂在两侧,紧贴校裤,诚恳真挚地道歉。 余杲杲接受了他的道歉,“没关系。” 被原谅后的孟自远冲余杲杲一笑。 张千帆伸手去推孟自远,“好了,快点滚回你们班吧。” 孟自远定在原地没走,神色郑重地向余杲杲介绍自己:“认识一下吧!我叫孟自远,居高声自远的自远。是隔壁13班的。” 余杲杲正要介绍回去,孟自远抢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余杲杲,秋阳杲杲的杲杲,是太阳明亮的样子。” 李修然抬起头,再一次审视了自己的这位对手。 对手实力强劲,不容小觑。 第24章 是挺巧 又到了一周一次的放学日。 余杲杲背着书包,一手牵着胡文英,一手挽着余建雄,叽叽喳喳地分享这周的校园生活。 等她说累了,停下来,余建雄才神秘兮兮地说:“杲杲,等会给你个惊喜。” 听到“惊喜”二字,余杲杲欣喜不已,晃着余建雄的胳膊追问:“是什么?是我想要的新手机吗?” 余建雄伸出食指,对着余杲杲晃了晃,故弄玄虚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走到车旁,余杲杲指着后备箱,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学网上,在后备箱里给我摆满了花和礼物?” 胡文英笑笑,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想象力这么好?以后可以当作家了!” 余建雄拉开后座的车门,作出一个“请”的姿势,“来吧,公主,请上车,您的惊喜就在车里。” 余杲杲蹦蹦跳跳地从后备箱处跑到余建雄身旁,期待的目光投向车内,看清车内的人后,惊喜地捂住嘴。 “奶奶!” 余杲杲灵活地钻进车内,紧挨着奶奶,朝邱爱华撒娇:“奶奶我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啊?” “想的想的,”邱爱华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等我先把这个直播关了。” 邱爱华手机屏幕是某个男主播的直播间,老太太低下头打字,跟男主播再见。 “拜拜,爱……” 爱华小姐姐五个字都没说完,邱爱华已经无情地退出了直播间,那些小男孩哪有自己的孙女好看啊。 老太太捧着余杲杲的小脸,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哀叹一声:“我可怜的宝贝啊,学习太辛苦了,瘦得都皮包骨了。” 前排的夫妻俩“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余杲杲圆得下巴都不见了,老太太管这叫皮包骨? 昨晚有室友打呼,余杲杲没睡好,现在困得不行,靠着奶奶的肩膀,声音轻轻的,“奶奶,我想睡一会。” 余杲杲是余家和胡家孙辈里唯一的女孩,从小就是被两家人当作掌上明珠般呵护着长大。 尤其是奶奶邱爱华。 邱爱华得知儿媳胡文英怀孕的时候,忙不迭得赶去劝阻。胡文英当时在县人民医院当护士,是万万不能生二胎的。 夫妻二人统一立场,连话都说不清的余阳阳也晃着小脑袋,摇着肉手,说自己要妹妹,倒显得邱爱华像个外人。 关系亲密如母女的婆媳关系,在那段时间里,因为二胎问题,急剧恶化。 夫妻俩如愿以偿地迎来想要的女儿,胡文英也不出所料地丢了工作。 邱爱华生气归生气,毕竟也是自己的亲孙女,包了红包,请了月嫂,拎着大包小包去医院看母女俩。 看见余建雄怀里粉粉嫩嫩的小婴儿,邱爱华的气消了不少,大人不懂事,小孩子是无辜的。 那个时候,邱爱华的老伴还在,指着余杲杲说,这孩子长得真像她。 邱爱华最痛恨重男轻女的思想。因为自己是女孩,从小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弟弟去上学,自己在家种田洗衣。 看着酷似自己的小婴儿,邱爱华想着一定要给她最好的,万万不能让她重蹈自己的覆辙。 先是取名,余老爷子说要叫余光光,正好跟余阳阳对应,被邱爱华一口否决了。几个大人思来想去,把字典都翻烂了,取出来的名字邱爱华都不满意。 确定名字的那天,窗外阳光正好。邱爱华想到孙女出生前几日,春雨淅淅沥沥,城市黯然,随着婴儿的哭啼,杲杲日光冲破厚重云层,大地明媚可爱。 于是邱爱华拍板决定,就叫“杲杲”。 她不用多优秀,她只要像太阳一样明亮。 太阳就该拥有最好的,当余建雄提出要把余杲杲送去市一中借读时,老太太虽然舍不得,但也赞同儿子的做法。 结果余杲杲离家第一天,老太太看着孙女的房间,怅然若失,连平时最爱的麻将馆也不去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周六,看着因为军训而晒黑的孙女,老太太把市一中从里到外痛骂了一遍。 听到儿子说要在市里给孙女租房,老太太心里纵然不爽,但为了孙女的睡眠,没有反对。 自从租房以后,邱爱华已经三个星期没见过孙女了,想得紧,周六一大早把夫妻俩喊醒,让他们今天接孙女的时候带上自己。 看着孙女靠着自己的肩膀睡觉,圆圆的小脸和小时候那张肉嘟嘟的小脸逐渐重合,邱爱华感慨万千,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自己的小心肝都是个大姑娘了。 邱爱华握住余杲杲的手,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轻轻地拍着。 午饭是在康乐住宅区附近的一家餐厅里解决的。 余杲杲吃得太饱,脑袋晕乎乎的,说要睡觉,胡文英留在家里陪女儿午睡。余建雄开车带着邱爱华准备到处逛逛。 车子开出去几公里,余建雄接到厂里的电话,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余建雄神色慌张,说话声音都不自觉地加大了几分。 挂断电话,余建雄说厂里有点事,要马上回去一趟。 工作上的事情耽误不得,邱爱华挥手让他快去,不用管她。 余建雄没听,打算把车开回康乐住宅区再走。 “就停这吧,我给杲杲买点水果,小孩子要补充维生素。”邱爱华指指车窗外的水果店。 这里距离租的房子也不远,余建雄把车停在路边,把后备箱的轮椅搬了下来,扶着老太太坐上去,然后踩着油门就往工厂赶去。 前几天去打麻将,路上不小心崴了一下,这段时间老太太只能靠轮椅出行。 从水果店出来,邱爱华把一袋水果放在腿上,推着轮椅往九栋去。 康乐住宅区这种老式的楼房,没有无障碍通道,单元楼下有个大台阶,邱爱华试了两次,都上不去。 准备放弃,给胡文英打电话求助的时候,头顶响起少年清泠泠的声音:“奶奶,我帮您吧。” 邱爱华抬头,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正逆着光,扛着一袋大米站在身后。 看不清长相,只有个模糊的轮廓,但凭邱爱华看男主播的丰富经验,她推测这个小孩应该长得挺不错的。 家里的米快吃完了,李修然是出来买米的,恰好看见邱爱华上不去台阶。 他不在家的时候,王彩霞也受过许多好心人的帮助,因此他看见其他有需要帮助的老年人,也会主动伸出援手。 李修然把20斤的大米放在单元门口,小心推着邱爱华过了台阶。 “孩子,谢谢你啊!”邱爱华这才看清李修然的长相,板板正正,整个人透着一股像白水一样的干净气质。 面前这个男孩子长得比她手机里的男主播都要好看,他要是开直播,邱爱华至少得刷十个嘉年华。 老式小区没有电梯,余建雄租的房子在五楼,邱爱华抬头看了一眼楼梯,转头对李修然说:“孩子,还得再麻烦你一下。” “没事。” 邱爱华只想让李修然扶着自己上楼,没想到李修然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邱爱华连连说不要。 “没事的,您上来吧。” 把邱爱华背到五楼后,李修然又下楼把轮椅搬了上来,说了声“再见”后,就急匆匆地转身要走。 “等一下。”邱爱华从袋子里拿出几个石榴和猕猴桃塞到李修然手里,“谢谢你啊,奶奶的一点心意,你拿着。” 李修然推脱说不要,邱爱华立刻板起张脸,李修然才终于收下。 “谢谢。”李修然看着手里的水果,小声道谢。 “不用谢。”邱爱华看着李修然身上的校服,想起来这跟余杲杲的校服是一样的,“你也是一中的啊,我孙女也是,真巧。” 李修然低头看了一眼校服左胸口处学校校徽,没来由地突然想到余杲杲,她好像就住九栋,不确定住哪层,“是挺巧。” 第25章 我们是同学,不用说谢谢 邱爱华进门的时候,余杲杲正噘着嘴,闷闷地坐在沙发上。 “这是怎么了?”邱爱华问胡文英。 胡文英接过婆婆递来的水果,看了一眼沙发上思绪神游的女儿,“我怕她午睡太久,特地把她叫醒,没睡饱,还没缓过来,闹脾气呢。” “午睡太久,晚上就得失眠。”邱爱华同意儿媳的观点。 “老余呢?”胡文英看着门口,问婆婆。 “接了个电话,急匆匆的,好像厂里有事,他先回宁和了。” 胡文英拿着水果去厨房,有些不高兴,“都把你送到家门口了,也不知道进来跟我说一声。” “不是建雄送我上来的,我看他着急,就让他把我放在路边水果店。”邱爱华说,“我也是忘了,这老楼房没电梯,还好有个男孩子好心,把我背上楼了。哦,对了,那个男孩子跟杲杲穿着一样的校服。” 余杲杲终于有了点反应,她在康乐住宅区唯一见到的,跟她一样穿着一中校服的只有李修然,“奶奶,是一个寸头的男生吗?” “对对对,是一个寸头的男生。”邱爱华一边说一边比划,“个子特别高,大概有个一米八五的样子,样貌也好,比手机上那些男主播长得俊!” 那就是李修然了。 余杲杲在邱爱华面前蹲下,杏眼里闪着亮光,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奶奶,这个是我同学!” 胡文英端着切好的猕猴桃出来,“杲杲,下楼去帮我买罐可乐,晚上我们吃可乐鸡翅。” “好耶!”余杲杲跑进房间里换衣服。 邱爱华在客厅里担心地喊着:“你慢点跑!” 换好衣服之后,邱爱华给余杲杲编了个单侧麻花辫,编好后满意地看了看,拿起手机就要拍照,余杲杲很配合地比了个耶。 “我们杲杲真漂亮,我要发朋友圈,羡慕死麻将馆那群没有孙女的老太太。” 朋友圈刚发出去没几秒,就收到隔壁张老太的点赞和评论。 邱爱华一字一句念评论:“爱华你孙女真漂亮,以后给我当孙媳妇……”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她孙子长什么样,她孙子那个腿比别人腰都粗。”邱爱华看了余杲杲一眼,“我们杲杲这么漂亮,性格又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得上的。送我上来的那个男孩子那个样貌的,才能配得上我们家的宝贝。” 送奶奶上来的……不是李修然吗? 想到这里,余杲杲面露羞色,穿上鞋子,丢了一句“我下楼买可乐”就跑了。 陈阿姨家的小超市开在1栋楼下,余杲杲从货架上拿了罐可乐去结账,又从冰柜里拿了一条绿豆雪糕,觉得不过瘾,又多拿了一条给自己。胡文英不让她吃雪糕,她打算在外面偷偷吃完再回去。 一看是她,陈阿姨笑眯眯地跟她寒暄:“是杲杲啊,放学啦?要不要袋子?” “不用,这么点东西,我拿着就好了。陈阿姨再见。” 拿着可乐和雪糕,刚掀开门帘,就听见背后的陈阿姨喊了一声:“修然啊,你等一下。” 工厂老板来收串珠,就等在公交车站,李修然正拎着两大袋塑料袋的手工串珠去交货。 李修然循声望去,柜台后的陈阿姨被门帘挡住,余杲杲站在店外,手里还拿着一罐可乐和两条雪糕,身上的校服已经换成了白色娃娃衫和粉色背带裙。 余杲杲冲李修然挥挥手,“嗨,李修然。” 这是她惯用的开场白。 李修然把手里的塑料袋往身后藏,难堪复杂的情绪又爬上心头,第三次了,这是第三次被她看见自己残破不堪的生活真面目。 陈阿姨从店里出来,拿着几本新的教辅书,“前几天收拾明知的房间,发现有几本她没用过的教辅书,她都升大学了,也用不着这些。你拿去看看,不知道对你学习有没有帮助。” “谢谢阿姨,我要去交货,回来的时候再拿吧。” 陈阿姨这才注意到李修然手上的两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那你快去,回来的时候记得来拿啊!” “交货是什么意思?”余杲杲拆了雪糕,站在一旁,不解地问。 陈阿姨解释:“就是拿手工活回家做,做好了要交给老板。” 余杲杲懂了,她在宁和也见过不少老人在家里做手工活。 陈阿姨走后,余杲杲把另一根雪糕递给了李修然,“谢礼,谢谢你背我奶奶上楼。” 他侥幸地想过,余杲杲是和父母租住在这的,她奶奶应该在宁和,自己遇到的应该不是余杲杲的奶奶。 现实告诉他,生活就是这般地巧合与戏剧。 李修然如坠冰窖。他不想在学校之外和余杲杲有什么纠扯,他害怕自己的苦难会被一点一点地剥开,最后一览无遗地摆在余杲杲的面前。 做普通的同学就好了。 他记得邱爱华的样子,保养得很好,面色红润,不像王彩霞那样黝黑松垮,满脸的褶皱。 流逝的岁月在两个老人身上留下不同烙印,前者释然从容,后者伤痕斑驳。多残忍啊。 “不用了。”李修然说,“你奶奶给我水果了。” 余杲杲抓住他的手,把雪糕放在他的掌心里,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 “她谢她的,我谢我的,有什么问题?”余杲杲说,“快点吃吧,等会要化了。” 李修然目光怔怔地看着掌心的雪糕,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张张嘴竟说不出一句话。 余杲杲以为他是两只手都拿着塑料袋,腾不出手撕包装,拿过雪糕,替他撕开,送到他嘴边,“快趁热吃!” 雪糕,趁热吃?李修然被她逗笑了。 看着余杲杲黑亮的眼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去,李修然把左手的塑料袋接到右手,空出一只手接过了雪糕,略带苦涩地说了一句:“谢谢。” “我们是同学。”余杲杲看着李修然,认真严肃地说,“不用说谢谢。” 李修然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重不重?”余杲杲指着他手上的塑料袋,“我帮你拿一袋吧!” “你拿不动的。” 余杲杲的好胜心被激发,她把可乐往背带裙胸前的口袋里一塞,从李修然手里抢了一袋。 嗯,确实很重,没一会就把她的手勒红了。 余杲杲想了个提议:“我拎一边,你拎一边吧?” 李修然觉得这跟他一个人拿没什么区别,“不用了,我自己拿吧。” 余杲杲不肯,微微一侧身,让李修然扑了个空。 李修然妥协了。 第26章 你要帮我贴吗 这是余杲杲租住在康乐住宅区后,第一次去公交车站。 公交车站有点远,余杲杲脚上穿的是新鞋,走了几步路,脚后跟就磨破了皮。 李修然交了货,从老板那拿了工钱。 这个点的公交车站没有候车的乘客,余杲杲坐在车站椅上,低头皱眉,看自己的脚。 白色的花边小腿袜配上玛丽珍小皮鞋,是很常见的女孩穿搭。 就要收回视线时,李修然注意到白色的袜子后跟处,有淡淡的血迹。 余杲杲蹦了几步到李修然面前,“走吧?” 两个人都没说话,走到小超市外,李修然进去拿了教辅书,转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陈阿姨,有没有创可贴?” 陈阿姨说有,在柜台下拿出了两片创可贴, 李修然没接,透过门帘看了眼等在树下的余杲杲,阳光透过罅隙,给余杲杲镀上一层金边,本就闪闪发光的人,在太阳的偏爱下,更加灿烂了。 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但足以让李修然发现,余杲杲爱漂亮的天性,她有很多印着各式各样的图案的文具,每天早上还要卷刘海,还有各式各样的发绳。 “阿姨,有其它款的创可贴吗?”李修然问。 陈阿姨一头雾水,“什么其它款,创可贴不就这一个款吗?” “就是有没有可爱一点的,印着小动物图案的创可贴。”李修然说到一半,觉得自己没必要跟陈阿姨讲这么多,小超市显然没有这样的创可贴,“没事,就这个吧。” 等李修然走出小超市,余杲杲问:“你跟陈阿姨说什么呢?这么久。” 李修然没有回答,向她摊开手心,两片创可贴躺在他的手心里,这就是他的答案。 “给我?”余杲杲用食指指着自己,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你怎么知道我脚后跟被磨破了?” “用眼睛看到的。” 余杲杲拿过创可贴,周围没有木椅,她直接蹲了下去,全然忘记了自己穿的是短裙。 李修然面上一烫,别过脸,伸手把她拽起来。 余杲杲不明所以,“怎么了?” 李修然不敢看余杲杲的脸,支支吾吾地说:“裙子……有点短……” “忘了……”余杲杲尴尬地嘿嘿一笑,“那我回家贴吧。” 从小超市到九栋楼下,还有一段距离,余杲杲袜子上的血迹比刚刚更多了。 李修然没犹豫,蹲了下来。蹲下来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怪异的氛围在无声地蔓延,世界忽然静谧下来,只剩两个人咚咚的心跳声。 那股清新好闻的桃子味,又出现了,调皮地往李修然鼻腔里钻。 李修然许久没有动作,余杲杲小声地问:“你要帮我贴吗?” 现在好像说什么都不太适合,李修然抿着唇,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余杲杲低头,看着李修然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抚过自己的小腿。 很奇怪的触感,她觉得痒痒的,又有点心慌,感官被无限放大,余杲杲忍不住战栗,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塞在口袋里的可乐随她的动作,滚了出来。 心慌的不止她一个,李修然的耳根已经彻底红了,他深呼一口气,佯装镇定站了起来,把创可贴递给余杲杲,“你还是自己回家贴吧。” 一种无以名状的情绪在心间弥漫,余杲杲快速抓过他手心里的创可贴,往口袋里一塞。 李修然去捡滚到草丛里的可乐。 两个人继续沉默地往前走。快走到九栋的时候,王彩霞站在路边喊住了李修然:“阿修!” 老人颤巍巍地走过来,“你这孩子怎么去这么久,让奶奶好担心。” 余杲杲认出了眼前的老人,是他们刚搬来第一天,帮助过的老人,“奶奶好!” 王彩霞被这声乖巧的问好愣了一下,认出了是那天帮自己捡苹果的小姑娘,只是没想到她会跟自己的孙子走在一起,“欸,好!” 王彩霞看看余杲杲,穿着打扮一看家境就很好,人长得也漂亮,她又看看李修然,“是你同学吗?” 李修然点头,“同班同学。” 不打扰他们祖孙说话,余杲杲忍着破皮的痛,往9栋跑,一边跑一边朝祖孙俩挥手,“奶奶,李修然,拜拜!” 王彩霞推了推李修然,“是普通同学吧?” 小超市外树下发生的一切,王彩霞全都看见了。 祖孙俩虽然相依为命,但日常也鲜少沟通。王彩霞没什么文化,也不懂教育,学校里的那些事她也听不懂;李修然从小就沉默安静,喜欢独处。时间一久,一老一少两个贫穷的灵魂,看似紧密依偎,其实内心早已分离。 王彩霞不知道怎么开口跟李修然谈这个问题,“那姑娘就是之前帮我捡苹果的……” 李修然震惊地看着奶奶。 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为什么余杲杲在路过他的座位时,突然低头看着那只无纺布袋。 原来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窘迫就已经被余杲杲尽收眼底。 王彩霞搭着李修然的手臂,警醒他,“她家里人心地都好,你不要把人家的善良误会成别的了。你看她穿的多漂亮啊,家里条件肯定好,不是咱们这种人家配得上的。有些心思,你不能有。” “知道了,我们就是普通同学。”李修然扶着奶奶往里走。 余杲杲到家的时候,胡文英和邱爱华正坐在沙发上看一部狗血婆媳剧,两人一边看一边愤愤地发表意见。 “糟心呐,快点离婚吧!” “真歹毒!这老公也是的,看见亲妈和老婆吵架,也不知道出来说句话。这种男人最没用了。” 听见开锁的声音,胡文英的眼神如同一道激光向余杲杲投射而来,“去这么久,是不是偷吃雪糕了?” 余杲杲当然不承认,脱了鞋,顾不上穿拖鞋,哒哒哒地跑到胡文英身边,让她看自己破皮的脚后跟,“没有偷吃,我是脚痛,所以走得慢。” 邱爱华心疼坏了,“哎哟,怎么搞成这样了?” 胡文英失笑,觉得邱爱华太夸张了,“我下楼去买创可贴。” 余杲杲从口袋里掏出两片创可贴,“不用啦,我有。” 胡文英忍不住敲了一下余杲杲的脑袋,“你都买创可贴了,不知道在路上给自己贴起来啊?” “裙子太短了,会走光……”余杲杲忍不住委屈。 “妈妈给你道歉。”胡文英捏捏余杲杲的脸,“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余杲杲把创可贴递给胡文英,“你给我贴,我就不生气。” “行,帮你贴。” 贴好后,胡文英洗手去厨房做饭。 客厅里只剩下祖孙俩,邱爱华没了看电视的心情,“脚痛不痛啊?” “痛死了!”余杲杲撒娇,“但是贴了创可贴就不痛了!” 邱爱华忍不住揉了揉孙女的脑袋,一副哄三岁小孩的口吻:“创可贴上有你妈的魔法是吧?” 余杲杲点头,“对,不止有妈妈的魔法,还有……还有别人的魔法。” 邱爱华以为余杲杲说的别人是自己,心口一暖。 第27章 知道了,你别生气 晚饭后,余杲杲捧着一碗石榴,坐在沙发上看最近正火的青春校园剧。 余建雄拎着两个打包袋回家。 余杲杲立刻放下手里的石榴,跑到玄关处接过余建雄手里的袋子,“爸,你买什么好吃的了?” “夜包子。”余建雄换了拖鞋,环顾一圈家里,没看见母亲和妻子的身影,“妈妈和奶奶呢?” “散步去了。”余杲杲坐在茶几前吃夜包子,“爸,厂里发生什么急事了?” 说到这个,余建雄脸上的笑意掩藏不住,“发生了好事,等落实下来再告诉你。” 余杲杲不懂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没多问。 晚饭吃得太饱,余杲杲吃了两个夜包子就不吃了。 余建雄换了睡衣出来,看见坐在沙发上摸着肚子的余杲杲,忍不住笑了,“杲杲,你把夜包子送一点给楼下的陈阿姨。” 余杲杲拎着打包盒走到玄关处,“爸,能不能送一点给我同学?” 天色渐渐暗淡,路旁的路灯亮了起来。 为了省电,王彩霞搬着两张小板凳到楼道口,一张自己坐,一张用来放需要串的珠子,借着楼道的灯光做手工活。 李修然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写题。 刚写完最后一道题目,李修然仰起脖子,活动活动因为写题而酸痛的脖颈。 窗户玻璃被人轻轻叩响,李修然带着狐疑,掀开了窗帘。 老房子的路灯忽明忽暗地闪着光,把余杲杲的脸照得一会亮一会暗。 她又换了身衣服,穿的是一件薄荷蓝蕾丝翻领格子裙,李修然穿的依旧是校服。 李修然诧异地站起来。 想到王彩霞就坐在窗户左侧的楼道里,李修然想要开窗的手滞在了空中。 余杲杲又叩了一下玻璃,含笑着举起手里的打包盒。 李修然无力地闭上眼睛。 余杲杲可能是来问自己问题的。 再睁开眼,李修然推开了窗,低声问:“什么事?” 余杲杲晃晃手里的打包盒,“我爸从宁和打包了夜包子,我给你和陈阿姨送一点。” 李修然目光看向左侧,其实他看不见王彩霞,但又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不用了,我吃过晚饭了。” 夜包子是什么,李修然没听说过,他想可能是什么网红食物吧。 都说秋蚊猛如虎,余杲杲是体会到了,这才站了几分钟,她腿上就被叮了好几个大包。 “李修然,我被蚊子叮了。” 李修然顺着她的话说:“那你快回去吧。” 回去了,蚊子就不会继续咬你了。 余杲杲摇头,“据说蚊子最喜欢a型血和o型血,我是o型血。” 李修然满脸都写着困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并没有科学证据能够表明蚊虫叮咬和血型有直接关系。” “我不管。”余杲杲说,“你不接我的夜包子,我就在这里站桩,让蚊子咬死我好了!” 说着,余杲杲转过身,背对着李修然,带着哭腔控诉他:“你不关爱同学,一点都没有同学情同学爱,你这个优秀学生名不副实,明天返校我要告状。” 李修然不懂,他只是不要她的夜包子,为什么就突然背上了“不关爱同学”的罪过。 他对着浓郁夜色叹了口气,又一次向余杲杲妥协,“给我吧。” 余杲杲转过身,认真地注视着他,“你不出来拿?” 李修然沉默了,出去拿,那王彩霞一定会看见,他不想让奶奶看见。 “你在犹豫。”余杲杲低着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学着电视剧里绿茶配角的语气,“我知道了,你还是不想要,我不该让你为难的,我现在就走……” 头依然低着,余光却在偷偷打量李修然的反应。 只知读书的李修然哪懂什么叫绿茶。 他想到被孟自远捉弄后,捂着眼睛哭泣的余杲杲。 不想她哭。 “我现在就出去拿。”李修然丢下这句,转身开门出去了。 余杲杲笑着跑到楼道口,看见楼道口做手工活的老人,眼里闪过意外,很快就明白了李修然刚才在犹豫什么。 “奶奶,晚上好。” 听到声音,低头认真做手工的王彩霞抬起头,对余杲杲客气地笑了一下,一笑,脸上的皱纹全部堆在了一起,像粗糙的树皮。 “好。这么晚,是出来散步吗?” 余杲杲甜甜地笑着,“不是散步,是我爸让我给你们和陈阿姨送夜包子。” 说话间,李修然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就站在王彩霞身后。 祖孙俩已经受了别人太多帮助了,他们一老一少一无所有,实在欠不起人情。 “好孩子,谢谢你。我们吃过晚饭了,实在吃不下了,你们一家人吃吧。” 余杲杲唇角一撇,撒娇中带着哭诉,哭诉中带着撒娇,“奶奶,你们不收的话,我爸爸要骂我的,他可凶了!” 刚洗完澡,站在厨房喝水的余建雄打了个喷嚏:“……感冒了吗?” 老房子隔音不好,王彩霞时不时就会听见楼上的夫妻俩打骂孩子的声音,还看见过几次小女孩胳膊上的淤青。 余杲杲说得煞有其事,王彩霞也是真的怕她回家挨骂,“好吧,谢谢你,下次就不要送了。” “李修然!”余杲杲朝站在后面的李修然挥手。 王彩霞转身去看李修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姑娘是专门来给李修然送东西的。 李修然跟王彩霞打了个招呼,走到余杲杲面前。 余杲杲从袋子里拿出两盒夜包子递过去,“特别好吃,这家在我们县里特别有名,每天都要排长队。” 李修然“嗯”了一声,“谢谢。” 都说了同学之间不用说谢谢,余杲杲好想踩他一脚,“李修然,我生气了!都说了不要跟我说谢谢。” “知道了,你别生气。”李修然不会哄人,话说得有点僵硬。 余杲杲根本没有生气,“那你陪我去超市给陈阿姨送夜包子,不然我不原谅你。” 李修然转头看了一眼王彩霞,似在询问她的意见。 王彩霞虽然年迈,但听力不错,加之他们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一字一句,她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不希望孙子和余杲杲走得太近,但她也懂得不要在人前伤孩子自尊的道理,有些话,还是适合关起门来,他们祖孙自个说。 王彩霞摆摆手,“家里的醋用完了,你去买一袋。”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让他去买醋,但家里的醋明明上午才买过。 王彩霞的意思,李修然明白。 走到阿岚超市门口,借着超市里投射出来的灯光,李修然看见余杲杲光滑白净的小腿上几个凸起的红色大包。 陈阿姨开心地接过大包盒,从冰柜里拿了两瓶饮料,“谢谢杲杲,也替我谢谢你爸爸,这个饮料,阿姨请你喝。” 另一瓶饮料递给了李修然,“修然,这瓶请你喝。” 李修然不想接,余杲杲却替他做主,把两瓶饮料都拿走了,“谢谢陈阿姨!陈阿姨再见!” “不客气不客气!”陈阿姨想到什么,拿起手机,又叫住了李修然,“修然,你下午问的有图案的创可贴,是这种吗?是的话,下次进货,我去进点。” 余杲杲拿着饮料,大眼睛滴溜溜地在李修然和陈阿姨之间转来转去。 李修然有些慌乱地开口:“不用了,谢谢阿姨。我们先走了。” 再待下去,他怕余杲杲会发现。 走出超市,余杲杲把其中一瓶饮料递给李修然。 李修然拒绝:“我不喝饮料,你喝吧。” “我有了啊,而且这是陈阿姨给你的,你不想要的话,那我现在回去跟陈阿姨说你不要。” 李修然没办法,只好收下了。 两人在九栋楼下分开,看着余杲杲跑上楼的背影,李修然突然喊住她:“余杲杲,腿上记得涂点风油精。” 第28章 他刚刚不小心碰到我的手了 周日是余杲杲一周一次的补觉日。 没了美丽女人直击灵魂的“天籁”歌声,却多了胡文英爱的呼唤。 “杲杲,起床了!十点半了,快点起床!” 一看手机,六点半,没睡饱的余杲杲带着怨气,对着空气蹬了两下。 开门声响,是余建雄从菜市场回来了。他看了一眼女儿紧闭的房门,故意大声地喊:“哎呀,买了这么多好吃的早餐,我们别告诉杲杲。” 余杲杲没什么兴趣爱好,非要说一个,那可能就是品鉴美食。 一个鲤鱼打挺,余杲杲从床上蹦了起来,开门出去了。 洗漱完,余杲杲挑了蔬菜饭团,坐在桌边安静地吃着,耳朵却不安分地偷听着大人们的聊天。 “我在菜市场遇到了十栋那个老太太了。”余建雄说,突然看向余杲杲,“杲杲,她是不是你同学的奶奶或者外婆?” 说的是王彩霞。 余杲杲回答:“奶奶。” 余建雄说:“怪不得她突然跟我说什么谢谢我送给他们的夜包子,我听得一头雾水,想到你昨晚说要送点给同学,所以问问你。” 胡文英也看向余杲杲,“你哪个同学?那个教你题目的男生?” 一听男生,余建雄警铃大作,“什么男生?你不许早恋!” 胡文英睥了丈夫一眼,“你懂什么,早恋多美好啊,只要不耽误学习,有什么问题!一看你就没谈过。” “你谈过?”余建雄抓重点的能力不错。 胡文英尴尬地咳了两声,引开了这个话题,“你怎么回答老太太的?” 余建雄如实说了:“我就说了邻居之间别客气。对了,有件奇怪的事情,她叫我别对孩子太凶,平时别老骂孩子。我看她是个长辈,也不好说什么,就尴尬笑笑,说知道了。” 转头看向余杲杲,余建雄问:“我很凶吗?我有骂过你吗?” 这回轮到余杲杲尴尬地咳嗽,她心虚地答道:“一点也不凶……” - 下午三点半,余建雄开车送余杲杲回学校。 车子路过公交车站时,余杲杲一眼认出了那个背着书包等车的身影。 胡文英也看见了,转头跟余杲杲确认:“那是不是你同学?” “是同学。” 公交车站穿着校服等车的不止李修然一个,余建雄下意识以为是那个个子矮矮的女生,“你同学啊!那你叫她上车,我送你们一起回学校。” 余杲杲开门下车,还是一样的开场白,“嗨,李修然!” 李修然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余杲杲,“你坐公交?” 他记得余杲杲都是父母接送的。 余杲杲摇头,指着站台前侧的白色私家车,“我爸妈送我,他们让我叫上你,他们送我们一起回学校。” “谢……”想到余杲杲不喜欢他说谢谢,李修然把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不用了,公交几分钟后就来了。” 余杲杲不高兴地撇撇嘴,他总是这样,总是拒绝别人,“李修然,这是公交站台,车子不能停,不然会被罚款的。” 坐在副驾的胡文英降下车窗,伸出脑袋,对李修然喊:“小朋友,上车呀,叔叔阿姨送你们回学校。” 李修然害怕给人添麻烦,也知道余杲杲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再推三阻四,要是真被罚款了,那给别人添的麻烦就更大了。 后座车门打开,余建雄笑呵呵地转头想跟女儿的同学打招呼,笑容在看到李修然时有一瞬间的凝固,怎么是男生。 笑容不会消失,只是转移到了邱爱华的脸上,“是你啊!” 李修然礼貌地朝邱爱华点头问好:“奶奶好。” 又向前排问好:“叔叔阿姨好。” 余建雄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李修然,长得不错,做他女婿差点,“你好。” 邱爱华完全忽略了坐在中间的余杲杲,滔滔不绝地跟李修然搭话。 从姓名问到身高体重,再问下去,就要把人家底都扒干净了。 余杲杲及时打断:“奶奶,你查户口吗?” 被这一提醒,邱爱华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不太妥当,没再问下去。 车厢内的话题又回到了余杲杲身上。 胡文英问:“杲杲,你们学校中秋国庆放几天?” 今年的中秋和国庆假期正好撞到一起。 提到这个,余杲杲就悲从中来,自她上高中以后,再也没享受过完整的假期,“只放三天。” 胡文英也叹了口气,但也理解学校的安排,“再辛苦两年,高考完就解放了。你哥高中也是这么苦过来的,这都是人生必经的。” 每天在知识的海洋里扑腾的余杲杲,都快忘了余阳阳这号人物,“他国庆放几天?” “七天。” “真羡慕。” 胡文英笑,“等你上了大学,你也会这么潇洒的。” 余杲杲转头给李修然介绍:“我有个大我三岁的哥哥,现在在外地一个二本院校上大二。” 胡文英来送饭的时候,李修然就知道她有一个哥哥,还听过她给余阳阳发的语音以及余阳阳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歌声。 车厢后排座位并不宽敞,三个人坐着有些拥挤。身高腿长的李修然坐着不是很舒服,小心地挪了下位置,却不小心地碰到了余杲杲手臂。 九月份的天气,炎热不减,车里开了制冷。 感受到手臂上一触即离的温热触感,余杲杲抬头看着李修然。 透过她黑亮的眸子,李修然看见了窘迫的自己,“抱歉。” 余杲杲只是笑笑,很快别开了视线,“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邱爱华问:“什么道歉?” 余杲杲解释:“他刚刚不小心碰到我的手了。” 转头看窗外风景的李修然察觉到一股灼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随时都要将他焚烧。 转过头,对上车内后视镜里余建雄略带威胁的眼神。 李修然嘲弄地笑笑。 除了王彩霞,余建雄也不希望他靠近余杲杲。 多年以后,当已为人父的李修然以同样的眼神,看向女儿的幼儿园同学时,他才明白当年余建雄的心理活动。 余建雄没有针对李修然,他针对的是每一个靠近余杲杲的年轻男孩,但是李修然不懂,天真地以为针对的是自己。 第29章 十万毫升眼泪 放假前一天是周四。 虽然八天的节假日被缩水至三天,每个学生都心痛不已,但对于一周只能休息一天的高中生来说,三天的假日也是非常难得的。 每个人脸上都透露着对假期的期待。下午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学生们鱼贯而出。 家长们也都早早候在教学楼下或宿舍楼下,教师宿舍前的篮球场都不得不用作停车场,以临时停放家长们的车辆。 余杲杲和凌寒一起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看着路旁的车子,感慨一句:“这哪里是放学,这是车展吧!” 想到什么,余杲杲转头问凌寒:“放假了,你是不是要回宁和了?” 凌寒点头。学校只允许市区外学生周末留校,节假日是必须要回家的。 余杲杲顺势邀请她,“我也要回宁和,你要不要搭我们家的车?” 凌寒想拒绝,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支支吾吾地说:“我……家里来接我。” 说话间,余杲杲看见了站在宿舍门前的父母,跟凌寒说过再见以后,便奔向了父母。 去高铁站接上余阳阳后,一家三口回到位于宁和的家中。 假期第二天,余杲杲跟县一中的几个朋友约好去玩密室逃脱。 结束后,几个女生去附近商场吃了火锅,吃饱喝足后,在公交车站相互告别。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 余杲杲要坐的公交车还有十分钟才到,出门玩了一天,手机电量告急,她不敢再玩,坐在候车椅上,只能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对面的人行道上,凌寒穿着校服,提着帆布袋,焦急又无措地来回踱步。 余杲杲站起来,朝对面高喊:“凌寒!” 凌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余杲杲,眼睛里是难掩的惊讶。 路口正好是绿灯,余杲杲小跑着过了马路。 余杲杲弯着腰,手撑着膝盖,“你怎么在这?你家住这吗?” 凌寒转头看着不远处面馆的红色招牌,心在不断下坠。 那是她的继父开的面馆。 周四那天,她向余杲杲撒了谎,其实没人来接她。 目送余杲杲离开后,凌寒回到宿舍,她把床上被单枕套都拆了下来,装进帆布袋里。 帆布袋上印着“宁和县图书馆”,这是她初一那年,成为图书馆借阅读者前十名,图书馆给的奖励。 高中学业繁重,她没有时间清洗床单。 周末留校也是需要到指定教室自习,会有专人看管,并不能自由活动。 清洗被单只能放在节假日进行。 收拾好东西,她背着书包,坐着公交车到汽车站,坐着大巴到了宁和县,再换公交车回到凌家村。 到凌家村已经是晚上七点半。 村子里的路灯少,凌寒紧张地抱着手里的帆布袋,小心翼翼地往家走,时不时回过头确保身后没人跟着。 回到家,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落了地。她把帆布袋放在地上,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 灯没有亮起。 凌寒又按了两下开关,屋内还是一片漆黑。 室内寂静,只能听见不远处,不知谁家看门狗的吠声。 凌寒从书包夹层里拿出手机,在学校时,她是不玩手机的,只有放假回家时才会开机。 从开学到现在,一个月过去了,她的手机电量还有百分之七十六。 通讯录里只有两个人,那两个生了她却不管她的人。 她给凌志强打了一个电话,没接。 过了五分钟,她打去第二个。那边终于接了,听语气似乎在同人喝酒。 凌志强不耐烦地问她:“找老子什么事?” 凌寒用力捏着手机,关节处隐隐泛白,“那个……家里好像没交电费……” 家里的电费一直是从凌志强的银行卡里划扣的。 “这么点小事也来烦老子?”凌志强吐了一口痰,语气极不耐烦,“知道了,挂了。” 凌寒摸黑回了房间,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 她讨厌凌家村,可这也是她唯一可去的地方。 电依然没来。 她不敢再打电话给凌志强,想着等天亮了,如果还没来电,再去联系吧。 第二天天亮,家里依然没电。 凌寒不知道怎么换煤气,用的一直是电磁炉,以及家里用的是电热水器,没有电就意味她做不了饭,也意味着洗不了澡。 w市的气温虽然降了一点,但依旧炎热难挡,昨晚没洗澡,凌寒觉得自己臭气熏天。 饿了一晚,肚子发出抗议的声音,凌寒坐在床边,内心自我抗争了许久,才赴死一般地走出了家门,走向村口的早餐店。 才走出几步,她看见了村里的几个老人指着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凌寒转了个身,低着头快步跑回了家。 虽然已经听过了无数遍,但每一次听见,都让她感到心慌。这种感觉就像身处在无边无际的无人沙漠里,抬眼只有漫漫黄沙,她脚步沉重地去寻找绿洲,找到的却是更广阔的沙漠。 “那小丫头,可怜啊,爹妈都不要她。” “可怜什么,你不知道,她跟好几个单身汉走得近着呢,不然她爹妈不管她,她哪来的钱上学?” “小小年纪就这么贱!果然贱人妈生贱人女儿。”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是她被村里那些大龄单身汉们揩油,她没跟他们发生过什么不正当的关系,也没拿过他们的钱,可是罪名如同一座大山一样向她压来,不许她辩驳,也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她才平复好心情,又给凌志强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后妈,“死丫头,又要钱是不是?告诉你,我们没钱,找你那个贱人妈要!” 大概是不会给她交电费了。 高一的时候,学校广播站放了一首歌,凌寒不知道歌名,但对其中的一句歌词印象深刻。 歌词里唱: “人的一生会积累 十万毫升泪水 以为哭完苦悲苦味 能换来好结局” 她不知道人的一生是否真的有十万毫升的眼泪,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一定早早就把眼泪流光了。 十六岁的凌寒,不会再像九岁的凌寒那样,以泪洗面。 她早就习惯了被一次次抛弃。 她又给潘小虹打了个电话,说了家里没交电费的事情。 潘小虹在电话里吼她:“那又不是我家,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没爸吗?你跟姓凌的说去。” 她在电话里哀求:“妈,你能不能给我点钱……” 她只想可以洗个澡,吃口热饭。 学校给的一千块奖金,八百被她充了饭卡,只给自己留了两百现金,其中一百交了班费,剩下的一百,她昨天花了三十六块坐大巴,再加上两趟公交,现在只剩六十。 她还得再留出四十回学校,可支配的只有二十块。 二十块是完全足够她生活到凌志强下一次给她生活费。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凌志强没交电费。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才说:“明天下午吧,那个时候你叔叔和梁栋应该不在家,你偷偷过来。” 末了,潘小虹恶狠狠地低吼了一句:“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可她真的来了,却发现,自己的继父梁斌就躺在面馆里玩手机。她不敢进去。 潘小虹让她在外面等着,等梁斌走了,再进面馆找她。 凌寒没想到,在自己如此狼狈的时刻,遇见了余杲杲。 第30章 庆祝你们的友情 凌寒还没回答余杲杲的问题,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等下去哪吃夜宵啊?有没有好看的妞,你带几个呗!” 言语里全是轻佻与恶心。 听见梁栋的声音,凌寒只觉得浑身一僵,大脑里有一个声音在回荡:“快跑!” 可是马路这么宽敞,不管她跑到哪里,梁栋都会看见她的。 凌寒抓住余杲杲的衣服下摆,躲在她身后,小声地恳求:“你……帮帮我……可以吗……” 梁栋走后,余杲杲轻声安抚凌寒:“好了,没事了。” 凌寒松开手,怯怯地说了一声:“谢谢。” 余杲杲只是笑笑,没有问她为什么。 许久的沉默后,凌寒问她:“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道路两旁的路灯亮起,大约是节假日的缘故,这条街上的行人比往常多了不少。 余杲杲偏头看她,“每个人都有秘密,不乱问别人的秘密是基本礼貌。如果你想说,你会主动告诉我。” 凌寒张张嘴,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竟说不出一句话。 “凌寒。”潘小虹小跑到她身边,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递过去,“拿着,快走,别让你叔叔看见。” 余杲杲往后退了两步,她好像不小心撞见了凌寒的秘密。 凌寒紧张地去看余杲杲的反应,可是余杲杲已经拉开距离,正站在一家服装店外,神色如常地打量橱窗里的衣服,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拿着呀!”潘小虹强忍着心头的怒意,也怕把梁斌招来,只敢小声地跟凌寒发脾气,“你怎么回事啊?打电话找我要钱,现在给你,你又不要!” 凌寒又看了余杲杲一眼,飞快地收下了钱,塞进校裤口袋里。 潘小虹临走前不满地看了凌寒一眼,“跟你爸一样垃圾。” 本想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的余杲杲,听见这话,几步就从服装店外跑到凌寒身边,冲着潘小虹远去的背影,大喊:“你才……” 垃圾呢。后面三个字她没说。 那毕竟是凌寒的妈妈。 余杲杲还是气不过,哪有妈妈这么说自己孩子的。 她转头安慰凌寒,语气笃定,“你很棒的。你成绩好,长得漂亮,你是黄金,不是垃圾。” 凌寒低头无措地绞着手指,眼眶微微发酸,被欺辱被造谣的时候,她没哭,可是被安慰的时候,她却难得生出了想要哭泣的情绪。 余杲杲把手轻轻地覆在她的肩膀上,“我好饿,想吃夜宵,你陪我去吧,我一个人害怕,而且我还有点夜盲。” 刚刚吃过火锅,她一点也不饿,她只是看出了凌寒似乎没吃饭。 凌寒点头,努力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 余杲杲带她去了附近的小吃一条街。 两边摆满各式小吃车,风一吹,扑鼻的烧烤味。 余杲杲带她在一家馄饨摊前停下,“这家馄饨,超级好吃!” 店主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余杲杲光顾过很多次,他们认得余杲杲,“妹妹,好久没来了!今天吃什么?” 余杲杲看了眼招牌,“玉米鲜虾吧 ,要大份的。” 言毕,对凌寒说:“他们家分量特别多,我一个人吃不掉,你可以跟我吃一碗吗?” “妹妹,你是不是和同学闹矛盾了?都不见你和她们一起来吃夜宵了。”有客人刚吃完离开,店主马上拿着抹布去擦桌子。 “没闹矛盾,是我去市里读书了,平时也住市里了,很少回来。今天才刚跟她们一起去玩了密室逃脱。” “没闹矛盾就好。读书时候的友情是最珍贵哩!”店主说,“那你去市里了,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啊?” “有呀!”余杲杲勾着凌寒的肩膀,给店主介绍,“她就是我在市里交到的朋友。” 朋友? 这个词对凌寒来说太过陌生。 父母不在身边的小孩总是容易成为他人的攻击对象。 没有父母的教导,加上爷爷奶奶的重男轻女,她是卑微的,也不懂与人相处的道理,只能笨拙地学着别人的样子,同人相处。 她不是一个优秀的模仿者,总是东施效颦,出尽洋相。 于是,她成了同学眼里的笑话。 加上凌泽在学校里的添油加醋,没人想跟她做朋友,还会当面取笑她是没有父母要的可怜虫。 她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虽然照顾得并不好。 当余杲杲成为她的同桌,跟她问好,向她分享零食,她觉得恐慌,她觉得手足无措。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出考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却解不开人与人之间的这道小题。 凌寒想,自己真的糟透了。 如果每个人都有专属的代表色,那她一定是灰色,余杲杲一定是太阳一样的颜色。 在凌寒看来,人和人之间只有利益关系最是牢固。 余杲杲对她好,可她拿不出任何好的东西去回报,唯一能做的就是教她做题,可凌寒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老师,总是把题目讲得无比糟糕。 现在,余杲杲告诉她,她们是朋友。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跟“太阳”做朋友。 余杲杲拍着她的手,朝她粲然一笑,“对吧,我们是朋友吧?” 声音轻轻的,像和煦的春风拂过脸庞。 凌寒小幅度地点头了,眼里浮起水雾。 店主擦好了桌子,两人坐了下来。 余杲杲用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既然是朋友,那你可以通过我的好友申请了吗?” 她加入班群以后,就把全班同学全部加了一遍。 除了李修然和凌寒。 前者是因为不在班群里,余杲杲甚至还问了张千帆,发现连李修然的室友都没有他的好友。 后者在群里,但是就是不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凌寒慌张地从书包里拿出手机,长按开机键,屏幕显示电量耗尽。 余杲杲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充电宝,“给你。” 给手机充上电后,凌寒去翻余杲杲的好友申请,但因时间过去太久,申请早已失效,嗫嚅似地开口:“对不起……我……平时不看手机……不是故意不通过的……” 余杲杲又发了一次好友申请,这回凌寒通过了。 馄饨煮好了,店主还送了两瓶汽水,“送你们两瓶汽水,庆祝你们的友情。” 桌上的馄饨升起腾腾热气,两个女孩隔着白雾,相视一笑。 第31章 不客气,我的老伙计 吃过馄饨,已经没有回凌家村的公交车了。 余杲杲便带凌寒回了家,余父余母对她的到来都很欢迎。 虽然知道余杲杲家境不错,但看着三层小别墅,凌寒震惊又恐惧。 因为怕给别人添麻烦,凌寒洗过澡后主动清扫了卫生间。 胡文英看出她寄人篱下的局促,拦下了她,笑着宽慰她:“不用打扫,我们不会因为你不打扫,就觉得你是个坏孩子的,放心大胆地住下吧,这里没人赶你走。” 回到房间,凌寒忍不住抱了余杲杲一下,很快就松开,害羞地不敢看她,“谢谢你,杲杲。” 她的声音轻得微不可闻。 无爱的真空环境,教不会凌寒如何表达情绪。余杲杲教会了她第一步。 第二日,凌寒起床后发现,胡文英正站在院子里,晾晒她从宿舍带回来的三件套。 胡文英转过身,看见站在窗前瞪圆眼睛的凌寒,笑着进屋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和煦温暖,“你这孩子,平日要好好照顾自己。” “妈!妈!早餐吃什么啊!” “余阳阳你吵死了!” “没你吵!今天就一脚把你踹回学校。” “爸!妈!余阳阳欺负我!” 客厅里传来兄妹俩的争吵,胡文英已经见怪不怪,笑着摇摇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去客厅开始当“法官”。 听着客厅里的吵闹声,凌寒觉得内心的空洞好像被填上了一点。 - 吃过午饭,余建雄开车送余杲杲和凌寒回学校。 余阳阳嚷嚷着也要去。 回学校前,要先回一趟康乐住宅区,余杲杲落了一本书在这里。 凌寒陪着她上楼取,余阳阳就蹲在九栋楼下等她们。 从家里出来,余杲杲远远就看见李修然站在花坛边跟一个漂亮女生说话,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凌寒震惊到眼睛都瞪圆了。 和李修然同窗一年多,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李修然,褪去学校里的严肃神情,他终于有了一点少年该有的状态,就好像春日的柳枝拂过平静的湖水,也好像冬日枝桠上里松软的落雪,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余杲杲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踹了蹲在地上的余阳阳一脚,声音不冷不淡,“走了。” 余阳阳揉着屁股,眼神似刀,回头瞪她,“你怎么这么暴力!” 因为戴着耳机,余阳阳的声音格外的大,花坛边上的正聊得欢快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困惑的目光直直向楼道口投来。 看见余杲杲,李修然额角一跳,回头略带歉意跟女生说:“明知,稍等一下。” 等李修然追出去,看见的只有汽车尾气。 李修然只好提早了半小时去食堂吃晚饭,试图碰运气遇上余杲杲。 当他把餐盘放在余杲杲对面的座位上时,余杲杲低哼一声,把餐盘挪到旁边。 李修然也跟着挪了过去,余杲杲继续往旁边挪。 不知疲倦地重复几个来回后,李修人无奈地叹口气,端着餐盘去了墙角处的座位。 余杲杲气呼呼地戳着餐盘里糖醋里脊,他什么意思啊! 站在远处的孟自远,歪靠着墙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俩。 等李修然走开以后,孟自远端着汤面,坐在了余杲杲的对面。还状似无意,实则有意地瞄了一眼墙角处的那人。 孟自远的视线收得很快,但李修然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转瞬即逝的目光里半是得意半是挑衅。 “你好像挺生气的?”孟自远抄手看着气呼呼的余杲杲,明知故问,“谁惹你了?” 余杲杲没好气地回答:“没谁!” 孟自远吃的是汤面,刚出锅,有点烫,准备放凉一点再吃。 看着碗里诱人的面条,孟自远问:“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吃面吗?” “为什么?” 孟自远回头看了一眼汤面窗口的阿姨,低下声音,“因为那个阿姨有口音,会把‘面’说成‘命’,我特别喜欢听她跟那个煮面的叔叔说‘拿命来’。” 余杲杲“扑哧”一声笑了。她才来一中一个多月,再加上天气热,所以她从来没点过汤面,也不知道阿姨有口音。 看她笑了,孟自远也跟着笑了,还不挑衅地看看墙角处的人,“心情好点了吗?” “嗯,谢谢你。” 孟自远拿起筷子,学着电视上的译制腔,“嘿,不客气,我的老伙计。” 余杲杲心头那点不愉快被孟自远三言两语就驱散了。 轻松的氛围下,余杲杲问出了自己的好奇:“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是什么让你从倒数逆袭到前十的?” 不止余杲杲一个人好奇,可以说高二年级段大部分人都很好奇。 提到这个,孟自远不禁叹口气,“因为想争口气。我姑姑一家几年前搬去了c市,我有个同龄的表哥,在c市一中读书,成绩很好,所以每次节假日回来,都看不起我。因为我是定向生,中考没过一中录取分,而且第一学期期末考成绩,学校倒数。” 孟自远吃了口面条,“应该是高一的清明节,他们在我奶奶墓前也说了同样的话。我气不过,偏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也不差。” 余杲杲:“那我想复刻你的成功,我还得先找个讨厌的人?” 她向来对事不对人,还真没有特别讨厌过谁。 孟自远笑得浑身打颤,“那倒也不用。只要你能找到学习理由,坚定学习目标就行了。像有的人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有的人是为了理想,只不过我没那么伟大,我是只想扬眉吐气,证明给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看。” “我也想证明给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余杲杲说。 “谁?” “我高一的班主任,他说女生学不好理科。”提到这人,余杲杲就来气,声音也不自觉地夹带怒气。 孟自远听后嗤之以鼻,“刻板印象。” 余杲杲像是找到了知音,“是吧!他觉得女生学不好理科,那我偏要学好!” 孟自远不知道余杲杲借读生的身份,“你高一班主任是谁,现在教哪个班?” “我是借读的,之前是宁和一中的……”余杲杲的声音越说越低,毕竟借读生大多都是成绩不好的学生,“我们借读的成绩都不太好。” 孟自远倒是不在意这个,毕竟他曾经也是学渣,“我以前成绩也不好。” 余杲杲心头那点烦闷再一次被孟自远驱散,又恢复了之前自信活力的样子,“你可以教我做题吗?” “可以。” 第32章 让一下 李修然最近的心情有些烦乱。 早上的六点的食堂,没有什么学生,李修然坐在老位置,看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莫名地有点怀念那个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有多久没听见那声“嗨,李修然”了? 其实也就两天,他竟觉得无比漫长。 他自小就老成平和,总是不喜不忧地看待一切。这种新奇的怪异情绪体验,让李修然觉得自己好像在漆黑的宇宙里,驾驶一艘故障的飞船,等待着坠落深渊。 吃过早餐回教室,余杲杲的书包挂在椅背上,人却不在教室。 李修然以为她是去楼梯口接水,放下书包后,拿着水杯,焦急又期待地大步跑向楼梯口。 饮水机前空无一人。 接上水,李修然握着水杯,低头失落地往回走。 在路过13班时,意外地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 “原来这么简单啊!我会了,谢谢你,孟自远。” 李修然站在窗边,目光沉静地看着角落里的并排坐着的两人,内心波翻浪涌,握着水杯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怪不得最近都不来问自己问题了,原来是找到了更好的老师。 李修然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好老师,他可以输给凌寒,也可以输给张千帆,但是输给孟自远,他觉得不甘心。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余杲杲抱着作业本,跟孟自远说了再见后,脚底抹油了一般从后门跑出。 校园流言像长了脚一样,总是传得很快,她不想被13班的同学看见自己来找孟自远,从而给他们编排出毫无根据的爱情故事。 一双泛白的帆布鞋出现在视线里,余杲杲站住脚步,目光自下而上看去。 她认得这双鞋,自然也知道主人是谁。 李修然垂着眼眸,不敢直视她。 “让一下。”余杲杲声音里没有往日的雀跃,冷淡疏离像是陌生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胸腔里鼓噪的心跳震耳欲聋,她又说了一遍:“让、一、下。” 放慢语速,只为让他听得清楚明白。 有节奏感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两位13班的同学就站在前门,茫然不解地看着自己班级后门的两个外来人员。 “那是谁啊?为什么在我们班门口?” “女生不认识,男生是不是隔壁班那个李修然?” 孟自远瞥了一眼前门的两位同学,拿过桌上的水杯,不疾不徐,从容走到余杲杲身边,“聊什么题目呢?让我也看看?” 余杲杲扯扯唇角,笑容有气无力,“没什么,孟自远我先走了。” 言毕,侧着身子从李修然与门框缝隙里挤了出去。 “同学,这是13班,你是不是走错班级了,这好像是我的主场?”言语散漫,眼神戏谑,孟自远低笑一声,挑衅地撞开了李修然,往楼梯口的饮水机走去。 孟自远撞得用力,李修然吃痛一声,左手抚在被撞疼的肩头上,平静中带着狠意的目光死死地咬住那个放肆倨傲的背影。 再回到教室,余杲杲依然不在。 她拿着书去大平台上背书。 大平台上,清静,无人打扰,最适合背书。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跟李修然两人单独共处一间教室。 直到早自习的铃声响起,余杲杲才拿着书回到教室。 李修然注视着她从后门回来,坐到座位上。 明晃晃的躲他,李修然觉得自己的皮肤五官都像被蚂蚁啃食着,痒得难受。 今天是周三,单数日的早自习念的是语文课文。 语文课代表已经站在讲台上,低头翻书。 张千帆趁课代表还没开口,小声且快速地问了一句:“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要迟到了。” “在大平台上背书呢。”余杲杲答道,随后转过身,跟着课代表念课文。 上完三节语数英,大家背上书包,到各自的选修课教室。 李修然和余杲杲要去的教室都在二楼,李修然跟在余杲杲身后,直到走到二楼,万分挣扎之下,他终于喊出了她的名字。 “余杲杲。” 她的脚步明显一顿,几秒后,抓着书包带子跑进了高二(3)班。 许可容早就到了教室,替余杲杲占好座位。 “杲杲,早上跟李修然站在我们班后门的,是不是你?”许可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 余杲杲心里一惊,瞪大眼睛看她。 她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你哪听来的事情?” 许可容:“听同学说的,我们班几乎都知道这件事了。” 看吧,校园流言还是很可怕的,现在还只是在13班内部流传,晚上必定传至各个班级,虽不至于到人人都知晓的地步,但绝对逃不过每个班的“消息通”们的耳朵。 何况,今天还是选修日,流言传播的速度只会比想象得更快。 其实许可容也不确定事件女主角是否是余杲杲,只是听同学的描述,感觉很像余杲杲,而且余杲杲还在宿舍里极力维护过李修然,她下意识地就联系在了一起。 余杲杲深呼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你们班都怎么说的?” 见她没有承认,许可容以为她不是女主角,便把同学们的话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 余杲杲面色铁青。 很好,她、李修然、孟自远已经被编排成了狗血三角恋。 在故事里,她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渣女,李修然是被抛弃的可怜“糟糠”,孟自远是得意洋洋的现任。 谁说越长大想象力就会倒退? 这故事编得多好啊! 余杲杲想到初中时自己被同学们编排的故事。 她只是跟邻居家的男生偶尔一起上下学,就被编排成情侣,后来越传越离谱,传到他们去过旅馆。 即便她再怎么澄清,谣言在听取流言的人心中生了根,再也无法根除。 最后,余建雄和胡文英气势汹汹地跑到学校,替她讨了说法,找到了诬妄不实谣言的始作俑者,让对方及其家长共同道歉。 然后,她转了学。 两年以后,流言再次袭来。 这一次,身边没有父母,她也不想再以转学作逃避。 她可以自己战斗的。 第33章 公主和勇士 晚自习课间,随着铃声一响,余杲杲像脱弓的箭,毫不犹豫地冲进了13班。 谣言越传越夸张,晚自习时,她就听到班里的不少同学在窃窃私语地谈论此事,胆子大一点的同学甚至直接询问她,是否是当事女主角。 快刀斩乱麻,今晚必须解决。 台下的同学们满眼疑惑地看着讲台上的不速之客,心中疑团满腹。 余杲杲的目光在台下每个人脸上逡巡,最后在同学们不甚友好的注目礼下,走向了谣言的发起人。 孟自远轻笑一声,抄着手大剌剌地靠在椅背上,气定神闲地看着台上一脸壮烈的“太阳女侠”。 他当然也听到了那些离谱荒唐的传言,本来是想趁着晚自习的课间,找那两位同学好好谈谈,倒没想到捷足先登了。 那两位同学认出了余杲杲,慌张地对视一眼。 余杲杲就站在他们的座位旁,逼人的目光自上而下。 三人没有明言,但彼此心知肚明。 许是余杲杲的眼神太具压迫力,其中一位顶不住内心的压力,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同学……你……你有什么事吗?” 余杲杲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说呢?” 顿了顿,余杲杲又问:“你小学一二年级,看图写作的成绩是不是很好?” 回应她的是沉默。 余杲杲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他们在添油加醋,传播不实,考虑到课间时间有限,余杲杲不想同他们浪费,转过身回到讲台上,直截了当地说: “同学们,不要看见男女同学站在一起就想到情情爱爱。我们是高中生了,语文考的是议论文,不是看图写作。再者,世界上的关系不是只有两性关系,还有许多闪着光的感情,例如友情、同学情谊,所以不要拿那些恶心的思想抹黑纯粹的同学感情。” 话音刚落,孟自远在一片寂静中站了起来,用力地鼓着掌,眼里透露着欣赏。 教室外汇聚了不少看热闹的14班的同学,凌寒站在张千帆身后,紧张地看着余杲杲。 她是刚刚从张千帆那里听说的事情始末,她想帮助余杲杲,却无能为力。 凌寒痛恨自己的软弱,因此,当看见余杲杲站在讲台上,不惧外界眼光,为自己发声的时候,她只感到热泪盈眶。 张千帆紧跟孟自远,在窗外走廊上,双手举过头顶,奋力鼓掌,“余杲杲!说得好!” 凌寒站在一旁,怯生生地鼓着掌。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只有李修然茫然地站在走廊上。 故事因他延伸而来,他却一无所知。 得到好友们的支持,余杲杲内心更加坚定,从窗外收回视线,欲继续往下说,就见孟自远一手插兜,不疾不徐,施施走来。 孟自远清清嗓子,半是打趣半是严肃地说:“不知道是哪位同学给我们三个编的故事,想象力实在太好了!你就是影视行业不可多得的编剧人才,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千万不要埋没了你的才能,请你高考务必报考电影学院!” 台下的同学们听了这话,忍俊不禁。 余杲杲略带深意地看了孟自远一眼,赞赏地点点头。 厉害啊!用开玩笑的口吻,暗戳戳地指责别人造谣。 孟自远也跟着笑,笑意却是虚的,“我们三个就是探讨问题,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欢迎大家找我探讨问题,我来者不拒,但是被传了闲话,下一次我可不帮忙澄清的,因为我很懒。” 台下又是一阵笑。 谣言破灭。 “谢谢!”余杲杲向孟自远道谢。 虽然她独自也能面对,但是多份帮助,会轻松许多。 孟自远无谓地笑笑,打趣她:“你别自作多情,我也是当事人,我是维护我自己,我的名声很重要的,可得保护好!” 余杲杲不信,递去一个嫌弃的眼神,“你就瞎扯吧。” 随后昂首阔步,像是打了胜仗凯旋的将军,离开了13班的教室。 等在走廊上的凌寒拉住她的手,“杲杲,你刚刚那些话说得真好。” 她想到了村口那些老人家,这么多年,她都习惯了做鸵鸟,像个罪人一样背负流言,垂头生活,却忘了,她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她拥有反抗的力量。 虽然在学习上,她是余杲杲的老师,可在生活上,余杲杲才是她的老师。 这是余杲杲教会她的人生另一课。 也是在牵住余杲杲手的一瞬,她决定,等下次放假,她要学着余杲杲的样子,向流言反击。 反正都已经退无可退,那何不就勇往直前! 余杲杲和凌寒手牵手走回教室,在经过李修然时,像是没看见一般,直接走过。 李修然收回视线,从孟自远的话里,他大致猜到了一二。 他出声喊住同样要回教室的张千帆,把他叫到平台上,向他了解来龙去脉。 张千帆言简意赅地把给李修然讲了一遍,便着急忙慌地去了卫生间,独留李修然一人在平台上。 平台上的灯不知何时坏了,一直没人来维修。 夜色浓稠似墨,李修然靠墙站着,和夜色完美融合。 学校两面环山,山峰一端是城市温暖的灯火,另一端是校园无边的寂静。 如深渊似的眸子,又暗了几分。 李修然总觉得余杲杲是天真单纯、不知世事险恶的公主。 今天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浅薄。余杲杲不止是高贵善良的公主,也是一往无前的勇士。 还有孟自远,虽然讨厌他的张扬肆意,但李修然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孟自远比他勇敢得多。 如果他先孟自远一步知晓此事,他会怎么做呢? 他大概会装聋作哑,任由余杲杲一人战斗。 李修然低头,伸出双手在空中无力地捏了一下,嘴角挤出一丝苦笑。 王子陪伴公主一起守卫家国,走向辉煌;士兵跟随勇士一起征战南北,开疆扩土。 自己算什么呢,连小矮人都不是。 童话故事里的小矮人具有英勇无畏的战斗力,以及卓越的开矿能力。 可自己一身清贫,别无所长,手里空无一物。 他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有。 王彩霞说得对,配不上的,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树老根多,人老识多。不要质疑长者的见闻与智慧。 铃声响起,李修然叹口气,抬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教室。 第34章 会和你保持距离的 写作业一向快速的李修然,今天罕见地,在晚自习结束的铃声里勉强完成作业。 他已经无心学习了。李修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不是一个好信号。 视线再度落到余杲杲的身上,李修然已经数不清这是今晚第几次看她了。 有些事情不能逃避,他必须要去解决。 等教室内的同学走得差不多了,他起身走到余杲杲身边。 一道阴影覆下,掩住了头顶的灯光,余杲杲抬头,对上了那双像死水也像深渊的绝望眼睛。 她感觉心脏像被一根细绳轻轻拉扯着。 有点疼。 凌寒夜看了过来,好奇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来回回。 碍于凌寒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李修然紧张地喉结上下一滚,“找你有事,出去说?” 余杲杲想要拒绝,却被凌寒往外推了一把。 “去吧,杲杲。” 人已经被推了出去,拒绝的话只好生生被咽回肚子里。 余杲杲回过头,嗔怪地瞪了凌寒一眼,跟着李修然出去了。 自返校以来,余杲杲和李修然之间怪异的氛围,凌寒不是没有察觉,但余杲杲没有主动提,凌寒也就装作毫不知晓的样子。 一面是惺惺相惜的学习伙伴,一面是自己唯一的好友,凌寒并不希望他们之间产生什么矛盾,于是壮着胆子把余杲杲推了出去。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从后门离开的背影,凌寒内心狂乱不已,不知自己这么一推,究竟是对是错。 如果两人的关系不能修复如初,那她一定坚定地选择自己的好友,就像余杲杲选择自己一样。 李修然下意识想带人去东边的大平台,走到一半,想到平台上的灯坏了,而余杲杲又有夜盲症,又转过身,带她往连通高一和高二的长廊走。 “你是不是在耍我?”余杲杲不知道大平台上的灯坏了,只觉得李修然的突然变换路线是在故意折腾她,“去大平台上讲就好了,我不想去别的地方。” 言毕,加快步子,径直往大平台上走。 李修然见状,顾不上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长廊上走。 这是除了父亲与哥哥外,她与异性最亲密的行为。 手腕处的温热触感被无限放大。 好奇怪,手腕处仿佛有什么在跳动,就像心跳一样,怦怦、怦怦…… 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忘记挣脱,想起时,李修然已经带着她走到长廊上,先一步松开了她的手。 “大平台上的灯坏了。”李修然给她解释,“抱歉。” 灯坏了……? 因为她有夜盲,所以才中途换了地点。 余杲杲的心里升起一股密密麻麻的苦涩的甜蜜。 在晚自习期间拟好的腹稿,在真的要发表的一刻,全然没有用武之地。 李修然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我……对不起……” 如果他没有一时冲动在13班门口堵住她,也就不会给谣言任何生根发芽的机会。 归根到底,责任在他。 “什么?”余杲杲的声音提高了好几度。 李修然调整了一下呼吸,字字笃定,“对不起。” 余杲杲一脸懵然,不知道他道的哪门子歉,“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给你添麻烦了。”李修然不敢看她,扭头看向高一教学楼。 余杲杲恍然,他是在为早上的事情道歉。 李修然在余杲杲心里,是一个孤独的游侠,游历四方,不带走一丝一毫的尘与土。飘然似神仙的人物,竟有一天会为世俗尘埃道歉。 “不用道歉。”余杲杲脱口而出,这件事错的根本不是他,“真正要说对不起的是那些编造故事以此消遣他人的人。” 是了,这就是余杲杲。 在为人处事这张考卷,他永远都是不及格,于李修然而言,想要跨过60分及格线,难乎其难。但余杲杲,她却是金光闪闪、令人钦佩艳羡的高分。 他很羡慕余杲杲。 羡慕她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恩爱和谐的父母,和永远向前飞奔的勇气。 “好。”半晌,李修然才给出了答案。 “还有事吗?没事我就走了。” 又想起那天李修然在花坛边和女生说笑的画面,那是她不曾见过的李修然的另一面,无论李修然和女生是什么关系,余杲杲认为她有和李修然保持距离的必要。 他有亲密的异性伙伴,自己就不该再往上凑,以免落人口实,被贴上没有分寸感的标签。 眼看她就要走,李修然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还有!” 余杲杲站定脚步,转头看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你……最近都在跟孟自远讨论问题?” “嗯。”余杲杲发现,李修然的学习思维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空中自由率性地翱翔,可是她没有翅膀,学不会飞翔;而孟自远的学习思维就是在地面上一步一脚印地踏实前进,更适合自己,“我觉得他的讲题思路、学习方法什么的,更适合我。” 李修然苦涩地牵牵唇角。 这场比赛的唯一评委已经给出了最终结果。 他能不能申请加赛?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又迅速被李修然压下,李修然觉得自己真是完蛋了。 事已至此,李修然无话可说,“那天你看见的……是陈阿姨的女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陈阿姨有个刚上大学的女儿,余杲杲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更没想到他们还是青梅竹马。 高三晚自习下课铃响了,再不回寝室就该停水了。 “知道了,会和你保持距离的。”余杲杲语气平淡地抛下这句,小跑回了教室,和凌寒一起回了寝室。 会和你保持距离的……? 李修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眉头紧蹙,这是他面对难题时常有的动作。 他不理解余杲杲的意思。 余杲杲这话说得半对半错,对的是他们确实应该保持距离,错的是应该由李修然去保持距离。 透过长廊的窗户向外望,云层厚重灰暗,一轮残月高悬夜幕之中,静谧之中又带着一丝不安的气息。 李修然呆立原地,目光怔怔地看了不知多久,才抬脚离开。 第35章 许明知 铅灰色的天空,大雨一盆一盆往下泼着,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 在昏暗朦胧的世界里,灯光如昼的教室是温暖的避风港。 也许是受天气影响,同学们的情绪不似往日的高涨,大家都沉默着坐在座位上,低头认真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才能闻见几声低低的、窸窣的说话声。 大地是绝佳的琴键,雨滴是最好的钢琴师。 一首精彩绝妙的秋天变奏曲,就这么悠悠淌进学子心中。 窗外,高三教学楼的走廊上人头攒动。 穿着校服的学生走在走廊上,喧闹打闹的样子和静谧的雨景有些格格不入。 看方向,大概是去往报告厅。 “高三这是有什么活动吗?”张千帆偏头看着窗外,脑袋支在胳膊上。 班里一位“消息通”回答:“今年学校不是有位学姐考上了a大了吗?趁国庆假期,学校把她请回来给高三分享学习经验。”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班级顿时听取“哇”声一片。 每个人的孩提时代都曾幻想过自己考入国内最高学府,只是在日渐成熟的成长过程中,一点一点认识并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a大!好厉害!” “这个分享会高二不能听吗?我也想知道学霸的学习方法。” 叶云慧的突然出现,停止了大家对学霸、对a大的讨论。 下午的自习课,通常是没有班主任坐班的,只有值周站主任会拿着黑色笔记本,在各个班级门口晃来晃去。 叶云慧的突然出现,是来给他们送好消息的。 “大家既然都知道,学校请了一位考上a大的毕业生回校分享。” 方才学生们说的话,叶云慧远远就听见了,“那我也就直说了,那是我的学生,我邀请她晚自习的时候来班里,也跟你们分享一下。” 班里沸反盈天,好似过年期间的超市,沸腾热闹。 “安静安静,再吵下去,别的班该嫌我们吵了。”叶云慧含笑地敲敲讲台,看向张千帆,“千帆,你上来坐着,帮老师看着自习。” 什么别的班,这个楼层只有他们和13班。两个班级虽是兄弟班,但同为实验班,大家心里都暗自较劲,想要处处压对方一头。 一听叶云慧的话,大家的好胜心立刻被调动起来,教室又恢复安静。 雨势越来越大。 两节自习课结束后,为了不弄湿鞋子,余杲杲让凌寒陪自己去小卖部。 余杲杲买了一份猪扒包和关东煮,凌寒买了茄汁三角饭团,两个女孩说说笑笑地往教室走。 余杲杲咬了一口猪扒包,夸张地说:“好好吃!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你也吃一口!” 凌寒一怔,随后笑笑,就着余杲杲的手咬了一小口猪扒包,又把手里的三角饭团递了出去,“你也尝尝我这个。” 刚咬下一口,就在楼梯口遇到叶云慧领着一位女生,余杲杲囫囵咽下,“老师好!” 凌寒跟着也怯怯地喊了一声:“老师好。” 叶云慧看到两人手里的东西,眉头一蹙,“怎么不去食堂吃饭?” 余杲杲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开口:“雨太大了,怕弄湿鞋子。” 叶云慧叹气,可也无可奈何,“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啊,还是要去食堂吃饭的。” “嗯嗯!知道了!”余杲杲拼命点头,向叶云慧保证。 叶云慧这才想起来自己身旁还有位毕业生,忙向两人介绍:“这就是下午跟你们提到的学姐,许明知。” 又给身旁的人介绍:“明知,这是我现在班里的两个学生,余杲杲和凌寒。” 余杲杲看向许明知,感觉脑中像是有一道闪电炸开。 赫然在前的不正是那天跟李修然在花坛边说话的女生吗? 她叫许……明知……? 余杲杲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叫许明知的女生听到余杲杲的名字,眼睛一亮,“余杲杲是哪位?” 余杲杲在茫然里举起了手,“是我……” 许明知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是因为自己的母亲陈岚珠给她提过好几遍。 在陈岚珠的描述里,余杲杲漂亮可爱,娇气但不娇纵,特别讨人喜欢。因此,许明知特别想见见这位新来的邻居,以为放假回来可以见到,没想到对方回了宁和。 许明知也认出来,这是那天李修然抛下自己,去追的女生。 因为没追到,李修然回来时,清俊的眉眼染上了一丝失落沮丧。 许明知直觉这两人之间关系不一般,自己好像成了他们亲密关系里的闯入者,内心愧疚万分,却又无计可施,她总不能跑到学校里跟那个女生说你误会我和李修然了。 “你就是杲杲啊,我是楼下401的,开超市的陈阿姨是我妈。”许明知说。 怪不得觉得名字耳熟,原来是听陈阿姨提过。 余杲杲有气无力地礼貌笑笑,借口要写作业,拉着凌寒逃窜一般地跑了。 教室里的椅子还没坐热,许明知又来了。 叶云慧站在前门,冲后排轻轻地喊:“修然,出来一下。” 余杲杲清楚地看见,当李修然抬起视线时,许明知举起手里的购物袋,笑着对着李修然的方向晃了晃。 不仅是青梅竹马了,还是旗鼓相当的青梅竹马。余杲杲轻叹一口气,她这种学渣还是别掺和学霸之间的事情了。 看到许明知,李修然目光一滞,旋即看向右前方的余杲杲,她趴在桌子上,好像在写作业。 李修然起身,特地绕到余杲杲这一列,在经过余杲杲身旁时,他快速地垂眸看了她一眼。 她在写今天的数学作业,眉头皱在一起,双唇紧抿,应该是遇到了难题。 一切尽数落入许明知的眼里。 许明知把李修然叫到大平台上,将手里的购物袋递过去,“你奶奶知道我要回一中,特地拜托我给你带点水果。” 李修然接过,“谢谢。” “客气什么,我们是邻居。”许明知说,“那个叫余杲杲的女生,你们之间是不是因为我有矛盾了?” “不是因为你,是我没做对事情。” 许明知一听就笑了,李修然的聪慧大概全部用在了学习上,把愚钝全部留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 作为邻居家的姐姐,许明知觉得自己有责任帮这个傻弟弟一把。 第36章 李修然,这题我不会 雨横风狂,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好像末日时刻。 当许明知提出要找余杲杲聊一聊的时候,李修然极力反对。相识十八年,许明知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修然那张永远淡然的脸上,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李修然见自己无法改变许明知的想法,于是提醒她:“余杲杲有夜盲,你不要跟她聊太久,等会天黑了,她会害怕的。” 许明知牢记李修然回教室前给她的提醒,跳过客套话,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李修然想考a大,那天在花坛边是在给他介绍a大的强基计划。刚刚叫他出来,是受他奶奶的委托,让我给他送点水果。” 余杲杲有些懵,不明白许明知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许明知继续解释:“我们俩没什么关系,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真的要说我们俩有什么关系,大概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弟吧。” 余杲杲还是懵,她的结论又一次被验证:学霸都是莫名其妙的。 不管眼前这位,还是李修然、孟自远讲话都奇奇怪怪的。 看着余杲杲发懵的样子,许明知觉得陈岚珠女士诚不欺我,这位邻居家的妹妹果然可爱得招人喜欢。 她压住心中想要捏一捏余杲杲脸颊的冲动,“不要不搭理李修然。他真的……蛮可怜的。从小到大,他都没什么朋友。” “他……没有朋友?”余杲杲小声嘟囔了一句,“因为他是孤儿吗?” “对。他小学的时候因为这个,还遇到过校园霸凌,后来就更不爱讲话了。” 余杲杲眼里水汽氤氲,她没想到李修然还有这样哀伤往事。 她真该死啊,跟李修然说什么要跟他保持距离,这跟那些霸凌他的人有什么区别。 “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许……” “你叫我小明就好了,大家都这么叫我。” “谢谢你,小明。”余杲杲说完,就要往教室跑。 许明知喊住她:“李修然是不想让我找你的,但我太坚持了。他提醒我你有夜盲,让我不要跟你讲太久,因为你会害怕。” 余杲杲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李修然哪里聪明了,明明笨死了。 回到教室,余杲杲拿起摊在桌面上的数学作业本,走到李修然座位旁,“李修然,这题我不会。” 李修然“嗯”了一声,不解地看着她。 余杲杲理直气壮地使唤他:“教我。” 李修然怀着受宠若惊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给她讲解解题步骤,每讲一步,都要问一句:“我讲清楚了吗?” 毕竟她说过,孟自远的解题思路更适合她。 李修然不知道自己输在何处,只能笨拙地探寻新的路径方法,想要把新的一局较量赢下。 许明知站在后门,欣慰一笑,她预感这两人,可能要无止无境地纠缠下去。 - 时间如流水,匆匆而过,不再复返。 明天就是学考了。 余杲杲是借读生,需要回到宁和一中考试。 重修于好后,余杲杲又开始跟着李修然一起吃早餐。 余杲杲坐在食堂里,舀着碗里的豆浆,“明天就学考了,李修然你紧张吗?” 李修然气定神闲,身上没有任何紧张的气息,“不紧张。” “你真的是神仙吗?你都不会紧张?” 李修然失笑,他若是神仙,日子必然逍遥自在,又怎会日复一日地困厄苦楚的沼泽里翻滚,他也不过凡世俗尘里有血有肉的凡夫俗子罢了,“不是神仙。我只是觉得,紧张没什么用。成绩的好坏是跟学习相关,不是根据紧张程度来判断的。” 余杲杲瘪瘪嘴,算了,学霸是不能跟她这种学渣感同身受的。 去往教室的路上,余杲杲突然说:“李修然,分我点学霸的气运。” 还没等李修然回答,余杲杲摇摇头,自言自语似地说:“还是不要了,万一你把气运给了我,沾走了我学渣的霉运,让你考砸了,这可不行。” 李修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觉得余杲杲的想法有些荒谬。 教学楼被安排做了考场,教室需要清理,余杲杲看着书洞里的书和储物柜里的零食,有些无从下手。 李修然正将书洞里的书往储物柜里放,看见余杲杲一脸悲愤地站在储物柜前,他问:“你怎么了?” 余杲杲指了指自己储物柜里满满当当的零食,哭丧着脸,“全是零食,没地方放书了。” 李修然歪头看她的储物柜,确实全是零食,他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余杲杲有点尴尬,她真的没有那么贪吃,都怪余建雄给她买太多零食了。 李修然的东西不多,储物柜还有不少空间,“你要不要放我这?” 余杲杲低垂的眸子忽地抬起,眼睛里闪着亮光,像兔子一样,一下蹦到李修然身边,瞄了一眼他的储物柜,“真的可以吗?” “可以。” 难题被解决了,余杲杲跑回座位上,抱着一叠书本放进了李修然的储物柜里。 要关上柜门时,余杲杲注意到塞在最边上的校牌,好奇地抽出来一看。 怎么回事啊!凭什么李修然的单寸照这么好看! “看什么?” 李修然清泠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余杲杲吓得手一抖,校牌“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手疾眼快地捡起来,余杲杲拍了拍沾上的灰,递还给李修然,“你的‘狗牌’比我的好看。” 偷看别人东西被抓包的余杲杲,尴尬地走回到自己的储物柜前,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几条巧克力,递给李修然,“谢礼。” 猜到李修然会拒绝,余杲杲马上补充:“考试很费脑力体力的,巧克力可以补充能量。” 李修然只好收下。 教室清理完毕,余杲杲站在走廊跟凌寒说再见。 正好遇到孟自远抱着书从教室里出来,他们班被安排到科技楼三楼的一间物理实验室自习,他是准备去上自习的。 “余杲杲,考试加油!”孟自远右手握拳,作了个“加油”的手势。 礼尚往来,余杲杲也朝孟自远作了个“加油”手势,“你也加油!” 又跟凌寒说了几句话后,余杲杲就要下楼去找余建雄,却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 “余杲杲。”叫住她的是李修然,“考试加油。” 余杲杲粲然一笑,“你也是!加油加油加油!” 她一连说了三个加油,李修然被逗笑了。 “分你点我的运气。”李修然揉了揉她的脑袋。 余杲杲愣了一下,随后笑得更灿烂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非常满意地说:“有了学霸的祝福加持,我感觉三个满分在向我招手了。” 第37章 陌生短信 回到离开四个多月的宁和一中,看着因日晒雨淋而发灰的淡蓝色建筑,余杲杲的心底滋生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感触。 能够再见到自己高一时的好友们,她是高兴的,可是离开了市一中的那群伙伴,她又倍感伤心。 人就是这么复杂且矛盾的动物,什么都想要,但偏偏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站在办公室里,余建雄堆着笑,在跟宁和一中的老师客套。 余杲杲觉得大人虚伪极了,偏过头去看窗外。 她穿着市一中的校服,几位同学路过时,都忍不住驻足侧目,好奇地打量着她。 余杲杲低头看着自己的校服,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空中漂浮的尘埃,不属于天,也不属于地,她不属于市一中,也不属于县一中。 余建雄和老师的客套终于结束,老师从抽屉里取出余杲杲的准考证,递给余建雄。 余杲杲拿着准考证,去高二(1)班找廖书妍,余建雄在车里等她。 廖书妍是余杲杲高一的同桌,两个人关系一直不错。 “阿杲!”在整理书桌的廖书妍,看见门口的余杲杲,立刻飞奔出去,一把抱住了余杲杲,“好久不见,好想你。” 明明国庆假期才见过,余杲杲失笑。 “余杲杲?”一道女声响起,是高一的同班同学尹皖如,她看着余杲杲身上的校服,“你真的去市一中借读了?” 尹皖如对市一中充满好奇,拉着余杲杲问:“市一中好玩吗?压力大不大?” “学校氛围还蛮轻松的,主要是学生自己内卷。”余杲杲如实回答,“体育课学的是华尔兹,音乐课学的是民乐器,每周三还有选修课,学校还有天文馆、泳池什么的……” 尹皖如羡慕地“啊”了一声,余杲杲说的这些,县一中都没有,“好学校就是不一样,真羡慕你。” 廖书妍想到一个问题,忙问:“上次没问你,你们学校有没有帅哥?” 余杲杲的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了李修然的脸,两颊“咻”地一下蹿红,“有的!我同班同学,人长得好看,脑子还好。” 廖书妍一下来了兴致,拉着她的手八卦地继续追问:“长什么样,有没有照片?” 照片,还真没有。 至于李修然长什么样,余杲杲想了想,回答:“就是……长得很正派,不知道怎么形容。” 长得很正派? 廖书妍和尹皖如对视一眼,实在无法想象,于是廖书妍草率地下了结论:“阿杲,我觉得你可能是滤镜太厚了!” 余杲杲正欲反驳,就看见高一时的班主任老詹,腋下夹着黑色笔记本走来,条纹polo衫塞在西裤里,啤酒肚随他的步子一晃一晃,别在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 \"站在门口干什么呢,挡路啊!明天就学考了,我看你们理科能拿几个a!\"老詹在三个女生身后站定,不满地抱怨。 老詹教的是物理,认为数理化生才是最值得学习的科目,对文科科目嗤之以鼻。远远地看见文科班门口站了三个女生,向来看不起文科生的老詹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嘲讽的机会。 廖书妍趁老詹不注意,偷偷瞪了他一眼,尹皖如干脆别过头,不看老詹。 看到余杲杲,老詹眼里闪过意外,阴阳怪气地说:“哟,回来了啊?在市一中学习怎么样啊,能及格吗?” 对方毕竟是老师,余杲杲忍着没有发作,尽力压制内心的愠怒,心平气和地开口:“谢谢老师关心,我物理成绩进步了很多,很多不懂的都搞懂了。” 后半句是她胡扯的,就为了气气老詹,毕竟老詹教物理。 老詹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进步了就好,你一定要保持住。” 讨厌的老詹走后,廖书妍和尹皖如放声大笑起来,她们早就想笑了,顾忌老詹的面子,只能憋着。 廖书妍拉着余杲杲的手,“阿杲!你太厉害了!这个老詹真的讨厌死了,每次经过文科班,都要逮住机会高高在上嘲讽几句。” 尹皖如在一旁搭话:“对,讨厌死了!我还记得分班的时候,他说女生学不好理科,把班里好几个选了理科的女生都气哭了。” 三人又说了几句,直到余建雄打电话来催,这场聊天才终于结束。 离开时,廖书妍愤愤不平地对她说:“阿杲,你一定要加油,证明给老詹看,女生也可以学好理科。” 尹皖如在一旁附和:“对,证明给他看!” 回到家中,余杲杲坐在书桌前背书,心里想着老詹的话,只感觉一股怒火从脚底往上蹿。 气死了! 这股怒意直到她收到凌寒的微信才堪堪散灭。 「lh:杲杲,明天考试加油,不要紧张,你一定可以的」 余杲杲怀疑自己看错了,擦了好几下眼睛,才发现对方确实是凌寒无疑。 凌寒只有在必要时才会将手机开机,她能给自己发这条微信,足够证明自己在凌寒心中的地位。 余杲杲回复她,也祝她考试加油。 这场简短的聊天以两个女孩互道晚安结束,余杲杲退出微信界面,准备熄屏睡觉,却发现信息图标右上角,一个赫然在目的红色数字一。 骗子们也真够努力,这么晚了还给她发短信。 余杲杲点开短信,是一个陌生号码给她发的短信。 内容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加油。 谁啊? 余杲杲又看了眼号码,不认识,而且,她的手机号码也没几个人知道吧。 灵光一闪,她把号码复制,点击微信的好友添加,显示该用户不存在。 应该是对方关闭了手机号码搜索添加好友。 算了,不管了,明天还要考试。 想着,余杲杲便把手机往书桌上一丢,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另一边,李修然站在宿舍洗手台前,盯着自己发出去的那条短信,看了十分钟。 再等一分钟,没有回复,就回去睡觉,他想。 室友们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学考结束后的安排。 有说要在家打两天游戏的,有说要睡上一整天的,还有说要跟喜欢的女生表白的。 要表白的男生在宿舍求助大家,要怎么表白。 大家一时众说纷纭。 李修然对他们的聊天从来都是不参与、不理会的。 此次却罕见地插话:“你怎么确定,自己喜欢她?” 躺在床上的四位室友,轱辘一下爬起来,瞪大眼睛看他。 第38章 李老师,月考救救我吧 学考后,学校给大家放了两天假。 难得有一个没有作业的假期,余杲杲在家里舒舒服服躺了两天。 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就是上网冲浪。 无端地想起许明知说的a大强基计划。她听说过强基计划,具体如何,并不清楚。 上网搜索了一番,才有了个大致了解。 玩了两天后,余杲杲哭丧着脸,瘪着嘴,不高不兴地回学校。 学考是结束了,月考要来了。 一场接一场的考试,余杲杲有一种死神在后面追杀自己的错觉。可是她浑身疲乏无力,根本跑不动。 “啊……!”余杲杲倒在后排座位的靠背上,无力又痛苦地哀嚎着。 胡文英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笑了,“别嚎了,该来的还是得来。我跟你爸对你又没要求,你放心考。” “还是有要求的。”余建雄说,“别考倒数第一就行。” 夫妻俩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余杲杲也跟着笑,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苦。 她看向窗外,高速公路上的风景属实没什么好看的。眼睛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思绪翻飞。 父母大费周章地将自己送来市一中,自己哪能辜负他们。可惜自己不够聪明,即便到了更好的环境,也于事无补。 车子驶出隧道,拐进校门口的小路,余杲杲一眼就看见路旁的李修然。 余杲杲收回思绪,忙叫余建雄停车,又降下车窗,探出脑袋,“嗨,李修然!” “爸!妈!就把我送到这吧!拜拜!”余杲杲打开车门,拎着一袋零食,没等父母回答,就下车跑到李修然身边。 余建雄死死握住方向盘,一瞬不瞬地盯着车窗外的少男少女,“这……文英,你有空跟咱女儿说说,别跟男同学走这么近!” 胡文英笑着收回视线,“说什么?他们又没什么不恰当的行为,咱们杲杲心里有数的。” 放在车里还没感觉,一袋零食拎在手里,余杲杲才发觉居然这么重。没一会儿,余杲杲的左手就勒出一道红痕,她换了只手,空出来的左手在空中甩了两下。 李修然注意到了,提议:“我帮你拿吧?” “不用。”余杲杲说。 返校日的小路,不断有家长车辆进进出出。 李修然绕到外侧,把里侧更安全的位置让给余杲杲。 “那我们一人拎一边?” 话一出口,李修然又觉得不妥,这是校门口,会被过往的学生家长看到,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 “好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低沉,一个昂扬。 李修然发现,自己是真的无法拒绝余杲杲,他点头应下。要是真的因此惹了麻烦,他去解决就是了,就像余杲杲那天站在13班讲台上一样。 两人一左一右,各拎一边购物袋提手,往教学楼走。 余杲杲照例拿着零食来交学费。 李修然看着她怀里满满的零食,“这么多?” “因为有事相求啊!”余杲杲看了一眼怀里的零食,诚恳极了,“李老师,月考救救我吧!” 关于月考,她心里真的是一点底也没有。 “好。” 余杲杲欢呼一声,拖着自己的椅子坐到李修然身旁,摊开自己的作业本,点菜似的,“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不会。” 李修然讲得缓慢,确保余杲杲完全理解吃透了题目后,才会讲解下一题。 余杲杲在草稿纸上演算着解题步骤,算出正确答案后,像得了奖状的小孩一般,兴高采烈地举起自己的草稿纸,指着她算出来的答案,满脸的骄傲,“我算出来了!” “嗯,真棒。”李修然很配合地给出了她想听的答案。 困惑全部得到解答,余杲杲心满意足极了,从刚给李修然的那堆零食里挑了个果冻,吸溜一口全部吃下,“诶,李修然,我觉得你可以试一下a大的强基计划。” 李修然沉默一瞬,“不试。” “为什么?”她嘴里塞着果冻,说话含糊。 “专业不喜欢。” 余杲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强基计划的专业都是围绕着基础学科,不喜欢也挺正常的,“那你喜欢什么专业?” 李修然没有回答,垂眸看着作业本上的题目。 他没有特别喜欢的专业,也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他只想赚钱,让奶奶过上好日子。 那天在花坛边,他问了许明知一个问题:“什么专业最赚钱?” 同样的问题,他又问了余杲杲一遍。 余杲杲用笔帽戳着下巴,“呃……金融?” 跟许明知一样的答案。 李修然对这些大学专业一无所知。有人为了理想,有人为了前程,而他为了钱,是不是挺俗的?他突然很好奇余杲杲的看法,会觉得他俗气又物质吗? “如果我为了钱选择金融呢?” 余杲杲也不清楚金融学学的是什么,但想到电视剧里那些光鲜亮丽,手捧咖啡,说话中英夹杂的金融精英,不禁生出一丝向往,“金融精英,我觉得好酷哦。” 李修然又问了遍:“是为了钱选择的这个专业,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那怎么了。每个人的考量侧重点不同。”余杲杲说,“我哥他其实可以去一些偏远地区读一本的,但是他这人有点恋家。而且他很肯定,未来他也不会离开本省工作,虽然在省内只能读个二本,但是他因此也获得了省内人脉资源,这是省外高校无法给到的东西。对他来说,这些是最重要的。” 余杲杲又从零食堆里拿了瓶香蕉牛奶,喝了一口后,又继续往下说:“有人看重院校层次,有人看重地理位置和资源。我觉得只要你的第一需求被满足了,那每个选择都是正确的。这个世界有圣人,也要有凡夫俗子。为钱选择一个专业,再正常不过了。” 李修然有些触动,反问:“那你呢?你看重什么?” 这个问题余杲杲从未想过,眼前月考这场大火烧得正旺,她忙着灭火,哪还能想到高考的事情。 她摇摇头,“不知道,没想过。不过我觉得,我应该会看重学校的地理位置,要热闹一点的,尤其是要有很多美食。哦对了,宿舍条件要好的,至少要上床下桌四人寝,我知道我有点娇气,太差的住宿条件我肯定会崩溃的……” “专业呢?”李修然又问。 这是真的难住了余杲杲,“没想过……” 第39章 是李修然给你的 晚自习,叶云慧带来了两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 她看着台下的学生们,突然玩性大发,忍不住逗逗他们,“我这里有两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大家想听哪个?” “好消息!” “先听坏消息!” 说什么都有,叶云慧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名单,“那先说坏消息吧,月考的座位表出来了,等会从第一组传下去,大家一定要看仔细,别看错自己的座位了。” 台下一片哀嚎。 “好消息是下周二下午,学校举行跳蚤市场爱心义卖,同学们可以带上自己的闲置物品,以班级的名义进行售卖,所得收益全部用于捐助贫困山区儿童。” “第二个好消息是下周五,下周六举行运动会,同学们踊跃报名。” 看着台下孩子们灼热的期待目光,叶云慧说出了他们最想听的话:“可以带手机。” 台下一片欢呼。 一时之间,班级又喜又忧。 喜的是可以下周五不用上课,还能光明正大地玩手机;忧的是没有体育生的实验班,运动会年年都是年级段倒数一二名的存在。 “好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月考,大家好好复习,不要被隔壁班比下去了。” 月考座位表传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余杲杲手上。 市一中的考试座位表是按照上一次考试成绩进行排名的,简而言之,考得越好,考场与座位就越靠前。 不出意外,班里的同学都集中在第五和第六考场。前四个考场是文科考场,第五开始才是理科考场。 也有意外,比如像余杲杲这样没有成绩的,就被安排到了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座位。 李修然的学号在余杲杲下一位,余杲杲顺便看了他的座位。 第五考场01座位。 一个第一,一个倒数第一。 余杲杲在心中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倒数第一也是第一。 周五当天,早自习结束后,余杲杲背着书包往隔壁教室走,在五楼一众下楼的学生里,显得突兀。 最后一个考场有几位体育生,平时一起训练,彼此熟悉。 体育生们聚在一起,商量着作弊。 余杲杲进来的时候,几个体育生转过头看她。 “生面孔啊!”其中一个体育生打趣,“同学,你上次考试是不是缺考了?” 余杲杲点头。 虽然不清楚余杲杲的成绩如何,但是再差也比他们强,几个体育生登时两眼放光,“同学,答案能不能借我们抄抄?” 余杲杲摇头,拒绝得很坚定,“不行。” 体育生们“嘁”了一声,散去了。 第一场语文,余杲杲感觉不错。到了第二场数学,意外发生了。 正在她埋头计算时,前排的男生不停地用椅背撞击她的桌子,余杲杲将桌子往后拖了一点。 男生回头,看了眼余杲杲,不屑地轻嘲了一声,也把椅子往后拖,继续撞击她的桌子。 本来算不出答案就着急的余杲杲,被前排男生这么一干扰,内心更加焦急难耐。 趁监考老师没注意,前排男生飞快地将一块橡皮往她桌子上一掷,余杲杲瞄了一眼,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上面写着:给我答案。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干扰,余杲杲终于忍不住了,向监考老师举起手。 监考老师走来,下意识地把她也当作倒数的刺头学生,神情烦躁地问:“什么事?” 余杲杲拿起那块橡皮,指着前排的男生,“老师,他一直撞我的桌子,刚刚还给我递橡皮,想让我帮他作弊。” 监考老师看了眼橡皮,重重叹一口气,让大家先继续考试。随后走到走廊打了个电话,不多时,地中海出现了。 地中海不知从哪里搬来的椅子,往后门一放,翘着二郎腿坐下。 那些有坏心思的学生们,因为地中海的出现,硬生生地把作弊的念头又憋了回去。 考试结束后,地中海把余杲杲和作弊男生同时叫走,带到三楼的班主任办公室。 余杲杲又重复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结合考场监控,确认她说的是事实后,地中海让她回去,将作弊男生单独留下。 走出办公室,余杲杲低头看腕表,已经12:15了,食堂应该没什么好菜了。 无精打采地回到教室,余杲杲脱力地趴在桌上。 凌寒以为她是数学没考好,才如此低沉,出声安慰:“杲杲,这次数学挺难的,我也有好几题做不出来,你别太难过。” 作为学渣,她早就习惯了考不好这件事,“不是因为这个,是考场有人想要我帮他作弊,一直拿椅背撞我的桌子,还给往我桌上丢橡皮。考试一结束,我因为这个,被段长叫去办公室了。” “那你没事吧?”凌寒担忧地问。 余杲杲脱下校服外套盖在头上,头埋在臂弯里,语气闷闷的,“没事,但是食堂估计没菜了。” 凌寒吊紧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她拍着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那个作弊的同学连累了。你没被处分就好,食堂没菜了,那我陪你去小卖部吧?” 余杲杲有气无力地从校服里伸出一只手,摆了摆,“没胃口,想睡会。” 凌寒叹口气,低头复习英语。 余杲杲梦见自己一直在茫茫大雾里奔跑,跑着跑着,脚下的白雾突然变成了陡峭的悬崖,她恐惧地往后退,却发现敌人已将她团团围住。 在跌落悬崖的那刻,她突然惊醒,盖在身上的校服滑落在地,余杲杲懵然地捡起地上的校服。 时间还早,余杲杲准备再趴一会,视线在看到桌上的三明治和巧克力时一滞,她转头问凌寒:“你给我的吗?” “不是。”其他同学都在午睡,怕吵醒他们,凌寒低着声回答,“是李修然给你的。” 转头看向最后一排的李修然,他正安静地趴在桌上午睡。 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把校服盖在脸上,而是坦然地将自己的睡颜亮出,任人观赏评价。 虽然教室里拉上了窗帘,但还是有一抹阳光顽劣地窗帘缝隙里钻入,将李修然的脸照亮几分,恰好能让余杲杲将他的睡颜尽收眼底。 李修然面向走廊,将脑袋斜靠在臂弯里。他睡着的时候,眉目神情都柔和了几分。 看这样子,应该睡得不错。余杲杲笑着转回去,心底漾起丝丝甜意。 第40章 拥抱 作弊的同学果不其然被取消了数学成绩,并被叫了家长,背了处分,还要在下周一的全校晨会上通报批评并检讨。 下午英语考试,余杲杲背着书包到考场时,收获了作弊男生好兄弟们几记不屑的白眼。 余杲杲同样回敬白眼。 其中一个兄弟从余杲杲身边走过,故意大声地对作弊男生说:“阿滨,听说你被狗咬了,就是一畜生,你大人有大量,别跟畜生计较。” 颠倒黑白。 余杲杲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好端端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街边没拴好的狗咬了的人吧。 一会还有考试,余杲杲不想同他们计较,抱着英语书,争分夺秒地抱佛脚。 英语考试结束后,作弊男生的好兄弟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晃到余杲杲身后,语气幽幽:“阿滨,被狗咬了痛不痛?你记得打狂犬疫苗。” 几个男生笑声张扬可憎。 余杲杲忍无可忍,捏着拳头,站起身,因为生气,声音有些颤抖,“有完没完?作弊了就该想到后果,跟我有什么关系。” 男生们看着恼怒的余杲杲,笑得更加放肆狰狞。 “怎么有人上赶着要当狗。哟,叫一个给我听听。” 余杲杲跑到卫生间里洗了把脸,理智告诉她不要同这种人生气,但胸腔里的怒火却始终无法压制。 直到开考铃声响起,她才郁郁不乐地回到座位。 考完物理,她愁眉不展、悒悒不欢地回14班教室,第一次萌生了如此强烈的想要回县一中的想法。 失落、难过、委屈,多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裹挟着余杲杲。 她抹了把眼泪,冲出教室,跑到大平台上。 天气渐渐转凉,天也黑得更早了。 看着窗外墨蓝色天空,李修然起身,跟了出去。 余杲杲躲在大平台的柱子后,头埋在膝盖里,小声啜泣着。 李修然在她旁边坐下,目光看着一点一点暗下去的天空,心绪纷乱。 考场有人作弊的事情,他有所耳闻,也猜到余杲杲大概因为此事,被同考场的同学针对。 起先是小声的啜泣,往后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痛哭。 哭的是她,李修然却觉得像是有一把钝刀在他的皮肤上不断地来回切割折磨。 李修然看着余杲杲,喉咙发干,不知如何安慰。 原来自己的语言是如此贫瘠,李修然苦笑,看吧,不是只有学好数理化,才能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学好语文同等重要,不然安慰别人都不知从何说起。 身上没有纸巾,李修然回教室拿了一包纸巾,又坐回余杲杲身旁。 “别哭了。” 李修然低沉清泠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余杲杲抬起头愣了一下,像是受了欺负的孩童终于寻得家长,扑到他怀里,手臂环着他的腰,哭得更委屈了。 哭声、教室里的打闹声、说话声都好像在渐渐远去,只剩李修然胸腔内咚咚作响,毫无规律的心跳声。 李修然想起小时候的某个夏日午后,一场冗长的午觉以后,只觉得家里的一切都变得虚幻和不真实,如同梦境一般。 就像现在。 他觉得好不真实,一切都像蒙上了朦胧的滤镜,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唯有怀里的温度在提醒他,这是真的。 李修然学着小时候王彩霞哄自己的样子,用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 为什么一定要分辨现实和梦境,李修然闭上眼想,就这样吧,也挺好的。 也许是李修然笨拙地安哄有了成效,余杲杲慢慢止住了哭泣,但环抱着他的双手却没有放开,反而收紧了几分。 李修然揽住她的肩头,彻底地将她抱在怀里。 他第一次庆幸,庆幸后勤迟迟不来修平台上坏掉的灯,才让他们有了相拥的理由,不,确切地说,是他有了拥抱公主的理由,因为不会被发现。 他们抱了很久,久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谁也没有松开彼此。 教室里坐班的是数学老师,正坐在讲台上,唉声叹气地改卷子,没有注意到教室里少了两个学生。 “你知道我是谁吗?”良久以后,李修然哑着嗓子问。 怀里传来闷闷却笃定的声响:“知道。” “余杲杲,道理是讲给懂道理的人听的。”李修然说,“跟混蛋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他们只想要欺负他人的快感,想要看到你因为他们寥寥几句话而情绪失控,他们就觉得酣畅淋漓。人之所以为人,是懂得尊重他人,所以,你跟除了只有在生物学上才符合人的定义的非人类置气,只会消耗自己。” 她没说话。 李修然继续说:“不是让你妥协,而是,对付这类人,你用错方法了。” 怀里的人终于动了一下,“那要用什么方法?” 李修然怔了一刹,想起小学时,同学们说他克死了父母,说他是灾星,靠近他会倒霉。他到处证明自己不是灾星,父母的离世只是意外,肇事司机也受到了相应的处罚,可是没人信。 看着他急扯白脸的样子,同学们更加兴奋。 后来他一拳打向为首的小胖子,并警告他,再说一次就打他一次。 小胖子回家告了家长,第二天,大字不识的王彩霞在办公室里给老师和家长,毫无尊严地道歉。他也因此挨了王彩霞的一顿打,可是他不后悔,至少小胖子再也不敢当面招惹他了。 “跟他们一样无耻蛮横,不讲道理就好了。”他说,“骂回去,打回去,就是不要证明自己。你是好是坏,他们根本不在意。” 余杲杲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两个人靠在柱子上,李修然把手里的纸巾递给她。 余杲杲被保护得很好,初中时的流言有父母撑腰,前不久的“三角恋”传言有朋友相助,今天的“作弊”事件才是她第一次孤身直面险恶。 寡不敌众,所以她输得很惨,只能躲在柱子后用眼泪泄愤。 又坐了很久,余杲杲说:“李修然,明天你陪我回家吧。” 余父余母明天要参加朋友儿子的婚宴,不能及时来接她,让她自己打车回家。她不想打车,但是坐公交又不认路。 余杲杲补充:“我爸妈参加婚宴去了,我不知道要坐什么公交回家,你陪我回家吧。” “好。” 和李修然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晚自习下课的铃声。 李修然左手用力一撑,站起来,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去拉余杲杲。 余杲杲借力站起来后,李修然紧张地立刻收回了手。 平台上很黑,怕她害怕,李修然说:“你拉着我的校服,我带你到教室。” “李修然,我是看不清,不是看不见。”余杲杲拉住他的校服下摆,“你不要太紧张。” 第41章 不用了,不顺路 最后一门生物考试,李修然在考试结束前两分钟,向监考老师举起了手。 今天上午的监考老师发卷慢,收卷也慢,怕余杲杲久等,李修然仔细检查了一遍答题卷后,表示要提前交卷。 监考老师听到他要交卷,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提醒他:“还没到时间。” 李修然问:“有规定不允许提前交卷吗?” 监考老师哑口无言,细想一番,好像还真没有这种规定,又看他是理科生里的第一名,监考老师答应了。 卷子收走后,李修然拿过放在讲台上的书包,离开了教室。 他一走,孟自远也紧跟着举起了手,说要交卷。 这次月考的生物不难,他写得很快,正百无赖地用笔尖戳着橡皮打发时间,就看见李修然交卷走人了,才恍然顿悟,好像是可以提前交卷的。 提前交卷的闸口一开,好几位完成考卷又归心似箭的学生们都纷纷举起了手。 监考老师悔恨万分,就不该同意李修然提前交卷。 考试期间的教学楼,阒寂无声,隐约之中只能听见笔尖划过试卷的声音。 李修然不疾不徐,拾级而上。孟自远同他拉开几步距离,饶有兴味地跟着他,好奇他提前交卷的原因。 跟李修然虽然只有几面之交,几次交锋算不上激烈,但也绝不和谐。 几次交锋下来,孟自远笃定自己者为强劲对手是个十足的好学生,提前交卷不是李修然的行事风格。 考试还没有结束,李修然在自己班级门口站定。 孟自远没有走过去,而是抄手抱胸,身子斜靠在自己班级门口外的走廊栏杆上,等待着李修然的下一步动作。 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一分钟后,有考生走出考场。 李修然依然没有动作。 几秒后,余杲杲从最后一间考场走出,走到李修然身边,两人说了什么,便一起从东面楼梯下楼。 孟自远愣了一下,没有搭理同学的招呼。 原来是这样。 再见到余杲杲和李修然,是在校门口。 孟自远和张千帆是邻居,两家人关系好,便约定轮流接送孩子,这周轮到孟家接孩子。孟自远的父母都在国外工作,接送上下学的工作自然落到了姐姐孟其深的身上。 张千帆眼尖,先发现了他们,“余杲杲,李修然!你们是要去外面坐公交车吗?” “对呀!”余杲杲莞尔,“你们在等家长吗?” 孟自远回答:“等我姐。你住哪?我让我姐送你一程。” 站在一旁沉默的李修然突然开了口,目光依然是凉的,“不用了,不顺路。” 余杲杲疑惑地“嗯”了一声,抬眸看着李修然,好奇他是怎么知道不顺路的。 接收到她充满疑惑的目光,李修然朝她轻轻点头,似乎在说“我就是知道”。 张千帆信以为真,略带惋惜地说:“那太遗憾了。” 孟其深的车是在这时候来的,她半降副驾车窗,朝他们招手,“阿远,千帆,上车。” 车子驶出几百米后,后排的孟自远突然问孟其深:“姐,你工作累吗?” 孟其深愣了几秒,随后心头一暖,弟弟果然长大了,都会关心姐姐工作累不累了。工作哪有不累的,但孟其深却道:“不累的。” “姐,你工作太累了,以后就不用来接我了,我可以自己坐公交的。” 孟其深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孟自远,她刚刚说的是……不累吧? 她讲错了还是孟自远听错了? 闭着眼补觉的张千帆猛地睁开眼睛,表情复杂地看着孟自远,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孟自远瞥了他一眼。 张千帆清清嗓子,开门见山:“你是不是喜欢余杲杲?” “嗯。”孟自远答得坦然又迅速。 孟其深一个急刹,把车停在路边,回过头看着孟自远,她还母胎单身呢,臭小子先搞上暗恋了? “不是我说……你们谈这些,能不能避着我点?真不怕我告你们爸妈啊?”孟其深手扶着脑袋,状若无奈。 孟自远神色自若,“忘了车里还有个你。” 那首歌怎么唱的? 孟其深切了首歌。 等到车内响起那句“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孟其深才满意地点点头,开车离去。 另一边,虽然校门口就有公交车站,但是李修然带着余杲杲又往前走了800多米,走到首末站搭乘公交车。 “为什么不在校门口坐车?”余杲杲问。 李修然反问:“你看校门口的公交车站有人吗?” 余杲杲回头看,公交车站空无一人。 李修然解释:“公交车班次少,学生多,大家怕自己挤不上车,就会多走几步路到首末站,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去首末站等车了。” 余杲杲收回视线:“这就是内卷啊!明明大家都可以在校门口等车。” 到了首末站,看着清一色的校服,余杲杲惊讶地张大嘴巴,“这么多人?我们能挤上去吗?” 李修然是久病成医了,挤公交向来不会输,也早已习惯拥挤如沙丁鱼罐头似的公交车。 但是余杲杲一直都是父母接送的。 他突然心生悔意,怎么能让公主挤公交,刚刚不该一时冲动替她拒绝了孟自远。 明明不顺路的是他和余杲杲。 公交车司机拿着保温杯上了车,学生们争前恐后地地涌上前。 李修然捉住余杲杲的手腕,把人带到公交车后门处,另一只手虚掩着推搡的人群。 余杲杲忽地笑了,小声地对李修然说:“你这样,好像保镖哦。” 李修然低头看自己的姿势,是有几分保镖的意味。 55路公交车实行有人售卖制,李修然将两人的公交卡递给售票员,“到清……到客运中心。” 公交车里挤满了人,余杲杲把书包背在前胸,后背紧贴着李修然,黑亮的眸子看着窗外的景色。 那股好闻的桃子味不受控制地往李修然鼻腔里钻,他僵硬地握住公交车吊环,一动不动,生怕把公主碰坏了。 二十分钟后,公交车抵达清溪南村,学生们一个接一个的下车,余杲杲扯扯李修然的衣角,询问:“我们要下车吗?” 李修然摇头,“不下,后面有座位,过去坐吧。” 余杲杲像一摊软泥,瘫坐在座椅上,“还是坐着舒服,我脚都站痛了。” 她随口的一句,李修然心里却是一惊,悔意更深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两人在客运中心下了车。几分钟后,73路驶来,两人又上了车。 余杲杲没怎么逛过市区,此刻正新奇地东张西望。 公交车上虽然空了很多,但依然还有同校的学生。 李修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看她,只敢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无端地,他想起卞之琳的那首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第42章 别总想着安逸 李修然迟迟未归,王彩霞有些担心,打他手机,显示关机,担忧之下,她只好到公交车站等他。 28路停下,车里挤下两三个学生,都不是李修然。 王彩霞心里更急了,粗糙的双手合十,抬头凝视天空,嘴里不停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念了快二十多分钟,李修然从73路公交车上下来了。 “阿修!”王彩霞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双手颤巍巍地扶着李修然的手臂,“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叫我担心。” 看到李修然身后跟着的余杲杲,王彩霞了然地叹了一口气。 “奶奶好!”余杲杲礼貌问好。 “欸,好。”王彩霞说,“你爸爸妈妈今天没去接你吗?” “他们去参加婚宴了,让我自己回家。” 王彩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打扰他们祖孙说话,余杲杲礼貌道别:“奶奶我先走了,李修然,再见!” 等余杲杲走远,王彩霞才徐徐开口,语气平淡却隐隐透露着一丝压迫:“怎么不坐28路?” 28路比73路要快得多,但是人也多,他怕余杲杲不舒服,才临时改口,选择了客运中心换乘。 李修然不擅长说谎,低着头,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昨晚复习太晚,今天有点累,坐73路舒服一点。” 王彩霞知道他在撒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抬头去看不远处那个蹦蹦跳跳的背影。 他是怕余杲杲不舒服。 “偶尔一次没关系,咱们什么条件,别总想着安逸。”王彩霞慈爱地拍拍李修然的手,没有点破他的心思。 李修然明白这是在敲打自己,也感谢奶奶给自己留的面子,微微颔首:“知道了,下次注意。” “回去吧,给你炖了肉。” 王彩霞腿脚不好,走得慢,李修然就扶着她慢慢走。 吃了午饭,李修然出去扔垃圾。 走到九栋楼下,就看见余杲杲坐在台阶上,抱着书包,怅然若失。 忽闻脚步声,余杲杲以为是余父余母来了,殷切的目光望向来人,在看见李修然的一瞬,亮起的眸子又瞬间暗了下去,语气也恹恹的,“是你啊,还以为我爸妈回来了。” 李修然走到她面前,站定,问:“你怎么不上楼?” “忘带钥匙了。”她的钥匙是和寝室钥匙挂在一起的,应该是忘在寝室里了。 李修然又问:“你吃饭了吗?” 余杲杲摇摇头,抱着书包的手紧了紧,更委屈了,“李修然,你带手机了吗?我想给我爸妈打个电话。” 李修然带手机了,但是他的手机是老式机,上不了网,也装不了微信这些app。 握着校裤口袋里的手机,李修然哑着声音说:“没带。” 余杲杲又把头埋回去,“那我还是在这里等他们吧,万一他们回来了,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可以找陈阿姨借手机。”李修然给她想了个主意。 余杲杲唰地抬起头,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借了陈阿姨的手机,余杲杲给胡文英打了个电话,胡文英说自己还有一会才能回去,让余杲杲去附近的咖啡厅里等她。 胡文英又和陈阿姨讲了几句话,挂断后,陈阿姨从收银箱里拿出两百块递给余杲杲,“你妈妈怕你身上钱不够,给我转了两百,让我拿给你。” 余杲杲道了一声谢,拿着两百块出去了。 李修然扔完垃圾,就站在小超市外等她,“你妈妈怎么说?” 余杲杲把两百块一折,塞进校裤口袋里,“我妈妈让我去外面的咖啡厅里等她,李修然,我不认路,你陪我去吧?” 李修然想起王彩霞说的那句“偶尔一次没关系,咱们什么条件,别总想着安逸”。 他又一次把王彩霞的话当作耳旁风,李修然自欺欺人地想着,这次是因为余杲杲不认路,他是在助人为乐。 小区外的咖啡厅,自李修然有记忆起,就一直开在这。 装潢换了很多次,连小区住户也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李修然一次也没进去过。 余杲杲点了两杯冰柠茶,又要了一份黑松露三明治。 准备付钱的时候,一旁的李修然说:“我不喝,你给自己点就好了。” 李修然会这么说,余杲杲丝毫不感意外,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有的是办法,“你想多了,两杯都是我的。” 李修然感到一阵赧然,不自在地扭过头。 等服务员端来饮品和三明治,李修然起身:“我先回去了。” 他出来太久了,王彩霞会担心的。 余杲杲喝了一口冰柠茶,小声抱怨:“怎么这么大一杯,我好像喝不下,李修然,另一杯你帮我处理了吧?” 原来在这等他。 李修然看着桌上包装完好的另一杯,“你自己处理吧,我还要回去写作业。” 不等余杲杲回答,李修然径直走出咖啡厅。 走出一段距离后,李修然顿在原地,突然想起,刚考完月考,哪来的作业?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李修然循声望去,是余杲杲拿着那杯冰柠茶在后面追他。 “李修然,这周有作业吗?” “没有。”李修然说,“我记错了。” “吓死我了。”余杲杲这才松一口气,把手里的冰柠茶递给李修然,“对了,这个给你,昨晚谢谢你的安慰。” 怕李修然心里有负担,她还煞有介事地露出嫌弃的表情,“我是觉得难喝,所以才给你的,不然才不会便宜你。” 李修然在犹豫,余杲杲直接将冰柠茶往他怀里塞,语气焦急,“我得赶紧回去,不然服务员要把我的东西收走了。” 当李修然拿着冰柠茶走进小区,一对情侣从他身边路过。 女生看了一眼李修然手上的饮料,转头跟男朋友说:“我也想喝门口那家冰柠茶了,我觉得还是他们家的冰柠茶最好喝。” 李修然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又一次着了余杲杲的道。 回到家,王彩霞坐在阳台上做手工,听见开门的声音,视线往门口瞄了一眼便收回,并没注意到孙子手上凭空多出来的饮料,“怎么去这么久?” 李修然撒了今天的第二个谎,“碰到了初中的一个同学,说了会话。” 第43章 周日晚自习,月考成绩就出来了。 当叶云慧拿着各科答卷纸,让各科课代表进行分发的时候,教室里一片鬼哭狼嚎。 好在市一中的排名是保密的,单独装在信封内发放给每个同学。 余杲杲看着自己的成绩,欲哭无泪。 数学物理没及格,化学勉勉强强及格了,四百多名理科生中排名371。 “张千帆,你上来看一下纪律。”叶云慧说,随后走下讲台,敲敲李修然的桌子,把他喊了出去。 两人站在走廊外,叶云慧看着手里的成绩单,正色问道:“李修然,这次月考成绩,你满意吗?” 李修然小幅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叶云慧指了指他的语文和英语成绩,“你能考第一,是靠你的理科成绩拉起来的,你的语文和英语在段里排名虽然不差,但绝对不算好。之后还是要多关注一下语文和英语。” 严厉的话说完,叶云慧不忘再来几句鼓励的,“整体来说,你的成绩很不错,但老师相信你,还可以再往上走。” 李修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了,回去学习吧。下次不许提前交卷了。”叶云慧敛起严肃的神色,又变回那个和颜悦色的老师,“帮我把余杲杲叫出来。” 余杲杲早就预料到叶云慧要跟自己说什么,垂着头站在一旁,等待批评。 叶云慧叹一口气,怕话说得太直白会伤害了她,于是旁敲侧击地问她:“杲杲,你想考哪所大学?” 没有预想的批评,余杲杲一怔,“没……没想法。” 叶云慧理解,顺着话题往下接着问:“那你想考一本吗?” 余杲杲不假思索:“想的。” “想考一本,至少得考进三百名以内,你现在离这个小目标还有一定的差距。”叶云慧指着她的成绩,“你看你这次月考,数学和物理有很大的问题,像我们这样的情况,当务之急是把薄弱科目抓起来。” 余杲杲和李修然的学号是紧挨在一起的,她一眼就看见了最后一列的排名。 她和李修然整整差了370名! 叶云慧非常耐心地给她分析学习情况,末了,还不忘拍拍她的肩膀,给她鼓励:“你刚换环境没多久,能有这样的表现,也已经很不错了。这只是一次月考,只要不是高考,一切都来得及的。” 余杲杲进教室前,正好瞥到13班教室外,孟自远跟化学老师——13班的班主任站在一起。 从他低着头乖顺的姿态里,余杲杲生出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伤,但很快又被她否定了。 一个是学渣,一个是学霸,算不上同病相怜。 跟每个学生谈完话,叶云慧站在讲台说:“考得好的同学,继续保持,考得不好的同学也别气馁,下次加油。最后再强调一下,不许提前交卷,有个别同学这次月考提前交卷了,我就不点名了,自己心里有数。” 言毕,叶云慧带着工作笔记本去开班主任会议。 张千帆在第六考场,不知道第五考场发生的事情,便问同桌:“你们考场有人提前交卷了吗?” 在第五考场的同学们都知道叶云慧口中的“个别同学”指的是李修然,张千帆的同学恰好月考就被安排在第五考场,“有啊,就是李修然提前交卷了。” “谁?李修然?”张千帆惊讶地拔高了音量。 前排的余杲杲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转过身问:“他怎么会提前交卷?” 总感觉不像是严肃老派的人会做出的事。 同桌男生耸耸肩,两手一摊,无奈道:“不知道啊,他一交卷,隔壁班的孟自远也跟着交卷了,后面又有几个同学跟着交卷,估计是想早点回家吧。” 转回身子前,余杲杲看了一眼在低头预习的李修然,神色平静,仿佛刚刚叶云慧批评的并不是他一般。 不开心的时候,余杲杲就爱吃甜食。晚自习课间,余杲杲让凌寒陪着自己去小卖部买冰淇淋,意外地碰上来买可乐的孟自远。 两人在小卖部门口打了个招呼,一个直奔冰淇淋,一个直奔可乐。 课间的小卖部,来买东西的人不少,两人一前一后排着队结账。 余杲杲想了想,转身问孟自远:“你月考的时候提前交卷了?” 孟自远倒是坦然,“对啊,考生物的时候,看李修然交卷了,我也就跟着交卷了。结果刚刚被班主任劈头盖脸一顿骂,叫我别太自以为是。” 余杲杲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她只觉得答题时间不够,学霸们却可以提前交卷。 孟自远提前交卷,她不奇怪。孟自远身上有着旺盛的少年气息,张扬肆意,偶尔目中无人,提前交卷,像是他会做出的事情。但李修然不同,他像储蓄了上千年的井水,沉静平和,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坚守着自己内心的秩序,不会轻易打破。 到底是什么让他打破原则? 成绩太过惨淡,八喜都不足以抚慰她被成绩刺痛的心。 晚自习一结束,她就背着书包回了寝室。 许可容顶着一双哭得涨红的眼睛,给她开门。 看着垃圾桶里满满的纸巾,余杲杲猜到她为什么而哭。 “可容,吃不吃夜宵?”余杲杲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毕竟自己的心情也不好。 “不吃了,没心情。”许可容的眼泪怎么也收不住,“我这次考了99名,第一次考这么差。” 考了371名的余杲杲,艰难地扯扯嘴角。 余杲杲没说话,她觉得一个人想哭的时候,最好的安慰方法不是劝她别哭,而是让她痛痛快快地哭,哭累了,再告诉她明天继续加油。 情绪需要发泄,而不是堆积。 余杲杲坐在她身边,无声地给她递着纸巾。 许可容哭够了,擦干眼泪问余杲杲:“吃夜宵吗?” “吃!” 发悲愤为食欲! 市一中食堂的夜宵也是出了名的好吃,两个女孩一人买了个大鸡腿,拎着袋子往回走。 走到寝室楼大厅,正好碰上从教室回来的李修然。 余杲杲抱歉地看了一眼许可容,“可容,等我一下,我跟同学说句话。” “李修然!你为什么提前交卷?”余杲杲走到李修然面前,抬头凝视他如墨般的黑眸。 她还是想不通,李修然怎么会提前交卷。 李修然一怔,随口胡扯:“老师收卷太慢了,容易错过回家的公交车。” 余杲杲不信,但也见好就收地止住这场话题,扬扬手里的大鸡腿,“我回寝室了,晚安,李修然。” 第44章 余杲杲在等我 周二下午,阳光透过云层,温暖舒适的光亮落在校园的各处。 学校在连通教学楼的一楼长廊上,提前一晚给各个班级支好了义卖摊子。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都迫不及待地去布置自己班级的义卖摊子。 14班的义卖物品大多来自余杲杲。 余家是做工艺礼品定制的,从余杲杲那听说了爱心义卖后,胡文英从厂里拿了批具有学生特色的创意徽章、冰箱贴以及金属书签。 13班的摊子就在隔壁,跟14班的摊子一比,黯然失色。 输给哪个班都可以,但就是不能输给同为实验班的14班。 一筹莫展之下,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卖孟自远的辅导机会,五块钱一次!” 其他几个同学拍手叫好。 一个同学立刻上楼,几分钟后就带着孟自远下楼了。 一看孟自远来了,原本坐着的几位同学都自觉地站起来,毕恭毕敬地给“财神爷”让座。 孟自远没客气,大喇喇地坐下了,还朝隔壁的张千帆打招呼,语气散漫又张狂:“大班长,你也在这呢?” 张千帆看着孟自远,嗤笑一声,“孟自远,你这就有点无耻吧?” 孟自远笑了两声,理直气壮地说:“这叫知识付费,学着点。” 张千帆懒得跟他掰扯,谁班里没有学霸啊,他转头问一旁的同学:“谁能上楼喊一下李修然?” 李修然为人冷淡,除了学习,对其他的一概不上心,包括同学关系。 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想,也不敢去喊他。 去上卫生间的余杲杲正好在这个时候回来。 一个女生指着余杲杲,将她推荐给张千帆:“让余杲杲去吧,她和李修然走得挺近的。” 跟同学说着话的孟自远听到这话,抬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余杲杲,又继续跟同学说话。 张千帆同意这个提议,好声好气地和余杲杲商量:“杲杲,你可以上楼喊一下李修然吗?” “为什么要喊他?”余杲杲反问。 张千帆气哼哼地指着隔壁班的那尊“财神爷”,“因为他,他五块钱卖一次自己的辅导机会。我们班可是有个年级第一,论辅导,还轮不到这位年级第五名。” 孟自远手支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张千帆,“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小心眼?” 张千帆选择忽视孟自远,背对着他,又问了余杲杲一遍:“可以吗?” 余杲杲不置可否,有些为难地说:“李修然应该不喜欢参加这些活动。” “你先试试看行吗?” 张千帆依然不放弃,看着对方充满期盼的目光,余杲杲退了一步,“那我跟他说一声,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等余杲杲上了楼,张千帆向隔壁高傲的“财神爷”递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教室里的学生不多,只有个位数不爱凑热闹的学生留在教室里写作业,李修然是其中之一。 余杲杲走到李修然身边,把张千帆的想法跟他说了,果不其然被拒绝了。 “我教不好。”李修然说。 余杲杲现身说法,指正他:“没有,我觉得你教得挺好的。” 李修然眸光一闪,“那你是希望我下楼?” “这是你的事情,你应该问自己想不想,而不是问我。这个世界有很多种声音,每种你都听的话,耳朵会被吵得受不了的。” 李修然沉吟片刻,给出了答案:“我不想。” 说出答案,又怕余杲杲觉得他没有爱心,不够善良。 他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却又无法忽视余杲杲的看法。 “那就不去。”余杲杲粲然一笑,“多简单啊,你别把事情想得很难。” 余杲杲脚步轻快地跑下楼,班级摊位前围聚了不少学生。她离开的一会,就卖出去了不少徽章和书签。 张千帆低头找零,看见余杲杲来了,眉飞色舞地向她汇报义卖进展:“开了个好头,已经卖了一百八十块了。” 孟自远走过来,拿起桌上的一款徽章,是一只流泪小狗,旁边印着四个大字:学生愚钝。 把徽章拢在掌心里掂了掂,不轻,还挺有分量。 以为孟自远是来搞破坏,张千帆赶忙伸手,想要抢回徽章,“回你自己班里去!” 不由分说的强硬语气,让孟自远眉心紧皱,“顾客是上帝,怎么跟上帝说话的呢!” 张千帆立刻讨好般地迎了上去,“您看,您随便看。喜欢哪个,我给您介绍。” “你对上帝不恭敬,我不要你介绍。”孟自远搡了他一掌,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余杲杲,“余杲杲,你来。” “孟自远你真是找对人了,这徽章就是她家做的。”张千帆恢复正常语气。 “你家的?”孟自远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徽章,打趣道,“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大小姐。” 孟自远买了不少东西,身上的钱带得不够,让余杲杲等着,自己上楼去拿钱包。 他跑得急,差点就在五楼楼梯拐角撞上准备去吃饭的李修然。 “对……”剩下的两个字,在看清李修然的脸后,被孟自远硬生生吞了下去,“是你啊。” 李修然当作没听见,绕过他,拾级而下。 孟自远却突然来了兴致,“余杲杲应该还在等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人摸不清意思,李修然脚步稍顿,站在台阶上,侧过头看他,分辨不出情绪。 孟自远没看他,哼着歌回教室取了钱。 再下楼的时候,发现李修然就站在一楼,好像在等他。 “看样子,你好像不信我说的?”孟自远揽过李修然的肩膀,“走吧,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修然按住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有些嫌恶地推开了,孟自远笑着说了句“抱歉”,大步走到他的前侧。 余杲杲不在自己班级的摊位上,正站在13班摊位前,拿着一只小熊猫毛绒单肩斜挎包,跟人砍价。 13班的同学无奈笑说:“低不了啊,最多卖你60。” 看见孟自远走来,13班的同学把他拽到余杲杲面前,“你60买走,送一次孟自远辅导机会,怎么样?” “送一次哪够?”孟自远脸上挂着笑,“终身。” “哦~终身~” “孟自远,她不买我买,我买的话,你送不送终身辅导服务啊?” 周围的同学一听这话,纷纷起哄。 余杲杲被打趣得不好意思,挤开围观的八卦人群,跑回到自己班的摊位上,但又舍不得那只小熊猫斜挎包,时不时转头偷瞄。 人群稍微散开后,孟自远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去14班把钱付了。 察觉到余杲杲的目光总是往隔壁摊位上偷瞄,孟自远跟同学买下了这只斜挎包,走到余杲杲面前,递了过去,“送你,就当我之前恶作剧吓到你的赔礼。” 李修然被张千帆拉到摊位后说话。 张千帆还是不死心地想要李修然出售辅导机会。 他讲得口干舌燥,从对己、对他人、对社会三个角度出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快把自己说感动了,却发现李修然思绪游离,眼神不知看向何处。 李修然在看余杲杲和孟自远,在看孟自远手里的那只小熊猫挎包。 张千帆问:“你在听吗?” 李修然回神,“我精力不够,只能教一个人,没办法答应你。” 第45章 你不去看运动会吗 躺在宿舍的床上,李修然又回想了一遍下午的情形。 他只记得孟自远把挎包递出去后不久,自己拒绝了张千帆的提议。 张千帆没有丧气,依然拉着他,叽叽咕咕讲个没完。 李修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辩论队的吗?” 这么能说会道。 等他甩开张千帆烦人的纠缠以后,余杲杲已经不见了,只剩孟自远坐在摊位前,跟同学在玩飞行棋。 所以,余杲杲到底接没接那只挎包,李修然并不清楚。 周五早上,这个苦恼他很久的问题有了答案。 早晨六点,晨光微亮,鸟鸣呖呖,校园静谧美好。 在宿舍楼大厅里,余杲杲背着那只红棕色的小熊猫挎包,脚步轻快地跑到李修然身边。 李修然的目光在她的斜挎包上停留一瞬,很快就移开了。 她是真的很喜欢小熊猫。 吃完早餐后,两人走在去往教学楼的路上,余杲杲从包里拿出小镜子,一边走一边整理自己的刘海。 今天是学校运动会,她特地把头发披散下来,戴了胡文英给她买的发卡,把左手腕上的手表换成了一串海蓝宝水晶手链。 总算把刘海调整到满意的状态,余杲杲收回镜子,手臂一横,挡住李修然的去路。 “好看吗?”她抬着头问。 她逆光站着,发丝沾染着金色的阳光,眼眸明媚潋滟。 李修然一时失神,几秒后,才喏喏点头,“好看。” 校运动会对高中生们意义非凡,是枯燥重复的校园生活里的调味品和放松剂。 不到六点半,班里的同学就都已到齐,张千帆指挥着大家将从音乐教室借来的各类民乐器搬到操场上。 14班的开幕式表演是民乐合奏。 论体育竞技,没有体育生的实验班自然是比拼不过普通班的。从学生到老师都已经接受可能得倒数第一的命运。 体育竞技比不过,那就努力够个最佳表演奖,也算不虚此行。 这个想法得到了叶云慧的支持,学生们兴致勃勃地探讨了两天,一直没有寻到满意的方案。 于是,有男生提议:“女生体育课不是在学华尔兹吗?要不我们就跳华尔兹吧!” 此言一出,立刻有其他男生附和。 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女生们极力反对。 作为班长的张千帆拒绝了这个提议,却也因此获得了灵感:“我们合奏民乐吧!正好大家高一音乐课学了一年的民乐器了。” 在音乐老师的帮助下,在班里顺利挑选出了六位同学。 正好班里一位女生还会民族舞。 民乐合奏加上民族舞,大家信心大增,对最佳表演奖势在必得。 余杲杲只是一个陪衬背景板,站在草坪上,头靠在凌寒的肩上,定睛看着穿着汉服,在红色塑胶跑道上翩翩起舞的女生。 脑袋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回头去看,孟自远身侧支着班旗,站在她身后,脸上依然挂着散漫的笑,“你们班表演什么?” 余杲杲歪头,用眼神示意他看向跑道上跳舞的女生,“民乐合奏和民族舞。” 孟自远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笑说:“你们可真卷。我们班就在网上随便找了个其他学校运动会的视频,依样画葫芦把人家的开幕式表演给抠了下来。” 他挥动几下手里的班旗,“我学不来那个舞,所以被安排当旗手了。” 李修然坐在草坪上,腿上摊着教辅书,一瞬不瞬地看着不远处说笑的两人。 叶云慧就站在主席台下,看着自己的学生排练。 李修然走过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叶云慧听后眉头一皱,半晌后,无可奈何地叹气说道:“行吧。” 开幕式结束后,大家走向看台。 班级位置是提前划分好的,高一高三坐在两侧的位置上,高二居中。 余杲杲选了最后一排的位置,宽敞,视野好,还适合玩手机。 孟自远也选了最后一排,把班旗往栏杆上一靠,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答题卷递给余杲杲,“垫一下。” 水泥看台没有座位,长时间的风雨侵蚀,脏不可耐,什么都不垫直接坐下去,必然弄脏衣裤。 余杲杲感激地看了一眼孟自远,“谢谢。” 她以为是普通草稿纸,展开一看,竟然是本次月考的数学答题卷,答题卷正中间一个赫然醒目的“142”。 余杲杲又递了回去,“这是你的答题卷。” 孟自远随意地“哦”了一声,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答题卷,铺在看台上,大喇喇地坐了下去,手还拽了一下余杲杲挎包上的小熊猫耳朵,“答题卷不重要,试卷才重要。再说了,错题我都整理好了,这张答题卷可有可无。” 听他这么说,余杲杲才安心地收下,但是142的数学成绩,着实刺痛了她这个数学没及格的学渣。 余杲杲想到自己那触目惊心的月考成绩,跟着叹了一口气。 低头写作业的孟自远抬头看了她一眼,“叹什么气?” 余杲杲看了一眼左手边的凌寒,又看了一眼孟自远,他们两个竟然都在写作业! 学渣的心更碎了。 不行,她也要写作业! 运动会要求每位学生离开看台时必须填写请假单,余杲杲没带请假单,找张千帆要了一张,填好后交给操场入口处的老师,跑回了教室。 教室里亮着灯光,余杲杲以为是最后一位离开的同学忘记关灯了,走近才发现,李修然坐在座位上学习。 “李修然?”余杲杲站在门口喊他,“你不去看运动会吗?” “不去。”李修然淡淡地回答。 校运动会他从来都是不参与的,高一的时候,他直接请了假回家。坐在看台上为跟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加油鼓劲,对他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时间浪费,远不如解数学题有意思。 运动会前一天,吃早餐的时候,余杲杲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堆期待的话语,李修然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想,运动会也许挺好玩的。 可是当他坐在草坪上,看见余杲杲跟孟自远有说有笑的时候,他觉得运动会也不过如此。 无聊至极。 他跟叶云慧请了假,回教室自习。 余杲杲拖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两只手支在他的桌面上,双手托着下巴,“为什么不去?”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李修然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转过头不去看她。 余杲杲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去?” “想学习。” 第46章 李修然,快点啊 李修然被余杲杲拖回了操场。 当李修然说出那句“想学习”后,余杲杲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很久,盯到李修然不自在地咳了几声,余杲杲才开口:“我月考考好差哦!你知道我考了多少名吗?” “371名。” “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的?在叶云慧跟他谈话时,瞥到的。他们的学号上下挨着,他一眼就看到了。 好像怎么解释都是在掩饰,李修然干脆装作没听见她的问题。 余杲杲深深地叹气,“考得好差的。李修然,你这个老师还得努力啊!” 她跑回自己的座位,拿了作业本回到李修然身边,一本一本仔细又小心地摊在李修然的桌面上,“你看,我有这么多作业没写。如果我不在学校写作业的话,回家我就更不会去写了,不写作业的话,我就不能对上课的内容进行及时的巩固,不巩固的话,我连371名都保不住。” 毫无断续的一段话,李修然怔然,莫名觉得有点熟悉。随后想到选课那天的晚自习,余杲杲也是这么噼里啪啦又理直气壮地跟他掰扯道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余杲杲把李修然的琢磨得差不多了。 看起来冷淡疏离,其实内里真挚又温暖,只是生活的苦难,逼迫着他披上冷漠自私的外衣。 “你教我做题可以吗?我真的做不来。” 面对余杲杲恳求又撒娇的眼神,李修然感觉整个人都失掉了力气,他想拒绝,可是一张口却是答应。 收拾好书包,李修然跟着余杲杲离开了教室。 走到一楼后,余杲杲说要去小卖部买水,李修然陪着她去了。 在小卖部里遇到了班里的两位女生。 其中一个看着余杲杲发上的发卡,问:“杲杲,你这个发卡在哪买的?” “我妈之前去c市参展,在商场的专柜给我买的。” 女生又望了一眼,“怪不得,真货看起来就是不一样。我还以为是网上十几块钱的仿品,想跟你要链接呢!” 李修然不懂这些,但也从她们的对话里隐约推测出,余杲杲头上的发卡价格不低。 从小卖部离开后,李修然替她拎着袋子。 余杲杲像个永不停歇的讲话机器,不停地给李修然分享着方才看台上发生的一切,比如1班和2班为了座位的划分吵起来了,100米预赛有人摔倒了,广播里播了美丽女人的新歌等等。 红润的唇一张一合,李修然觉得她今天的唇色比往日要红得多。 “余杲杲,你是不是上火了?”在马上进入操场时,李修然忍不住问她。 余杲杲顿住脚步,不解地看他,“没有啊?” “可是你的嘴唇很红。” 每次李修然的嘴唇稍微红一点,王彩霞都会说他是上火了,让他喝凉茶降火。 余杲杲笑着用食指抹了一下嘴唇,让他看指头上沾染的唇釉,“是唇釉。” “唇釉是什么?”李修然只听说过口红,没听说过唇釉。 “找到你不懂的东西了!”余杲杲一脸神气,“唇釉就是……液体口红?” 李修然茫然地摇摇头。 余杲杲踮着脚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没关系,等你上了大学,有了女朋友,你就会懂什么叫唇釉了。” 李修然滞在原地,女朋友……? 感情是被李修然排除在外的东西,他从未想过要同谁建立亲密关系,余杲杲一番话,李修然如梦初醒般地发觉,自己好像和余杲杲太过亲密了,亲密到已经突破了他心里的界限。 好像有什么在破土而生,如同早春的大地上,突然冒尖的小草。 余杲杲已经跑到入口处,回头喊他:“李修然,快点啊!” 回到看台,余杲杲将李修然带到自己的座位旁。 李修然和凌寒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地面太脏,余杲杲转头问孟自远:“孟自远,你还有没用的答题卷吗?” 孟自远头也不抬,“没有。” 他才不会拿自己的答题卷给李修然垫屁股。 第一排的张千帆撕了两张草稿纸,走到最后一排递给余杲杲,下去时,被孟自远狠狠剜了一眼。 急着去看100米决赛的张千帆,没有注意到孟自远递来的不善的眼神。 李修然注意到了,偏头看孟自远。 对感情一窍不通的李修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些什么。 写了一会作业,余杲杲觉得奇怪,原本都在学习的三个大学霸突然不学了,只剩她一个学渣在奋笔疾书。 “你们作业写完了?” “没有。” “没有。”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低沉,一个张扬。 凌寒只是抿着嘴摇摇头。她觉得自从李修然来了以后,看台的氛围就变得十分怪异,气压低低的,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也静不下心写作业。 看台不是个写作业的好地方,刚刚就写了一会作业,余杲杲就觉得脖子酸痛无比。 既然大家都不想写作业,她把作业本往旁边随手一扔,从书包里拿出uno,兴奋的目光在三个大学霸脸上转来转去,“玩吗?” 孟自远是第一个回答的:“玩。” 凌寒没玩过uno,余杲杲表示可以教她,凌寒也就答应了。 “李修然,你呢,你玩不玩?”余杲杲问。 孟自远的目光掠过余杲杲,落在李修然脸上,“是不是不会玩?” 余杲杲低头洗牌,“不会玩没事,我教你。” 孟自远暗道失策,连忙说道:“女生教女生,男生教男生。” “可以。”余杲杲没意见。 三人齐齐地望向没说话的李修然。 三道视线,一道灼热,一道不善,一道平静。 李修然接下了孟自远的战书。 规则不难,聪慧且学习能力出众的李修然一下就学会了。 玩到一半,看完100米决赛的张千帆加入了他们。 五人边玩边聊天,主要是余杲杲、孟自远和张千帆在聊天。 “孟自远,我昨晚识图搜了一下那只挎包,网上才卖三十块。我们被坑了!”余杲杲打出一张变色功能牌。 “那我退你三十?”孟自远失笑,“家里有厂,头戴两、三千块发卡的大小姐,居然也这么……” 孟自远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余杲杲明白他的意思,“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啊,我可以买贵的,但不可以买贵了。” 李修然看了眼余杲杲的发卡,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发卡价值两千多,两千块够他们祖孙生活两个月了,却只是余杲杲的一个发卡。 一道粗犷嘲哳的声音像是装上扩音器一般,在他的脑中大声循环。 李修然,你配不上的。 第47章 别去,我没事 班里没有同学愿意报名五千米,作为班长的张千帆,自告奋勇地报了名。 广播里响起检录名单,张千帆放下手里的卡牌,邀请四位“牌友”去操场边为他加油鼓劲。 余杲杲和孟自远都说好,凌寒也没意见。 四人看向一旁沉默的李修然。 “走吧,李修然,给我加油。”张千帆朝他伸手,想要把李修然从地上拽起来。 已经跑出去几步的孟自远耐心尽失,几歩就跨回到李修然身边,不由分说地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推着他下了看台。 清瘦的李修然在体力上不是孟自远的对手,就这么被人推下了看台。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目送张千帆到了检录处后,四人围成一个小圈,坐在草坪上等待。 两个女生肩挨着肩,抱着腿坐着。 李修然坐在余杲杲右侧,盘腿坐着,即便坐着,依然身姿挺拔,低头拨弄着草皮。 孟自远坐在余杲杲的对面,双腿微张伸直,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身子后倾。 差不多的年纪,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一个朝气蓬勃,一个老气横秋。 余杲杲心疼地看了一眼李修然。苦难的车轮碾压而过的人生,被苦难裹挟下的成长,一切都由不得他来选择。 李修然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带着血泪的嘶鸣。 “应该把uno拿下来的,在草坪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打牌,肯定很惬意。”孟自远眯着眼,享受和煦的秋日阳光。 余杲杲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你是想让全校都看我们玩uno?那地中海一定会让我们写检讨的,我不想写检讨。” 三人听到“地中海”皆是一愣,随后想起段长的发型,才反应过来余杲杲指的是谁。 李修然提醒她:“杨老师不喜欢别人说他的发型,以后不要这么喊了。” 孟自远附和:“你可以喊他大名,但绝对不能叫他地中海。” “他大名是什么?”余杲杲问。 “杨华同。”李修然说,“很适合教化学的名字。” 孟自远侧头,迷惑地看着李修然,“什么意思?年级第一说的话都这么有深意吗?” 两个女生也是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李修然的视线在三人脸上滚了一圈,开口解释:“氧化铜。” 三人愣了几秒后,忍不住捧腹大笑。 孟自远笑得前仰后合,收获了来自看台上的注目礼,“没看出来,李修然你其实挺幽默的。” 面对对手的夸奖,李修然无甚所谓地淡淡一笑。 笑够了,余杲杲又问:“那他教什么?” 她除了知道地中海是年级段长以外,对地中海的其它信息都一无所知。 “当然是教化学的啊,教6班和7班的化学。”孟自远抢答,“他这名字,就是天生教化学的命。” 高一段的男子五千米结束了,四人停下聊天,从草坪上爬起来,往起点走去。 张千帆已经跟着老师等在起点处了,看见自己的朋友们站在跑道边上的草坪,兴奋地跳起,向他们又是挥舞双手,又是比心。 好像下一秒他踏上的不是赛场,而是粉丝见面会的舞台。 跑了四圈以后,张千帆的步子像是灌了铅一样,从第五名掉落到了倒数第三名。 孟自远在草坪上陪跑,跑了六圈以后,他也有点撑不住了,身上的热气一阵阵地往外冒。 扶着站在一旁的李修然的肩膀,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他的身上,孟自远气喘吁吁地说:“你……你去陪他跑一会。” 李修然接替了孟自远,陪着张千帆跑跑走走了五圈后,孟自远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和李修然一起陪着张千帆完成剩下的一圈半。 张千帆彻底吃不消了,干脆在操场上走了起来。 直到最后半圈,看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加油声:“张千帆!加油!” 张千帆用尽全身力气,向终点竭力奔跑。 跑过终点后,张千帆瘫在孟自远的身上,被孟自远搀扶着走到草坪里。 余杲杲给张千帆递了水,疲惫的张千帆连道谢的力气都无,接过水什么都没说,吨吨喝着。 转头看见李修然的面色不佳,余杲杲把原本给自己准备水拧开,递给李修然。 李修然弯着腰,手撑着膝盖,脸色煞白。看见余杲杲递来的水,李修然无力地摆摆手,想说点什么,但喉咙的血腥味抑制不住地向上涌。 一些往事浮上心头,选课那天,陈阿姨说李修然小时候生过病,还因此晚了两年读书。 余杲杲又想到,开学没多久,一次体育课,体育老师请假,让她们自由活动。当时的余杲杲才来市一中没多久,跟同学都不太相熟,便沿着体育馆周边漫无目的地逛着。 体育课是男女生分开上的。 她站在篮球场的铁丝网围栏外,看着场内不惧头顶烈日,跳跃奔跑的身影。少年们进球了就击掌叫好,输球了就潇洒地抹一把发丝上的汗水,继续下一场。 是恣意热血的青春。 在嘈杂喧嚷的环境里,李修然抱着书坐在一旁,隔绝周遭一切声响,沉浸在自己用知识搭建的小小世界里。 很突兀。 于是,余杲杲肤浅地把李修然打入了“书呆子”的阵列。 现在想起,结合陈阿姨的话,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李修然的身体状态可能无法支持他进行奔跑跳跃的运动。 李修然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草坪上。 余杲杲慌乱地跪坐在他的身旁,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臂,不停地问:“你没事吧?你还好吗?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十月份的天气,不冷不热,李修然的校服外套在打牌时脱下了,现在只穿着夏季的校服。 清瘦的手臂裸露在外,余杲杲温暖干燥的掌心就这么搭在了上面。 李修然偏头去看她的手,两个人的头挨得很近,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 胸腔内的心跳声鼓噪,霸道地掩住了世间的其它异响。李修然分不清这砰砰作响的心跳声,是运动后的心率飙升,还是因为一场习焉不察的怦然心动。 张千帆趴在草坪上,孟自远在给他踩腿放松,凌寒蹲在他们身旁,没有注意到这一边的异常。 李修然久久没有作答,余杲杲害怕得全身在颤,焦急地环顾四周,发现地中海就站在主席台下,起身就要跑去向地中海求助。 才站起来,就被李修然捉住了手腕。 “别去。”李修然哑着声音,看着那双因紧张慌乱而水汽弥漫的眼睛,“我没事。” 孟自远是在这个时候转头的,看到另一边发生的一幕,呆滞地站在原地,眼里有什么在熊熊燃烧。 “你怎么不继续踩了……”趴在草坪上的张千帆不满地回头,抱怨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李修然抓着余杲杲的手。 阳光斜斜地覆在他们身上,像是给他们描上了一层金边,又像是给这一幕定格。 张千帆只觉得呼吸一滞,这一幕跟电视剧里的画面有什么区别。 视线从少男少女落到孟自远的脸上,张千帆暗骂一声,坏了,这是三角恋啊! 凌寒也愣在原地,大部分时间,都是她陪在余杲杲身边,所以,这场爱恋,究竟是从何而起的? 第48章 逃学,敢吗 “咳咳……”孟自远右手握拳,置于唇边,提醒他们注意场合,万一被地中海看见了,可是要写检讨的。 李修然恍然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余杲杲又一次跪坐在他的身边,向他确认:“你真没事?” “没事。”李修然朝她露出微笑,毕竟是鲜少有笑容的人,特意露出的笑起来略显僵硬,落在余杲杲眼里,便被理解成了勉强。 余杲杲不信,又一次用力地握着他的手臂,小声又快速地问了一遍:“你小时候生的什么病?” 她又不傻,知道李修然不想被人窥见自己的秘密,于是就装傻充愣,当做全然不知,也从来没提过一句。为了保护李修然敏感的自卑,总是编很多看似合理,实则漏洞百出的借口,把自己的善意包装。不知道是她口才太好,还是李修然太笨了,每回都让她轻而易举地就得逞了。 可是眼下的情况特殊,余杲杲无暇顾及李修然的敏感。 自尊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守护。 小声又快速的询问,是她当下唯一能给李修然的保护。她会守护好李修然的秘密。 装傻充愣的不止余杲杲一个,李修然亦然。余杲杲没问过,李修然就自欺欺人地当作她什么都不知道。 李修然出生以后就被发现先天性心脏病,房间隔八毫米缺损,总是容易感冒,身体也特别差。 父母突然的离世,糟糕的家庭经济状况,一直拖到八岁,李修然才在基金会的帮助下进行了手术。 简单的先心病是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跑跳的,但王彩霞放心不下,学校老师也害怕他出事,不敢担责,体育课总是让他站一边看着。 上了高中以后,他不参与其他的运动,但是会在体育课前进行简单的热身跑操。 他所有的不适,只是来源于疏于运动。 李修然没有回答余杲杲的问题,笃定地摇头,“真的没事。” 余杲杲调整姿势,盘腿坐在了他身边,李修然的脸色好转了一些,但她的一颗心依然高悬,“你不舒服一定要说。” 又拿起放在一旁的瓶装水,拧开瓶盖递到李修然手边,“喝一点吧。” 李修然没有扭捏,接了,一口气喝了大半。 孟自远心不在焉地继续给张千帆踩腿,张千帆察觉到了好友的魂不守舍,翻过身,呈大字型躺在草坪上,“可以了,不用踩了。” 孟自远干脆也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两个人突然躺下来,弄得凌寒尴尬地不知所措,抬眸看看另一边并肩坐在一起的少男少女。 留在这里,抑或是走到余杲杲身边,两个选择出现得都很不恰当。 看着和余杲杲坐在一起的李修然,凌寒内心翻涌。 余杲杲很好,李修然也很好,但他们不适合。 凌寒不像李修然和孟自远那样,有聪明的脑袋,她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努力与坚持。 刚来到市一中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市一中最不缺努力坚持的人,他们不仅努力,还有聪明的脑袋。相较之下,她的努力一文不值。 同学们小学就开始学习英语,在教育水平落后的小村庄,凌寒初中才接触到英语。到了高中,她的英语成绩严重拖后腿,英语课成了她最痛苦的事情,因为她听不懂,看不懂,也说不了。 她每天废寝忘食地学习英语,努力了两个月,也只是把英语成绩从刚及格提到了一百分左右,在人均学霸的实验班是倒数的存在。 班主任和英语老师不止一次提醒过她,不要偏科。可是她就是怎么也学不好英语。 她第一次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 老师们总说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却对付出没有回报一笔带过。 比起努力付出,好像更应该教导大家,接受付出没有回报,接受生活与成长里的无能为力。 积压的情绪在某个午后爆发。 月考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她没做出来,老师讲题时,语速过快,她也没听明白,过于胆小的性子让她不敢去问老师,只敢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对着笔记独自琢磨。 实在琢磨不出来,那股无力感再一次侵袭了她的四肢百骸,并且这股无力感比往常的更盛。 她忍不住哭了。 胆小如她,连哭都是无声的。 李修然当时正从卫生间回来,看着眼前的一切,呆愣在原地。 他对凌寒没有印象,只是看见她哭,莫名地想到小学时期被霸凌的自己。 李修然走过去了,想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其实他问的是小学时期孤立无援的自己。 凌寒摇头,但眼泪依然在流。 李修然看见摊在桌上的笔记,问她是不是不会这道题,凌寒泪眼朦胧地点点头,李修然给她讲了题。 他稍一点拨,看起来艰涩无比的数学题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 后来李修然还主动给她讲了几道题。 凌寒也会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问他题目。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默契地不去过问对方曾经的苦难。 无关爱情,只是同病相怜与惺惺相惜。 再后来,她遇到了余杲杲,有了人生里的第一个朋友。她们会像其他的女生朋友一样,会同吃一份食物,会牵手去卫生间。 不是李修然不配,是她和李修然都不配。 卡尔萨根在《宇宙》中写道:“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莫大的荣幸。” 能够拥有和余杲杲同行的机会,已经是他们莫大的荣幸了,不能贪得无厌,奢求更多。 凌寒又看回孟自远和张千帆,好像只有他们两个才配得上与余杲杲的一路同行。 塑胶跑道上的赛程在继续,看台上又是一阵阵热烈的加油呐喊。 草坪上坐着的五人,各自怀揣着心事。五个年轻稚嫩的心灵无法妥善消化复杂的心绪,成长的烦恼来得措手不及,大家只能笨拙地学着大人的样子,赤手空拳又不自量力地回击。 许久以后,张千帆站起来,抖抖校裤上沾上的草,向心事重重的四人喊道:“庆祝我得了最后一名,也感谢大家的陪跑,我请大家吃大餐!” 孟自远抬头,有些轻蔑看了他一眼,“大餐?不会是食堂吧?” “对啊!” “换一个,这个诚意不足。”孟自远说,“要不我们去大学城吧?” 张千帆沉默一瞬,“怎么去?” 孟自远眉毛一挑,调整好情绪后的他,看着余杲杲,眼里依然闪着张扬不羁的光亮,“逃学,敢么?” 余杲杲想去,又担心李修然的身体状态,犹犹豫豫没有开口作答。 李修然看出了她的犹豫,罕见地展现了对学习之外事物的热情,“好。” 余杲杲这才说好。 孟自远借着张千帆的力,从草坪上起身,看着余杲杲,揶揄道:“这回不怕地中海叫你写检讨了?” 逃学可比打牌严重得多。 余杲杲无所谓地一笑,“没事啊,大家有难一起扛嘛。” ——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作者有话说都不显示了,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祝大家假期快乐! 节日快乐鸭!大家的催更我都收到了,非常感谢。 第49章 逃学 五人里除了张千帆,其余人都没带请假本。 张千帆大方地扯了四张给他们,捏着变薄不少的请假本,他又有些惋惜地说道:“这才十月啊,就用掉这么多,之后不够用怎么办?” 说着,眼神还有意无意地瞥着孟自远。 孟自远懂他的意思,“明天从我那本请假本里,扯一张还你。” 剩下三人也表示要还他。 “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张千帆摆摆手,“我先去找老班签名。” 走到叶云慧身旁,张千帆露出疲惫又痛苦的眼神,把手里的请假本递给她,开演,“老师,我腿有点疼,想回寝室休息。” 张千帆的演技不能细究,一旦细究,全是破绽。但叶云慧知道他刚跑完五千米,没有多想,关心了两句,就在请假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甚至都没注意到请假理由一行是空白的。 张千帆成功拿到签字后,孟自远借口照顾自己的好兄弟张千帆,虽然不出意外地挨了班主任一顿骂,但也顺利地拿到了请假单。 剩下三张请假单,他们准备模仿叶云慧的签名。 五个人躲在看台最后一排,撑了把伞立在一旁,当作“屏风”竖在自己和其他同学之间。 一人拿着一张草稿纸,对着张千帆的那张请假单上的签名开始依模画样。 孟自远和张千帆都是狗爬的字体,模仿得漏洞百出。 余杲杲和凌寒模仿得倒是有模有样,可是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学生幼稚的笔锋。 还是李修然模仿得最像。 余杲杲将李修然模仿的签名和叶云慧的签名放在一起,来来回回比较了三回,“你模仿得真的好像!” 李修然是熟能生巧。 小学,在那个还没有家长群的年代,学校每个学期都会发一本作业登记本,右下角有一个小框,上面写着:家长签字。 王彩霞大字不识几个,名字还是在儿子儿媳去世以后,发现处处都需要她签字,跟着邻居学了两天,才勉强学会的。 她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跟幼儿园小朋友的字体类似。当李修然放学回家,拿着作业登记本给她签字时,她觉得丢人,不好意思给李修然签字,拜托了陈阿姨给他签。 八岁的李修然有着超乎同龄人的稳重与早熟。 他不想让陈阿姨给他签字,所以他偷偷模仿陈阿姨的字体,一开始不得要领,但好在他向来聪慧,琢磨出了秘诀,靠着自己仿造的签名一次又一次地欺瞒过了老师。 有一天陈阿姨觉得奇怪,拦住放学回家的李修然,问他最近怎么不拿作业登记本过来给她签字了,李修然脸上一烫,磕巴地说老师最近不要求签字了。 李修然不介意告诉余杲杲自己的这段过去。 在余杲杲询问了他小时候的病后,李修然改变想法,觉得一些双方心知肚明的秘密,没必要死守,何况,对方还是余杲杲。 余杲杲可以知道,但另外三人,依然被他排斥在外。 李修然笑笑,没回答,余杲杲也没有再追问,拿过凌寒手里的空白请假单,和自己那张,一起交给了李修然,表情虔诚极了,“拜托了,李老师。” 孟自远觉得李修然和凌寒是普世意义上的好学生,是真真正正爱学习,讲美德,遵守校规校纪,恪守中学生守则和日常行为规范的五好少年。 虽然在孟自远看来,这样的五好少年跟笼中鸟无异,他也不屑去做,但是他还是有道德和良知的,不要拖好学生下水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在李修然即将下笔的瞬间,孟自远长臂一伸,横在了笔尖与纸张之间,目光在李修然和凌寒之间来回打转,“想清楚啊,万一被发现,咱们都得写、检、讨。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他特意加重了“写检讨”三个字。 李修然没回答,唰唰地签了两张请假单,剩下最后一张,他抬头看了一眼凌寒,等待她的答案。 凌寒心中是慌乱的,这大概是她长这么以来做过最出格的事情。 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十六年人生从未安稳过。她的人生看似是一汪平静的海洋,其实内里藏着无尽的波涛。逃学被抓到写检讨根本算不得什么,丢下去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她紧紧握住余杲杲的手,深呼一口气,底气十足,“不后悔。” 第一天的运动会在下午五点后结束。 今晚晚自习排到生物老师坐班,生物老师的妻子二胎即将临产,为了照顾妻子,开学至今,他都没在晚自习出现过。再加上运动会,学生受伤是难免的,晚自习人数不齐,也不会引起关注。 今晚是逃学的好机会。 五点一到,五人背上自己的书包,准备逃学。 为防止保安发觉异常,两个女生从东南门走,三个男生从西北门离开,再在校门口外的公交车站集合。 两个女孩借口运动会受伤,去附近诊所看病。东南门的保安一看两个女孩乖乖巧巧的,连请假单都没看,开了校门,摆摆手让她们快去快回。 李修然签名模仿得再像,贸然将一真一假两个签名放在一起递给保安,还是存在风险。 于是孟自远和张千帆先走,西北门的保安本着严谨细致的工作风格,将两张请假单上的每个字都看了下来,才把他们俩放行。 五分钟后,李修然出现在西北门,心虚却强装镇定地把请假单递了过去,说老师让他去校外买东西。 运动会期间,一些老师确实会安排学生去校外采购一些必要的物资。 保安“咦”了一声。 李修然心里一惊。 “明天运动会都要结束了,怎么还要买东西,你们老师昨天晚上不叫你们去买吗?” 李修然反应很快,“买少了,不够,再去补点。” 保安点点头,仔细看他的请假单,并没有发现签名有什么问题。 递还回去时,保安感叹了一句:“怎么今天这么多学生外出?” 李修然丢下一句“谢谢”,快步消失在校门处。 其他四人已经汇合,在公交车站或站或坐,但都伸长脖子,焦急地等待李修然的出现。 等李修然款款而来的时候,众人欣喜地相视,不约而同地露出计谋得逞后的大笑。 第50章 那我跟你一起挨骂 晚饭吃的是肉蟹煲。 张千帆拿着玻璃杯,杯里装着可乐,颇有主人风范地向他们举杯,“我说两句,其实我有个高中三年愿望清单,其中一项是参加一次五千米,今天我做到了!非常感谢各位的支持,没有你们,就没有圆满完成比赛的我。敬你们,也敬我的倒数第一。” 余杲杲按捺不住笑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好奇怪哦!你身上的校服好像突然变成了西装,手里的可乐一下就变成了茅台。” 大家都跟着笑,连坐在收银处拿着手机玩斗地主的老板也忍不住笑了。 笑声止住后,张千帆又一次举杯,“敬青春!” 五只玻璃杯在店内昏黄的灯光下碰杯,玻璃相撞的声音,清脆叮铃,是青春的声音。 吃过晚饭后,孟自远带路,带大家去了垃圾街。 美食品鉴家余杲杲甚是兴奋,一路上催促着孟自远快走。 李修然不明白堆满垃圾的小街有什么好去的,但世界之大,不理解的事物如过江之鲫,人的精力有限,无法论证世界的一切道理,所以,他选择尊重,毕竟存在即合理。 直到看见余杲杲两眼放光,如同沙漠里的旅人看见绿洲,拉着凌寒在各个小吃摊位前流连,李修然才明白,“垃圾街”其实就是小商小贩一条街。 一群大学生里突然冒出来五个叽叽喳喳的高中生。 几个大学生忍不住驻足,看向他们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对高中生活的怀念。 余杲杲买了几盒寿司,又买了四杯奶茶,准备带给室友们。 等奶茶期间,余杲杲问:“孟自远你好像对这里很熟?” 孟自远一副“那当然了”的表情,“因为我姐在隔壁那所大专就业处上班,所以我经常来。” 说曹操曹操到,“孟自远!” 孟其深刚结束跟同事的聚餐,想着明天是周末,不用早起,打算来垃圾街买点夜宵,回家再找部电影,享受愉快美好的周五夜晚。 她刚停好车,远远就看见垃圾街入口处的奶茶店门口,站了五个高中生。 不好好上晚自习,偷偷溜出来玩,看着就不让人省心。 她一眼就认出市一中的校服,她曾经穿过,现在又穿在了弟弟孟自远的身上,化成灰她都认识。 因为熟悉,所以多看了两眼。 就是这两眼,让她发现不省心的五个高中生之一,正是让她又爱又恨的弟弟。 孟其深一个健步就冲过来了,毫不顾忌孟自远的颜面,当街拧着他的耳朵怒吼:“你怎么不上晚自习?” “痛痛痛!”孟自远吃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一边从口袋里掏出被他揉成一团的请假单,“我有请假单。而且学校今天开运动会,一天不上晚自习没事的。” 孟其深接过那团请假单,展开一看,确实有签名,只是请假理由…… 写的是看病? 这活蹦乱跳的样子不像是生病。 “你们谁病了?” 张千帆举手,“其深姐,是我,我今天跑了五千米,腿疼。孟自远是陪我出来看医生的,现在回去的话,食堂没饭了,所以才到这边吃个饭。” 孟其深对张千帆的信任度比对孟自远高,“这样啊,那你们吃完,我送你们回学校。” 孟自远拒绝:“我们这有五个人,你车坐不下。” 就你话多,孟其深剜了他一眼,“后备箱还有个位置,你躺后备箱吧,这样就坐下了。” “姐,超载是不对的,你要当个守法好公民。我们自己坐公交就可以了。” 懒得跟高中生计较,孟其深嘱咐了两句:“吃完马上给我滚回学校!不然我就告诉爸妈,让他们坐飞的回来揍你。” 说完,袅袅婷婷地穿过人群,去买她最爱的学院鸡腿。 看着孟其深远去的背影,余杲杲问:“飞的?你爸妈在外地工作吗?” “不是外地,是国外。”孟自远苦笑,“他们在科特迪瓦开华人超市,我是留守儿童,小学开始就在老师家寄宿了。我姐研究生毕业后,我才住回家里的。” “科特迪瓦在哪?”地理学渣余杲杲提问。 “非洲。” 余杲杲嘀咕了一句:“非洲,好远。” 还想再说什么,店员喊着取餐号,余杲杲回到店内取奶茶。 走出店内,余杲杲重新酝酿了一下刚刚没说出口的话,“孟自远,虽然你父母不在身边,但是只要他们是爱你的,那你们的心就是在一起的。心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她轻轻扯了一下李修然的校服,“对吧,李修然?” 这番话不止是说给孟自远听的,也是说给李修然听的。 两个人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余杲杲跑去牵凌寒的手,小声地跟她说:“没关系的,你还有我这个朋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凌寒心头一震,轻轻地点点头。 直达公交的末班车是晚上六点,已经错过。想回学校必须转车。 他们在距离学校2.6公里处的公交车站换乘。 换乘的车辆在他们下车前刚刚驶过,下一班公交还未发出,从发出到驶达预计需要三十分钟。 等待时间太久了,五个人又不好打车。 余杲杲提议:“要不我们走回去?” 她转头看向四人。 大家都没意见。 余杲杲索性就把给室友带的奶茶当场分了,下次再请她们喝奶茶好了。 张千帆用手机放音乐,换了好几首都被孟自远嫌难听,两个人争执不下,便把点歌权交给了余杲杲。 余杲杲想了想,拿过张千帆的手机,搜索,点击,一气呵成。 “…… 在这个宇宙 我是独一无二 没人能取代 不管怎样 怎样都会受伤 伤了又怎样 至少我很坚强 我很坦荡 ……” 歌继续放着,张千帆突然大叫:“我听过我听过!” 余杲杲邀请他:“一起唱?” 话是对张千帆说的,目光却是灼灼地看着李修然。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李修然确定,这是余杲杲专门放给自己的。 张千帆唱歌还行,只是余杲杲的歌声,跟余阳阳一样惊天动地,但她丝毫不在意,自信又无畏地放声歌唱。 “余杲杲,你跑调太严重了!”张千帆控诉,“把我都带偏了!你别唱了!” “我就不!”余杲杲坚持继续唱下去。 被她的“天籁之音”折磨的张千帆,转过身,举着手假装要打她。 余杲杲身子一歪躲开了,做了个鬼脸,抓着李修然的校服,往他身后躲,“你打同学,我要告老师,把你的班长之位罢免了!” 张千帆笑着去追她。 余杲杲扯着李修然的校服,往他身侧躲,“李修然,保护我。” 李修然木讷地抬臂,笨拙地为她抵挡张千帆的进攻。 下一瞬,李修然忽地笑了。 八岁那年,李修然步入小学,成为一名小学生。他想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老鹰捉小鸡,可是因为他有先心,小朋友们不敢跟他玩。 十八岁这年,他实现了八岁时候的愿望。 孟自远毫不客气地把张千帆抓了回去,“欺负女生,你有没有风度?” 张千帆摆摆手,“不闹了,唱歌吧,余杲杲你唱,我不唱。” “…… 我不放弃爱的勇气 我不怀疑会有真心 我要握住 一个最美的梦 给未来的自己 ……” 唱到这里,李修然在原地顿了一顿,深深地望了一眼余杲杲。 美梦就在眼前。 回学校的路上,有一条小河。 行至桥上,张千帆突然停下,伸手在嘴边作喇叭状。 “啊!!!下次月考一定要考进前五十!” 喊出来之后,他觉得心里痛快多了,招手邀请其他人,“你们也喊一下吧!” 孟自远率先响应他的号召:“我要考年级第一!” 他的喊话让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 当着年级第一的面喊话自己要考第一,这跟老虎嘴上捋胡须有什么区别? 莽撞又挑衅。 尴尬的气息四下弥漫,李修然定定且从容地开口:“我等你。” 得到对手的回应,孟自远冲着水波不兴的河面又大喊一句:“我一定会考到年级第一的!” “大晚上鬼喊鬼叫什么呢!”是周围的居民,语气里是明显的愠意和不耐烦,“小兔崽子,老子这就下来收拾你们!” 孟自远面色陡然一变,“快跑!” 跑出去几步后,余杲杲松开凌寒的手,“我有点事,你跟着孟自远他们。” “李修然,你不要跑。”余杲杲挡住他的去路。 “我没事的。” 余杲杲依然不退让。 李修然叹气,“不跑,那被抓到怎么办?” “那我跟你一起挨骂。” 第51章 修然是什么意思 运动会结束,回家的车上,余杲杲向父母絮絮地分享运动会的见闻,略去了逃学。 余父余母始终含笑听着。 刚说完运动会上有人想要耍帅,张开双臂仰着头冲刺终点线,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 校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张千帆给大家拉了个群。 群名叫“五人小分队”,群内却只有四个人,少了李修然。 下一秒,收到了孟自远的好友申请,余杲杲点击了通过。 余杲杲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跟他打了个招呼。 孟自远没回,余杲杲索性就关了跟他的聊天框。 张千帆在群里让余杲杲把昨晚的合照发出来。 昨晚,当五人走到校门口,余杲杲突然提议,大家在校门口合照一张。 正在大家寻找拍照角度时,一道白光突然直直地朝他们照来。突然的亮光让他们不适,纷纷眯起眼睛,用手挡在眼前。 举着手电筒的保安走近,发现是本校学生后,斥责道:“这个点了,怎么在外面瞎晃悠?你们哪个班的,班主任知道吗?” 说着,就要翻手机,似乎在查找某个校领导的电话。 张千帆非常有责任感地挺身而出,拿出请假条,跟保安交涉:“知道的,我们都有假条的。叔叔,你看。” 校门口黑不溜秋的,保安拿着手电筒随意照了一下请假单,看见上面确实有叶云慧的签名,便没多在意,摆手让他们快回去。 余杲杲惦记着合照,五人进了校门后,在科技楼前的铜像前,余杲杲掌镜,匆忙地自拍了一张。 从相册里翻到合照,余杲杲选了原图,发在了群里。 照片里两个女生站在前排,三个男生站在后面。孟自远站在最中间,李修然和张千帆一左一右站着。 余杲杲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另一只手比着剪刀手,站在右侧的凌寒因为鲜少拍照,面对镜头,表情略显急促。 后排三人李修然面无表情,甚至都没有看镜头,孟自远和张千帆勾肩搭背,笑容酣畅。 康乐住宅区是老式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地面停车位少,车位紧张是常态。今天的运气不错,单元楼前正好有个空车位。 下车后,胡文英给余杲杲发了两张取件码截图,“杲杲,去驿站取两个快递,给你买了新衣服。” 余杲杲把书包塞给余建雄后,开开心心去门口的驿站取快递。 坐在小超市门口晒太阳的陈阿姨看见余杲杲,笑问:“杲杲,去哪呀?” “取快递。” 陈阿姨一听,忙拦住她:“阿姨也正好有个快递,你帮阿姨取一下,回来请你吃雪糕。” 余杲杲没有拒绝,爽快地答应了:“好啊!” 取了快递回来,陈阿姨大方地表示冰柜里的雪糕随她挑,余杲杲不好意思拿太贵的,挑了只提子雪糕。 胡文英不让她吃雪糕,余杲杲打算坐在小超市里吃完再回去。 陈阿姨在柜台边拆快递,是一套护肤品,“哎哟,明知这孩子,真是乱花钱,我哪用得着这些。” 看似抱怨,实则感动。余杲杲笑笑,家长都这样。 陈阿姨拿着手机给许明知发语音:“明知,快递我收到了,下次不许乱花钱。” 明知……明知……余杲杲突然想到了“明知故问”这个成语。 余杲杲抬头问:“阿姨,你和叔叔为什么给小明取名叫明知?” 陈阿姨解释:“是出自《盐铁论》,‘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所以就叫明知。” 学渣余杲杲似懂非懂,于是感叹:“阿姨你取得真好听。” “不是我取的,也不是老许取的。我们俩哪懂这些,是修然他妈妈给取的。” 陈阿姨叹了一口气,回忆往昔,“修然他妈妈,特别爱看书,人长得也好看,还勤劳能干。可惜家里孩子多,她又是老大,早早就不读书,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明知比修然早一个月出生,大家都是孕妇,平时就会凑一起聊聊天。那时候我跟你许叔叔为了取名,意见不合天天吵,你许叔叔非要坚持叫‘许智慧’。还是修然他妈妈突然说要不就叫明知吧,她给我们解释的那两句话,我们也听不懂,就觉得比‘许智慧’好听。” 李修然的妈妈原来是这样一个人,“那……修然是什么意思?” “好像是出自一个什么子,孟子还是孔子来着?”陈阿姨皱着眉头思索,她也记不清了。 余杲杲一时有些怔了。 命运真的很爱捉弄人,一场飞来横祸,让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支离破碎,剩下一老一幼,在苦难里匍匐。 “阿姨,李修然小时候,生的什么病?”她无意窥视别人的秘密,但抵不过一颗想保护李修然的心。 “心脏病。”陈阿姨抹了抹眼角的泪,“他们祖孙真的太苦了。本来家里条件就一般,他们两口子车祸后在医院抢救,救命钱都是老太太低声下气借来的。人没救下来,还欠了一堆债,孙子的手术费也没有。” 陈阿姨喝了口水,稍稍平复心情后,继续说:“老太太没有退休金,年纪又大了,出去做工也没人要她,除了做手工,什么也做不了。就这么几毛几毛的给修然攒手术费,还好有个基金会知道了,出了一部分手术费,才把手术做了。其实那个手术也不贵,就几万块钱,可是几万块他们都拿不出来。” 雪糕化了,奶白色的液体滴在余杲杲的手上,向来注重形象的余杲杲随意用手抹掉了。 陈阿姨一拍脑袋,“我跟你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干嘛。杲杲,你可别往外说啊!” “嗯,不说。” 回家后,余杲杲坐在沙发上,意识有些抽离。 胡文英看她没拆快递,觉得奇怪,拿过快递,替她拆了,“新衣服,我看网上很多小姑娘都这么穿,就给你买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余杲杲对新衣服提不起兴趣,“妈,心脏病能跑跳吗?” 被余杲杲这么一问,胡文英愣了一下,但毕竟在医院工作过几年,即便脱离医护岗位十多年了,一些基础医学知识还是在的,“分情况,有些可以有些不行,得看是复杂型还是简单型。” 不确定李修然是哪一种,想到陈阿姨说手术费只要几万块,余杲杲打算以此为突破口,追问:“简单的那种,手术一般要多少钱?” 胡文英拿着衣服在余杲杲身上比划,“这我哪知道?你问这干嘛?你身体不舒服?” “没有,我就是好奇。” 第52章 因为这是你名字的由来 周日返校,余杲杲提出要自己坐公交。 面对父母的究问,余杲杲云淡风轻地表示:“很多同学也都是坐公交上学的。” 但是坐公交哪有坐私家车舒适,余建雄还想再劝两句,余杲杲立刻攀住他的手臂,“你们开车太累了,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爸爸,可以吗?” “我送我自己女儿,怎么会麻烦,开心还来不及。”余建雄心里浮起丝丝甜意,面对女儿的请求,感动又欣慰地答应了。 胡文英提前给她查了公交路线,“先坐28路到清溪南村,再换乘55路。” 坐在换鞋凳上,低头系鞋带的余杲杲,动作一顿,这跟上次李修然带她回家的公交路线不一样。 抬头疑惑地看向胡文英,“妈,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看错了。”胡文英又看了一眼,拿着手机走到玄关,递到她面前,“你自己看,第一条,是不是28路换乘55路?” 手指在胡文英的手机屏幕上划拉了几下,第一条公交路线跟胡文英说的一样,“我上次回家是坐73路到的客运中心,然后转的55路。妈,你帮我看下,哪条路线快一点?” 说罢,复低下头,继续系鞋带。 鞋带系好,胡文英也已经查好了,“到清溪南村会快一点,你就坐这条路线吧。” 夫妻俩送余杲杲下楼,在小区门口,正好碰上同样准备返校的李修然。 夫妻俩跟王彩霞打招呼,三个大人在客套地寒暄,两个小孩站在各自长辈身旁,等待他们结束交谈。 余杲杲低头踢开了脚边的小石子,朝李修然做了个鬼脸,李修然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修然,我们杲杲不熟悉公交路线,麻烦你照顾一下。”胡文英突然开口。 李修然下意识去看王彩霞,布满沟壑的面容没有情绪起伏,语气平静极了,“阿修,照顾一下妹妹。” 一声“妹妹”让两人皆是一惊,同班同学,分什么哥哥妹妹? 李修然点头,“好。” 余父余母本想目送余杲杲上车后再离去,但现在有了李修然帮忙照顾,安心了几分,夫妻俩交代了余杲杲几句,便匆匆离去。 三位长辈的背影在公交车站消失后,余杲杲歪头问李修然:“我们要到哪里换乘?” 李修然低头看了眼手表,一百多出头的手表是他身上除了那部老式手机以外,最为贵重的物品了,陪伴了他参加中考,未来也将陪伴他参加高考,“客运中心。” 从客运中心换乘,时间是足够的,晚自习并不会迟到。 余杲杲看着不远处等待红绿灯的28路,“清溪南村吧,好像这条路线快一点。” 李修然提醒她:“28路人很多。” 余杲杲不以为意,一笑置之,用手比了个“4”的手势,“我可是挤公交的一把好手!我初中和高一都是坐公交上车的,有四年的挤公交经验。你不要小瞧人。” 红灯转绿,28路在公交车前缓缓停稳,车厢内已经挤满了不少学生,除了一中灰白蓝的校服,还有余杲杲不认识的红白校服。 余杲杲拿着公交卡,站在上客门前,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候车椅上的李修然,催促道:“车来了,你快点。” 李修然问:“你确定要坐28路吗?” 余杲杲觉得李修然今天扭捏得不像话,“确定啊!” 上了车,两人挤在前门。 余杲杲问:“红白校服,是哪个学校?” “二中的,这辆车直达他们学校。” 余杲杲仰着头,艰难地去看车厢左侧的公交路线图,在看到市二中的站点后,羡慕地收回目光,“怎么没有直达我们学校的公交车?” 李修然觉得她的想法挺单纯的。 公主生活在精致华美的宫殿里,不知人间险恶与疾苦,是很正常的。 他给她解释:“因为学校太偏了,周边的居民大多选择出国打工,只剩老人和小孩,他们鲜少出行,学生一周也只坐两次公交,大部分还有家长接送。” 言外之意就是,没有规划的必要。 余杲杲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李修然这人,还真是有棱有角,跟他的名字一样,律己严正。 “李修然,你的名字是出自哪里?”余杲杲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昨晚她出于好奇,在网上搜索了一下,不是陈阿姨说的孔子也不是孟子,是荀子。 余杲杲晃着脑袋,“见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见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对吧?” 父母早逝,留给李修然的东西也不过那么几件,名字是其一。 w市的传统,人一旦离世,所有的物品都需要烧毁。 王彩霞不识字,以为日记本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敢烧毁,便保管了下来。 后来被李修然发现,他翻了几页,全部看不懂。 上学识字后的李修然,再一次打开了那本日记本,才发现上面是母亲怀孕期间的日记。 里面解释了他的名字,和余杲杲说的一样。 年轻的夫妻,面对新生命的降临,只求他求善不厌,做一名于己、于他人、于社会有用的人。 可是李修然觉得自己做不到。 他只是一叶浮萍,在风雨人生里飘摇。他成不了君子,也做不了英雄。 司机突然的急刹,让原本摇头晃脑的余杲杲,撞上了立杆扶手,发出清脆的一声“哐当”。 余杲杲捂着额头,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好痛。” 李修然一时无措,不知道要安慰什么。 缓了一会,额头上的疼痛感稍减后,余杲杲松开捂在额头上的手,指指额头,“李修然,你帮我看一下,有没有变肿?” 除了有些泛红,没有其他异样。 听到李修然说“没有”以后,余杲杲庆幸地松一口气,“还好。” 小插曲过去,余杲杲又继续之前的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呢,是不是啊?” “是。” 好了伤疤忘了疼,得到李修然肯定的答复,余杲杲又忍不住晃起脑袋,心情美妙,向对面的人讨夸奖:“我厉害吧!这两句我昨晚背了好久。” “为什么要背这个?” 探究的目光落在余杲杲的脸上。 余杲杲目光如炬,眼里跳跃着光亮,“因为这是你名字的由来啊!” 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在心间盘旋。 他从未主动跟人提起过自己名字的由来,陈阿姨虽然知道,但总是把荀子记成孔子或孟子。 余杲杲,是第一个,愿意去了解他的人。 第53章 我没有在抱怨 十月中旬的天气,温暖宜人,和煦的阳光打在身上,空气中夹带着丝丝凉意,很是舒适。 清溪南村的公交车站,不少一中学生正在等车。 下车后,李修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以为是余杲杲,刚想问有什么事,转变一看,原来是室友。 室友笑嘻嘻地向他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家附近修路,好多公交车临时更改了路线,我到不了客运中心,只能到这换乘。” 李修然点点头,不欲多说,低头看时间,在心里计算下一班车抵达的时间。 看着公交车站周围的人群,室友继续说道:“这边人多又挤,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每次都坐到这里换乘,反正我是不爱往这坐的,要不是临时改路线,我才不会来这里换乘。” 他们说话,余杲杲就抱着一袋零食,安静地站在一边,眼神却不安分地四处飘荡。 她不是故意想要偷听,实在是李修然室友嗓门太大,一句话完完整整地,就随着秋风飘进她的耳朵里了。 明明每次都是在清溪南村换乘的人,为什么上次带她去了客运中心?一个疑问在余杲杲心里开始生根发芽。 余杲杲转头瞟了他们一眼,男生这才注意到余杲杲,害羞地同她打招呼。 客套地讲了几句,55路来了。 车厢内挤满了学生,散发着阵阵闷热得气息,难闻得让人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捱到下车,余杲杲站在路边,大口地贪婪呼吸着空气,把胸口的恶心按压下去。 李修然的室友要去终点站买汉堡炸鸡,没有下车。 余杲杲跟在李修然的身后,戳了戳李修然的后背,“你平时都是在哪里换乘的?” “清溪南村。” “那你上次怎么带我去了客运中心?” 李修然顿住脚步,“那边人少,不用挤。” 余杲杲赞同这个观点,“清溪南村这边,人确实蛮多的,我都快被挤扁了。” “余杲杲。”一直背对着她的李修然蓦地转过身,脚步不停的余杲杲险些撞到他身上,“如果你觉得拥挤、不舒服,那下次还是让你爸妈送你吧。”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余杲杲却觉得暗藏着一丝对她的指责,指责她太过娇气。 就差把“不要抱怨”四个大字甩她脑门上了。 一股无边无际的委屈漫上心头。 “李修然,我没有在抱怨。” 她给他解释:“我只是……在阐述自己的感受,55路真的很挤。我不理解为什么我说一句我快被挤扁了,你就觉得我很娇气,觉得我在抱怨。” 越说越委屈,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并不明显的哽咽,“明明你室友也说了清溪南村人多又挤,你怎么就说我一个。是不是我说一句学习好累,你也会觉得我是在抱怨,然后劝我快退学吧?” 也不等李修然的回答,余杲杲加快步子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气呼呼地跑了。 不想去教学楼,余杲杲回了寝室。 寝室里的灯亮着,许可容在阳台上收衣服,听见门锁锁舌弹开的声音,转头往回望,就看见余杲杲抱着一袋零食,怏怏不乐地走到自己的床铺边坐下。 许可容知道,余杲杲爱干净,从来不会穿着校裤坐在自己的床铺上,今天倒是一反常态,不仅坐了,手里的零食也忘记松开。 放下晾衣杆,许可容拿着晾晒干净的衣物走到自己的床位旁,一边弯腰叠衣服,一边问余杲杲:“杲杲,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余杲杲被她这一声拉回思绪,刚想跟她说没什么,就注意到,许可容原本一头齐腰的长发变成了露耳短发,张着嘴惊讶地说不出话,“你……” 许可容的头发留了很多年,平时宝贵得不行,即便学业紧张,也不忘涂抹护发素、护发精油,对头发护理头头是道。 摸了摸自己的短发,许可容容色怅然,“月考没考好,我爸妈觉得是因为我头发太长,占用了学习时间,逼我剪的。” 余杲杲觉得漂亮和成绩好是可以共存的,但人家的家事自己又不好多言。 看着许可容微红的双眼,余杲杲从零食袋里拿了点零食递过去,“以后还会长的……” 这一句安慰说得疲乏无力,但余杲杲也想不出什么有力又恰当的安慰,好在许可容也不在意,接过了零食道了声谢谢,反而安慰起了余杲杲:“没事的,如果能考个好大学,头发剪了也值得。” 虽然不赞同许可容父母的做法,但也让余杲杲思考起自己,她愿意为学习放弃什么? 最后结论:都不愿意放弃。 余杲杲绝望地闭上眼睛,怪不得她是学渣呢! 和许可容在食堂吃过晚饭,余杲杲回到教室。 五点半的教室,灯光明亮,学生们伏案学习。 脱下书包,余杲杲给自己加油打气,她一定可以摆脱学渣的头衔。 晚自习,叶云慧带来了两个令人悲痛欲绝的消息。 一场校运动会揭露学生体育素质过差现象,于是校领导商讨后决定,将大课间的广播操改为跑操。 其次,取消周六上午的三节自习,改为上课,放学时间也将往后顺延两个小时。 学生们听后怆地呼天。 “这是高压政策!” “为什么啊!我不想跑操,也不想上课啊啊啊啊啊!” 叶云慧在一片哀嚎声中说出了那句经典且流传多年的台词:“也是为了你们好。” 又是大人自以为是的为了你们好。余杲杲扯着嘴角苦笑,但也知道已经决定了事情无法改变,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尽快适应。 等一个两个嚎够了,大家又都低下头学习。 余杲杲突然转头看了李修然一眼,内心有些好奇,他听到一教室的哀嚎,心里又会想什么? 很快,她又觉得自己可笑。 从苦难中摸爬滚打的人,怎么会有世俗的情绪,他应该最看不起自己这样娇气的人。 察觉到一股视线挂在自己身上,李修然抬眸,跟余杲杲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空中相撞。 在公交车上目光灼灼如星星的女孩,此刻却漠然地看着他。 第54章 我不想原谅你 晚自习结束,孟自远来找张千帆去二楼食堂吃夜宵,顺便邀请了余杲杲和凌寒。 大概是受了许可容为学习剪发的刺激,也可能是因为李修然的那两句话点燃了她的情绪,余杲杲晚自习学得格外认真,此刻还真有些饿了。 凌寒不太想去,但是余杲杲说去,她也不好意思推脱,低头整理书包,心里却在重新计算这个月的生活费开销。 余杲杲按住她收拾书包的手,“你不想去就不用去,别勉强。多考虑你自己,别考虑我。” 没想到余杲杲会跟自己说这些,凌寒有些感动,但还是继续收拾书包,“我也有点饿了。” 自己享受了余杲杲那么多好处,陪她吃一次夜宵,不算难事。 省一省,夜宵钱她还是有的。 张千帆转头问李修然:“李修然,你去不去啊?” 李修然摇头,语气坚决:“不去。” 张千帆没有气馁,继续劝说他:“去呗,我们五人小分队成立后的第一次聚会,你不许搞特殊。” 李修然不知道什么“五人小分队”,听得一头雾水。 张千帆忽地想起来他不在群里,挠着头解释:“我拉了个群,但是没你好友,所以你不在群里,但是你放心,没有孤立你的意思。” 孟自远始终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听他们说话,他跟李修然接触不多,但几次下来,他隐隐察觉到了李修然的家境不是很好。 “张千帆,你过来。”孟自远朝张千帆勾勾手指。 张千帆不明所以地走过去,肩膀挨了孟自远一掌,“你干嘛啊?” “你话太多了,吵到我了。”孟自远勾上他的肩膀,朝后排的李修然递眼神,“走不走啊?我今天心情好,请大家吃夜宵。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走呗,走呗!”张千帆扯扯余杲杲的书包带子,“你们不是关系好吗?你也劝劝呗。” 余杲杲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把书包带子扯了回来,“谁跟他关系好了。别人去不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言毕,拉着凌寒先走了。 莫名其妙被余杲杲凶了一顿,张千帆茫然费解地看着孟自远,“她吃炸药了?今天这么凶。” 孟自远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张千帆,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先跟着她们走吧,我等会来。” 教室里只剩孟自远和李修然。 “李修然,走吧,你弄生气的人,你自己哄。”孟自远勾住李修然的肩膀,半推半拽地把人往门口带,“你要是不哄,那别怪我了。” 下了楼,孟自远才松开手,跑上前踢了张千帆一脚,又跟张千帆勾肩搭背。 李修然的脚步在一点一点向余杲杲的右侧靠近,余杲杲有些不自在,询问身旁的凌寒能不能跟自己换个位置。 李修然又往左边走,余杲杲又问了一遍凌寒能不能换个位置。 重复好几回后,余杲杲不再询问凌寒的意见,直接拉着她换了个位置。 凌寒觉得自己就是一条被殃及的池鱼。 短短的一段路,她已经跟余杲杲换了很多次位置了。 在余杲杲再一次伸出手,要跟她换位置的之际,凌寒先发制人地挡住了她,“杲杲,我不想再换位置了。” 滔天的委屈如茫茫荒漠里,铺天盖地而来的漫天黄沙,来势凶猛。 “李修然!你烦不烦啊!” 带着怒意的声音,让前面勾肩搭背的好兄弟都为之一颤。 “夜宵你们吃吧,我不吃了。”丢下这一句,余杲杲旋踵往宿舍楼走。 背后响起脚步声,气头上的余杲杲顾不上那么多,往前跑了两步,想起什么,又认输地转过身。 “你自己做过什么手术,你不知道吗?” 李修然一怔。 下了晚自习的学生鱼贯而入,余杲杲觉得宿舍楼外不是个好谈话的地方,“走吧,有话去操场说。” 才走到操场的铁围栏外,李修然往里面探了一眼。 操场上的灯光昏暗,有不少的同学在结伴夜跑。 这样昏暗的灯光,余杲杲看不见的。 李修然提议换个地方,余杲杲不想速战速决,表示操场就可以了。 不妨碍夜跑的同学,两人便沿着操场外圈走。 市一中两面环山,夜晚的气温要比城市要低。 余杲杲第一次体会到昼夜温差大的含义,只穿了一件短袖外套校服外套的余杲杲,此刻却觉得有些冷了。 夜风一吹,余杲杲跟着打了个颤。 因为看不清,余杲杲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李修然想让她抓着自己的校服,却欲言又止。 沉默着走了四分之一的圈数后,余杲杲借着体育馆前的路灯,率先开了口:“李修然,我知道辛苦的生活会将人的情绪消磨殆尽。但你自己没有悲喜,凭什么不允许我表达自己的感受。55路很挤,这句话跟今天食堂的饭很难吃,今天的作业很难,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余杲杲的语气就像那天在13班斥责他人造谣传谣时的一样,是充满愤怒与委屈的。 一个总是语气里含笑的人,突然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可见是真的恼怒。 李修然没吭声,因为余杲杲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不幸的人生过早地剥夺了他表达情绪的资格,没有什么事情令他格外喜悦,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感伤,因为喜怒哀乐过后,他依然要面对人生的急风骤雨。 比起追求情绪,他只求平淡生活。 可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原创剧本,只是他没有表达的资格,却独断地要求余杲杲也闭上嘴,自己这样,跟那些历史上令人切齿的专制暴君有何不同。 何况,他不过一介平民,却要求高高在上的公主体谅照顾他可笑又敏感的自尊心。 余杲杲强忍着泪水,她确实不是个多坚强的人,难过了也会哭,“我知道我娇气,追求舒适,但是不代表我吃不了苦。你凭什么觉得我就挤不了公交,从初一开始,我整整挤了四年。那我以后不坐好了!” 李修然半晌才从牙缝里吐出一句:“对不起。” “我不想原谅你。” 第55章 公主和骑士 李修然的睡眠向来踏实无梦,自从那天跟余杲杲在操场上不欢而散以后,他总是会梦到余杲杲那句委屈又带着隐忍的“我不想原谅你”。 又是一次半夜惊醒,睡意全无的李修然,索性就站在阳台上,眺望远处的山峦。 他想到学考那晚,室友们在火热探讨学考后要去做什么。 其中一位室友说要去和喜欢的女生告白,当时他问了一句:“你怎么确定,自己喜欢她?” 过去了两个星期,室友的回答依然清晰在耳。 “因为我的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个人,甚至梦里都是她。” 年长同学们两岁的李修然只是淡淡一笑,心里却不甚赞同。阅历过少的少年们,仅仅只是看见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精致包装,就将此误会成喜欢与爱。 李修然想起小学的时候,他最讨厌分组活动,因为没人会选择他,他就像商店里廉价却售卖不出的商品。 可是一次的分组活动,一个男孩选择了他,李修然受宠若惊。此后的几次分组活动,男孩依旧选择了李修然。 懵懵懂懂的李修然以为这就是朋友,却在某个放学的下午,听到男孩跟其他同学说:“李修然才不是我的朋友,我只是看没人选他,觉得他可怜。” 自那以后,李修然封闭自我,不想同任何人建立联系,自卑又敏感地守护着自己的秘密,他拒绝贫困生补助,以为这样就能摆脱那些糟糕的悲切过往。 可是余杲杲呢? 李修然一直看不清自己同她的关系。 余杲杲一开始的接近,不也一样掺夹了同情吗? 可是她跟那个男孩又不一样。 余杲杲看向他的眼神不是带着同情的嘲笑,而是敬佩的欣赏。 怕风怯雨的公主,甘愿为他脱下华贵的礼服,穿上沉重坚固的铠甲,拿起刀剑,去做他的骑士。 今夜,月华皎皎。 李修然双手撑在栏杆上。 公主已为他牺牲许多,他竟出声责怪。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余杲杲对他有着特殊的意味。 是什么? 李修然不太想承认答案。 他发现自己确实挺混蛋的。 漫漫思绪是被室友的一声尖叫唤回的。 因为晚上喝水太多而起夜的室友,迷迷糊糊地看见阳台上影影绰绰的人影,以为自己见鬼了,不由自主地大声尖叫。 一声尖叫,不仅吵醒了其他熟睡的室友,也吵醒了同楼层的几间宿舍的同学,还把宿管大叔给招来了。 这件事第二天就传到了叶云慧耳朵里,她把李修然喊到办公室里。 事情的来龙去脉,昨夜已被宿管弄清,叶云慧没有多问,只说:“修然,最近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能困扰象牙塔里高中生的,不是学习就是人际关系。李修然不善交际,也没有特别亲密的同学,只知埋头苦读,叶云慧想当然地认为他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真相如何,肯定不能让叶云慧知道。李修然喏喏点头,顺着叶云慧的话往下说:“有点。” 从教十年,像李修然这样将学习奉为圭臬的学生,叶云慧见过不少。 “修然,学习固然重要,但是健康是根本。”叶云慧说,“我们才高二,离高考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你的成绩也很好,你不用太紧张,学会给自己放松。再说,你要是垮了,你奶奶怎么办?她就你一个亲人了。” 提到奶奶,李修然始终低垂的眼睫突然颤了一下,叶云慧知道他听进去了,继续说:“遇到困难不要自己扛,跟老师说,我会帮你的。” “知道了。”李修然蔫蔫地答道。 “回去吧,老师相信你会处理好的。” “发什么呆呢?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下次再顶撞老师,我可不管你爸妈是在非洲还是在欧洲了,必须要把他们喊回来当面谈话。” 无奈又生气的声音,来自13班的班主任,也是14班的化学老师。 李修然离开办公室前,抬头看了一眼化学老师。 在看清化学老师的训斥对象时,平静的瞳孔微微扩大。 站在化学老师面前嬉皮笑脸的,是孟自远。 化学老师一手抚着额头,另一只手无奈地摆摆,“算了算了,别嬉皮笑脸了,赶紧滚回教室。” 孟自远抱歉地欠身敬礼,脸上依然是无所谓的笑,“好嘞,这就滚。” 李修然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捏紧,因为紧张,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刚刚叶云慧说的话,李修然不知道孟自远是否听到。 当众向他宣战,扬言要将他取而代之的孟自远,未必会像余杲杲那样,替他保守秘密。 李修然觉得自己好似当众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 孟自远走到办公室门口,亲昵地勾住李修然的脖子,“你也来挨骂啊?不对,叶老师比我们老班温柔多了,她顶多算爱的教育,我们老班,算狮子吼。” 他当然听到了叶云慧的那句“你奶奶怎么办?她就你一个亲人了”。 信息量过大,孟自远揣摩了一会,才参悟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他原本以为李修然只是家境不好,没想到竟是孤儿,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 又好像懂了,余杲杲为什么会那么维护他。 大小姐和贫困生,怎么看都不是一路人,一个高贵在上,一个自卑敏感,也难怪李修然三番两次惹余杲杲生气。 孟自远喋喋不休:“你是因为什么事挨骂?我是因为昨晚晚自习,当着全班的面跟数学老师说作业太多了,让她少布置点,我写不完。今天就被老班召唤接受她的思想教育。你呢,你犯什么事了叶老师骂你什么了?” 他和李修然的关系远不到分享这些事情的地步。 挨骂这种丢人的事情,他甚至都不好意思告诉张千帆。一五一十地告诉李修然,只是为了旁敲侧击地告诉他,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就算听见了也会装作听不见。 紧握的双手,在听到孟自远的话后,终于松开。 如果孟自远是真的没听见,那再好不过;如果他听见了,那么他方才的一番话就是在提醒自己,他不会向旁人透露一分一毫,他大可放心。 李修然感激地看了自己的这位对手一眼。 第56章 帮我给余杲杲 周六早上,李修然在宿舍楼大厅遇到余杲杲,她都跟前几日一样,视若无睹地从李修然身边走过。 她也不再去二楼食堂,去一楼食堂随便打包一份饭团和豆浆,就去了教学楼一楼的自习室。 有问题也不再求着李修然给她解答,不是问凌寒就是问张千帆,他们俩都不会的,就去自习室问孟自远。 李修然看着晨曦中女孩坚决的背影,叹着气收回视线。 这样也好。 平民就该和公主划清界限。 能一度得到公主的垂青,已是举觞称庆的兴事,他感激涕零,无以回报,又怎敢贪得无厌,得陇望蜀。 自习改为上课,在一众哭嚎声中,余杲杲倒显得十分淡定,语气平和地安抚着不停埋怨的前桌。 李修然偏头看她。 他以为娇气的余杲杲也会加入他们的哭诉,嗔怨学校的安排,可是她没有,她平心定气地接受了。 李修然想,这是他的错,因为自己那句暗暗的指责,粗暴地剥夺了公主表达的机会。 嘴角挤出苦笑,还好专制王权早已覆灭,不然他这样以下犯下,欺侮公主,定然难逃伏诛的命运。 放学时间被延后两个小时,等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 李修然赶着回家跟奶奶吃饭,步履匆匆,险些撞到拖着推车给业主送水的陈阿姨。 “修然啊,怎么走路这么着急,小心点呀。”陈阿姨扶好推车上的矿泉水,“你有没有撞到啊?” 李修然紧张地站在一旁,这个小区里,只有陈阿姨对他们祖孙最好,“没有,阿姨,对不起。” 陈阿姨看见他身上的书包,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你怎么这么晚才放学回家?” “学校周六不自习了,改成周六上半天课,我刚放学。” “哦哦,这样啊。”陈阿姨点头,“真辛苦。” 余家一家三口是这时候下楼的,陈阿姨看见他们,显得很高兴,“你们一家三口这么开心,是要去哪?” 余杲杲扎了个丸子头,穿了一件紫色娃娃领衬衫,外搭一件米白色针织衫马甲,下半身是一条白色长裙,脚上是白色堆堆袜和勃肯鞋。 “杲杲,打扮得这么漂亮啊?”陈阿姨笑眯眯地看着余杲杲。 “小姑娘嘛,这个年纪就得打扮。”胡文英看了一眼女儿,笑着把女儿搂在怀里,“我们准备回宁和,小孩子说想奶奶和以前的同学了。” 陈阿姨没有再寒暄,招手让他们快去,“那不打扰你们了,快去吧。” 夫妻俩和陈阿姨客气道别后,胡文英冲一旁的李修然说:“修然,下次见。” “阿姨,再见。” 胡文英拽拽一言不发的余杲杲,“你怎么不说话,不许没礼貌。快和陈阿姨还有修然说再见。” 被训了的余杲杲恹恹地开口:“陈阿姨,再见。” “还有你同学呢,你怎么不跟人家说再见?” 余杲杲没吭声,跑到车旁,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胡文英尴尬地陪笑,给余杲杲找借口:“这孩子,可能是学习太累了,今天中午一接到她,就嚷嚷着学习太累了,要吃好吃的。修然,你别在意啊。” 李修然摇头,“没事的。” 一连三个星期,余杲杲周末放学直接回了宁和。 某个周六,李修然背着书包刚进小区,路过阿岚超市时,被陈阿姨叫住。 “修然,你跟杲杲一个班,你帮阿姨问问,她们家还回不回这边住了?”陈阿姨说着,起身到货架上取了一包酸砂软糖,“小丫头之前跟我说,想吃这个牌子的酸砂软糖,但是学校小卖部买不到,商场里的超市里也没有,问我能不能帮她进一点。” “我打听了一圈,才进到这个牌子的糖,想着小丫头看见了肯定高兴,结果连着三个星期,他们家都没回来过。”陈阿姨叹气,“怎么要搬走,也不提前说一声?” 李修然看着柜台上的软糖,一时不知说什么,“我……试试吧。” 周日返校,李修然走进阿岚超市。 陈阿姨正躺在躺椅上,拿着手机听有声小说。 看见李修然进来,慌忙起身,关掉了有声小说,这种霸总小娇妻的故事,不适合小孩子听。 “修然,什么事?” 李修然斟酌再三,还是艰难地开了口:“陈阿姨,我买几包那个软糖。” “给杲杲带的吗?”陈阿姨起身去货架上拿软糖,“不用买,我喜欢那个小丫头,就当送她了。” 回到学校,李修然没有回教室,而是去了一楼的自习室。 自习室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学习。 李修然站在后门,目光四处搜寻,想要找到余杲杲的座位。 从卫生间回来的孟自远,看到后门处的人,玩味地将手上没有擦净的水珠,弹在李修然的脸上,“杵这干嘛?当吉祥物啊?” 李修然皱眉,将脸上的水珠抹去,“余杲杲坐哪?” 孟自远挺挺背脊,露出胜利者的姿态与笑容,“坐我旁边,你有事?” 公主有王子守护,不需要平民操心。 李修然从包里拿出几包软糖,递给孟自远,“帮我给余杲杲。” 孟自远怔怔地接过,刚看清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李修然已经转身走了。 “莫名其妙。”孟自远嘀咕一句,将东西放在了余杲杲的座位上。 吃完晚饭回来的余杲杲,看见自己座位上的酸砂软糖,眼睛一亮,扯下一张便利贴,潦草地写了几个字推到孟自远的面前。 「你送的?」 孟自远摇头,在下面写上了正确答案。 「是李修然。」 余杲杲拿着便利贴反复看了几次,怎么会是李修然。 心不在焉地写了一会题,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起,静谧的自习室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都在收拾书包,准备回教室自习。 余杲杲把课本、作业本尽数收进包里。 望着那几包软糖,思索再三,觉得丢掉可惜,也收进了包里。 跟孟自远一起走到五楼,余杲杲从包里拿出一包软糖,“这个给你,谢谢你辅导我学习。” 孟自远没收,倒不是他客气,主要是这软糖是李修然送的,他不想要。 余杲杲回到教室,把软糖分给了同学。 她才不要吃。 前桌兴冲冲地接下了软糖,当即撕开包装,抓了两颗就往嘴里塞。 “好酸!”前桌女生酸得眉头都皱在一起,从桌洞里扯了张纸巾,把软糖吐出来,“余杲杲,怎么这么酸啊!你怎么会喜欢这种又酸又难吃的东西?” 面对前桌的质疑,余杲杲把她手里的软糖夺了回来,“不吃拉倒。” 她喜欢的东西,容不得别人来评价。 第57章 她怎么欺负你了 余杲杲低估了十一月的气温,每天穿着单薄的长袖,果不其然地发烧了。 撑到下午的课程结束,余杲杲拖着疲软的身体,跟叶云慧请了假,坐在办公室里等待家长。 余杲杲座位从下午自习开始,始终是空着的。 晚自习课间,李修然忍不住走过去,低声向凌寒询问:“余杲杲呢?” 认真做题的凌寒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手里的中性笔掉到了地上,嗫嚅地说:“她…她发烧了,被家长接走了。” 李修然还想再问什么,张张嘴,发现自己没有关心的立场,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出了医院,胡文英带着余杲杲回了康乐住宅区。 陈阿姨见到许久未见的母女俩,忙放下手里的饭碗,掀开挡风帘,迎了上去,“我还以为你们搬走了呢!” 注意到胡文英手里的医院降解袋,忙问:“这是怎么了?杲杲生病了?” 胡文英解释:“天气冷了,小孩子没注意保暖,冻发烧了。” 陈阿姨“哎哟”一声,关切地问:“不打紧吧?” “去过医院了,不打紧的。”胡文英说,“陈姐,先不说了,孩子还没吃晚饭呢,我得赶紧给她弄点吃的。” 陈阿姨指指身后的小超市,“你们娘俩要是不介意,进我们店里对付几口吧,正好我和老许在吃晚饭。” 胡文英推脱:“这多不好啊,我们自己回家弄点吃的就行了。” “这也不早了,小孩子还生着病呢,等你做好,都不知道几点了。大人饿着不要紧,小孩子不能饿着。” 说的有几分道理,胡文英带着歉意说:“那给你们两口子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陈阿姨掀起挡风帘,“老许,再拿两副碗筷来。” 许叔叔听说了余杲杲发烧,笑说:“你们娘俩就在这吃吧,正好今天我做了山药薏仁排骨汤,最适合生病的时候喝了。” 余杲杲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地喝着汤。 三个大人在耳边说笑,本来是在吐槽最近的油费又涨了,不知道怎么了,话题又突然跳到余杲杲身上。 话题围绕着余杲杲聊了几句后,陈阿姨突然问:“杲杲,修然给你拿的软糖,你拿到没?我问了一圈人,才找到的进货渠道。” “拿到了,谢谢陈阿姨。” “不客气。”陈阿姨给自己添了一碗汤,“你和修然关系蛮好的,我说你爱吃这个,到处都买不着,他特地回学校前过来找我买。还有之前,他突然问我有没有可爱一点的创可贴,我还觉得奇怪,后来一想,肯定是给杲杲问的啊!” 听到这话,在喝汤的母女两个动作同步地放下勺子,目光都是一滞。 给她买糖什么意思?道歉?这种道歉她才不要。 还有创可贴什么的…… 因生病而昏胀的脑袋,暂时处理不了这些信息,余杲杲索性不想了,低下头继续喝汤。 胡文英不介意男女同学之间交往,但陈阿姨这番话,两个孩子显然交往过密,再想到之前余杲杲不跟李修然打招呼,赌气一般地跑了,这俩孩子…… 胡文英心里慌得打鼓,看来有些事真的要跟女儿聊一聊了。 余杲杲眼下还生着病,并不是个适宜的谈话时机,胡文英心里琢磨着,看来只能等余杲杲身体好转一些。 吃了晚饭,母女俩回到家中,余杲杲喝了药就睡了,作业也没写。 第二日的早上,胡文英把余杲杲喊醒,摸了摸额头,不烫了,但还是不放心,又给她测了体温,确保退烧后,胡文英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地。 余杲杲还是昏昏沉沉的,胡文英心疼,劝她请假,余杲杲摇着头,说要回去上课,不然要跟不上进度。 送余杲杲回了学校,胡文英怕她再发烧,没有回宁和,又回了康乐住宅区。 脑袋像灌了铅一样,又昏又沉。一上午过得迷迷糊糊,知识点也没听进去几个。 没有胃口,余杲杲下课后就回了寝室,打算睡一觉。 打开宿舍的门,地上躺着一只蓝色枕头,是她的枕头。 余杲杲疑惑地捡起枕头,放回到自己的床铺上,就看见自己的小床上多了条红白条纹的毛巾,摸起来还有点湿。 这不是她的毛巾,也不是其他室友的毛巾。 余杲杲的大脑有些宕机。 她转身回了教学楼,到13班找许可容,想问她发生了什么。 许可容去吃饭了,教室里只剩另一位室友叶伶俐。 叶伶俐笑意盈盈地拉着她的手,“杲杲,昨晚有个同学来我们寝室找我玩,后来就直接睡在我们寝室里,她没枕头,借用一下你的枕头,你不介意吧?” 余杲杲昏沉的大脑还在加载信息,来不及处理,叶伶俐又说:“对了,昨晚太饿,还拿了你一点零食,谢谢啦!” 信息加载成功,余杲杲不留情面地甩开了叶伶俐的手,因为生病而带上浓浓鼻音的声音里,掺杂了怒意,“我介意!” 叶伶俐不甚在意地道歉:“那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太阳穴突突地往外跳,余杲杲闭着眼睛揉揉太阳穴,“她不会回自己寝室拿枕头吗?为什么要拿别人的?” “那我都道歉了,你想怎么样?”叶伶俐带上哭腔,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你怎么这样啊,用一下你的东西而已,这么小气。” 李修然拿着水杯出来接水,遥遥就看见余杲杲跟一个陌生女生站在13班门口,一个咄咄逼人,一个委屈可怜。 不明真相的人经过,定然觉得是余杲杲欺负了那个女生。 李修然清楚,有着善心的公主绝不会欺侮他人,能让她这般生气,只能是对方欺负了她。 生病让她的大脑运转过慢,气极了的余杲杲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呛回去,扬起手,朝着对方的脸颊就要落下去。 李修然几步冲上来,眼疾手快地捉住余杲杲的手腕,将她往后拉开了,那个巴掌才没有落到叶伶俐的脸上。 余杲杲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掉李修然手掌的桎梏,“你放开我!不是你说的吗,打回去骂回去,现在又在拦我,什么意思?” “余杲杲,你这一掌打下去,你一定会被叫家长和处分的。” 巨大的委屈似浪一般翻滚而来,余杲杲觉得自己就要溺死在名为委屈的海洋里。 一个,两个,为什么都欺负她啊! 眼泪像不要钱一样,一颗颗往下掉。 本来生病时候,人的情绪就脆弱,此刻更是全面崩塌。 “那我……凭什么……凭什么就要受这种委屈……”余杲杲靠着栏杆,声音哽咽。 李修然拍拍她的后背,“她怎么欺负你了?” 余杲杲哭得话都说不清了,说得断断续续,毫无逻辑,但李修然还是抓住了关键词,很快串联起了整个故事。 “同学,你知道人和动物的区别吗?人有礼义廉耻,动物未必。但好像,你也没有。带上另一位同学,一起给余杲杲道歉,再把她的床铺清理干净。” 李修然说得很平静,但平静之下却给人一种幽幽的恐惧。 叶伶俐往后退了两步,用食指指着李修然,“我不要,你凭什么要求我?” 她喊得大声,凌寒在教室里被吓了一跳,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余杲杲靠在栏杆上哭。 余杲杲恢复了一点理智,也知道自己刚才确实冲动了,那一巴掌一旦落下去,自己有理也变没理了。 她用手背胡乱抹着眼泪,“找老师吧。” 第58章 你好点了吗 叶云慧正好在办公室,专心致志地批改早上收上来的物理作业。 忽闻一阵敲门声,叶云慧习惯性地抬头望向门口。 凌寒和余杲杲站在门口,余杲杲眼睛通红,明显是刚哭过的样子。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叶云慧问。 余杲杲摇头,言简意赅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叶云慧听后,无奈地吐口气,让凌寒先回去,再给化学老师打了个电话。 化学老师刚吃完饭,正在操场上散步消食,接到电话,马上赶回办公室,把叶伶俐和另一位当事女生喊到办公室里。 事情经过跟余杲杲说得相差无几,化学老师听后,让两位女生给余杲杲道歉。 两人扭扭捏捏,很不服气地道了歉。 余杲杲对她们的道歉态度很不满意,“不够诚心,我不接受。” 两位老师都挺无奈。 化学老师问:“那你想要怎么处理?” 余杲杲沉吟片刻,觉得方才李修然的解决方案不错,不过她还要再加几条,“让她们写检讨吧,再把我的床铺恢复干净,最后,让叶伶俐换寝室。” 前两条,两个老师都同意,最后一条,两个老师对视一眼,都有些为难。 叶云慧劝她:“不是什么大事情,她们道歉了就算了,没必要换寝室。” 叶伶俐也说:“我不搬,要搬你搬,你又不是我们班的,去跟你自己班的人住啊。” 余杲杲深知,这个世界有时候是不讲理的,反而是谁先哭谁就是弱者,谁先哭谁就占理,她抹抹眼角,努力挤出两滴眼泪。 “我又没做错事情,我的床今天都不能睡了,为什么还要我搬寝室……” 这招确实有用,叶云慧递去两张纸巾,安哄她:“没事没事,老师会帮你的。” 余杲杲擦擦眼泪,委屈和生病,她觉得整个人累极了,“我想找我爸妈。” 借了叶云慧的手机,余杲杲走到走廊上打了个电话,胡文英一听,马上开车赶来了。 胡文英也不想欺负小孩子,“我家孩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不过,床铺就不用恢复干净了,都被别人碰过了,直接扔了就行。” 余杲杲拽着胡文英的衣服,小声地说:“妈,我冷。” 胡文英一摸额头,“怎么又烧起来了?” 顾不上其他,胡文英跟叶云慧请了假,带着余杲杲走了。 李修然没等到余杲杲从办公室回来,跟凌寒一起去三楼的办公室,才从叶云慧那得知,余杲杲又发烧了,已经被家长接走了。 余杲杲一直高烧不退,第二天,胡文英只好带着她又去了医院。 从医院回来,单元前没有停车位,胡文英让余杲杲先上楼,自己去找车位。 放学回来的李修然,看见余杲杲病恹恹地靠在墙边。 “余杲杲,你好点了吗?” 反应慢半拍的余杲杲慢吞吞地转过头,对着李修然蔫蔫地点了一下头。 “你……好好休息。”李修然不能在外面久待,不然王彩霞等不到他,一定会出来寻他,让她看见自己和余杲杲说话,免不了又要多想。 余杲杲是在周一早上回来的,胡文英把她送到教学楼后,又去寝室给她换了新的床上用品。 寝室里,叶伶俐的床铺已经空了。 销假回来的余杲杲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进度了。老师在讲什么,根本听不懂,自己的作业也落下一大截。 余杲杲课间趴在桌子上,不停地叹气,李修然经过她身旁时,脚步顿了一下。 能让余杲杲烦心的,也只有学习了。 李修然转头,认真地向她询问:“余杲杲,需要帮助吗?” 余杲杲的气早就消了,但又不想轻易原谅他,“不需要。” “好。”李修然说,“需要的话,可以找我。” 余杲杲撇撇嘴,打算找凌寒和孟自远给自己补课。 凌寒尝试着给她讲题,但效果一般,余杲杲还是一头雾水。 孟自远忙着之后的篮球赛,每天下午上完课,就去体育馆打球了,两人根本碰不上。 好像……真的只剩李修然了。 余杲杲内心挣扎了一节自习课,看着作业本上像天书一样的题目,最后决定还是去找李修然吧。 李修然对余杲杲的求助没有意外,整理了一下桌面,拿出课本,深入浅出地把一个个看似复杂的概念用通俗易懂的话语表达出来。 余杲杲惊喜又钦佩地看了他一眼,感叹:“我发现你给别人辅导的功力有所长进了!” 李修然对她的话不予评价。 他的功力哪有什么长进,他只是因材施教。 自由活动的时间有限,即便李修然已经挑着重点来讲,并且极力简化那些复杂概念,但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讲完的。 连着几天的课间,两人都待在一起。 为了早日补完课,余杲杲又恢复了跟李修然一起吃早餐。 吃完早餐回教室的路上,余杲杲问了李修然一个数学问题。 李修然给她作了解答。 “余杲杲,你这算……原谅我了吗?”李修然讷讷地开口。 “没有。”余杲杲回答,“没原谅你,但也不代表一直不原谅你,看你表现吧。” 她有点想原谅李修然,但又觉得委屈。 第59章 岁很好 a市举办了一场礼品展,胡文英和余建雄自然是要去的。 礼品展定在了周末,夫妻俩周五下午处理好工作,就自驾前往a市。 邱爱华的腿已经好了,夫妻俩出差期间,老太太自觉地接过了照看孙女的工作。 唯一棘手的问题是邱爱华不会开车,不能接送余杲杲。 余杲杲在电话里宽慰老太太,说自己可以坐公交回家的,不必担心。 结果第二天,刚走出校门,又想起那天李修然话里暗讽她娇气,余杲杲负气转身,伸手想拦出租,可是校门口来来往往的车辆,不是货车就是家长们的私家车,一辆出租车也瞧不见。 余杲杲转进保安亭,准备坐一会,等估摸着李修然坐上公交了,她再去公交站。 保安亭里有一部座机,主要作用是——学生用来联系家长的。 才坐下五分钟不到,已经不少学生进进出出,拿着那部座机给家长打电话,询问他们在哪。 “叔……”孟自远推开玻璃门,看清沙发上坐着的人后,笑了起来,“保安叔叔雇童工啊?” “我不是童工。”余杲杲左手比了个“1”,右手比了个“6”,“我十六了,而且如果我真的被雇佣,那么我在法律上就算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的,不算童工。” “是么?”孟自远抄着手,慵懒地斜靠在门框上,眉毛一挑,语气里全是漫不经心,“我还以为你才六岁呢。” 不开玩笑了,孟自远指了一下放在桌上的座机,拿起听筒,快速按下一串号码。 几秒后电话接通,电话那头的人像炮弹一样,噼里啪啦地说着,不给孟自远一点插嘴的缝隙。 “别催了别催了,在路上了,我都看见你们学校钟楼了,马上就来了,你就耐心等一会行不行?” 一股脑说完后,电话那头的人不等孟自远回答,无情按了挂断。 孟自远握着听筒,无奈地冷哼一声。 余杲杲抱着书包,背部一下一下地撞着沙发,“你姐姐说看见钟楼了,那应该很快了。” “她说的看见钟楼了,其实就是她刚出门的意思。” 余杲杲尴尬地跟着笑了一声,往沙发边上挪了一点,“坐吧,怎么就你一个?” “张千帆啊,回寝室收拾他的脏衣服了,等会来。”孟自远将整个人砸进沙发里,歪头看余杲杲,“你给你爸妈打电话了没,他们到哪了?” “我爸妈出差了,我今天坐公交,这个点公交车站人太多,过会人少了,我再去坐车。” 孟自远眼里突然一亮,天赐良机,正要开口邀请她搭孟其深的车,地中海突然闯进保安室,视线在保安室里或坐或站的几位同学身上打转,最后落到了孟自远身上,问:“等家长呢?” 孟自远点头,收起大喇喇的坐姿,摆出一副好学生的姿态,“对,等家长。” 地中海又问:“等挺久了吧?” “还好。” 地中海转身出保安室,幸灾乐祸地丢下一句:“这都几点了,还没来接你,你家长估计是不要你喽!” 随后解锁车子,扬长而去。 这话骗骗幼儿园小朋友还差不多,孟自远气急而笑,也顾不上什么尊师重道的礼仪,“他是有什么毛病吗?” 等到张千帆拎着一袋脏衣服赶来时,校门口也正好响起几声喇叭声——孟其深降下车窗,摆手招呼他们上车,语气尽显不耐烦,“孟自远,给我麻利滚上来,我一会还得去跟人吃饭,你可别耽误我。” 孟自远撇撇嘴,小声嘀咕一句:“好凶。” 嘀咕归嘀咕,但还是乖乖走到车旁,拉开车门时,他突然转身,“余杲杲,你要不要搭我姐的车?” 孟其深把墨镜摘低,好奇地打量站在保安室门口的女生,她那烦人的傻弟弟,喜欢的应该就是这姑娘吧。 怕自己那傻弟弟被拒,从此一蹶不振,孟其深主动招呼余杲杲:“妹妹,上车呀,姐姐送你回家。” “谢谢姐姐!”余杲杲不是什么扭捏的性格,她冲驾驶位的人展出一个灿烂笑容,拉开后座坐了进去。 孟自远合上副驾车门,绕着车子走了半圈,把张千帆从另一侧后座赶到了副驾。 张千帆忿忿地系着安全带,“其深姐,你管管孟自远,太不讲道理了,我坐得好好的,突然把我拽下来。” 孟其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千帆,孟自远不算傻,因为这还有个更傻的。她没搭理张千帆,目光停在车内后视镜上,观察着余杲杲,外表看似平静,内心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在孟其深眼里,孟自远全部都是毛病,但不得不承认,孟自远眼光不错。 余杲杲似有察觉,目光在车内后视镜中和孟其深相撞。她也不怵,眼里漾起浅浅的笑意,直直地看了回去。 孟其深更喜欢这个女孩了,不扭捏,是个好相处的。 “姐,开车,你不是着急去相亲吗?” 孟其深偏过头,对着车窗外翻了个白眼,这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事,相亲迟到就迟到呗。” 相亲哪有送弟弟的暗恋对象回家重要啊! “姐姐,你要去相亲啊?”余杲杲说,“你看起来还很小啊,怎么就要相亲了?” 孟其深打着方向盘,略带苦涩地说:“26喽,不小了,不像你们16岁的。” 余杲杲摇头,“26岁,很年轻啊。26岁,可以做很多16岁做不了的事情,不比16岁差。” 这话听得孟其深百感交集。 w市是座小城,许多思想依然落后,自她研究生毕业后,邻里之间关于她大龄剩女的讨论不绝如缕。孟其深对待感情婚姻向来是无所谓的态度,她觉得不婚也挺好的,但架不住日复一日的被人讨论当作谈资,以及一场接一场无法拒绝的相亲。 前方是红灯,孟其深踩下刹车,歪头看着人行道旁的红绿灯,绿色的数字跳到26时,孟其深转过头对余杲杲说:“对,26岁很好。” 余杲杲重复了一遍孟其深的话,“26岁很好。” 车子再度启动,带着丝丝凉意的秋风从车窗缝隙里钻入,吹乱了余杲杲的刘海,她用手拨了几下刘海,最后败下阵来,任秋风拂着她的脸庞。 那她的26岁,会是什么样子呢? 距离26岁,还有十年,好漫长,余杲杲想。 第60章 不跟笨蛋计较 早晨七点的菜场,熙熙攘攘,吆喝声、讨价声还有推车滑过水泥地的声音,交织其中,热闹中夹着烟火气息。 老式的菜场,地面湿滑,余杲杲挽着奶奶邱爱华的手,小心地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 祖孙俩停在海鲜区,买鱼买虾,还专挑贵的买。这种爽朗大方的顾客,最受老板们的喜欢。摊主拿着一只塑料袋,站在祖孙俩旁,恭维地说了几句好听话。 “大娘,您孙女跟您真像啊,一样漂亮。” 邱爱华听得心花怒放,又买了十头鲍鱼,打算再做一个蒜蓉粉丝鲍鱼。 海鲜区挨着肉类区,李修然站在猪肉摊位前,询问老板肉价。目光在后侧的海鲜摊位前快速一掠,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摊位前的猪肉上。 没想到会在菜场遇见余杲杲。看老板笑得红光满面的样子,就知道她们祖孙俩消费金额定然不低。 李修然付了钱,拎着瘦猪肉往水果摊位走,他听说香蕉对降血压有帮助,王彩霞素来节俭惯了,自是舍不得给自己买水果吃的。 “还想吃什么?”离开海鲜摊位,邱爱华问余杲杲。 余杲杲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番茄炖牛腩!” 这一口她已经馋了太久了。 “今天的菜是不是太多了?这不得把我们杲杲吃成一头小猪了?” 邱爱华嘴上嫌弃着,步子却很诚实地往肉类区走。买好牛腩,两人去买番茄。 摊位前还有个来买玉米的阿姨,是个碎嘴的,听见余杲杲问邱爱华怎么挑番茄,笑着说:“现在的小孩子,读书都读傻了,菜都买不来,哪像我们那时候。” 邱爱华拧着眉,内心并不赞同她的说法,“今时不同往日啦,读书的年纪就该好好读书,有的是比买菜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 阿姨没听出邱爱华话里暗藏的不满,依旧笑呵呵地,“不过,还是有个另类的,就那个在买水果的,周末时不时就能看见他出来买菜,菜价几块几毛的,心里门清。” 祖孙两个顺着老板的眼神方向望去,李修然正低头挑香蕉,没有注意到来自身后的三道视线。 邱爱华问余杲杲:“呦,那不是你同学吗?叫李什么来着……?” 余杲杲瓮翁地答:“李修然。”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邱爱华敛起视线,继续在番茄堆里挑挑拣拣,“他们家怎么让孩子出来买菜啊?” 蔬菜摊的老板在菜场做了二十多年的生意,又是个爱八卦的大喇叭,方圆几公里的人事没有她不晓得的,看面前的祖孙是生面孔,自觉地给她们讲起了李修然家的事。 讲的那些事,余杲杲早在陈阿姨那听过了,面上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反倒是邱爱华第一次听到,接连“哎呦”了好几声,眼里染上几分怜悯的意味,“怪可怜的……” 一旁买玉米的阿姨瞄瞄来往的顾客,趁着人少,说了句:“大伙儿都说这孩子生下来就是来讨债的,克父母。” 从老板手里接过一袋番茄的余杲杲,猛地抬起头,和阿姨对视一眼,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阿姨,你多大年纪了?” 对方一头雾水,但还是如实回答:“43了。” 余杲杲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故作天真地说:“真没想到阿姨你竟然都43了,我还以为你3岁呢,说话跟3岁小孩一样,不、知、分、寸。” “不知分寸”四个字被余杲杲着重强调,买菜阿姨脸色一沉,眼看就要开口教训余杲杲,邱爱华赶忙摆摆手,带着余杲杲转身就走,仗着自己年纪大,对方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说:“乱说小孩子闲话,真是不知羞。连我这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老太婆都知道不能乱说话,四十多岁的总比我读书多吧,怎么还不如我一个老太婆。还说我们家小孩子读书读傻了,我家小孩子顶多就是不会买菜,总比不会做人来得好。” 才转过身,就看见李修然站在不远处的水果摊位前看着他们。 余杲杲只觉得心里一跳,不知刚刚那番对话,他听进去了多少。这种时候,余杲杲也不想再跟他置气,朝他晃晃手,“好巧啊,李修然。” 李修然“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目光跃过她,跟余杲杲身后的邱爱华打招呼:“奶奶好,我奶奶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余杲杲看了邱爱华一眼,邱爱华朝她点点头,得到奶奶的应允,余杲杲提着几袋鱼虾肉,也不顾水泥地上的脏污,一脚踩下去,赶忙追了出去。 “等等,李修然!” 身高腿长的李修然已经走到菜场门口,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便停下脚步转身去看。 余杲杲今天穿了一件浅咖色的开衫和白色半身裙,她跑了几步,纯白的裙角上沾上了污水,很明显,让人无法忽视。 “刚刚那个阿姨好讨厌。”余杲杲说,气呼呼的样子像只河豚,“说我读书读傻了,我不就不会挑番茄嘛,我看她才傻呢,毕竟聪明的人才不会随意说一个高中生的闲话。” “唉,算了,反正我们聪明又包容,就不跟笨蛋计较了。”余杲杲摆摆手,“你说对吧?” 李修然知道让她生气的根本不是番茄的事,而是后面那一句对于他的议论。 这些话他听了很多年,早就免疫了。如果每件事他都要跟人去争论对错,只会心力交瘁,更何况,他和王彩霞还要在这里生活很多很多年,有些事除了忍,也别无他法。 他告诉过余杲杲要打回去,骂回去,可他却对闲言碎语装聋作哑十多年。 李修然突然觉得自己挺虚伪的,也挺矛盾的。 太阳从云层后钻出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少男少女的身上。李修然清晰地看见了光柱里扬起的尘埃,却分辨不清自己的情绪,究竟是悲还是喜? “对,我知道了。”很久之后,他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滚出这一句。 邱爱华买完水果,算着时间,两个孩子应该讲好话了,才慢吞吞地从菜场里走出。 看见余杲杲裙子上的污渍,邱爱华惊呼一声:“你这裙子,怎么搞的?” 看着白色裙子的几块脏污,李修然觉得刺眼极了。 余杲杲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挽过奶奶的手,“像不像被泼了墨的宣纸?是不是有水墨画的感觉?” “像像像,不过你这裙子,估计是洗不干净了,你在哪家店买的,奶奶再给你买一件。” “就买一件呀?” 邱爱华弯着食指刮了一下余杲杲的鼻子,“十件!够不够?” “买这么多,奶奶你还有钱送男主播嘉年华吗?” 邱爱华一听就笑了,“他们哪有我孙女重要,快回去吧,我得给小猪做饭喽!” 李修然跟在祖孙身后,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好似灌了铅一样,不停地往下坠。 余杲杲裙角的那团污渍,在他的视线里急剧放大,不停叫嚣着——你和污渍没有差别。 第61章 可以试一下 吃过午饭,余杲杲揉揉眼睛,进了房间,倒头就睡。 和周公约会得正起劲,突然被喊醒,余杲杲歪歪斜斜地靠在床头,睡眼惺忪,声音闷闷的,“奶奶,几点了?” 邱爱华给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两点半了。 余杲杲凑近看了几眼,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啊?两点半了!奶奶你是不是要走了呀?” 从市里回宁和的家中需要先坐一趟大巴,再转公交。w市的道路建设是出了名的糟糕,多的是弯弯绕绕和坑坑洼洼的路段。即便邱爱华身体硬朗,但是回宁和的这段路,饶是身强体健的年轻人都难以承受,更遑论一个花甲老人。好在余建雄的一个朋友周末来市里办事,余建雄提前打好招呼,拜托对方顺路接邱爱华一趟,对方欣然应允,约定好周日下午三点到康乐住宅区。 分别在即,余杲杲撇着小嘴,依依不舍地抱着奶奶的腰,把脑袋埋在邱爱华的颈处。 抱了一会,余建雄的那位朋友打来电话,说还有十分钟就到康乐住宅区,让邱爱华可以收拾一下,到小区门口等着。 余杲杲干脆换了校服,背着书包,跟着邱爱华一起下楼。 祖孙俩走到阿岚超市门口,陈阿姨和许叔叔正从仓库里搬货,看见余杲杲,陈阿姨放下手里抱着的纸箱,“杲杲,上学去啦?怎么这两天没看见你爸妈呢?” 邱爱华回答:“出差去了。” 陈阿姨点点头,想起什么,忙问:“你爸妈出差了,那你怎么回学校啊?” 余杲杲看了奶奶一眼,“等会打个车或者坐公交吧。” “打车多危险啊!”陈阿姨想起前不久的网约车司机伤人事件,“我让老许送你吧。” 余杲杲摆手拒绝,这跟孟其深送她回家是两回事。一个是顺路,一个是特意而为,不可相提并论。她能接受顺便的好意,但不能接受他人特意的关照。 邱爱华也说不要,但陈阿姨一再坚持,“要的要的,你们中午又是给我们送鲍鱼又是给我们送鳕鱼的,大家都是邻居,我们帮着送一下孩子,顺手的事。” 说着,就伸着脖子冲仓库方向喊:“老许,帮忙开车送杲杲回学校!” 仓库里传来一声“诶,晓得了”,许叔叔一边解蓝色工作罩衣的扣子,一边往超市内走,片刻后,拿出车钥匙,按响停在超市门口的小车。 陈阿姨推着余杲杲坐进了后座,想起什么,拍一拍脑袋,“修然好像也是这个点回学校,老许你等一下,我去把他也喊来。” 余建雄的朋友又打来电话,称已经到达小区门口,邱爱华应了两句,嘱咐了余杲杲几句,又跟许叔叔道谢,便往小区门口走去。 李修然那边,王彩霞一听要送李修然去学校,也是百般拒绝,但抵不过陈阿姨的热情相邀,最终也是千谢万谢地接受了。 知道李修然要来,余杲杲没关车门。 陈阿姨领着祖孙俩来到车旁时,余杲杲正在和许叔叔聊天,不知道小姑娘说到什么,逗得许叔叔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块,像几道分明的沟壑。 看见李修然和王彩霞,余杲杲止住和许叔叔的交谈,先跟王彩霞问好,随后拍拍身侧的座位,“李修然,快进来。” 王彩霞露着笑,粗糙的、布满纹路的手,轻轻拍了拍李修然的肩膀,“去吧,照顾好妹妹。” 又是妹妹。余杲杲想反驳,但碍于对方是个老人,只得闷闷地咽下了心里的不甘。 老人多是固执的,积年累月地坚持着自己的那套“真理”,日子一长,谬论也被包装得像是真理,根深蒂固地生长着。 余杲杲叹了口气。从年龄上来看,李修然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哥哥,这也让她无法反驳。 算了,她想。 李修然跟王彩霞说了几句,就上了车。 许叔叔的音乐品味跟美丽女人差不多。车厢里回荡着各种dj神曲,余杲杲轻笑一声,降下车窗,看窗外的风景,李修然也跟着看向窗外。 繁华的街景与高耸的大楼快速向后倒去,村庄和平房出现在眼前。 精力财力的有限,城市的发展总是顾此失彼,无法面面俱到地照顾到每一个区域,如同人类,有穷有富,有美有丑,并且散落八方,才得以构建纷繁复杂的世界。 很不巧,李修然就是那个被遗忘的村庄。 许叔叔想把他们送到教学楼楼下,却在校门口被保安拦住。 保安说学校为了防止手机进校园,从本周开始,每个学生入校都必须安检,安检要求按照高考标准严格执行,同时,家长车辆禁止入内。 许叔叔只好将车停在校门外,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就开车离去。 告别许叔叔,李修然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走,三个年级段的段长并肩站在校门口,喋喋不休地聊着什么,从神色上猜测,左右不过是管理学生或者教学上的那些事。 走了几步,李修然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回头去看。 余杲杲丧着一张脸,眼里写着焦急不安。 从她异常的反应里,李修然立刻意会,走到她身旁,小声地问:“你带手机了?” 余杲杲小幅度地点着头。 十二月在即,知名女歌手江南公布自己将要在跨年夜当晚,回到家乡w市举办演唱会,消息一出,余杲杲便和廖书妍约好一起去看演唱会。 w市是追星盆地,难得有演唱会要在w市举办,还是家喻户晓的江南,市民们都很兴奋,抢票软件上的预约人数已突破六位数。对于能否抢到门票,余杲杲和廖书妍都没什么信心。 更不巧的是,抢票当天是周六中午十二点,余杲杲11:55才下课。为了增加抢票成功的几率,余杲杲再三跟父母保证,绝对不玩手机,只在周六中午放学后开机抢票,父母才松口答应。 余杲杲给李修然解释完,又竖起三根手指发誓:“我绝对不玩手机!” 李修然觉得好笑,他又不是老师,跟他发什么誓。他回头瞄了一眼站在校门口的地中海,地中海恰好也看了过来,拧着眉看着他们。李修然又看了一眼余杲杲,一男一女,站在校门口,也挺惹人注意的,容易被当成早恋。他把余杲杲带到校门外的小路上,等地中海的视线无法再看到他们,才停下来。 余杲杲没有心思想这些,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给手机找藏身之处。 寻找一番,未果,余杲杲恳求的目光望向李修然,“你有主意吗?” “可以试一下。”李修然说。 余杲杲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李修然的胳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真的?” 第62章 这是你喝过的 李修然从她的手里接过手机,她的手机壳又换了一个,上次运动会,还是一个粉色兔子的手机壳,这次已经换成了小熊猫图案的手机壳,李修然一怔,她真的很喜欢小熊猫。 在余杲杲期盼的眼神里,李修然把手机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隔层里,拉上拉链,身姿挺拔地向校门口走去。 余杲杲的眼神瞬间黯淡,就这?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地中海,我带手机了,你快来抓我吧。 “这……真的可以吗?”余杲杲跟在李修然身后,小声嗫嚅。 “可以。” 李修然笃定的声音传来,余杲杲看着他瘦挺的背膀,就像港口里的灯塔,给她这艘在汹涌海浪里翻滚的小舟无尽的安全感。 那就相信他吧。 李修然配合地进行了安检,果不其然,金属探测器在李修然的书包处发出了响声。 地中海蹙着眉,语气不由分说:“书包打开看看。” 余杲杲站在后面,想着,上学和坐牢也没什么区别,上学不过是坐牢的平替。 李修然顺从地打开了书包,从隔层里拿出了自己的非智能手机,语气不卑不亢地解释:“这个不能上网,只是为了跟家里联系用的。” 很多家长不放心孩子的安全,又怕孩子沉迷手机,也会准备戒网机给孩子,这挺正常的。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孩,鬼主意最多,砖头一样的手机,也能给他们玩出花一样的功能,换成其他学生,地中海肯定二话不说,直接收走,等到周六放学再归还。 但李修然不一样,他成绩稳定,自律好学,不需要老师操心。地中海也知道李修然的家庭情况,知道他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于是摆摆手,没有收走。 为了严防手机入校园,拿出可疑金属物后,还要继续安检,直到金属探测仪不再响起声音。 地中海拿着金属探测仪,准备再度搜查,李修然眉头一皱,说肚子疼,可能吃坏东西了,想去卫生间。 李修然是高二段老师们的宝贝,学校还指望着他考上a大,为学校争光。一听肚子疼,地中海赶忙挥手让他快去卫生间。 余杲杲顺利过了安检,不紧不慢地跟在李修然身后。 看到李修然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他的微信好友。 等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处,地中海突然想起来他忘了问他们俩什么关系,刚刚在校门口是在说什么? 又有学生进校,地中海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两人像盗贼交换赃物一样,偷摸着找了个没有监控的地方,李修然把手机递还给了余杲杲。 余杲杲从自己拎着的手提袋里拿出两包东西递过去,“这个是谢礼。” 递的是邱爱华给余杲杲买的植物饮品。 “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谢你,你如果不收,我会不开心的。”余杲杲补充道。 李修然收下了她的谢礼。 余杲杲没有回寝室,拖着自己的椅子坐到李修然身边,把手里的作业本一放,拿着笔安静地在一旁写作业。 李修然看了她一眼,默许了她的行为,拿着水杯出去接水。 余杲杲想起自己也还没接水,放下水笔,跑回座位上,拿起水杯,走出两步,想了想,又回到座位,抽了一包植物饮品,追了出去。 她以为这所谓的植物饮品和咖啡液一样,是需要掺水喝的,到了饮水机旁,才发现是开袋即饮。拿都拿了,余杲杲站在一旁,撕开包装,吸了一口,“哕”地一声吐在了垃圾桶里。 琥珀色的液体残留在她的手指间和嘴角处,余杲杲仔细瞧了瞧包装。 人参黄芪沙棘……一看就不好喝,但感觉挺贵的,又是奶奶的心意,余杲杲又喝了一口,又是一声“哕”。 味道层次很分明,简而言之就是——人参是人参,黄芪是黄芪,沙棘是沙棘,三种分明的味道夹杂在一起,汇聚成了一种奇特的辛苦味道。 介于好喝和难喝之间——好难喝。 又苦又辣的味道充斥整个口腔,吐不出去又咽不下来,手扶着饮水机,只能弯着身干呕。 李修然略带担心地问:“很难喝吗?” 余杲杲举起饮品,往他面前递,“你喝一口就知道了。” 白皙柔嫩的手在眼前晃来晃去,李修然耳朵发烫,往后退了两步,提醒她:“这是你喝过的。” 口腔的味道还在,余杲杲直起身子,想要喝水压一压。 一抬头,李修然已经替她灌好水。热水冷水的比例把控得刚刚好,余杲杲大口喝了好几口,才终于把那股令人想要呕吐的味道压了下去。 余杲杲歉然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饮品,小声嘀咕:“对不住了奶奶,真的太难喝了。” 说完,悲愤地将那包难喝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像极了一个凛然正气的将军,仿佛扔的不是难喝的饮品,而是敌人的尸首。 两人并肩回教室。 余杲杲说:“李修然,刚给你的两包东西,你还我吧,太难喝了。” 送别人东西哪有还回去的道理,李修然摇头,“还给你,然后呢?你要扔掉吗?” “对啊,扔掉,这么难喝的东西,留着干什么?” 李修然唇角微勾,带着苦意,自说自话似地说了一句:“浪费不好。” 他是说给自己听的,话一出口,怕余杲杲误会,特别是经历过上次那一回的关系僵化,李修然连忙补充:“没有怪你,但我不想浪费。” 言外之意就是——不还。 食物之于苦难者,是温饱;之于幸福者,是享受。 余杲杲懂了,李修然和她不一样。她有随意处置食物的自由,但在苦难的悬崖边挣扎的李修然,没有挑剔的资格,因为一挑剔,等待他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幼儿园老师说农民伯伯很辛苦,小朋友们不能浪费粮食。妈妈说东西太难吃,就不要吃了,吃下去也是一种对胃的折磨。 余杲杲觉得自己好似站在了迷雾重重的树林里,找不到正确方向,到底谁说的是对的? 她刚刚是在浪费吗?扔掉是不对的吗?可是真的很难喝。 第63章 新年晚会 周六中午一放学,余杲杲握着手机冲到教学楼卫生间里,开机后,打开票务软件,神色焦灼地倒数着时间。 余家人几乎全体出动了,余阳阳甚至拉上了自己的五位室友一起帮妹妹抢票,邱爱华也想出份力,余阳阳便给她做了个详尽的抢票教程,邱爱华学会后,拉着自己的牌友帮孙女抢票。 奈何抢票人数实在太多,余杲杲的第一次抢票经历,以失败告终。 廖书妍在电话里安慰她,等她们高考完,再去看演唱会。 不忍女儿失落,但余建雄也不懂这些,便拜托了余阳阳,能不能找黄牛买票,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收了辛苦费的余阳阳,立马在朋友圈里问了一圈,加了几个黄牛的微信,最后挑了个他觉得靠谱的,给对方转了一万多。 就在余杲杲笃定自己可以和廖书妍去看演唱会的时候,余阳阳那边传来消息,他被骗了。 虽然当场报了警,但是钱款十有八九是难以追回了。 事后,余阳阳还被当成校园反诈典型反面案例,在各个班的班会上拎出来,让大家引以为戒。 一万多的钱款,对余家而言,不算什么。余父余母也知道他是好心,没有责怪,但是余阳阳心里仍旧过意不去。 看着哥哥萎靡不振、郁郁寡欢的样子,余杲杲有些不忍,打算当个贴心妹妹,提议跨年夜去市体育馆外摆摊,把被骗走的一万多赚回来,而且体育馆外,也可以听到现场的声音,权当是听过演唱会了。 这个想法得到了余父余母的支持,余阳阳也觉得不错。 余杲杲询问廖书妍要不要一起,对方爽快答应了。 但是卖什么,是个问题。 两个女生上网一搜,决定卖脸贴手环一类的,加上廖书妍喜欢研究发型,会一些编发,再售卖编发服务,顺带卖一些余家生产的地标徽章。 元旦放假前一晚,是一中的新年晚会,不用上晚自习,师生们都很振奋。 学校体育馆无法容纳上千名师生,新年晚会在学校体育馆前的空地举行。每个班的班级座位是抽签决定的,张千帆运气不错,抽到了靠左的第五排,这个位置,既不用坐在音响前,被音响震得心脏咚咚,又没有挡住视线,大家都很满意,纷纷夸赞张千帆手气好。 晚会的座椅需要学生们在下午自习课后,自行将自己的椅子搬去。 自习一结束,余杲杲拉着凌寒就去抢位置。 从高二教学楼到体育馆,两个女生走走停停,挑好座位,在椅子上留下写有名字的便利贴后,两人去食堂吃饭。 吃过晚饭,余杲杲说自己要回寝室拿手机,再拿点零食。凌寒陪着她回寝室。每逢运动会和新年晚会以及春游,学校都会允许学生们带手机。 余杲杲拿了手机,凌寒拿着一盏小台灯,两个女孩回到体育馆前。 靠着手机手电筒的亮度,两人找到了座位。 才关上手电筒,凌寒就开了台灯,从书包里掏出今天的作业,低头写了起来。 余杲杲的嘴巴张成一个大大的“o”型。 因为今晚不上晚自习,所以不写作业也没关系,各科老师都是同意的。 一定要这么拼吗??? 之前看到学霸们在运动会上写作业,余杲杲虽然也有些震惊,但还在她接受范围里,但是,新年晚会这么昏暗、喧闹且寒冷的环境下,居然可以做到自动屏蔽周遭的吵闹,专心学习,她实在敬服。 怪不得人家稳居前十的宝座。 不打扰凌寒学习,余杲杲拿着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 没刷多久,主持人上场,在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开场白里,晚会正式开始。 第一个节目是美丽女人的独唱。 美丽女人穿了一身红色旗袍,涂着艳丽的口红,踩着一双尖头细跟高跟鞋,因为穿不习惯,上台时还被绊了两脚,险些摔倒。 大家举着荧光棒,高声呐喊:“美丽女人!美丽女人!” 同学们的喊声是一记助燃剂,立刻点燃全场,美丽女人在台下兴奋的目光里,唱得开心,扭得也开心。 一曲结束,台上台下都意犹未尽。美丽女人站在舞台上,跟着左右两侧的同学互动,被主持人几次催促,才恋恋不舍地下台。 第二个节目是老师们自发组织编排的舞蹈。 平日里端重整肃的老师们,此刻都化着妆,穿着鲜艳多彩的服饰,在舞台上僵硬着跳着舞。台下的学生觉得新鲜,纷纷举起手机拍照,但气氛还是比美丽女人独唱时降了好几度。 坐落山脚的一中,温度本就低冷,刚刚那么一闹,冷意驱散,但随着气氛的降落,冷意又逐渐萦绕在侧。 余杲杲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去翻冬季校服外套口袋里的暖手宝,却摸了个空。她又掏了另一侧的口袋,连校裤口袋也没放过,连续扑空后,余杲杲意识到,她可能把暖手宝落在了教室里。 从体育馆回教室,最佳方案是穿过艺术楼、行政楼和科技楼的走廊,距离不远,但也要走个五分钟左右,懒癌晚期的余杲杲选择冻着,把手揣进校服口袋里取暖,连手机也不想玩了。 又看了几个节目后,余杲杲的手还是冰凉凉的。她今天又正好穿了件连帽卫衣,这种卫衣最不扛冷,猎猎寒风直接从领口灌入,冻得她牙齿打颤。 余杲杲最终战胜了懒惰,起身回了教室。 凌寒放下作业,想陪她一起回教室,余杲杲瞄了一眼她放在椅子上的作业本,还没写完,于是摆手拒绝:“不用啦,你还是好好写作业吧,写完借我抄抄。”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凌寒无奈笑着,又拾起作业本坐下。 晚会的喧闹声像潮水般在耳边褪去,摆在余杲杲面前的是无际的旷然寂静。 出于恐惧,余杲杲特地绕了远路,从图书馆外围走到教室。 万籁俱寂,光秃的树上悬着几片摇摇欲坠的树叶,教室里的明亮灯光斜斜地透过窗户,映在走廊的地上,光影规则。 余杲杲在即将走到后门时,忽闻一阵规律的沙沙声,是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李修然?余杲杲的心里突然冒出他的名字。 第64章 抓我校服 从高二教学楼的走廊向外望去,不知名的山峰沉默地伫立在黑幕里,和夜空融为一体。 教室里的灯光明亮,像一把利刃,果断地将浓稠如墨的黑夜切割。 余杲杲斜靠在后门门框边上,好奇的目光锁定在最后一排的那个傲然挺拔的身影上,专心致志,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 一中的冬季校服实在是丑,色彩搭配可以称得上是灾难,水泥灰的冲锋衣,边缘带一点红色,既不协调也不美观。校服内衬里加了棉,穿上显得人格外臃肿,但是在穿在李修然的身上,倒挺合适的,还……显得有点高级?怎么同样的衣服,她穿上像只笨拙的企鹅? 余杲杲抖抖肩,虽说衣服是要为人服务的,但有时候,脸长得好看,确实能把衣服衬托起来。 李修然心无旁骛地研究物理作业本上的最后一道大题,他好像自带一只隔音罩,没有察觉到背后的余杲杲。 余杲杲又看了一会,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座位上,从收纳箱里拿了几包暖手宝,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如果换成其他同学,余杲杲一定会走上前问为什么不去看晚会,但这是李修然,所以她不会问。 认识李修然已经四个月了,她知道李修然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他不允许自己对学习以外的事情产生兴趣,况且,他也是真的对这些文娱活动不感兴趣。上次运动会,她把他从教室拖拽出来,姑且算无知者无罪,有些打扰,发生一次就够了,多了就是冒犯。 余杲杲的娇气并非毫无底线,她知分寸,明是非,自然也不想让李修然难堪。 李修然放下水笔,换了只红笔,从书洞里拿出答案,仔细校对答案和解题步骤。一些老师没有那么多时间批改作业,作业上交,也只是简单翻阅,看看学生们是否完成,因此会将答案留在学生们手中,让大家自行批改。李修然为了方便校对,在书本发放的那一天,就把所有科目的答案都撕了下来,用订书机订好。 答案正确,解题步骤无误。 李修然合上作业本,长呼一口气,不经意地一抬头,瞥见了抱着几包暖手宝,脚步谨慎,贴着墙角,做贼似的余杲杲。 “余杲杲。”李修然喊住她。 教室静谧,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余杲杲浑身一震,怀里的暖手宝差点掉到地上,“啊?怎么了?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好问题,李修然答不出来,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叫她,就是突然想叫她。 李修然摇头,“没事。” “既然没事,那我先走了。”余杲杲指指教室前门。 既然都被发现了,余杲杲索性就坦坦荡荡地走出了教室。 从前门离开,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牵扯,有些呆滞地沿着走廊向前走,走到楼梯口,余杲杲猛地反应过来——她走错方向了。 算了,都走到这了,她懒得再折回去,原路返回。 科技楼,应该也有灯的吧? 寂静悄无声息而又深沉。 科技楼的长廊,漆黑一片,皎洁的月光混着校园小径上微弱的路灯灯光,透过落地窗户,留下一隅的光亮。这一小片光亮并不能让余杲杲获得任何安全感,她只觉得眼前的黑暗空间像是藏有洪水猛兽,只要她再往前迈一步,就会有庞然大物的恐怖生物,伸出爪牙,朝她发出凶恶的嘶吼。 恐惧的心跳声在胸膛鼓噪,余杲杲旋踵,在准备拔腿就跑的瞬间,看向了披着光亮跑来的李修然。 李修然没想来的,他对新年晚会上那些唱唱跳跳的节目不感兴趣。人人都夸他天资聪颖,可他很清楚,在这个时代,聪明并不顶用。除了天赋,你还需要资源。 他无父无母,家庭经济困难,又生在这样一座靠山靠海,山地占比面积90%以上的小城,没有资源,他的聪明无处发挥。 这是命运出给他的难题,他不能抱怨,除了努力和利用好他能接触到的信息,为自己摸索出一条康庄大道,别无他法。 他只能学习,宵衣旰食、废寝忘食地学习,因为他无路可走。 他在心里快速规划了一下元旦假期的学习计划,把计划记在自己的本子上后,猛地想起,余杲杲刚才好像是往科技楼的方向走了。 科技楼晚上不开灯,她知道灯光开关按钮在哪吗? 数学试卷上的最后一道选择题,总是很难,有时候李修然不确定答案,他就会大胆地去赌答案。他赌过很多次答案,有时候很幸运地赌对了,但也有不幸运的时刻。但眼下的这道题目,他不想赌。 余杲杲问:“你怎么来了?” 李修然没说实话:“作业写完了,去看晚会。” 虽然晚会确实精彩,但也不需要跑着去看吧?余杲杲直觉他没说实话。 一个荒诞不经却又合情合理的答案,如同一道亮光,划过心间。一股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情绪翻涌而来。 总不会是为了她来的吧? 惊喜、感动、茫然……种种情绪交织一起,让余杲杲又甜又涩。 “走吧。”李修然走到她的身旁,坦然极了,“抓我校服?” 余杲杲应声说好,抓过他的校服下摆,想起刚开学不久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抓着李修然的校服,被他带离黑暗,走向光亮。 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余杲杲闻见了一股好闻的洗衣皂的味道,干净又温暖,还很安心。 上次学考,因为教室作了考场,14班被临时安排到科技楼的实验室上晚自习,所以李修然是知道灯光开关在哪的。 开还是不开? 短短的几秒,李修然却觉得自己作了成百上千次的思想斗争。 李修然停在开关处,校服下摆却被人晃了一下,余杲杲在催他:“快走呀!” 那就做一次小人吧,他从来就不是圣贤的君子,偶尔卑鄙一次,没关系的。 过于寂静的环境,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尤其是听觉,余杲杲觉得吵极了,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却怎么也压不下咚咚作响的心跳声,那里,清晰可闻,似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好烦。 艺术楼和体育馆紧挨着,两人走在艺术楼和体育馆连接的室外长廊,晚会的音乐隐约可闻。 眼前亮了几分,余杲杲可以看见一些了,却依然没松手。 体育馆被当作临时的后台,有演出的同学们或在这里化妆,或是进行着最后一次彩排。 “余杲杲!” 孟自远慵懒倦怠地靠在体育馆的墙边,横着手机打游戏,没穿冬季的校服,穿着春秋的薄校服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白色毛衣。这把游戏他打得认真,但队友太坑,实在带不动,输得意料之中。孟自远小声说了句“没劲”,退出游戏,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抬起头,就看见李修然冷着一张脸走过来,孟自远小声“嘁”了一声,随后看见李修然身后的余杲杲,没细究他们俩为什么一前一后走着,举起手喊了她一声。 余杲杲闻声,伸长脖子,在体育馆内搜寻声音的来源。 目光落在孟自远身上,余杲杲踮着脚,朝他挥挥手,生怕他看不见自己似的。脚跟落地时,余杲杲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纯属多此一举,无语地笑了笑。 就是这一声笑,让李修然找到了答案。 刚才在教室里为什么叫她?因为她看见了自己,却不同自己打招呼。他喊她的时候,她一副受惊的样子,孟自远喊她,她却笑了。 张千帆闻声而来。他是话剧社的成员,今晚有话剧演出,再过两个节目,他就要登台了,此刻正在焦急地等待中。孟自远好奇张千帆的角色,所以跑来体育馆看他。 张千帆跟余杲杲打了个招呼,又跟站在一旁的李修然打招呼。招呼打完,目光向下,落在了余杲杲捏着的校服下摆上。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起什么,转头看了一眼孟自远。 孟自远在余杲杲回应他时,就注意到了,眉毛一挑,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但张千帆就没这么淡定,看过来的目光也稍显夸张。 余杲杲尴尬地嘿笑两声,火速收回手,藏在背后,面上是犯错被抓包的窘迫。 张千帆自然地转移话题,“你们和好了?” 在李修然帮余杲杲藏手机的那天,他们的关系就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余杲杲又继续和李修然一起吃早餐,一起去教室自习,好像那场不和谐从未发生过。 余杲杲不想聊这个话题,打量了一眼张千帆的扮相,问:“你等下……演的什么?” 他穿了一件对襟短褂,衣服有些皱了。余杲杲看过节目单,但是没过多注意话剧社的演出剧目,看他这副打扮,余杲杲推测故事情节应该发生在五六十年代。 张千帆大叫一声:“余杲杲你是不是没认真看节目单?我们演的《许三观卖血记》!” 余杲杲看过这本书,一个悲苦的故事。她突然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李修然一眼。 孟自远打断他们的对话,问余杲杲:“你明天回宁和吗?” 想起和廖书妍的演唱会摆摊约定,余杲杲答:“不回。” “跨年夜去江边看烟花吗?”孟自远问。 这几年城市除了官方指定地点,其余地方禁燃烟花爆竹。年与年的交换,如此重要的时节,官方在城市阳台的江边特设了烟花售卖点。 孟自远这么一问,倒引起余杲杲几分兴致,但是摆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且她也答应了廖书妍。 余杲杲有些惋惜地答:“去不了,我跟朋友要去市体育馆外面摆摊。” 孟自远对什么演唱会并不了解,但是孟其深提过跨年夜当晚要去看演唱会,让他自己找个地方吃饭,“江南的演唱会?” 余杲杲点头。 孟自远走过去踢了张千帆一脚,问:“要不我们也去?你有没有兴趣?” 闲着也是闲着,张千帆点头说好。 李修然干站在一旁,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觉得自己该回教室了,但是三个人聊得起劲,不给他一丝一毫置喙告辞的机会。 总要跟余杲杲说一声再走。 李修然觉得好笑,刚刚卑鄙地不去开灯,现在却讲起什么礼节。 这场无止无境的聊天,是被凌寒的闯进截断的。 凌寒久等不到余杲杲,后知后觉想起她好像提过有夜盲,心中责怪自己的疏忽,担忧地沿路来寻她。看见余杲杲在体育馆里跟人畅聊,凌寒松了一口气,走到余杲杲身边,笑了笑,算是跟在场众人打过招呼了。 拉过凌寒的手,余杲杲觉得自己也该回坐席上去了,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体育馆。 李修然趁此机会说自己要回教室。 张千帆冷得抖了两下,一把扯住李修然,语气高高在上地命令另外四人:“你们四个,等下必须在台侧看我演出!一个都不许走!” 李修然完全有理由拒绝张千帆,什么要学习,作业还没写完啊,这些理由他信手拈来,他用这几个拒绝过很多人。但他没拒绝,点点头,留在了原地。 余杲杲也不走了,拉着凌寒陪张千帆等着。 看他冻得瑟瑟发抖,余杲杲正好自己刚刚从教室里顺手拿了两包暖宝宝塞到口袋里,慷慨地全拿了出来送给张千帆,“给你。” 张千帆感激万分,道了声谢,不客气地收下了。 余杲杲摆手说不客气。 李修然和孟自远各怀心事,凌寒内向没话说,只有余杲杲和张千帆一句接一句地闲扯,主要在聊跨年夜的摆摊。 摆摊是新奇的体验,张千帆问能不能跟她们一起去摆摊,余杲杲没有立刻答应,说要问问廖书妍的意见,毕竟是她和廖书妍有约在先,不问廖书妍的意见,擅自带人,带的还是廖书妍不认识的陌生人,多少有点不礼貌也不尊重人。 说问就问,余杲杲给廖书妍发了条微信。 廖书妍是走读生,每天都能玩手机。回复来得很快,廖书妍说没问题,来多少个都可以,她喜欢交朋友。 孟自远和张千帆就这么加入了余杲杲的摆摊赚钱计划。 余杲杲瞥了一眼李修然,很快收回,她挺想让李修然也跟自己去摆摊的,但是他应该不太愿意吧。 李修然身上有一股沉稳坚实的力量,他不慌不忙行走在这个世界上,任风雨侵蚀,好像除了学习以外,什么都无法引起他的关注。他就像一棵深深扎根于土壤里的古树,浑身散发着古朴醇厚的味道,这样的人,是不喜欢太过吵闹的环境,而演唱会,是绝对不会安静的。 余杲杲收起自己的想法,转头问身旁的凌寒要不要一起。来回太过麻烦,凌寒摇头。 “我在市里都找不到人玩,你住我家吧,陪我玩吧?”余杲杲嗲着声音问,“好不好嘛?求求你了!” 凌寒拿她没办法,答应了。 五人小分队,已经有四人参加了,很有团队意识的张千帆,自然不能落下李修然,“李修然,你也一起吧?” “谢谢,我有事。”李修然拒绝得很干脆。 他等着余杲杲开口邀请他,等到的却是张千帆,心里失落,失落过后又觉得庆幸,如果是余杲杲,他大概没办法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 话剧社的指导老师过来喊张千帆,要做上台前的最后叮嘱,四人便一齐走出体育馆,去舞台侧边等待张千帆的话剧演出。 临走前,孟自远抽走了张千帆手里的暖宝宝。 张千帆举着手抗议,孟自远随意地来了一句:“这个牌子的暖宝宝效果一般,我等会去小卖部给你买个好用的。” 张千帆刚想反驳,等你买了回来,我都已经登台了,但是指导老师喊得急,他只能瞪孟自远一眼,走了。 老师絮絮的叮嘱,张千帆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因为他发现,孟自远抢走暖宝宝的理由,就是在放屁,真正的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 余杲杲疑惑地问:“这个牌子,我觉得效果挺好的呀。” 孟自远低头瞧了一眼手里的暖宝宝,还给余杲杲,“哦,我好像看错牌子了,这个牌子是挺好的。” “你还我干什么?给张千帆呀!” “不用,他有一身正气,足够御寒了。” 李修然看完话剧就回教室了。 晚会在十点结束,各个班级排好队搬着椅子回教室。 余杲杲跟着人群,小心缓慢前进,走到科技楼的时候,意外发现这里灯光明亮,她“咦”了一声,“这里有灯的啊?” 走在右侧的张千帆回答:“一直都有的啊,这可是学校,哪里都有灯的啊。” “我刚刚从这里去体育馆,灯就没亮。” 张千帆目不斜视地往前走,“那应该是没开,开关在高三教学楼和科技楼连接处的大平台上,你下次经过可以注意看一下。” 李修然没开灯,余杲杲默认他是不知道开关在哪,“张千帆,你怎么知道开关在哪的?” 张千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家都知道的啊,这又不是秘密,上次学考的时候,我们就在实验室自习的。” 为了验证张千帆的说法,余杲杲去问凌寒:“凌寒,你知道吗?” “知道的。”凌寒点头。 连只知道埋头苦读的凌寒都知道的事情,李修然没道理不知道,那他为什么不开灯? 第65章 我今天拿到李修然的号码了 放假的那天下午,余父余母先去高铁站接了余阳阳,再带着余阳阳一起去学校接余杲杲。 余阳阳陪着余杲杲去寝室,帮她收拾了床铺,提着蓝白碎花的床上用品收纳袋,跟在余杲杲的身后。 凌寒没什么东西要带,收拾了几件贴身换洗衣物,站在余杲杲的寝室门口等着。 兄妹俩走出寝室,余杲杲立马迎了上去。 国庆假期的时候,凌寒见过余阳阳。 “哥……哥哥你好。” 凌寒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余阳阳,没人教过她这些礼仪。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偷偷问过余杲杲,要怎么称呼余阳阳,余杲杲说跟着她叫就好了。可是余杲杲在家都是直呼余阳阳的大名,她也直呼,是不是太没礼貌了?叫哥哥,又觉得奇奇怪怪的。 余阳阳“诶”了一声,笑得很灿烂,他在笑凌寒腼腆又客气,“别这么叫,怪怪的,叫我余哥或者阳哥,都行。” 凌寒没吭声,只是点点头。 走廊上有学生和家长走过,每个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唯独凌寒两手空空。 余阳阳问:“你不用带东西回家吗?” 凌寒摇头,余阳阳不再问。 回家是余阳阳开的车,他这学期拿到驾照了,平时在学校,碰不到车,没机会展示他的高超车技,现下回了家,他才不想错失任何展现车技的机会。 开了一下午的车,余父余母都累了,既然有人自告奋勇地说要当司机,余建雄把车钥匙往余阳阳那一抛,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拿到驾照后,余阳阳就没碰过车了,时隔几个月再次握住方向盘,并没有收获预料之中的称赞,反而被余建雄这个熟练的老司机骂得狗血淋头,完全不给他留情面。 等红绿灯的间隙,余阳阳捂住自己的耳朵,苦闷地来了一句:“爸,有人呢,给我留点面子。” 挨骂对于余阳阳,不过是家常便饭,他早已免疫,左耳进右耳出,嬉皮笑脸地说一句“我错了”,余父余母便拿他没办法。 通常来说,余父余母从不在外人面前斥责孩子。大人们总觉得自己生的孩子,就是自己的所有物,可以任意处置,却忘了小孩子,也有自尊。 余建雄实在是被余阳阳的车技气到了,都忘了后座还坐着凌寒,被余阳阳这么一提醒,才惊觉自己方才做得不对,但又车上人多,他不好意思拉下脸,于是睨了余阳阳一眼。 余阳阳接收到了余建雄的眼神,分明写着“等会跟你算账”。 堵了一路,终于回到康乐住宅区。 车子停在单元楼下,余建雄开后备箱拿东西,余杲杲抱着书包站在一旁。 余阳阳走到余杲杲旁边,撞了她的肩膀一下,问:“你哥我车技怎么样?还行吧?” 余杲杲不留情面地点评:“不太行。” 一向打打闹闹的兄妹,总爱把话反着说,余阳阳习惯了,嗤笑一声,准备放她一马,不跟她吵架,又去问旁边的凌寒:“凌寒,你觉得呢?” 突然被点名的凌寒,慌张地“啊”了一声,她不知道评价一个人车技好坏与否的标准是什么,毕竟她没成年,考不了驾照,也鲜少坐车出门。 “挺……挺好的。”凌寒结结巴巴地说。 余阳阳又撞了余杲杲一下,“听到没啊!难怪人家比你学习好,多有眼光啊!” 余杲杲还想再损他两句,余建雄已经把后备箱里的东西都搬了下来,开车和胡文英去找车位。 王彩霞给李修然打了几个电话,他都没接,李修然很少这样,王彩霞以为是家里的电话坏了,出门去阿岚超市,想找陈阿姨借手机。 一出门,就看见打打闹闹的余家兄妹。 余阳阳不认识王彩霞,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提起地上的东西,进了楼道。 “奶奶好。”余杲杲跟王彩霞打招呼,“今天放假了,路上堵车,奶奶你别着急,李修然过会就会回家了。” 许是因为过早地失去了儿子儿媳,王彩霞因此对李修然看得格外紧张,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他们家,不能再发生了。只要李修然在外面待得有点久了,她都会出来寻。 余杲杲一方面理解王彩霞的心情,一方面又觉得她这样,对自己,对李修然,又都不好,但自己没有立场去指摘一个失去孩子的老人。 王彩霞点点头,说知道了,迈着蹒跚的步子,缓慢地向阿岚超市移动。 余杲杲看着那佝偻的身躯,花白的头发,转头让凌寒先跟着余阳阳上楼,自己则追了出去,“奶奶,你是要去小超市吗?我也要去,你买什么,我给你带一份。” 王彩霞摇头,“我不买东西,我找岚珠借手机。” 余杲杲从书包里拿出手机,递了过去,“奶奶,你用我的手机打电话吧。” 常年的劳累,王彩霞有严重的关节炎,一到冬天,血液循环不顺畅,就会腿疼关节痛。刚刚这么几步路,王彩霞就已经疼得不行,虽然有时她表现得很固执,但在对孙子的担忧和疼痛面前,她收起了固执,没有推脱,“小姑娘,你帮我按吧,我按不来手机。” “好,奶奶你说号码。” 电话拨通后,余杲杲把手机递给王彩霞,自己往旁边站,不去偷听祖孙的对话。 王彩霞因紧张担忧而蹙在一起的眉,突然间舒展开,干裂泛白的唇一张一合,看来是接通了。 余杲杲总觉得刚刚那串号码很熟悉,像在哪里见过,但她对数字实在是不敏感,想了一会,没想起来。 王彩霞放下贴在耳畔的手机,朝站在树下的余杲杲招手,“小姑娘,我打好了。” 余杲杲收起手机,自然地扶着王彩霞回家,“李修然没事的,奶奶别担心。” 把老人送到家门口,余杲杲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胡文英问她怎么还不回家,余杲杲应了声“马上”,跟王彩霞作别后,往自家的方向跑去。 她跑起来的时候,背上的书包一晃一晃的,王彩霞觉得模样可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是个顶好的姑娘。 回到家,邱爱华已经做好了一桌美食,余杲杲把书包往沙发上随意一丢,差点砸中坐在沙发上玩游戏的余阳阳。 “余杲杲,你谋杀亲哥啊?”余阳阳瞥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玩游戏。 “对不起。”余杲杲做了个鬼脸,“但我下次还敢。” 坐在沙发另一侧的凌寒,看着兄妹间的互动打闹,羡慕地笑了笑。 她有弟弟,不止一个,可她跟他们一点都不熟。 余杲杲抓了一只鸡翅,一边喊着烫,一边又往嘴里送,胡文英瞧见了,拿着筷子敲她的手背,“多不卫生,先去洗手!” 洗完手,余杲杲走出卫生间。 余阳阳还在打游戏,凌寒坐在一边,正襟危坐,余杲杲把她从沙发上抓了起来,推着她去餐厅,“走走走,去吃饭,我奶奶做饭可好吃了!” 吃完饭,两个女孩窝在沙发上看了一会电视,便去洗漱。 趴在床上聊天的时候,胡文英敲门,得了应允才进来。 胡文英是进来拿余杲杲的校服外套去洗的,“杲杲,你校服外套呢?” 余杲杲回想了一下,“应该被我丢沙发上了。” “行,知道了,早点睡,不许熬夜。” 过了两分钟,胡文英又来了,余杲杲以为她是没找到校服外套,“没找到吗?” “找到了,你是在学校打滚了吗?怎么穿这么脏?” 余杲杲噘着嘴,委屈极了,“冬天校服就这一件,连着穿一星期,能不脏嘛!” “知道啦,我的错,你别跟妈妈生气。”胡文英笑着说,目光突然看向凌寒,“差点忘正事,小寒,你的外套呢,我拿去一起洗了。” 凌寒受宠若惊,上次胡文英愿意收留她,还把她的床单洗了,已经让她很不好意思了,她哪敢再麻烦别人。她坐起身,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了阿姨,我自己洗就好了。” 胡文英佯装生气,径直走进房间,拿起挂在椅背上的校服,“杲杲那外套太脏了,我们可不愿意和她的衣服一起丢洗衣机,不过电费都花了,就只洗杲杲的衣服,太亏了,你委屈一下啊!” 凌寒低头,没说话,胡文英又嘱咐了一次“早点睡”,关上门走了。 哪里是委屈,明明是在对她好,凌寒知道,这么说,只是怕她有压力。 眼看凌寒马上要掉眼泪了,余杲杲伸手拍拍她的手臂,“困死了,你关一下灯,晚安。” 余杲杲很快就睡着了。 她的床很软,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凌寒闻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味道,她想,可能这是“家”的味道。 凌寒睡不着,晚上吃饭的时候,又喝了几杯饮料,有点想上卫生间。她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尽量地不吵醒余杲杲,开了门去卫生间。 卫生间是玻璃推门,凌寒推了一下,没推开。 里面传出声音:“妈,你等一下。” 是余阳阳的声音。凌寒没说话,在门口等了一会。 不想让门外的人久等,余阳阳把裤子一套,边穿上衣边开门。 门被推开,四目相对,尴尬的气息在二人之间扩散弥漫。凌寒慌张地别开视线,红着脸,不去看他。 余阳阳又把门推上了,穿好上衣才再推开门,神色平静,“好了,进去吧。刚才,抱歉。” 康乐住宅区的房子三室一厅,今天邱爱华也来了,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余阳阳,只能在沙发上凑合一下,好在他也不是什么怕风怯雨的娇贵性格,只要有地躺就行。 余阳阳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个姿势,戴上耳机,跟室友开黑。 凌寒从卫生间出来时,余阳阳还在打游戏,没注意到她。她听余杲杲提过,余阳阳今年19,在读大二。 19岁啊,那就只比继父的儿子梁栋小一岁。 差不多的年纪,两个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与风格。一个朗然豁亮,会为自己没穿好衣服道歉,一个无耻下流,会把她压在床上,想对她裸露一切。 回到房间,余杲杲睡得迷迷糊糊,凌寒在她身旁躺下。 感觉到身侧的床铺向下塌陷,余杲杲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我今天拿到李修然的号码了……” 第66章 新年礼物 冬天的早晨醒得迟,初升的太阳蒙着一层白纱,微弱的光亮穿过云层,轻轻覆在寒冬的大地之上。 一缕调皮的晨光穿过窗帘缝隙,在红木地板上静静流淌。 凌寒很早就醒了,即便余家人都待她很好,但她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寄人篱下的局促与不安如影随形,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要小心谨慎。 她不敢睡得太深,一晚上总是睡睡醒醒,生怕自己没有赶在余家人醒来前,及时醒来,给他们留下糟糕的印象。 余杲杲睡在一边,睡梦香甜,偶尔嘟囔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凌寒以为她醒了,轻声问她在说什么。 回应她的又是几声含糊的梦话,凌寒恍然大悟,余杲杲是说梦话了。 凌寒抬头去看窗外,夜色淡去,晨光初显,她在心里推测,现在应该七点不到。 余杲杲没醒,她也不敢动弹,板板正正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满含忧愁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躺了不知多久,凌寒才小心翼翼起身,她想去卫生间。 怕拖鞋声吵醒余杲杲,索性光着脚出门。 上完卫生间,趁着余家人都还在沉睡,凌寒干脆刷了牙洗了脸。 蹑手蹑脚地走出卫生间,凌寒看了一眼沙发上的那道身影。 客厅的布料一般,做工也一般,遮光效果不如卧室窗帘。昨晚不知是谁拉的客厅窗帘,没拉拢,晨光透过那道窄窄的缝隙,刺破客厅的昏暗,落在沙发前的瓷砖上,留下一道窄窄长长的光影。 余阳阳一向体热,是个冬天都不需要穿秋裤的主。 他穿了一件旧t恤和灰色运动裤,当作睡衣,厚棉被一半搭在地上,一半搭在他的腿部,一只手垂着,另一只手挡在眼前,神情不耐,好像是被不请自来的晨光恼到了。 凌寒走到阳台前,把窗帘拉拢,小心离开。 余阳阳懒懒地掀开眼皮往阳台扫了一眼,他睡得迷迷糊糊,看到是个女孩背影,下意识以为是余杲杲。 “你怎么起这么早啊?”余阳阳又合上眼睛,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打算继续睡,“光脚不好,把拖鞋穿上。再回去睡会,等回了学校,可没时间睡觉了。” 经过沙发前,凌寒心里一动,捞起地上的被子,帮余阳阳盖好。 余阳阳轻哂,没想到余杲杲变懂事了,“谢了啊!” 他的声音很好听,高三的时候还被老师建议过可以走播音生,去机构上了几节体验课,余阳阳觉得不喜欢,最后还是走了文化生的路径,考了个二本。 回到房间,余杲杲已经醒了,坐在床上放空大脑,听见门口的响声,迷离朦胧的眼神望去。 房间的窗帘也是没拉拢的,凌寒走过去想要拉上,余杲杲突然开口:“别拉,我昨晚故意没拉拢的。” 演唱会摆摊的东西都还没整齐,余杲杲打算早上再理,又怕自己睡过头,特意给窗帘留了个口,让清晨温暖柔和的阳光代替刺耳的闹铃将她唤醒。 余杲杲这么一醒,余父余母也跟着起床,忙前忙后给这么一大家子人做早餐。 寂静的三室一厅瞬间叮叮当当,一点没照顾余阳阳的睡意。 柿子要挑软的捏,余阳阳不敢对余父余母有意见,毕竟他还靠着他们给的生活费在学校里吃香喝辣,所以只剩下…… “余杲杲,你大早上的乒乒乓乓干什么呢?作妖呢?让不让人睡觉了!” 突然被骂,余杲杲委屈,转身去告状:“爸!妈!你们儿子骂我,你们管不管啊?” 余建雄系着围裙,拿着锅铲,走到沙发旁,踹了余阳阳一脚,“晚上不睡,白天爬不起来,天天就知道打游戏,我看你人都跟游戏一样了!你妹妹作息多健康,早睡早起,你跟她学着点吧!再说她两句,我就把你丢到大马路上挨冻!” 余阳阳瘪嘴,满脸的不服气,但迫于生活费,不甘不愿地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家里的早餐也做好了。 余阳阳在余杲杲的另一侧坐了下来,在桌底下踢了她一脚,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小丫头片子,你还两副面孔呢!一会怕我冷,给我盖被子,一会就去告我状,看我挨骂,你到底有何居心?说吧,是不是看上什么东西了,想叫我给你买?” 余杲杲一头雾水,迷茫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会给你盖被子?你别开玩笑了,我巴不得冻死你。” 心里涌起困惑,余阳阳怀疑早上的那幕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他把胡文英看成余杲杲了?母子一场,胡文英的身形,他一眼就能认出,应该不是认错。 是梦吗?居然有这么真实的梦。 不过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余阳阳没有细究,低头吃早餐。 胡文英问三个孩子午饭想吃什么。 余杲杲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举着手喊:“番茄酱牛肉!” 番茄酱牛肉其实就是香煎牛肉搭配番茄酱酱料。 小时候的余杲杲不爱吃肉类,尤其是牛肉,为了让她多吃牛肉,胡文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往牛肉上挤她爱吃的番茄酱,没想到歪打正着。 余阳阳对于余杲杲的吃法很不屑,“嘁”了一声,“你多大了,还这么吃呢?” 余杲杲对于余阳阳的讥诮置若罔闻,继续给父母报菜单。等余杲杲报完菜名,余阳阳又说了几个自己想吃的。 胡文英拿着手机一一记下了,转头问凌寒:“小寒想吃什么?” “我都行,不挑的。”凌寒摇头,声音怯怯的。 胡文英没有追问,笑着说:“我做饭是一般的,不过余叔叔手艺不错,中午让他给你露一手。” 这个话题也算翻过去了。 早餐结束后,余父余母和邱爱华去买菜,家里就剩余家兄妹和凌寒。 摆摊要用的东西就放在门口玄关处,余杲杲拉着哥哥和凌寒陪她清点摆放。 等整理完,午饭也正好做好,为了抢占好的摊位,今天提早开饭。 午饭后,余杲杲回屋换了衣服,不仅给自己搭了一套,也给凌寒搭了一套。两个女孩对着镜子自拍了一张后,余杲杲又从书桌下拿出几只纸袋,神秘兮兮地让余阳阳跟摆摊要用到的东西一起,带到楼下车里。 余阳阳不解地接过,转身要走时,猛地被余杲杲拽住卫衣帽子,整个人差点往后摔倒。 “余杲杲,你干……” “什么”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余杲杲从他手里拿回一只纸袋,朝他摆摆手,“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余阳阳翻了个白眼,下楼了。 余杲杲让凌寒先下楼,自己则拎着那只纸袋子去了隔壁单元。 她给五人小组的每个人都准备了新年礼物,想着一会交给大家,突然想到李修然不去,明天她又要跟父母回宁和,大概率碰不到李修然,不如现在就送去给他。 在单元楼下,余杲杲碰见拿着一只不锈钢汤碗的许明知。 两人简单寒暄后,各自往外走,走了两步,发现方向一致,蓦地相视一笑。 “我妈炖了鸡汤,让我给王奶奶送一点。”许明知说,“本来也要给你们家送的,胡阿姨说你们吃过了。” “好巧,我给李修然送礼物。”余杲杲晃了晃手里的纸袋。 两人一齐往李修然家走,王彩霞看见许明知,显得很高兴,拉着她问个不停,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学校吃得好不好,和同学相处得好吗…… 目光瞥到一旁的余杲杲,王彩霞愣了愣。 许明知替余杲杲说明了来意,王彩霞把在房间里学习的李修然喊了出来。 李修然和余杲杲走出单元,站在树下说话,许明知留在家里和王彩霞说话。 余杲杲今天扎了花苞双丸子头,两颗丸子上夹着蓝色的蝴蝶结发卡,穿的是一件奶蓝色羽绒服外套,没拉拉链,露出里面的白色毛衣和浅咖色a字短裙,脚上是一双低帮雪地靴。 看着她的穿搭,李修然拧起眉毛,在阴冷的冬天光腿,真是要美丽不要温度,“穿成这样,你不冷吗?” “不冷啊!”余杲杲解释,“这叫光腿神器!” 李修然这才舒展开自己的两道眉毛,余杲杲总能精准碰到他的知识盲区,“你找我,什么事?” 余杲杲献宝一样将手里的纸袋递去,“我明天就回宁和了,所以提前跟你说新年快乐,这个是新年礼物。” 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李修然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平静、坚定、深邃的眸子,罕见地翻涌起波涛,像风雨交加的海域,乌云席卷着狂风,孤独的小舟被海浪拍打,摇摇晃晃。 他从未收到过礼物,无论是生日,还是节日。十八年的人生里,他总是像个旁观者,看着同学们互赠礼物,互诉美好祝愿。他期待过,但期待过后,是长久的清醒,清醒地知道这些与自己无关。 当这份内心深处被他掩埋的期待,被余杲杲亲手掘出,他觉得难堪、紧张与无助,还有转瞬即逝的一丝欣喜。 所以呢?该收下吗?收下之后呢,他有钱回礼吗? 余杲杲看穿了他的心思,她早就想好了应对方案,“李修然,如果你精心给我准备了一份礼物,我找了个好听的理由拒绝了,你会怎么想?” 会怎么想?会伤心,会觉得对方嫌弃自己的礼物。 李修然没有回答,但是他微微抿起的双唇和不断眨动的眼睛,暴露了他的内心想法。 “会伤心,会难过,会觉得自己的心意会辜负,也会反思是不是自己不够好。对吧?”余杲杲说,“所以,任何一个送礼物的人,都是抱着希望对方欣然收下的想法。李修然,不要拒绝。一个人送另一个人礼物,绝不是因为送礼物的人好,而是收礼的人足够好。你很好,所以,收下吧!” “好,新年快乐。” 纸袋里放了两本书,一本是绘本,黄白色的封面上印着卡通字体的书名,另一本是散文集《我从未如此眷念人间》,最底下还放着一条灰白格子围巾。 余杲杲在一旁热情介绍:“你不要觉得绘本幼稚,大小孩、成年人也可以看绘本的!这本超级治愈!另一本是散文集,里面收录了十三位作家的作品!还有那条围巾,我觉得很好看,很适合你!” 李修然唇角一弯,“谢谢。” 余杲杲也跟着笑,笑容粲然,语调轻扬:“不客气。” 许明知待得差不多了,王彩霞送她到门口。 “杲杲,你下午要去做什么?”许明知站在几米之外,问。 “去体育馆摆摊!” “能带上我和李修然吗?”许明知转头问身侧的王彩霞,“奶奶,可以吗?修然天天就知道待在家里读书,一点都不知道劳逸结合,你就让他下午跟我出去玩吧?” 王彩霞不好拂了许明知的面子,点点头,“行,去吧。” 得了同意,李修然依旧呆愣在原地,许明知没憋住笑,半晌,止住笑了,开口催促李修然:“快去吃饭,吃完我们出发。” 李修然怔怔地应了一声,跟着王彩霞回家。 一老一少回了家,许明知含笑地搂着余杲杲的肩膀往外走,“下午我不去,你带着李修然好好玩啊!” “你不去?”余杲杲疑惑,“那你怎么跟王奶奶说你要去?” 许明知食指抵唇,后头瞥了一眼,确保身后无人偷听后,小声给余杲杲解释:“嘘,保密。我说我要去,李修然才能出门。” 余杲杲又问:“你真不去吗?” “不去,我跟人约了看电影。”许明知朝余杲杲略带深意地眨眨眼,“我会跟我妈说是跟你们摆摊去了的,放心,不会被发现的。十五分钟后,我去叫李修然,保证把他拖出来。” 十五分钟后,许明知下楼,去隔壁单元,顺利地把李修然带了出来。 把人交给余杲杲后,许明知向余杲杲投去一记眼神,“我走了,你们好好玩。” 五座的suv坐不下六人,胡文英自觉下车,把位子让给李修然。 余阳阳抢着要开车,余建雄拗不过他,坐在副驾,像唐僧念经,一念起来就没完没了:“起步要慢,不要总是急刹,看见红绿灯就早点踩刹车,慢慢地滑过去,转向记得打转向灯……” 到了市体育馆,余杲杲才发现低估了歌迷们的热情,距离演唱会开始还有五个小时,场馆外已经聚集了不少歌迷,附近停车场甚至都找不到车位,余建雄只好把车开回家,晚上再来接他们。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余阳阳照顾好弟弟妹妹。 第67章 他们两个是不是喜欢你 好的摊位早已被抢占,余杲杲一打听,得知其他摊主们都是半夜来抢占位置后,倒吸一口冷气,认命地在夹缝中寻了个不算糟糕的位置。 余阳阳踩下露营车的刹车,从车内拿出桌架桌板,蹲在地上安装。 余杲杲站在一边拿着手机给孟自远和廖书妍发微信,询问他们到哪了。 李修然和凌寒不好意思干站着,也都蹲下来帮忙安装桌子。余阳阳把凌寒赶走,留下了李修然。 第一次安装,余阳阳拿着说明书,逐字逐句看着,看了半天,仍然一头雾水。李修然轻抬眼皮,草草瞄了几眼说明书,心中便有了数。 李修然拿起工具,低头安装。 余阳阳好奇地上下打量李修然,奇怪,余杲杲在宁和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也没见她有什么关系好的男同学,怎么一到市里,就有小男孩冒出来? 安装好桌子,摆好位置后,余阳阳退到一旁,让余杲杲和凌寒去摆放要售卖的物品。 闲下来的余阳阳,又好奇地扫了李修然一眼,刚刚蹲着没发现,现在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余阳阳才发现对方还比自己高几厘米。穿着嘛……很一般,虽然衣着干净,但都是些过时的款式,黑色羽绒服外套可以明显看出跑绒,家境大概一般。 收回视线,余阳阳在心里给李修然打分。外形身高不错,身材差点,太瘦了,家境也一般,性格嘛……有点沉闷,60分吧,刚及格,他最好有自知之明,离余杲杲远一点。 物品摆放到一半,孟自远和张千帆带着一袋零食和蓝牙音箱来了。 余阳阳面色铁青,板着脸看着面前这俩人。这些个小男孩怎么跟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地往外冒,还专往余杲杲身边冒! 余杲杲给他们作了介绍。 孟自远和张千帆会来事,立刻喊了声“哥”。 孟自远认出了余阳阳脚上那双球鞋价值不菲,是限量版,说道:“哥,你鞋真帅。” 识货!余阳阳对孟自远的反感降了几分,“限量版,当然帅!” 张千帆低头去看鞋子,看清款式后,惊呼:“哥,这鞋很难买吧?” 三个爱鞋人士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聊着。 李修然不懂鞋,没事做,便去帮余杲杲。 收拾好后,孟自远拿蓝牙音箱放江南的歌,五人围着桌子坐着。 孟自远问:“哥,你学的什么专业?” 余杲杲抢答:“工商管理,之前学法的,今年开学转了专业。” “为什么转专业?” 一说到这个,余杲杲就想笑。余阳阳还想冠冕堂皇地扯两句,什么觉得自己对商科更感兴趣,觉得管理学更适合自己的性格,结果又被余杲杲抢了先。 “因为他大一的时候,在模拟法庭上,用手铐把自己铐住了。找不到钥匙,最后找了消防。丢人丢到学校表白墙上了。” 被自己的亲妹无情揭穿了曾经的糗事,余阳阳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咬咬后槽牙,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余杲杲,你给我等着!” 余杲杲朝他做个鬼脸,她才不信余阳阳能对她怎么样呢。 始终沉默,安静得快让人将他遗忘的李修然突然开了口:“工商管理是学什么的?” 余阳阳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转专业倒也不是因为模拟法庭的事情,而是法学需要记忆的东西太多,又没有特别喜欢的专业,所以才转去了工管,而且在学习上,他就是半瓶醋,上课几乎都在玩手机。 思索半晌,余阳阳没底气地回了一句:“继承家业吧?” 就业形势严峻,但是余阳阳并不担心,到时直接到自家工厂上班就是了。 李修然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话间,有一对情侣走到摊位前,余杲杲站起来,正要开口给他们介绍,只看女生摇摇头,拉着男朋友走了。 后面又陆续来了几个歌迷,也都是随便看看就走了。 廖书妍找不到摊位,余杲杲去接她。 凌寒低头不安地绞着手指,她知道不该对朋友有过多的占有欲,可又暗自希望余杲杲是她一个人的朋友。这样的想法不对,可她又找不出解决办法。 余阳阳翘着二郎腿玩手机,余光瞥见凌寒的小动作,干脆锁屏,对凌寒说:“心理学上有个词叫‘钝感’,显而易见,和‘敏感’是反义词。把自己受困于敏感的世界,不是好事情,所以训练自己的钝感力,是非常重要的。” 张千帆伸着脑袋,凑过来问:“哥,你们聊什么呢?” “没什么。”余阳阳随意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转头跟孟自远和张千帆聊起天。 不多时,余杲杲带着廖书妍回到摊位前。 廖书妍根据余杲杲的介绍,一一打招呼。廖书妍是个颜控,看见孟自远时,眼睛猛地一亮,随后看见李修然,廖书妍的眼睛又是一亮,余杲杲说的原来是真的,她的同学还真是个正派的帅哥。 “余哥,好久不见,上次见你是不是暑假?”廖书妍跟余阳阳打招呼,举止自然,“感觉你变帅了。” 这句话说到余阳阳心坎上了,“书妍,还是你懂事,你才是亲妹。” 廖书妍带了块亚克力记事板,上面已经写好了价格,立在桌边。她给众人解释:“现在很多人都社恐,不敢问价格,不如我们直接写出来。” 明码标价后,顾客确实多了起来。加上廖书妍外向胆大,拉着余杲杲,一起站在摊位边上大声吆喝,又招来了一批顾客。 张千帆被两个女孩感染到,拉着孟自远也开始吆喝。 只剩下李修然和凌寒坐在原处,尴尬地没有动弹。 看出他们的不自在,余阳阳替他们搭了台阶,主动跟他们搭话:“他们四个真傻,都去吆喝了,谁招呼顾客,谁收银啊?我们三个就坐在这招呼顾客,收收银。” “阿杲,你那两个男同学,真的挺帅的!”吆喝累了,廖书妍把头靠在余杲杲身上,“特别是那个叫李什么的,我觉得他好像一个明星,但是我想不起来。” 余杲杲赞同地点头,“对吧对吧,你也觉得他好看!” “好看的好看的,但是我不喜欢这款,反而那个什么远,比较合我眼缘。”廖书妍抬起头,“我隐隐约约觉得,你们三个之间很不对劲,你如实招来,你们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就同学关系啊,非常单纯,非常纯粹,你别把偶像剧里的那套搬到我们身上了。” 廖书妍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他们两个是不是喜欢你?” 余杲杲慌乱地捂住廖书妍的嘴,“你别瞎说啊!” 廖书妍还是不为所动,那么多偶像剧和言情小说,她可不是白看的,“阿杲,可能是你太迟钝了。” 这会没什么顾客,两人回到座位上坐着。 余阳阳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室友问他打不打游戏,余阳阳回复自己在带娃,不玩。室友不信,直接拨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接通后,室友看到余阳阳身边的六位高中生,满头黑线,“哥们,你这算哪门子带娃,都这么大了,还需要你照顾?你赶紧上号!” 余阳阳反驳:“怎么不算带娃了?这可是六个未成年,六个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只有我是完全民事行为人,只有我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当然需要我照顾了。” 余阳阳换了专业,但没换寝,还是原来那批法学院的室友。镜头里的室友抓抓头发,“哥们,你说你转什么专业呢,你看你多适合学法。” “拜拜了您!另找其他人跟您打游戏吧。”说完,余阳阳挂断电话。 余杲杲想纠正余阳阳刚刚话里的错误,其实是两个成年人和五个未成年,李修然也成年了的。转念一想,余阳阳不知道李修然家里的情况,怕余阳阳出于好奇追问,于是闭了嘴。 反倒是李修然主动提起自己的年龄:“……我成年了。” 余阳阳低头回消息,随意“哦”了一声,没有多问。他高中班里就有个同学,因为生病休学两年,故而比其他同学年长两岁,余阳阳觉得这事挺正常的,他又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没什么好问的。 张千帆也不好奇,高一下学期的时候,作为全班唯一的成年同学,李修然被老师叫去报告厅投过票,这事大家都知道。当时大家就好奇过李修然的年龄,李修然给出的答案是小时候生过病,想到李修然鲜少参与体育活动,大家没有怀疑,只当他因病休过学,如今痊愈了。 只有廖书妍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过来,“你为什么……” 后面半句话被余杲杲突然塞进嘴里的饼干打断。 “妍妍,刚刚吆喝累了吧,你多吃点。”余杲杲揽着廖书妍的肩膀,另一只手掐了她一下,廖书妍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问题不能问。 李修然被余杲杲的滑稽动作逗笑了,余杲杲的维护太过明显,他在心里感慨,自己何德何能,值得她如此对待。 被挂电话后,室友给余阳阳发来语音,余阳阳懒得戴耳机,直接外放。 “兄弟,头发上有两个蝴蝶结的,是不是你妹妹?能不能认识一下?” 按下说话键,余阳阳吼了一句:“滚!家里没镜子,那你就撒泡尿照照!” 一口怒气郁积在心间,即便放下手机,余阳阳一时半会也没缓解过来,转头教育起余杲杲:“余杲杲,你在学校离男的远一点,听见没!男的没一个好东西,除了你哥我。!” 一句话把在场的另外三个男生都骂了,李修然依然沉默淡然,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好像刚才的话并没有冒犯到他,孟自远和张千帆则面面相觑。 说出去的话像泼出去的水一样难收回,余阳阳尴尬地干咳两声。 这份尴尬很快被孟其深的出现驱散。 兄弟姐妹间的相处,总是不爱给对方留面子。余家兄妹是这样,孟家姐弟亦是如此。 “哟,孟自远你还真出来摆摊了啊,我还以你瞎说的。”孟其深低头翻看脸贴,“孟自远我给你一个建议,我建议你还是快点回家,你在这里容易影响市容市貌,顾客一看到你,全跑了,你只会耽误漂亮妹妹做生意的。” 孟自远没好气地回她:“你买不买?不买快走。” “买啊,我支持一下漂亮妹妹。”孟其深扫码结账,“杲杲,我要这个。还有编发,我也要。” 余杲杲帮她结了账,廖书妍去一旁给她编发,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哄得孟其深合不拢嘴。 编发期间,孟其深接了个电话。 “你往前走,我在一个编发的摊位这里。” 挂断电话后,孟其深说:“孟自远,你晚上不要在外面逗留,早点回家。我要去看新年的第一场日出,今晚就不回去了,你记得锁好门窗,遇到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孟其深从不夜不归宿,孟自远很警觉地问:“你跟谁去看日出?” “你管我呢!” 编好头发,孟其深对着前置摄像头欣赏了一番,非常满意。正好电话那头的人也寻了过来,孟其深跟大家打了招呼,抬脚要走。 孟自远一看对方是位男性,拉着孟其深不让走,“你跟他去看日出?” “对啊。” “他是谁?” “相亲对象。” “初中同学。”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孟自远立刻反应过来,“你和初中同学相亲了?” 没等孟其深回答,孟自远说:“我也要去看日出。” 他回头去看坐在椅子上的众人,“他们也要去。” “孟自远,你是不是找打?”孟其深说着,面露怒色,举起拳头在孟自远面上晃了晃。 他们二人约会,孟自远去干什么,当电灯泡啊?他一个人想当电灯泡就算了,还要带上一群人一起当电灯泡。 沈砺节笑着用手掌裹住孟其深的拳头,带着安抚意味地往下压了压,“没关系,一起去看吧。” 孟自远回头踢了张千帆一脚,“一起去?” “可以,我给我妈打个电话报备一声。”张千帆瘪瘪嘴,他有得选吗? 余杲杲倒是犯了难,去看余阳阳,余阳阳大喇喇坐在露营椅上,两条腿微微岔开。 “看我干嘛?想去就去呗,反正我不陪你去,爸妈那你自己搞定。” 余杲杲轻哼一声,转头去问凌寒和廖书妍去不去。廖书妍说晚上父母要来接她回家,她就不去了。 “我听你的。”凌寒说。关于人际交往的问题,她都没什么主见,一切都由余杲杲决定。 “那我们去吧!” 余杲杲给胡文英打了电话,胡文英听见她要去山上看日出,半晌没有说话,她不太放心。余阳阳在一旁帮腔:“妈,让她去吧。高中生也需要交际的。” 听了余阳阳的话,胡文英这才松了口,但总归有些放心不下,“可以是可以,阳阳,你陪着你妹妹去,不然我不放心。” 余阳阳又困又累,实在不想去,但妹妹望来的期盼眼神实在是炙热,把他的心烫了一下,不忍妹妹失望,余阳阳无奈地叹口气,应下了。 第68章 新年快乐 体育馆外人潮如涌,歌迷来来往往,真正愿意光顾摊位的寥寥可数。几个小时眨眼而过,营业额也不过一两百出头,扣去成本,利润只有几十块,跟余阳阳被骗的一万多相较而言,不过杯水车薪。 好在余杲杲情绪调节得很快,伤心一阵,又恢复如初的活力。 夜色铺天盖地袭来,温度又降了几分。 余阳阳起身,去给大家买晚饭。七份晚饭,余阳阳一个人必然是拿不了的,孟自远自觉站出来,陪着余阳阳去买饭。 等余阳阳的间隙,一位大叔拖着推车走来,推车上摆放着四箱矿泉水。 大叔无声地指指余杲杲摊位旁的一小块空地,神色焦急紧张。 大家面面相觑,并不理解大叔的意思。看大家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大叔更急了,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一个笔记本,洁白的内页因为频繁使用而微微泛黄卷边。 李修然率先反应过来,小声提醒大家:“可能是个聋哑人。” 他的推测没错。片刻后,大叔将笔记本递到余杲杲的面前,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 「可以坐你旁边」 听障人士因为没有感受过语气,文字表达上会比常人显得生硬。况且能正确使用语法,已属不易。 余杲杲看完,欣然点头,还把自己的椅子往里侧挪了挪,给大叔留出更大的空间。 其余人见状,也跟着移动了位置。 大叔又在笔记本上写下“谢谢”,递了过来。 余杲杲刚要张嘴说不客气,想到对方是听障人士,又马上切换成手语。 大叔以为她会手语,把笔记本夹在腋窝下,手指飞速地比划了一通。余杲杲油然而生一种听英语听力的感觉。 学校的手语选修课只教了最基础的交流,例如“你好”“谢谢”“不客气”等,像这么复杂的对话,完全超出她的学习范围。她只好给对方打了一句“对不起,我看不懂”。 大叔笑着走开了,拿了五瓶矿泉水回来。 余杲杲没有推脱,比划了“谢谢”,欣然接下了对方的善意回报。廖书妍学着余杲杲的手势,依样画葫芦,也比划了一下。 张千帆在一旁嚷嚷:“你们在比什么?是谢谢吗?” 小老师余杲杲给大家慢动作讲解要领,学成后,剩下三人用手语朝隔壁的大叔道谢。 大叔憨憨一笑,比了个“不客气”。 余杲杲在一旁充当翻译:“他说不客气。” 等大叔走开,张千帆问:“话说,你为什么要收聋哑人的东西啊?” 余杲杲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对待残障人士,最好的方式不是同情,而是像常人一样对待他们。如果不收,那就是明晃晃的同情。” 听完解释,廖书妍骄傲地给余杲杲竖起大拇指,“阿杲,没想到你的思想觉悟这么高!” 余阳阳和孟自远挤过人潮,拎着两大袋的汉堡炸鸡薯条回来了。 酽酽香气四溢,饿极了的余阳阳狼吞虎咽,几口就解决了一个汉堡。 余杲杲点评:“你好像护食的狗。” 余阳阳瞪了她一眼,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哥哥留啊。 距离演唱会开场的时间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歌迷汇聚于此,一时间广场上摩肩擦踵。 余杲杲又做成了两单生意,反观一旁卖水的大叔,只能讪讪又艳羡地看着汹涌的人潮,坐在这叠小板凳上,不停地搓手取暖。 他不知道演唱会禁止携带液体入内,也不知道场馆内有饮用水售卖,更没想到冬天,大家会更倾向于热饮,而且演唱会开场在即,根本不是卖水的好时机。 吃着汉堡的余杲杲于心不忍,这么冷的天,独自一人出来卖水,也不知道他吃饭了吗? 余杲杲把汉堡放在桌上,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后,起身向大叔走去,还不忘警告余阳阳:“不许抢我的汉堡。” 几分钟后,余杲杲回来了,停在余阳阳面前,目光自上而下地看他,用高高在上的语气指使哥哥:“余阳阳,你去把隔壁的水都搬过来。” 余阳阳一头雾水,“你又在发什么疯?青天白日,不对,现在天黑了……” 找到更合适的词后,余阳阳夸张地说:“大庭广众之下,你是不是想抢劫?” 慢条斯理吃着汉堡的李修然,忽地抬起头,余杲杲想做什么,他心领神会。 “隔壁摊主是聋哑人,余杲杲是想帮他。”李修然替余杲杲作了解释,随后放下手里的汉堡,走到隔壁摊位,搬了两箱水。 没等余阳阳反应过来,孟自远已经把剩下的两箱搬了过来。 余阳阳看着四箱矿泉水,忧心忡忡地问余杲杲:“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四箱矿泉水?” 有爱心是好事,但不能盲目。 余杲杲早就想好了,食指点着下巴,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我们替大叔卖,能卖几瓶是几瓶。剩下没卖完的,没开箱的就送给陈阿姨,让她放在小超市里帮忙售卖,赚的钱都归她的,如果陈阿姨不愿意免费收下,那就低价卖给她。至于开箱了的,就放家里,我们家这么多人,还喝不完一箱矿泉水?” “长大了。”余阳阳揉了一把余杲杲的头发,“虽然你学习比我差,但是你做人不错,我欣赏你。” 余杲杲对余阳阳的说法不服,放出狠话:“我们俩明明半斤八两。你等着看,我高考肯定考得比你好。” “行,那我就拭目以待。” 七点一刻,准时开唱。 广场上围聚了不少没有抢到票的歌迷,大家跟着场内的音乐歌声,一同高声合唱。 各种音色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像有力的鼓槌,划开尘世的纷扰,一下一下敲击着人们的心灵。 漫漫寒夜,夜风猎猎,唯有歌声炙热。 五音不全的余家兄妹,铆足了劲,相互比较谁的声音更大,全然不顾周围人的听觉感受。 李修然没听过这些歌,坐在一旁,支着耳朵,静静地听着余杲杲的声音。 余阳阳叫喊着:“余杲杲,快闭嘴,难听死了!” 余杲杲有自知之明,她五音不全,唱歌确实难听,但是这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余阳阳不行。她转头,想从朋友们那找安慰:“我唱歌很难听吗?” 廖书妍捂着耳朵,实话实说:“真的很难听。” 张千帆也说难听,直击灵魂的难听。凌寒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孟自远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夸赞起她的其它优点:“你很自信。” 余杲杲望向坐在最外侧的李修然。被接二连三的打击,李修然怕她内心承受不住,于是摇摇头,语气笃定地说:“好听。” 正在喝水的廖书妍,直接一口水喷了出来,她用纸巾擦干衣服上的水渍,转头佩服地给李修然竖起大拇指,“睁眼说瞎话。” 余杲杲跟她呛了起来,“你才睁眼说瞎话,他明明是实话实说,你这个没品味的女人。” 廖书妍不跟她争,低头看手机,片刻后,背起自己的小包,跟众人告别:“我爸妈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这个给你,新年礼物,新年快乐。”余杲杲递过一只纸袋。 既然廖书妍的礼物送了出去,余杲杲也不藏着掖着,把剩下的礼物都发了。 李修然去看那只纸袋,一样的包装,原来不是只给他一人准备的。李修然低下头,自嘲地笑自己自作多情。 上山看日出,没有车总是不方便的。余建雄在演唱会结束前半小时,把车开到附近停车场里,把钥匙留给余阳阳,余建雄又嘱托了几句,随后去路边打车。 w市是座没有夜生活的城市,晚上八点一过,就没了公交。体育馆到康乐住宅区的距离,不远不近,步行也要半小时起步,余杲杲担心李修然不好回家,跟余建雄提出要先回家换身衣服。 余建雄一看女儿身上的短裙,生气地皱起眉头,责怪的话语里满是关爱,“怎么穿这么少?天气冷,要多穿点……” 担心路况拥堵,余建雄载着四个孩子先回家了。 即便提前半小时出发,体育馆外的柏油马路上依然被车塞得满满当当。余杲杲去看窗外的缓慢移动车流,速度之慢,就像陷入泥沼。她想起之前背的英语单词,jam是堵车也是果酱的意思。看着窗外堵作一团、毫无缝隙的车流,确实挺像粘稠的果酱。 一个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康乐住宅区。 余杲杲跟李修然说了声再见后,转身跑上楼。 李修然在路灯下不疾不徐地朝家走着。 许明知为李修然今晚的晚归,提前给王彩霞打过预防针了。此刻,他并不用担心王彩霞是否会出于担忧与恐慌,而站在小区的某个角落,焦急地等着他。他也难得的不需要去考虑老人的心情,自由地凭自己的心意,在陈旧的、破败的老式住宅区里,漫步其中。 “李修然!” 身后传来少女的清亮的嗓音。 李修然循声望去,余杲杲趴在二楼的楼道窗台上。楼道的窗户做得高,余杲杲要踮脚才能勉强露出自己的脑袋,一只手搭在窗户边沿,另一只手用力朝李修然挥着。 李修然站在路灯下,橙黄色的灯光从头顶投射而下,照不清他的表情,只留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窗户的高度对于余杲杲来说,实在有些高,她踮了一会脚尖,很快就因为支撑不住,又落回平地中。 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在李修然的视线里猛地消失了,随后又冒了出来。 她用尽全力,冲路灯下的那个人喊:“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李修然找不出合适的话语回应她的祝福,于是他说:“知道了,快回去吧,袖子要脏了。” 余杲杲很听话地上楼回家。 右手袖子不出所料沾上了脏渍,余杲杲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这可是新买的衣服啊,很贵的。她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趴过的窗台,那里风吹日晒久无人擦拭,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烟尘。 余杲杲又看了一眼袖子上的脏渍,没关系,弄脏了洗干净就行。她想着,脚步轻快地跑到了四楼。 走到四楼,才想起李修然没有祝她新年快乐,心里升起一股小小的幽怨,她又跑到了窗台边,李修然还站在路灯下,远远望去,浑身散发着一股冷淡疏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余杲杲冲他喊:“李修然!你还没跟我说新年快乐!” 李修然的目光自下而上地朝她望来,眼里还有未散去的笑意,可惜距离太远,余杲杲没有发现。 “新年快乐。”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余杲杲挥挥手,转身上楼。 换了身衣服再下楼,正好碰到聚会完回家的许明知。 许明知看她又换了身衣服,一前一后还跟着余阳阳和凌寒,猜测是又要出去,礼貌地问了一句:“杲杲,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去看日出。” “带李修然吗?”许明知问。 答案是明显的,不需要过多思考的。不管是余杲杲还是许明知,都心知肚明。 许明知停顿片刻,问余杲杲:“你希望他去吗?” “想啊!” 如果可以跟最好的朋友们一起迎接新年的第一场日出,那么这一年,一定会万事顺遂,吉祥止止。 许明知朝她卖了个关子:“那你在楼下等着。” 几分钟后,许明知领着李修然出现在车旁,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有些疲乏地说:“我回去睡觉了,看到日出,帮我许个愿,就许……让我拿个国奖吧,拜拜。” 下一刻,许明知就消失在楼道里。 余杲杲看了一眼李修然的穿搭,还是刚才那一身,山上的温度冷,这一身未必能保暖。 “你怎么不戴我送你的围巾?” 那条围巾是她跟着网上做了不少功课,才挑选出来的羊绒围巾。在挑选过程中,她甚至都学会了分辨羊绒围巾和羊毛围巾的区别。 李修然一时语塞。 余杲杲推着他回家,“你把围巾围上再出来。” 李修然还想再说什么,余杲杲不给他插嘴的机会,强硬地表示:“你什么时候围上,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第69章 我的愿望分你两个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崧山半山腰的停车场里。 孟自远四人也正好到了。 按照计划,大家打算在半山腰观看江对岸的跨年烟火秀,再回到车里,睡一觉,四点起床爬到山顶看日出。 这几年夜爬很火,崧山作为本市最高的山脉,吸引了不少年轻人。在年与年的交界处,来夜爬的人格外的多,好在去年,崧山升级扩建了停车场。 孟其深和相亲对象沈砺节各开了一辆车,考虑到人数多,还有两个未成年女孩,孟其深让两个女孩到自己车上睡觉,把孟自远赶了下去。 张千帆站在车旁,戴着羽绒服帽子,口里呼着白气,一边跺脚取暖,一边问孟自远:“去哪辆车?” 孟自远从私心上,想去跟余阳阳谈天说地。在孟自远看来,只要在不违背公序良俗和法律底线下,懂得走捷径的才是聪明人。他愿意走捷径,也愿意给自己创造捷径。 但他对沈砺节实在是没好感,他作为弟弟,在家也没有多大的话语权,只能尝试从其他方面敲打沈砺节,让他先放弃这段相亲。 孟自远回头睨了张千帆一眼,步伐坚定地往沈砺节的那辆白色沃尔沃走去。 天黑影响视线,两人走近才发现沈砺节开的是沃尔沃。汽车爱好者孟自远在心里大概估了个价,回过头去看孟其深的那辆大众,嗯,马上让爸妈给孟其深再换辆车。 沈砺节特地回家拿了帐篷,又拿了露营灯,正准备搭帐篷,看见孟自远和张千帆过来,自然地挥手让他们帮忙,孟自远手插裤袋,微微抬起下巴,很拽地说了句:“我不会。” 沈砺节笑笑,低头继续搭帐篷。张千帆没有闻见四处弥漫的硝烟味,乐呵呵地蹲在一旁,“沈哥,要怎么搭?” 孟自远索性往外走,去跟余阳阳搭话。 停车场的灯光昏暗,余杲杲看不太清路,小心翼翼抓着余阳阳的衣服下摆往这边走。 “余杲杲,你今晚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在山里。”余阳阳嘴上说着狠话,手却把妹妹的肩膀搂得紧紧的。 有了露营灯,余杲杲的视野恢复,松开余阳阳的衣服,也蹲在一旁,好奇地张望。 余阳阳想起后备箱里的桌椅,喊孟自远和他一起搬,才跨出去几步,又突然顿在原地。 “哥?”孟自远疑惑地看他,“要去卫生间吗?” 余阳阳拍着自己的额角,为自己的粗心懊恼,“余杲杲夜盲啊,我把她一个人丢那了。” 两人快步折回去。 原本坐在车里看书的李修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就站在余杲杲右后方,目光沉静,一瞬不瞬看着她。 看见妹妹身边有人,余阳阳拉着孟自远回去继续搬桌椅。 走到半路,孟自远突然发问:“李修然知道余杲杲有夜盲吗?” “不知道。”余阳阳不假思索,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歧义,立马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像绕口令似的,孟自远愣了一会,才理顺逻辑。 凌寒也还在车上,孟自远搬着椅子往回走时,突然转头,视线交汇的一刻,他问:“李修然知道余杲杲有夜盲吗?” 两人虽然共处五人小分队,但没有任何私下来往,甚至连话都说不上。孟自远突然找自己说话,凌寒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慌乱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知……知道的。” 余杲杲从不刻意说自己有夜盲症的事情,除非环境过于黑暗,她才会向人寻求帮助。 凌寒知道她有夜盲症,还是通过李修然得知的。 当时晚自习结束后,三人结伴回寝室,走到教学楼和图书馆中间的一段路,有几盏路灯不知什么原因不亮了,李修然突然喊住余杲杲,问她能不能看见。余杲杲才向凌寒解释,自己有夜盲症。 孟自远点点头,搬着椅子走了。 帐篷搭好后,余阳阳给大家展示他刚从后备箱里找到一盒飞行棋,兴奋地询问大家要不要玩。 沈砺节笑称自己年纪大,跟他们这一帮学生有代沟,不玩。孟其深不好丢下他一人,也说不玩。 李修然和凌寒没玩过飞行棋,不懂规则,选择回车上学习。 第一局结束,余杲杲拿了第一。被余杲杲的棋子灭了好多回的余阳阳,见不得余杲杲这副嘚瑟的样子,把她赶下去,说换凌寒来。 余阳阳觉得李修然这种浑身散发着刚直严正气息的人,最是坚守规则的,跟他玩,怕是比跟余杲杲玩,输的还惨。还是凌寒这样的好,害羞腼腆,容易给他放水,“必须得是凌寒,不然我不玩。” 凌寒本来极力推脱,听到余阳阳的话,改变了主意,进到帐篷里接过余杲杲手里的棋子。 余阳阳朝坐在旁边的凌寒笑了一下,摆好自己的棋子。 余杲杲看了一会,觉得没劲,开着手机手电筒,说要去停车场旁的小店买烤肠。 余阳阳扔了手里的骰子,抓着余杲杲的胳膊,着急地叫唤着:“太黑了!你等我这局玩好,我去给你买!” “我现在就想吃。” 对余杲杲的夜盲症一无所知的张千帆,飞行棋正玩得上头,眼看自己马上就要赢了,不想突然暂停游戏,于是提议:“让李修然陪她去吧。李修然做事,阳哥你放心。我们继续玩。” 不顾余阳阳的回答,从帐篷里伸出半个身子,冲车内的李修然大喊道:“李修然!过来陪余杲杲买烤肠。” 等李修然真的来了,张千帆暗叫不妙,多好的机会,他没让自己的好兄弟把握住就算了,还自作聪明地让给了好兄弟的情敌。 等他想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后,孟自远也正好不悦地朝他飞来一记眼刀。 如果眼神会杀人,张千帆早已被肢解。 小店趁着跨年夜不少市民夜爬看日出,于是坐地起价,原本五块钱的烤肠,要卖上十块钱,还必须两根起卖。 余杲杲觉得店主吃相太难看,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拉着李修然扭头就走。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一根烤肠而已,不吃没什么的。 “那边有长椅,我们去那边坐一会?”余杲杲指着不远处的一排长椅说。 长椅旁有路灯,余杲杲手机又开了手电筒,应该是没问题的,李修然点头同意了。 “小心,路面上有很多石子。”李修然护在她的身后,提醒道。 虽然停车场的路面平整,但毕竟是在山上,不多加注意,很容易踩中碎石子。余杲杲的夜间视力不佳,踩中碎石子而摔跤的概率也更高。 “知道了。”余杲杲的语调俏皮,不甚在意,觉得是李修然小题大做。 走近发现其中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人。 靠着小店门口悬挂的昏暗灯泡,隐隐约约辨认出是一对情侣。女生坐在男生腿上,相向而坐。两人挨得很近,余杲杲看不清,只知道是一男一女,刚要躲开视线,准备在旁边的长椅上落座,李修然的大掌突然覆了下来,盖在她的眼睛上。 余杲杲不明所以,要转头看他,视线却被李修然盖得严严实实。 “怎么了?”余杲杲问,说话间,眼睫还轻轻扫过李修然的掌心,像一片羽毛似的,挠得李修然心痒。 撞见情侣接吻,也算是一件尴尬的事,更尴尬的是,对方还是孟自远的姐姐和她的相亲对象。 为了不被对方发现,李修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低头在余杲杲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别看。” 李修然的掌心带着凉意,也许是怕把她的眼睛压疼,也许是怕自己的手心冷到她,总之,他的掌心与她的眼睛之间存有空隙。 视线并未完全被剥夺,余杲杲轻轻抬起眼皮,就能看见如漆似墨的夜空。 深沉寂静的夜空,寒冷蚀骨的温度,配上李修然压低的声音,还有那呼啸而过的像是野兽低鸣的风声,余杲杲忍不住浮想联翩,心头也浮起无边无际的恐惧。 她朝后拽了拽李修然的羽绒服,声音细如蚊呐:“害怕。” “别怕,没事的。”李修然安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余杲杲煎熬恐惧的内心松懈了下来。 李修然依然没有放下盖住她眼睛的手,眼前的这暧昧的画面,让他无法同余杲杲解释。 余杲杲想问他好了吗,还未问出口,她被李修然带着转了个圈,往相反方向走。 也许是夜晚的崧山太过寂静,身后的接吻声、喘息声清晰可闻。 那带着情欲的声音,让余杲杲蓦地顿住脚步,白皙的小脸迅速涨红,她隐隐约约猜出那是什么声音,也终于明白李修然为什么捂住她的眼睛。 她有点不好意思,可又有点好奇,接吻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会有这种声音。 好奇心驱使余杲杲扭头去看,被李修然眼疾手快地掰过脑袋。 李修然看见温润谦逊,待人有礼的沈砺节,他的手一点一点钻入了孟其深的上衣里。 男生寝室的夜聊内容向来荤素不忌,对于某些事,李修然并非一窍不通,他知道自己看见的一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男女之间的情动,意味着他们愿意彼此接纳。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会热衷于男女间的情爱,每每听到舍友对此滔滔不绝时,他都在心里鄙夷他们,他觉得这是怪异的、肮脏的、下流的,也不希望余杲杲看见。公主是洁白的、无暇的、高贵的,余杲杲就该活在那个被爱包围的温室里,永远不要低头去看那令人作呕的人间。 李修然的脸也已涨得通红,却依旧强装镇定,“非礼勿视。” “知道了,不看。”非礼勿视的道理她懂,乖顺地点点头,偏过头对上李修然的目光。 一道灼亮,一道清泠,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在即将点燃的瞬间,远处的天空升起绚烂的烟花。 零点到了,新的一年开始了。 在帐篷内玩飞行棋的四人顾不上穿鞋,把鞋子当成拖鞋,踩着跑了出来。 一束束的烟花飞向天际,在到达最高点时,如花绽放。 美丽易逝,但没关系啊,是片刻组成永恒。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夜爬的其它游客也从车里跑了出来,站在山崖边,对着远处不断升起落下的绚丽烟火大喊。 余杲杲学着他们的样子,手呈喇叭状拢在嘴边,冲着那广阔的远方大喊:“新年快乐——” 喊了一声不够,她又连喊了好几声。喊够了,闭上眼睛,对着江岸的烟花许愿。 许愿新的一年,她能考进前一百;许愿新的一年,朋友们都能够所求皆如愿,所行皆坦途;许愿让李修然幸运一点。 “许完啦!”余杲杲说,“糟糕,我忘了帮小明许愿,但是我已经许了三个了……” 李修然被她逗笑了,“那我的愿望,分你两个。” “你一个够吗?” 李修然没什么愿望,他只希望奶奶身体健康。 看着余杲杲的眼睛,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太够,只能给你一个。” “一个就够了,谢谢你李修然。” 余杲杲又闭上眼睛,许愿许明知在新的一年,可以如愿拿到国奖。 那一年的余杲杲,有着少女的稚嫩与青涩。她以为只要许了愿望,命运就会指引大家走向最好的那条道路。待多年以后,她在成人世界里跌跌撞撞,才明白命运并不是个仁慈的老人,而是一个顽劣的孩童,不分对象、不分场合地去戏弄你。 “你呢,你许愿了吗?”余杲杲问李修然。 “许了。” 他许愿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早日过上好日子;许愿余杲杲今后一切顺利。 如果许愿就能成真,那么世上就没有那么多苦难的人们。 李修然的愿望没有成真,反而不幸而言中。 在他以为苦尽甘来,折磨这个小家二十一年的苦难终于要散去的一刻,王彩霞因病溘然长往,与早逝的儿子儿媳共眠地下。 而余杲杲,在26岁那一年,经历了被男友欺骗,失去挚友。 第70章 杲杲出日 绚烂的烟花散去,山野阒静。 夜爬的游客们都回到车内或帐篷里。 余杲杲和李修然在山崖边站了一会,谁都没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点点灯火。 “余杲杲!回来睡觉!”余阳阳走过来,牵着余杲杲往孟其深的车旁走。 孟其深调整了座位,不知道从哪拿出三条毯子,给两个女孩各递去一条。 接毯子的时候,余杲杲敏锐地察觉到孟其深花掉的口红。 她好像知道刚才的情侣是谁了。 快速说了声谢谢后,余杲杲盖上毯子躺下,不敢跟孟其深对视。 另一边,孟自远带着张千帆上了沈砺节的沃尔沃,李修然回到余阳阳的车上。 余阳阳给他讲解了座位的调法,脱下羽绒服盖在身上,往后一倒,准备酝酿睡意。 睡意迟迟未来,余阳阳索性睁开眼,跟李修然搭话:“李修然,你是不是喜欢我妹?” 他看见了的,从帐篷里跑出的一刻,他就看见站在山崖边的少男少女,彼此对视,眼里只有对方,身后是烟花作背景。如果主角之一不是自己的妹妹,他会觉得这一幕堪称电影画面。 李修然也没睡着,头向右边歪着,听见余阳阳的话,忽地睁开眼睛,神思恍惚,看着窗外。而后,他又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以此逃避余阳阳的问询。 没得到回答,余阳阳歪头看了李修然一眼,看他没有动作,以为是睡着了,也闭上眼睛,继续酝酿睡意。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余杲杲迷迷糊糊地在一个又一个梦境中穿梭,一会上天,一会入海,直到被孟其深叫醒。 醒来后的余杲杲只觉得浑身疲乏酸软,身体像被车轮碾过一般,提不起劲。 余阳阳锁好车门后,就朝余杲杲走了过来,看她一副没睡醒的呆傻模样,玩心大发地弹了她的脑门一下。余杲杲吃痛地捂住脑门,委屈极了。 “走,我带你去卫生间洗把脸。”余阳阳牵住妹妹,往卫生间走。 没睡饱的余杲杲格外好说话,任由余阳阳牵着往外走。 停车场的盥洗盆设在卫生间外,余阳阳松开余杲杲的手,走到另一个台盆前,往自己脸上泼了两捧水,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干水渍后,转头一看,余杲杲还呆愣在原地。 “洗脸啊!”余阳阳说。 “你给我洗。” 余阳阳把手里的纸巾往垃圾篓里一扔,靠在一旁,“我是不是平时太惯着你了?爱洗不洗,不洗拉倒。” 余杲杲像个卡顿的机器人,机械地拧开水龙头,用掌心接水,才伸出去,又很快缩了回来,转头委屈巴巴地跟哥哥说:“太冰了。” “祖宗,等着。”余阳阳丢下这一句,往旁边的小店走,不知道跟老板说了什么,随后拎着一只暖瓶回来了,“热水,拿去。” 趁余杲杲洗脸间隙,余阳阳回车里拿了余杲杲的保温杯,用剩下的热水都灌进保温杯里。 李修然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余家兄妹站在盥洗盆前,余杲杲半蹲着让余阳阳帮自己扎头发。 余杲杲摸着肚子说:“余阳阳,我饿了。” 余阳阳哄着她:“车里有面包,等会吃点垫垫肚子,等下山了,我给你买粉丝包。” 瞥见李修然从卫生间出来,余阳阳往旁边挪了步子,好让李修然去洗手。 等李修然洗好手要往回走,余阳阳突然喊住他:“李修然,帮个忙,把暖瓶还给小店的老板。” 李修然拎着暖瓶去小店,身后余家兄妹的交谈声继续。 “除了粉丝包,我还想吃豆沙包、鸡蛋饼、饭团……” “行行行,都买,你果然是猪,算了,谁让你哥为人善良有爱心,就喜欢关爱一些小动物……” 店主拿过暖瓶,满脸谄媚地问李修然:“还需要热水吗?还是20一壶。” 李修然说不用。 五点的天还是黑的,李修然走到山崖边,俯瞰沉睡之中的小城。 这座小城里,有很多人爱着余杲杲,家人、朋友,大家都爱她,并不缺自己一个。余阳阳会和余杲杲打闹,总把嫌弃挂嘴上,嚷嚷着20块2根的烤肠就是在抢劫,但会毫不犹豫地给余杲杲买一壶热水。自己的这点喜欢,对余杲杲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他什么都给不了,连一壶热水都要犹豫。 收拾齐当,众人向山顶出发。 余阳阳背了只双肩包,里面装了药品、食物还有充电宝,还挎着余杲杲的水杯,上面印着粉色的卡通图案。他一只手拄着登山杖,一只手牵着余杲杲,每走两步,就回头看看妹妹。 爬到山顶,天空偷偷打开了一道裂缝,淡淡的银黄色穿过雾气洒下,有一种神圣的宁静。 云层浮动,很快便是早霞满天,阳光轻轻柔柔落在身上、山峦、树木之上,目之所及都被镀上一层金色的柔光,所有的一切都在发着熠熠的光芒。 山河壮丽,如画卷铺展在面前,如梦似幻。 那些堆积在心底的痛楚,随着第一道晨光刺破黑暗,也一同被刺破,此刻,只剩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期待。 李修然就站在余杲杲的身侧。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女孩眉飞色舞地解释自己名字的由来。 “我的名字出自《诗经》''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是明亮的意思。” 杲杲出日,大抵就是指眼前的画面。很美,也很震撼。 李修然转头看余杲杲,她的目光灼灼,远眺山河。这是太阳和太阳的一次亲密会晤。 - 来到市一中的第一个学期,余杲杲的成绩从371名,进步了70名,高中课程内容难度跃升,对学生的自学能力和学习规划能力的要求更加突出,余杲杲这学期的表现可以算得上是进步斐然,但依旧离叶云慧所说的前300名才能上一本,还有一名之差。 余父余母对女儿的成绩很满意,但看见女儿为成绩懊恼困惑,倍感心疼,托了好多朋友,才联系上两位从市一中退休的老教师。对方一听补课,立刻回绝,余父余母三顾茅庐,才让两位老教师松了口。 放了假的余杲杲,依然住在康乐住宅区,每天去两位老教师家中上课。 年关将近,无论是备年货迎新年还是年末工作收尾,都需要余父余母亲力亲为,实在抽不出时间接送女儿补课,每天两小时的县市来回也不现实。照顾陪同余杲杲的工作便落到了放寒假的余阳阳身上。 放了假的大学生就是最好用的保姆。 为了安抚余阳阳的情绪,余父余母给他留了辆车,又打了笔巨款。 两位老教师分别负责余杲杲的数学和物理,这两门是余杲杲的薄弱项,一旦拉起来,提分是非常显着的。 上课的第三天,余杲杲被一位老教师骂哭了,说她的脑子是摆设,不知道思考,要是再学不会,也别参加高考了,早点去打工,不要浪费教育资源。 她在老师家里强忍着眼泪没哭,下了楼看见余阳阳在等她,扑到哥哥怀里嚎啕大哭。余阳阳听完前因后果,觉得老教师教学水平再如何出众,也不能这么骂学生,撸起袖子就要上去要说法,被余杲杲拦下,说这样会让父母难做。 在这之前,她已经被骂三天了。情绪的大坝决堤,坏心情倾泻而出。余杲杲哭了一路,余阳阳为了哄她,又是买蛋糕又是买炸鸡披萨。 余阳阳把余杲杲在单元楼下放下,自己开着车去找停车位。 李修然出来扔垃圾,从垃圾屋回来,远远就看见余杲杲坐在花坛边,涕泗横流,卷翘的睫毛因沾湿泪水而低垂,身体不断颤抖着,让人心生怜爱。 “余杲杲。”李修然走近,在离她一米处站定,“你怎么了?” 余杲杲瘪着嘴,眼泪还挂在眼角,倔强地摇头,“没事。” 被老师骂哭这种事,说出来显得她好脆弱,有点丢人。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余阳阳打来的,说刚刚停车时,不小心跟其他车辆发生剐蹭,现在在等交警来处理,让余杲杲不要在楼下等他,先上楼。 挂断电话,余杲杲没有动作,依旧坐在花坛边,眼里噙着眼泪。 “我陪你上去?”李修然说。 余杲杲低着头,小幅度地点了一下。 这是李修然第一次来余杲杲的家里,她家很大,即使一家人一周只住一天,但却没有任何冷清的氛围,依然布置得温馨舒适。 余杲杲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全新的男士拖鞋放在他的面前。 李修然摇头,他只是送她上楼,并没有作客参观的意思。 余杲杲也不强留人,没有情绪地说了声拜拜,转身坐在沙发上。 “修然,你怎么在这?”陈阿姨推着许明知上楼给余杲杲辅导作业,恰好遇到要下楼的李修然。 许明知是前几日才放假回来的,陈阿姨看她天天瘫在家里,每天都要赶她出门打寒假工。胡文英知道后,笑说小孩子的人生才开始,以后有几十年的工要打,现在就该多玩玩,何况寒假工大多都是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许明知一个a大的本科生,未来也不会接触这类工作,打寒假工对她的好处并不大。 陈阿姨被胡文英说服了,但还是看不下去许明知每天睡了吃吃了睡,一点正事也不做。 胡文英一想眼前就有个现成的重点大学学生,这种资源必须用上,询问陈阿姨能否让许明知来做余杲杲的家教,主要教余杲杲化学,再兼顾一下余杲杲的作业辅导,工资就按a市家教的时薪给。 陈阿姨一听,当场替许明知答应了,出去打寒假工,一小时时薪也才15块左右,给余杲杲当家教,一小时就能赚好几百,何乐而不为。 许明知本对母亲擅自做主替她接了份家教的工作感到不满,一听时薪,立刻改了口说愿意。 家教时间就定在每晚的七点到九点。 陈阿姨怕许明知磨磨蹭蹭耽误时间,五点半就喊她吃饭,六点就把人往楼上推。没想到会遇到刚好下楼的李修然。 面对陈阿姨的询问,李修然随口胡诌了个理由:“寒假作业记不太清了,过来问问余杲杲,阿姨再见。” 陈阿姨担心许明知表现不好,毕竟余家给的时薪高得可怕,“修然你学习好,你跟在旁边,看看明知有哪里讲的不好的。” 李修然哑然,不知如何是好。陈阿姨以为他是担心王彩霞,“你奶奶那边,我去打招呼,放心啊。” 陈阿姨按了门铃,余杲杲红着眼睛开了门,许明知一看,忙问:“你怎么了?” 准备要走的陈阿姨,听见这句话,旋踵,走回到门口,“怎么了?眼睛怎么红成这样,是不是受欺负了?” 余杲杲摇头,说没事,把许明知和李修然迎了进去。关门前,陈阿姨不放心地看了两眼,给胡文英发了微信。 余阳阳处理好事故,打开家门,看见余杲杲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初,坐在餐桌上写作业,李修然和许明知一左一右坐在两边,像左右护法。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余阳阳直接笑出了声。 餐桌上的三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余阳阳把手里的甜品炸鸡等食物摆在餐桌上,“余杲杲,先吃东西吧。” 余杲杲不确定地看了许明知一眼,似在询问她的意见。 吃过晚饭的许明知扯谎说:“我中午吃太多,晚饭吃不下,现在还真有点饿了。这些看起来好好吃,都是在哪买的?杲杲,不介意我吃点你哥哥买的东西吧?” 余杲杲说不介意,主动地敞开了袋子,让他们随意。 许明知知道余杲杲有个哥哥,之前只在单元门口匆匆一瞥,今天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人,目光好奇地扫了扫余阳阳。 余阳阳娇羞地笑了笑,回房间给胡文英打电话。 “妈,那个家教来了,我是不是要招待人家啊?” 电话那头的胡文英只觉无语,这都要问她? “你给人家拿瓶水,端点水果呀。” 余阳阳恍然大悟,还是长辈有经验,忙说:“我现在就去买。” “等一下,你妹妹是不是心情不好,还有你跟人剐蹭了,你人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们都没事。”余阳阳现在顾不上这些,匆匆摞下一句,跟餐厅里的三人打了个招呼,下楼去买水果了。 第71章 辅导 外头的天已大黑,余阳阳在厨房里仔细地清洗水果。 他买了草莓、车厘子,还是专门让老板挑了最好的给他。 胡文英跟他说过,她给余杲杲找了个家教,是a大的学生,嘱咐他好好招待。一听到a大,余阳阳下意识地认为对方是个戴着厚重眼镜,古板无趣的书呆子。 真见了面,才发现对方是个模样标致的女生。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跟仙女似的。 洗好水果,余阳阳端着精致的果盘,向来散漫无边的人罕见地拘谨起来,“吃水果。” 在吃小蛋糕的余杲杲抬起头看他。 余阳阳突然摆出一副家长的姿态,在三人对面坐了下来,客气地笑了笑,“你们继续。余杲杲,学习不能三心二意,学完再吃东西,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好好听讲。” 余杲杲嘴角抽搐了几下,无语,叫自己吃东西的也是他,现在不让自己吃东西的也是他。 莫名其妙的男人。 放在以前,余杲杲肯定要跟他呛几句,但她今天没心情跟余阳阳吵架。 不让吃就不让吃,余杲杲把小叉子一放,把蛋糕往外一推,低头继续写作业。 余阳阳对于余杲杲的表现很满意,知道在人前给哥哥留面子了,果然是长大了。余阳阳在心里盘算着,明天必须好好奖励奖励余杲杲。 工作的时候有无关人员坐在旁边,许明知觉得不自在,抬头看了余阳阳好几眼,希望他能从自己的眼神里读懂自己的心理活动。 余阳阳却把许明知看过来的这几眼,误会成了别的意思,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心跳声鼓噪。 辅导结束,余杲杲瘫坐在沙发上。余阳阳把许明知送下楼,还硬给人塞了一大袋车厘子,怕自己的行为唐突冒犯,顺带给李修然也准备了一袋。不出所料地被两人一起拒绝了。 刚打开家门,余阳阳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胡文英的电话。 胡文英卡着结束辅导的时间点,给余杲杲打电话,想问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打出去发现是关机状态,她一下慌了神,生怕女儿出事,忙不迭地给儿子打电话。 “你妹呢?”胡文英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音量之大让余阳阳不得不将手机拿远。 余阳阳在玄关处换鞋,抬眼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余杲杲,“沙发上瘫着呢。” “把电话给她。” 余阳阳按了免提,丢在茶几上,脱了外套,挽着袖子去收拾餐桌,“胡女士找你。” “杲杲,今天心情不好吗?怎么手机关机了?可以跟妈妈说说吗?” 余杲杲半张脸埋进沙发靠垫里,声音闷闷的,“可能是没电了吧。我没事,就是学习累了。” 她没撒谎,刚刚两个小时的辅导,一道又一道的题目,她只感觉自己要被榨干了。至于情绪,早就被许明知和李修然哄好了。 那位老教师碰巧是许明知高一的数学老师。 许明知说:“我也被他用这么难听的话骂过,因为我没做出来最后一道大题。他的数学水平很高,不可否认,但是他对教学一窍不通,只顾自己的想法,全然不顾学生对知识的接收和消化能力。他不是看不起你,他是看不起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好在他教完高一就退休了。” 李修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余杲杲,犹豫地开口:“你这个学期进步挺大的。” 言外之意是你不笨。 想到这,余杲杲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想要拿过手机,跟胡文英分享晚上的学习心得,却扑了个空。 余阳阳丢下手里的抹布,走过来捡起手机,把余杲杲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末了,余阳阳说:“妈,这算什么老师啊?我妹是没交学费还是怎么了,学习不好就是浪费教育资源?你跟爸赶紧把钱退了,别让余杲杲受委屈。” “行,我明天一早就找老师说退课。”胡文英说,“杲杲,没事的,爸爸妈妈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余阳阳义愤填膺,若不是下午余杲杲拦住他,他早就冲到那老教师的家里,骂他个狗血淋头,“别明天了,妈,就现在吧?你让我爸去,我爸骂人难听,让他把那个老头好好骂一顿。” 电话那头的胡文英叹口气,给两个孩子解释:“很多事情是很复杂的,不能那么简单地看待。这个老教师是我们托了好多朋友才联系上的,如果把话都摊开说,是不是会让那些帮了忙的叔叔阿姨为难?那以后我们又有需要人家帮忙的时候,人家是不是会想到这件事,觉得帮我们不值当?最重要的是,那是从市一中退下来的老教师,人家回头跟市一中在职的老师们说点什么,杲杲怎么办呢?” “不是愤怒就能解决问题,愤怒用错地方,就会会制造更多的麻烦,有时候忍让反而是最好的方法。这不是软弱,这是自我保护。”胡文英继续说,“课肯定会退的,明天就不去补习数学了,不受这个委屈。” 余阳阳沉默一瞬,冷静下来,觉得胡文英说的话有几分道理,“知道了。” 余杲杲一直没说话,胡文英在电话里喊她:“杲杲,开心点。有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在,不会让你继续受委屈的。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点个外卖,今天不开心,所以今天什么都能吃。” “真的?”余杲杲站起来抢过手机,打开外卖软件,“我想吃小龙虾!”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胡文英深呼一口气,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来的水,答应孩子的事情要做到,不然会在孩子心中丧失信任感。 第二天一早,胡文英从宁和开车来市里,给余杲杲退了课。 余杲杲想到自己那惨烈的数学期末成绩,“妈,还能再给我找个老师吗?” “快过年了,找不到什么老师了。我们休息一下,先专注物理,好吗?”胡文英说,“你有什么数学问题,你可以问明知,陈阿姨让你放心大胆地问。对了,陈阿姨说,昨天修然也来家里教你学习了?” “来了的,陈阿姨说她怕小明讲得不好,让李修然帮忙在旁边听着,给她找找问题。” 余杲杲心生一计,“妈,要不让李修然给我补习数学,你付他工资?” 李修然的期末数学成绩是全年级第一,数学老师不止一次感叹,自己的数学水平不如李修然。李修然完全够格给她补习数学。 胡文英觉得不妥,拍拍余杲杲的脑袋,“不能这样的,会耽误别人学习。回头我问问朋友,有没有什么好的在线平台,给你找个线上的辅导老师。” 晚上七点,许明知上楼做家教。 她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做家教。会做题和会教学是两回事,她能用几秒的时间找到解题思路,却无法有效地传递给余杲杲。胡文英给她开那么高的时薪,她拿着心虚。 正好胡文英今天在,许明知便跟她提了自己不能胜任家教的工作。 余杲杲失落地“啊”了一声,余阳阳反应激烈,连问了好几个为什么。 许明知给余杲杲提建议:“杲杲,我觉得李修然比较适合辅导你,你可以找他。” 许明知是认真的,昨晚她就发现了,同样的题目,她要弯弯绕绕讲上好久,但李修然三言两语就让余杲杲领悟其中关键点,打通解题思路。李修然比她更适合这份工作。 胡文英打算去跟王彩霞谈谈。 谈这个事情还真是有难度,提钱显得侮辱人,不提钱又感觉是想白嫖。 胡文英领着余杲杲上门的时候,王彩霞正坐在客厅里做手工。 余杲杲不动声色,快速扫视了一圈房子内部,最终把视线落在那扇关着的房门上。 面积不大,大约四十多平,是个两居室,装修风格过时,是二十多年前的风格,家具破旧,没有太多的电器,空荡荡的,但打扫得很干净,看起来就像无人居住一样,没什么人气。原来李修然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老人家把堆在茶几上的珠子推到一边,让她们母女俩在沙发上坐着,又给她们母女倒了两杯水,“家里没有茶叶,喝水可以吗?” “可以的可以的,小孩子喝了茶会睡不着,我正好也不爱喝。”胡文英起身接水,喝了两口后放下,“大娘,杲杲能和修然玩一会吗?我有话想跟您说。” “行。”王彩霞放下手里的珠子,回头朝房间里喊,“阿修,出来带妹妹去你房间玩会。” 又是妹妹。余杲杲噘着嘴,她真的很讨厌这两个字。她才不是李修然的妹妹,她只给余阳阳当妹妹。 听见奶奶的声音,李修然开了房门出来,带着余杲杲进了房间。 李修然的房间很小,只有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一张书桌和堆在门口的好几只纸箱。 “这是什么?”余杲杲指着门口的纸箱问。 “从小学到现在的所有教材,还有一些课外书。” 家里没有书柜,只能用纸箱装书。哪怕小学和初中的教材已经没了用处,他也舍不得卖掉,这不止是知识的载体,也是帮他走出贫困的工具。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李修然指着床铺说:“你坐床上吧。” “我穿着外裤呢,不干净。” 李修然把唯一的椅子让给余杲杲,自己站在一旁,“你跟你妈妈,有什么事吗?” “来请李老师出山,收下我这个愚徒。”余杲杲双手合十,模样虔诚,“我妈早上给我退课了,家教的时间跟小明的时间有冲突,实在没人辅导我学习了。” 胡文英告诉过她,即便是许明知亲口说的无法胜任家教,但对外,她们都要说是时间冲突。有些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哪里都不缺爱嚼舌根的人,同样的话落到别人耳朵里,可能就会变成对许明知的一场批判。许明知大可以继续赚着这份钱,可她没有,她在认清自己的能力后,及时给余家止损,这是她的善良。她们不能让她的善良变成尖刀,刺回身上。 余杲杲铭记胡文英的嘱托。 房间门没关,李修然往沙发上望了一眼,胡文英侧坐在沙发上,嘴唇一张一合,笑着在跟王彩霞说话。 是在说让他去辅导余杲杲学习的事情。 “阿修,带着妹妹出来。”王彩霞回过头,那双沧桑浑浊的眼睛望向李修然。 和设想的一样,胡文英一提出让李修然去给余杲杲辅导学习,王彩霞就说这是同学间应该的。 可当胡文英解释是每天固定时间段去给余杲杲辅导后,老人的脸色猛地一沉,沉默了。 偶尔辅导没问题,每天固定时间和漂亮善良家世又好的女孩待在一起,她怕李修然会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他们这样的低到尘埃里的人,是没资格讲情爱的。 可胡文英不愧是商人,谈判能力一流,几句话又叫王彩霞改变了主意。 胡文英说她给余杲杲找了一个在线学习平台,报了几门课,里面的英语老师发言特别标准,课讲得也好,可以给余杲杲练练英语,李修然每天辅导完,也可以一起听听。 而李修然的英语最差。 英语是一门不公平的学科。有人幼儿园起就双语教学,有人初中才学英语,成绩差距的背后是家庭的差异,这不是努力就能轻易改变的。 王彩霞知道自己的无能耽误了李修然,在胡文英提出李修然可以旁听的时候,她犹豫了。 作为商人,也作为母亲,胡文英将王彩霞的弱点揣摩得一清二楚,她说:“大娘,修然是个好孩子,他一定会前程似锦的。” “前程似锦”四个字彻底击溃了王彩霞的防线。她已垂垂老矣,是掰着指头数日子地活,可是李修然不一样,他还有几十年,她把他培养好了,以后才有脸面去见儿子儿媳。 说好辅导的事情后,母女俩起身告别。 王彩霞腿脚不便,让李修然帮忙送客。 等李修然送客回来,王彩霞把他喊到自己身边,“阿修,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喜欢给我念书?” 李修然点头,记得。小学的时候,康乐住宅区外开了一家旧书店,里面有很多便宜卖的二手书,节俭的王彩霞每个月都会给他买几本书。她不识字,书都是老板帮忙挑的。 那时候的李修然,经历了校园霸凌,没有朋友,课外书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会搬张小板凳,坐在奶奶身边,给她念书。 “我现在还记得,你念的有本书里的一句话。”王彩霞说,“‘爱是人中龙凤才给得起的东西’。” 第72章 生日 胡文英给余杲杲找了个线上的英语老师,练练她的听力和口语,提升英语语感,提早为留学作准备。 她也是听朋友建议,没必要让孩子死磕高考这一条路。她和余建雄这些年赚了不少,也存了不少,为人父母努力工作,不就是为了让孩子过得更好吗?余杲杲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尝试,去努力,不管前路如何,父母永远是她的退路。 如果高考这条路太难走,那她就送余杲杲出国。 胡文英没给李修然开报酬,而是让李修然跟着余杲杲一起上网课。这样的回报,是祖孙俩能接受的。 李修然就这样开启了给余杲杲做家教的生活,只是时间变成了下午三点到五点。然后再回家吃顿晚饭,学习一会,六点再来余家,跟余杲杲一起上课。 皆大欢喜,除了余阳阳。他想见仙女。 第三天的时候,李修然准时来到余杲杲家,按了门铃,门很快就被打开。余阳阳颔首,算是问好,又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随后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塞着耳机打游戏。 李修然收回视线,抱歉地看着余杲杲,“余杲杲,我明天不能辅导你学习,抱歉。” 余杲杲仰着脸看他,“是有什么事吗?” 明天是他的生日。每年生日,王彩霞都会带着他去郊外的陵园,给父母磕个头说说话,告诉他们自己又长大了一岁。 也算是换了种方式,让父母陪伴他过生日。 李修然没回答,余杲杲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让人为难,连忙转开了话题:“李老师,我有道题不会。” 余杲杲的物理补习是安排在早上的。 第二日,她打着哈欠,手里还捏着一只肉包子,羽绒服的拉链拉了一半,书包的一只背带挂在手肘处,因为没睡饱,整个人歪歪斜斜地站着,样子有些潦草,没有往日的精致甜美,站在单元楼下等余阳阳把车开来接她。 哈欠还没打完,就看见李修然搀扶着王彩霞,手里还拎着一只塑料袋,往外走。 “奶奶,李修然,早上好。”余杲杲扶正背带,立正站好,露出乖巧的模样,友好问好。 王彩霞点头,“欸,好。” 看祖孙俩的样子,余杲杲心中了然,应该就是去办昨天李修然不好说的那件事。余杲杲有分寸,忍住心头的好奇,没问。 反倒是买了菜回来的许叔叔,看见祖孙俩要往外走,问:“你们祖孙一大早是要去哪玩啊?看起来这么精神。” 王彩霞回答,她的声音沉重浑浊,像是一口笨钟,“去桃花源陵园。” 可能是许叔叔也没睡醒,“桃花源?咱们这还有这么个好地方?在哪呢?下次我也带人去玩玩。” 余杲杲小声提醒:“许叔叔,是陵园。” “陵园?”许叔叔后知后觉,顿感尴尬,讪讪地说:“……那你们快去吧,别耽误了。” 目送祖孙俩离去,许叔叔说:“杲杲是要去补习吧?你得好好学习,不要让你爸妈失望,大人工作很辛苦的。” 说了四句,三句都是余杲杲不爱听的。难怪许明知也吐槽,她爸哪都好,就是长了张嘴,净说些别人不爱听的,还句句扎人心。 余杲杲打了个哈欠,“许叔叔,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总不会无缘无故,心血来潮就去墓园了吧?而且李修然还提前一天跟她打了招呼,可见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安排。 “不知道啊,就是普通的一天。”许叔叔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杲杲你慢慢等,我先上去了。” 许叔叔一走,余阳阳开着车来了。 上了车,余杲杲系好安全带,降下一半车窗,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她又转头问余阳阳:“你知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余阳阳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以为小丫头又藏着什么鬼点子,不接她的话,直白地警告她:“不买。” 余杲杲瘪嘴,不欲跟余阳阳多说,低头解锁手机,打开日历,突然想到什么。 今天……不会是他父母的忌日吧? 这么一想,好像一切都说得通。 天空突然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而后,便是倾盆大雨。雨滴砸入车厢,余阳阳把余杲杲这侧的窗户升了上去,嘴里念叨着:“怎么突然下雨了?天气预报还说今天是晴天的。” 余杲杲隔着车窗玻璃看着雨幕中的城市,像是一部黑白电影,蕴藏着化散不开的深深哀伤。 她懂这种亲人离世的痛苦。这种痛苦不是瞬时的剧痛,而是生长在血肉里的隐痛,它好像并不存在,又会突然在某个时刻,调皮地冒出来。 余杲杲还记得,余建雄告诉她爷爷去世的那天,她还笑了一下,觉得余建雄在开玩笑,并不放在心上。因为她年纪小,大人们总是会让她回避,她一直觉得那个乐呵呵的小老头就是出去旅游了,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甚至还生出一股啰嗦的小老头终于出门了,耳根子清净的轻松愉悦之感。 真正有实感,是发现饭桌上总是少一个人,放学后也没有人偷偷帮她藏辣条了,她才惊觉,那个快乐慈祥的小老头永远离开了。 父母的忌日,李修然的心情一定很沉重吧? - 去墓园的车不多,发车时间间隔也久。 祖孙俩等在路边,天空突然无情地往下泼着一盆盆冰凉的雨水。好在出门带了伞,李修然把伞往王彩霞那倾斜,自己的一半肩膀被雨水洇湿。 公交车划破雨幕,停在祖孙面前。 两人上了车,车上没人。 一个小时后,公交车在距离墓园一公里的马路边上停下,这时雨也小了,李修然撑着伞拎着塑料袋,让王彩霞挽着自己的胳膊,缓慢谨慎地前进。 陵园有不同的墓型,为救儿子儿媳,王彩霞已经欠下一大笔债务,无力承担丧葬费用。可人死总归要有个去处,这不仅是为了死去的人,也是为了活着的人,有个地方可以寄存思念。王彩霞又豁出去老脸,借了一笔钱,选择便宜的草坪葬,草草将早逝的夫妻下葬。 将带来的食物摆在墓碑前,王彩霞拍拍李修然的背,“给你爸妈磕个头。” 李修然照做。 “我们两个都好,不用担心。”王彩霞用手背擦着眼泪,有些哽咽地说,“今天是阿修的生日,你们夫妻一定要保佑他。” 又断断续续说了些话。李修然始终立在一旁,低眸静静听着。 说得差不多了,王彩霞对李修然说:“你跟你爸妈也说说话,跟他们说说你的学习。” “爸,妈,我挺好的,期末考拿了第一……” 父母走得早,那时的李修然还太小,记不住事。回想起来,跟父母的相处竟是一片空白。王彩霞让他跟父母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他们对他来说,是亲人,也好似陌生人。连一声“爸”“妈”,他都有些叫不出口。 李修然没有再说下去。 “这孩子内敛,不爱说话。”王彩霞给他找补,“你们两个别跟孩子生气。” 又待了会,两人撑着伞离开了。 离开前,李修然抬头看天空。下着雨的天空依然阴沉,连老天也感到哀伤吗?雨水是天空的眼泪,是在哭年轻的生命逝去,还是在哭苦难里的孩子艰难地又长大了一岁? - 明天是小年,余杲杲年前的物理补习就上到今天,剩下的课程,留到正月初八再开始。 教她物理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老太太在下课后,突然拿出一袋零食,说给余杲杲拿回家。 她喜欢这个小丫头,活力灿烂,让她想起自己女儿小时候。 余杲杲道了谢,心里感动又欣喜,就听见老太太幽幽来了一句:“还有这几张试卷,你也拿回去,记得写,初八的时候,我要检查。” 余杲杲弯起的嘴角立刻耷拉了下去。 老太太觉得好玩,逗她:“逗你玩的,就给你布置了一张,初八的时候上课要用。过年好好玩,但要记得写寒假作业。” 余杲杲开开心心收下了那一张试卷,提着一袋零食,蹦蹦跳跳地下楼了。 回家路上,路过一家甜品店,余杲杲让余阳阳靠边停车,自己要去买小蛋糕。 余阳阳扫了一眼马路,“你少吃点甜品,不然牙疼了又要去医院。” 推车门要下车的余杲杲,闻言,又坐了回去,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唉,我是想买给你吃的,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就不买了。” 余阳阳立刻改口:“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说你,小的该死。求求你了,给我买一块吧。” 余杲杲买了三块蛋糕,学习这么辛苦,她必须得吃一块;李修然今天心情不好,需要甜品来治愈,也需要一块;至于第三块,是给余阳阳的。 坐回车里,余阳阳看了眼甜品袋,“你怎么买这么多?” 余杲杲说:“买二送一,送的那块给你。” 余阳阳耸肩,他才不信买二送一,明明就是专门给他买的。 回了家,余杲杲把三块蛋糕从袋子里拿出来,一块给了余阳阳,剩下两块放进冰箱里。关上冰箱门,对着靠在厨房玻璃门,抄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自己的余阳阳,说道:“不可以偷吃。” 余杲杲越过余阳阳,走回房间,换了睡衣,从床底下拉出一只行李箱,摊在地上,对着衣柜思考过年这几天的穿搭。 每拿一件外套,余杲杲就踮起脚,从书桌前的窗户,往外望一眼,看看李修然回没回来。 行李收拾到一半,余阳阳喊她出来吃饭。 年关将至,不少餐饮店都关门休息了,能点的外卖不多,基本都是一些连锁快餐品牌。 余阳阳想着吃了那么多天的快餐,今天又是今年在康乐住宅区居住的最后一天,吃点好的犒劳自己和余杲杲,不过分吧?一到家余阳阳就点了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外卖,花了他两千多块。 余杲杲从房间出来,看见餐桌上的几个未拆的餐盒,心里一惊,数了一下,一共14个。 吃一顿酒席,也才十二个热菜和四个冷菜,余阳阳点的这些都快够得上一顿酒席了。 余阳阳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余杲杲。你先把餐盒打开,你先吃,我打完就来。” 开餐盒的时候,余杲杲有一种开盲盒的感觉,每个盒子打开,里面的食物都让她意想不到。 黑松露炒饭、两头乌黑猪排、香辣帝王蟹、波龙沙拉……余杲杲看着沙发上怡然自得的余阳阳,“你是不是专挑贵的点?” 兄妹两个找了部下饭综艺,把餐盒摆在茶几上,盘腿坐在地毯上,边看边吃。 余杲杲吃撑了,靠在沙发上,猛地想起冰箱里的蛋糕,又趴到阳台上去看楼下有没有李修然的身影。 来来回回搜寻了几次,没找到李修然,余杲杲丧气地想,会不会李修然已经回来了,只是自己刚刚在吃饭,没有看到。 她身上还穿着连体的小熊猫睡衣,毛茸茸的,很暖和,裹在里面让人很有安全感。 跑到李修然家,敲了几下门,没人开,反而对门的邻居听见敲门声,开了门,好心地提醒她说:“对门的祖孙今天出去了,你晚点再来吧。” 余杲杲道了谢,回家后搬了张椅子,坐在阳台上,手撑在膝盖上,支着下巴,等着那一老一小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余阳阳把餐盒收好放进冰箱,瘫回沙发前扫了一眼坐在阳台上的余杲杲,不知道坐在那里在看什么? “余杲杲,你在看什么?” 余杲杲信口胡扯:“赏雨。” 余阳阳轻嗤一声,“附庸风雅。” 余杲杲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搭理他,捧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从小区门口到隔壁单元的那条必经之路。 不知道看了多久,余杲杲上下眼皮直打架,就在即将睡着的时候,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一老一少撑着伞款款而行,伞下的两张面容,一张俊朗端正,散发着沉稳可靠的气息,一张苍老松弛,纵横交错的皱纹布在脸上,是岁月耕耘的印记。 为了配合老人的身高,李修然弯着身子,不让风雨将其倾倒。 余杲杲腾地站起来,咚咚两声,人就从阳台上闪现到冰箱前,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蛋糕,装进甜品店的美丽精致的包装袋里,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如视珍宝。 余光瞥到余杲杲的举动,余阳阳心生好奇,从沙发上坐起来,狐疑地看着她。 余杲杲拿着蛋糕出了门。 余阳阳觉得不对劲,跑到阳台上,看见余杲杲连伞都没拿,不管不顾地冲进雨幕之中,和李修然对向而立。 坏了。余阳阳的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第73章 祝你今天开心 阴雨连连,细雨如丝。 李修然把奶奶先送回家,又撑着伞走到9幢楼下。 余杲杲戴着睡衣帽子,蹲在单元楼下的雨棚下躲雨。 本就阴冷的天气,一下雨,凛冽刺骨,余杲杲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在继续数着数。 她想,数到一百,李修然应该就回来了。 “……99,100……”余杲杲往隔壁单元看了一眼,继续往下数,“……101,102……” 数到第五个一百时,李修然终于撑着伞姗姗来迟。 一双陈旧却干净的运动鞋骤然闯入眼帘,余杲杲抬起头,见自己等的人来了,猛地站起。起来的动作太快,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好在李修然及时扶住了她。 找回重心,余杲杲松开李修然的手,笑眯眯地把手里的小蛋糕递了过去。 “给你蛋糕,祝你今天开心。” 李修然觉得诧异,他从未向外透露过自己的生日,不知道余杲杲是怎么知道的。 虽说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李修然还是好奇,“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猜到的。”余杲杲讪讪,“那个……你开心点。” 这是一个死亡教育缺乏的年代,死亡在大众心中仍是一个严肃沉重的话题,甚至会觉得晦气从而闭口不谈。 余杲杲只知道死亡是无可避免的,但要如何安然接受生命的逝去,理解死亡,这对余杲杲来说是一个难题。 在死亡面前,她没有安慰李修然的能力,只能笨笨地说一句“你开心点”。 李修然接过了蛋糕,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很淡,如同清晨的薄雾、拂过山岗的清风,“谢谢。” 寒风从脖颈处钻入睡衣,余杲杲就像悬在树枝上摇摇欲坠的枯叶,风一吹,不由自主地颤抖摇晃。 “拜拜!我上去了,明年见。” 太冷了,没等李修然回答,余杲杲转身上了楼。 身后传来李修然的声音,一字一字,铿锵有力,“明年见。” 李修然看着余杲杲睡衣上,那条左摇右晃的红棕色尾巴,笑了。 回了家,王彩霞正在厨房给他煮长寿面。 李修然把蛋糕放在餐桌上,进厨房帮忙。王彩霞摆手把他赶了出去,焉有让寿星自己动手的道理。 李修然拗不过她,只好退出厨房,回房间里看了会书,直到王彩霞喊他吃面。 王彩霞给他的面里加了鸡蛋,虾和牛肉,给自己的那碗,只有几根青菜,连颗鸡蛋都没有。 李修然把鸡蛋夹给王彩霞,又拨了一半的虾和牛肉过去。王彩霞自是拒绝的。 “奶奶,语文课本上有句话,‘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我没有您,是活不下来的,若不是您,我也过不成这个生日。如果您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好,我吃。” “奶奶,等我上了大学,一定让您过好日子。” 不用再为了几只虾和几片牛肉推来让去。 王彩霞眼里含泪,泪光闪闪看着面前的孙子,“好,我等着,等你让我吃香喝辣。” 吃完长寿面,李修然拆了蛋糕盒子,是一块很小的切件蛋糕。乳白色的奶油上坠着一颗红彤彤的草莓,看一眼,就叫人不自主地分泌唾液。 王彩霞意会,是隔壁那个小姑娘给的。 李修然叉下一小块,递给王彩霞,让她先尝。王彩霞摆手,“小姑娘给你的,你吃。” 说完,王彩霞进厨房洗碗。 李修然象征性地吃了两口,放下叉子,等王彩霞出来。 王彩霞出来,看见桌上没吃完的蛋糕,尤其是那颗草莓完完整整,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她立刻明白孙子的意思。 李修然上小学的时候,总是会把学校发的牛奶带回家给她喝,王彩霞不喝,他就偷偷放在她的卧室床头柜上。直到学校发现有家长要求女儿将牛奶带回家给哥哥弟弟,于是下令禁止学生将牛奶带回家,要求每个学生在校喝完牛奶并上交空的牛奶盒才能放学,李修然才停止给奶奶带牛奶的行为。 上了初中,有一次学校食堂安排学生吃汉堡,李修然想到王彩霞没吃过汉堡,自己饿了一下午的肚子,偷偷将汉堡带回家给奶奶吃。 孙子的心思她都明白,但是她这种没什么活头的老人,食物于她,都不过是为了生存。 “你吃,我不爱吃甜食。”王彩霞说。 李修然在图书馆的一本科普读物上看过,随年龄的增长,人的味觉会逐渐退化,对味道的敏感度也随之降低,因此,老人会更偏好咸口或甜口食物。 王彩霞喝粥时总是一勺接一勺地往里加白糖,她说自己不爱吃甜食,李修然是不相信的。 推来辞去没有意义,王彩霞的固执李修然也是知道的。 李修然几口吃完了剩下的蛋糕,细腻醇厚的奶香混着酸甜清香的草莓,在口腔里蔓延。 他只在十岁那年吃过一次蛋糕。在w市,生日逢十都是需要大办的,但祖孙俩没什么亲戚朋友,有的那几个亲戚,也因为害怕他们上门借钱,也早早断了联系。如此境况,没有大办的必要。 好几次,王彩霞带着李修然出门,在路过蛋糕店时,李修然都会偷偷转头去看,然后又转回视线,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前行。 十岁总归是个重要日子。 王彩霞偷偷去蛋糕店问了价格,她没想到那么小一个就是一两百,她舍不得,又想满足孙子。连着问了好几家,终于找到一家便宜的店铺,同样的尺寸,只卖几十块。 什么都不懂的王彩霞以为自己捡到了天大的便宜,兴冲冲地付了钱。几个小时后,她牵着李修然出门拿蛋糕。老成稳重的孩子,在看见蛋糕的一刻,眼里重新迸发出纯真明亮的目光。 因为只吃过那一次,李修然把味道记得牢牢的。 那是一种很甜很腻的味道,味道单一,没有层次感。可是现在这一块,质地轻盈,味道细腻浓郁,甜度适中,回味悠长。 是两种不一样的味道。 李修然突然明白了,两种不一样的味道,是不同价格所导致的。 余杲杲不会吃差的东西。 王彩霞又坐在客厅里做手工,她回头望了一眼李修然,见他吃完,“快点去洗澡,早点睡觉。” 李修然点头称好,收拾了餐桌,又去把阳台的窗帘拉上。 窗外是漆黑的夜,原本渐小的雨势,突然不讲道理,呈现狂盛之意,路旁的瘦弱树木在风里摇晃,好像随时就要被风折断。 此情此景,李修然想到了自己。 他也是这空悲浮世里,摇摇欲坠的一棵小树。 听着噼里啪啦敲打在窗户上的雨声,李修然心底的苦涩愈发强烈。 王彩霞不懂生日许愿的仪式感,那些心底最真挚的愿望,她喜欢留在菩萨面前去讲。 李修然对着窗外的那棵小树,快速地许愿。 希望他早日从一棵摇晃的小树长成参天大树,为她和她遮风挡雨。 第74章 福利院 回到宁和,距离午饭时间还有半小时,胡文英把女儿叫到二楼的露台上。 露台上摆放着铁艺的户外桌椅,桌上摆了一套邱爱华前段时间旅游时买的茶具,余杲杲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捧着茶杯来回观赏。 昨天下午,余阳阳给胡文英打了一个电话,电话一接通,儿子连说好几个“坏了”。 “坏了坏了坏了,妈,出大事了!”余阳阳说得神秘又恐怖,胡文英被儿子的语气感染,一颗心不自觉地吊紧。 胡文英让余阳阳先冷静,“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那头的余阳阳没了声音,隐隐约约听见几声了呼气声,大抵是在做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等彻底冷静下来,余阳阳才开口:“妈,我妹跟隔壁那小子,可能有点什么。” 余阳阳简单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描述给胡文英,“我妹,她今天买了三块蛋糕,我一块,她一块,还有一块给李修然。” 胡文英哼笑出声,不觉得这是大事,“这挺正常的,修然辅导杲杲学习,只是给人家买块蛋糕感谢一下。” “妈!你听我说完。”余阳阳语气骤然紧张,“李修然今天不在家,她就坐在阳台上等他回家,我问她在干嘛,她说赏雨。结果他一回家,余杲杲衣服都没换,穿着睡衣就奔下去了!她平时拿个快递都要换衣服,怎么就见李修然的时候,顾不上换衣服!很不对劲啊,妈!余杲杲她还撒谎,明明在等人,跟我说在赏雨。” 胡文英想起几个月前被她遗忘的事情。 余杲杲发烧的那几天,陈阿姨告诉她,李修然给余杲杲带了她爱吃的软糖,还有帮余杲杲去问有没有印着可爱图案的创可贴,以及当时女儿突然对李修然的冷淡反应。 当时她就觉得不对劲,只是顾虑余杲杲还在生病,不是个谈心的好时机,想留到她痊愈以后再细谈。那时临近万圣节,一家国漫ip和奶茶店做了联名活动,余家工厂正好承接此次的周边的制作。胡文英一忙碌,就把这事给忘了,后面再见两个孩子,都是正常的交往距离,没见异常,她也没起疑心。 电话那头的余阳阳继续说:“还有上次,我陪余杲杲去看日出。我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就站在一起,面对面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那画面跟电影一样。余杲杲一直站在他旁边,直到我过去把她拉到她同学姐姐的车上,他们两个才分开的。睡觉的时候我问过李修然,喜不喜欢余杲杲,但他睡着了。他肯定喜欢啊!我妹,长这么漂亮,路过的狗看她一眼都会喜欢的,李修然怎么可能不喜欢!” 余阳阳这么一说,胡文英回忆了一遍这段时日的两个孩子的相处,细究之下,交往的确有些太密。 余杲杲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妈,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最近学习挺认真的,哦对了,教我物理的黄老师给了我一袋零食……”余杲杲絮絮叨叨跟胡文英分享着自己这几天的生活。 胡文英含笑听着,没有打断她,待她说完,胡文英才徐徐开口:“你和修然,是什么关系?” 余杲杲一愣,“同学关系,哦,再加一个师生关系。为什么这么问?” 女儿回答得流畅,没有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胡文英略微放心了,至少现在,两个孩子的关系并没有逾越,或者说余杲杲单方面并没有意识他们之间的不妥。 胡文英没有资格去教育李修然什么,她只能教育自己的孩子,知分寸,明事理。 知女莫若母,余杲杲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话,胡文英索性把话摊开来说:“杲杲,你和修然是异性,异性之间相处,要注意分寸和距离。你和修然,关系有点太亲密了。” 亲近吗?她觉得这是很正常的相处。 余杲杲怔愣片刻,仔细回想他们之间相处的点滴,又将他们之间的相处同与孟自远、张千帆的相处作了对比。 好像,是有点交往过密了。 “知道了。”为了让胡文英安心,余杲杲竖起三根手指,“我知道我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妈,你放心。” 胡文英被女儿发誓的样子逗笑了。 这段对话就此打住,胡文英相信余杲杲会把握好跟李修然的相处距离。而李修然,比余杲杲要成熟稳重,她也相信他会妥当处理跟余杲杲的关系。 露台的风大,胡文英搂着女儿往里走,“去洗个手,我们一会吃火锅。” 听见要吃火锅,余杲杲举着双手喊了一声“好耶”,快速跑去卫生间洗手。 合上卫生间的门,将一切杂音隔绝在外,余杲杲靠在门板上。 她觉得好奇怪,一开始的亲近源于她想守护李修然的秘密,可是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亲密都变成了自然而然的行为? 百思不得其解的余杲杲被走廊上的余阳阳一嗓子喊断了思绪。 “余杲杲,你好了没?快点出来吃火锅了!” 余杲杲赶忙应了一声,拧开水龙头,匆匆洗了手。 —— 除夕当天,余父余母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福利院。 胡文英前不久在展会上认识了一对夫妻,从对方的朋友圈里看到他们去福利院捐赠的照片,她觉得很有意义,跟丈夫一商量,打算带着两个孩子去当地福利院做慈善。 他们给福利院捐赠了尿不湿、奶粉和牛奶,工作人员为他们颁发捐赠证书,夫妻俩异口同声地表示捐赠人写两个孩子的名字即可。 福利院的一位老师在前面为一家四口带路。 老师介绍:“福利院的孩子并非都无父无母,不少是因病被父母遗弃的。数据显示,福利院里有98%是重病重残儿童。一会见到孩子们,请几位不要拥抱他们。拥抱可能会让他们产生依赖,同时福利院的人力有限,一旦孩子们产生依赖,我们没有人力能够处理他们的需求,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心理问题。” 闻此,余杲杲叹了一口气。 渴望陪伴与拥抱似乎是孩子的本能,但当健康的体魄都无法拥有时,心理需求变得无足轻重,是可以被搁置在旁的。 也许是看出了妹妹的伤心,余阳阳搂住余杲杲的肩膀,附耳说道:“你知道‘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吗?” 余杲杲摇头。 “马斯洛认为人类的需求由低到高可以分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在广义上来说只有低层次的需求被满足,高层次的需求才会出现。虽然这并不正确。而福利院的孩子们处在最低的一层,或者说刚刚满足生理需求。” 余阳阳看着余杲杲,“他们有比得到爱更迫切的需求,所以,不要太过伤心,他们总会得到关爱,只是时机尚不成熟。” 被余阳阳这么一安慰,余杲杲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她冲着余阳阳笑了。 老师将他们领到一间教室外。 教室里,孩子们正在上课。 老师给他们大致介绍了教室内的情况,“除了纸尿裤和奶粉外,最缺的就是老师,因为老师少,我们一个老师都是掰成好几个用。” 余杲杲转头问老师:“为什么?” 老师无奈道:“特殊教育太辛苦。” 余建雄说:“老师您辛苦。” 余杲杲回头看教室,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小男孩吸引了她的视线。教室内的其它孩子都围在老师身旁,唯独他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低垂着脑袋,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着他,余杲杲想到了李修然。 余杲杲指着小男孩,问老师:“老师,这个小朋友是什么情况?” 老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清后,又是一声无奈叹息:“这个孩子是健康的,前不久才送来我们福利院的。家里发生火灾,父母和爷爷当场去世,奶奶几年前也因病离世,他当时在小区外的琴行上课,躲过一劫。家里的其它亲人不愿意抚养,就送来福利院了。父母去世后,他就得了应激性失语,我们也带他去过医院,但医生说可能需要很长的治疗和康复,才能恢复言语。” 是个孤儿。余杲杲又看了他一眼,终于明白了小男孩身上那股跟李修然相似的感觉来自何方。 如果没有王彩霞,李修然是不是也要同这个小男孩一样,被送到福利院,被残忍地剥夺渴望爱的需求。 她想抱一抱他,也当抱一抱十几年前的李修然,但余杲杲牢牢记住老师的请求,不能拥抱福利院的孩子。她的目光落在小男孩的身上,用眼神代替温暖的双手,越过光尘,拥抱他,也拥抱小时候的李修然。 走进教室,小朋友们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老师们让大家打招呼,几个孩子争先恐后地冲着来人喊着。 一个小女孩躲在老师身后,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余杲杲。 老师解释:“她是听障儿童。双耳听力97分贝,感音神经性耳聋,只能听见放鞭炮的声音。” 余杲杲用手语跟她问好,小女孩的眼睛亮了一下,抬头看老师,老师点点头,她比划着手语向余杲杲问好。 余杲杲问:“她这个问题,不能治好吗?” 老师不知道挤出今天的第几次苦笑,“需要做人工耳蜗。” 胡文英说了句“稍等”,拉着丈夫走出教室。 再回来时,夫妻俩告诉老师,小女孩的人工耳蜗费用以及后续的康复训练费用,由他们夫妻负责。 两个老师相视一看,纷纷点头道谢。 小女孩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隐隐约约知道,自己人生的这艘小船,驶过了风浪,将要朝着美好的方向行驶。 小女孩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余杲杲,用手语比着“谢谢”。 走出福利院,余杲杲又想起老师那句“特殊教育太辛苦”。 坐在回家的车上,余杲杲在手机浏览器上搜索特殊教育学,大致浏览了专业简介和主要开设课程。 确实是很辛苦的职业,余杲杲在心里对每一位坚定且热爱特殊教育的从业者肃然起敬。 放下手机,余杲杲问前排的父母:“如果我想读特殊教育学,你们会怎么想?” 父母沉默一瞬,随后问她:“你确定吗?” 余杲杲摇头:“不确定。” 她只是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胡文英转过头,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杲杲,这个职业很辛苦,但也很伟大。妈妈希望你考虑清楚,如果你真的想去做,并且深思熟虑,也能够接受这份职业不好的一面,那么妈妈支持你。” 余阳阳从手机屏幕前抬头,“我也支持你。” 开车的余建雄也跟着附和:“爸爸也支持,我举双手双脚支持。杲杲,咱家不缺钱,你不用有那些功利世俗的想法。如果你真的去从事特殊教育,爸爸会觉得很骄傲的,看啊,我女儿,多伟大,多善良。” 余杲杲赧然地抓抓头发,余建雄都把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还没决定好呢,就是这么想一想。” “没关系,慢慢想,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多的时间。”胡文英安慰她,“但是杲杲,不管你选择读什么专业,爸爸妈妈都会为你骄傲的。” “那你们也为我骄傲吗?”余阳阳突然凑前,满脸期待地看着胡文英。 胡文英无语,“骄傲什么?骄傲我儿子不小心把自己铐在被告席上?” 余阳阳“嘁”了一声,闷闷不乐地靠回在椅背上,抱着胸看窗外的风景。 胡文英妥协,软下语气哄儿子:“骄傲的骄傲的。” 余阳阳依然梗着脖子看窗外,不理会母亲的求和。 余杲杲伸出食指,轻轻地戳戳余阳阳的手臂。余阳阳收回手臂,不让她戳。 下一秒,余阳阳听见余杲杲说:“哥哥,我也很为你骄傲的。” 余阳阳心里那点小郁闷终于烟消云散,转头,冲妹妹咧嘴笑,“还是我妹跟我亲。” 第75章 百事都如意 除夕当天,余杲杲罕见地没有睡懒觉,天一亮就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换上胡文英给她买的橘红色牛角大衣,里面搭了一件白色毛衣和暗红色格纹半裙,很适合过年的氛围。 吃过午饭,余杲杲拉着余阳阳忙里忙外,给家里各处贴福字,挂新年饰品。 挂好后,两人一人抱着一张板凳,坐在厨房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的肉。余建雄嫌厨房油烟大,怕熏到他们,大手一挥,把他们赶了出去,让他们去院子里玩。 两人无事可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余阳阳突然起身,跑进屋内,拿了车钥匙出来,“余杲杲,我们出去兜风,怎么样?” 余杲杲说好,进屋拿了手机,跟父母打了声招呼,就跟着余阳阳出门兜风了。 过年期间的街道,人烟稀少,沿街的商铺门窗紧闭,只有那么零星的一两家还在开门做生意。 在最热闹熙攘的时节,眼下却只剩冷清与寂寥。 漫无目的地在附近的街上转了几圈,兄妹俩决定打道回府。 车轮在无人的街道上辚辚而行,太阳照在余杲杲的脸上,暖洋洋得让人只想睡觉。余杲杲扭动了两下,想调整一个舒服的坐姿睡觉,却意外地瞥到街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余杲杲定睛一看,解开安全带,“我下去打个招呼。” 今天是除夕,图书馆提前闭馆。凌寒从图书馆出来,脚步拖沓,走在空荡的街上,心中是无尽的迷茫。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她却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 父亲凌志强半个月前就从外地回来了,带着他的第二任妻子和儿子。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凌寒像个局外人,旁观着他们的幸福。 这个家里没有她的位置,但她无处可去,只能每天背着书包,让自己泡在图书馆里,把图书馆当作临时的避风港。 今天一早,凌志强告诉她,他要跟妻子儿子去岳母家守岁,第二天才会回来,让她晚上睡前记得关好门窗。 图书馆不能待,家里也没有人。 凌寒突然生出一股感伤,茫茫天地,竟容纳不下一个小小的她。 在眼泪即将落下的刹那,双眼突然被温暖的掌心覆住,俏皮活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梅花,猜猜我是谁?” 凌寒笑了,“杲杲。” “猜对喽!” 余杲杲松开手,从身后走到她的右手边,“你背着书包,是去图书馆了吗?” 凌寒没说话,只是点头。 “除夕夜都要学习吗?”余杲杲竖起大拇指,“我从小年到现在,连书包拉链都没开过。” 见到半个月未见的好友,余杲杲拉着凌寒,絮絮叨叨地给她分享自己这半个月来的见闻和经历。 “凌寒?” 一道粗犷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余杲杲地往后望。 余杲杲觉得来人有些眼熟,想转头问凌寒是不是认识,却发现凌寒目光躲闪,脸色惨白,额角还有冷汗渗出。 她在恐惧。 余杲杲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没事的。” 梁栋不怀好意的目光,直白地在两个女孩身上来回扫视。贼眉鼠眼的样子,令人作呕。余杲杲立刻反应过来他在看什么,也明白凌寒在怕什么。 “这你同学啊?长得挺正的。”梁栋的不安分眼神在余杲杲身上乱瞟,舔着嘴唇,“小妹妹,多大了?我是说胸围多大?” 余杲杲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梁栋把余杲杲的沉默当作对他冒犯行为的默许,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就要去拉余杲杲,“聊聊天,交个朋友。” 余杲杲抬起膝盖,往梁栋的小腹踢了过去。 梁栋吃痛一声,“丫的,敢踢老子的命根子,装什么贞洁烈女,你们这种女的,就是欠收拾。” 余杲杲拉着凌寒,拔腿就跑。 余杲杲跑得慢,让凌寒先跑,凌寒不肯,两个女孩拉扯的过程中,梁栋追了上来,扯住余杲杲的发尾,将她往后拖。 凌寒见状,扑了上去,哭着疯狂地拍打梁栋的手背,试图让他撒手。梁栋不放,反而扯得更加用力。 余杲杲仰着脑袋,头皮处传来的尖锐疼痛,让她觉得自己的头皮好像要被他生生剥离,眼泪瞬间涌出眼眶。 耳边是余杲杲的尖叫,凌寒的身体止不住颤抖,巨大的恐惧如同巨浪向她涌来。她对着梁栋的手臂,狠狠地往下咬了一口,血腥味很快弥漫在她的口腔里。 “嘶……”梁栋吃痛地松开余杲杲,用另一只手抓着凌寒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松开死死咬着的牙齿,“臭婊子,松口!” 余阳阳在余杲杲下车后没多久,也开了车门,去马路对岸买全家桶,打算给晚上的年夜饭添个菜。 抱着纸袋,推开玻璃门,就看见余杲杲、凌寒和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厮打在一起。那个男人还扯着余杲杲的头发。 余阳阳把手里的纸袋一扔,顾不上交通规则,穿过马路,奔了过去,朝梁栋的背上飞去一脚。 梁栋被这突然飞来的一脚踹倒,支起半个身子,一看余阳阳的体型,一旦打起来,自知自己不占上风,趁着余阳阳去扶余杲杲之际,灰溜溜地跑了。 确认了余杲杲没事,余阳阳回头去找梁栋,才发现人已经跑了。 余阳阳对着空荡的街道骂道:“靠!刚刚就该揍他两拳,就这么让他走了,真便宜他了。” 余阳阳走回到余杲杲身边,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你真没事吧?” “没事。”余杲杲拉拉余阳阳的衣角,“你不要跟爸妈说哦。” 余阳阳叹一口气,“刚刚怎么回事?这人谁啊?” 余杲杲低着头没说话,梁栋嘴里的那些腌臜话,她讲不出口。余阳阳从她的反应里猜出了一二。 梁家面馆就开在附近,梁栋跑回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把过错全部丢在了凌寒的头上。 溺爱儿子的梁斌一听就怒了,拿着锅铲就要出去为儿子要说法,潘小虹拦住他,说自己去就好。 潘小虹一路跑了过来,用手戳着凌寒的额头,“你是不是来讨债的?你以为我在梁家的日子很好过吗?我这么大年纪了,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日子才好过一点。你现在给我惹这么大的麻烦,你是不是想看我去死?” 梁栋跟在后头,撩开袖子,给潘小虹看自己手臂上的牙印,“阿姨你看,这是她咬的。” 凌寒捂着头,眼泪直流。 潘小虹一掌又一掌地往凌寒背上打,“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你那个后妈一样,就知道勾引人。” 凌寒想起初一那年的秋天,天气骤然转凉,她发着高烧去上学,被班主任发现,给凌志强打电话,凌志强说不归他管,让老师去找潘小虹。班主任给潘小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才不情不愿地把她接走。 从卫生院出来,天已经黑了,潘小虹把她带回了梁家。 梁家没有多余的房间让她休息,潘小虹给她拿了床薄被,让她在沙发上凑合一宿。 那时候她的身体开始发育,身边没有女性亲属的她,对生理知识一片空白,迟钝地没有发觉身体的变化。可是梁栋发现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胸口的凸点。 那天晚上,睡梦中的凌寒只觉得身上一沉,猛地惊醒,就看见黑暗中,梁栋光着膀子,压在她的身上,像一头寻找食物的饿狼,努力地想要扒开凌寒身上的被子。 她死死拽着被子不放,没能得逞的梁栋朝她重重扇去一掌。 被扇懵了的凌寒,随后听见了拉链拉开的声音。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尖叫声引来了梁斌和潘小虹。梁栋指着凌寒说是她勾引在先。 若不是潘小虹的求情,梁斌的那一巴掌也将会落在凌寒脸上。 潘小虹当天晚上骑着自行车把凌寒送回了凌家村,临走前,她朝地上扔了五十块,“去买件背心吧。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你那个后妈一样,就知道勾引人。” 四年前和四年后,潘小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余阳阳看不下去,抓住潘小虹的胳膊,“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 潘小虹抬头看他,“你谁啊?我教育我女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跟我确实关系不大。”余阳阳大致猜出了梁栋和潘小虹的关系,他指了指一旁的余杲杲,“但是你的便宜儿子,言语调戏我妹妹,还扯我妹妹头发,给个说法吧?” 潘小虹上下打量了一下余阳阳,穿着不凡,气质出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对象,她拉着梁栋,悻悻地走开了。 “没事了。”余阳阳安慰了凌寒一句。 两个孩子出门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胡文英给余杲杲打电话,催促他们不要在外面逗留,等会就要天黑了,快点回家吃年夜饭。 余杲杲闷闷地应了一声好。胡文英忙着做年夜饭,没有察觉到女儿语气的异常。 “你要回家还是跟我们走?”余阳阳问凌寒。 一个除夕当天,在街上晃荡的女孩,余阳阳不觉得她有家可回。若真的有家可回,国庆和元旦,又怎么会寄宿在余家。 已经麻烦过他们两次了,况且除夕夜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她作为外人,还是不要叨扰得好。 凌寒撒了个谎:“回家,我爸在家里等我。” 余杲杲点点头,“那让余阳阳送送你。” “我就住附近,走五分钟就到了。”凌寒又撒了一个谎,她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居住的环境,凌家村是那么的破旧凄凉。 启动车子,余阳阳突然想起那个被自己扔在路上的全家桶,他转头嘱咐了余杲杲几句,打开车门,把地上那份扔了,又去店里买了两份全家桶。 余阳阳把其中一份递给凌寒,“给你,新年快乐。” 凌寒飞快地瞄了余阳阳一眼,又很快垂下视线,不敢看他,接过全家桶,小声地说:“谢谢,新年快乐。” 回到家,胡文英发现两个孩子的衣服都有些脏,“你们下午跑哪去了?怎么把衣服搞得这么脏?” 余阳阳咧嘴一笑:“路上有个坑,我们俩一起摔了一跤。” 胡文英听乐了,“你们两个眼睛长天上去了?这都能摔。人没事吧?” 兄妹俩异口同声:“没事!” 吃过年夜饭,一家人窝在沙发上看春晚。 这一年的春晚,依旧无聊,烂梗泛滥,全是尿点。但邱爱华看得开心,余杲杲跟哥哥陪奶奶看了一会,实在是无聊,看得两人哈欠连连。 邱爱华不勉强他们,“你们两个去院子里放烟花吧,你们爸妈陪我就行了。” 得了允许,两人撒腿就跑。 客厅里的电视传来主持人倒计时的声音,余杲杲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到李修然,给他编辑了一条新年短信,在零点时刻准时发出。 余杲杲看着短信界面,在她发出的短信前,是那条学考时收到的加油短信。 几个月后,她的困惑终于找到了答案。 李修然和奶奶没有守岁的习惯,吃了年夜饭,学习了一会,就早早睡下了。 他是被烟花吵醒的。拿出手机一看,距离零点还差几分钟。 李修然掀开被子下床,拉开窗帘,去看窗外的烟花。 城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总挡不住有人偷偷地放。 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李修然低头去看,是余杲杲的短信。 「李修然,新年快乐。愿新春以后,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 李修然打字很慢,一句话还没打完,那头的短信又发进来了一条。 「晚安。」 发完这一句,余杲杲打开微信,给各个朋友私发祝福。 收到她的新年祝福,廖书妍直接回了条语言。 “阿杲,你为什么没有卡点给我发祝福?你是不是认识新的小美了?” 余杲杲想起刚刚发给李修然的短信,笑着也回了条语音。 “是认识新的小帅了。” 语音才发出去,廖书妍的视频电话就追了过来。 “余、杲、杲!你给我老实交代,小帅是谁?你第一条祝福发给谁了?” “李修然啊。” 廖书妍沉默了,拿着手机回到房间后,才开口:“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院子里有些冷,余杲杲也回了房间,“没有。” “我不信。”廖书妍说,“不喜欢他,你第一个给他发消息?” 余杲杲呆愣住了,对啊,她为什么要第一个给他发消息。 李修然的回复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困死了,我要睡了,晚安,妍妍。”余杲杲手忙脚乱地关掉了视频。 挂断电话,打开短信。 「新年快乐,晚安。」 余杲杲看着短信,笑了,在原地蹦了两下。 第76章 我们拉钩 转眼到了初八。 李修然来给余杲杲辅导,一进门就看见余杲杲趴在书桌上,眉头紧锁,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一副苦恼的样子。 听见脚步声,余杲杲抬起头,沮丧又哀怨地望了他一眼。 “李修然,你寒假作业写完了吗?” 这半个月,余杲杲连书包都没有打开过。今早物理补习用到的卷子,也早就被她抛之脑后,还是昨晚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惊醒,才想起这张被她遗忘的卷子,熬夜补上的。 还有一个星期不到就要开学了,她的寒假作业一个字都没动过。 整整六本啊,她能一天写完一本吗? 听了她的问题,李修然点头,“写完了。” “啊……”余杲杲又趴了下去,笔尖一下一下戳着草稿纸,发出“噔噔”的响声,“我可能要完蛋了。” “你没写完?”李修然看了一眼她面前的寒假作业,那两页是空白的。 “我是一个字都没动过啊。”余杲杲快速翻动书页,给李修然展示,“你看,全白的,除了前面那两页,那两页是我刚写的。” 李修然没说话。他知道像余杲杲这样的情况在学生里并不少见,但他没有这样的经历,也说不出什么建设性的建议。 余杲杲烦闷地翻了两下作业,灵机一动,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李修然,“你能帮我一起补吗?” “不能。”李修然几乎是脱口而出。 “哦。”余杲杲低下头,对他的拒绝毫不意外,但还是有点失落。 “真的不能吗?”余杲杲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双手合十,恳切地央求,“李老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她的眼睛,李修然心里的底线就快守不住了。 余杲杲把李修然不置可否的态度当作了拒绝,叹一口气,“一天写一本,我应该还是可以补完的吧?补不完就只能上网找答案了。” 李修然并不赞成她抄答案的行为,但如果真的写不完,抄答案也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你可以有针对性地写寒假作业。” 余杲杲不懂,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迷茫地看着他。 李修然解释:“你可以只写你不擅长的、掌握不好的题型或者知识点,你掌握得比较好的那些题目,你可以抄答案。这样对你的知识点巩固和提升,会更有帮助。” 余杲杲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她怎么知道自己哪些题目掌握得好,哪些掌握得不好,赧然地开口:“我好像掌握得都不太好……” “那你可以想一下,哪几门科目你学得比较好,哪几门学得不太好,先写学得不太好的。” 余杲杲这下有了点底气,“语文、英语还有生物,这三门我学得不错。化学一般,物理和数学最差。” “那就先写物理和数学。” “先写数学吧,我觉得我这段时间的物理补习还蛮有效果的,但是数学没什么进步。” 余杲杲在李修然的指导下,写了一下午的数学作业。她基础差,写题速度慢,一下午,也才写了几页。 胡文英敲门进来,给他们送了水果和零食,“学了这么久,先休息一下,等会再写吧。” 余杲杲拿起一颗草莓,往嘴里丢,“李修然,我前几天跟我爸妈去a市玩了。” 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帆布袋,递给李修然,“我去逛了a大,这些是我在a大校名礼品屋买的纪念品。你不是想考a大吗?正好送你。” 说着,余杲杲把帆布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铺在书桌上,一样样给他介绍:“这个笔记本,你可以拿来做笔记,这个书签,你可以夹在课本里,还有这个校徽,你可以把他别在最醒目的地方,随时激励自己……” “哦对了,你知道a大对面是师大吗?两个学校只有一条马路之隔!真的超级近。”余杲杲说,“a大我是铁定考不上的,师大……也是痴心妄想吧……我要是能考上师大,我爸妈能在全市最好的酒店,从一楼到顶楼摆满酒席,免费请大家吃。” 她话说得夸张,但李修然并不认为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试一试,也许可以。” 余杲杲的眼睛亮了一下,“你觉得我可以?” 李修然点头。他坚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想到什么,余杲杲拔掉手机充电器,拿着手机,手指飞快地输入了什么。 她把手机递到李修然面前,屏幕上是师大的官网,“你看你看,师大有特殊教育学专业!” 李修然问:“你想考这个?” 余杲杲收回手机,继续在手机上操作着,“不知道,就是偶然听说了这个专业,有点兴趣。” 查到了录取分数,特殊教育在师大各个专业录取分里,算低的,但跟其他普通院校相比,分数依然高得可怕。 “我有自知之明啦,而且这个世界上,光有努力是不够的,你还要有天赋,我一看就没有学习的天赋啊。”余杲杲说,“我能考个省重点,都算祖坟冒青烟了。” 沉默了一瞬,李修然开口:“余杲杲,不要看不起自己。这个世界没那么多聪明人,只要你不笨,再找对学习方法,一切都有可能。” “那……”余杲杲抬起头,跟李修然四目相对,“我们一起去a市吧?” “好。” 余杲杲轻轻地笑了,她觉得考师大这个想法太过异想天开,只是李修然那么一讲,她不知从哪生出一股信心与勇气,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能考上师大。 “我们拉钩。” 余杲杲伸出小指,李修然愣了一下,配合也伸出小指。 勾住他的小指,余杲杲无比认真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在李修然的辅导下,余杲杲勉勉强强写完了物理和数学作业,化学写了一半,剩下没写完的部分,李修然大方地把自己的作业拿给她抄了。 开学后,余杲杲收了心,全身心投入学习之中。 胡文英跟余杲杲的物理补习老师商量好了,每个周六下午来补习。补习的效果不错,叶云慧发现余杲杲这段时间交上来的作业,正确率高了很多,晚自习时询问她的物理问题难度也上升了。 第一次月考,物理成绩也终于不在及格线附近徘徊了,排名也挤进前三百名了,但叶云慧想,也许是偶然,一次成绩还不足以证明什么,重要的是让成绩稳定下来。 第二次月考,余杲杲又给了她惊喜。余杲杲就像一个登山者,虽然爬得不快,但一步一步,扎实稳定地往前走。 只是,这数学成绩,进步得太过缓慢。 余杲杲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对此感到苦恼。李修然教得很好,她每次都能听懂,但一看数学题,她就什么都不会了。 第二次月考后,高二段举行了家长会。 家长们坐在教室里,学生们就围在走廊上,等着家长会结束,跟家长一起乘车离去。 余杲杲和胡文英一起站在走廊上,看着教室内的余建雄。 叶云慧才讲了几句,余建雄就觉得昏昏欲睡,上下眼皮打架,这老师说话怎么跟催眠一样? “你爸怎么回事?开家长会呢,他睡什么觉?”胡文英被气笑了,“早知道你爸这么丢人,我就进去给你开家长会了。” 余建雄在快睡着时,听见叶云慧在喊余杲杲的名字,吓得一激灵,瞌睡全无。 叶云慧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只牛皮纸信封,视线在教室内逡巡,“余杲杲的家长,上来拿一下孩子的成绩单。” 余建雄上去拿了信封,回到座位上,拆开一看,不错,排名比上次有进步。 他对孩子的要求不高,健康快乐是第一位,成绩,只要不退步就好了。余建雄拿着手机拍了余杲杲的成绩单,发在群聊里,连发几个点赞的表情。 叶云慧后面说的话,余建雄都不想听,从女儿的书洞里拿了几本书,叠在桌面上,把头低下去,开始玩手机。 胡文英更嫌弃他了,小声跟余杲杲吐槽:“你看看你爸,其他家长都在认真听老师讲话,就他又是睡觉又是玩手机的。” 为了佐证胡文英的说法,余杲杲的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想看看其他家长是不是都在认真听讲。 教室里,只有两个座位空着。 一个是余杲杲身边的那个,一个是中间最后一排的位子。 一个是凌寒,一个是李修然。 他们的家长不能来,是在余杲杲的预料里。但真的看到他们的座位空在那,余杲杲只觉得心里一疼。 他们不是没有家长。凌寒有父有母,但谁都不要她,谁都不管她,李修然有奶奶,但是王彩霞目不识丁,不能给他开家长会。 胡文英也注意到了那两个座位,感叹一句:“这两个孩子……下次我给他们开家长会好了,顺便还能听听你班主任说了什么。” 家长会结束后,一群家长围着叶云慧,找老师分析自己孩子的学习情况。终于熬到结束,余建雄拿着成绩,咧着嘴走了。 一出教室就被胡文英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余建雄没放心上,转头对女儿说:“爸爸终于理解你那种听天书的感觉了,我一听你班主任说话,我就想睡觉。” “出息。”胡文英白了一眼,拿过丈夫手里的成绩单,进了教室,挤进家长堆里,跟其他家长争着找叶云慧分析成绩。 叶云慧先肯定了余杲杲近期的学习表现,随后提出,希望他们家长能和老师一起配合,抓一抓余杲杲的数学成绩。 回家的路上,胡文英一直在思考,怎么抓孩子的数学成绩。 补习老师不是没找过,但对方侮辱孩子,这是万万不允许的。在线平台也用了,孩子说不适应老师的教学,这也没办法。 她苦恼地跟自家嫂子聊起这个话题。 嫂子回复她,他们那有个老师,听说厉害得很,教出过市状元,后来辞职自己办了培训机构,问她要不要试一试。 哥嫂一家定居隔壁市,是做小商品生意的。 隔壁市距离本市,高铁半小时的车程,不算远,但让孩子每周坐高铁往返两个城市补习,实在辛苦。 胡文英回复考虑一下,问问孩子的意见。 余杲杲听后,有些为难,她想提升数学成绩,可是每周就放一天假,还要两个城市来回跑,她就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了。 胡文英让她慢慢想,不想去也没关系。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余杲杲又去搜了师大往年的录取分数,每个都高得吓人,唯独特殊教育学录取分低一些。 即便比其他专业分低,但也是她目前无法企及的分数。 余杲杲郁闷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想起自己和李修然的约定。 他肯定能去a市的,她就未必。 余杲杲突然在床上坐了起来,答应好的事情,不能不做到。她跑下床,敲开父母的房门,“妈,我要去补习!” 胡文英都睡着了,被女儿这一嗓子吓醒,捂着胸口吐气,“一惊一乍,吓死人了。” 回过神,胡文英忍不住训了女儿两句:“说话也要看看时间场合,不急的事情,可以留到明天说的。” 余杲杲挠头,“可是我觉得挺急的。” “知道了,我明天问问你舅妈。你现在快回去睡觉吧。” 很顺利联系上了老师,双方约定好,把每周的补课时间定在周日上午九点到十一点。 余建雄心疼女儿,“要不我们别补课了,太累了,爸爸心疼死了。我们不吃这个苦,爸爸送你出国留学好不好?” “不要,我要参加高考,我要考师大。”余杲杲摇头,态度坚决,语气坚定。 余建雄跟妻子对视一眼,双方都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目光一触即离,双方提高音量,异口同声:“你要考师大?你知道师大多少分吗?” “你们觉得我考不上吗?” “爸爸妈妈不是这个意思。”余建雄断断续续地说着,“就是……这个学校,它很难考,你知道吗?” 余杲杲瘪着嘴,“不还是觉得我考不上的意思吗?可我觉得,我能考上。” 夫妻俩又对视一眼,还是不要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了。 第77章 你明天有没有时间 四月,天气悄然转暖,处处绿意盎然。 我们在冬天蛰伏,在春天苏醒。人们爱在春天讲述成长与希望。没有如出一辙的成长故事,也没有毫无二致的希望。但我们沐浴着相同的日光,闻着同样的春风。 这是一个温暖日光和春雨交替缠绵的季节。 褪下厚重的棉衣,残冬过后,万事万物都显现出生机与可爱。 春雨日时,草木怒生。寒意散尽,春光温暖却不张扬,世间一派欣欣向荣。 就是在这样生机、澄澈的春日里,余杲杲在家人朋友的祝福下,迎来了她的十七岁。 从物理老师家补习完回家,余杲杲进屋换下校服,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多星期前,胡文英给她买的白色连衣裙,是法式无袖方领的设计,裙子长度刚好到脚踝处。换上后,她在镜子前转了两圈,解开马尾,整理了一下头发,提着裙摆出门了。 胡文英看见女儿出来,满眼爱意,用肩膀轻撞丈夫,骄傲地问他:“我女儿漂亮吧?真不愧是我生的。” “我们的女儿,当然漂亮。”余建雄也很骄傲,谁的女儿都比不过他的。 “走啦,杲杲。”胡文英牵着女儿下楼,“大家都在酒店等你了。” 余杲杲是两家唯一的女孩,自小就是被视作掌中珠,在盛大热烈的爱意里长大的。她的生日,是两家除了春节外,最重要的日子。在外工作的舅舅和叔叔,也早早安排好工作,今天一早,开车带着全家赶来为她庆生。 下楼时,正好碰见做好饭,拎着饭盒去超市跟丈夫一起吃饭的陈阿姨。 陈阿姨一看余杲杲的打扮,就笑了,“杲杲今天真漂亮。是要去哪里玩吗?” 胡文英解释:“孩子生日,去酒店给她过生日。” 陈阿姨忙说:“这样啊,杲杲生日快乐,祝你新的一岁,心想事成,快乐成长。” “谢谢阿姨。”余杲杲说。 到了酒店,舅舅和叔叔一家早就到了,坐在一起,愉快地攀谈。外公外婆和奶奶不知道在聊什么,三个老人笑得满脸皱纹。余阳阳带着表弟堂弟们,打游戏开黑。 听见包厢门被拉开的声音,众人一齐抬头,看到余杲杲,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我们家的小公主来啦!今天好漂亮啊!” “几个月没见杲杲,又变漂亮了。”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着。 生日蛋糕订了不止一个,余杲杲看着蛋糕店的图片,纠结这个纠结那个,余建雄索性都给她订了。 生日就该高高兴兴,吃不完就分给邻居们,总有解决的办法,但孩子的高兴是事后弥补不回的。 余阳阳在每个蛋糕上都插好蜡烛,关上灯,指挥众人给余杲杲唱生日歌。余家人都是五音不全的,一首生日歌唱得稀稀拉拉,美好温馨的画面被难听的歌声生生搅碎。余杲杲想到那句“呕哑嘲哳难为听”,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家人们满怀爱意的注视下,余杲杲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许愿。 一愿家人朋友,安健喜乐。 二愿自己学习顺利,期末考可以冲进前一百。 三愿…… 她好像没有那么多愿望。可是愿望不许就会浪费。余杲杲想起李修然让给她的那一个新年愿望,与人相处,就是要有来有往,那还他一个好了。 三愿李修然,事事顺利,心想事成。 许好愿望,余杲杲睁开眼,漆黑的包厢里,只有生日蜡烛上的火苗在摇曳跃动,轻轻照亮每个人的脸庞,让每个人都显得柔和温暖。 余杲杲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在万众期待下,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礼物都是提前包装好,堆放在地上,叠放在一起的礼物高度,能到余杲杲的腰间。余阳阳陪着余杲杲一个个拆开。 舅舅和叔叔都在外地工作,一大家子除了节假日,也鲜少见面,因此每次见面,大人们都会牢牢把握机会,拉着对方的手,干了一杯又一杯,喋喋不休地攀谈。如果没人阻止,他们可以从盘古开天地讲到今天。 大人们聊得忘我,几个孩子却都困了。余建雄便让余阳阳先把两个弟弟送回楼上酒店房间里,再开车带妹妹回家。 送完表弟和堂弟,余阳阳把余杲杲送回家,车子才停在单元门口,余阳阳就接到胡文英的电话,让他回来,把外公外婆送回宁和。 余阳阳应下,打算先把余杲杲送到楼上,再开车回酒店送两位老人。 余杲杲觉得太麻烦,“我想先把这两个蛋糕分给陈阿姨和李修然,你不用陪我了,快点回去接外公外婆吧。” “那你小心点,有事情打我或者爸妈的电话。”余阳阳嘱咐了一句,开车离去。 目送余阳阳的车子离去,余杲杲先去小超市,给陈阿姨和许叔叔送了蛋糕。 许叔叔听说她过生日,从仓库里拿了一箱牛奶,又给她装了一袋零食,说是生日礼物。 余杲杲没有拒绝,甜甜地道了谢,然后接过。 四月的夜晚有些微凉,余杲杲出酒店时,套了一件同色系的开衫。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斜长,余杲杲踩着细碎的光影,往李修然家走。 天气转暖后,王彩霞又在楼道口支起桌椅,借着楼道的光做手工。 余杲杲礼貌了叫了声“奶奶”,举起手里的蛋糕盒子,朝她晃了晃,“我来送蛋糕。” 透明的蛋糕盒子里,是一个4寸的蓝色系蛋糕,蛋糕顶上有一只立体的胖乎乎小熊。 王彩霞本以为是一块小小的切件蛋糕,一看是一个完整的、没动过的蛋糕,立刻摆手拒绝了。 余杲杲说:“奶奶今天是我生日,都说寿星最大,你就收下吧,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说着,还朝王彩霞眨巴了两下眼睛。那眼里写着恳求、委屈和撒娇。 王彩霞拿她没辙。 老式楼房的隔音不好,加上王彩霞没有关门,屋外的对话声眇眇忽忽地传进李修然的耳朵里。 听见熟悉的声音,李修然从房间出来。 李修然在距离楼道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余杲杲。 这段时间余杲杲很忙,忙着补课。每次周末见到她,不是她刚吃完饭准备去补习,就是刚从补习老师家回来,清澈有光的眼睛里总是晕着一层淡淡的疲惫。 以前他觉得余杲杲是个永动机,不知疲惫地转着。他好像理所应当地觉得太阳就该无时无刻在散发着热烈光芒,却忘了太阳累了也需要下山,跟月亮交班。 像余杲杲这样的家境,她完全可以不努力。他听到过胡文英和余建雄的对话,胡文英说如果高考太累,就送余杲杲出国留学。 她有捷径,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别人奋斗一生都得不到的资源,却偏要走这条崎岖险途。 他总觉得她娇气,吹不了风,也淋不了雨。 可是公主,也会为了自己所坚守的,举起刀剑,披荆斩棘。 余杲杲察觉到身后有一道淡淡视线,转过头,看见是李修然,笑意立刻从眼底漫出。 李修然走到奶奶身边,“奶奶,我跟余杲杲说两句话。” 王彩霞点头说好,继续做手工活。 走到楼道外,李修然看了一眼余杲杲今天的穿着。雪肤乌发白裙,像一朵清新纯净的梨花。李修然觉得,寂静的春夜,因为她都变得生动活泼了起来。 “你要跟我说什么?”他久久没开口,余杲杲忍不住发问。 “生日快乐。”李修然说,“你明天……有时间吗?” 余杲杲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李修然并不确定她的生日具体是哪一天,只是推测应该是四月春光明媚时。下午他帮奶奶去药店买药,碰到给业主送货的陈阿姨,听她顺嘴提起今天是余杲杲的生日,他才终于确定具体日期。 “从陈阿姨那听说的。” “原来如此。”有风吹过,余杲杲拢了拢开衫外套,“你刚还说了什么来着?” 李修然又问了一遍:“你明天……有没有时间?” 李修然并非一个知恩不图报的人,得到余杲杲那么多善意的馈赠,他心里有感激,也有对自己无能的难堪与困窘。 贫穷让他自卑,也让他把自尊心高高吊起。李修然知道自己不算是个好人,他的性格矛盾又扭捏,是余杲杲一直在包容他的缺点。 余杲杲和那些同情他的人不同,她的善意温暖滚烫却不会将人灼伤,虽然每次触到,都会让他指尖一烫,想缩回手,却又舍不得那温暖。 他还是无法心安理地接受余杲杲的善意,旗鼓相当才是两个人最好的状态。他也知道余杲杲很忙,每周日都要去邻市补习,未必有时间同他出门,但就是心存了一丝侥幸。 余杲杲眼里是掩不住的兴奋,“有啊!给我补习的数学老师,他这个周末带女儿去外地参加竞赛了,我明天不用补习。” 李修然唇角弯起弧度,“你想去动物园看小熊猫吗?我请你。” 除了感谢,他其实还有一些私心,他的企图并不坦荡。 “你……” 你有钱吗? 余杲杲差点脱口而出,还好话临近嘴边,被她及时刹住,改口说道:“你不用学习吗?” 她以为自己的话锋转变得完美无缺,实则漏洞百出。 下意识的蹙眉和紧张的语气,暴露出她的内心想法。 李修然明白她是无意,也是好意,他感谢她的体贴,没把话问出口,但他那高高在上的自尊,还是被伤到一二。 李修然觉得自己真的很讨厌。 稍微平复了心情,李修然回答:“不用。偶尔休息一下。” 余杲杲应得很快,笑容天真又灿烂,“好。我也好久没去过动物园了,好像上次去还是小学六年级春游的时候。那我们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八点可以吗?”李修然问,“我到你家楼下等你。” “行。”余杲杲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手机,“那我得订个闹钟,免得睡过头了。” 约定好时间和出行方式,余杲杲跟李修然道别,迎着夜风,小跑回家。 夜风轻盈,轻轻撩起她的裙摆。裙角飞扬,漾起好看的弧线,露出余杲杲白净如雪、线条流畅的小腿。 李修然扭过头,不敢再看她,转身回家。 王彩霞喊住他,让他把桌上的蛋糕带进去。 李修然拿过蛋糕,拆开盒子,给自己和王彩霞各切了一块,“奶奶,我明天想请余杲杲去动物园。” 怕王彩霞不放心,他将自己的企图美化了一番,“她和叔叔阿姨帮了我很多,我想感谢……” “去吧。”李修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彩霞打断,“是要感谢人家的,去吧。” 比起余家人对他们的帮助,请余杲杲去一趟动物园,犹如泰山和鸿毛,实在不值一提。但绝不能因为不值一提就不去做,世间万物除了空气这类自然资源,其余事物都是明码标价的。接受了余家人的善意,他们就要尽所能地去还,即便缓慢,也要向余家人释放出感激的信号。 祖孙俩坐在楼道里,吃着蛋糕。 王彩霞觉得好吃,拿起蛋糕盒子想看店名,“这个好吃。明年你就二十了,逢十都是大日子,到时候我们也买这家的蛋糕,给你庆祝一下。” 李修然往嘴里送了一口蛋糕,奶油的香气在口腔里弥漫,有点苦也有点甜,“好。” 余杲杲洗漱完,没有立刻上床睡觉,抱着娃娃坐在沙发上。 上网搜了动物园的门票价格,门票不贵,30一张。余杲杲打算在网上订两张门票,明天跟李修然说因为她爸妈知道他们要去动物园,怕他们不知道如何购票,提前帮他们买好了票。她要让他把钱省下来,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提交订单时才发现,需要填写出行人的身份信息。她没有李修然的身份证号码,买不了票。 盯着订票页面,几分钟后,余杲杲放弃了提前购票的念头,明天见机行事吧。 第78章 送我的? 四月的早晨,阳光微醺,洒在片片新绿上。 细碎的阳光穿过罅隙,勾勒出春天的形状。 李修然到余杲杲家楼下时,她正蹦蹦跳跳踩着自己的影子玩。看见他来,立刻收起玩心,朝他挤了挤眼。 阳光在她的身上跳跃,如同梦境。 李修然想到林徽因的那首诗: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人的命运底色好像在出生那刻就已既定。 他在寒冬降生,而属于他的人间,十九年来,积雪覆盖,寒风凛冽。她在初春降生,她的人间,繁花似锦,生机盎然。 李修然再一次感叹,命运的随机与不公。可他也感谢,余杲杲被命运偏爱。 和昨晚的穿搭不同,她今天套了件休闲卫衣和牛仔短裙,扎了高马尾,青春活力,很适合动物园游玩。 李修然一反常态地没有穿校服,穿了一身藏青色运动装。余杲杲多看了两眼,李修然捉摸不透她的意思,讪讪地抓了抓头发。 “好看。”余杲杲夸道。 到动物园有直达公交,半个小时就到了。 周末早晨的公交,没有疲惫又匆匆的打工人,空荡又宁静,平稳地行驶在城市道路上。 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抵达时,动物园也不过才营业十多分钟。 售票处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在排队买票。李修然让余杲杲等在原地,他去买票。 余杲杲没跟他争,点点头,让他快去。 出门前,胡文英特地交代过她,李修然既然提出要请她去动物园,那必然是做好了金钱上的准备,她若想方设法地替他出了门票钱,只是看似贴心,实则却是伤人心。胡文英让她接受,只有这样,李修然的自尊心才会好受。 姜还是老的辣。胡文英一分析,余杲杲才惊觉自己差点好心办坏事,好在网络购票需要身份信息,及时阻止了她的“好心”。 李修然很快拿着两张纸质门票回来,两人在入口处刷了票,余杲杲看见家长们都人手一张动物园地图,随即拦住一位家长,询问地图在哪里领取。按照家长的指示,余杲杲从入口处的一位工作人员那拿了一份导览地图。 “我们先去哪个馆?”余杲杲把地图递去,询问李修然的意见。 李修然的目光在地图上来回扫视,没找到小熊猫在哪,“先看小熊猫吧。” “离我们有点远呢。”余杲杲眼尖地找到了小熊猫馆所处的位置,用手指点了点。 余杲杲心里有了主意,把地图收起来往李修然口袋里一塞,“我们就沿路往前走吧,不看地图,逛到什么馆我们就看什么动物,主打一个随机率性。有没有一种开盲盒的感觉?” “开盲盒是什么?”李修然问,跟余杲杲在一块,他总能接收到超出他认知的新奇词汇和体验,这种感觉很新鲜。 “开盲盒就是……”余杲杲思索合适的词汇,“就是类似于抓阄,不打开纸条前,你根本不知道纸上写的是什么。一种很刺激,也很上瘾的感觉。” 李修然了然地点头,“明白了。那就按你说的办。” 顺着人流前进,走进第一个场馆。因为场馆位置靠近入口,馆内聚集了不少游客。乌泱泱的人群挡住余杲杲前进的步伐,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余杲杲扯扯李修然的袖子,“你长得高,你帮我看看,这个馆里是什么动物。” 玻璃窗内,空无一物,李修然也不知道是什么。他如实地说:“好像没有东西。” 顺着人群,终于走到展示窗前,李修然才发现角落的无足爬行动物——一条蛇。具体是什么蛇,他认不出来。 想起余杲杲被孟自远的玩具蛇吓哭的事,李修然立刻捂住了她的眼睛,跟她说:“是蛇。” 余杲杲最怕蛇了,光是听到都觉得害怕,颤抖着声音说:“那我们快走吧。” 李修然看了眼面前的距离,又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人群都在向前走,逆行离开不是个好办法,只能往前走。他跟余杲杲交换了位置,替她挡住右边的视线。 余杲杲紧张地身体都僵硬了几分,好像四肢都不是她的,只是机械地抬脚往前走,全程目不斜视。 走出场馆,余杲杲松了口气。 李修然从口袋里拿出地图,他突然觉得“开盲盒”这个提议并不好,第一个“盲盒”就是个失败案例。 余杲杲按下他的手,“没关系的。除了爬行类,其他我都不怕。继续开盲盒吧。” 又逛了几个场馆,两人走到了猴山。看着在假山上玩耍蹦跳的小猴,余杲杲指着其中一只说:“这只长得真像余阳阳。” 李修然没觉得像,但还是配合地“嗯”了一声。 沿着猴山外的小径前行,正好有一座熊猫雕塑,小朋友们在雕塑前有礼貌地排着队,等着家长给自己拍照。 余杲杲来了兴致,从双肩包里拿出拍立得,邀请李修然跟自己一起拍照。 拍立得是昨晚余阳阳送她的礼物之一。拆开时还被舅舅打趣,现在大家都有手机,谁还用拍立得拍照,笑说余阳阳这礼物送得不好,没有实用价值。 事实证明,长辈虽然阅历丰富,但他们的观点也未必全然正确。余阳阳这礼物明明很有实用价值,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一对年轻情侣经过,主动提出帮他们拍照。 余杲杲举着剪刀手,李修然则是僵硬笔直地站在一旁。 拍照的女生看不下去,摆着手指挥:“弟弟你不要这么僵硬,有点动作嘛!像妹妹一样,自然一点,比个剪刀手什么的。” 李修然看了余杲杲一眼,学着余杲杲比了个剪刀手。 女生“噗嗤”一声笑了,更僵硬了,还不如不比,“算了算了,你还是放下吧。”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女生摸着下巴思索,“你们两个靠得近一点,妹妹可以挽着弟弟的手。” 余杲杲和李修然对视一眼,“这样不好吧?” 女生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明白少男少女的心里的青涩,这可是个牵牵手都要脸红的年纪,“那你们靠近一点,对,就这样,看这里,一二三。” 女生贴心地帮他们拍了两张,这样每人都能各自留存一张,非常公平。 递还拍立得,女生挽住男朋友的手,对余杲杲和李修然说:“祝你们幸福哦。跟我们一样,校服到婚纱。” 说着,还举起手,朝两人展示自己的戒指,脸上洋溢着幸福,“我们上个月才订婚。” 余杲杲心中了然,他们是被误会了。面上一窘,连忙解释:“不是的,我们就是同学。” “哦……”女生拖长语调,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一副“我懂”的表情,“那就是快了。” 男生及时止住这个话题,“好了,不打趣你们了,玩得开心。” 猝不及防的插曲,让两人尴尬不已,沉默地立在一旁。 手里的拍立得相纸已经成像,余杲杲松开捂着的手,把其中一张递给了李修然。 李修然出神地看着相纸,这不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却是他拥有的第一张合照。李修然想,拍立得真是个好东西,帮他留下了美好的影像。 拍好照片,也到了饭点。 动物园内的餐厅物价贵得离谱,余杲杲舍不得李修然浪费钱,于是说:“现在餐厅里都是人,一时半会肯定是吃不上的。而且这家餐厅,我之前来玩的时候吃过,特别难吃。我还不饿,我们可以先继续玩,等逛完我们到动物园外面的餐厅吃饭,那几家餐厅好吃还便宜。” 余杲杲又补了一句:“你饿吗?饿的话,我们先买点小东西垫垫肚子。” 李修然摇头说不饿。 再往前走,终于看到了余杲杲最喜欢的小熊猫。 余杲杲拿着手机又是拍照又是录像,“我宣布,小熊猫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动物!” 声音兴奋又雀跃,一旁的几位游客都忍不住转头看她,一看是个高中生,忍不住笑她可爱。 李修然是第一次来动物园,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小熊猫。 毛茸茸的身体,温顺友善的性格,趴在树枝上吐着舌头,摇晃尾巴的样子,显得憨态可掬。挺像余杲杲的。 一对年轻的父母正牵着女儿的手往馆内走,小女孩的怀里抱着一只小熊猫玩偶,一家三口来的方向正好是馆外的纪念品商店。 余杲杲盯着小女孩怀里的毛绒玩偶,发出羡慕的感叹:“好可爱哦。” 余杲杲有很多跟小熊猫相关的物品,书包上的小熊猫挂件、小熊猫便利贴、小熊猫手机壳……她对小熊猫的喜欢是直接张扬的。 李修然转头看余杲杲,她早已收回视线,继续摆弄着手机,给小熊猫们拍照。 他借口去上卫生间,径直走向纪念品商店,很快就发现了陈列柜上的一排小熊猫玩偶。他挑了自认为最可爱的一只,拿去收银台结账。 收银台有几个顾客正在结账,李修然排在他们身后,手指一下一下抚着玩偶上的绒毛。 正在结账的顾客听到总价后,惊呼:“这么贵?!” 不管是在排队还是在挑选纪念品的顾客,都纷纷望向那位顾客。 见顾客对价格有异议,收银员将每一样物品的价格给顾客报了一遍,随后问了一句:“您确定还要吗?” 顾客转头跟孩子商量,最后去掉了其中几样,才结账离开。 李修然离收银台不远,也听到了收银员报出的价格,确实溢价严重。抓起挂在尾巴处的吊牌,看了眼价格,心事重重地放下了。 建议零售价:138元。 138对于李修然而言,是笔高昂的开销,手不自觉地捏住了口袋里的几张纸币。从决定邀请余杲杲来动物园的一刻,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见价格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的心理准备并不充分。 结账队伍很快就排到了李修然,他在纠结与复杂中,买下了这只玩偶。 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商店,李修然抬头望着天空,眼眶发酸。 对命运的无力与沮丧,又一次侵袭他的四肢百骸。他想尖叫,他想大喊。 想到余杲杲还在等自己,李修然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泰然自若地回到了她身旁,没有过多表情地将手里的玩偶递了过去。 这让余杲杲出乎意料。 她的心情也很复杂,喜忧参半。喜的是收到了李修然的礼物,还是她最喜欢的小熊猫;忧的是这笔开销对李修然,必然是沉重的。 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她的内心争吵打斗,分不出个胜负,久久笼罩在心上。 她朝李修然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送我的?” “嗯。”李修然答得飞快,尽量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让余杲杲发现自己的窘迫与难堪,“送你的,生日礼物。” 余杲杲接过玩偶,抱在怀里,心里却琢磨着等下如何开口请他吃饭,“谢谢,很可爱,我很喜欢。破费了。” 是破费,也不是破费。李修然想。在他十九年的人生和认知里,花138元买一只只有观赏价值的玩偶,确实是破费,但如果对象是余杲杲,李修然觉得这笔开销是值得的。 离开小熊猫馆时,李修然故意落后两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她把玩偶紧紧抱在怀里,看得出来,她很喜欢。 李修然第一次如此盼望,光阴真的可以似箭。他不想再做手无寸铁、身无立锥的贫穷学子。他想成为真正游刃有余的大人,拥有打破困境的底气。 余杲杲突然滞住脚步,呼吸一窒,眼里闪过惊慌。 “怎么了?”李修然跟了上去。 惶恐、尴尬,羞耻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余杲杲又急又慌,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的生理期提前了。 余杲杲往旁边走,给过路的游客空出一条道。趁着现在游客稀少,她飞快扭头去看裙子,余杲杲在心里祈祷千万别沾染到裙子上。从她的视角,并不能将裙子的后侧尽收眼底。 到底有没有沾上啊? 余杲杲瞄了一眼李修然,要向他求助吗? 在社会大众将正常的生理现象视作羞耻的年代,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年轻女孩,自然而然地也这么认为,觉得这是一个不能同人,尤其是不能同异性提及的隐私。 距离最近的卫生间还有一段路,路上还有游客,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沾染经血的裤子。 她除了求助李修然,别无他法。 余杲杲鼓足勇气,小声又飞快地向李修然求助:“那个……你能帮我看一眼裙子后面……有没有脏吗?” 李修然没多想,只当她是不小心沾上了脏东西,欣然答应了她的请求。直到看见那牛仔裙上那一片血迹,李修然才恍然,那是什么。 性教育缺乏的年代,李修然对月经的了解只有初中科学课上,老师简短带过的几句话。 李修然对余杲杲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一个声音在余杲杲心里大叫:“完蛋了!” 她捂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第79章 我背你吧 她捂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好尴尬。 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份尴尬与羞耻的情绪,李修然已经脱下外套递给她。 他什么都没说,但余杲杲明白他的意思。 接过外套,说了声谢谢,余杲杲把外套围在腰间,正好挡住裙子上那团血迹。 被初中老师草草打发而过的知识,此刻骤然摆在面前,谁都尴尬,谁都没说话。 小路上,不断有游客走过,一直这么沉默地干站,也不是个法子。 发生了就该解决。 李修然问:“你……要不要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余杲杲如梦初醒,顾不上跟李修然说话,一路飞驰,跑到卫生间。 还好之前跟廖书妍出去玩时,以防万一,她在双肩包里放了两片卫生巾。 李修然等在卫生间门口,等余杲杲出来时,他不自在地扭过头,问:“处理好了吗?”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需要卫生巾吗”,但不好意思直说,怕唐突了她。 “处理好了,走吧。”余杲杲回答,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把脏衣物换下,“今天就先玩到这里吧?我想回家了。抱歉,影响你的体验了。下次我请你。” “不用抱歉,你没做错。”李修然觉得没什么好道歉的,“回家吧。” 李修然拿出地图,研究离开路线。两人现在所处的位置远离出口,需要走很长一段路。 “你能走吗?”李修然温声问,他知道特殊时期的女孩子可能会虚弱无力,有的还会生理痛。 “能啊。”余杲杲脱口而出,“我身体好着呢。” 很快就被打脸了。 余杲杲第一次感受到小腹坠痛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绞在一起。她猛地想起,昨晚的生日宴,她吃了冰淇淋蛋糕,还喝了好几杯冷饮。难道是因为她贪凉,所以肚子疼吗? 余杲杲万分悔恨地叹口气,她以后再也不吃这么多冰凉食物了。 忍痛走了几步,余杲杲撑不住了,捂着肚子,弯腰半靠着路边的榕树。 小腹处如同密针扎过,绞痛抽搐。余杲杲不停地做着深呼吸,想将那股绞痛压下去。 还是好痛。 “是肚子疼吗?”李修然反应过来,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 反正都被他看见裙子上的血迹了,余杲杲也不矜持,如实地点点头。 “那……怎么办?” 像是在问她,也像是李修然在自言自语。 他的回答并非敷衍,他是真的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李修然又展开了地图,在地图上搜寻游客中心的位置。那里会有女性工作人员,应该可以给予余杲杲帮助。 又一阵绞痛袭来,余杲杲眉头紧锁,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被撕开了。 痛感烧减后,余杲杲撑起身子,有气无力地说:“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我们。” 李修然收起地图,垂手站在一旁,等余杲杲打完电话。 私家车不能入内,余杲杲和父母说好,在出口处等他们。 挂断电话,余杲杲抱着膝盖,在路边蹲了一会。帮不上忙的李修然,去附近的小店给她买了瓶水。 余杲杲接过李修然递来的水,拧了两下,没拧开,她提不起劲,也没力气说话,便放在地上,目光空洞呆滞地盯着地面。 李修然捡起被她放在地上的水,拧开后,又递到她面前,“常温的,可以喝吧?” “可以。”余杲杲接过,喝了几口。 一贯活力元气的声音,现下却带了几分萎靡的疲态。 余杲杲的手机响起,胡文英在电话里说再过三个红绿灯,他们就到动物园门口了,让余杲杲可以出来了。 挂断电话,余杲杲撑着树干站起。蹲得有点久,腿开始发麻,好像有电流在腿部神经里穿梭,又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皮肤上爬行。余杲杲站了一会,等麻意散去,才迈开双腿,和李修然并肩往出口走去。 小腹处的坠痛如影随形,余杲杲一手抓着双肩包的带子,一手捂着肚子,艰难地往前走。 “我背你吧?” 话一出口,李修然才觉有些不妥,连忙添了一句:“你方便吗?” 父母马上就到,余杲杲也不想再在动物园里消耗时间,她很难受,想回家,想立刻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想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暖暖肚子。 “方便。”余杲杲说,“麻烦你了。” 李修然说了一句“不麻烦”,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余杲杲趴在他的背上,手臂环着他的脖子,在视线升高的瞬间,她问:“你背得动我吗?” 她最近吃胖了好几斤,余阳阳昨天还劝她少吃点,多运动,减减肥。 “背得动。”李修然不理解余杲杲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听起来像在质疑,颇为幼稚地回了一句,“背不动才有问题。” 余杲杲第一次听他这种语气说话,觉得新奇有趣,轻轻笑了,把脸埋在他的肩膀,小声说:“知道了。” 她的呼吸灼热,扑在李修然的脖颈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清新甘甜的桃子味道。他的心猛然一紧。 李修然哑着声音问:“这样,会不会走光?” 她今天穿的牛仔裙,长度才到大腿中部,存在走光的风险,李修然的担心并无道理。 余杲杲摇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开口道:“有你的外套挡着,不会走光。” 李修然放下心来,背着她,无声地往前走。 无声之中,心跳声鼓鼓,余杲杲有点分不清这振振发响的声音是来自她的胸腔还是他的。 走出动物园,一眼就看见伸长脖子,焦急地往园内探望的胡文英。胡文英也看见他们了,看见李修然背着余杲杲,愣了一下,转头跟丈夫对视一眼,再转回时,已经神情恢复如初。 “杲杲,没事吧?”胡文英扶过女儿,招手喊来余阳阳,“阳阳,你过来,背一下你妹妹。” 余阳阳背上余杲杲,起身时,重心不稳,差点带着余杲杲一起摔倒在地,多亏了眼尖的李修然扶了他们一把。 为了在外人面前挽回点面子,余阳阳选择把锅甩给余杲杲,“余杲杲,以后少吃点。” 余杲杲想起李修然的那句“背不动才有问题”,往余阳阳的肩膀上锤了一拳,“我是正常体重,背不动是你的问题。” 胡文英也在一旁帮腔:“你就是缺乏锻炼。平时下了课不要只知道回寝室打游戏,找个健身房办个卡,多锻炼锻炼。不然以后背不动女朋友,多尴尬。” 余建雄也附和:“就是你的问题,你还怪上你妹妹。你妹妹长身体呢,多吃点怎么了?你能背就背,背不动就滚开,我都快五十了,我都背得动你妹妹,你一个二十不到的大小伙子,背不动一个小姑娘,说出来真丢人。” 本来只想挽回点面子,结果祸从口出,更没面子了。余阳阳弱弱地回了一句:“知道了,我的问题。” 上了车,胡文英向李修然道谢:“真谢谢你啊修然。你的外套,阿姨洗干净了再还你。” 李修然笑笑,说不客气。 李修然到家后,王彩霞发现他的外套不见了,忙问:“你外套呢?” 李修然哑然。如实说吗?女孩子应该都很介意这种事吧。 “我嫌热,出门的时候就没穿外套。”李修然随口扯了一句。 王彩霞觉得不对,她分明看见李修然穿着外套的。她摇摇头,可能是眼花了。 李修然陪王彩霞做了一会手工,进屋换了校服,背上书包返校了。 没过多久,门口响起敲门声,王彩霞以为是李修然忘拿什么东西了,起身去开门,嘴里念叨着:“是忘拿什么东西了吗?” 门外站着的是胡文英。 她提着一只纸袋和一袋水果,脸上是礼貌的笑容,“大娘,修然在吗?” 王彩霞回答:“回学校了。” 胡文英“哎哟”一声,她是来还外套的,“这么不巧。” 把两只袋子递给王彩霞,胡文英说:“大娘,这是修然的外套。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下周修然放学回来,麻烦大娘您跟他说一声,衣服我们洗干净也烘干了。实在是谢谢他对杲杲的帮助,这些水果就当是谢意。” 王彩霞认出了纸袋里的那件外套。 明明穿出去了,为什么要骗她? “不客气,都是同学,阿修又是哥哥,照顾妹妹应该的。”王彩霞面上平静,“小姑娘,是怎么了?” 都是女人,胡文英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突然来例假了,把裙子弄脏了,多亏了修然把外套借给她。不然小孩子皮薄,动物园又那么多人,肯定羞死了。” 原来是这样,王彩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跟她说实话,大抵是怕小姑娘觉得不好意思。但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对自己撒谎,王彩霞心里不太好受。 一周后,李修然放学归来。王彩霞告诉了他胡文英来还衣服的事,李修然点点头,洗手吃饭。 收拾好碗筷,他才回到房间,看见衣柜里叠好的外套,还有空气中隐隐浮动的桃子味道。 这是余杲杲身上的味道,安心舒适,如同她本人,清甜没有杂质。 …… 五月,余杲杲回到宁和一中,参加了第二次的学考。 不断提高的学习成绩,让她有了底气。当她再一次在学校走廊上遇到高一时的班主任老詹,再一次被他冷嘲热讽时,她坦然自若地笑着,乖巧点头听着他的训告。等老詹说完,她拿出专门从市一中带回的试卷,故作天真地指着最后一道物理题向他求教,实则向他炫耀,自己物理学得很不错。 学考结束后,学校组织了高一高二段春游。 李修然和凌寒没有参加。 余杲杲和孟自远、张千帆在古城墙前拍了合影。 六月一号,儿童节当天,余父余母以两个孩子的名义,对福利院进行第二次捐赠。受余家帮助的那位听障儿童,完成了人工耳蜗手术,开始了漫长的语言康复训练。 几天后,备受瞩目的高考到来,霸榜热搜。 夏天轰轰烈烈地来了,如同过去的每一年盛夏。这是个交织着离别和相逢的季节。无数人在夏天告别,又在夏天奔赴下一段新的人生。 余杲杲瘫在家里,看着电视里关于高考的报道,幻想一年后,她飞奔跑出考场,扑进父母怀里的样子。 期末考前,选修课结课。 余杲杲熬夜,把钩针课作业完成,还给家人朋友们一人准备了一只编织海豚。 她把做得最好的那只给了李修然。 按照往常惯例,毕业典礼过后,准高三学生就可以搬入高三教学楼。 炎热夏日,没有空调的教室闷热无比,空气里都是粘稠的汗意。拥有空调的高三教学楼,没有哪个学生不向往。 可是地中海迟迟不发话。 炎热的天气,让人心也变得浮躁焦躁。十七八岁的少年们,有着最无畏的勇气。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在某个寻常的,充斥着蝉鸣的午后,高二年级开始了集体反抗。大家拖着书箱,穿着长廊,擅自搬了教室。 值班班主任及时发现了,提醒了两句,但也并未做过多的阻止,毕竟老师们也想在凉爽舒适的空调房里上课。 五楼的两个班级消息闭塞,等发现时,楼下的十二个班级都快搬空了。 大家立刻放下手中的纸笔,兴奋地整理书本,一边整理一边感叹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唯独李修然岿然不动,像一座坚固巍峨的山峰,和脚下的土壤融为一体。 余杲杲从储物柜里抱出几本课本,在路过李修然时,忍不住好奇:“你不整理吗?” 李修然闻声抬头,没有波澜,淡淡开口:“搬不了。” 余杲杲哼了一声,她不信。众人拾柴火焰高,全段五百多学生,地中海肯定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等余杲杲慢吞吞收拾好课本,推着书箱往外走时,就看见地中海站在高二高三两栋教学楼连接处的长廊上,不怒自威,冷肃的眼神警告着每一个过往的学生。 那眼里分明写着三个字:不许搬! 胆子小的,立刻拖着书箱又跑回教室。也有胆大、裘马轻狂的,无视地中海的警告,继续往高三教学楼走的。比如:孟自远。 他朝着地中海挑眉,“杨老师,真巧啊。天气热,您别站这了,这儿没空调还露天,容易中暑,一块去教室凉快会吗?” 语气熟稔,就像认识十多年了一样。 地中海眉头紧锁,上下打量着孟自远,厉声道:“给我滚回去。” 孟自远丝毫不在意,大咧咧地说:“教室太热了,我学不进去。” “这点苦都受不了,你还怎么高考?” 孟自远无语,他可以吃苦,但不想吃无意义的苦,“这两者有必要的联系吗?” 长廊上越来越多的学生聚集,大家不敢上前,隔着几米的距离,看着孟自远和地中海对峙。谁都没说话,但却都在心里站好了队。 两个班的班主任赶来,把自己班的学生赶了回去。 孟自远没走,依然站在那,双手叉腰,歪着头问地中海:“为什么以前几届都可以搬,我们不能搬?” 一直在看戏的张千帆,挺身而出,“对啊,老师,为什么就我们不能搬?” 也许是受了张千帆的影响,不少同学也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为什么啊?” “我们也想搬!” “谁再闹一下,就叫家长。”地中海说,威严震慑的眼神扫过人群里的每个学生。 大家都纷纷闭了嘴,对于学生而言,叫家长跟天塌了也没什么区别。 泄了气的学生又拖着书箱回了教室,其他班级已经搬离教室的学生也都被赶了回来。 余杲杲回教室时,看见后排,气定神闲写作业的李修然,对他的先见之明敬服。 不服气的孟自远,被叫了家长。因为父母在国外,只能由孟其深来学校处理。 孟其深面色铁青地到了办公室。世界真是充满巧合,姐姐的段长,也是弟弟的段长。认出那张熟悉的脸后,孟其深下意识地将手里的手机藏了起来,低头挨训,颇有一种小民进宫面圣的紧张感。 出了办公室,孟其深丝毫不留情面,拧着孟自远的耳朵,“你不许给我惹事,我一点也不想再看见他!” 晚自习,班主任们传达了地中海的意见,高三正式开学前都不允许搬教室,高三教学楼的所有教室都已上锁。 底下一片哀嚎,嚷嚷着不公平。 高二就在一片哀嚎声中结束。 余杲杲的生日愿望没能实现,期末考她没能挤进前一百,只考了157名,但跟高二学年第一次月考成绩相比,她对自己现在的成绩感到满意。 第80章 选择没有好坏,只有合适与否 七月,余杲杲正式迈入高三。 周一的下午,年级段在报告厅举行了年级大会。 地中海跟一年前一样,说着那些千篇一律的话。 “高三是很关键的一年!大家一定要重视!” 余杲杲笑笑,一点新意都没有。 地中海唠唠叨叨讲了一大堆话,“高三不同于高二。首先,这个选修课,我们高三是不上的。还有美术课、音乐课也是不上了的,但是会多添加一门心理课。高三再重要,也是没有大家的心理健康重要的。其次,晚自习结束时间要往后延迟半小时,宿舍熄灯时间也会跟着延迟半小时。关于这个周末放学,大家也都知道的,高三是每两周才放一次。高三是很辛苦,但是我们老师还有你们的父母,都会陪着你们一起熬。” 台下一片哗然。 “还有两个事情,我必须强调一下。”地中海清清嗓子,沉声道,“第一,不要往学校人工湖里丢手机!往年有很多同学,高三幡然醒悟,觉得要好好学习了,又怕自己经受不住手机的诱惑,就跑到人工湖边,眼睛一闭,就把手机扔进去了。有这个觉悟是好的,但是扔手机不可取。你可以交给老师或者家长,就是别往湖里丢。” 台下都笑了,觉得地中海有点夸大其词。 “谁这么想不开,要把手机丢湖里?” “我只会把试卷扔进去,手机才舍不得扔呢。” “安静,安静!没有夸张,这种情况往年都有。”地中海拍拍桌子,“第二件事,高三,最重要的是学习!谈恋爱,那是大学的时候再考虑的事情。憋一年,要不了你们的命,同学们。你在高中,看见的只是一棵树,你到了大学,你看见的是一片森林。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想谈恋爱就去大学谈。” 台下又是一片哄笑。 有好事者直接大喊:“老师!你让我们搬去高三教学楼,让我们吹空调,我们就不想谈恋爱了。” “哪个班的?”地中海指着报告厅的前门,“等会过来跟我好好聊聊。” 地中海又讲了几句,在结束前,他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们,高考不代表什么,你们的成绩好坏与否,在老师们心里,你们都是优秀的好孩子。高三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但老师希望你们,先吃饱睡足,再去谈梦想。” 因为搬教室风波,这段时间,基本每个学生都对地中海有很深的意见,没少背后说他的不好。但听了地中海这番情真意切的发言,大家都心里一暖,用热烈的掌声回应他。 回到教室,叶云慧喊了几个男生去一楼搬高考志愿书。 拿到志愿书,大家好奇地翻看起来。 叶云慧又发了一张志愿征集表,给大家布置任务:“大家现在可以想想要去什么大学,想读什么专业。表格填好,晚自习课间交给我。” 有几位同学目标明确,拿起笔唰唰几下,就在表格上写好了自己的志愿。 张千帆也是其中之一。 余杲杲转头去看他的志愿,是本省一所中外合作办学的大学。她对这所大学的了解程度不多,于是翻开志愿书。 “十万一年的学费?”余杲杲看着学费,怀疑自己眼花了,又重新数了一遍,确实是十万。 再一看过去三年的录取分数和位次,要六百多分,全省三四万左右的位次。 余杲杲试探地问了张千帆一句:“你认真的?没写错吗?” “认真的。”张千帆郑重其事地点头,“这个学校前两年在国内,后两年出国,毕业时可以同时拥有国内和国外的毕业证,比留学便宜划算。我爸妈也支持的。” 余杲杲了然。 张千帆转而问她:“你呢,你想好考什么大学了吗?” 余杲杲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转过身填表。 “噔噔!请看。”余杲杲把表格放在张千帆桌上。 “师大?”张千帆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这很难考的!” 怕余杲杲不相信他的话,张千帆在志愿书上翻了几下,推到余杲杲面前。 “你看,全省六千名左右,六百五十分上下,才能上师大。”张千帆用手指点着往年的录取分,“你想清楚了吗?” 那分数余杲杲早在网上搜了无数遍了,“想清楚了,一直都想得很清楚。就考师大,就考特殊教育学!” 张千帆没有泼冷水,朝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杲杲,加油!你要是考上了,我作为班长,与有荣焉。” 张千帆拍了拍凌寒的肩膀,“你呢,你考什么大学?” 凌寒没想法,她没有家人可以为她规划,如果不是今天拿到了志愿书,她都不知道本省有多少所大学。 “c大吧……”凌寒随便说了一个自己知道的高校。 “你成绩这么好,不想着考a大吗?”张千帆支着下巴问。 凌寒对自己的成绩没什么信心,“考不上的。” 余杲杲想起余阳阳前段时间,突然跟胡文英说他要考a大的研究生,胡文英劝他慎重,余阳阳指天誓日地发誓,自己一定能考上。 “自信点!”余杲杲拍着她的背,“把背挺直!我哥脑子没你好使,他都觉得他能考上a大研究生,你不许看不起自己。” “你哥哥要考a大?”凌寒问。 “他说是因为他喜欢的人在a大。”余杲杲感叹,“爱情还是挺伟大的,我哥这种扶不起的阿斗,都开始思进取了。他前几天还报了一个考研班呢,要好几万呢,我妈说他学得可认真了。” 喜欢的人在a大……凌寒心里有答案了,“你楼下的邻居……是不是a大的?” 余杲杲怔愣一瞬,立刻反应过来余阳阳喜欢的人是谁,“他……难怪呢!” 余杲杲还未从自己的哥哥暗恋楼下邻居姐姐的震惊里回过神,凌寒已经在表格上写好了目标院校。 她写的是c大。 凌寒见过许明知,她聪明漂亮,身材高挑,是人群里最美丽的存在。而自己,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导致身材矮小,也不会打扮,是近乎透明的存在。凌寒想,她唯一的优点就是学习好,可在许明知面前,她的学习成绩算不得什么。 课间,张千帆去收大家的志愿征集表。 余杲杲自告奋勇地帮他一起收表格,实则是想偷看李修然的志愿表。 不出所料,李修然写的是a大金融学。 张千帆好奇地“咦”了一声,“他怎么会想学金融呢?” “学金融怎么了?”余杲杲问。 “没怎么。”张千帆答,“我以为李修然,会更倾向于那种理工科,去搞研究,没想到他也挺俗气的。” “学金融就俗气了?”余杲杲不赞同张千帆的说法,“要是按你这么说,那你为了国外的毕业证,去读中外合作,你也挺俗的。” “选择没有好坏,只有合适与否。”余杲杲说。 张千帆细细揣摩着她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你说得对。” 等张千帆把志愿表送到班主任办公室,回来时正好碰上去接水的孟自远。 张千帆问他志愿表填的是什么学校,孟自远不答反问:“余杲杲填的什么?” “她写的师大特殊教育学。”张千帆说,“你问这个,你不会也想去考师大吧?你的成绩,考师大是不是太浪费了?” 知道余杲杲要考师大后,孟自远心情不错,“不考师大,我考师大对面的a大。” 张千帆急着回教室,没跟孟自远多扯,拍了他的肩一下,吐出一句:“那你加油。” 在补课的第三天,余杲杲跟李修然一起去一楼食堂吃早餐。 暑期时期,二楼食堂关闭,只有一楼食堂向师生开放。一楼食堂算不上难吃,毕竟余杲杲吃过更难吃的,但是二楼食堂实在太过美味,饭菜种类又多,这么一比,便相形见绌了。 才走进食堂,余杲杲便发出了苦闷的感叹:“吃来吃去就那几样早餐,我都吃腻了。” 买好早餐,余杲杲在李修然对面坐下,摊开单词本,边吃边背单词。 “余杲杲。”李修然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以后晚上回寝室,先拉窗帘。” 余杲杲提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寝室没拉窗帘?” 市一中的宿舍是一年一换。地中海一面不允许学生们搬到新教室,一面又赶着大家搬寝室,对此,年级段里对他颇有怨言。 学校共有四幢教学楼,原本男女生分别住在a幢和d幢,现在搬到了b幢和c幢,这就导致女寝向阴寝室和男寝向阳寝室可以相互望见。 一些有着坏心思的男生,偷偷买了望远镜,偷窥对面女寝。 李修然对这种行为不屑,可他也不爱多管闲事,他给自己的世界筑了一道坚固的围墙,只想守着自己那一方小小天地。 可是昨天晚上,他听见他们提到了余杲杲。 “我靠,老汪,你快来看,那个是不是余杲杲啊?她跟隔壁班的女生住一个宿舍?” “我看看,靠,就是余杲杲!她们寝室竟然都不拉窗帘,以后有得看喽。” “她是不是出来收内衣的?” 接着是一阵令人作呕的笑声。 李修然往阳台外看了一眼,余杲杲在阳台上取下晾干的校服,随后进了宿舍。 他不敢想如果余杲杲此时穿着的是睡衣,又将收获怎样的污言秽语。 李修然甩开手里的书,“唰”地一声拉上了窗帘,阻隔那两道猥琐的视线。 两位室友不解地看着他,“李修然,你干嘛?” “学习,少做无聊的事。”李修然冷冷丢下一句,又捡起书,旁若无人地计算着题目。 两个室友对视一眼,都觉得李修然古怪。 余杲杲问完那一句,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李修然的好意提醒。李修然必然是看见了什么,她相信李修然的为人,但却不相信他的室友们。 “知道了。” 丑陋人间的一角,还是在公主面前掀开了。 静默一瞬后,李修然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余杲杲知道这是他好心的安慰,于是睁着无辜的眼睛,“我想的是哪样?难道你不是在提醒我外面路灯太亮了,照到寝室里,眼睛会不舒服吗?” 后面那一段是她瞎扯的,路灯根本照不进她们寝室里。 李修然一时难辨真假,思索半晌,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嗯,我想的也是这样。” 高三的第一个周末,并不能回家。周六的晚自习,大家都闷闷不乐,人还坐在教室,心已经飘回家了。 窗外,是迷人的粉色晚霞。 那抹粉色深深浅浅地向四周晕染,远处的山峦被勾勒得如梦似幻。一切,都美得好不真实。 坐班的语文老师,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走到窗边,抱臂欣赏晚霞。 片刻后,她转过头,看向奋笔疾书的学生们,“同学们,放下纸笔。我们一起欣赏晚霞。” 放下纸笔,抬起头,余杲杲才发现窗外那如画一般的诗意。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天空。 教室里瞬间听取“哇”声一片,大家跑出座位,纷纷趴在窗边,欣赏温柔绚烂的落霞。 看着染透西天的霞光,语文老师感叹道:“同学们,多年以后,希望你们想起高三,不是只有写不完的试卷,上不完的课,而是这场年少时,共同看过的晚霞。如果此时身边,还有你喜欢的人,请一定要将一幕牢牢记在心中哦。” 听到最后一句,教室里发出阵阵轻笑。 “老师,没有喜欢的人怎么办!” “那你就喜欢语文。”语文老师答。 大家又笑了。 李修然依然坐在座位上,他偏头去看窗外晚霞,余杲杲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就挤在几个女生之间。 晚霞很美,李修然想,他不喜欢落日,他还是更喜欢初升的太阳。 “有带手机的同学,可以拿出手机拍照。我就装没看见。”语文老师略带俏皮地说,“没有手机的同学也没关系,你可以用眼睛、用文字、用心记下这一刻。” “给大家布置一份新的作业,给今晚的晚霞,写一篇随笔,字数不限,写什么都可以。” 围观晚霞的人群,立刻发出嚎叫。 “别嚎了。你们不是想回家吗?不用等下周,明天就可以回家了。随笔在返校的时候交给我。” 语文老师又看了一眼窗外,粉色的天空不常见,虽然美丽,但却蕴含着危险,虚假又短暂。这份宁静,很快就要演化为风浪,向这座小城奔涌而来。 台风要来了。 说罢,语文老师走出教室,拐进了隔壁13班,把同样的作业,给13班也布置了一份。 第81章 你吃面吗 夏日晴朗,天空澄澈。除了手机不断传送的台风预警,丝毫看不出台风天的预兆。 有家长在得知高三教学楼的空调,是好几年前的几位学生家长出资安装后,表示要给高二教学楼安装空调。余建雄一想到女儿在酷暑里顶着一身汗上课,心疼不已,在家长群里热情响应,表示自己也可以出钱。 想法被地中海无情驳回。 心疼孩子的家长们只好给学生们送来冰块降温解暑。 冰块在早自习时送来,用蓝色塑料大桶装着,每个班放四桶。 无聊枯燥的高三生活,几块冰块就能掀起涟漪。 一到课间,大家就拿着尺子、圆规去凿冰块。敲碎的碎冰被大家当作“雪球”,在教室里扔来砸去。 叶云慧没有制止,只是让大家注意安全。 谈笑声、尖叫声还有碎冰砸落地面的声响混杂在一起。 秉持“不参与”的态度的李修然,坐在座位上,无视周遭的嘈杂,全神贯注地低头学习。 余杲杲和张千帆闹在了一起。 两个人都有着很强的好胜心,谁也不肯认输。张千帆又从塑料桶里捞了块碎冰,瞄准目标,“嗖”地一声,朝余杲杲砸去。 余杲杲敏捷地躲开,嘚瑟地冲张千帆挤了个鬼脸,“你是打不到我的!张千帆,快快投降!” 那块被余杲杲躲过的碎冰,不偏不倚地砸在李修然的手臂上,留下几道水痕,水珠从他的手臂上滑落,滴在地面上。 余杲杲跑回座位,抽了两张纸巾递给李修然,随后握了一块碎冰,朝着张千帆重重砸去,“不、许、砸、他!” 两个人又闹在了一块,绕着教室你追我赶了几圈,张千帆在余杲杲必胜的气势前,败下阵来,立刻举双手投降,“余女侠,饶命!” 余杲杲放下手里的冰块,指着李修然对他说:“去给李修然道歉。” “好。”走出两三步,张千帆又说:“说到道歉,你也需要给他道歉吧?” 余杲杲指了指自己,“我?我为什么要道歉?又不是我砸的。” 张千帆振振有词地说:“如果你不躲开,那我就不会砸中李修然了。这事,你也有责任。” 余杲杲觉得他在歪理邪说,细细一想,好像又有几分道理,一时之间,无法反驳,“道歉就道歉。” 两人一起走到李修然面前,态度诚恳,异口同声:“李修然,对不起。” 李修然抬起头看他们,没有言语。 以为他是不接受道歉,余杲杲看了张千帆一眼,又去看李修然,“要不……我俩给你鞠个躬?” “不用。”敛起视线,李修然继续写题,“我没生气,你们不用道歉。” “没生气就好。”张千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走开了。 余杲杲蹲下身,手指扒着桌角,下半张脸被桌子挡去,只露出一双杏眼,忽闪忽闪地看着李修然,确认了一遍,“你真没生气?” 李修然是个怒点很高的人,看什么都淡淡的。加之从小的苦难经历和年长同学们两岁的年纪,余杲杲和张千帆的行为在他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他更不会放在心上。 “没……”看着余杲杲那双湿润,盛着盈盈春光的眼睛,沉稳如山的李修然玩心突发,改口称道:“有点生气。” 整个班级,四十一个学生,李修然最是平和稳定,连他都生气了,余杲杲叹口气,她这是犯了大错。 余杲杲目光移至他的校服袖子,一滩不规则的水渍,顺着衣服纹理向外蔓延。 她也不知道要怎样赔礼道歉,李修然才会消气,眼睛转了两圈,起身回座位上拿来一包纸巾,放在李修然的桌上,抽出几张,往李修然的袖子上擦。 “干什么?”见她的动作,李修然把手臂往回一收,眼神慌张地在四周巡逻了一圈,还好大家要么低头学习,要么跟朋友们闹在一起,没人注意到他们。 “你袖子湿了,我给你擦干净。”余杲杲没有意识到不妥,就要去拉他的胳膊,坚持帮他把袖子上的水渍擦干。 灵巧地避开了她的动作,怕余杲杲再来抓他的手,李修然索性站了起来,“已经擦干净了,不用你帮我。” 椅子因他的起身,往后推出去了一小段距离。椅子腿跟地面摩擦,发出“吱嘎——”的响声,打闹的同学们循着声音看了过来。 一站一蹲,氛围怪异。 几个同学看了一眼,继续之前的打闹,也有好奇的同学,迟迟不收回视线,八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李修然的两个室友对视一眼,露出会心的笑容。 懂了。 李修然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好奇的、打量的目光,这些目光如刀似剑,落在他的身上,不甚自在。 他又坐下了,心里后悔自己不该逗余杲杲的,“没事了,我没生气。” “没生气就好。” 余杲杲也觉得周遭的目光不太友善,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可她又不确定,站起身,拿着纸巾走了。 主人公已经走了,那几道探寻的目光,也自觉自找没趣,很快转了回去。 中午午休,叶云慧到教室里通知:“据气象部门预测,台风即将登陆,对本市带来明显的风雨浪潮影响,段里决定高三停课一天。通知已经发给你们家长了,大家赶紧联系家长。下午自习取消,上完课就赶紧回家,不要在路上逗留。至于后天是否继续停课,大家再等通知。” 下午三点半,太阳依旧猛烈,万里晴空,无风无雨。 余杲杲跟在李修然身后,一起去坐公交。 得到停课通知后,她去办公室借了电话。余建雄出差,胡文英工作走不开,余杲杲只能自行坐公交回家。 通知得临时,不少家长无法搁置工作来接孩子,因此,放学时的公交,格外得拥挤。 余杲杲全程把书包背在胸前。越是人多的时候,就越容易同人发生碰触。也因着人多,有意和无意的界限变得模糊,让人分不出是揩油还是不小心的触碰。 李修然看出了她的顾虑与谨慎,站在她的身后,替她护住身后。 马路中央突然蹿出一条野狗,司机一个急刹,毫无防备的乘客们突然失去平衡,重心不稳地向前倒去。 余杲杲胸前背着的书包起了缓冲作用,没让她直直地撞上前一个女生的后背,但她的后背就没这么幸运了,李修然突然撞来,余杲杲吃痛地皱起眉头。 找回重心的李修然,握紧扶手,身体回到原位。 感受到背上的重量消失,余杲杲往后望了一眼,目光对上他的,一触即离。 车辆继续行驶,乘客们都从刚才的小插曲中缓过神,或低头玩手机,或目光沉静地欣赏窗外街景,或摇头晃脑听着耳机里的音乐。 车厢里开着空调,温度还挺低的,凉凉地吹来,余杲杲手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从头到脚都是凉的,唯独那后背,好像留有一丝温热。 司机可能是个暴脾气,车速开得飞快。李修然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思绪飘荡。 撞上余杲杲的后背,纯属意外。那一瞬发生得太快,他反应不及,等反应过来时,余杲杲的发丝已经轻轻扫过他的鼻尖唇角。 还是那股清新甘甜的桃子味。 之后的路程,两人都不再说话。 到了9栋楼下,余杲杲说了再见,就拔腿往楼上跑。 在包里找了一圈钥匙,没找到。余杲杲坐在台阶上,把包里所有的东西都摊在地上,倒拎着包,甩了两下。 清脆一声,一枚钥匙从包里掉落,余杲杲捡起钥匙,把摊在地上的课本拍干净,全部收进书包里,开了门进去。 六点饭点,余杲杲出门买晚饭。她刚给胡文英打过电话,胡文英在电话里道歉,她还是走不开,让余杲杲再耐心等待几个小时。 余杲杲在街上转了一圈,没什么想吃的,去街角的面包店买了袋吐司。 走到单元楼下,余杲杲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她的钥匙呢?余杲杲不死心地把两只口袋都往外掏。还是没有。 余杲杲坐在花坛边,又给胡文英打去电话,催促她早点回来。 七月的天黑得慢,晚上六点的天空依然是亮的。余杲杲仰起头望着天空,下午还澄澈晴朗的天空,此刻乌云密布。 台风快来了。 肚子发出两声“咕咕”的声音,余杲杲拆开吐司袋子,往嘴里送了一片。 校服已经被她换下,现在身上穿的是一件polo裙,裸露在外的小腿很快就被叮出几个红色大包。 余杲杲拍了拍泛红泛痒的地方,又看了眼手机。 怎么才过了十分钟啊? “小姑娘?”身后响起王彩霞粗粝苍老的声音,“怎么坐在这?” “奶奶。”余杲杲起身,“我忘带钥匙了,在这等我妈回家。” 马上就要下雨了,怕余杲杲淋雨,王彩霞说:“去我家坐坐吧,快下雨了,别淋湿了。” 余杲杲粲然,“真的?谢谢奶奶。” 王彩霞带着余杲杲进了家门,交代李修然:“照顾好妹妹。家里有牛奶,你拿给妹妹喝。” 李修然了然点头,表示知道了。 余杲杲轻哼一声,讨厌“妹妹”这个词。她哼得小声,祖孙俩都没听见,没人发现她不高兴。 王彩霞关上门出门了。住宅区外有个小公园,每晚都会有个海鲜摊贩在那摆摊,王彩霞听邻居们说,那摊贩卖的鱼虾比菜市场的新鲜,价格还便宜。李修然升高三了,她虽然什么都不懂,也帮不上他什么忙,但也知道高三的孩子学习辛苦,需要补充营养,所以专门去寻那个摊贩,准备给他买条鱼,炖鱼汤喝,补补脑子。 李修然穿了一件旧t恤和一条运动裤,刚洗完澡,浑身散发着热气。 开了电风扇,调整了角度,李修然问余杲杲:“吹得到吗?” 余杲杲点头,“吹得到。” 李修然在离她一米外的椅子上坐下,那个方向,吹不到风扇。 “你不吹风扇吗?”余杲杲问。 家里没有空调,他已经习惯了炎热,但余杲杲未必,这点凉爽还是让给她吧。 没有回应余杲杲刚才的话,李修然反问:“喝牛奶吗?” 家里没有可以招待人的东西,只有之前陈阿姨送来的一箱牛奶。王彩霞让李修然带去学校喝,李修然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在周日返校时,故意没带走,想留给奶奶。他不在家的日子,王彩霞都是白粥配小菜或者煮碗清汤面应付应付,这样的吃法没有营养,他留下那箱牛奶,也是希望奶奶能够摄入点营养。 王彩霞对他的行为生气,让他必须带去学校喝。李修然退了一步,好说歹说,王彩霞才同意一人半箱牛奶。 一人半箱牛奶,但是谁都没喝。 李修然去拿了盒牛奶回来,余杲杲笑意盈盈地接过,插下吸管,配着吐司,吃一口喝一口。 “你没吃饭?”李修然看着她狼吞虎咽得样子,疑惑道。 “没吃。”余杲杲如实回答,“我妈工作忙,还没回来,街边那些店,我都不太想吃,就买了一袋吐司。” “你哥呢?”李修然问。七月了,大学生不是都放暑假了吗? “他说要考研,留校复习呢。” 李修然没再问,起身去厨房开了冰箱。这个冰箱是老古董了,比他的年纪都要大,也是家里为数不多的家电之一。 冰箱里没什么东西,李修然拿了颗鸡蛋,转头问坐在客厅的余杲杲:“你吃面吗?” 余杲杲已经把吐司牛奶解决完了,但还是饿,听到李修然的话,眼睛发亮,“吃的!” 李修然开火,给她煮了一碗面。余杲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沙发上下来,靠在厨房门外,好奇地看着他煮面的样子。 “你好厉害!”语气里的钦佩显而易见,余杲杲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连燃气灶怎么开都不知道。” 李修然看她一眼,把她赶了出去。厨房的抽油烟机在几年前罢了工,每次下厨,厨房都宛若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 公主就该一尘不染。 余杲杲只当他是嫌弃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瘪嘴走了,在心里记着仇,跟他暗暗置气。 不跟他说话了! 坚持了十分钟不到,李修然端着面出来,香喷喷的面条香味让她立刻缴械投降。 是一碗清汤面,上面卧了一只煎蛋。 大概是饿太久,余杲杲几口就吃完了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汤渍,余杲杲端着碗,要去厨房洗碗。 “我来吧。”李修然接过她手里的碗筷。 “不行。不能活都让你一个人干。你煮面,我洗碗,这叫合理分工。”余杲杲振振有词,“我爸妈就是这样的,一个下厨,另一个就洗碗……” 说完这话,余杲杲突然意识到,胡文英和余建雄他们是夫妻,需要共同承担家务,她和李修然是什么关系…… 李修然不赞成她的话,指出了问题:“你是客人,没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 余杲杲不再争,李修然拿着碗筷进了厨房,冲洗干净后晾在碗架上。 第82章 哪不一样? 王彩霞回来时,天空已下起瓢泼大雨。 她在公园里寻了一圈又一圈,都没找见那个摊贩,拦了个过路人询问,才知道因为要刮台风,那个摊贩今晚不来了。 过路人不认识王彩霞,不知道她家的情况,好心提醒:“你下次可以加老板的微信,他有个海鲜群,出不出摊,几点出摊,都会在群里说。” 王彩霞尴尬地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回家了。 还是明天去菜市场买鱼吧。 走到半路,突然刮风下雨,台风登陆了。 王彩霞撑着伞,在雨中艰难前行。才走出两三米,就看见李修然撑着伞跑来。 看见孙子,王彩霞心里欣慰。 “好孩子。”王彩霞用苍老的手指抚着李修然的背。 王彩霞这几年又老了些,背越来越佝偻,身子也矮了下去,李修然又长得高,她早就摸不到孙子的脑袋了,踮起脚才勉强够到孙子的肩膀。 余杲杲站在李修然家的阳台前,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给胡文英拨去了电话。 胡文英很快接通,以为她是害怕,在电话里安抚她:“杲杲,别怕啊,你赶紧去小超市躲雨,千万不要淋雨。我现在就开车过来。” 狂风携卷着暴雨,无情拍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怪兽呜咽的幽鸣。 “我没有淋雨,在李修然家里,王奶奶带我来的。妈,雨太大了,开车很危险,你不要过来了,等雨小一些再来。” 胡文英担心女儿,嘴上应得好好的,挂断电话,还是拿着车钥匙出门了。邱爱华立刻拦住她,“那王大姐我认识,她会照顾好杲杲的,你别担心。倒是你,冒着这么大的雨,多危险,而且高速也封路了,你要怎么去?杲杲都说了,让你别去,你存心让她担心吗?” 婆媳争论了一番,余建雄也打电话来劝妻子别去,再三跟妻子强调,女儿拿着手机,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出事的。胡文英冒雨去找女儿的念头才彻底打消。 等祖孙俩到家时,余杲杲正坐在沙发上发呆。手机电量不多,她不敢多玩,李修然家没有电视,她实在无聊。 王彩霞把伞撑开晾在阳台上,回客厅前,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象。呜咽的风声,东倒西歪的枝丫,一派末日景象。王彩霞想,余杲杲大概要在她这里将就一晚了。 余杲杲知道自己给他们添了麻烦,不好意思地笑着,“奶奶,雨太大了,我妈过来危险,我可能要麻烦你们了。” 王彩霞柔声安慰她:“没事,安全重要。你就在这住着吧。” 李修然怕她无聊,从房间的纸箱子里拿了几本课外书,问她要不要看书。 余杲杲选了一本,坐在客厅里,安静地看着。李修然觉得自己进屋写作业,把余杲杲晾在客厅里,有些失礼,进屋拿了作业。拿着作业出来,路过余杲杲时,他瞄见了她小腿肚上的蚊子包,她的皮肤白皙如雪,衬得那几个蚊子包刺眼极了。 李修然把作业在餐桌上放下,往餐桌旁的柜子里掏找一番,把风油精递给余杲杲,“止痒的。” 余杲杲不喜欢风油精的味道,薄荷混着樟脑、桉油的味道,清冽辛辣。她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指,也不好开口问李修然有没有棉签,于是拧开瓶盖,转了几圈,又给盖上了。 注意到李修然的视线投来,余杲杲随口扯了一句:“已经不痒了。” 没再说话,李修然坐在餐桌边写作业,余杲杲在沙发上捧着书,王彩霞坐在椅子上做手工活。 看了几页,困意袭来,余杲杲合上书页,蹲在王彩霞身边,捧着脸看她做手工。看了一会,她就看明白了手工步骤,笑嘻嘻地说要帮忙,从旁边拎了张小凳子,坐在王彩霞身边,笨拙缓慢地串珠子。 王彩霞没有邱爱华那么爱讲话,全程沉默着。 余杲杲串好一串珠子,递给王彩霞,让她检查。王彩霞看了一眼,朝她点点头表示肯定。 余杲杲更有信心了,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像只小鸟,有趣的、好玩的,想到什么都跟王彩霞说,王彩霞听着听着就笑了。 王彩霞在小区里见过邱爱华几次,悬殊的经济状况与社会阅历,即便是同龄人,能聊的话题也十分有限,只能聊聊孙辈。 提到余杲杲,邱爱华一脸的骄傲与慈爱。王彩霞静静听她说着,她知道的,很多老人看待自己的孙辈就像被蒙了层布,看不真切却盲目地觉得自己的孙儿是全世界最好的孩子。 可此刻,余杲杲就坐在她旁边,王彩霞想,邱爱华还真的没说错。 屋外暴雨如注,屋内一室恬静美好。 时间不早,该睡觉了,如何安置余杲杲,是个问题。家里就两间房间,人老了身上有味,王彩霞介意,也怕小姑娘拘谨,还是不要让小姑娘跟她一间房了,让客人睡客厅,也说不过去。 王彩霞喊李修然:“你去把你房间的床单换一下,让妹妹睡你房间,你今晚就睡沙发。” 李修然没意见,应了一声就要去拿柜子里的床单,余杲杲拦住他,转头跟王彩霞说:“奶奶,不用这么麻烦,我睡沙发就好。” “你是客人,不能让客人睡沙发。” 余杲杲低头看自己白色裙子上的脏迹,这是她几个小时前,坐在花坛上蹭上的,“我衣服脏,身上又都是汗,会弄脏床单的,还是睡沙发吧。” 小姑娘都爱干净,夏天出了一身汗,身上黏腻腻的,肯定不舒服。王彩霞想起柜子里有条新毛巾,使唤李修然去拿。 “你拿毛巾擦擦身子,就安心睡吧。”王彩霞对余杲杲说。 说话间,李修然已经拿着毛巾过来了,帮余杲杲拆了包装,才放到她的手里,“是新的。” 余杲杲去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打湿毛巾,毛巾上印着附近超市的logo,她推测大概是超市做活动时的赠品。用湿毛巾擦了擦身体,余杲杲觉得身上舒服多了。 擦拭干净,余杲杲出来时,李修然已经铺好了床单。 他的床没有床垫,床板太硬,怕余杲杲睡得不舒服,特意拿了放了两床冬天的垫子。换上的床单是用了很多年的,洗得泛白,但却很干净。 王彩霞也已经忙完了,嘱咐了两个孩子几句,就进屋睡觉了。 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李修然关了房间的灯,带上门出去了。 余杲杲躺在一米二的小床里,拥着被子,上面有股似有若无的清苦味道。床头靠着窗户,窗户玻璃隔音效果一般,风声雨声交替奏响,闹得她睡不着觉。 在床上翻滚了几下,好不容易适应了窗外的声响,不知哪里又冒出来一只蚊子,在她耳边嗡嗡个不停。 吵死了! 李修然也没睡着,他长得高,沙发放不下他的腿,只能弓着腿,才勉强躺下。 听见门开的声音,李修然翻了个身,看见余杲杲站在门口。 她身上穿的是李修然的衣服,前几天王彩霞在菜市场门口的小摊上买的,三十一件,李修然没穿过。 上次她和胡文英来家里,李修然让她坐床上,她说自己穿着外裤,不能坐床上。李修然在沙发上铺好被子,猛地想起余杲杲的这句话,敲门进屋一看,余杲杲果然还站在床边,看着床铺,在心里纠结。 李修然便把这件衣服拿了出来,让余杲杲换上。 现在,他的衣服就套在余杲杲身上,堪堪遮过余杲杲的臀部,李修然的视线里是她那双又白又直的腿,他马上转过视线,低哑着声音问:“怎么了?” “房间里有蚊子。”余杲杲说。 李修然进屋开灯,根本找不见蚊子的踪影。 “真的有,刚刚一直在我耳边嗡嗡嗡的。”余杲杲解释。 李修然没有不信她。两个人在屋内站了一会,那蚊子依然没出现。 孤男寡女的,站在一间房间里,总觉得怪异。余杲杲想了想,“可能我刚开门的时候,它飞出去了吧。” 李修然顺着她的话说:“可能吧。我出去了。” 李修然手搭在门把上,就要关门走开。 余杲杲用手挡住,“睡不着,我们开门聊会天可以吗?” 李修然没有吭声,余杲杲当他默认,推他回去睡觉,又把房门敞开。 也不知道能聊什么,余杲杲想了想,那就聊余阳阳吧。 “我哥说要考a大的研究生。”余杲杲趴在床上,在黑暗里看向沙发上的那人,“他最讨厌学习了,曾经扬言读完本科就不读书了,结果现在信誓旦旦跟我爸妈说他一定要考a大的研究生。” 李修然轻轻“嗯”了一声,考研这种事,对他这种高三进行时的学生,太过遥远,也太过陌生。 余杲杲继续说:“其实考研没必要这么早准备,但是我哥说自己数学差,笨鸟先飞,现在就开始准备了。你看,爱情多伟大。” 爱情?李修然愣了一下,在记忆里翻出一些蛛丝马迹,一个完整的故事逻辑就此形成,“因为明知?” 这下轮到余杲杲愣住了,为什么李修然和凌寒都能发现,就她这个妹妹,还是被提醒以后才窥见那么一丁半点的不对劲。想到这,余杲杲有些挫败,“应该是。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说来话长,李修然也不知从何说起,“猜的。” 余杲杲闷闷地“哦”了一声,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事吸引过去。 他管小明叫明知,叫自己的时候却是连名带姓的。 “你为什么每次叫我都是连名带姓的?”余杲杲的声气带了点怒意。 李修然不懂她的脾气是从哪里来的,余阳阳也是连名带姓的叫她,也不见她生气,“不然应该怎么叫你?” “你可以叫我‘杲杲’。”余杲杲噘着嘴,气鼓鼓地纠正他,“连名带姓的,显得我们俩一点也不熟一样。” “你怎么不纠正你哥?”李修然问。 “你和余阳阳,那能一样吗?” 话说出去,两个人都沉默了。 黑暗里,李修然率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有点低,“哪不一样?” 哪不一样?余杲杲也说不上来。心底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在悄然生长。 窗外刮起风的哀鸣,余杲杲嘴唇翕合,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以后,余杲杲说:“困了,睡觉。” 之后再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李修然起身,把房门关上。 李修然睡着了。 混沌之中,他披着迷雾前行,走出两步,突然跌落。身体急速下坠的时候,李修然听见了远处里传来的声音,模糊又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倒在地。他用尽全力挣脱包裹在身的迷雾,从混沌之中挣扎而出,回到了现实。 李修然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房门,声音是从这里传出的。 他掀开被子下床,担心地敲着门,听到里面传来颤抖的一声“进”后,李修然推门而入。 余杲杲跪坐在地上,额头上挂着汗珠,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捂住肚子,表情痛苦。 “你是……那个痛吗?”李修然问。 “应该是吃坏肚子了。”余杲杲摇头,她生理期刚过,不可能是痛经,“吐司的包装袋还在吗?是不是吐司过期了?” 闻言,李修然去厨房,拿出垃圾桶里的包装袋。 没过期。 再扔回垃圾桶,瞥见垃圾桶里的那盒牛奶,李修然暗叫不好。 拿出牛奶,找到盒身上的保质期,看清后,李修然觉得耳朵嗡嗡的。 牛奶过期了。 王彩霞的觉浅,余杲杲摔在地上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下床披了件外套,焦急地去看发生了何事。 李修然拿着那盒牛奶回来了,在对上王彩霞的视线时,他举起了手里的牛奶盒,跟她解释:“牛奶过期了。” 王彩霞“哎哟”一声,心里愧疚不已,这盒牛奶是她特地嘱咐李修然拿给余杲杲喝的,没成想害了小姑娘,这要怎么跟人家父母交代。 李修然比她镇定多了,弯腰捉住余杲杲的手臂,把人往上一提,扶到书桌前坐好,“奶奶你陪着她,我去找陈阿姨,让她帮忙送我们去医院。” 王彩霞连连点头,“欸欸,好。外面雨大,你小心点。” 李修然撑着伞,穿着拖鞋就出门了。在陈阿姨家门口,敲了许久的门,也许是今晚的风雨声呼啸轰隆,也许是陈阿姨夫妻俩睡得深沉,李修然等了很久,迟迟没人应答。 他只好折返。 第83章 急诊 深夜的医院,输液室里坐满了病人和家属。输液室连通着急诊科,走廊上哭声、叫喊声此起彼伏,这里大抵是这座没有夜生活的小城里,夜晚最喧嚣的存在。 余杲杲斜仰着头,输液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搭在腿上,握着手机。 对面是一对母女,正在输液的小女孩斜靠着妈妈睡着了。 女人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脸颊,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少男少女,好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着。 李修然怕她误会,正欲开口解释他们是同学,又觉得这样更容易被误会,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我是她哥哥。” 女人点点头,笑说:“兄妹俩感情真好。” 余杲杲没有反驳,探过头,对着李修然小声嘟囔:“你才不是我哥,我哥只能是余阳阳。” 李修然以为她是生气自己抢占了余阳阳的身份,温声道歉:“抱歉,事出有因。” 余杲杲撇开视线,不想同他继续聊这个话题,看了一眼吊瓶,目测还有三分之二没打完,在心里大概估算时间,单手操作手机,设了闹钟,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跟李修然说:“困了,我睡一会,你也赶紧睡一会。” 说完这句,余杲杲就歪着脑袋睡着了。 李修然不敢睡,抬着头,一瞬不瞬盯着吊瓶。 对面的女人看笑了,觉得李修然这个哥哥十分称职,于是跟他搭起话来:“你妹妹生的什么病?” “喝了过期的牛奶。”李修然低着眼,双唇紧抿,过了一会才回答。 “这可不是小事,你家大人呢?” 李修然不想解释太多,随口道:“有事。” 以为是父母在外打工的留守兄妹,女人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在心里痛批他们的父母不称职。 “你们两个年纪看起来也不大,又是台风天,这么晚了来医院,路上很不方便吧?”女人注意到两个孩子身上的衣物都湿了大半,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狼狈又潮湿,可以想见来时的艰辛。 李修然不置可否地扯了一下嘴角,没有正面回答。 女人也不再说下去,握着手机起身出去了。 李修然转头去看余杲杲,盖在她腿上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李修然捡了起来,重新盖好。 来的路上确实很不方便。 无功而返的李修然,挂着一身雨水回了家,王彩霞在厨房烧水,余杲杲重新趴回床上,脸色惨白,双眸紧闭,还是那副痛苦的样子。 王彩霞问他叫到人了吗,李修然颓然摇头,“陈阿姨睡着了,没听见敲门声。” 哀叹一声,水壶里的水也正好开了,王彩霞急匆匆进厨房,拿了两只碗,将滚烫的开水在两只碗之间反复倾倒。 趴在床上的余杲杲突然胃里翻江倒海,急忙捂着嘴跑下床,跪在马桶旁,狂吐不止,就像开了闸的水坝,倾泻而出。 头发凌乱地散着,还有几根沾着呕吐物。胃里的东西几乎都吐完了,余杲杲虚弱地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李修然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把湿毛巾递到她的手上,“是你刚用过的那条。” t恤罩在余杲杲身上,显得有些宽松,领口歪斜,露出半边肩膀,李修然立刻转开了视线。 余杲杲怔然一瞬,意识到什么,把领口扯正,接过湿毛巾,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借着李修然的手站起来,到洗手台前处理头发上的呕吐物。 狭小拥挤的卫生间,连转身都吃力。李修然退出卫生间,背靠墙壁,低头思考新的处理方案。 窗外依然是狂风暴雨,不停地叫嚣着。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李修然觉得这是个伪命题。所谓早当家,不过是被生活逼迫下长出的“独立”能力,看似坚韧,实则不堪一击。就像现在,面对余杲杲,他无能为力,只能局促地站在门外。 整理干净后的余杲杲,觉得胃里没那么难受了,那股抽搐的阵痛也突然间减轻不少。 从卫生间出来,她朝李修然笑着点头,去厨房喝了两口热水,余杲杲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 局促的还有王彩霞,她紧张不安地看向李修然。这些年随着李修然的慢慢长大,他们之间的身份开始互换,她开始依赖李修然,就像多年以前,李修然依赖她一样。 李修然走过来,“余杲杲,去换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啊?”余杲杲透过厨房的窗户,瞥了一眼窗外的极端天气,不宜出行,“我没事了,不用去。” 李修然板着脸对她说:“必须去。” 王彩霞也在一旁附和:“都吐成这样了,去医院看看才能放心。” “我真没事啊。”余杲杲揉揉肚子,“吐完就好了,肚子也不疼了。” 王彩霞将信将疑,差点就要被余杲杲说服,李修然还是板着那张脸,脸色甚至比刚刚更冷。看着他的脸,余杲杲莫名地想到初中的教导主任,这神情真是如出一辙,真是当老师的好苗子,不怒自威,看得人心都凉了几分。 在李修然出声前,余杲杲先败下阵来,举着手说:“我这就换衣服。” 王彩霞腿脚不便,李修然强硬地拒绝了她的陪同。余杲杲听着祖孙俩的对话,耸耸肩,再一次认同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李修然真是当老师的好苗子,冷着脸的样子,还挺凶的。 走到门口要换鞋的时候,余杲杲想起自己手机没拿,又噔噔跑回房间拿手机。 趁余杲杲拿手机的功夫,王彩霞往李修然口袋里塞了几百块,又塞了件外套,“医院有空调,会冷,外套给小姑娘披上。”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风声猎猎。公交车站外,李修然望着路的尽头,却等不来一辆出租车。 余杲杲坐着,定定看着李修然的背影。深夜的风雨,好像给世界盖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纱布,视线里的李修然的背影有些渺然,还有些孤独和无助。 “李修然。”余杲杲出声喊他,“这么晚了,天气也不好,打不到车的。我也不疼了,明天白天再去医院也一样的。” 李修然摇头,只觉得她是害怕给自己添麻烦,坚持让她去医院。 余杲杲叹口气,看来李修然是不见黄河心不死,“那我叫车吧。” 出人意料的,叫到车了。余杲杲看着页面上的车辆信息,一时怔然。怎么台风天还有人出来接单。 余杲杲刚要偷偷取消订单,李修然的视线已经飘了过来,“司机在哪?” 余杲杲讪讪一笑,原来是见黄河的是她…… 司机离得不远,两分钟后,车子就稳稳停在了公交车站前。二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了人民医院。 余杲杲撑着伞,脚步像粘了胶水一样,牢牢钉在原地,不肯往医院走,“我不去!我晕针!” 听说过晕血,没听说晕针,李修然对她的说法很感兴趣,“晕针?” “对对对!我一看见针,我就头晕眼花,心慌气短。”余杲杲是瞎说的,她觉得晕针这个理由比怕抽血,听起来显得更有骨气。 她的语气夸张,假得明显,李修然不信她,撑着伞,头也不回地往急诊大楼走去。 雨大,他们各撑了两把伞。李修然迈着步子走了,余杲杲慌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只好跟了上去。 夜幕漆黑,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肩上是扑扑落下的雨水,李修然不敢走快,怕余杲杲害怕,步子迈得极小,走一步停顿几秒,生怕余杲杲追不上来。 “我真的晕针,我们可不可以不进去?”余杲杲腆着脸笑,有些讨好的意味。 “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李修然说,“不看就好了。” 真是个好办法。余杲杲扯扯嘴角,知道自己是躲不开了,认命地叹气,跟在李修然身后,一前一后地进了急诊大楼。 护士台前聚集了好几个病人和家属。 急诊不讲先来后到,只讲轻重缓急。专业能力出众的护士,有一双火眼金睛,扫一眼,就知道谁问题严重,谁可以往后稍稍。 余杲杲是那堆病人里最不严重的,护士指着等待大厅里的座椅,让他们先坐着,她先处理其他病人。 等了许久,护士才过来询问余杲杲的情况。李修然替她一一回答了。 挂上号,前脚刚进诊室,后脚护士带着一个中年男人冲了进来,朝他们解释:“他胃出血,他先看。” 余杲杲又在门口坐了一会,一想到等会要抽血,余杲杲就紧张得全身发抖。她血管细,难抽血。上次学校体检,她右手怎么也抽不出血,又换了左手,结果也没成功,折腾了好久。那时候她才刚来市一中没多久,连同学都没认全,自然也没人帮她按着止血棉,只能自己艰难地两只手交叉按着,因为按压不当,最后两只胳膊都肿了。 李修然察觉到她的颤抖,愣了一下,真晕针啊? 医生在了解完情况后,开了抽血单。 急诊的抽血窗口,没有病人排队,一点缓冲时间都没给她留。 余杲杲才坐下,眼前紧跟着一黑。医院的冷气足,但那双覆在眼皮上的手却干燥温暖。 余杲杲暗喜,觉得自己还蛮有演戏天赋的,看吧,李修然都信了她晕针这件事,心里那点对抽血的恐惧,很快就被这份窃喜取代,等她回过神,止血棉已经按在她的胳膊上了。 居然这么顺利? 拿着血检单子回到诊室,医生看了一眼,说没什么大事,让她输液。 李修然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现金,忐忑等待医生的宣判,也不知道钱够不够。 医生撕下单子让他们去药房拿吊瓶,便叫号下一位病人。 余杲杲都已经走到门口,回头一看李修然还站着没动,又回去拉他,“走啦。” “不用付钱吗?”李修然木然地任由她将自己拉出诊室。 “付好了啊。”余杲杲扬扬手里的票据,“我爸妈有职工医保,他们弄了个什么家庭共济,我看病可以刷他们的余额。” 李修然觉得胸口一松,但很快,又被巨石压住。 是他给她喝了过期的牛奶,他该负责任的,可是来时的出租车,眼下的医药费,全都是她自己出的。 “车费、医药费,加起来多少钱?”李修然说。 余杲杲摆手说不知道。 李修然相信了她的说法,钱是从她父母那划出去的,他明天问问胡阿姨,这笔钱,理应由他出。 拿了吊瓶去输液瓶,才绑扎上压脉带,余杲杲抬眼看见护士胸前工牌上的“实习生”三个大字,只觉两眼一黑。 完蛋。本来血管细就难扎,对方又还是个实习生…… 余杲杲的小表情落在李修然眼里,又成了证明她“晕针”的有力佐证。 实习护士一看余杲杲的手背,很有自知之明地起身走了出去,喊了其他护士来。 来的护士经验丰富,一次就成功扎进。 李修然的手掌再一次覆上来,同样的干燥温暖,把余杲杲心里的那点忐忑紧张都压了下去。 护士离开前,看着李修然的动作,轻笑了一下,只当他们是年轻的小情侣。 李修然给她腿上盖上外套,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医院的冷气开得足,两人身上都还湿着,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风再一吹,容易感冒。李修然问了护士,又要了只一次性纸杯,给余杲杲接了满满一杯热水。 端着热水回来时,余杲杲正低头看着扎了针的手背,空出来的那只手摆弄着手机,对着那只手在找角度拍照。 李修然眉头一皱,不是晕针吗?怎么也不见她有什么不良反应? 李修然坐回座位上,把热水递到她面前,余杲杲手里还握着手机,空不出手接纸杯,就着李修然的手,喝了一大口。 她的头发披散着,低头喝水的时候,轻轻拂过李修然的手。 他的心被搔了一下。 干渴发涩的嗓子,终于得到了湿润,余杲杲心满意足地“啊”了一声,语调拖得长长的。 李修然却有点渴了。 第84章 初升的太阳 打完吊瓶,风止雨停,天也微微亮了。 胃里的东西昨晚全吐了个干净,余杲杲觉得饿极了,想要邀请李修然跟她去吃小区外那家汤包。 转头才要开口,就看见李修然一脸疲惫,眼神呆滞又无神,余杲杲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想起拔针后,她去上卫生间,遇到对面那对母女,女人笑着打趣她:“你哥哥真不错,一晚上没睡,就守着你。” 听了她的话,余杲杲有些得意,李修然当然不错。得意之余,余杲杲有些小生气,王彩霞把“哥哥妹妹”的挂嘴上就算了,怎么李修然自己也上赶着认下“哥哥”的身份。 “他是很不错,但他不是我哥。” 余杲杲擦干手就走了,没看到女人面上精彩的反应。 医院外就是公交车首末站,正好有直达康乐住宅区的公交车,首班车的司机们也已就位,站在一起吃早餐聊天。 w市地势大多低洼,排水设施不完善,加上夜里一晚的强降雨,许多路面积水严重。 公交车在水里淌了一路,终于抵达了康乐住宅区。 这一觉,王彩霞睡得不踏实,闭上眼睛就是余杲杲抱着马桶呕吐的样子。睡不着的她,索性爬起来,坐在客厅里,一遍一遍念着《心经》。 儿子儿媳出事以后,她就开始信佛,一到初一、十五,就要吃斋。这个质朴的老人,把一切的苦难归咎于自己的罪孽上。 念到窗外的风雨止住了咆哮,她心里的慌乱不安也丝毫没有消减半分。 她害了儿子儿媳,害了李修然,现在又害了余杲杲。 不知道念到第几遍,家门开了。余杲杲脱下鞋,光着脚蹦到王彩霞身旁,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脑袋往她怀里钻,语气里是满满的撒娇,“奶奶,我回来了!” 抬手让王彩霞看自己手背上的针眼,“我扎了一针,现在已经好了。” 王彩霞没有回应她,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紧紧望着她,嘴唇一张一合,念着余杲杲听不懂的东西。 余杲杲求助地看了李修然一眼。 李修然将手里的外套搭在椅背上,走到余杲杲身旁,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念经,不要打扰。” 不同于王彩霞,李修然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他不信神佛,只信自己,哪怕一双赤足,哪怕走到血肉模糊,他也一定能走出一条繁花似锦的坦途。 很多东西,没有对错之分。唯心与唯物,也不过转念之间。 王彩霞,一个幼年丧父,青年丧父,中年丧子的女人,她的人生信念早已崩塌,对生活的无力,让她唯有寄托于神佛,才得以继续求生。而李修然,他有学识,年轻,沉稳的内心下尚存着青春气息的英雄主义,他誓要做自己的超级英雄。 观念不同的祖孙,并不强求对方改变主意,都选择尊重彼此。 余杲杲坐在餐桌边上,支着下巴,视线漫无目的地乱晃。 李修然转身进了厨房,看见灶台上的一锅白粥,探头问余杲杲:“喝粥可以吗?” 余杲杲不挑,点头说可以。 几分钟后,李修然喊余杲杲洗手吃饭。余杲杲洗完手再回到餐桌,桌上已经摆上了一锅热气腾腾白粥、一碟萝卜干和一盘葱烧鸡蛋。 看见吃的,余杲杲“哇”了一声,连忙拉开椅子端正坐下,像幼儿园小朋友等待老师发饼干一样。 李修然给她盛了一碗,递到她面前后,又扫了一眼桌上,“够吗?不够我再给你炒盘茄子。” 余杲杲点头如捣蒜,“够的够的!我吃一点就饱了。” 睁眼说瞎话。跟她一起吃了这么久的早餐,李修然对她的胃口有清晰的认知,但也没戳穿她,转身进了厨房,又炒了一盘茄子。 李修然再出来时,余杲杲面前的白粥原封不动,“你怎么不吃?” 余杲杲立刻笑弯了眼睛,“等你呀!” “不用等我,你饿了就先吃。”李修然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一眼客厅的王彩霞,她的嘴唇依然一张一合,看来还没念完。 李修然这番话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听起来显得冷冰冰的,余杲杲不满地轻哼了一声,握着勺子往粥里加了一勺萝卜干。 那边的王彩霞刚念好佛经,理理衣服,往餐桌走来。李修然立刻盛了一碗粥推到王彩霞常坐的位子前。 余杲杲搅着碗里的粥,微仰着头,冲王彩霞叫了声“奶奶”。 常年安静沉默的餐桌,因为余杲杲的出现,热闹了起来。 一会说萝卜干好吃,一会夸李修然厨艺精湛,一张小嘴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叽里呱啦说着话。 李修然低笑,她这张小嘴真是够辛苦的。 余杲杲还要继续说点什么,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余杲杲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胡文英打来的。 胡文英睡醒之后,先去看了看天气,风停雨歇,她打算给女儿打个电话,简单收拾一下,就去接她。拿出手机一看,半夜有几条医院扣费信息,她疑惑地点开,看见余杲杲的就诊信息,心猛地一沉,手忙脚乱地翻开通讯录,找到余杲杲的电话,拨了过去。 “妈。”余杲杲喝了一口粥,握着手机走到阳台上,“你起床啦?” 语气轻快,应该不严重,胡文英稍稍放下心,“你怎么半夜去医院了?生病了?” 余杲杲握着勺子的手一顿,她不想让胡文英担心,“一点小问题,我没事了。” 胡文英不信,被女儿轻松的语气有些气到,说话语气严厉了许多,“半夜去急诊,这叫小问题?” 余杲杲沉默一瞬,“妈,手机要没电了,先不说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现在就开车过来。”胡文英叹口气,打算见面了再盘问女儿。 家里太小,即便余杲杲有意避开,但她的每句话依然清晰地落入祖孙二人的耳中。 昨晚的事,胡文英还是知道了。李修然和王彩霞登时都没了吃饭的心情。一会,要怎么跟她父母交代? 因为担心女儿,胡文英猛踩油门,一路飞驰,很快就赶到了康乐住宅区。 门是李修然开的,他看着来人,喏喏叫了声:“阿姨。” 胡文英“诶”了一声,顾不上跟他多说话,拎着一箱牛奶和一袋水果,径直往客厅走。 余杲杲坐在王彩霞身旁,在帮她做手工。看见妈妈和奶奶,兴奋地从座位上蹦起来。 胡文英瞪了她一眼,“在外面呢。” 又看向王彩霞,胡文英把手里的牛奶水果递过去,“大娘,昨晚真是麻烦您了,一点心意。” “不用不用!”王彩霞摆着手,不肯收。 两人推来阻去,老年人的固执让胡文英败下阵,她只好将牛奶水果偷偷放在餐桌下,用椅子挡住王彩霞的视线,带着余杲杲走了。 刚走出门,李修然追了上来,“阿姨,对不起。余杲杲,对不起。” 胡文英对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感到茫然,“道什么歉呢?” 李修然斟酌片刻,冷静地开口:“昨天我给余杲杲喝了过期的牛奶,对不起。” 胡文英瞬间了然,原来半夜急诊是这个原因,看李修然严肃紧张的样子,胡文英笑了,柔声安慰:“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怪自己。” “阿姨,医药费多少?”李修然垂在两侧的手骤然捏紧,“我赔给您。” 胡文英突然没了言语,她也看出来了,李修然高敏感高自尊心的孩子,他肯定在心里责怪过自己成百上千回,在开口道歉前,也一定做了许多次的心理建设。倘若自己说不用,他只会更加过意不去,但胡文英也不想收下他的钱。 在胡文英还没思索出答案,余杲杲往前迈了一步,“跟你给我的衣服抵了。” 余杲杲走的时候,把自己套过的那件衣服带走了,毕竟是跟肌肤有接触的衣物,穿过之后,不再合适还给别人。 “衣服我穿过了,不能再还你了,你就当我买走了,钱给来给去也麻烦,就跟医药费抵了吧!” 李修然还想再说什么,余杲杲嚷嚷着自己要洗澡,拉着胡文英就跑了。 回到家,王彩霞立刻迎了上来,“钱给人家了吗?” “没收。” 李修然把钱还给王彩霞,拉开餐桌椅坐下,长腿往前一伸,脚趾好像撞到了类似于硬纸板的东西,李修然低下脑袋往桌下看。 是胡文英拎来的那箱牛奶和水果。 王彩霞也跟着低头去看,她弯不下身,看不到桌下的牛奶水果,“怎么了?” 李修然有些无奈地叹气,俯下身把东西拿出,放在桌上,无言地朝王彩霞望去一眼。 王彩霞也叹气,“都说了不要。大半夜把小姑娘折腾成那样,我们哪来的脸面收她们的礼。” “我去还给她们。”李修然提着东西,就要往门口走。 “算了。”王彩霞说,“送出去的东西没有送回来的道理。” 就这么收下了,王彩霞心里也过意不去,想了想,对李修然说:“你平时在学校里,多照顾照顾小姑娘,她学习上有什么困难,你多帮帮,也算报答了。” 李修然诺喏称是。 下午,叶云慧通知返校。 第二天上午第四节是语文课。预备铃响,大家坐回座位,走廊上传来高跟鞋踩着地面的声音的“哒哒”声,一声一声,极富节奏感。 正式铃声响起的那刻,语文老师怀抱着一叠本子,笑吟吟地出现在了讲台。 语文老师一边招手让课代表把本子发下去,一边往电脑主机上插上u盘,“大家交上来的随笔写得都很好,我挑了几篇觉得有趣的,拍下来给大家分享分享。” 第一篇是孟自远的,张千帆看见上方的姓名,发现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在班里热烈鼓起掌。 余杲杲先是大致扫了一眼,在心里嘀咕,好丑的字,歪歪扭扭,小学生写得都比他端正。随后睁大眼睛,努力去辨认内容。 「晚霞短暂,稍纵即逝。这提醒我们,人生就像晚霞,有美丽绚丽的时刻,也有日落后的黑暗。所以,我们要学会珍惜当下。不是我不想写了,是笔没油了。」 字迹越写越淡,写到最后,他还划了几笔,证明水笔是真的没油了。 教室内瞬间哄堂大笑。 余杲杲觉得他有趣,但并不可笑。从苏美尔人发明文字开始,文字就是记录的工具。孟自远这段话虽不是摛藻绘句,但却简明扼要,中心观点突出,她觉得写得很不错。 语文老师又展示了几篇随笔。 “最后一篇,是我们班的李修然同学的。” ppt跳转至下一页,李修然的随笔赫然在目。 李修然心里一紧,他并不希望自己的随笔出现在课堂之上,任大家点评。 连看了好几篇随笔,余杲杲有点疲劳,兴致乏乏,但一听是李修然的,立刻聚精会神地盯着投影幕布。 「落日过后是黑夜,所以我喜欢初升的太阳。」 “就一句话啊?”有同学发出抗议,前面几篇随笔篇幅可都不短,“他也笔没油了?” 语文老师替李修然解释:“我说过的,字数不限。” “我觉得这句话写得很好,落日的美丽会带来黑暗,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但是初升的太阳只会带来光明,是希望。”语文老师说。 余杲杲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是她从未想过的方向。 她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首诗: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同样的随笔,在13班也展示了一番。看到自己那篇随笔被展示,孟自远先是错愕,很快就和同学们笑作一团。 可在看到李修然的随笔内容时,他的嘴角突然耷拉下来,随后心领神会地笑了。 杲杲为出日之容,瀌瀌拟雨雪之状。 余杲杲,不就是那初升的太阳吗? 孟自远数了一下字数,只有十七个字。看似随心而起的感想,实则暗藏私心。 他都看明白了,余杲杲,是不是也能看懂? 笑得嘴角有些僵了,孟自远敛起笑意。李修然没赢,他也未必输,一切还未成定局。 第85章 你喜不喜欢他 吹好头发,许可容站在楼梯口,将吹风机的电源线往手柄上缠绕。 忽听一阵不成调的歌声,许可容立刻意会——余杲杲回来了。 她抬起头,跟余杲杲打招呼:“杲杲,你回来啦。” 余杲杲点头,扬扬手里的夜宵,“我买了夜宵,等下一起吃。” 两个女孩并肩回寝室,余杲杲继续哼着歌,看起来心情很好。 许可容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试探:“杲杲,李修然那篇随笔,说的是你吗?” “啊?”余杲杲脚步一滞,她觉得许可容脑洞有点大,很正常的一篇随笔,不知道她是怎么将自己和随笔内容联系在一起的,“为什么这么问?” 见她如此反应,许可容以为自己想多了,连忙找补:“那可能是我想多了。” 想多了吗?余杲杲一时怔然。 心不在焉地吃完夜宵,浴室里有室友在洗漱,余杲杲站在阳台上吹风。 夏日夜晚的风,夹带着丝丝热意,风一吹,掀起树丛里的蝉鸣,更添躁意。余杲杲觉得浑身都在发烫。 初升的太阳…… 她吗? 余杲杲指了指自己,喃喃自语:“我吗?” 杲杲有初升的太阳之意吗?她不确定,但她可以笃定,她的名字和太阳分不开关系。 身后的玻璃门被推开,许可容拿着洗衣盆和衣架出来,看见余杲杲,神色一怔,“你怎么站在阳台上?不进去吹空调吗?” “我在想一个问题。”思绪因许可容的出现骤然打断,余杲杲抿着嘴角,有些闷闷不乐。 “什么问题?今晚的作业?”许可容蹲在阳台地上,使劲拧着校服,“哪道题?我们可以探讨一下。” “不是这个。”她拧得吃力,余杲杲蹲下身帮她一起拧,“可容,你为什么觉得他写的是我?” 许可容错愕,余杲杲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好像在问她明早吃什么一样。 “你的名字不是跟太阳有关系吗?”许可容抖开校服,用晾衣杆挂好,抱起地上的洗衣盆,“应该是我想多了。” 余杲杲看似赞同地点点头,在许可容回了寝室后,她在阳台栏杆上支着手臂,目光没有聚焦地望着远处。 “杲杲!我洗好澡了,你快点去洗澡吧!”隔着玻璃,寝室里传来声音,听得不太真切。 余杲杲拍拍自己的脸颊,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进屋前,视线意外地撞上了对面的一道。 是李修然。 她的目光轻轻掠过李修然,没有往日那样欣喜,只是极淡地扫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进了寝室。 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李修然怔怔地站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 她这般反应,让他想起去年秋日,两人闹下的矛盾,当时余杲杲也是这样的眼神与态度。 待余杲杲的身影消失在阳台上,李修然才愣愣地回过神,在脑海里极力搜索这几日相处的点滴,他应该没有说错话吧? 这天晚上,余杲杲失眠了。 许可容的话,不停在她脑海中回荡。 空调吐着冷气,余杲杲把头蒙在被子里,隔着被子吐气,想把堵在心口的那股滞涩的气团吐干净。那股气倔强极了,不讲理地横在她的心口,挥之不去。 好烦! 身上蒙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余杲杲烦闷地把被子扯开。 要直接去问他吗?如果他承认了,她要怎么办?如果他说不是,这不就显得她自作多情吗? 好烦! 在问与不问之间,余杲杲选择了第三种答案——装作无事发生。 天气越来越热,高温烘烤下的校园里,到处都蔫蔫的,只有树上的夏蝉精力无限,蝉鸣声从早到晚不间断。 气象局发布高温预警,年级段里每天都有学生因中暑请假,学校决定暂停补课,高三年级迎来了暑假。 放假离校的那天,无精打采的校园霎时又沸腾起来。 余建雄载着女儿回家,看见后视镜里的女儿丧着一张脸,笑问:“放暑假了,怎么还不开心?舍不得同学?” “我哪有暑假啊!”余杲杲捏着眉心,“我得去补习。” “杲杲,如果太累,可以不去补习的。”胡文英转头看女儿,眼下乌青,白皙红润的小脸上满是疲倦,一双炯炯有神的杏眼现在黯淡无神,“我们要不去留学吧?” 最初胡文英提出送女儿留学的想法时,余建雄跟她大吵了一架,坚决反对妻子的想法。余建雄的理由分为两点,第一国内教育并不差;第二,女儿孤身留学海外,他不放心。 可看着女儿,本该肆意绽放的鲜妍花朵在巨大的学习压力之下,日渐枯萎,他实在心疼。 余建雄慢慢认真思考起了妻子的建议。 “杲杲,出国怎么样?人生漫漫,只要有我跟你妈在,你永远有退路,你不是只有高考这一条路的。” 余杲杲眉头一皱,这是她第二次听到父母提到出国留学,她不想留学,她不想在一个语言不通的陌生国度独自生活,她也舍不得她的家人朋友。 最重要的是,她答应了李修然,要跟他一起去a市,她不能食言,不能丢下李修然一个人。 “不去!”余杲杲语气显得很不高兴,“不许再提出国。” 趁着等红灯的时间,余建雄偏头,跟副驾的妻子对视。 “爸,妈,我哥去年发癫说要创业,你们明知道他的创业会失败,依然给了他启动资金。”余杲杲说,“当时我问你们为什么不去阻止我哥,你们说因为你们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没有哪个年轻人爱听长辈们讲道理,都一腔热血地以为自己是最独特的存在,很多道理都是自己跌到头破血流才会真正顿悟的,所以你们不阻止我哥去追寻真理。然后我又问你们不心疼钱吗,我哥创业失败了又要怎么处理。你们告诉我很多东西是钱不能衡量的,比如关于成长的道理,与其说是余阳阳在糟蹋你们的钱,不如说是你们给他的成长交的学费,至于创业失败,你们说父母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他兜底,让他有退路。” 余杲杲歇了一口气,继续说:“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怕我太辛苦,但是高三是非常独一无二的回忆,我不想错过。我不确定我是否能坚持下来,但至少我现在不想放弃。我知道有你们在,我有退路,所以,在我真的觉得无法继续的那一刻,我一定不会强撑着,我一定会向你们求助,可以吗?” 余建雄想起,余杲杲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她扒着幼儿园的大门哇哇大哭,他和妻子毅然决然转身,身后的女儿哭得撕心裂肺,他都没有回头。那天他工作得心不在焉,险些酿成大错,造成巨大损失。中午他顾不上吃饭,跟妻子扒着幼儿园的栏杆,想偷偷看女儿几眼。好不容易捱到幼儿园放学,老师告诉他,余杲杲表现得很好,自己乖乖吃饭,乖乖午睡,上厕所会主动向老师报告,还会安慰其他哭鼻子的小朋友。 后来,余杲杲一天天长大。每一个他觉得女儿无法独自处理的难关,她都勇敢坚强地迈过了。 去年夏天,余杲杲第一次住校。送完孩子回家,他绕着客厅走了一圈又一圈,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担心女儿吃不好睡不好,担心女儿不会处理室友关系,担心女儿不会洗衣服。可是一周以后,他去接余杲杲,发现女儿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为人父母大概就是这样,无论孩子年岁几何,落在父母眼里,永远是那个依赖父母的幼小婴孩。 有时候不是孩子离不开父母,而是父母离不开孩子。 余建雄又看了后视镜里的女儿一眼,他的女儿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坚韧向上,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他相信她能够应下高三的一切挑战,他也不该阻止的。 红灯转绿,余建雄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后面的司机连按了好几次喇叭,他才如梦初醒,踩下刹车。 胡文英嘲弄地盯着丈夫,快五十岁的人了,红着一双眼,也真是的…… “好了好了,老余,你赶紧收一收你的情绪。”胡文英失笑,“别叫孩子看你笑话。” 胡文英转头看向女儿,给出了答案:“可以。只要你快乐、善良,遵守法律,那么你想做什么,爸爸妈妈都支持你。但杲杲,爸爸妈妈不能时时刻刻陪伴着你,所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累。高考也没什么重要的,考砸了可以复读,不想复读可以留学,你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到家后,余杲杲脱下书包往沙发上一丢,直奔房间。 胡文英在后面大喊:“穿拖鞋!不要光脚!” “知道了!”余杲杲应了一声,却没有走出房间。径直拉开抽屉,拿出手机开机。 关于初升的太阳,她必须得问问廖书妍,她看的小说电视剧多,她肯定能给自己一个确切笃定的答案。 余杲杲给廖书妍拨去视频通话,给她讲了李修然的那篇随笔,“你说,他什么意思?” 廖书妍正在空调房里啃着鸭脖看综艺,她漫不经心地抬眼,扫了余杲杲一眼,“没什么意思啊!不就是很正常的一篇随笔吗?” “真的吗?”余杲杲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视频里的廖书妍突然不动了,余杲杲以为她网络不佳,喊了她好几声:“书妍?妍妍?你网不好吗?” 视频里的人动了一下,低头脱下一次性手套,把电脑上播放的综艺也关了暂停,神色严肃,“我网挺好的,只是我在思考。” 刚才她看综艺看得起劲,没认真听余杲杲的话,现在才回过味来,发现一丝丝不对劲。 “阿杲,你名字出自哪里来着?杲杲日出?” 余杲杲咆哮,没好气地纠正她:“是杲杲出日!” 廖书妍尴尬地嘿嘿一笑,又说回正题:“反正跟太阳有关对吧?而且你跟我说过,你出生前几天一直在下雨,你出生的那天,正好雨停了出太阳了,所以你奶奶给你取名叫杲杲。” 余杲杲不停点头,“对的对的!而且我就是日出那段时间出生的!所以你觉得,他那篇随笔,跟我有没有关系呢?是巧合吗?” 廖书妍想起那个和大家一起摆摊的夜晚,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觉得十有八九说的就是你吧。” “为什么是十有八九?”余杲杲问。 廖书妍笑了,还笑得很大声,“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啊!万一真是我们想多了,显得我们很自作多情诶!给自己留点面子嘛!” 余杲杲叹口气,廖书妍说的挺有道理,“那你说,我之后要怎么跟他相处啊?” “正常相处呗。”廖书妍重新戴上一次性手套,视频又传来综艺节目的声音,“不管我们的猜测是真是假,只要他不跟你摊牌,你就全当不知道。” “那……万一摊牌了呢?”余杲杲又问。 “虽然我没跟你那同学说过话,但据我的观察,他那种一板一眼的性格,打死都不会跟你摊牌的。”廖书妍看了一眼余杲杲,觉得她郁闷的小表情怪可爱的,“安心啦,有什么事留到高考后再说吧。” 余杲杲还在消化廖书妍的话,门外胡文英正在敲门喊她吃饭,余杲杲转头冲着紧闭的房门应了几声,又对廖书妍说:“妍妍,我先挂了,我妈喊我吃饭。” “挂吧挂吧。”廖书妍专心啃鸭脖,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余杲杲。 在即将挂断的瞬间,廖书妍突然大喊一声:“等等!” “怎么了?”余杲杲茫然地看向她。 “你先别管李什么然的,你问问你自己,你喜不喜欢他啊?”廖书妍投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嘴角噙着富有深意的笑,“以我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我觉得你们……不、一、般、哦~” 她着重强调了“不一般哦”四个字,余杲杲被她打趣的话语弄得有些羞然,“这么会想,你快去写小说吧!” 廖书妍竖着食指,冲屏幕晃了晃,“不写。” 下一秒,玩心大发的廖书妍突然改了口:“还是写吧,先给男女主角取个名,女主姓余,男主姓李怎么样?” 余杲杲又羞又气,哼了一声,利落地按下了挂断键。 挂断电话后,她盯着聊天页面出神。 喜欢吗……不太确定。 第86章 给我的? 高三的暑假,不过一月长度,余杲杲几乎没有休息,不是在去物理老师家补习的路上,就是在去邻市补习数学的路上。 余阳阳留校,余父余母有工作在身,邱爱华接过了照顾孙女日常饮食起居的任务。余杲杲补习的时候,邱爱华就在附近找家咖啡厅,边刷年轻的帅哥主播边等孙女下课。 这样的日子坚持了一个多星期,余杲杲觉得太麻烦奶奶,不忍一个老人陪伴自己,夏日炎炎里奔波。 剩下的暑假日子里,余杲杲独身一人坐着公交、高铁去补习。邱爱华则在家里给她备好一日三餐,其余时间,她早就跟附近的老年人打成一片。 李修然像寒假那样,每天下午去余家给余杲杲辅导学习,晚上和她一起上网课。 余杲杲怀着自己的小心事,每天都悄悄注意着李修然,誓要从他的行为举止里翻出自己就是那轮初升的太阳的证据。不知是她太过迟钝还是李修然瞒得深,余杲杲观察了他半个月,无劳而获。 最后,余杲杲得出结论:想多了。 想到这,余杲杲觉得她和李修然的相处又变得轻松许多,不用日日揣测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那个动作是什么意图。 李修然也察觉出了前段时日,余杲杲与自己的相处有点不太寻常,但细究之下,又挑不出任何问题,他只当自己想多了。 整个暑假就在补习中过去。 八月中旬,高三提早开学。 终于可以搬入空调教室的高三学子们,每天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空调,将温度调至16度。为着空调温度,各个班内争吵不断。反对者认为16度过于寒冷,要求调至26度;支持者认为觉得冷可以穿外套,他们体热同学总不能把皮扒了吧。各班班主任出面调解了好几回,都无济于事。 最后,地中海出面,下了规定,为了大家的健康,空调温度不得低于26度,同时,早上九点前不允许打开空调,若有班级违反规定,则全年级段关闭空调电闸。全年级怨声载道,却又不得不妥协。 八月底,高三进行一模前的摸底考试。 一模由省里统一进行,统一改卷,并有相应的省排名,各个地市的学校都十分重视。 摸底考试的座位根据高二期末考的成绩进行排序,考了157名的余杲杲被排到了六号考场的七号座位。 早自习结束后,余杲杲背着书包去往考场,在门口的确认考场名单时,意外地发现了熟人的姓名。 03号,许可容。 看着许可容的名字,余杲杲有些愕然。实验班的学生基本都是稳居前百的,许可容这个成绩退步得有些夸张了。 一转头,许可容就站在她的右侧方,目光对上余杲杲,许可容不自在地转开了,调整好情绪后,许可容又转了回来,“杲杲,好巧。” 余杲杲听出她语气里极力克制的羞愧和落空。 相处一年多,余杲杲知道许可容的父母对她要求严苛,她自己也是不服输的性格,把学习奉为圭臬。从高处骤然掉落,心里肯定难受极了。 “是啊。”这种时候,说多错多,余杲杲点点头,不欲多说,和许可容一前一后进了考场。 许可容的座位在窗边,余杲杲则是坐在第二列的最后一个座位,一抬头就能看见许可容的背影。 余杲杲没去跟她搭话,低头准备临时抱佛脚,再看看易错的多音字和错别字。 语文考试结束后,余杲杲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目光注意到许可容在复习数学,在心里感慨一声,也从包里拿出数学错题集,低头认真看了起来。 给余杲杲补习的数学老师嘱咐过她,以她目前的水平,先争取选择题、填空题除最后一题以外,其余全对,五道大题,保三争二,争二的两道大题第一小题可以写,其余尽量争取。 余杲杲牢牢谨记老师的叮嘱,把前三道大题写完后,手捏着后脖子,微仰着头,想要放松一下。 复低头做题时,突然瞥见左前方的许可容,她低着头,在书洞里偷偷翻着什么。 余杲杲的眼眸猝不及防地睁大,她无措地转过头,看着右侧的同学们,个个都在埋头解题,她又看向许可容,只见许可容瞄了一眼讲台上的监考老师,继续低头翻书。 内心五味杂陈的余杲杲,茫然无措,紧张得眼神四处乱飘,她又害怕许可容被发现,又希望有人阻止她。 监考老师没注意到许可容,却注意到了眼神乱飘的余杲杲,锐利的眼神紧紧锁定在余杲杲身上。 找不到定点的视线,和讲台上的那道对上了。余杲杲察觉到监考老师眼神里的警告,意识到自己被误当成要作弊的学生后,立刻低下头。 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把心头的紧张努力压制下去后,余杲杲决定先完成考试,考完试,她旁敲侧击提醒一下许可容。 考试结束后,余杲杲跑到许可容的座位旁,发出邀请:“可容,等下可以一起吃午饭吗?” 许可容有些为难,她不是个懂拒绝的人,“可是我跟我同桌约好了……” 有其他人在场,这事就难办了,余杲杲并不希望许可容作弊的事情被第三个人知道。 余杲杲不觉得许可容是个坏学生,但作弊不是小事,一步错容易步步错,她不是圣母,但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室友误入歧途。 “那你中午回寝室吗?”余杲杲问。 “回的。” 另外两个室友都是在教室午休的,这样一来,宿舍只有她们两个,是个适合的场合与时机,“那你在宿舍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余杲杲吃饭速度并不快,但担心许可容久等,她草草扒了两口,顶着滚滚热浪,一路跑回了宿舍。 因为紧张,因为害怕,余杲杲拿着钥匙,怎么也找不准锁孔。许可容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开锁声,给余杲杲开了门。 余杲杲说了声“谢谢”,把书包放在空床上,掸了掸木板上的灰,坐了下去。 空床铺跟许可容的床位相对,许可容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支着床上小桌,开着台灯,在背英语作文范文。 “杲杲,你要跟我说什么?”许可容面上努力保持镇定,余光小心翼翼地瞥了余杲杲几眼。她有股不好的预感,余杲杲可能看见了什么。 许可容是个好面子、高自尊的人。余杲杲斟酌了片刻,笑盈盈地开口:“没什么啦!就是一些学习上的烦恼。今天的数学好难哦,不过选择题最后一题,我记得以前好像见过类似的题目,但我上课没认真听讲,老师讲的解题思路我根本想不起,差点就想翻书了。还好关键时刻,我的脑子阻止了我的手。” 余杲杲有意地看了许可容一眼,“作弊不是好事,你说对吧?” 许可容听懂了,原本吊在嗓子眼的心沉沉地跌落,但余杲杲的态度也向她释放出信号,她是不会向老师揭发的。 “嗯……”许可容低着头,喃喃答道。 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余杲杲以为自己的劝说起了功效,以为意识到不对的许可容会及时止损,便转了话题:“选择题最后一题,你会做吗?可以教教我吗?” 两个女孩中午一起在宿舍午休了一会,下午牵着手一起去考场。 英语考试结束前十分钟,余杲杲写完了作文,将试卷翻到第一面,仔细检查校对答案后,她无所事事地用笔尖戳着橡皮,等待交卷时刻的到来。 戳了一会,余杲杲抬头去看窗外的钟楼,想知道距离交卷还剩多久。 这一抬头,余杲杲看见许可容又在书洞里翻着什么,她盯着许可容看了一会,终于认出手中翻动的那本正是中午在宿舍见到的英语作文范文。 余杲杲的脸色陡然一变,盈着亮光的眼睛也迅速黯淡。 她以为许可容会听得懂。 余杲杲无力地趴在桌面上,盯着答题卡出神。 怎么办呢? 是她中午的提醒太过委婉,许可容没听出来吗?她需不需要直白地再提醒一次?可如果许可容听出来了,故意装傻充愣怎么办? 心情太过苦闷,交完卷,余杲杲没有随着大部队去食堂吃饭,而是上楼回了教室,把书包一甩,趴在桌上。 李修然回来时,看见余杲杲面色不佳地趴在桌上,以为她因为考试所以心情不佳。 放下书包后,李修然走到余杲杲的座位旁,“你怎么了?” 自从余杲杲提出希望他称呼自己“杲杲”后,李修然就减少了直呼她名字的次数。他总觉得喊她“杲杲”,显得太过暧昧亲昵,像是明晃晃地告诉旁人,我们的关系不明不白。 余杲杲提起眼皮,恹恹地看了他一眼,“没事。” 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李修然换了个问法:“是觉得考试太难了吗?” 除了物理和数学,其他几门科目难度都在余杲杲的承受范围里,总体而言,称不上太难。 余杲杲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李修然有些着急地问,“身体不舒服吗?中暑还是感冒了?” 夏日尚未结束,处处都是燥热的气息,这段时日中暑的学生依然不少。此外,地中海虽然下令不许教室空调温度低于26度,还实行连坐制度,其实就是摆设,各个教室依然光明正大地打着低温,因此不少学生受冻感冒。 余杲杲又是摇头,她还把头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也不是这个,你别问了。” 李修然果真没问了,望了她好几眼,才走回座位。 五点半是李修然的吃饭时间,他收拾干净桌面,走出后门时,目光瞥了余杲杲一眼,她依然趴在桌面上。 虽然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才闷闷不乐,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不吃饭。 余杲杲听到了身后轻轻的脚步声,抬起头向后看,教室内空无一人。 李修然去吃饭了。 又在桌上趴了几分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放在了自己面前,余杲杲困惑地抬起头。 目光自下而上,先是食堂塑料打包盒,透过透明的盒身,可以看到内里的凉面,目光再往上,是李修然那张清冷正派的脸。 “给我的?”余杲杲指指打包盒,又指了指自己。 “嗯。”李修然往座位上走,手里也拎着一盒凉面,“饿着肚子不好。” 余杲杲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打包盒,倏地笑了。 担心她吗? 那笑容又立刻僵住,他也知道饿着肚子不好啊,那中午还总是不去吃饭。 余杲杲拎着打包盒,拖着椅子坐到李修然身旁,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起吃。” 李修然没回话,打开打包盒,拆了一次性筷子,低头吃面。 余杲杲夹了几口,又想到许可容的事,突然一声叹息。李修然握着筷子的手一滞,闻声抬眼看她。 对上李修然的眼神,余杲杲觉得这下必须给李修然一个解释了,可是事关许可容,她肯定不能事无巨细,有名有姓地全盘托出,即便她相信李修然不会向外透露一丝一毫。 余杲杲设了一个假设:“呃……李修然,如果有一天我们在一个考场上考试,然后,你发现了我在作弊,你会怎么办?” 李修然愣了一下,随后答道:“你不会作弊。” 他清楚余杲杲的为人,她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对于作弊,余杲杲只会嗤之以鼻,不屑去做。 听了这话,余杲杲心里泛起淡淡的暖意,能够被人相信是一件值得高兴得事。 开心之余,余杲杲依然惦记着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一个假设嘛!如果真有这件事,你该怎么办?” 李修然思索片刻,回答:“考场上假装没看见,考完试委婉地提醒你。” 跟她中午做的一样。 “如果……没有效果呢?” 李修然意会,这不是假设,这是余杲杲眼下正在面对的,只是主角另有其人,他没有窥探真相的好奇欲,装作浑然不觉,“那就算了。尊重别人,不要过多干涉。” 想起这个假设里的主角是余杲杲,李修然怕她多想,以为自己对她并不上心,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个作弊的人对我而言,关系一般,我不会管他,我没有拯救别人的癖好。但如果是你,我会一次次提醒你,直到你醒悟。如果你始终不悔改,我可能会向老师揭发你。” 李修然转头看着余杲杲的眼睛,认真且郑重地说:“就算被讨厌,也要让你走正途。” 余杲杲看见那双清凌凌的眼眸里的自己,嘴角一勾,笑了,“知道了,李老师,我会一直一直走正途的。” 第87章 李老师,夸夸我 整个晚自习,余杲杲没有复习的心情,趴在桌子上思索李修然的话。 他的观点很明确,关于是否提醒作弊的人,取决于关系亲密与否。关系一般的,不必理会,装作不知,不主动揭发给自己添麻烦,也不会善心泛滥,非要拯救谁;关系亲密的,才值得他一次次提醒,只要对方可以走回正途,即便自己被讨厌被记恨也都值得。 余杲杲赞同李修然的观点。 可是问题来了,余杲杲不知道自己和许可容算不算亲密的关系。她们之间的相处,因为室友这层关系,要比普通同学友好,可论亲密,她们除了晚上睡觉时间会待在一间屋子里,其余时间都是互不打扰互不干涉的,日常的沟通也都是点到为止。 余杲杲想到了可以完美概括她们关系的词:朋友未满,同学以上。 日常觉得这样的关系刚刚好,可是许可容作弊的事情突然摆在面前,余杲杲才发现她们的关系居然是这么尴尬的状态。 纠结了一个晚自习,余杲杲决定再去提醒许可容一次,作为室友,她不希望许可容行差踏错,她做到自己该做的,之后许可容如何,全是她自己的选择。 晚自习下课后,余杲杲跟凌寒说过再见,背着书包一路跑回宿舍。 远远地就在宿舍走廊处看见许可容,余杲杲加快步子追了上去,“可容!” 听见背后有人喊自己,许可容立刻转头去寻,对上余杲杲的眼神,想起她中午对自己的委婉提醒,许可容慌张地将眼神错开,不敢直视这双纯净无暇的眼睛,支支吾吾地说:“杲杲……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余杲杲每晚都会在教室里多学习半小时,再跟凌寒、李修然一起结伴回宿舍。 “有点事想跟你单独说。”余杲杲敛起笑意,正色道。 余杲杲的声音属于轻柔甜美那挂的,听起来如沐春风,很温暖舒适,但此刻,她的声音带着往日不多见的冷肃。许可容听见耳边有镜子破碎的声音,她猜到余杲杲要跟她说什么。 “我……我今天头有点疼,想赶紧洗澡睡觉,有什么事明天说吧……” 欲盖弥彰的意味有些明显,余杲杲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可容,不要逃避。” 许可容一时无语,一颗心七上八下,手紧紧拽着书包带子,慢吞吞挪到了宿舍门口。 宿舍门被打开的一刻,许可容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杲杲,我是真的不太舒服……”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余杲杲哽了回去:“可容,你到底在害怕和逃避什么?” 许可容被噎住,丧气地垂着头,等待余杲杲对她进行审判。 余杲杲深呼一口气,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可容,我看见了。那是不对的,之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但之后,不要再做了,好吗?” 余杲杲避开了“作弊”这个词,她还是怕说得太直白,让许可容难堪。 许可容的脸色白了几个度,目光低低地落在白色的瓷砖地面上,灯光的反射,让她清晰地在瓷砖上看见了自己的表情,难堪、羞愧还有愤怒。 是的,她很生气,余杲杲多幸福啊,哪里会懂她的烦恼与痛苦。 压抑在心头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许可容用力推了余杲杲一把,“咚”地一声,毫无设防的余杲杲被砸到了宿舍廉价的防盗门上。 “你懂什么!” 余杲杲没想到向来温柔、善解人意的室友,此刻会红着一双眼,扯着她的校服衣领,咬牙切齿地朝她怒吼着。 余杲杲呆愣住,她觉得许可容现在好像一头怪物。 比起劝说,当务之急是让许可容松开她的衣领,余杲杲软了态度,没有方才的强硬,“可容,我没怪你,你先放手好吗?有什么问题,我帮你一起解决。” 拽着她衣领的那道力度松了几分,几秒后,终于彻底松开了。余杲杲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弯着腰,双手撑住膝盖,胸口剧烈起伏。 调整好状态,余杲杲直起身子,想要再一次跟许可容好好谈谈,许可容却抢先一步开了口:“杲杲,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没等余杲杲的回答,许可容继续说道:“每次你爸妈送你来学校,他们临走前,说的都是不要熬夜学习,按时睡觉,多吃点饭,考不上大学就考不上吧。可是我爸妈……” 提到父母,许可容声音有些颤抖和哽咽,她低头撩起校裤,校裤宽松,很轻松就被撩至大腿根部。两条腿上布满了淤青,或深或浅,触目惊心。 余杲杲很快从震惊里缓过神,音量不由自主地提高:“他们打的?” 许可容面上满是泪痕,她哭着点头,“……他们嫌我成绩不够好,每次都会打我。我、我……我已经很努力地学习了,就是学不起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哭得越来越惨,余杲杲伸手把许可容揽在怀里,像安抚哭闹的婴孩一样,一下一下温柔地拍打着她的背膀,“哭吧……” 每次被打,许可容哭着叫喊着求父母别打,他们只会叫她闭嘴,不许她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你可以哭。 “杲杲……谢谢……” 许可容哭了很久,等她终于哭累了,余杲杲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情绪崩溃的许可容,此时逻辑也全面崩盘,说话断续,连不成句。余杲杲放弃扮演聆听者,转而化身引导者,“你怕这次考试考不好,他们再打你,所以……” 余杲杲极为艰难地吐出那两个词:“……作弊?” 许可容哭到一双眼睛肿得像熟透的水蜜桃,她机械地点点头。 一切都说得通了。因为恐惧父母的家暴,所以铤而走险选择了作弊。代入许可容的视角,余杲杲能理解她的所作所为,但是……这并不能美化她犯的错误。 能怎么办呢?余杲杲无奈叹息一声,她爱莫能助。 情绪慢慢平息下来,许可容拉着余杲杲的手,急切地恳求她:“杲杲,你不要告诉老师,可以吗?” “不说。”余杲杲摇头,给许可容吃下一颗定心丸,“但你也要答应我,之后不要作弊了,虽然我的成绩也一般,但是我可以把你的试卷拿给我的补习老师,让他们帮你分析一下问题出在哪……” 许可容听到后半句话,突然甩开了余杲杲的手,“我知道你成绩进步了很多,你用不着跟我炫耀!” 余杲杲又一次被许可容推开了,她重心不稳地倒在了鞋架上,塑料的简易鞋架无法支撑余杲杲的重量,瞬间四分五裂,杆子、鞋子散落一地。 余杲杲撑着墙壁,重新站起来,还想再开口跟许可容说点什么,她已经愤怒地打开门,“砰”地一声,砸上门走了。 余杲杲怔怔看着那道有些单薄的防盗门,过了几分钟,回过神,低头重新搭好鞋架,把大家的鞋子摆放归位,叹一口气,去洗漱睡觉。 两位室友也都回来了,刚刚宿舍里发生的事情,她们在门口都听到了,很有眼力见地躲去了隔壁宿舍,直到那声砸门的巨响响起,她们意识到这是谈崩了,缓了几分钟,才一起回了宿舍。 余杲杲洗完澡出来,一位室友喊住她:“杲杲,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作弊了,之前我们俩也明里暗里提醒过她,但是没什么用。你是好心,但是,别再管了。网上有句话说的挺对的,尊重他人命运。” 另一位室友赞同地点点头,“对啊,杲杲,我们提醒过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了。” “知道了。”余杲杲闷闷地应下,穿着睡裙在盥洗盆前搓衣服。 许可容在快熄灯前回来,宿舍的氛围怪异,向来健谈的女孩们,第一次谁也不和谁说话。 摸底考试的成绩很快出来,余杲杲进步了13名。 余杲杲很满意,积水成渊嘛,每次前进一小点,最后回过头,就会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 - 九月很快到来,学校又迎来了一批新的学生。 周一的大课间,学校举行了开学典礼。依然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余杲杲无聊地踢着草坪上的石子,在心里吐槽能不能快进到学生表彰环节。 去年她才来市一中,表彰与她无关,但今年,她凭借进步214名的排名,成功接下去年孟自远的“进步之星”荣誉。 她问过叶云慧了,“进步之星”可是有五百块的现金奖励,虽然金额上只是“优秀学生”的一半,但对从未拿过奖学金的余杲杲来说,依然是笔值得骄傲的“巨款”。 期待的环节,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好久不见的瘦竹竿接过卤蛋校长的话筒,置于嘴边“喂喂”了几下,对着名单依次往下念。 终于念到了高三年级段,余杲杲仰着脸,竖着耳朵等待自己的名字。 炙热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却不觉得刺眼。 按照顺序,先念优秀学生名单,最后念进步之星。 “……高三(13)班,王倩倩、孟自远;高三(14)班,凌寒、李修然。进步之星,高三(14)班,余……” 瘦竹竿突然卡壳,这个字他不认识啊,只好朝地中海投去求助的眼神, 张千帆幸灾乐祸地跟余杲杲打趣:“坏了,他不知道你名字怎么读!” 队伍里有几个男同学听了张千帆的话,跟着笑起来,笑声放肆又张扬,“这都不认识,老师们的文化水平也不怎么样嘛!” 地中海一路小跑至瘦竹竿身边,小声附在耳边提醒:“gǎo,余杲杲!” 瘦竹竿点点头,淡定地继续念下去:“进步之星,高三(14)班,余杲杲。” 张千帆带头欢呼鼓掌,鼓着鼓着突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五人小分队,除了他都拿了奖学金…… 不过他拿了“优秀班干部”,算不上太过遗憾,失落的情绪很快一扫而过。他在心里盘算着,晚上必须敲他们四个一顿夜宵。 从初二起,余杲杲就没再获得过任何奖状,时隔五六年后再度获得奖状,余杲杲眼里的兴奋遮盖不住,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牵住凌寒的手兴奋地往主席台下跑。 李修然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徐徐地跟在两个女孩身后。 阳光落在余杲杲的肩梢,随着她奔跑起来的动作,那光也不断跳跃。 李修然的嘴角噙着清浅的笑意,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对着她的身影,说:“恭喜。” 缓缓走到班级队伍前端,在要踏入塑胶跑道时,孟自远忽然从隔壁班级队伍里冒出,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带着些许火药味。 孟自远哂笑一声,毫不在意地开口:“恭喜。” 李修然目视前方,在擦肩而过的一刻,作了回应:“同喜。” 余杲杲和凌寒站在最后侧,李修然走到余杲杲身边站好,等待瘦竹竿给他们颁发奖状。孟自远站在远处看了一眼,走到同班的王倩倩身旁。 拿到奖状后,余杲杲兴奋地有些飘飘然,仰着头,举着奖状盯着看了好久,一遍遍确认奖状的获得者就是她。 放下奖状后,余杲杲转头对上李修然清泠的目光,露出邀功的表情,“李老师,夸夸我!” 李修然不会夸奖别人,愣愣地说了句:“嗯,夸你。” “这算什么夸奖……”余杲杲笑着嘟囔,“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同学们站好,看镜头。”负责宣传工作的老师,正拿着相机,微蹲着身子,找合适角度。 余杲杲的左侧站着凌寒,右侧站着李修然,她对这样的站位很满意,举着奖状,笑得灿烂耀眼。 她用一年的时间,站在了主席台前,和李修然一起在上千人的目光里,接过各自的荣誉。 站在李修然的身边,她突然确定了一件事——她想一直和李修然并肩前行。 合影前,她又向李修然望去一眼,那一眼里有骄傲有喜悦,也有慷慨。 明年今日,她一定会和李修然一起走在a市的街巷里。 孟自远就站在凌寒左侧,他往右侧看了一眼,对这个站位很不满意,小声跟凌寒说了几句,两人交换了位置。 “好了,大家回去吧。”拍好照片,负责宣传的老师低头看照片,没什么问题后,摆摆手让大家散了。 余杲杲收好奖状,就要伸手去牵左侧的人,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换了位置。 孟自远瞄了一眼她的奖状,眼神促狭,“这个奖,去年是我的,今年传给你了,也不枉我对你的教学。” “是是是!”余杲杲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感谢孟老师的辅导。” “杲杲。” 身后传来李修然的声音,余杲杲转头去看他,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喊自己“杲杲”,“怎么了?” “恭喜你。”李修然存心给孟自远找不痛快,故意暗暗跟他周旋,“从胡阿姨让我每天去你家给你辅导学习开始,我就知道,你能做到的。你做到了,也做得很好!” 刚刚讨夸的时候不夸她,现在又突然认真夸奖她,余杲杲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仰着头傻乐,“哼,刚刚让你夸我,你不夸,现在突然夸我了,才不听呢!” 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女的娇嗔。 孟自远富有深意地向李修然望去一眼。那一眼里写满了不服与鄙夷。 第88章 你在我这里是第一名 南方城市的温度是个谜,没有春秋只有夏冬,虽是九月,依然燥热无比。 李修然吃过晚饭,跟王彩霞打过招呼,顶着闷热的夜风,快步拐进隔壁单元楼。 胡文英给他开了门,倒了杯牛奶,让他在客厅沙发上稍等,“杲杲在洗澡,我们刚刚出去吃了火锅,她嫌身上味太大。修然,你坐着等一会。” 李修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邱爱华也在,拿着余杲杲的奖状,高兴地左看右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不停地有新消息进来,邱爱华捡起手机,外放语音。 “爱华啊,你孙女真优秀!你真是好福气啊!” “我就说杲杲这孩子有出息,脑袋瓜子跟你一样灵的咧!” 邱爱华听着老姊妹们的语音,笑得合不拢嘴,一条条回复过去。回复好了,才发现一旁正襟危坐的李修然,拍着胸口道:“哎呀,是你啊!怎么这么安静,差点吓我一跳。” 李修然解释:“奶奶你在忙,所以没有及时打招呼。” “哎呀,我就是随口说说的,没怪你。” 邱爱华没管他,依旧欣赏着孙女的奖状,能炫耀的对象她全炫耀了一遍,意犹未尽地拉着李修然夸赞起余杲杲:“我们杲杲,不错吧!长得漂亮,现在学习成绩也提上来了,真是怎么看怎么好,一想到以后会有个臭小子把她娶走,我就一百个舍不得啊。” 端着果盘出来的胡文英,听见婆婆这番话,失笑,“还早呢。” 又朝婆婆使了眼神,“有孩子在呢,别聊这个。” 邱爱华立刻噤声,把果盘往李修然面前一推,“吃水果,很甜的。” 李修然应下了,依然端坐着,没动果盘。 邱爱华把奖状放在茶几上,不知道从哪拿出一叠奖状,献宝似地跟李修然说:“一听说杲杲拿了进步之星,我就把她从小到大的奖状都收拾出来,特地带过来了,你看这张,是她幼儿园的时候,拿了讲故事比赛二等奖,这张是她小班的时候自理能力比赛二等奖的,还有这张吃饭小能手……” 每一张奖状都按时间日期排好,从小到大,从幼儿园到初中。 胡文英看着奖状也陷入回忆,“时间真快啊,我还记得那时候幼儿园其他小朋友都是什么最佳小宝贝、运动小宝贝,到杲杲就是吃饭小能手,我和老余看到都哭笑不得,这不就拐着弯说杲杲吃的多嘛。回家的路上,我和老余就互相开导,吃饭第一名也很厉害啊,说明孩子饿不着。” 李修然看着奖状,好像看见了一个肉乎乎的小豆丁把脸埋在餐碗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握着勺子,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嘴角还沾着饭粒的样子。挺可爱的。 奖状一张张掀过,余杲杲的成长故事就好像电影一般,在李修然的脑海里一幕幕闪过。 即便心里清楚,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她真的是在家人汹涌般的爱意里长大的孩子。 到了初中,奖状数量骤然减少,邱爱华叹息:“上了初中,奖状就没那么好拿了,优秀的孩子太多了……” 李修然安慰道:“杲杲也很优秀。” 这话让邱爱华很受用,笑得慈爱又温柔,“别人觉得她怎么样,不重要。但她在我这里,就是最好的孩子。学校就给了她五百块,她全拿出来请我们三个吃火锅了,阳阳在学校里吃不到,她就给哥哥发了两百块红包,让他自己去吃,到头来,她自己一分钱没留,还把自己的压岁钱往里面添……” “奶奶!”余杲杲打开卫生间门,就听见邱爱华对着李修然在说自己的好话,怪害羞的,“不要说啦!” 刚洗完澡的余杲杲,身上穿着白色的睡裙,脸上红扑扑的,头发只吹了半干,发尾还湿着,搭在裸露的小臂上。 邱爱华一听这话,立刻妥协:“好好好,不说不说。” “走吧,李修然,我们去房间里学习。” 李修然起身,跟着余杲杲进了房间,“奶奶,阿姨,我先过去了。” 余杲杲的书桌上堆满了杂物,最瞩目的还是那只未拆封的快递盒,余杲杲把快递盒丢在桌旁,把其他杂物往桌角一扫,尴尬地嘿嘿一笑,“有点乱……那个快递盒是我哥给我的奖励,还没拆。” 李修然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余杲杲在他身边坐下,开了空调,试探地问:“我幼儿园那些奖状,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 “那些奖状都是哄小孩的,每个小朋友都有的,而且还都是二等奖,从小到大,我一次第一名都没拿过……”余杲杲的声音越说越小。 李修然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些话来安慰她。 说“没关系,还有机会”?什么机会?人越长大,参与比赛排名的机会就会减少,甚至没有,李修然觉得他若是这么说,显得敷衍又空泛。 那该说什么?李修然在脑中风暴。 说“第二名也很好”?好像也不妥,尤其是他拿着年级段排名第一的成绩,说出这样的话,显得有些高高在上。 “你在我这里是第一名。”李修然思索许久,终于送上了自己的回应。 就像邱爱华说的,余杲杲是她心里最好的孩子,她在李修然眼里,也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名。 余杲杲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神色一愣。她向往过第一名,却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第一名,第一名意味着优秀与压力,比起高处不胜寒,她更愿意脚踏实地,做一个普通但快乐的平凡人。 随口一说的话,能得到对方认真的回应,是一种幸运。余杲杲仰着头,凑到李修然面前。本在翻习题集的李修然,一转头,视线里是余杲杲骤然放大的五官,吓得他脑袋直往后缩。 差一点,两人的鼻尖就要撞在一起。 余杲杲没考虑那么多,莽莽撞撞的,脸上挂着孩童般无暇干净的笑,“我居然是第一名心里的第一名,好荣幸!” 李修然的思绪还停在刚刚擦过的鼻尖,刚洗过澡的余杲杲,身上有一股浓郁的桃子香气。他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 “是不是我的沐浴露味道太呛了?”余杲杲低头去嗅自己的臂弯,“好像还好……” “不呛。”李修然回答,拿过桌面上的水笔,把习题集往后翻了几页,把这个话题结束,“讲题吧。” 不呛,甚至很好闻。他很喜欢。 - 孟自远最近很烦恼。 高一段有女生锲而不舍地追着他,食堂里有她,大课间跑操时有她,连晚自习结束回寝室的路上也有她。 一开始顾及女生的面子,他委婉地拒绝了,以为女生会就此打住,没想到她却越挫越勇。孟自远无奈,只好直白地告诉她自己不喜欢她,女生却是潇洒一笑,表示没关系。 余杲杲课间去楼梯口接水,才走到13班后门处,一道身影快如疾风,从她身旁闪过。速度之快,让余杲杲呆愣在原地,狐疑且好奇地扭过头,去寻那道背影,想知道是哪位大侠身手如此敏捷。 13班的学生虽然不是每一个都同余杲杲相识,但两个班挨在一起,共用同一批老师,不可避免会有来往,因此,13班的学生,她几乎都知道姓名与长相。除了站在孟自远身边的那个,余杲杲歪着头往里望,女生突然侧了点身子,露出了校牌。 蓝色的校牌带子,蓝色的……高一的! 高一的怎么会在这? 余杲杲发誓她没有偷听,谁让孟自远就坐在靠近后门处,后门又正好开着,那些话自己往她耳朵里蹦的。 “孟自远,你能不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不能。” 好冷酷的拒绝。余杲杲撇撇嘴,抬脚就要往饮水机走,校服衣领却被人往后一扯。 “唉!” 余杲杲下意识伸手扯回衣领,触到那人的手后,才怔怔地转头往后看。 对上余杲杲不解的眼神,孟自远松开手,眉毛一挑,戏谑道:“偷听?” 余杲杲摇着手,语气有点急,她真不是故意听墙角的,“没有没有!我就是路过!” 女生也看了过来,目光看看余杲杲,又看看孟自远,那眼神里仿佛写着质问。余杲杲被看得有些尴尬,拿着水杯就要跑,“先走了。” 又被孟自远扯了回来。 三个好看男女站在走廊上,过路的同学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这事已经拖太久,今天必须做个了断。孟自远开门见山:“你别烦我了。我有喜欢的人,不会喜欢你的。” 说得还挺煞有其事的,余杲杲想,挺能编的,他哪里的喜欢的人? 女生眼眶里迅速蒙上一层雾气,委屈又隐忍地望去一眼,斜眼又给余杲杲送去一眼,擦着眼泪跑了。 “坏了……”余杲杲像泄了气的气球,“她肯定觉得你喜欢的是我。” 莫名其妙地待在这里,旁观他拒绝追求者,还莫名其妙地被误会成情敌,余杲杲觉得有气都没地撒,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去接水了。” 第三次被孟自远扯了回来。 “你干嘛啊!”余杲杲心里的怒气终于泄了一道口子,“校服领子都要扯坏了!” 余杲杲闷着气,低头把自己的领子抚平。 孟自远往前迈了一小步,俯下身与她视线齐平。余杲杲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孟自远那张放大的脸,距离太近,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杂乱。 余杲杲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偏过头,错开了视线。 孟自远不由哂笑,转头看向楼梯口,李修然立在那里,挺拔如松。隔着距离,孟自远递去一个坏笑,附在余杲杲耳边,轻声说:“你怎么就确定不是你呢?” 火终于烧起来了,孟自远不打算灭,插着裤兜往卫生间走去,只剩下在原地发懵的余杲杲,和楼梯口咬着后槽牙,用力捏着拳的李修然。 李修然是被叶云慧叫去的。新的学年,又可以申请贫困生补助,叶云慧老调重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他申请。一年过去了,李修然身上变化了很多,淡漠疏离的性格里添了几分亲和柔软,叶云慧以为这一次可以说服他,却依然碰了壁。 被拒绝的叶云慧深深地叹着气,那股无力感,在一年以后又一次席卷她的全身。 李修然是个好学生,能听进去老师给出的一切建议,唯独在贫困生补助这件事上,孤行己见。 叶云慧不死心地问了最后一句:“你想清楚了吗?” 李修然不假思索,语气笃定:“想清楚了。” 叶云慧忍不住笑了,正值壮年,拥有社会话语权的她,输给了一个小孩的骄傲,“你想清楚就好,修然,别后悔。” 离开办公室,李修然挺着背,只要他不先弯下脊梁,那么谁也发现不了他背上的苦难。 走到楼梯口,远远看见余杲杲和孟自远站在教室门口,两个人的眼神挨得极近。余杲杲躲开的时候,李修然清晰地听见自己松了口气的声音。 但下一秒,孟自远挑衅的眼神,穿过空气里的浮尘,直直向他射来,如同一把利刃。 然后,他看见孟自远在余杲杲耳边说了什么。 李修然钉在原地,因愤怒而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分明可见。 “放松。”孟自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笑容戏谑散漫,“想不想知道我跟她说了什么?” 他们两个个子差不多高,李修然转头平视孟自远,脸上没有表情,不置可否。 孟自远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大喇喇地笑了笑,伸着双手舒展肩膀,随后双手交叉置于脑后,“没讲什么。我今天拒绝了一个女生,我的拒绝理由是我有喜欢的人了。余杲杲觉得我是故意让那个女生误会她就是我喜欢的人,害她背锅了。我在替我自己作解释。” 剩下的话孟自远没说,含笑地看着李修然,肆意又挑衅,“年级第一的大学霸,剩下的话还需要我说吗?你这么聪明,不需要我点你吧?” 李修然置若罔闻,神色如常地往教室走,没分孟自远半点眼神。 第89章 等等我 孟自远留下模棱两可的一句,让余杲杲犯了难,思来想去好几天,还是无法分辨这究竟是真心话还是玩笑话。 余杲杲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日子,主要是躲孟自远。 起初她还会撒娇让凌寒帮她接水,但事不过三,第三次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只好连着好几日拿着水杯,从南面楼梯下到四层,再穿过四层的走廊,去四层的饮水机处接水,然后再原路返回。虽然折腾麻烦了点,但只要可以避免从13班门口路过,她便不知疲倦。 凌寒不解,“为什么要去四楼接水?” 余杲杲张口就来,煞有介事地解释:“久坐不好,我们要多走路。” 凌寒信了,也陪着她跑到四楼接水。 晚自习课间,李修然拿着水杯,刚走到后门,余杲杲拉着凌寒,“咻”地一下从他面前跑过。李修然还没回过神来,旁边的楼梯上就传来两个女孩深深浅浅的拾级而下的声音。 李修然看着右手边空荡的走廊,这不是去小卖部的方向,不知道两个女孩是要去哪里? 晚自习课间的饮水机前总是人满为患,今晚却阒无一人,李修然瞄了一眼饮水机上的温度,显示73度,明白了导致无人的缘由,拿着水杯从旁边的楼梯款款而下。 虽已九月,但令人捉摸不透的南方天气,九月跟七月无异。本就闷热的夜晚,饮水机前又挤满了人,青春的燥热的气息碰撞在一起,周遭的温度都往上升了。 李修然是个慢性子的人,耐心十足地排在最末尾。说是排队,其实也没有个正经的队伍,谁能挤到到最前,谁就先接水。有人突然从左侧挤到他面前,李修然也不恼,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又有好几个同学挤到李修然面前,他都一一让开了。 等待接水的时间,李修然就在心中默背《琵琶行》。 背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左侧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顺着力道的方向望去,入目是余杲杲甜美灿烂的笑容,李修然怔了一下。 原来她是知道五楼的饮水机没热水了,所以从南面楼梯下到四楼来接水。 余杲杲看了一眼他手里掉漆的保温杯,转开视线,“你怎么来四楼接水了?” 这话一出,李修然狐疑地侧过头,她不知道五楼没有热水了?那她为什么来四楼接水? 李修然前面的男生接好水离开,李修然没有回答,而是转回视线,拧开杯盖,按了接水键,看到透明的水柱倾泻而下,才缓缓开口:“五楼没热水了。” 余杲杲恍然大悟,又有两个女生挤上前,余杲杲拉着凌寒往旁边让位子,隔着两个女生冲李修然喊:“我等你啊!” 李修然按原路返回,才走到东面楼梯口,余杲杲指着四楼的走廊,出声喊住他:“往这边走!” 虽然困惑,但李修然跟着她走了。 赶在李修然开口询问前,余杲杲先作了解释,跟她告诉凌寒的一样,“久坐不好,我们要多走路。” 面上肯定地点点头,心里却觉得余杲杲在胡扯,背后真正的理由大抵让她难以启齿。 三人安静无声地上了楼,两个女孩先进的教室,叽叽喳喳地往座位上走去。李修然在踏入教室的一刻,突然福至心灵,往后退了一步,瞥了一眼旁边的13班,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余杲杲是在躲孟自远。发现这个事实后,李修然心情倏地轻盈起来。 意味深长地又瞥了一眼13班,李修然带着笑进了教室。 - 余杲杲的东躲西藏在一模前一天终于结束。 她在走廊尽头的平台上背《出师表》,身后传来异响,回头一看,是孟自远和张千帆。 他们俩也看到她了,但没跟她打招呼,两个人把六科教材立在墙根,“咚”地一声跪下了,朝着教材虔诚地拜了三拜。 不远处的余杲杲目瞪口呆。 两人在余杲杲震惊得目光里淡然起身,张千帆挥手邀请她:“要不要一起?” 余杲杲摇头:“不了。” 张千帆也不勉强,说了再见就要走,孟自远朝他后背一推,“你先走。” 猜到孟自远要跟自己说什么,余杲杲又举起了课本,大声朗读,希望孟自远可以自觉走远。 孟自远没走,抱着双臂,斜靠在墙边,好整以暇地等她念完《出师表》。 对方的存在感太强,无法忽视,余杲杲无奈放下书,看向他,“快上课了,回去吧。” 孟自远点点头,临走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余杲杲,那天我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余杲杲在躲他,孟自远不是没有察觉。思来想去找不到解决办法的孟自远,只好找了孟其深,孟其深一听,毫不留情地嘲笑他,笑够了,孟其深劝他去跟余杲杲说那是开玩笑的,道个歉,其他的事留到高考后再说。 “拿你当挡箭牌,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孟自远按照孟其深的建议,认真给她道歉。 听到是开玩笑的,余杲杲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了,她长呼一口气,随后笑了起来,“没关系。” - 一模当天,宿舍楼里回荡着美丽女人的早安歌声。 李修然在歌声里离开宿舍,刚走到大厅,就看到余杲杲站在大厅的屏幕前,屏幕的荧光混着晨光熹微时的光亮,映亮她的脸。 不知道看到什么,余杲杲笑得前仰后翻。 “笑什么?”李修然走到她身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惺忪与沙哑。 余杲杲觉得心被挠了一下,第一次发现他的音色其实很好听,是沉稳的低音,但仔细听辨,还能察出暗藏的少年清澈的语调。 指着屏幕,余杲杲收敛了笑容,语气里带着坏,“你看,老师打错字了。把d-325有同学迟出寝室,打成了d-325有畜生迟出寝室。你说老师用的什么输入法啊,这两个字拼音差很多呀,怎么会打错呢?” 九月正式开学后,市一中又折腾了件新事。 今年高考成绩未达预期,可以说是近几年来高考成绩最差的一届。校方痛定思痛,反思探讨后,认为是对学生的管束太过宽松导致,决定学习国内某高中的管理模式。校方制定了一系列规章制度,违反的学生,将按照制度扣分并在各个教学楼楼层的屏幕上公示,扣满12分的学生,将通知家长,回家反思,只有在周一大会检讨通过,才可以返校学习。 这一政策一出,学生们先是叫苦不迭,但十七八岁的男孩女孩,有着最自由叛逆的心,适应了两天,就学会了苦中作乐,也自然不把规则放眼里。 上周周三的午休,值班班主任到14班教室检查,一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辣条味,值班班主任挥手驱散气味,厉声问:“是不是吃辣条了?” 几个男生嘿嘿一笑,纷纷囔着说没有。 其中一个胆大的,还不害臊,举着手就说:“没有吃辣条,是我两天没刷牙了,不好意思啊老师,熏着你了!” 更有同学因为想家,处处跟规章制度对着干,没两天就扣满了12分,开开心心回家睡觉了。 时间一久,老师们也拿这群学生没办法。 新策很快就沦为摆设。 余杲杲早上出寝室,意外地发现大厅里的屏幕亮着,甚至还显示了几条通报,她觉得好奇,就凑过去看。刚睡醒的余杲杲,眼睛模模糊糊的,隐隐约约好像看见了“畜生”两个字,她揉揉眼睛,努力睁大眼睛,定睛一看,还真是“畜生”两个字。困意驱散后,余杲杲才反应过来是老师打错字了,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翻。 李修然听完她的话,也去看屏幕,在看见“畜生”两个字时,扯扯嘴角,笑容转瞬即逝。 “走吧。”余杲杲往食堂走,走前又看了一眼屏幕,有些感慨,“其实我们跟‘畜生’,好像还真没差别。” 余杲杲掰着手指解释:“你看啊,畜生被圈养,没有自由,我们被关在学校里,也没有自由,畜生每天吃着差不多的东西,我们每天吃着食堂没有变化的食物。” 李修然被她的奇想逗笑。 今天是模考,余杲杲很紧张。余阳阳告诉她,一模叫你认清自己,二模给你打击,三模就是考前安抚,以他这个过来人的经历来看,一模的成绩跟高考是最接近的,至少他和他的好兄弟都是这样的。 向来好胃口的余杲杲,今天扒了两口,就放下勺子不吃了。 李修然抬头看她,“吃饱了?” “吃不下。”余杲杲表情焦急不安,不停地翻看着语文书上的文言文注释,“我紧张。” “别紧张,你可以的。” 紧张时刻,任何的安慰都是不入耳的,余杲杲叹口气,嘴里继续念着注释,只有背点什么东西,才能缓解她的不安。 “李修然!”余杲杲“啪”地一声放下书,想起前一天孟自远和张千帆的作法,于是支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就是带着你的学霸气质的那种东西?让我沾点你的学霸之力!” 在努力学习考取好成绩面前,她选择靠虚无缥缈的学霸之力。 李修然一脸茫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东西,只能摇摇头。 意料之中的反应,余杲杲扭开脸,继续念着注释,事到如今,能背几个是几个。 李修然吃好了,余杲杲合上书页,胡乱地往包里一塞,端着盘子,屁颠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去餐盘回收处。 两人在二楼食堂门口碰见来吃早餐的叶云慧,两人都有一刹的怔愣,不知道为什么叶云慧会这么早出现在学校里。 叶云慧的车子坏了送去修,昨晚晚自习结束,没了公共交通,丈夫值班不能来接她,才无奈宿在了教师宿舍。这些没有跟学生解释的必要,叶云慧只是说了一句:“你们来吃早餐啊!” 礼貌地跟叶云慧打过招呼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 李修然身高腿长,很快就迈下楼梯,走到了一楼。余杲杲在后面追他,书包跟马尾辫在晨光下一晃一晃的,“李修然,等等我!” 叶云慧拧着眉看着这两个学生,忽然忆起暑假补课期间,语文老师跟她说的话。 那天是台风天后恢复补课的第一天,语文老师拿着李修然的随笔,雷打不动地踩着高跟鞋,娉娉袅袅地进了班主任办公室,拉过叶云慧办公桌旁的空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把李修然的随笔往她桌上一放,用眼神示意叶云慧去看。 叶云慧当她是来告状的,赶忙放下改作业的红笔,把随笔本扒拉过来。一看上方写着李修然的名字,叶云慧心里松了口气,李修然是最不可能犯事的。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爱分享优秀的、有趣的作业,叶云慧便以为语文老师是来分享优秀作业的。 只有十七个字,叶云慧瞄了一眼,就看完了,“怎么了?” 语文老师翘着小拇指,用食指点着本子,“初、升、的、太、阳!你仔细想想!” 理科生出身的叶云慧,没有那么多浪漫因子,她左思右想,也不觉得“初升的太阳”有什么其他含义,“不就是字面意思吗?” 看她是真的不懂,语文老师提醒道:“你班里,不就有个太阳吗?” “有个太阳?”叶云慧重复道,过了几秒,双手一拍,“余杲杲?” 这下叶云慧懂语文老师来找她的目的了,她是怀疑这两个孩子早恋,或者说李修然单方面暗恋。 “你想多了吧,我看着这两个孩子日常也没什么亲密的举动。”叶云慧不以为意,觉得对方是阅读理解写多了,“修然可能就是单纯地觉得,日出比落日好看呢。” 语文老师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牵强,“那就是我想多了。” 此刻,看着两个孩子一起从食堂离开,并肩走在校园小径上,叶云慧不得不叹服,阅读理解做多了也是有好处的。看着亲密的举动,她必须要找个时间跟两个孩子单独聊聊。 走在小路上的余杲杲和李修然,对身后班主任的视线全然不察。 余杲杲转过身,面对着李修然,倒着往前走,“李修然,要不你拔根头发给我吧!” 李修然的脚步顿住,眼神复杂地看向她。 “孙悟空拔下一根毫毛,轻轻一吹,就有大大的作用!”余杲杲伸长手臂,在空中比划了大圆圈,“所以你的头发,我觉得也有同样的作用。” 目光上移,落在李修然的毛茸茸的头顶。 糟了,他是寸头啊,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余杲杲讪讪地收回手臂,用假笑掩饰自己的尴尬,“当我没说。” 李修然却没放过她,低头仔细琢磨余杲杲这么没头没脑的几句话,他心中很快有了数,“你想要我的好运加持?” 余杲杲拼命点头,眼神明亮,“对对对!” 李修然坚信命运由自己主宰,他从不相信这些虚无的外物,但他没有反驳,而是摘下了左手腕上的手表,递到余杲杲的手心里,“给你。” 温热的手心传来冰凉的触感,余杲杲握着手表,“你……你给我了,你怎么办?” 说着,作势就要摘自己的手表,“我跟你交换吧?” 李修然拦住她的下一步动作,她的表很贵,他不敢拿,“钟楼可以看到时间。”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需要。 余杲杲收下了手表,双手合十作揖,“谢谢李老师!这次考试就全仰仗您的学霸之力了!晚自习请你喝酸奶!” 第90章 失踪 早自习结束后,余杲杲抱着语文书,下楼找到考场。在门口的考生名单里找到自己的名字,确认没走错考场后,余杲杲又从上到下,把三十个考生的名字认真看了一遍,没看到许可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上次考试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余杲杲觉得自己有点爱管闲事,摇摇头,进了考场。 考试时间是按照高考时间进行的,第一天只考了语文和数学。 晚自习,没有老师坐班,同学们都围聚在一起校对答案。 过了一会,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围聚在一起的同学们一哄而散,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拿着试卷课本低头复习。 叶云慧站在讲台旁,一手搭在讲台桌上,清清嗓子,厉声道:“提醒大家,诚信考试,不要动作弊的歪心思。” 底下的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觉得叶云慧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 考前不说,考完第一天了,突然来提醒不要作弊,一时之间,不少同学都摸不着头脑。 叶云慧刚说完,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提醒,对学生们说:“好好复习,不要吵闹。” 丢下这句,叶云慧就握着手机出去了。 大家都把叶云慧的话当耳旁风,她一走,教室里又喧闹起来。 “怎么突然提到作弊?她以前从来不说的。” 有消息通低着声音说:“听说隔壁班有人作弊被抓了!” “隔壁班?13班?实验班的作什么弊?” 苦乏的高中生活,有了调味剂,大家或兴奋或好奇地谈论起了作弊传闻。 余杲杲心里一下有了数,是许可容。她叹了口气,复低下头继续看错题。 这是许可容自己的选择,后果也该由她自己承担,余杲杲的担心是无意义的。 接完电话的叶云慧回来了,她没有进教室,站在门外,望向余杲杲,“杲杲,出来一下。” 跟着叶云慧去小会议室的路上,叶云慧只跟余杲杲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许可容是你的室友吗?” 余杲杲点头说是。 第二句紧跟而来,叶云慧稍一思索,安抚她:“没什么事,不要紧张,只是段长有些关于许可容的事要问你。” 师生两个都心照不宣,能找上与作弊事件无关的室友,岂能是小事。 拉开小会议室的门,余杲杲先是看到捂着脸痛苦的许母,站在许母旁闷头抽烟的许父,夫妻俩身旁一左一右站着地中海和13班的班主任。四人的对面坐着余杲杲另外两位室友和许可容的同桌。 七人视线齐刷刷地向门口投来。 叶云慧朝地中海点点头,“杨老师,人我带来了。” 地中海刚要开口,许母挂着硕大的泪珠,朝余杲杲扑了过来,紧紧地抓住她的小臂,“孩子,可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她不会作弊的,对不对?” 她抓得用力,余杲杲裸露在外的白皙小臂迅速泛起红痕。 接收到余杲杲求助的眼神,叶云慧走上前,“家长,请先放开孩子,有话我们好好谈。” 地中海围了上来,附和道:“家长您先冷静,把孩子放开。” 许母没松手,许父有些挂不住面子,几步跨到她身旁,一把将许母扯开了,大着嗓门吼许母:“没听见老师说的吗!一个两个的,还嫌给我丢脸丢得不够吗?” 重获自由的余杲杲,挨着叶云慧,眼神慌乱害怕,叶云慧拍着她的后背,“没事,老师在。” 地中海对着余杲杲开了口:“你是许可容同学的室友,回忆一下,她最近有没有跟你说过奇怪的话?” 余杲杲无声地摇着头,上次劝说失败后,她跟许可容的关系骤然降至冰点,平日遇见,两人都装作没看见彼此,默契地躲开对方的视线。 地中海不死心,“你再回忆一下?她有没有跟你提过想去什么地方?” 余杲杲还是摇头,“没有。我们最近不怎么说话。” 正在嘤嘤哭泣的许母,闻言抬起头,情绪激动,“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你们都不跟她最近不说话?是不是因为你们几个想欺负她!” 在余杲杲来之前,另外两位室友也表示过最近跟许可容没说过话。 地中海也察觉到其中的怪异,刨根问底:“为什么你和许可容最近不怎么说话?” 余杲杲躲在叶云慧的背后,偷偷和两位室友对视一眼。室友们都丧着一张脸,视线交汇时,两位室友都挤出了一丝苦笑,随后冲余杲杲摇摇头,示意她别把之前的事如实说出。 在心里花了几秒酝酿说辞,余杲杲开口:“我跟可容不是一个班的,我们起床回寝和洗漱的时间都是错开的,相处时间少,所以不怎么说话。” 无懈可击的理由,他偏头观察另外两位室友的反应,两个女孩听完余杲杲的解释,也都微微颔首,看起来没有异议,于是地中海也就认可了余杲杲的说法。 只有许母不认可,倒在丈夫身上,哭着嚷着要学校给说法,“我女儿是在学校里不见的,你们要给我说法啊!我女儿最听话了,不可能作弊的,肯定是有人教唆的啊!” 就差把“室友教唆”四个字甩在余杲杲和另外两位室友脸上了。 许父受不了妻子哭天喊地的样子,把妻子往外狠狠一推,许母脚下趔趄,直直地倒在地上,许父瞥了一眼,也不去扶他,走到窗边站着,似在沉思。 许母哭得更狠了,索性躺在了地上,脚踢着地,“你们快把我女儿找回来啊!不然我就死在这!” 三位老师见状去扶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三个人都拽不动她。 四个女孩没见过这场面,绷着背,害怕地靠在一起。 地中海才想起还有学生在场,让四个女孩先出去,“你们四个先回去,不要想太多,认真备考,如果想起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记得跟老师们说”。 出了会议室,四人如释重负。余杲杲推测了故事的大概脉络,但不确定,扭头问室友:“是不是可容作弊被抓,她太害怕,就不见了?” 一位室友点点头,“嗯,好像查了监控,但是她最后消失在监控死角,所以地中海才找我们,看看我们知不知道什么。” 四个女生不再说话,无言地走回教室,余杲杲在踏入教室的一刻,被室友喊住:“杲杲,我们去平台上聊一下吧?” 闷热的晚风穿过平台,吹起三个女孩的发丝。 其中一个说:“我们统一下口径吧,之前劝可容别作弊的事,千万别往外说。” 另一个说:“我差点就说出来了,还好你拉住我了。她爸妈要是知道她之前就作弊,肯定……” “肯定什么?”余杲杲心里一惊,她以为只有她知道许可容被家暴的事。 “杲杲你去得晚,你没看见,她爸妈真的太恐怖了,她妈一哭二闹三上吊,认定可容不可能作弊,说是地中海冤枉了可容,才导致可容失踪,要地中海磕头赔罪。她爸特别凶,脾气可差了,当着我们的面,扇了她妈妈一巴掌,让她妈别哭哭啼啼的,丢人。”室友说,“如果我们把之前的事说出去,可容肯定要被她爸打死的。” 三个女孩都没了声音,大家都望着远处沉默的山峰,在心里为许可容的安全担忧。 良久以后,余杲杲开口:“你们说,她能去哪呢?” “不知道。” 又是沉默。 “你们知道可容作弊的原因吗?”余杲杲问,目光依然看着远处的山峰。 “应该是她爸妈对她要求太严格了,她怕父母失望吧?”室友不确定地说,“之前每次返校碰见她爸妈,基本都是在说学习。” 另一位室友点点头,也觉得是这个原因。 余杲杲继续往下说:“那如果我们是可容,因为害怕父母失望,所以冒险作弊。那作弊被抓后,会做什么?” “跑!”一个室友情绪激动地说,“不跑就会被父母打!” 许可容的失踪有了解释的理由,可她能去哪里呢? “如果我们是可容,会想跑去哪里?”余杲杲若有所思地问。 两位室友听了她的话,陷入深思。 “如果是我,我会想着先跑出学校。”余杲杲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向室友阐述自己的分析思路,“如果躲在学校的某个角落里,那被发现的概率很大,只有跑出学校,才有可能避开这顿打。” 余杲杲继续说:“可是校门口有保安,非放学时间出校门,保安要看假条,可容肯定没有假条,那她只能……” 一位室友抢答:“翻墙!” 另一位室友立刻反应过来:“那她消失在监控死角里,也说得通了!” 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来了。 余杲杲:“她怎么翻的墙?翻墙以后,能去哪里?” 室友笃定地说:“她能翻的!高一一次体育课是上的定向,可容为了节省时间,直接从操场和食堂之间的那堵墙上翻过去了!” “对对对!”另一个室友也想起来了,“当时我们都夸她身手矫健!” 在室友回忆的期间,余杲杲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按照她父母的性格,她闹失踪被抓回,会被打得更惨吧?可容不会想不到这些的。那她,会不会想彻底的一走了之?” “彻底的一走了之?”室友重复着余杲杲的话,“怎么彻底的一走了之?坐火车去其他城市吗?” 另一位室友激动地喊了起来:“有这个可能!她有天跟我说不想读书了,觉得读书太累,想去外地打工。” 此话一出,大家又陷入了沉默。 是存在这样的可能。 坐火车需要身份证,而且现在基本都是网上购票,很少有人会去售票大厅。许可容想去外地,必须要先拿到手机和身份证。 余杲杲没有随身带身份证的习惯,都是交由父母保管,她问室友们:“你们会随身带身份证吗?” 室友们摇头。 其中一个说:“天天待在学校里,为什么要带身份证?我的身份证在我妈那放着呢。” “可容会不会偷偷回家了?”余杲杲说,“回家拿手机和身份证。” 想到这些,三个女孩奔回会议室,打开会议室大门,里面空无一人。三个女孩又去了班主任办公室,地中海和13班班主任都不在,但叶云慧在。她们跟叶云慧说了自己的猜测,叶云慧点头表示知道了,打了电话把女孩们的想法转告给了地中海。 挂断电话,叶云慧安抚三个女孩:“别太担心,已经报警了,很快就能把她找回来的。你们先回去学习。” 临走前,余杲杲对叶云慧说:“老师,如果人找到了,能跟我们说一声吗?” 得到叶云慧肯定的答复,三个女孩才离开。 走在楼梯上,踢踏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每一声都重重敲在三个青涩单纯的女孩心上。 有人开了口:“她被找回来,肯定要被打的。我们是不是不该说这么多,这不是害她被打吗?” 另外两人都顿住了脚步,不远处的教室里传来说话声,好像是有人在对数学选择题答案,蒙对了的同学在兴奋地尖叫,也有不幸与正确答案擦肩而过的同学悔声连连。 几米的距离,沉寂与喧闹相对。 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象牙塔里的单纯女孩们,第一次感受到巨大的无力感。 晚自习结束后,叶云慧找到余杲杲,告诉她许可容已经找到了,被父母送回学校了。 余杲杲在宿舍里见到了许可容,她身旁站着她的父母,左侧的脸颊上有着清晰可见的五指印记,两颊留有泪痕,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她被打了。 余杲杲闷声拿着换洗衣物去卫生间洗漱,等她洗好衣服,许可容的父母终于走了。 父母一走,许可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余杲杲和室友们都不约而同地抽了纸巾递过去,递得着急,余杲杲险些被室友撞开。 稳住重心的动作有些滑稽,许可容看着余杲杲,破涕为笑。 “好了,擦擦眼泪。”余杲杲为她拭去眼泪,“可容,难受不要憋着,除了哭出来,你也可以跟我们说说。” 看着室友们关切的眼神,许可容卸下心防。 第91章 天地阔,且徜徉 许可容的家里重男轻女,一胎生了女儿的许父许母,不顾计划生育,又做起了生二胎的打算。为了生儿子,夫妻俩尝遍世面上各类生儿偏方。在生许可容前,许母怀孕流产过几次,每次都是偷偷托人查性别,发现是女儿后就选择流产。 一直到怀上许可容,他们又去查性别,那人说是个儿子,家里老人也说尖肚子是个儿子。 以为是儿子,许父许母在生产前请好了保姆,还去找个算命先生,算着日子剖腹产生的孩子。 出生后发现是女儿,两人失望又愤怒。 又是违反计划生育交罚金,又是请保姆,花了这么多钱,结果生了个小丫头片子。 紧跟而来的是亲戚们的讥讽嘲笑,有当面说他们夫妻做人太差劲,才生不出儿子的,也有面上宽慰他们女儿也很好,转过身嘲笑他们绝后的。 咽不下这口气的许父许母,发誓一定要让自己的女儿出人头地,狠狠打脸那些看不起他们的亲戚。当时许可容的姐姐已经上到初三,成绩一般,只能读个职高,夫妻俩便把希望寄托在许可容的身上。 许可容是被打上市一中的。初中班主任断言她只能考上市二中,许父一巴掌呼了过来,警告她如果不考上市一中,就打断她的腿。为了考上市一中,许可容每晚学到三点才睡。得知女儿进了市一中实验班的许父许母,到处与人炫耀,看着亲戚们吃瘪的样子,他们觉得畅快极了。 许可容的基础不好,跟不上高中课程进度,高一她还能勉强跟住实验班的同学们,到了高二,她彻底力不从心。第一次掉出前一百时,许父往她肚子上踢了一脚。许母虽然心疼地扶起了她,却坚定地站在丈夫那边,她用最温柔的声音责怪女儿不用功。最后,他们罔顾女儿的意愿,在女儿的哭喊声中,一剪刀剪掉了女儿的长发。 许可容怕了,她疯狂学习,但无济于事。挨打成了她每月的固定项目。更可怕的是随着她成绩的退步,许父打得越来越狠,连许母有时也忍不住往她大腿上拧两把。 为了不挨打,许可容选择了作弊。 第一次作弊,她几乎是颤抖着的。那时候她还不是门门都作弊,她只是看着语文最后的古诗词填空,怎么也想不起正确答案,翻书的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许可容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想到失掉这几分,可能就代表着退步,退步等于挨打,她颤抖着翻开了书。那只是一次普通的月考,监考老师并不严格,她没有被发现。 尝到甜头的许可容,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她高估了自己的作弊能力,发现的同学不少,只是大家不愿意引火上身,没人出面揭发她。 最先发现的是两位室友,先后偷偷提醒过她。她们说得委婉,许可容就装听不懂。 余杲杲跟她们一样选择了委婉提醒,许可容以为她会跟她们一样,自觉放弃,但余杲杲却一头撞上来,逼迫她直视自己的过错。 许可容觉得余杲杲高高在上又虚伪,她这种蜜罐里长大的小孩,哪懂她的痛苦。情绪崩溃的她,觉得有无形的线扯着她,让她用力推开了余杲杲。 那天晚上,许可容躲在操场上哭了很久,她觉得推开余杲杲的那一刻,她跟自己的父母毫无区别。她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做跟父母一样的人,而现实却是,她变得越来越像他们了。她也会在情绪崩溃时砸东西,她砸坏过杯子、闹钟还有mp3。 许可容发现,她好像无法控制自己了。就像她明知作弊是不对的行为,却总是被什么操纵了一般,又翻开了书,等她回过神,那书已经早就被她翻开,正确答案就在眼前。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完许可容的故事,三人皆是一叹。 无能为力的年纪,能做的只有叹息。 许可容却笑了起来,“说出来好像轻松多了。” 看着许可容的笑容,大家更是苦涩。 “没关系的。人生还长,这不算什么。”许可容安慰大家,“快睡吧,明天还要考试呢。” 到了宿舍自动熄灯的时间,原本明亮如昼的宿舍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宿舍走廊上传来美丽女人催促大家睡觉说晚安的声音。 大家怀着沉重复杂的心情躺在各自的床铺里,谁都没睡,睁着眼睛或望着天花板或望着上铺的床板。 第二天,许可容起得很早,神色如常,仿佛昨天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亲昵地跟众人打过招呼,第一个迈出宿舍。 余杲杲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看向另外两位睡眼惺忪,还未睡醒的室友,“她不会出事吧?” “不会吧?”一位室友换好校服,迷迷糊糊地走到镜子前,拿着梳子梳头发,“她不是说今天的考试没把握,想早点去教室抱会佛脚吗?” 等余杲杲和李修然吃完早餐,从食堂二楼出来,听到不远处传来尖锐而急促的“呜哇——呜哇——”声。两人继续往下走,只当是附近居民叫的救护车。直到鸣笛声像一把利刃,划破清晨六点的校园,声音越来越近后,两人慌张地对视了一眼——是学校里有人出事了。 余杲杲想起许可容离开宿舍前的样子,一颗心在胸腔里慌乱地跳着。 两位宿管阿姨手拿饭盒,结伴往食堂方向走。 余杲杲往旁边挪了几步,给宿管阿姨让出通道,肩与肩擦过的瞬间,余杲杲听见宿管阿姨说:“我听门岗的张大哥说,有学生跳湖了。作孽啊,现在学生压力真的太大了!” 另一个心痛得心都揪在一起,“人现在怎么样了?” 余杲杲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世界登时天旋地转,宿管阿姨的回答她听得不真切,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到人工湖边! 才跑出去几步,手臂被李修然捉住,直觉告诉他,余杲杲要去人工湖,“等会还要考试,去教室再复习一下。” 李修然没使力,只是虚虚地捉着她的手臂,余杲杲轻轻一拂,就脱开了他的束缚,转头往人工湖方向一路狂奔。 宿舍楼的学生也听见了尖锐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睡眼惺忪地趴在阳台栏杆上到处张望,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有速度快的,已经收拾好自己,背着书包走出宿舍楼想要一探究竟。 奔到离人工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余杲杲不敢再走过去了。 救护车停在那里,她看见了本周的值班老师,看见了浑身湿漉漉的保安和跪在地上的校医,以及好几张熟悉却叫不上称呼的脸。 隔着有些远,余杲杲看不清担架上躺着人的长相,只能认出那双鞋子,是许可容出门前穿的那双。 救护车“呜哇——呜哇——”地开走了。 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前后左右都是宽阔的道路,余杲杲却像在原始森林里丢失指南针的探险家,彻底迷失方向。 望着救护车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余杲杲背对着李修然,讷讷地问:“她还活着吗?” 李修然答:“活着。” 他不知道跳湖的人是谁,但余杲杲异常的反应告诉了他答案,是一个和她有关的人,除了凌寒,那只剩下她的室友。 不同于余杲杲的迟滞,李修然显得平静沉着,“救护车还在鸣笛,人还活着。” 是解释也是安慰。 余杲杲的嘴唇翕合,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艰难地滚出一句:“她会死吗?” “不会。”李修然几乎是脱口而出,回答得坚定,带着不由分说的语气。 余杲杲垂着脑袋,摇摇头,她知道李修然是在哄她,他又不是医生,哪能把握一个人的生死,可又希望真如李修然说的那样。 眼泪簌簌坠落,一颗一颗砸在灰白色水泥地上,地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缝,就像余杲杲现在的心情一样,被撕裂了一块。 “有纸巾吗?”余杲杲摸了摸口袋,没有纸巾,只好用手背抹着眼泪,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无论如何也收不住,很快手背上全是她的泪水。 李修然没有纸巾。 这几日冷空气过境,昼夜温差大,李修然出宿舍时,特地套了校服外套,他拉开校服拉链,拽着校服的下摆,“要不,你拿我的校服外套擦眼泪?” 闻言,余杲杲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泪眼朦胧,视线里的李修然模模糊糊,只有一个大致轮廓。眼泪还在往下掉,余杲杲拉过他的校服外套,把脑袋埋了上去。 藏青色的校服很快被她的眼泪濡湿,好在颜色深,不仔细看,看不出抹在上头的泪渍。 哭声渐渐止住,余杲杲抬起头,刚哭过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粉色,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鼻尖红红的,像山谷里脆弱摇曳的野百合。 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李修然准备再安慰两句,把她哄回教室,两个女孩从他身旁奔过,一把抱住余杲杲。 三个女孩抱作一团,头挨着头,或放声痛哭,或无声啜泣。 也有好奇的同学得到了消息,往这赶来。人工湖旁,人越来越多。 有老师赶来,驱散了围观的人群,最后才走到哭泣的女孩们身边,柔声安慰了几句,余杲杲跟着李修然走了,另外两个女孩去食堂打包早餐。 往日里叽叽喳喳如同小鸟的余杲杲,沉默了一路,在快到教学楼下时,才闷闷开口:“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杲杲,考试加油。’” 语言有时具有雷霆万钧的力量,能让人拥有气吞山河的无畏,可语言有时也也让人力不从心,比如现在。 李修然张张嘴,好像怎么说都不对,思索再三选择了钳口。 余杲杲走得缓慢,李修然也不催她,慢着步子陪着她。五层的楼梯,平时一会就爬到了,今天却走得无比艰难漫长。 李修然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冷眼旁观,他可能无法感同身受余杲杲确切的心境,但他确定,余杲杲现在状态不好。越是平静的人,内心越崩溃。不管是为了余杲杲,还是报答他父母对自己的帮助,他都该伸手,在痛苦里扶余杲杲一把。 “余杲杲。”他已经很少连名带姓地喊她名字了,“她不会希望看见你为了她的事情,把自己的生活和状态搞砸。” 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李修然,往前迈了一步,一低头,就能看见余杲杲的发顶,“你好好的,她才会好好的。” 早自习结束后,叶云慧找到余杲杲,安抚了几句,让她不要想太多,先安心参加考试。 余杲杲问她许可容现在的状况,叶云慧神色一凛,没有正面回答,只让她先安心考试。 昏头昏脑地考了一天的试。 下午放学时,余杲杲回教室整理书包,后排的几个男生在打闹。 “13班那个女的怎么回事,心理承受能力差就别作弊,作弊了又害怕,扑通一下跳湖了,我也真是服了。” “做戏的吧!人工湖又不深,她前脚才跳,后脚下夜班准备回家的保安就从那路过,立刻跳下去救她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肯定是她故意的。怂包一个!” 话里话外透露着对生命的漠视。当事人生死未卜,就有人拿她寻开心。余杲杲神色一凛,试卷很快被她捏做了一团。 从余杲杲回教室起,李修然就一直观察着她,看见余杲杲拿起了窗台上的玻璃杯,李修然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她手里的玻璃杯,转身朝后面那两人喊道:“闭嘴!” 没见过李修然这副样子的两人,面上皆是一惊,彼此望了一眼,杜口吞声地各自忙去了。 李修然陪着她直到余父余母赶到。 这个周末,余杲杲的所有补课暂停,父母和奶奶都陪伴左右,连余阳阳也从学校赶回。 胡文英跟余建雄商量着给女儿请个短假,带她旅游散心,但余杲杲坚持返校,不想耽误高三复习进度。 夫妻俩拗不过女儿,又担心女儿,拜托了李修然在学校多加照看。 周五的时候,许可容的姐姐来了,给许可容办理了休学手续,将许可容的所有物品都带走。 替许可容收拾宿舍物品时,许可容的姐姐告诉余杲杲,许可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让她不要担心。 余杲杲想要探视的想法却被姐姐一口回绝。 送走姐姐,余杲杲看见等在宿舍大厅的李修然,“李修然,我是不是以后见不到她了啊?” “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李修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看着宿舍外的天空,突然想起了这句诗。 天地广阔,总会相逢。 “嗯。”余杲杲说,“其实只要她好,见不到也没关系,就是没能跟她好好说再见,有点遗憾。” 宿舍外,许可容的姐姐和姐夫正在往后备箱里装东西,李修然侧头看余杲杲:“带纸了吗?你可以给她留言。” 余杲杲没背书包,李修然问c幢的宿管大叔要了纸笔。 拿着纸笔,满心的话语此刻却无从说起。 “须信百年俱是梦,天地阔,且徜徉。”李修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沉稳且有力量。 好,就写这句。 余杲杲低头,顾不上字迹端正与否,唰唰几下,写下了这句诗,朝宿舍外的汽车跑去。 第92章 喜欢与爱的区别 许可容事件后,校方加强了校园安全管理和学生的心理健康管理。 人工湖围上了围栏,学校各处的楼梯都装上了安全网兜,室内泳池放水上锁,禁止入内。 同时,举办心理讲座。 报告厅座位有限,一次只能容纳一个年级段的学生,根据轻重缓急,学校先安排高三学生听取心理讲座。 心理讲座的主要目的是缓解高三学生的学习压力,和解与父母、同学和自己的关系。 余杲杲觉得学校举办的讲座都是讲些假大空的话,实际毫无用处,就没打算认真听讲,带了老师布置的作业,从座椅扶手处抽出小桌板,低头写作业。步入高三,作业数量剧增,不能按时完成作业成为常态,余杲杲只能争分夺秒、见缝插针地写作业。 除外,她的一模成绩不太理想,错失了许多本该拿下的分数,即便父母老师朋友们都在安慰她,出了许可容的事情,她还能好好地坐进考场,就已经胜利,不必苛责自己。换做从前,她不会将成绩过分地放在心上,可既然跟李修然约定好了要一起考去a市,她必须说到做到,没有天赋,那就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地学习,几乎所有能被挤出的时间都被她用来学习。 台上的老师噼里啪啦地输出观点,余杲杲偶尔抬起头瞄一眼幻灯片。 她的座位跟李修然的,隔了十多个同学。她在左,他在右。 视线再次回落到小桌板上,李修然的身影无可避免地闯入她的视线里。在一群或歪斜靠在椅背上,或大喇喇岔开腿双手交叉抱胸,或驼着背伏在桌板前写题的学生里,他的坐姿端正挺拔,没有窝在椅背里,坚挺但单薄的背部跟椅背保持着一拳的距离,宛如一棵笔直的长白松;双腿并拢,骨节分明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目视前方,眼神专注,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小桌板上放着本子,余杲杲定睛一看,不是作业,更像是笔记本,本子上记了两三行,应该是讲座心得。 连无聊的讲座都如此聚精会神。余杲杲不禁感叹。 “有没有同学有暗恋对象?”老师握着话筒,故作神秘地看向台下。 台下一阵窸窣。余杲杲在窸窣声里抬起头,这是一个除了学习对什么都感兴趣的年纪,她放下手里的水笔,支着下巴,等待老师的下一句。 老师看着大家欲言又止,不敢承认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我高中的时候,暗恋过同学。” 台下的同学脸上登时洋溢起八卦的坏笑,余杲杲也跟着笑了一下。李修然面上依然没有表情,平静无波。 “青春期对异性有关注,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大家不必感到担忧或恐惧。”老师切换了幻灯片,“但这个年纪,大家缺乏分辨喜欢与爱的能力。有没有同学能告诉我,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呢?” 台下陷入沉思。 余杲杲歪着脑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李修然终于有了表情变化,面上露出了罕见的困惑。从小到大,他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他日复一日地活着,生活平淡又无趣。 有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比喜欢多一点就是爱!” “不错。爱确实可以说是更深层次的喜欢。”老师点点头,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继而追问:“那什么是喜欢?” 台下没了声音。 “简单来说喜欢可以理解为一种开心的感觉,我想到这个人这个事,我就高兴。这是一种浅层次的情感。”老师说,“而爱,是喜欢的递进。喜欢可以是瞬时的一种状态,今天喜欢不代表明天也喜欢,就像我今天喜欢玩这款网络游戏,但明天游戏厂商开发了一款更好玩的游戏,那我就不喜欢这款游戏了。但爱是一种长时间跨度的情感,深沉且强烈。就像父母爱子女,这种爱是从孩子出生一直贯穿到父母死去。甚至生命消亡,但爱永存。” 余杲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弃了做作业的念头,正襟危坐,认真听讲。 “讲这么多,是想告诉大家,你们尚青春,看待事物的眼光有限,容易将普通的情感放大理解成爱。”老师继续说,“斯滕伯格的爱情三角理论将爱情分为三部分,分别是激情、亲密和承诺。一段完美的爱情是同时具备以上三种要素的。在高中生中想要找到一段完美爱情,是非常困难的,更多的是喜欢式爱情、迷恋式爱情和浪漫式爱情。” 投影幕布上出现了三种类型的爱情的解释。 余杲杲发现,不管是哪种类型,都缺少承诺。 老师给大家作解释:“激情是指对方对你的吸引力,例如对方的外表漂亮帅气,对你很吸引;亲密是指两个人关系亲近,在情感相互支持;承诺是需要两方共同参与制定的目标,在高中生里,由于尚且年少,对未来充满不确定性,因此承诺是非常少见的,即便有,也大多为短期承诺,例如一起吃饭,一起上学……” 老师的声音还在继续,余杲杲却觉得他的声音越飘越远,思绪随着老师的声音不断飘飞,时间也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和李修然一起吃早餐,每个放学的日子,他会去到家里给她进行辅导,这算短期承诺吧? 那长期承诺是什么? 余杲杲从飘茫的思绪里挣扎而出,刚要举起手,前排的同学抢先一步问出了她的问题:“老师,那长期承诺是什么?” 听到自己的疑惑被问出,余杲杲举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 余光瞥到左侧有人举起手,李修然侧了点身子,想要看清是哪个同学如此好学。李修然看去时,余杲杲正缩回手,她的目光定定看向台上的老师,李修然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台上。 “问得好。”老师微微一笑,“婚姻、家庭责任、人生规划诸如此类,都可以看作长期承诺。高中生的长期承诺,很容易因为大学时期异地、父母的阻挠而破裂的。” 余杲杲想到她和李修然约定要一起去a市,算长期承诺吗? 同样困惑的还有李修然,这好像属于人生规划里的一部分,可他又不太确定,他很少有这么没把握的时刻。 余杲杲眨眨眼睛,不管这算不算长期承诺,但有一件事,她认为老师说错了,那就是她不认为和李修然一起考去a市这件事,会因父母的阻挠而破裂。胡文英和余建雄不是没说过要送她出国,可她没有接受,也没有妥协,她说服了父母,并继续为考上师大这件事为之努力奋斗。 李修然已经无心再听,低下头,在笔记本上烦躁地划了两笔。坐他旁边的男生突然把脑袋凑了过来,“大学霸,写什么?能看吗?” 突然冒出的脑袋,李修然往后躲了一下,眼疾手快地把本子合上,放在腿上,“没什么,笔记。” “听讲座还记笔记啊!”男生咋舌,“这么无聊的讲座,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记的。” 李修然没说话。 又坐了一会,他觉得报告厅的空气不太流动,散发着闷臭的气味,堆堵在胸口,难受极了。李修然拿着笔记本,跟旁边的男生打了招呼,他们听到李修然要出去,都纷纷收回腿,给李修然让出一条通道。 走出报告厅,新鲜的、流动的空气拂来,堵在李修然胸口的那股气终于喘匀了。 他低头看手表,讲座是在晚上六点准时开始的,现在是六点四十,夜幕低垂,再过一会,就该彻底黑下来了。 李修然在报告厅外的走廊上坐下,他不想再回到那个闷臭的报告厅,坐了一会,起身回了教室。 叶云慧在这场讲座结束后的第二天,分别找了李修然和余杲杲谈话。 她没忘记那天在食堂看见的画面,奈何近期事情堆积,始终抽不出时间。眼下终于得了空闲,她马不停蹄就把他们叫来。 叶云慧是分别单独谈话的,她先找了李修然。 余杲杲是个藏不住事的孩子,喜悦和悲伤都直白地挂在脸上,叶云慧有意无意地观察了几天,在她脸上找不出丝毫恋爱的迹象。找不出不代表不存在,余杲杲心思单纯,叶云慧认为她只是没有察觉,但李修然心思藏得深,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有着超出年纪的深沉,叶云慧猜测,在他们之间的相处里,李修然并非完全无知。 李修然跟着叶云慧一路走回班主任办公室。叶云慧喜欢在平台上谈话,只有一些大事上,她才会把学生叫到办公室,防止被其他同学听见。 李修然苦思冥想一路,也找不出叶云慧找他的理由。 办公室里的其它老师都不在,叶云慧拉过隔壁工位同事的椅子,五指并拢指着椅子,“修然,坐。” 李修然颔首坐下,一颗心却不可抑制地忐忑起来,正所谓“不打无准备的仗”,他没有任何心理建设,也没有作战策略,越是不清楚对方的目的,越是容易感到恐惧。 “高三了,你觉得最近学习状态怎么样?”叶云慧没有直入话题,迂回地先从其他问题入手,再慢慢引入正题。 “还可以。”李修然是个说话谨慎的人,他从不说绝对的好也不说绝对的不好,他喜欢模糊的中间地带,这让他感到安全。 “可以就好。”叶云慧微笑,开展下一个话题,“那跟同学的相处上呢?” 李修然知道叶云慧真正想谈的不是这个,摸不清她的想法前,他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也挺好。” “那就好。”叶云慧说,“我看你总是闷头学习,很少跟同学说话,还以为有什么矛盾。” 叶云慧稍稍停顿,终于引出正题,“我看你好像跟张千帆,凌寒还有余杲杲关系不错?” 即便她故意将余杲杲的名字放在最后,李修然也明白她想问什么,“还可以。” “他们三个都很不错。”叶云慧一面夸着余杲杲,一面偷偷打量着李修然的反应,“特别是余杲杲,最近学习很用功,成绩进步很大。” 李修然点头,语气疏离淡漠,一副与他无关的表情,“嗯。” 找不出破绽的反应,叶云慧不禁怀疑是他演技太好,还是自己真的想多了。 “你跟杲杲一起吃早餐?”叶云慧索性放弃,直入话题。 李修然坦然极了,毫不遮掩,“在食堂偶然遇到过几次,后面就一起吃饭了。老师,有什么不妥吗?” 他的反问倒显得叶云慧在胡思乱想,“普通同学一起吃个早餐,没什么不妥的。” 叶云慧刻意压重了“普通同学”四个字,她相信以李修然的聪慧,不会不懂她的用意。 师生之间没必要如此周旋,这里是校园,不是推杯换盏的酒宴。 叶云慧说:“修然,高三很重要,对你和你奶奶尤其重要,你要考出去,让你和奶奶早日过上好日子。不要让别的东西,耽误了前途。” 李修然乖顺地点点头,给叶云慧吃了一颗定心丸,“我明白,不会耽误的。” 但他有一点不同意,余杲杲是太阳,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李修然离开后,叶云慧把余杲杲喊到办公室里。 余杲杲睁着一双无辜清亮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叶云慧。 对待余杲杲这样没有杂质,纯澈透亮的孩子,把话藏起来说,余杲杲是听不懂的。叶云慧换了谈话思路,直入主题。“你跟修然关系很好?” 余杲杲点头,果然是藏不住事的,“很好啊!” 叶云慧笑了,“我看修然平时不爱讲话,还以为他没有朋友,没想到跟你关系不错。” “那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他太孤傲了,其实他很好相处的。”余杲杲说,“他经常教我学习,很有耐心的。” “那很不错。”叶云慧接着她的话,试探性地问,“你知道修然家的事情吗?” 叶云慧敏锐地捕捉到了余杲杲眼里一闪而过的怔愣。 “知道的。”余杲杲误以为叶云慧是来让她保守秘密的,连忙摇头摆手,向她发誓,“我不会说出去的!” 叶云慧被她突然激烈的情绪逗笑了,“不是因为这个。杲杲,你既然知道修然家的事,也应该知道高考对他的重要性,你肯定也希望修然能考上最好的学校,对吧?” 余杲杲没有犹豫,“对。” “那是不是要给他一个全身心投入学习的环境?”叶云慧意有所指,把话跟余杲杲说得太明白,相当于戳破这层纸,这是她不想看见的。 叶云慧又补了一句:“这能让他不受外界干扰,同时也是为了你不受外界的干扰。杲杲你最近学习的势头很好,你也不想半途而废吧?” 余杲杲听得稀里糊涂的,她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什么叫李修然不受外界干扰,也是让她不受外界干扰,哪有什么东西共同干扰着他们? 看着余杲杲一知半解的样子,叶云慧转过椅子,“你先回去吧,再仔细想想我说的话,老师相信你的聪明,会明白的。” 出了办公室,余杲杲才走出几米,好像想明白了叶云慧的意思。他和李修然唯一共同拥有的,就是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叶云慧是让他们保持距离的意思吗? 第93章 祝你长平长安 被叶云慧谈话后,余杲杲她以“影响李修然学习”为由,向李修然提出终止辅导,被李修然拒绝。 他说:“不影响。通过给别人讲解题目也是提高学习成绩的方法之一,不影响的。” 讲了两遍“不影响”,向余杲杲证明给她辅导真的不影响他的学习进度。 余杲杲含糊着糊弄过去了。 等到两周一次的放学日,当天晚上,李修然又带着试卷上门了。余父余母热情招待了他,送了李修然两盒海鲜礼盒,感谢他之前对女儿的帮助,以后还得麻烦他。 收礼时总是推托不要的李修然,却在那次,说了一句“不客气,谢谢”,自然地接过了礼盒。 余杲杲两眼一黑,捂着额头,他礼都收了,这下是没辙了。 好在高三学生假期少,一个月只能回家两次,这么一想,余杲杲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了很多。 之后的几次辅导,余杲杲学到一半不是嚷嚷着困了,就是瞎说自己肚子疼,把李修然赶了回去,把辅导时间缩短了一半。 无奈至极的李修然说:“余杲杲,答应的事情不能食言。” 突然被他喊了全名,余杲杲立刻乖乖站好,颇像犯错被抓的小学生,只是那双灵动澈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纯真又无辜,“我食言什么了?” 她说得小声,没什么底气。 “不是说要一起去a市吗?”李修然问,声音压得有点低。 “我有在努力!”余杲杲举着三根手指发誓,“我下次月考保证进步!” 她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无需质疑,李修然想说的也不是这件事,“那你为什么不好好上辅导?你真的想去a市吗?” 余杲杲一下子就绕进了李修然的思路里,目光一怔,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觉得李修然说得有道理,自己的学习态度确实有问题,“我知道了,李老师,以后不会了。” 一个月后的余杲杲,送完李修然回家,坐在书桌前,看着残留余温的椅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是个笨蛋,就这么被他绕了进去。 她也不挣扎了,她知道叶云慧是为了他们好,但叶云慧担心的事情,余杲杲认为并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南方天气变幻莫测,古怪无常,就像任性的小孩,最爱捉弄人,忽冷忽热,总让人措手不及。 反复无常的天气,在十二月终于收了心,不再折腾人心。 冬天来了。 天亮得越来越晚,余杲杲跟着李修然走出宿舍大厅时,天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天冷了以后,余杲杲爱上了二楼食堂的小馄饨,连吃了半个多月,她也不觉得腻。 李修然看着她又端着一碗小馄饨,忍不住问:“你吃不腻吗?” 刚出锅的馄饨冒着腾腾热气,白烟掩住余杲杲的脸,让李修然看不清。 余杲杲握着勺子,朝馄饨吹气,“不腻。喜欢的东西就是会一直喜欢啊!” 李修然忽地想起余杲杲身上、教室座位上无处不在的小熊猫饰品、文具,好像还真是这样,他赞同地点点头。 馄饨凉了一点,余杲杲一口一个,嚼个几下就咽下了。 狼吞虎咽得样子,让人怀疑她是不是饿了好几顿,李修然说:“不要吃这么快。” 余杲杲摇着头,嘴里嚼着馄饨,含糊道:“不行,时间是金钱,吃快点就可以早点去教室。” 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嗡嗡的,让李修然听得不太真切,“……早点去教室,就可以多学一点,多学一点,分就高一点……” 分高一点,就离a市近一点。 这一句,她没说。 只有那句“分就高一点”,李修然听得真切清晰,发散思维,他一下就将余杲杲的话和考师大联系在了一起。 余杲杲的压力很大,李修然看得见,也感受得到,出言宽慰她:“你能考上的。” 他说得坚定有力,余杲杲被他感染,愁容散去,朝他粲然一笑,随后是坚定的点头,“嗯,我能考上的。” 早自习结束,余杲杲背着书包去了考场,今天是月考,也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场考试。 余杲杲的座位在中间一列的最后一个位置。她支着下巴去看窗外的钟楼,在心里感叹,时间宛如白驹过隙,一眨眼,世界便从春意盎然走向了冬日萧索。 她看了一会,低下头翻看笔记,既然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场考试,那必须要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月考最后一门是英语,余杲杲写完作文,一边痛骂李华,一边按着后脖子,准备放松一下脖子,再把整张卷子检查一遍。 目光顿住,余杲杲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一颗颗细小的雪花在飞扬飘落,衬得砖红色的钟楼更加孤独寂寥。 这是一场毫无预兆且出人意料的雪。 余杲杲看得有些呆了,连试卷检查都忘了。 不少同学也发现了窗外的飞雪,停下作答,欣喜又好奇地看着雪景。 监考老师敲了几下讲台桌,咳了两声,拉回大家的思绪,“快到交卷时间了,没写完的同学加快速度,写完的同学再检查一遍。” 余杲杲收回视线,飞快地将试卷检查了一遍,改了两个完形填空的答案,便安心地放下水笔,安静地欣赏雪景。 w市气候温润,下雪是个罕见事,她听邱爱华说上一次下雪好像是十几年前的事,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幼儿园小班的小朋友。但余杲杲记不得了,因此,下雪对余杲杲而言,是件新奇事,在她看来,这才是她第一次见到白雪的“庐山真面目”。 考试铃响,监考老师知道大家看雪心切,放弃了从前的收卷方式,随机点了两位同学帮忙,让他们按座位号大小帮忙收卷。 清点完答题卡,监考老师摆摆手,“出去看雪吧!” 教室的寂静瞬间被打破,一群青春气盛的学生,像草原上奔驰的骏马,争先恐后地从狭窄的教室门口挤出。 有的趴在走廊栏杆上看雪,有的一路疾奔回教室,想要跟最好的朋友一起分享快乐。 余杲杲是后者。她几乎是用跑八百米的速度跑回教室的。 好朋友们的座位都是空的,余杲杲干脆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等着他们回来。 李修然是他们几个中第一个回来的,余杲杲一看到他,就远远地朝他挥手,提高音量,冲他喊:“李修然,下雪了!” 余杲杲往他那里跑了几步,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李修然,你之前看过雪吗?” 那一年雪落,余杲杲三岁,李修然五岁。 “看过。”李修然的声音如同雪落山林,宁静、干净和温柔。 余杲杲夸张地“哇”了一声,想起邱爱华给她描述过的,十几年前的雪景,“我也看过,就是我不记得了。那你还能记得吗?你那个时候……应该五岁了,五岁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那场消失在她记忆里的雪,李修然记得,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天地银装素裹。 “记得。” “你记性真好。”余杲杲转头看雪,不怕冷地将手伸出栏杆,试图接住雪花,“那你说,这两场雪,哪场好看?” 李修然没有立刻回答,他侧头去看余杲杲,她把冬季校服的拉链拉到最顶上,埋住她的小半张脸,只把鼻子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她的眼睛明亮温暖,带着看见新鲜事物的欣喜。 她突然又抬起头,露出了冻得通红的鼻尖。抬头看着片片飘落的雪花,余杲杲忍不住弯了嘴角。 想起李修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佯怒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快点回答!” 那一年的雪落得稠密且盛大,到处都是厚厚的一层雪白,就像是洁白无瑕的童话世界。这场时隔近十四年的雪,却下得疏落又缓慢,毫无美感。 答案显而易见。 李修然却答:“现在。” 今天是放学的日子,校园里已经停满了家长们的车辆,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 雪天难行,余杲杲顺势邀请李修然:“跟我一起回家吧?” 李修然自是拒绝的。 余杲杲坚持:“就跟我一起回家吧!下雪天路面打滑,你坐公交会危险,你也不想让奶奶等你太久吧?” 夫妻俩等不到女儿,又嫌车外温度低,谁也不愿意下车去找余杲杲,两人幼稚地来了一局石头剪刀布,谁输谁去找女儿。第一局胡文英输了,耍赖不认,偏要三局两胜,三局以后,余建雄输了,他也不肯,又吵着说要五局三胜。胡文英板着脸,车内气氛骤降。 天大地大,老婆最大。余建雄解开安全带,上楼找女儿。 远远就看见女儿和李修然并肩站在一起,举止亲昵。 “咳咳……杲杲,回家了。”余建雄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 听到余建雄的声音,余杲杲奔到父亲面前,像三岁那样一样,指着飞扬的落雪,语气轻快欣喜:“爸爸,下雪了!” 余建雄敷衍地“嗯嗯”了两声,心思全然不在赏雪上,“你冷不冷?手冰不冰?” 余杲杲没有回答,将双手贴在余建雄的脸上,让他自己感受。 “这么冰啊!”余建雄露出夸张的表情,“外面冷,快去车里坐着。” 不远处还站着李修然,余建雄没忘记他,“修然,你跟我们一起回去,来的路上已经跟你奶奶说过了。” 车里调了空调,车厢内暖洋洋的,余杲杲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车子启动,余建雄开着车,半是随意半是严肃地说了一句:“杲杲,刚刚你对爸爸做的举动,以后不许再有了!你长大了,要注意跟异性的距离,不要太亲密,哪怕是爸爸和哥哥也不行,跟其他人更不行。” 胡文英不清楚刚刚发生的事情,单听丈夫的意思,她觉得说得在理,在一旁附和道:“杲杲,你长大了不能跟爸爸太亲密,跟哥哥也一样。” 余杲杲在后座乖巧地点着头,没听出余建雄的言外之意,但李修然听懂了。 雪越下越大,等到天黑,花坛里、绿化带上已经积了一层雪。 余杲杲吃过饭,说要下楼堆雪人,没等父母回答,从餐桌上下来,一溜烟地消失在楼道里。 胡文英怕她穿得少冻到,开了阳台的窗户,冲楼下喊:“余杲杲!上来换上厚衣服再去堆雪人!” 老小区的隔音差,胡文英这一嗓子,直直地飘进了李修然和王彩霞耳朵里。 雪夜寂静,只有簌簌雪落声,胡文英这一嗓子,显得格格不入。 王彩霞忍不住笑了,觉得余杲杲活泼有趣,转头跟李修然说:“那小丫头,看来是让她妈操心了。” 今天是这一年气温最低的一天,王彩霞冰凉的手总是串不好珠子。李修然搬了张板凳坐在她身边,陪她一起做手工。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李修然放下手里的珠子,“奶奶,我去开门。” 门外是余杲杲,她已经换上了厚衣服,还戴了帽子围巾,像个圆滚滚的企鹅。一看到李修然,余杲杲立刻笑弯眼睛,“李修然,一起堆雪人吗?” 小区花坛边全都是小孩子,余杲杲不想跟他们一起玩,可一个人堆雪人也太没劲,整个小区里,她认识且能陪她一起玩的同龄人只有李修然。 “会打扰你学习吗?”余杲杲问。 李修然正要回答,王彩霞的声音先传了出去,“去跟妹妹玩吧!” 王彩霞以前总觉得有个成熟持重的孙子是件好事,可看到活泼开朗的余杲杲,她才意识到苦难夺走了李修然太多纯真快乐的时刻。 孩子还是要有个孩子样的。 李修然回头跟王彩霞说了几句话,穿上鞋子,要跟余杲杲出去,却被余杲杲伸手挡住去路,“你把我送你的围巾戴上!” 她的语气强硬,头微微仰着,一副不容分说的样子,李修然拿她没辙,进屋翻出被他放在衣柜最里层的围巾。 余杲杲领着李修然,蹑手蹑脚走到小区的一块绿化带旁,“嘘,这里没人来,我们小声点,不要让他们发现,不然小朋友们会来抢占地盘的。” 生活在不下雪的城市,两人都没有堆雪人的经验,余杲杲抓起一把雪,在手心里揉搓,很快就滚成了一个并不圆滑的雪球。 看着手心里的小雪球,余杲杲转头问李修然:“那种大大的雪球是怎么弄出来的?” 李修然摇头,他也不知道。 没戴手套,捧着雪球,余杲杲的手心一片冰凉,“好冰。” “你等我一下!”余杲杲把雪球放在地上,转身跑回家里。 等余杲杲再出来时,她手里拿着两副洗碗用的橡胶手套,她将其中一副递给李修然,“在家里找了半天,没找到手套,只有橡胶手套,不过这个是加绒的!” 李修然接过手套,失笑,她怎么会想到戴洗碗手套玩雪的? 戴着橡胶手套堆雪人有点滑稽尴尬,但两个人一起就不尴尬。余杲杲戴好手套,发现那颗小雪球体积变大了不少,转过头刚要询问,李修然赶在她开口前替她解惑。 “放在地上,就会越滚越大。” “真的?”余杲杲半信半疑,“我试试。” 两人轮流滚雪球,滚到满意的大小,又去滚第二颗。 简易的雪人堆好了,李修然在绿化带里捡了两根树枝,插在雪人的“身体”上当作手臂。 余杲杲想要拍照记录,拿着手机“咔嚓”几下,又觉得不满意,走到一旁给胡文英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胡文英跟丈夫一起下了楼。一个是来给余杲杲送拍立得的,一个是来观赏女儿堆的雪人。 余建雄非常给面子地夸了几句:“堆得真不错!” 胡文英想为丈夫的睁眼说瞎话翻个白眼,但女儿和她的同学在,她忍住了,没搭理丈夫的话,把拍立得递给女儿,“你的拍立得。” 余杲杲没接,“妈,你帮我拍一张和雪人的合影,可以吗?” “可以。”胡文英爽快得答应了。 拍了一张,余杲杲看向站在一旁的李修然,“妈,帮我和李修然也拍一张。”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雪人旁,一个笑容粲然,在头顶比着爱心,一个面无表情,唇线紧抿。 余杲杲看着照片,不满地说了李修然一句:“你怎么都没表情,好严肃哦!” 夫妻俩穿着睡衣下楼,待了一会,觉得冷得受不了,很快上楼了,只剩下余杲杲和李修然。 余杲杲把照片收进口袋里,天空又飘起了雪花,这一次比下午时的更盛大也更热烈。 “李修然,一年要结束了。”余杲杲伸出手,落在手心里的雪很快就化开,“祝你长平长安,一切顺遂。” 李修然发现,在余杲杲的世界里,有很多的祝福与愿望,她总是用乐观美好的态度看待未知。 “嗯,祝你……”李修然沉默了两秒,“祝你一切都好。” 在这一年即将结束时,余杲杲实现了在这一年伊始时许下的愿望,她考进了前一百。 第94章 a市见 李修然二十岁的那天是周日。 前一天周六,正好是高三放学的日子。 出门采买物品的王彩霞,在小区里碰见从补习班回来,取了快递回家的余杲杲,“小姑娘,上次你生日的蛋糕,在哪里订的?” 二十岁是大日子,可不能随便过,虽然家庭经济条件有限,但王彩霞还是希望尽力让孙子过得隆重一点。 余杲杲摇头表示不知,“是我爸订的,我晚上帮您问问我爸。” 晚上再问可能有些晚了,王彩霞为难地开口:“能现在问吗?” “可以。”余杲杲把快递盒放在地上,掏出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翻到老余的电话,拨了过去。 问清店名后,余杲杲挂了电话,把店名告诉了王彩霞,还贴心地帮王彩霞查了导航。 离得有些远,又是个王彩霞没去过的地方,她有些犹豫。 余杲杲打开外卖软件,把蛋糕款式展示给王彩霞看,“奶奶,我帮您预订个外卖。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款式?” 王彩霞选了寿桃款式,大红的配色,很喜庆,余杲杲下意识以为是王彩霞要过寿。 “这个好看,很适合您!”余杲杲在手机上操作着,“奶奶,蛋糕几个人吃?” 见余杲杲误会了,王彩霞局促地问:“不是我过寿,是阿修生日。是不是款式太老了?” 点击屏幕的手突然顿住。 王彩霞把余杲杲的沉默当作了答案,“小姑娘,你帮忙挑一个,你们小孩子眼光比我老太婆好。就我们两个人吃的,不要订太大。” 余杲杲订了一个款式简单的蛋糕,拜托店主帮忙写张祝福卡片。 王彩霞说要给她钱,余杲杲没拒绝,只是少算了一百块。 听到价格后,王彩霞感到惊讶,“这么便宜?” “因为我有优惠券,可以打折!”余杲杲说,“奶奶,我们捡到大便宜了!” 她的语气夸张,王彩霞真以为自己捡到大便宜了。 余杲杲在零点给他发去了生日祝福,李修然没回。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李修然才回复了一句“谢谢”。 余杲杲坐在高铁候车室里,等待去邻市的高铁,看着李修然的回复,猛地想起,去年今日,他们祖孙去陵园的画面。她以为是他父母的忌日,不曾想竟是李修然的生日。 去年那块蛋糕,算是她误打误撞送上的。 补习结束,余杲杲没有立刻坐高铁回家,她去了老师家附近的商场,在不同的门店里进进出出,就是没找到满意的合适的生日礼物。 以为要败兴而归,在路过手表柜台时,年轻的店员突然喊住了她。 店员是新入职的,一直开不了单,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对着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发出了购买邀请。 余杲杲想起一模时李修然给自己的手表,是个杂牌,因长时间的佩戴,表带微微泛黄,但还是可以看出主人将保管爱护得很好。 她看了一眼店名,她对手表的研究不多,但也认得这个牌子,是个家喻户晓的品牌,价格在一到两千左右。 店员给她介绍女表,余杲杲却摆摆手,说要看男表。 “是多大年纪的人佩戴?”店员问。 “二十岁。”余杲杲回答,目光掠过展示柜里的手表。 店员推荐了几款经典系列的运动手表,确实好看,也符合这个年纪的男生,余杲杲刚想要结账,想到今年李修然就要上大学了,算半条腿迈入社会,还是选商务一点的风格吧。 挑挑选选,对比了一番,余杲杲终于定下了款式,爽快地买单走人。 送走余杲杲,两个店员感叹:“高中生这么有钱啊?两千多的手表说买就买?” 余杲杲拎着手表,匆匆忙忙去赶高铁。最近一班车次的二等座全部售空,为了快点回家,给李修然送上礼物,余杲杲毫不犹豫买了一等座。 吃着乘务员发的小零食,余杲杲一路心情都很好。 余杲杲在小区门口碰上了从陵园回来的祖孙,预订好的蛋糕也在此时送到。 “小姑娘,你等会跟你爸妈一起来吃蛋糕吧。” 人老了爱热闹,生性喜静的王彩霞也难逃其中。尤其是孙子的二十岁生日,她希望热热闹闹的,让孙子高高兴兴走向二十岁,但认识的人少,之前有联系的也都因为她家的事,怕她来借钱,慢慢失了联系。除了陈阿姨夫妻俩,就只剩下余家人可以邀请。 胡文英听说今天是李修然的生日,忙去附近餐厅打包了几个大菜带去,拎着打包盒出去时,撞上了同来打包的陈阿姨。 李修然在奶奶、余杲杲和邻居的祝福里迎来了二十岁。 余杲杲唱着跑调的生日歌,为他庆生。 吃饱后,余杲杲拉着李修然到自己家里,送出了她精挑细选的手表。李修然打开盒子发现是手表,又塞了回去,态度坚决,“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余杲杲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了一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我辅导学习的?” 李修然脱口而出:“去年寒假。” “一年了!”余杲杲说,“天啊,我欠了你一年的工资,李修然我没有那么多钱,所以这只手表就当工资抵了吧!” 李修然失笑,歪理邪说她最有一套。 余杲杲眨着眼睛,有些撒娇地说:“好不好嘛?求你了!” 她的撒娇总是带着蛊惑。 李修然看着盒子,半天没有吭声,余杲杲径直走到他面前,打开盒子,取出手表,往他左手上戴。 李修然要躲,余杲杲一把捉住,“不要动。” 他不敢动弹,由着余杲杲给他佩戴手表。 戴好手表只需要几秒钟,但李修然却觉得无比漫长。她的头发披散着,低头给他戴手表时,从背部滑落,轻轻扫过他的手腕。 终于戴好,余杲杲满意地欣赏了一番,骄傲地夸赞自己的品味,“真不错!我就觉得这只手表很适合你,你呢,你喜欢吗?我眼光好吗?” “喜欢,你眼光很好。”说的是实话,就算事实并非如此,李修然也会捡着余杲杲爱听的说。这么想着,李修然觉得自己在余杲杲面前毫无原则。 说着喜欢,但李修然还是解开了表带,坚持要还给余杲杲。 “这是男表,我拿着有什么用啊?”余杲杲是在较劲,夺过手表,往自己手腕上佩戴,将表带扣到最里处的小孔里,给他看佩戴效果,“你看,表带太长了,我戴起来像手镯。” 余杲杲摘下手表,连表带盒推到李修然怀里,“我留着没用。而且发票被我不小心在路上弄丢了,不能退货了。” 李修然面露难色,像是握着一块烫手山芋。 “李修然,你骗人!”余杲杲理直气壮,梗着脖子,“你说喜欢的,但是你又不肯收!” 说着,低下头,装模作样地揉着眼睛,假装在哭泣。 李修然一下慌了神,六神无主,真以为自己把余杲杲惹哭了,“你……你别哭……” 声音里染上一点哭腔,余杲杲继续做作地揉着眼睛,余光却在调皮地瞄着李修然,想偷看他的反应,“你收了我就不哭。” “那……”李修然垂下视线,“谢谢。” 后来,那只手表陪伴李修然参加了大大小小无数场考试,陪着他从高中走向大学,再走向职场。 - 高三的寒假开始得晚,结束得早。 放假的那天,李修然拎着一袋子书走到校门口,看见抱着玩偶站在路边的余杲杲,脚边还立着一只粉色的行李箱。 定睛一看,怀里抱着的是李修然送给她的那只玩偶。 余杲杲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手里的小熊猫玩偶,“放家里只能半个月见一次,带到学校里,可以天天见。” 李修然有些受宠若惊,他看见过她有不少毛绒玩偶,每个都比她手上这只精致可爱,却独独这只被她带到了学校里。 他想,可能只是因为这是小熊猫吧。 李修然陪着余杲杲在路边等了一会,余父余母赶到后,余杲杲立刻委屈地耷拉下嘴角,“你们怎么才来接我?” 一看女儿委屈地样子,余建雄心里更来气了,“都怪你哥,开错路了。” 余杲杲情绪去得快,弯下腰跟驾驶座的人打招呼,“余阳阳!这才多久没见,你变丑了!” 眼看两个孩子就要掐架,胡文英立刻打住,“先回家,奶奶做了好吃的在等我们呢!” 把女儿的物品都放上车后,胡文英跟一旁的李修然说:“修然,我们赶时间,这次也不顺路,就不送你了,你路上小心,下次顺路再载你。” 李修然并不在意余家是否送他一程,“没关系的,阿姨再见。” 车子启动,后座的窗户突然降下一半,余杲杲手扒着车窗,一半脸贴在车窗上,“李修然,忘了提前跟你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四个字还未说出口,余家的车已经扬长而去。李修然看着渐渐远去的汽车,无声地说:“新年快乐。” 提前互道过新年快乐,可在除夕当天,李修然还是收到了她的短信。 「新春嘉平,长乐未央。新年快乐,李修然。」 编辑短信的时候,余杲杲已经想好了明年的祝福内容。她提前一年将短信编辑好,只等待第二年新春,点下发送。 第二年的除夕夜,她删掉了那条未发送的短信,连同所有的垃圾短信。 李修然看着短信,思考着如何回复。 最后,他回: 「新年快乐,祝你一切都好。」 大年初一,余杲杲跟着父母去了福利院。 被捐助的小女孩,已经可以说一些简单的词语,会躲在老师身后,害羞地说“你好”。 那个因火灾失去亲人的小男孩,性格也变得开朗了一些。 看着他们的进步,余杲杲对未来从事特教事业的决心更加坚定,家人朋友都支持她的决定。 从福利院回来,余阳阳向父母和妹妹宣布,他要放弃考研,选择出国留学。 理由一是数学三太难,他学得痛苦;理由二是喜欢的人已经有了爱人,他也没有了坚持的必要。 余杲杲在朋友圈里刷到了许明知和一个男生的合影,俊男靓女,天作之合。余阳阳放弃,意料之内。 寒假的时候,舅舅帮忙联系了一位老师,帮忙分析余杲杲的成绩。 对方看了成绩,表示省重点没有问题,只是个别热门专业有些勉强。胡文英说孩子想考师大,问希望大不大。对方沉默了一会,表示希望不大。 胡文英和余建雄没把老师的话告诉余杲杲。余杲杲问起时,胡文英跟丈夫对视一眼,笑着说考上师大的希望很大,希望她继续努力。 短暂的寒假在大年初七结束。 返校的第一天,地中海担忧的问题发生了。文科班有同学因上学期成绩太过惨淡,痛定思痛后,将手机扔入了人工湖,发誓这学期定要好好学习。 晚上的年级大会,地中海气得又重复强调了好几遍,让大家不要把手机丢进人工湖。 又说了些老生常谈的话。 最后一个环节是老师给每个学生各发了一张纸条,让大家写下奋斗寄语。 余杲杲想了想,很快提笔写好了。 凌寒咬着笔头,没有任何想法,余杲杲指着她手里空白的纸条,“我给你写,怎么样?” 得到同意,余杲杲拿过纸条,很快写好。 「山高岂碍白云飞,竹密岂妨流水过。加油!一定能考上c大!」 凌寒看着纸条,心里一热,小声地跟她说谢谢。 出报告厅时,余杲杲喊住李修然,问他写了什么,李修然摇摇头说没有写。 晚自习结束后,余杲杲找李修然要了纸条,替他写了寄语。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a市见!」 余杲杲觉得这是最适合李修然的一句,她每每读到,都会想到李修然。 -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明月皎皎。 阖家团圆的日子,高三学生们却在学校里,为几个月后的大考,埋头奋斗。 叶云慧从家里带了电磁炉、锅具以及一次性餐具,汤圆她是不会包的,家里人也都不会,只好去超市买了几大包速冻汤圆,有甜口的豆沙,也有咸口的肉汤圆,尽量照顾每个学生的口味。 晚自习,台下的学生在写着作业,叶云慧蹲在教室门旁,给学生们煮汤圆。也有学生自告奋勇要帮她煮汤圆,被叶云慧以耽误学习为由,赶了回去。 煮好后正好是晚自习课间,叶云慧才让刚才那几个热心学生上来,帮忙分发汤圆。 每个学生一碗,一碗五颗,但是贪吃的余杲杲两个口味都想吃,纠结万分,闭着眼睛随机选了一碗 咬了一口,是豆沙馅的。 余杲杲眼巴巴去看凌寒碗里的,想着如果她的是肉汤圆,两个人就交换着吃,这样两种味道都吃到了。 很遗憾,凌寒选的是豆沙汤圆。 余杲杲只好眼馋地看着那些吃肉汤圆的同学。渴望羡慕的眼光四处飘荡,被后排的李修然敏锐地捕捉到了。才吃了一颗汤圆的李修然,停止了要去舀第二颗的动作。 去扔一次性餐具的时候,余杲杲被李修然喊住,他的碗里还有四颗汤圆,他学着余杲杲以前哄骗他吃东西时的台词:“我吃不下,你帮我解决?” 余杲杲两眼放光,将他碗里的四颗汤圆全部捞到自己碗里,即将送进嘴里时,动作却突然一顿,“我真的能吃吗?” 李修然觉得好笑,觉得她这话问得也太晚了,不露痕迹地收回笑,李修然朝她点头,“能吃。” 等余杲杲心满意足吃完汤圆,地中海突然出现在教室前门,板着脸训了叶云慧两句,说她在教室里使用电磁炉,有安全隐患。 叶云慧怂着背,低眉顺眼,连连道歉。她的态度诚恳,地中海也不为难,最后叮嘱了一句以后不许再发生,就离开了教室。 送走地中海,叶云慧转头朝学生们做了个无奈又觉得好笑的表情。 第95章 百日誓师 二月底,学校举办了百日誓师大会暨成人礼。 坐落在山脚下的市一中,登山是固定的百日传统。中午吃过饭,稍作休息后,由各班班主任带队,徒步出发攀登麒麟尖。 余杲杲走在队伍里,望着远处青绿的山峰。日日夜夜相对,今天才知道它叫麒麟尖。 麒麟尖海拔六百多米,有宽阔的车道,给大家的攀登节省了不少力气。 余杲杲本是牵着凌寒走在前面,想起李修然动过手术,放心不下,牵着凌寒往回走。 从学校走到山脚下的那一段路,走得他后背发热,于是脱了冬季的厚外套,搭在手里,跟在大部队后面缓慢前行。 二月底,乍暖还寒时,冬与春交织缠绵,互不相让。 一看到他臂弯里搭着的灰红色校服外套,余杲杲急得跳脚,几乎是吼着说的,“你怎么把外套脱了?这样容易感冒!快穿上!” 语气跟胡文英在阳台上喊她添衣时一模一样,不愧是母女。 李修然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在余杲杲注视的目光里,乖乖穿好了外套。 “一起走吧?”虽是问句,但并不给李修然回答的机会。 余杲杲走到李修然右侧,三人无言地沿着车道向上攀登。 攀登队伍是按班级排的,14班是毫无意外地被排在了队伍的末尾,而余杲杲和李修然,又呈了末尾的末尾。 再往后,就是几个垫后的老师。 背后是老师们的炯炯目光,三人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生怕被扣上早恋的帽子。 相顾无言走了一段路。 缺乏锻炼,久坐学堂的学子们,很快就力气丧尽,脚步虚浮,只得相互搀扶着往前走。 落队的学生越来越多,原本有序的队伍也变得混乱无章。 老师们的注意力被落队的学生们勾走,不再紧紧跟着他们,余杲杲才敢跟李修然说上几句话。说的也是些不痛不痒的话。 树木叶片在微风里摇曳,阳光穿过叶间罅隙,落下一地斑驳光影。 盘旋而上的车道,一眼望去,好像没有尽头。 李修然撑着软绵绵的双腿继续往前迈,黏糊糊的汗水打湿打底衫,紧紧地贴在背上,随身携带的水杯也已经见了底。他已经累得不行,呼吸急促,走两步就要停在原地,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呼吸调节状态。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余杲杲转头去看,入目是李修然疲惫不堪的模样。余杲杲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最爱唱的那首歌。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她停了下来,晃晃水杯里的水,还有不少,慷慨地递给李修然,“我的水杯还有水。” 片刻的怔愣后,李修然摇头说不要。 他的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正好完美掩过了他的羞怯。 余杲杲的想法很简单,她想把水倒一些在李修然的杯子里,但李修然显然理解成另一种意思。 “你不渴吗?”见他没收,余杲杲又将水杯收了回来。 李修然想开口说话,干渴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他放弃了讲话,又是摇头。 余杲杲还想再说什么,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直直地冲击着耳膜。 以为是出事了,三人目光齐齐地向声音来源望去。 前方正好是个拐弯处,山石挡住了视线。 那阵声音很快消失,三人只当是其他同学在打闹,继续往前走。 余杲杲走到李修然身边,跟他挨得很近,语气有些担心,“你可以吗?” 李修然用点头代替了回答。 余杲杲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低着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不能坚持就告诉我。” 走过转弯处,余杲杲找到了嘈杂的来源。有同学体力不支,毫无预兆地跌坐在了山路上,吓到了其他同学。 有老师很快赶来,那阵不安的嘈杂很快又归于平静。 那位同学没事,现在正坐在2班英语老师的车里。车子没有启动,停靠在路边,一位眼熟但见不上称呼,也不知道具体任教几班任教哪门科目的老师,靠着副驾的车门,看着眼前三三两两走过的学生,“爬不动就不要硬撑,难受就上车,我们开车带你们上山。” 听了他的话,余杲杲想问李修然要不要坐车上山,想到李修然这种不愿示弱他人的性格,肯定会一口回绝,立刻改口道:“李修然,我爬不动了,你和凌寒一起陪我坐车上山吧?” 凌寒没有意见,她什么都依余杲杲的,点头说好。 车上后座已经坐了一位同学,还剩下三个座位,李修然看了眼靠在副驾车门的那位老师,他应该也是要上车的,那就只剩下两个座位,可他们有三个人。 不可能抛下凌寒的。 喉结滚动,干渴的嗓子带来干涩的摩擦感。 李修然还没来得及回话,余杲杲又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撒娇。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着盈盈春水,又像是午后波光粼粼的湖面,用心窥探,会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探寻到孩童般的纯真和少女的娇俏。 “好不好嘛?车里有不认识的同学,我会害怕紧张的,你们陪我一起吧!” 三人中,最是对社交轻松自如、游刃有余的人,此刻却说自己害怕紧张。李修然知道她在胡诌八扯,若是车上有多余座位,他一定果断投降。 李修然拒绝:“坐不下。” 余杲杲只看了车旁的老师,那老师也恰好望过来一眼,下一秒,就朝三人走了过来,走路姿态和语气像极高铁站里揽客的黑车司机,“坐车吗?能到山顶的。” 余杲杲指指自己一行三人,“老师,我们有三个人,能坐吗?” “能!”常年久坐不锻炼,爬山于他也是件吃力活,本想蹭同事的车,再载三个学生,一车五人,轻松上山。但学生的身体重要,老师还是爽快地让出了副驾的座位。 这下李修然再没有拒绝的理由。 三人坐上老师的车子,很快就抵达了山顶。 小部分身体素质好的学生已经爬至山顶,站在崖边几米处的位置,俯瞰山脚下的校园。 领队的老师看见又有学生抵达山顶,嘱咐道:“不要靠近崖边,注意安全。” 余杲杲拉着凌寒去看山脚下的风景,偌大的校园,此刻缩成眼眸中砖红色的一小块,完完整整暴露在她的眼里。 现在是上课时间,操场上有班级在上体育课,女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热身跑操,差不多身高的同龄人此刻只是一颗移动的小点。 余杲杲舒展双臂,闭着眼,沉浸在大自然的清新空气里,心里生出无限感慨:“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嗯!” “嗯。” 一左一右,男声混着女声。 余杲杲睁开眼,朝着身旁的两人各递去笑容,捧起水杯想要喝水。 杯盖打开后,她又突然没了下一步喝水的动作,扭头直直地盯着李修然因运动后失去血色的唇。 “你的杯子呢?给我一下。”余杲杲这次学聪明了,不问他渴不渴,而是理直气壮地朝李修然摊开手,朝他要水杯。 看着余杲杲大方地将自己水杯里的水倒了一半给他,李修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是自己想多了。原本已经如常的面色,猝不及防又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将水杯归还给主人后,余杲杲弯着眉眼,笑着调侃李修然:“不是吧?就从车里下来走几步路,你就脸红 了?” 面对余杲杲的调侃,李修然立刻反驳:“晒的。” 余杲杲对李修然好像有一股天然的信任感,没有怀疑真假,双手交叠搭在额头上,仰着头去看云层后的太阳。 今天的太阳,好像是有点晒。 不知道余杲杲跟凌寒说了什么,凌寒点点头,往后面走去,把空间留给两人。 支走凌寒后,余杲杲往李修然那边靠近,远远看去,两个人像挨在一起。余杲杲速度极快地扯了一下李修然的校服袖子,低着声音问:“刚刚我是跟你闹着玩的。你今天爬山,身体能吃得消吗?” 原来支走凌寒是为了问这个,李修然失笑,“没事。” 像是怕她不信,李修然又强调了一遍:“真的没事。” 并肩站着的人突然侧过身,灼灼目光落在李修然的左胸处。 那里,有一颗心脏的跳动。为他,也为她跳动着。 心脏,一个体积约拳头大小的器官,是全身人体核心动力源。 余杲杲左手握拳,停在距离李修然胸口几厘米处的位置。看起来像是要一拳落在他的胸口,但李修然没躲,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即便不解,但他笃定,余杲杲不会伤害他。 “这是?”李修然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余杲杲踮着脚,在他面前晃了晃拳头,“你的心脏,大概就这么大。” 收回拳头,余杲杲微仰着头,直视李修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这么小的体积,却承担着无比重要的作用,它很累的。所以,如果不舒服,不要逞强,你可以告诉我,信任我。” “没有不信任你。”李修然深呼一口气,第一次向外人讲述自己那段生病的过往,“我是先天性心脏病,房间隔缺损八毫米,属于简单的先心病,术后功能恢复良好,可以正常运动。” 余杲杲像是松了口气,看着一旁随风摇动的树木,有些突兀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很轻,夹杂着风声,清脆又温暖。 笑着笑着,余杲杲想起了去年的一件事,“我好笨啊,去年你背我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只觉得尴尬和肚子疼,一心想着快点回家,完全没顾及你的身体状况。” 自我责怪的语气,让李修然听着刺耳,反驳道:“我喜欢做有把握的事情。如果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我不会逞强背你到动物园门口的。” 后面那句,一字不差地随风吹进了孟自远的耳朵里。一种怪异的、无法言说的情绪不断冲击着他的感知。 刚爬到山顶时,孟自远远远就看见余杲杲和李修然站在一起,而跟余杲杲几乎形影不离的凌寒却独自一人站在后方。 他盘算着过去打个招呼,再把余杲杲带离李修然的身边,却不曾想,李修然却往他内心平静的潭水里扔下了一块巨石。 孟自远最终放弃了打招呼的念头,站在不远处,眯着眼睛看着李修然。 各班班主任在喊着集合,余杲杲和李修然匆匆跑回班级队伍里。 清点人数后,老师们让大家在横幅上签名留言。 签字笔有限,余杲杲很幸运地从老师手里分到了一支,得到了凌寒和李修然的授权,她替他们写下了对于高考的期待与未来的展望。 「余杲杲,李修然,a市见!」 「让梅花在c大绽放!」 各班拉着横幅拍了合影。 返程的路上,没有队伍的限制,大家可以自由行动,只要在规定时间前回到学校前门即可。 下山的路就好走多了。 地中海走在最前头,文绉绉地朝身后的学生们说:“同学们,高三就如同攀登山峰,先经历了上山时的困难重重,然后才能看见壮阔的山景,最后才能享受下山时的轻松与快乐。人生亦是如此啊,先苦后甜方为人生嘛!” 大家都敷衍地应着,却都默契地扭过头,和自己的好友对视,相互瘪嘴白眼,对地中海灌输鸡汤的行为感到不认同。 张千帆和孟自远原本走在最后,他们拨开人群,追上了走在前侧的余杲杲三人。 “一起走呗。”张千帆大咧咧地笑着,“我们五人小分队,是最坚固的,谁都不能把我们分散。” 孟自远轻嗤一声,“在几何图形中,三角形可比五角形坚固多了。” 张千帆也学着他的样子,朝孟自远送去一声轻蔑的嗤声,“那你是想开除谁?” “不知道。”孟自远加快脚步,甩开了张千帆,“但第一个把你踢了。” 张千帆追了他一路,打闹了一路。 赶到学校时,发现两个班级就差他们五个人。在同学们利剑般的视线里,五人不好意思地归队了。 再次清点人数后,在高一高二学生的吹啦弹奏的器乐声里,由各自班主任带路,领着学生们迈上红毯,走过成长之门,去做独当一面的大人。 一场简易的成人礼,没有父母的到场见证,也没有华丽的礼服,人人都是一身宽松肥大的校服。 好在,你在。 第96章 人间颜色如尘土 春天是绿色的。 风是绿的,雨也是绿的,还有枝头的点点新绿。 转眼,又是一年春好日。 褪去厚重的外衣,我们又一次,奔跑在春风里。 余杲杲的生日在周日,经过跟余杲杲的商量,余建雄决定将提前为女儿举办生日派对,时间定在了生日前一天——周六的晚上。 周六放学到家,家里已经装扮完毕,礼服熨烫妥帖,挂在衣柜里,提前预定好的化妆师、摄影师也已等候在家。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待主角的到来。 余杲杲在房间里化妆拍照,胡文英和邱爱华坐在一旁陪着她。 从婴孩到女孩,到此刻的小大人,婆媳俩心中无限感慨,十八年的光阴也不过一刹那,她们喜悦于她的成长,又不舍她的成长,希望她永远是那个躲在父母和奶奶怀里撒娇的小孩。 “妈!爸!” 门外传来杀猪般的嘶叫,胡文英的笑容突然僵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憋着火,不情不愿出门找儿子去了。 “怎么了?”余建雄也从主卧里走出,不爱穿西装的他,此刻西装革履,手里拿着一蓝一红两条领带,他在房间的穿衣镜前对比了好久,始终拿不下主意。 余阳阳指着地毯上的礼物,不好意思道:“这些礼物我忘记包装了!” 余阳阳是昨晚从学校回来的,到家后,屁股还没在沙发上坐热,余建雄给他派了个活——给妹妹的生日礼物包装。他以为自己全部包装完毕,刚刚才发现被他遗漏了许多。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余建雄毫不留情地点评儿子,“抓紧时间包装,等会你妹妹就该出来了。” 突兀的门铃响起,离防盗门最近的余阳阳,立刻蹦去开门,再待在老余身边,他一定会被骂得狗血喷头。 门外站着李修然,余阳阳眼睛一下就亮了,仿若看见救星,也不问李修然是来做什么的,友好亲昵地把人拉了进来,“你来得刚好,跟我一起给我妹的礼物包装。” 李修然是来给余杲杲送生日礼物的。 他站在余家的客厅里,呆呆地看着室内的装饰品和气球,他又一次目睹了余杲杲的幸福。 胡文英想陪着儿子一起包装,丈夫拦住了她,“你去陪着杲杲,只要我没给你发消息说好了,你就别让杲杲出来。” 胡文英觉得有理,回房陪伴女儿了。 余建雄把领带往沙发上一丢,坐在地毯上,怒冲冲地看着儿子,“怎么包?快点教我!” 李修然看了一遍就学会了。 余阳阳捞起地毯上的一个饰品盒,问余建雄:“这是什么?” 打开一看是一条金手链,“爸,你送的还是我妈送的?” 余建雄否认:“一看就是你奶奶送的,她老人家最喜欢金子了。” 余阳阳指着地上那堆还没有包装的礼物,“那哪个是你送的?” 余建雄指着一个奢侈品礼盒,“这个。这个就别包装了,销售包得挺好的,到时候到酒店,就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你妹妹看了肯定高兴。” 余阳阳好奇地打开了礼盒,是c家的黑金牛皮包,有些酸溜溜地说:“爸,这个要好几万吧?你好大方。” 低头包装礼物的李修然抬起头,看向那只包,眼色晦暗不明。他不懂奢侈品,但也能看出那只包质量上乘,价值不菲。 “我女儿成年礼物,必须大方。买这个包,花了不少心思……”余建雄不好意思地笑了,“开车去c市的专柜,黑色的没货,只有个酒红色。托各地的朋友问了一圈,都没货,最后还是有个朋友说她女儿在国外留学,可以帮我买到。” “既然这么麻烦,干嘛非得买包啊?”余阳阳不解道。 余建雄敛了笑,严肃地向儿子解释:“你妹妹长大了,以后会跟男孩子谈恋爱,也会收到男孩子送的花和包。我就希望杲杲知道,她不需要靠男人获得这些,不要被男人几句甜言蜜语和一点礼物就哄骗,这些爸爸都能给她。而且啊,她长大了,以后肯定会有心事不肯跟我们说的。这个包是保值的,可以在她不愿意跟家人求助时,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绑蝴蝶结的手一顿,李修然又看了一眼那只包,随后苦涩地低下头。 看,你连哄骗余杲杲的门槛都够不到。 听了父亲的解释,余阳阳拿起一只盒子,放在老余面前,一副求表扬的表情,“老余,我们不愧是父子,想一块去了。我给我妹送的高跟鞋和球鞋。送高跟鞋是希望她以后不要为男人送的一双高跟鞋而感动哭泣,这些哥哥也能送她。送球鞋是希望她有自由的权利,自由选择高跟鞋和球鞋的权利。” 父子俩相视一笑,余阳阳又问:“我妈送什么?” “送的是一套护肤品和彩妆。”余建雄说,“你妈说了,她希望杲杲每一次化妆都是出于取悦自己的目的。” 李修然手里的动作放缓,只是机械地继续操作着。 神思已经飘远,李修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前一天来给她送礼。面对堆积如山的贵重且包裹着家人深刻爱意的礼物,他的礼物根本拿不出手。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礼物包装好后,余阳阳又拉着李修然做苦力,帮他一起把礼物搬下楼,装进后备箱里。 李修然跟余阳阳跑了好几趟,才把礼物全部装进后备箱。 最后一次上楼,客厅里剩两个小礼物盒,余阳阳一个人拿就够了。 余阳阳前脚才走,后脚余杲杲的房门就被胡文英打开。 邱爱华在一旁找角度拍视频,一边拍一边为视频配音:“看,这是我们家的小公主。过了今天,我的宝贝孙女就要十八岁了!” 语气里是满满的骄傲与自豪。 看到李修然,余杲杲怔愣一瞬,随后微笑着,提着裙摆往李修然面前款款走去。 白色抹胸礼服包裹着曼妙曲线,裙长拖地,后腰处有一个巨大的蝴蝶结,随她的动作,蝴蝶结微微晃动。一头乌发微卷,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似雪,面容精致,明眸皓齿,顾盼生姿,巧笑倩兮。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她是真正的公主。 李修然的呼吸一滞,在视线交叠时,局促地扭过头,不安地拽着校裤。 “你怎么在这?”余杲杲一边问,一边让胡文英给自己戴上项链。 “来给你辅导。”李修然说谎了。 放学时余杲杲特意提醒过他,今天不用给她辅导。 戴好项链,余杲杲先看了一眼父母和奶奶,得到三人的肯定后,才看向李修然,“你是不是最近学习太辛苦了没睡好啊?我刚跟你说过不用来给我辅导,你怎么转头就忘了?” 李修然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没睡好。” 被父母和奶奶轮流夸了一遍,余杲杲仍然不满足,“李修然,今天这身打扮好看吗?” “好看。”李修然小幅度点着头,视线却不敢在她身上多停留几秒。 高高在上的公主,他多看一眼,都是在亵渎。 余杲杲眼尖,看见了李修然手里提着的纸袋,看logo是附近商场里的一家精品店。“是给我的吗?” “不是。”李修然毫不犹豫地否认,狠心地浇灭了余杲杲眼里期盼的光。 客厅的窗户没关,有风吹进室内,轻轻吹起余杲杲的鬓边的碎发。 她不高兴地撅着嘴,对李修然没给她准备礼物这件事感到不高兴。不好的情绪只停留了几秒,精致的脸上很快转晴,余杲杲坚信,李修然不可能不给她准备礼物,他肯定是想留到明天再给她。 胡文英给余建雄打好领带,楼下的余阳阳打来电话催促,让大家快点下楼。 李修然不便多打扰,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回到狭小陈旧的家里,李修然看着坐在阳台做手工的奶奶,随后低下头,摊开双手,在空中无力地握了一下,很快松开。 赤手空拳的人生,什么时候才能摆脱? 酒店包厢里,余杲杲在家人的祝福与期待里,终于迈入了成人世界。 随着蜡烛的熄灭,余建雄泣不成声,在生意谈判场上具有强大气场的中年人,此刻哭得眼泪鼻涕满脸乱淌。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长大了……” 声音里带着颤,把众人都听乐了,纷纷起身安慰余建雄。越是安慰,余建雄哭得越凶。 最后还是胡文英出马,让余建雄止住了哭,“老余,你再哭一声,我就跟你离婚。” 余建雄一声都不敢出,闷着声抽泣,伤心地擦着泪。 余杲杲跟余阳阳换了个座位,坐到了老余身旁,语气老成地安慰他:“爸,我知道你很舍不得啦!可是我觉得当大人比当小孩好多了,我很开心自己终于可以做大人了,而且是名正言顺地做大人。” 余阳阳在一旁偷听,听到妹妹向往做大人这件事,他立刻给妹妹掰扯起大人世界里的弊端,“余杲杲,做大人要肩负很多责任的。” “我愿意肩负责任啊!”余杲杲微抬下巴,无比郑重地向父亲和哥哥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享受了大人世界的好,那就要付出相应的责任,我觉得很公平啊,我愿意承担的。” “好!”余建雄为女儿的一番话鼓掌,拿起酒杯跟女儿的果汁碰杯,“说得好!杲杲,爸爸祝你勇敢尽情地享受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有美好的一面,也有丑恶的一面,无论你看到哪一面,爸爸都希望你不要放弃对生活的热爱与探险。” 余阳阳也跟着向余杲杲碰杯,“我就一句话,余杲杲你要做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 余杲杲怀疑余阳阳对她有什么误解,她看起来是什么作恶多端,会触碰法律底线的人吗? “不用你提醒,我肯定是个好公民。你快换一句我喜欢的说给我听!” 眼看两个孩子又要掐架,胡文英适时插话:“杲杲,我跟你爸爸想的一样,祝你好好地享受这个人间。”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多,余杲杲回房间换了礼服,拿着蛋糕出门找李修然。 胡文英看见她要开门出去,不放心地追了上来,“这么晚了去哪?” “我去给李修然和王奶奶送蛋糕!”留下这一句,人就从胡文英视线里消失了。 李家的客厅窗户黑漆漆的,只有李修然的房间里透出昏黄的灯光。 王彩霞一向睡得早,为了不吵醒老人,余杲杲敲开了李修然房间的窗户。 有节奏感的敲击声响起,李修然从试卷里抬起头,看着过时的紫色窗帘,已经幻想到窗户后那张笑靥如花的脸。 李修然开了窗,抛下了一句“等一下”,轻手轻脚穿过客厅,开门出去了。 余杲杲站在楼道里,身上不再是下午他看到的那件白色礼服,只是最简单朴素的卡通t恤和牛仔裤。 “李修然,请你吃蛋糕。”余杲杲指着单元外的长椅,“我们去那吃。” 黑夜沉沉,万籁俱寂,小区里只有零星几家的窗口亮着灯。 无边夜幕上,明月高悬,银光和灯光混在一起,泄了一地。 余杲杲双手支在椅子上,轻松愉悦地晃着腿,歪着头问李修然:“我的礼物呢?” 身旁的李修然低着头,余杲杲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问了一遍:“我的礼物呢?”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李修然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动作,手捧着蛋糕盘子。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两个隐形人拉扯,一个拉着他要往左,一个拉着他要往右。在痛苦的煎熬里,李修然艰难地做出了决定,起身放下蛋糕盘子,进屋给她拿礼物。 又见到那只纸袋,余杲杲眉眼弯弯,娇嗔道:“还说不是给我的。李修然,你撒谎哦!” 袋子里是一个太阳挂件,只比巴掌大一点。 看到的第一眼,李修然觉得像极了她。 “好可爱!”余杲杲爱不释手,“我很喜欢!不对,是超级喜欢!” 她的喜欢不是假的。余杲杲不是一个爱用金钱衡量一切的人,她喜欢余建雄送的名牌包,喜欢胡文英送的贵价护肤品,也同样喜欢李修然送的挂件。 即便余杲杲说出“超级喜欢”四个字,李修然的心情却依然沉重。 余杲杲迁就他太多太多,那以后呢,也要一直迁就他的敏感与自卑吗?他算什么,凭什么让公主低头。 第97章 值得 生日之后,余杲杲参加了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 出成绩的当天,余杲杲站在走廊尽头的大平台上,手里握着一本物理试卷,焦急不安地踱着步。 二模她考得不算差,比一模进步了不少,但离心中预期还是差了许多。 都说三模是考前安慰,如果三模都够不到师大的最低分,那是不是代表她与师大彻底无缘? 她在平台上站了很久,直到她听到来自操场上的呐喊。 一声带着绝望悲愤的叫声,等余杲杲回过神,看见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有一个瘦弱的身影在拼命奔跑。 是一个女生,有点眼熟,余杲杲低头想了一下,想起来她是文科班的。 从未说过话的两人,却在高三这一年偶遇到好多次,在食堂里,在自习室里,在晚上十点多回宿舍的路上。还有好几次余杲杲在去教室的楼梯上,听到过她大声背诵历史知识点的声音。起早贪黑,刻苦用功,是余杲杲对她的印象。 视线里,那个奔跑的背影猝然停下,而后跌坐在塑胶跑道上,头埋在两膝之间,背影颤动。 她在哭。 高度紧绷的人,其实最容易崩溃。 余杲杲不认识她,只能站在五楼的平台上,默默注视着她,用眼神代替语言的安慰。 女生哭够了,撑着跑到站起来,冷静地拍去裤子上的灰,仿若无事发生地走回了教学楼。 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余杲杲也回到了教室里。 教室里的同学们,各种状态兼有,有因为三模超常发挥而欣喜不已的,亦有三模成绩不理想而怏怏不乐的,像余杲杲这种因为紧张而迟迟不敢去办公室查阅成绩的也不少。 看余杲杲回来,凌寒走到她身边,扯了扯余杲杲的校服下摆,小声地询问:“成绩出了,要不要一起去办公室查成绩?” 该来的总会来的,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余杲杲深呼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跟凌寒手挽手去班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里,各班班主任的桌前挤满了学生。 余杲杲站在外围,忽然听到右侧的人群里发出响声。 “让一让!让孟自远先查!” 声音的主人此刻像一个业务精湛的保镖,正拥着孟自远穿过围在办公桌前的人群,最后两人落足在自班班主任面前。 13班的班主任瞧了一眼俩人,“行,孟自远先看。” 人群又重新围在了一起,而后哇声阵阵。 看样子是考得很好。 想到自己那不高不低,却令人尴尬的成绩,余杲杲悻悻收回视线。 看到成绩的时候,即便总分和排名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余杲杲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情。她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呼不出去也咽不下去。 叶云慧夸奖了她几句,又去跟下一位同学说话。 离开办公室,余杲杲没有随凌寒回教室,独自一人又回到了平台上。 夜色浓沉,像是一块化不开的浓墨,黑得令人恐惧。 第二节晚自习开始的铃声已经打响。 余杲杲瞥了一眼走廊上步履匆匆的同学们,没有选择回教室,躲在平台柱子后,心事沉沉地看着远处的山峰。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一天天递减,余杲杲心里愈发焦急不安。 对自己能考上师大的自信心在一次次考试排名里渐渐消磨,最终化为无助与迷茫。她不想食言,她想跟李修然一起观察a市的四季生长,去感受a市的风土人情,未来四年,她有好多事情想跟李修然一起经历。 难道真的要食言了吗? 冲着浓重无边的夜色连叹好几声,努力压下心里的阴霾,余杲杲决定回到教室,至少先把今天的作业完成了。 脚步一璇,绕过柱子,余杲杲发现了占据柱子另一端的李修然。 他无声无息地靠在那里,吓了她一跳。 余杲杲拍着自己的胸口,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你怎么站在这?吓我一跳。” 李修然是最后一个去查成绩的。 雷打不动的第一名,但他并不感到欢喜。这个成绩虽然能上a大,却只能读一些冷门专业。金融学是a大的热门专业,每年的录取分居高不下,可以说是各省市状元们的首选专业,以李修然目前的成绩,a大金融学于他,是高不可攀的。 从办公室回来,心情烦躁又迷茫的李修然没有回教室,他走到平台上,想让夜风吹醒自己混沌的思绪。 他沉浸在自己苦涩挫败的情绪里,听到柱子另一端似有若无的轻叹,那声音带着几分熟悉。李修然支着耳朵,偷听了几声,终于辨认出声音的主人。 能让高三学生烦恼的,无非就那么几件事,除了学习就是人际关系。如果研究的对象是余杲杲,李修然笃定,让她烦恼的除了学习,没有第二个答案。 两个人,就这么背靠同一根柱子,面向不同的方向,各揣心事。 面对余杲杲的问询,李修然努力掩藏眼里的落空,平常道:“学习有点累,出来吹会风。” 余杲杲不疑有他,点头表示理解。 李修然明知故问:“你在这做什么?” “过去点。”余杲杲把李修然往边上赶,给自己空出可以倚靠的空间,半俏皮半严肃地开口,“考试没考好啊,在这反思伤心呢。” 李修然追问:“反思出什么了?” 余杲杲朝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自嘲道:“反思出我是个笨蛋。” “你怎么会是笨蛋呢?”李修然拧着眉,对她看低自己的行为感到不满,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 当他在哄自己,余杲杲认真地给他解释起原因:“你看,我的成绩好尴尬。你说高吧,a市那些好学校我一个都考不上,你说低吧,省内除了c大,几乎任我挑。” 李修然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而后低着声音开口:“不是高考,就都有机会。” 似是在安慰她,又似是在自我暗示。 他的声音很轻,但余杲杲把每个字都听得很真切。她又想到不久前,那个在塑胶跑道上哭泣呐喊的背影。女生最后离开操场时,带着决然与坚毅,就像打了败仗的将军,又一次带着坚定与必胜的决心,迈向凶残厮杀的战场。 李修然说得对,这不是高考,这不过是一场考前的演练,它很重要,但也不重要。 只要不是高考,一次不如意的成绩算不得什么。 余杲杲感激地拍着李修然的肩,“我知道了!” 对上她含笑的眼睛,李修然也跟着一笑以作回应。 回到教室前,余杲杲对李修然说:“接下来的时间,我们继续努力!我们都会如愿的!” 五月初,高三年级拍摄了毕业合影。 在高三(14)班拍摄完毕后,同学们各自回到高一时的班主任身边,拍摄高一班级的合影。 高二才来市一中的余杲杲,只能站在一旁,做一名合格的观众。 余杲杲突然意识到,她在这里的两年,似乎处处都是她的痕迹,可又处处找不见关于她的痕迹。 而几十公里以外的宁和一中,余杲杲也缺席了高一班级的合影。 好像不管哪里,她都没留下痕迹。 为了缓解学生备考压力,在最后的一个月时间里,年级段几乎每天下午都会组织游戏。 抢椅子、躲避球、背靠背运球……每天的游戏都不重样,获得第一名的班级可以得到现金奖励。 这天下午玩的是躲避球,14班的对手是5班,游戏以14班惨败结束。 离开操场时,余杲杲遇到了一位熟悉却反感的人——高二第一次月考,让她帮忙作弊的同学。 她隐隐约约听过他的同学喊他阿滨。 阿滨起初没认出她,是同学认出了余杲杲,推着他的肩膀,让他去看不远处的女生。 认出余杲杲后,阿滨堵住余杲杲的去路。 余杲杲自下而上地扫了他一眼,不屑地绕开了。 阿滨追了上来,又一次拦住余杲杲的去路。余杲杲又绕开了。 重复了几次后,余杲杲与他周旋的耐心尽失,仰着头,狠狠盯住拦住自己去路的人,“你有事吗?” 凌寒胆小,见了这场面,怕他们动手推搡,忙拉住余杲杲的衣服,“杲杲,我们走吧。” 阿滨身旁的几位同学,听到余杲杲的名字,莫名地笑了起来,笑声放肆张扬,余杲杲听着觉得无比刺耳。 一位男生笑得直不起身,整个人挂在阿滨的身上,“怎么会有人的名字叫狗狗呢?阿滨,你看我当时果然没说清,你就是被狗咬了。” 凌寒的普通话不标准,听起来有一股方言的口音,“杲杲”被她念得像“狗狗”。 凌寒心里气恼,气急之下,对着那几人就喊道:“你们才是狗!” 对面三人对凌寒的话浑不在意,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阿滨接着同学的话:“怪我倒霉……遇到了出门不牵绳的狗,被咬了一口。” 孟自远的拳头是在这个时候砸过来的。他跨坐在阿滨身上,拎着对方的领子,手上的青筋暴起,“你再说一遍?” 张千帆过来扯开两人,语气激烈:“孟自远,我们马上毕业了,你现在背个处分可是没时间消掉的!” 消掉处分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这也是地中海多次强调过的,让大家在高三期间,不要做任何违反校纪校规的事情,处分事小,影响前途事大。 孟自远还是没松,“一个处分而已,我才不在乎。” 说后半句话的时候,他故意看着塑胶跑道上的李修然。 李修然是离阿滨最近的人,孟自远站在他身后,清楚地看见他垂在校裤边的手,因愤怒而握紧,裸露的小臂上青筋暴起。 他很生气,可他没有替余杲杲出头。孟自远看不起他。 压在身下的阿滨动弹了两下,没有挣脱。张千帆也扯不开他们。 他的兄弟们瞬间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对着孟自远的右脸,狠狠砸去一拳。 一群人很快厮打在一块。穿着一样的校服,分不清谁是谁。 孟自远和张千帆寡不敌众,被人连续打了几拳,以为就要就此认输,李修然适时出现,一脚踹走了压制孟自远的那人,对着最先笑话余杲杲名字的那人,就是狠狠一拳。 手足无措的余杲杲,在冷静下来后,跑去找了值班班主任。 一群人被提到了地中海面前。 阿滨这几个,调皮惹事是出了名的,地中海已经见怪不怪,处理次数多了,都有些得心应手。 但看到打架斗殴的另一半时,淡定的地中海坐不住了。 好学生打架算怎么回事? 阿滨这边,指着孟自远,一口咬定是他先挑的事。 孟自远态度坚决,不肯承认,严气正性,表示是阿滨出言不逊在先,言语侮辱女生,自己只是好心的正义使者。 李修然和张千帆说的跟孟自远别无二致。 一直等在办公室门口的余杲杲和凌寒,被叫进了办公室。 地中海向她们了解了一遍来龙去脉。两个女孩也表示是阿滨出言不逊在先,三个男生只是出于好心,并非恶意打架。 高考在即,地中海也不想再惹出什么事情,影响学生们的前途。 好在几个学生都没受伤,顶多身上有些淤青,口头教育了几句,地中海把人都放了回去。 五人走出办公室,余杲杲看着他们脸上的红印和胳膊上的淤青,生气道:“你们下次不许打架。” “不要跟这种人生气。”余杲杲一副教导主任的口吻,“你们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毁前程,这件事不值得你们搭上前程的。” 受训的三人,态度良好地接受了余老师的教育。 余老师喋喋不休,很有老师样,“还好今天没背处分。要是背了处分,记在档案上多难看,还没时间消。太不值得了。” 这是她第二次提到“不值得”。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轻了一些,四人扭过头去看定在原地的李修然,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不继续走。 “值得。”李修然说。 他犹豫过,挣扎过,但真正踢出那一脚时,他觉得这是最正确无比的做法。 这一次是他来晚了,下一次不会了。 第98章 抱一下 四季轮换,又是一年盛夏。 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进入个位数,余杲杲心里却好像突然轻松了下来,取而代之是一种掺杂着兴奋与期待的微妙情绪。 她把这种情绪理解为:死到临头,索性放弃挣扎,不如勇敢奔赴刑场。 她兴冲冲地把自己的理解分享给李修然,对方被她的说法逗笑,随后用更精准的词语概括:“是从容。” 余杲杲恍然大悟,猛点着头,“对对对!是从容!该复习的我都复习了,最后几天想要提高什么也是不可能的,不如从容不迫享受高三最后的时光。” 最后的几天,余杲杲放弃了挑灯夜读,调整作息,决心以最好的状态踏入这片没有硝烟的战场。 六月一号,家长们共同出资,购买树苗,由各班同学种下,作为毕业留念。 叶云慧拿着一只玻璃罐子进教室,“千帆,帮忙发一下便笺。同学们可以在便笺纸上写上任何你想写的话,写好后交给千帆,一起放进罐子里,下午种树时,一起埋下。” 思绪纷繁,四四方方的便笺纸,载不下余杲杲的千言万语。手中的笔悬停在便笺上方,久久不落。 最终,千言万语化为一句: 祝我们美梦成真。 溽暑的季节,傍晚琥珀色的光影里,身着白色校服的少男少女们,围聚在树坑前。 树坑是园林工人们事先挖好的,大家只需将树苗放入坑中,填好土即可。 没有种树经验的学子们,动作小心且轻柔,脸上洋溢着兴奋与紧张。有工人在一旁指导,大家有样学样,拿着铁锹,小心地翻动着土壤。 张千帆为心愿瓶找了个满意的位置,“祝我们大家的愿望都能成真!祝所有人,高考顺利,都能进入理想的大学!” 填好土后,工人接过铁锹,为大家善后。 挂上写有“20xx届高三(14)班毕业留念”的木牌,大家心里五味杂陈,无限感慨。既有对未来的展望,也有对过去三年高中生活的不舍。大家总是在嘴上厌恶着学校,爱在睡前许愿一觉睡醒学校爆炸,可当分别在即,却又都不约而同生出了不舍的情绪。 四十一人围在树苗前拍了合影。 余杲杲随着人群离开,走出几步,突然回过头,望向那瘦弱纤细的树苗。他们也同这树苗一样,稚嫩青涩。十八岁的他们,人生不过刚刚开场,未来是风雨交加的,也是枝繁叶茂的。树苗会长成参天大树,他们也会慢慢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 她突然懂了,家长与老师们的良苦用心。 余杲杲看得有点久,她和凌寒被过往的同学冲散。 她焦急地环顾四周,寻找瘦弱单薄的身影。 “她往前走了。”身后传来安定的声音。 余杲杲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语气里带着轻轻的笑:“你看见了?” 语调上扬,俏皮可爱。 李修然长得高,视野阔,“看见了,她找不到你,就往前走了。” 余杲杲往后退了几步,跟李修然并肩往前走,“李修然,你觉不觉得,我们跟那棵小树苗,其实是一样的?” “嗯?”李修然好奇地歪头看她,她总能把一些看起来毫无关系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比如上次的学生和畜生, “你看啊,小树苗现在很瘦弱,在这个复杂的社会面前,我们的力量也是非常瘦弱的。但是小树苗会长成参天大树,为人遮风挡雨,我们也会慢慢成长,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余杲杲兴奋地为他解释,“你说是吗?” “嗯。”他被说服了。 路上的人少了一点,余杲杲把双手背在身后,一遍看着李修然,一边倒着走,“李修然,一起做参天大树吧!” “嗯。” 又是这句,余杲杲不满地“哼”了一声,“能不能说点新鲜的?” 新鲜的来了,“小心!” 这一句“小心”说得太晚,等余杲杲听见,她已经跌坐在路边草坪上。 李修然伸手去拉,可惜晚了一步。 余杲杲揉着屁股,顶着过路同学看戏的眼神里,脸上漫着尴尬的绯红。 “起不来了。”余杲杲站起来,但失败,转头向李修然求助,“拉我一下。” 当李修然的手心闯入她的眼帘,余杲杲心里漏了一拍,想起高二那个被阿滨气哭的晚自习,李修然也是这样伸手拉起坐在地上的她。不过两年的时间,为什么心情却变得不一样? 没等余杲杲思考出个所以然,李修然截断了她的思绪,“不起来吗?” 没有过多犹豫,手心覆上他的,那里柔软温暖,即便是炎热的夏日,却没有黏腻的感觉。 等余杲杲站起来,两人交握的双手迅速分开。 之后一路无言。 六月六日,叶云慧下发准考证,大家拿着准考证,互相询问对方的考场,想要在这场无声的战争里为自己寻找一位忠实的战友。 余杲杲没有准考证,因为她不是市一中的学生,也没有在这里参加高考的资格。 余杲杲突然想到那些小说里爱写的片段,假千金在豪门里生活久了,就以为自己是真千金。此刻的她,跟小说里的假千金没什么区别,在市一中待了两年,就以为自己真是市一中的了。 发完准考证,叶云慧交代了高考前的注意事项后,把余杲杲叫出了教室。 叶云慧没有说太多,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说了一句“加油”。 余杲杲回到教室,整理了自己的物品,跟同学们一起收拾了考场。 跟同学们作了告别,又跟凌寒互相道了加油后,余杲杲背着书包要往宿舍楼走时,她见到了一个很久没见的人——许可容。 学生头变成了锁骨发,眼里的疲惫不复再见,取而代之是一双满含希望的眼睛。 “可容!”余杲杲惊喜地抱住她,“你怎么回学校了?” “明天就要高考了,我来看看大家。”许可容笑着说。 太久没见,再度重逢,两个女孩都激动地语无伦次。 余杲杲问:“你现在好吗?” “我现在很好。”许可容拉着她的手,“你给我的纸条,我收到了。最开始那段时间,我特别痛苦,每天就在发呆,也不想跟人说话。后来我姐姐把你的纸条拿给我,我好像突然就被戳中了,一种很奇怪,很难明说的感觉。然后我就跟我爸妈说我想要白纸和画笔,我就每天在那画画。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画画,直到有一天我姐提到我小时候有一盒特别宝贵的画笔,但是被我妈扔了,因为我妈觉得画画不务正业。我突然就想起来,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个设计师,但是我爸妈不喜欢,我就放弃了。” 余杲杲静静听着,“然后呢?” 许可容继续说:“然后有一天,临床的病人家属跟我爸妈说我画得不错,是不是以后要做大画家。就是因为这句话,我跟我爸妈说我想学美术,我想参加艺考。他们答应了,他们说只要我好好的,以后不会再逼我了。” “我现在每天都去机构学习,很辛苦,我没有基础,不比学物化生轻松,但是我好开心啊。”许可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通画像,“这个是我给你画的。你给我发的微信我没有回,对不起,一开始是我爸妈收了我的手机,我不能回复了,等我拿到了手机,又不知道怎么回复你。” 余杲杲又一次拥住了许可容,“没关系的,只要你开心就够了。” 送走许可容,余杲杲准备下楼时,又一次被人喊住。 这次是李修然。 他是跑来的,还好余杲杲没走,不然就要错过了,“你拿到准考证,能把你的考点考场还有座位号发给我吗?” 余杲杲怔然,不解地开口:“能的。但是你要这个有什么用吗?” 我们又不在一个考点。余杲杲在心里嘟囔。 气喘匀了些,李修然开口:“我奶奶要去庙里烧香祈福,说帮你也带一份。” “好!帮我谢谢奶奶!” “那……拜拜?祝你考试顺利。” “等一下!”余杲杲做贼似地张望着四周,确保无人后,小声地说,“抱一下。” 她的声音细如蚊呐,李修然没听清,“什么?” 余杲杲没有重复,不好意思地快速搂住李修然的腰身,脸才贴上李修然的胸膛,又很快分开了。 太害羞了,余杲杲丢下一句“拜拜,考试加油”,拔腿就往楼下跑,只留李修然在原地发呆。 等李修然回过神,目光里只有余杲杲落荒而逃的背影,和书包上左摇右晃的太阳挂件。 那股清甜的桃子味萦绕在鼻尖,李修然抓了抓头发,笑了。 回到宁和一中,余杲杲拿到准考证,第一时间给李修然发去了考场与座位号。 余建雄还在和老师交际,余杲杲站在走廊边上等待。 “阿杲!”廖书妍“咻”地一下冲上来抱住余杲杲,“好想你啊!上次见你还是你回来高考体检吧?” 余杲杲拍着廖书妍的胳膊,嫌弃道:“快松开!你要勒死我了!” 廖书妍听话地松开了箍着余杲杲的双手,“你明天哪个考场?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呗,我请你吃食堂。” 想到县一中那难吃的食堂,余杲杲拒绝了,“不要,太难吃了,我爸妈会送饭来,你跟我一起吃吧。” 廖书妍一听,眼睛都亮了,“好啊好啊!” 两个女孩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从办公室出来的余建雄在一旁耐心地等待了一会,看这两个孩子大有聊个三天三夜的气势,适时打断了,“杲杲,回家了,有什么话,高考完再跟书妍聊吧。” 回家的路上,余杲杲问余建雄:“我哥回来陪考吗?” “他回不来。”余建雄说,“你哥昨天电话里说,让你今天给他打个电话。” 妹妹高考如此重大,他怎能缺席,奈何假条才送到辅导员办公室,就被无情打回。理由是——担心大学生替考。 余阳阳在电话里愤怒地跟父母吐槽:“我替考?我什么水平,我去替考?我妹本来还能冲个师大,我去替考,那全完了,努力功亏一篑,最后喜提名落孙山,再考一年的结局。” 辅导员不仅不签字,还要在高考那两天加强对学生去向的管理。 余阳阳回家无望,只能在电话里给余杲杲送上祝福:“余杲杲,尽力就好,哥哥相信你。” 温情的话没说几句,余阳阳又抱怨起不给他签字放行的辅导员:“他真看得起我。我又不替考,凭什么不给我签字!” 余建雄在等红绿灯间隙,无情地挂断了电话,“吵死了。” 回到家,余杲杲放下书包去喝水,咕咕喝了半杯,放下水杯去客厅,看见邱爱华双手合十在家里绕圈,嘴里念着什么。 走近才听到邱爱华说的是:“老头子啊,你明天在地底下一定要好好给那些什么神磕头啊,保佑我们杲杲考试顺利。这可是我们全家的大事啊,大家要一起努力,你可别仗着人死了就偷懒。” 余杲杲幻想了一下那个乐呵呵的小老头在地府哐哐磕头的画面,有点滑稽。 吃过饭洗过澡,余杲杲早早就上床准备睡觉。 平日这个时间她还在晚自习上昏昏欲睡,现在能睡了,却睁着一双大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余杲杲翻了个身,她想这可能就是奴性吧。 不知道翻了多少个身后,余杲杲听到了手机短信进来的提示音。从枕头下捞出手机一看,是李修然发来的回复。 「收到了。考试加油。」 余杲杲看着短信,手指飞快敲击着屏幕。 「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回复很快进来。 「可以。」 电话很快接通,两声“喂”后,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最后是余杲杲主动打破缄默,“李修然,九月我们a市见!” “嗯,a市见。” 夜晚寂静,余杲杲把手机贴在耳边,李修然沉稳干净的声音顺着手机听筒传来,一字一句敲击着余杲杲的耳膜,就好像这人就在自己耳边说话。 这通电话被余杲杲以花费太贵为由挂断了。 李修然回到宿舍,走廊里传来美丽女人为高三学子倾情翻唱的“新歌”——《我的未来不是梦》。 借美丽女人吉言,让梦成真。李修然想,这个夏天,他的生活就该变好了。 第99章 高考 夏天是一样的,也是不一样的。 生物钟让余杲杲在5:55准时醒来。想到第二天要投入一场几十万人的竞争,她难得的失眠了。 不太记得具体几点睡着的了,她估计应该也就睡了四个多小时。 换好衣服,余杲杲打着哈欠走到客厅,父母和奶奶都已收拾妥当,余父穿了一件大红色t恤,说是鸿运当头,胡文英和邱爱华则是红色旗袍,说是旗开得胜。 余杲杲只捂着嘴朝他们笑。 吃早餐的时候,余阳阳打来电话。不敢打扰高考生,老余又动不动就骂他,他只敢给打给胡文英,“妈,我妹起床没?” 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起了起了。”胡文英咬了一口包子,“是要跟你妹妹说话吗?” 开了免提,余阳阳的声音传出,“余杲杲,别紧张,不用怕,我在两百多公里外为你加油。” 胡文英看了一眼女儿,从容淡定,没发现什么紧张的情绪,毫不留情戳穿儿子:“我看是你紧张吧!” 余阳阳索性也就不装了,坦然承认:“对啊,我紧张。妈,你不紧张啊?”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说紧张又怕女儿心理负担太重,胡文英拿回手机:“既然起来了,你快点去吃早餐。” 匆匆挂断了余阳阳的电话后,外婆的电话紧随其后,也是一样劝她不要紧张,尽力就好。 再一次挂断电话后,舅舅和叔叔的电话又跟着进来。 这顿早餐几乎是边接电话边吃完的。 吃完早餐,胡文英放心不下,又检查了一遍余杲杲的考试袋,确认身份证、准考证、黑色水笔、2b铅笔、橡皮一样不落后,才放回余杲杲的书包里。 余杲杲坐在玄关穿鞋,胡文英突然捞起她的左手,手腕上的手表正常运转,时间准确,胡文英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女儿的手。 “妈,不要这么紧张。”余杲杲穿好鞋子,背上书包,转头安慰母亲,“你这样会弄得我也好紧张的。” 胡文英接着女儿的话:“好好好,我不紧张。” 开了门,胡文英大喊一声“等等”,跑进余杲杲的房间,拿了件薄外套出来,“这两天降温,你穿短袖容易感冒,把外套带上。” 坐进车里,胡文英跟丈夫感叹:“这天气也真怪,一会热一会冷的,一会太阳高照一会阴雨绵绵的。” 余杲杲去看车窗外,雨丝细密,城市晦暗。 胡文英没说错,这两天骤然降温,打得大家措手不及,好在余杲杲没有受冻感冒。 李修然没有这么幸运,早上起床他就觉得头晕鼻塞。 到了自习室,叶云慧早早守在那了,看见李修然恹恹萎靡的样子,再结合这两日的降温,她暗叫不好,赶忙带着李修然去了医务室。 校医开了几包芙朴感冒颗粒,叶云慧回办公室拿了纸杯给他泡上,寸步不离地陪在李修然身边,直到把他送进考场。 语文考试结束,高考作文不出所料地上了热搜。 廖书妍见到余杲杲,立刻拉住她的手,“阿杲,恭喜我们考完一门了!” 两个女孩默契地不去谈论题目。 余家父母和廖家父母在考场附近的酒店订了房间,方便两个女孩吃饭和午休。 吃了饭,家长们去一楼大堂坐着,把房间留给孩子,让她们安静休息。 余杲杲睡不着,趴在床上问廖书妍:“妍妍,你高考后有什么打算吗?” 廖书妍翻个身,侧躺着面向余杲杲,“睡觉!先睡个三天三夜!我受够了每晚熬夜写卷子的生活了!” 余杲杲赞同:“我也是!我每天都睡不饱!” 廖书妍却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我还想去报个舞室,然后……我想去跟暗恋的人告白。” 余杲杲知道廖书妍的暗恋对象,是她隔壁班的班长。 “告白啊……”余杲杲陷入沉思,“怎么告白?” 廖书妍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就……直接跟他说‘我喜欢你’呗!” “这么简单吗?”余杲杲问,“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他的?” 廖书妍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翻过身背对余杲杲,声音越说越小:“不知道……反正就是喜欢了。” 很快,廖书妍平稳的呼吸声传来,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余杲杲清醒着。 当廖书妍说出要向暗恋的人告白时,她的脑海里抑制不住地浮现李修然那张脸。 下午还要考数学,余杲杲逼着自己闭上眼睛放松大脑,把那些与考试无关的杂念赶出脑子。 午睡起床后,窗外是倾盆大雨。 胡文英在送余杲杲和廖书妍去考场的路上吐槽:“今年的天气挺怪的。” 考完数学,雨也停了。 考生们的脸上情绪各异,考得好的昂胸挺胸,神气满满;考不好的丧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 才走出考场,露着笑的余杲杲就听见耳畔此起彼伏的哭声。 听着心碎。 余杲杲叹息一声,收起心里的小得意,面色平静地走出考场。 晚上,余杲杲给李修然打了电话,电话里传来李修然闷闷的声音,沙哑低沉且无精打采。 “你感冒了?”余杲杲问。 “嗯。”李修然回答,“喝过药了。” 电话那边突然没了声音,良久以后,李修然听见了她的声音,“李修然,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嗯。”雨后的校园更加寂静清冷,李修然支在阳台栏杆上,听着余杲杲的关心,不觉莞尔。 余杲杲还有一肚子话想说,但听着李修然的声音,她贴心地表示:“你快点去睡觉休息,明天加油哦!” 这通电话,跟昨晚的一样,以“a市见”作结尾。 考完最后一门英语,市二中的学生们坐着大巴离开考场,市一中的学生们背着书包往宿舍楼走。每年新闻报道里的学生们兴高采烈地涌出考场,奔向父母的画面,在这里,从未出现过。 李修然混杂在回寝的人群里,抬头望天。这场困难模式的人生游戏,他又通过了一关。 高三班主任们穿着红色t恤站在从考场回宿舍楼的必经之路上,激动地与学生击掌拥抱。 看到李修然,叶云慧拍拍他的肩,柔声道:“修然,恭喜你又打赢了一场硬仗。” 高考的战场上没有输赢,只要尽力,人人都是赢家。 宿舍区不少家长在等待,李修然看着那些扑进父母怀里的女生,不由自主地想到余杲杲。 她现在是不是也在开心地抱着父母? 另一边,余杲杲背着书包,脸上是张扬热烈的笑容,一路朝校门口飞奔。 挤过熙攘的人群,余杲杲看见阳光下,胡文英抱着一束鲜花,和余建雄站在一起,夫妻俩旁边站着邱爱华和余阳阳,四人一齐踮着脚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余杲杲像只小白鸽,轻快地扑进了胡文英的怀里,“妈!我考完了!我解放了!” 松开胡文英,余杲杲又去和奶奶、爸爸拥抱,唯独忽略余阳阳。 余阳阳不满地跳脚,“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抱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接你,专门找院长签了假条!” 余杲杲低头闻花,不拿睁眼瞧他,“抱你干嘛?咱俩是异性,不能太亲密,知道了吗?” 歪理!余阳阳睨了妹妹一眼,看在高考这么辛苦的份上,不跟她一般见识。不抱就不抱,余阳阳顽劣地弯起嘴角,大手盖在余杲杲的头顶,把她的头发揉乱后,迅速跑回车里。余杲杲顶着一头乱发,抱着花束在后面追杀他。 一家五口在外面的餐厅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余阳阳买了第二天早上的车票,今晚要在家里住一晚。 到家后的余家兄妹,两人各占据沙发的一角,一个在跟同学聊天,一个在打游戏,画面和谐。 余杲杲的微信提示音响个不停,余阳阳轻踹妹妹的脚心,“吵死了,快把你的提示音关了。” 把提示音关了后,余杲杲从沙发上爬起,坐在地毯上,下巴搁在沙发上,眼巴巴地看着余阳阳,“哥哥,你等会有时间吗?” 一声黏腻腻的“哥哥”,让余阳阳浑身一颤,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余阳阳呲着嘴,“别这么叫我,怪恶心的。有事说事啊!” “你可以开车带我去汽车站吗?” 听到“汽车站”三字,余阳阳警惕地爬了起来,“你要干什么?离家出走啊?” 余杲杲觉得无语,谁离家出走会跟亲哥说啊,“没有。就是有点事,你带我去嘛!” “不是去干坏事?”余阳阳摆出家长的姿态。 “绝对不是干坏事!”余杲杲发誓,“我保证!” 到了汽车站,余杲杲也不下车,一直在车里坐着,余阳阳也不催,坐在驾驶座打游戏,偶尔抬头观察妹妹的神情。 半小时后,余杲杲下车了,余阳阳选择挂机,收起手机,也跟着下车。 看到凌寒艰难地拖着一只破旧行李箱和一只塑料收纳箱从汽车站里走出,余阳阳才懂了余杲杲此行的目的。 凌寒也没想到余杲杲会来接自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等余家兄妹拿过她手里的行李和箱子,自然地放进了后备箱里,她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要送自己回家,情绪激烈地表示不要。 余杲杲嘴上说着好,双手却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推进后座,随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你家住哪?”余杲杲问,“我们送你回家。” 凌寒具体的家庭情况,余杲杲并不清楚,但从她平时的行为举止和言语里推测出一二。 她和李修然不同,李修然的家里,有人在等他,但没有人为凌寒亮起家里的明灯。 凌寒说了地址,一路上紧张地抓着书包带子。 落后偏远的农村是会吃人的。她不想让余杲杲看见美丽外衣下的丑陋人间。 等车子驶入坑洼颠簸的村路,凌寒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村子里很少有车子驶入驶出,村口的大爷大妈们坐在杂货店的灯泡下,嗑着瓜子摇着蒲扇,不知道又在败坏哪个村民的名声。 车子稳稳停在凌寒的家门口,余阳阳下车帮她拿行李,余杲杲刚打开车门,一只脚才沾地,就听见身侧的凌寒在大喊:“杲杲,你不要下车!” 凌寒的眼里含着泪,努力地不让眼泪滴落。 吃人的村子,第一个吃的就是单身女性。从牙牙学语的幼女到头发花白的寡妇,只要是单身,都会成为村里人的谈资与可交换的资源。 凌寒已经习惯了村里的污言秽语,但余杲杲不行,她是干净的,她不能沾染一丝一毫的污浊。 余杲杲被凌寒这一嗓子喊懵了,呆呆地坐在车里。她不懂向来怯弱胆小,只敢小声说话的凌寒,为什么会突然大喊,像是情绪崩溃。 凌寒接过余阳阳手里的箱子,告别后,往院子里走。 余家的车原路驶离。 驶至杂货店外,余阳阳突然刹车,问余杲杲要不要喝水,余杲杲摇头,余阳阳下车给自己买了一瓶水。 年轻俊朗的后生推开车门下车,大爷大妈们的眼神齐刷刷落在余阳阳的身上,明目张胆地打量着他。 付完款绕回车里,余阳阳听到门口的那群老人在说:“他是谁啊?是不是那个凌家贱丫头的姘夫啊?模样倒是蛮好的。” 另一个说:“十有八九是咧!你看那丫头几个月才回一次家就晓得了,哪个学生在外面待这么久不回家的!而且那丫头,她爸妈又不管她,她哪来的钱上学,肯定是男人给的!” “真是不要脸……”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余阳阳敲了敲余杲杲这侧的车窗。 余杲杲降下车窗,“怎么了?” 爱嚼舌根的老人们看见后座还有个差不多年龄的女生,忍不住编排起新的故事。 “啊呀呀,凌家那丫头原来是做小三的啊!” 余阳阳眉毛一挑,向余杲杲发出邀请:“要不要一起去撕烂不好好说话的嘴?” “好!”余杲杲开了车门下车,和哥哥一起走到老人们面前。 余杲杲在那个说凌寒是小三的老人面前蹲下,一副天真的语气,“别人是不是小三 ,你看一眼就知道了呀?好厉害哦,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做过小三啊?” 对面老人气得脸色又青又白,“你……你……” 余阳阳把余杲杲拉到自己身后,“大爷大妈们,我之前听说有个地方出了个车祸,一家人全没了,后面一了解,原来那一家人是活该,因为他们天天嚼人舌根,最后别人一生气,就开车把他们撞了。你们说,这个故事惨不惨啊?唉,做人还是得积点德。” 余家兄妹又上了车,跟一群横僿不文的鼠雀之辈,争论是非对错是毫无意义的,反正他们已经让那群老人感到不快,这就足够了。 调转车头,车子又回到了凌寒家外。 余阳阳按响喇叭,凌寒听到声音,拉开窗帘往外一看,看是他们,赶快下楼。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凌寒问。 “接你去我家。”余杲杲跟着余阳阳一起下车,“这个破地方,不住了。” 第100章 打架 凌寒原本计划在家里休息两晚,返校参加毕业典礼,拿到毕业证后,在市里找个青旅住下,第二天在市里找一份包吃住的工作。 c大的学费一年要八千,凌志强和潘小虹肯定是不愿意给她交学费的,她必须要在暑假给自己赚出学费。 等九月份坐上前往c市的高铁,她终于可以走出这座困住她十八年的小城,未来的人生,都将光明灿烂。 凌寒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余杲杲,余杲杲很支持。 两人在毕业典礼前一晚返回康乐住宅区。 两个女孩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看的是余杲杲在网上找的高分纯爱电影,说是必看佳作,底下影评写得泣人泪下,对电影剧情与角色情感的剖析细腻精妙,对拍摄手法和画面展示也是夸奖不断。 高分电影配炸鸡奶茶,想想就快乐得无与伦比。 电影过半,余杲杲觉得不太对劲,她好像被影评骗了。 开头画面确实唯美清新,但是节奏过快,不像在看电影,反而在看幻灯片。剧情毫无新意,像是无数个狗血桥段的拼接,毫无逻辑。 这算什么纯爱电影啊! 被骗的余杲杲气呼呼问凌寒:“还看吗?” 凌寒不答,反问:“你还想看吗?” “不看。”余杲杲喝了一口奶茶,退出了电影,转头搜索最新的综艺,“好难看的电影!” 凌寒附和她:“嗯,好难看。” 电视机上放着综艺,是最近霸榜热搜的恋综,余杲杲问凌寒:“什么是爱情啊?” 凌寒不知道,但她想起心理讲座上老师说的,于是道:“同时具备激情、亲密和承诺的,就是爱情。” 余杲杲歪着头想,这句话好耳熟,好像是去年心理讲座上老师说的,老师还讲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 “激情、亲密和承诺又是什么?”余杲杲问,她是真不记得了。 凌寒记不大清楚了,“激情好像是你觉得对方长得好看?” 觉得对方长得好看?异性里,李修然长得挺好看的。 “亲密好像是两个人关系很好。” 她跟李修然关系挺好的。 “承诺……”凌寒想了一下,“好像是一起答应的事情?” 一起答应的事情,余杲杲想到了,一起去a市! 用吸管戳着底部小料的手一滞。 电视屏幕光线变化,一位嘉宾不知道说到什么有趣的经历,其他嘉宾纷纷哈哈大笑。 凌寒看着电视,也跟着笑了。 余杲杲却提不起笑,按这样的逻辑,她和李修然之间是爱情?余杲杲慌乱地摇头,好荒诞的念头。 可念头一旦产生,就像一场凶猛异常的生物入侵,又像疯长的野草,在心底滋生蔓延。 当一件事不在自己的处理能力范围内,及时求助方为明智之举。余杲杲借口上卫生间,拿着手机去了卫生间。 站在镜子前,余杲杲给廖书妍发了微信,她问廖书妍什么是爱情。 收到这条消息的廖书妍,盯着手机屏幕怔愣几秒。好问题,她答不出来。 廖书妍选择在网页上搜索答案。 好专业的名词解释,廖书妍看了几秒就关闭了页面,回到聊天框。 好几分钟后,余杲杲收到了廖书妍的回复。 「我觉得爱情可能就是,你跟这个人在一起,你会觉得很安定,很有归属感,会想跟他做很多事情。」 那头的余杲杲却没了回复。 她在卫生间里待得太久,凌寒担忧地敲着门,关切地问:“杲杲,你没事吧?” “没事!”余杲杲锁上手机,冲门外喊着,为了不露馅,打开水龙头把手,按着七步洗手法,把手洗干净后,才开门出去。 电视被凌寒按了暂停键,“杲杲,还看电视吗?” “看吧。”余杲杲看向电视屏幕,“看点别的。” 余杲杲又找了部高分电影,影评说是青春之作,致敬初恋。 一个调皮差生爱上学霸乖乖女的故事。差生在乖乖女的影响下,收心学习,最后两人考上同一所大学。 不知道是余杲杲看过的第几个差生与乖乖女的故事了。 故事里还必须要有个学霸男二和热辣女二。 好在故事结构、镜头语言、演员表演和电影音乐的完美配合,让这个千篇一律的故事,焕发出独一无二的色彩。 故事的结尾,男女主人公在漫天飞雪里拥吻,画面美得令人窒息。 时间不早,余杲杲关了电视,和凌寒一起回房间睡觉。 余杲杲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电影里男女主角坐在图书馆里一起学习的画面。诡异的是性别互换,女主变成了那个差生,男主变成了学霸。 夏日的阳光落在男女主角的身上,笼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像是叠加了一层朦胧的滤镜,似真似幻,迷离恍惚。 画面一转,寒风料峭,飞雪茫茫。男女主角手牵着手,走在雪夜里,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一大一小。 明明是黑夜,却始终有道强烈的光线如影随形,紧紧黏在男女主角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走到女主角的宿舍楼下,男主角温柔地替她拂去大衣上的落雪,下一瞬,他双手捧住女主角的莹白的脸,在双唇即将触碰之际…… 余杲杲看见了男主角的眼睛,如墨似的黑眸里,少了绝望与悲伤,多了温柔的爱意。 好熟悉的一双眼睛。 突然间,梦境天旋地转。眩晕过后,依然还是那个雪夜,画面从男主角的脸上一扫而过,最终定格在了女主角的脸上。 余杲杲猝然睁开眼睛,她在黑暗里睁圆了眼睛。 那张脸,是她啊。而另一张,是李修然。 卧室床头亮着小夜灯,空调在兢兢业业地工作,不断吐出冷气。 余杲杲坐了起来,拥住被子。 不知道坐了多久,余杲杲才又一次睡着。 醒来是被凌寒叫醒的。 余杲杲脑袋懵懵的,呆坐在床上,胡文英进门看见女儿这副样子,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快醒一醒,今天是毕业典礼,不要迟到了。” 从懵然的状态里抽离,余杲杲迅速爬下床,洗漱一番后,从衣柜里拿出她早就准备好的裙子换上,缠着胡文英给她化了个简单的妆容。 今天也是宁和一中的毕业典礼,吃过早餐,余父余母开车先送两个孩子回学校,再去宁和一中替女儿拿毕业证。 反正送两个孩子还是三个孩子都是送,胡文英去隔壁单元,跟王彩霞打了招呼,却被告知李修然已经坐着公交回学校了。 余杲杲得知这个消息,露出怅然表情,低着声音嘟囔:“早知道我就早点起床了。” 李修然是在校门口遇见的余杲杲。 她穿了一件粉色碎花蓬蓬裙,撑着遮阳伞朝他跑来,“早!李修然!” “早。” 余杲杲已经习惯了李修然的惜字如金,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也不管他回不回应,“不用学习写试卷的日子真好啊,终于可以睡饱觉了。我这两天什么都没干,就在家里吃吃睡睡……” 声音突然轻了下去。 吃吃睡睡,那不是猪吗?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猪,余杲杲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添了一句:“也学习了一下……” “嗯。”李修然努力压制向上的唇角,假装信了她的话。 余杲杲继续给他分享自己这两日的生活,听到有趣的地方,李修然会转过头看她一眼。 他高她一个脑袋,裙子领口并不服帖,随着她走路时的动作,春光隐隐乍现。 李修然脸上热意升腾,唰地一下挪开了视线,脱下背上的书包,从里面拿出外套递到余杲杲面前。 王彩霞说报告厅里有空调,容易感冒,让他出门时,一定要带上外套。拗不过老人的好意,李修然把外套塞进书包里。 以为是多此一举,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余杲杲没有伸手去接外套,“我擦防晒了。” “会走光。”李修然低声提醒她。 余杲杲低头一看,立刻捂住领口,接过了李修然的外套,迅速地套在身上。 还是怪自己起晚了,慌里慌张的,连防走光贴都忘贴了。 教室里不少同学都到了。余杲杲拿着手机跟同学们一一合影。 跟自班同学合影完,余杲杲去13班找室友和孟自远。 余杲杲走后,李修然的两位室友站在立式空调前吹风,一个说:“平时穿着校服看不出来啊,余杲杲身材还挺……丰满的。” 最后三个字带着恶趣语气,李修然觉得胃里有东西在涌动,很不舒服。 另一个赞同地点头,“嘿嘿,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有肉,做她男朋友的有福了。” 手掌撑着额头,李修然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几秒后他睁开眼,一个箭步冲到那两人身旁,拎着他们的衣领,各送去了一拳。 被打的两人倍感不爽,平日里最沉默寡言的室友,莫名其妙打了自己一拳。两人对视一眼,各抓住李修然的一只胳膊,抡起拳头就要报仇。 在跟同桌聊天的张千帆听到后排的异响,立刻转头去看,看清状况后,没忘记自己班长职责的张千帆,迅速扑上来,想要扯开扭打在一起的三人,“别打架!别打架!同学一场,有什么事好好说!” 没人把张千帆的话放在心上。 厮打还在继续,场面混乱无序。张千帆没有放弃劝架,但他一人的力量太过薄弱,扭头想喊同桌帮忙时,不知道是谁的拳头擦过了张千帆的肩膀,张千帆跌了出去。 几个看戏的男生这才围了上来,有人扶起张千帆,有人去拉扯打架的三人。 人终于分开了。 李修然微垂着头,目光自下而上看着室友,眼神幽深,像是一头蠢蠢欲动、不好惹的小兽。 两位室友从李修然反常的行为里反应过来。 一个用手指着李修然,大笑,“李修然,不就是我们说了余杲杲两句吗,你急什么?” 光是听到他念她的名字,李修然就觉得直犯恶心。公主的名讳,是谁都可以议论的吗? 他又要冲上去,但被两个同学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胳膊。 另一个看李修然这副被戳中心事要跳脚的样子逗笑,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身,“李修然,你喜欢余杲杲吧?不然你急什么啊?” 他故意提高了声量,为的就是让所有人听见。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气氛陷入凝滞。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身为班长的张千帆揉着后腰,尴尬地打圆场:“又开玩笑了是吧!别一天到晚的瞎说!李修然你也是的,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嘛,我帮你解决,君子动口不动手。” 张千帆挥着手驱散围观的人群,“散了吧散了吧,没什么事,都别往外传出去啊!” 看了李修然一眼,他的眼神里依然带着狠厉,张千帆只觉得心里一凛,打算先从另外两人入手。 把那两人拉回座位上,张千帆安抚道:“坐坐坐,别生气。” 同窗三年,张千帆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李修然,但他也清楚李修然是个容忍度很高的人,不会轻易与人起冲突。这事,十有八九是那两个男生真说了余杲杲什么不好听的话。 班长的身份,不允许他站队,只能保持中立。 最重要的是,高考结束不代表毕业,他们现在仍是在校学生,这件事一旦闹大,传到老师们耳中,后果可能不堪设想。毕业在即,灿烂前程,谁都毁不起。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费了不少口舌,终于安抚好那两人。张千帆这才回来扯走李修然,把人带到大平台上。 余杲杲拍完照片回来时,刚好看见李修然跟在张千帆身后,两人一起往外走。目睹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平台上,余杲杲收回视线,坐回座位上。 张千帆只说不许外传,又没说班级内不许议论。看见事件的女主角回来,有好奇的同学围到余杲杲身边,绘声绘色地向她描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甚至无中生有,说李修然破了相,鼻血流得满脸。 不在场的余杲杲无法分辨是真是假,只听到李修然受了伤,面色一沉,焦急地往平台上跑,都顾不上自己的裙子是否会走光。 张千帆已经安抚好李修然,拍着他的肩膀,就听见一阵踏踏的脚步声。 一转头,对上余杲杲慌乱无神的视线。张千帆了然,打了声招呼,很有眼力地离开了,把空间留给两人。 “你打架了?”余杲杲的声音里带着颤,温热的掌心捧住李修然的脸,关切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游走,一寸一寸仔细检查,“你哪受伤了?” 李修然的脸上没有伤口,只有挨过两拳留下的红痕。 他的脸贴着余杲杲的掌心,暗暗发烫。 “没受伤。”李修然微微偏过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哑着声音说。 余杲杲掰正他的视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可以打架!” 李修然乖乖听训,“不打架。” 余杲杲松开手,“这次为什么打架?” 同学只说了李修然跟人打架,没说原因。 “他们说你。”李修然答。 “他们说我,你就要打架?”听到理由,余杲杲只觉得一股火往上蹿,语气都加重了几分,“那说我的人多了去呢,我高一班主任也说我了,余阳阳也说我,连我爸妈也会说我,你每个都要去打架吗?” 李修然摇头,“这不一样。” 第101章 毕业典礼 余杲杲瞪圆眼睛,要笑不笑的样子,像是被李修然的话气到,“哪不一样?” 俨然一副老师面对调皮学生时的无力口吻。 平台上鸦雀无声,李修然绝口不答这个问题,甚至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像是执勤的战士。 余杲杲拿他没招,不欲费口舌,气呼呼地跑回教室,坐在座位上,抄手抱胸独自生闷气。 李修然站在后面望了她一眼,生气的样子像个圆鼓鼓的河豚。 教室空调打到16度,冷风对着余杲杲的方向吹,她觉得冷,又把李修然的外套穿上了。 跟同学们合影拍照时,她特意脱了外套,既然穿了漂亮的新裙子,当然要展示出来了。她没忘记会走光这件事,时不时就会低头调整。 张千帆看她套了件宽大无比,一看就不属于她的尺码的衣服,戳了戳她的后背,“这谁的衣服?” 不好说是李修然的,但明显是男装无疑,余杲杲瞎扯了一句:“我哥的。” 余杲杲在心里嘟囔,她这不算撒谎吧,毕竟王彩霞总爱把李修然是哥哥要照顾好妹妹这句话挂嘴上。 但李修然不太开心。他终于懂了余杲杲听见王彩霞说她是妹妹时的不忿了。 他才不是她哥,他是独生子,哪里来的妹妹? 张千帆打量着余杲杲的外套,“你没事穿你哥的外套干嘛?” 余杲杲还生着气,此刻语气依然有点冲,“oversize!很流行的!不行吗?” “行的。”张千帆答,“不过你怎么这么凶?” 余杲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冲,她不该把对李修然的气发泄在张千帆身上,缓了语气给张千帆道歉:“对不起,我语气太冲了。” 张千帆摆手,“没事的。” 被张千帆这么一打岔,余杲杲想起了另一件事,“张千帆,孟自远呢?我刚去教室找他,他同桌说他还没来,你们今天怎么没一起来?” 孟自远和张千帆关系要好,总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张千帆没道理丢下孟自远,独自一人先行返校。 张千帆把孟自远给他的解释转述了一遍:“他说家里出了点事,晚点来学校,叫我先走。” 余杲杲没再追问,“哦”了一声,转回身子。 毕业典礼在报告厅举行。 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毕业纪念视频,里面有从入学到毕业的所有视频与照片记录,不知道学校在什么时候偷拍的。 大家兴奋地在短片里寻找着自己的身影。 余杲杲没找到自己,但是找到了从镜头前一扫而过的李修然。 镜头一转,是卤蛋校长的寄语。紧接着是瘦竹竿和地中海的寄语。出奇一致的官方语气。 到了各班班主任的寄语。 叶云慧坐在办公桌前,对着镜头温柔地打招呼:“嗨,14班的小家伙们。一晃我们认识两年了,这两年,你们让我操心过,也让我骄傲过,非常感谢你们给我带来的独特又美好的回忆,我会永远珍藏。这一年,我总想着快点到高考吧,让我们都从高压里解放,可真的要到了离别的一天,还有点舍不得你们。马上你们就要离开高中校园,去更广阔的天地闯荡历练,老师祝你们前程似锦,一切顺利。” 14班的学生很给面子的欢呼鼓掌,一些感性的学生已经抹着眼泪,泣不成声。 余杲杲拿着纸巾擦眼泪,她真的很喜欢市一中的老师们。叶云慧会在每次月考后给她分析成绩,考砸了会耐心安慰她,会顶着被地中海批评的风险,在元宵节给大家煮汤圆。还有让他们放下纸笔,欣赏晚霞的语文老师,哪怕是有时候令人讨厌的地中海,也会说出“高考不代表什么,老师希望你们吃饱喝足,再去谈梦想”。 来市一中借读,是她做过无比正确的决定。 在他们身上,余杲杲看见了“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具象化。 视频继续播放,美丽女人说着一口塑料普通话出现在镜头前,有些紧张地捋了捋衣服,“同学们,毕业快乐。以后就没有我的歌声喊大家起床,催大家睡觉了,但你们记得要早睡早起,不要熬夜。如果想我了,就上音乐平台支持我,我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陪伴你们成长。” 保安叔叔、食堂阿姨、小卖部和校内书店老板,都给大家送上了毕业祝福。 余杲杲听到食堂阿姨说“不管你们去了哪一所大学,都要吃好、吃饱每一顿饭”时,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往下坠。 如果眼泪可以变成金子,余杲杲现在就是个富婆。 说是毕业典礼,其实地中海拿着话筒讲了不少高考填报志愿事宜,讲到最后,他说:“同学们,不管考得好坏与否,只要分数落差与平时相差不大,就不要去复读。高三太苦了,人生那么长,还是少吃点苦。宁愿考研,也别复读。还有,家境困难的同学,请不要放弃学业,有困难请拨打屏幕上的助学电话,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如果你的父母不同意你读书,或者你买不起上学的车票,联系我,我给你买车票。千万千万不要放弃上大学!” 李修然和凌寒记下了助学电话。 最后的环节是表彰优秀毕业生。 14班毫无疑问又是李修然和凌寒,13班则是两个没听说过名字的女生。 余杲杲转头去问张千帆:“怎么不是孟自远?” 张千帆答:“要综合考虑三年来的表现,他高一是倒数,当然拿不了优秀毕业生。” 原来如此,余杲杲看向舞台上的李修然和凌寒,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优秀毕业生有一千块的奖金,这一笔钱款,又正好解决了两个即将迈入大学生活的苦难学子的燃眉之急。 这笔钱,够凌寒在找到兼职,拿到工资前生活一个月了;也够李修然拿着,再添上之前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几百块,去买一台千元智能机。 散场时,地中海拿着话筒,对着乌泱泱的人群,说了最后一句话:“同学们,祝你们未来一路顺风。” 余杲杲回过头去看舞台上的地中海,他依然握着话筒,满含热泪,慈爱地看着离去的学生们。 她突然有了对离别的实感。 难背的《离骚》,爱交笔友的李华,烦人的立体几何,讨厌的洛伦兹力和遗传概率,这些,都要说再见了。 还有美丽女人的“天籁之音”,笑呵呵的保安叔叔,从不手抖的食堂阿姨,食堂的孜然花菜,也都要说再见。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人总是矛盾的,正在经历时想要拼命脱离,可一旦分开又开始怀念。 回到教室,叶云慧给大家发了毕业合影、毕业证书和通讯录。 余杲杲只有毕业合影和通讯录。她翻到自己班级那一页,通讯录名单是按学号排列,她和李修然的名字,一上一下,挨在一起,就如初见那日,他们在黑板上紧紧挨在一起的名字一样。 有女生看见余杲杲没有毕业证书,好奇地问:“你没发到吗?” 两年的时间,完全融入集体的余杲杲,不少人都渐渐忘却了她是个借读生的事实。 余杲杲解释:“我是借读的,毕业证要原来的学校给我发。” 正说着,手机振动了一下,胡文英给她发来毕业证书内页的照片。 右下角盖着宁和县一中的红章。余杲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好希望,自己是一名真真正正的市一中的毕业生。 叶云慧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的学生,最后一次叮嘱:“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在路上逗留。” 余杲杲要和李修然、凌寒一起坐公交回去,想起还没跟孟自远拍合照,她让他们稍等几分钟。 拍完照片,余杲杲问:“你家的事处理好了吗?” 孟自远摇头,说出了两个令她震惊的消息:“我姐结婚了,我要当舅舅了。” “什么?”太过震惊,余杲杲差点没拿稳手里的手机。 孟自远把她拉到平台上,“有点复杂,总之就是,她去年瞒着家里跟相亲对象结婚了,就跨年夜爬山的那个。” 努力消化了一番,余杲杲冷静下来,“你今天早上来晚了是因为这件事吗?” 孟自远点头。小舅子看姐夫,越看越讨厌,他恨不得跟沈砺节打两架。 余杲杲能理解孟自远的心情,余阳阳也是这样,她跟哪个男生走得近些,他就会张牙舞爪地跳出来,高声反对说不行。 “其深姐是成年人了,她的社会阅历和人生经历都比我们丰富,婚姻不是小事,她肯定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余杲杲出声安慰孟自远,“比起反对,她应该更想听到祝福吧。孟自远,与其跟姐姐闹不愉快,不如去跟你姐夫好好谈谈,拿出你小舅子的气势,趾高气扬地告诉他‘你要是敢对我姐不好,我取你狗命’。家人之间是要相互守护的,你就做好她的靠山,让她有后悔和回头的余地。” 孟自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李修然还在等我呢!”余杲杲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等一下!”孟自远喊住她,“我也有件深思熟虑的事情需要去做。” “什么事?” “余杲杲,我喜欢你。”酝酿许久腹稿没了用处,甚至也不是设想的地点,孟自远觉得自己莽撞,但他从余杲杲嘴里听到“李修然”三个字,他就警铃大作,一时冲动,把一切都直白明了地摊在阳光下,摊在余杲杲面前。 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声息似乎全部凝固,世界天旋地转又寂静无声。 第一次被告白,余杲杲惊讶地瞪大眼睛,大脑短路,无法与语言系统产生连接,除了盯着孟自远,她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他的眼神炽烈又真诚。 为什么会喜欢她啊?余杲杲愣愣地想着,满心惶恐。 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毕竟他已有一次开玩笑的前科在先。 没有得到余杲杲的回应,孟自远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余杲杲胡乱摆着双手,在慌乱中后退,再度回到舒适的安全距离。 答案显然,尽在不言中。 “杲杲。”混乱里,李修然的声音如雷乍响。 余杲杲扭头看见李修然,如释重负般跑了过去。 没等到余杲杲的李修然,担忧地出来寻她,走廊上空无一人,13班的教室也看不到熟悉的身影,李修然抱着试试的心态走到平台上,果不其然在这里发现了消失的两人。 李修然看着躲在自己右侧方的人,“回家了。” 不回应别人不太礼貌,余杲杲让李修然给她一分钟,又跑回到孟自远面前,“孟自远,虽然不知道你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但我……对不起。” 孟自远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别人不喜欢他,他总不能按着别人的脖子,逼迫别人喜欢自己吧。 没关系的,如果他们都能考去a市,就还有一线生机。来日方长。 “知道了,是我该说对不起,吓到你了。”孟自远说,“以后还能是朋友吗?” “嗯,是朋友。”余杲杲朝孟自远点头,随后朝他挥挥手,“我先走了。” 再跑回李修然身边,李修然自然地向她递过外套,余杲杲接过,披在了身上。 回家的公交空旷寂寥,乘客稀少。 车声辘辘,驰向家的方向。 晚上是班级的毕业聚餐,各科老师们都将到场。李修然原本是不去的,参加的同学每人都要出三百块,他舍不得,跟同学们的感情也一般,没有聚餐的必要,但王彩霞坚持让他参加。 聚餐的酒店就在康乐住宅区附近,余杲杲和李修然约好一起步行前往酒店。 回到家,余杲杲点了外卖,和凌寒一边看下饭综艺,一边吃午饭。 在聚餐前有好几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凌寒收拾好外卖盒,稍稍斟酌后开口:“杲杲,我下午想出去找一下兼职。” 午饭吃得太饱,余杲杲有些犯晕,坐在沙发上拍着圆滚滚的肚子,意识有些迷糊,话里带着浓浓的困意,“行,你去吧。路上小心哦。” 第102章 醉酒 余杲杲睡醒时,时间刚过下午五点。 她从床上爬起来,手机不知道被她到扔哪了,余杲杲在房间里找了半天,未果后,又去客厅找。最后是客厅的沙发底下找到。 解锁手机,凌寒的消息弹了出来,她说自己那边耽误了时间,询问余杲杲能否在酒店门口汇合。 余杲杲表示没问题,让她路上小心。 简单冲了个澡,换了件裙子,余杲杲下楼去找李修然。 蹦蹦跳跳跑到单元楼前,正好碰见来找自己的李修然。 酒店不远,步行十分钟即可到达。 两个人挨得极近,洗过澡的余杲杲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桃子香气。 睡醒不久的余杲杲思绪懵然,不断眨着眼睛,紧跟在李修然身后。 没有她叽叽喳喳的声音,李修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偏过头看她,入目就是一张半睡不醒的脸,“你才睡醒?” “嗯。”余杲杲的声音带着睡醒后的慵懒与惺忪,感觉下一秒她又要昏睡过去。 李修然不再跟她搭话,嘱咐了她一句“要看路”。 到酒店的时候,凌寒还在公交车上,余杲杲跟着李修然先进了包厢,张千帆已经到了,在跟同学们聊天,看见两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朝他们挥着手,“坐这里!” 余杲杲坐在李修然旁边,把包放在了右侧的空位上——这是她给凌寒占的座位。 人没到齐,大家坐着聊天。 余杲杲饿了,吃了几口冷菜,眼巴巴地等着人到齐。 等凌寒到后,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人终于到齐。 李修然和凌寒是第一次来这种酒店包厢吃饭,余杲杲怕他们拘谨不自在,主动给他们夹菜盛汤,像主人款待宾客一般热情。 张千帆见状,隔着李修然,探出脑袋,打趣余杲杲:“你怎么只给他们两个夹菜盛汤?” 在喝海参汤的余杲杲放下汤勺,越过李修然,去拿张千帆的碗,给他盛了满满一碗,“你多喝点。” 张千帆笑嘻嘻地接过,“太受宠若惊了!” 有几个同学开了啤酒,去和老师们敬酒。 叶云慧拿着果汁跟每个敬酒的同学干杯。喝完后,叶云慧提醒道:“我们班应该还有几个未成年的同学,你们不许喝酒,成年的同学也不许喝太多。” 跟老师们敬完酒,几个同学又跑到余杲杲这桌敬酒。 看到大家酒杯中的橙黄色液体,有男生不满道:“你们也太没劲了吧!喝橙汁有什么意思,喝啤的!” 说着也不顾及大家的意见,拿了几罐啤酒,站在桌边拉开拉环,视线在众人的酒杯上逡巡一圈。 只有余杲杲的杯子是空的,那人拿着啤酒径直走到余杲杲身旁,不由分说地往里面倒啤酒。 李修然立刻伸手去拦,语气有点冷,“别闹。” 李修然的及时阻拦,最终余杲杲的杯子里只被倒了半杯啤酒。 被凶了的同学咧着嘴笑,看了一眼李修然,又去看余杲杲,“护短?又没倒你杯里。余杲杲你说!” 余杲杲端着杯子跟男生碰了一下,“我还没喝过啤酒呢,有点好奇。毕业快乐,祝你前程似锦。” 轻抿一口,淡淡的苦味在舌尖蔓延,余杲杲皱起小脸,点评:“不好喝。” 放下杯子,那人却不乐意,又端起她的杯子往余杲杲手里塞,“第一次都觉得不好喝,多喝几口你就觉得好喝了,哪有敬酒不喝完的道理,你慢慢喝,再喝几口。” 余杲杲捧着酒杯又喝了一口,还是不好喝,她摇摇头,但对方直直的目光像一把利剑,余杲杲硬着头皮喝完了。 真搞不懂那些大人为什么喜欢喝酒,难喝死了,余杲杲撇着嘴想。 男生手搭在余杲杲的椅背上,有些亲昵地低下头询问余杲杲:“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好喝一点了?” 距离太近,余杲杲都闻见了他身上的酒味,醉醺醺的,浓烈刺鼻,身体下意识往李修然的方向靠,白皙的手臂擦到李修然的。 李修然愣了一下,抬手把男生放在椅背上的手拍掉。 “拍我干嘛?”男生问。 李修然面色平静,“打蚊子。” 男生不疑有他,信以为真地挠着手背,“这酒店蚊子真多,我腿上被叮了好几个蚊子包。” 另一桌有同学喊男生去喝酒。 “难喝。”男生走后,余杲杲小声对李修然说。 李修然板着脸说:“以后别喝了。” 过了几分钟,男生又回来了,拿着白桃口味的果啤,他信誓旦旦地余杲杲表示:“桃子味的,好喝,度数低,根本喝不醉的。” 余杲杲对桃子口味的食物没有抵抗力,又听对方说度数低,心里蠢蠢欲动,转头扯着李修然的袖子,小声嗫嚅:“能喝吗?” 李修然将自己杯子里的橙汁一干而尽,把自己的杯子推到男生眼皮下,“给她倒一点,剩下的我喝。” 余杲杲捧着杯子小口抿着,淡黄色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白桃和啤酒的味道相互交融,白桃的清甜盖住了啤酒的微苦,最终化为舌尖的甜味。 好喝! 余杲杲指着李修然手侧的果啤罐子,恳切的目光望着他:“还想喝。” 李修然态度坚决地说不行,怕她上手抢,他把易拉罐从自己的右手边换到了左手边,让余杲杲够不着。 余杲杲撇着嘴,语气里带淡淡的不满,“小气鬼。” 余杲杲起身说要去上卫生间,凌寒立刻放下筷子说陪她去,余杲杲摆手说不用。 往包厢门口走了几步,旋踵回首,像阵风似地蹿到李修然左侧,在他反应之前,抢走易拉罐,捧着喝了好几口。 “你……”李修然又气又无奈。 余杲杲心满意足地“啊”了一声,“好喝!” 几分钟后,余杲杲倒了。 凌寒无措着看着趴在桌上,脑袋左摇右晃,说话断断续续的人,“怎么办啊?” 这句话是在问自己,也在问李修然。 李修然叹一口气,将她握着易拉罐的手指一一掰开,“带她回家吧。” 身形单薄的凌寒拽不动余杲杲,只好向李修然投去求助的眼神。 “余杲杲。”李修然俯身喊她,“回家了。” 喝了酒的人眼睛水润润的,两颊漫着绯红,迷离的眼神望着李修然,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哦,李修然。” 起来的时候重心不稳,差点跌了一跤,好在一旁的凌寒扶住了她。 余杲杲觉得自己好像处在飘然的仙境里,脚下踩的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柔软的云朵,整个人都被一种轻飘的触感包裹着,她觉得好开心啊。 步行十分钟的路程,余杲杲走了三分钟不到,就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有些委屈地说:“走不动。” 凌寒也蹲了下来,柔声安抚她:“你把手臂搭在我肩膀上,我扶着你,我们慢慢走。” 余杲杲摇头,含糊道:“不要。” 她的回答凌寒听得不真切,但从她的表情里隐约猜出说的应该是“不要”。凌寒有些为难地开口:“那怎么办?” 凌寒挫败极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却不知道怎么处理,加之今天找兼职又频频被老板们拒绝,挫败的情绪涌上心头。当众哭泣太过丢人,只好双手抱膝,掩耳盗铃般地将头埋了进去,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自己在哭泣。 过路的人好奇地看着路旁的三人,两个女孩蹲着,一个眼神涣散,一个抱头痛哭,至于男生,呆呆地站在离她们一米左右的距离。 李修然走到余杲杲面前。 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余杲杲,视线里遽然闯入一双帆布鞋,她怔愣地抬起头,氤氲着水汽的眼睛看见李修然的脸后,蓦地弯成一道弯月。 笑声轻快,清脆悦耳。 李修然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看余杲杲笑起来的样子,两颊会露出浅浅的酒窝。 “我们回家了。”李修然笨拙着哄着她,伸出手想要牵她起来,“慢慢走回去,可以吗?” 余杲杲还是摇头,像个小孩一样耍着脾气,“不走。” 脸上发着烫,难受极了,迫切想要降温的想法,支使着余杲杲握住李修然的手,把自己的脸送了上去。贴着李修然的手心,余杲杲觉得舒服一些了,像小猫似的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李修然挪开视线不再看她。 余杲杲又换了另一侧的脸颊,继续贴着李修然的手心。 手心触到她的唇,李修然的手猛地一缩,却又被余杲杲捞了回去。 出于担心,凌寒不敢哭太久,用手背抹着眼角的泪水,模糊的视线恢复清晰,她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画面,几秒后,思绪回笼,又赶快埋下了头,装作没看见。 余杲杲的手机铃声突兀打断了暧昧的气氛。 女儿迟迟未归,胡文英担心地打来电话。 余杲杲没接,任由手机响个不停。联系不上女儿的胡文英转而给凌寒打电话。 这下凌寒不得不又一次抬起头,她握着手机走出一段距离,才按下了接听键。 挂断电话后,凌寒走回余杲杲身旁,他们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凌寒无暇顾及那么多,戳戳余杲杲的手臂,“杲杲,真的该回家了,阿姨打电话来催了。” 想到胡文英,余杲杲终于抬起头,对着凌寒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后乖乖说道:“好。” 蹲得腿麻,余杲杲站不起来,李修然及时地朝她伸手。借力起身后,余杲杲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还是摇头,神情恹恹,“不想走路。” 凌寒还是那句:“那怎么办?” 话音刚落,李修然已经在余杲杲面前蹲下身子,“上来。” 余杲杲这才露出开心的表情,像一只泥鳅,滑上李修然的背,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指着前方,“驾!” 不跟她计较,李修然扭头看了一眼立在原地的凌寒,“你跟在后面,帮她挡着点裙子。” 灼热的呼吸扑在脖间,李修然觉得自己的皮肤上像是爬满的虫子,痒痒的,可又说不出具体叮咬的位置。 背上的人不安分地说着话,什么“快点啊”“驾驾驾”“吁”,李修然刚开始还耐着性子哄她,后面发现她纯粹是在说胡话,就敷衍地应着。 絮絮叨叨的话说了没几分钟,背上的人突然没了声音,李修然偏过头,瞥了一眼。 原来是睡着了。 觉得姿势不太舒服,余杲杲在他的颈窝里调整了脑袋朝向。 夏夜是燥热的,除了余杲杲微凉的双唇。红润微启的唇此刻正贴着他的颈部皮肤。 皮肤上的微凉触感让李修然的脚步一顿,跟在身后的凌寒被着突如其来的停顿吓到,探着脑袋,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李修然继续往前走,声音如常,“没事。” 短暂的路程不知为何,李修然觉得无尽的漫长。 胡文英和王彩霞一起站在小区外焦急地等待。目光先是看到李修然,随后落到他背上的余杲杲。 女儿脸上异常的绯红,让胡文英顾不得想太多,几步跑了上去,“这是怎么了?” 李修然斟酌片刻,解释:“喝了一点酒。” 话说完,觉得不太妥当,又连忙添了一句:“啤酒。” “死丫头!”舍不得打骂女儿的胡文英此刻真想狠狠拧一把她的脸,“她喝过酒吗,就乱喝酒。” 凌寒在身后怯怯地喊了一声“阿姨”。 胡文英应了一声,歉然地对李修然开口:“修然,还得麻烦你把她背上楼。” 又转过头跟王彩霞说:“大娘,还得借您孙子一用。” 王彩霞摆手说没事,先回了家。 李修然把余杲杲放在床上,胡文英连忙给女儿盖上被子,又去卫生间打湿了毛巾给余杲杲擦脸。 “阿姨,对不起。”李修然站在一旁道歉。 胡文英一愣,“道什么歉,肯定是杲杲吵着要喝的。跟你没关系的,修然。” 想起凌寒,胡文英又对站在床边,不安地绞着手指的人说:“小寒,跟你也没关系。你们俩不用内疚。” 李修然没有多停留,说了一句“阿姨,我先走了”,离开了余家。 家里的门没关,虚掩着,李修然推门进屋,而后将门反锁。 王彩霞坐在阳台上,目光空洞缥缈,直到听到反锁的声音,才恍然回过神。 李修然喊了一声“奶奶”,在玄关处换鞋。 解鞋带的动作在听见王彩霞的声音时滞住。 她说:“你是不是喜欢余家那丫头啊?” 第103章 以后别喝了 醒来时,天已大亮。 窗帘被拉开一丝小缝,凌寒坐在书桌前,从那小缝里看窗外的楼房。 听见余杲杲醒来时的哼唧声,她立刻跳下椅子,扶着余杲杲起来,“你怎么样?难受吗?” 昨晚余杲杲的意识犹在,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 喝酒的感觉真神奇,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就好像是被操控了一般,半点不由自己。 余杲杲没回答,凌寒以为她还在难受,出门怯怯地把胡文英喊来。 胡文英一进门,就扯着嗓子说:“是不是难受?叫你乱喝,活该了吧!” 这还是胡文英第一次这么严厉批评自己,做错事的余杲杲委屈巴巴地抱着被子,露出眼睛眨巴眨巴地讨好她,发出求和信号。 胡文英看了一眼就认输,软了态度摸她额头,“头疼不疼啊?” “不疼,也没有难受!”余杲杲掀开被子,用脑袋蹭蹭妈妈的下巴,“对不起嘛,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认错态度良好,胡文英也不再多说,“不难受就快去洗漱吃早餐。” 坐在餐桌上,余杲杲想起凌寒昨天下午去找兼职的事情,“你的兼职找到了吗?” 凌寒如实回答:“没有,那些老板一听我是暑假工,就说不要短期工。” 她语气低低的,有点失落。 胡文英看着凌寒,这孩子太诚实了,“我有个朋友在市里开火锅店,前几天刷到她的朋友圈在招兼职,包吃住,小寒你愿不愿意去试一试?” 凌寒用力点着头,她是个极度社恐的人,昨天下午每进一家门店,她都要在门口做十多分钟的心理建设。接二连三的被拒后,她对找兼职这事更加恐惧,但迫于现实,她还是要尽快找到兼职。胡文英的帮助犹如一场及时雨。 胡文英笑了,“那快点吃早餐,我等下给她打个电话,带你去她店里看看。” 嘴里塞着满满当当的余杲杲含糊地说:“我也要去!” “行,带你去。”胡文英睨了她一眼,有些无奈道。 想起什么,胡文英说:“修然昨晚背你回家,我们还没感谢呢,等下跟我去小区门口买点水果,好好谢谢人家。顺便看看他需不需要兼职。” 吃过早餐,母女俩去买水果。拎着水果上门道谢,却被王彩霞告知李修然不在家,出门兼职了。 胡文英把水果递给了王彩霞,让她帮忙转达谢意,知道李修然已经在做兼职,胡文英也没提火锅店的事,带着女儿礼貌告辞。 回家后的余杲杲拿着手机给李修然编辑了短信,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想到昨晚自己用脸蹭他的手心,她又突然不想发了。 好尴尬!余杲杲把脸埋在沙发靠枕上,好想拥有一台时光机,让她回到昨晚,阻止自己。 最后还是按了发送。短信发出去之后,余杲杲把手机丢在沙发上,仿佛自己捏着的是个烫手山芋。 凌寒苦着一张脸喊她,“杲杲,我有个事情,不知道怎么办。” “什么事?”余杲杲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开。 凌寒解锁手机,打开她跟潘晓虹的聊天界面,聊天框很干净,一条转账记录,下面附了条语音,“我妈突然给我转了一千块,还发了条语音,说我高考辛苦了,之后上大学需要花钱的地方多,她也没什么钱,这一千多是她瞒着叔叔……我继父存的,让我拿去花。” 余杲杲不屑地“哼”了一声,“她这个行为就叫‘股票涨了你知道买了’。” 凌寒迷茫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余杲杲解释:“她是想着你考上大学,以后过上好日子,怕你不养她,所以现在才对你好了。” 凌寒懂了,赞同地点头,“我妈就是朵菟丝花,依附男人活着。其实她在我继父那过得也不好,但我继父是她当时最好的选择。你这么一说,我就全明白了,她是怕在梁家日子不好过,以后好投靠我。” 想明白后的凌寒点开转账记录,就要点击退回。 “别退别退!”余杲杲伸手拦住她,“这么多年,她都没尽过母亲的职责,这是她欠你的,收着。” 凌寒若有所思,几秒后,点击了收款,“那我要说什么吗?” 余杲杲凝思一会,“什么都不说!” 想到一件事,余杲杲又找回被卡进沙发缝里的手机,打开“她帮助”的界面,递给凌寒看,“凌寒,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项目。发起人是一位从山村走出的女性,这个项目里的捐助人和受捐助人都是女性,我觉得你可以试试填下资料。” 凌寒摇头,“不行吧,我也不是什么贫困户……” 余杲杲把页面往下滑,拉到受捐助人要求那栏,“可是女孩的贫困,并不从家庭经济上去衡量。你试试看吧,你接受的不是同情,而是新生活的启动金,等你成长到足够强大后,你再去给其他女孩启动金,让她跟你一样,从容坚定地迈上新生活。” “那……我试试吧。”凌寒被说动了。 拿回手机,余杲杲注意到短信图标上并没有惹眼的小红点。 他没回。 估计在忙吧,王奶奶说了他去兼职了。 午饭是在胡文英朋友的火锅店里吃的。 凌寒兼职的事情敲定了,听到店里可以包吃包住后,凌寒觉得自己真是太好运了。原本她都打算拿着潘小虹给的一千块,租个单间,早点搬出余家。虽然清楚余家人不介意她的暂住,但凌寒心里过意不去。 “阿姨,杲杲。”凌寒看着她们,认真郑重地道谢,“谢谢你们这两年对我的照顾和帮助,等我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我请你们吃饭。” 余杲杲在锅里捞着虾滑,“好啊!那我等着喽!” 回到康乐住宅区,凌寒收拾行李打算今晚就搬去员工宿舍。她的东西少,没一会就收拾好了。 胡文英说要开车送她去,被凌寒拒绝了,最后余杲杲送她到公交车站等车。 目送凌寒坐上车离去,余杲杲抬脚要回家,看见李修然披着夜色回家。 “李修然!”余杲杲调转方向,向李修然跑去,“你回来啦!” “嗯。”李修然有气无力地答着。 他很少有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余杲杲担心地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李修然摇头,不想告诉她实情,“昨晚没睡好。” 提到昨晚,余杲杲想到自己趴在他的背上,大喊“驾——”的模样,倏地脸红,一言不发地走在李修然身边。 走到小区门口,李修然努力提起力气,很淡地看了余杲杲一眼,“你怎么会在公交车站?” 语气依然蔫蔫的。 余杲杲简单解释了自己出现在公交车站的缘由,李修然听后,萎靡地点点头。 看他这副精神不振的样子,余杲杲又问:“你真没事吗?你看起来好累。” “真的没事。” 余杲杲不信,但想着也许他有什么不好启齿的秘密,她虽好奇,但也知道分寸,不能太过窥探他人隐私。于是,余杲杲摆出一副相信的样子,做作地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李修然累得没力气也没脑力去细究余杲杲的话,见她这副反应,自信地以为自己真的骗过了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 之后的路,都是余杲杲在说话。 一直说到9栋楼下,余杲杲想起那条没有回复的短信,“李修然,我给你发的短信看了吗?” 短信?李修然忙了一天,兼职一结束就坐上公交回家,全程没看过手机,“没有。你发什么了?” “呃……”余杲杲不好意思地开口,“没发什么,就是谢谢你昨晚背我回家。” “嗯。”李修然看着9栋的单元门,“你上去吧,以后别喝了。” 余杲杲迈了两步台阶,又突然折回来,用极快的语速说了一句:“昨晚我说的话干的事,你都别在意。” 说完这句,人就一溜烟地跑上楼。 背影在视线里消失,李修然淡淡地收回目光,往旁边走了两步,又突兀地停下了。 他想到昨晚王彩霞跟他说的那句话。 她说:“你是不是喜欢余家那丫头啊?” 她很平静地对李修然说出这句话,但李修然却没那么平静,止水般沉静的眸子,肉眼可见地慌了,不停眨着眼睛,眼神四处乱飞,始终找不到一个聚焦点。 李修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拿出换洗衣物走进了卫生间,“奶奶,我要洗漱睡觉了。” 王彩霞看懂了。 等洗漱完,再将卫生间的水渍擦干,李修然开门出去,客厅一片漆黑。 看了一眼王彩霞的房门,李修然走进自己的房间准备睡觉。 窗帘是二十多年前的款式,透光严重,路灯混着月光,透过窗帘投入室内,一室静谧,只有老旧风扇吱嘎吱嘎转着的声音。李修然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看着自己房间内的陈设,一览无余,一穷二白。 李修然很早前就发现了自己对余杲杲的异样的情愫,但他心里不愿意承认,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今晚发生的每件事,迫使他不得不直面这段感情。 王彩霞的问题,他有答案,只是无法宣之于口。 他喜欢余杲杲,无论从心理还是生理。李修然觉得自己卑劣下流。 在外面站得有些久了,怕王彩霞担心,李修然迈开步子回家了。 到家时,王彩霞正坐在客厅里干活,李修然尽量扬起语调,不让王彩霞发现异样,“奶奶,我回来了。” 王彩霞识破了他的伪装,但没有戳穿,“终于回来了。给你留了饭,快去吃饭吧。” 从早上七点忙到晚上七点,即便腹中发出强烈的饥饿感,但李修然谨记王彩霞的教导,坐在餐桌上细嚼慢咽地吃着饭。 看到孙子吃完一碗后,又去厨房添了一碗,王彩霞微不可察地摇摇头,还是怪她拖累了孩子。 若是生在个好家庭,他哪还需要为学费忧愁。虽然李修然比同龄人早熟,也更稳重,但毕竟是个久坐学堂、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瘦弱学子,哪干得动那些力气活。 家里还有好几万的债务没还,他又需要上学,王彩霞不想求助任何人,他们祖孙是穷,但也有志气,除了民政部门给的孤儿补贴,其余她一概不要。 想到这里,王彩霞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她多做些手工,孙子的学费就能早点凑出来。 李修然把碗洗了后,坐到王彩霞身边一起干活。 王彩霞推开他,“累了一天,你去洗澡睡觉。” 李修然摇摇头,“不累。” 怕王彩霞不信,补了一句:“才二十岁,怎么会累?” 看似有说服力,实则欲盖弥彰。 王彩霞叹口气,说自己困了要睡觉,把珠子全部收好,李修然才拿了换洗衣物去洗澡。 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李修然看着自己的脸,怅然若失。 原来,离开校园,每一件事都比学习更加累人、折磨人。 他在物流园里做快递分拣,工资日结。真的干上了,才知道为什么是日结,因为太累,干完一天,明天极大可能不来。 618大促提前开始,日均60万的出库量,20分钟就要卸一货车的货物。20分钟过去,他和其他日结工连一半的货量都没有完成。 一起来的日结工里有一个同他一样是个高考生,对方拿了工资,便说太累,他明天不来了。 上了大学,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家里的债务又尚未还清,李修然没有任性挑剔的资格。分拣的工作虽然累人,但是一天能赚两百多,他必须咬牙坚持。 匆匆洗过澡,李修然收拾干净卫生间,摸黑从客厅走回房间,看见王彩霞房间门下漏出的灯光,眼神一愣。 她还在做着手工。 李修然靠在墙边,直直地看着地板上那一隅的光亮,许久后,他进了房间。 累了一天,却睡意全无,靠在床头,李修然真希望一觉睡醒,就是四年后的夏天,那时他有了工作,在a市租一个不大不小的房子,把王彩霞接到身边,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安享晚年。 第104章 梦醒 高考后的第五天,没事做的余杲杲跟着父母去了自家工厂。 在工厂里绕了一圈,回到余建雄的办公室里,余杲杲坐在老板椅上转了两圈,又无聊地趴在了办公桌上。 “好无聊啊。”余杲杲闷声说。 李修然和凌寒都去兼职了,余阳阳还没放假,廖书妍每天忙着去舞室学舞,就剩下余杲杲整日百无聊赖。 胡文英推开门进来,听见女儿不高不兴的一句“好无聊啊”,轻笑一声,“杲杲,要不你出去旅游吧?” 余杲杲还是趴着的姿势,但脑袋微微抬起,看着胡文英,“你们有空陪我旅游吗?” 胡文英摇头,工作忙,确实没时间陪孩子旅游,“你去问问书妍,看她有没有时间。” “她每天去舞室学舞,应该没时间。”嘴上这么说着,余杲杲还是询问了廖书妍的意见。 廖书妍在下课后才回复了余杲杲,她说可以。 余杲杲跟父母打过招呼,拦了辆出租车,去商场舞室找廖书妍。 两个女孩在商场里找了家甜品店,边吃边商量旅游计划。 月底该出成绩了,紧接着就该填报志愿,旅游时间有限,两人决定先来个省内游,等志愿填报后,再继续旅游。 做好计划,余杲杲把毕业聚餐那晚自己一杯倒的尴尬事迹跟廖书妍分享。 廖书妍笑得前仰后翻,笑够了,正色道:“你真不觉得你和李修然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吗?” 余杲杲点点头,她也觉得。 想到前不久余杲杲问自己什么是爱情,廖书妍说:“你喜欢李修然。” 不是疑问句,而是个肯定句。余杲杲抬头看她,茫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廖书妍又抛出了第二个炸弹,“他也喜欢你。” 余杲杲更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廖书妍是怎么得出这两个结论的。 看着余杲杲那张困惑的脸,廖书妍反问:“你为什么会想考师大?” “因为跟a大门对门……” 廖书妍双手一拍,随后摊开,无奈道:“看吧……” 余杲杲没说话,重新思考起自己要考师大的理由。 想考师大的想法萌芽种下的那天,李修然来家里给她辅导,她提到了自己跟家人去a市玩,发现师大和a大对门,两个学校隔得极近。那时她只是觉得是个有趣的发现,说给李修然听,随后又感叹起自己的成绩。直到李修然说可以试一试,说她不笨,而师大又正好有特殊教育专业,她才开始将师大列为自己的目标。 好像,李修然确实是原因之一。 为了想跟李修然一起去a市,她几乎没有休息日可言,在各个补习班来回。有时候晚上睡觉,梦的也是她去a大找李修然蹭饭。 廖书妍又把余杲杲过往向自己分享过和李修然相处的点滴一一分析,最后得出结论:“一开始你确实是同情他,想帮助他,但在帮助的过程里,同情变成了别的东西。” 余杲杲觉得自己的脑容量有限,这个下午接收的东西太多,她快要宕机了,“让我好好想一想。” 廖书妍见机转了话题,拿着手机给自己和余杲杲订了明天一早的高铁票。 回家的路上,余杲杲给李修然发了短信,说自己这几天要去旅游,不在康乐住宅区。 晚上八点,余杲杲收到回复。 「玩得开心。」 第二日一早,余杲杲坐着高铁抵达省会c市。 在高温面前,旅游计划沦为一张废纸。 看着窗外的猛烈的阳光,两人选择瘫在酒店里享受凉爽的空调,晚上才出门到附近的古街闲逛。 正值暑期,景点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特色古建筑分列两旁,明月高悬,走在石板路上,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淡泊宁静。 余杲杲走到一家文创店门口,拉着廖书妍进去买冰箱贴。 店内还有明信片售卖,门外就是邮筒,余杲杲挑了一张最具当地特色的明信片,思索片刻,伏在案前认真写信。 逛了一圈的廖书妍回到余杲杲身旁。 写信的余杲杲没有避着人,廖书妍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能看的内容,站在一旁小声地念着:“李修然,见信如晤……” 内容被廖书妍念出,余杲杲转身,慌乱地捂住她的嘴,眼色着急地瞟着四周,生怕有人听见,“你怎么偷看呢?” 廖书妍拉下她的手,态度诚恳:“对不起,我以为我能看,我这就走。” 余杲杲赶她去旁边,“快走快走,不要偷看我写东西。” 等余杲杲将明信片放进邮筒内,廖书妍才走回她的身边,“寄好了?那么多人,偏偏就给李修然寄,这还不是喜欢?” 余杲杲下意识反驳:“那是因为他没来过c市,所以我才给他寄明信片的。” 廖书妍不信,无情戳穿她的嘴硬,“你奶奶也没来过c市,你怎么不给她寄?” 两人像打辩论一样,有来有回,余杲杲争论道:“那我奶奶想来,她随时都能来!” 廖书妍不跟她争,“阿杲,坦然承认吧,我又不会笑你的。” 当晚,余杲杲拉着廖书妍又给自己分析了一遍。 分析完后,廖书妍只问了一个问题:“李修然是不是在你的未来计划之内?” 余杲杲没有马上回答,廖书妍起身说要洗漱,转身进了卫生间,留她一个人坐在房间,好好思考。 等廖书妍穿着卡通睡裙出来,余杲杲把自己的深思熟虑后的答案告诉她:“是的。在我的计划之内,我想大学四年也跟他在一起,考不上一个学校,但门对门我就很高兴了。我可以去他的学校蹭饭,他也可以来师大找我玩。以后我们还可以一起在a市工作。” 确定自己的心意后,余杲杲问廖书妍怎么办。 廖书妍关上吹风机,有些怒其不争地看了余杲杲一眼,“去、告、白。” 余杲杲认真思考起廖书妍的建议。 廖书妍从镜子里瞥了有些不在状况内的余杲杲一眼,打开吹风机,继续吹头发。 等她吹好头发,余杲杲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她身边,讨好似地捏捏廖书妍的胳膊,“要怎么告白?” 转过身,廖书妍后腰抵在盥洗盆边,双手抱胸,“我觉得你不用急,先等成绩吧,你们不是要一起去a市吗?” “那……如果我考上了师大,我就……” 后半句话没说完,但廖书妍心领神会,朝她肯定地点点头。“可以!” 余杲杲在出成绩前一天晚上回到家中,放下行李,她给李修然送去了自己旅游时所买的礼物。 高考成绩短信发送到余建雄手机时,一身疲乏的余杲杲正在房间里补觉。 跟周公约会得起劲,就被胡文英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余杲杲懵然地盯着天花板,胡文英激动的声音通过房门传至房间内,“杲杲!快醒醒!出来看成绩了,你考得特别好!” 听到位次,余杲杲睡意全无,瞬间清醒,顾不上穿拖鞋,光着脚就跑到客厅,靠在余建雄身边看成绩。 她竟然考出了高三一年以来的最高分。 胡文英不忘正事,立刻给之前联系好的填报志愿的老师打去电话,说了余杲杲的成绩和位次,对方听了,忙说恭喜,这个位次很有可能擦线上师大。 沉寂了半个多月的班级群又活跃起来,大家都在群里向老师汇报自己的成绩。 余杲杲给叶云慧发去了自己的成绩,叶云慧先是回复一个大拇指的表情,随后发来文字,表扬她考得不错,叮嘱她好好填报志愿。 余杲杲顺带问叶云慧是否知道李修然的成绩,叶云慧说还在联系李修然。 退出和叶云慧的聊天框,余杲杲拿着手机跑回房间,给李修然打电话。 接到余杲杲电话时,李修然刚结束兼职,还在回家路上。 “李修然,你收到高考成绩的短信了吗?”余杲杲紧张地问。 “没有。”李修然走在路上,橙黄色的路灯洒下,衬得他的背影更加孤寂悲寥。 “那可能是随机发送的,我看群里,也有不少同学没收到短信。”余杲杲换了个姿势,难掩心中的激动,“我考出了这一年最好的成绩,有擦线上师大的概率。李修然,你说得对,只要不是高考,一切都有机会。” 说话间,李修然已经走到了公交车站。回家的车还没来,他坐在椅子上,抬头看漆黑的夜空,听着听筒里因兴奋而上扬的语调,李修然也跟着笑了,“恭喜。” “那我也提前跟你说恭喜了。”余杲杲说,“你肯定没问题的。” 挂断电话,李修然在小区外收到了成绩短信。 他看了一眼,收起了手机。 一个与a大金融学无缘且很危险的成绩,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捡漏a大冷门专业。李修然清楚,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幸运的人,命运不会眷顾他,他做好了最差的准备。 孟自远在高二那个逃学的夜晚立下的“要考第一名”的豪情壮志,在高中的最后一场考试中得以实现。 凭借着三侨生的加分,他成了市一中那年的理科高考第一名,稳居第一宝座的李修然成为了第三名。 除了叶云慧,李修然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成绩,他对自己感到失望。 填报志愿那天,余杲杲从宁和回到市里,她带着电脑敲开了李修然的家门。 王彩霞看见是她,说李修然出去兼职了,让她晚上再来。可她晚上再来,王彩霞说李修然还是不在家。 扑空了好几天之后,李修然给她发短信,说自己回学校借用老师的电脑,已经填报好志愿。 察觉到李修然在躲自己,带着满腹疑团,余杲杲又找到了自己的爱情军师廖书妍。 听完余杲杲的疑惑,廖书妍捋着并不存在的胡子,有条有理地分析:“他可能是跟你一样,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但他没有你这么幸运,没有军师给他剖析,所以他还没完全看明白自己的心意,不敢见你呢!” 余杲杲信了,觉得给李修然一些思考时间。之后的几日,她都没有出现打扰李修然。 志愿系统关闭的第二天,余杲杲跟放假回来的余阳阳在周边小国开启短暂的游学之旅,在外玩得乐不思蜀。 回国的航班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落地c市。 余杲杲早就在师大官网查过了录取结果,如老师所说,她真的擦线上了师大特殊教育学。此刻,写着她姓名的录取通知书就安静地躺在房间的书桌上,余杲杲归心似箭,当晚就想回到w市。 坐了四个多小时的飞机,余阳阳累得骨头都散架了,坚持要在c市住一晚,第二天再回w市。 思归的余杲杲提着行李要去打车,余阳阳连哄带骗,才让余杲杲同意第二天一早再回w市。 躺在酒店的大床上,余杲杲兴奋地睡不着觉,在床上连打了好几个滚。 她居然真的考上了师大!一年多以前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此刻美梦成真,九月,她就将迈入师大,成为一名昂扬向上的师大学子。 这场汗水与泪水交织的艰难旅程,她如愿以偿地抵达了自己预设的目的地。 伸手去摸枕头下的手机,余杲杲抑制不住想给李修然打电话的欲望。 百般犹豫与纠结之下,余杲杲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李修然几乎是秒接,有些疲乏沙哑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沉浸在快乐之中的余杲杲没有察觉他的异常,“李修然,我明天就回家了。你有空吗,我们明天见一面?”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随后道:“好。” 约好时间,互道晚安后,电话挂断。 李修然握着手机,坐在漆黑的房间里。电风扇依然在吱嘎吱嘎转着,李修然想起高二时某个夜晚,教室里的电风扇也在发着吱嘎吱嘎的响声,余杲杲走到他的面前,让他教她学习。也是那个晚上,余杲杲抓着他的校服下摆,两人一起走下楼梯。 也许,故事的偏航,就是在那一刻开始的。 见她吧,最后一面了。自己不该那么贪婪的,这场美梦也该到了梦醒时刻。李修然苦涩地想着。 第105章 告白 余杲杲睡不着觉,在社交平台上搜索大家的告白经历。 告白完要做什么呢?接吻吗? 想到接吻,余杲杲只觉得热意在脸上扩散蔓延,哪怕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她还是羞得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 接吻是什么样的?好学的余杲杲熬夜学习新知识。 用舌头画abc?好奇怪…… 从某种程度而言,实践胜于理论。不驰于空想,不骛于虚声。具体如何,明天试一下就知道了。 余杲杲在天微亮时才堪堪入眠。 睡了不过两个多小时,被余阳阳急促的敲门声喊醒。 他们买的是最早一班回w市的高铁。 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子女,但是两人并不娇贵,出行都是选择二等座和经济舱。余阳阳看妹妹没有休息好,二等座车厢人多、环境吵闹,怕影响余杲杲补觉,找乘务员给两人升级为了商务座。 兄妹俩第一次坐商务座,兴高采烈地花了半个多小时研究座位。终于鼓捣明白座位上那些新奇的按键后,兄妹俩刚戴好眼罩,睡了没多久,就被乘务员提醒已经到站了。 下车后,余阳阳看着揉着睡眼,慢吞吞走在身后的妹妹,“不是着急回家吗?怎么到家了,反而走得慢了?” 瞪了余阳阳一眼,余杲杲快步向前走,远远甩开余阳阳。 在车上睡得迷迷糊糊,意识混沌,余阳阳这么一说,余杲杲如梦方醒,想起自己回家的主要目的后,快马加鞭赶往康乐住宅区。 可惜,余阳阳这匹马,不太愿意动弹。习惯晚睡晚起的他,骤然起这么早,又要拖着两人的行李,整个人都散发着阴郁和颓废的气息。 等回到康乐住宅区,余杲杲脱了鞋,光着脚跑进房间,录取通知书原封不动地放在书桌上。父母尊重她,从来不会私拆她的物品,何况录取通知书又具有非凡的意义,自然是要等到它的主人亲自拆封。 余杲杲拿着手机,对着未拆封的录取通知书拍了好几张照片,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后,又跑去客厅把行李箱拖回房间。 行李箱摊开放在地板上,四扇衣柜门也被她全部敞开。余杲杲叉着腰,像是个视察天下的君王,在衣柜和行李箱之间踱步,思索着……等下穿什么? 这件不错,那件也可以。站在穿衣镜前比划了许久,依然纠结不出个结果,余杲杲准备求助余阳阳,都是男性,余阳阳的审美观点应该具备参考价值。 在补觉的余阳阳被忽然而至的敲门声吓醒,以为是有要紧事,拖鞋都顾不及穿,连忙拉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门外的余杲杲拿着几件裙子,一件件给余阳阳展示,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少女的娇俏喜悦,“哥,哪件好看?你帮我挑一下!” 余杲杲有事相求时才会尊敬地喊他一声“哥”,余阳阳眯着眼睛打量着妹妹,她不是最嫌弃自己的眼光了吗?不对劲,很不对劲,他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胸靠在门板上,“你挑衣服干嘛?出去约会?跟男的?” 他的问题跟炮弹一样连续发射。 余杲杲的沉默给了余阳阳答案。余阳阳叹一口气,“跟李修然吗?” 余杲杲更沉默了。她在沉默中想起了一句老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祖宗果然是智慧的。 是不是所有人都发现了她和李修然之间暗暗涌动的暧昧?就她和李修然两个当事人毫无察觉? 余阳阳知道自己说中了,也知道十八岁的女孩子脸皮薄,他没有再追问下去,仔细打量起几件裙子,最后遵从自己的审美,选了一件他觉得好看的。 余杲杲拿着裙子回房间,余阳阳手扶着门框,对着妹妹蹦蹦跳跳的身影,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余杲杲,什么事都不如你开心最重要。” 当时的余杲杲没听懂,只能茫然地看着哥哥,觉得他又在发什么神经。 余杲杲拿出换洗衣物,冲去一身奔波的疲乏。换上余阳阳为她挑选的裙子,余杲杲坐在书桌前,找了一个点赞量极高的美妆教程。每一步都是按着教程来操作的,可是……为什么眉毛粗得像蜡笔小新,腮红打得像猴屁股? 卸了妆,余杲杲放弃了化妆,涂了防晒霜,挑了一只裸色唇釉,拿着录取通知书走到玄关处,想起什么又跑了回来,拿出廖书妍送她的香水,往手腕上喷。 从五楼走到一楼,余杲杲的后背泛起一层淡淡的薄汗。 单元门敞开着,走到一楼和二楼的拐角处,余杲杲一眼就发现了那个熟悉的单薄的背影。 她加快脚步,奔到他面前。 走近才发现,李修然变黑了一点,也变壮实了一点。余杲杲好奇地观察着他身上的变化。 因为李修然的刻意躲避,两人从出成绩后就再也没见过。 再度见面,李修然承认,自己其实是想念的,甚至生出了“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感慨。 这一年的夏天,要比往常更炙热。 余杲杲拉着李修然走到树荫下。 夏日炙热的阳光穿过叶间罅隙,细细碎碎地筛落下来,随着叶片偶尔地摇曳,光影也跟着轻微晃荡。金光跃动,如同一层金纱,光影明暗间,公主耀眼夺目地立于神树之下,圣洁又美好。 这一幕被李修然记了很多年。 在每一个让他辗转反侧,深感痛苦的夜晚,他都会想起,那年夏日微风中,发着光的余杲杲。 余杲杲将录取通知书双手奉上,“李修然,你看,我做到了!” 李修然眼眸低垂,低低地说:“嗯,恭喜。” 他的录取通知书也在昨天抵达,是陈阿姨代收的。王彩霞不敢乱动,就放在客厅茶几上,等待它的主人打工归来。 看着录取通知书上的c大校门,李修然苦涩一笑,跟王彩霞一起拆开了。 王彩霞安慰他:“c大也很好了,我听人说金融专业都要考到全省前几百名才可以读。我们这样的家庭,你只要能读大学,就是改变命运了。” 道理他懂,如果没有跟余杲杲的约定,他也许会更加容易接受这个结果。 他将录取通知书反复翻看,无论怎么看,c大都不会变成a大。 他认命了。在那一刻,他终于承认,他和余杲杲有云泥之别。 美梦终究是美梦,它不是现实,因为现实是赤裸裸且鲜血淋漓的。 李修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缥缈倒计时声,是在倒计时这场美梦的醒来。 “这么冷淡?”余杲杲问。 李修然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自己与余杲杲的距离,也在提醒自己不该再继续沉溺于此,“余杲杲,对不起,我食言了,我没考上a大,我要去c大读书了。” 余杲杲怔愣片刻,随后笑开,“c大也很棒啊!我知道你努力了,你不用道歉。a市和c市离得又不远,我以后可以经常去找你玩的。” 所有人都原谅了他的失误,除了他自己。 李修然没说话,垂着脑袋站在树下。他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对于余杲杲而言,太过残忍。 余杲杲往前迈了几步,两人脚尖碰着脚尖。 李修然抬起头看她。 燥热的微风,携带着余杲杲甜美清亮的声音吹来。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李修然,我喜欢你啊。”余杲杲鼓足勇气说出了酝酿半月有余的心里话。 她想过文绉绉的表白,也想过幽默诙谐的告白,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简单也最直白的“我喜欢”。 他可以毫不留情面地拒绝所有人,可若是余杲杲,他说不出那些残忍的重话。 李修然很快又低下头,紧抿着唇,思索着怎样的拒绝听起来没有那么残忍无情。 可是拒绝,本身就是残忍的,不是包上温情的外衣,就能变得柔软。 余杲杲歪着头看他,嘴角带着期待的笑,两颊的酒窝深陷。 想起昨晚熬夜学习的新知识,内心深处冒出的小人在不停怂恿着余杲杲。一颗心紧张地七上八下,余杲杲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子,他们的脚尖依然挨在一起,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了四片嘴唇相触的画面。 余杲杲剧烈地摇着头,逼迫自己停止联想。越是摇头,那画面越是抑制不住地往脑子里钻。 放弃抵抗,余杲杲直视李修然的眼睛,她在那双永远平静,永远黑沉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小小身影。 你的眼里只有我啊。真好。 余杲杲再一次尝到了酒后飘飘然的微醺感,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行为举止却都不受她的控制。 李修然依然是垂着头思考的模样,这个角度,余杲杲只要踮起脚,微微仰起头,就能碰到他双唇。 她确实这么做了。 在擂鼓般的强有力的阵阵心跳声里,李修然看见她不断放大的五官。 少女柔软的双唇碰上他的,蜻蜓点水,一触即离。昨晚熬夜学习的理论知识,一个都没用上。 炎热的夏日午后,蝉鸣如潮。 李修然觉得不能再犹豫,他必须快刀斩乱麻。 “余杲杲。”李修然往后退一步,眼里的惆怅、迷茫此刻都被他佯装成浓烈的厌恶,语气里是厚重的疏离,“我不喜欢你。如果是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误解,我很抱歉。” 像被雷劈中,余杲杲呆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李修然。 残忍吗?挺残忍的。李修然想,长痛不如短痛,他不该再继续残害余杲杲的感情。 怕她听不清,李修然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疏离又加重了几分,“我不喜欢你。” 眼泪毫无征兆地淌下,余杲杲低头摇着头,她没有放声大哭,闷着声宣泄情绪。 而后,在绵长、高亢的蝉鸣声里,余杲杲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讨厌你。” 在余杲杲转身跑开时,李修然捉住她的手,摘下自己左手手腕处的手表,放在了余杲杲的手心里,“还你。” 余杲杲的视线在手表表面上停留几秒,随后握紧手心,挣开李修然,走到一旁的垃圾桶边,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 她回家了,拿着那封未拆封的录取通知书。 目送余杲杲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李修然捡回了垃圾桶里的手表。 他抬头看着五楼的窗口。 他不是门当户对的王子,也不是为公主保驾护航的骑士,但他愿意做公主永远忠诚的子民,无论身处何方,日日年年,都祈望公主平安康健,顺遂无忧。 第二日,李修然结束兼职回家,在小超市门口被陈阿姨拦下。 陈阿姨说:“余家搬走了。” 李修然没什么情绪,也不惊讶,面色平静地回答:“嗯。” “他们怎么都不说一声。”陈阿姨有些感伤也有些生气,相处两年,对方一家不打一句招呼,悄无声息地搬离了这里。 李修然站在小超市门口,看着9栋空荡荡的楼梯,又抬起头,看着漆黑一片的五楼窗口。 许久之后,他说:“阿姨,你别生余杲杲的气。她是被我气走的。” 陈阿姨只是叹气,半晌都说不出话。 在李修然要走的时候,陈阿姨对着他的背影说:“不生气。就是挺舍不得的,修然,你们是同学,有机会帮阿姨跟杲杲说一声,让她有空常回来玩。” 她不会再回来了。 李修然依然背着陈阿姨。不想让陈阿姨伤心,李修然撒谎了,“嗯,有机会帮您转告。” 没机会了。已经被我气跑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幸得一二。 现在“一二”也被他寡情冷义地推开。 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公主不过是结束了漫长的微服私访,终于回到了华美精致的城堡。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再交集。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这一年的夏天,结束了。 凌寒顺利考入c大,并获得一位财大毕业生的资助;孟自远考入了a大,为他学渣逆袭的故事又染上更加夸张的传奇色彩;张千帆也拿到了心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所有人都如愿以偿,除了李修然。 第106章 飘零 九月十五日,是个晴天。 余杲杲在父母、哥哥和奶奶的陪同下,大包小包,驱车前往a市报到。 与此同时,李修然告别王彩霞,带着民政部门给的助学金,坐着绿皮火车,前往c大报到,这是他第一次离开那座被山包围的小城。 他的行李不多,除了几件衣物,剩下的一切都是关于余杲杲的。 看着身边不断远去的家乡,李修然低头哭了,他走出来了。 车辆拐弯驶入师大,余杲杲看了一眼a大,神色平静地收回视线。 有了高中住校的经历,余杲杲并没有感到不适,反而还安慰起了第一次住校的室友。 那一年的天气奇怪得很,九月中下旬竟冷得不像话,老师们害怕学生中暑的担忧转为了害怕学生发烧,一桶又一桶的姜汤,送至学校的各个角落。 余杲杲在师大适应得很好,很快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她当了团支书,也加入了学生会,她在一点点探索大学的乐趣。 在c大的李修然依然沉默,不主动与人搭话,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观察着众人,或是捧着教材,恨不得钻到书里。 李修然关注了师大在各个平台上的账号。通过账号,他看到了军训时,笑容粲然,对着镜头招手的余杲杲。下面的评论区有男生在问第3张照片里的女生是哪个学院的,想要认识一下。 李修然苦笑着退出了页面。 军训结束的那个晚上,室友们提议出去吃饭,李修然摇头拒绝了。室友们好奇地凑到他身边,抢过他的书,“还没正式开始上课呢,学习不急这一会。” 李修然抢回自己的书,一张照片从书页里掉落。一位室友眼疾手快地捡起那张照片,是李修然跟一个漂亮的女生的合影,背景好像是在动物园。 室友们立刻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他这是谁,是不是女朋友。 李修然没回答,闷声地抢回照片,拂去灰尘,重新在书里夹好。 等室友走后,李修然又拿出那张照片,盯着照片上的余杲杲看了一会,然后,他做了平生最大胆的决定。 军训结束的第二天,李修然去了c市一家复读机构,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他,给他介绍机构的师资、历年的考学数据。 李修然心不在焉地听着,等工作人员介绍完,他开口问:“如果我保证明年考上a大,可以不可以免学费?” 接待他的工作人员吸了一口冷气,他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 李修然拿出了自己的高考成绩,“这是我今年的高考成绩,离a大只差一点,现在就读于c大,我认为我有这个能力考上a大。” 他深知自己无力承担复读费用,但也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若他考上a大,对自己、对机构,是双赢。 他的学习能力,就是他谈判的条件。 工作人员看了他的成绩,这个成绩,他们机构几年都出不了一个。工作人员抱歉地笑笑,让李修然稍作等待。 过了几分钟,一位威严的中年人走来。他是高复学校的校长。 校长看了李修然的成绩单。离a大只有几分之差固然惋惜,但高考不是件轻松事,谁不是为了升学铆足了劲跌破了头,只要不是发挥严重失常,完全没有必要复读,况且c大也是赫赫有名的名校。 校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李修然,他想劝李修然放弃,不要再重走一遍高三的苦难。 李修然坚持自己的想法,不为所动。 校长叹口气,“那如果你没考上呢?” “那我付双倍学费。”回答很简单,却字字千钧。 校长忽然就笑了,在李修然回答期间,他就不露痕迹地将他打量了了一遍。穿着简单,手机也是便宜的千元机,坐着时没有现在小孩的那股懒劲,坐姿端正,清爽俊朗的外表下蕴藏着勃勃的野心。校长一下就明白了——这是一个骄傲的贫困生。 “好,我答应你。”听了李修然的回答,校长改了主意,他不打算再劝李修然,他要给李修然机会,让他实现野心。 国庆假期结束,李修然办理了退学,拿着退回的学费,住进了复读机构。 第二年的6月7日,李修然第二次踏入高考考场。 高考结束后,李修然北上,在一家包吃包住的工厂里打工。 出成绩的那天,李修然上着夜班,等结束回到宿舍,拿出手机,才发现成绩早在几个小时前就发到了手机上。李修然看着成绩,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他转发给了机构的老师,告诉他们,自己考得很好。 填报志愿那天,机构的老师们带着电脑来到工厂外找李修然。李修然在老师们的注视下,在志愿系统上填下了a大金融学,点击确认提交。 老师们面面相觑,对他的行为感到不解。 这也太激进了吧? 李修然只是一笑,没有把他们的劝解放在心上。 七月,李修然在a大官网上提前查询到了自己的录取结果,他离开了工厂,拿着工资,回到了w市。 录取通知书和李修然同时抵达康乐住宅区,李修然把行李箱立在家门口,拿着录取通知书走向王彩霞。 王彩霞不懂这个红色信封里装的是什么,“这是什么?跟你去年的录取通知书好像。” 李修然当着她的面撕开了通知书,“就是录取通知书。我退学重新高考了。奶奶,我考上a大了。” 王彩霞愣得说不出话,她没想到一向乖顺的孙子,竟然闷声干了这样大的事,她心里又气又恼,可看到那张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她又忍不住哭了。 “你……你这孩子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很辛苦吧?” 八月,王彩霞突然病倒了。接到电话时,李修然在去年打工的物流园里分拣快递,他摞下电话,伸手拦了一辆出租,往医院飞奔。 医生看见来的是病人的孙子,俨然一副学生模样,拧着眉问:“病人的子女呢?你家长呢?让他们过来。” 以为又是不孝的子女,这种场景医生见多了,刚要开口准备训斥两句,就听见李修然喃喃地说:“死了。” 医生张张嘴,把话咽了下去,态度缓和了不少,斟酌用词,尽量委婉跟李修然介绍王彩霞的情况。 李修然还是敏锐地从医生的一番话里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肝癌晚期,希望不大,随时会死亡。 医生问他:“考虑一下,治疗还是姑息治疗。” 李修然不假思索:“治疗。” 枯坐在病床前,李修然又一次想起《陈情表》里的那句:“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没有钱,也没有亲戚朋友。李修然觉得自己好像走入了死胡同。 坐了很久,他终于在死胡同里看见了一道亮光——卖房。 李修然的父亲在临终前曾有过短暂的清醒时刻,担心无良亲戚跟稚子抢夺遗产,而老母亲又无能力保护。于是立下遗嘱,自己走后,李修然是康乐住宅区的那套房子的唯一继承人,指定王彩霞作为遗嘱执行人。 李修然找到中介,康乐住宅区虽然破旧,但好在属于实验小学的学区规划里,很快就有家长联系中介,表示想要看房。李修然全身心投入照顾奶奶之中,全权委托给中介。很快,房子以四十万左右的价格售出。 王彩霞看李修然总是窝在病房里,一到晚上,拿几张椅子一拼,靠墙躺下。于是赶他回家睡觉。 李修然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提回家。王彩霞察觉到不对,问他是不是卖房了,李修然才喏喏承认。 八月底,a大开学在即。李修然提出休学,陪伴王彩霞治疗。王彩霞以李修然小时因病晚两年入学,又经历了一年复读,已经比同届的学生大了三岁,不能再耽误为由,坚决反对,并表示,如果李修然休学,自己就不治了,找座山头等死。 几天后,李修然再一次踏入了大学校园。看着宏伟气阔的校门,和对面的师大,李修然眼眶一红。 在凄风苦雨中,他历经千辛万苦,跋山涉水,顶着一身伤痕,终于走到了这里,遵守了和余杲杲的约定。 他对着师大的校门,无声地说:“我没食言。” 军训结束后,李修然给自己找了份日结的兼职。 每周五下课后,他会坐最近的一班高铁回w市,再在周日的晚上,坐深夜火车回学校。 在倍感无力的绝望夜晚,李修然会偷偷走到师大教育学院的大楼下,坐在大楼外的长椅上,独自整顿心情。 这一年,李修然21岁。 也是这一年,19岁的余杲杲拿到了手语翻译人员初级证书,拿了优秀班干部,拿了校三等奖学金,会在闲暇时去康复机构做志愿。 她在欣欣向荣地生长着,从未停歇。 在这一年即将结束时,余杲杲和室友去a大北门吃东西,人影憧憧的小吃一条街,她意外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很像李修然。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到李修然了。 余杲杲在心里嘲笑自己年纪轻轻就眼花了,他明明在c大,怎么可能出现在a市。 回到宿舍,她把这件事跟凌寒分享。 电话里,凌寒的顿了顿,“杲杲,李修然军训后就退学了。” 凌寒也是前段时间,从室友那听说的。她室友的老乡是金融学院的,消息就这么七拐八拐地进了凌寒的耳朵里。 一开始她没在意,直到从室友那听说退学的那人和她是老乡,姓李,凌寒确定那人就是李修然。 电话两端的女生都沉默了。 余杲杲找到因做志愿而结识的a大同学林栀子,希望她帮忙打听金融学院大一新生中是否有个叫李修然的男生。 在得到林栀子的回复前,余杲杲在寒假见到了李修然。 猝不及防的相遇。 廖书妍在市人民医院住院,做了个小手术。放寒假归来的余杲杲拎着果篮去看望她。 坐着电梯离开时,余杲杲在电梯里遇见了李修然。 他更瘦了,眼下乌青,下巴上冒着胡茬。整个人透着颓丧的厌世感。 四目相对间,李修然第一反应是躲避,躲避余杲杲灼灼的目光。 电梯抵达最底层,所有人都走光了,两个人谁都没动。 是余杲杲先开的口,她问:“为什么退学?” 李修然冷嗤一笑,打破她所有的幻想,“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那个承诺吧?余杲杲,我喜欢把所有事做到最好,所以要读就读最好的学校。” 反正都这样了,他不介意把话说得再难听一点。 余杲杲没说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了。祝你前程似锦。” 大年初二,余杲杲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去c市,她要去c大,彻底跟这一段糟糕的过去说再见。 她在c大经济学院前拍了照片。 临走前,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郑重地跟过去说了再见。 向前走,她绝不回头。 她不缺爱,她的周围是来自家人朋友的汹涌爱意,她不稀罕李修然的那点感情。 爱情于她,不过是锦上添花。 那个冬天,王彩霞去世了。 临终前,病痛的折磨让她说不出话。知道自己即将离开,她放心不下李修然,她撑着力气,对李修然说:“好……好……好好活……” 这一年,李修然22岁,他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儿。 他四处奔走,为王彩霞处理后事。没有钱,他选择了草坪葬。 草草处理完后事,李修然给奶奶和父母磕了头,离开了这座城市,鲜少回来。 他像一个孤魂野鬼,在a市游荡生活。 撑不下时,就偷偷溜进师大教育学院。 他知道地环学院有人在追余杲杲,也知道孟自远偶尔会来师大找余杲杲蹭饭。 他们都能光明坦荡地站在余杲杲身旁,唯独他不行。 后来,余杲杲毕业了,她顶着一头粉色头发,穿着学士服,在校门口拍了毕业照。 那天,李修然偷偷去看了。 很漂亮,像童话世界里的公主。 几个月后,余杲杲顶着一头黑发,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学院毕业典礼上发言。 离开校园,她成为了a市特殊教育学校职高部的一名新教师。 父母为她在a市购置了车房。她所居住的小区名为“幸福里”,余建雄说这个名字好,住在幸福里就能获得幸福。 第二年,李修然放弃保研,进入智行证券投资银行部工作。 毕业离校,李修然在a市赫赫有名的“睡城”小区租了一套隔断房,一住就是三年。 他赚到了不少钱,依然住在小小的几平米的房间里,如同一眼望到头的房间,他的人生也一眼望到头。 他拿着高薪,却找不到赚钱的意义,银行卡余额越积越多,却没有消费的欲望。 王彩霞死了,余杲杲离开,他给谁花? 毕业的第一年除夕,他坐在小小的房间里,独自看着电视上的春晚。 李修然以前会想,那些结束自己生命的人在想什么。后来他懂了,是生活没有任何盼头。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许多个深夜,孑然一身的李修然也想过要不就此了结。但他又会下一秒幻想,那余杲杲会伤心吗,会来墓碑前看他吗? 答案是否定的。余杲杲应该永远灿烂地绽放着,不该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那年的除夕,余杲杲在家里院子里放着烟花。余家迎来了新的成员,余杲杲多了位嫂子。 而远在a市的李修然,用水果刀划向了自己的手腕。 第一刀并不致命,看着鲜血的流出,李修然笑了。 他听到了生命逝去的声音,听到了父母的呼唤,下一瞬,他好像又听见了余杲杲的声音。 她说:“李修然,坚定地相信未来吧,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是初识的那一年,她在教学楼楼下跟他说的话。 他又想起王彩霞临终前的遗言。她们都希望他好好活着。 他还苟活着,依然努力生活。他其实找不出努力的理由,但努力好像成了他的本能。 后来他喝起了酒,也抽上了烟。在无眠的夜晚,他会掀开窗帘,看着一扇扇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每扇窗户里都困着一个灵魂。他会在黑暗里看着灯光,点燃一根烟,然后去想余杲杲在做什么? 他也会偷偷上网搜索余杲杲的名字,这个名字足够特别,特别到他看着那些网页,就知道说的是她。宇宙里只有一颗太阳,世界里也只有一个余杲杲。 他看到她的名字在优秀毕业生名单上,也看到她的名字出现在教师名单里。 他一直都知道余杲杲在哪,但他从来没有勇气去找她。对他而言,能与她共处一座城市,共赏一轮明月,就该感谢。 他一直留在原地,怎敢奢望余杲杲也会停下来。 他知道的,他从来没资格。 余杲杲在李修然内心那片贫瘠的土地里种下种子,她精心呵护,浇水灌溉,终于开出了花,但是李修然把花连根拔起。 如今这番下场,是他活该。 第107章 重逢 四季轮转,又是一年盛夏。 李修然对夏天的情感是复杂的。 从酒气熏天的应酬里脱身,李修然走在路边,西装外套被他拎在手里。 伸手摸西装口袋,那里空无一物。 不远处的便利店的招牌一闪一闪发着光,李修然没多想,抬步走了进去。 便利店装潢简陋,李修然突然想起陈阿姨的小超市。 距离最后一次见到陈阿姨,已经过去七年了。 这七年里,李修然回w市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早上抵达,在陵园陪父母和奶奶坐一坐,随后起身,在晚上又回到a市。 这是一家夫妻店。 妻子坐在收银台刷短视频,看见李修然进来,瞥了一眼,语气不咸不淡,“要什么?” 李修然要了一包烟,拿着手机要付款,听见身后货架传来声响。 “小小年纪偷东西,真是不学好……”丈夫背对着李修然,叉着腰,盛气凌人。 对面站了个女孩,被老板挡住身影,李修然看不清她的长相。 李修然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转过视线,出示付款码,“滴”地一声响起,接过女店主递来的烟,就要离开。 才走出几步,货架那的声音继续传来,“什么样的人家才会教出你这样的孩子……” 李修然觉得这话耳熟,想起自己小学时,有同学丢失了现金,当时所有人都怀疑他,他们也是这么说自己的。 他没那么热心肠,只是想起了以前孤立无援的自己。 李修然站在原地,眼眸淡淡的,看向货架旁的两人,语气平常,没有喜怒,“说话要讲证据。” 男店主回头看他,“我当然有证据!你是她家长?不对啊,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啊……” 既然有证据,也联系对方家长了。李修然不再说话,拿着烟出门了。 店外,夏夜炎热,蝉鸣阵阵。 李修然没急着走,站在店外的投币摇摇车旁,从烟盒里抽了支烟。 低头点烟时,他闻到了一股暌违已久,却无比熟悉的桃子味。 是余杲杲身上的味道。 李修然愣了一下,自嘲自己是出幻想了。 那股味道越来越近。一切显得好真实。 李修然停下点烟的动作,抬头。 时间在刹那间定格。 是余杲杲。 她穿着一条学院风长裙,头发低扎,焦急地跑进店内。 婴儿肥不复存在,少女的娇俏与青涩荡然无存,多了成熟与稳重。 擦身而过的瞬间,余杲杲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 李修然下意识藏起手里的烟盒与打火机,心脏传来钻心的痛。 不想让余杲杲看见他这么差劲的一面,虽然他在她心里早就没什么好印象了。 李修然没走,靠在店外,偶尔看看店内,等待余杲杲出来。 余杲杲跑到那个女孩身旁,安抚了几句后,把女孩拽到自己身后。 女孩叫段俪倩,是余杲杲班里的学生,有智力与发展障碍。 接到段俪倩母亲电话时,余杲杲正准备和大学时认识的好友林栀子在家吃火锅。 段俪倩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余老师,俪倩去买东西,被人家老板抓着说她偷东西。我这边在上夜班,我走不开,能不能麻烦您去帮我看看啊?” 余杲杲居住的“幸福里”与段俪倩家离得不远。挂断电话后,跟林栀子道过歉,余杲杲握着手机去找段俪倩。 跟店主交涉了一番,余杲杲弄清了事情原委。 店主怀疑有人偷窃,查了监控,锁定了一位穿校服的女生。 余杲杲看了监控,监控画面模糊,女生的身形模样和段俪倩的确有些相像。所以店主在看见穿校服的段俪倩后,没有多想,就将她当作了小偷。 余杲杲指着监控画面,从相册里找了几张学生合影,“这个女生穿着的校服外套是红色的,我们学校的校服外套是蓝色的,这不是我的学生,您抓错人了。” 店主看了一眼照片,气势软了一些,但还是梗着脖子,“那……那万一你们学校的校服换样式了呢?” “大哥,我们是特殊教育学校的。”余杲杲说,“您要是不信,可以看我们学校公众号上的推文,看看现在校服是什么款式?” 店主听到“特殊教育学校”后,沉默了一瞬,再去看段俪倩,才发现她的不对劲,心里涌起悔意,“唉,对不住啊,我气头上了,没注意到这孩子……” 事情解决了,余杲杲打算先送段俪倩回家。 甫一出门,就看见李修然站在门外,侧头看着自己。 旁若无人地走过,余杲杲一边拉着段俪倩,一边给她家长打电话。 挂断电话后,余杲杲让段俪倩带路。 “余杲杲。”眼看她要走,李修然出声喊住她。 余杲杲的背影一顿,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最后一次见面,是大二那年的寒假。 暌违数载,这场重逢来得出乎意料。 “好久不见。”纵有千言万语,面对余杲杲,他却只说得出这句。 余杲杲点点头,有些敷衍地“嗯”了一声,领着段俪倩走了。她甚至没有多给李修然一个眼神。 段俪倩的家不远,住在一个小巷子里。 夜色浓重,小巷子里灯光昏暗,视线骤然被剥夺,余杲杲低头想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明,身后一道光线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脚下,照亮足下的土地。 不需要回头,也知道是谁。 余杲杲继续往前走,把学生送到家后,跟她的外婆问了声好,转身准备回家。 李修然靠在段家对面那户人家的墙壁上,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神情。 举着手电筒,余杲杲从他面前走过。 走出小巷子,视线恢复光亮,身后的脚步声却没有停下。 余杲杲忍无可忍,回过头质问:“能不能别跟了?” 李修然没有回答她的话,近乎于自说自话,“太晚了,也太黑了,送你回去。” “不需要你送。”余杲杲脱口而出,低头摆弄手机,“我让我男朋友来接我。” “男朋友……”李修然重复着这三个字,而后笑了。 公主,谁不喜欢?以前不也是亲眼目睹过地环学院的男生追她追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吗? 电话自动挂断。余杲杲突然想起,祁方升今天值夜班。 祁方升是余杲杲的男朋友,半年前经同事介绍认识,两个月前才确定恋爱关系。 去见面的时候,余杲杲抱着走过过场的态度,毕竟给她介绍的那位老师,是位令人尊敬的前辈,她不好拂了对方的好意。 两人相互自我介绍后,祁方升问余杲杲:“为什么会做特教教师?” 余杲杲答:“缺人,分低。” 祁方升听了她的答案,跟着笑,“我也是。儿科医生缺人,分低。” 就因为这几句话,两人后面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直到前两个月,祁方升问她愿不愿意试一试。 特教教师,儿科医生。 杲杲出日,旭日方升。 家人朋友都夸他们天生一对。 收起电话,余杲杲觉得没有跟李修然解释自己男朋友为什么没接电话的必要。 她径直往外走。从这里走回家,都是大路,路灯明亮,不会有什么危险。 李修然承认他对余杲杲那些不干净的念头就没有断过,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有基本的道德,他不屑于破坏别人的感情,也不会跟处在恋爱关系中的异性牵扯不清。 不管她口中的男朋友是真是假,作为曾经的同学,他送她一程,让她安全到家,也是应该的。 李修然继续跟着。 余杲杲懒得搭理。 走到小区门口,余杲杲远远就看见了路灯下的短发女生。林栀子也看见她了,立刻迎了上来,目光和脚步在看见余杲杲身后的人时,突然一顿。 余杲杲察觉到了自己好友的停顿,转身跟李修然说:“我朋友在等我,你回去吧。” 语气冷淡疏离。 李修然觉得这样的余杲杲很陌生,但又觉得他凭什么要求余杲杲对自己笑脸相迎。 也不管李修然有没有反应,余杲杲向自己的朋友小跑而去,“等很久了吗?” 李修然跟她们隔得不远。他听见了她面对朋友时,有些雀跃和欣喜的语气。 这才是他熟悉的余杲杲。 林栀子摇头,视线瞄了一眼李修然,“那是你男朋友吗?” 她没见过祁方升,认识余杲杲七年的时间,还是第一次看见余杲杲身边有异性,下意识认为那是她的男朋友。 “不是。”余杲杲挽住林栀子的手往前走,才迈出一步,听到林栀子的话,又停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隐匿在黑暗里的身影,“是李修然。” 一个退出她生活六年半的人。 数载之后,再次念出这个名字,余杲杲内心五味杂陈。 在林栀子再度开口前,余杲杲回忆了今晚与李修然相处的经过。 单薄的少年,经年之后,终于长成了可以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变壮实了,也变黑了,头发也比高中时候长了一点。 挺括的西装穿在身上,身上还带着应酬场上的烟酒味,这些给他添了几分成熟的职场精英的味道。 余杲杲摇摇头,这关她什么事? 林栀子皱着眉,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余杲杲看穿她的心理活动,笑着提醒她:“我以前喜欢的那个男生。” 她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提及的秘密。她放下了,自然可以大方坦然地提及。一段年少无知时,无疾而终又匆匆的感情罢了。又不是只有她有。 “你们……” “路上偶然遇到的。”余杲杲感慨,“六年多没见的人,今天竟然碰到了,好神奇。” 是一种新奇的、陌生的、无以言表的感觉,余杲杲找不出词来形容。 林栀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的路面,良久后,她问:“故人重逢,什么感受?” 片刻沉吟后,余杲杲回答:“不知道。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开心又难过的。” 洗漱后躺在床上,余杲杲终于明白,那种开心与难过是为什么。 开心的是发现李修然过得不错,西装革履,俨然精英模样。难过的是这让她想起以前蠢钝可笑的自己。 余杲杲没什么遗憾。她只是很心疼自己,心疼自己看错了人,错付了真心。 睡前刷了遍朋友圈,准备关灯睡觉时,余杲杲瞥见自己随手搭在梳妆台上的手表。她突然想起,今天看见李修然左手也戴了手表,总觉得款式有点眼熟。 手表不都两根表带加一个表盘嘛,觉得眼熟也正常。余杲杲没多想,关掉大灯,只留一盏小夜灯,躺下睡觉。 另一边,李修然没走,他在黑暗里目送两个女生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然后在小区外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手臂传来痒意,李修然挠了两下。 想起高二升高三的暑假,那个台风天,余杲杲借住在自己家,半夜她突然打开房门,娇气地说房间里有蚊子。 不是他记性好,而是这些事被他反复回忆。 a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他们在同一座城市生活着,却从未正面相遇过。 在便利店门口的重逢,实在出人意料。不该这样的,不该让她闻见自己身上的酒味,不该让她看到自己手里的烟盒。 转念一想,自己在她面前又有什么好形象吗? 李修然自嘲地抬头看天。 李修然又摸出烟盒,他想抽烟。最后却只是在手里转了两圈,又塞回口袋。 以前他也觉得烟酒真是个坏东西,可这几年他发现,没有烟酒,他真的会活不下去。 暂且忍忍吧。 至少不要在她的安全领域里做这些讨厌的事。 不知道坐了多久,李修然起身,走前看了一眼在夜晚中发着光的小区名。 幸福里。 挺好的。 祝福你,余杲杲。 李修然没有打车,也没有坐地铁。从幸福里回家,大约六公里的距离,他走了一个半小时。 开了门,他在鞋柜前坐下。 他想,这大概真的是和余杲杲的最后一面了。 不对,是他和余杲杲彼此相见的最后一面。他还是会偷偷搜索她的名字,在学校的网站、公众号的配图里寻找她的痕迹。 第108章 般配 林栀子很快找到了满意的房子。 周末,余杲杲带着男友祁方升一起帮林栀子搬家。 一套20来平的单身公寓,站在门口,一览无余。 在寸土寸金的a市,这样的房子租金不会便宜。 娇气的余杲杲是住不了这样的房子的,她向来追求舒适宽阔的空间,所以一毕业,家里就给她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商品房。 余杲杲站在门口,拉着林栀子的手,“你还是住我那吧。一百多平的房子,我一个人住,也是浪费空间。” 林栀子好言拒绝了,余杲杲不再勉强,转头指挥祁方升把行李搬进来。 房子太小,又是异性的家,祁方升放下行李后,很有分寸感又退到门口。 收拾了一上午房子,祁方升提议先去吃饭。 午饭后,祁方升去开车,外头日头正烈,两个女生便留在餐厅里等他。 祁方升一走,余杲杲拉住林栀子的手,小声地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林栀子对祁方升初印象挺好的,两人从外形到名字,再到职业,都是般配的。 这类的话余杲杲已经听过不少,点点头,说出了自己近来的一件烦心事:“他家里催婚,估计这段时间就该见家长了。我觉得好快,还没做好准备。” 两个人在一起满打满算才两个月出头,医生工作忙,因此两人见面机会并不多,连手都没牵过几次。 当祁方升提出自己的父母想见她时,余杲杲眼里闪过慌乱。 她觉得还不是时候。 话题被祁方升的电话打断。 林栀子中途下了车,车上只剩余杲杲和祁方升。 车子又往前开了一段路。 “等下去哪?要不要去看电影?最近新上映了一部电影,我听我们科室的护士说,挺好看的。”祁方升问。 余杲杲看了眼手机时间,摇摇头,“下午好热的,不想出门,我想回家睡午觉。我们晚上再看电影吧?” 祁方升很轻地笑了一下,女友的娇气他是知道的,“行,依你。那你睡醒了给我打电话,我再来接你。” “好。” 车厢内又安静了。 余杲杲很少有寡言的时刻,大多时候她叽叽喳喳像只喜鹊,一张嘴可以说个不停。 等绿灯时,祁方升转头看她,想着大概是自己父母想见她这件事吓着她了。 “杲杲。”祁方升将视线落在前方的红绿灯上,红色的数字在不断下降,“别紧张。就是简单见个面,吃个饭,不是逼你明天就跟我结婚。” 在余杲杲看来,见家长是恋爱的最后一步和结婚的第一步。当祁方升提出父母想见她时,她下意识认为这是在逼婚。 何况,祁方升跟余阳阳是同年生的,再过几个月,他就该三十了。 闻言,余杲杲松了口气,转头看他,向他确认:“真的?” “真的。”祁方升回答,“放心。” 凝思片刻后,余杲杲松了口:“等我放暑假,找个你休息的日子,去见见你爸妈吧。” “行。” 红灯即将转绿,祁方升伸手摸余杲杲的脸。 几秒后,他的手被余杲杲笑着拍掉了,“我的粉底很贵的!” - 下午五点,李修然拎着茶叶出现在景泰嘉园门口,他是来拜访老师的。 在门口填写访客记录时,正好碰见刘教授买了水果往回走。 刘教授说:“我还以为你还要一会,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刘教授是李修然大二第一学期的《货币银行学》课程的授课老师。 一开始注意到李修然,是刘教授偶然听说了他从c大金融学专业退学复读,第二年志愿填报时只填了a大金融学的事迹。以为是个尖锐张扬年轻人,真在课堂上见到了,发现是个低调内敛又老成的后生。 之后没再多关注他,只觉得是个好学沉稳的学生。 再度关注起李修然,大约是李修然大二那年的寒假。 刘教授那时还住在学校附近的教职工公寓里,吃过晚饭,和爱人一起到学校的北田径场散步。 彼时年关将至,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除了留学生,就剩一些研究生们还在留校埋头做实验。 偌大的校园,不复往日的热闹,没了年轻人体内热血的沸腾声,只听得见空旷寂寥的风声。 刘教授和爱人走在小径上,和做完兼职回来的李修然迎面撞上。 本科生几乎都已离校,遇到李修然,刘教授惊讶不已,“怎么还没回家?” 李修然沉默。 因为没有家。 刘教授没再追问,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李修然先是摇头,后又点头。 这是没吃但要装自己吃了的意思。 刘教授想起家里还有饭菜,顺势邀请李修然来家里吃饭。 教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刘教授已经练就一副火眼金睛,看一眼,就能把学生的家境猜个八九不离十。 李修然的家境不好。 今时不同往日,寒门再难出贵子。 教育,是有钱人的游戏。 这些a大的优秀学子,大多都有着优渥的家境,金融学的这些孩子更甚。 李修然能站在a大的校园里,他过去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带血的。 刘教授也曾是赤手赤脚,从贫困潦倒里走过一遭的学生,求学背后的艰辛与苦难,他感同身受。他欣赏李修然壮士断腕的勇气,也欣赏他身上不服输的韧劲。 李修然拒绝了他。 刘教授不强求,说了几句,和爱人离开了。 之后刘教授从其他老师那意外得知李修然是孤儿,无依无靠,没有亲人。出于心疼,刘教授经常会邀请李修然来家里作客,不出意外,每一次都被李修然拒绝了。 拒绝的次数太多,李修然心里过意不去,点头答应了一次。 刘教授夫妻俩热情待他,让他想起陈阿姨和许叔叔,也想起了胡文英和余建雄。 这么一来二去,这份师生情日益深厚。 李修然前几天接到刘教授的电话,邀请他来家里吃饭,想起这段时日加班频繁,确实很久没有拜访过老师,李修然应下了。 师生两个边说边往家里走。 主要是刘教授在问,问李修然最近工作得如何。 快到刘教授家楼下时,刘教授突然跟路旁一个年轻人打起招呼:“祁医生,要出门啊?” 祁方升正低头回复同事的消息,听到有人喊自己,抬起头一看是隔壁单元的刘教授,立刻露出笑,“对,出门,去接女朋友。” 刘教授“哎哟”一声,露出好奇的目光,“谈女朋友了啊,真好。是你同事吗?” “不是。”祁方升摇头,面上始终带着笑,“她是特殊学校的老师。” 李修然站在一旁,像个木头人一样,安静听着自己老师跟邻居说话,听到“特殊学校”时,他转了下眼睛,看向祁方升。 总不会这么巧合吧?不信神佛的李修然突然在心里祈祷,希望那不是余杲杲。 接收到李修然的目光,祁方升也坦然地看了回去,礼貌友好地点点头。 “不错,不错。”刘教授点着头,“跟你职业蛮配的。她也是本地的?” “不是本地的,她老家w市的,大学在咱们这念的,就您单位对面的师大。” w市,毕业于师大,现在是特校教师。事与愿违,能同时符合这三种条件的…… 李修然想起了一个人。 土地面积六千多平方公里,常住人口近两千五百万的城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能够遇见余杲杲,已经足够意外,李修然没想到,就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傍晚,他遇到了余杲杲的男朋友。 刘教授依然露着欣慰的笑,嘴上不停说着“真好、不错”一类的话。 祁方升看了眼手机时间,止了这场谈话,“刘教授,我不跟您多说了,赶着接女朋友呢!” 目送祁方升背影远去,刘教授收回目光,一边叹气一边拍着李修然的肩膀,“我这邻居就比你大一岁,人家当医生的,不比你们投行轻松多少,他都谈上女朋友了,你呢,什么时候考虑下自己的感情问题?” 李修然没有亲人,这几年的相处下来,刘教授自觉地把自己放在了李修然的亲属位置上,从工作到感情,事事都替他想着。 李修然没有回答刘教授的问题,“老师,刚刚那位是?” 若只是个普通的邻居,李修然并不会将其放在心上,可他偏偏是余杲杲的男友,李修然忍不住好奇。 是什么样的人获得了公主的青睐? “邻居,在附近附属儿童医院工作,哪个科室记不住了。”刘教授说,“你怎么好奇这个了?” 李修然冲刘教授扯出笑,“您不是说让我多认识点人吗?” “那我还叫你赶紧交个女朋友,你怎么不听?” 吃过饭,李修然去附近地铁站坐车回家。 坐在地铁站的椅子上,李修然又想起刚刚在小区里匆匆一瞥的祁方升。他拿着手机打开了儿童医院的预约界面,想起刘教授喊他“祁医生”,李修然以为他姓“齐”,搜“齐”姓,出来的是一位女医生。李修然想了想,又去搜“祁”姓。 搜到了。 祁方升,小儿血液科,医学博士。 杲杲出日,旭日方升。 李修然想到两个字:般配。 周末的地铁空空荡荡,乘客们或戴着耳机听音乐,或低头玩手机。 李修然靠在车厢连接处,几站后,他下车换乘,去了幸福里。 坐在幸福里对面的便利店里,李修然见到了不久前才见过的人。 余杲杲怀里抱着一只毛绒玩具,一手挽着祁方升。不知道祁方升说了什么,余杲杲笑着仰起脸看他。 隔了一条马路,但李修然还是看见了余杲杲眼睛里的灼灼亮光。 她以前也这样看过自己。 所有人都在顺着时间一路向前,好像只有自己停留在了那年高三。 李修然苦涩地低下头。 再度抬头,他看见祁方升低头,在余杲杲的脸上落下一吻。 看够了吗?一道粗哑的嗓音在内心里不断嘶喊。 李修然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狂风暴雨的海面上,随着风浪摇晃的破烂小船。 神魂缭乱地在便利店坐了很久。店员偷偷瞄了他好几眼,才鼓起勇气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行至小区门口,余杲杲心里闪过一股奇异的感觉,她转头看了眼空荡的对街。 “怎么了?”祁方升顺着余杲杲的视线往外看。 平常的街道,一阵风过,吹起树叶窸窣声响。 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余杲杲转过头,对上祁方升疑惑的目光,她伸手捏了捏他满是热汗的手心,“没事,就是感觉好像有人在看我们,可能我想多了吧。” 祁方升揉揉她的脑袋,“走吧,送你回家。” 夏日的夜晚,盈满汗意的两只手心交握在一起,湿热的触感从手心扩散蔓延。走出两步,余杲杲晃着祁方升的手,想让低头听自己说话,“下次不要在外面亲我了,路上会有人看到的……” 女友发话,祁方升不假思索就答应了,“行,下次不会了。” 从便利店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李修然懂了那股复杂的情绪是什么。 是羡慕,是嫉妒,是不甘与酸涩。 自嘲地扯扯嘴角,李修然在心里提醒自己并没有嫉妒的资格,是他推开了余杲杲。 几天后,李修然在加班时,又一次接到了刘教授的电话。 皇帝不急太监急。李修然对感情不上心,刘教授却急得不行,跟爱人连着逛了好几天相亲角。说完李修然的情况,女方的长辈们都摇摇头,摆手说不合适。 无父无母,没车没房。长相、工作、学历再拿得出手,那也是摆设。 挫败的刘教授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地劝李修然多出门交际,李修然看似乖巧地应着,其实一句都没放在心上。 知他在敷衍自己,刘教授在电话里叹口气,“你快抓紧吧。我那个邻居,你前几天见过的,我听他爸妈说,他们都要见家长了。你再不抓紧,就跟不上同龄人的步子了。” 片刻的沉默后,刘教授以为李修然听进去了,又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 之后刘教授说了什么,李修然都不记得了,他用一句“老师,我还有工作”打断了刘教授的喋喋不休。 挂断电话,那句“他们都要见家长了”,不断回荡在耳边。 第109章 分手 放暑假后,余杲杲先是去了c市找凌寒玩,再从c市回到宁和。 回到宁和的那天,哥嫂带着小侄子来接她。 小侄子叫柚子,今年两岁,看见手机屏幕里的姑姑出现在自己面前,白白胖胖的短手指指着余杲杲,坐在安全座椅上晃着一双胖乎乎的小短腿,嘴上含糊地喊着:“嘟嘟,嘟嘟!” 小孩子口齿不清,“姑姑”被他喊得像“嘟嘟”。 余杲杲拿出给柚子准备的玩具,“柚子!好久不见哦!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余阳阳开着车,从车内后视镜里瞄了一眼跟小朋友玩得开心的余杲杲,语出惊人,“这么喜欢我儿子啊,你自己去生一个,别把我儿子玩坏了。” 余杲杲的笑声蓦地停下,从后视镜里瞪了余阳阳一眼,只有状况外的小柚子还在“咯咯”笑着。 见状,余阳阳的妻子池茗悦立刻转移话题:“杲杲,你和方升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余杲杲继续去逗小柚子,“这个月底,打算去见他爸妈了。” “见谁?” 余阳阳骤然提高的音量,把后座的两岁小孩吓哭了。余杲杲忙解开安全带,把小柚子抱到自己腿上哄。 小柚子的哭声渐渐小了,手里拽着余杲杲的白色上衣。 哄得差不多了,余杲杲才回答余阳阳的问题:“见他爸妈。” “你们才在一起多久啊?他们家是不是太着急了?”余阳阳跟余杲杲一个想法,下意识觉得祁家这是在逼婚,“他都还没来过咱们家呢!” 余杲杲替祁方升解释:“他说就是简单见个面吃个饭,不是要结婚。” 余阳阳松口气,但还是对祁家要见余杲杲一事略感不满,“余杲杲,快奔三的男人,我不信他家不催婚。你要知道,有些男人跟你结婚,不是因为非你不可,而是觉得自己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但身边只有你,或者说你最适合。” 车子左转,余阳阳看着前方的道路,继续说:“我不觉得婚姻是什么必答题。余杲杲,我希望你别将就,也不要因为对方家里催得急,就稀里糊涂迈进婚姻。” 余杲杲明白,大概是兄妹的心有灵犀,她的想法跟余阳阳一致,这也是她一开始有些排斥见祁方升父母的原因。 看了一眼副驾,余杲杲憋着坏笑,想给余阳阳挖坑,“那你是因为什么原因结婚啊?” 池茗悦也好奇地看向余阳阳。 “能什么原因啊?”余阳阳笑着说,“找到对的人了呗。” 余杲杲眼里流露出嫌弃,嘴角却是始终上扬着,“恶心死了。” 余杲杲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星期,回a市前一天,她跟廖书妍见了一面,两人约着去吃烤肉,又在商场做了美甲。 胡文英看见她的美甲,抓着女儿的手看个不停,“挺好看的,就是做这么长,你平时要小心。我前几天看到有个小姑娘,也是做了跟你差不多长度的美甲,结果美甲断了,手指头上全是血。” “我会注意的。” 胡文英这几年变得唠叨起来了,抓着女儿的手又絮絮叨叨念着:“开学前一定要去把美甲卸掉啊!还有啊,暑假这么长,你不要总是吃外卖,自己要学着做几道简单的菜,不要让我担心。” “做饭好难,我不会做嘛!”余杲杲抱着胡文英撒娇,“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你去给我做饭吧?” “行啊。”胡文英爽快地答应了,“我搜一下a市住家保姆工资多少,看看你一个月工资够不够请我的。” 余杲杲最后还是一个人回了a市。 祁方升来高铁站接她回家,提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愣了一瞬,“难怪女生的行李箱是个谜,今天懂了。” 临走前,父母哥嫂给她塞了满满当当的吃食,生怕她在a市吃不好。 听完余杲杲的解释,祁方升笑着捏捏女友的脸颊肉。 余杲杲发现了,他真的很喜欢摸脸捏脸…… 提醒他:“我今天化妆了,别把我粉底液蹭掉。” 祁方升听后,松开手去牵余杲杲,“走吧,送你回家。” 感受到手背上异样触感,祁方升低头看见了余杲杲的美甲。 回家的路上,余杲杲歪在车座里,眼睛懒懒地垂着,一下午的舟车劳顿,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祁方升看见她的疲态,很有眼力见地没跟余杲杲搭话,让她利用路上的时间补觉。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幸福里外的马路上。 祁方升看余杲杲睡得香,不忍心叫她,便拿着手机翻看今天的新闻。 等余杲杲悠悠转醒,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 看了眼手机时间,又看了眼车窗外的街景。 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你怎么不叫我啊?”余杲杲打了个哈欠,偏头问驾驶座上的人。 祁方升收起手机,“看你睡得香,不想打扰你。” “还挺贴心。”余杲杲笑着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幸福里的车位是有产权的,祁方升的车是临时车,也没有提前跟邻居借车位,因为开不进停车场,只能停在路边。 电梯里,祁方升问余杲杲晚饭要不要出去吃。 余杲杲摇头,“太累了,不想走,在家吃吧,我点个外卖。” “外卖?”祁方升皱着眉,不太赞同余杲杲的方案,“家里有菜吗?我做吧。” 家里…… 她可从来不买菜的啊…… 余杲杲讪讪,“没有,只有我爸妈塞给我的一些干货。” 祁方升看了一眼时间,还不算晚,转头问余杲杲:“想吃什么?我等下去买。” 盯着屏幕里不断上升的电梯楼层看了一会,余杲杲一口气不断续地报了数十个菜名。 觉得自己报得有点多了,余杲杲忙说:“你挑几个你会做的做吧。” 帮余杲杲把行李放进房间,祁方升便下楼买菜。 余杲杲哼着歌整理行李,中途又接了胡文英的电话,问她是否安全抵达家中。 母女俩说了一会话,祁方升也正好拎着一袋子菜回来。 余杲杲挂了电话,从房间跑去玄关,像个小尾巴跟在祁方升身后,探头探脑的,“你买什么好吃的了,让我看看!” 祁方升把果蔬调味品一类的从袋子里拿出,将袋子递给余杲杲,“还给你买了点零食,你先拿去垫垫肚子。” 余杲杲没接,从后背抱住了祁方升,脑袋靠在他宽阔坚实的背上,“谢谢你啊!” 26岁的余杲杲其实不太会照顾自己,她也试着跟着食谱做过饭,结果差点把厨房炸了。从此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她鲜少踏足厨房,日常饮食不是在学校食堂解决就是靠外卖。 “谢什么?”祁方升转过身,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照顾女朋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两个人卿卿我我了一番,余杲杲才抱着一袋子零食去了客厅。 从购物袋里拿了包牛奶面包,吃了几口,余杲杲又想去袋子里翻牛奶。 牛奶在压在袋子最底部,余杲杲拨开压在牛奶上方的其他零食,却意外发现了一只盒子。 盒子上的品牌名,家喻户晓。 余杲杲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他买这个是什么意思? 虽说情侣之间的亲密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她并没有做好再进一步的准备。 一顿饭,余杲杲吃得心不在焉。 吃过晚饭,余杲杲先发制人,在祁方升开口前,说自己困了,下了逐客令。 至于那盒东西,被她随手丢进了餐桌旁的组合柜里。 之后几天,余杲杲没见过祁方升,两人保持着线上联系,偶尔视频。 直到周五晚上,祁方升接余杲杲去商场给父母挑礼物。 第二天一早,余杲杲从衣柜里挑了一件知性温柔的长裙,化了淡妆,坐上祁方升的车,去见他的父母。 到景泰嘉园时已是饭点。 景泰嘉园是老小区,跟康乐住宅区一样,没有停车场,车子只能停在小区路面上。 周末的车位停得满满当当,祁方升在小区里转了两圈,才找到车位。 停好车,祁方升一手提着后备箱里的礼物 一手牵着余杲杲往家走。 又遇到了刘教授。 刘教授远远就看见了祁方升,笑着同他打招呼:“祁医生,这是你女朋友?真漂亮。” 祁方升举止大方,“谢谢刘教授,我也觉得很漂亮。” 说话间,远处传来低沉清泠的男声:“老师。” 有点耳熟,余杲杲想。 三人同时望去。 余杲杲站在祁方升的身侧,被他完全挡住,李修然没注意到。直到余杲杲转头来看,李修然才发现她。 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李修然故作泰然地转开了,“老师,天热,我们进去吧。” 今天是师母的生日,李修然是来送礼物的。 虽然ipo的申报高峰已过,但李修然依然忙碌,日均16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让李修然像个陀螺,转个不停。今天中午这段时间,还是他加班挤出来的。 久等不到李修然,刘教授被爱人催着下楼去等。 等到人了,刘教授跟路边的两人告别:“祁医生,我先走了,希望早日吃上你的喜糖。” “快了。”祁方升没有多想,顺着刘教授的话往下说。 上楼的电梯上,李修然揣摩着那句“快了”的意思。 快了。 快了。 门当户对,挺好的。 余杲杲也没想到会再次见到李修然,“方升,刚刚那个教授是?” 祁方升给她介绍:“a大的教授,好像是教金融的。” 怪不得李修然喊他老师。 跟着祁方升进了门,余杲杲把手里的礼物递给两位长辈,“阿姨,叔叔,一点心意,不要嫌弃。” 祁母笑着接过了,在看见余杲杲的美甲时,轻啧了一声。 距离隔得近,余杲杲听见了,但看祁方升一脸平静的样子,余杲杲不禁怀疑刚才是自己幻听了吗? 饭菜已经备好,余杲杲洗过手,在祁方升身旁坐下。 祁母拿起筷子,目光如炬打量着余杲杲,“听说你是特殊学校的老师?” 余杲杲将自己的工作情况和盘托出:“嗯。在特殊学校启智职高部当语文老师。” 祁母叹口气,“这个职业,不好。” 余杲杲听后,转头去看祁方升,他没有反应,继续吃着饭。 祁父赞同妻子的观点,“不好。这学校里都是疯疯癫癫的孩子,正经女孩子哪个去特校,每天跟神经病待在一起的,都是去普校当老师的。”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该用功利的眼光去看待。余杲杲很喜欢自己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她觉得很伟大也很有意义。 再者,她的学生明明都是天使,凭什么说他们疯疯癫癫。 余杲杲忍着心里的郁气,又去观察祁方升的反应。 他依然没反应。 祁母看余杲杲没说话,于是变本加厉,“还有你这个美甲,像什么样子!这么长的指甲,怎么洗碗怎么做家务,女人不做家务,让男人做吗?还是快点去卸掉。” “哪条法律规定家务就该女人做?指甲长在我身上,卸不卸是我说了算的。还有,我的学生很好,肮脏的是你们。既然你们不尊重我,那这顿饭也没什么好吃的。” 之前是出于尊重长辈,余杲杲忍着没发火,既然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她,余杲杲索性把筷子一扔,起身拿过沙发上的小包,开门出去了。 祁方升见状,丢下筷子去追她。 “我爸妈只是不了解特殊教育,没有恶意。”祁方升紧紧抓着余杲杲的手腕。 “他们不懂,那你也不懂吗?你是儿科医生,对特殊儿童你不可能不了解吧?”余杲杲用力挣开祁方升的手,未果,只能抬起头和他对视,眼神里是不屑与警惕,“我不是生他们的气,我是生你的气。你为什么不替我说话,不帮我去跟你爸妈讲道理,反而要求我谅解他们。今天你叫我理解,那明天呢,后天呢,是不是他们哪天骂我父母了,你都得叫我理解啊?” 余杲杲大叫一声,使出全身力气,终于挣开了祁方升的手,“分开吧,我们不太适合。” 跑出小区,余杲杲在路边拦了辆出租。 眼眶微红,胸口剧烈起伏。 余杲杲觉得自己好笑,他说他父母喜欢温婉懂事的女孩,她就放弃了衣柜里那些漂亮的短裙,特意将自己打扮成这个知性温柔的样子。 她理解过的。 他却还要叫她理解。 余杲杲低头看自己的美甲。 胡文英看见她的美甲,只会叮嘱她小心,他的父母却叫她去卸甲。 做不了家务,那就不做啊,买个洗碗机买个扫地机器人不行吗,请个保姆不行吗? 她才不受这个气。 第110章 搬家 睡前,余杲杲接到了父母打来的电话,询问她今天晚上这顿饭吃的如何。 余杲杲不打算隐瞒,如实告知了父母,对方父母不喜欢自己的职业。 余建雄一听,几乎是怒吼着:“他们这也太不尊重人了!第一次见面就说这样的话,以后指不定说多难听的话!” “所以我跟他分手了。”余杲杲此话一出,余建雄的怒火消了不少。 还好女儿头脑清醒。也是,他余建雄的女儿,头脑绝对不浑,分得清是非。 “分得好!”余建雄说,“世界这么大,这个分了,咱们就再找个好的。找不到也不要紧,就在我跟你妈身边做一辈子的宝贝。” 胡文英也说:“是啊,杲杲。网上不是有句话,什么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你别太难过,能早点发现这家人的真面目,这是好事。” 余杲杲本来就是个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又被父母轮番安慰后,余杲杲的心情好了不少。 睡了一觉起来,已是上午十点多。 不伦不类的时间。 吃早餐显得有些晚,吃午餐又显得太早。 余杲杲热了杯牛奶,用煮蛋器煮了两颗鸡蛋,简单垫一下肚子。 捧着热牛奶靠在岛台边,余杲杲随手翻看着朋友圈。 祁方升的消息突然弹了出来。 是他的道歉与恳求。 余杲杲瞄了一眼,没回。 祁方升的消息不断往外弹,余杲杲烦躁地回复了他。 「再发就拉黑。」 她不想回忆昨天中午的情形。 祁方升知趣地停止了。 喝完牛奶,余杲杲订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父母对她的突然归家并不意外,倒是余阳阳听说她又回来了,撂下工作,带着小柚子来家里看她。 余阳阳一早就从父母那听说了祁方升父母对余杲杲说的那些话,“余杲杲,看你心情不好,我大发慈悲,把我儿子借给你了。” 又蹲下身跟小柚子说:“嘟嘟心情不好,你去陪她玩,好不好?” 两岁的小柚子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眨着眼睛看着爸爸,又转头看看姑姑,最后跑向沙发,抱住余杲杲的的腿往上爬。 “嘟嘟……肥家。” 被小家伙可爱的模样逗笑,余杲杲指着瓷砖,“我就在家里啊!” 小柚子摇着头,又从余杲杲腿上爬下,小手拉着余杲杲要往门口走,“肥家,肥家。” 余杲杲看了一眼余阳阳。 余阳阳解释:“让你去我家的意思。” 等到了余阳阳的家里,两个大人才搞明白小柚子为什么念着要“回家”。 小柚子跑到自己的小房间里,抱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橙黄色塑料盒子出来。看起来像玩具保险箱。 小柚子按了两下按钮,“保险箱”的箱门弹开,里面放着许多纸币和硬币。 “嘟嘟,给。”小柚子把“保险箱”塞到余杲杲手里,“钱钱,给嘟嘟。” 小柚子不懂大人世界的喜怒哀乐。他只知道爸爸妈妈不让他坐摇摇车,他就不开心。姑姑是不是跟他一样,因为坐不了摇摇车所以不开心。坐摇摇车要钱,那他给姑姑钱,姑姑是不是就会开心了? “都给我?”余杲杲指着自己,问小柚子,“你确定吗?” 小柚子坚定无比地点头。 余阳阳有些不爽,“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还有好几张粉色大钞呢!” 小柚子抬头看父亲,“爷爷奶奶,太奶奶,给。” 余阳阳看向儿子,想要上手抢走“保险箱”,“你会花吗?给我,我来花。” 小柚子生气地撇头,小胖手抱着“保险箱”不撒手,一张小脸都急红了,“给嘟嘟!给嘟嘟!” 余杲杲接过“保险箱”,朝小朋友粲然一笑,“谢谢宝宝!嘟嘟现在超开心!” 小柚子拍着手笑。 余杲杲趁小柚子不注意,迅速把“保险箱”放回了房间里。 回家的车上,余阳阳问余杲杲:“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余杲杲想起小柚子,“好多了,你儿子挺会哄人的。” 看了开车的余阳阳一眼,余杲杲说:“这也算歹竹出好笋了吧?你得感谢我嫂子的基因。” 会从自己这里讨骂了,看来心情是真的好了,余阳阳放心了,“看在你夸我老婆的份上,我大人有大量,我不跟你计较。” 既然回来了,学校那边也没安排什么培训,余杲杲又在家里住了几天。 期间她接到林栀子的电话,说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想请她和祁方升吃饭。 余杲杲答应了,没在电话里说自己分手的事,准备见面再说。因着她在老家,这顿饭又被推迟了几天。 跟林栀子见面的那天,她问起了祁方升,余杲杲讲了他们分手的事情。 吃过这顿饭,余杲杲去卸了美甲,参加了学校为期五天的师德培训。 祁方升不再给她发消息,改在小区门口等她,奈何两人的工作时间总是错开,祁方升一直没等到她。 一个暑假过去,又到了开学的日子。 余杲杲投入忙碌的教学工作里。 九月初的一个周五,李修然参加了校友兼同事——李明周的婚礼。 这是李修然第一次参加婚礼。 怕惹出笑话,也怕不尊重新人,李修然特意问过刘教授和师母参加婚礼需要注意什么。 刘教授一一说了,末了,打趣地添了一句:“最需要注意的是——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单身姑娘!” 李修然依然是嘴上应着好,实际却把刘教授的话当耳旁风。 他这样的人,活该孤独一辈子的。 下班后赶到婚礼现场,李修然站在婚宴厅外,看着门口的迎宾海报。 白纱西装,郎才女貌。 幸福仿佛要从他们的眼里漫出,吞没所有宾客。 李修然无端地想起在景泰嘉园,余杲杲和祁方升交握的双手。 幸福向来与他无关,他只需要扮演好旁观者的角色。 李修然悻悻走开,去看门口的座席表。 座席表前站着一位身着旗袍的短发女生。 绝佳的记忆力让李修然想起,她就是那天在幸福里门外遇见的,余杲杲的朋友。 “你好……”李修然往她身边走去,略显低沉的声音在林栀子身后响起。 林栀子抬头,对上李修然死水一般没有情绪的眼睛,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吓到她了。李修然低头,斟酌用词,“我们见过的,在幸福里。” 林栀子想不起来,歪着头,茫然地看他。 李修然长吐一口气,像是很艰难地做出了某种决定,“余杲杲。” 在幸福里借住的时间不长,见过的人有限,再经李修然的提醒,林栀子想起来了。 那个跟在余杲杲身后的人。 当时灯光昏暗,她并没有看清他的脸,于是低声试探地问:“李修然?” 没想到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李修然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是余杲杲向她介绍了自己吗?她会怎么介绍? “对,我是李修然。” 林栀子向他介绍了自己,两人礼节性地握手,两人都很有分寸地一握即松。 “余杲杲……是不是也快要结婚了?” 毕竟,上次见面,他们就是去见家长的,而且他还亲耳听到祁方升说“快了”。 “没有。她和祁医生分开了。”林栀子给出了让李修然意外的答案。 那双深沉的眼睛,有一瞬间,闪过一丝光亮。 分开了…… 分开了,是不是代表他重新有了站在余杲杲身边的机会。 李修然忽然听见了命运给予他的最宽容的回响。 婚礼上,新郎握着发言稿,喜极而泣,泣不成声地讲述着他与新娘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 新郎说,新娘一开始对他并无兴趣,是他死缠烂打,每天变着花样创造机会出现在新娘面前,才换来了新娘跟他的第一次约会。 李修然看着台上幸福相拥的新人,向来沉静的人,眼里有了些许微妙的情绪变化。 创造机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李修然就像一尊雕塑,伫在那里,目光直直地看着桌上的三文鱼,思绪在身体内不断碰撞。身旁有人举着酒杯同他说话,他都浑然不觉,肩膀被人推了一下,李修然才如梦初醒般回过头,恍然举起酒杯跟那人碰了一下,随后将杯中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 走出酒店,李修然脱了西装外套,拎在手里,缓慢向地铁站走去。 到家后,李修然站在门边,手指碰到开关,却又突然停住。 从离开校园,搬入这里,至今已有三年整了。这三年来,他努力工作,工资完全支付得起更好的房子的租金,只是他对居住环境没有过多追求,就这么一直住下去。 李修然突然觉得,是时候该搬家了。 第二天,李修然联系了中介,指名道姓要租幸福里的房子。 接待李修然的中介是个多话的,带李修然去看房的路上,就把李修然的年龄、籍贯、工作全都盘问清楚了。 对待人际交往向来有边界感的李修然,许是因为即将搬入新家,对中介抛来的问题,都心情很好地回应了。 直到中介自作聪明的献殷勤,“李先生,这里离您工作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我手头上有一套清韵花园的房子,离您工作的地方就近,可以省下不少通勤时间。您要不要看一下?” 李修然面无表情地拒绝:“不用。” 见李修然铁了心要租幸福里的房子,中介也不再推销其他地段的房子,但忍不住好奇李修然租住幸福里的原因,“是有什么原因一定要幸福里的房子吗?” 李修然耐心告罄,板着一张脸,语气冷冰冰的,“私事。” 中介知趣地闭上了嘴,除了介绍房子,其余一概不提。 看完三套房子,李修然表示需要考虑一下租哪套,毕竟他不知道余杲杲住在哪一幢。 从最后一套房子出来,祁方升突然闯入视线,李修然看着他走进小区,在不远处的单元楼前站定。 李修然很快就猜出了祁方升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想要求和,但是余杲杲不给机会,所以祁方升只能通过这种守株待兔的笨方法等余杲杲。 李修然微抬下巴,示意中介看向祁方升,“那是几号楼?” 中介来过幸福里几次,清楚楼号,看了一眼祁方升所在的单元,立刻说出答案:“六号楼。” 李修然点点头,目光扫过离六号楼最近的五号楼,中介正好给他看过一套五号楼的房子,“我租第二套。” 决定做得太快,中介怕他后悔,问了一句:“确定要这一套吗?” 五号楼这套楼层低,在六楼,周围被楼栋包围,采光一般。唯一的优点是刚才看过的几套房子里面积最大的,但面积大对于独居且加班频繁的李修然来说,算不得优点。 李修然点头,急不可耐地催促中介:“就这套,什么时候能签合同?” 跟着中介离开幸福里,李修然转头看向祁方升,他还站在楼下,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 余杲杲虽然娇气,但并非蛮不讲理的人,能让她生气提出分手,祁方升十有八九是撞上她的枪口了。让余杲杲生气是件难事,但让她消气,更是难上加难,这点李修然领悟过。 作为过来人,李修然同情地看了祁方升一眼,很快又被自己无端冒出的同情心逗笑了。七年前那个夏天,他说的那些话,也挺过分的。其实,他和祁方升半斤八两,都是一样伤害余杲杲的人,谁也没资格笑谁。 签好合同,李修然拿着钥匙又回到小区里。 祁方升没走,依然站在单元门前,原本的从容淡定此刻演变成久等不到的焦急。 李修然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拿着钥匙进了自己的新家。 站在新家的阳台上,李修然一眼就看见了左前方的六号楼。这个位置很好,正好可以能望见出行必经的单元门。 祁方升在楼下等了多久,李修然就站在阳台上看了多久。 一直等不到余杲杲的祁方升,给余杲杲拨去了电话,被挂断了也不死心,又打了两次。 在家午睡的余杲杲被电话铃声吵醒,带着一肚子的气挂断了两次电话后,余杲杲索性关机。 听见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女声说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祁方升叹口气,收起手机离开了。 在祁方升离开后,李修然叫了辆网约车,回家收拾了行李,当晚住进了幸福里。 第111章 把失去的再找回来 隔天是周日。 这么多年,李修然始终保持着早起的好习惯。即便加班到凌晨,他也会在六点准时起床。 刚搬来幸福里,李修然对周边都很陌生。 洗漱过后,李修然绕着小区外的裙楼走了一圈,熟悉周边的店铺。 最后他进了一家生意不错的早餐店。 吃过早餐,李修然去附近超市购买了一些日用品。拎着购物袋往回走时,碰见了穿着宽松t恤和牛仔短裤,脚上踩着一双拖鞋出门的余杲杲。 她像是刚睡醒,不施粉黛,打着哈欠,眼睛半眯半睁,一副要醒不醒的样子,全凭着肌肉记忆往小区东门口的早餐店走去。 高二升高三那年的暑假,余杲杲也是这般惺忪模样,肩上挂着书包去赶邻市的高铁。 穿过时光的漫尘,不同时间段的余杲杲在李修然面前交叠。 “余杲杲。”李修然出声喊住了她。 揉着眼睛往前走的余杲杲闻言顿步,眯着眼睛寻找声音来源。 余杲杲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李修然的运动鞋上,视线缓慢向上,入目是一件纯白t恤和简单的牛仔裤。 最后,不可置信的眼神落在了李修然的脸上。 从六月份重逢到今天,三个月不到的时间,这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 “你……”居然在这遇到李修然,余杲杲惊讶得说不出话,神情像是白日撞鬼,“你怎么在这?” 李修然答:“住这。” 余杲杲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苹果,手指胡乱指着,说话语无伦次,“你…你……你住这?” 开什么玩笑? 李修然点头,又重复了一次答案:“住这。” 语气比之前更加坚定。 余杲杲说不出话,盯着李修然的脸看了很久,最后干巴巴丢下一句“哦”就走了,连再见都没说。 挺没礼貌的,不是她平日的行事说话风格。为何如此,答案显而易见。 即便过去多年,自己当年那些话犹如一根细刺深深扎在余杲杲心里,扎得太深,挑不出来也拔不出来。 他不奢求和余杲杲的关系立刻恢复到高中时期的亲密,只要余杲杲愿意心平气和跟他说话,李修然给她跪下都行。 李修然提着东西上楼了。 还是不能操之过急,不然会把余杲杲这只兔子吓跑的。 李修然站在阳台上,目光紧紧盯着小区东门。 几分钟后,余杲杲提着一袋子早餐回来了,脸上依然是没睡醒的困意。 满满当当的一袋子。李修然笑了,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吃,困成这样了也不忘吃早餐。 之后的几天,工作时间的不一致,两人没有再见面。 余杲杲在周三晚上赴了祁方升的约。 祁方升不知疲惫地给她发着道歉求和的消息。余杲杲看着消息,觉得有些话还是需要当面说清比较好。 吃饭的地点选在了金融中心的一家高档西餐厅。 在a市这么多年,余杲杲只在大一那年,出于好奇,跟室友坐着地铁来过一趟金融中心。 小说里、影视作品里金光闪闪的金融中心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高耸入云的建筑显得她更加渺小。 余杲杲不觉得这个地方有多高级,她只觉得压抑。她是自由自在的鸟,她不喜欢这高级华美的囚笼。 祁方升早就到了。 余杲杲环顾餐厅环境,小声地问:“很贵吧?” 位于金融中心的高级餐厅,都是招待那些商务精英的。教师和医生的工资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当然贵。一顿饭四位数。 祁方升只是摇摇头,哄人总要拿出点诚意。贵就是他给余杲杲的诚意。 西餐厅的灯光昏暗,桌上的烛光摇曳温暖,窗外华灯初上。 浪漫的氛围,精致的摆盘,高级的料理。 结果就是,余杲杲没吃饱。 祁方升道了一次又一次的歉。 “杲杲,真的对不起。我已经跟我爸妈认真说过了,这种事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了,他们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想要跟你道歉……” 着急想要回家,在小区门口吃麻辣烫的余杲杲说:“不用道歉了,我不怪你,也不怪叔叔阿姨。” 下一句话还没出口,祁方升着急地问:“那我们……” 猜到他要问什么,余杲杲觉得她和祁方升的关系需要重新审视。他们不是在校大学生,可以毫无顾虑地去恋爱,他们这个年龄,多少都带着婚姻的目的。婚姻不同于恋爱,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关乎两个家庭。 “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余杲杲说,“我觉得我们不太适合。” 抛开见家长那天闹出的不愉快,祁方升其他方面都是令人满意的。这些天她也想过,自己会不会太过无情决断? 余杲杲百思不得其解,她觉得也许是她还不够了解祁方升。不够了解,又怎能好好在一起?也许退回朋友关系,才是最佳的相处方式。 祁方升不接受这样的说法,“我会改的。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了……” 他讲了很多,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意思——求余杲杲再给他一个机会。见余杲杲没有任何松动,祁方升退而求其次,终于求得了一个追求她的机会。 走出餐厅,祁方升说要送她回家。 一心想吃麻辣烫的余杲杲:“不行!” 话音刚落,余杲杲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 祁方升请自己吃饭,她不好意思说没吃饱。如果祁方升送自己回家,她肯定要在他的目送里坐上电梯走进家门,然后趴在阳台上,偷看祁方升离开小区,再做贼般地下楼去吃麻辣烫。 她只是不想这么麻烦。 转念一想,点外卖也是可以的,余杲杲改了口:“行。” 去地库取了车,开车出去时,余杲杲先祁方升一步扫码支付停车费。看到两百块的停车费,余杲杲简直两眼一黑。 这么贵!以后再也不来了! 金融中心林立的幢幢高楼,内透灯光透露着质感与繁华。 抬起头,就能看见每幢楼顶的logo。银行、证券、保险…… 余杲杲抬头看着“智行”两个字。 她到现在也搞不明白,这种金融机构是干什么的? 不远处的江面波光粼粼,光影随波晃动,像是一条银色的光带。 车子开出没几步,遇到了红灯。 这种打工人聚集的繁华地带,红灯最多了。 人行道上走过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女。 余杲杲突然想到李修然,他念的是金融,是不是也在金融中心这些高级写字楼里上班? 念头一闪而过。 回去的路上,余杲杲和祁方升各自聊了近期的工作。 车子照例停在路边,余杲杲下车后表示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好了,让祁方升快些回家。祁方升拒绝了,坚持送她上楼。 祁方升开着车一走,余杲杲撒开腿奔到玄关,胡乱穿好鞋子,蹦蹦跳跳下楼了。 想到麻辣烫,心情就忍不住轻快起来。余杲杲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仿若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路蹦蹦跳跳跑到了小区门口。 李修然出差回来,刚下网约车,推着小小的一只黑色行李箱刚要往小区走,就看见余杲杲笑意盎然地跟保安挥了挥手说了句什么,下一秒自动门打开,她蹦跳着出来。 一蹦一蹦的,像只兔子。 两人在小区门口遇见的。 不期而遇。余杲杲突然想到这个词。这两个多月以来的每次和李修然的相遇,都是不请自来,怪没礼貌的。 身形一顿,余杲杲怔忡几秒,朝他点点头,从李修然身边走过了。 擦肩而过时,余杲杲想,她是不是太失礼了,同学一场,打个招呼而已。转念一想,自己当年自作多情,告白被拒,如果她跟李修然打招呼了,那当年付出真心的自己多委屈啊。何况,大二那年的寒假,也是他亲口说的“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那个承诺吧”。 越想越委屈,余杲杲脚下像是生了风又像是抹了油,只想快点远离李修然。 “余杲杲。”李修然喊住她。 被喊的人脚下一顿,下一瞬,加快步子跑开了。 唯恐避之不及。 李修然苦笑。他做错了事,是他活该。 见李修然带着行李,站在门口有些久,保安警惕地看向他,语气不太好,“做什么的?” 李修然解释:“租客。” 保安了然地点点头,从上到下快速打量了李修然,西装革履,仪表堂堂,像个正人君子。 缓了语气,但还是有些不上心,保安摆手,“那快点进去。” 李修然对他的语气无所谓。 小区里,业主为尊,租客次之。这他懂。 在进门前,李修然又看了一次那个蹦跳的身影。 保安看他在看余杲杲,结合他刚刚精准无误地喊出了余杲杲的名字,“认识?” 收回目光,李修然答:“同学。” 保安“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想到刚刚余杲杲无视了他,安慰起了李修然,“余老师估计是急着去吃麻辣烫,没听见你喊她。” 去吃麻辣烫啊…… 李修然难得挤出个笑脸,“谢谢。” 说完这句,他进了小区。 原本的想法是回家放下行李,简单冲个澡,回公司加班。 班还是要加的,只是不急在一时。 几分钟后,李修然下楼了。 麻辣烫店很好找,大大的红色招牌,让人一眼就看见了。 余杲杲正低头玩着手机,偶尔抬头望望后厨,闻着四溢的香气垂涎欲滴。 李修然看向她时,余杲杲已经转回了眼馋的视线,低头按手机。 服务员很快就把余杲杲的麻辣烫端来。 余杲杲放下手机,跑去调料台。调好蘸料回来,走到离座位几步路的地方,蓦地停下——座位对面坐了人。 那人板正的身形,还穿着她刚才见过的衬衫西裤。 白衬衫的袖子被他挽起至小臂处。裸露在外的小臂,她以前见过很多次。只不过那时,他穿的是市一中那又丑又闷的夏季校服,手臂细瘦,不像现在这般结实。 余杲杲环顾了一圈店内,现在不是饭点,店内空位很多,干嘛非得坐她对面啊? 不喜欢她,还要坐她对面,她真是看不懂这位老同学心里在想什么。 气呼呼地端着小碟子坐下,余杲杲正要开口驱除,目光无意瞥到李修然左手腕上的手表,骤地怔住。 这好像……是她送他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那块手表不是被她扔进康乐住宅区的垃圾桶里了吗? 身后的视线灼灼,李修然似有察觉般地回过头。两人的目光毫无征兆地对上。 收起混乱的思绪,余杲杲在李修然面前坐下。 没有寒暄,没有问好,余杲杲说:“座位很多。” 言外之意是——请你离开。 余杲杲觉得这四个字多少显得自己有点记仇,小肚鸡肠。 虽然真挚的感情,本就不可多得。 可是……以一种算得上是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一段青涩稚嫩的感情,即便过去多年,余杲杲还是有些委屈和不甘。 委屈自己白白付出的真心。 她接受遗憾的结局,但不接受这悲壮的过程。 李修然很清楚,余杲杲突然而至的脾气是因为什么。 说到底都是他的错。 “李修然,骄傲不能当饭吃的。就像物理里的能量守恒原理一样,如果你选择骄傲,那骄傲就一定会让你失去什么。” 脑海之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回响。 分辨许久,李修然终于想起来了。是高二刚开学不久时,叶云慧对他说的话。 那时他的回答是什么? “那就失去吧,我无所谓。” 无所谓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了。本该绚烂的少年时代,却被贫穷困厄死死扼住咽喉,他喘不过气,他是一个游走在生与死边缘的人,他又有什么好失去的? 当二十八岁的李修然回过头去看十八岁的自己。 还是太过年轻稚嫩。天真地以为,奶奶会长命百岁,以为余杲杲会待在原地。 可最后她们两个,一个生离,一个死别。 剩他如同游魂,在世间踽踽独行。 叶云慧是对的。 源于自卑的骄傲,确实让他失去了最珍惜的。 李修然没有动作,依然坐在余杲杲对面。 失而复得,原来是这样好的一个词。 他要把失去的,再找回来。 第112章 可我不喜欢你 李修然像是没听见余杲杲的话一般,岿然不动。 余杲杲看他,又重复了一遍:“座位很多。” 李修然坦然看了回去。明明是没有变化的脸色,余杲杲却看出了四个大字——我就坐这。 四目相对,氛围僵持。 直到店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麻辣烫走来。 “123号是吗?”店员瞥了一眼李修然的小票,核对无误后,放下麻辣烫,走了。 随便吧。 反正余杲杲不想换位置。 两人安静地吃着各自的东西。吃到一半,李修然的手机响了,他没有回避,当着余杲杲的面接了起来。 是跟他一起出差的同事打来的。 同事说临时有事,晚点回去加班。 李修然语气淡淡的,“不急,我也要晚点回去。” 挂断电话后,李修然看见余杲杲抬着头好奇地看着自己。 李修然问:“看什么?” “女朋友?”余杲杲指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询问他刚刚的电话是不是女朋友打来的。 “不是。”李修然否认。 下一瞬,又觉得自己的回答像是承认了自己有女朋友,立刻补充道:“没有女朋友,刚才是同事的电话。” 余杲杲了然地点点头,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可是我有男朋友啊。” 在便利店偶遇的那天,她提过的,她有男朋友。后来在景泰嘉园遇到的那次,她和祁方升牵着手出现在他面前,也证实了男朋友这一点。 虽然现在已经分手了,但是她不介意让李修然误会下去。 相处了两年,余杲杲不敢说自己多么了解李修然,但她笃定,李修然不是不懂分寸的人,他会跟非单身状态的异性保持好距离。 “不是分手了吗?”李修然终于有了些反应。 复合了吗?这个猜想让他隐隐不安,如同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你怎么知道?”余杲杲愣愣地看着他,双眉紧皱。 没有反驳,只是问他是如何得知的分手消息。李修然心下了然,没有复合,真的分手了。 解释起来太麻烦,李修然将过程简化为两个字:“听说。”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谎言被揭穿了,余杲杲一言不发闷头吃东西。 余杲杲高估了自己的胃,吃饱了的余杲杲用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牛肉丸。 “吃不完?”李修然看向她的碗里,还有一半的东西没吃完。 余杲杲没有回答,跑去收银台找店员要了打包盒,回来将没吃完的统统倒入打包盒。 打包,系好袋子,动作一气呵成。 一起从店内走出,李修然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跟在她的身后。 身后那人的气息太过强烈,余杲杲无法将其忽视,于是转身问他:“你不是跟同事有约吗?” 言外之意是——你可以走了,不要再跟着我了。 李修然一怔。时间真是把整形刀,一刀一刀,让人不复从前。连余杲杲都学会了旁敲侧击,不把话说得直白又清楚。 “不急。”李修然走到她身边,“先送你回去。” 他是真的不急,忙不完的工作可以熬夜做,但是机会一旦溜走,下一次不一定再能把握。 “就几步路,小区里也不黑,不用送了。”余杲杲低着声拒绝了李修然的好意。 她是真的不想跟李修然扯上任何关系。 李修然长吐一口气,像是在做心理建设,又像是在组织语言。许久以后,李修然开口,冷静自持的人声音却有些颤,“杲杲,对不起。” 这是一声迟到八年的道歉。 余杲杲又想哭又想笑,她根本不需要这声道歉,她只需要李修然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乌亮的眼睛里盛着泪,嘴角却挂着无奈又生气的笑,“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余杲杲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字字铿锵,又重复了一遍。 转身决然离去的瞬间,手腕被一道力量攥住。余杲杲被迫半转过身,拼命甩着手腕,试图挣脱那道力量。 她越是挣脱,李修然握得越紧。 余杲杲放弃了挣扎,止住眼泪的眼睛又开始往下簌簌掉着泪珠。稍稍平复急促的呼吸后,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小声地说:“疼。” 闻言,李修然立刻松开了手。 余杲杲低头委屈地揉着手腕,“要说什么,快说。” “我……”李修然低着头,身形挺拔站在灯下,显得有些落寞,“高考完的暑假,我不该跟你说那些话的。” 万事开头难。既然开了口,后面的话说起来就轻松多了。 “没有不喜欢你,是不敢喜欢你。”李修然说,“我什么都没有,连a大都没考上,拿什么喜欢你?我连像样的礼物,去a市的车票都买不起。” “后来寒假,我也没说真话。复读是想离你近一点,但真的考上了,我也不敢见你。我不想让你继续迁就我,也不想你跟着我吃苦……” 揉手腕的动作停下,余杲杲抬起右手,朝着李修然的脸,“啪”地一声,不偏不倚落下一巴掌。 满心的委屈让她脸上淌满了泪水,声音也歇斯底里,“李修然,你不觉得自私吗?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问过我吗?你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要强加在我的身上?我不觉得我跟你在一起是在吃苦!” 余杲杲往前走了几步,拉近跟李修然的距离。 食指指着李修然的左胸口,余杲杲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才不在意什么礼物,我在意的是这里!” 往后退了几步,余杲杲胡乱抹着脸上的眼泪。 有过路的住户好奇地将目光探过来。 俊男靓女站在路灯下,女方流着泪歇斯底里吼着,男方挨了打也毫无怨言,没有为自己辨别一丝一毫。 感受到背上灼热的窥探视线,余杲杲转头对上那几个兴奋的吃瓜群众的目光,“看什么看!” 被当事人一方吼了,几个吃瓜群众耸耸肩,悻悻离开。 余杲杲的情绪彻底崩盘,今天是什么道歉日吗?一个两个都来给她道歉。 “是你说的不喜欢我,是你说的复读才不是为了那个承诺!是你先说的!”积攒已久的委屈终于有了发泄的途径,“我早就不记得这些事了,你现在旧事重提,是什么意思?” 眼看她越来越激动,一张脸哭得涨红,李修然不容分说地将人搂进怀里,死死抱住不放手。 余杲杲起先还试图挣脱,发现彼此的力量悬殊后,索性放弃了,两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将脑袋埋在李修然的胸口,呜呜咽咽地哭着。 余杲杲的哭声就像吸满水的海绵,每一声里,都是悲恸与委屈。 哭声就像一把尖刀,直直地刺向李修然的心脏。蜜罐里长大的公主,顺风顺水的人生,却独独在他这里跌得头破血流。只要能弥补,纵使千刀万剐,李修然也说不出个“不”字。 等到哭声渐渐低弱下去,怀里的人不再颤抖,李修然松了拥抱的力度,喑哑着声音开了口:“对不起。” 情绪随着流淌的眼泪释放,平复心情后,余杲杲稍一用力,就推开了李修然。 没带纸巾,余杲杲用指腹抹去在脸上胡乱淌着的眼泪,又整理了有些凌乱的头发。 余杲杲抬头看着他,哭过的眼睛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的。 再开口,不再是激动的语气。她认真地问:“李修然,你喜欢我吗?” “喜欢。” 本该在八年前说出的答案,在历经八个春秋变换后,终于诉之于口。 因含着泪而显得湿润无比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轻蔑的笑意。 “可我不喜欢你。”余杲杲说。 是的,不喜欢。 世间广阔,有很多比爱情更为重要的事物,她才不会为一段尚未开始的恋爱耿耿于怀。 没有奢望余杲杲会留在原地等他,但真的从她口中听到这个答案,李修然浑身一僵。 没有犹豫,余杲杲转身进了电梯间。 担忧的脚步声并没有响起,李修然没有追来,余杲杲松了口气。 电梯很快就到了,站在电梯里,看着不断跃升的楼层,余杲杲想,如果知道李修然也会住在这里,她就不让父母把房子买在这里了。 可惜,这个世上从没有如果。 回到家,余杲杲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狼狈又哀伤,余杲杲忍不住笑出声。 好丑。 走出卫生间,余杲杲进了主卧。 房间的窗户是外开型的,余杲杲微探着身子去关窗,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一楼地面。 李修然还站在原地,背对着余杲杲。 也许是出于老师的敏锐,她看见了他指间的一抹猩红。 他在抽烟。 余杲杲有些惊讶,随后又笑了。 自己果然,一点都不懂他。 一尘不染的好学生,原来也会抽烟。 关上窗,余杲杲看了眼手机,时间不早了。 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再做其他的事情,余杲杲打算洗个舒服的热水澡,早早睡下。 抱着换洗衣物进了卫生间,热水淋下的瞬间,余杲杲又想了被她忽略的一件事。 便利店偶遇的那次,李修然好像就是要准备在店外抽烟,只是看见她来了,慌乱地藏了起来。 当时她着急段俪倩的事情,无暇顾及其他。 他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王奶奶那么一个有板有眼的人,若是知道了,肯定会伤心的。 可能是职业病,余杲杲觉得自己未免操心太多。 楼下的李修然,在抽完一支烟后,抬头看了看楼上的窗户。 亮着灯的窗口不多,不知道哪一户是她家。 又站了一会,李修然抬步往门口走。 走到一半,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衬衣,上面还有未干的泪水。 李修然改了方向,回家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后,去了地铁站。 到智行大楼楼下时,正好碰上取夜宵外卖的李明周。 “这么晚了还来加班?”李明周拎着外卖走在李修然的旁边,“出差顺利吗?” 整个部门,除了几个领导,李明周最佩服李修然。 在人均硕博的智行,虽然明面上对外招聘需求仍旧写着本科起步,但只招硕士以上学历早已成了默认的不成文规定。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便毕业于a大本科,也未必能够拥有进入一面的机会。 李修然却是那个例外。 从去年入职智行开始,李明周不止一次从其他同事口中听到过对李修然的夸赞。 会计师资格证、律师资格证,保荐代表人资格证他全都有。 跟李修然的关系拉近,是在他熬夜帮自己改了招股说明书,让自己免于领导的一顿骂之后。 李明周跟他搭话,他说三句李修然才回一句。 时间久了,李明周实在好奇,李修然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没有情绪,不爱讲话,生活也无聊,眼里除了工作,好像就看不见其他东西了。 “顺利。”在合上电梯门前,李修然回答了李明周的问题。 李明周耸耸肩,谁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夜宵的香气,想起李修然刚结束出差,这种工作狂未必记着吃饭,李明周很有同事情地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吃了。” “吃了就好。”李明周说,“我晚上随便扒了两口,现在又饿了,我老婆就给我点了外卖。” 像山一样沉稳的人突然转头,视线在李明周脸上逡巡了一圈,淡定地转开了。 李明周不知所以,他说错话了? 回想了一遍自己刚刚说的话,李明周发现了重点。 “你是不是羡慕我有老婆?” 想起余杲杲对他说的那句“可我不喜欢你”,李修然本就平平的情绪跌了几分。 “叮”地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李修然避而不答,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李明周跟在他身后,打趣道:“你就是羡慕了。” 坐下的李修然没有急着开机,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看天花板,目光呆滞空洞。 坐了几分钟,李修然拿着杯子去茶水间。 怕夜宵味道重,打扰大家工作,李明周躲在茶水间里吃东西。 接好水,李修然端着杯子从李明周面前走过时,毫无征兆地回过头,对着认真干饭的李明周说:“挺羡慕的。” 第113章 接过吻的关系 之后几日,余杲杲没再见过李修然。 以为生活就此回到原定的轨道,意外却又降临。 热搜上挂着对调休的谩骂,余杲杲在社交平台上也忍不住抱怨了两句。抱怨完,想到自己这周要连上七天班,她戳开大学室友范梦莺的头像,问她愿不愿意下班后跟自己共进晚餐。 范梦莺毕业后没有选择进入特殊教育学校,而是进入一家康复机构,成为一名听障儿童言语康复师。 晚餐吃的是师大附近的一家石锅拌饭。 吃过晚餐,两人又在师大附近的商场逛街,买了冬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余杲杲洗过澡,窝在客厅沙发上看了会新出的偶像剧,才起身回房间睡觉。 半夜两点,余杲杲被肚子疼醒。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停震动,是沈梦莺打来的电话。 “……杲杲,你肚子疼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 余杲杲按着肚子,嘶声,“疼……” “我也好疼……” 不记得电话是怎么挂断的了,余杲杲在床上又躺了一会,腹部的疼痛没有减去半分,她努力从床上撑起来,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抱着马桶狂吐不止。 实在太疼了,独居的状态让她在生病时显得孤立无援。翻了翻通讯录,同在a市的朋友就那么几个。 沈梦莺现在跟她同为天涯沦落人,林栀子家住得远,剩下的几个关系都一般。 余杲杲想到了李修然,但还是算了,而且她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思来想去,余杲杲给前男友祁方升打了电话,对方没接,余杲杲没有再打。 感觉腹部的疼痛减弱不少,余杲杲回房间换了衣服,一点点挪到小区门口。 已经是半夜三点了,网约车界面始终显示等待中,漆黑空旷的路边也没有出租车,腹部的疼痛感再次袭来,余杲杲按着肚子,有些绝望地蹲在了地上。 “杲杲?”熟悉的声音响起,余杲杲觉得自己得救了。 她看着李修然,“……你有驾照吗?” “有。” 李修然看着她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还有脸上痛苦的表情,没有犹豫,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余杲杲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你扶我一下。” 借力站起来后,余杲杲摸到了口袋里的车钥匙,她递给李修然,“麻烦你开我的车送我去医院,车子停在688号车位。” 李修然扶着她走到保安亭,“你在这等我,我去开车。” 搬到幸福里后,这还是李修然第一次到地下车库,好在小区的地库指引做得好,他很快就找到了688号停车位。 余杲杲的车是一辆宝马x5,是父母送她的毕业礼物。李修然看了一眼,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在小区门口载上余杲杲,李修然带她去了最近的医院。 车子在停车场停好,解开安全带前,李修然偏头看了一眼余杲杲,她皱着眉按着肚子蜷缩在椅背上,一张脸煞白如纸。 李修然叫了她一声,余杲杲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没有回应。 打开车门下车,李修然绕到副驾驶,将人打横抱出。 意识有些混沌,余杲杲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自己好像飘在了空中,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跌入万丈深渊,但后背却有一股坚实的力量抵着,让她感到安心。 进了急诊大厅,余杲杲被大厅里的病患家属窸窣的说话声、担架车推过时轱辘车轮声吵醒。 她半睁着眼睛,发现自己此时是被李修然抱在怀里的姿势,尴尬地推开李修然。 “谢谢。”余杲杲朝他道谢,“你开我的车回去吧,改天请你吃饭。” 李修然摇摇头,坚持陪她就诊。 腹部的疼痛感让她没力气跟李修然推来让去。 抽血的时候,站在余杲杲右后方的李修然突然往前跨了一步,温热的掌心捂住了余杲杲的眼睛。 他记得她晕针。 对他的动作感到茫然,余杲杲眨了两下眼睛,卷翘的睫毛轻轻扫过李修然的掌心,有点痒。 掌心痒,心也有点痒。 李修然想起,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在恶劣的台风天里,他也是这样捂住余杲杲的眼睛。 医生看了验血单,开了些药,让余杲杲去输液大厅打针。 扎针时,李修然再一次想覆住余杲杲的眼睛,余杲杲早有准备,往后灵巧地一躲。 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的另一位病人家属笑了起来,朝余杲杲说:“男朋友怕你害怕扎针,所以才要捂你眼睛,你怎么不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余杲杲一愣,摇摇头,澄清他们的关系,“不是男女朋友,我也不怕打针。” 成年人是没有怕疼的权利。 时过境迁,余杲杲已经慢慢从害怕疼痛的少女蜕变成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护士走后,李修然问她:“你不是晕针吗?” “晕针?”过去太久,余杲杲早就记不清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我不晕针啊。” 原来以前是骗他的。 李修然并不在意余杲杲是不是在骗他,公主做什么都对,哪怕有一天公主成为了十足的恶人,烧杀掠夺,无恶不作,他都会在她的背后拍手叫好。 余杲杲靠在椅背上,怔怔地看着点滴,“李修然,你回去吧。” 哪怕没有他们之间的那些不愉快,就单凭凌晨三点才下班回家这一点,她也不忍让李修然继续陪在这里。 “没事。”李修然说得轻巧,从电脑包里取出电脑,放在大腿上,修长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 余杲杲好奇地看了一眼,好像是什么财务数据,她看不懂。 “你……现在在做什么?”挂点滴的时间过得极慢,身体上的不适、充斥着消毒水的环境都让余杲杲无法入睡,她只好跟李修然说说话打发时间。 “投行。”李修然答得很快。 “投行,做什么的?”投行这个词对余杲杲来说还是太高级了,是只存在于电视剧里的。 李修然的目光终于从电脑屏幕前移开,思索几秒,用尽可能简单的语言向余杲杲介绍自己的工作:“帮企业融资、并购、上市。” 余杲杲似懂非懂,“就是帮企业赚资本的钱是吗?” “可以这么理解,但有些片面。”李修然回答。 这个话题及时打住,再聊下去,余杲杲就彻底搞不懂了。 余杲杲扫了一眼他的屏幕,并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你好厉害,可以看懂这些数据。” 是熟悉又陌生的夸奖。李修然有些恍惚,手指不再滑动,搭在触摸板上。 “术业有专攻。你是个好老师,你也很厉害。” 余杲杲骄傲地点头:“我也觉得我很厉害。” “你真的不困吗?”余杲杲见他没有要停下工作的意思,“别工作了,身体最重要。” 李修然语气淡淡的,“习惯了。” 余杲杲有些困了,歪着身子低着头睡着了。 这个姿势睡久了对脖子不好,李修然将她的脑袋揽到自己的肩膀上,又将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 对面坐了个跟他们年纪相仿的女生,偷偷摸摸地打量了好几眼,李修然注意到了,但没管。 直到她拿起手机比划了两下,李修然抬起头,没有情绪的目光像是一道寒冰,直直地扎向她,“做什么?” 女生耸肩摇头,“没,没做什么。” 李修然又低下头,继续看屏幕。 四十分钟后,输液室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这是急诊大厅里最为常见的声音,李修然没在场,心无旁骛地继续工作着,直至一道身影挡住了光线,李修然手里的工作不得不搁浅。 是祁方升。 两个男人,一站一坐,带着敌意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祁方升先败下阵来,他低头看着靠在李修然肩膀睡得香甜的余杲杲,又剜了李修然一眼,指指门外,示意出去聊。 李修然收起笔记本电脑,拜托之前打趣他们的大姐帮忙照看余杲杲,随后跟着祁方升走到了急诊大厅与门诊大厅连接处的走廊。 祁方升没有开口,李修然靠在走廊上,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祁方升记得李修然,在小区楼下碰见过两回的刘教授的学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余杲杲扯上关系的。强忍着怒意,祁方升开口了:“离我女朋友远点。” 很少有情绪波动的李修然突然笑了起来,眼神挑衅地望了回去,纠正他的错误,“是前女友。” 祁方升哑口无言,因为李修然说的是对的。 “你跟余杲杲是什么关系?”祁方升问。 有很多词可以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同学、邻居、老乡…… 李修然说:“接过吻的关系。” 他是故意的,但他也没有撒谎,高考完的那个暑假,余杲杲亲过他。 李修然兴致勃勃地观察祁方升的脸色,很精彩,面色铁青,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原来恶心别人是这么开心的事情,若不是这里是医院,李修然真想放声大笑。 祁方升还是没有搞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单一句“接过吻的关系”,让祁方升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李修然打上“小三”的标签。他已经在脑子里脑补出李修然在刘教授家楼下对余杲杲一见钟情,从此对她死缠烂打,用尽各种手段逼着余杲杲同他分了手。 在拳头即将要挥向李修然的一刻,受了李修然的委托,帮忙照看余杲杲的大姐出来寻他们。 大姐看向李修然,“小姑娘醒了,找你呢。” 李修然恢复原本的严肃礼貌,朝大姐微微颔首,“谢谢您。” 没管祁方升,李修然径直回了输液室。 余杲杲是被喝多了在急诊大厅闹事的酒鬼吵醒的,她睡得发懵,目光呆滞没有聚焦,旁边的大姐看她醒了,跟她搭话,余杲杲才恢复一点意识。 闹事声还在持续,身边的人却不见了,余杲杲慌乱地四处张望。 大姐指指门外,“他有事出去了,我帮你去喊他。” 一道安心的身影在自己身边落了下来,余杲杲转头看李修然,“你去哪了呀?” 李修然没有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随口编了个理由:“去卫生间了。” 祁方升没走,在走廊上转了两圈,让自己稍微冷静后,又回到了输液室。 余杲杲对他的出现感到意外,自己只是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接后,就没再联系他了,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自己在哪家医院的。 祁方升走到余杲杲面前蹲下,伸手想要握住余杲杲的在手,却被她灵巧地躲过了。 “你怎么在这?”余杲杲不解地问。 祁方升避而不答,因为这个答案很见不得人,反问:“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李修然对他避而不答的行为嗤之以鼻。 “吃坏肚子,已经没事了。” 余杲杲右侧的位置是空着的,祁方升坐了下去。 左边是李修然,右边是祁方升。 左右为男,夹缝生存。 祁方升:“等下我送你回去。” 李修然斜睨了祁方升一眼,替余杲杲拒绝:“不用。” 不知所措的余杲杲索性装睡,闭上眼睛往后仰,“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回家。” 装睡的人却真的睡着了,祁方升坐了一会,对面的女生离开后又折返,看见祁方升,眼里闪过惊讶。 祁方升也看见她了,回头看了一眼余杲杲,确认她还在睡觉后,起身跟女生出去了,走前瞪了李修然一眼,用眼神威胁李修然不许在余杲杲面前乱说。 李修然目送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输液室门口。对于祁方升的出现,他心中有了数。 是那个女生偷拍了余杲杲和他的照片,然后发给了祁方升。至于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李修然不太确定,但能肯定,他们的关系应该见不得人,至少不能让余杲杲撞见。 不堪一击的对手,李修然心情变好了很多。 余杲杲再度醒来,是李修然将她喊醒的。 天已蒙蒙亮,像是遮了一层灰蒙蒙的纱布。 没有马上回家,两人在医院附近的一家粥店吃了早餐,随后一起离开了医院。 第114章 加个好友吧 返程的路上,余杲杲不想李修然疲劳驾驶,表示她来开车,但被李修然拒绝了。 一个近乎一夜未睡,一个虚弱至极,其实谁都不适合把握方向盘。 余杲杲突然就笑了,李修然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余杲杲没有解释自己笑的原因,她打开手机看自己的抢票情况,明天上完课,国庆假期就将开启,但余杲杲没抢到票。 十一当天是侄子小柚子的生日,她早就跟小朋友约定好了,他在生日那天起床就能看见姑姑。 抢不到票,那就意味着可能要失约了。虽然小柚子还有几天才满三岁,但年纪小并不是余杲杲可以言而无信的理由。 答应小朋友的就该做到。 没有高铁票,那就只能自驾回家,可是余杲杲有夜盲,夜间行车会有危险。 握着手机叹一口气,余杲杲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 听见她的叹息,李修然问:“怎么了?” 一道灵光闪过,余杲杲找到解决办法了,她转头看向开车的人,“李修然,你国庆回家吗?” 他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放假了没道理不回家陪伴老人。 答案却出乎意料。 李修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余杲杲说的“家”是那个被他用四十万卖掉的地方。 “不回。”李修然的情绪突然跌了下去。 余杲杲并不知道断联的这几年,发生在李修然身上的那些事,听见他说不回,只当是工作太忙。 “做你们这行的这么忙吗?”余杲杲说,“那你要经常联系奶奶,她一个人在家,会想你的。” 邱爱华就经常给她打电话,祖孙两个扯东扯西,什么都聊。 距离奶奶去世不到七年的时间,但李修然总觉得像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他已经很少会想到那个佝偻的老人,也没有人会在他的面前提起奶奶。 情绪有些收不住,李修然在路边停了车,将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 余杲杲见他这样,以为是熬夜导致的身体异常,忙解开安全带扑到李修然面前,又是摸他的额头又是抓他的胳膊,“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李修然摇摇头,“没事,我就是……想奶奶了。” 余杲杲听后,莞尔一笑,“我也经常想我奶奶。你要是想奶奶了,等下就给她打个电话。” 李修然还是摇头,声音喑哑又苦涩,“打不了。” “为什么?”余杲杲终于品出了一丝不对劲的意味。 “她也死了。”李修然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余杲杲震惊地说不出话,片刻后,抱歉地说:“对不起……我……” 说到后面,余杲杲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眼泪簌簌掉落。 刚搬到康乐住宅区的那段时间,她总觉得王彩霞不喜欢自己,每次在李修然的面前,都要强调他是哥哥她是妹妹,但了解了王彩霞的经历,余杲杲知道这一切由不得人,要怪就怪命运的不公。 可是王彩霞会在台风天看见她一个人坐在花坛边,把她带回家,舍不得喝的牛奶会大方地拿给她喝,还有余杲杲随口说了一句腌萝卜好吃,王彩霞就腌了一罐送给她。 这个奇怪的老太太,用佝偻的背脊撑起了自己和孙子的一片天,终于等到李修然从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了,她却撒手人寰。 生命的逝去,总带着悲伤与遗憾。 李修然低声哄着她,用指腹替她拭去脸上的泪。他越是淡然地哄着她,余杲杲心里越难过,哭得也越凶了。 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个世界,他一定很累吧。 年岁长了八岁,李修然各方面都成熟了不少,偏偏在哄女孩这件事上,依然像个毛头小子,愣愣地不知所措。 最后,李修然说:“杲杲,再哭下去,你上班要迟到了。” 余杲杲还是哭,说话声音闷闷的,“我早上没课。” 李修然:“那我上班要迟到了。” 余杲杲的哭声顿时收住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李修然,“你开车吧,我不哭了。” 沉浸在悲伤里的余杲杲没说话,抱着纸巾盒抹眼泪,偶尔传出几声抽泣声。 快到幸福里时,余杲杲说:“李修然,有空的时候,带我去看看奶奶吧。她对我好,我该去看看的。” - 余杲杲还是没抢到车票,余建雄知道后,和胡文英开着车来a市接余杲杲回家。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她就和父母、奶奶去了哥嫂家。 小柚子半睡半醒,睁着一条缝,听见妈妈说姑姑来了,瞌睡虫一下全跑了,睁大眼睛抱着余杲杲的脖子不撒手。 陪小柚子疯玩了一天,晚上吃蛋糕吹蜡烛时,小柚子说三个愿望,他要分一个给妈妈,分一个给爸爸,还有一个给姑姑。 余杲杲问他:“你自己不留一个吗?” 小柚子摇头,拍着自己的胸脯,他的口齿伶俐了很多,“我是小宝宝,不需要愿望。” 余杲杲摸着他的脑袋,欣然接受了他分来的愿望。余杲杲也没什么愿望,被爱和幸福包围着的人,好像都是没有愿望的,就像她和小柚子,因为他们的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家人放在心上,不需要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外物。 哥嫂都许好了愿望,两人许的都是希望小柚子快乐健康。 只剩下了余杲杲,她无端地想起了李修然,王彩霞走后,还会有人会向上天祈祷希望李修然快乐健康吗? 小柚子拉着她的手,催促她快许愿,“嘟嘟,许愿!” 余杲杲双手十指交叉,虔诚地许愿——希望李修然快乐健康。 和小柚子一起吹灭蜡烛,小朋友问她许了什么愿望。余杲杲刮着他的鼻子,“是嘟嘟的秘密,不告诉宝宝。” - 十月五号,余杲杲开车去了趟市里。 廖书妍最近换了新工作,是在市里的一家科技园区负责招商工作。 她和男朋友的婚期定下来了,婚房也已经装修好,余杲杲今天是来暖房的。 从廖书妍家离开,时间还早,父母今天去朋友家做客,邱爱华跟着大伯一家出门旅游,家里没人,这么早回去也是无聊,索性开着车四处闲逛。 w市这几年变化很大,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从前灰扑扑的小城,现在却显得科技感十足。 漫无目的开着车,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康乐住宅区。 在路边停了车,余杲杲在暌违八年后,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刚走进小区,就被坐在超市门口的陈阿姨喊住:“是杲杲吗?” 八年未见,陈阿姨也老了,脸上爬上了几条蜿蜒曲折的皱纹,眼睛也开始老花了。 “是我,阿姨好久不见。” 陈阿姨不可置信地拉着余杲杲,在阳光下看了好久,“长成大姑娘了,比以前还要漂亮了,要不是我有你妈妈的朋友圈,看她发过你的照片,不然我都认不出来了。” 太久没见,陈阿姨拉着余杲杲讲了许久的话。 “我听明知说你现在在特殊教育学校当老师啊?”陈阿姨满眼的慈爱,“你这孩子,真优秀啊。” 余杲杲又想到了祁方升的父母,他们说正经女孩不会在特校当老师,分手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陈阿姨从冰柜里挑了根雪糕递给余杲杲,“我记得你以前就爱吃这个,现在还吃吗?阿姨请你。” 余杲杲没有推脱,接过后,撕开包装袋往嘴里送,“吃的,谢谢阿姨。” “我还以为要在七号那天明知婚礼上才能见到你呢,没想到还提前了。”陈阿姨说着,面上突然露出一丝怅然,“看着你们这些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我挺高兴的。就是……不知道修然现在怎么样了……” “你们……没有联系吗?”余杲杲抬头看陈阿姨,她觉得惊讶,没想到李修然会和所有人断联。 陈阿姨抹了把眼泪,语气故作泰然,“没呢。他好几年前,好像就是你们高考完的第二年,跟他奶奶突然就消失了。我想着好几天没看见老太太去买菜了,就去敲门,一问才知道他们卖房子了。之后就没有他们的消息了,怪没良心的,我又不会怪他们搬走,就是做邻居这么多年,连句再见也不说……” “要是修然和他奶奶也能来参加明知的婚礼就好了。”陈阿姨继续说,“修然和明知生日就差一个月,几乎就是一起长大的,这么好的关系……” 陈阿姨说着,又开始伤心了。 余杲杲不忍她难过,从包里翻出小包纸巾递去,“阿姨,我……最近遇到了李修然,我到时候带他去婚礼。” 陈阿姨先是一怔,随后露出孩子般灿烂的笑容,“真的?那可太好了,明知知道了肯定也开心的。” 当天晚上,余阳阳带着妻子和孩子来家里找余杲杲,趁着妻子带孩子去卫生间,余阳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丰厚的红包,上面印着大大的“囍”字,“帮忙给许明知,我结婚的时候,她包了红包,礼尚往来,我和你嫂子也该还她一份。” 余杲杲没接,问:“我嫂子知道吗?” 池茗悦牵着孩子出现,“知道的。谁年轻的时候没暗恋过人啊,我也有暗恋的人啊。杲杲你就帮我们送过去吧,祝她幸福。” 第二日,余杲杲启程回到a市。 到幸福里时,天已经黑了,正好碰见不知道从哪回来的李修然。 李修然站在远处,犹豫要不要和余杲杲打招呼,他怕吓到余杲杲,也担心她不想理他。 余杲杲夜间视力不佳,勉强辨认出那人的轮廓,试探地问:“李修然?” 得到回应后,余杲杲想起手里提着的东西和许明知明晚的婚礼,“能帮我把东西拿上楼吗?我拿不动。” 她提的请求,李修然自然是答应的。 坐上电梯,李修然忽然反应过来,余杲杲好像只是找了个借口让他上楼,她的行李虽然不轻,但是电梯房,只需要将行李箱推着即可,不存着拿不动都问题。 余杲杲住在16楼,是一套东边户,奶油风都装修,玄关处放着各种可爱挂件,还有一只小熊猫玩偶。 从鞋柜里拿出男士拖鞋,余杲杲坐在换鞋凳上换上了自己专属的小熊猫拖鞋。 换好后,发现李修然还站在门口,垂首看着那双男士拖鞋。 所以,是祁方升的吗? 余杲杲推着行李箱往客厅走,转头问身后的人:“不进来坐坐吗?” 李修然还是进来了。 余杲杲从冰箱里给他倒了杯冰水,“家里没热水,喝冰的行吗?” 李修然不挑,余杲杲给他喝毒药,他都能从容地喝下去。 “你坐一下。” 余杲杲把邱爱华给自己包的饺子、馄饨一类的吃食从袋子里拿出,挑了几盒装起来,剩下的放进冰箱。 她特地让邱爱华多包几盒,邱爱华笑骂她贪吃。 不是贪吃,她是想起李修然,他也会想念奶奶吧,她愿意把自己的奶奶分享给他。 “李修然。”余杲杲从厨房里走出,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我奶奶包的饺子、馄饨还有包子。” 李修然下意识就要推脱,但她听见余杲杲说:“如果你拒绝,那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这招对李修然很管用,他收了。 “谢谢。”李修然说,“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我还有事。”丢下这一句,余杲杲在客厅沙发上的书桌上开始翻找。 余杲杲家是开放式书房,和客厅联通。 李修然站在旁边,看她翻找,“在找什么?” 余杲杲瞪了他一眼,“不许看,转回去!” 他听话地转回去了。 找到了许明知的婚礼请帖,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余杲杲的名字,余杲杲拿着笔,在自己名字旁边加上了李修然的名字。 “转过来。”写完名字,余杲杲又开始使唤李修然。 李修然转回来,余杲杲把请帖递过去。 红彤彤的请帖,李修然脑中闪过糟糕的念头——她不会要和祁方升结婚了吧? 可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过荒谬,余杲杲也不是这样的性格,努力保持镇定打开请帖,他先去寻新娘的名字,看到“许明知”三个字时,李修然松了口气。 随后才去看宾客名字,他们都名字挨在一起,一如当年黑板上挨在一起的名字。 此去经年,李修然还认得余杲杲的字迹,这是她刚加上的名字。 余杲杲解释:“明晚是小明的婚礼,我这次回家,遇到了陈阿姨,她和小明都希望你能来参加婚礼,所以我就自作主张……” 没等余杲杲说完,李修然点头,“好。” 打开微信二维码递到李修然面前,余杲杲说:“加个好友吧,明天一起出发。” 余杲杲的微信名叫——aaa鱼糕批发余姐,很可爱的名字,李修然笑了。 头像是她在滑雪场拍的照片,扎着两根低麻花辫,对着镜头wink,很漂亮。 反观李修然,原始头像,微信名就是自己的真名。 加上好友后,李修然离开了余杲杲家。 第115章 亲吻 婚礼当天,余杲杲给李修然发去消息,说自己在地库等他。 余杲杲计划她开车去,让李修然开回来。 余杲杲最近沉迷一个开早餐店的游戏,她还没过关,驾驶座的车窗就被人敲响。 被干扰了,索性不玩,退出游戏,余杲杲解锁了车门。 降下车窗,余杲杲对李修然说:“车门开了,上车吧。” 李修然纹丝不动,“我开吧。” 余杲杲摇头,“你是不是质疑我的车技?” 虽然平时开车次数少,但余杲杲自认为车技还是很不错的。 在李修然表达心意后,余杲杲也大胆起来,不像高中时候处处哄着李修然,现在两人的相处,反而余杲杲才是那个占了上风都人。 “要么上车跟我一起去,要么你自己去。” 自己一个人去就没意思了,李修然绕过车头,乖乖坐在了副驾上。 余杲杲开车很稳妥,始终保持五十码的速度,李修然放心了。 到了酒店,车子停好后,两人一起下车。余杲杲上下打量李修然的穿着,“你怎么穿西装?” 李修然低头看自己,一身西装,还是全新的。 茫然地看着余杲杲,“有问题吗?” “有啊。”余杲杲说,“新郎也穿西装,你是不是想抢他风头?” 脑子转得一向很快的李修然,被余杲杲的话哽住,好像有几分道理。 怕堵车,两人去得早,到达时宾客只来了三分之一左右。 婚礼厅门口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新人的婚纱照。 余杲杲兴致勃勃地站在一旁观赏。 李修然在来的路上就听余杲杲讲过,许明知领证两年了,现在才办婚礼是因为男方家庭情况比较特殊。 现在看到婚纱照,李修然的目光落在了新郎的名字上。 余杲杲给他的请帖,他把关注点全部放在了他和余杲杲写在一起的名字,忽略了新郎。 郁闻璟。 总觉得很耳熟,像在哪里听过。 余杲杲欣赏够了,转身要走进厅内,就看见李修然盯着电子屏出神。 余杲杲伸出手在李修然面前晃了晃,把他的思绪拉回,“别看啦,该进去了。” 李修然拉住余杲杲,指着屏幕上的新郎名字问:“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余杲杲听着他的语气,莫名紧张起来,“不知道,怎么了?” 李修然终于从脑海里搜刮到有用的信息,拿出手机搜索长盛集团几年前的一则讣告。 落款处,子郁闻青、郁闻璟。 余杲杲也看见了李修然手机上的内容,她惊讶地捂着嘴,终于明白小明说的那句她婆家情况比较复杂是什么意思。 “长盛啊……”余杲杲把李修然拉到一旁,“她老公……” 当年这则讣告确实引起过不小的波澜,众人只知长盛集团创始人有一子一女,在创始人离世后,关于一子一女谁是长盛集团的接班人,还引起过不小的热议。 看到讣告,大家才发现原来郁家还有第三个孩子。 告别仪式当天,有记者拍到了小儿子,大儿子大女儿都已迈入奔五的行列,而小儿子却才二十多岁。 巨大的年龄差,引起了记者们的八卦的兴趣。 一时间关于私生子的传言满天飞。八卦的记者将小儿子扒了个底朝天,连带着已离世的老郁董过往的风流韵事也随之扒出。为了尊重逝者,长子郁闻青出面回应了此事,表示弟弟是父亲二婚生下的孩子,这些年为了保护弟弟,才始终没让弟弟暴露在公众视野里,希望大家尊重逝者。 听完李修然的解释,余杲杲叹一口气,“豪门好复杂。” 不过,余杲杲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出于职业原因,李修然会关注商业板块以及财经新闻,加上老郁董作为令人尊敬的民营企业家,他去世的消息引起全民关注,李修然才会注意到第三子的动态。 两人躲在角落里说话,却被站在门口迎客的陈阿姨眼尖地发现了。 “杲杲!修然!”陈阿姨兴奋不已,提着裙摆,顾不上自己穿的是高跟鞋,向他们奔来。 见到李修然,陈阿姨眼里涌出泪水,手搭在李修然的手臂上,慈爱地打量着。 “长高了,也长壮了。真好,真好。”陈阿姨还不知道王彩霞的事,“你奶奶呢?她怎么样了?” 大喜的日子不该提伤心事,余杲杲往前迈了一步,横在两人中间,笑容灿烂地挽住陈阿姨的手,“阿姨你今天真漂亮,你这个耳环哪里买的呀,我想给我妈也买一副。” 陈阿姨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余杲杲几句话转移开了。 李修然站在一旁,那种被她保护的熟悉感又重新归来。 这场对话直到陈阿姨被亲戚喊走才结束。 余杲杲替陈阿姨解释:“你别往心里去,陈阿姨不知道奶奶的事情。” “没事。” 走入婚宴厅,许明知正穿着大裙摆的婚纱坐在舞台的花丛中拍照,她的丈夫就站在几米外,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趁拍照间隙,她招手向余杲杲和李修然打了个招呼。 拍好照片,许明知提着裙摆,和丈夫一起朝余杲杲走来。 “杲杲,修然,你们来了。”早早就听说了余杲杲要带李修然来,真见到了,许明知还是觉得像一场梦。 余杲杲从包里拿出两个红包,“这个是我的,这个是我哥和我嫂子给的,祝你幸福,小明。” 许明知收了,往丈夫怀里塞,随后又倾身抱住了余杲杲,“你也是。” 松开余杲杲,许明知看向李修然,又气又喜,“你……” 想说的话很多,最后化为一句:“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过得不太好,但是李修然说:“挺好的。” 他也给许明知包了个厚厚的红包。 许明知惊讶地捏着厚度,“你这是连我二婚的红包也一起送了是吗?” 站在旁边的新郎脸色陡然一沉。 许明知回头哄他:“乖,但我三婚还找你。” 新郎无奈地摇摇头,“行,只要你能给我合葬的资格。” 许明知不再跟丈夫打闹,朝他使了个眼神,“我饿了,你帮我拿点吃的垫垫肚子。” 又看向余杲杲,“杲杲,你帮我去我妈那拿一下我的手机,可以吗?” 余杲杲应下了,转身出去找在迎宾的陈阿姨。 场内只剩下许明知和李修然。 “你……”许明知欲言又止,“算了,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既然又跟杲杲见面了,就好好把握,别再错过,也别再惹她不高兴。” 李修然点头,“知道了。” 余杲杲很快拿着手机回来了。 又说了几句,余杲杲拉着李修然入座。他们坐的是新娘的朋友桌。 一桌十人,余杲杲只认识李修然,但余杲杲开朗外向,很快和其他人打成了一片,跟其他人喝了一杯又一杯。 李修然在她喝第一杯时就试图阻拦,但余杲杲太懂怎么叫他放弃了。 她说:“李修然,信不信我删你好友。” 李修然又坐了回去。 也有人向李修然敬酒,他全部谢绝,对方以为他是因为不想酒驾,劝他叫个代驾。 李修然摇头,对方看劝不动他,便走开了。 余杲杲又喝了几杯伴郎团敬来的酒。 李修然长臂一伸,夺走了她手里的酒杯。 “还我!”余杲杲伸手要去抢,“不然我删你好友。” 比起删好友,李修然更怕她喝多了难受。 “你真的好讨厌啊!”余杲杲喝得有点多了,手握成拳往李修然胸口捶,“你是我最讨厌的人!” 时间不早,婚礼抽奖环节已经结束,李修然拿过她挂在椅背上的包,扶着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人往外走。 她私下怎么跟他闹都可以,他下跪求原谅也可以,但这是许明知的婚礼。 余杲杲还在嚷嚷:“李修然,我讨厌死你了!” 直到坐上车,余杲杲也还在喊着“讨厌李修然”一类的话,连安全带都忘了系。 李修然俯身过去替她系安全带。 余杲杲警觉地看着她,手撑在他的胸口,防止他进一步的动作,“干、干什么?” “系安全带。” 余杲杲稍一用力,把人推开了,拉过安全带,咕哝:“我自己来。” 喝得意识有些晕,余杲杲花了好几分钟也没对准插槽,最后赌气一般地松开了安全带,气呼呼地向李修然发脾气:“你给我系!” 李修然花了几秒就给她系好了安全带,余杲杲更生气了,“讨厌讨厌讨厌!你讨厌,安全带也讨厌!” 不知道今天第几次听到“讨厌”这个词。 尽管知道她讨厌自己,但一次又一次亲耳听到她说讨厌自己,李修然心里泛起一股又酸又苦都情绪。 “讨厌!”副驾上的人又喊了一声,“讨厌李修然!” 不想再听了。李修然解开安全带,俯身过去,用嘴堵住她未出口的话。 毫无章法的吻。 余杲杲头脑发懵,瞪着眼睛,被酒精入侵的神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干嘛。 因为毫无设防,唇齿轻易被撬开,酒香在传递。 学霸果然是学霸,摸索片刻就自学成才了。 八年以后,李修然终于如愿得到了他最珍重的。 世间一切美好,抵不过公主的吻。 酒精影响下,余杲杲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眼皮也变得重重的,分不清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现实还是梦境。 闭上沉重的眼皮,余杲杲头一歪,倒在了座椅上。 李修然万般珍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重新系好安全带,车子才开出去几米,副驾的人又悠悠转醒,“停车!” 踩下刹车,李修然刚要问她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余杲杲说:“你亲我了。” “嗯。”李修然承认。 余杲杲眼神失焦地看着前方,而后转过脸,对李修然说:“我喝酒了,你酒驾!” 她说的话没有逻辑,但李修然听懂了。 “没有酒驾。”虽然喝多了的人未必听得进去,但李修然还是跟她解释了。 余杲杲捂着耳朵,不停地摇头,坚持自己的观点:“就是酒驾。” 李修然想了想,措辞了一会,解释:“酒驾是以血液中的酒精含量为认定标准,我亲你,只会导致口腔内沾染少量酒精,这点酒精基本不会进入血液循环系统。” 余杲杲还是摇头,声音闷闷的,“听不懂。” 李修然放弃了解释,“没事,睡吧,睡醒就到家了。” 回程的路上,余杲杲异常安静,安静到李修然以为她睡着了,可每次等绿灯时,李修然转过头,发现余杲杲呆呆地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修然把余杲杲送到家,看她跌跌撞撞摔进沙发里,又弯腰想把沙发上的人捞起来,抱去卧室。 刚俯下身,余杲杲猛地睁开眼睛,伸着胳膊,主动攀住李修然的脖子,“你是李修然!” “我是。” “你喜欢我的,对吧?” “喜欢。” 下一瞬,余杲杲突然哭了起来。 “你好坏啊!你喜欢我还说那些难听的话,我不要理你了……” 李修然只好把人抱到腿上哄,“嗯,我坏,对不起……” 哄了几句,怀里的人不哭了,说要喝水。 拿着水杯回来,余杲杲喝了几口。 喝多了的人还记得自己的卫生习惯,换了睡衣才肯去床上睡觉。李修然是不可能帮她换衣服的,余杲杲迷迷糊糊的,连路都走不稳,遑论换衣服。 沙发上有毯子,十月份的a市不冷不热,盖毯子刚刚好。 李修然把余杲杲安置在沙发上,又听见她咕哝着要卸妆,只好跑进卫生间,对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研究了一番,还上网搜索了卸妆油的用法。 拿着东西从卫生间出来,余杲杲已经把外套脱了,外套里面是一条白色吊带裙。 她坐着,他站着。李修然一低头,大半春光漏在他的眼下。拿过茶几上余杲杲喝过几口的水杯,他把剩下的水喝光了。 李修然坐在地毯上帮余杲杲卸了妆。怕弄疼她,又怕卸不干净,动作轻柔像是在擦拭年代久远的古董宝物,生怕碰碎了。 等卸完妆,余杲杲是彻底地跌入了睡眠。 李修然该走了,但是不放心喝多了的人。 睡着的人脸红扑扑的,呼吸平稳。 有点可爱。李修然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起身在一旁的奶白色单椅上坐下。 第116章 田螺小伙 不早不晚,余杲杲醒来时,时间正好是早上八点。 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反应过来自己不在卧室那张舒服的大床上后,余杲杲立刻从沙发上弹射起来。 迷糊的视线在随意地转了转,意识到自己是在沙发上睡了一觉后,余杲杲放松地叹了一口气。 又在周围转了一圈视线,看见了仰着头靠在单椅上睡觉的人。 没有毯子,他在身上盖了西装外套。 余杲杲还没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李修然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因为担心余杲杲,李修然睡得浅,迷糊之中听到窸窣声,便睁开了眼睛。 看见余杲杲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他,李修然推开身上的西装外套,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头疼不疼?” 醉酒的感觉不太好,这点李修然有过体会。 第一次喝醉是在寝室里,那年的跨年夜临近期末周,室友们都没有回家。 毕竟是旧年跨向新年的交界点,有室友提议喝酒打牌。另外两个室友都说好,大家在地上铺了垫子,架起几张小桌子,烧烤啤酒扑克牌摆了一桌。 李修然原本是不参与的,他就坐在自己的座位前,听着室友们玩闹的声音,全神贯注复习考试。 室友们闹了一会觉得不尽兴,三个人一起拉着李修然,推着他坐到地上,开了一罐啤酒往他面前递。 其实,他也没有复习的心情。 教材和复习资料就摊在桌前,每个字都认识,知识却就是不往脑子里钻。 他想起在崧山上看到的烟花,以及烟花下的余杲杲。 烦闷到无法自我排解的情绪,推着李修然接下了那罐啤酒。 那天晚上喝了很多,啤的白的掺着喝。 四个男生喝得七倒八歪,一个接一个的去卫生间呕吐。 李修然躺在垫子上,迷迷糊糊里听见了余杲杲在笑着跟他说新年快乐。 意识尽失前,他好像伸出手,说了句:“余杲杲,新年快乐。” 醒来时,胃里一股灼热感,头又晕又疼。 难受,但他发现酒精可以暂时麻痹痛苦,真是个好东西,难怪那些仕途失意的诗人们都好喝酒。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喝酒,但他有自制力,在快要接近他的酒量极限时,会及时刹住。 后来迈入职场,应酬场上,喝酒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出于工作,更是出于苦闷,他从不拒绝领导客户递来的酒杯。 刚开始工作那段时间,胃几乎每天都是烧着的。 但他不想再继续清醒地麻木着,醉酒的感觉是会上瘾的,混沌的感觉真的很好,可以让他暂时逃避现实生活的不如意。 他沉迷酒后的难受感,身体上的不适会不断提醒着他,他还活着。正如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醉酒的感受也因人而异,对于幸福的余杲杲而言,这绝不是一种好的体验。 李修然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先喝点水,身体现在难受吗?” 余杲杲摇摇头,“就有点晕,不觉得难受。” 她没有洗澡,身上还沾有婚宴上的烟酒味。 掀开毯子,余杲杲往内卫走,“我要去洗漱。昨晚谢谢你照顾我,外卫的镜柜里有全新的洗漱用品,你也清洗一下,回家睡觉吧。” 等余杲杲舒舒服服冲了个澡后,她听见了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应该是李修然离开了。 她哼着歌擦着头发往客厅走,肚子有点饿了,懒得煮东西,打算拿手机点个外卖。 不成调的歌声哼到一半,戛然而止。 余杲杲看着站在餐桌旁,低头拆打包盒的人。 “你怎么没走?” 刚刚的开门声,原来是他去拿外卖了。 李修然没解释自己为什么没走,从厨房里端出一盘水饺和一碗馄饨,“先吃早餐吧。” 水饺和馄饨都是邱爱华包的。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余杲杲把擦头发的毛巾往椅背上一搭,拉开椅子就要坐下,猛地想起什么,捂住了胸口,高声尖叫。 她以为李修然走了,所以没穿内衣。 这套房子位置好,一年四季都是热的,她的睡衣也是尽可能的清凉。 吊带真丝睡裙,怎么想都不适合出现在异性面前。 从她慌张捂住胸口的动作,李修然立刻领会,转过视线,背对着余杲杲。 直到听见余杲杲哒哒跑开的声音,他才转过身,看着余杲杲的背影消失在主卧前。 换了件保守的秋款睡衣,余杲杲又坐回了餐桌前。 不知道她想吃什么,所以李修然每样都买了一点。 余杲杲低头喝豆浆,湿漉漉的头发搭在后背、腰间。 头发不及时吹干,容易引发感冒和头疼。 李修然问:“吹风机在哪?” 余杲杲没多想,指着自己的房间,“在内卫洗手台下的抽屉里。” 等李修然拿着吹风机走到她身后,呼呼的热风扑在她的后脖颈上。 李修然的头发短短的,平时洗完澡甩两下就干了,吹风机这东西,他还真没用过,也不知道要怎么给她吹头发。 余杲杲手里握着筷子,被他突然的行为惊到掉了筷子里夹着的生煎包。 她一转头,看见李修然摆弄吹风机,想起她去内卫洗漱时,看见自己脸上的底妆眼妆全都消失不见,略带震惊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脸上真的粉黛未施,心头的震惊更深了。 李修然居然帮自己卸了妆! 不懂就问,李修然问她:“头发要怎么吹?” 余杲杲转过头,夹起那个掉在盘子里的生煎包,一口塞进嘴里,含糊地开口:“我自己来。” 拿过李修然手里的吹风机,余杲杲跑回内卫,大致吹到半干,抹了护发精油,才出来继续吃早餐。 主人不在,李修然没动桌上的早餐,拿着手机看财经新闻。 余杲杲出来了,他才收起手机,陪她吃早餐。 两人都没说话,吃完早餐后,余杲杲说:“昨晚谢谢你,我请你吃饭吧。” 虽然李修然做过让她伤心的事情,但该感谢的时候,余杲杲也不推脱。 李修然点点头,说了声“行”,收拾好餐桌要去厨房洗碗。 余杲杲去拦他,“不用洗,放那吧,我一会放洗碗机里。” 就两个碗、两个盘子和一个锅,不多,李修然觉得手工洗比洗碗机洗的要快。 “没事,我洗吧,很快的。” 非要上赶着来她家洗碗,那就洗吧,余杲杲又坐回餐桌,视线一直盯着李修然。 李修然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转头看她,“你要不要回去把头发吹干?” 余杲杲摇头。 李修然沉默了一瞬,又问:“你累不累,要不要去休息?” 余杲杲觉得奇怪,这里可是她家,她想坐哪坐哪,“你在赶我走?” 李修然摇摇头,转回身,拧开水龙头,看水漫过汤碗,又挪开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手腕。 他赶余杲杲走是因为,手表不防水,这是余杲杲送的,他很珍惜,洗碗时需要摘下。 可一旦摘下,余杲杲就会看见他手腕上那道狰狞可怕的伤疤,那是他曾经放弃生命的证据。 会吓坏她的。 李修然低头洗碗,尽可能小心,不让手表沾上水。 余杲杲注意到了他左手腕上的手表,提醒:“洗碗怎么不摘手表啊?” 李修然随口瞎说:“防水的。” 既然防水的,那余杲杲也不担心了,起身打了个哈欠,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等李修然洗好碗,顺便收拾了厨余垃圾,余杲杲送他到门口。 看着李修然这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样子,余杲杲点评:“真不错啊,田螺…小伙。” 差点就脱口而出“田螺姑娘”,还好她及时改口,不然就要给李修然换个性别了。 李修然点点头,欣然接受了她的评价,随后看向她,“我今晚有空。” 今年的中秋撞上国庆,因此国庆七天乐变成了八天乐,今天依然是假期。 余杲杲对他冷不丁冒出的这句话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是在催她今晚就请他吃饭。 言出必行,余杲杲微笑点头,“行,那晚上见,我现在困了,想睡觉,你也快点回去睡觉吧。” 李修然拎着一袋垃圾,心情很好地离开了余杲杲的家。 他很期待今晚。 第117章 辛苦了 余杲杲带李修然回了自己的母校。 她想吃师大附近的地锅鸡——一家据传开了十多年了的地锅鸡。 师大和a大一条马路之隔,这家地锅鸡很多a大的学生也会去,但这还是李修然第一次进店。 余杲杲站在店外问李修然:“吃这个,可以吗?” 李修然没有意见。 吃饭的时候,余杲杲再一次向他表达了感谢。 余杲杲的语气坦坦荡荡,好像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情。 李修然不动声色地接下了她的道谢。 这顿饭吃得安静,不像她的风格。 高二高三那两年,余杲杲坐在他对面吃早餐,一张嘴不是在吃饭就是在说话,忙个不停。 婚宴上,余杲杲同桌不熟的宾客也能聊得火热。 她不是不爱说话了,她只是没话跟自己说。 李修然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垂首不知思索什么。 这些年忙碌的工作扰乱了李修然的三餐时间,什么时候空闲什么时候吃饭成了他的常态,有时候忙上一天只顾得上吃一顿。 混乱的饮食让他对于吃饭提不起太大兴趣,胃口总是不太好,吃几口就饱了,食物于他,彻底沦为了生存的必需品。 余杲杲礼貌性地问了一句“怎么不吃了”,得到对方摇头的答案后,她低头专注吃自己的。 饭后,余杲杲说要去学校里的一家面包店买些面包当明早的早餐。 余杲杲走在前面,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前走。 毕业四年,她除了参加一些在师大举行的教师培训,几乎鲜少回来。 自然不知道她曾经爱吃的面包店已经换了位置。 眼看她要右转,李修然出声提醒:“左转。” 余杲杲闻声回头看他,不理解他突然冒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没说话,又转了回去,径直往右边走了。 走过一段路,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家没听过牌子的奶茶店。 余杲杲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几眼招牌,随后叹一口气,无奈地接受了曾经爱吃的面包店倒闭的事实。 准备原路返回时,始终跟在身后像是毫无存在感的李修然突然开了口。 “刚刚的路口,左转,面包店在那。” “左转?”余杲杲有些不解,但还是按着他说的方向走去。 真的看见了熟悉的面包店门头时,她转过头,目光诧异地盯着身后的人。 他怎么会知道? 李修然看她不进去,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池,“怎么不进去?” 两个女孩背着双肩包,牵着手走来,余杲杲往旁边让了让,给她们留出一条通道。 一对好看的男女站在面包店门口,两个女生多看了他们两眼。 毫不掩饰的欣赏眼神,余杲杲冲她们两个笑了笑,跟在她们身后进了面包店。 距离面包店打烊还剩下半小时,展示柜上的面包所剩无几,余杲杲想吃的已经全部售罄,只剩下牛奶吐司和可颂了。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想法,余杲杲买了吐司和可颂。 付钱的时候,余杲杲低头按手机,刚打开付款码,李修然抢先一步付款成功,接过店员递来的袋子,替余杲杲拎着。 退出付款码界面,找到李修然的微信,两人都聊天记录少到一眼就看完了。 除了加上好友的那句备注,两人统共就聊了两句话。 一句是余杲杲告诉他自己在地库等他。 一句是李修然回了个“好”。 余杲杲给李修然转账,“钱转你了,收一下。” 李修然没收,点击了退回。 余杲杲看着退回的消息,又抬起头看他。 先是来她家当田螺小伙,现在又来当散财童子。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她也是真的不想跟他再有什么瓜葛纠缠了。 “面包是你的了。”余杲杲收起手机,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便径直出了店。 两个面包而已,天底下又不是只有这一家才卖面包,吃不上就换一家。感情亦然,跟这个人走不到一起,那就找一个走得到一起的人。 “余杲杲。”李修然追出来,看着余杲杲越走越远的背影,出声喊她。 听到自己的名字,余杲杲习惯性地停顿了一下,意识到是谁在喊自己后,又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去路被人拦住,手腕也被人捉住。 “我们谈谈。” 怕抓疼余杲杲,他没用什么力气,她只是抬起手,就轻易地挣开了。 “没什么好谈的。”余杲杲说,“李修然,网上有句话,叫‘正义会缺席,但不会迟到’,我觉得不对。迟到的正义算什么正义?在受害人最需要正义来慰藉创伤时,它没来,等到受害人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血都快流尽了,眼睛都快哭瞎的时候,正义终于来了。可这个时候,正义的那点安慰作用在巨大的伤痛面前,是无济于事的。” “同理,感情也一样。只有在它该来的时候来了,才叫相爱,早一点晚一点那都叫错过。”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李修然,接受吧,我们早错过了。”余杲杲转头去看走向面包店的路,“我不会为你记住了面包店的路就感动的。” 他不惧怕推杯换盏的应酬场,可站在余杲杲面前,听着她冷冰冰的这番话,恐惧的藤蔓缠绕从脚底骤然生出,从下自上,将他裹挟得密不透风。 就快要窒息了。 “走吧,你帮我把车开回去。”余杲杲往前走,她的话顺着夜风吹来,虚无缥缈,“谢谢你的照顾,我也请你吃过饭,两清了。再走一段路,以后就再也不顺路了。” 十月初的晚风,还有些炎热,李修然却觉得浑身冰凉。 李修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上的驾驶座。 他只记得系好安全带后,余杲杲对他说:“既然未来不顺路,就不要再戴我送的手表了。” 李修然握着方向盘没动,余杲杲也不出声催促,转头欣赏车窗外的夜景。 霓虹灯光,流光溢彩,这里有着比w市更漂亮更璀璨的夜景。 看着窗外的夜景,余杲杲想起了朝夕与共的那两年里发生的一些点滴瞬间。 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从认识的那一天起,到现在,已经是第十年了。 近乎绝望时,李修然忽然想起了高中从教学楼去往的食堂的路上,会经过教师宿舍,教师宿舍前有一片草坪,为了早点冲向食堂,大家都会从草坪上踩过,抄近道去食堂。久而久之,踩出了一条路。 就像鲁迅说的那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会顺路的,只要他想。 绝望时刻的豁然开朗,让他灰暗的心情骤然明亮。 车子停在幸福里的地库里,余杲杲开门想要下车,发现车门紧锁,“开门。” 李修然像没听见,握着方向盘失神。 余杲杲也不催,静静等待他的回神。 “你说得对,既然不顺路,没有理由再戴着你送的手表。”李修然说着,低头解开表带。 思来想去得出的解决办法是李修然过去所不齿的。 过去的十年里,他因为骄傲和自卑失去了很多,而如今,他看似富有,内心却比过去更加一贫如洗。 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那些骄傲,在余杲杲面前,他可以放下的。 手腕上狰狞的疤痕才露出一角,余杲杲还没看清,李修然又重新扣上了表带。 “算了……”他有些吞吐地说道。 恍惚里,余杲杲像是回到十年前,那时候的李修然也总是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如同现在。 过去那个穿着白色校服上衣略显单薄的少年,和眼前这个穿着笔挺西装,一副精英做派的青年人逐渐重合。 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余杲杲像是被什么支使着,她拉开了李修然的手腕,重新解开了表带。 看见了那条狰狞的、歪扭的伤痕。 长在这里,只有一个答案。 余杲杲满眼震惊地看着他,平静的情绪再也收不住了,低头哭了。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呢? 余杲杲哭了很久,哭到车上的纸巾都快被她用完。 “这么些年……”余杲杲的声音依然是抖的,“……辛苦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右手轻轻抚上那道不规则还凹凸不平的伤痕,“……李修然,辛苦了。” 被苦难裹挟下成长起来的人生,过早地剥夺了他表达情绪的权利。 李修然总是无悲无喜地冷眼看着世界,可听到余杲杲对他说“辛苦了”,他第一次生出“是啊,我真的很辛苦”的感慨。 他说:“过去了。” 真的能过去吗?余杲杲不太信。 不开心的回忆是会像刺一样扎在心里的。 “以后,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你可以向我倾诉。”前一秒义正言辞说不顺路的人,下一秒那些内心坚定的又被善良出卖,“我们……是老乡啊。” 余杲杲差点就要说出“我们是校友”。 他们不是校友,算什么校友。 她官方的学习经历上,是没有市一中这段经历的,她从头到尾都只是县一中的学生。 不过是有幸同行一段路,而后又分开的彼此人生中匆匆而过的过客。 “嗯。”李修然摸摸她的脑袋,“回家吧。” 第118章 你喜欢我什么 卖惨——一个李修然过去嗤之以鼻的事情。 以前他自卑又骄傲,不愿意被人看见他的苦难。 那时的余杲杲误入了他的苦难。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利用了余杲杲的善良,主动地将自己过去的苦难递到她的眼下,以此博回她对他的关注。 成功了。 成长真是件神奇的事情。 曾经被自己固执着排斥在外的事情,随着时间的向前,如今让他主动拾起。 这招卑鄙,但管用。 再在小区里遇到余杲杲,她至少会给他好脸色的,会点点头跟他说“嗨”。 但工作时间的不同,两人遇到的机会并不多。 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一个多月。 余杲杲的感情状态又被同事们开始关注,几个热心的老师抢着要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她长得漂亮,性格好,家庭条件好,毕业学校也好,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在寸土寸金的a市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这样的女生,是无数单身男性眼里的香饽饽。 余杲杲礼貌拒绝了同事们给她安排的相亲。 办公桌跟她紧挨着的黄老师感叹道:“小余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再不抓紧点,之后就找不到这么好的了。女人跟男人可不一样男人是越老越吃香,女人嘛,年轻才有的挑。” 余杲杲不赞同黄老师的话,但对方都快五十了,她不想做无用功劝一个思想早就固化的人。 无所谓地笑笑,余杲杲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心里。 好在黄老师及时打住,“对了,小余你刚刚上课的时候,你手机一直响,可能是家长的电话,你快看看。” 余杲杲刚结束一堂课,到了教室发现自己没拿手机,但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人在课堂时间找她,就也没管。 黄老师这么一提,余杲杲立刻去翻手机,是有几通未接电话。 怕是家长有事找她,余杲杲拨了回去。 对面很快接通,是个年轻的女声,“是余杲杲吗?” 余杲杲一愣,家长大多都会称呼她一句“余老师”,能准确无误地叫出她的名字,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学生家长。 “是,您是?” 对面沉默几秒,随后说:“我想见你一面,有话想跟你谈。” 神秘兮兮的,也不说明自己的身份,余杲杲不想去。 “不去。”余杲杲没耐心跟对方耗,“再问一遍,请问您是?” “是关于祁方升的事情。” 余杲杲还是那句:“不去,要是没事我先挂了。” 真不知道她跟一个陌生人讲这么久干什么,嫌学校给她的话费补贴太多了没地花吗? 说挂就挂,手指刚要触碰到屏幕上的红色按键,忽地听到对面的人有些急促地喊道:“他同时骗了我们两个!” 语气很急,是真的怕余杲杲挂了电话。 余杲杲再次将手机置于耳边,“你说什么?” 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余杲杲见到了给她打电话的女生。 很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对方看出了余杲杲的心思,解释:“医院急诊,输液室里,我们见过。” 余杲杲想起来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女生。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祁方升是如何在自己并没有告知他自己在哪家医院的情况下,找了过来。 是女生告诉他的。 女生点了杯拿铁,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她是祁方升相恋三年的女友,见过家长,但祁父祁母以她不是本地人,家庭条件也一般为由,反对了这段感情。 “他们家就想找个本地有钱独生女。”女生有些嘲讽地说着,“也不看看自己家什么情况,想得可真美。” 祁方升在父母的安排下,在明确未分手的状态下,开始跟其他女生相亲。 他装得很好,很多女生都以为他是单身,跟他约会跟他接触。 他们在祁方升跟余杲杲确定恋爱关系后才分的手。 选择余杲杲,是因为她是家庭条件最好的那一个。 余家这两年生意越做越大,余杲杲虽然不参与生意,但疼爱女儿的余父余母每年都会给她一笔可观的零花钱。 祁父祁母是真的嫌弃过余杲杲的职业,但在余杲杲被气跑以后,他们从儿子那得知了余杲杲的家境。 为了钱,为了儿子的未来,他们才愿意拉下脸想要跟余杲杲道歉,可惜余杲杲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也没给祁方升机会。 余杲杲听后,“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女生苦笑,“因为不想看你受骗。” “谢谢。”余杲杲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女生问:“那你会跟他复合吗?” “不会。”余杲杲有自己的底线。 女生笑了,“你比我清醒。” 余杲杲买单离开,她今天没开车,坐了地铁回家。 晚高峰的地铁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下了地铁,余杲杲沿路回家。 很意外地,在小区门口遇到了李修然。 他很少这个点会出现在小区里。 他喊她的名字,朝她打招呼。 余杲杲恹恹地点了下头,往六号楼走。 总是活力满满的人今天看起来蔫蔫的。 生病了吗? 李修然没有回家,他跟在余杲杲身后。 余杲杲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本来就乱糟糟的内心更乱了,她转身,语气有点不耐烦,“跟着我做什么?” “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余杲杲摇头,“我挺好的。” 从她的脸上,李修然看不到一点好的迹象。 她在撒谎。 “如果不舒服,不要逞强,你可以告诉我,信任我。”李修然难得话多。 余杲杲有一瞬间的恍惚,好耳熟的一番话。 两人在单元楼路灯下站着。 余杲杲想起来了,是高考倒计时一百天,老师们带大家去爬山,她在山上跟他说的话。 他的记忆力可真好啊。 十一月的a市,刮起了刺骨阴冷的寒风。 一阵风过,余杲杲觉得有些冷,抖了抖肩膀。 余杲杲抬着头看他,是错觉吗,这么多年没见,他怎么比以前还高了。 “你喜欢我什么?”余杲杲问。 祁方升喜欢的是她父母的钱,那李修然呢? 这个问题,李修然想过很多次。 年少无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她什么,只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喜欢她很久了。 后来他找到了答案。 现在他又幸运地得到了宣之于口的机会,“因为你是余杲杲。” 余杲杲不可置信地笑了,她说:“别瞎扯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她慢慢长大,慢慢发现世界并不美好,大家都是戴着精心准备的面具虚伪地活着。 李修然这话只能骗骗十七八岁的她。 外面太冷,余杲杲往电梯口走,“李修然,你清醒一点。” 清醒不了。 清醒只会痛苦,他宁愿麻木。 电梯正好到在一楼,余杲杲走了进去,按了楼层又按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关上的瞬间,一只手伸了进来,电梯门打开了。 余杲杲看着李修然走了进来,“你进来……” 剩下的“干嘛”两个字被他用嘴堵住,化成了模糊不清的音节。 猝不及防的吻。 余杲杲在他怀里挣扎着,双手捏成拳往他胸口一下一下砸着。 疏于锻炼,余杲杲没什么力气,拳头落在他胸口,像是小猫的爪子在给他挠痒。 她挣扎越激烈,这个吻就越深。 记忆力单薄的少年,在饱经风霜以后,长成了强壮的大人。 余杲杲放弃挣扎,失守的牙关,酸涩的心情,她好累,她只想睡觉。 眼睛闭上的一刻,电梯门开了。 “叮”的一声,余杲杲的思绪又回到了人间。 李修然终于放过了她,额头抵着额头,哑声道:“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余杲杲现在没心思想这些。 电梯门关上,李修然按了开门键,牵着余杲杲出去了,还贴心地接过她手里的包包,替她拎在手里。 余杲杲还是懵的,呆呆地被李修然牵着往外走。 她不知道李修然为什么要亲她。 李修然摸着她的头发,看她呆呆的,提醒她:“到家了。”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两只手的大拇指指纹都解不了锁。 余杲杲放弃了再尝试,转过身,再次抬头看李修然,又问了一遍。 “你喜欢我什么?” 李修然还是那个回答:“因为你是余杲杲。” 余杲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提了个新问题:“有多喜欢?” 他想了想,解开了表带。 手腕上的那道疤,李修然总是会下意识逃避。 继上一次的卖惨,这是他第二次愿意主动面对。 他把手伸到余杲杲的眼睛下,家门口的感应灯亮着,将手腕上的疤照得清清楚楚。 蜿蜒、狰狞。 李修然说:“喜欢到…毫无意义的人生,我愿意试着再活下来。” 余杲杲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力量。 她问:“如果我叫你去死呢?” “那我就去死。”李修然脱口而出。 余杲杲眼里噙着泪,拼命摇头。 “不能这样的,生和死都是大事……” 说着,眼泪啪嗒,开始往下坠。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余杲杲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就像一只盛水的容器,水装满了,再往里面添水,只会往外溢。 “知道了。”李修然带着茧子的指腹替她一点一点轻柔地拭去眼泪,“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啊?” 还是? 余杲杲不哭了,隔着一片水汽瞪他,幼稚地为自己辩解。 “我没有!我这只是正常的情绪疏解,我这是在排毒。” 李修然说不过她,“好,你不爱哭。快点进去吧。” 短暂的插科打诨,余杲杲的心情好受一点了。 心情好了,指纹锁也识别出了她的指纹,余杲杲站在门边,“李修然,晚安。” “晚安。” 第119章 实现我的愿望 冬至过后,a市有明显的降温,体感较为阴冷。 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余杲杲下班后点了份外卖。 吃饱下楼扔垃圾,顺便去驿站取了快递。 没有上楼,余杲杲抱着快递箱去小区外的水果店。 天黑,又抱着快递箱子,她每一步都走得谨慎。 从门口出来,认识她的保安喊住她:“余老师,抱着箱子是要去哪呢?” “去一趟水果店。” 李修然刚下出租车,听到这声“余老师”立刻抬头看了过来。 十二月是投行的高压时段,并购交易、ipo收尾、债务重组、紧急融资…… 李修然刚从一家财务状况恶化,寻求紧急债务重组的企业出差回来。 工作忙碌,他很久没见过余杲杲了。 余杲杲穿了一条羽绒裙子,抱着箱子往外走,没看见站在出租车旁的李修然。 还是李修然喊住她,余杲杲才发现他。 “李修然,你出差回来了?”手里抱着的箱子再往下坠,余杲杲掂了一下,重新抱好。 “我来。”见状,李修然主动接过了她手上的箱子,“你要拿去哪里?” 余杲杲也不跟他推辞,指着不远处的水果店,“去那。” 箱子里是她买的圣诞节苹果包装盒。 小区外的水果店是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开的,大多数时候店里只有妻子一个人,因为丈夫要出去寻找二十年前走丢的孩子。 这是一对丢了孩子的夫妻。 余杲杲帮不了他们什么忙,只能平时多照顾照顾他们的生意,让他们多赚些钱,寻亲的路上尽量不遭遇经济上的窘迫。 才走到水果店门口,老板看见她,立刻迎了出来,“余老师,今天要买什么水果?” “买苹果。”余杲杲让李修然放下箱子,打开给老板看,“圣诞节要到了,给我的学生买苹果吃,这是我买的包装盒,阿姨麻烦你帮我装一下。” 余杲杲经常照顾他们的生意,她的要求,老板不拒绝,“好嘞!” 余杲杲拉着李修然一起装盒子。 装好苹果,老板看着快递箱里多出来的包装盒,“哟,还多出来这么多啊。” 余杲杲是故意买多的,“还真买多了,退货麻烦,阿姨,你拿去用吧,正好圣诞节了。” 老板和余杲杲推辞了一会,最后低价买走了剩下的包装盒。 李修然抱着余杲杲买的二十多个苹果,跟在余杲杲身后回小区。 把余杲杲送到家门口,她拿了一半的苹果给李修然,“送你了,提前祝你圣诞节快乐。” “不是送学生的吗?”李修然问。 余杲杲笑了,“学校不让过洋节。” 余杲杲讲了水果店夫妻的故事,二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民房,夫妻俩从外地来a市开水果店。 孩子丢了以后,他们怕孩子找不到家,哪怕房东涨价,他们也没想过离开。 后来拆迁,这里建成商品房,商铺租金大涨,他们卖水果的收入,覆盖完房租,也剩不了多少,但怕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又咬牙坚持着。 夫妻俩年纪大了,不懂营销,也不知道圣诞节给苹果添一个几毛钱的纸盒包装,就能抬高价格大赚一笔。 余杲杲是故意借口送学生苹果,实际来送包装盒。 成人世界雨横风狂,但余杲杲一如当年年少时,她变得成熟,也变得稳重,但善良的性格底色是时间都无法抹去的。 她当年也是这么帮助自己,维护自己脆弱的骄傲。 “对了。”余杲杲问,“跨年夜有时间吗?” 在春节前,投行都挺忙的。 李修然说:“有时间。” 余杲杲解锁开门,“行,那天来我家跨年吧。” - 31号当天是休息日,余杲杲起了个大早,将家里收拾干净,去超市买了一大袋火锅食材。 下午,好友们陆续抵达家中。 凌寒在大学毕业后留在c市,年少时对安全感的缺乏,让她放弃了私企的高薪,成为人民公仆,工资不高,但好在工作稳定,不用害怕被裁员。 张千帆也在c市,本科毕业后他在国外又留学深造了两年,现在在某银行个人金融业务部工作。 孟自远还在读书,在大洋彼岸念着计算机方向的博士,每天在他们四人的小群里吐槽白人饭难吃。 自从迈入社会,大家变得越来越忙,头发变少,烦恼却变多了。 张千帆说大家好久没有见过面了,不如今年跨年聚一聚。 最后定下在余杲杲家里跨年。 旧日好友聚首,四个人围在茶几边烫火锅,分享着自己的近况。 张千帆举起酒杯,“碰一个吧?庆祝我们四个依然单身。” 话一出,剩下三人先是一阵沉默,随后看着彼此,忍不住笑了起来。 孟自远跟他碰杯,“这种伤心事就别提了,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本科那四年,他以为李修然的主动退出宣告了他的胜利,陪伴余杲杲四年后,在毕业那刻,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爱情的比赛,余杲杲才是裁判。 有没有李修然,他都赢不了,因为余杲杲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都不喜欢他。 拿的起放的下,孟自远放弃了,他去追求他喜欢的生活。 张千帆还想说点什么,门铃却响了。 “外卖吗?”张千帆的目光扫过其他三人,“你们谁点外卖了?” 只有余杲杲知道门外站着的是谁,但她想给他们一个惊喜,于是举起手,“我点的奶茶,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开门。” 孟自远输了,无奈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穿着蓝色或黄色制服的外卖员,而是一身西装,脸上带着倦怠,显然刚从工作场上回来的李修然。 昔日对手再相见,两人都沉默了。 张千帆看门口没有动静,走了过来,“怎么了?” 目光落到门外那人的身上,他也愣住了。 “李…修然?”张千帆不可置信,又怕自己认错。 李修然明白了余杲杲邀请他来的目的,刚要开口跟张千帆打招呼,就听见孟自远对张千帆说:“你认错了。” 孟自远看向李修然,“不好意思,你走错了。” 从来没把他们当过朋友的人,凭什么一声不吭地就回来。 孟自远作势要关门,坐在地毯上看热闹的余杲杲坐不住了。 “孟自远。”余杲杲走了过来,“让他进来。” 李修然还是进来了。 除了张千帆,没人主动跟他搭话。 张千帆跟当年一样健谈。 “李修然,你现在在做什么?” “你和余杲杲是怎么重新联系上的?” “智行?你在智行工作?你也太厉害了吧!” “投行压力很大吧,我做个人金融业务都要崩溃了。” 李修然一一答了。 张千帆喝了点酒,晕晕乎乎的,“我还以为你从c大毕业,会跟我和凌寒一样留在c市,没想到跑a市来了。” “我退学复读了。”李修然定定地看向孟自远,高考是孟自远唯一考过自己的一次,他赢了三年,却在最后关头输得惨烈,“第二年我考上a大了,全省第十名。” 余杲杲突然笑了起来。 好幼稚。 二十八岁了,再过两年就要三十的李修然,在以这种方式在告诉孟自远,他赢回来了。 孟自远倒是无所谓,反正在余杲杲这件事上,他们谁都没赢,“哦,那恭喜你啊。” 张千帆闻出了硝烟味,努力转移话题:“我们玩游戏吧?输了真心话大冒险?” 玩起游戏,氛围缓和了不少。 第三轮李修然输了,张千帆问他:“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 “牛。”张千帆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随后把大冒险牌递过去,“抽一张?” 抽到的冒险牌写的是——跟旁边的人接吻。 张千帆看了一眼,“这个…有点为难人了,要不罚酒一杯吧。” 李修然放下冒险牌,转头将目光落在余杲杲的脸上,下移落到了她红润的嘴唇上,随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之后又玩了几轮,张千帆喝多了,抱着孟自远哭哭啼啼讲自己的初恋,孟自远懵懵的像是灵魂出窍,任由张千帆在自己耳边哭。 凌寒很少喝酒,今天玩游戏输了几轮,不得不喝了点,整个人也晕晕的,余杲杲便带她去了自己房间,帮她擦过脸后,让她睡下了。 清醒的只有余杲杲和李修然。 前者是因为运气好,今天一次也没输过,后者是因为酒量佳,喝不醉。 孟自远的魂魄终于归位,听着耳边刺耳吵闹的哭声,拉着张千帆起来,跟余杲杲告别。 “我先带他回酒店了。” 余杲杲送他们到门口,“到酒店跟我说一声,路上小心。” 送走这两人,客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余杲杲抿嘴笑了一下,茶几上杯盘狼藉,她一个人收拾不动,向李修然发出邀请:“帮我一起收拾?” 李修然很乐意。 他是公主最忠心的奴仆。 很快收拾干净茶几。 余杲杲看手机,才发现零点已经过了。 “李修然,新的一年了。”余杲杲说,“你有什么愿望吗?” “有,你要帮我实现吗?” “我又不是阿拉丁神灯。”余杲杲无奈道,她要是有这能力,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己暴富,从此退休摆烂。 “你是。”李修然在余杲杲旁边坐下,两人肩挨着肩,他转过头,气息扑在余杲杲的脸上,很近,近得可以看见他脸上的绒毛和冒青的胡茬。 余杲杲抬头看他的眼睛,还是跟十年前一样的眼睛,死气沉沉又悲观。 咽了一口口水,余杲杲问:“所以是什么愿望?” “那张大冒险牌。” 说话时他们的距离依然挨得很近。 余杲杲的大脑宕机了一秒,想起卡牌上的内容后,脑袋往后缩。 后颈被扣住,余杲杲不得不再次抬头看他。 “实现我的愿望吧,好吗?”那双像死水一般沉寂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亮,很快,转瞬即逝但是余杲杲捕捉到了。 就好像听到了塞壬的歌声,被蛊惑的余杲杲什么也没说,看着李修然,像是在默认。 没有被拒绝的李修然将唇贴了过来。 余杲杲没有防备,他轻而易举地用舌尖探入她的领地。 他尝到了世间最甜蜜的味道,哪怕这是毒药,下一秒就要残忍地夺走他的生命,他也甘之如饴。 余杲杲没有回应他,因为她不会,她被动地接受李修然的进攻。 呼吸被尽数掠夺,即将窒息之际,她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句话。 果然是好学生,没谈过恋爱,却在亲吻这件足够亲密隐私的事情上无师自通。 李修然一直觉得自己是秋风中的落叶,飘零低落,不断下坠,直至碾作尘泥。 可是他现在拥有了年少时渴望的美梦,他觉得自己就像春日里不断向上生长的野草,他又一次拥有了无尽的生命力。 心脏在跳动,身体的某处也在叫嚣着欲望。 李修然再一次品尝到了活着的味道。 活着,好极了。 滚滚情欲汹涌而来,在意识即将被吞没的前一秒,李修然恢复了理智,挣开了紧握的双手,从余杲杲的身上翻了下来。 虽然理智战胜了欲火,但欲望是像野草一样的东西,想要彻底消灭,难上加难。 站在沙发边,李修然低头,极力忍耐着身体某处的不适,冷静了下来。 余杲杲的睫毛轻轻颤着,额角的细密汗珠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她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她感受到了,李修然对她的欲望。 这对她来说是未知的新领域。 她很害怕。 稍稍冷静后,她对李修然说:“李修然,不可以。” 声音很轻,她怕李修然听不清,又重复了一遍,“李修然,不可以。” 怕醉酒的凌寒出事,主卧的门敞开一条缝。 她听见了凌寒的一声嘤咛。 余杲杲要去看她,走到主卧门口,回头看坐在沙发上的李修然,他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不早了,快回家吧。”余杲杲说,“新年快乐。” 主人已经下了逐客令,李修然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他拿过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慢吞吞地走到玄关处,穿鞋离开了。 第120章 李修然,我们试试看吧。 放了寒假的余杲杲没有马上回家。 虽然她不在a市过年,但新年新气象,余杲杲觉得在自己回宁和前还是要把幸福里的房子做个大扫除。 余杲杲不为难自己,在网上叫了几个钟点工,花了一天时间把家里收拾干净,她才驱车回到父母身边。 李修然在除夕那晚回到w市。 除夕毕竟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虽然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被他售卖,但他想着,去陵园跟奶奶和父母说两句话,告诉他们自己这一年过得不错,一家四口也算团聚了。 他还记得余杲杲提过要去看看王彩霞,李修然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告诉了她。 余杲杲说她会来的。 到了陵园,李修然先去王彩霞的墓前。 李修然的话少,面对一方墓碑,他说:“奶奶,我挺好的,不用担心。” 而后,是许久的沉默。 该去看父母了。 找到父母的墓碑,李修然半蹲着,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之前王彩霞还活着,她会逼着他跟父母说话,他不得不艰难地喊一声“爸妈”。 现在王彩霞不在了,没人再逼他了,他也是真的喊不出来了。 待了一会,估摸着余杲杲该到了,李修然准备去路边接她。 刚起身,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搀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走来。 男人指着李修然面前的墓碑说:“妈,大姐的墓在这里。” 大姐? 李修然仔仔细细将墓碑上的刻字看了一遍,然后懂了这对母子究竟是何人。 老人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手扶着墓碑,哭喊个不停。 哭累了,她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李修然,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 在李修然的脸上发现了和早逝的女儿几分相像的模样后,老人忽然扑了过来,“你是不是修然啊?” 紧接着又是一阵哭天抢地。 “我苦命的女儿啊,怎么走这么早啊,留下一个还那么小的外孙哟……” 老人摸着李修然的脸,李修然站得直直的,没有任何回应的动作。 “修然啊,你都长这么大了啊,还记得我吗,我是外婆啊,前几天你妈还托梦给我……” 李修然往后退了一步,冷冷道:“不记得。” 他只记得小时候有一年过年,王彩霞说带他去拜年,外婆和舅舅远远看见他们,就把门关上了。 后来,王彩霞再也不带他去拜年了,母亲那边的亲戚也全部断了关系。 老人尴尬地放下手,一双眼睛虽然浑浊,却也能看出李修然这一身大衣西装,看起来生活过得不错。 “你多大了?现在在做什么?看你穿这么好,肯定是个大老板吧,有能力也帮帮你的几个弟弟,你们是一家人……” 巴结的心思不言而喻。 落魄时人人视你为草芥,功成名就时人人待你如珍宝。 李修然觉得讽刺极了。 还未出言嘲讽,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道女声。 “呵,他呀,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花我的钱。”余杲杲翻了个白眼走到李修然身边,“他有什么本事啊,还不是靠我!” 余杲杲睨了母子两人一眼,很不耐烦地问李修然:“他们谁啊?一天天的,不知道做点正事,就知道瞎跟不认识的人说话,你是不是嫌我巴掌扇得太少了?” 李修然知道她为了帮自己故意演这一出,立刻摆出一副窝囊劲,低三下四地回答余杲杲的话:“知道了,我以后不会了。” 演戏也要有始有终,余杲杲把手里的包甩到李修然怀里,吼着:“替我拿着!” 李修然喏喏地接过了她的包,跟在她身后走了。 走远后,余杲杲转头小心观察那边的情况,发现母子俩已经离开后,立刻给李修然解释:“我刚刚那些话瞎说的,你别放心里去。” “没事。”李修然笑了,“谢谢你,杲杲。” 余杲杲潇洒地摆摆手,“没事,王奶奶在哪里?” “奶奶,我是杲杲。”余杲杲一边说着,一边将带来的吃食摆在墓碑前,“不好意思,我这么晚才来看你。奶奶,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我在这里过得可好了,我现在是老师,可厉害了。” 余杲杲抬起头看了一眼李修然,“李修然也很好,你不要担心他哦。” 讲好话,两人往停车场方向走。 余杲杲问:“你等会去哪里?” 李修然没有家,只有出租房可以暂时落脚,“回a市。” 走在前面的余杲杲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 这么多年,他都一个人过年吗? 余杲杲把车钥匙丢给李修然,李修然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等会天要黑了,我看不清路,麻烦你开车送我回去。” 李修然第一次来宁和,把余杲杲送到后,他站在路边查从宁和到w市高铁站的路线。 余杲杲走到他旁边,戳了戳他的手臂,“太晚了,在这边住一晚吧,晚上我带你去放烟花。” 和余杲杲一起放烟花的条件实在诱人,李修然答应了,在附近酒店开了一间房。 怕李修然没有吃的,余杲杲偷偷从家里打包了年夜饭。 胡文英看她抱着个帆布袋要出门,“快吃饭了,你去哪啊?” 余杲杲随口应着:“有点事,马上回来!” 酒店入住是她陪李修然办的,她还记得李修然的房号。 李修然听到门铃声过来开门。 余杲杲站在门外对他笑,“我给你送年夜饭!” 饭盒里装着精致的食物,依次在房间内的小桌子上摆开。 余杲杲坐在一旁看李修然吃饭,期间胡文英打来电话,催余杲杲快回家吃饭。 李修然不敢耽误余家的年夜饭时间,匆匆忙忙地吃完了,拿着饭盒去卫生间冲洗。 余杲杲说不用,她带回家洗就好了。 拗不过李修然的坚持,余杲杲坐在沙发上等他。 沙发上放着一本书,等得有些无聊的余杲杲好奇地将书拿了起来。 《连续时间金融》。 对于她这种非专业人士,这本书光是书名就让她没有阅读的欲望。 余杲杲耸耸肩,把书放回原处。 有什么东西从书里掉出,像是一张长方形的纸片,最后落到了地毯上。 看起来像拍立得,余杲杲捡起。 是她十七岁的第二天,他们在动物园拍的照片。 余杲杲一怔,没想到李修然还留着。 照片上的她,婴儿肥尚存,眼角眉梢透露着少女的天真。 好怀念。 站在她旁边的李修然,一脸严肃,动作僵硬,活脱脱一个小大人,但仔细辨别,眼角眉梢依稀可见少年气息。 李修然洗好饭盒出来了,余杲杲举高照片,将十年前的李修然和十年后的李修然作对比。 头发长了,不再是寸头,身材壮实不再单薄,眼睛里的少年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完完全全的成熟。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余杲杲感叹。 这张照片,他留了十年,精心保管了十年。 说着,把照片放回书里。 接过李修然手里的饭盒,余杲杲说:“我先回家吃饭了,等会带你去人民广场放烟花。” 李修然以外面黑为由,送她到家门口。 余杲杲随他去了。 到了家门口,余杲杲看着高自己一个脑袋的李修然,忽然踮起脚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要乖乖等我哦。” 李修然被她哄孩子的语气逗笑了。 余杲杲没让他久等,半小时后,就抱着一袋仙女棒来了。 人民广场离李修然下榻的酒店不远,他提着袋子跟在余杲杲身后。 广场上聚集了不少市民。 余杲杲挑了个空闲人少的位置,从袋子里拿出两根仙女棒,忽然想起来没有打火机。 她看向李修然,掌心一摊,“打火机。” 李修然没动。 余杲杲又问了一遍:“打火机。” “我知道你有。”余杲杲说,“你抽烟,我知道。” 瞒了余杲杲那么久,还是被他发现了。 李修然只好拿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却没有递给她,而是直接帮她点燃了仙女棒。 余杲杲给了他一根,“李修然,马上就要新年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好。”李修然不假思索答道。 “你不问我是什么事吗?”余杲杲被他回答的速度惊到,“万一我是叫你给我五百万呢?你答应这么快干什么?” 李修然只是笑,“你要,我就给你。” 余杲杲瞪了他一眼,听起来像是在炫耀他们这行工资高一样。 “答应我,戒烟吧。”余杲杲说。 “好。” 广场上空升起盛大的烟花,一束一束像是春日的花开,鲜艳缤纷。 余杲杲抬起头看,烟花的光亮映在她的脸上,“李修然,你今天开心吗?” “开心。”李修然看着她,命运听见了他的祈祷,在多年的孤独以后,这一年的除夕夜,他有人陪了。 余杲杲拉着李修然回酒店,“好冷,我们快回去看春晚。” 春晚依旧乏善可陈。 余杲杲看得哈欠连连,李修然倒是聚精会神。 不想看春晚的余杲杲玩起了李修然手上的手表,李修然没阻止,让她玩。 手表被她摘下,那道蜿蜒狰狞的疤痕又暴露在了空气里。 余杲杲翻来覆去观察着这块九年前送出去的手表,“这么耐用吗?九年都没坏过?” 李修然否认,“不耐用,坏过很多次。” 余杲杲收起手表,捧着李修然的脸问:“李修然,你能保证吗?” 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余杲杲的下一句话。 李修然问:“保证什么?” “保证…保证你会一直喜欢我。” “能。”怕余杲杲不信,李修然竖起三根手指向她承诺保证,“我保证一直一直都喜欢你。” 余杲杲低头轻轻地笑了。 一句迟到的表白。 她从包里拿出一只丝绒质地的礼物盒,眸光闪动,“李修然,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是一块手表。 余杲杲歪头看他,语气俏皮:“你有没有什么愿望,说出来,万一我可以帮你实现呢?” 他有,但他不敢。 李修然看着她手里的手表,“愿望是你帮我戴上。” 在给李修然戴上前,余杲杲抚摸着那道狰狞的疤痕,而后无比珍重地亲吻了它。 得到公主亲吻的疤痕,散发着密密麻麻的疼痛,在提醒他,眼前的一切是如何的真实。 帮李修然戴好手表,余杲杲抬头看他,眼里闪着泪花,她说:“李修然,我们试试看吧。” 李修然觉得,上天终于善待了他一回。 他收到了最好的礼物。 李修然有勇气说出自己的愿望了,“我想亲你。” 把人圈在怀里,李修然先亲吻了她的侧脸,再一点一点移动,最后含住了她的双唇。 余杲杲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笨拙地用舌头回应着他。 感觉快要窒息,余杲杲睁开眼,想要推开他喘息换气,却撞上一双乌亮的眼睛。 这双总是死气沉沉毫无波澜的眼睛,现在却亮得如同夜晚的星星,余杲杲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再看下去,发现了笑意从李修然的眼底溢了出来。 余杲杲的眼睛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是他们遇到的第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