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丹霄》 第1章 汝阳公主 鸿光十五年,汝阳公主苏兰惜于朝阳殿刺死太子苏珏,后自戕。 ——楔子 鸿光十一年,鹿城,大雪。 夜色深深,桃源客栈门可罗雀,小二趴在炭盆前拨弄里头个头可怜的红薯。 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响起,小二抬头看了看,抛开手里的火钳笑道:“掌柜的怎么还没睡?今儿这天太冷了!” 裹着厚袄子的中年男人从楼上下来,往门外看了看皱眉道:“看这天应该也没什么客人了,怎么还不关门?” 冷风夹杂着细雪扑在门槛上,木头门槛已经被雪水缓缓浸湿。 小二又捡起火钳拨了拨烧焦一面的红薯,嘿嘿一笑:“住在上房的那个沈姑娘一大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掌柜伸头拍了一下这小子的脑袋:“你小子,成天就关注人家漂亮姑娘!” 小二偏了偏头,正要说话,黑黢黢的雪夜里钻出来一个穿着蓑衣的黑影。 蓑衣上已经盖了一层细雪,小二忙起身上前道:“沈姑娘您可回来了!”说着上前帮沈枭垚摘蓑衣。 沈枭垚在桃源客栈已经住了五六日,跟掌柜的康叔还有小二来旺还算熟悉,便微微颔首笑了笑,算是接他的话。 她生了一双丹凤眼,鼻梁高挺,唇不点而赤,除了不怎么爱说话以外,实在是个出色且好脾气的美人,在整个鹿城,康叔和来旺还没有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姑娘。 只是康掌柜和来旺却都不敢轻视这位姑娘,毕竟一个妙龄女子从西亳(bo)不远千里来到鹿城,说是没点本事,那就是有些怪事。 况且鹿城外的山上是有山匪出没的,她能进得来证明山匪不能奈何她。 美丽,待人温和,却又不曾受到什么伤害,那便是有些邪性。 沈枭垚穿了兔皮斗篷,除去蓑衣,康掌柜和来旺才发现她怀里鼓鼓囊囊的,似是揣着什么东西,不由得都一愣。 因她怀中的东西还散发着一股血腥味,两人对视一眼,呼吸都放缓了些。 沈枭垚发现了两人的紧张,将东西从怀中拿出来解释道:“是鹿胎。” 此话一出,两人都松了口气。 鹿城以养鹿为名,许多商人来此收购鹿茸、鹿骨,总之鹿身上的东西都是宝,其中有一样便是鹿胎。 鹿胎是从怀孕的母鹿腹中取得,十分难得,比起鹿茸和鹿骨听起来这个更残忍可怕,可这东西对女子养身效果奇好,鹿城每年都要往御都进贡鹿胎粉给中宫。 沈枭垚便是为这东西而来的,鹿胎不易保存,能够离开鹿城的大多数都是已经晒干的或已经想法子制成粉的。 西亳没有鹿这种动物,她为了新鲜的只能跑一趟鹿城。 康掌柜和来旺表情稍稍轻松下来,来旺还记得自己的红薯,又用火钳拨出来,“沈姑娘快来烤烤火!” 康掌柜更关心自己的生意:“姑娘就是来买鹿胎的吧?” 沈枭垚点了点头,将收好的鹿胎放好,在炭盆旁烤了烤几乎冻僵的手:“嗯,明日雪停便走。” 她算是这段时间的大主顾了,住的时间长,要的又是上房,康掌柜有些不舍地咂了咂嘴。 沈枭垚一边将东西收好,一边道:“不知这么晚了厨子可下工了?” 她在外头吃了午食一直到现在。 康掌柜一听忙道:“没呢没呢,厨子住在店里呢,姑娘想吃什么都有!” 来旺也忙去给她倒了杯热茶:“姑娘先喝杯茶坐坐,这会儿没食客,烧菜快!” 来旺虽然见多了鹿城来往的商客,可甚少见到这样孤身一个美貌女子的,于是便坐在炭盆另一边扒着红薯陪着说闲话。 沈枭垚并不接话,只是安静听来旺说鹿城这边的风俗趣事,他说了半晌看沈枭垚认真吃饭似乎不赶兴趣,又道:“说来鹿城是没什么好玩的,又偏又穷,姑娘这气度,若是游玩,还是要到御都去。” 沈枭垚手中的筷子顿了顿,又听他道:“白日里听客商说,皇帝的长女犯了大罪,被贬为庶民了。” “你说什么?” 沈枭垚转过脸来看他,眼神肃然却又像是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来旺与她认识了几日,从没见她这么严肃且这样认真的看着自己说话,一时被她盯得有些紧张,结巴了一下道:“客商他们说的,皇帝的长女惹了祸被贬为庶民了。” 这下沈枭垚不仅眼神变成了冷的,似乎脸上的温度也一下褪去了,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道:“你是说,汝阳公主苏兰惜?” “对.....对!” 来旺像是醍醐灌顶,他肯定道:“对,就是这个名字,汝阳公主...说是因为谋害皇后,被皇帝老爷贬为庶民关了起来!” 沈枭垚只觉得一阵耳鸣,她猛地站起了身,凳子因为她的起身嘭一声倒在地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御都到鹿城差不多要一个月呢,这是客商今日说的,恐怕这位至少已经关了月余喽!” 康掌柜从后厨出来,嘴里啪嗒啪嗒嘬着旱烟。 来旺小心的觑了觑沈枭垚轻声道:“沈姑娘是御都人啊?” 沈枭垚冰冷的神情有一瞬间茫然,她没有回答来旺,看向康掌柜道:“还有更详细的消息吗?” 康掌柜摇了摇头,又道:“说是用巫蛊之术诅咒皇后,不过说来也是,皇后是继母,这继母和原配长女,怎么相处都能说嘴,不好说不好说...” 沈枭垚慢慢走到门口,风夹杂着雪扑了她一脸,她的视线落在外头茫茫的雪夜中。 她原名苏兰惜,是当今皇帝和元后的长女,她出生时当今皇帝还是秦王,她的母亲便是秦王妃。 建元三十六年,她只有七岁。 三王之乱,母亲秦王妃让她扮成弟弟苏珏的样子跟秦王府的侍卫首领走。 侍卫首领最终死在乱军中,她被陌生的侍从带离了御都,最后辗转流落到了西亳。 她后来过了好几年才知道,三王之乱后皇祖父驾崩,父王登基做了皇帝,不过母亲只做了两年皇后便于鸿光二年因病去世了。 当今皇后杨含玉是皇帝在七年前娶的继妻。 鸿光八年,她重生归来,御都寻找她的消息也再次传到了西亳,这一次她不想回御都了,青雀贪玩,便代替她回了御都。 青雀到了御都后便受封了汝阳公主。 可青雀是顶替身份回去的,她对御都并无敌意,与当今皇后杨含玉也没有任何旧怨。 外面风雪交加,沈枭垚的心坠入了冰窟。 第2章 故人重逢 汝阳公主苏兰惜用巫蛊之术谋害皇后。 沈枭垚在客栈里听客商说完才拎着行囊走到外头。 来旺刚给她套好马:“这是鹿城最好的马了,虽说赶不上千里马,但是也不是一般的马能比的,只是这大冷天,姑娘还是慢些走的好,哎呀呀,其实大雪天最好是乘车。” 沈姑娘这般美丽娇弱,这冷天跑一回非生病不可。 他心里忧愁着有些不舍得将手里的马鞭递给沈枭垚。 见沈枭垚不说话,又关心道:“沈姑娘?您是回西亳吧?” 沈枭垚头上裹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眸,她翻身上马:“不,去御都。” 等马载着她快看不见身影了来旺还愣在原地。 风像刀一样割着沈枭垚的眼睛,她觉得有些酸,又有些涨。 八岁那年她流落到西亳被沈九娘捡到。 沈九娘问她从哪来,父母在哪,她那时已大概明白,自己被是被父母舍弃了,于是她告诉沈九娘自己是孤儿。 沈九娘见她和自己的女儿青雀同岁,便收养了她,教她奇门遁甲,教她识药制毒。 她在山野中慢慢长大,时而在梦中惊醒,回望御都的方向。 前世,御都的人来找她,她便回了御都做了公主。 她只做了五年的公主,却引诱神武侯秦渊为她陷害太子,谋杀雍王。 她本就是自私自利的人。 后来养母沈九娘在滂沱的大雨里敲她的门,跟她说:“姐儿,跟娘回西亳去,青雀种的曼陀罗开花了,咱们一起回去赏花!” 她没有开门再见沈九娘,可她的记忆便在那一天戛然而止,她再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前世是怎么死的了。 今生御都寻找她的消息再次传到西亳,青雀知晓她的身份后笑着道:“据说御都有数不尽的好吃的好玩的,皇宫威严磅礴,大启又从不让女人去和亲,鹏鸟,我能代替你去御都玩玩嘛?” 她当时十分轻易的答应了青雀。 沈枭垚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前世直到她死去青雀都还活的好好的,今生应当也是。 鹿城偏远,好几日都没有什么好的落脚之处,沈枭垚只能借住在驿站,这种地方的驿站好点的东西都留着给途径的官员使,沈枭垚这样花钱的路人,只能得个小角落和炭火盆。 不过虽然简陋,但好在安全,小吏们听说她是从西亳来的又一身男装,以纱覆面,基本都不会主动惹她,即便有那么一两个不长眼的,沈枭垚能自己应付。 这样过了十几日又到了个略繁华的小城,有了客栈可以住。 小二领着沈枭垚去了客房,还没等沈枭垚放下东西便打听道:“姑娘孤身一人打哪来啊?” 沈枭垚放下自己两个重重的大包裹,温和的笑着看了他一眼:“西亳。” 小二嬉皮笑脸的表情一下收住了,再进来送菜时好奇道:“姑娘,听说西亳人都会巫蛊之术,真的假的啊?” “假的。”沈枭垚在桌前坐下,看小二一脸探究的看着她,她神色依旧温和道:“西亳人人都会问尸。” 小二一愣,谨慎的打量了她一眼才转身出去。 沈枭垚用完晚食下来查看马的情况时,客栈一楼的客人几乎都知道有个投宿的姑娘来自西亳了。 甚至还能听到一个中年男人跟一个年轻男子谈论起西亳的事情。 “西亳在二十年前还不是大启的属地,它本来是无名的瘴气之地,后来被路过的士兵发现里面有人迹,这片无名之地便被划进了大启的疆土,后来西亳也偶然有人出了那地方到中州去了,中州的人便见到了她们问尸!” “什么东西?” “问尸!就是给尸体问话!” “这怎么能问得出来!.....” “据说是问鬼...” “什么玩意儿?......” 沈枭垚听着只觉得好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却被一旁的男人吸引了目光。 是她认识的人,虽然隔了很远,但是的确是她前世认识的人。 顾千俞坐在客栈一角,两边各坐了三四个灰衣男子,沈枭垚知道,那是他的侍卫们。 他出身荣安伯府,真正的名门勋贵。 顾千俞没有注意到他,只听他身边的人道:“消息传了过来,说是幽禁在渑池。” 坐在顾千俞身侧的人也是沈枭垚熟悉的人,他的侍从叶泉安。 “问题如此严重,公子回去恐怕也为时已晚!” 沈枭垚的脚步顿了一下便迅速走出了那行人的视线,她没有再听见顾千俞说什么。 青雀幽禁在渑池。 顾千俞也是因为这件事赶回御都的。 沈枭垚前世没有去过渑池,但是她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是宫里从前用来养护廉价花苗的荒院,院子没有名字,因为院子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塘便被称为渑池。 那里连冷宫也比不上,冷宫里好歹还有一同贬谪的宫女太监。 她喂完马回到大堂,发现屋内气氛紧张。 顾千俞一行人,除了顾千俞全都站起身,傲气凌人的看着店里的小二和两个马夫。 荣安伯府侍卫的面前还有摔碎的碟子,肉块崩了一地,油乎乎的一片。 马夫挡住了楼梯口,沈枭垚在阴影处站定看着他们。 大堂里的食客不多,除了沈枭垚,剩下的全是男子,三三两两的远远坐着,看着两方人对峙。 荣安伯府的侍从横眉冷竖,气势汹汹道:“敢给我家主子吃野猫子肉!你们是不是不想活了,叫你们掌柜出来!” 两个马夫不像马夫,此时更像是客栈的打手,膀大腰圈,凶神恶煞立在一旁。 领头的小二似乎也见惯了这场面,他也不似小二,似是山匪,此时悠闲的看着顾千俞一行人道:“这位爷,说话要讲证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用野猫子肉了!整个松山县,我们这儿是最好的上等客栈,屋子好菜好,物价公道,你可别含血喷人!便是告到衙门我们也不怕!” 地方小,几乎是在明着告诉叶泉安,衙门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强龙不压地头蛇。 荣安伯侍卫似乎气笑了,回头看了叶泉安一眼,他甚至都没敢去看顾千俞。 叶泉安脸色平静,面无表情的回望侍从。 侍从明白这是懒得跟他们计较,也不多纠缠,便冷笑一声道:“废话少说,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他的手摸在腰间,显然是已经打算亮出府牌,结束这场掉价的争执。 小二却像是没听见,指着地上的碎瓷道:“这是我们店的极品瓷器,三十两一只,还请客官照价赔偿。” 三十两,二十两银子就够大启平头百姓一年的口粮嚼用。 “啪!” 一声闷响,顾千俞已经把面前的瓷碗掀到了小二头上,碗中的米饭扑了小二一脸,碗打在小二脑门上又跌落在地。 屋里的气氛沉默了片刻,连小二似乎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 两个马夫上前一步,不等小二发话就要开打。 顾千俞的声音却在此刻无比有穿透力:“叶泉安,去把松山县丞叫来。” 他刚才的动作已经证明了他的态度。 叶泉安原本想着息事宁人,顾千俞回都是有要紧事的,没必要在这惹出麻烦,但是此时主子已经烦了,就没必要缩着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侍从,那人起身往外走。 其中一个马夫正要拦,叶泉安冷哼一声道:“拿下。” 两个马夫显然是练家子,跟荣安伯府的侍从也能过上几招,沈枭垚看他们打了片刻便要上楼。 小二掀的桌子嘭的一声砸在她的脚边,回头看到她,抬手就要捉她的肩膀。 沈枭垚后退一步,猛地扬手一挥。 她袖子中的粉末落在小二眼睛上,痛得对方猛地捂住双眼嘶叫出声。 “啊啊啊啊!” 第3章 性情大变 “臭娘们!” 小二捂住眼睛大骂。 叶泉安从背后一脚踹在他的膝处,直接将他踹跪在地。 那边两个马夫也被按在地上。 楼上的掌柜似乎总算听到动静了,带着几个打手从楼上快步下来。 沈枭垚在也叶泉安踹小二的时候就往后退了两步,闻声又抬眸看去。 掌柜的看着四十出头,披着貂裘,圆润富态,两颊的肉挤得眼睛都似一条细缝,此时手中盘着核桃,六个打手跟在他的身旁。 “何人敢在我这里闹事!” 他浑浊的视线先落在了最近的沈枭垚身上,虽然面前的女子蒙着面纱,但身姿窈窕,气度不凡,他眼中精光亮了亮,又移向顾千俞身上。 脸上露出了点轻蔑的笑:“这位公子看着也是富贵人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竟然砸我的地盘。” 说着几个打手已经站在了荣安伯府侍从的对面。 顾千俞没有一点掏府牌的样子,反而抱臂看着掌柜道:“你是什么东西?” 沈枭垚的视线终于定定的落在了顾千俞的身上,这不是她认识的顾千俞会说的话。 掌柜的已经几步走到了沈枭垚的一旁,看了一眼被叶泉安摁倒在地,捂着眼睛挣扎的小二啐了一口道:“没用的东西!” 躺在地上的小二一边死命挣扎着试图去指沈枭垚,一边胡乱咒骂。 “都是这贱人!” “爷,这娘们给小的下了毒!求求您快叫大夫!” “小的要瞎了!!” 他似乎十分痛苦地想抠自己的眼眶,又死死忍住,两只手不停在脸上扒,哭得泪涕俱下,似乎想把眼睛里的不舒服哭出来,想挣扎却被叶泉安一只脚踩住。 掌柜的一只手抬起,在要搭到沈枭垚肩上时,沈枭垚再次向后退了一步。 她一直温和的表情散开,眼神冷冷地看向那如同年猪一般的脸。 掌柜被她针锋一样的视线盯得面皮略僵,他自然知道这就是今天住进来的,来自西亳的那个女子。 西亳谣传已久,但是真假不知,可是此时店小二还在地上躺着,倘若西亳的传说是真,那他们就有鬼神之能。 那胖子面皮抽了又抽,视线几乎贪婪地从沈枭垚的面纱上刮过,最后越过沈枭垚走向顾千俞。 沈枭垚并不打算掺和进这件事,转身上楼。 今天的顾千俞反常极了,沈枭垚在转身上楼时忍不住再次隐晦地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他似乎在思量什么,手指缠绕着垂在腰间的荷包,沈枭垚自是认出了那荷包。 那上边的虎纹刺绣出自青雀。 在她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时,顾千俞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他低声对身侧的叶泉安说了一句话。 叶泉安有些不安的回看自己的主子。 这里距离御都只有两三百里,发生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传回御都,可是主子显然有自己的打算。 他定了定神,猛地拔出腰间的利剑举起道:“关闭大门!” 随从们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拔出隐在斗篷下,藏在腰间的软剑。 在大启,只有衙门和卫所、军队可以佩剑,再者就是有官阶或者爵位的贵族,庶民佩剑乃是私藏兵器的死罪。 这么多侍从拔出剑,掌柜的有一瞬间白了脸,但是马上又尖声道:“好啊!当爷爷是吃素的不成!抄家伙!” 说着楼上又涌出来了几个打手,手里赫然拿着大刀。 顾千俞的神情玩味,依旧是沈枭垚不曾见过的模样。 但是这次,沈枭垚看懂了。 一个小小客栈敢私藏兵器,他在这里闹个天翻地覆也是师出有名。 只是恐怕得罪了这里的背后人。 沈枭垚在楼上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她以为顾千俞是打算杀掉客栈的人。 可是叶泉安抓起一旁无辜的食客猛的一剑穿喉。 顾千俞不是要杀客栈的人,他是要杀客栈里的所有人! 包括她沈枭垚! 这不是她认识的顾千俞。 沈枭垚猛地转身回房,顾千俞的侍从大开杀戒,已经听见动静往楼上来了。 楼梯和前后门都走不得了。 沈枭垚原本也没有拆开行囊,她抄起行囊,一只手拎起自己的斗篷披在身上. 推开窗户,因这变故来得快,窗下还没人守着. 她纵身一跃落在一楼廊下,包裹太沉,坠的她在地上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马棚里这会儿没人,她的马刚吃了个半饱。 沈枭垚骑在马上冲进寂静无人的街道时,顾千俞的侍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人逃掉了. 夜风刮得沈枭垚几乎睁不开眼,这边的冬天雨雪并不多,天气只是不讲理的干冷,带着细刃一般的风. 她想起前世的顾千俞. 他性格像是温和的水,沈枭垚见过他发脾气,顶多是怒极了摔东西,从来没见过他杀人。 沈枭垚做公主的时候,尚书令费槐上奏折参她,说她干政,说她秽乱内宫,叫皇帝把她指给三十多岁丧妻的骠骑大将军郑冲. 郑冲战功彪炳,位列一品军衔,可他有个十分恶心的毛病。 打女人。 据说他的上一任妻子就是被他打死的。 当时沈枭垚还没有生气,顾千俞已经气得掀了茶盏,他气得咒骂费槐下作,说是势必要这老匹夫付出代价。 沈枭垚那时候已经倚靠了秦渊,根本不惧怕费槐,更不惧怕郑冲。 顾千俞气成那样,最后也只是使计让费槐被皇帝了训斥,一个月没有上朝。 沈枭垚那时候更多的是不屑,她虽觉得顾千俞温和,不愿让他沾染这些脏污事,却又打心底里觉得顾千俞无能。 他是荣安伯府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伯府的爵位,从小就被家里教导君子六艺,被大儒带着读书,一生都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因此也没什么阴狠的手段。 他是个丝毫未沾血腥的读书人,也是被圣贤书驯化了的孔雀, 沈枭垚自认为自己了解他,因为她表面上是顾千俞那种人,实则是秦渊那种人。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看错了。 那个她以为温水一样的贵公子,竟举刀要屠光一整个客栈的人。 这让她不由得多想,是前世的顾千俞太会隐藏了吗? 那他为什么要隐藏呢? 或者是今生的顾千俞经历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可荣安伯府辉煌依旧,她想不出顾千俞要经历什么才会如此性情大变。 沈枭垚又想起了他腰间的那枚香囊。 前世她没有给任何人绣过香囊,绣花对她来说只是浪费时间,若要笼络人心,嘴甜一些,凭她的美色,打只络子或者送枚玉佩都能达到一样的目的。 青雀对顾千俞那么好,顾千俞应当会对她比当初对自己更好吧? 第4章 重回御都 前世的沈枭垚是十七岁回到御都的。 现在她依旧在十七岁时回到了御都。 今生御都寻找她的消息比前世早了两年传到了西亳,青雀才代替她做了两年的公主。 沈枭垚原本的计划是到了御都之后想办法搭上顾千俞这条线,让顾千俞带她去渑池。 可现在她已经在顾千俞面前露过脸了,况且她突然发现顾千俞好像也不是可以信任的人。 她只能再想别的办法进宫。 庆阳大街是御都最繁华的街道,南通内城城门,北通皇城。 沈枭垚便在庆阳大街寻了一个最普通的客栈住下了。 御都的消息比鹿城快,也比鹿城详细。 差不多三个月前,杨皇后生辰,汝阳公主送了一顶珍珠和金银制成的花冠,那花冠十分精致,上有金丝制成的振翅蝴蝶,还有珍珠组合成的花朵,两鬓的赤金流苏大气精美,整个发冠香气四溢。 杨皇后十分喜欢,时常佩戴那顶花冠,甚至为了搭配花冠还专门做了一套华服。 可是二十多天之后她就病倒了,发热,呼吸困难,整个人都倦倦的,太医都说她是感了风寒,好好用药就会痊愈。 可是一连四五日,汤药顿顿不落,她却病得越来越重,到第七天的时候几乎虚弱得下不来床。 杨家不放心皇后的身体,便举荐一位药僧进宫给皇后看病。 那僧人进宫后查验皇后的用物发现那花冠的香气有毒,最后拆开发冠,发现里面拆出了死人的头发,还有那香气也是使人慢慢衰败的毒。 花冠不是宫中的司珍局所出,是汝阳公主亲手制的。 更可怕的是,杨皇后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她在药僧来的前一天就已经见红了,孩子没有保住。 谋害皇后和皇嗣是重罪,即便汝阳公主是嫡长女也不能幸免。 他们说她是担心杨皇后产下皇子会跟太子争夺储君之位,因此之用巫蛊之术谋害皇嗣。 可事实是宫中皇子众多,除了太子还有皇二子安王,皇三子楚王以及皇四子雍王。 即便杨皇后生出儿子,太子也比这孩子大了十七岁。 杨皇后不是个争权夺利的人,反而是个性格单纯直白的大家闺秀。 沈枭垚从来没有把杨皇后放在眼中过。 就算在前世,她最后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也是徐贵妃和雍王。 况且青雀不会伤害杨皇后,太子和顾千俞应当也知道她不会那么做,且青雀虽会些巫蛊之术却不懂辨香,发冠里藏死人的头发也算不得巫术,她没有这么做的任何理由。 在沈枭垚打听来的消息里,太子并没有为汝阳公主求情。 前世她曾一直以为,她和太子的关系恶劣是因为她自己。 已经进了腊月,御都城里十分热闹,到处都是过年的氛围。 沈枭垚给养母沈九娘寄了快信,说自己有些私事处理,晚几日回西亳,叫她不要担心。 御都落雪时,辅国公府的董大娘子终于给自家主子福山县主找到了一位本事大的女相师。 这位姑娘自鹿城寻亲而来,因盘缠不足私下接一些看相之事,董大娘子已经打听了,当铺万宝轩的老板娘、还有秀方街最有名的媒婆都找她看过相,两人对这位女相师赞不绝口,说她本事极大,不仅看卦,对符咒驱邪之事也十分精通,又说她每月只替两人看卦相。 董大娘子原本有些犹豫,想亲自看看这位女相师再说,谁知托万宝轩递了话后人家拒绝了。 董大娘子跟了福山县主二十多年了,不说整个御都城,就是整个庆阳大街的商户,谁见了她不称呼一声董大嫂子。 她直接以辅国公府的名义提出拜访这位女相师才见到人。 但是若是引荐给县主她还是想先确认一下对方的本事,这位女相士似乎也看穿了她的意图,只柔声道:“夫人十五岁走上‘金’,二十一岁时见了血光之灾。” 说完这两句便闭口不言,她蒙着面,董大娘子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心里却激动不已。 福山县主是大***的独女,她算是***府的家生子,只不过爹娘都是粗使的,爹还有些小赌瘾,家里在外头欠了些账。 她十二岁时因为为人机灵被选到府里的嫡女福山县主身边做婢女,一开始只是个三等丫头,十五岁时县主的一个婢女得了病被打发出去了,她顶了二等的缺,半年就当了一等侍女。 家里的赌债的确是在她当了一等婢女之后还清的,做了一等婢女就要佩戴金饰,这是主子的体面。 这样说来,她的确是在十五岁走上了‘金’。 但是血光之灾她是没有的,她一开始下意识就要反驳,忽地想起二十一岁那年她小产过一次。 当时是她已经生过一个儿子后又怀了,她那些时日没注意身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怀孕,雨天回家摔了一跤流产了才发现,她怕县主知道了觉得她晦气不再让她伺候,硬生生将这件事瞒了下来。 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但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她和她的丈夫董大管事。 经过此事,董大娘子一回府便向福山郡主说起了此事,只隐去自己小产一事没说。 福山县主沉迷的并不是卜卦,而是别的,这件事沈枭垚前世便知道。 福山县主是先大***的独女,当今皇帝的表妹,也是沈枭垚的表姑姑。 十六岁便嫁给了现在的辅国公,今年才不过二十九岁。 辅国公是一等爵,府邸距离皇城也十分近。 前世的沈枭垚只来过辅国公府一次,而且最后不欢而散。 董大娘子亲自将她带到了福山县主的院子,内院的婢女们少见陌生的独身女子,显然沈枭垚的打扮又不像御都城中的贵女,因此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好奇。 穿过假山堆叠的庭院,又走过挂满了六角宫灯的长廊才到福山县主用来待客的内厅。 董大娘子笑着道:“沈姑娘稍坐,我家主子稍候就来。” 沈枭垚对她略点了点头。 福山县主刚才便已经看到了董大娘子带进来的人,她第一次见如此年轻的女相师,看着才十几岁,一身雪青色织锦羽缎斗篷,下摆露出霜色飞鸟描花暗纹长裙,面上覆着面纱,看穿着打扮倒像个贵族小姐。 只是她这样一身打扮,却梳了男子发髻,只留下两鬓边的一缕,长长地垂在胸前。 福山县主不将她往卜卦看相上联想,只会觉得这女子打扮少见,但却好看,如今联想到她的身份,又觉得她行止间倒还颇有些仙风道骨。 第5章 辅国公府 “民女沈枭垚,拜见县主。” 沈枭垚似寻常闺秀一般给福山县主见礼。 福山县主看了董大娘子一眼:“看座。” 福山县主比沈枭垚前世见她时相对精神些,那次见面是沈枭垚已经做了两年公主,也就是两年后。 当时福山县主因为家宅之事憔悴暗淡,不似如今一身石榴红华服,头戴累丝嵌宝石金凤簪,气势逼人。 “沈姑娘?董妈妈说你让她称呼你沈姑娘?” 福山县主有些疑惑,因为凡是自称道法高深,手握天机的人,都乐意人家称呼仙长仙姑什么的。 沈枭垚抬眼对上福山县主的视线,一只手缓缓摘下脸上的面纱:“县主,草民非道门出身,没有师长,也无派系。” 她声色清莹,颊边含笑,即便生得有些艳丽,可总是温和的神色和坦诚的话语使得气质上收敛了不少攻击性。 福山县主唔了一声,其实沈枭垚的来路,董大娘子已经寻摸过了,但是她看着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实在是有些怀疑。 沈枭垚像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直奔主题道:“不知县主有何事相问?” 其实她知道福山县主要做什么,前世福山县主因为这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辅国公还被皇帝叫到面前斥责,福山县主也因此断送了县主之位,被降爵为乡君。 福山县主迟疑了片刻道:“董妈妈只说姑娘会卜卦看相,驱邪画符,不知姑娘可还会些别的?” 沈枭垚像是回答寻常事一样道:“其他只是些旁门左道罢了,医术也有涉猎,只是不精。” 这不是福山县主想要的答案,沈枭垚知道。 果然,福山县主神色有些失望,她没再说话,心事重重地摸摸自己手腕上的玉镯。 董大娘子似是疑惑道:“姑娘这般能干,可曾去过西亳?” 福山县主并没有打断董大娘子的话,但是她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沈枭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县主是想为亡者做些什么吗?” 给死人念经超度是寺庙里的和尚才会做的事。 她不是和尚,问出这些便让人联想到西亳闻名天下的秘术‘问尸’。 巫蛊之术触犯大启律法,沈枭垚不会明说。 只是福山县主显然还有疑虑,思忖了片刻挑明道:“姑娘可曾听说过巫蛊之术?” 她看不清沈枭垚的表情,只看见她微微垂下脸,眼睫微敛,她以为对方会说不,或者会怯懦地拒绝她。 毕竟她已经快翻遍了御都城乃至半个大启,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会巫蛊,就连杨家带给皇帝的药僧也只是能看懂一些巫药。 谁知坐在对面的女子眼睫一动未动,平静道:“愿闻其详。” 福山县主心头一震,对方三言两语就仿佛洞悉了她的心事。 福山县主的爱女闺名周卿华,今年只有八岁,她生卿华的时候难产,险些一尸两命,因此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 可是卿华生下来像小猫一样,体弱多病,一年到头缠绵病榻。 两岁的时候更是一场大病来袭,太医都说治不了,福山县主的眼睛险些哭瞎,最后徐贵妃的娘家给她推荐了一位天师,这位天师据说是得道的高人。 福山县主病急乱投医,于是请了这位高人给卿华看病。 高人看不了病,但是他告诉福山县主,周卿华八字太弱,出生的时辰不好,自己可以为她换命。 所谓换命,就是找到跟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子来改命,周卿华便会躲过早夭的命运。 福山县主出身皇室,别说一个这样的女孩,便是十个也能找到。 很快,办事的人便重金找到了这样一个小孩子带回来给高人。 福山县主不知道高人怎么做的法事,但是从那做法事的祭坛上下来后,那换命的小女孩仅仅七天就夭折了,卿华在后来的一个月里慢慢好了起来。 福山县主和辅国公府自然对徐家和那位高人感激涕零,后来那高人拿了金银财帛离开御都,卿华却在七岁再次开始缠绵病榻。 福山县主找了很多僧人来看,他们自然不会什么换命之术,福山县主心中很明白,那兴许是巫术,佛家道家不会再正常不过。 她张榜寻找曾经的那位高人,徐家的人不得不将实情告诉她,仙长已经得道羽化。 前世的福山县主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方法给卿华治病,自然也会被乡野骗子给骗了。 她给周卿华服食丹药,并且命令一百个跟周卿华同岁的孩童顶替周卿华的身份跪经祈福,甚至掐着她们的脖子问她们为什么不能代替卿华去死,许多小孩子受不住惊吓,多数病了,还有两个不幸夭折。 这件事惹得朝臣参奏,皇帝斥责,最后她从县主变为乡君。 前世沈枭垚死的前一年,周卿华也夭折了,福山县主自此变得疯疯癫癫。 董大娘子絮絮叨叨的说完周卿华之事,福山县主目光如炬的盯着沈枭垚道:“那位仙长为卿华换命之后,卿华的确有五年未曾生过大病,你若能做到让卿华身体康健,金银珠宝,功名利禄全都不在话下!” 这话倒也不是托大,此时的她还没有做下什么惊动外人的糊涂事,再加上还有大***和辅国公的面子在,这御都城里的宗亲谁也比不上她。 沈枭垚微微垂下眼睫回避她已经有些偏执的目光道:“县主放心,草民一定竭尽全力,请先带草民看看卿华小姐吧。” 福山县主亲自带沈枭垚去见卿华,沈枭垚跟着她却不由得有些出神。 前世她来辅国公府赴宴,福山县主已经到了逢人便说卿华幼时遇到的那位仙人多么厉害,如今后人如何也比不过前人这等话了。 她出身西亳,对巫蛊之术自有傲气,听完她的话嗤之以鼻。 福山县主见她没说话只是有些不高兴,直到秦渊过来,沈枭垚那时候已经有些无法无天,连装也不装了,旁若无人的对秦渊议论道:“什么羽化,搞不好只是下雨天被雷劈死了,还真有人说有人信。” 福山县主哪里听得这种话,双目赤红的道:“休得羞辱仙长!他的确用仙力救过卿华!” 那时的沈枭垚冷笑一声道:“哪个仙人草菅人命,以旁人命换卿华的命,他说换便换?那他能换皇帝的命吗?还不是个老骗子,说不定只是作孽太多遭了报应!” 福山县主气的抬手就要给她一个耳光,胳膊抬起却被秦渊抓住。 她是皇帝的爱女,即便闹到御前也不过一边一板子,谁也不沾光。 只是福山县主毕竟是她的长辈,秦渊走时将她一并拉走了,告诫她道:“不要处处树敌。” 她当时早就被秦渊识破美丽温和的皮囊下又疯又狠的本质,勾着秦渊的脖子不依不饶:“反正有你护着我啊,你快说你会一辈子护着我。” 往事历历在目,沈枭垚路过旧地,蓦然生出荒凉之感。 今生,她不打算再跟秦渊有什么了。 第6章 爱女卿华 周卿华身体不好,八岁了才只是识得几个字,还是五六岁身体尚好时学的。 福山县主带沈枭垚进去时她靠在美人榻上听婢女讲故事。 一看到福山县主便笑嘻嘻的道:“娘来啦!” 说着张开双手要福山县主抱。 沈枭垚挑了挑眉,启国女子十六成亲,八岁已经开始学习琴棋书画,女红管家。 卿华身子瘦弱,个子也不如同龄人高,可即便如此八岁的孩子对养尊处优的福山县主来说也有些沉手了。 沈枭垚看着福山县主吃力的抱起女孩,董大娘子下意识去虚扶着她。 周卿华趴在福山县主肩头去看沈枭垚,见她蒙着面,眨了眨眼道:“娘,这个姐姐是谁啊?” 这是沈枭垚第一次见到周卿华,前世她身体不好,福山县主从没带她在人前露过面,再后来她便去世了。 卿华长得很像福山县主,也许是因为常年待在房中,她泛着惊人的苍白,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 福山县主抱着周卿华在美人榻上坐下,一旁的婢女为沈枭垚搬来了锦凳。 “这是娘的一个远方亲戚,她没有见过你,特地过来探望你。” 福山县主声音温柔,远不似沈枭垚见过的她。 周卿华头上未带珠饰,头发梳成两个小小的双丫髻,手上倒是带了两只光滑的金镯子,沈枭垚笑眯眯地看着她道:“你的镯子好漂亮,能给我看一看吗?” 周卿华抬头看了看福山县主,看对方微笑着,鼓励地看着她,才怯怯的伸出手。 沈枭垚摸了摸她的镯子,最后捏了捏她的脉搏。 她松开手,两个婢女便上前逗弄卿华,董大娘子便带着她出了卿华的房间。 福山县主抱着女儿说了一会儿话才出来。 沈枭垚抬头在外间环视了一圈,福山县主以为她在看风水,便补充道:“这房子挺旧了,但是找过几个师父来府里看风水,都说这里是风水最好的地方。” 沈枭垚点了点头没有往房门外走去,福山县主跟了出来,急切道:“姑娘能治吗?” 沈枭垚比福山县主高了些,她偏头看向福山县主道:“县主,您想过把小姐送出御都吗?” 福山县主一愣,随即猛的摇头,反驳道:“绝无可能!之前也有位道长建议我把卿华送出御都,最好送到什劳子的山上去学道,不说我舍不舍得,卿华身子那么弱,她如何能受得了,她多走几步就上不来气!” 沈枭垚没在接这个话题,只道:“县主既然不是请我来看相的,便没有每月限双这一说法,我知道县主是想让我治好卿华小姐,但是有些话,我必须得先告诉县主,还请县主屏退左右。” 董大娘子忙引路去内厅,“姑娘这边请。” 福山县主脚步飞快,一边走一边道:“无论有多难我都要治好我的女儿,即便用我自己的性命去换也无所谓!” 她曾在佛前许愿,宁愿自己折寿十年,也要把福气给卿华。 她是名门贵妇,此时压裙的玉佩却在她裙上起伏翻飞。 两人走到内厅,屋里再次只剩下三人。 沈枭垚没有坐下,只看着她道:“这世上没有能叫人起死回生的巫术。” 福山县主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冰冷,厅内的气氛凝滞了片刻。 “巫术,是用来害人的,你上次用到的那位高人,不是用一个健康的孩子去治好了卿华,而是他用卿华,害死了他想要害死的那个人罢了。” “你......你...胡说。” 福山县主如遭雷击,不可置信道:“可...卿华,那几年身子的确变好了啊!” 董大娘子也在一旁猛点头。 沈枭垚又道:“他的确害死了他想害死的人,巫术也有巫术的因果,难道你们不曾听说过回光返照?” 沈枭垚还有一句话没说,徐家把这个人推荐给辅国公,自然是看重了辅国公府的人情。 只要卿华康复过,无论最后的结局如何,徐家便只有功,没有过。 福山县主浑身颤抖,她踉跄着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沈枭垚的衣袖:“你既能识破这个,定然是有法子的!” 沈枭垚对上福山县主的视线,她从来就不是个温和的人,前世不是,今生即便重生回来看开了很多事,也依旧不是。 福山县主在那冷寂的视线下怔了片刻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提,我不管你是用巫术还是用仙术,我只请你治好我的女儿。” 说完她像是冷静了许多,松开沈枭垚的衣袖道:“姑娘既然敢进我辅国公府的门,自然也知道辅国公府的权势,你既然敢来,自然也有真本事,我们若能各取所需,自然皆大欢喜。” 沈枭垚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她的威逼利诱改变分毫,她知道福山县主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福山县主有一句没有说错,他们要各取所需。 “我可以为卿华小姐治病,但却不是用巫术,而是用毒,普通温补的药对她已经没有用处了。” 她顿了顿又道:“县主也可以拿着我的方子和法子去给外面的太医或者跟宫中的御医看,也可以决定用不用,我不能保证卿华小姐长命百岁,但是我起码能保证卿华小姐活过十二岁。” 福山县主面色苍白唇角翕动,御医跟她说过,卿华活不过十二岁,即便是十岁也十分艰难。 御医说话向来保守,他们说活不到十二岁,恐怕十分确定卿华会早早夭折。 福山县主狠狠攥住手中帕子,几乎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沈枭垚。 董大娘子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见她们而二人一直没有说话,又担心福山县主压不住性子翻脸。 劝道:“县主,此时没有更好的法子,说不定等县主过了十岁,咱们能找到更厉害的仙师!” 福山县主面色依旧难看,但是却似松了半口气一样道:“那你想要什么?” 沈枭垚从袖子中摸出一只小小的锦囊道:“听说汝阳公主谋害皇后是使用了巫蛊之术,这符咒有奇效,县主可献给皇后娘娘。” 福山县主看了那锦囊一眼没有接,沈枭垚又道:“传闻汝阳公主曾在西亳生活过,我行巫术,却从未见过西亳的巫师,我想见见汝阳公主,一窥西亳的辛秘。” 福山县主的表情这才有些变化,她看了董大娘子一眼,董大娘子上前接过了那锦囊。 福山县主才道:“汝阳的确流落到西亳过,不过对巫术一道并不精通,将她找回来时也是在西亳边上的村镇,说的神乎其乎罢了,不过她如今自身难保,你若想见她倒也简单。” 第7章 药有不妥 沈枭垚给卿华开了第一剂方子。 福山县主自然不会对她一个年轻又陌生的女子放心,先是拿给了府里的大夫看,结果府里的大夫根本不敢妄下论断,只好又传了宫里的御医前来诊断。 等到了日落御医都没有来,沈枭垚只好在辅国公府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福山县主有些生气,叫董大娘子拿了自己的帖子亲自去请御医。 沈枭垚所住的院子在卿华院子的隔壁,她刚走到卿华的院子门口,便看到一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 小丫头一身蝴蝶纹刻丝锦袍,头上梳着小小的双丫髻,脖子上还带了金项圈,看着七八岁的年纪。 沈枭垚知道她是福山县主的第二个女儿,辅国公姓周,她闺名羡好,才7岁。 沈枭垚前世见过,不过早已忘记她的样子。 她看了周羡好一眼没有说话,倒是周羡好,一双大眼睛盯着她道:“娘说你是她的一个远房亲戚,来探望姐姐,你是什么亲戚?” 沈枭垚挑了挑眉笑道:“我是你们的一个表姐。” 她倒的确算是周家姐妹的表姐。 周羡好却摇了摇头,沈枭垚以为她不信,她却转头跑开了。 沈枭垚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正要进院子,董大娘子带着御医匆匆来了。 倒不是来跟沈枭垚争论医术的,而是周卿华又呕吐了,将今早和昨天晚膳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连黄疸水都吐了出来。 沈枭垚跟着御医进入周卿华的闺房时,福山县主正僵硬地拍着女儿的背,她面色像伏在榻上的周卿华一样白,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 福山县主看见太医如同救星一般,太医急忙拿出金针来给周卿华刺穴。 周卿华此时脆弱的就像是季节过去的枯叶,仿佛被人轻轻一揉就会碎掉。 福山县主看女儿不再呕吐将她轻轻放好,又看太医喂了一枚药丸才缓缓松了口气。 她转身出了内室,看到站在一旁的沈枭垚顿了一下,又快步走了出去。 内室的门一关,福山县主的手掌也落在了一旁的婢女脸上,重重耳光下去,屋内一众婢女全部跪了下来。 “谁给大小姐喝的酸梅汤!” 她十分努力地压低了声音,但是仍旧挡不住勃发怒气。 为首的一等婢女吓坏了,猛地磕了两个响头才道:“县主息怒,内室里一直没敢断人,只昨天大小姐安睡之前,二小姐来了一趟,大小姐一看二小姐来了便叫奴婢们拿些好吃的来招待,又点名要了酸梅汤,奴婢们盯得紧,没让大小姐喝,可....” 她不敢再说下去,周卿华想喝,趁着婢女们错眼便抿几口。 福山县主染了丹蔻的手指恶狠狠指了指说话的婢女,不等她张口,一旁的董大娘子忙道:“县主息怒!县主息怒,为了他们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这群不中用的东西,不如每人罚三个月月钱,算是给大小姐添福!” 说完看向几个婢女怒道:“还不快滚去干活!” 几个婢女忙爬起来各自散开,董大娘说完又利落地帮福山县主顺气,压低声音劝道:“县主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动手,正是为大小姐积福的时候!” 福山县主深呼吸了几下才收了些面上的凶狠,抬头看向沈枭垚,冷静道:“你也看见了,卿华是一点寒凉的,难克化的吃食都碰不得,汤药也喝不下去。” 原本便心脾不好,吃食简单,又食汤药,不吐才难得。 沈枭垚点了点头:“御医在,县主给他看看我的方子便是,只是县主若决定让我来治大小姐,还请不要再给小姐吃宫中的药丸。” 福山县主眉头紧皱,但却没有反驳。 隔了一会儿,御医出来,福山县主过去看了看安睡的女儿,才拿出方子给御医看。 御医姓冯,今年四十六岁了,家中世代行医,到他已经是第三代。 他把方子从头看到尾,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福山县主见他表情凝重,追问道:“这方子如何?” “这...这治法老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知县主这方子是哪里得来?” 冯御医不敢直接断言,说着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沈枭垚身上。 福山县主正要开口,沈枭垚道:“大人只管说这方子有没有用就好了。” 冯御医行医多年,自是见多了心高气傲的年轻医者,有些不悦道:“是你开的方子?不知姑娘师从何人,敢开出这么大胆的方子?” 他说着像是甩什么晦气的东西一样甩了甩手中轻飘飘的一张纸。 沈枭垚勾唇笑了笑,只是这笑意很疏冷,她重复道:“大人只管说这方子如何便可。” 冯御医脸色沉了下去,福山县主的目的跟沈枭垚一样,只道:“冯大人,如何?” 冯御医轻嗤了沈枭垚一眼:“恐怕不妥。” 福山县主皱眉看他,他将方子递到福山县主跟前道:“县主可知其中一味‘人魄’是什么?” 沈枭垚含笑看他卖关子。 “人上吊死后舌头会吐出来,口中滴落的东西落在脚下的泥地上,那块泥会色黑如麸炭,那就是人魄。” 董大娘子吓得后退一步,下意识一只手拍在胸口。 福山县主愕然看向沈枭垚,又看向冯御医:“你的意思是说,那块泥拿来入药?” 冯御医怒目看向沈枭垚:“正是!” 又道:“大小姐年纪尚小,辅国公府富贵,什么滋补安神的药没有,非要以人魄来补,姑娘这般手段,恐怕不是从医者!况且大小姐身份贵重,你,安得是什么心?” 说着将手中方子拍在桌上,明着说沈枭垚图谋不轨。 福山县主也看向沈枭垚,但是她为了女儿早已剑走偏锋,喃喃道:“那人魄,到底有什么作用?” 沈枭垚没有说话,冯御医有些不屑道:“一些坑蒙拐骗的乡野游医道听途说罢了,无非是些镇心安神的功效,此等功效的药材遍地都是,县主可别被宵小蒙骗。” 沈枭垚等他说完才缓缓道:“冯大人,还有吗?除了人魄不妥,可还有其他的吗?” 沈枭垚神色平静,仿佛冯御医在指责的人不是她,冯御医在宫中从医,自是洞察人心了的,闻言又看向福山县主,话锋一转:“县主,除了人魄,不说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这里头还有一味药毒性非常,这位姑娘年纪又轻,诊治的病患有限,县主还是慎重的好。” 第8章 突然带走 沈枭垚却笑了笑,她越过福山县主走到冯御医跟前,伸手将桌子上的那张纸抽了出来,递到福山县主跟前坦言:“县主,这里头还有紫河车和昆明山海棠。” 福山县主不是寻常妇人,她不知道人魄,但是却知道紫河车,闻言只道:“那昆明山海棠又是什么东西?” 沈枭垚没有说话,冯御医哼了一声道:“有剧毒,稍有不慎便死于非命。” 沈枭垚只说了一句话便闭口不言,可是福山县主已经明白了,人魄听着过于惊悚,昆明山海棠有剧毒,所以这两样御医绝对不敢用在卿华身上。 冯御医看福山县主沉着脸盯着对面的陌生女子,便道:“县主,卿华小姐的病情尚能控制,这方子风险极大,最好还是不要冒险行事。” 他已经是宫中御医,无需与一个年轻女子比较医术,这女子若是将周卿华治个不好,福山县主恐怕不会让她活着走出御都,可若是叫这女子治好了周卿华,不说辅国公面前他不好交代,在宫里恐怕也难出头。 这御都城只有那么大,一点风吹草动都影响着宗室和宫人贵人们的想法。 说完他又道:“姑娘既没有师从,那在御都有什么亲人?或是在哪家医馆坐馆?” 冯御医到底是在宫中多年的老人了,知道打蛇打七寸,这件事这对惜命的皇亲国戚们来说太重要了。 他说的这些沈枭垚都没有,董大娘子知道,福山县主也知道。 沈枭垚神色丝毫不变,福山县主和董大娘子倒是对视了一眼。 见三人都不说话,冯御医道:“没有师从,也无坐馆,什么都没有,那就是乡野游医,罢罢罢,我言尽于此,此乃县主家事,卿华小姐的病情已经稳住了,我晚些再过来探脉。” 说完他朝福山县主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屋里再次只剩下三人,福山县主在一旁的锦凳上缓缓坐下:“沈姑娘是来寻亲的,这我知道,既然没有寻到,不知原本是打算何时离开御都?” 沈枭垚将手里的方子放在了福山县主面前的桌子上:“县主被骗子骗过一次心中警惕,我十分明白,我的确是来寻亲的,只是家中平平,亲戚也不是大富大贵之人,打听了说是早已搬走了,我原本只打算在御都城待半个月,如今已经是第十二日。” 福山县主面带纠结。 沈枭垚对着董大娘子笑了笑,大方拱手道:“事关爱女,县主犹疑也对,告辞。” 她说完便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门口的婢女为她引路,沈枭垚一路走出了垂花门,福山县主并没有派人来拦她。 出了垂花门,门口有青油小轿会送人到门口乘马车。 她刚坐上小轿,董大娘子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 “沈姑娘!.....沈姑娘留步!” 她到了轿子前伏下身子猛喘几下,两个跟出来的婢女一边喘气一边扶着她,生怕她厥过去。 引路的婢女忙打起轿帘请沈枭垚出轿。 董大娘子扶着轿杆道:“县主有请!县主请...姑娘过去!” 她话语都要歇一口气才能说完,沈枭垚面上没有任何惊喜之色,慢慢从轿中出来,看着董大娘子道:“辛苦你了。” 董大娘子一甩手中的帕子,摆了摆手道:“姑娘脚力太好....,我就...就慢了两步出来,就看不见你人影了。” 沈枭要垚这才又弯唇笑了笑。 这次是回了福山县主的内厅,福山县主身旁还坐着周羡好。 沈枭垚一进门,福山县主便道:“我刚才已经与国公爷商量过了,明日起,就由你来照看卿华。” 许是因为周羡好在,她没有说的太详细,但是她给沈枭垚递了个你知我知的眼神。 沈枭垚点了点头道:“请县主允我丑话说在前头。” “第一,我不是神仙,不能改天改命,只能尽量延续她的寿数。” “第二,我在用药的过程中,不能再让御医看诊。” “第三,县主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这些基本都是之前提过的,福山县主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她还特地提了去见汝阳公主的事情,福山县主有些意外,不过目前对她来说这是最简单办到的,于是点了点头道:“可以。” 一旁的董大娘子倒是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沈枭垚便看向她,福山县主微微皱了皱眉,董大娘子是她的心腹。 董大娘子在犹豫间有些恍惚,这位沈姑娘总是温和着神色笑眯眯的,福山县主却是个暴烈的性子,但是不知为何,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些相似,比如眼下这一幕。 她斟酌了一下道:“姑娘可是说汝阳公主的事情?” 沈枭垚点了点头,心却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她直觉董大娘子不会说什么好事。 福山县主正望着董大娘子,闻言眉头再次狠狠皱起,有些不耐烦道:“又怎么了?她还能跑了不成?” 董大娘子忙解释道:“跑倒是没跑,就是...就是顾大公子昨夜直闯渑池,将人带走了。” 福山县主面色诧异:“怎么回事?” 沈枭垚的心慢慢放了回去。 “沈姑娘昨日说想要见见汝阳公主,奴婢今天一早便叫人去渑池那边看看情况,谁知刚才回来的消息,说是昨日顾大公子将人带走了,不知是带回了荣安伯府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当着沈枭垚的面,福山县主只觉得头疼,捏着额角道:“定是带去了荣安伯府,汝阳一个未嫁的女子,难不成还被他养在外头!你去,看看宫里的意思。” 汝阳公主幽禁渑池是犯了错去受罚的,被接到荣安伯府享福,别说皇帝同不同意,杨家和皇后定然第一个不同意。 沈枭垚知道辅国公府与荣安伯府已经不睦已久,但就算他们说去看看宫里的意思,也不是去看杨皇后的意思。 荣安伯府是先皇后的娘家,荣安伯乃是太子苏珏的舅父,也是沈枭垚的舅父。 杨家是当今皇后的娘家,杨皇后虽没有生皇子,但是她是嫡母,除了太子,几个没有母亲的皇子都对她十分孝顺。 辅国公不站杨皇后,却也不站太子,他们站徐贵妃和雍王。 这也是眼下朝中的三个派系。 福山县主安排去打听消息的人只能通过徐贵妃看皇帝的意思,看皇帝是打算追究顾千俞和汝阳公主的过错,还是淡淡揭过这件事。 第9章 能力有限 这次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得很快。 昨夜顾千俞前脚刚出渑池的门,后脚皇帝就知道了。 皇帝并没有将这件事轻拿轻放,反而直接叫了太子苏珏进宫,他让太子今日去接苏兰惜回宫。 不,是回渑池,没有皇帝的命令,苏兰惜身为罪人不能离开渑池。 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时,太子已经往荣安伯府去了。 董大娘子来沈枭垚这里传的话,有些歉意道:“姑娘别着急,等下午太子殿下将苏兰惜接回渑池,县主明日便安排您去渑池见人。” 沈枭垚猛地攥紧了拳头,青雀被贬,已经不是公主了,所以旁人只能叫她苏兰惜。 可她不是苏兰惜,她有名字,她是沈揽月。 送走董大娘子,沈枭垚便出门了。 她去了荣安伯府,是使了银子装扮成银楼来送饰品的跑腿婢女进的门。 前世她经常去荣安伯府,对这里跟在宫里一样熟悉,跟着领头的婆子进入内院时,甚至还遇到了荣安伯夫人跟前的二等侍女。 那侍女带着两个小丫头走的飞快,手里拿着瓶金疮药。 垂花门处有两个小厮在等她,急吼吼的道:“大公子下手太狠了,四个侍从才拉住他,好姐姐,估计一会儿太子爷就直接闯到内院来了,您快去禀了夫人去。” 说完便拿着金疮药跑了,那侍女也白了脸,领着裙子就跑,看见银楼带人来了,又道:“你们去花厅等着,夫人这会儿没空。” 沈枭垚跟在一旁已经明白了眼下的事情。 顾千俞打了苏珏。 顾千俞竟打了苏珏,这是沈枭垚一点也想不到的。 她甚至觉得有些惊奇,荣安伯作为太子的亲舅舅,一直对支持太子毫无二心,因此他要求顾千俞一定要对皇帝对苏珏忠心耿耿。 甚至前世,顾千俞告诉她,如果两者发生冲突,他必须义无反顾地站在太子苏珏这边。 他们顾家已经失去了一个皇后,自然要保护好有顾家血脉的太子。 前世顾千俞好像从来没有跟苏珏有过大的争执,有几次闹小别扭,也是因为顾千俞觉得苏珏对自己这个姐姐太过冷淡。 沈枭垚正想着,只见两个男子快步从外院向内院走过来。 领头的婆子不敢多看大户人家的辛秘,况且此事有关皇家,带着沈枭垚等一干人就往旁边的树下躲避。 沈枭垚却已经看清了来人,她站在引路人后面,苏珏和荣安伯都没有看到她。 其实看到也没什么,苏珏和荣安伯今生还没有见过她,并不认识现在的她。 顾千俞没出来,恐怕是因为跟太子动手后被荣安伯的人押住了。 苏珏走得飞快,沈枭垚依旧看清了他泛红的嘴角,还有左边脸颊上的一块淤青。 他今日穿了件十分家常的月白蟒袍,虽然沈枭垚已经重生回来两年多都没有见过他,但是如今见到的时间与前世相同,苏珏自然也没有任何变化。 沈枭垚前世从没细想过她和苏珏之间的相关,现在她再以平常心去看,反而觉得西亳有句话说的很对,双生是一种诅咒。 因为太容易对比,父母很难把一碗水端平,况且人也并不会真的喜欢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她和苏珏是龙凤胎,也未必不是另一种诅咒,不过他们长得却不像,苏珏像皇帝,她比较像他们的母亲恭宜皇后。 沈枭垚跟着婆子们在花厅等了许久也没见荣安伯夫人来,最后管家过来将东西留下让她们先回去。 沈枭垚出去的时候没有再见到荣安伯府的任何主子。 她已经大概知道结局了,青雀又被带回了渑池。 她回客栈取了些自己的东西才回了辅国公府,董大娘子这边倒是已经得到荣安伯府的消息,主要也是荣安伯府根本就没隐瞒。 毕竟太子出门时脸上的伤没法子遮掩。 顾大公子跟太子打了一架,谁也没让谁,最后太子把苏兰惜带走了。 皇帝对顾千俞的做法很生气,打了他十板子,让他幽闭在家三个月好好读书养性。 晚上沈枭垚给周卿华用了第一味药。 屋里只有她和周卿华,以及福山县主、董大娘子她们四人。 药很少,几乎只有两三口的量,黑乎乎地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福山县主噤若寒蝉,这里头有她从外面找到了放了几个月的人魄,她的心情诡异地有些害怕。 沈枭垚却面色温和,先摸了摸周卿华的头,才对喂药的董大娘子说:“虽然少但也十分苦,别洒了。” 的确很苦,周卿华刚喝了第一口便要吐出来,又被董大娘子托着下巴咽了下去。 她撇了撇嘴,眼泪簌簌掉下,“娘,这药好苦!” 好在这药不是天天喝,福山县主只能走过去抱着她安慰,董大娘子趁机把剩下的喂了。 沈枭垚等她含了蜜饯在嘴里,便拿出了一只小小的琉璃瓶出来。 福山县主没从那琉璃瓶里看出任何东西,她有些紧张地凑近了些。 沈枭垚的手指在燃烧的烛光上轻轻过了一下,最后她捏住了琉璃瓶中的东西,像是一根似牛毛般的冰针,她动作极快,抓住周卿华的胳膊,将那根像冰针一样的东西刺在了周卿华的手臂上,然后推了进去。 周卿华在一瞬间嚎啕大哭,痛得浑身打摆子一般地连哭带叫。 沈枭垚却并没松手,她捏了周卿华的胳膊过了几息才松开。 福山县主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在床边抱住女儿哄,她和董大娘子对视一眼才去看沈枭垚。 屋内点了很多蜡烛,明亮的烛光内,沈枭垚依旧面色温和,一边唇角甚至微微翘起,可是那双凤眸里却没什么情绪。 于是那原本掩藏的很好的攻击性一下子便跳了出来。 福山县主努力平息心头的震惊,哄得周卿华哭的不那么厉害了,才看着沈枭垚道:“沈姑娘,.....刚刚那是什么?” 沈枭垚双眸微微一眯,那点攻击性便又不见了,“一种冰虫。” 虫,这世上能入体治病的虫应当只有蛊虫。 福山县主唇角翕动,明明她问了几次沈枭垚都不承认自己会巫蛊之术。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满、畏惧、还有担忧,沈枭垚一笑:“县主,巫蛊之术是禁术,我不想招来灾祸;况且,我的确会的有限。” 第10章 远亲故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况且巫蛊之所以是禁术,是因为它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代价也许是别人的,也许是自己的。 福山县主心头一凛,但是看着怀里的已经不再哭泣,低头吃蜜饯的周卿华,她又硬起心肠道:“沈姑娘放心,我会保密的。” 苏兰惜今夜刚被太子送回渑池,渑池那边还是荒芜一片,趁着皇帝还没有派人监禁这里,福山县主安排人带沈枭垚在夜里过去。 沈枭垚是以福山县主侍女的名义去的,她作为苏兰惜的表姑姑,去看看侄女还活着没或者去看看热闹谁也说不了什么。 董大娘子将沈枭垚送到宫墙边上,里头有打杂的太监前来接应她。 沈枭垚去辅国公府的前几日才下过雪,天气太冷,雪到今日也还没有化完,堆在宫墙边的一角处,被尘土染得脏污一片。 已经一更的尾巴上了,宫墙边上比墓地还寂静,还冷。 沈枭垚拢了拢身上的兔皮披风,一个小太监跟在她身后,帮她拎着福山县主做样子给苏兰惜装的吃食。 从宫门到渑池距离很远,没有软轿,沈枭垚手中提着宫灯,小太监只知道来的是福山县主身边的侍女,因此他没有那么畏惧,紧紧跟在沈枭垚身后。 “这位姐姐,县主怎么就派了一个人来,这大晚上的,不应该派两个嬷嬷过来吗?” 沈枭垚没有说话,甚至连头也没回,她知道渑池在哪,也根本不需要这个小太监领路。 小太监见她十分冷淡,在后面撇了撇嘴也不敢再搭话了。 两人走了一刻钟还没到,还遇到了禁军侍卫。 “何人夜间还在走动?” 启国皇宫分为外宫和内宫,内宫即后宫,虽然两边都有夜间下匙关门的规矩,但是外宫不那么严,有持令牌的紧急情况便可出入宫墙,比如八百加急的战事或天灾人祸的奏报。 内宫多是女眷,非昭不得出入,别说福山县主的侍女,便是福山县主本人,夜间也无法轻易进入内宫。 渑池便在内宫边上。 沈枭垚将宫灯往上提了一些,又从披风中拿出令牌道:“奴婢奉福山县主令,去渑池探望苏兰惜。” 巡逻的小头领接过令牌验看了一番,令牌是真的,但是福山县主并不算是一等一的皇族,若是她的母亲大***在还好,如今大***已经不在了。 他正要开口撵人,沈枭垚又道:“我家县主说,先皇后也就留下了这一点血脉,虽做不得公主了,但是起码还是恭宜皇后和陛下的长女,她总要关心一二。” 说着她将宫灯放在地上,从袖中取了一个油纸包递过去,这是她提前准备好的银子。 没了宫灯照明,她手里那本来就灰灰的油纸包更看不清是什么了。 小头领犹豫了片刻将令牌还了回去,飞快接过那油纸包塞进怀里,对着队尾上的一个年轻侍从道:“你跟着姑娘一块去,看完了快去快回。” 侍从领着两人又走了一刻多钟才算到了渑池。 渑池就是个破败的院子,空有门廊,连个院门也没有。 院子很大,进门一旁的大池塘现在已经结冰了,池塘尽头五间屋子全都黑黢黢的,这里又破又穷,自然连个蜡烛或油灯也没有。 院子里另一侧堆放一些陶土花盆,零星还剩下一些养着还没死的草木。 地上不是已经枯黄的杂草便是花盆的残骸。 这里一眼望去一个人也没有,起码夜里是没人的。 沈枭垚刚往前走了两步便一脚踢到了什么东西,她后退了一步,放低灯笼去照。 是两个已经缺了口的破碗,碗里的一点酱黑色的汤底已经冻成冰,凝在碗底了。 这是吃饭的碗,这里只有一个人,那应该就是青雀吃饭的碗,恐怕是每天送饭或是碗都放在此处。 沈枭垚像是突然被棉花塞住了喉咙。 他身后的年轻侍从指了指其中看起来窗棱好一点的屋子道:“公主...苏姑娘应该在那间屋子里。” 沈枭垚收回落在那破碗上的目光,再次从袖中拿出一点银子塞给那侍卫,并道:“劳烦大人在此等候,苏姑娘毕竟是女子,我们二人过去便可。” 小太监跟在沈枭垚身后有些害怕,宫中常死人,渑池的池塘里也死过人。 越过池塘到了廊下,小太监吓得牙齿都在打战。 沈枭垚伸手推了推门,门发出破旧的唧叫声,但是她没能推开,门从里头锁上了。 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沈枭垚抿了抿唇道:“苏兰惜,你在里面吗?我是福山县主身边的婢女,县主派奴婢来给您送些吃食。” 她说完又敲了敲门,门里依旧一点动静也没有。 沈枭垚还想再敲,身后的小太监“啊”的一声尖锐叫声,甚至还推了沈枭垚一把。 站在门廊处的侍卫已经举着灯笼照了过来,“怎么了?” 沈枭垚刀锋一样的目光落在那小太监身上,小太监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有老鼠...刚才一只好大的老鼠跑过去了。” 侍卫没再理他们,沈枭垚冷冷地盯着小太监,吓得他面色僵硬,沈枭垚才再次转身去敲了敲门。 小太监忍不住咽了咽吐沫,他有一股很清晰的直觉,刚才若不是在宫里,若不是还有禁军侍卫在,这位姑娘肯定会给他一脚。 屋里发出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马上又停了下来。 沈枭垚瞬间屏住了呼吸,只听里面一个沙哑而虚弱的声音道:“多谢县主了,你们把东西放门口便回去吧,多谢。” 沈枭垚心口发紧,这的确是青雀的声音,可不难听出来,她病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楚一些:“苏姑娘,县主说让我一定要见到您,她说,是一位十分在意您的远亲,托她这么做的。” 屋内再次没了声音。 沈枭垚又重复道:“很远的一位远亲。” 屋里依旧没有声音,也没有人过来开门。 小太监冻得腿脚都麻了,小声建议道:“姑娘,她不愿意见,要不要先回去?” 沈枭垚像是没有听见,沉默了片刻对小太监道:“你去门口等我。” 小太监一愣,只见面前的女子缓缓转过身,用尖锐的目光看着他,他的恐惧在一瞬间都被冻住了,紧张道:“是...是。” 说着转身快步跑向门口的侍从。 沈枭垚转过身,微微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的道:“青雀,是我。” 第11章 前因后果 屋里死寂了片刻,接着悉悉索索响起了一点稻草的声音。 沈枭垚听见了两声轻轻的脚步声,接着里面的声音哆哆嗦嗦道:“什么?你...你叫我什么?” 沈枭垚轻轻敲了敲门,几乎强忍鼻尖的酸意:“你先把门打开。” 里面的脚步声清晰了很多,接着传来拔门栓的声音。 门打开的一瞬间风也吹了进去。 今生十七岁的青雀闯进她的眼帘。 浓重的夜色里,青雀面色苍白,瘦弱不堪,身上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小袄,发髻松散,头上一点装饰也没有。 沈枭垚甚至不敢举起手里的灯笼去细细看她,而青雀也像是做梦一样,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口的人。 似乎以为在做梦,又去看烛火里沈枭垚的影子。 倒是沈枭垚先反应过来,她上前一步抓住青雀的手。 彻骨的冷,像是抓住了一块冰。 青雀从前生得十分娇美,两颊丰盈,圆眸潋滟,樱桃小口,语笑若嫣然,有时还有些调皮和可爱,可现在她瘦得像一根竹。 她瑟瑟发抖,又似被寒风吹得无法站立的劲草。 “鹏鸟....真的是鹏鸟?” 眼泪瞬间从她眼眶中溢出,她无法克制住的抖,却抽出手紧紧拥抱住沈枭垚。 沈枭垚抱住她的一瞬间,猛地推着她往前走了一步,直接迈过门槛进了屋。 青雀还卡在喉间的哽咽瞬间咽了下去,被她这一动作弄得呆住。 进了屋,沈枭垚才道:“别哭,是我,是鹏鸟。” 青雀也总算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紧紧捏了捏沈枭垚,似乎在确认这不是她在做梦,又松开沈枭垚,两只手抓住沈枭垚的手紧张地左右观察:“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进的宫?” 时间有限,沈枭垚将灯笼放在地上,把自己身上的兔皮披风接下来给青雀披上。 “我去鹿城时听到了你的消息便来了御都,你别担心,娘不知道,我现在住在辅国公府,今天是假装辅国公府的人才能来看你的。” 青雀一直在掉眼泪,听她说完才道:“鹏鸟,对不起,我毁了你的声誉。” 沈枭垚伸手在她眼下拭了一把:“没事,这不重要,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扶着青雀走到屋里稍微避风的地方,才就着灯笼微弱的光看见这屋里只有一张破桌子和一只条凳,其余什么都没有,而青雀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堆干草。 倒是有一条崭新的被子,想来应该是荣安伯府刚拿来的。 青雀刚到御都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相信她是真的苏兰惜,因为她跟皇帝先皇后以及苏珏都不怎么像。 西亳的边上就是大启的宛州,御都派了人去宛州与西亳的交界打听,她的确是从那里回来的。 她也的的确确记得曾经秦王府的很多事情,甚至记得那夜她是怎么代替苏珏逃走的。 后来皇帝认了她,她做了公主,荣华富贵,爵位荣耀,这两年她确实风光无限。 不过她在御都却没有什么好朋友,太子和几位皇子对她的态度差不多,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唯一对她很好带着她到处玩的就是顾千俞。 可是顾千俞是男子,他并不是总待在御都,尤其是今年,皇帝给他安排了职位,他时常月余不在御都。 青雀与杨皇后关系还不错,这个嫡母端庄大方,她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 唯一与她不对付的就是徐贵妃,可是徐贵妃不喜欢她,仅仅是因为她是太子的亲姐姐,只是不喜欢,还没到要害她的地步啊,况且害她并没有任何好处。 她想了想又道:“徐贵妃还曾让徐家一个旁系的男子来讨好接近我。” 不过最后这人被顾千俞打发了,青雀说到这里时眼中有一点无法掩饰的甜蜜。 沈枭垚想起顾千俞要求屠客栈的一幕,又看着眼前的青雀心里有些发紧。 杨皇后生病前顾千俞受皇帝的命令去中州督查,因着杨皇后快要生辰,青雀便整日跑出来逛银楼当铺,她想找些好东西给杨皇后祝贺生辰。 后来在一家银楼里她看见制首饰的师傅在画图,灵机一动便想着自己制作一顶花冠送给杨皇后。 她是自己画的图纸,涂涂改改画了七八日,宫中的东西都过杨皇后的手,她觉得那不是惊喜,于是拿到宫外的银楼定制。 宝石和黄金都是之前皇帝赏赐的,那花冠光是制造就三个师傅花费了十日的功夫才做成。 中间她去过两趟,材料全都一一翻看过,后来那东西交到她手上后她也自己检查了。 再后来杨皇后重病滑胎,药僧检查出来那东西有问题后,大理寺当天就捉拿了银楼里所有的人,那三个师傅一开始咬死了说不知道花冠里材料为何有问题。 一番拷打后他们三个开始互相指认,直到最后拿了他们的家人,他们分别指认是公主让他们这么做的。 太子在一开始的时候的确为她求过情,可等到三个师傅指认后便闭口不言了,顾千俞不在御都,没有一个人听她说话。 青雀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鹏鸟...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吗?我真的没有要杀皇后,也没有要害她的孩子....况且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有了身孕.....” 沈枭垚用袖子轻轻给她擦脸:“我相信不是你,我会解决这件事的,别怕。” 她又道:“宫里的人知道你会巫术会制毒吗?” 青雀摇了摇头,忙道:“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便是千俞哥哥也不知道。” 沈枭垚想了想道:“你确定?” 青雀重重点了点头。 青雀是土生土长的西亳女子,西亳人烟稀少,她在西亳一辈子见到的人都没沈枭垚小时候秦王府的侍从多,人少的地方也没有纷争,因此青雀十分单纯。 可她自幼学习辨毒,学习养蛊虫,虽然心性单纯,但却完全有自保的能力 因此沈九娘和沈枭垚才同意她来御都,却万万没想到才仅仅两年她就陷入这等境地。 沈枭垚松开她的手,走到门口将福山县主带过来的吃食拿进来放在桌上,又从袖子中掏出一包碎银子放在她手里。 “我会打点这边的太监宫女照顾你,你再等等,等我救你出去我们便回西亳去。” 第12章 你是何人 沈枭垚从渑池出来时已经亥时了,宫墙在月光下的影子像是要吞吃人的兽。 青雀没有告诉过御都里的任何人她的本事,可是这些人竟然想出了瞒过她的法子。 用了她无法识别的香气,甚至死人的头发竟是染成白色混淆在穿珍珠的丝线里的! 沈枭垚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大的巧合,这个陷害青雀的人一定知道青雀的本事。 她进宫时心头沉甸甸的,现在见了青雀无恙,她的心情好了很多。 只要能想法子帮青雀洗脱罪名,她们就重新回到西亳去,不再管御都的风起云涌。 她正想着,只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这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清楚异常。 像是八百里加急的战况! 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等再抬头,骑马的人已经到了跟前。 两个驾马的人,领头的年轻男子身形高大,一身火红的窄袖蟒袍,袖口处的祥云金线在月光下明明灭灭,沈枭垚抬眸看去,对方已经勒着缰绳停在了她的面前,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沈枭垚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能看清他五官出色的面庞,浓眉微皱,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眼尾下一颗小小的朱砂痣鲜艳夺目。 那颗朱砂痣沈枭垚再熟悉不过,无数次,无数个夜里,她将脸枕在他的肩上,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摩挲那颗痣。 秦渊是好看的,无论沈枭垚再见他多少面,她都无法否认,秦渊在她眼里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 引路的侍卫抱拳行礼道:“参见神武侯!” 沈枭垚跟着他弯腰行礼。 秦渊却似没有听见,沈枭垚只听见他声音微哑,“你是何人?” 她垂下头并不去看秦渊:“草民奉福山县主令,来探望汝阳...苏兰惜。” 秦渊依旧像是没有听见,声音变得有些冷,再次道:“你是何人?” 聋子。 沈枭垚收紧犬齿,要不是觉得荒唐,她都怀疑秦渊是识得她的。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前世早已如同黄粱一梦,重来一世她柔声道:“草民沈枭垚。” 秦渊这下听清了,但是却没有任何动静,沈枭垚不敢抬头,她感觉只是过了几息,又感觉起码过了半柱香,秦渊终于重新驾马过去了。 她没有回头去看秦渊,而是由侍卫带着继续往前走,刚走了两步,侍卫有些好奇地回头看了沈枭垚一眼道:“姑娘见过神武侯?” 沈枭垚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她还记得前世她和秦渊是怎么认识的。 秦渊出身文官家族,祖父曾是文华殿大学士,父亲秦衡岳任正二品的桓仁巡抚,可他却自小便爱舞刀弄枪,因着秦阁老和秦衡岳不同意他从武,他十二岁时与父亲约法三章,只要他能在十五岁考中秀才,便答应他进禁军营。 秦阁老并不觉得他不喜欢读书的性子能考上秀才,便同意的了和他的约定。 十六岁他高中举人,十七岁又中进士,终于如愿进入禁军,可身在御都,秦阁老为了让他放弃从武便利用人脉打压他,原以为他吃点苦头就会放弃,谁知他一怒之下上了战场。 便又以为他在战场上吃点苦头就会回到御都,可十九岁他因打鞑子一战成名,皇帝赐封他为四品的左军将军。 同年他平叛有功赐封神武侯,因出身勋贵,二十岁便被皇帝从战场上召回,任幽州牧。 整个大启再没有比他更厉害更年轻的侯爷。 二十岁的神武侯兼幽州牧,武能安邦定国,文能吟诗作对。 前世沈枭垚到御都时秦渊也才二十一岁,正是当前的年纪。 她人还没进御都便已经听说过神武侯的美名。 于是在东宫的院子里,十七岁的苏兰溪自墙上一跃而下落在前世的秦渊面前,她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腼腆地笑了笑点头便要走。 却因掉落了从书房中偷拿的罗盘被秦渊叫住,秦渊教她如何使用罗盘。 道别时,秦渊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想了想故意道:“你把手伸出来。” 于是,她在秦渊的掌心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苏兰惜,我是苏兰惜。” 他笑了笑,自然知道了这是汝阳公主苏兰惜,却没说自己的名字。 前世的沈枭垚自然也不会问,对她来说问了就输了。 御都就那么大,皇城还那么小,就算她不主动,秦渊也还会再遇到她。 后来没过几日,隐阳河上,顾千俞一掷千金为汝阳公主放了一夜的烟花,汝阳公主却在烟花放了一半时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在河岸上看杂耍,耍杂技的猴子骨瘦如柴,脚上带着铁链子,踩在细细的木桩上做出各种引人发笑的动作,杂耍人收到围观者的赏钱便会从一旁的小筐里拿出半个馒头丢给猴子。 秦渊走到她跟前时,她一脚踢翻了杂耍人放在一旁的馒头筐,馒头滚了一地,猴子红着眼睛捡了两个往嘴里塞。 杂耍人一时不知道是该去捡馒头还是该去打猴子。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她也忍不住笑,杂耍人气愤地扬起鞭子甩在她面前的地上,高声道:“踢坏了我的东西!赔钱!” 鞭子几乎贴着她的面门落在地上,她没躲,杂耍人再次甩鞭子时被秦渊一把抓住。 他们的相识是她有备而来,蓄谋已久的,是她从一开始就想要利用他的。 秦渊不知道,也不会再知道。 沈枭垚从宫里出来时辅国公府的马车还在外面等她。 董大娘子有些疲倦地靠在车里道:“姑娘可见到人了?” 沈枭垚点了点头,笑了笑道:“见到了,如县主所说一致,只是劳烦董娘子你了。” 回去的路上她假装无意问起:“县主四处找修习旁门左道之人,她之前有问过汝阳公主吗?” 董大娘子犹豫了一下:“问过,只是...一是这位公主与顾家走得近,县主怕...外人知晓;二是,她连朱砂都分不清也不认识驱邪符,县主便不对她上心了。” “你怎么知道她认不出朱砂?” 第13章 又蠢又坏 董大娘子没有多想:“去年中元节,县主送给了皇后娘娘一枚重金求来的驱邪符,那驱邪符里头叠了朱砂,汝阳公主在皇后娘娘那里见到了那枚符纸,她非说那符纸里头包的朱砂不是朱砂,那符纸她也不认识。” 沈枭垚直觉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然后呢?” 董大娘子摇了摇头,带着一点对汝阳公主的不屑:“到底是流落出去许多年了,她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拆开了那符纸,朱砂洒了一地,可怎么会是假的朱砂呢!满殿的人都说那就是朱砂,再说了,我们辅国公府是什么人家,主子贵为县主什么东西没有,又怎么会拿假的东西献给娘娘!” 沈枭垚对上的便是她有些高傲又得意的脸。 青雀或许不认识民间的驱邪符,但却不会不认识朱砂。 可哪个婢女敢告诉皇后福山县主送的符纸有问题呢? 汝阳公主在宫里没有根基,又在民间流离了那么多年,只能是她没见过世面,是她没见识。 况且只是朱砂罢了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以宫里的那群人的想法,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假的。 沈枭垚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这世上杀人不止可以用刀用语言,还能用眼神,用冷漠。 这件事一出,恐怕就算她当众承认她来自西亳,懂得巫术,也会被人嘲讽为骗子,嘲讽她蹭西亳的传说给自己贴金。 她想要知道是谁陷害了青雀,就要知道青雀在御都的两年到底怎么过的,都发生了些什么。 第二天天刚亮福山县主就派侍女来请沈枭垚,周卿华每日用两次沈枭垚的药,昨日用药后周卿华竟然立竿见影的胃口好了些。 福山县主惊喜非常,现在沈枭垚在她眼里就是救星。 沈枭垚刚进周卿华的院子福山县主便从屋里迎了出来。 “沈姑娘你来了!” 她脸上无法抑制住的喜色,“昨夜你去渑池,卿华睡前还吃了两口药膳,昨夜一晚上都没闹起来。” 沈枭垚笑了笑没有说话,步子不停地进了周卿华的闺房。 小姑娘正坐在美人榻上玩九连环,见她进来抬头对她笑了笑:“你不是我娘的远亲,你是我娘找来给我看病的。” 沈枭垚在一旁的锦凳上坐了下来,才一日的功夫,周卿华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变化。 她反驳周卿华:“你怎知我不是远亲?你又没病,我只是给你调理身子罢了。” 周卿华被这话说的一愣,人人都说她有病,从小整个府里的人都在说她有病,头一次有人说她没什么。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沈枭垚。 福山县主看看女儿的反应又看看沈枭垚,她无法不对这个看着十分年轻的女子心服口服。 “姐姐有病!姐姐就是生病了!” 周羡好像是一阵风一样跑了进来,悬在门上的珍珠帘被她拨的纠缠在一起,夹杂着她带进来的冷,屋子里空气有一瞬间的纷乱。 她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小脸有些苍白。 “周羡好!你再疯疯癫癫的一身冷风闯进来别怪我罚你!” 福山县主柔和的神情一瞬间破裂,沈枭垚看向她时她已经紧皱眉头盯着周羡好身后跟进来的侍女:“怎么照看二小姐的!滚出去!” 这声滚出去自然是对侍女说的,可沈枭垚自然也看见周羡好的脸更白了。 当着外人沈枭垚的面,她低下头走到了美人榻床边低声道:“姐姐,夫子今日教我读了幼学琼林。” 周卿华还没开口,福山县主眉头放下了一点道:“你姐姐要吃药了,你先回你的院子去,等晚一点再来。” 以前周卿华吃完药不定时地会呕吐,所以福山县主很少让她们待在一起。 周羡好在一旁磨蹭了一会儿才再次掀帘子出去,沈枭垚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的背影,直到帘子落下。 等周卿华用完药又看了一会儿她的反应,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沈枭垚从周卿华院子里出来时周羡好还在门口玩耍,不知道是一直没走还是走了又回来了。 她走到沈枭垚面前道:“你是给我姐姐的治病的,你能治好她吗?” 沈枭垚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似乎也没多惊讶:“不能?” 沈枭垚道:“不知道。” 小姑娘转身便要走。 前世的沈枭垚才不会管一个小孩子。 但是今生....她试图像是温和的邻家姐姐:“你不希望你姐姐好吗?” 周羡好没说话,只是停住脚步弯腰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看沈枭垚一直盯着她,有些不自然的又假装恶狠狠的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次说完没有要走,这是辅国公府的内宅,这会儿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沈枭垚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似是在对着一个大人说话:“我还是第一次来御都,昨夜董大娘子带我去看了汝阳公主,你见过公主吗?” 周羡好这次回过头来看她了,有些不屑道:“她已经是庶民了,还是罪人。” 沈枭垚托腮看她,假装很吃惊地道:“你怎么知道?” 周羡好走到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她已经在学礼仪了,因此坐下时两只小手也规规矩矩地交叠在小腹处,上下打量了沈枭垚一眼道:“她谋害自己的嫡母。” 沈枭垚脸上欺骗小孩子的笑褪去了,她看着才七岁的周羡好纠正道:“杨皇后不是她的嫡母,她是恭宜皇后亲生的。” 周羡好有些不服气,带着御都贵女如出一辙的傲慢:“那又怎么样,那个皇后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现在的皇后娘娘就是她的母亲!她自然得受罚!” 周羡好只是个小孩子,甚至还是个不被偏心的小孩子,她嫉妒着自己生病的姐姐,试图想完全占有母亲的爱。 沈枭垚心里十分清楚,她告诉自己不要计较这一点点小事,况且周羡好只是觉得青雀犯了错该受罚。 “你见过汝阳公主吗?” 周羡好看她面色冷淡了许多,声音低了些:“见过,她有些蠢。” 沈枭垚冷冷的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周羡好自然感觉出沈枭垚是向着汝阳公主的,她道:“她都不叫皇后娘娘母后,张嘴闭嘴就是皇后娘娘,又不是我一个人觉得她蠢,大家都觉得她很蠢,连太子都叫皇后娘娘为母后啊!” 沈枭垚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她又道:“她又不叫母后,又是外面捡回来的,谁知道肚子里藏着什么坏水,大家都说她又蠢又坏。” 第14章 刻薄至极 沈枭垚再次笑了,周羡好看着她愉悦的笑容有些不知所措,她只觉得在这个笑容里,这个沈姑娘的目光很吓人。 沈枭垚眉眼弯弯的看着她:“这话是谁说的?” 周羡好却是不敢说了,她这个年纪,已经知道了女子不能犯口舌,这是七出之条。 她不说话,沈枭垚自然不会为难她。 日头正好,冬日的日光照的院内树枝的枝头泛着莹白,沈枭垚盯着那枝头冷笑了下。 见她起身要走,周羡好才喏喏道:“御都的贵女都不喜欢她,我不知道为什么。” 沈枭垚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不喜欢她。” 周羡好往前走了两步,她想否认,但是沈枭垚径直走了,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青雀倒是说得还算委婉了,这御都城的贵女何止不喜欢她。 沈枭垚在辅国公府住了三日,到了第四日,徐家的二小姐请她过去看相。 福山县主跟徐贵妃走得近这事在御都城里不算秘密,大家都觉得是因为徐家当初给她举荐了个天师的原因,觉得只是女眷间的往来与朝堂无关。 福山县主得了沈枭垚这么个厉害的‘女相师’自然会跟徐夫人显摆一番,况且沈枭垚刚在当铺和秀方街那边看过相,口碑不错,徐家有人来请再正常不过。 董大娘子过来送的帖子,笑吟吟道:“徐家也是顶贵的人家,姑娘莫担心,县主还给您安排了两个侍女跟着,后日到那儿给徐二小姐面一面相就回来了,若是徐家留饭,也是面上有光的事情!” 见沈枭垚面色虽温和但是不说话,又道:“姑娘怕是还不知道吧,这个徐家便是宫里徐贵妃的娘家,徐贵妃可是雍王殿下的母亲。” 董大娘子跟沈枭垚相处了几日,她早已经看出来了,这位看着温和的沈姑娘就是单纯的面上爱带点笑,她不乐意的时候就会不说话,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傲慢,不似御都城贵女的那种傲慢,是上位者的傲慢,似乎在说‘你接着说,说到我满意为止’。 这个节骨眼上董大娘子不敢得罪她,正想着再劝劝,坐在面前的美人再次弯唇一笑道:“劳烦你了,还要多谢县主抬举,什么时候去徐家?” 董大娘子松了口气道:“姑娘大气,我去回了县主,恐怕明日一早徐家就会派人来请。” 沈枭垚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董大娘子自然不会等着沈枭垚给她打赏,但是她依旧没走。 沈枭垚自然知道她还有话说,伺候沈枭垚的小丫头端了茶盏过来,沈枭垚这才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董大娘子坐吧,我才是外人,大娘子不必拘谨。” 董大娘子做了几十年奴婢,能一直做福山县主的心腹就是谨慎,这沈姑娘还没得县主看重时她跟沈姑娘平起平坐,沈姑娘得了县主看重,那就是福山县主的贵客。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道:“县主年轻,这辅国公府里的老夫人还在,老夫人是个吃斋念佛的,平日里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爱求个签筒或者去庙里求些神药,听说姑娘既会面相又通医术,听着便得她的心,叫县主请姑娘过去见见。” 沈枭垚知道她说的是福山县主的婆婆,前世她自然见过这位周老夫人,周老夫人重男轻女,这种重男轻女已经到了不管谁家的孩子,她都会对男儿和气些,在她眼里,给辅国公生过了两个女儿的福山县主若不是出身好,早就该被弃下堂。 不过周太夫人前世对沈枭垚还算和颜悦色,因为沈枭垚在关键时刻代替弟弟去送死了,她说做女孩儿就该是汝阳公主这样,为家里的哥儿们做些事情,这才是女人该做的事情,且辅国公府所有的女眷都要读女则与女诫。 因此福山县主跟这个婆婆的关系并不好。 周老夫人的言论在前世的沈枭垚心里简直就是故意恶心她,她没在大庭广众下戏弄这老太太都算是周家祖上积德。 前世的她没那么做,只是因为实在不把周老夫人放在眼里。 董大娘子带着沈枭垚过去时,周老夫人的厅堂里坐了不少人,福山县主和她的两个弟媳,还有几个似乎是旁系的婶子什么的,周羡好靠在福山县主身边。 周老夫人才五十多岁的年纪,身子康健,精神很足,再加上保养的好,看着脸上也没什么皱纹,且她今日穿了身葱黄色暗花对襟长袄,年轻明亮,跟‘老’这个字一点不搭边。 沈枭垚走到厅中给她行礼:“草民沈氏见过老夫人,给老夫人请安。” 周老夫人一直盯着她,等她行完礼后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清她的长相后有些挑剔地对一旁的侍女抬了抬手,示意赐座。 似乎对她从哪来的,叫什么都不感兴趣,直接道:“沈氏,听福山说你懂看相。” 沈枭垚面带谦虚:“略知皮毛,县主抬举了。” 周老夫人抬了抬下巴,冲坐在福山县主下手的女子道:“锦瑟,叫沈姑娘给你看看。” 坐在福山县主身边的女子十分年轻,杏眼桃腮,樱桃小口,看着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海棠红的妆花缎长裙,听见周老夫人的话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刚要开口,福山县主就冷着脸道:“母亲不是说是自己有话要问沈姑娘,沈姑娘每月只看两人,已答应给母亲和徐二小姐看,乔姨娘想看等下个月吧。” 沈枭垚倒是突然想起此人是谁了,周老夫人的表外甥女,因为福山县主一直没生出儿子,便由周老夫人指给辅国公做贵妾了。 前世福山县主发疯也有她一部分原因,沈枭垚抬头去看乔锦瑟,她面容娇媚,见福山县主说完便道:“县主不必动气,老夫人是想请沈姑娘帮我看看子嗣的事情。” 福山县主脸色依旧冷硬:“那也不行。” “你说什么就什么,这个家由你做主算了!”周老夫人不耐烦的看向福山县主,见她要开口,打断她道:“我这把年纪了看相折福,你见过那么多大师连这都不知道吗,我叫沈姑娘来就是给锦瑟看的,谁叫你生不出儿子。” 这话说的刻薄至极了,一点也不像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 沈枭垚根本不必去看福山县主的脸色有多难看,她一直看着乔锦瑟娇羞得意的脸,勾唇笑了笑。 第15章 宠妾灭妻 乔锦瑟说完自己的生辰八字便十分期待的看着沈枭垚,她虽是周老夫人的表外甥女,可乔家跟辅国公府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周老夫人把她要进门做贵妾就是希望她能给辅国公生下儿子。 眼下福山县主一直没能生出儿子,只要她生了,那就是辅国公府的长子,因此她一直盼望着自己能够一胎得男。 沈枭垚看也不看福山县主,只温声道:“乔夫人是个宜男的相貌,命里有子,老夫人放心。” 话音一落,周老夫人和乔锦瑟都很高兴,在一旁陪着说话的几位夫人也都一脸喜气洋洋的恭维周老夫人和乔锦瑟,仿佛乔锦瑟已经为辅国公生下了儿子似的。 乔锦瑟虽然害羞但还是低声问道:“姑娘能说细些吗?命里有几个儿子?” 沈枭垚高深莫测看了看她的左右脸颊,又道:“你伸出手来。” 乔锦瑟殷切地伸手给她看,一屋子的人都将目光看向沈枭垚。 “乔夫人命里有两子。” 这下周老夫人连带看沈枭垚也顺眼,看向一旁的侍女道:“借沈姑娘金口了。” 那侍女取出一枚鼓囊囊的朱红荷包呈了过来,这算是给沈枭垚给乔锦绣相面的银子了。 屋里的人都很高兴,除了福山县主不快,已经懂事的周羡好也有些不高兴,她依偎在福山县主手臂上,有些气愤地盯着沈枭垚,仿佛沈枭垚这么做背叛了福山县主。 福山县主沉着脸,周老夫人像是没有看见,只招手叫乔锦瑟到自己跟前去。 屋里没有沈枭垚什么事了,董大娘子引着她出去。 周老夫人叫福山县主陪着她说话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福山县主不高兴也只能受着。 沈枭垚并不打算等她,抬脚要走,福山县主已经快步从厅里出来了,她脚步飞快,周羡好几步小跑才跟上,后面跟着的侍女显然也明白主子此时的心情,脑袋都快垂到了胸前。 福山县主虽然明白沈枭垚出身卑微,身不由己,但是她请来的人这般打她的脸,依旧让她心生怒气。 虽然这会儿她不能跟沈枭垚翻脸,但不妨碍她甩脸子走掉。 倒是周羡好走到沈枭垚跟前时停了下:“你是我娘找来的人,怎么能向着那个姨娘!” 沈枭垚抬眸看她,因着这句话,福山县主也停下了脚步。 她又道:“有我娘给你撑腰,你可以不给她看!” 沈枭垚悠闲地走到福山县主身旁:“天气不错,我陪县主走回去吧。” 见她脚步轻松,有话要说的样子,福山县主对董大娘子道:“你送二小姐回去。” 等董妈妈牵着周羡好走了,沈枭垚回头看跟在后面的侍女,她们两人走在前面,两个侍女不敢跟得太近。 福山县主的面色依旧不好看,沈枭垚并不讨厌福山县主,即便前世她做了那么多恶。 沈枭垚自己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只是她知道如果不是生活在辅国公府这地方,就算周卿华真的病入膏肓,福山县主应当也不会如此偏执。 先大***去得早,成婚那么多年,辅国公也早对福山县主不怎么上心了,刻薄的婆婆,僭越的妾室,身体不好的女儿,辅国公为人丈夫倒是隐身了。 沈枭垚抬头看着屋廊下的雕梁画栋,语气轻慢道:“县主是厌恶乔姨娘,还是厌恶天底下所有的妾室?” 福山县主面色已经好了许多,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像是含着沙子:“我自不是厌恶她,我厌恶的是她指望的人,我自知自己恐怕难生儿子,并不忌讳妾室们生孩子,庶子也算我的儿子,我厌恶的是那老东西总觉得妾室们生了儿子就能爬到我头上去,因此处处于我为难,且试图宠妾灭妻,着实可恶又可笑。” 沈枭垚面色含笑:“那辅国公呢?” 福山县主偏头看她,对上她的视线,沈枭垚依旧表情不变:“县主就不怪国公爷?” 福山县主哑口无言,家丑不外扬,这是她和辅国公夫妻之间的事情。 沈枭垚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县主,谁都指望不上的时候就得指望自己,国公爷的儿子,有乔姨娘在,有老夫人在,就不会是你的儿子。” 这话像是敲在了福山县主的脑门上,她一把拉住沈枭垚的手腕,试图辩解:“你懂什么!” 沈枭垚一个未婚的年轻女子,出身低微,能懂什么! 她这样想着,嘴里也说了出来:“这是侯门贵族的事情,你一个小小平民懂什么,若像你这样的性子,早就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前世的沈枭垚在皇城里虽然也算如鱼得水,可一开始不也的确是被吞吃的那一个,且幼年就已经被吞没了。 她不再接福山县主的话,倒是福山县主先急了,不服气道:“我这般强势她都有话来挤兑我,你这样,若是你你又能如何?” 沈枭垚将自己的手腕从福山县主手里抽出来,似假还真地叹了口气:“县主,我也不能如何,算了,我只是随口一说,至于刚才我若不给乔姨娘看相,老夫人只会继续为难你,我便想着没必要在这点小事上较真。” 沈枭垚说完便往回走了。 福山县主盯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是被针刺了,她又何尝不难受呢? 她的母亲在时十分受先帝的宠爱,现在的辅国公那时还没承袭自己父亲的爵位,且他上头还有个庶长子。 她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身为***独女配得上世上最好的儿郎,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可母亲总劝她,平常心一些,这世上的男子大多都不会从一而终,她不信,因为现在辅国公当时向她承诺,绝不纳妾,此生唯娶她一个人。 他那时对她好得天上有地下无,还说是因为自己上头有个庶长子,看着母亲为难,他以后绝不在这种事情上给妻子难堪。 这些话言犹在耳。 她们成亲后他承袭了辅国公府的爵位,可是人却渐渐变了,已经变得越来越能共情自己的父亲前辅国公了。 周老夫人似乎也忘记自己来时候的路,开始插手儿子房里的事情,给儿子纳妾,试图让妾室生出庶长子。 她觉得自己能苦尽甘来,能享的福全都来自儿子 只有福山县主被困在过去,困在此生唯娶一人的谎言里,变得越来越暴躁。 第16章 命有二子 周卿华夜里起了烧,沈枭垚在梦里惊醒,随便披了件外衫就过去了。 福山县主正在不停地用冷帕子擦拭周卿华的额头,以防她烧得太重引起惊厥。 沈枭垚过来时带了药丸,快步上去摸了摸周卿华的脉搏和额头,见情况还好便给她喂了药丸。 福山县主虽然神情慌乱,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十分利索,显然是做惯了这件事。 她看沈枭垚给周卿华喂了药才道:“以前也会如此。” 沈枭垚自然知道太医会怎么治,会灌一剂汤药或也是喂颗丸子,可时下能够退烧的药都苦得几乎烧心,周卿华吃了不到高烧褪去便会腹中不适开始呕吐,这样一直折腾到退烧。 沈枭垚伸手将周卿华脚上的薄被撩开,对福山县主道:“别担心,不会呕吐,过一会儿就会好些。” 周卿华一直在吃她的药,虽然想完全退烧也不简单,但是起码不用担心她烧到惊厥。 福山县主长叹一口气,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 沈枭垚这才注意,她一身单衣,发髻也只是一根玉簪松松挽住长发。 董大娘子拿了外衫给她披上,又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太阳穴。 沈枭垚指挥侍女给周卿华喂水,又对福山县主道:“我在这看着,县主回去吧。” 福山县主有些疲累地摇了摇头,董大娘子也跟着劝:“县主,您回去歇歇吧,刚好跟国公爷说说大小姐的事情。” 福山县主却依旧摇了摇头,董大娘子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辅国公今夜宿在乔姨娘那里,恐怕两人正因着乔姨娘命里有两子而高兴。 沈枭垚看着几乎一夜未眠的福山县主道:“闲来无事,县主需要我给你看相吗?” 福山县主抬头看她,有些不解:“那就破了你每月两人的规矩了。” 本来也是故意待价而沽,引得董大娘子找上她的说辞。 但是当着福山县主的面,沈枭垚洒脱一笑:“我与县主有缘,不收钱,只当闲聊,县主要问吗?” 不知为什么,沈枭垚这样陪她守着周卿华,表情轻松得不像是遇见了天大的难题,福山县主也难得在这种时刻有了一丝轻松,她松开紧皱的眉头道:“说说吧,说得不好不怪你。” 她知道自己算不得命好,早早丧夫,成亲之后又丧母,女儿身体不好,到如今夫妻离心。 沈枭垚想了想,从外衫的衣袖里摸出几枚铜钱,取出其中三枚递给福山县主道:“劳烦县主摇一摇抛出来。” 福山县主有些疑惑但是依旧照做。 沈枭垚弯腰看铜钱正反面的间隙,福山县主起身又去摸了摸周卿华。 周卿华虽然还烫,但是脸色已经没有刚才苍白,她缓了口气又看向沈枭垚。 沈枭垚将三枚铜钱收起来,念念有词道:“县主命格极贵,30岁开始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不过40岁之后可能会过得操心一些。” 福山县主听她说完有些半信半疑,许是因为沈枭垚太年轻。 两人一直守到周卿华退烧,福山县主才叫董大娘子送沈枭垚回去,她自己则就在女儿外间的美人榻上睡下了。 天刚蒙蒙亮时,侍女拿回来了一封信。 福山县主派去鹿城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因此她一大早便拆了信去敲沈枭垚的门。 沈枭垚已经醒了,她早早梳妆打扮完打算出门买些东西,正坐在美人榻上穿鞋子,见到福山县主来了也不意外,反而穿好鞋子起身亲自给福山县主倒了茶。 福山县主精神了许多,她看着沈枭垚开门见山道:“沈姑娘,你不是来自鹿城吧?” 鹿城去调查沈枭垚的人已经回到御都,八百里加急的消息。 沈枭垚当真来自西亳。 沈枭垚并不反驳,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福山县主又道:“我有求于你,不会暴露你的身份,但思来想去,你就是为汝阳公主来的吧?西亳距离宛州那么近,你认识她吗?” 沈枭垚偏了偏头:“曾受人恩惠,来见她一面算作报恩,县主放心,我为卿华小姐治病之心纯净。” 福山县主沉默了片刻,等到沈枭垚频频看外头的天色打算起身出门时,她站起身道:“我可以帮助沈姑娘照拂汝阳公主一二。” 沈枭垚这才正色看她:“县主想要什么?” 她提出帮忙,但这世上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况且沈枭垚一开始就是在引诱她上钩。 沈枭垚想接近青雀这两年的生活,就必须有个切入口,而福山县主就是最好的人选。 这个人选避开了顾千俞,也避开了秦渊。 “我昨夜一夜未眠,一直想着我以后该怎么办,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过于优柔寡断,我这样的性子,现在忍了一时之气,将来也忍不了,可我好像也没别的路可以走了,既然如此,他先负我,那我索性做个坏人坏到底,所以想问问姑娘,这世上有没有什么药能让男子没有生育的能力。” 福山县主望着窗外,沈枭垚第一次见她在面对周卿华以外的时候温和轻慢。 似乎有一些人就是爱在做坏事的时候表现得温和可亲一点,比如她自己。 沈枭垚起身理了理衣裙道:“明日我从徐家回来后把县主想要的东西给县主。” 话说完了,福山县主却没动,又道:“姑娘昨日刚说,乔姨娘命里有二子,此事也算是介入乔姨娘的因果,姑娘不怕?” 沈枭垚失笑:“县主,我并没有介入她的因果啊,她还是可以生两个儿子。” 福山县主被这话惊住,她有些不信这话是从沈枭垚的嘴里说出的,又不由得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御都城固有的想法困住了。 也许沈姑娘并没有坏心思,只是西亳那边的人直白些。 沈枭垚却不再说这件事,她要出门了,顺便去茶楼花楼逛一逛,打听些消息。 临出门时,她看福山县主还愣在原地便道:“县主,请你也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据说汝阳公主与荣安伯府走得很近,若有什么消息,还要劳烦你告诉我一声。” 福山县主这才回过神来,仓促地点了点头。 第17章 事有隐情 福山县主来找沈枭垚的事,董大娘子自然知道,她跟着进来时,沈枭垚自己走了,独留福山县主一人坐着。 董大娘子没少替福山县主办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福山县主也不瞒她,直接将此事告诉了她。 董大娘子没有福山县主那样的出身,也没有她的那种心高气傲,她不仅只是个奴才,还是个普通平凡的女人,做事考虑得比福山县主小心,也比福山县主谨慎。 “县主,您不能这么做啊!咱们才认识沈姑娘没几天,您这不是送了把柄在她手上!” 她说的这些福山县主自然也有考虑,她仰头看向董大娘子,眼里的疯狂与绝望让董大娘子震惊,她道:“那到时候就杀了她。” 董大娘子一时间哑然,自己的主子什么样她十分明白,可是让自己的丈夫不能再孕育子嗣,这要是传出去,福山县主和两位小姐就都完了。 她不得不哀求道:“县主!这不是小事!您为两位小姐想想,万一这事有个不好,两位小姐怎么办!还有这个沈姑娘,她虽看着柔弱温柔,可您看看她干的事情,千里迢迢一个人来投亲,又会巫术,还...还能下毒,才没来几日就开始撺掇您给丈夫下药!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啊!您千万不能听她的!” 福山县主有些头疼地闭上双目,她以手撑着太阳穴,坚持道:“不是她撺掇我,是我本来就没什么路可以走了,下不下药再说吧,但是她既然有这药,我拿到手中总是能以防万一。” 不等董大娘子再劝,她又道:“难道你叫我看着那贱人生下儿子吗?她若是生了孩子,卿华和羡好能落得什么好下场,不说别的,你就看看宫里,顾皇后死了,皇帝宠爱徐贵妃和雍王,太子和汝阳哪个落得好了?我活着,可我已经没了父母撑腰,有那老婆子从中作梗,国公爷一旦彻底与我离心,我的两个女儿,难道能比汝阳的下场更好?” 她对于利弊再清楚不过,董大娘子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总觉得主子起码是皇室亲封的县主,她身体里还留着苏启皇室的血,皇帝怎么可能任由这个表妹吃苦呢。 沈枭垚在药材行里逛了一圈,出来后又去了万宝轩,万宝轩的老板娘姓张,上次刚求沈枭垚看过相,这次一见她便笑得牙不见眼。 沈枭垚一进门她便上去挽着沈枭垚的手臂道:“盼了你半天了,可算来了,上次你帮我看完,我按照你说的日子去赌钱了,真的给我赢了好大一笔,将我前段时间输的全都赢回来了,我这几天天天烧香拜佛的等你来呢,你帮我看看我什么时候还能再去赌坊赢一笔!” 沈枭垚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摸了摸她摆在架子上的古董花瓶道:“这个月的两人已经定完了,下个月吧,你最近也不要老下场。” 张氏听她提点了自己也不遗憾了,一边请她往包厢里去一边道:“那姑娘前来是有什么事情?” 沈枭垚等进了包厢才道:“你生意做得大,出入往来都是高门显贵,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或者哪里能打听到些他更细致的消息?” 张氏见多识广,从上次沈枭垚让她在董大娘子面前引荐,她就知道沈姑娘身份不简单。 但是她依旧没有一口应下沈枭垚,而是道:“姑娘先说来听听,有些人可不是我这等凡夫俗子能接触的。” “荣安伯府的大公子顾千俞。” 张氏一愣,她目光落在沈枭垚的脸上,“姑娘是,是与顾公子有旧?” 这话有歧义,沈枭垚知道她误会自己和顾千俞的关系了,也不解释,只垂下眼睫道:“算是。” 她伸手摆弄桌上的摆件,神色晦暗不明,张氏更觉得自己猜测得对,犹豫了一下道:“我虽不知姑娘要打听什么,但是听说,顾公子与汝阳公主走得近,想必姑娘也听说了,前几日他刚因为汝阳公主跟太子打过架,那可是太子,他都敢动手。” 说完偷瞄了一眼沈枭垚的了脸色,又道:“患难见真情,公主落魄了,顾公子还能做到这份上,公主也算值了。” 沈枭垚这才抬起头道:“姐姐误会了,我与顾公子并不是姐姐想的那种关系,我只是想知道些他和汝阳公主的事情,还有就是,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沈枭垚从袖子中取出昨日周老夫人给的荷包,里面的银子她分文未动,直接放到了她与张氏之间的茶几上,笑道:“我知道姐姐时常技痒,爱去摸两把骰子,这算是给姐姐拿着玩的,出了这个门,只是姐姐找我看过相而已。” 张氏原本也挣些买卖消息的小钱,如今遇到了大方的主也不藏着掖着,将荷包往自己袖子里一拨便道:“妹子这般客气我也直说了,太细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但是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些。” “顾公子的声誉在整个御都都算好的,翩翩君子,温文尔雅,御都城的小姐们有一小半都对他青眼有加,只是那是你们小姑娘看见的,我也不是说他坏话,汝阳公主没回来的时候,他一直和宣王府的端惠郡主屡传佳话,时常往宣王府跑,端惠郡主也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可汝阳公主一回来,他便直接将端惠郡主抛掷脑后了,汝阳公主寿辰,顾公子在隐阳河上为她放了整夜的烟花,汝阳公主说她没见过昙花,顾公子愣是让侍卫跑死了三四匹快马将昙花送进了御都,花放在暖房里夜以继日地熏,但凡跟着公主看到了花开的奴才,没一个不出来炫耀的。” 沈枭垚万万没想到这里头还有端惠郡主的事情,前世她回御都半年时端惠郡主就已经远嫁出御都了。 她努力想前世,顾千俞有向她表明心迹吗?好像从来没有,即便他对沈枭垚很好,沈枭垚也只是把他当兄长,他似乎对自己也并不是男女之情,那端惠郡主又是怎么回事? 或许有她前世不知道的隐情? 张氏又继续道:“汝阳公主早已失踪了八九年了,大部分人都觉得她肯定已经死了,她这样横空出现,出尽风头不说,还夺了端惠郡主的意中人,宣王与陛下是兄弟,端惠郡主也是皇室血脉,这御都城的贵女自然更向着她,姑娘细想,谁会喜欢她呢?顾家小姐办宴,顾公子前脚走,后脚贵女们就会开始为难公主,上到规矩礼仪,下到诗词歌赋。” 第18章 赌坊再遇 沈枭垚越听越觉得窒息。 都是她的错,是她小看人心了。 前世她今年才回御都,端惠郡主远嫁,她又是本人回来,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可是皇室规矩早已刻在骨子里,她在这一点上谁也说不得。 再加上她本身也不是个单纯性子又有秦渊撑腰,又擅使阴诡手段,御都城的贵女当着她的面根本不敢说什么,就算不喜欢她,也只是不理会她。 换了个善良好欺的青雀回来,人人都把自己当人了,都觉得可以踩一踩青雀了。 沈枭垚心里恨得咬牙。 张氏说完了又迂回道:“这些我也是听说,姑娘若想知道更多便去云中楼,那里聚的什么人都有,便是顾公子自己也去过那。” 云中楼就是张氏常去的赌坊,是御都城最大的赌坊。 沈枭垚不是没想过去那里,只是去了那里她就会遇到秦渊。 正想着,张氏便道:“姑娘还不曾见过神武侯秦公子吧,秦公子生得比顾公子好多了,丰神俊朗,英姿挺拔,他这段时间都在御都,云中楼有一半是他的产业,你去了不仅能打听消息,说不定还能遇到他呢!” 沈枭垚笑了笑没有接话,反问道:“神武侯与顾公子关系如何?” 前世,顾千俞很讨厌秦渊,两人几乎针尖对麦芒。 张氏却道:“还不错,顾公子偶尔也去捧侯爷的场。” 沈枭垚几乎在一瞬间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重生了,无论是顾千俞的性格,还是青雀遭遇的这些人的嘴脸,还是顾千俞和秦渊的关系,没有一样跟前世一样的。 等等。 她突然想到,后两者的表现,似乎都只是因为...... 苏兰惜变了,因为苏兰惜换人了。 今生青雀没有像她一样去找秦渊,汝阳公主苏兰惜便和秦渊没有任何关系,若是前世顾千俞是因为她和秦渊走得近而讨厌秦渊,那么便这便可以说得清了。 张氏看沈枭垚不知道在想什么,打断她道:“姑娘?沈姑娘?” 沈枭垚抬眸看她,张氏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带姑娘去云中楼玩一玩?那边我熟。” 沈枭垚满腹心事,但是欣然应允:“行啊,今天姐姐玩的本钱算我的,我还有事情求姐姐呢。” 她这样大方,别说一件事,十件事张氏也能答应。 沈枭垚换了身男装,赌坊里人多眼杂,她又给自己上了些妆,使自己看起来更像年轻男子。 两人上了马车,张氏道:“听说顾公子被皇上罚禁闭三个月,唉,我倒是有些心疼这对鸳鸯了。” 沈枭垚没有说话,她一直在想这件事,从上次客栈里的事情来看,顾千俞并不是前世她认识的样子。 那样睚眦必报的性子,为了青雀一路快马从中州跑回了御都,到了御都马上就把青雀带回了荣安伯府,沈枭垚不相信他没预想过带青雀走的后果。 他还是这么做了,若是前世的顾千俞做出这等事情,沈枭垚一点也不意外。 但是现在的顾千俞这么做,沈枭垚只觉得他是故意的,只是沈枭垚却猜不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中楼是座三层的朱红阁楼,外面看着没什么门道,只牌匾用黄金镌刻的奢靡大气,门口两只石狮子,其他再无别的装饰。 张氏也算是云中楼的常客,她虽是女眷,但是已婚的夫人,又是大生意人,云中楼这种地方自然不会将财神爷拒之门外。 跑堂的笑容满面地上来问好:“我就说今一早上听闻喜鹊叫,原来是张夫人来了,夫人上次好手气!” 张氏听了自然笑容满面,拉了沈枭垚一把道:“这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我今儿带她来见见世面,顺便玩两把。” “好好好,您里边请,公子也里边请。” 云中楼是不接待平头百姓的,这里最小的赌注一把下去也够普通人家生活两三年了。 因此虽然外头看着平平无奇,但是内里却是金银满堂,进了楼里,中间巨大的花池,花池中间却不是花,是姿容绝艳、轻纱慢拢的窈窕美人在里面起舞。 抬头往上看,顶上不是木头,而是黄金。 人群中端茶倒水的也不是跑堂和小二,全都是容貌姣好的侍女,便是正给张氏和沈枭垚引路的跑堂也是眉清目秀。 沈枭垚前世便知云中楼,只是她从来没有来过,一个是她的确不擅赌,另一个是秦渊告诉她这地方并没什么好玩的。 如今看着这富丽堂皇,再看花池中眉眼妩媚的美人,她大概知道秦渊为什么不让她来。 张氏带着她到中间的巨大赌桌上坐下,上面刚开了局。 即便桌上一掷千金,沈枭垚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她靠在椅背上看张氏玩,张氏还不忘偏头问她:“你要跟吗?” 沈枭垚摇了摇头,她不会,且她来是有目的的。 她环视了一下牌桌上的人,倒真有她认识的人。 叶泉安。 她那天蒙着面,叶泉安并没有见过她的容貌。 沈枭垚站起身向叶泉安的附近走过去,她刚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便被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她视线正对男子胸前的衣襟。 依旧是朱红色的金线蟒袍,这个距离沈枭垚能闻到他身上清洌的香。 她没有抬头,拐个弯要绕过去。 这人也跟着她绕了一下,再次拦在了她面前。 沈枭垚心中觉得古怪,秦渊可不是个会莫名其妙对别人好奇的人。 她控制了一下表情,抬头看着秦渊正色道:“这位公子,你挡着我的路了。” 秦渊的目光有些复杂,待沈枭垚去看又变得平静。 “沈姑娘会玩骰子?” “......” 沈枭垚倒是没有想到那天那么黑的夜色,今天她又修饰了长相,秦渊还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她沉默了一下道:“草民身份低微,劳烦侯爷记着了。” 秦渊没再拦着她,往旁边让了让道:“是吗?你不也记得我了?” 这话说得沈枭垚一愣,秦渊前世的确偶尔会逗她,但是平常可都肃着个脸,没见他主动撩拨过哪个姑娘。 连上辈子,都是她先撩拨他。 沈枭垚擅长演戏,这会儿她倒不知道怎么演了。 第19章 可以一赌 沈枭垚犹豫了一下道:“侯爷美名远传,能得见侯爷是我的荣幸,自是不敢忘。” 秦渊面上浮出一丝笑意,这笑容似讥讽又似愉悦。 他再次问道:“沈姑娘会玩骰子?” 沈枭垚摇了摇头,再看向叶泉安那里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不会。” 想到自己现在是在赌坊又道:“只是来长长见识。” 秦渊侧了侧身子:“姑娘要过去?那请吧。” 沈枭垚故作愉悦地笑了笑,冲他点了点头往刚才叶泉安待过的地方走去。 一群人已赌红了眼,沈枭垚走过了,来回推挤的人下意识就去推她,沈枭垚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人,她再次闻见了那清洌的味道。 秦渊伸手挡住了前面的男人,后退一步将她也拉出了人群。 “这里鱼龙混杂,不适合姑娘。” 沈枭垚回头冲他笑了笑:“多些侯爷提点,我去找跟我一起来的人,侯爷自便。” 她抬头看向张氏那里,那边这会儿也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秦渊的目光在她和张氏之间扫了一下:“姑娘既然来了,我教姑娘玩骰子吧?” 沈枭垚站住,有些不解的看向秦渊,她实在不明白秦渊为何突然对她那么热切。 秦渊却已经转过身望着厅堂中间狂热的人群,“云中楼什么都可以赌,不仅金银财宝,房产地契奴隶侍女,姑娘既来了此处,应当也有想要赌一把的东西,姑娘不试试?” 听到这里沈枭垚倒是有些感兴趣了,她道:“什么都可以赌?人命呢?” “可以。” “权利呢?” “自然。” 沈枭垚点了点头,可她的确不会赌,只好可惜地道:“听着很厉害,可惜我当真不会,让侯爷失望了。” 秦渊面色不变,点了点头道:“好吧,本来想问姑娘赌不赌运气呢?那算了。” 他说完转身走开了。 沈枭垚看着他走进人群,一旁识得他的人无一不点头致敬。 她在赌桌前站了一会儿,看一群人疯狂地抛出自己的筹码,输了的狠狠打了自己几巴掌,赢了的高兴的站在椅子上载歌载舞。 楼内乐声大盛,舞娘细腰妖娆。 另一边的张氏玩完了一把,见她在这边站着起身快步走了过来,表情有些沮丧,“沈姑娘,我这把输了五十两银子!” 沈枭垚笑了笑安慰她:“小赌怡情嘛。” 张氏叹了口气,目光往人群中最热闹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撞了撞沈枭垚的肩膀道:“快看快看,神武侯!” 沈枭垚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秦渊不知说了什么,挨着他的几个男子仰头大笑,他自己倒是神色淡淡的瞥着赌桌。 张氏不经意道:“你要打探消息其实最好能攀上神武侯,他既能进出宫城,又手握云中楼,定然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到。” 沈枭垚一愣,倒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青雀的事情已经被大理寺定了案子,除非她找到青雀清白的证据给青雀翻案,略过秦渊,迂回地去办的确会浪费更多时间,青雀也要在渑池吃苦。 沈枭垚再次回望人群中的秦渊。 张氏见她没说话,又道:“不过侯爷出身尊贵,也不是咱们能说上话的。” 说完又把目光投向赌桌,兴奋道:“咱们再去玩一把,我教你,玩把小的。” 沈枭垚抽出手轻轻推了张氏一把:“姐姐再去玩,这次放小一些,连放两把小的,第三把放得稍大些,去吧,我在楼里逛逛。” 张氏知道沈枭垚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玩,闻言也不多想,点了点头道:“行,只是这里也不适合你一个姑娘家到处走动,你喊个楼里的婢子跟着,这里的男客不敢对女客无礼,神武侯定的规矩,男子若对女客和婢子冒犯了,杖二十,军杖。” 她说着比了个二,又凑过来小声道:“据说这里的另一半主子是弘王。” 弘王年纪很大了,是当今皇帝的皇叔,他在三王之乱时是站在陛下这边的,有从龙之功。 沈枭垚点了点头,目送着她走向牌桌。 她没有转身去找秦渊,而是当真叫了个小丫头领着她在楼内逛了逛。 只要进了云中楼,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要给赏钱,小丫头看着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梳着丫鬟头,娇俏可人。 她似乎有些害怕来赌钱的男子,沈枭垚看她多是围着夫人们转悠。 她以为沈枭垚是男子,又拘谨又恭敬,等沈枭垚摸了银子给她,她笑得异常灿烂:“多谢贵人,贵人万事如意。” “这么高兴?”沈枭垚上了楼,在楼上雅座坐下,这个位置刚好俯瞰楼下的牌桌和花池中的舞娘。 小丫头从跑堂手里接过茶盏放在沈枭垚面前道:“贵人大方,贵人是我见过最英俊最大方的!” 沈枭垚给了她五两银子。 小丫头见她不信,便道:“除非有贵人在楼里大赢了一把,会给桌旁伺候的人发赏钱,剩余的都是给些碎银子。” “这里出入的不都是达官显贵?”沈枭垚可不记得御都城里的达官显贵还爱使碎银子。 小丫头又端了茶果来,“不是不是,是那些贵人都会被请到包厢里去,奴婢才来了半年,是进不去包厢的。” 意思就是她接触不到真正的达官显贵。 沈枭垚扬了扬下巴,示意楼下,“神武侯不是也会在楼下。” 小丫头又谨慎地摇了摇头,小声道:“侯爷很少在的。” 又再次谢道:“多谢贵人的赏赐。” 沈枭垚挑眉一笑,语气温柔:“这是我做坏事,给自己积福的。” “啊....贵人...贵人这般和气,能做什么坏事?”她有些不安地搭话,又觉得自己问得不对,弓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沈枭垚摇了摇头:“不,这是以后会做坏事,先积点福。” 小丫头目瞪口呆,再一偏头,大主子神武侯正站在一旁。 她张口要问安,秦渊扬了扬手让她走开。 沈枭垚对秦渊点头示意,“侯爷说的赌运气还算数吗?” 秦渊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道:“自然,只是不知道姑娘出什么做本金。” 沈枭垚故作沉思了片刻道:“我擅相面,不知侯爷可需要算命?” 第20章 侯爷算命 秦渊的目光在楼下扫了一眼,反问道:“姑娘觉得我需要算命吗?” 他的命确实不需要算,沈枭垚一直觉得整个御都城就没有比他命更好的,出身清贵,年少成名,到如今已经功名利禄在手。 不,倒也不是,秦渊没有母亲,秦夫人在他四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 沈枭垚坦诚道:“侯爷可以算算姻缘。” 秦渊整个人靠在椅子上,有些懒散,他垂着眼眸看桌上的茶盏,神色里带着一点看不懂的意味。 “可,那姑娘想要什么?” “侯爷大权在握,请问侯爷能送人进宫吗?” 秦渊抬头看她,眉头紧蹙,用一种十分严肃的目光看着她。 沈枭垚以为他是觉得自己胆子太大,正要重新解释这句话,便听他冷声道:“你要进宫?” 女子进宫的最大途径是为妃,沈枭垚怕他理解错了,解释道:“侯爷不必吃惊,我只是比较好奇宫中女官。” 秦渊依旧用审视的目光看她。 沈枭垚坦荡地回望,并神色从容:“只是随口一问。” 秦渊移开视线道:“宫中女官多为官眷女子。” 不等沈枭垚转换口风,他又道:“宫中女官到了二十岁也都会放出宫去,不出宫的就会在宫里终老,姑娘也不像是缺钱的人,进宫?呵,姑娘不如直接说自己的目的。” 沈枭垚倒是也猜到他不会信,反驳道:“侯爷,云中楼来求赌的人,难道都会告诉侯爷自己的目的?” 秦渊沉默了。 沈枭垚其实非常不解,这并不像她熟悉的秦渊,别说不像她熟悉的,就算换个人来也不相信这是秦渊。 又热心又主动,还多管闲事。 她都要怀疑这辈子秦渊是不是对她一见钟情了。 气氛有些僵,沈枭垚开口打破僵局:“我只是随口一说,侯爷不必放在心上,这样吧,我与侯爷赌一局,若侯爷赢了,我替侯爷算一算姻缘,若是侯爷输了,侯爷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定然是侯爷能办到的,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说,这样可以吗?” 这次秦渊没有迟疑,点头道:“好。” 小丫头去楼下拿了三只骰子和筛盅上来,他们比最简单的,摇骰子,比大,三局两胜。 沈枭垚不喜欢先下手,她喜欢先观望局势,于是让秦渊先来。 秦渊连摇了三局。 此时楼下的人已经看到了神武侯秦渊在雅座上跟一位小公子赌骰子,都好奇地向这边张望,张氏也看见了她们,抻着脖子往这边看,但是目光里满是震惊。 沈枭垚全神贯注地盯着秦渊手中的筛盅,根本没去注意楼下的动静。 秦渊前两局都有两点摇到了最大,第三局三只骰子都摇到了最大。 他能开赌坊,自然不是沈枭垚这种完全不通赌局的人所能比得。 到沈枭垚了。 她有些紧张,毕竟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赌,她先在心里给自己画了个祈福的符,然后拿起筛盅慢条斯理地晃了晃。 三局下去,她输了。 倒也是意料之内,她挑眉叹了口气道:“侯爷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说给我听听吧。” 其实说是看面相,没必要问八字,她这样做,只是为了显得郑重一点。 秦渊神色淡淡,随口说了自己的生辰。 沈枭垚抿了口茶,认真道:“侯爷的正缘在二十一岁,要好好把握......” 她掐着指头掐了一会儿,直到秦渊忍不住看了过来才道:“侯爷若是把握住了,将来定是姻缘美满,夫妻和睦,若是把握不住,不仅有孤寡之兆,恐怕还影响寿数。” 顿了一下又道:“侯爷今年刚好二十又一吧?想来那位佳人已经与侯爷相识,千万把握,侯爷的姻缘就在今年,今年成婚对侯爷最好。” 她一气说完,没有丝毫迟疑的笑了笑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云中楼确实好玩,多谢侯爷招待。” 说完也不等秦渊开口,快步向楼下走去。 沈枭垚觉得有些晦气,跑了趟云中楼,一点消息没打探到,还给秦渊算了一卦。 最重要的是,算到最后她发现,好像上辈子就是自己害的秦渊没把握住自己该有的姻缘。 合着就是离她越远过得越好。 沈枭垚知道自己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也不是秦渊的良人,但是真让她面对她不讨喜,她又有些难以接受。 她一下楼,张氏就穿过人群快步迎了上来,惊喜道:“姑娘好厉害,还真跟侯爷搭上话了!” 人多眼杂,沈枭垚不便跟她多说,一边向门口走一边道:“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辅国公府,咱们先回去吧。” 张氏刚才按照沈枭垚的话赌了几把虽然前几把输了不少,但是最后一把又赢回来了些,她也没有那么沮丧,点了点头跟着她往外走。 秦渊依旧靠坐在椅子上,他撑着下巴望着楼下。 真好,真厉害,重生回来了,不来找他就算了,还躲着他。 欢愉一场,拍了拍石榴裙说走就走,最后竟然还指望他能一笑泯恩仇。 可惜他就不是个大度的人,他做不到。 沈枭垚出了云中楼就跟张氏道别,张氏原本还有些好奇她跟神武侯说了什么,见她神色不虞也不好再问了,只笑笑道:“就算今日没有打听到什么姑娘也别着急,云中楼又跑不了,顾公子这会儿还禁闭在家呢,莫急莫急。” 沈枭垚面上自然看不出来一点着急,笑了笑道:“多谢姐姐操心,没着急,改日再来找姐姐玩。” 她转过身的瞬间表情就沉了下来。 一直维持的和颜悦色让她感觉不舒服,可若是不维持,她长相里透出来的那凉薄和攻击性就会一下子跳出来,这是御都,不是西亳。 她又忍不住想起前世,隐阳河边的那个晚上,猴子吃饱了馒头。 秦渊抓完鞭子就松了手,像是仅仅看不惯杂耍人吓唬围观者,他松完手转身就走了。 沈枭垚跟上他的步子道:“刚才谢谢你。” 秦渊却没有理会她,沈枭垚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只是道:“他太欺负那猴子了,猴子很可怜。” 秦渊依旧没有接她的话,直到秦渊走到了秦家的马车前,沈枭垚,不对,前世的那时她叫苏兰惜。 她道:“我好累,你能送我一程吗?把我送到顾千俞那里去,我跟他走散了。” 第21章 小惩大诫 秦渊踩着台阶上了马车,进了马车才道:“送公主去顾千俞那里。” 秦家的侍从一听她是公主都对她十分恭敬。 沈枭垚也不纠缠,扭头就走了。 自那日起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秦渊,太子苏珏派了侍从来找她要罗盘她才知道,那罗盘是秦渊送给太子的。 只此一个,人家不过是见她识宝才教一教她,至于问她叫什么,是到时候苏珏找起来,便知被谁拿走了。 不是秦渊中了美人计,是她中了美男计。 那时候她十七岁了,大启的女子十六岁就嫁人了,她这个年纪,宫里的人都盯着她。 人人都觉得顾千俞是她的表哥,又对她那么好,自然是门当户对,亲上加亲。 可自然也有的人不觉得,比如苏珏,苏珏希望她嫁给顾家以外的人。 因为顾家是他的舅家,天然的血亲关系在,荣安伯只有恭宜皇后一个妹妹,他们自然是支持他的。 亲姐姐嫁给顾千俞并不能起到更多作用,况且他觉得,沈枭垚也并不怎么喜欢顾千俞。 只是他身为弟弟,不好开口长姐的婚事,便暂时没有提出来。 那时候的沈枭垚并不知道苏珏的心思,因为她盘算着别的事情。 徐贵妃有个女儿,比沈枭垚小了三岁,封号和静,闺名云舒,小名荣荣。 她是鸿光皇帝唯一有小名的女儿,皇帝陛下称呼自己的其他女儿都是封号,只有和静公主,皇帝喊她荣荣。 和静公主并不喜欢自己被找回来的这个长姐,因为本来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御都城最尊贵的女孩子。 可回来的这个姐姐既是她的长姐,又生的比她美丽。 徐贵妃辅助皇后管理后宫,于是沈枭垚那时候拿到的月例总是少的,拿到的布匹什么的也是陈旧的,御膳房和司珍局送个东西总是推三阻四的。 沈枭垚面上一点不在意,甚至在杨皇后面前为徐贵妃说话,杨皇后便也不管了。 大启皇室注重农桑织布,四时都有皇家耕种的祭祀礼,后宫的女人们为天下女子表率,都要会织布,甚至还有织布节,皇后和贵妃织出来的要供奉到天帝庙前,祈求桑麻顺风顺水。 沈枭垚是第一次参加织布节,她在秦王府做郡主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是没有资格参加祭祀礼的。 桑麻祭祀礼在宫外的天帝庙举行,御都四品以上的官眷女子,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都要参祭。 宫里的女人是在内圈的,沈枭垚身为第一皇女自然是站在杨皇后身后,按理是与庶母徐贵妃并尊的。 但是杨皇后无子,徐贵妃身为唯一的贵妃,还育有皇子成年。 于是杨皇后左为尊,徐贵妃居于右侧。 第二列汝阳公主苏兰惜左侧,右侧是和静公主。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礼部敢这么排自然是询问过皇后的意思,和静公主才十四岁,一脸得意的看着沈枭垚,压低了声音道:“皇姐,在这宫里,不受宠就是罪。” 尽管她压低了声音,可不仅沈枭垚可以听见,站在她们身后的妃子们也能听见。 沈枭垚没有说话,突然伸手在和静公主的鼻前抚了一下道:“荣荣,你鼻子上落了灰尘。” 和静公主有些窘迫,觉得这是沈枭垚估计整她,根本不信,哼一声偏过头。 她觉得鼻子痒痒的,但是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过了半刻钟,祭祀官正要开口宣布祭祀开始,和静公主突然捂着肚子委顿在地。 徐贵妃被和静公主拉了一把,忙转过身来扶住女儿,在场的宫妃全都让开,太监们上来搀扶和静公主,还没扶到一边,和静公主哇一声吐了一地,又嗫嚅着对徐贵妃道:“母妃,我想出恭。” 杨皇后赶紧召集后宫妃嫔和其他公主站好,让徐贵妃带和静公主去休息,祭祀讲究时辰,不能错过好时辰。 沈枭垚特意从人群中跟出来关心地对和静公主道:“妹妹你没事吧,是不是中暑了?” 她说着甚至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和静公主擦拭唇边的污秽。 当着所有人的面,和静公主也不好对她无礼,气得脸色铁青。 杨皇后见她这般关心妹妹,温和道:“贵妃扶和静去歇息吧,汝阳快回位置上去,祭祀要开始了。” 徐贵妃虽然恼火,但是她更担心和静公主的安危,便跟太监一块搀扶着女儿走了。 祭祀礼的最前面,便只有杨皇后和第一皇女苏兰惜。 等祭祀结束出来,杨皇后带沈枭垚去探望和静公主,宫里带来的御医还在给她看诊,御医说不出和静公主怎么了,只能说她中暑了。 和静公主在这次祭祀礼上上吐下泻,丢尽了颜面。 沈枭垚忙前忙后地给妹妹端茶倒水,又叮嘱在场的宫女好好照顾她。 眼看沈枭垚这般软弱,徐贵妃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因着在祭祀上,徐贵妃也不敢发落人,只好咬牙忍了。 走到没人的地方沈枭垚才扶着腰笑,这蛊她是第一次用,想不到那么见效,半柱香就起了作用。 等她从天帝庙里出来,顾千俞问她怎么回事,她笑得前俯后仰,笑完了才落下脸子道:“我来的时候,我阿娘给我防身用的。” 顾千俞不解:“是毒药吗?” 沈枭垚摇了摇头,他却误解了,只道:“毒药容易露馅,这样也好,小惩大诫。” 他以为是些泻药什么的。 沈枭垚自然不会解释,那是西亳的一种蛊。 是把蛇、蜈蚣、蝉和蚂蚁以及其他虫子研磨成粉末,放在五瘟神内长期供奉,结合西亳秘法炼制成细如烟尘的粉末,食用或者吸入就会使人腹痛难忍,上吐下泻。 这种东西比泻药来得凶猛,但是却不会要人的命,就是会让人出丑,受罪,等吐完泻完就好了。 她的侍女紫珀等两人说完了话才道:“公主,奴婢刚才在外边等公主,听见徐家的两位夫人看着您的位置说,您这样的相貌肯定不会轻易屈就,还是要使点手段才成;她们说话声音太小,再多的婢子没听清。” 沈枭垚转过头来看她,她知道肯定不止说了这个。 紫珀头垂在了胸前说:“还怀疑您是否在宫外时已是不洁......应当是跟您的婚事有关。” 第22章 书阁私会 沈枭垚的脸色便一下子沉了下来,顾千俞眉头皱起:“这些人都打你婚事的主意,着实可恶。” 沈枭垚沉默了片刻,扬唇一笑道:“那就让她们来吧!” 反正那些人不找她的麻烦,她也没打算息事宁人。 和静公主在床上躺了三四日才好,整个人憔悴了一圈,这几天让她遭了大罪,因为不仅上吐下泻,她还觉得自己身上臭臭的。 徐贵妃担心得不成,跟着折腾了几天,连打理后宫也顾不上了,皇帝来看了女儿一次,见她这个样子心疼坏了,天天打发身边伺候的过来看,知道和静公主好了才算松了口气。 人吃五谷杂粮,总有生病的时候,这事也怪不得别人,况且太医最后也治好了和静公主,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这件事之后再过半个月就是皇帝生辰,这是鸿光皇帝四十五岁的寿辰,早前顾家和杨家都进言请宫中大办,最后皇帝也同意了。 沈枭垚给皇帝准备的寿礼是一幅自己烧制的龙纹琉璃笔架,她知道和静准备的是一只自己绣的万寿松荷包。 皇帝生辰从前三天就开始热闹了,正是春天的季节,宫中装点的繁花似锦,太监宫女们全换了新衣,整个气氛比过年还热烈。 不仅宫里的司教坊排了新的歌舞,徐家也请了民间的戏班子、杂耍团过来表演。 许多地方上的大臣头一天便来了,除了给皇帝道贺,便是陪着皇帝喝酒说话,地方偏远,见皇帝的时候少,既见到了自然要鞍前马后,以表忠心。 沈枭垚在宫中并没有什么根基,但是杨皇后没有孩子,便对她有几分怜爱,提醒她道:“你年纪不小了,该定下婚事了,陛下国事繁忙顾不得你,你要自己上心,这次宴会你选一选来参宴的男子,你觉得哪个好便告诉我,我去回给你父皇,请他给你赐婚。” 沈枭垚在她面前自来一派大家闺秀的懿德风范,闻言十分乖巧地向她行礼致谢,“多谢皇后娘娘。” 说完又道:“娘娘,父皇举办这个宴会,是为了给和静择驸马吧?” 杨皇后一愣,但脸上的神情却不是否认,而是诧异她是怎么知道的。 沈枭垚也不卖弄,直言不讳:“否则他那么喜欢神武侯,为什么还不给他赐婚?” 杨皇后看了一下左右侍女,等她们都退开了才道:“你对他有意吗?这个不行。” 沈枭垚没说话,只是做出沉思的模样,杨皇后正色道:“恐怕你父皇的确有意让他做和静的驸马。” 秦渊比和静大了六岁,但是在皇帝眼里这都不是问题。 沈枭垚展颜一笑:“多谢娘娘提点。” 皇帝的这次生辰前一天在重华宫招待朝臣,生日当天午膳和晚膳在保和殿举办盛典。 沈枭垚没去过重华宫,但是顾千俞这次和父亲荣安伯一起去重华宫参宴,他去之前先叫人把沈枭垚叫了来。 “我母亲给你准备了首饰头面。” 说着将一只方方正正的锦盒递给了紫珀,荣安伯夫人是女子,十分明白没钱的女子在宫里过的什么日子。 参加宴会可以穿宫装,但是首饰头面大家却不会都带宫里的配置,因为配置的没什么花样不说,款式也老气。 沈枭垚在宫中没有母亲可以倚靠,自己这个做舅母的自然要大度些。 送走顾千俞,沈枭垚叫紫珀拿了东西回去,自己却没走。 她知道秦渊也进宫了,却不是因为打听了秦渊,而是关注了和静,和静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了文渊阁。 文渊阁不在内宫,在御书房的附近,是宫中的藏书楼。 夜黑风高,春虫苏醒,正是私会情郎的好时节。 沈枭垚溜达到了文渊阁,这会儿文渊阁门口倒是灯火通明,只有看管火烛的两个小内侍在,看见沈枭垚来了伸手便拦。 “公主,文渊阁要下钥了。” 沈枭垚嗯了一声道:“皇后娘娘遗漏了一本经书,让本宫进去拿经书给她,她明日一早要抄经给陛下祈福,让开。” 两个小内侍对视了一眼,沈枭垚却根本不理会他们,径直往前走。 小内侍不敢拦,便都收回了手。 沈枭垚以前听说过很多在宫内捉奸的事情,先皇的一位昭仪曾在御花园里的暖阁私会侍卫被抓,先皇下令将那昭仪和侍卫诛九族。 不过也有很多传言说那昭仪是被陷害的。 这手段不光鲜,甚至老套,但是耐不住有效。 不管是不是被冤枉的,但是让皇帝丢脸了是真,大庭广众下被捉奸在床是真。 沈枭垚一路摸进阁楼内,她心里想着这件事,当时那昭仪若不是被冤枉,便是找的地方不好。 这文渊阁到处是藏书,这才是好地方,肯定不会被抓住。 她没带烛火,就着外面昏暗的光在书架中摸索着前行。 绕了几圈才看见和静秦渊二人,和静站在窗边往外看,秦渊倒是站得很高很远,在宫里用来整理顶部书籍的阶梯上站着,依旧是朱红绣金线的窄袖蟒袍。 奇怪的是两人都没有说话,沈枭垚站的地方刚好放着一盏宫灯,宫灯上罩着纱罩。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侯爷怎么不说话?” 沈枭垚听见和静有些不高兴的道。 秦渊站得高,沈枭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有些冷淡地道:“公主既不是来找书,便请回。” 这话惹恼了金尊玉贵的公主。 和静转过身子来,气愤道:“本宫不信父皇叫你来文渊阁寻书,你不知道是来见本宫的。” 秦渊沉默了一下,不等和静得意又道:“确实不知。” “本宫贵为公主,生的也是花容月貌,你有什么不满!父皇叫你来,那是给你机会。” 其实沈枭垚站在秦渊的角度看,这也的确算是一桩好姻缘,就有一点不好,娶了公主,就无法避免的会被朝臣认为站队了。 毕竟眼下徐贵妃和和静公主受宠,雍王如日中天。 秦渊这下连答也不答了,只是翻找架子上的古籍。 和静公主显而易见气的要命:“你藐视公主,罪该万死,我要叫父皇治你的罪!” 她说着一跺脚走了。 沈枭垚再次伸手拨了拨油灯的灯芯,灯油的味道早已经蔓延了全屋。 第23章 夜迷心窍 和静公主一走,秦渊便放下了手中的书从阶梯上下来。 他甚至没有往沈枭垚的方向看过去,只是用指节敲了敲这个方向的书架。 沈枭垚自然知道他发现自己了,便走了出来。 “也是陛下让公主来的?”秦渊张口就讽刺她。 沈枭垚装作没有听见,只是道:“我看见皇妹一个人来了这边,担心她的安危而已。” 秦渊没有说话,他刚向前走了一步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抬眸看向沈枭垚,沈枭垚还一脸的状况之外,对着书架旁边的木牌摸来摸去。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秦渊正要开口提醒她走,外面的烛光一下暗了下去。 文渊阁到了下钥的时间。 还剩下两人中间的那一盏灯还在燃烧,沈枭垚站在那灯罩旁小心地把灯拿了起来道:“文渊阁要下钥了,走吧。” 秦渊却几步走到沈枭垚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沈枭垚抱着灯,从上头吹灭了烛火。 屋内顿时陷入了黑暗,沈枭垚的表情也变得轻松,但是她依旧诧异道:“你熄灭了烛火我们怎么出去?” “有迷香。”秦渊简短地回答了他。 他当然不会觉得是沈枭垚做的,她根本不知道和静公主来文渊阁干什么,怎么会携带迷香呢。 倒是徐贵妃或者雍王的嫌疑最大。 沈枭垚慢慢地将灯放下,摸索地拉住了秦渊的衣袖道:“我...我看不见,劳烦侯爷捎带我出去。” 她身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手指若即若离地扯住秦渊的衣袖。 窄袖蟒袍只有薄薄的一层,沈枭垚不得已地又往上攀了攀,像是拉住了他的手臂。 秦渊少年时一门心思进军营,头悬梁锥刺股地读书,从来没心思想过旁地,进了军营又没消停地打仗。 男女之事他不是不懂,只是那时候很明白自己会回到御都,娶个门当户对、姿容绝色的贵女。 至于军妓歌女什么的,边关凄冷,别说美女,军妓歌女也就只是个女子而已,谈不上半点美色。 可是现在全御都都知道,谁也比不上汝阳公主苏兰惜的这张脸,只是他们也都道,美则美矣,却不生动,过于木讷。 木讷吗?他怎么不觉得? 他终究没有甩开那只手,由她拉着带她向外面走去。 走了几步突然停下,那迷香太烈,他已然觉得不舒服。 汝阳公主却因为他停住一下撞在他的身上,温香软玉扑在手臂上。 “怎么...怎么停下了?” 秦渊平息凝神镇定了片刻,可身边的人似乎也有了不舒服的征兆,抓他手臂抓得越来越紧。 最后拉住了他的手,纤细的十指落在掌心里,无骨一般。 秦渊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了,竟没在第一时间甩开。 还不等他反应,汝阳公主直接凑过来抱住了他。 秦渊心头一片乱麻,握住她的肩头推开她时低头去看,他只能看清她的轮廓。 可偏偏因为眼睛看不清楚,听力反而更好,秦渊能听见她有些粗重的喘息。 秦渊不敢再听,拉着她往门口走,走了两步他才意识到自己跟汝阳公主现在十指相扣。 走到大门口,大门却已经关上了。 秦渊自然明白,恐怕是因为他惹恼了和静公主,被她一气之下关在这里了。 他松开沈枭垚的手,沈枭垚身子不稳地向一边倒去又被他一把揽住。 沈枭垚的确也中了一点迷香,但也只是一点点,这是她自己制的,她很清楚怎么样能解。 但是这样能迷惑秦渊的好时候,她怎么可能放弃呢,徐贵妃和和静公主送给她的机会。 她没想着嫁给秦渊,只是想攀附他以达成一些目的罢了。 她再次伸手抱住了秦渊,屋内静得落针可闻,两人都没有说话。 似乎倒真是一对有情人在寂静无人的书阁里依偎。 沈枭垚能感觉到秦渊的僵硬,因此她没有抱很久,一刻钟就松开了手,摸索着秦渊的手臂想要站立好。 秦渊却道:“出了这个门,我不会再记得这件事,不会影响公主的声誉。” 沈枭垚面上无所谓,但是说出的话却是:“多谢神武侯。” 最后是秦渊抱着她从二楼的窗子里跳出去的。 春日夜风扑面,沈枭垚不知道的是秦渊的手心里都是汗。 两人分别时谁都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沈枭垚却想着,她可以试着利用秦渊一次了。 若是利用到了,就可以继续让他做更多事情。 若是利用不了,那就算了,指望他还不如指望顾千俞。 第二天便是宫宴盛典,保和殿内气势恢宏,流光溢彩。 公主坐次是在皇子之下,和静坐次却在她的前头。 这都不是排序了,只是因为和静公主比她受宠,其余没有任何原因。 想必是和静公主回去的确跟皇帝告状了,一整场宴会,皇帝都没有理会秦渊,显然是要神武侯自省。 不过也没直接赐婚,沈枭垚想着,估计不是因为秦渊不愿意,而是怕女儿受委屈。 但是徐贵妃倒是主动说起了她的婚事:“汝阳公主已经芳龄十七岁了,陛下该为她择一夫婿了。” 沈枭垚低头表示恭敬,却只是叫宴上的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皇帝似乎这才想起自己这个刚找回来没多久的女儿,目光在殿上扫了一圈才定格在沈枭垚身上,“汝阳......” 他喝了酒,迟钝了一秒看向荣安伯又移开了目光。 荣安伯府的确对公主不错,甚至找公主回来也是荣安伯这个做舅舅的一直在上心,但是汝阳是太子的亲姐姐,这件事便又要从头衡量。 徐贵妃见皇上已经想起这件事事了,又道:“不过此事也不急,总要选个对汝阳一心一意的。” 她这样说着,神色却意味深长。 汝阳公主要择驸马了,这个消息放出去雍王麾下和太子那边的人都会开始考量这件事。 沈枭垚一直没有抬头,她其实很清楚这些人里,除了荣安伯,没有一个人想让她嫁给顾千俞。 因为这都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第24章 东宫相看 当天宴会散场,顾千俞接了沈枭垚去荣安伯府小住。 在宫门口碰到了秦渊,两人都像是不认识对方一般对视之后移开了目光。 夜风尚带着春寒,顾千俞从侍从的手里接过自己的披风给沈枭垚披上,横着手臂让沈枭垚扶着他上马车。 秦渊骑马,用余光看着汝阳公主轻声说了句:“多谢表哥。”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回到秦府之后祖父和父亲将他叫了过去,他早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这几个月家里便打算给他定下婚事。 秦阁老历两代君王,如今已经六十有余,他和秦衡岳商议后直白地告诉秦渊:“陛下有意为你和和静公主赐婚,已经向我透露了口风。” 秦渊没有开口,他知道祖父还有话说。 “家里打算给你定下赵御史的千金,他们是读书人家,虽不算高门,但是清贵人家。” 秦渊根本不知道他说的赵御史的千金是扁的还是圆的,他只知道他不想成亲。 不是逃避的不想,是有什么事情还没尘埃落定,不死心地不想。 他已经越过祖父和父亲成为侯爵,这两人早已学会尊重他的意见,于是他道:“我还不想成婚,家里可以先给弟弟们办婚事。” 沈枭垚在荣安伯府没住几天,东宫就派人来请她过去小住。 这是以前没有的事,但是想着让他们姐弟之间熟悉一些,荣安伯便叫顾千俞亲自把沈枭垚送过去。 沈枭垚去了之后只在东宫见过苏珏一次,然后就是跟在宫里一样没意思,好在她能练一练蛊,翻一翻书来打发时间。 太子再来请她的时候,她欣然前往了。 太子同时还请了秦渊和杨全济,神武侯出身清贵又手握幽州,杨全济乃是杨皇后的族亲,父亲乃是中州总兵,这两个人苏珏都想拉拢,可惜他只有一个姐姐。 汝阳貌美,秦渊和杨全济,他不相信没一个动心的。 不过他打心眼里还是希望秦渊娶得汝阳,毕竟杨全济十九岁了才是个五品的治仪正步军副将的闲职,还是仰仗他父亲的威名。 苏珏以改良罗盘的事情请来了两人,沈枭垚去送甜汤的时候三人正在书房里说话。 杨全济浓眉大眼,可惜却是五短身材,身量跟沈枭垚差不多。 他还没有见过汝阳公主,一眼之后目光就似粘在了公主身上。 苏珏接了甜汤后叫住了沈枭垚道:“这屋里也没有旁人,皇姐上次不也对这罗盘很感兴趣,皇姐也看看吧。” 他说完,内侍便上前从杨全济手中接过罗盘双手呈递给沈枭垚。 沈枭垚接了过去,还是上次的那只罗盘。 秦渊坐在一旁没有看她,杨全济站起身道:“想不到公主对这个也感兴趣,我来教公主如何使用吧。” 沈枭垚局促地向后退了半步道:“不必,太子殿下上次已经教过我了,只是有些好奇,谈不上感兴趣。” 她说着走到桌边打算将罗盘还给苏珏。 苏珏看了一眼秦渊,秦渊无动于衷,他只得一狠心道:“皇姐,这是中州杨家的大公子,跟母后有亲,也算是咱们的表兄。” 杨全济笑着向她施礼,苏珏面带鼓励地看向她,想让她顺势而为唤一声表兄。 沈枭垚没动,见苏珏没接那罗盘,便将罗盘放在了桌子上。 她转过身正要开口,秦渊站起身道:“今日叨扰殿下了,臣还有要事,先向殿下赔罪,改日再来拜访殿下。” 他说完又向着杨全济抱了抱拳。 苏珏只好起身送他,沈枭垚也向杨全济略一点头便转身走了。 苏珏将秦渊送出了院子后便转身回来了,见沈枭垚已经走了也不觉得失望,因为杨全济已经一副上心的样子。 见太子回来便道:“冒犯殿下了,但还是想要一问,刚才的公主可是汝阳公主?” 秦渊一路出了东宫,前几日太子请他的时候他还有些诧异,因为他跟太子的关系并不近,只是保持尚可的君臣关系。 前日他便知道了汝阳公主在东宫,他没想着能遇到她。 但是太子今天在书房里的这一出,显然就是安排他们来跟汝阳公主相看。 书房里的一幕让他冒出一股无名业火,他不是不知道太子蠢,却没想到太子能蠢到这个地步。 他今日乘马车来的东宫,驾马的人是秦府的人,他正要上车,随车的侍从犹豫着要说什么。 正在烦躁,他懒得等侍从说话,看也不看自己掀帘子进了车。 刚上去,一股香风扑来,他便被佳人抱了个满怀。 秦渊一僵,抬手揽住了怀里的人,汝阳公主苏兰溪。 沈枭垚抬起脸看他,脸上有些委屈。 秦渊低头看她,眸光冷得像冰一样,但是却没有松开手。 于是沈枭垚抱得更紧了,秦渊在马车内坐下,将她一把提到腿上。 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是都很清楚有些东西变了。 侍从轻轻敲了敲车门道:“侯爷.....” “走吧。” 秦渊只说了两个字。 沈枭垚看着秦渊脸上的那颗小痣不说话,一直到马车驶出了东宫她才柔柔的道:“你帮我打发了那个杨全济好不好,我不喜欢他。” 秦渊偏过脸来看她,沈枭垚没动,眼神干净地跟他对视。 “好。” 秦渊滚了滚喉结回答她。 沈枭垚很高兴,又道:“那天我在墙上看见你才往下跳的。” 秦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我知道。” 沈枭垚将脸枕在他的肩头,“你要怎么处置杨全济?” 这次秦渊移开了目光,他没说话,沈枭垚以为他要反悔,抬起头刚要坐直身子,被秦渊一把搂住。 沈枭垚这才觉得有些不对,秦渊却将她箍得紧紧的,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道:“你要反悔?” 沈枭垚没答,秦渊的手指在她发间拨弄梳理了一下道:“若他不打你的主意,就不再理会他,若是打你的主意,就杀了他?行吗?” 沈枭垚再次将脸颊贴在他的肩上,想了想才道:“和静总是仗着父皇的宠爱欺负我,我在宫里没人倚靠。” 秦渊这次直接呵了一声道:“我帮你,你想怎么对付和静公主?” 沈枭垚没说话。 秦渊以为她怕了,过了两息沈枭垚才道:“先不杀她,她怎么对待我,我就要怎么对待她。” 第25章 我不愿意 沈枭垚回宫后的第二天,杨皇后便受太子所托来找沈枭垚。 “中州总兵杨丞的儿子杨全济是本宫的一个表外甥,太子说你们在东宫里见过面,他今年十九岁,任五品治仪正步军副将。” 沈枭垚像是没有听清,仰面看着她沉默不言。 杨皇后便直白道:“他那日见过你之后便写信回中州向杨丞说了此事,杨家有意求娶你。” 沈枭垚移开目光去看一旁精致的九瓣莲香薰炉,她没有直接拒绝杨皇后,而是道:“皇后娘娘是怎么想的呢?” 杨皇后向她身边移了移道:“本宫赞同这件事,你愿意吗?你若愿意,本宫便替你去求皇上。” 沈枭垚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他,我不愿意。” 杨皇后叹了口气道:“汝阳,杨家有兵权,杨全济又对你有意,他也没有什么恶习,嫁过去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最好的选择’这个词竟不用我自己衡量吗” 沈枭垚含笑看她,见她怔愣又道:“我知道娘娘也是受人所托,我不愿意,请娘娘帮我拒了吧,多谢您。” 这是她第一次对杨皇后露出不愉的神情。 杨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不明白沈枭垚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是太子促成,为什么会那么抗拒。 她想了想道:“若是杨家去陛下面前求娶呢?” 沈枭垚沉默不言,这件事现在已经不用她操心了,秦渊会帮她处理。 杨皇后又道:“顾公子若是真对你有意,应当早向陛下求娶你。” 她们都以为自己和顾千俞两情相悦。 沈枭垚面色不变,柔软地靠在一旁的软枕上道:“娘娘,顾公子只是我的哥哥,我也无意于杨全济,杨家若是去父皇面前求娶,父皇不会同意的。” 皇后明白,但是她不解:“恐怕太子会来劝一劝你。” 若是不依,岂非影响姐弟关系。 沈枭垚不同意杨家求娶,这件事太子很快就知道了,他再派人来请沈枭垚去东宫,沈枭垚去同顾千俞春猎了,隔了几日再去请,沈枭垚同顾千俞隐阳河上泛舟去了。 太子大怒,请了顾千俞去东宫,抓住他一顿大骂,说他损害汝阳公主的名声。 沈枭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伏在窗台上笑,窗外刚移过来了一棵海棠花树,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开花。 紫珀不知道内侍为什么移植了棵花树过来,还惊喜道:“皇后娘娘对公主真好。” 不等太子来见沈枭垚,皇帝下旨,为汝阳公主和徐朝义赐婚。 徐朝义,这个名字沈枭垚听都没听说过。 圣旨拿到了沈枭垚这里他才知道,徐朝义只是个七品的小官,但是是徐家的族亲。 传旨的太监叫她接旨,她连跪也不跪,一边打络子一边道:“知道了,放那吧。” 顾千俞和东宫都递了帖子进来要见她,她没理会。 晚上她带了那枚络子去见了秦渊。 夜色中的隐阳河寂静神秘,船只安静的泊在岸边。 两人已经有近月余未见,一上船,沈枭垚连披风也不摘就扑到了秦渊怀里,似没骨头一般枕着他宽厚的肩膀。 秦渊依旧是朱红窄袖蟒袍,伸手将沈枭垚的披风解了。 船上煮了茶,还摆放了些小点。 沈枭垚从怀里掏出自己打的络子往茶点旁一丢,有些不高兴道:“明天早上太阳一升起,我就是徐朝义的未婚妻了,喏,你将本宫伺候得好,这是赏赐,以后本宫成了别家夫人,你可别忘了本宫。” 秦渊正拧眉看着她,等她说完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烛光映衬中,沈枭垚自然看见了他通红的耳垂和侧脸。 秦渊捡起那枚络子拿在手里,是他没见过的一种编制法,如同旋风一般丝线环绕相扣,他拿到眼前细看:“这是什么结?” 沈枭垚凑过去跟他一块看,他又问了一遍:“为何不是同心结?” 说完这话他自己也顿住了,夫妻成婚才系同心结。 “这叫曼陀罗结,寓意同心同德。” 秦渊眼神深邃,唇边带着无法抑制的愉悦,“还有吗?” 沈枭垚依偎着他,“彼此爱护。” 秦渊的愉悦只维持了片刻,片刻后他收好曼陀罗结道:“你跟顾千俞,也.....说过这种话吗?” 他整个人凑过来,有些威压。 沈枭垚哼了一声推开他的俊脸:“神武侯当人人都是你这般见色起意吗?” 汝阳公主胆大包天,秦渊早已经领教过了,最后他吻了吻公主的鬓发道:“别怕,不会叫你嫁他。” 徐朝义在领旨半个月后死了,马儿发狂,摔死的。 秦渊原本没打算杀他,只是他宁死不愿向皇帝拒婚,垂涎汝阳公主美貌,又觉有徐贵妃相护。 秦渊在隔间里听他醉言醉语:“公主虽无趣,但是貌美啊,将来若是太子登基我就是国舅!若是...哈哈哈哈若是雍王登基,就.....哈哈哈!” 无非是休妻或者杀了,秦渊摸了摸腰间的曼陀罗结,隔着软烟罗的窗纱帐子对里头的人抬了抬手。 杀了吧。 皇帝赐婚的半个月里太子消停了许多,顾千俞连着两次去求见皇帝都被拒之门外了,无奈之下只能各种逗沈枭垚玩。 如今徐朝义一死,太子又把杨全济搬了出来。 “他不嫌弃皇姐是望门寡。” 这是太子的原话。 望门寡,是指已经定下婚约,男子意外身亡,失去未婚夫的女子。 即便她说了这话,沈枭垚也没直接发脾气,而是道:“知道了,你走吧。” 这件事她没告诉秦渊。 很快便到了夏至,和静公主应当是从徐贵妃那里听说了太子有意撮合她和杨全济,便以她的名义将杨全济约到了御花园,这件事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沈枭垚是被杨皇后带到御花园的。 杨全济一见她便双眸发亮,快步上前道:“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公主!” 沈枭垚往后退了一步,还没说话,皇后便道:“本宫有些头疼,先回去了,汝阳,全济对宫中不熟悉,你替本宫招待招待他吧。” 第26章 宁可错杀 杨全济一脸热切的望着沈枭垚道:“许久不见公主,公主近来可好?” 沈枭垚没有答话,而是沿着碎石小路慢慢往花丛里走,走了两步她才落落大方道;“杨公子,我听太子说杨家有意聘我,在这里跟杨公子说一声,我不乐意,请杨公子另觅良人吧。” 杨全济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的拒绝,原本柔和的表情僵在脸上,他往前一步,靠近沈枭垚道:“公主为何不愿?” 沈枭垚看也不看他,直道:“没有为何,就是不愿。” 杨全济面上表情更加僵硬,甚至变得有些难堪,“公主应当知道太子殿下的意思,况且我能出现在这里,不已经表示公主同意了吗?怎么?公主要拿乔?” 沈枭垚气笑了,直接道:“你出现在这里与本宫何干?” 杨全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公主就别装蒜了,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你刚刚克死了徐朝义,除了我,谁还敢娶你?” 沈枭垚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原本她觉得杨全济是被太子拉进局势的,徐朝义是已经赐了婚迫不得已只能杀了,杨全济又没惹她便暂时放过,如今看来,还不如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她正要抽出自己的手,只听一声清脆娇俏的声音道:“皇姐,你刚死了未婚夫就在御花园里跟人拉拉扯扯不太好吧?” 沈枭垚抬眸望去,却是秦渊和和静公主。 秦渊今日破天荒地没有穿红衣,而是穿了一身雪青色银纹常服,腰间坠了麒麟玉佩,上面是沈枭垚编的曼陀罗结。 和静公主一身鹅黄色襦裙,娇俏可人。 好一对璧人。 杨全济见有人来了,忙松开了沈枭垚。 沈枭垚理了理自己宽大的袖子对和静公主道:“我哪来的未婚夫?” 和静公主抱臂笑了,“徐朝义死的还没一个月吧?皇姐就将人忘了?” 沈枭垚面色平静,只是她昂着头,眼睫里却像是要有火花崩出:“写了婚书,办过纳征仪式才算缔结婚约,我与徐公子,何来婚约?” 这倒是的确没有,徐家还没来得及办,徐朝义就死了。 和静哼了一声道:“父皇金口玉言,还能有假!” 说完她又往秦渊旁边靠了靠道:“侯爷,你还不认识吧?这是我的皇姐汝阳公主,刚从外面捡回来的,只是似乎宫规没学好,让你见笑了。” 沈枭垚闭了闭眼,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不耐烦,她转身看向杨全济道:“话已至此,我不乐意,公子请回吧。” 说着又看向和静公主,笑道:“皇妹,我在绛云宫给你准备了东西,咱么一起去看看?” 自从汝阳公主从民间回来,和静公主再没有进过绛云宫,一个是她觉得那地方太偏,一个是徐贵妃曾跟她说过,苏兰惜是乡下回来的,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坏心眼,叫她离苏兰惜远一点。 沈枭垚相邀她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好事情,但是沈枭垚又道:“妹妹不会怕我虐待你吧?只是徐家原本给了我一些东西,如今徐朝义死了,我想着让你帮我还给徐家呢。” 她这样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一旁的杨全济眉头紧皱,仿佛汝阳公主多么不守妇道,倒是秦渊面上像是结了冰一般。 和静一听是徐家的东西便瞪大了眼睛,虽然沈枭垚说得这么含糊,但她觉得一定是沈枭垚和徐朝义私下定情的东西。 就算沈枭垚不认识徐朝义,挡不住徐朝义见过她呀,定然是徐朝义送她的定情之物。 和静公主看了一眼秦渊道:“多谢侯爷相陪,皇姐既然有求于我,我也不好叫她一直留着徐公子的东西,毕竟斯人已逝,皇姐总要往前看。” 沈枭垚没有再说什么,她甚至没有跟秦渊说一个道别的字,便带着紫珀和和静公主往绛云宫去。 和静公主不怕沈枭垚还有一点原因就是反正她带着自己的两个侍女,徐贵妃辅助皇后打理后宫,在这宫里谁也不敢帮汝阳公主苏兰惜欺负她。 绛云宫在沈枭垚回来以前并没有人住,属于偏远荒凉之处,后来沈枭垚被找了回来,杨皇后便让人收拾装饰了一番。 和静走到殿前还有些诧异:“绛云宫以前有海棠花吗?” 她的侍女在一旁道:“许是有的,公主,海棠花又叫断肠花,不吉利。” 和静这才点了点头不去关注那茂密的海棠树。 一进殿她才发现绛云殿跟从前完全不同,以前破旧的博古架已经换成了崭新的,上面摆满了古董玉器,往内的美人榻旁悬挂的不是平平无奇的丝绸锦缎,而是蝉翼纱,似乎还嫌不足,蝉翼纱旁又装饰了珍珠帘。 一切几乎可以与她的住处一较高下,可她才是父皇最受宠的女儿啊! 她表情都有些扭曲了,气急败坏道:“这是皇后给你的?” 沈枭垚温婉一笑:“哦这些啊?妹妹喜欢?这些是荣安伯府给我的。” 自然不全是。 和静哼了一声走到美人榻边坐下道:“顾皇后死后荣安伯府就是次等勋贵了,这么舍得给你花钱,不是贪赃枉法吧?” 沈枭垚没说话,而是拿了香薰来慢慢点上。 这香味就是宫里普通的香,和静看着她点,催促道:“东西呢?快拿给我看看。” 紫珀跟了一路,她很清楚根本没有什劳子徐家的东西,闻言有些紧张的左看看右看看。 沈枭垚将手中的火折子盖上对紫珀道:“之前我埋在殿后的地砖下,你带和静公主的两个侍女一块去挖。” “不行!” 和静张口便反驳,她的侍女怎么能干粗活,“你宫里就没别的宫女太监吗?” 沈枭垚两手一摊:“父皇不疼我,他们也看人下菜碟,不愿意伺候我。” 这是事实,和静很容易就被说服了。 紫珀知道沈枭垚说的是什么,沈枭垚以前在殿后埋了一坛酒而已。 不等她开口,沈枭垚又道:“只是一点点东西,累不到她们,去吧。” 和静不乐意,但她又着急看到东西,挥了挥手道:“快去快回。” 说完又看向沈枭垚道:“皇姐,劳烦你给我倒杯茶吧,哦对,这屋里太闷了,把窗子也打开吧。” 她有些愉悦的,像是使唤侍女一样使唤沈枭垚。 第27章 绝不放过 沈枭垚端了茶盏过来,和静掀开盖子看并不是今年的新茶,撇了撇嘴又嫌弃的盖了回去。 虽然开着窗,但是屋内还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香。 和静靠做在美人榻上,旁边一只方方正正的锦盒丢在一旁,她侧身去拿,只感觉后脑勺突然刺痛,她想起身,又被沈枭垚一把抓住肩胛翻了过来。 和静才发现沈枭垚手里拿了两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刚才的刺痛,就是沈枭垚用手中的针刺了她。 她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她急的起身要站起来,沈枭垚的手却宛如鹰爪一般抓着她。 她这才开始恐慌,又踢又打地想要起身。 “别动,再动我就扎在你眼睛上。” 和静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身体却开始战栗,她瞪大眼睛看着沈枭垚,眼中闪过愤怒,惊愕还有哀求。 沈枭垚将她按在美人榻上,冷眼看着她,杀意如同暗潮般汹涌。 和静第一次看到这个皇姐的如此骇人的眼神,她脊背上冒出冷汗,趁着沈枭垚不注意想要打翻茶盏吸引侍女们进来,被沈枭垚一针扎在手上,和静顿时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沈枭垚看她如看刍狗,她压根没把和静这刁蛮任性的小姑娘放在眼里过,可是她和她的母亲总是来碍她的眼。 她盯了和静片刻伸手拨了拨和静的衣裙,然后一只手按在和静小腹处。 和静吓的挣扎得更厉害了,沈枭垚直接一只手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再次重复道:“我不会杀你,你再挣扎,我就先戳瞎你。” 和静这下彻彻底底的老实了,沈枭垚抓起自己放在桌上的针戳向和静的小腹。 银针隔着衣衫刺入腹部,并不怎么疼,但是和静吓得眼泪与冷汗并流。 沈枭垚反复刺了她几下才拔出银针,然后她像丢什么不要的东西一样丢开和静。 看着和静手忙脚乱擦自己的眼泪又检查自己的腹部时道:“以后离我远一点,否则我就先杀了你,再杀了你娘!在这宫里,你们杀我容易,我杀你们也一样容易!” 和静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还是发不出声,急得要跳起来去找侍女,沈枭垚再次在她脖颈后刺了两下。 “你知道刚才那叫什么吗?若我说出去,别说秦渊,整个大启都不会再有人敢娶你,你乖乖的,这件事你不说出去,我也不会说出去。” 和静泪盈于睫,点了点头道:“我...我知道。” 她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张嘴便要喊侍女,见沈枭垚一个眼刀狠狠的甩了过来又闭上了嘴。 沈枭垚一松开她,她猛地站了起来,却感觉腹部一酸,她惊恐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沈枭垚昂着头居高临下看她:“这叫针刺莲子,刺过之后的女子无法受孕。” 和静如遭雷击,面色苍白的扑到沈枭垚身上,大声道:“你疯了吗?你敢这么对我!” 沈枭垚一把甩开她,“我本就是个疯子,谁让你们眼睛瞎了来惹我。” 不等侍女进门她又道:“你最好现在擦干眼泪把自己收拾好,否则这件事传出去之后,你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和静抹了一把泪道:“你怕了吧?害怕我母妃报复你!” 沈枭垚却已经将银针收好,她再次温婉地笑道:“那你回去告诉她呀,让她来报复我。” 和静嘴上硬气,却已经坐直了身子又擦干了脸上的泪,苏兰惜卑鄙可恶,但是有句话说得对,她现在把这件事叫破,到时候知道她事情的宫女就只能死,可是这些宫女有些都是小门小户的官眷女,多少会传出些对她不利的风声。 听见屋里的动静,她的两个侍女已经快步走了回来,关切道:“公主,怎么了?” 和静喉间哽着一口气没有回答,沈枭垚笑着道:“我沏的茶水太烫了,烫到和静了而已。” 和静公主可是徐贵妃和皇帝的心尖子,她急忙道:“公主烫伤了吗?奴婢看看?” 和静却摇了摇头,咬牙忍辱负重道:“没事了,你们先出去。” 两个侍女有些疑虑,但还是对视一眼退了出去。 沈枭垚看了看自己纤细白净的手指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好好想想,你,还有贵妃娘娘,在雍王没有登上皇位以前,不要再来惹我。” 和静公主几乎咬碎银牙:“你不怕我去告诉父皇?” “你有证据吗?” 沈枭垚笑了笑:“再说了,我还有顾家和太子,父皇就算罚也不会杀了我,你怎么办呢?我总有办法找你的麻烦,你能保证在你杀我之前,我不会先杀掉你吗?” 和静气的发抖,沈枭垚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和荣华富贵,也不在意亲人和将来;她不行,她才十四岁,还有一辈子享不尽的权势富贵。 她斗不过自己的这个皇姐,但是她一定要让母妃和父皇处死她。 沈枭垚看着她愤恨地跑了出去,桌上的茶还冒着一点热气。 沈枭垚抬头,屋外的海棠花树后,秦渊不知道听了多久他们的对话。 沈枭垚心头一跳,但是她依旧昂着头跟秦渊对视,丝毫不感觉到自己错了。 直到紫珀抱着酒坛子进屋道:“公主,和静公主带着侍女走了,这坛酒挖出来了。” 她只要再往前走就能看见秦渊,沈枭垚转开脸道:“放着吧,你下去吧,不要来烦我。” 沈枭垚在美人榻上坐下,紫珀一走秦渊便进来了。 博古架上摆的好几件东西都是秦渊指使人送来的,甚至公主以手托腮,手腕上漏出来的玉镯也是秦渊安排人拿进来的。 她贵为公主,却不是顾千俞在贴补就是他在贴补。 他往前走了几步道:“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沈枭垚并不服输:“你怎么在这?” “陛下叫我进宫,敲打了一番之后命我陪公主散心。” 他又重复道:“你在御花园里和杨全济在一起,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沈枭垚嘲讽地抬头看他。 秦渊走到她的面前低头看她,沈枭垚表情不变,秦渊伸手捏住她的脖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会娶和静公主。” 沈枭垚这才移开眼眸,秦渊一只手按在他的红唇上。 他们早已各自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可到今天也只是止于礼。 沈枭垚没躲,反而伸手去摸他腰间的那根络子,秦渊移开手指弯腰将唇贴了上去。 呼吸刚刚碰到,他停顿了片刻,汝阳公主却并没有躲,反而轻轻开口道:“秦渊......” 他一把托住她的脸,带着一丝急切和掠夺,仿佛积攒的各种情绪倾泻而下。 掌心里的人想躲,被他更凶狠地含住舌尖,最后呜咽着环住他的腰。 · 第28章 徐二小姐 天刚亮沈枭垚就起来去看了周卿华,刚盯着她用完药福山县主就来了。 福山县主这两日没有休息好,眼下一片乌青,沈枭垚也一样。 她昨日的确早早睡了,可也许是因为遇到秦渊了,她梦到了很多前世的事情。 秦渊,苏珏,还有她自己,还有一个她一直后悔自己最后杀了的人。 徐贵妃的女儿,她的六皇妹,和静公主苏云舒。 前世她对苏云舒用了针刺莲子,不过那效果只有半年,她那时倒是真的想整治苏云舒,短时间内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便用了这个法子。 前世的最后还有今生,沈枭垚都很少想起苏云舒,也许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下意识逃避着。 今生重生回来,沈枭垚对青雀很好,也许就是有一部分,是在弥补她当初因误会而杀了苏云舒的亏欠。 今生青雀遇到这般险境,沈枭垚也没有去怀疑苏云舒,她了解这个又蠢又夸张的皇妹,她虚荣、嚣张,仗势欺人,霸道,但是骨子里其实笨到根本听不出好赖话,呆得谁说两句话都信。 沈枭垚前世坏的滴水,唯有杀了苏云舒这件事让她自己耿耿于怀。 且苏云舒想不出用巫蛊这种法子来陷害青雀,至于徐贵妃,沈枭垚倒是想过,也许是徐贵妃借刀杀人,让青雀害掉杨皇后腹中的胎儿。 沈枭垚总觉得这是最大的可能,毕竟前世杨皇后没有身孕,所以她和徐贵妃没有什么必争的理由,但一旦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 福山县主等着周卿华吃完药和周羡好玩耍后,便跟着沈枭垚走到了外间,沈枭垚昨日答应她会给她那种药。 沈枭垚以为她隔一夜会放弃,毕竟人在气头上做的决定,过一夜睡个好觉,在第二天天亮后就会改变决定。 沈枭垚想了想道:“县主现在就要用吗?” 福山县主沉默了,沈枭垚自然知道她犹豫了,于是道:“我这段时间都不会离开辅国公府,县主想好了再来找我吧。” 毕竟人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况且辅国公跟她又没必须报复的仇恨。 今日沈枭垚要去参加徐二小姐的宴会,福山县主指派了自己的两个二等婢女跟着。 两个婢女分别叫金蕊和芙蕖。 金蕊十八岁了,芙蕖才只有十四岁。 芙蕖是刚升上来的二等侍女,因此对沈枭垚更加小心周到一些。 沈枭垚今日穿了一身雪青色长裙,还带了披帛,前世她做公主的时候,绛云宫里有一面专门搭披帛的架子,上下悬挂了几十条披帛,她每一天都选一条挂在身上。 今生她重生回来后反而很少用披帛,因为做公主的时候只需要做公主,忙着勾心斗角,忙着搅弄风云,但是一旦离开了御都,不做公主,她就变成了她自己,游山玩水,逍遥自在,不会再将目光放在披帛上的方寸之间。 御都是条被她遗弃的披帛,公主的身份也是。 徐二小姐闺名单字绾,徐绾。 前世沈枭垚并没怎么跟她接触过,一个是因为她是太子的姐姐,一个是因为徐绾喜欢顾千俞。 徐绾喜欢顾千俞,因此只要一看见汝阳公主就冷着脸。 徐府离辅国公府并不远,因此沈枭垚到的时候时间还算早,今生她已经不是公主,平民的身份自然要有平民的样子。 正是冬日,徐小姐的宴会设在了花房的暖阁里,这里不仅地方大,足够温暖,还花香弥漫。 婢女含笑将她领到宴上,里头刚到了几个面生的闺秀。 徐绾迎面朝沈枭垚走来,她倒跟前世沈枭垚所见的一模一样,双眸明亮,容色清丽。 沈枭垚率先开口道:“见过徐二小姐。” 徐绾上前笑道:“想不到沈姑娘是这般美丽出尘的女子,先前听县主说起,我还以为是她夸大。” 沈枭垚含笑谦虚:“县主谬赞。” 徐绾又盯着她看了几眼才道:“沈姑娘里边请。” 沈枭垚在福山县主看来只是个小地方来的巫医,她跟徐绾描述自己,定然无法在来路上夸奖,除了本事,能夸奖的就只有容貌。 在徐绾眼里,她就是个小地方来的女相师,会点三脚猫的能耐,得了福山县主的青眼,并不会怎么在意她的容貌。 可往往这样,她们最后才总是更惊讶于她的容貌。 毕竟在她们看来,出身平凡的美貌往往是罪过,要么最后是给高门做妾,要么是流落烟尘。 沈枭垚能孤身一人行走在外,还能给人看相,由不得她们不吃惊。 徐绾先将沈枭垚请到了暖阁一边的花厅里,花厅如同宴客的厅堂,这里没有其他贵女。 侍女上完茶,徐绾便道:“沈姑娘,可否能让你的侍女回避片刻?” 她想问卦象,但是女儿家的生辰八字是秘密,她自不会当着旁人侍女的面说。 沈枭垚便对自己的两个侍女抬了抬手,金蕊和芙蕖对视了一眼,沈枭垚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前世的习惯,才道:“你们先下去吧。” 徐绾便说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又道:“我原本想单独请姑娘来看相,只是一直不得空,便直接请姑娘来参宴了,望姑娘不要怪罪。” 沈枭垚笑着摇了摇头,她连客气的话也没有,徐绾面上倒是更客气了些。 徐绾想算一下自己的姻缘,她道:“御都城的贵女很少单独看姻缘,说是容易着相,只会在定亲之前先去合一下八字。” 她见沈枭垚不言,又道:“我想请姑娘算一算,我大概什么时候会成亲?姻缘是什么样的?” 沈枭垚想了想,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道:“姑娘是一辈子的富贵命,成婚较晚,十七十八岁才会成婚,只是二十岁会有一点磕绊,倒也有些无伤大雅,不必担心。” 徐绾似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又似乎更不开心了。 她已经十五岁了,家中已经开始给她相看。 沈枭垚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眼下汝阳公主遭了难,定然不可能再嫁给顾千俞,徐绾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罢了。 她不问,徐绾将帕子在手指间扯了片刻道:“我现在有一个意中人,只是他对我似乎并没有那种意思,我想问姑娘,我会不会如愿以偿。” 第29章 狭路相逢 沈枭垚摇了摇头,她还没开口,徐绾的神情已经变得僵硬。 又听沈枭垚道:“姑娘心里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况且无论我今日说什么,都会影响你们的因果,姑娘可明白?” 徐馆心中自然明白,这也是御都的贵女不会去算姻缘最重要的原因。 人不能总是试图去窥探命运,窥探命运也许可以避祸,但是有一些因果偏偏是窥探命运造成的。 模糊地知道一些便已经足够了。 徐绾点了点头道:“多谢姑娘解惑。” 沈枭垚又道:“”姑娘十七岁上半年恐有血光之灾,需小心谨慎。” 徐绾闻言神情才缓和过来,郑重地再次谢过沈枭垚又道:“可有解法?” 她未卜平安,沈枭垚却告诉她了,这使得她心中忐忑。 沈枭垚神色柔和:“姑娘需得明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徐绾没听太懂,只得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她忍不住再看面前的女子,眉眼明明锋利,神情温和之下透露出一点慈悲。 她连忙双手合十,乱七八糟地行了个礼道:“多谢姑娘。” 两人没有在花厅多待,徐绾出来时她邀请的客人已经到了不少,她的两个庶妹正在帮着招待。 沈枭垚出来时,一位穿着淡蓝色裙衫的陌生贵女看着沈枭垚挑眉道:“这位便是阿绾妹妹说的沈姑娘吧?” 徐馆一直走在沈枭垚半步之外,闻言笑着给沈枭垚介绍道:“沈姑娘,这是我的一位好友,赵御史家的大小姐,闺名琼芳。” 沈枭垚含笑点头致意,她听说过赵琼芳的美名,都御史的爱女,六七岁便熟读四书五经,九岁便已经开始写诗,才貌双全,开朗大方。 前世她五年都没有见过赵琼芳,一是因为赵琼芳很少参加皇室宴会,而她去的才女宴会也不会邀请汝阳公主,且沈枭垚做公主的第二年她便远嫁出京。 沈枭垚前世听说她是听杨皇后说的,杨皇后说赵琼芳不愿意参加皇室宴会是因为她不想嫁入皇家。 但是后来沈枭垚再听说她的名字是从秦家的侍从那里听说的,秦阁老曾起意想为秦渊聘赵琼芳为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秦渊不愿意。 沈枭垚并不是能在女孩子堆里吃得开的性格,她致礼之后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说话了。 别的闺秀因着互相熟悉都不拘礼,已经各自讨论起来,一个圆脸贵女笑道:“徐姐姐,你怎么不请和静公主过来啊?她有一段时间没跟咱们一起吃酒了!” 徐绾神情有些不上心,随口道:“贵妃娘娘拘着她学规矩呢。” 圆脸贵女有些失望,随即又笑道:“公主不在虽然遗憾,但那个土包子来不了了,没有她就是清净。” 赵琼芳转头看了她一眼没作声,徐绾像是没有听见,侧耳听同桌的另一位贵女说诗书闲话。 沈枭垚放下手中的筷子拿帕子沾了沾唇,那圆脸贵女见主桌上两个御都城贵女的核心人物都不说话又道:“对了,她最近怎么样了啊?徐姐姐,你经常进宫,有再见过她吗?是不是变得很可怜?” 徐绾还未开口,赵琼芳便道:“采薇,慎言。” 叫采薇的贵女却不以为然,瞟了沈枭垚一眼道:“她又不知道咱们在说谁,况且如今她只是个庶民,怕什么?” 赵琼芳见她不听劝便不再接话,徐绾作为主人便道:“我也没有经常进宫,也没有再见过她。” “好吧,她以前那么爱炫耀顾公子对她好,这下好了,落到这种地步,就算跟了顾公子,也只能做妾了,真是痛快!” 这话有巴结徐绾的嫌疑,徐绾没有接话,她同桌的女子闻言转过脸来:“采薇妹妹,你家不是有位表姐在宫里做嫔吗?你哪天进宫时顺带去看看她好了!” “就是,你去了记得帮我打她一个巴掌,上次她踩了我的绣鞋我还没跟她算账。” 贵女采薇一脸得意,笑道:“行,等我见到她给你们出气。” 沈枭垚自然见过愚蠢的女子,但是愚蠢成这样的她倒是第一次见。 被人捧一下便不知东西南北。 她冷冷地看了那贵女一眼,最后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宴席开始了一会儿后贵女们也开始推杯换盏,徐绾刚才已经跟赵琼芳说了沈枭垚的厉害之处,暗示赵琼芳下个月也可以找沈枭垚算一算自己的姻缘。 赵琼芳虽然不信这个,但是嘴上没有直接拒绝徐绾,而是很委婉地说下个月看沈枭垚的时间。 说话间,几个贵女已经起身品评徐府花房里的鲜花,因为赵琼芳和徐绾都是名动一时的才女,众人便提议吟诗作画。 沈枭垚在一旁坐着并没有动,直到名叫采薇的贵女起身,她才跟着站了起来。 席间衣香鬓影,沈枭垚在席间并没有怎么说话,再加上徐绾没有当众介绍她,有几个贵女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大家便也不怎么关注她。 沈枭垚看她走进了错落的花盆间也跟着走了进去,徐府名贵花草众多,但是种得最多的还是牡丹和月季。 这个季节,牡丹花还没开,因为在暖房里,便只保留着小小的叶子,菊花倒是五颜六色开得正好。 月季花期长,这个季节了,还有几只鲜花挂在枝头。 沈枭垚抬手轻抚月季枝头,月季有刺,一不小心便会被刺伤。 她抬头看了一眼往这边走的贵女,过了片刻才抬头对远处的徐绾道:“徐小姐,这个季节还有月季花开,十分难得,请问我可以摘一朵回去吗?” 她说完这句话,不等徐绾开口,贵女采薇便快步走了过去道:“是粉红月季,好漂亮,徐姐姐,我也想要。” 沈枭垚站在她的身旁,闻言跟她对视了一下笑了笑。 对方有些傲慢地移开了视线。 沈枭垚往旁边让了一步,见有贵女走过来便道:“这里的花最好,小姐到这个位置来吧。” 那贵女闻言也没客气,上前一步站在了沈枭垚说的地方。 月季芬芳,两人越看越喜欢,甚至怕别人过来抢了这个地方站着不走了,回头对徐绾道:“徐姐姐,可以摘吗?” 徐绾十分大度道:“摘吧,本也过了季节,你们喜欢也算没有使她们零落成泥。” 第30章 一个耳光 占了沈枭垚原本位置的贵女便伸手去摘那朵娇艳的月季。 沈枭垚唇边露出微笑,手中的花枝残骸被她轻松地丢入袖中。 贵女采薇看一旁的贵女在摘,也认真地去摘自己面前的一朵,她抬手一摸,才发现花枝已经断了,正要说话,眼前叶片一闪,随即面颊猛地一凉。 像一个耳光。 接着便是一股烧灼的疼痛。 “啊!” “啊!采薇妹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旁掐花枝的贵女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一步,踢到了花盆发出‘哐’的一声。 “采薇妹妹的脸......” “天呐.....” 贵女采薇惊恐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摸到一手粘腻。 是血。 她再次尖叫一声,手足无措地看向身后一众贵女,“镜子,镜子,快拿镜子!我的脸,徐姐姐,我的了脸.....” 她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嘴里念念叨叨地开始骂拿花枝伤了她的那位贵女,那位贵女没想到自己闯了祸哭得更厉害,跑到这边拉着赵琼芳和另一位贵女的手语无伦次道:“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伤的她...是花枝,花枝自己弹出来了.....” 席间顿时乱作一团,徐家的婢女飞快地跑出去叫大夫。 采薇的脸上被月季花枝划了两道不浅的伤口,那伤口有两指宽,此时鲜血淌了半腮,徐绾手忙脚乱地吩咐婢女拿帕子给她清洁和止血。 一片凌乱中,沈枭垚走回了自己座位上,桌边的侍女已经重新为她斟了一杯酒,她刚拿起酒杯,就发现赵琼芳在安慰贵女的同时抬眸看了她一眼。 沈枭垚面上露出一点微笑,抬了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赵琼芳盯着她看了一会便移开了视线。 沈枭垚确认赵琼芳并没有看见她动手脚,因着那个位置是她让出来的,顶多只是怀疑她。 可那又怎样呢,她初来咋到,对御都和这里的人都不熟悉,根本没有害人的理由。 徐绾没想到自己好好的宴会会闹到这个地步,只能嘱托自己的两个庶妹招待其他客人,自己带着贵女采薇去客房叫大夫看伤。 刚才伤了人的贵女也没有了一开始时的得意,也不再叫嚣汝阳公主不小心踩过她一脚的事情。 因着出了事情,在场的其他贵女都没有心情再呆下去了,纷纷起身向徐家姊妹告辞。 片刻前几个贵女还争相采摘的月季这会儿掉在地上也无人捡了,尤其是刚刚采薇手里的那只,甚至还不小心被踩了几脚。 沈枭垚走过去将那支花捡了起来,对侍奉的婢女道:“美景美酒,替我多谢你家小姐。” 她捧着那支花出了徐府的花房,侍奉她的金蕊和芙蕖刚才在下人席用饭,见其他贵女都离开了便在花房门口等她。 金蕊见她出来便道:“姑娘,里边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枭垚笑道:“已为徐小姐观过相,咱们走吧。” 她心情颇愉悦的样子,金蕊看她两手空空,只捧着一只残败的月季,徐家也没有人拿东西给她们,有些诧异道:“不要卦金吗?” 沈枭垚抬了抬手:“这就是。” 一支沾了血的月季花。 回到辅国公府,金蕊便将沈枭垚不要卦金,只拿了一支月季花的事情告诉了福山县主。 有些好奇道:“县主,宴会上似乎就是发生了些什么,且徐家也没给沈姑娘准备卦金,她不会是惹恼了徐小姐吧,要不要奴婢去打听打听?” 福山县主摇了摇头道:“又不是什么秘密,那么多贵女在,该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 金蕊落了福山县主不咸不淡几句又被打发回去了,一进屋便发现沈姑娘和芙蕖正坐在美人榻上碾药材。 她上前道:“姑娘在做什么?可要帮忙?” 刚说完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一旁的小小簸箕里放了满满的已经晒干了的蜈蚣还有蝎子,甚至还有蝙蝠,另外还有些她不认识的干草。 “这....这....这是什么?”她被吓得有些反应不过来,说话都口齿不清了。 沈枭垚没有理会她,芙蕖道:“这是沈姑娘的药材。” 说着从一旁拿出几个瓶瓶罐罐,倒了些黄色的粉末在沈枭垚正在碾磨的小石臼里。 金蕊看芙蕖一点不怕有些震惊。 沈枭垚赞许地看了芙蕖一眼道:“不错,这么快就看明白了,往里倒的这是雄黄粉。” 芙蕖小心地点了点头又塞上瓷瓶放好,起身去净手。 沈枭垚抬眸看了金蕊一眼道:“金蕊是吧?走近一点。” 金蕊怕虫子,但还是战战兢兢地走近了几步。 沈枭垚一边细细碾磨石臼里的虫子一边道:“你既然如此心向县主,不如我去回了县主,把你还给她。” 金蕊没料到她反应那么快,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又猛磕了两个头道:“姑娘息怒,奴婢再也不敢了!姑娘大度,奴婢以后一定勤勤恳恳侍奉....” “起来吧。” 不等她说完,沈枭垚便直接打断了她道:“刚才乔姨娘那边来了个人请我过去,你替我去吧,知道怎么说吧?” 金蕊忙点了几下头:“知道,知道说什么。” 说完从地上爬了起来,又表忠心似的道:“姑娘放心,必不叫她扰了姑娘。” 她这么又磕又跪的,在隔间外净手的芙蕖就像是没听见一般,一眼也没回头看。 直到她说完了,芙蕖才拿着湿帕子回来放到了沈枭垚一侧,然后又坐在另一侧埋头开始帮沈枭垚铡药。 金蕊还是怕虫子,干咽了下唾沫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芙蕖这才小声道:“姑娘,您可以直接把乔姨娘来请的事情告诉县主。” 沈枭垚毕竟住在辅国公府,若是得罪了乔姨娘和老夫人,以后少不得要看她们脸色。 沈枭垚点了点头反问道:“县主去驳了她岂不是给她脸了?” 芙蕖低下头不再说话了,金蕊去县主那里表忠心管沈姑娘的私事惹了沈姑娘不悦,乔姨娘也不知道哪里惹了沈姑娘不高兴,沈姑娘只是想找个由头整治这两个人罢了。 第31章 睚眦必报 金蕊在乔姨娘那里挨了一顿奚落回来的。 她回来时表情没有去的时候好,但是还带着一股不服气,像是也没吃亏。 第二日她便被福山县主叫走了。 沈枭垚这次在屋里揉药丸子,芙蕖回来说:“乔姨娘昨日向国公爷告状了,说芙蕖跑到她院子里对她无礼,国公爷来找县主,不知道说了什么,县主很生气,叫了金蕊去对峙。” 是沈枭垚叫金蕊去的,按理说县主吃了这么个闷亏,沈枭垚需要去县主那里致个歉。 可是她一动没动,芙蕖便不再说了。 直到沈枭垚把碗里的药泥全部搓完,她才一边净手一边道:“咱们去看看卿华。” 周卿华这段时间虽然依旧病殃殃的,但是她没有再出现高烧惊厥和呕吐不止的症状。 虽然孱弱,却没再让福山县主一遍遍跟着受惊。 现在后院里的这些侍女看见沈枭垚都像是看见了在世的菩萨一般恭敬。 进了周卿华的屋子,周羡好正在教周卿华读书,读的是她上次说过的幼学琼林。 芙蕖刚要帮沈枭垚掀开帘子,就听里面道:“爹爹今日跟娘吵架了。” 是周羡好的声音。 接着周卿华便有些焦急:“怎么回事?是因为我的事情吗?” 显然以前因为她的事情两人经常吵架。 芙蕖掀开帘子,姐妹两个都不说话了,抬头看着沈枭。 周卿华先起身行了个礼:“沈姐姐。” 沈枭垚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跟着起身的周羡好,淡淡道:“羡好出去玩吧,卿华要休息了。” 周羡好有些不服气,但还是看了周卿华一眼拿上书出去了。 沈枭垚在周羡好做过的位置坐下,从瓷瓶里倒出药丸子给她。 “不是因为你,已经没事了。” 周卿华接过药丸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父亲母亲的事情,她不知道沈枭垚为什么知道自己家里的事情,但还是点了点头,就着侍女端过来的温水把药丸子吃了。 沈枭垚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吃完了可以在院子里玩一会儿,然后再睡一会儿。” 并没有什么别的事,但是沈枭垚把周羡好打发走了。 她忍不住道:“妹妹......” 沈枭垚将药瓶放回袖中,“以后她再说让你不安的话,就不要再让她进来了。” 周卿华一愣,她有些听不明白,婢女们听得明白,闻言全都把头低了下去。 沈枭垚还没走,金蕊就回来道:“沈姑娘,县主有请。” 金蕊和芙蕖都以为福山县主把沈枭垚叫过去是说乔姨娘这件事,但是沈枭垚一进屋,福山县主便笑道:“沈姑娘,上次你让我给皇后娘娘献上的符非常有效。” 董大娘子也在一旁道:“皇后娘娘自从上次之后便惊惧忧思,用过姑娘给的符后噩梦少了许多!姑娘当真仙姑在世!” 金蕊和芙蕖对视一眼都小心地低下了头。 沈枭垚倒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只是关切道:“皇后娘娘惊梦厉害吗?” 福山县主点了点头:“太医给开了不少安神汤,睡是睡着了,但是会做梦,且听说就算不做梦,也不知为什么醒来会十分疲累。” 沈枭垚并没有接她的话,反而道:“请问县主叫我来所谓何事?” 福山县主冲金蕊和芙蕖抬了抬手,叫她们下去。 “今日我与国公爷争执了几句,是因为金蕊昨日去乔姨娘那里的事,你应当知道了吧?” 沈枭垚点了点头,她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福山县主眉头微皱道:“沈姑娘聪慧非常,即便有时候不露锋芒我也知道姑娘是藏拙,姑娘昨日为何叫金蕊过去?是为了让我发现国公爷向着那贱人?” 沈枭垚在一旁的红木椅子上坐下,董大娘子上了茶给她。 她托腮看着福山县主道:“国公爷不会跟县主翻脸,只是会说些戳县主心窝子的话。” 福山县主没有接话,只是示意她继续说。 “我只是想叫乔姨娘知道,我不是她能使唤的人,我进辅国公府,我的主家是县主,既然她跳出来,我自然叫县主身边的金蕊去解决;还有就是,我知道金蕊定然会顶撞她,我就是叫金蕊顶撞她,惹她生气。” 福山县主眉头皱起,她不明白沈枭垚这么做的意义在哪。 沈枭垚唇边含笑,眉眼都带着一点柔和,但是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县主下过棋吧?” 福山县主点了点头。 “我是棋盘上手执白棋的人,这就是我的‘师出有名’,黑棋动了,我就可以吃掉黑棋,乔姨娘与金蕊争执,辅国公必定拿我平息这件事,我就可以‘吃''掉乔姨娘。” 董大娘子张口结舌,她看向福山县主。 沈枭垚若是除掉乔姨娘,那就是福山县主得利。 福山县主的眼神像是凝进去了一块冰,她秀眉依旧紧紧皱着,“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沈枭垚的要求也十分简单:“将我引荐给皇后娘娘。” 福山县主哼了一声道:“你觉得我会放心你吗?你不会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吧?” 沈枭垚自然不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事,也不会忘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福山县主又道:“昨日你去徐家,郑玲用月季划伤了刘采薇,这件事是你做的吧?” “县主为什么说是我?” 沈枭垚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面上毫无心虚,福山县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因为这两个人都爱针对汝阳,沈姑娘,你到底跟汝阳是什么关系?” 她一开始只是怀疑,后来渐渐地发现不对,沈枭垚为什么突然来了御都呢? 她来御都一共就做了两件事,给与董大娘子相识的人看相,进辅国公府。 然后她要求见汝阳公主,现在她以内宅之事谈筹码,她要见皇后。 “你心思诡谲,喜怒无常,甚至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恩情,甚至你还一度撺掇请我给国公下药,你觉得我会把你推荐给皇后?” 沈枭垚面上微笑依旧:“我知道县主有在防备我,甚至想着有朝一日杀了我。” 她自己就是皇族,就做过视人命如刍狗的人,她太了解这些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还有皇帝在想什么了。 况且她到现在也还没改变。 第32章 皇后召见 福山县主没想到她会猜到自己隐晦的心思,更没想到她会直白揭破。 她的女儿周卿华的命还握在沈枭垚的手上。 福山县主明白这里头的利害,她向来干脆利落,能屈能伸,面色苍白地跟沈枭垚对视时,对方只是含笑看她,一言不发。 她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字字铿锵道:“我对姑娘的安危动过心思,是我该死,请姑娘念及我未曾当真出手伤害过姑娘不要迁怒我的女儿。” 董大娘子见自己的主子跪下,也跟着跪下,连着磕了几个响头道:“都是老奴撺掇县主干的,是老奴以小人之心看姑娘,请姑娘莫怪县主!” 福山县主像是没听见董大娘子的话,又道:“姑娘心如明镜,应当也知道我本性不是那视人命为草芥的恶毒之人,姑娘若是心中有怨,便拿我出气吧。” 沈枭垚摇了摇头,看向董大娘子道:“还不扶县主起来吗?” 董大娘子这才飞快爬起来去搀扶福山县主起身,两人还没整理好衣衫,沈枭垚便道:“我是很不高兴,所以请县主答应我一件事。” “姑娘请说。” 她以为沈枭垚会说是进宫的事情。 谁知沈枭垚道:“县主以我的名义去善堂捐些银子,要足够一百个孩童吃饱穿暖,还有,县主要确保这些银子确确实实花到了这些孩子的身上。” 福山县主和董大娘子都愣了,她们都以为沈枭垚只是个巫医,口蜜腹剑,心如磐石。 福山县主反应过来后猛点头:“姑娘说的是善事,我一定照做,别说一百个孩子,两百个孩子也不在话下。” “是是是。”董大娘子跟着道:“我们辅国公府年年都有捐善银修桥建庙,姑娘放心。” 沈枭垚笑了笑,看着福山县主道:“县主可别多想,这不是为了我谋好名声,是为你女儿借些福运。” 福山县主自然一百个应。 沈枭垚又道:“我替县主平乔姨娘,县主将我举荐给皇后,这是交易,县主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况且,我若立了功,县主等于在皇后娘娘和杨家面前的一份脸面,这是只赚不亏的买卖。” 在福山县主不清楚沈枭垚的本事之前这个交易一点也不值,但是福山县主已经见识到沈枭垚的本事了,她自然明白这是只赚不亏的买卖。 福山县主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她只是无法完全的信任沈枭垚。 这个女子的本事太大,心太狠,一旦她脱离了视线,她根本不能保证沈枭垚会在宫里做些什么。 可是沈枭垚盯着她,提醒她:“县主,就算你拒绝了,来日我也还是能进宫的,你确定你要拒绝吗?” 福山县主跟董大娘子对视了一眼,这倒是实话,凭她的本事,今天福山县主沉默了,说不定杨家明日便替皇后找上门要人了。 “我答应你。” 福山县主深吸了口气道:“我不要求姑娘为我除掉乔姨娘,只要姑娘能好好治我的女儿,依旧对我女儿用心,在宫中不闯下使我们辅国公府抄家灭族的事情就够了。” “不会。”沈枭垚这次真心诚意地笑了。 若她当真闯下抄家灭族的祸,皇帝最好把自己的人头也抄了。 “还有就是请问姑娘与汝阳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枭垚移开视线道:“一个故人,仅此而已。” 福山县主既然答应了她这件事就不会拖延她,当下便写了帖子递进了宫里,并拿出了宫装等候皇后召见。 沈枭垚回了自己的住处也将自己要带的且能带进宫的东西收拾好。 金蕊和芙蕖都对这一消息感到震惊,她们以为沈枭垚不打算治周卿华了都十分担心,直到听见沈枭垚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看好我的东西,除了你们,谁也不准进来。” 说着她又看向芙蕖道:“就算是国公爷和县主也不行,芙蕖,你明白吗?” 她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药材和符咒,原本便很贵重,虽然已经锁好了,但是她这要求也不算过分。 芙蕖点了点头,用胳膊肘拐了金蕊一下,两人都恭恭敬敬地给她行礼,“姑娘放心,必定看好姑娘的东西!” 杨皇后似乎当真受噩梦所扰,头天下午递进去的帖子,第二天一大早宫里就来人传话了。 请福山县主带着她举荐的女大夫入宫。 杨皇后住在凤仪宫,这原本是恭宜皇后的三大住所之一,但恭宜皇后做皇后的两年里都住在坤宁宫。 她薨逝之后,时隔将近一年,杨皇后入宫便住了恭宜皇后不常住的凤仪宫。 凤仪宫四面出廊,金砖铺地,穿过长廊,入目便是一扇大气舒展的玉质云屏,镂空雕刻,精美华丽,绕过这扇玉屏后才是正殿。 沈枭垚前世最喜欢这座玉屏,她时常在这扇屏风面前徘徊,人人都以为她是喜欢这价值连城的宝物,其实只是因为上门的镂空雕刻很像西亳的山水。 她在御都的皇城里刻舟求剑,试图找回曾在西亳的逍遥自在。 杨皇后自从被汝阳公主谋害后便一直身体不适,时不时缠绵病榻,宫里的许多事情不得不都交由徐贵妃打理。 福山县主先进去,沈枭垚站在殿外等候,这里的每一幕景色她都十分熟悉,主殿的朱红木门上有一道细缝,沈枭垚曾捡起在那道细细的缝隙里塞了一枚铜钱。 她伸手去在门上摸,她的潜意识告诉她那里有枚铜钱,是她放进去的。 可是当她摸到那条空荡荡的细缝时她才反应过来,那是前世。 屋里的小太监出来,看她一手扶门站着有些诧异,但还是笑道:“沈姑娘是吧?皇后娘娘请您进去。” 沈枭垚行了个礼道:“多谢公公。” “进去以后莫与皇后娘娘对视,也莫东张西望,低着头即可,进门先行礼,皇后娘娘问什么说什么,不问就别说话,知道吗?” 小太监按例嘱托,皇后这段时间身心不适,他们这些伺候的各个警醒,生怕惹了事被罚。 这个节骨眼上,皇上正不高兴,谁找不痛快谁就是个死。 沈枭垚低头跟着小太监迈过了门槛,内殿里的宫女打起玉帘。 “娘娘,沈姑娘带到。” 第33章 像先皇后 “民女沈枭垚,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 杨皇后的声音有些无力。 沈枭垚微微抬头,目光依旧盯着地面的牡丹花纹羊绒地毯。 杨皇后点了点头道:“竟是个这般标致的美人。” 福山县主谦逊一笑:“宫中美人如云,皇后娘娘谬赞了。” 杨皇后轻轻一笑,带着一点玩笑的意味:“宫中的美与宫外的美怎么能一样呢。” 她没有询问的意思,似乎是一声叹惋。 沈枭垚这才微微抬起眼睫去看座上的杨皇后,今生的杨皇后与前世不同,消瘦了许多,精神也显得萎靡不振。 前世的杨皇后虽然喜欢素雅的装扮,但看上去却清丽精神,今日的她依旧一身荼白绣孔雀暗纹的宫妆,头上带了翡翠玉兰花簪子并一只双龙莲花形金钗。但是却显得整个人十分苍白,毫无气色。 似乎真的是因为上次中毒而留下了什么沉疴。 杨皇后的目光重新从福山县主身上落到沈枭垚身上。“本宫看着沈姑娘格外面善。” “得了娘娘的眼缘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福山县主笑着给沈枭垚使眼色。 不等沈枭垚谢恩,只听杨皇后又道:“福山,你不觉得吗?她与...恭宜皇后有些相像。” 福山县主一愣,她与恭宜皇后并不熟悉,虽觉得沈枭垚长相熟悉,但从没往前皇后头上想过。 站在杨皇后身边的嬷嬷轻声道:“许是眉眼有些相似。” 恭宜皇后不是宫里的忌讳,但是皇帝不喜欢别人无缘无故地提及恭宜皇后。 杨皇后嗯了一声不再说话,那嬷嬷又道:“娘娘,不如请沈姑娘为您诊脉?” 杨皇后点了点头,又冲沈枭垚招了招手。 沈枭垚恭敬地上前给她诊脉,指头刚落在杨皇后的手腕上时,杨皇后又道:“沈姑娘是哪里人士?” 似乎只是闲话家常,沈枭垚微微扬起一点笑道:“民女鹿城人。” 她仔细摸了摸杨皇后的脉搏,并没有摸出什么大的不妥,只是有些神思烦忧导致睡眠不足而已。 杨皇后却细细地盯着她的眉眼瞧:“家中还有别的什么人吗?是否婚配了?” 沈枭垚诊完脉向后退了两步道:“家中只还有阿娘,未曾婚配。” 她说完这句话杨皇后便不再问了。 那嬷嬷关切地看着沈枭垚道:“姑娘,娘娘的身子如何?” 沈枭垚神色从容:“娘娘只是过于操劳,神思烦忧,好好休养便是。” 那嬷嬷一脸失望,杨皇后也有些失望,叹了口气道:“哎,太医也这么说。” 却又听沈枭垚道:“且娘娘不饮安神汤的为好。” 杨皇后突然笑了:“这是怪事了,太医跟本宫说饮些安神汤便好,按你的说法,不饮安神汤的话,本宫又难以入眠该怎么办?” 无论是御都的太医,还是乡野的郎中,所有的安神汤都差不多算是一个方子,里面有最主要的一味药材,朱砂。 可朱砂是有毒的,即便太医掌握的用量再精准,一连几日的汤药的下去,微量的毒素还是积沉在五脏六腑。 身子好一些的人对此可能没什么反应,但是像杨皇后和周卿华这样本身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娇弱女子这点毒素就够她们翻来覆去的不舒服了。 沈枭垚冲杨皇后拜了拜道:“皇后娘娘若是信任民女,可以用民女的药一试。” 杨皇后将她召进宫来便是要用她,闻言没有丝毫犹豫道:“允。” 福山县主在一旁候了许久,闻言缓缓松了口气。 自有候在一旁的宫女带沈枭垚去偏殿写方子,皇后既然要用她,她又是女子,自然是要留在宫里照看皇后的身子。 等宫女送走了福山县主,杨皇后靠在软枕上看着沈枭垚离开的方向对一旁的嬷嬷道:“你从前在宫里侍奉时是见过恭宜皇后的吧?” 嬷嬷点了点头:“娘娘,沈姑娘只有眉眼有些像恭宜皇后而已。” “虽然本宫只见过恭宜皇后几次而已,可她的样貌本宫还清晰的记得,这个沈姑娘,比太子和汝阳还要像她。” 杨皇后摇了摇头,她知道嬷嬷只是想让她不要再提起恭宜皇后,可她偏就是要提,偏就是要记得她,就像是嘴巴里生了口疮,碰到很痛,但还是像有瘾一般,不停的去触碰伤口。 沈枭垚写了药方子后,宫女便将她带她偏殿的一处空房间里道:“这几日请姑娘暂住此处吧。” 沈枭垚知道这是哪里,是皇后宫里一等宫女的住处,一等宫女是两人一间,这屋里只有她一个人,不会是专门为她腾出来的,定然是犯了错被打发走了,原本就空出来的。 宫女见她盯着屋内的两张床铺看,神色冷漠道:“这屋子暂时只有你一个人住。” 联想宫里最近的大事,这屋里的宫女恐怕是因为上次汝阳公主谋害皇后,宫女护主不利,被拖出去打死了。 沈枭垚虽谈不上喜欢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但她一样厌恶御都衣冠楚楚的达官显贵,厌恶世家门阀,也不喜欢这群命好投胎做了上层人的人虐待下层人的法子。 宫女走了,屋里就只剩下沈枭垚一个人,她在这小小的屋子里转了两圈便出去了。 她对宫中熟悉,没一会儿就避开人走到了凤仪宫的小厨房里,她没有进去,只是站在了晾晒菜干的架子后面。 快要午膳了,里头忙得热火朝天。 几个来拿午膳的宫女站在门廊下一边吃点心一边等杨皇后的午膳出锅。 “听说皇后娘娘身边来了个宫外的女大夫。” “嗯,辅国公府福山县主举荐的。” “快闭嘴,一会儿全都知道了。” “怕什么,都是咱们宫里的人又不往外传。” “哎...希望能治好皇后娘娘,这些日子我去送膳食都担惊受怕的,生怕皇后娘娘吃得不舒服有个什么不适,到时候咱们全倒霉。” “还不是怪那宫外回来的小孽种!” “哎对了,今天那个女大夫,娘娘...据说长得很像先皇后,你说那个小孽种,她长得也不像先皇后娘娘,不会是假的吧?” “这你就别瞎扯了,皇上亲自认下她的,皇上难道能认错她的女儿......” 第34章 青雀暴露 几个宫女太监拿了装好的午膳便快步走了。 沈枭垚这才从架子后面走了出来,出来倒水的太监看她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宫女便道:“这位姐姐是何人?” 沈枭垚面带微笑:“我是进宫给皇后看病的大夫,想进来讨碗热茶。” 一听她是大夫,小太监忙走到一旁的另一个房间道:“你是沈姑娘吧?这边有茶水。” 沈枭垚快步走了过去,这应该是平日里婆子和做饭太监们临时歇脚的屋子,放着几只条凳并一张方桌,还有两个陈旧的布满油渍的柜子。 小太监看着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给沈枭垚倒了碗茶道:“姑娘的膳食小丫头们一会儿应该会给姑娘送过去,皇后娘娘身边的窦嬷嬷吩咐了的。” 沈枭垚端起茶碗在唇边虚晃了一下才放下茶碗道:“多谢,我初来乍到,许多不懂的规矩,小哥能指点一二吗?”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两枚银锞子押在小太监袖下。 小太监能在凤仪宫伺候,自然也是机灵的,闻言道:“奴才捎姑娘回去吧,在这久了,厨房里的婆子们看见该不高兴了。” 沈枭垚自然乐意,小太监便给她领路,嘱咐道:“姑娘可记住了,在这凤仪宫里,现在不能提汝阳公主。” “是皇后娘娘不喜欢吗?”沈枭垚试探道。 小太监摆了摆手:“不是,是皇上不喜欢。” 他又压低了声音道:“总之别提,还有就是东暖阁,别去。” 这沈枭垚知道,刚才她已经路过东暖阁,门上挂了锁。 那是她前世的住处之一,想必青雀之前也是住在那里的。 “那之前算是汝阳公主的住处,她以前三五不时的在凤仪宫留宿,便是住在那里。” 其他的小太监没有再说,并没有什么沈枭垚想知道的消息,她决定夜里去一趟东暖阁,最好能想法子去一趟绛云宫。 到了下午,沈枭垚开的方子就已经被太医院过目完并煎药给杨皇后服用了。 杨皇后服药时她也在场,用完药,杨皇后道:“你给福山县主的那个黄色的符咒本宫放在了床头,夜里睡觉安心了许多,还有吗?” 沈枭垚笑了笑道:“还有一枚,民女贴身戴的,献给娘娘。” 她说着从袖中拿出已经折叠成三角的符咒双手奉上,笑着道:“娘娘安心用,此乃寺庙供奉之后的符咒,乃是沾了寺庙的香火的,非巫蛊之物。” 窦嬷嬷接符咒的手一抖,怒斥道:“大胆!” 沈枭垚忙俯身跪了下去,窦嬷嬷沉着脸站在她面前,杨皇后却一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好了,沈姑娘下去吧。” 提及巫蛊,她并没有生气。 沈枭垚站在杨皇后的角度想总觉得有些古怪,按照前世的轨迹来说,杨皇后对沈枭垚虽然不能说十分上心,但是也算是个合格的继母,多多少少都是付出了一些真心的。 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自己背叛了她,真心错付怎么会不痛惜难过呢? 可是她并没有过度伤心,也没有表现出无法接受,反而好像十分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件事。 沈枭垚并不太相信这是杨皇后自导自演的,她没有这么做的目的。 而皇上,汝阳公主只是个公主,这完全没必要。 沈枭垚越想越觉得像是一团乱麻,但是她觉得,至少杨皇后心里知道一些其中隐情。 夜里沈枭垚便穿了房间里的宫女服饰去了绛云宫。 今夜住在翠微宫偏殿的刘嫔身子不适,半夜叫人传了太医,她虽然身份不高,但是最近正受宠,杨皇后便叫了宫女过去看看,晚膳的时候又下了小雪,守门的人也松懈地去寮房喝茶了。 千载难逢的机会,沈枭垚便趁着时间出了凤仪宫。 宫里比外头唯一的好处就是,即便汝阳公主犯了错,绛云宫也不会被封。 因为这宫里多的是惹怒龙颜或者犯了错的贵人,几乎没有哪个屋子没死过人,无论前面多么惨烈,屋子以后都会迎来新的主人。 沈枭垚没敢带灯笼,只带了火折子。 到了绛云宫时,她的身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主殿里除了金银首饰和一些能移动的古董花瓶不见了,家具装饰一应完好。 沈枭垚在屋里转了半天一无所获,她最后走到了美人榻边。 美人榻上和床上都是干干净净的,被褥软枕全都已经拿走了,沈枭垚在暗格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东西,空无一物。 她起身一脚踢到了什么东西,弯腰去看,是一只不倒翁。 不倒翁的模样有些丑丑的,看起来也旧旧的,表面花纹已经斑驳了。 她弯腰将不倒翁捡了起来,这不是宫里的东西,御都城的大街上卖这种不倒翁的没有十家也有八家,就连她小时候都有一只。 除了这只不倒翁,沈枭垚还找到了半张残页,是青雀记录的日常。 “鸿光十四年,隆冬,今日吃了元宵,这是我第一次吃元宵,她们说元宵就是团圆的意思,我也想团圆,我想鹏鸟。” 后面因为纸张破了,便没什么剩下的内容了。 但是沈枭垚只觉得被谁打了一巴掌,心跳骤然失衡。 就这么半张掉在犄角旮旯里的纸,已经暴露了青雀的身份。 青雀没吃过元宵,可是汝阳公主苏兰惜吃过。 她还在秦王府做小郡主的时候,按照御都的习俗,每年隆冬都会吃到元宵。 她离开御都的时候已经七岁了,不可能不记得元宵的事情。 有人发现了青雀的身份,但是却没有揭穿她,而是选择毁了她。 沈枭垚拿着那不倒翁和半张残页离开了绛云宫。 她觉得自己会慢慢接近皇后被害的真相,可是越走近她越发觉得就像一团迷雾,她开始觉得身边的每一个都像害青雀的凶手。 又每一个人都像是帮凶。 皇帝,杨皇后,苏珏,甚至还有顾千御以及御都城的那些贵女们。 每一个人都对青雀不怀好意。 第35章 公主真假 沈枭垚在宫中住了三日,皇后用了这几天的药脸色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好转,但是她还是很高兴,因为沈枭垚给她用药的这几日,她晚上都睡得很安稳。 没有噩梦,也不会睡醒了感觉疲乏劳累。 因此第四日沈枭垚回辅国公府给周卿华复诊时,皇后还特地将她叫了过去,派了个宫中的太监送她过去,又叫她早去早回。 沈枭垚在出宫的时候遇到了秦渊,他还是老样子,朱红蟒袍,意气风发。 同行的小太监显然是识得秦渊,恭敬地给他行礼道:“见过侯爷。” 秦渊的视线面无表情地从沈枭垚身上扫过:“公公这是去哪?” “这是皇后娘娘新得的大夫沈姑娘,沈姑娘有事出宫,娘娘命奴才陪同。” 秦渊点了点头,他看向沈枭垚微微挑了挑眉:“倒是我小瞧你了。” 沈枭垚知道,秦渊是在讽刺她。 他没有帮自己做女官,自己凭着福山县主一样进宫了。 秦渊显然已经怀疑了她的身份,可是她懒得管秦渊,她今生与秦渊无冤无仇,就算被发现,对方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并没有回答秦渊的话,只是微微颔首便与秦渊擦肩而过。 可是刚走了几步,沈枭垚便听见他对身边的太监道:“胡公公,不是说陛下召见了顾家的大公子吗?我去了不还是候着,你不会诓我吧?” 那太监赶紧道:“侯爷说这话可折煞老奴了,皇上千真万确地叫您觐见。” 沈枭垚的脚步一顿,顾千俞原来被皇帝罚了禁闭三个月,这还不到一个月皇帝就宣他进宫了,这太奇怪了。 出了宫沈枭垚便不让小太监跟着了,命他在宫门口的茶馆等着自己。 福山县主早在辅国公府等候多时,她自然记得答应过沈枭垚帮忙打听荣安伯府的事情。 因此等沈枭垚给周卿华诊完脉之后她便道:“顾千俞被皇上召见了。” “可知道是什么原因?”沈枭垚在福山县主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此事虽然与福山县主无关,但是她的表情分外凝重:“我猜可能是因为顾千俞的婚事,昨日我去了渑池。” 她话还没落音,沈枭垚猛地抬头看她,微微扬起的眼尾像是一把刀,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 福山县主被骇得心头一惊,顿了一下才坦言道:“我与汝阳并不熟悉,但是你这般看重她,引得我生了好奇之心,你放心,她好好的。” 沈枭垚这才似缓缓松了口气,神色柔和。 “我从没去过渑池,但也知道你和顾千俞都有照拂他,穿得暖,有人给她送饭,也没有宫女太监敢欺负她,可我真的十分好奇。” 沈枭垚依旧不言,只是示意她问。 “沈姑娘,你是在汝阳几岁的时候结识她的?她便直接告诉你她叫苏兰惜吗?” 福山县主神色奇怪,习惯性地紧皱眉头。 沈枭垚自然听出了她话里有话,于是笑了笑道:“县主,您是在套我的话吗?” 不等福山县主否认,沈枭垚又道:“公主在民间长大,总要有些朋友或者相熟之人。” “是。”福山县主道:“你说得没错,汝阳的确是有养父母,当时杨皇后还赏赐了那些人一笔银子叫他们回了老家。” 可她说完依旧紧皱眉头,沈枭垚的眉头也慢慢拢了起来,她试探道:“您在渑池遇到了谁?” 福山县主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闪躲,但是沈枭垚直勾勾的盯着她,使得她无处遁形,她只得道:“不是旁人,是荣安伯夫人。” 沈枭垚一愣,可旋即又觉得很正常。 荣安伯夫人是她的舅母,前世便对她不错,今生碰到天真纯善的青雀,更加上心也是应该的。 沈枭垚坐直了身子,这事情一点也不让人意外,让人奇怪的是福山县主的态度。 福山县主与汝阳公主关系一般,辅国公在朝中势力上偏向徐贵妃一脉,因此福山县主和荣安伯夫人也就是个面子情分。 荣安伯夫人应该很诧异福山县主的出现。 可是沈枭垚在察言观色上实在是有过人的天赋,她看着福山县主道:“县主听到什么了?” 福山县主似乎一直在等她问出这句话,叹息了一声道:“荣安伯夫人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我会去探望汝阳,所以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防人偷听,当时屋内好像只有汝阳和荣安伯夫人,还有荣安伯府的老嬷嬷。” 沈枭垚沉默着听她解释。 “荣安伯夫人问汝阳公主,她是不是冒牌货。” 沈枭垚对这件事已经没有那么吃惊了,在她找到那半幅残卷时,她就已经假想过顾千俞和杨皇后知道这件事了。 福山县主见沈枭垚神色毫无波动,继续道:“汝阳说她不是冒牌货,也没有要牵连顾千俞的意思,还说她和顾千俞是真心相爱的。” 沈枭垚像是一座冰雕一般,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福山县主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偷听,听到这里便赶紧离开了,沈姑娘,所以我才问你,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汝阳的?也许你才能证实,她究竟是不是公主。” 荣安伯夫人不会空口白舌说出这句话,因为冒充公主又谋害皇后乃是死罪,她不会莫名其妙想害死有顾家血脉的公主。 福山县主显然也十分怀疑,尤其在杨皇后说出那句,沈枭垚相像恭宜皇后这句话,她心里无端生出许多可怕的联想。 渑池里的真的是汝阳吗? 那为她而来的沈枭垚又是谁? 沈枭垚却像是没有察觉她眼中汹涌的波涛,直白道:“县主知道皇上召见顾千俞是什么事情吗?” 顾千俞不似秦渊在地方上掌兵,皇上说卸下他的事务马上就能办到,此时召见定然不是因为公务。 若是皇帝怀疑青雀是假的,此时该做的是召见青雀,或者再不济是叫荣安伯去见青雀。而不是绕一圈去找顾千俞。 “许是为了他的婚事。” 沈枭垚蓦然转过脸来。 “宣王世子前几日死在了崇州,他的妹妹端慧郡主心悦顾千俞,想必皇上是为了安抚宣王。” 沈枭垚有些吃惊的瞪大双眼。 前世沈枭垚死的时候宣王世子都还活得好好的。 第36章 再见青雀 崇州是边境,崇州外面就是西羌,西羌是个比西亳还要恶名在外的地方,不过西亳是瘴气,西羌是冰川和草原。 西羌与大启连年征战,那里的游牧民族能够以一抵十,大启的边境一次次地因为西羌而遭到重创。 崇州的上一任将领是郑家的人,就是骠骑大将军郑冲的族叔,他在去年与西羌一搏时战死沙场。 后来接替他的人便是宣王世子苏凛,苏凛尚武,天生神力,十五岁便能举起祭祀的青鼎,他是在郑家武学里长大的,是皇帝一开始便选好的西羌的接班人。 前世他一直守护着西羌,现在,福山县主告诉沈枭垚他死了。 苏凛死了。 她感觉这才是一场梦,她只在前世见过两面长大后的苏凛。 她的这个堂哥。 最后一面那一日中秋家宴,皇室有爵位的苏姓成年男女都要参宴,苏凛坐在她的斜对角,一场宴会频频盯着她看。 宴会散场时,她听见苏凛跟门口的太监道:“那是兰惜郡主吗?” 那是她小时候在秦王府的称呼,她听见太监回答:“世子,现在不能叫兰惜郡主了,是汝阳公主。” 苏凛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是怎么死的?”沈枭垚从椅子上站起身。 她的这个堂兄,高大威猛,武功高强,据说他与秦渊一战时,在角力上秦渊也不能敌他。 福山县主摇了摇头,但是却又如实相告自己所知道的只言片语:“西羌偷袭,似乎是我军出了细作,崇州已经被洗劫一空,皇上派了郑冲前去援助,我只是听国公爷跟幕僚们说的,更多的不知。” 沈枭垚听完这句话在屋里踱步走了几个来回。 前世并没有细作一说,沈枭垚走到窗口,周卿华的院子里只有秋千架,此时周羡好正在那玩耍。 她在地上画了格子,然后拿了沙包在那里丢来丢去。 沈枭垚看着她踩在格子外,一脚将沙包踢入第一个格子,然后她也跟着走进了第一个格子。 周羡好又踢了一次这个沙包,但是没踢好,直接将沙包踢出局了。 就在沈枭垚以为周羡好要把沙包捡回去时,婢女又给了她一个,她将新的沙包踢进第二个格子,沈枭垚以为她会继续踢这一个。 结果周羡好又拿出第三个来踢,以力借力,第三个沙包将第二个撞出很远,她刚才踢的第二个一下飞到了最后一个格子。 沈枭垚面色一白。 她已经大概知道问题的所在了,只要顺着这条线想下去,所有的问题都说得通了。 沈枭垚回过头,斩钉截铁地回答福山县主:“宫里的汝阳公主,就是真的公主。” 她回宫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窦嬷嬷没想到她回来那么早,出来告诉她:“皇后娘娘在见客,姑娘等娘娘晚膳用药时再来吧。” 沈枭垚在殿外行了礼便转身离开了。 她回来也不是着急见皇后,而是为了乔装打扮去渑池见青雀,渑池偏僻,比绛云宫好进。 沈枭垚到渑池的时候正是傍晚,院子里依旧一个人也没有,池塘里的冰化了很多,只是太阳一落山,这里又变得幽冷。 沈枭垚直奔屋子而去,门没有反锁,而是关着,沈枭垚伸手一推便推开了。 青雀正坐在被褥里吃自己的晚膳。 她手里捧着碗,碗里的汤还冒着热气,她一见沈枭垚便惊讶地放下了碗,又紧张地看向门口:“鹏鸟?你怎么来了?”说着起身穿鞋。 沈枭垚快步走到她面前。 青雀这几日应该又遭了不少罪,衣衫脏污,发髻凌乱,只脸色比前些日子沈枭垚来时好了许多。 沈枭垚抓住她的手,手没上次凉但是却长了冻疮。 渑池这种地方,就算在屋里烧上炭火也没有多暖和。 青雀有些尴尬地抽了抽手,没抽出来,才道:“你别担心,我都有吃饱穿暖的,只是御都的冬天实在太冷了,我有些不习惯。” 沈枭垚心头一恸,她喉头发紧,拉着青雀的手走回被褥那里,又推她盖好才道:“我进宫给皇后娘娘看病,顺便来看看你。” “她怎么样了?”青雀关切道。 不等沈枭垚答又道:“皇后娘娘一定很恨我,一定以为是我要害她。” 她十分沮丧,沈枭垚顾不得安慰她,只问道:“上次我忘记问你了,顾千俞那天带你回了荣安伯府,他有说你们以后怎么办吗?” 青雀脸色微微发红:“他说要带我走,要我跟他私奔,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 显然青雀是同意了的,西亳的男子很少,青雀小时候并没有怎么跟男子相处过,她也许并不太明白大启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的说法。 沈枭垚跟着她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道:“那你们当时为什么没有直接走,还在荣安伯府停留?” 青雀的神色顿了一下,又道:“我身子弱,千俞哥哥回去替我拿药。” 沈枭垚伸手帮青雀拂去袖子上的稻草屑再次问道:“那你又被关回来之后,顾千俞有跟你递过书信吗?或者口信?” 青雀摇了摇头,又辩解道:“他被关了禁闭,传消息出来对他不好。” 沈枭垚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这几日有谁来看过你吗?或者谁欺负你,你都可以跟我说。” 青雀将头轻轻地靠在沈枭垚肩膀上,声音变得很低沉:“没有谁来过,鹏鸟,我好想回西亳去,我当初.....” 沈枭垚没有接话,她道:“我当初...是不是不该到御都来,我娘曾说,吃得咸鱼抵得渴,原来做公主,也不一定就是幸福的,也或许是因为我不是真的公主,所以也做不来公主。” 隔了一会儿,沈枭垚感受到她脊背的颤动,青雀哭了。 沈枭垚转过身抱住她:“这不是你的错,青雀,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沈枭垚原本想告诉青雀,顾千俞或许是骗她的,顾千俞或许已经变心了。 可是现在,沈枭垚说不出来,但是她没忘记她今天来的目的。 于是她哄道:“我能进出荣安伯府,你要不要写封信,我帮你偷偷给顾千俞。” 青雀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她:“可以吗?” 沈枭垚笑着点了点头,她不能让顾千俞伤害青雀。 顾千俞和青雀之间,她选青雀。 第37章 平衡之术 沈枭垚并不知道青雀给顾千俞写了什么,她只是好奇顾千俞的态度,并不好奇两人之间的隐私之事。 她回到凤仪宫的时候皇后的客人还没走,她留了客人用晚膳。 她在自己暂住的房间里用了晚膳,来收食盒的宫女年纪很小,看着也就十二三岁,有些害怕地在烛台旁站着。 沈枭垚拿了盘点心赏她,她腼腆地谢过,但还是很害怕的样子。 沈枭垚失笑:“怎么呢?” “这屋子里原来的姐姐...就是....犯了事。” 她想说的是死了,沈枭垚看她收好餐盘要走,突然叫住了她。 “等等。” 小宫女站住脚,沈枭垚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糖递给她:“拿着。” 小宫女又惊又喜,笑呵呵地道谢。 “这屋里原来的姐姐是怎么死的?” 小宫女这才局促地去看鞋尖,沈枭垚走到门口将门关严,回过头来看她:“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只是我最近伺候皇后娘娘,需要知道忌讳,请你提点我一二。” 小宫女皱着脸,闻言咬了咬唇道:“这屋子原本住了两个姐姐,一个在...在皇后娘娘生病...被发现是中毒后,大理寺把....把公主带走后上吊了,就在....” 她指了指沈枭垚背后的房梁,又道:“另一个姐姐好好的,但是却被掖庭局抓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沈枭垚等着她磕磕绊绊地说完,又道:“那个宫女跟汝阳公主什么关系?” 小宫女犹豫了一下道:“我们凤仪宫的宫女都属于皇后娘娘,死的那个姐姐只是在公主暂住时会帮着照顾公主一二。” 也就是说并不是汝阳公主的侍女,但是就会让人觉得,这是汝阳公主放在皇后身边的内应。 沈枭垚笑了笑冲她道谢,走过去帮她打开门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走到门口跟她道别。 “奴婢景泰。” 沈枭垚第二天借着给周卿华送药丸的机会给福山县主写了信,叫她帮自己找个可靠的人送信。 当天下午上次送沈枭垚出宫的小太监便来找她了,说得了福山县主的赏,帮她跑腿。 沈枭垚便将青雀的信用蜜蜡丸封好给他,让他以宫里的名义,亲手递到顾千俞手里,若是递不到,起码递到他的侍卫叶泉安手上。 到沈枭垚给杨皇后治病的第五日,她才知道,那日的贵客就是端惠郡主,杨皇后是劝慰端惠郡主的,毕竟宣王世子战死,她这个做妹妹的必然伤心。 那天一同参宴的还有和静公主。 这几日杨皇后恢复得很好,等沈枭垚再给她诊完脉搏,她道:“真是多亏了你,这两天本宫出去散步都觉得腿脚有力了,你这般尽心,可想要什么赏赐?” “能得见娘娘已是恩赏,不敢再要娘娘的赏赐。”沈枭垚谦逊地给她行礼。 杨皇后唇角扬起一点淡淡的笑意:“若你年纪再小些,本宫还真想把你留在宫里。” 沈枭垚只是跟着笑了笑并没有说话,杨皇后见她一言不发,又道:“你回去琢磨一下自己想要什么赏赐,明日来看诊时告诉本宫。” 说着抬手叫她走,沈枭垚似乎是终于想到自己要什么了,行礼道:“要到元辰节了,民女听说宫里的元辰节是办宴的,民女想见识见识宫里的宴会,不知娘娘能否恩赏?” 这离元辰节也就还有一段时间,徐贵妃那边早就已经拟好参宴的名单。 杨皇后笑了笑:“这算什么难事。” 说着看向窦嬷嬷道:“你去告诉贵妃,给沈姑娘添个座席。” 窦嬷嬷笑着应是,转头安排宫女去传话了。 杨皇后不算盛宠也无子,但她是皇帝明媒正娶,从承天门抬进来的中宫皇后,大启传到鸿光皇帝这里已是第五代,杨含玉是唯一一个以皇后身份嫁进宫的。 而且杨家是功臣,三王之乱里的最大的功臣。 徐贵妃泼天的恩宠也比不得杨家有实权,只可惜杨皇后没有生出孩子。 沈枭垚出了杨皇后的寝殿,穿过长长的朱红廊道,她突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殿门口的那扇玉屏。 她的父亲当时还做秦王的时候,杨家一直支持着他,那个时候他许诺给杨家的是什么呢? 那时候她的母亲恭宜皇后还活着,应当许诺的是贵妃之位吧。 后来恭宜皇后死,不知杨家献上了什么,或者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贵妃变成了皇后。 ..... 不对,这不对。 沈枭垚出了凤仪宫,她沿着宫道慢慢往前走,两边的高墙夹着她的身影。 秦渊的祖父秦阁老曾说凡事要从大局着眼去瞧。 沈枭垚抬头望着高墙的顶上陷入沉思。 顾家出了一位皇后和一位太子,如果没什么意外下一任皇帝很可能就是这个太子。 于天下而言,早立中宫是好事,可是对皇帝而言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必然会扶持其他的儿子,就像是当年沈枭垚的皇祖父扶持另外两个皇子一样,皇祖父虽然宠信秦王府,可是并没有给父皇册封太子,而是让他在秦王之位上驻足不前。 所以有了三王之乱。 父皇若是效法先帝,雍王就是他扶出来平衡顾家和太子的人。 那么,最不希望杨皇后和杨家有一争之力的人就是太子,或者雍王,甚至还有皇帝本人。 沈枭垚不由地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在手中笔画,她越想越远,甚至开始拿着那根金簪一下一下刺向手心。 青雀是太子这边的人,无论她和太子的关系有多么淡漠,都挡不住一母同胞的血脉力量。 可是又不能排除,太子借刀杀人。 沈枭垚一抬头,秦渊在对面不知道站了多久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沈枭垚一惊,带起一抹笑容道:“见过侯爷。” 她五次三番在宫里遇到秦渊,按理说秦渊已经任幽州牧,他怎么还不去幽州。 秦渊对她的笑容视若无睹,反先发制人道:“我怎么走到哪都能遇到沈姑娘?” 沈枭垚不想跟他对上,只是笑而不答。 秦渊却不走,又道:“马上就是元辰节了,沈姑娘正好可以看看御都的元辰盛景,且听说,荣安伯府的顾大公子和端慧郡主马上就要定下亲事,皇后娘娘主婚,到时候沈姑娘恐怕还能一块喝杯喜酒。” 沈枭垚以舌顶住上颌,维持着面上的和煦道:“借侯爷吉言。” 第38章 已有身孕 沈枭垚总感觉秦渊是故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她的,似乎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因。 她起了试探之意:“侯爷与顾公子朋友一场,顾公子喜得佳人,侯爷这是艳羡了?” 不知为何,她说完这句话秦渊唇边溢出笑意,但这笑意中透露出一点自嘲。 不过结合上辈子的事情沈枭垚猜想,大概是因为秦阁老催促他成婚的原因。 今生没有她掺和,秦渊应当会找一位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贤妻。 她抿了抿唇岔开话题道:“这个时辰了,侯爷进宫是见陛下吧。” 她说着侧了侧身子,对秦渊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渊却似乎并不着急走,反而道:“飞虎将军战死,陛下叫我应当是商讨崇州的事情。” 飞虎将军就是宣王世子苏凛。 沈枭垚一愣,这是秘事,秦渊却站在宫道上这般风轻云淡地说给他听。 他似乎没有看到沈枭垚瞳孔中的惊讶愕然,又绕回了上一个话题:“顾公子之前便对端慧郡主小意殷勤,如今再次得偿所愿自是好事。” 这话说得有嘲讽之意,毕竟顾千俞中间变过心,但是他没再解释什么,径直向宫去了。 沈枭垚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她知道很多事情,她有很多头绪,但是她没办法把这些事串联起来。 送信的小太监很快便回来回话了,他没能见到顾千俞,便将那蜜蜡丸给了叶泉安。 叶泉安拿走的时候态度很郑重,定然会给顾千俞看的。 沈枭垚稍稍松了口气,她不想把顾千俞想象成一个恶人。 前世顾千俞是真的对她很好,在她面前一直是端方君子的样子,她没有亲眼见过顾千俞做任何恶事,不愿意因为一点无端的猜测就抹去顾千俞在她心里的样子。 若只是辜负青雀,这件事要青雀来评定,若是别的事,沈枭垚自己心里也有些没底。 可是她在宫里等了三日,顾千俞都没有派人来给青雀递信。 沈枭垚便又找机会去渑池见了青雀,青雀一到冬日便十分畏寒,这几日因为怕冷她吃得很多,之前的蜡黄消瘦如今已经补了回来。 沈枭垚看着她丰腴的双颊心中放松了不少。 她问青雀顾千俞有没有安排人过来看她,青雀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苍白,但是随即笑道:“没呢,我之前跟他说过不要给我递信,我那日给他写信也是告诉她我好好的。” 沈枭垚一点没错过她神色的苍白和眼中的失落,但她不想戳青雀的心,便笑了笑说:“那就好。” 她说着在一旁的条凳上坐下,青雀走过来抱住她的手臂道:“渑池不是好地方,被人看到了你会被皇后娘娘问责的,快回去,不必总来看我。” 她说着有些依恋地在沈枭垚的肩膀上嗅了嗅,沈枭垚的身上有西亳的味道。 沈枭垚是为了确认顾千俞有没有同青雀联系才来的,且现在是大白天,她的确不能久待,她正要起身,随意地朝着一旁的瓷碗看了一眼,里面余了一口颜色浓重的汤。 她一愣,巫医的习惯让她伸手去拿,青雀眼疾手快地将碗端在了手里,笑着道:“是红糖水,我都好久没有吃糖了。” 沈枭垚给这边的总管太监塞过银子,青雀吃什么只要不是山珍海味,告诉送饭的小太监,小太监便会给她带。 这本没什么,沈枭垚这才想起:“你的月食带这几个月是怎么洗的?” 渑池这么荒凉,她前两个月怎么过来的,沈枭垚因为自己的疏忽有些自责。 青雀笑了笑道:“我有洗地,打了井水洗的,鹏鸟怎么越来越像娘了,这都是小事,你快回去吧。” 她说着送沈枭垚出身,刚放下手中的碗,手腕却被沈枭垚一把抓住。 青雀惊得要躲,她一脸慌乱地挣扎,“鹏鸟!你做什么?快放手!” 沈枭垚和青雀都是只略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可青雀现在明显有所顾忌根本不敢还手,轻易被沈逍遥抓住了手腕。 青雀的脸色苍白,沈枭垚只觉得的惊骇,她的神情已经无法隐藏自己的震惊,手上紧紧抓住青雀的手腕,直接将青雀抓得脸上露出痛色。 她愣愣地松开手,青雀的手腕已经红了,可是在退开的一瞬间,她再次抓住了青雀的手臂,不可置信的摸了又摸。 青雀知道瞒不过去了,垂下头道:“鹏鸟,对不起,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枭垚的脸色像是挂了冰棱:“顾千俞的吗?” 她说着看向青雀的小腹,脸色已经带了愠怒:“如果我没来,你打算怎么办?” 青雀的身孕已经四个月了,若是自己没来,她很快就要藏不住了。 这里这么冷,这么偏僻,她一开始吃的全是残羹冷炙,可终究是西亳来的巫医,她竟然将孩子保了。 青雀早已料到沈枭垚会生气,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去拉沈枭垚的手:“鹏鸟你别生气,千俞哥哥他知道,上次他带我走就是因为这个,他答应我会在五个月我显怀之前带我离开御都,叫我相信他!你别担心,他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沈枭垚抽了一把自己的手没有抽出,她语气生硬地道:“荣安伯夫人知道这件事吗?” 青雀却有些犹豫,半晌她才道:“我不知道。” 她与沈枭垚相识了九年,这是第一次,沈枭垚用十分冷漠的目光看她,叫她坦白,叫她陈辞。 青雀有些怕了,无论是在西亳还是在御都,沈枭垚总是表现出一种远超于她的成熟。 她低声道:“她应当是有所猜测,前些日子她来找我,说叫我不要再跟着千俞哥哥了,若是有什么断不了的就想法子断了,她说我跟千俞哥哥没有以后,他以后会娶名门闺秀,会娶高门贵女,我不知道她是指我的孩子,还是指我的身份。” 她说到最后眼中已盈泪光。 沈枭垚心头如同被猫抓了一般,她已经确信,顾千俞或许并没有爱过青雀,而且,前世的顾千俞也不是她看到的那么简单。 第39章 是否有悔 青雀抬手抹去眼底的泪光,拉住沈枭垚的手道:“鹏鸟,我知道你为我担心。” 她的脸上带着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我想过若是千俞哥哥没能带我走的话怎么办,之前你没来御都,我是很慌乱,可是后来你来了,我便想了,我可以逃回西亳去,千俞哥哥就算不愿意送我走,我也有藏了一块陛下的令牌可以逃出去,等我走了,你就去告诉陛下和皇后,你才是汝阳公主苏兰惜,而我则因为被你拆穿逃走了。” 她抓着沈枭垚的袖子道:“我知道谋害皇后是我抹不去的污名,大启的律法不会放过我,我可以乔装打扮,实在不行便毁掉自己的脸,我自己闯的祸我自己担,就算变丑了,只要回了西亳我还能自己养活自己,西亳躲不了,我就...我就到更远的地方去。” 沈枭垚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眸,她几乎颤抖地说出了那句:“我可以自己养大孩子,这是我的孩儿。” 沈枭垚心头剧痛,堪比一箭穿心。 她上前一步,一把将青雀抱住,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别怕,我很快就带你离开这里。” 她说完就松开青雀大步走了出去,沈枭垚的脸色在踏出渑池的门槛时惨白如一张纸。 秦府。 秦渊坐在书桌前画图,是沈枭垚的样子,他搁了笔。 “启禀侯爷。” 他没有说话,只是敲了敲桌子,外面的人便走了进来。 “沈姑娘今日去了渑池,汝阳公主有了四个月身孕,被沈姑娘发现了。” 这件事秦渊并不知道,他没说话,来人又道:“沈姑娘离开渑池时脸色很难看。” 他说完抬头看了秦渊一眼,发现秦渊的脸色也很难看,又赶忙低下头去。 他一开始被安排跟着汝阳公主,根本丝毫察觉不出这个公主是假冒的,她对汝阳公主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都略知一二。 就在他以为侯爷要相信这是真公主的时候,侯爷却只是道暂时不管她,只需要监视着她,真公主总有一天会冒出来。 他们的人监视了汝阳公主两年,直到那夜,宫里的探子传话回来,一个姓沈的民女去渑池夜探公主。 侯爷原本在云中楼宴客,闻言丢下一众客人快马加鞭赶到了宫里。 后来他们监视的人便多了一个沈姑娘。 他正想着,便听侯爷道:“顾千俞最近有与郑冲联系吗?” 他赶忙回禀道:“并无,崇州的探子已经回来了,郑冲最近并没有与西羌开战。” 秦渊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他拼命让自己先去想西羌,皇帝今日让他进宫的确是说西羌的事情,除了他,在场的还有好几位大将。 西羌这次杀了苏凛,攻破了崇州,崇州城的粮食被洗劫一空,女人也被当做战利品带走了很多,无数崇州百姓家破人亡。 但往前数两代,高宗皇帝崇武,连年征战造成国库空虚,不过那时大启四境都在战后俯首称臣,国运盛隆。 到了先帝时候,先帝虽然也崇武,但是也知需要文武并重,算是安生了几年,让民生略略做了十几年休养,可这根本不够。 鸿光皇帝继位之后骄奢淫逸,杨皇后入主中宫还有日常大大小小的宴会,奢靡无度,前两年又逢大旱,中州的收成减了一半,一番折腾下来国库早已捉襟见肘。 宫里根本拿不出打仗的银子。 于是那些替皇上张嘴的人说出了皇帝的想法,议和。 议和,这简直是大启立国以来最大的笑话。 且不说崇州的奸细和西羌的态度,议和相当于让苏凛白白战死,崇州的百姓也不该再相信自己的皇帝。 大启的前四代皇帝,从没有让一个公主离开大启的土地去和亲过,现在议和,难道要叫公主去和亲? 前世边关无事,没有暴露出皇帝那么多的荒唐愚蠢,然而今生此事一出,秦渊无法不对鸿光皇帝生出失望之心。 想起吵翻了天的御书房,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又忍不住想起另一件事。 孩子。 他不知道沈枭垚的脸色苍白是因为心疼她的这个义妹或者义姐,还是心疼他们前世没能出生的那个孩子。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一把将桌上的美人图扬到了地上。 她才不会为了那个孩子伤心! 纸张被扔出去落在不远处的花瓶上被插瓶的白色蜡梅挂住,图上的美人带着一点狐媚的笑,眼角挑起,带着说不尽的魅惑。 这是前世沈枭垚常常露出的表情,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直到,她要他杀雍王。 她为了让他杀雍王,任由雍王对她动手,将她推搡倒地。 他早知她对苏姓皇室有说不尽却又道不明的恨意,也早知她如美人蛇,可是那又怎样,只要苏兰惜这样乖乖地倚靠着他,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可她却非要走向毁灭,不仅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 雍王误杀了他们的孩子,他便出手杀了雍王。 他那时甚至还自不量力地安慰她,告诉她还会再有孩子。 那时候的苏兰惜掉下的每一滴泪都像是绳子,紧紧拴住了他的心。 他允诺娶她为妻,带她离开御都到幽州去,他对她说过很多话。 甚至觉得自己在战场上杀过太多人,有血腥之气担心会吓到她,不会对她发半点脾气。 秦渊每次想起这些都像是被凌迟了一遍,可他还是会一遍遍想起。 他至死不能忘记苏兰惜说的,“你有本事操控权力,我有能耐通过你操控权力啊,我何错之有?” 他年少成名,神武天下的骄傲就在前世的最后被苏兰惜一巴掌打碎。 她既没爱过他,也没想过嫁他。 海誓山盟全是谎话,小意温柔全是手段,所谓心意相通其实是她口中的各取所需。 他今生该杀了苏兰惜的。 可是剑拿在手中的时候,他又很想问问她,悔不悔。 第40章 生死仇敌 沈枭垚没有去找顾千俞。 宣王府这几日在给苏凛办丧事,端慧郡主给自己的兄长守丧,今年马上就要过去,但是荣安伯府和宣王府半年之内必然不可能结亲。 不过福山县主已经传了消息给沈枭垚,顾千俞去宣王府吊唁了,他还单独见了端慧郡主。 事到如今,沈枭垚已经想得十分明白了。 无论前世的顾千俞还是今生的顾千俞,都不是在对她和青雀好,他是在对汝阳公主好。 前世她还没有出现时,顾千俞的确有些倾心端慧郡主的样子,她横空出现,顾千俞开始围着她转,可是她一心把顾千俞当做表哥,没有一丝一毫男女之情。 后来她与秦渊有了男女之情,顾千俞知道后的表现十分古怪,他十分憎恶痛恨秦渊的样子,不过因为后来变故太大,他便一直没有娶妻,对她与秦渊的关系也时而宽容接受时而口出恶言。 但当时她一直以为顾千俞是对自己这个妹妹比较看重。 现在看来自然不是。 今生的顾千俞自然也像前世一样,先是倾心端慧郡主,然后便是青雀出现,顾千俞自然不知道青雀是假的,他把青雀当成了真的公主,对她好,使得青雀对他生出情意。 可惜最后他发现青雀是假的,而且已经在被发现的边缘摇摇欲坠,现在甚至出了谋害皇后的事情直接废了。 所以他又掉头去找端慧郡主。 沈枭垚现在甚至不敢排除,是不是他发现了青雀是假的,想除掉青雀这个假货,为了顺理成章地回头娶端慧。 沈枭垚将杯子紧紧握在手里,恨不得直接握碎。 顾千俞为什么心心念念要娶苏家的女儿呢? 他不打和静的主意,想来一个是因为和静年纪还略小一点,另一个便是和静与徐家和雍王的关系都很好。 只有汝阳公主,嫡长公主,又是他的表妹。 端慧郡主呢?宣王和皇帝一母所生,端慧郡主是他唯一的嫡女,是汝阳公主名正言顺的堂妹。 沈枭垚已经不想再去想前世了,她每想起来一件事就觉得可笑,前世顾千俞为什么不阻止自己和秦渊在一起的原因也呼之欲出了。 因为他发现汝阳公主是个疯子,她教唆秦渊谋害太子,残害雍王,甚至她自己还杀了和静公主。 她做的这一切对顾千俞来说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就那个渔翁。 顾千俞早已有不臣之心! 沈枭垚并不恨他生出狼子野心,可是现在青雀被顾千俞利用了,她不能这样放过顾千俞。 况且她现在很想知道,苏凛的死跟顾千俞有没有关系。 她前世杀姊妹杀兄弟,是个彻头彻尾毫无亲情良心的恶人。 可苏凛不一样! 她四五岁的时候时常骑在苏凛的脖子上,叫苏凛带她冲出秦王府去,到街上去玩。 苏凛很疼她,她五岁启蒙,是苏凛手把手教她读书写字。 秦王府的侍女们也许早就忘了,苏珏根本就不知道,或许连苏凛自己可能也忘记了。 可沈枭垚还记得。 沈枭垚正在屋里,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沈姑娘!沈姑娘可在?” 沈枭垚站起了身还没抬脚,外面窦嬷嬷就带了两个宫女闯了进来。 外面一片严寒,可窦嬷嬷跑得双颊泛红,气喘吁吁,一见沈枭垚便道:“姑娘,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快!快跟奴婢走!” 沈枭垚也跟着一惊,她径直往门外走,口中干脆道:“娘娘在哪?出了什么事?” 窦嬷嬷看她往凤仪宫主殿去,一边跟上沈枭垚的步伐一边道:“娘娘不在宫里,在乾清宫!” 沈枭垚的脚步猛地站住回头看向窦嬷嬷。 乾清宫是皇帝平常批阅奏章,接见臣工和召集军机大臣的地方,皇后怎么会去那? 窦嬷嬷一边给她引路一边道:“乾清宫出了事,皇后娘娘原本就抱恙,但是因乾清宫的事情太大,娘娘便带病去劝阻,冷风里头站了小半个时候,突然昏厥了过去!” 皇帝当即召了太医,可皇后娘娘的药最近都是沈枭垚在料理,她自然不敢出口顶撞皇帝,便跑出来传沈枭垚过去。 窦嬷嬷没有说皇后为什么在冷风里战了那么久,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是乾清宫是个什么地方,联想朝中的大事,定是因为崇州的事情。 沈枭垚脚步比窦嬷嬷还要快,到了乾清宫时,杨皇后已经被宫女们搀扶着移到东暖阁里去了。 可是沈枭垚进来时却看见赵琼芳的父亲都御史赵濂和秦渊的祖父秦阁老,另外还有两位内阁学士,四个人,在乾清宫的院子里跪着。 宫里的太医已经给皇后看过脉了,也已经喂了药,沈枭垚到这也只是把了把脉,确认没什么问题才对窦嬷嬷使了个眼色。 皇后无事,太医刚才已经去回禀过皇帝了,皇帝自然不会再来东暖阁。 窦嬷嬷守着皇后,沈枭垚便走到了外间,出了门是个风口,这会儿寒风吹得像是要撕裂什么。 沈枭垚站在寒风前望着院子里的四个人。 乾清宫主殿的象牙帘子此时没有一丝摆动的意思,皇帝并不想见他们,也不打算采纳他们说的任何话。 沈枭垚站了一会正要转身进里间,象牙帘轻轻一摆,出来的却不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而是一个小太监,出来后轻轻打起帘子,然后一身紫衣官袍,山羊胡须的男子被他请了出来。 沈枭垚瞳孔猛地一缩,杀意腾一下跳了出来。 尚书令费槐! 她和费槐那可是哪怕都死了,到了阎王殿也必须斗个魂飞魄散的仇敌。 她一生遭遇的所有苦难都是因为这个人。 他是秦王府的拥趸,无论是以苏兰惜代替苏珏吸引敌人的视线,还是嫁公主束缚郑冲,都是他献的计。 沈枭垚死死地盯着他,看着他一脸笑意的走向秦阁老和赵濂。 这一刻,他是胜者,秦阁老和赵濂都是败者。 也许是沈枭垚的视线杀意太重,隔着乾清宫空阔的院子,隔着冬日凛冽的飓风,费槐顿了一下偏头看向东暖阁门口站着的人。 一个雪青色衣衫的女子,羽眉厉眼,像是盯着一个猎物一样盯着他。 他皱了皱眉,不等身边的小太监俯身过来问他,那女子扬唇笑了。 是一个冷冽的笑。 第41章 风雨欲来 费槐正要招小太监问问这个女子是何人,跪在地上的秦阁老突然晕倒在地。 乾清宫的宫女扶得扶,传话的传话,等他再抬头去看,那女子已经不见了。 杨皇后在东暖阁躺到了太阳快下山才悠悠转醒。 她先看向一脸担忧的窦嬷嬷才将视线移到窦嬷嬷身后的沈枭垚身上。 “沈姑娘。” 沈枭垚笑了笑道:“娘娘没事,只是冻着了,养一养就好了。” 杨皇后这才松了口气,让窦嬷嬷将她扶坐起来。 宫女端了茶盏过来,沈枭垚刚想让开位置,杨皇后便一抬手叫住她:“沈姑娘......” 窦嬷嬷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接过茶盏递给她劝慰道:“娘娘别担心,先喝茶,沈姑娘不走。” 杨皇后接过茶水喝了两口才道:“外头的几位大人走了吗?” 她说的是院子里跪着的。 “秦阁老年纪大了,昏倒了,外头已经散了,只是......” 杨皇后看向窦嬷嬷,沈枭垚接过窦嬷嬷没说出口的话:“都御史赵濂还在跪着。” 窦嬷嬷有些吃惊的看着沈枭垚,她进宫没几日,根本没见过朝臣却能直接叫出赵濂的职位和名字。 杨皇后却是叹了口气道:“费槐主张与崇州议和,甚至暗示陛下嫁一位公主过去,秦阁老和赵濂不同意,主张打回去。” 这是内阁机密。 沈枭垚知道,杨皇后已经看出来什么了,她嫁进宫已经那么多年了,沈枭垚去渑池几趟,她应当已经察觉,所以这般大大方方地当着沈枭垚的面说这些。 窦嬷嬷不懂,小心地道:“娘娘,您身子不好,就不要操心这些了。” 沈枭垚却像是没听见窦嬷嬷的话,看着杨皇后道:“他们打算让谁去和亲?” 杨皇后对上沈枭垚的视线,又细细看她的眉眼,“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是原秦王府的一个侍妾生的,后来进宫了封了个昭仪,清河公主才十岁时她便死了。 沈枭垚轻哼了一声,这态度在皇后面前是大不敬,窦嬷嬷惊愕地看着她,犹豫要不要斥责她的时候,沈枭垚又道:“柿子挑软的捏。” 杨皇后移开视线,有些不忍道:“陛下说只是权宜之计。” 这是皇帝已经同意了的意思。 恩宠荣耀清河公主没得到一点,到了关键时刻她要去替这个国家担着。 沈枭垚几乎无法掩藏住面上的讽刺。 杨皇后又道:“若是周羡好已满十岁便是她去了,她是高宗皇帝的重外孙女,依然算是苏家的血脉。” 福山县主已无所依,她的两个女儿还能被封为公主,在皇室眼里这是恩泽。 沈枭垚这下当真笑出来了,她面带嫣然,挑眉看向杨皇后:“生在这一代的皇女们还真是倒霉。” “大胆!” 窦嬷嬷肝胆俱颤,开口呵斥道。 她以为沈枭垚会跪下,皇后会生气,但是皇后面色不动,沈枭垚只是看向她,笑容丝毫未减:“窦嬷嬷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窦嬷嬷不敢应声,而是转头去看皇后。 沈枭垚对杨皇后行了一礼,转身往外头走去。 窦嬷嬷有些疑惑,心头纷乱地看向杨皇后:“娘娘,她......” 杨皇后躺回靠枕上淡淡道:“渑池的汝阳是假的。” 这件事她们早已知晓,只是一直没有捅出去。 窦嬷嬷不安道:“这,这和沈姑娘有什么关系?” 杨皇后深深地看着她,似乎对她的愚钝表现不满。 她突然想起杨皇后说给福山县主的那句话,沈枭垚肖似恭宜皇后。 窦嬷嬷不敢再说话,恭敬地低下头去。 到了晚间,杨皇后无碍便回了凤仪宫。 赵濂也在乾清宫里跪到昏了过去,最后被太监抬着送回了赵家。 沈枭垚打算再去渑池看看青雀时,杨皇后却命她回一趟辅国公府,福山县主派人传话过来了,周卿华有些起热,叫她过去看看。 天色已晚,沈枭垚今日既然去了,夜间肯定不会再回来。 到了辅国公府,周卿华的确起了热,福山县主一脸的怒气,几个婢女在夜间还跪在院子里瑟瑟发抖。 沈枭垚先去看了周卿华,她正昏迷着,因为是在用沈枭垚的药,福山县主不敢再请别的大夫,便只能快马加鞭叫人去宫里请沈枭垚。 沈枭垚给周卿华针了脉,发现她是受惊,激起了体内毒素不平稳而导致的,给她喂了药又施了针。 “发生了什么事?” 沈枭垚刚进周卿华的屋子便发现陈列有所不同了。 福山县主阴着脸显然怒火还没褪去,一旁的周羡好道:“家里来了个算命先生,自称道士,他说我娘和乔姨娘无子,是被姐姐冲撞的,姐姐的八字不利于兄弟,祖母便要把姐姐送到乡下庄子上,我娘不同意,她们来抢姐姐的时候,婢女没护好姐姐,让姐姐受了惊吓。” 见沈枭垚盯着她,她又道:“屋子里的东西也是争执的时候砸坏了。” 她早慧,十分清楚姐姐一直在分走母亲的宠爱,但是若是由着祖母和妾室欺负了母亲和姐姐,她以后也没好日子过。 她也十分清楚这个沈枭垚不是好人,还处处防备她,但是她也知道,除了母亲的爆脾气,剩下能给她们出气的人就是她。 福山县主咬牙切齿道:“那老不死的护着那贱人,由着她们作践我的女儿!都是贱人!” 福山县主脸上的阴鸷无法抵挡,她看着沈枭垚道:“如此,还是得向姑娘求药。” 她要给辅国公下药了,沈枭垚自然同意,微微一笑:“如县主所愿。” 她从周卿华屋里出来,周羡好跟了上来道:“沈姐姐,那个自称道士的大骗子还在府里。” 沈枭垚回头看她,等着她把话说完。 周羡慕嗫嚅着看向自己的脚尖,缩头缩脑地又回头看了看母亲的屋子,才大着胆子道:“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你赶走那大骗子。” 沈枭垚猜她想说的是杀了,但是她没拆穿,而是道:“你说。” “今日祖母还没派人来抢走姐姐的时候,宫里来了个小太监,他说皇后娘娘有令,让娘找个由头把你从宫里叫出来,我在屋里找九连环时偷听到的。” 周羡好人小鬼大,认真道:“我娘没说同不同意,但是她一直没派人叫你,但是出了这事她只好叫人去叫你了。” 周羡好一个小孩子,也明白宫里这事有事发生,皇后要把沈枭垚支出去。 第42章 血溅当场 沈枭垚面上的笑容落了下去,她和周羡好一个站在门口的阶梯上,一个站在阶梯下。 周羡好当真是苏家的血脉,她们小时候如出一辙的聪慧,狡诈。 她看着周羡好道:“多谢,我会帮你除掉那骗子。” 她说着便转身快步往院外走去。 杨皇后的身边根本没什么跟她有关系的事情,在这宫里她唯一无法割舍的就是青雀。 沈枭垚快马加鞭到了皇城门口时宫里已经快要下钥了。 她孤身以一人又有令牌,侍卫并没有拦着她。 等沈枭垚一路跑到渑池,还没进门便听见里边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听不太清说的什么,但是已经听出来那是荣安伯夫人的声音。 沈枭垚一路疾风一般,猛地踹开了紧闭的门。 门风晃得烛火都跟着一闪。 屋里四个嬷嬷摁着青雀,还有一个已经拿了绳子套在了青雀的脖子上。 青雀显然拼命挣扎过,桌上的瓷碗碎了一地,青雀十指上的冻疮已经全部被抓裂,在地上滴落出点点血迹。 几个下人显然是得了荣安伯夫人的死命令,青雀脖子上已经有了一层青痕,明显出气多进气少。 沈枭垚踹开门的一瞬间,荣安伯夫人被惊得回头看她,其他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千钧一发,沈枭垚猛地拔出短剑,光影一闪,抓绳子的太监已经被一剑穿喉,鲜血溅出尺高。 四个嬷嬷尖叫一声猛地松开青雀四下躲开,任由青雀倒下去。 她这样在夜色中手持凶器闯了进来,如同索命的厉鬼一般。 荣安伯夫人身边的嬷嬷赶紧将荣安伯夫人护在身后,惊慌失措地喊叫:“你是何人?来人啊!” 沈枭垚一把揽住青雀,另一只手手拿短剑指向她们:“你再敢叫一声,你的舌头就不一定在你嘴里了。” 那嬷嬷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枭垚对着几个嬷嬷道:“给公主顺气!否则我宰了你们。” 她的笑无比阴鸷,单手扶着青雀躺在地上,一只手按压青雀的心口处。 几个嬷嬷都看向荣安伯夫人,荣安伯夫人脸色煞白,颤抖着手指向沈枭垚,她从沈枭垚进门就惊惧交加。 “你....你是谁?” 青雀猛咳一声缓缓有了一些呼吸,沈枭垚像是没听见荣安伯夫人的话,起身反手抓住一个嬷嬷丢到青雀身边:“给公主顺气!” 说着将冰凉的刀锋贴上嬷嬷的脸。 那嬷嬷不敢说什么,开始给青雀拍心口。 太监的血淌了一地,沈枭垚的鞋子被浸成赤红。 她拿着那把短剑站直了身子,又将剑尖指向荣安伯夫人,一脸狞笑。 “多年不见,舅母忘了我吗?” 荣安伯夫人猛地咽了咽唾液,几乎站不住地向后倒去,她一旁的嬷嬷赶忙扶住了她。 一屋子的人,包括荣安伯夫人本人,全都见鬼了一样看着她。 给青雀按压心口的嬷嬷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道:“夫夫夫...夫人,公公....公主流血了...” 沈枭垚回头去看,青雀脏兮兮的裤子已经被血浸透了,她躺在冰凉的地上,脸色比纸还要白。 她喉头一哽,弯腰去摸青雀的脉搏。 几个嬷嬷眼看情况不对,上来帮沈枭垚将人扶了起来。 这个身份未名的女子敢不敢杀夫人不知道,必然是敢杀了她们的。 沈枭垚诊完脉紧紧咬住了唇,她几乎不能控制身体的颤抖。 她重新站了起来,对着门口听到声音过来的太监道:“去请太医,以荣安伯夫人的名义去!” 那太监扭头看向荣安伯夫人,见她没有说什么,转头往外跑去。 扶着青雀躺到被褥上,沈枭垚才对上荣安伯夫人。 荣安伯夫人定然是知道青雀是假的,又有了身孕,她连想孩子的事情都没有,只需要除掉这个假的公主,做成畏罪自尽的样子一切就迎刃而解。 杨皇后知道这件事,只是她也选择了这样做。 沈枭垚一把抓住离她最近的嬷嬷,冰冷的刀锋贴在那嬷嬷的颈侧,沈枭垚狰狞地提着那嬷嬷看着荣安伯夫人道:“舅母,怎么?当真已经认不出我来了?” 荣安伯夫人如遭雷击,结巴道:“兰...兰惜?” 沈枭垚哼笑一声,讽刺道:“还以为舅母忘了我,是皇后娘娘告诉舅母我在凤仪宫的吗?” 她说这话,手里的动作却不含糊,将那嬷嬷越提越紧,剩下的三个嬷嬷吓得赶紧给青雀顺气,揉被抓出瘀血的手脚。 “不不不....”荣安伯夫人连连摆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 她并不知道沈枭垚的身份,她这么做杨皇后是知道的。 杨皇后知道渑池这个公主是假的,知道她要做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沈枭垚明白了她的意思,荣安伯夫人只是想处理自己的家事,杨皇后借刀杀人罢了。 杨皇后明知有她这个真主护着赝品却还要对青雀动手,沈枭垚一点也不觉得杨皇后是因为青雀给她下毒一事记仇,明知是赝品,更不可能对她下毒。 沈枭垚几乎气笑了,她看向荣安伯夫人的神色不变,猛地将手中的嬷嬷甩在一旁,那婆婆吓得几乎屁滚尿流地躲到一边去了。 沈枭垚甩了甩短剑的上鲜血向荣安伯夫人走了一步,吓得她身边护着她的婆子战战兢兢。 沈枭垚却又站住了,她拿那只有一尺长的短剑指着荣安伯夫人:“舅母是为了表哥,此事我不与舅母计较,但是舅母回去告诉表哥,他伤了我的妹妹,我很清楚这个妹妹是替我受过,既然如此,我与他总要有个了结。” 荣安伯夫人有些惊慌:“不不不....兰惜你不能这么做!你们....” 她嘴上劝着沈枭垚,但是神色却十分慌乱。 沈枭垚自然明白她什么意思,她狠狠地将手中短剑刺在桌上,恶狠狠地道:“舅母觉得他会杀了我是吧?那你去叫他来,看是他先死在我手上还是我先死在他手上!” 她几乎怒不可遏,荣安伯夫人被她的怒火压得几乎抬不起头。 荣安伯夫人心里很明白,自己可以想着杀赝品,即便被皇帝发现赝品有了身孕,只要揭穿身份就问题不大,只能说这个假公主德行有亏。 可真的苏兰惜并没有做什么,她还好好的活着,那便还能继续做汝阳公主,只要太子还想要利用她,她就还有价值。 第43章 是你的错 沈枭垚与荣安伯夫人兵戎相见,但是她却没有直接与皇帝和太子相认的意思。 荣安伯夫人如同鹌鹑一般在渑池等着太医给青雀诊治。 屋里的尸体和血迹已经匆匆处理,两碗汤药下去,太医才小心翼翼地对荣安伯夫人道:“姑娘...身孕不保。” 荣安伯夫人面上不显,心里却缓缓松了口气,只因她来这里的事情顾千俞并不知道。 刚才沈枭垚对她说的话,她自然一句也不打算告诉儿子。 不管这个假的汝阳公主是什么身份,只要没有成为顾千俞的妻子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沈枭垚站在走廊下看小宫女景泰用新的被褥将青雀换好,短短半个时辰,渑池的旧房间已经焕然一新,放了两三个银霜炭炭盆,点燃了数只烛火,床单被褥全换成了新的,屋里甚至隔了一扇屏风。 青雀的孩子已经流了干净,沈枭垚几乎不敢想青雀醒了之后怎么办。 荣安伯夫人看沈枭垚一语不发,上前一步道:“兰..兰惜,你...你要去见过你父皇吗?” 她其实也有些忐忑,觉得沈枭垚不会去贸然揭破自己的身份,一旦揭破,欺君之罪,赝品必死。 沈枭垚的脸上还带着一点骇人的笑意,“那就请舅母和皇后娘娘先好好地帮我保住这个秘密,千万别叫父皇和太子知道了。” 她话里有话,荣安伯夫人根本不敢说什么,她只当沈枭垚刚才跟她要打要杀的话是气话,岔开话题轻轻道:“兰惜,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沈枭垚这才平静地打量了她一眼,唇角一弯道:“成仙去了。” 她说话阴阳怪气,荣安伯夫人噎得不说话了。 荣安伯夫人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见青雀那边没有了性命之忧,赶紧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屋里只剩下沈枭垚和景泰。 沈枭垚面上的笑容一下子落了下去,今生她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杀了顾千俞。 景泰忙完又在一旁的小炉子上烧了热水,她年纪虽小,但是干起活却十分利索。 沈枭垚给她了不少银子,沈枭垚现在还没什么权力,只能用银子收买人心,她看着景泰道:“我已经跟外面的太监说了,谁来也不许放进来,有任何事就去凤仪宫去找我,我要回凤仪宫一会儿,你在这帮我照看她,你放心,凤仪宫那边不会有人找你。” 景泰点了点头,她刚才自然从荣安伯夫人小心翼翼跟沈枭垚说话的样子中看出了一点不对,怯怯道:“沈姑娘,您到底是什么人啊?” 沈枭垚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道:“你帮我照顾她,如果在我回来之前她就醒了,不要让她做什么傻事,我很快就会回来,你帮了我,我会报答你。” 景泰摇了摇头:“沈姑娘,您快去忙吧,您...您给了我很多银子了,只要....只要掌事的嬷嬷不罚奴婢就行.....奴婢会看好她的!” 夜色深深,凤仪宫里杨皇后显然已经得到消息了,主殿内灯火通明,杨皇后靠在美人榻上盘着手中红玛瑙手串。 沈枭垚一路走进内殿都没有一个人拦着她,显然是提前得到了皇后吩咐。 杨皇后见她走来,神色变得有些奇怪,等到沈枭垚走近了她才道:“汝阳,这个时候你又有些像你的父皇。” 沈枭垚的脸上如同覆着寒霜,冷声道:“我并不像父皇,皇祖母还在的时候说我像高宗皇帝。” 一旁的窦嬷嬷如临大敌地看着她。 这是今生她和杨皇后正式见面的第一面,两人却的确相识了很久。 沈枭垚在杨皇后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出生便是郡主,又做了五年公主,仪态气度一点不输和静。 杨皇后一直盯着她,她一点不因这点视线感到难受,反而微微一笑道:“我的这个义妹温和善良,娘娘应该是早就知道的。” 杨皇后没做声,沈枭垚抬了抬下巴,“娘娘为何非要治他于死地,还请娘娘给我一个解释。” 窦嬷嬷虽然早就怀疑她的身份,可是直面这件事的时候仍觉匪夷所思,她觉得沈枭垚只是有些高傲,可这会儿她依旧含着笑,却话中句句带刺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那女子冒充公主罪该万死,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是她在宫里最好的归宿。”杨皇后垂下眼眸,似乎一点不在意沈枭垚尖锐的话语。 她以为说完这句话沈枭垚会直接跟她翻脸,可沈枭垚却笑了:“看来你知道你所谓的中毒是怎么回事。” 杨皇后一愣,沈枭垚又道:“我实在好奇,即便青雀是假的,她对你并没有什么妨碍,你为什么要害她,还请娘娘为我解惑。” 她面上没有一点气愤,眼眸中的犹疑一闪而过。 重生一次,沈枭垚的年纪加起来比杨皇后还要大,她又是呵呵一笑:“事已至此,青雀保住了一条命,皇后娘娘稳做中宫,杨家家大势大,你们难道还怕我一个孤身一人的弱女子不成?” 她说得完全有道理,窦嬷嬷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杨皇后再次抬头去看沈枭垚的脸:“不是本宫要害她,是荣安伯府要害她,本宫只是将计就计。” 看沈枭垚一脸不信,她叹了口气娓娓道来:“本宫一开始并不知道她是假的,是顾府的大公子先发现她是假的,那花冠在外面做的,本宫根本就没有插手过...青雀是吧?青雀在外面的事情,有顾千俞在,也根本插不进手,一切都是顾千俞做的,到了后面本宫发现了她是假的,也知她没有要害本宫的心机和理由,可是汝阳,她是假的是事实,被废黜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变成一个庶民,不会有人再去惦记她管她,荣安伯府只是想与皇家结亲,不愿意接受这个赝品罢了,我们谁都没错。” 她见沈枭垚没有出言反驳她,又道:“有错的是你啊,你不该让她代替你回来,她受的罪,都是你因为你的疏忽啊。” 第44章 不可冒进 沈枭垚并没有反驳或者回答这句话,而是反问道:“娘娘,你不恨顾千俞吗?他给你下毒,害死了你肚子里的胎儿。” 这件事不是小事,沈枭垚不信杨皇后不介意。 可杨皇后却笑了,是苦笑:“汝阳,本宫进宫八年了,八年都没有生下孩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沈枭垚脸上的笑收敛了去,她凝视着杨皇后。 “因为皇上不允许本宫生孩子,杨家势大,比荣安伯府和徐家都大,可是朝中已经有了太子和他宠爱的雍王。” 剩下的话她没有明说,只是仓促道:“他不需要本宫生下孩儿,生下孩儿,要么杨家毁,要么本宫死。” 杨家是武将,是一个堪比郑家的武将一族。 杨皇后生下孩子,这孩子就有了与太子一争的力量,皇帝喜欢的雍王在将来不占一点优势。 而皇上算盘打的很好,只要杨皇后不生孩子,将来无论是谁登基她都是皇太后,这对杨家而言是最保险的,对皇帝而言也是最稳妥的。 杨皇后面带苦涩:“本宫早就难以受孕,即便怀孕也无法平安产下胎儿。” 皇帝为了朝纲和江山基业,她为了杨家和她自己,且她和杨家都已经向这个结果妥协。 这是沈枭垚不知道的事情,杨皇后顺势而为,或许皇帝反而还怜爱她做出的牺牲,会因此对杨家更加宽容。 她哼笑了一声,“那顾千俞如何知道青雀是假的?” “是一个不倒翁。”杨皇后沉默了片刻抬头看了一眼窦嬷嬷。 沈枭垚那日从绛云宫捡回来的破旧不倒翁已经被窦嬷嬷搜了出来,还有那半张残页。 窦嬷嬷将东西呈了上来,杨皇后将那破旧的不倒翁拿在手里道:“就是这个,青雀被抓去渑池的时候本宫才知道是这个原因,本宫原以为会被顾千俞处理掉,想来他是一点不信你还活在世上,根本没再管这些东西。” 她举了举那破旧的不倒翁道:“宫里有不少秦王府出来的下人,这是小时候顾千俞送给你的吧,你走失之后,秦王府里的东西大部分都被搬进了宫,只有这个不倒翁被顾千俞拿走了,时隔太多年,他应该早就不相信你还活在世上了,后来青雀替你回来,也是半年前,他突然又找到了这只破玩意儿,便拿了去找青雀,你知道的,青雀是假的,根本答不上它的来历。” 她说着将这只已经存在十多年的东西扔到了沈枭垚的脚边。 即便过了很多年,即便那不倒翁已经破旧的一文不值,可落在地上,它还是拼命的前后左右摇摆,然后又倔强地站直了身子。 沈枭垚弯腰将它捡了起来放在身侧的桌上,她看着杨皇后,面色平静道:“娘娘说得对,青雀来到这里所造成的苦难都是我的错,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可是.....” 她看着杨皇后的脸眯起双眼笑了笑,“可我总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 这屋里没有旁人,窦嬷嬷搜过她的屋子,除了这两件旧物,还有就是些奇奇怪怪的药粉和符纸。 她听完沈枭垚的话默默向杨皇后身边站了站。 沈枭垚对着她也是慈眉善目:“嬷嬷不必害怕,我不会如何皇后娘娘,毕竟我现在什么都不是,娘娘现在一声令下将我处死在这里,不就没有人知道我是真的了。” 她在说自己的处境,却在安慰着杨皇后。 说完见杨皇后无动于衷,又问道:“娘娘不打算除掉我吗?过了今夜,或许就没有机会了。” 杨皇后脸色有些难看,她自然知道沈枭垚说的是真的,可是沈枭垚这样说出来,她反而不觉得自己能除掉她。 她看向窦嬷嬷搜出来的其他东西,轻声道:“本宫杀不了你,是吧?” 沈枭垚笑了笑没说话,杨皇后才道:“汝阳,你之前究竟是什么身份?” 沈枭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杨皇后:“我是西亳的巫医,娘娘,您听说过西亳的绝世秘法吗?问尸。” 她说完灿烂一笑,与有荣焉道:“西亳人从来没有在巫术上跌倒过,娘娘,他们敢用巫术污蔑青雀,等着吧,有一天我亲自施展巫术给您长眼,让他们也见识见识西亳的绝世秘法。” 她说完上前一步道:“您的确杀不了我,至于青雀这件事,请您找个替死鬼出来,然后还给青雀清白吧,至于顾千俞,这是我与他的恩怨。” 她没说剩下的话,但是她看着皇后道:“娘娘,崇州受难,杨家当真能对父皇俯首帖耳吗?派清河去和亲,父皇和您将来到了地下,如何见先帝和高宗皇帝?” 她说完这句话,也不管杨皇后和窦嬷嬷的脸色有多难看,看了一眼窦嬷嬷搜出来的她的东西,又看了窦嬷嬷一眼便甩袖走出了凤仪宫。 杨皇后脸色不悦,但是终究什么也没说。 窦嬷嬷招手叫了太监:“去将这些东西拿到渑池去,再派两个手脚利索的宫女去那边伺候。” 太监有些吃惊,下意识去看杨皇后,杨皇后垂着眼,闻言不仅没有反驳甚至道:“这件事不要传到皇上和徐贵妃耳中。” 太监忙收好东西领命去了。 杨皇后有些头疼地靠在软枕上,窦嬷嬷上前帮她揉了揉额角:“娘娘,要不要告诉舅爷?” 杨皇后双目紧闭,摆了摆手道:“崇州的事情是国事,陛下不问哥哥这件事咱们就不能管,汝阳的事是家事,可说到底是他们苏家人的事,本宫怎么管?汝阳是正是邪你还看不出来吗?本宫插手除非能一下将她置之死地,可本宫尚未摸清她,贸然动手真的能除掉她吗?谁能保证本宫不会给自己和杨家留下祸患。” 她这样一说窦嬷嬷连声称是,又道:“娘娘说的是,沈姑娘说假公主是她的义妹,可之前她还说她有一个母亲,想来西亳还有亲戚,既不能斩草除根,的确是不可冒进,况且她现在最恨的应当是荣安伯府,娘娘不必忧心。” 第45章 恨意疯长 沈枭垚只在凤仪宫待了一会儿便回到了渑池,但是她回来的时候青雀已经醒了。 她躺在榻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房顶,听到沈枭垚走过来的脚步声后偏过头来看向沈枭垚,还未开口,眼泪就顺着眼角落入了耳际。 “鹏鸟.....” 这是沈枭垚从没见过的青雀,眼中光彩不在,不像是年华正盛的少女,倒像是饱受风霜的妇人。 沈枭垚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她拉住青雀的手,有些歉意的道:“青雀,对不起。” 青雀摇了摇头,却哭得更厉害,先是默默流泪,最后变成哽咽的哭。 这几个月来,她每一日都提心吊胆。 沈枭垚没来御都,顾千俞也还没从中州回来时,她怕自己在这破败的渑池里活不下去,也怕自己保不住孩子。 顾千俞回来后要带她走,她心里的紧迫放了下来,可是随着与顾千俞断了联系,她开始担心顾千俞会负了她。 她只是单纯,却不傻。 虽说深宫重重,可沈枭垚便会想办法进来,她不信顾千俞连封信也不能给她写。 再后来,她害怕自己保不住这孩子,不管顾千俞是否负了她,可她觉得孩子是她自己的,她从小也没有父亲,不还是在西亳快乐的长大了,她的孩子也可以在西亳长大。 她怕得很多,但是却不能跟沈枭垚说,沈枭垚还不是公主,在这深宫里无权无势,她不想给沈枭垚添乱。 可是现在,她的孩子没能保住。 沈枭垚将她揽在肩头,轻轻拍她的背,“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青雀一边掉泪一边摇头,她泣不成声:“不是....不是你的错,鹏鸟....鹏鸟,我想回....回西亳去,我可不....可不可以回西亳去?” 她一边哭一边带着一种怯怯的哀求。 这泥泞而波谲云诡的御都和皇城曾吞噬掉了幼时的沈枭垚,在时隔很多年后,她觉得她们已经长大了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之后,再次吞噬掉了青雀。 她心中恨意如劲草一般疯长,在已报了被遗弃的怨怼之后,重来一世,她再一次对御都和这深不见底的皇城心生恨意。 她原谅当年的自己,不是自己落在这种地方会变得那么坏,而是在这个地方,像青雀那么好的人根本就无法活下去。 “好,我送你回西亳去,但你先养好身子,最多半个月,我一定想法子送你回西亳。” 她平静的将这句话说出,青雀得到允诺,抱住她的肩膀开始嚎啕大哭。 她似是忏悔一般:“我...我当年不该贪图御都的荣华富贵,鹏鸟,御都的人,御都的人看不出好坏,都是我的错,....没有自知之明的来了,害了我自己不说,还连累了你。” 沈枭垚摇头,她再次轻轻拍青雀的背:“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全都是他们的错。” 她说到最后,眼神中几乎染上怨毒。 青雀哭到最后几乎昏过去,景泰哄着喂了她一些粥才又把她哄睡。 景泰蹲在炭盆前吃饭,一边吃一边看向沈枭垚:“沈姑娘,您也吃些吧,这天太冷了,人不吃饭是会生病的。” 沈枭垚点了点头,她在景泰的对面坐下,事到如今,她必须先请福山县主帮忙把青雀弄出宫去,青雀平平安安的离开,自己才能重新以苏兰惜的身份出现,只有重新成为苏兰惜,她才可以与顾千俞抗衡。 “景泰。你想出宫吗?获得自由。” 她这话问的景泰一愣,半晌才道:“沈姑娘,我们宫女只要进了宫,就只有两种人。” 沈枭垚喝了一口粥,放下手中的勺子才和颜悦色道:“哪两种?” “一种想着能一步登天,哪天可以得到贵人的赏识,成为陛下的妃子或者掌事的姑姑,还有一种是最多的,就是希望可以平平安安的到二十多岁拿了银子放出宫去。” 她轻声道:“奴婢身份微贱,不敢肖想别的,只希望能好好地当差到了年纪放出宫去。” 沈枭垚凑近她,拿了帕子帮她擦了擦她唇角的米粒,声音如同蛊惑一般道:“我要送....汝阳公主出宫,你愿意跟着她一起走吗?她是个很好的人,会带你如妹妹一般。” 景泰吓得几乎是匍匐地跪到地上,紧张道:“奴婢,奴婢是皇后娘娘的宫女,要是没有皇后娘娘的准允,是不能离开皇宫的,沈姑娘恕罪!” 沈枭垚知道她不是怕这个,青雀现在是皇帝圣旨贬谪的罪人,跟她走,想想就不是什么好路。 沈枭垚笑了笑道:“你那么聪慧,应当看出来我和青雀的身份了,你在这待了这么久凤仪宫都没人敢出来找你,你还不明白吗?事到如今,你只有我给你指的路了,不过你放心,这条路是活路。” 景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好一会儿才慢慢抬头看了沈枭垚一眼。 沈枭垚很安静地坐在那用膳,对上她的视线想了想,拿筷子指了指景泰道:“起来用膳,还有,你以后就叫她姑娘,不许再叫公主。” 景泰点了点头,轻手轻脚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不敢再跟沈枭垚同桌用膳,端了碗想走,沈枭垚也不管她。 景泰飞快吃完了自己的午膳,去帮沈枭垚收碗的时候跪在地上将碗放进食盒,见沈枭垚像是和气主子,才道:“沈...姑娘,您才是...公主...是吗?” 沈枭垚已经起身看着青雀了,闻言回过头来看她,对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景泰收好碗碟便提着碗碟出去了。 炭盆内的银霜碳发出一点闷闷的爆裂声,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显得十分清晰。 沈枭垚走过去用银针取了一点青雀的指尖血,那血缓缓渗入她拿出的琉璃瓶内,瓶子内的血红丝蔓顿时像喝饱了水一般在瓶子里舒展开。 直到瓶子内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丝线,沈枭垚才拿了帕子轻轻压住青雀的指尖。 顾千俞以巫蛊之术害青雀,她就让顾千俞尝尝这独一无二,非死不可解的西亳秘法。 第46章 事已至此 青雀正是脆弱的时候,沈枭垚不敢再丢她一个人在宫里,便写了信请福山县主来宫里相见。 福山县主当天下午便进了宫,两人甚至都没进渑池,只是找了个清静偏僻的宫道。 “沈姑娘说是大事,究竟何事?” 她性格直白,一停下就开门见山的发问。 沈枭垚却反问道:“县主,我给你的药开始用了吗?” 她进宫前给了福山县主两种药,一种是下给辅国公的,那药下的毫无痕迹,只要融在灯油里即可。 无色无味,女子闻了无碍,男子闻得久了就会失去生育能力。 另一种是给乔姨娘的,她不会死,但是会越来越胖。 福山县主不能让她死,她死了,还会有新的妾室出现,老夫人就会纳新的妾室试图来生庶子。 活着碍眼才是最好的,反正事已至此,碍的也不是福山县主的眼。 她要了,沈枭垚便给了,闻言她没说话只是冷着脸点了点头。 沈枭垚面上的笑意这才真切了许多,她道:“我想请县主帮我一个忙。” 福山县主没有说话,只是面带疑惑。 直到听完沈枭垚的话她才愤怒道:“不行!你这不是把我们辅国公府往火坑里送!” 沈枭垚收回视线看向长长的宫道,她语气依旧温和,只是却换了一种神色:“皇后娘娘已经知道青雀是无辜的了,这件事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需要瞒过陛下就行。” 福山县主心头有气,语气十分不好地道:“那也不能......” “姑母,你确定不帮我吗?”沈枭垚含笑看她。 福山县主猛地一震,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枭垚:“你叫我什么?” 沈枭垚笑容不减:“姑母。” “你。” 起风了,福山县主只觉得冷,彻骨的冷,狐裘袍子也抵挡不住的寒意。 她定定地盯着沈枭垚的脸,再次想起杨皇后说的那句话。 “她很像恭宜皇后。” 她自是见过恭宜皇后的,可那些记忆太远了,渐渐地她就忘了。 即便很多人已经开始在说起皇室时淡忘她这个皇室直系血脉的县主,可是她依旧是高宗的外孙女,太子和汝阳公主的表姑姑。 她的震惊全都表现在脸上,沈枭垚叫她姑母,还说杨皇后会对她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就意味着皇后已经知道了她的是真的。 渑池里的那个是假的。 福山县主不懂,不懂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一个人,愿意让另一个人顶替自己的高贵的出身。 鸿光皇帝和恭宜皇后的嫡长女,太子的亲姐姐。 甚至幼年在先皇太后膝下长大,先皇太后是谁?那是高宗皇帝的发妻,鸿光皇帝的皇祖母。 光着一点,便是汝阳公主真的毒死了杨皇后,皇帝也不会杀了她。 福山县主对上沈枭垚的视线,许久她才茫然道:“她究竟是什么人?你连公主的身份都给她?” 沈枭垚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道:“我需要姑母帮我,把她送出宫,送出御都。” “那你如何跟皇上解释她的来路还有你们串通一气的欺君之罪。”福山县主眉头紧皱。 沈枭垚神色淡淡:“为什么要解释?就说假的死了,畏罪了还是别的什么都行,先出宫去。” 她等不了翻案了,比起洗脱这个污点再让青雀轻松的回西亳去,现在更重要的是先让青雀走。 至于剩下的,等青雀走了她慢慢跟他们算账。 福山县主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已经明白沈枭垚的话,再次狸猫换太子把青雀从渑池换出来,然后再把假的杀了。 她觉得更冷了,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恭宜皇后是温婉大度的,人也是极其聪慧的。 皇帝虽然说不上是什么英明神武的皇帝,可是也不是这样的人。 沈枭垚这样的人。 沈枭垚似乎察觉出了福山县主的顾忌,她心头觉得好笑,自己的这个表姑母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可是这会儿又衡量起她来了。 她们家其实没一个好东西! 福山县主想得太久了,沈枭垚道:“姑母放心,我没打算害死无辜的人,姑母从牢里提出个罪人来替不就完了?” 她说完挑了挑眉,羽眉和凤眼之间却一副慈悲的样子。 福山县主知道自己只能答应她,她们早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况且,沈枭垚做回汝阳公主对她也有好处。 可她依旧抿了抿唇道:“汝阳,你不是懂得巫蛊之术吗?那你做的这些事,不会有损自己的福报和寿命吗?” 每个人都只会关注她们在意的东西,沈枭垚并不在意福报或者寿命,她面色轻松道:“我不在意。” 见福山县主吃惊的神情,又道:“我的心愿是一生自由,哪怕憋着一口委屈也要自由,可我发现因为我生在了苏启皇室,我根本就自由不了,我已经做了普通人,苏珏和顾千俞还想利用我一个名义上已经死了的人,如今我回到了御都,在这皇室倾轧,可我既然回到了这里为什么还要憋着这口气?” 福山县主不言,她又道:“难道我就该愚昧糊涂的活着,任由他们把我当做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福山县主哑口无言,她虽然常年待在内宅,对沈枭垚说的很多事都一知半解,可是她又明白她说的这些东西。 沈枭垚自然知道她明白,再次道:“我一直赞成掠夺,而不赞成防御,就像崇州一样,难道姑母觉得,父皇怯懦地送个公主过去,西羌就会仁慈的对待大启边境的百姓吗?” 不会。 福山县主很清楚,她摇了摇头道:“屈而不战非权宜之计。” 沈枭垚笑,是明媚放肆的笑,她道:“姑母你知道吗,先皇太后教导我时我才四岁,她说高宗皇帝曾说,人可以输,但是不能怂。” 这话不像是教导女子的话,高宗皇帝这话明显也是说给臣子听的,可先皇太后偶然说给了沈枭垚听,她记了两辈子。 可以输,不能怂,怂才是真的输。 第47章 班门弄斧 起风了。 福山县主站在长长的宫道上回望沈枭垚,雪青色长裙的女子远远地目送她离开,唇边还带着柔和的笑。 她现在明白了,她一直是沈枭垚计谋上的一环,哪怕沈枭垚引诱她为辅国公下药,也是计谋上的一环,为了在这里有个人可以倚靠,为了她们的关系牢不可破。 福山县主需要她给周卿华治病,且现在又被她抓住给辅国公下药的事情,而福山县主也抓住沈枭垚欺君之罪的把柄。 那个叫青雀的女子不该来御都,沈枭垚才应该来,御都不适合温顺的迎春花。 沈枭垚回到渑池时青雀再次醒了,景泰按照沈枭垚的吩咐给她找了些话本子给她看,这从前是青雀最喜欢的,但是她现在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见到沈枭垚进来,她有些茫然道:“鹏鸟,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沈枭垚答不上来,她只擅情,但不擅爱,她解释不出爱是个什么东西。 青雀自然看出她答不出来,抱着双膝面壁,低声道:“他明明对我那么好,你知道吗?他真的对我很好......” 是很好,沈枭垚知道。 照彻长夜的烟花,短暂绽放却无比美丽的昙花,喁喁细语,寸步不离,沈枭垚太明白顾千俞对一个人好时可以好成什么样子。 青雀声音带了哽咽,她背对着沈枭垚轻轻拭去脸上的泪,“难道都是假的?难道那些都是骗我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知道荣安伯夫人来....来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吗?” 沈枭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不忍心直白地告诉她真相,她在心中组织了一下措辞才道:“或许不知道,但是他....他不值得你爱,他都没有保护好你。” 青雀依旧背对着她,她走过去摸青雀乌黑的秀发。 “青雀,忘了他吧,他配不上你。” 青雀没答,似乎哭的更厉害了。 沈枭垚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憋闷,她很清楚,这世上最好的药或者毒也无法治愈情伤。 她想了想道:“你若真的喜欢他,我们用西亳的蛊...” 她还没说完,青雀便剧烈的摇头:“不是,鹏鸟,......那不是爱,我不要这样的。” 沈枭垚安慰不了她,正要转身出去,又听鹏鸟道:“是因为,我不够漂亮吗......鹏鸟,是因为我不够漂亮吗?” 她摸着自己的脸转过头来,双眼通红。 沈枭垚有些喘不过气,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这就是爱吗?这就是爱一个人吗? 她摇了摇头安慰青雀:“不是,你很漂亮,特别漂亮,是顾千俞眼睛有毛病。” 青雀却像是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哭她失去的孩子,哭她遇到的那个男子。 一连三四日,青雀都郁郁寡欢,沈枭垚能做的就是陪着她,说自己又学了哪些蛊,说自己怎么去的鹿城。 眼看又到了周卿华要换药的日子,杨皇后亲自派了个宫女来盯着渑池,沈枭垚才放心的出宫。 她不是非得信任杨皇后,而是青雀失去孩子,对于顾千俞而言已经彻底的失去了价值,而徐贵妃不会在意一个连地位都没有了的公主,荣安伯夫人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唯一需要防备的太子,他一时半会也没办法让青雀马上嫁人。 周卿华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身子骨还很弱,沈枭垚断了她用的毒,开始给她用太医们开的温养方子,但是这些她并没有告诉福山县主。 她这次回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完成与周羡好的交易。 周羡好听说她回来已经在院子里等她了,她一见沈枭垚就冲上来拉住沈枭垚的手:“这几日虽说没起大乱子,但是也不太平,我爹跟我娘大吵了一架,因为祖母还是想把姐姐挪到庄子上养病,我爹也赞同。” 沈枭垚像是没听见,直接道:“那假装道士的骗子呢?” 周羡好闻言脸上气愤之意更明显:“在府上住着,三天两头的说些挑拨的话。” 沈枭垚低头对上她的视线,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周羡好机敏,自己就是爱在姐姐面前搬弄是非的人,所以才能听明白假道士话里有话。 其实这些沈枭垚管不太着,但是她还是伸手勾了勾周羡好头顶小小的发包,“聪明一开始用错地方了。” 周羡好低着头不说话,沈枭垚也没再说什么,又在她头上摁了摁才抬脚回房。 周羡好有个好母亲,她没有,她没必要可怜周羡好。 到了下午沈枭垚便在院子里遇到了那假道士。 他帮周老夫人看府里角角落落的风水,看着四十有余,穿着一身道袍,蓄了胡须,清瘦干净,看起来也颇有仙风道骨的样子。 一旁的小童拿着纸笔跟着他亦步亦趋,看他对着假山亭台指指点点,记录他时不时说的话,后面还跟着周老夫人旁边的婢女引路介绍。 沈枭垚并没有走过去,而是靠在廊下看他,直到婢女引了他过来,沈枭垚才温和地问两个侍女:“请问这位道长是?” 她打扮得太像府里的小姐,那道士不明所以,恭敬地对他行了个稽首礼。 婢女忙道:“这是老夫人特地请来的慧觉道长。” 又对慧觉道:“这位是县主请来为大小姐治病的沈姑娘。” 慧觉一听她不是辅国公府的主子脸上的恭敬瞬间褪去了,带着点清高微微颔首。 沈枭垚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就这点功底也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慧觉见她面上笑意变浓,还当是因为自己身份得到了尊敬,面上更加的拿乔。 沈枭垚自是如他所愿:“这便是乔姨娘为老夫人请来的道长吗?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婢女也觉得面上有光,笑着回答:“正是,姑娘慧眼。” 沈枭垚美丽非常,说话又无比顺耳,有了她三言两语的吹捧,慧觉自然在院子走得更潇洒。 沈枭垚跟在后面,听他对一草一木品评,等他走累了在亭台歇息,两个婢女退开后她才道:“我有一事困扰许久,想请道长解惑。” 第48章 是借寿钱 慧觉自然不会对沈枭垚怀有什么戒心,他点了点头,娇矜道:“姑娘说来听听。” 沈枭垚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左右看了看,似乎十分见不得人的低声道:“前几日曾在岔路口捡到此物,这几日心绪不安,难以度日,想着权当假的,但又怕真的有损寿数,还请道长一观。” 她递了过去,慧觉原本只是粗浅一扫,见她跟着递过来的还有两锭金子,眉头一动,只伸手接过了纸张。 他拿过纸张看了看,面目高深莫测,“如此,却是要事。” 沈枭垚羽眉微皱,似乎对这件事十分忧心:“不知道长可有解法?” 慧觉使出自己的万能之法,双目一闭作冥思苦想之态,便听沈枭垚又道:“不如我将此物交给道长,还请道长化解了这因果。” 话一落音慧觉便睁开双目道:“不知姑娘是在哪里捡到此物?” “唉。” 沈枭垚先长长叹了口气才道:“那日我出门采购药材,路过会林坊外的十字街,便是在那街头捡到此物的。” 会林坊的十字街后头便是做丧葬生意的街道,那里是御都阴气最重的地方,便是小乞丐也不去那边乞讨。 沈枭垚满面愁容:“据说阴气最重之处最易夺人寿数,我这几日已觉得头晕目眩,也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慧觉自己就是骗子,对沈枭垚上来就拿金子的动作心中警惕,但是三言两语下来又觉得此事或许是真的。 接着又听沈枭垚道:“我为卿华小姐治病,前段时间已经颇有效果,谁知这几日又有复发之相,听说前段时日道长建议小姐去庄子养病,如今我也是这般劝慰县主,却遭她呵斥,如此,病情难愈啊。” 她语气里有怨怼之意,似乎对福山县主的傲慢十分介怀。 慧觉五分变成了八分信,摸了摸胡须道:“此事于贫僧而言不过是小小法门便可解去,只是.....” 他看了一眼沈枭垚手中的两枚金锭子,面色带了一点嫌恶的犹豫。 沈枭垚马上如烫手一般将金子放在慧觉面前的桌上:“如此烫手山芋,还请道长化解。” 说着又起身给慧觉行礼,郑重非常。 慧觉微微叹气,似是终于决断:“也罢,出家人慈悲为怀,贫道与姑娘也算有缘,便为姑娘解了此困。” 沈枭垚面露大喜:“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慧觉将那纸张和金子揣入袖中,沈枭垚转身告辞。 她转身的一瞬间,眼睫低垂,笑意从眼底落回了唇边,两个婢女手拿茶点与她擦肩而过向慧觉走去。 周羡好一直在垂花门外等沈枭垚,见她回来吃惊地道:“你刚才与他说说笑笑,又跟他行礼,是在做什么?” 沈枭垚回头看了一眼亭子里的慧觉道:“谢他大度。” “谢谢他?” 周羡好眉头皱起,十分不理解道:“你不是要......” .....想办法赶他走吗? 沈枭垚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光天化日之下,周羡好觉得她有些装神弄鬼。 沈枭垚却已经不再理她,抬脚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第二天天一亮外院就闹了起来,乔姨娘请过来的慧觉大师一大早光着膀子在府里乱闯,对着婢女和小厮又追又打,还时不时捡起石头当金子,最后被七八个家丁制止住,结果没摁住,他又爬到了假山上说自己会呼风唤雨,不小心踩空掉下来摔死了。 沈枭垚只是想让他出手滚蛋,却没想到他真的死了。 ‘借寿钱’倒真的成了借寿钱。 福山县主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往沈枭垚身上联想,毕竟沈枭垚只是在院子里碰上跟他问了个好罢了。 但是周羡好战战兢兢的,吓得魂不附体,她虽然早慧,却没有见过杀人,福山县主以为她是被府里死人吓住了,便抱着她给她叫魂。 一说这个,周羡好更害怕,直接哭了出来,福山县主吓坏了,抱着她又是哄又是劝,最后才听她断断续续把自己和沈枭垚的‘交易’说了。 包括那日自己替皇后娘娘留住她这件事,福山县主闻言心像是被猫爪掏了。 沈枭垚这个煞星! 自己骗了她,她能放过自己吗? 可当着周羡好的面,她只得安慰周羡好,说此事与沈枭垚无关,是那道士本来就有疯病,隐瞒着而已。 她将周羡好哄睡了便叫董大娘子看着,自己去找沈枭垚。 沈枭垚自然知道此事瞒不过她,她本来这么做,也是想让吓一吓福山县主,因为她怕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福山县主又会帮别人欺瞒她。 上一次若不是周羡好,福山县主无知的情况下,就害了青雀的命。 “你是怎么杀他的?”福山县主开门见山,她知道慧觉已死,她问什么都没意义了,她问什么沈枭垚都会告诉她。 沈枭垚坐下喝茶,抬手让金蕊和芙蕖都下去。 “我给了他一张纸和两锭金子,上面写着是买寿钱,谁拿了钱就会买走谁的性命,不过这是我胡编乱造的,并且告诉他这是我在十字街捡来的。” 福山县主眉头紧皱:“既是胡编乱砸那他怎么会死,子不语怪力乱神!” 沈枭垚面上的微笑褪去,她对上福山县主的视线:“因为那金子和纸张有问题,我在金子上浸泡了东西,他拿到金子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咬一咬。” 这是大部分平民见到金子的第一反应。 慧觉拿了金子回去,到了无人之处定然会把金子拿出来咬一咬验看真假。 福山县主哑口无言,沈枭垚又道:“那纸张不能焚烧,但是他拿回去,一定会烧。” 这是事实,除了烧他没有其他毁了的方法,毕竟那纸张写的事情令人心中不快。 “我没杀他,只是想让他受点罪滚出去,是他自己发起了疯,许是那金子对他而言太过难得了。” 福山县主如同被人抽了魂一般跌坐在椅子上,又听沈枭垚道:“姑母,我这是为你解忧,你是怎么报答我的?” 第49章 青雀失踪 福山县主被她问得面色发白,强撑着为自己辩解道:“我只是遵照皇后的意思留住你片刻,当时已经犹豫,只是后面卿华发病了,我才....” 沈枭垚的视线像是带刺一样落在她身上,使得她无法说出后半句。 “可姑母的确帮助皇后娘娘坏我的事了。” 沈枭垚并没有怨恨之态,反而神色和气地看她:“皇后娘娘掺和在这件事了,我并不过分恨她,她能毁了我们姐妹,算是她的本事,将来我若是伤了她,那是我的本事,可是县主,这件事你可以不管的,于你并没有什么利益或者伤害,可你偏偏这么做了。” 福山县主一直没将她的利益放在心上,至少在福山县主发现她是苏兰惜之前。 她看着额上冒出冷汗的福山县主,笑道:“姑母别害怕,我并没有与姑母争执的意思,而是想告诉姑母,我的利益就是姑母的利益,将来若是皇后或者徐贵妃,甚至陛下拜托姑母对我出手的时候,还请姑母掂量掂量,牢牢记住咱们之间的情意。” 福山县主明白她的意思,即便没有此事,她也早已与沈枭垚利益捆绑得牢牢的,沈枭垚今日的话不过是又上了一层枷锁。 她不会背叛沈枭垚的,背叛了她,便等于背叛了自己。 慧觉闹出这等祸端死了,乔姨娘难辞其咎,福山县主刚好借此事敲打了她一番,又挤兑了老夫人一番。 只是这件事之后,周羡好便开始躲着沈枭垚了。 沈枭垚只在辅国公府留宿了一夜,她听完慧觉的死讯便打算走的。 宫里却派了景泰过来。 景泰是乘坐采买的驴车出来的,跟要出府的沈枭垚迎面撞上。 “沈姑娘!昨夜,昨夜我一直守着主子,可是后半夜睡着了,天亮的时候床上便没人了,外面守着的太监,宫门口巡逻的侍卫都没见主子,奴婢去求了皇后娘娘,娘娘又传了宫门口的侍卫,没有一个人见过她,一个大活人凭空不见了!” 她急的泪都掉了下来,但是说起话来口齿清晰。 苏兰惜不见了,皇上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赐死渑池这边所有见过她的宫女太监,这是大启历来的规矩。 沈枭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睡前她可有什么别的反应?屋里有没有什么别的痕迹?” 她一边说一边抓住景泰的手往外走:“我们回去,她肯定不是自己走的。” 景泰快步跟上她,看她脸色凝重,又安慰她:“太监们也捞了渑池的池塘,奴婢也看了附近的几口水井,主子肯定没有出事!” 沈枭垚不相信青雀会想不开,她并不确定顾千俞的目的,也还有回西亳的希望,怎么可能会突然想不开。 俩人一路快马加鞭回了渑池,沈枭垚大步走进房间。 屋里还是那日她走时的样子,甚至景泰守夜的席子被褥还在地上。 青雀的鞋子还在床榻边。 沈枭垚走过去将鞋子捡了起来,青雀若是自己走出去的定然会穿着鞋子,她应当是昏迷了被带走的。 守在外面的太监知道沈枭垚回来了,过来回禀道:“沈姑娘,昨夜奴才也在外面过道上睡着了,叫了人来验看,说是被下了迷药,早上宫中照常开了四门,采买的,送恭桶的,送奏折的,上朝下朝的来来往往了许多人了,这....苏姑娘恐怕早就被送出宫里,皇后娘娘那边还压着这消息呢,午时若是还没找到人她便要报给陛下了。” 原本沈枭垚带青雀走差不多也是这法子,只不过沈枭垚安排了替身,可现在有人先用这个法子带走了青雀。 皇后能将消息压一夜,又要压到午时,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青雀不再是公主,她的事情宫女太监们不上心,不知道她失踪了是正常的,可六七个时辰过去再不知道就真瞒不过去了。 这件事不光宫女太监们有责任,禁军的巡逻侍卫,守门侍卫,连带杨皇后都得被问责。 一个大活人在皇城里莫名其妙失踪了,这些人是怎么干的活。 沈枭垚点了点头,已经够了,屋里她已经看了好几遍,青雀没有一丝挣扎的痕迹,来带走青雀的人甚至没有惊醒睡在床旁边地上的景泰,屋内还有掉落了两根长长的发丝。 发丝应该就是青雀的,她小产之后一直卧床,根本没有盘发髻,整日披头散发。 会这样带走青雀的人应当只有顾千俞,除了她,沈枭垚想不到宫外还有谁是熟悉青雀的人。 她没有旁的亲人,也没有朋友,更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而顾千俞,他跟青雀之间还有说不清的欺骗与背叛。 事已至此,沈枭垚知道,她要与顾千俞相见了。 她一路到荣安伯府的时候,荣安伯府的大门关得紧紧的。 福山县主安排了金蕊和芙蕖过来,两人已经在这等她一炷香的时间了,一见她来,金蕊便道:“姑娘,奴婢认识他们府上的一位小丫头,她说今日顾大公子陪端慧郡主去法云寺跪经祈福了。” 沈枭垚轻哼了一声道:“去敲门,就说荣安伯夫人的旧识过来拜会夫人。” 金蕊应声去了,敲了数遍门才缓缓打开,开门的小厮听完金蕊的话往沈枭垚这边看了一眼,客气道:“夫人今日去宣王府做客了,还请改日再来吧。” 说完不等金蕊再说什么便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儿子陪着人家女儿去寺庙,当娘得去陪着儿子未来岳母,看来荣安伯府跟宣王府的事情板上钉钉了。 沈枭垚心中的恨意几乎要从心头漫出来,她怪不得宣王府,却恨不得一刀戳死顾千俞。 荣安伯夫人不在,荣安伯在也行,沈枭垚正要自己再上门敲。 一身纷乱的马蹄声传来,她抬头,秦渊已经骑马到了她跟前。 他是一个人来的,到了沈枭垚跟前勒住缰绳冲沈枭垚伸出手:“跟我走。” 第50章 为何帮我 沈枭垚只犹豫了一息便握住秦渊的手被他拉上了马。 她回头对金蕊和芙蕖道:“叫县主派人去法云寺!” 秦渊没有走闹市,马儿跑得飞快,沈枭垚是坐在他的背后的,秦渊看不清沈枭垚的脸,但他还是道:“沈姑娘便不怕我是心怀恶意之人?” 沈枭垚没有听清,她双手拉扯住秦渊腰侧的衣摆,那熟悉的味道早已冲进她的鼻息。 她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重来一世,她发现他从来没有忘记过秦渊身上的味道。 马儿颠簸,她的额头时不时撞到秦渊的背上。 她今生并没有刻意地向秦渊走去,可是秦渊却总是向她走过来,也许是前世拿捏秦渊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得,她甚至觉得难道这一世秦渊还是喜欢她吗? 不必她做什么,就喜欢她? 她知道自己生得好,可是秦渊身居高位,纵横御都和幽州,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呢。 她听到秦渊又重复了一遍:“沈姑娘不怕我是心怀恶意之人?” 沈枭垚听清了,她没说话,只是将额头抵在了秦渊背上,她知道这是去法云寺的方向。 秦渊自然感觉到了沈枭垚的靠近,但是他知道这是她的手段。 示弱的亲近,看似单纯且直白的柔情,他很想替沈枭垚画下来这一幕,将来有一天拿给她自己看,告诉她这些现在看来十分可笑且愚蠢。 冬日的风很冷,秦渊穿了大氅,沈枭垚没料到会突然驾马,穿的只是几层单衣,根本未着披风。 若是从前,秦渊早就将她抱在怀里裹住,可是这是今生,沈枭垚松开一只手压紧前襟。 虽是日头正好的时候,可寒风依旧像是锥子一般刺人。 秦渊微微偏头注意了一下沈枭垚的动作,他知道她惧冷,也知道她现在身上是个什么光景。 可他的目的就是折磨她,就是让她难受。 法云寺在城郊,御都的贵夫人去法云寺往往一日的时间,晨起早早过去,中午在那边用膳,听经跪读后傍晚回都。 出了御都没有房屋街道遮蔽,更显风大。 沈枭垚的十根手指已经冻僵,她太害怕冷了,慢慢地整个人靠在了秦渊背上,一只手虚虚笼住秦渊的腰。 因为风吹得手疼,她又不得不缩回手。 那小小的动作自然落在了秦渊眼里,通红的手指这会儿好似萝卜头。 她得到了教训,可是秦渊心头并没有多么畅快。 他一把勒住缰绳,马儿停下,沈枭垚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怎么了?” “下马。”秦渊的声音听着很冷。 但是沈枭垚欣然下了马,她并不觉得秦渊会将她丢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不是因为她觉得秦渊对她有意,而是他不是那样的人,会把一个女子孤身丢在野外。 果然,秦渊也跟着翻身下马。 许是因为今日骑马,他没穿红衣,是一身墨色绣金线的袍子,这袍子双层,比蟒袍厚实多了,墨色大氅上绣了鹤纹,袖口和边缘还有狐狸毛。 他下了马,将大氅脱下来丢给沈枭垚,“穿上。” 沈枭垚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大氅,秦渊没有看她,她也不再看秦渊,低头将衣服穿上。 这次秦渊没有先上马,两人很默契,沈枭垚先踩着脚蹬爬上了马背。 她虽然没有被秦渊抱在怀里,但是她被秦渊的气息包裹住了。 安全的,一种让她几乎生出依赖的气息。 她望着前路,秦渊坐在她的身后垂眸看着她乌黑的发,还有长长的睫,秀气挺拔的鼻尖。 两只手抄在大氅里,怕冷连缰绳也不肯握,秦渊只得拢住她细细的腰身,握住缰绳。 他闻到了她发间的香味,如兰似麝,沁人心脾。 被风夹杂着捕捉了他的五感。 两人一路驾马到法云寺的时候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可沈枭垚却等不及了,她一下马就要去找主持询问顾千俞在何处,被秦渊一把按住了肩。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前世倒还真没发现她这么笨。 沈枭垚还穿着他的大氅,刚好停了来脱了还他,又似刚才急切找人的不是自己一般,风轻云淡道:“侯爷,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谁?为什么帮我?” 秦渊微微挑了挑眉:“沈姑娘,我可不是在忙你,而且我如何知道你在找谁,自然是从你要找的人那里知道的。” 沈枭垚被他的话说得一震,他不是从自己这里知道的,那便是他是从顾千俞那里知道的,于是似玩笑一般道:“侯爷,你不会是跟他一伙的吧?” 秦渊脸上没有任何戏谑或者嘲讽,只是平静道:“你猜?” 沈枭垚没接这无聊的一句,只是将他没接的衣服又递了一遍:“多谢侯爷的衣服。” 秦渊依旧没接,将缰绳递给过来绑他牵马的小和尚,等和尚牵着马走了,才冷声道:“穿着吧,沈姑娘会用到我的。” 这话依旧没有讥讽的语气,但是却有讥讽的意思。 沈枭垚顿了一下也明白过来,她一个女子,穿着秦渊的衣服,虽说说出去难听,但是当着顾千俞的面,自然也可以仗势秦渊的势。 可她已经想过今生不再利用秦渊了,于是跟上秦渊一步道:“多谢侯爷,不给侯爷惹麻烦,不必了。” 说着又将衣服递了出去。 秦渊站定,转过头来看着她的表情晦涩不明:“我若非要给姑娘穿呢?” 这话奇怪,沈枭垚面容有些僵硬,但是依旧假作玩笑道:“我出身平民,侯爷非要我穿我自然只能顺从,只是,侯爷对我这么好,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前世的秦渊从来不会回答这种话,在这种事情上他反倒不爱打嘴皮子仗,可是这一次,秦渊微微一笑:“沈姑娘如此容光,秦某一见难忘。” 说着凑近了沈枭垚一些道:“虽说姑娘出身低了些,不过沈姑娘放心,就算是做了我的妾室,我将来独宠你便是。”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倒像是故意在恶心沈枭垚。 不知道为什么,沈枭垚突然觉得,这像是前世的最后,秦渊恨她的时候会说的话。 第51章 刀剑相向 沈枭垚有一瞬间听不出来秦渊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她的目光落在了秦渊略带讥讽的唇边,对方似乎就是想让她生气,让她介意。 沈枭垚却偏要笑一笑,暧昧道:“那就多谢侯爷抬爱了。” 她说完转身看向法云寺恢宏大气的佛堂道:“看侯爷的样子却是打算帮我,那请问侯爷,顾大公子身在何处?” 最开始她以为秦渊是得了顾千俞的意思把自己带过来的,现在看来好似的确是秦渊多管闲事。 她的目的是见到顾千俞,至于秦渊和顾千俞今生的关系,她不是很想管,秦渊若是站在顾千俞那边与自己作对,她一样会与秦渊翻脸。 秦渊见她对自己的态度并不在意也不生气,这才是他了解的苏兰惜。 他引路带沈枭垚往后山的梅林里去,这个时间梅花开得正好。 沈枭垚知道法云寺的梅林里有禅房,非达官显贵不能入。 秦渊带着他进了梅林,黄梅娇艳,白梅纯洁,这个季节开出来一片灿烂的花海。 沈枭垚跟在他的身后并没有什么心情看梅花,她想着一会见了顾千俞该说什么,与顾千俞翻脸,就意味着她彻底失去了荣安伯府这个倚靠。 没了荣安伯府,在这御都里,她能指望的人就只有苏珏了。 可她前世跟苏珏的关系便淡淡的,今生难道就能变得很好? 秦渊没有管她在后面想什么,一路将她带到禅房门口,两个八九岁的小沙弥正守在门口,见他们来了面面相觑,显然是认识秦渊的。 秦渊指着禅房的门道:“沈姑娘,你要见的人就在里边,我把你带到这里来,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了吧?” 沈枭垚没有说话,抬脚便要往禅房里去被秦渊抬手拦住,他盯着沈枭垚的脸,带着一种质问道:“初见你,你说你是福山县主的人,可每一次你都是为了汝阳公主,我不知你的事,但我却知汝阳公主和顾千俞的事情,沈枭垚,说吧,你是谁。” 他似乎就是让沈枭垚承认她的身份。 沈枭垚没答,她身份有疑,秦渊怀疑她,那又如何? 反正她只要利用秦渊的好奇,没有义务去解答秦渊的好奇。 她推开秦渊的手,走到两个小沙弥面前。 “姑娘留步,顾公子不见任何人。”两人伸手拦住了沈枭垚。 沈枭垚充耳不闻,她径直往里头闯,两个小沙弥以为她是名门闺秀,自是不敢伸手拉她。 沈枭垚轻易便一把推开了门,她不信顾千俞没有听见外头的动静。 屋内有屏风,小沙弥先跑了进去道:“顾公子,有位姑娘要见您。” 沈枭垚根本不给顾千俞拒绝的机会,她几步走到了屏风后。 屋内只简单放了小案与蒲团,地上铺着草席,墙上写着大大的‘禅’字。 这禅房里没有炭盆,屋里烧了地笼,整个房间温暖如春。 顾千俞一身雪白的长衫背对着两人跪在地上看着墙上笔锋苍劲的‘禅’字。 屋里没有端慧郡主,只有他一个人。 “顾千俞,青雀呢?”沈枭垚开门见山。 顾千俞回过头,神色肃冷,在看见沈枭垚的一瞬间愣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道:“是你?” 他记得在回御都的途中偶遇过沈枭垚,轻哼了一声道:“你是何人?为何为了她而来?” 沈枭垚往前走了几步,几乎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千俞:“我是该来的人,青雀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未曾见过。” 顾千俞转过头不再看沈枭垚:“姑娘若没别的事就请出去。” 沈枭垚拔出袖中短剑,剑在空中发出金鸣声,顾千俞没有回头。 沈枭垚将短剑抵在他的脑后,平静道:“把青雀还给我。” “无缘无故威胁官家贵族是杀头大罪。”顾千俞自然感受到了背后的杀意,但是语气温和的不像是对凶手,像是对大街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他十分坚信身后的人不敢杀他。 但是沈枭垚笑了笑道:“怎么?顾公子当真爱上青雀了吗?可是端慧郡主可不是能容她的人,青雀一个假的公主,难道顾公子要为了她不顾自己的大业?倒看不出你还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性子。” 她话刚落音顾千俞便站起了身,沈枭垚顺势收回了手中的短剑,这次顾千俞回头正视沈枭垚:“你到底是何人?” 沈枭垚手中的剑垂在身侧,她露出一点笑意:“青雀的亲人,我说青雀这个名字顾公子并不奇怪,想来你们都很清楚这是她的乳名,她本名沈揽月,比我虚长一个月,算是我的姐姐。” 顾千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她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不认,沈枭垚强压心中怒火:“好,出了这个门我就去大理寺鸣冤,去承天门求见皇上,去东宫找太子,顾千俞,鱼死不死不知道,网一定破。” 她神色平静,说出来的话却似附有万钧。 她身份不明,顾千俞岂会怕她,当即露出獠牙,目露凶光:“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沈枭垚依旧平静,她直勾勾的盯着顾千俞,这个前世她一直觉得可以真心信赖的人,“你杀不了我。” 顾千俞自然看出她身上的大氅从何而来,他嗤笑一声:“你以为仗着神武侯就可以压我一头?” “难道不能?”沈枭垚也跟着挑唇一笑,“顾公子,我并不打算与你为敌,青雀若想跟你走我绝不阻拦,现在,请你让我见她。” 顾千俞却并不信她:“来人,将这疯女人带走!” 他说的是带走,不是赶出去,是要沈枭垚神不知鬼不觉死了。 在外面的人进来的一瞬间,顾千俞已经快步向后退了几步与沈枭垚拉开距离,可在就一瞬间,他感觉耳际一痛。 沈枭垚笑道:“我说了,你杀不了我,我的底气不是来自神武侯,而是来自我自己。” 门被推开,进来的只有秦渊。 第52章 恼羞成怒 屋内的三人都一言不发,顾千俞只觉得耳中一阵阵嘶鸣声。 他往后退了一步将手肘抵在墙上看着沈枭垚,这女人当时将粉末撒在店内小二的眼睛上的事情他还记得。 那日他屠了客栈后一刀将那小二了结,可是不过片刻,他们就看见那小二的眼珠子化成血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场面骇人。 当时他便派了手下去追这女人,这样的奇诡手段必得为他所用才对。 可是这女人似乎知道有人跟踪,硬是想法子将人甩掉了,他没想到这人是为了青雀而来,而他一直接触的青雀竟然就是来自西亳。 他脑筋转的飞快,并不觉得沈枭垚下的药会让他惨死,毕竟她还没见到青雀。 沈枭垚却直接出言打断了他美好的想象:“青雀并不会解这种蛊,顾公子,你应当了解她的,她不是个好学的性子。” 沈枭垚再次抬剑指着顾千俞:“这蛊不会让你死,但是会让你痛不欲生,顾公子,你想好了再说话。” 顾千俞的眼神落在了秦渊身上:“此事与侯爷有关吗?” 秦渊抱臂而立,他盯着沈枭垚道:“沈姑娘奇才,是我神武侯麾下的人,她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 他说的是麾下,沈枭垚没有出言反驳,她知道,一个人怀揣着杀人弄权之能,在这御都就不能不依附王权贵族,否则等着她的就只有死,所以她才在一开始打上辅国公府的主意,可惜福山县主是女眷,她想走得更久更远,还是得如前世一般依靠一个真的有权力的人才行。 “那就请侯爷管好你的人!” 说完他又掷地有声道:“我并没见过汝阳公主,还请姑娘慎言。” 沈枭垚抬脚欲上前,被秦渊一把拉住:“好,我信顾兄。” 他说完拉着沈枭垚就往外走,沈枭垚想挣扎,但秦渊的手却如鹰钩一般。 “等等。” 顾千俞叫住两人,阴测测地看着沈枭垚道:“解药。” 沈枭垚冷着脸一言不发,秦渊捏了一把她的手,似是安抚,见她依旧不言,又低声在他耳边道:“不要惹怒他,我有办法” 沈枭垚这才道:“推拿一番便可解。” 两人出了禅房,门口的小沙弥赶紧将门关好,看着沈枭垚的眼神十分不善。 秦渊见沈枭垚沉思不语:“顾千俞明显的软硬不吃,他晾你不敢去大理寺告,也不敢去东宫,况且就算他有嫌疑,皇上和太子抓不到把柄,一时半会也不会将他如何,反而你贸然状告皇亲国戚更危险,且汝阳公主只是一个赝品,时间久了就不会有人再管了。” 沈枭垚自然想明白了顾千俞的做法:“我是在他计划之外冒出来的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我收入麾下,最差的办法是将我杀了,而且杀了我必须要瞒着青雀。” 她说这些的时候却不生气,反而带着一点微笑。 她从前觉得顾千俞没出息,现在想想真是自己眼拙,自己的这个表兄比她能演,也比她狠毒。 沈枭垚在梅林里走了几步,梅花树下的泥土还有些湿润,但是却没被冻上。 她远远望着禅房上的青瓦道:“端慧郡主想必是跪经去了吧,苏凛死了,她应当会为苏凛做法事。” 秦渊闻言侧目看她,前世她与苏凛并没有什么交集。 又听沈枭垚道:“他会把青雀藏在哪里呢?...上次是演的,这一次他肯定不会带青雀回荣安伯府。” 那就剩下御都里的都各种宅院或者御都外的庄子别院。 沈枭垚将目光落在秦渊身上道:“刚才顾公子的话倒是让我醍醐灌顶,侯爷一直盯着我,是看重了我的能耐吧?我倒也不是不能为侯爷所用。” “你需要我帮你找到汝阳公主。”秦渊接过她只说了半句的话。 “对,请侯爷帮我找,况且刚才侯爷不是主动帮我的?否则我不会告诉顾千俞解蛊之法。”沈枭垚也很干脆。“侯爷帮我,我自然会报答侯爷。” 秦渊并没有说话,而是盯了她片刻道:“汝阳公主就在这法云寺。” 他早就知道! 沈枭垚惊愕了一瞬便回过神来:“原来侯爷放长线钓大鱼,早就盯着青雀了。” 秦渊笑而不语,沈枭垚还不知他从重生回来就盯着这个假公主了。 “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青雀?”沈枭垚的视线从禅房紧闭的门上一扫而过。 “现在还不知人在法云寺何处,不过你放心,只要顾千俞去见人,我的人就会马上传信过来。” 法云寺不小,又紧邻山林,虽然找起来不易,但是青雀是女子,总要吃穿照料,秦渊和沈枭垚都觉得最多两日就能找到人。 可是一连四日,寺里都十分平静,没有任何僧人异常,甚至连厨房的伙食人数都没变过,顾千俞也只是听经念佛,甚至还离开过法云寺回府了一趟,到了第五日才回来。 沈枭垚已经怀疑秦渊是不是在骗她了。 法云寺的藏宝阁里。 青雀趴在软枕上往痰盂里呕吐东西,太恶心了。 顾千俞让她恶心,她几乎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吐了半晌实在吐不出东西了,她吃力地扭转身子仰面躺在榻上。 这是一张有些简陋的美人榻,塞在藏宝阁小小的夹层里,因此有一股腐朽的灰尘味,顾千俞安排过来的哑婆点了些寺里的檀香来熏。 夹层里除了她就是一座观音像,观音像背后是一扇小小的天窗,青雀可以推开天窗看看外面,只可惜天窗被铁棍封住根本出不去。 青雀踩着观音像的莲座爬上去过,天窗外是后山,她就是多大的声音也不会被寺庙里边的人听见。 那日顾千俞的人将她带到这里来,她心里重燃希望,她以为顾千俞是要带她走,可是后来顾千俞来了,却是来告诉她让她在这里住些时日。 他们爆发了相识以来的第一次争吵。 她问顾千俞:“你母亲去渑池杀我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顾千俞跟疯了一样将她箍在怀里,咬住她的脖颈,将手探进衣衫抚她的小腹,双眸猩红的道:“对不起青雀,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你放心,我娘不会再来了,我不会再让她见到你,别怕!”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顾千俞,有些害怕地挣扎着想躲,又忍不住问他:“她为什么要杀我?我给你写信你为什么不回?” 顾千俞却并不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不停抚摸她的小腹,亲吻她的脖颈和面颊,安抚一般地道:“不疼了吧?好雀儿,不疼了吧?” 青雀一边哭一边试图推他,她刚小产没多久,这段时间又茶不思饭不想,手上根本没什么力气。 她想起荣安伯夫人说她会阻了顾千俞的亲事,还有沈枭垚的欲言又止,灵光乍现道:“我是假公主,你是不是要另娶他人,所以才由着你母亲杀我和我肚里的孩儿?” 她还不知道顾千俞的本性,只是气急了想刺他两句,叫他无地自容,可抱着他的顾千俞一瞬间脸色煞白,勃然大怒道:“是谁跟你胡言乱语的!” 第53章 幽禁羞辱 这般恼羞成怒几乎就是明着告诉青雀这是真的。 青雀呆呆地望着顾千俞,她几乎忘记了怎么呼吸。 顾千俞却还沉浸在愤怒之中,他一口咬在青雀肩上,疼得青雀惨叫一声,却又箍住青雀道:“谁敢在你耳边嚼舌根?雀儿,我是爱你的,你别信他们。” 他说着又捏住青雀的下巴将人翻过来面对面的亲吻。 青雀感觉自己被箍住的不是身体,而是灵魂。 她抬起一只手按在被顾千俞咬过的地方,声音麻木道:“顾千俞,我流血了。” 顾千俞这才稍稍松开她,轻轻扒开肩头的衣服,已经渗出血迹。 顾千俞的神情一下子恢复正常,一边给她道歉一边用温水帮她擦拭, “雀儿,对不起,我太害怕了,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你哪儿也不能去,我会对你好的,咱们永远在一起。” 青雀偏头望着他道:“千俞哥哥,你要娶哪家姑娘了?” 她虽然愤怒,难受,说出口的话还是平静的,只是带着一种让人无法言说的哀伤。 顾千俞动作顿了一下再次抱住她,依旧答非所问的道:“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过段时间我送你到昌陵去,我会经常去看你,你只要乖乖等着我就行,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你想玩什么玩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只有一条,雀儿,不要离开我,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人。” 青雀瞬间泪流满面,她痛苦,她不明白,终于还是质问道:“我那么相信你,你为什么不带我走?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为什么由着顾夫人伤害我?顾千俞,你是要让我做你的外室吗?” 顾千俞瞬间暴躁:“不是外室!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青雀却摇了摇头,抹了一把泪道:“我要回西亳。” “不可能!” 顾千俞似乎比她还要生气,一把将她推倒压制在榻上:“你从来都没说过你来自西亳,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离开我?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哪都别想回去了,你只能留在我身边!你自己说的,你爱我,要嫁我为妻,你要反悔不成? “是你先反悔的!” 可无论青雀怎么挣扎厮打怎么痛哭,顾千俞都没有再放手,青雀衣不蔽体地被他压在榻上。 顾千俞是她深爱的人,他们在昙花下定情,在隐阳河上约定一生一世,顾千俞对她一直是温和的。 现在,他像是被激怒的野兽。 他不是在爱她,而是在侵犯她。 青雀的双目望向那尊观音像,她泪眼模糊,根本看不清观音的样子,但是她觉得自己似乎被别人看着。 被剖干净了,把心掏出来丢在了祭坛上。 顾千俞一遍一遍亲吻她,企图再次从她嘴里听到一生一世的誓言。 可青雀只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甚至连身体上带来的痛她都忍着。 这似乎更惹怒了顾千俞,他使了力气一边逼青雀叫出声一边道:“你怎么能动念头离开我!是谁教唆你离开我的?雀儿,你知道吗?那一瞬我就疯了,谁也不能把你带走!叫出来,你不喜欢我了吗?” 青雀像是被抽离了灵魂,她的瞳孔几乎失去焦距,甚至在这混乱里想,他们走到这一步,不是因为她是假公主,而是因为她和顾千俞的前途起了冲突,顾千俞想要鱼和熊掌兼得罢了。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痛苦的事情,被心爱的人舍弃,又被心爱的人如此对待。 她终于如同崩溃一般哽咽出声,却又迷乱地抛掉自己的羞耻心,杀死灵魂,企图让肉体活下去。 顾千俞天一亮便走了,她在榻上昏迷到了中午才醒,身上已经被擦干净了,还上了药。 但是她知道,她的身体再也不会好了,她小产没多久,本身就没有好好调理,现在又这样折腾。 她不知道沈枭垚现在在外面会急成什么样子,远在西亳的阿娘知不知道她如今落魄到这般田地。 她不该来御都的,若是重来,她不会再来御都了。 她曾有多爱顾千俞,现在就有多恨顾千俞。 伺候她的哑婆见她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不吃不喝,便试图喂她,可她只是一把将吃食掀翻,厉声道:“叫顾千俞来见我!” 顾千俞的确会来见她,掰着她的嘴喂饭,她不听话,顾千俞便威胁道:“雀儿,你若不吃,我就喂你吃阿芙蓉。” 她出生西亳,怎么会不知道阿芙蓉是什么,她瞪大双眼,看着顾千俞道:“那我就死。” 顾千俞跪下来求她,可即便这样,他也不肯放过她。 沈枭垚在法云寺住的第七日,秦渊终于再次来找沈枭垚。 “顾千俞所住的禅房里有一条密道。” 沈枭垚瞪大双眼看着秦渊,整整七日了,她几乎坐立不安,再找不到青雀,她都打算放一把火烧了法云寺了。 都御史赵濂自从上次跪求皇帝收回与西羌议和的旨意后就称病在家没有上朝,眼下他再次上奏折,参荣安伯长子顾千俞抗旨,幽禁期间公然出入法云寺。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但是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没人敢参他,现在赵濂跳了出来,顾千俞只能回都请罪。 秦渊将顾千俞留在法云寺的人引开片刻,沈枭垚便进了顾千俞的房间。 她顺着密道走了许久才找到出口,上去却是法云寺的藏宝阁,藏宝阁叫藏宝阁,却没什么宝物,只是一些粮油布匹,外加经书古画。 沈枭垚翻箱倒柜都没有找到人,她打算再回到密道里时听见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是从屋顶传来的。 沈枭垚心跳如擂,走到堆放粮油的角落里发现一个小小的暗门痕迹。 轻轻一推,里面赫然是一只窄窄的梯子,只余一人宽。 她沿着梯子往上走,梯子尽头的有一扇门,这扇门是锁的。 她刚想推一把就听见脚步声,又急忙退回了藏宝阁躲了起来。 出来了一个婆子,头发花白,身材却很高大有力,像是寺里倒夜香的。 青雀在力气上定然是敌不过这婆子的,别说青雀,她自己也够呛。 沈枭垚直接从一楼离开了藏宝阁,福山县主安排的人早已等候多时,她带了人再去时婆子正端了午膳过来,还没上楼就被福山县主的人擒住。 芙蕖问了几句话那婆子都不言,甚至抬手比画了两下,芙蕖才道:“姑娘,她是个哑巴!” 沈枭垚已经拿了钥匙爬上了梯子。 青雀缩在榻上,听见动静还以为顾千俞回来了,连眼皮都没睁开。 直到沈枭垚打开门坐在了塌边叫她,她才猛地睁开眼睛抱住沈枭垚痛哭。 第54章 奉命搜查 青雀水米不进又一身的青紫痕迹,沈枭垚将外袍脱了下来给她穿上,扶着她走到梯子边喊了芙蕖和金蕊来搀扶她下去。 她自己站在门口回望这小小的夹层,观音像慈悲地注视着她,斜侧的床榻上枕被混乱,沈枭垚自然清楚发生了什么。 青雀以为她不懂床第之事,只是难堪地说顾千俞并没有打她。 可她前世连身孕都有过,又怎么不知道顾千俞做了什么。 这个畜生! 连带这慈悲的观音像也是帮凶! 她拿下一旁的木凳狠狠地掷向观音像,直接砸了个稀巴烂。 又上前将床上的被褥扯下,枕头割破,拿出短剑将屋里能砍断的全部砍断。 做完这一切,她才平静地收回剑,面无表情地走下夹层的阶梯。 金蕊芙蕖等人自然听到了楼上的大动静,面面相觑地看着她,沈枭垚却仍不解气,冷声道:“法云寺包庇顾千俞欺凌女子,将这里能砸的全砸了,吃食带走分发给周边的百姓!” 青雀哭累了缩在马车里,她既然已经被顾千俞弄出来,沈枭垚就不打算再带她回去。 她在御都并没有什么产业,福山县主便提供自己名下的一个别院出来给青雀休养使用。 沈枭垚并没打算带青雀在这里多待,明日一早她就要带青雀回西亳去。 青雀梳洗结束,沈枭垚便叫婢女们出去,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能再瞒着青雀了,只能将顾千俞要娶端慧郡主的事情告诉青雀。 青雀低着头整理自己赶路要穿的衣衫,她还是有泪流了出来,滴在衣衫上洇湿一片。 沈枭垚又说了顾千俞的目的,青雀这才有些哑然的抬头看沈枭垚,她道:“谋反...是杀头的大罪。” 她的想法很单纯,即便沈枭垚不愿意认祖归宗也是苏家的女儿,顾家要反了苏家,她应当会马上禀告给皇上和太子的。 可沈枭垚只是道:“现在与咱们无关。” 青雀不解:“你不管这件事吗?” “不,我管的。”她看上前握住青雀的手道:“我和顾千俞联手。” 青雀愕然。 沈枭垚又道:“皇上决心与西羌议和,打算让清河公主和亲西羌。” “什么?”青雀这下不是愕然,而是连自己的伤痛都忘记了的惊悚。 大启建国百年有余,只出过一位和亲的公主,是大启开国皇帝的女儿,他得了天下休养生息,如历朝历代一般送了一位女儿去邦夷和亲,可这个公主最后死的很惨,史书上甚至不敢写她的名字,因为这是开国太祖自己视为毕生耻辱的一件事情,从那以后苏启的公主不和亲天下皆知。 青雀敢来御都,就是因为没有和亲,可现在鸿光皇帝竟然下令和亲。 她不怪沈枭垚与顾千俞联手,而是道:“顾千俞....未必是可以相信的人,你要小心。” 沈枭垚点了点头,“别担心,我不是为了和顾千俞谋反,也不是因为皇上怯战而愤怒,是为了杀一个人。” 青雀不知是谁那么惹沈枭垚记恨,只是点了点头,在御都的沈枭垚并不像是她熟悉的沈枭垚。 在西亳她们哭笑都纯粹,沈枭垚也是看见野兔受伤会捡回家养的温和性子,可是她现在就像是出鞘的利剑,看似平静温和的神情下似乎覆盖着漫天的杀意。 她眼眸还是那般澄澈透亮,说到杀人的时候唇角的柔软丝毫未变。 可青雀知道,终究是不同了,沈枭垚才是真正的苏兰惜,谁也改变不了。 她也曾想,如果一开始回来的是沈枭垚会是怎么样。 青雀这段时间受了不少苦,沈枭垚便与她同塌而眠,两人刚睡下没多久,沈枭垚便听见一阵嘈杂声。 屋里点了一点安神香,青雀身心俱疲睡得很沉,沈枭垚下塌扯了袍子披上,刚出门芙蕖已经走到了门口,压低声音道:“姑娘,大理寺的人马来了,说姑娘拐带皇女苏兰惜,过来搜查!” 沈枭垚瞬间明白了顾千俞的企图,怒火腾一下上来了。 顾千俞个王八蛋竟然将事情捅了出去! 她穿好袍子快步向外头走去:“出去看看!” 她还没走到门口就远远看见外面密密麻麻的火把,大理寺的人骑了马堵在门口,带头的还有叶泉安。 这边别院里的看门下人也手拿大棒和锄头堵在门口。 大理寺的人十分不客气,高声道:“此处已被包围,交出皇女从轻发落,否则全部按照律法处置!” “此乃福山县主别院,谁敢造次!”金蕊一边引着沈枭垚一边高声回击。 叶泉安闻言看向沈枭垚,他并没有认出沈枭垚,而是道:“大理寺办案不需要县主同意,我家伯爷关心兰惜殿下,还请姑娘允许我们进去查看!” 沈枭垚来阴的,顾千俞来阳的。 “大人想要搜查县主私宅,麻烦去请皇上旨意吧,否则擅闯私宅,我等坚决不退。”沈枭垚站在人群后,所有的人都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大理寺的人不认识她,倨傲道:“你是何人?” 沈枭垚未答,金蕊上前一步,更加倨傲道:“姑娘是我家县主的恩人,皇后娘娘的女医。” 这个名头却并不能唬住他们,大理寺的领头人冷哼一声,拔出腰间兵器道:“后宫不得干政,即便皇后在此也不会阻拦我等办案!让开!” 他们显然是得了死命令,芙蕖年纪还小,不由得抓紧了沈枭垚的手臂。 没有沈枭垚的命令,别院的下人谁也不敢退。 叶泉安眯了眯眼道:“沈姑娘只是暂住此处,并不算辅国公府的人吧?” 他说着对守门的下人道:“搜查已经得了辅国公同意,再不让开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话倒是引得几个下人面面相觑,辅国公可是他们的男主人。 叶全安驱马上前,“进去搜!” 芙蕖和金蕊急忙护着沈枭垚后退,守在门口的下人也窃窃的向后退了几步。 沈枭垚被逼的无路可退。 可这一次,她不能让青雀被人带走。 第55章 公主在此 叶泉安带着大理寺的人驱马跨过门槛,门口的下人跟着往后退了数步。 沈枭垚站着没动,芙蕖吓得瑟瑟发抖,但是仍上前半步挡在沈枭垚身前。 她现在是沈枭垚的婢女,主辱仆死。 就在大理寺的人举起剑的一瞬间,芙蕖猛地闭上了双目,缩了缩脑袋。 “来人!” 她听见沈枭垚一声平静的号令,又听到刺耳的刀剑金鸣之声。 她再睁开眼,大理寺向她举刀的人已经被利箭射落马下。 他们身后的偏房里涌出几十名侍卫,手持刀与箭将她们主仆三人护在包围圈内。 芙蕖认识这些人的服饰,这是福山县主的护卫,这些人是她爵位的底气和代表,是辅国公也不能号令的人。 大理寺领头的人勃然大怒:“福山县主敢射杀官员,是要造反?” 话刚落音,跟随她的大理寺侍卫纷纷拔剑,这个件事已经足够皇帝削去福山县主的爵位,问罪辅国公。 叶泉安也惊呆了,他想不到福山县主敢这么做。 福山县主的亲兵当仁不让,也纷纷拔剑护住沈枭垚,甚至其中首领高声道:“大理寺仗势欺人,竟威逼我家县主府邸!” 大理寺的人和叶泉安并没有想真的对福山县主的人动手,毕竟他们只是查案,并没有得到御令可以搜查辅国公府的地盘,因此只能逼迫和吓唬福山县主的人,但是他们威逼上门,福山县主的人先拔了剑这件事就是另一个性质。 这件事会闹到宗亲卫所,变成皇亲与官权的斗争。 被射落马下的人并没有死,只是肩胛中箭,大理寺的人不敢再贸动,他们若是不忍一时之气,恐怕今日谁都休想活着退出。 福山县主的府兵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每一个试图向前的人,人群之中弥漫了破釜沉舟的意味,大理寺的人面面相觑,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护着这个站着中间的女子。 就在大理寺的人踌躇不前的空档,叶泉安眯了眯眼道:“我等奉旨查案,福山县主想要抗旨不尊,直接拿下!” “皇上可没有给你们旨意让你们搜查福山县主。”沈枭垚面无表情的盯着叶泉安,她神色坦荡,似乎只是坚决无法忍受搜查的羞辱,直言:“拿出圣旨,我马上让开。” 大理寺的人只是受人所托,闻言便看向了叶泉安。 可是叶泉安得到的命令是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苏兰惜带回渑池。 就在他犹豫之际,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举目望去,正是他的主子顾千俞带着两名亲卫过来。 “司直还不将这等私藏罪人苏兰惜的犯人拿下!”顾千俞厉色看着大理寺众人中领头的司直。 顾千俞冷冷望着沈枭垚,眸中杀意翻腾。 沈枭垚回望,却是轻轻笑了:“顾大公子,又见面了。” 顾千俞是荣安伯长子,又是几次受命办差的宗亲,他虽然没有直接加封官职,但是皇帝早就属意让他掌御都指挥史司副指挥,这个职位不算高,却可以掌管御都军务,负责皇城侍卫操练。 他到现在都没加封,只是因为他出手相帮汝阳公主,可这是重情的毛病,皇帝不会往心里去。 大理寺司直得罪不了他,况且有他号令,就算出了事也可以以‘顾大公子忧心公主失了从容’而一语带过。 人群中的气氛顿时发生变化,福山县主府兵伤了大理寺的人,大理寺也不是缩头乌龟,正好仗着有人顶天,将这一把憋屈就地讨回来。 兵戎相对,沈枭垚知道,今日若是打起来,福山县主必定受累,况且现场的这些府兵根本打不过顾千俞暗藏在周围的亲兵。 没有人能来救她了,除了她自己。 这一世,她没有秦渊,也没有了前世的那个顾千俞。 “拿下!”随着顾千俞一声号令,沈枭垚从袖中赫然掏出一枚御令。 “汝阳公主苏兰惜在此!” 大理寺的人和叶泉安静了一瞬,他们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连顾千俞也皱起了眉盯着沈枭垚。 汝阳公主早已被皇帝废黜。 可沈枭垚手里拿着的不是鸿光皇帝的令牌,是高宗皇后即现在称呼应该是太皇太后所赐的,郡主令牌。 上面有秦王府的敕封。 就在这一瞬间,顾千俞先反应了过来,他也在这片刻中想起眼前的人说的那句‘爱美人不爱江山’,顿时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才是真的苏兰惜! 见大理寺的人和叶泉安都没反应过来,沈枭垚含笑看向顾千俞:“表哥,一别数年,别来无恙。” 在场的人全部惊愣,福山县主府兵首领执弓道:“奉皇后娘娘与县主命令,在此护卫汝阳公主苏兰惜。” 沈枭垚依旧盯着顾千俞无比精彩的脸色,话却是对大理寺的人说的:“宫里丢的那个是假的,她冒用我的身份,难不成大理寺要将我这个真的杀掉?” 沈枭垚收回手中令牌道:“请表哥禀明陛下,还我身份吧。” 四下一片寂静,人群里像是点了哑炮。 犯罪了的公主没找到,找到了真公主。 大理寺的人飞快退走,门口一时间只留下顾千俞和沈枭垚一干人等对峙。 顾千俞已经稳住了自己的神情,唇边带着一丝讥讽道:“是你叫她代替你回来的。”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在说这句话,沈枭垚脸上的笑意退了个干净,“表哥,只要你不伤她,我不会与你为敌。” 在她杀掉费槐以前,顾千俞得先活着。 两人对视片刻,沈枭垚先打破了僵持:“请表哥代我问太子安好。” 这话似真心,又似威胁。 顾千俞看了一眼福山县主的府兵,他该早些谋划杀掉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的。 别院的门缓缓关上,隔绝顾千俞最后的视线。 现在,这个女子将要带着他最大的秘密走向皇城,他必须得寻个机会杀掉她。 第56章 一波三折 这场闹剧并没有惊醒青雀,但是沈枭垚却必须告诉她。 沈枭垚的身份被揭破,这件事马上就会传遍御都,她不能亲自送青雀离开御都了。 景泰已经被沈枭垚从宫里要了出来,沈枭垚计划让景泰跟着青雀离开御都,由福山县主的府兵护送。 青雀听完缘由紧紧抓住沈枭垚的手:“那你呢?你是不是就再也不能离开御都了?” 沈枭垚没答,她不知道,因为前世她是没能离开御都的。 青雀却并不仅仅忧心这一件事,她又道:“皇上毕竟还没有下旨让清河公主去和亲,他不会到时候改变主意安排你去吧?” 这件事沈枭垚倒是想过,但她不是老实巴交的清河,皇上敢这么做,她就敢杀西羌的人。 “不会,这个绝对不会,别担心。” 她出言安抚青雀,可青雀却紧皱着眉头,她似忧惧又似茫然,只是抓着沈枭垚的手。 似乎头有些疼,她松开一只手捏了捏额角,又道:“我明明没有害皇后和她的孩子,可是却有人栽赃到了我的身上,你要留在这里吗?他们肯定会再对你出手的,你也不能留在这里!” 她神情带着焦躁,似乎整个人都很难受,沈枭垚急忙揽住她安抚道:“不要多想,我在这里长大,谁也奈何不了我。嗯?青雀听话,只要你回了西亳就没事了,过几年我会找机会回西亳看你的。” 她信心满满,说得又掷地有声,青雀反复确认:“当真?” “当真!” 见她再三保证青雀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次出行十分仓促,好在沈枭垚昨日就开始准备东西,她向景泰简单交代了青雀这边的事情便打算送她们出门。 可是要上车的时候青雀发了热,她这段时间过的比颠沛流离还要凄苦,身子早就已经撑不住了。 可是时不待人,沈枭垚只能喂了她些药将她搀扶到了马车上。 马车还没出院子,门口的侍卫就来禀报,“回姑娘,顾大公子带了东宫的人将别院包围了,来的人还有太子殿下。” 苏珏来了。 青雀的身体原本便是强弩之末,如今顾千俞和苏珏拦在门口,她也不再挣扎,和婢女们一起将青雀扶了回去。 沈枭垚知道顾千俞是来要青雀的,她并不畏惧他带来了苏珏。 沈枭垚特地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裙去了前厅,顾千俞正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目光紧紧盯着门口,沈枭垚出现的第一时间两人就对上了视线。 苏珏穿了一身乌金大氅,头带金冠,此时正背对着沈枭垚欣赏挂在前厅中央的画卷。 “沈姑娘。”顾千俞站了起来皮笑肉不笑的,语气却十分温和:“不,表妹。” 苏珏闻言转过身来,沈枭垚自然从苏珏的眼里看到了好奇与探究。 沈枭垚含笑上前行礼:“见过太子,表哥。” 她行为落落大方,并没有因为三人多年未见就生疏了。 反倒显得苏珏有一瞬间的局促,默了片刻才道:“...阿姐?” 一旁的顾千俞有些奇怪地看了苏珏一眼,眸中暗光闪过,却又笑着道:“殿下似乎从未叫过那赝品为阿姐,果真是血浓于水,想来沈姑娘当真是兰惜表妹。” 沈枭垚笑了:“苏珏小时候也不爱喊阿姐,千俞表哥,你倒是还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这话一语双关,苏珏却没听出来,他原以为自己的姐姐已经折在了宫里,却想不到否极泰来,那个竟然是假的。 他不是没怀疑过眼前这个会不会也是假的,但现在她只能是真的,她就是真的,渑池那个才是假的! 苏珏上前一步,颇显激动地抓住沈枭垚的手腕道:“阿姐,真的是你!” 沈枭垚将手伸到另一只袖中掏出高宗皇后给她的郡主令牌道:“真的是我,多年不见,你长这么大了,太好了,阿娘在天之灵一定很高兴!” 苏珏拿了令牌在手,还没细看,一旁的顾千俞便道:“兰惜表妹回来了总要先进宫见见陛下和皇后娘娘,听说表妹之前便进过宫,那怎么没有与陛下和太子相认呢?” 这件事苏珏来之前便已经知道了,他闻言又带了探究之意:“是吗阿姐?千俞不说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不往东宫给我送信?” 沈枭垚脸上的笑意退了下去,她低下头有些难堪和失落的道:“我怕你们不记得我了,而且宫里已经有了一个苏兰惜。” 她说完抿了抿唇:“父皇应当已经对那个假的很失望了,恐怕对我还活着也并没有什么期盼。” 苏珏并不了解沈枭垚的性子,见似戳中了她的伤心事,冷冷看了顾千俞一眼,笑着对沈枭垚道:“阿姐别难过,父皇不会不想阿姐的,如今阿姐回来了定然不能再住在辅国公府的别院里,这里如此简陋,刚好随我去东宫住下,待我禀明父皇,请他迎回阿姐。” 他说着凑近沈枭垚,十分心疼般道:“这些年阿姐受苦了!” “是是,我爹娘知道表妹回来了欣喜若狂,我娘还请了裁缝师父回家,等着见到表妹后给表妹量体裁衣呢,今日知道我跟太子来接表妹非要跟来,我劝了半日才好,这会儿恐怕已经在东宫等着表妹了!” 顾千俞笑吟吟地跟着道,他带苏珏来的目的就是让她把沈枭垚带走,只要沈枭垚走了,这别院群龙无首,谁能拦他。 沈枭垚自然也知道他的目的,笑着道:“阿珏,千俞表哥,我身子不适,今日不能跟你们去东宫。” 她不给苏珏和顾千俞说话的机会,又道:“明日吧,我准备准备,明日一早派人来接我!” 苏珏有些狐疑:“阿姐,你怎么了?受伤了?” 说着略略后退上下打量沈枭垚,他知道沈枭垚和顾千俞之前见过,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看了顾千俞一眼道:“表兄,不会是你因为假公主的事情迁怒我阿姐吧?” 顾千俞与前头的苏兰惜两情相悦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顾千俞神色温和地看了沈枭垚一眼才对苏珏叹了口气道:“殿下放心,我不是那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只是我的确担心青雀,虽说她是假的,可....不知她是自己逃走了还是被什么人给带走了。” “哼。” 苏珏冷哼一声:“恐怕是知道阿姐来了御都,害怕自己暴露了没命,设法逃走了,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理寺正找着呢,你就别操心了。” 顾千俞表情有些沉痛,垂头不言。 沈枭垚笑了笑道:“千俞表哥心情不好,阿珏顺路送表哥回去吧,你现在是太子,责任重大,明日一早你便不要跑一趟了,叫下人们来就够了。” 第57章 争执不下 苏珏却摇了摇头道:“不妥,我不能由着下人接待阿姐。” “我留在此处吧。”顾千俞接话道:“既然殿下不放心,那我留在这吧,明日一早东宫派人过来,我与殿下安排的人一起送表妹去东宫。” 沈枭垚知道这时候她不能再拒绝,否则就会引起苏珏疑心,她抬眸与顾千俞对上视线,顾千俞温和的笑里带着阴狠。 她收回视线对苏珏笑道:“这下阿珏放心了吧?” 苏珏点了点头,他盯着沈枭垚有些像恭宜皇后的面庞,轻声道:“阿姐,这些年你去哪里了?那个假的回来时为何能将咱们小时候的事情说出来?” 沈枭垚对上他的视线,前世她和苏珏的关系并不好,甚至说得上是很差,她其实觉得今生也不会有什么过多的改变,因为苏珏还是那个样子,还是只想着利用她。 可她也知道这句话他的确是对自己这个姐姐含了一点情意的。 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关键的时候被亲娘剥下外衫套在姐姐身上,从此这个姐姐留给他的就是噩梦,是穿着自己的衣服被敌人杀死倒在血泊里的场景,是回头看向阿娘和自己时不甘的眼神,是受伤的背影。 这是前世的苏珏愤怒到极致时说的。 沈枭垚不会原谅他的,前世不会,今生也不会,因为那是对自己来时路的背叛。 她对苏珏微微一笑道:“我小时候见过她,那时候不知防备人便告诉了她一些,我也是在宛州长大的,不过你别担心,我并没有吃太多苦。” 她说着伸手拍了拍苏珏的肩膀,眸中含泪道:“阿娘在天上保佑着我呢。” 这话似是戳中了苏珏的痛处,他神色低沉,勉强对沈枭垚笑了笑。 即便沈枭垚说出这些话,苏珏和顾千俞还是留在了别院用了晚膳。 用完晚膳两人一起送苏珏离开,苏珏的马车前脚刚走,沈枭垚就沉下了脸上的微笑。 顾千俞也不再装模作样:“把青雀交出来。” 沈枭垚面色平静的偏过头来看他:“交给你这个无能之辈吗?” 顾千俞面容阴鸷:“你说什么!” 他说着伸手拉了沈枭垚一把,将她整个人扯得后退到自己身边,抬手就要掐住沈枭垚的脖子。 沈枭垚更快地一扬袖子露出短剑的刀柄挡住了他的手,继续羞辱他道:“千俞表哥,不要这么喜怒形于色,这可不是大人物该有的样子。” “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住一时。”顾千俞收回手,目光从别院的房门上一扫而过。 他们都知道青雀就在这别院里,昨日他便在四周布下了无数暗探,今日东宫又将这里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这别院里连一个喘气的都没能出去过,除非沈枭垚有通天遁地的本事把人送走。 沈枭垚就算心里恨的要杀他,面上也只是笑盈盈道:“千俞表哥,你那么在意她,难道是喜欢她?可你不是照样要娶端慧,怎么?你要端慧做大她做小?” 顾千俞死死盯着她,沈枭垚清晰地看见他面颊收紧,显然正紧紧咬住牙槽。 就在沈枭垚以为他默认不答时,他道:“是又如何?她冒名顶替皇女身份,是该杀头的大罪,我将她留在身边,护她一世安好,这对她来说不是最好的吗?西亳穷乡僻壤,瘴气漫天,她留在荣安伯府锦衣玉食这还不够吗?就是妾室又如何,没有我的允许端慧根本见不到她,她是我的人,你又凭什么阻止!” 这句话当真激怒了沈枭垚,她几乎忍到面容狰狞,压着自己的声音道:“那她的亲人呢?她的自由呢?她凭什么给你做妾?谁稀罕你的锦衣玉食?没有你难道她就不能活了吗?你的人?你们有婚书吗?你有证据吗?顾千俞,别让我跟你撕破脸。” 顾千俞却丝毫不管脸面,“你交出她,我与她立契。” 纳妾和买奴仆才立契。 沈枭垚上前,抬手甩了顾千俞一个耳光。 顾千俞闪躲了一下没能躲开,这一巴掌并不狠,甚至也不疼,但是却很能羞辱人。 不等顾千俞发火,沈枭垚先道:“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青雀落在你手上。” 她的语气像是淬了寒冰,锋利的眼像已经燃烧成了怒火。 顾千俞抬手用食指蹭了一下唇角,冷笑一声:“表妹,出了这个别院,进了皇城,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能管得了她?西羌的人已经到了御都一百里外了,你再敢插手我与她,就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御都了。” 沈枭垚嗤笑一声:“你以为你能威胁得了我?咱们走着瞧。” 沈枭垚说完袖子一甩往内院去了,顾千俞并没有跟着她,而是对站在远处的侍卫道:“看好这院子,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 他只需要等待明日,东宫的人把沈枭垚带走。 沈枭垚走到内院的时候青雀正站在拱门后,芙蕖金蕊还有景泰站在她身侧面色焦急,却没一个敢出声的,生怕她被顾千俞发现。 沈枭垚愣了一下:“你醒了?” 青雀神色有些落寞,直白道:“我听见你和顾千俞的话了。” 沈枭垚牵住她往房里走:“你还生着病,不要待在外面,你别听他瞎扯,御都城里谁也奈何不了我。” 青雀没有说话,沈枭垚以为她不信,又道:“真的,你看我不是公主不照样也进了皇城,甚至还把景泰带了出来,你不要乱想,只是你生病了,我才没送你走。” 青雀点了点头,晚上还是沈枭垚和她同榻,可是沈枭垚却在烛火前坐了一会儿,她似乎在思量什么,青雀走过去道:“鹏鸟,我想再见见顾千俞。” 沈枭垚不解地抬头望着她:“见他做什么?” 她担心青雀对顾千俞旧情难忘,站起身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要紧事情的话我帮你问他也是一样的。” 青雀摇了摇头,几乎撒娇一样拉住沈枭垚的手:“有一点事情我要跟他确认,反正他也就在这府里,也知道我躲在这里,你让我见他一面好了。” 第58章 试图两清 沈枭垚并不想再让青雀见到顾千俞,顾千俞就像一个随时会扑上来的疯子,沈枭垚不想青雀再受到他任何伤害。 青雀却扯住沈枭垚的袖子摇了摇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去见见他说不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青雀不是她的犯人,在沈枭垚的心里,青雀有绝对的自由,在一切事情没有显现是对是错时,她觉得任何选择都可以做,就像她由着青雀代替她回到御都,现在她也点了点头道:“那我在门外等你,我们摔杯为号。” 顾千俞从沈枭垚口中知道青雀要见他时还有些得意,他看着沈枭垚道:“是你多管闲事。” 沈枭垚却没有理会她,她知道青雀不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 约见的地方就在别院的外厅里,顾千俞来的时候沈枭垚正陪在青雀身边。 青雀一身荼白的长裙,素衣素衫,整个人像是一朵羸弱的菟丝草,她靠坐在太师椅上,其实他们才两日未见而已,可顾千俞却觉得这一刻的青雀十分陌生。 顾千俞将视线落在了沈枭垚身上,用视线驱赶她出去,沈枭垚装作没看见安抚地给青雀倒了杯茶让青雀拿在手中暖手,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出去。 随着门关上,顾千俞抬脚就要走到青雀身边。 “站住。” 青雀看着顾千俞开口阻止道:“就站那别动,不要靠近我。” 顾千俞表情一僵,微微皱眉道:“我是你的夫君!” 他说着已经走到了青雀跟前,又用温和的语气道:“别怕,我上次是气得失去理智了,我跟你道歉。” 说着在青雀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伸手去拉青雀的手:“好雀儿,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以为青雀同意见他,便是已经不计较他之前的态度。 可是青雀却闪躲了一下道:“今天你和鹏鸟在门口说的话,我听见了。”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不知为何顾千俞心里却突然难以平静。 这不像平时的青雀,她小姑娘性子,就像顾千俞不小心打碎了她心爱的琉璃花樽,她知道后会十分心疼的告状,前几日顾千俞做的事情,换做以前,青雀肯定扬起粉拳捶他两下,不依不饶地叫他道歉赔罪。 可现在她丝毫没提那几日的事情。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如往日般温文尔雅,柔声道:“我只是说些没过脑子的话气气沈姑娘,你千万不要误解我。” 青雀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手伸到袖中停顿了片刻。 两人四目相对,顾千俞有些疑惑,倾身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道:“怎么了?” 青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袖中的东西掏了出来。 是一把用来削果的小小匕首。 顾千俞的表情凝固住了,视线从匕首上移到了青雀面上。 青雀推开顾千俞,如同挥开苍蝇一般。 “你不仅拿我威胁鹏鸟,千俞哥哥,原来在你心里,不是公主的我出身这么卑贱,只能做妾室做奴仆,或者给人做外室。”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面上却带着无比的悲凉与讽刺。 她的确闹了,却是这副心死大于默哀的闹,顾千俞有些慌:“我不是说了,是我故意气沈枭垚的,我有多喜欢你难道你不知道?我只是恨她要从我身边抢走你。” 他说着在青雀面前半蹲下,抓住青雀的双手道:“不要离开我,不要回西亳去,我只有这一个请求,你说过嫁给我做我的妻子,你说过咱们永远在一起,你还说过你爱我。” 青雀想笑,她说过很多话,在顾千俞叫人千里奔袭为她取一朵昙花时,在顾千俞为她绽放铺天盖地的烟火时,在隐阳河潺潺流淌永不断绝的河流上。 她闭了闭眼道:“我若偏要回西亳去会如何?” 顾千俞松开了她的手站直了身子,自从青雀见过他本来的样子,他就再难伪装,他语气变得冷淡:“你走不了,沈枭垚护送不了你。” 他说着抓住青雀拿匕首的手,“你若是喜欢这里,也可以一直留在这里,我可以在这里陪着你,这儿就是我们的家。” “家.....” 青雀轻喃这个字,她有些茫然的看向顾千俞,目光落在匕首上又变得坚定。 “我就是要回西亳,你现在有很多选择,杀了我,或者放我走,还有最后一个,让我杀了你。” 她轻飘飘地说出了最后几个字,对顾千俞来说却似利剑,他几乎瞬间怒了,“你要杀我?你要跟我兵刃相见?” 青雀直勾勾地盯着他,平静道:“你也可以杀了我。” 顾千俞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匕首从她手中夺出,厉声道:“为什么?” 这话说得青雀瞪大双眸看着他,她现在明白沈枭垚为什么不爱搭理顾千俞的样子。 因为这个人实在太不可理喻了,“你问我为什么?顾千俞,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欠了你什么吗?” 她想了想发现自己似乎的确有一件事对不起顾千俞,那就是她说自己是公主,在身份上骗了顾千瑜,于是凄惨一笑:“哦...对,我欺骗你我是公主,可我不是受到你和你母亲的惩罚了?那你呢?你欺骗我说要带我走,却是要另娶她人,又打算将我骗做外室。” “顾千俞,咱们早就两清了,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我走,可我太累了,这段时日我活得比前十几年都要累,我又不想拖累鹏鸟,所以你选吧,若是死在你手上,也是我愚蠢作死的。” 顾千俞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提了起来,阴沉道:“沈枭垚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已经跟你道歉了,我不是故意要将你囚禁在法云寺,是沈枭垚要带你走在先!是她逼我的!” 不给青雀回避的机会,他又道:“我娘害了咱们的孩子,我可以让她跟你道歉,可以让她付出代价,咱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你什么解释都不听就要跟她走,我怎么还能安心待着!青雀!你得给我说话的机会,而不是沈枭垚说什么就是什么!甚至一遇到问题就想着离开,跑回西亳去!” 第59章 如何体面 他面色严厉,仿佛这一切的问题,大部分的错都来自青雀,是青雀太过于听信沈枭垚的话才导致了这一切。 这样的顾千俞让青雀感到陌生。 她泪流满面,疯狂的摇头,然后一把抓住顾千俞握着匕首的手道:“我绝不留在御都,宁死也不为妾,你更休想拿我来要挟鹏鸟!” 可无论她用了多大的力气,顾千俞握着匕首的手都丝毫没动,青雀的话反而让他抓住了其中软肋。 见她情绪极大,顾千俞一把甩开她的手将匕首扔开,然后紧紧将她抱住道:“别闹了!” 青雀被这一句冰冷的话一下喝停,顾千俞见她安静下来,扶着她的肩让她面对自己,神色稍稍温和的道:“只要你不离开御都,不想着躲我,我不会为难沈枭垚,她毕竟是我的表妹。” 见青雀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他又道:“我没有想让你为妾的意思,只是暂时委屈你一段日子,将来我一定会让你做正妻,只有你一个妻子,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听话,好嘛?” 青雀却只是汹涌的落泪,她低了低头道:“明日太子会带鹏鸟走,然后我呢?你要继续囚禁我是吗?” “不是!” 顾千俞道:“上次是她非要带你走,我以为你抛弃我了才失了理智,我不会囚禁你,只是想由我照顾你,至于沈枭垚,你要是想见她,我也会让你见她的。” 他见青雀不言,一边帮她擦拭泪痕一边道:“之前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他软硬兼施,一会儿凶狠一会儿温和,青雀恨急了此时反而有些失笑,她便直接笑了出来,只是眼泪依旧簌簌落下,她道:“假如,我不听你的,偏偏要想法子回西亳呢?” 顾千俞脸上依旧温和,只是眼眸中多了些威胁的意味:“沈枭垚在御都,她若是送你走,她就不要活了。” 这话说得狂妄,青雀嗤笑一声:“你可未必能奈何鹏鸟。” 她们西亳的巫毒,虽然比不上赫赫皇权和雄兵上万,但是杀个人还是简单的。 只是......她虽恨顾千俞,却并没想过真的杀他。 顾千俞却像是并不在意这些小节,他抓紧青雀的手道:“没有什么能越过皇权,她不清楚,难道你不知道?雀儿,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乖乖听话,否则你和沈枭垚,还有你的故乡西亳一个也好不了,沈枭垚让你冒名顶替本就是欺君之罪,原先她没有掀开这件事情还好,她如今认祖归宗,我随时可以将这一切掀出来,太子不会为了她割舍荣安伯府,在这御都城里我若是想要对付她一个没有根基的公主易如反掌!” 青雀已经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了,她太累了,于是垂下肩膀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顾千俞怕自己逼得太过适得其反,又安抚道:“我不想骗你,我之后确实会先娶端慧为妻,但是在我心里你才是我唯一的妻子,你等等我,假以时日,我一定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端慧比不得你,谁也比不得。” 青雀却不再说话,有些虚弱道:“你走吧。” 顾千俞帮她拢了拢垂下的鬓发,又低头在她苍白的唇上吻了吻才道:“那你今夜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就来陪你。” 青雀如同没听见一般靠着,又缓缓闭上眼,似乎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顾千俞心头剧痛,可是他只能这么做,他爱美人,可更爱江山,他相信终于一日青雀会理解他,会明白他的图谋和所求,会理解他。 他转身出去,开门声轻响,青雀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她很喜欢顾千俞,是一见钟情的喜欢。 那时她做了公主,荣安伯夫人请她去府上做客,她应邀前往,顾千俞便在她和荣安伯请安时迎着落日的余晖走进厅堂。 他一身素白长衫,束了玉冠,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缓步而来,唇边带着清隽的笑意。 青雀愣愣的盯着他瞧,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直到顾千俞弯腰给她行礼,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 后来她们定情,她知道御都的女子看贞洁比天大,西亳并没有那么在意贞洁,但是她知道不是这个原因,是她太喜欢顾千俞了,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她发现自己有孕,又被困在渑池感觉到顾千俞的忽视时,她嘴上说自己会带着孩子回西亳,可她心里还是觉得顾千俞才不会舍弃她和孩子。 法云寺的囚禁和凌辱让她清醒,顾千俞并没有那么爱她。或许一直都只是占有,而不是喜欢或者爱。 直到沈枭垚进来,她还木木地靠坐在太师椅上,她瞧着沈枭垚进来,她们从七岁就开始一同长大,亲如姐妹,所有的一切都互相分享,吃食玩具,衣裳首饰,阿娘的爱,还有沈枭垚的过去,后来还有沈枭垚的身份。 明日,沈枭垚就要做回汝阳公主苏兰惜了。 那她呢?鹏鸟便要背负着她带来的阴霾在这御都里挣扎生存吗? 她的心愿明明是一生自由。 沈枭垚故作轻松走向青雀:“他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青雀摇了摇头道:“明日你就要去东宫了。” 声音有些落寞,沈枭垚怕她伤心,摸了摸她的头道:“我不会把你交给顾千俞,别怕。” “那还能怎么办?”青雀抬头看她。 其实沈枭垚想了很多法子,把她交给福山县主或者重兵把守这里,连拜托秦渊帮她也想了。 可这不是前世,她现在跟秦渊并没什么靠得住的关系;她最后连杀掉顾千俞都想了,可时间太赶了,她来不及,她没有什么很好的善后法子。 青雀自然知道她的为难,苍白的笑了笑道:“鹏鸟,我不想杀他,也不想看着你们斗得你死我活。” 沈枭垚知道青雀的本性,她爱过或者还爱着顾千俞,不想弄到那种地步,只想一切能够体面收场。 青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落下泪来,她拉着沈枭垚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道:“你说阿娘若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很不争气?” 第60章 仙雀折翼 沈枭垚想起沈九娘那个性子,笑着道:“定然会拧你耳朵。” 她们的母亲沈九娘,是个十分泼辣实在的性子,若是知道青雀这般作践自己,肯定会气得不轻。 青雀也跟着笑了笑,但没说话。 两人一起用了晚膳,临睡前青雀坐在灯下出神,沈枭垚安慰她道:“明日福山县主会来,你别怕,她会带你去辅国公府的后院,顾千俞现在还不敢得罪辅国公和福山县主。” 青雀点了点头爬上了床,沈枭垚见她心事重重有意逗她,便道:“你这个样子,倒像是我明日便要出嫁了,你舍不得我的样子。” 这话逗得青雀扑哧笑了,抬手在沈枭垚肩膀上捶了一下。 沈枭垚收拾妥当熄了灯,两人依偎在软枕上说话。 看不见彼此表情的夜色里,沈枭垚听见青雀轻笑一声道:“那年我说要顶替你回来做公主的时候阿娘发了好大的火,她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好好的沈揽月不当,竟要去做什么公主。” 这是沈枭垚不知道的事情,当初青雀跟她说过这件事之后支开她,一个人去找的沈九娘说这件事,当时两人之间说了什么她并不知情。 她只知道沈九娘确实有几天郁郁寡欢,直到她一再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个公主的身份,也不想回御都,青雀愿意就过去玩几年好了。 后来沈九娘妥协,青雀离开西亳,可青雀走的时候沈九娘并没有去送她。 她没有说话,静静听青雀说起这件事,“她气得发了好大的火,把药罐子都摔了一只,我告诉她我只是想出来见见世面,西亳太没意思了,她叫我滚,说你才是她的女儿,就当白养我一场没我这个女儿了。” “阿娘是在说气话。”沈枭垚靠近她,肩膀挨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青雀再次轻笑了一声,沈九娘满面怒容像是还在眼前,她的确被自己气得不轻,阿娘一直觉得自己不像她,沈枭垚干脆果决的性格才像她。 自己是她的亲生女儿,沈枭垚是她理想的女儿。 她亲自给八岁的苏兰惜取名沈枭垚,意为志比天高的魁首,她还让自己和沈枭垚做亲姐妹,一个小名青雀,一个小名鹏鸟。 青雀鹏鸟。 鹏鸟青雀。 她靠在沈枭垚肩上道:“阿娘还说,她给我取小名青雀,是为了我自由自在地翱翔,我真当自己是凤凰了,非要往金笼子里飞。” 沈枭垚能想到沈九娘生气时说话的样子,笑着道:“阿娘知道我身份的时候还说应该给我取名乌鸦呢,乌鸦,将来飞上枝头做凤凰。” “哈哈哈哈哈。” 青雀咯咯直笑,侧身躺着,一只手抵着沈枭垚的肩膀笑得直抖,又道:“阿娘的嘴真损,她小时候还说我胖,胖得若真是只鸟儿,根本飞不起来!” 两人想起那些日子都笑,气氛轻松愉悦了许多。 笑了一会儿,青雀道:“鹏鸟,你还想回西亳吗?” 沈枭垚一愣,叹了口气道:“当然想呀,但是更想和你一起回去,等我们解决了御都的事情,我们就一起回去,再也不来了。” 可是沈枭垚知道,这句话只是安慰青雀,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调查苏凛的死因,杀了顾千俞,还有费槐。 青雀知道,若不是因为自己,沈枭垚不会再来御都,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来,若是当年自己没有冒名顶替她回来,现在两人还在西亳陪着沈九娘快乐的生活。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黑暗里,她轻轻拥住沈枭垚的一直手臂道:“鹏鸟,谢谢你。” “胡说什么?我才应该谢谢你和阿娘,你们救了我,养大了我,还对我那么好。” 沈枭垚语气温柔,她也在黑暗中侧过身来,与青雀面对面。 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却都觉得自己在凝视着对方。 沈枭垚欠了沈家的养育之恩,无论青雀要求什么,沈枭垚都会为她做到,即便她要沈枭垚的命,对方都愿意还给她。 可这并不是青雀想要的,她想要的和沈九娘一样,希望沈枭垚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要做公主是她沈揽月自己曾想过的生活,不是沈枭垚,所以她觉得自己无论落得多么凄惨可笑的境地,都不是沈枭垚的错。 她靠近沈枭垚,紧紧挨着这温暖的来源道:“我不想再见到顾千俞了,也不想让他威胁你,鹏鸟,我觉得好累,这半年比我之前度过的十几年都要疲累。” 她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沈枭垚抱着她轻轻拍了拍,青雀贴过来紧紧抱了抱她,像是要汲取更多的温暖。 天刚蒙蒙亮沈枭垚就醒了,她觉得有些冷,迷蒙中摸了摸身侧是空的,清醒了一下坐了起来才察觉青雀不在床上。 “青雀。” 她从床上坐起来叫了一声,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枭垚突然冒出一股心慌,她猛地下床站了起来。 窗边的美人榻上,青雀一身白衣,窗外投进来的亮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银光,使得她背影宛若仙子,可她却又像是一只被折断了脖颈的鹤一般伏在小几上。 沈枭垚心跳骤急,她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一般,呼吸都变得艰难, 剧烈的眩晕中,似若梦境一样的晨曦里,沈枭垚脚步凌乱地向青雀奔去。 “青雀!” 没有人回答她,青雀再也不会回答她了。 宛若仙子的女孩皮肤早已没了温度,沈枭垚摸到一片凉,青雀沉重的落在她的怀里,双目紧闭。 她伏着的小几上还有几滴未干的泪,并着薄薄的一张纸。 沈枭垚摸到她的喉间,摸到她的脉搏,最后尖叫一声崩溃大哭。 “青雀!沈揽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住在侧间的金蕊和芙蕖听见动静已经飞快爬起来推门而已。 “沈姑娘!” “主子....” 她们看见的是灰蒙蒙的晨曦里,沈枭垚跌坐在地抱着青雀的身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咬破了皮,鲜血滴落在青雀惨白的面上。 一切诡异又悲惨。 第61章 突发心疾 青雀吞金自尽了。 沈枭垚哭得几乎要背过气,金蕊和芙蕖一边哭一边想将她搀扶起来,沈枭垚却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她手脚发抖,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既听不见身边的人说话,也看不见除了青雀以外的人。 怎么会呢? 青雀怎么会死呢? 她才只有十七岁!还等着自己带她回西亳! 一片纷乱里,外面一阵喧哗,东宫来接沈枭垚的人来了,叶泉安则奉顾千俞的令来跟着青雀。 他听见哭声跟了进来,便看见了屋内让人无比惊惧的一幕。 本来陷入白日梦魇的沈枭垚却在一瞬间惊醒,她几乎对叶泉安嘶吼道:“顾千俞人呢!” 叶泉安动了动唇没有答上来,他一把揪住旁边拿布帛要把青雀裹起来的景泰道:“怎么回事?青雀姑娘怎么了?” 景泰脸上挂满泪水,连挣扎也不挣扎道:“姑娘....呜呜呜姑娘吞金自尽了。” 叶泉安一把甩开她往门外跑,昨日顾千俞还十分有把握地道:“明日东宫来人沈枭垚一走就把青雀关在屋内,等我来带她走。” 顾千俞想做的事情总能做成,叶泉安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主子。 叶泉安一路快马加鞭,忐忑不安的赶回荣安伯府时天已经大亮,顾千俞刚刚由婢女伺候着穿戴整齐。 他看到叶泉安后先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他昨夜从福山县主别院出来去见了端慧郡主,端慧郡主的婢女说自己主子最近总是梦魇,他不想去,但正是要稳住宣王府的时候,不得不去。 回来后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也并不打算去接沈枭垚,只准备在东宫门口把人迎进东宫,然后就策马去找青雀。 可现在叶泉安一去便回,冲到他面前说,青雀吞金自杀了。 他不信! 顾千俞赶到福山县主的别院时院内已经站满了东宫和福山县主的人,金丝楠木的棺椁停在厅堂内侧,几个婢女跪在门口往火盆里投白纷纷的纸钱。 顾千俞几乎肝胆俱裂,他快步走进厅内,沈枭垚正靠墙蹲着,泪眼迷蒙,手里攥着一张纸死死的看。 顾千俞快步走到棺椁前,里头躺着的人已经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裙,可的确是昨日还在他面前哭闹的女子。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几乎不敢伸手去碰,在屋里无头苍蝇一般转了几圈,几度伸手去碰棺椁里的人都不敢,最后走到沈枭垚面前一把夺过沈枭垚手中那张白纸。 “不可能!沈枭垚!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她人呢!” 他神色暴怒,抬手就要掐沈枭垚的脖子,却看见白纸上有字,他侧目看去。 “鹏鸟,谢谢你来见我,回西亳去吧,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代我好好照顾我们的阿娘。” 落款是青雀。 她没有提及任何关于顾千俞的话题,没有说任何一句自己的艰难和苦衷,一句多的话没说,只跟沈枭垚做了道别。 “我不信....我不信!” 沈枭垚缓缓的站了起来。 她恨自己昨日夜里睡的太死,恨自己昨日夜里没有好好安慰青雀看住青雀,可她更恨顾千俞。 她恨不得就地一刀捅死顾千俞,可是眼下她说不出一句话,顾千俞暴怒之下将那张纸撕碎,像个疯子一样冲到棺椁前要将青雀拉出来。 沈枭垚心口剧痛翻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芙蕖和金蕊都扑上来扶着她,沈枭垚却像是一点不在意自己吐血了,她挣扎着从刚才自己靠着的柜子里拿出一只玉佩递给发疯的顾千俞道:“顾千俞,这是青雀还没来得及给你的。” 一只虎头玉佩,玲珑剔透的青绿玉佩间流淌着无数红丝,似血又似朱砂。 顾千俞愣了愣,他几乎紧紧咬住犬齿才克制着自己的痛苦伸手接过。 沈枭垚却展齿笑了,她口中有血,这一笑十分可怕,她却道:“这是青雀留在世上最后的东西。” 顾千俞神色大恸。 沈枭垚并不管顾千俞趴在棺椁上发疯,他就算真的抱着青雀的尸体三天三夜不撒手,青雀的灵魂也早已去往来世了。 她弯腰捡起被顾千俞撕成两半的纸张,背对着棺椁走到门口,冬日的光凶猛地照在她的面上,她仰面对着光却还是泪如雨下。 她才明白,昨天夜里,只有她一个人说起过去说起西亳在笑,青雀是在哭。 她在哭永远也做不回沈揽月,永远也回不到西亳去了。 被污蔑变成罪人,被心爱的人欺骗,被害得失去孩子,被囚禁凌辱,她太累了,累得已经不想再走下去了吧,不想再面对西亳的母亲了吧,也不想拖着沈枭垚陪着她留在这令人恶心的御都了吧。 沈枭垚心如刀绞,这种痛慢慢的似乎不止来自她对青雀的情感,还来自肉体真实的疼痛,她一只手抚在心口,再次吐出来一口鲜血。 秦渊进门跟着东宫的人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漫天飞舞的纸钱里,白衣女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即将坠落在地。 秦渊快步上前将人扶住,沈枭垚却并没有晕,她像是呼吸困难,面上带着无尽的痛苦, 一旁跟着来的东宫长史吓了一跳,忙道:“快将公主平放,这是心疾!公主有心疾!” 这话几乎将院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秦渊急忙将沈枭垚放倒在她心口重重按压了几下,景泰和芙蕖连滚带爬地起来一起翻箱倒柜找了些药丸子拿了出来。 “快给姑娘吃了!” “姑娘说这是神药,可以,可以治很多病,快给她吃了!” 两个女孩子笨手笨脚的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秦渊一把夺过那粒药塞到沈枭垚嘴里。 前世的沈枭垚并没有心疾,秦渊看沈枭垚吞下药丸,一边帮她顺气一边道:“你怎么回事?” 他发现自己急糊涂了,沈枭垚这会儿根本说不出话,他又看向景泰和芙蕖。 两个侍女哭得眼睛如核桃一般,芙蕖胆子大些,哽咽着道:“这是姑娘给青雀姑娘准备带着路上备用的药丸子,昨日嘱咐奴婢和景泰给青雀姑娘装好,莫...莫漏了!” 她说到最后泪涕俱下,知道自己面相失态,一捂脸躲到棺椁一侧去了。 第62章 此恨难消 秦渊看沈枭垚的呼吸渐渐平稳,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景泰急忙爬起来推开侧间的门,这是三个婢女们的房间,秦渊将沈枭垚放在床上,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巴微微张开,鲜血流至脖颈,使得她整个人像是濒死的鱼一般。 秦渊站在一旁低头望着她,沈枭垚雪白的脖颈闯入他的视线,只要他伸手就可以轻易折断。 芙蕖拧了湿帕子过来给她将血污擦干净,擦完见秦渊盯着便退到了门口,她总觉得这位神武侯与沈枭垚关系匪浅。 秦渊死死盯着沈枭垚,他从没见过沈枭垚那么在意谁,前世她如同没有软肋一般,不在意自己的父皇,不在意太子,对死去的恭宜皇后似乎也没多上心,秦渊一直以为她是没情意这种东西的,他虽恨她,可有时候又觉得是因为从小没人陪伴着她,她需要用一生去抚慰幼时的创伤和孤寂罢了。 可现在他看到沈枭垚的情意,她看这个义姐比命还重要,为了她使尽手段,为了她自曝身份,为了她连顾千俞都可以舍弃。 前世她那么狂妄决绝,就是因为她知道没人能抓得住她的软肋吧。 沈枭垚终于缓缓睁开了那双能够勾魂摄魄的双眸,她盯着面前的秦渊,似乎才发现面前的人是秦渊,轻喃道:“秦渊......” 秦渊心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了一把,他眉头皱起,看着沈枭垚没有说话。 她眸中凝聚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再次纷纷滚落,然后咬着牙呜咽出声,一只手从腹部落下垂在秦渊身前。 她的手指雪白纤细,此时像是只剩枯骨的女妖伸手向秦渊索命,秦渊后退了一步,可他的视线落在沈枭垚的脸上,她目光迷蒙的看着秦渊,是无助,是痛苦,是绝望。 秦渊两步走到床边在她身侧坐下,沈枭垚像是抓住了救星,一把抓住秦渊的手臂道:“她死了!青雀死了!我怎么办?她死了我怎么办!” 她情绪激动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秦渊心中那头凶恶的兽终于窜出了囚笼,他一把将沈枭垚揽过,将人紧紧抱住。 他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心跳如擂,是痛苦又是痛快,痛苦的是他对她还有妄想,痛快的是没有他的支持,她已经一无所有。 沈枭垚紧紧回抱住秦渊,她一边哭一边道:“我不能失去青雀,她怎么可以比我先离开这世上,她死了我怎么办....秦渊,我怎么办.....” 秦渊不说话,只是抱着她,陪着她。 他想说些甜言蜜语骗她,或者开口用语言刺伤一下现在的她,可是青雀的尸骨还在隔壁华丽的棺椁里,顾千俞倒是随心所欲了,可是人死了。 他想沈枭垚死吗? 哭了一会儿沈枭垚安静了下来,只是她并没有推开秦渊的意思,反而整个人如同无骨一般依偎着秦渊。 秦渊看她平静下来先推开了她,沈枭垚被推开后只是怔愣的坐了一会儿便要下床。 秦渊没拦,皱眉道:“你要去哪儿?不要命了?” 沈枭垚没答,门口站着的芙蕖见她下床忙进来搀扶。 福山县主来了,她听说沈枭垚一直没有吃东西便叫金蕊拿了些吃食来。 见她这般憔悴正要说话,又见房里跟出来的秦渊后愣了一下。 她是长辈,秦渊冲她颔首致礼道:“县主。” 她怔愣的间隙,沈枭垚已经走到了棺椁前,看着棺椁边上趴着的半死不活的顾千俞道:“松开她,然后滚出去。” 顾千俞双目赤红,抬眼看她嗤笑道:“你算什么东西。” 他说完刚要移开视线忽又想起什么,站起身一把揪住沈枭垚的衣襟:“是你的错!若是你没来御都她怎么会死!” 沈枭垚像是一下被这句话刺醒,她抬手给了顾千俞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很重,沈枭垚的手掌都麻了,顾千俞直接被她打得侧过身子。 顾千俞再转头看她时已是暴怒之相,福山县主上前拉住沈枭垚道:“汝阳!你冷静些。” 她拉的是沈枭垚,目光却警惕地盯着顾千俞,顾千俞并不将福山县主放在眼里,抬手就要去掐沈枭垚的脖子,被秦渊一把抓住。 “顾千俞,她是苏兰惜。”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磅,他视苏兰惜为棋子,欲将这颗棋子纳入自己的棋局之中,最后发现这棋子不仅是假的,身份还已经暴露在别人的视线里,于是主动将棋子毁去,又发现自己动了真心,试图将被毁棋子收入囊中。 可是原本他视为棋子的人出现了,他什么都没得到,甚至被对方洞察了意图。 他该恨眼前这个苏兰惜的,可眼前的人却比青雀更给他熟悉的感觉,他迟疑一瞬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沈枭垚的肩膀道:“你在西亳长大,西亳人自称能通神鬼,那你复活她啊!不是有秘法叫问尸吗?那你救她啊!” 沈枭垚再次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一巴掌依旧凶狠,顾千俞被打出杀意,却被秦渊拦住。 沈枭垚已经冷静了下来,她带着一点狰狞看着顾千俞道:“这世上没有能叫人起死回生的秘法,顾千俞,痛快了吗?是你害死了青雀,甘心了吗?你休想再娶端慧,也休想再生儿育女,你该为青雀做一辈子的鳏夫!守一辈子的灵!” 她带着诅咒一般的语气道:“你一定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顾千俞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被秦渊拦住,却十分清楚他必须尽快除掉沈枭垚,否则此人一定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青雀当天夜里便下葬了,沈枭垚不想看见顾千俞如同苍蝇一般盯着青雀的棺椁,她恨不得将顾千俞的眼珠子剜出来。 墓地是沈枭垚从福山县主手里买来的,御都郊外的一块风水宝地。 福山县主有些不解:“为何不封死陵墓?” 沈枭垚摇了摇头,她复了仇,就带青雀回西亳去。 她又写信给沈九娘,告诉她自己一路游山玩水打算去御都看看青雀,叫她不要挂念。 这两日她以病了为由阻挡所有来见她的人,东宫的人,荣安伯夫妇,还有杨皇后和徐贵妃派来的人,其中还有太子和和静公主。 第63章 重回宫中 沈枭垚没有去东宫,她被宫中宣召,要直接进宫见皇帝皇后。 还有另一件大事,皇帝已经选了辅国公、崇州总管康文静和兵部尚书左大海三人负责与西羌议和的事情。 赵濂称病不上朝,宣王府闭门谢客,秦渊与郑冲上奏请求出兵被皇帝斥责,朝中臣子凡是上书主张继续打的奏折全被驳回。 马上就要新年了,可整个御都城都冒着一股凄冷的氛围。 沈枭垚穿的还是第一次见福山县主时候的雪青色长裙,进宫的时候下了大雪,整个宫道上除了她乘坐的小轿再没一个人,冷清得像是一座死城。 杨皇后为了表示对她的看重,已经传召了徐贵妃、福山县主、荣安伯夫人还有弘王妃。 她跟着窦嬷嬷进入殿中,先看见的不是杨皇后或者福山县主,而是先看向了荣安伯夫人,荣安伯夫人穿得很是素雅,眉间带着愁绪,见沈枭垚的目光望过来,有些心虚的垂下视线。 沈枭垚收回目光看向杨皇后,“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不等她行完礼,一旁的窦嬷嬷笑着道:“这位是贵妃娘娘。” 沈枭垚行了半个福礼,“贵妃娘娘安。” 这礼行的有些敷衍,窦嬷嬷顿了一下才又道:“这两位是弘王妃和荣安伯夫人。” 她以为沈枭垚依旧会行半个福礼,沈枭垚却对弘王妃正了八经行了个礼道:“叔祖母。” 弘王妃已经七十多岁了,一身酱紫色宫装,头发花白,只简单簪了两根金簪,额间带了昭君套,闻言满脸笑容地对她招了招手道:“是兰惜吗?过来。” 她弯了弯唇挤出了一点笑意,缓步走向弘王妃。 弘王妃枯瘦的手伸出来拉住她的手,有些老花的眼睛凑近她的脸看,端详了一下才道:“长得真像恭宜啊,一别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吧?” 沈枭垚摇了摇头,“托皇太祖母的福,被好人家捡到,能吃饱穿暖,有读书识礼,也托了您的福气,又回了您膝下。” 弘王妃被这话说得眼眶一酸,忙抬袖擦了擦,闷声道:“是兰惜,是皇嫂教出来的好孩子,也就兰惜如此聪慧,能言善辩。” 杨皇后笑着道:“原是喜事,皇婶怎么伤怀起来了,汝阳,快给你叔祖母奉茶压一压。” “是我该尽孝心的。” 沈枭垚含笑取了弘王妃身旁的茶盏跪下递到弘王妃面前。 对面的徐贵妃笑道:“倒真是血脉相连,王妃见到那赝品时只随意问了两句便不说话了,想来是心有灵犀。” 弘王妃接了沈枭垚手里的茶,一只手颤巍巍的拉沈枭垚起来,才对杨皇后和徐贵妃道:“叫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见笑了,人老了眼眶子便浅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只荣安伯夫人在一旁尴尬地陪笑,徐贵妃早就听闻了一点风声,提醒道:“公主快快拜见荣安伯夫人,这可是你的亲舅母。” 沈枭垚这才抬头看向荣安伯夫人,皮笑肉不笑地唤了一声:“舅母。” 荣安伯夫人也硬着头皮笑着去拉她的手,沈枭垚伸手接过弘王妃用完茶的茶盏放在桌上,荣安伯夫人拉了个空,笑着对徐贵妃解释道:“汝阳多年没有回来,有些亲乡情怯也是难免的。” 徐贵妃盯着沈枭垚的脸笑道:“是吗汝阳?怎么不与舅母亲近?” 沈枭垚笑着看她:“贵妃娘娘放心,血浓于水,我与舅舅舅母自是亲近的。” 徐贵妃被她噎了一句讪讪地移开目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弘王妃又拉住沈枭垚说了几句闲话,徐贵妃时不时地阴阳怪气几句,杨皇后十分清楚沈枭垚的来路,也不再多问,只等她们说完了才道:“你今日便留在本宫这里用午膳吧,你父皇一会儿忙完定会带着太子来见你。” 沈枭垚低了低头,算是回答来这句话。 她十分期待再见鸿光皇帝和苏珏,不知道这对父子今生是不是还如前世那般是冤家。 凤仪宫里的人陪着坐了一会儿便散了,人一走,杨皇后便道:“节哀。” 沈枭垚似乎并不感到伤心,她带着一点嘲讽看向杨皇后:“娘娘,是您为虎作伥害死了她,顾千俞是主谋,您是帮凶。” 杨皇后沉默了片刻才道:“本宫没想过她会死。” 沈枭垚正要开口,外面太监高声传话:“皇上驾到!” 门口的太监侍女以及窦嬷嬷全都跪了下去,杨皇后起身理了理袖子道:“你父皇来了。” 沈枭垚转过身望向殿门,天光里,鸿光皇帝和苏珏向她走了过来。 “参见皇上。” 齐刷刷的请安声中,沈枭垚跟着杨皇后一起向皇帝行礼。 皇帝已经换了一身明黄的龙纹常服,他正值中年,身形依然挺拔,鼻梁挺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他的目光落在沈枭垚的身上,在原本杨皇后的位置上坐下才道:“你是汝阳?” 沈枭垚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鸿光皇帝与前世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笑了笑道:“父王,是儿臣兰惜。” 她说的是父王,不是父皇,是秦王,不是皇帝。 皇帝有片刻的怔愣,又听她道:“儿臣回来了,这么多年未能在父王面前尽孝,是儿臣的不是。” 太子和皇帝对视一眼道:“兰惜,父皇已经做了皇帝,你已经是公主了。” 沈枭垚笑了笑没有接话,皇帝怔怔的凝视着她的脸,他与这个女儿已经有近十年未见了,距离他的原配恭宜皇后去世,也已经过去了八年。 眼前的苏兰惜长的很像恭宜皇后,一样的羽眉厉眼,只是气质却大不相同。 之前的苏兰惜倒的确与恭宜皇后不像,可因太子苏珏也与恭宜皇不像,所以他们从未怀疑过前者是假的。 他从过去抽回思绪,看向皇后道:“听说是你召兰惜进宫的?” 杨皇后含笑点头:“臣妾身子不适,福山县主向臣妾推荐了她的女医沈姑娘,臣妾观她生得很像恭宜皇后,便和县主去打听了一番,才知这是兰惜,实乃缘分。” 苏珏满面喜气,拱手冲皇帝道:“回父皇,沈姑娘的确是兰惜皇姐,皇姐想必在民间吃了不少苦,求父皇赐还封号,为皇姐加封。” 第64章 栖霞公主 皇帝点了点头道:“冒充汝阳的罪人失踪,朕已经派了大理寺彻查,如今汝阳回来,便赐还封号与食邑,汝阳受苦了,另赐锦缎十匹,玉器十件,着居绛云宫。” 他说完沉思了一下又道:“皇后受了赝品的侵害,如今汝阳骤然回来,恐怕皇亲国戚与百姓有争议,那便办宴昭告吧,皇后身子不适,便由徐贵妃操持此事,正好雍王与荣荣也见见汝阳。” 这是夺杨皇后的权,她却并不生气,垂手称是。 沈枭垚却垂下眼睫,说是因她办宴,她这个回来的却一点存在感也无,封号依旧是汝阳,徐贵妃却能主持大宴,还能给雍王以及和静公主在皇亲国戚间露脸。 皇帝不喜欢太子,一样不喜欢她。 “父皇,皇太祖母薨的时候为儿臣留有封号。” 皇帝和杨皇后全都抬头看她,高宗皇后死的时候皇帝还是秦王,她还并没有做公主,哪里会有什么封号。 沈枭垚却含笑道:“父皇若不信,可以问皇太祖母身边的张嬷嬷,皇太祖母说皇祖父其实是属意父皇做太子的,可是又怕太出头惹得兄弟不和,将来父皇做了皇帝,儿臣就是公主,她说她恐怕活不到那时,便偷偷留一封号给我,并将写了封号的锦囊给了张嬷嬷。” 杨皇后迟疑了片刻,用余光看了一下皇帝的脸色才道:“兰惜,你有所不知,张嬷嬷她,已于鸿光六年去世了。” 是青雀回来的前一年,沈枭垚自然知道这件事,她脸上一下子露出难过和失望:“怎么会这样?” 又有些无措地看向苏珏,苏珏和杨皇后都看着皇帝的脸色,没想到里面还有这回事。 其实给公主赐封号并不是多大的事情,沈枭垚却很清楚皇帝在犹豫什么。 他害怕自己夺走和静的风头,毕竟和静才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沈枭垚并不松口,看着杨皇后沮丧道:“张嬷嬷临终前没留什么话吗?儿臣知道这话有些僭越,但还是想用皇太祖母给儿臣的封号,请父皇准允。” 汝阳是青雀的封号,以前是,以后也是,她一定要重新为青雀洗去污名,青雀就是公主,是唯一的汝阳公主。 皇帝这才看了看沈枭垚,皱眉道:“你皇太祖母取得什么封号?” 长乐。 这不是高宗皇后为她取的封号,高宗皇后并没有想过她的父亲会做皇帝,也并没有那么疼爱她。 这是高宗皇后打算为早夭的女儿拟定的封号,只是那孩子尚未满月便夭折了,从此长乐这个名字便成了那时后宫的忌讳。 可是她自己终究还是对这个封号念念不忘的,旁人不知,恭宜皇后知道,沈枭垚相信皇帝也知道,母后一定跟他提过的。 其实鸿光皇帝并不在乎真假,高宗皇后早已去世多年,现在他才是大启的皇帝。 长乐这个封号在和静头上,他并不想给这个丢失许多年一波三折找回来的女儿,直言道:“长乐是高宗皇后定给自己早夭女儿的封号,不好,你与太子一同出生在辰时,朕赐封你为栖霞公主。” 沈枭垚面上没有丝毫不满,她原也没觉得皇帝会听进去他的话,从善如流道:“栖霞谢父皇隆恩。” 皇帝见完她便走了,苏珏留下陪杨皇后用膳。 “皇姐今日起便留居绛云宫了,荣安伯这两日一直想见皇姐,明日定会递帖子进来请皇姐去府上做客。” 当着杨皇后的面,他并没有称呼荣安伯为舅父。 杨皇后闻言一笑:“说的也是,荣安伯想必十分惦念栖霞。” 沈枭垚并没有接话,仿佛对栖霞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不是在叫她一般。 窦嬷嬷坐在她和杨皇后之间布菜,弯腰为沈枭垚添茶,提醒道:“殿下,娘娘在跟您说话。” 沈枭垚这才抬起眼睑看向杨皇后笑了笑道:“娘娘,您叫我小名枭垚便好。” 苏珏自然知道她在宫外的名字叫做沈枭垚,诧异道:“这是谁给你取得名字?” 他并没有的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一个女子叫这名字十分奇怪,沈枭垚却并打算多说,只道:“一个穷乡僻壤的妇人。” 苏珏似乎看出了她心情不好,食不言寝不语,三人便不再说话。 用完膳苏珏送沈枭垚去绛云宫,出了凤仪宫他道:“皇姐心情不好?听说前日表兄对皇姐不敬,惹得皇姐气坏了身子?” 沈枭垚偏过脸来看他,神色温和道:“没事,只是多年不曾进宫,面对宫廷威严有些紧张,” 又解释:“千俞表哥只是说话有些偏颇,是我自己有些水土不服,往后注意调养就没事了。” 也不知苏珏信没信,反正他面上是松了口气,“明日去了荣安伯府孤让表兄给你道歉,皇姐不用紧张,荣安伯府是自己人,舅父舅母都会对皇姐很好的。” 沈枭垚点了点头,两人一路沿着宫道走,她似是好奇一般道:“我前日见福山县主,听她说辅国公要外出公干了,是西羌议和的事情,眼下这种时节,宫中办宴无碍吗?” 苏珏被问得哑然,但是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道:“皇姐不必挂心,西羌议和只是小事,父皇看重皇姐,想让皇亲国戚们都知道皇姐回来了。” 这话骗骗乡野村妇还差不多,西羌可是刚刚杀了他们的一位亲人,苏凛死的还未满两个月,宫中便要办宴,皇帝和太子是一点不怕宣王寒心。 不过快要过年了,这应当是年前的最后一场宴会了。 沈枭垚回了绛云宫,金蕊芙蕖还有景泰已经将绛云宫收拾得一尘不染,圣旨早已经传了过来。 栖霞公主苏兰惜,赐封绛云宫。 一切都如沈枭垚印象中一般无二,十七岁的冬日赐封公主,居于绛云宫。 好像兜兜转转了半辈子,她如同追逐自己尾巴的蛇一般,又回到了原地。 好似接下来又是她迷惑秦渊,伤太子,害雍王,然后不知怎么的又重生了一样。 可沈枭垚的意识很清楚,完全不一样了,青雀死了,她与顾千俞反目,苏凛也死了,她必须要知道为什么。 第65章 良心发现 荣安伯府的确递了帖子进来,可是一大早,沈枭垚还没出宫,和静公主便过来看自己这位回来一个是假的,结果又回来了一个的皇姐。 金蕊和芙蕖天一亮就被沈枭垚打发出宫去给周卿华送药去了,伺候沈枭垚的只有景泰和一个以前伺候过徐贵妃的宫女翠竹。 引路请和静进来的就是翠竹,沈枭垚抬手叫枭宫女看茶。 和静一进来便盯着自己这个算是‘第二次’回来的皇姐身上,对方比她生得美丽,身量也比她高了些,一身雪青色长裙,头上带了两根白玉簪子,素的几乎压不住衣裙,但好在生得突出,倒是显出一番和谐。 她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自己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暗花玉锦齐腰襦裙,头上带了玉蝶恋花的金簪和一对珍珠海棠珠花,一旁还簪了明珠蝶翅步摇,对比之下,这个新来的皇姐像是个小门小户的小姐,自己一看便是千娇万宠的小公主。 她对比完心满意足的走到沈枭垚面前道:“和静见过皇姐。” 沈枭垚盯着她看了一眼:“坐。” 她神色温和,但言简意赅,和静一时摸不清她的脾性,便道:“今日徐家二小姐徐绾请我出宫去玩,皇姐要不要一起?” 她自然听说了之前沈枭垚去过徐绾宴会这件事,那天还有个小姐不小心受伤。 她想摸清楚这个皇姐,找徐绾最合适。 沈枭垚却似没察觉出她的意图,“真是不巧,荣安伯府请我上门做客,荣荣去过荣安伯府吗?不如与我同去。” 荣荣是皇帝和贵妃叫的,和静闻言脸上的表情瞬间皱了起来,“皇姐还是叫我和静吧。” 说完一副挑剔蔑视的神情看着沈枭垚,“听徐绾说,皇姐会医术还会看相,是真的吗?” 沈枭垚却没有回答她,更似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道:“我要出门了,你同徐小姐好好玩耍。” 她说着也不管和静还在厅内坐着,看向景泰道:“轿撵好了吗?” “已在门口候着。” 沈枭垚起身看着和静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便不送皇妹了。” 她说完竟直接起身就走,给和静气的不轻,出了绛云宫,和静气得牙痒痒,一边往回走一边道:“什么土包子,一点礼数也不懂,还不如前头那个!” 这话说得一旁的婢女侧目看她,小心提醒她:“公主,前头那个是假的呀。” 和静哼了一声也上了轿撵离开。 沈枭垚坐在轿撵上出神,前世她误解和静给她下毒便想个法子杀了和静,可和静并没有真的想过要她的命,她只是小姑娘心性,不能容忍有人来跟她分享父亲的宠爱,而沈枭垚也早不在乎父亲的宠爱,她早已不把鸿光皇帝当做自己的亲人,因此今生她只想和静离她远一点,过一个公主正常的一生。 顾千俞自那日从别院回来就将自己关在门房内,两日都不见外人,水米未尽。 荣安伯夫妇急得团团转,无奈之下荣安伯夫人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荣安伯,荣安伯还未见到沈枭垚,便对这个外甥女有些微词。 因此沈枭垚冲他见过晚辈礼之后,他便道:“你与前头那位公主到底怎么回事?兰惜,你是被她骗了吗?既然被她骗了怎么还维护她?听你舅母说你早便回来了,只是住在辅国公府,后来又进了宫,你怎么不早些与我们说缘由,这不是伤我们的心?况且你表哥对那女子用情颇深,如今被伤得茶饭不思,不读书不问事!” 荣安伯还是前世的样子,短视,自私,冒失,苏珏倒是跟他很像。 荣安伯夫人在一旁未曾说话,不过脸色也与荣安伯的一致,显然觉得这件事里边唯一一个犯了错的人就是沈枭垚。 是沈枭垚让别人代替她回来,是沈枭垚导致了如今的结局。 这话就像是在刺沈枭垚的心,她的确不该让青雀代替自己回来,她应该如前世一般回来,将那些一个个全都弄死。 但她面上一片和气,只道:“千俞表哥如何了?我去看看他。” 两人带着沈枭垚去顾千俞的住处,一路上荣安伯对她倒很是关心,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何不给他们传信,问她那个假公主是怎么来的,问她是如何活下来的。 沈枭垚挑了几句简短的回答了他,荣安府夫妇前世的确对她不错,可荣安伯夫妇是荣安伯夫妇,顾千俞是顾千俞,今生她万万不可能放过顾千俞。 顾千俞在屋里将自己关了两日,凡是来送吃食或劝诫的人都被他赶了出去。 荣安伯夫人刚敲了敲门,里边便传来烦躁的声音:“滚出去,不要烦我!” “怎么跟你母亲说话呢!”荣安伯呵斥了一声,里面没了动静,荣安伯夫人凑近门缝道:“千俞,你兰惜表妹封了栖霞公主,她来看你了。” 兰惜表妹。 这个称呼让顾千俞有些恍惚,可来的是栖霞公主,不是汝阳公主。 他双手覆面,仰面躺在美人榻上。 隔了一会儿,不等外面的人再说什么他猛地起身下榻,因为动作太急眼前发黑,一下子单膝跪在地上,缓了两下才爬起来。 外面荣安伯夫人还在说话,“你开门让我们进去,不吃东西怎么能行,你表妹给你带了许多你爱吃的。” “唰”的一声门开了。 满面胡茬,头发散乱的顾千俞站在门口,看着门口的三个人道:“沈枭垚进来。” 他松开一只扶着门的手让沈枭垚进屋,可沈枭垚却没动。 荣安伯夫人赶紧接过身后婢女手中的托盘,里面托着饭菜,急切道:“你正好吃些东西!” 顾千俞却似没有听见,看着沈枭垚催促道:“我有话跟你说。” 沈枭垚进了屋,顾千俞看也不看荣安伯夫人手中的吃食,再次将门关上。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沈枭垚以为顾千俞会围蔽利诱她不要将知道的事情说出去。 可顾千俞却坐在椅子里颓废道:“她是谁?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沈枭垚直接笑出了声,“表兄,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让青雀泉下有灵,知道你是真心爱她是吗?你不谋划宣王府的权势了吗?还是你突然良心发现,爱美人不爱江山了?” 第66章 打算联手 顾千俞却像是听不懂她话语的讥讽,他像是中了剧毒无法拿到解药一般,紧紧攥住腰间的香囊,有气无力道:“告诉我她的事。” 沈枭垚挑了挑了挑眉,她没想到结发蛊发作得这样快,她走近顾千俞去看他,他衣衫凌乱,领口里并没有佩戴那枚玉佩。 沈枭垚又回头往向一侧的美人榻,那枚玉佩孤零零的丢在榻上,沈枭垚走过去,翠绿玉佩中的红丝少了三分之一,不至于让顾千俞到这种反应。 她回过头看向顾千俞,却只觉得他又该死又可笑。 顾千俞并不知道蛊的事情,见她不答,站起身一把抓住沈枭垚的肩,凶狠道:“告诉我关于她的一切!” 他越想知道,沈枭垚越不想告诉她,冷声道:“苏凛是怎么死的?” 顾千俞的眼神凝了片刻,沈枭垚反而向前一步,将他逼得往后退,“说啊,苏凛是怎么死的!” 他不希望苏凛的死和顾千俞有关,可是太巧了,巧得自从她知道顾千俞的本性后就无法不怀疑他。 顾千俞松开沈枭垚,狠狠抓了抓自己的头道:“我不知道,你不用怀疑我,这件事我并不知道,苏凛手握重兵对我来说是好事,我害他做什么!” 这才是沈枭垚想不通的地方,若是苏凛只是个纨绔子弟,顾千俞为了曲线迎娶端慧她尚可以理解,可苏凛镇守崇州,他为什么要害苏凛呢? 沈枭垚看着顾千俞,对方似乎很痛苦的样子,这世上除了青雀没人能够救他。 她终于像是心软了一样了道:“青雀是我养母的女儿,闺名沈揽月,上九天揽月的揽月,小字青雀,她在来御都之前一辈子都没出西亳和宛州,十五岁那年,御都的人查到了我的踪迹,青雀说她想当一当公主,问我能不能让她代替我来御都做公主,我便答应了,就是这么简单,你还想知道什么?” 顾千俞如同死了一般靠在椅背上,沈枭垚看着他道:“顾千俞,苏凛知道了你的目的了对不对?你又早已发现了青雀是假的,便一石二鸟设法在战场上杀了苏凛,又除掉青雀,是不是?杨皇后并不知你的目的,更想不到苏凛的死和你有关,为了保护杨家不掺和皇室的事情,她肯定没有告诉杨家过多关于青雀的事,只会以为你是想延续荣安伯府作为皇亲的荣耀。” 沈枭垚娓娓道来,即便顾千俞既不说话也不面对她,她也十分确定顾千俞应当就是这么做的。 前世顾千俞成功了吗?她恨苏启皇室,但却从没想过要毁掉这个皇室,因为这一切跟她没关系,她自始至终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权势。 顾千俞终于有了反应,他似乎抹干净了脸上的泪,坐直身子看着沈枭垚道:“苏凛不是我杀的!我再卑鄙龌龊也没有想过害苏凛!” 四目相对,沈枭垚眼中的怀疑收了回去。 顾千俞神色阴鸷:“现在,我想杀的人是你。” “哦,你杀不了我。” 见顾千俞不信,沈枭垚笑意变深,看着顾千俞道:“不是我小看你,表哥,你的确杀不了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将你的秘密说出去的,不会告诉任何人。” 顾千俞显然是不信她的,只是死死盯着她。 沈枭垚干脆道:“你不用怀疑我,我虽是父皇的女儿,可你应当也知道我是为什么走失的吧,表哥,既然我不在乎皇室的死活,除了青雀的死,我们便没有冲突,只要你老老实实给青雀守鳏,我们就可以联手。” 这句话使得顾千俞惊愕地看她,是怀疑,也是杀意。 沈枭垚知道他还是不信,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并不说话。 “与我联手?没了苏启皇室你是什么?”顾千俞哼了一声,他此时双目泛着血色,发髻散乱,手中捏着个香囊,说是发疯的人也不为过。 “联手对你有什么好处?什么事情比权势还重要?”他双目微眯,俊秀的脸上带着真挚的嘲讽。 现在的沈枭垚已经有了嘲笑他的话说,“表哥现在还没体会到什么东西比权势更重要吗?” 这句话说完,顾千俞瞬间哑然。 沈枭垚却不以为意,认真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没了苏启,我就是西亳平民沈枭垚,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帮表哥与父皇作对,表哥帮我,杀了尚书令费槐。” 顾千俞有一瞬间的茫然:“费槐?” 他想不出沈枭垚能跟费槐有什么恩怨,有些不解道:“为什么?” “建元三十六年,是他为母后献策,让我代替苏珏跟侍卫走,也是他的疏忽,使得我被叛逃的太监带走,我难道不该恨他?” 沈枭垚面上带着怒气,一向含笑的双眸此时带着杀意,面上的寒厉直逼顾千俞。 她再次一字一句重复道:“什么家国恩怨,什么权势富贵我都不管,我誓要杀费槐。” 顾千俞很清楚,太子不会因她与费槐为敌,皇帝十分宠信费槐,她只是个没有母亲可以倚靠的公主,想要杀如日中天的尚书令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顾千俞也有自己的心思,他觉得沈枭垚只是想让他与费槐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不过沈枭垚想要杀费槐应当是真的。 他面上半信半疑,嘴上却嗤笑一声道:“我杀你可比杀费槐简单。” 沈枭垚并不畏惧,反而道:“费槐不会帮你,我会,况且杀了我,太子和杨家都容易察觉你的目的。” 言尽于此,沈枭垚目的达成,转身向门口走去,口中嘲讽道:“表哥就不要做样子了,青雀尸骨已寒,你就算再装,她也活不过来了。” 她出了门,外头荣安伯夫妇皆在等着她,见她开了门全都快步进去看顾千俞,她脚步不停,径直出了顾千俞的院子往外走。 她不会再来荣安伯府了,跟顾千俞说的每一句话都叫她恶心。 顾千俞虽然口口声声说他没有动过苏凛,可是沈枭垚不相信,如果不是因为重生,按照前世的事情发展,苏凛不会死,唯一的意外就是她重生了,苏兰惜换了一个人。 顾千俞害了青雀,可是在她还不知道顾千俞是否通敌了之前,在她知道顾千俞的同党之前,她还不能跟顾千俞撕破脸。 她不认自己的这个父皇,可她认这个启国,认她是苏启的后代,认高宗皇后和苏凛,西羌拿走了启国什么,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她就要拿回来。 第67章 兄长苏凛 沈枭垚见完顾千俞并没有马上回宫,她先去看了周卿华,确认她近期无碍后又去了云中楼。 顾千俞一直以为她在秦渊的麾下做事,她怎么能叫顾千俞失望呢。 沈枭垚在云中楼的悬空包厢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秦渊才姗姗来迟。 青雀新丧,沈枭垚打扮得十分素雅,秦渊不欲戳她的心,今日没有着红衣,穿了一身金线黑底的蟒袍。 忽略眼中的红血丝,沈枭垚面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前两日的颓废沮丧,她着了淡妆,面带微笑地看着秦渊进门道:“还要多谢侯爷救命。” 这样的沈枭垚让秦渊十分熟悉,带着前世的攻击性和疯魔。 秦渊没有说话,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是沈枭垚说要见他,他便等着沈枭垚说出自己的目的。 “听说侯爷向皇上上奏,请求出兵西羌被父皇拒绝了。” 她不是疑惑的语气,而是陈述事实。 秦渊嗤笑一声,讽刺道:“我一直疑惑沈姑娘的身份,沈姑娘却一直表现出对皇女身份的抗拒,为何现在不仅积极地回宫接了赐封,又那么关心朝事?沈姑娘的接受能力还真是强大。” 不等沈枭垚反驳,他又道:“我知道,是因为你那个义姐还是义妹死了,你要为她报仇是吗?那你还真是讲义气有勇气,你既不会武功,又没有权势,如今又患有心疾,除了你三脚猫的蛊术还有相面你一无所有,沈姑娘,你打算让我帮你是吗?以你的能力投靠我,这点本事可不足以我帮你。” 沈枭垚歪了歪头笑了,她眉眼皆是风情,“侯爷,不能吗?侯爷富贵已极,虽知能臣不能太能,功臣不能过于出头,可侯爷还是忍不了对不对?侯爷可以做臣,但不想做窝囊的臣子,认为西羌应该是大启的西羌,对不对?” 秦渊将视线从她面上移开,淡淡道:“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在皇权和兵权面前,你如蝼蚁。” 似乎还怕不够打击沈枭垚又道:“自从上次汝阳公主以巫蛊害皇后,皇上觉得这种事情常人难以防备,便请了龙虎山的天师入朝,恐怕过几日就会到了,在龙虎山的人面前,你西亳的巫医在宫中能搅弄多少波澜?” 秦渊在警告她,这是皇权,不可僭越。 沈枭垚撑着桌子起身,她走到秦渊面前气吐如兰:“侯爷是在担心我吗?侯爷放心,我多的是手段,我们联手把和亲搅黄了,我想知道苏凛为何而死,侯爷可以驰骋沙场教训教训西羌,这是公平的买卖。” 她的手马上就要触碰到秦渊的脸时被秦渊一把抓住,“就算我不忙你,你也该帮我啊,上次我可是帮你找到了汝阳公主,前两日又对你有救命之恩,况且汝阳公主死了,你不想着杀顾千俞,在这想着搅弄朝政,当真这么大度?” 他知道顾千俞有不臣之心却还装模作样,分明是等着顾千俞谋反,直接立下大功。 前世,除了沈枭垚受到天大的委屈,秦渊一直是十分会权衡利弊的性子。 沈枭垚被秦渊抓住了手也不难堪,抽回手道:“倘若我没真心想着救青雀,那是我无义,倘若我没能救下她,那是我无能,可是我有办法救下她来,甚至最后差一步我就可以将她送走,脱离苦海,顾千俞和杨皇后联手毁了她,顾千俞更是逼死了她,我不会杀顾千俞,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况且死是最容易,死了就解脱了,可也不会放过他,我能理解杨皇后,但不能原谅她,他们既然做了这些事,我自然要想办法还手,无论是顾千俞的软肋还是杨皇后的软肋都在宫外,将目光放在宫墙里,我一辈子也报不了仇!” 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管西羌议和的事情,这与她的恩怨无关,她的目的只是叫顾千俞失去权势,杨皇后失去杨家,可她却执拗的要去管西羌。 不是她有多恨西羌,也并非她有多在意苏启皇室。 “你是为了苏凛才想除掉西羌的吧。”秦渊像是把她看透了一样盯着她,“不过我并不曾听说公主幼时与宣王世子关系有多好。” 时间隔得太久了,对沈枭垚来说已经隔了两辈子,她和苏凛的幼时很多事情都已经变得模糊了。 可苏凛在她心里如月光一般皎洁,他活着,她觉得一切平常,他死了,这在沈枭垚的心里便如附骨之疽。 她答不上秦渊的话,原本便布满血丝的双目这会儿充血的红。 似乎秦渊再说一句她就会当场落泪,秦渊心头一震,他见过几次这位宣王世子,宣王重利,优柔寡断,当年没有参与三王之乱实属有贼心没贼胆,可苏凛却不是,他为人豁达,性格爽朗干脆,虽少在御都,可一旦回来时常呼朋引伴,在狩猎场上大杀四方,交友从不看对方身份利益,只看是否意趣相投。 他虽是苏姓儿郎,却与当今太子和雍王都不同,与宣王和皇帝也不像。 前世他最后一次见苏凛是在春猎场上,苏凛认出他腰间的络子出自沈枭垚之手,挑眉道:“侯爷得了兰惜青睐?” 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便没答,苏凛又道:“是你的福气。” 只此一句,没头没尾。 他不明白六七岁的羁绊到底能有多深,使得在她失踪多年后回来,哪怕他们兄妹已经变得生疏,却仍旧彼此看重。 沈枭垚偏过脸不去看秦渊,试图缓一缓自己的情绪再跟秦渊说话。 秦渊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移开视线看向楼下喧闹的人群,口中却依旧道:“公主与太子一母同胞,倒不见公主与太子亲近。” 沈枭垚终于落下泪来,她转回头来看着秦渊道:“你懂什么!在我心里,苏凛是我的亲哥哥!” 亲哥哥? 前世她失踪后,也没传出宣王府找她的事,况且她从西亳回到御都,无权无势的时候也没见苏凛管她,被太子卖给杨全济时苏凛也没替她出头,现在倒是觉得人家是她亲哥哥了。 她落了泪,秦渊并不想跟她做口舌之争,便闭口不言。 沈枭垚知道这话牵强,因为她和苏凛长大之后便陌生了,可是即便如此,她也觉得这不怪苏凛,而是她长大后便更和顾千俞亲近,苏凛从崇州回到御都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和青雀都是在跟着顾千俞跑,苏凛本也不是性格主动的人,恐怕见她开心便一笑置之了。 第68章 刻意折辱 见她伤心,秦渊不再提苏凛这个名字,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可两人心知肚明,沈枭垚想插手西羌的事情,就是因为苏凛。 秦渊心里几乎要气笑了,来了一个青雀证明她有心有肺,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苏凛,还显得她重情重义。 前世顾千俞对她也很好,可她今生不是轻易便跟顾千俞翻脸了。 沈枭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擦干脸上的泪痕道:“我自小的玩伴只有苏凛,稍大一点便进宫跟太皇太后读书,侯爷说得没错,我是为了苏凛才管崇州和西羌的事情。” 她这话说完,秦渊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了半晌道:“现在郑冲驻守崇州,崇州又刚刚经历洗劫,就算毁了议和,郑冲未必能胜西羌。” 沈枭垚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一堆解释,“侯爷十七岁中进士,十九岁一战成名,二十岁便能用八千士兵平了幽州五万大军的叛乱,我的确还欠侯爷人情,可我没别的路走,侯爷当时既然帮我,定然就有用我的地方,只要你说了我就帮你做,别说一件,一百件也可以,我只对侯爷有一个请求,打败西羌,用西羌的血,祭奠我的兄长飞虎将军苏凛。” 秦渊是个杀神,可自从他被封了神武侯兼任幽州牧便似乎将刀收回了鞘,他开始藏锋,反倒是郑冲一直风头无两。 他的确很想回到战场,很想手握重兵,可秦家不许,他的祖父和父亲还是赫赫有名的文官,秦家如烈火烹油,他不能再出头了,鸿光帝并不是一个大度的皇帝。 可沈枭垚还是前世的沈枭垚,她知道他的本事,也知道他的忌讳,前世她逼着她做逾矩的事,今生求着他做逾矩的事。 可他却不是前世的秦渊了。 “此事非一日之功,与西羌议和之事恐怕无法转圜,就算杀了议和的人,也要郑冲败了才能由我请战,公主能忍受崇州或许再被洗劫一次吗?况且,公主可能不知道,郑冲并不想真的打。” 此话惊得沈枭垚瞳孔放大,明明郑冲是与秦渊一同向皇帝请战,最后还被斥责。 秦渊却没有解释,而是站起身背对着她道:“公主回去吧,朝中的事情,你管不了,也不要再管了。” 他以为沈枭垚会甩袖而去,可是等了片刻,一双纤细的手却从背后环上了他的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芬芳。 他浑身一僵,沈枭垚却已经温柔地依偎在了他背上,如蛊惑一般的道:“侯爷之前一直在帮我,说是好奇我的身份,看重我的能耐,现在我做了公主,侯爷应该更看重我才对啊,既然如此,那帮我查一查苏凛的死有什么过分,我由侯爷处置。” 说到最后语气暧昧不堪。 她又耍这种手段,秦渊却笑了,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利用他,刚好他也很想利用她。 他拉开沈枭垚的手转过身,面上似笑非笑道:“上次我与公主开玩笑,说愿意纳公主做妾,虽说公主身份有变,不过我的心意却没变。” 他在羞辱她,可是却没有放开她的手,甚至恶劣地捏了捏。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能做他的女人,却做不了他的妻子。 沈枭垚在乎吗?她并没有那么爱他,自然也不在乎。 她贴近秦渊,对方比她高太多,她将脸颊枕在秦渊的胸前,抽出自己的双手环住秦渊劲瘦的腰。 秦渊没动,这一切都像前世。 她走了很多路来到御都城,发现自己看什么都不顺眼,但却没有改变的力量,于是用自己的智慧与美色为饵,抓住了秦渊这把刀。 今生她不得已回到御都,试图通过自己的力量达成自己的目标,却发现根本做不到,她又打算走前世的路,她从不觉得以色侍人是耻辱,甚至觉得这也是能力的一部分。 就像她说的,秦渊掌控权力,她掌控秦渊。 多么可笑啊。 秦渊低头看她洁白细腻的脸颊,她睫毛纤长,此时表情带着一点妩媚,秦渊的恶顿时生了出来,他一把环住沈枭垚将她提了起来。 沈枭垚吓得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秦渊却并不放手,将她推到悬空包厢的边缘,不得不坐在围栏上,隔着层层软烟罗的纱幔。 秦渊笑了笑道:“既然你那么豁得出去,要不要在这里伺候我?” 楼下牌桌上的赌徒已经走一些注意到了这边,吹着口哨朝这边看。 “那是神武侯吗?草,侯爷会玩啊!” “那是哪来的姑娘?楼里的还是外面带进来的!” “看侯爷办事,你不要命啦!” 楼下一片污言秽语,秦渊盯着沈枭垚僵硬的神情,她再厉害,再大胆,前世也是他纵容着她。 秦渊一只手握着沈枭垚的腰,一只手拨开她的腿,楼下看不清两人的脸,但是能依稀看清两人动了,全都一片叫好。 “侯爷今儿这么好的兴致!” “哈哈哈哈前几日哪个孙子说侯爷可能还是雏来着,出来挨打!” “这是谁输给侯爷的姑娘啊!” 越说越不堪入耳,沈枭垚慢慢变得面无表情,前世的秦渊从没给过她这种难堪,甚至还处处在人前维护她的清白。 是她的错觉,今生的秦渊并没有对她一见钟情,也没有爱她。 她的心原本冷硬,现在变得更冷硬。 看她的神情越变越难看,秦渊一把将她从栏杆上抱了下来放回椅子上。 沈枭垚扬起一个笑道:“多谢侯爷。” 秦渊盯着那笑看了一会儿,沈枭垚便维持着那笑,甚至道:“侯爷还要玩吗?” 似乎刚才的事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来人。” 秦渊唤了一声,有婢女推门进来:“侯爷有何吩咐。” 进来的婢女先扫了沈枭垚一眼,目光里充满了探究和艳羡,见沈枭垚打扮素雅又生出一点轻视。 她堂堂公主,此时被一个赌场里伺候人的婢女这样看。 “拿张面纱给沈姑娘。” 秦渊说着话,目光却一直盯着沈枭垚,他以为沈枭垚会生气会甩脸子,会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可沈枭垚反而轻松地去端了桌上的茶水喝。 第69章 让他出气 婢女拿了面纱过来,秦渊看着那面纱道:“请沈姑娘戴上面纱与我一同从大门出去吧。” 沈枭垚垂着眼睫接过面纱给自己系上。 她站起身,秦渊却突然走了过来,像是玩弄什么物件一样抬手拨了拨她的眼睫,然后一把将挂在一旁的披风拎起来丢在沈枭垚身上,又当着婢女的面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没有哪家的贵女会在赌坊里被抱着走出去。 秦渊就这样用披风裹着她抱着她走在拥挤的赌坊内,无数男人的目光落在被秦渊披风包裹的她身上。 那些目光像是要将她穿透,暧昧的,粘稠的,审视的,轻蔑的。 沈枭垚的脸埋在秦渊的怀里,她并不觉得痛苦,反而有一种麻木的解脱。 这是等价交换,她不欠秦渊,秦渊也不欠她,刚好,她也不会再爱他。 直到上了外面的秦家马车秦渊才将她放了下来,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以为到了这种地步,沈枭垚会愤恨会生气,会觉得受到了天大的羞辱。 可沈枭垚只是平静地将面纱解下来,又静静注视着秦渊道:“侯爷开心了吗?” 秦渊一愣,又听她道:“我不知道哪得罪了侯爷,不过若是你出气了,记得帮我打探苏凛的事情。” 她说完起身出了轿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还是那身衣服,没有带面纱,明日整个御都城的纨绔可能都会知道,神武侯秦渊将栖霞公主带到了云中楼,公主自甘低贱,清白早已不在。 她这不是为了跟他扯上关系,是让他痛快,让他出气,让他觉得这笔买卖值了。 不愧是她沈枭垚! 他秦渊走了一步,她沈枭垚一口气走了剩下的所有步子,这件事一出,整个御都都会背地里嚼她的舌根。 秦渊只觉得怒火几乎焚毁他的理智,为了沈揽月,为了苏凛,哪怕是为了小时候的仇恨,沈枭垚面对什么都豁得出去,唯独对自己,没有一点真心。 沈枭垚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两个侍女芙蕖和景泰噤若寒蝉,她们刚才一直在包厢外候着,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景泰单纯一些,轻声道:“公主,侯爷对您无礼,您可以让皇上治他的罪。” 沈枭垚却冲她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秦渊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各取所需而已,秦渊此举只是让她明白了,抛开情意谈论利益时,她沈枭垚并没有什么砝码,前世她能顺心如意,是秦渊对她生了爱意罢了。 她有手段,可惜却不是一往无前。 西羌议和的事情还没着落,元辰节就已经到了。 之前杨皇后命徐贵妃给她增添的座次还在席末,如今她身份高涨,座次也移到了前面。 元辰节是大节日,与新年无异,朝中皇亲国戚都要参加,一些勋贵之家即便不是皇亲也要到场,比如秦家和费家,还有称病在家的都御史赵家。 宴会场面宏大,载歌载舞,热闹非凡,珍馐美味如流水一般上来。 沈枭垚前世是参与过元辰节大宴的,宴会从傍晚举行到夜里,两侧仙鹤烛台和宫灯里的灯油能滴落满地。 沈枭垚与御都的贵女并不熟悉,唯二两个认识的便是徐绾和赵琼芳,今日两个人都来了,此时一左一右的站在和静公主身旁说话。 前世这场元辰节宴会也是她参加的第一场宴会,那一年秦渊在幽州并没有回来,两人还未相识。 徐贵妃在宴会上嘲讽她没有规矩,整日里跟着顾千俞进出,失了公主该有的体统。 皇上也在这一天干了一件大事,他赐封雍王为益州道行台尚书令,这是个实职,掌管整个益州兵马不说,下面的七个州府也受其节制,不仅囊括西亳,宛州也是其中之一。 苏珏身为太子,却只有听政和议政权,他既没有兵权也没有直接掌管地方的权力。 离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此时殿内并没多少人。 沈枭垚走到殿中,心想今生出了西羌这档子事,不知皇帝是不是还会在这一天给雍王加封。 她是女眷,身边挨得最近的就是和静,此时赵琼芳正在和徐绾争论什么,惹得和静有些不快。 她径直越过她们走向自己的席位,却听徐绾道:“若是起战受苦的便是百姓,议和是好事。” 和静没有说话,赵琼芳眉头紧皱,低声道:“宁可战死失社稷,不能拱手让江山。” 徐绾还要说什么,和静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好了!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敢在宫里议论朝政,不要命了!” 话是这样说,她却只是狠狠地瞪了赵琼芳一眼,毕竟徐绾是她的表姐,而赵家一直和皇上持反对意见,反对议和。 赵琼芳抿了抿唇冲和静行了个礼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席位,今日赵御史依旧称病没来,赵家来了一个二房的长辈,女眷来了赵琼芳和她的母亲。 沈枭垚看着赵琼芳走远,倒是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御都第一才女,能说出那样一句话倒也名副其实。 她收回视线看和静和徐绾都把视线投向了她,起身往殿外走去,便看见刚才出了殿门的赵琼芳碰到了秦渊。 她不知赵琼芳说了什么,两人一同沿着抄手游廊边走边说,后面跟着两个小宫女。 沈枭垚想起前世秦阁老打算替秦渊向赵家提亲,因为自己的出现被秦渊拒了,今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改变。 她不欲偷别人说话,便朝偏僻的地方走,启国的皇宫是在前朝皇宫的基础上修建的,庞大无比,虽然严防刺客并不种植花草树木,可是却有很多亭台楼阁。 正是黄昏,天际绚烂无比,琉璃瓦在最后的光辉下折射出美丽的光彩。 沈枭垚在黄昏的余晖里喘了口气,这光同西亳密林里的光一样,她踩着那光辉走了一段路,再抬头已经走到了文渊阁外。 刚想寻个地坐下等宴会快开始了再过去,便听到了赵琼芳的声音。 “侯爷,皇上身边的人皆有各自的图谋,他们根本就没想过天下的百姓,西羌议和,不是给大启喘气的机会,是给西羌喘气的机会!” 秦渊没有说话,沈枭垚站着没动。 赵琼芳又道:“难道侯爷接受与他们同流合污?” 第70章 亲昵举动 沈枭垚屏息了片刻,接着听见秦渊道:“赵小姐,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赵琼芳却并不退让:“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沈枭垚抬脚打算离开,便听见秦渊笑了一声,但却并没有嘲讽的意思,似乎只是愉悦的笑。 “话是没错,只不过赵小姐找错人了,赵小姐这话该对陛下和太子说。” 沈枭垚刚捏紧腰间襟步轻轻走了两步,便听见秦渊道:“公主要走了吗?” 他话刚落音,赵琼芳便转过拐角看见了她,秦渊也跟着走了出来。 沈枭垚放下手中的襟步过身来,含笑看向赵琼芳:“赵小姐,许久不见。” 赵琼芳的面色有些不善,似乎怀疑沈枭垚在偷听她与秦渊说话。 沈枭垚却不在乎她不高兴,她以为秦渊是听到了她在这,结果视线落在围栏的琉璃瓦上,琉璃瓦光滑透亮,里头能映出她模糊的身影,秦渊刚才来的时候就从琉璃瓦里看见了她。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闲逛到了此处,不知道侯爷和赵小姐在此处说话。” 她说完便转身要走,赵琼芳却开口叫住了她:“沈姑娘,不...现在是栖霞公主了,您刚才听见我的话了吧,既然听见了,您作为陛下长女,太子皇姐,我想知道您是什么看法。”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赵琼芳也知道徐家那次是沈枭垚对郑玲和刘采薇出手了。 沈枭垚回头看她,神情十分温柔:“赵小姐,倘若你年幼时走失,许多年后被父母寻回,进家门不过几日,你会跟自己的父皇提出诸多要求吗?或者说如果你发现自己是公主,你会直接开口吗?” 她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却说得赵琼芳哑口无言,她是大家闺秀,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她不是不知道沈枭垚现在的身法还有些尴尬,但是沈枭垚在徐家的所作所为让她生出了偏见,如今又乍然发现对方偷听她说话,火气冲了上来。 沈枭垚还在温柔的望着她,使得她有些赧然地低了低头,微微叹了口气才道:“是我的不是,请公主宽宥。” 沈枭垚提了提裙摆打算离开,秦渊却大步走到了她身边,旁若无人地牵住她的手道:“怎么不穿披风?手这样凉。” 沈枭垚面上的微笑微微僵住,不由得侧目去看一旁有些呆愣的赵琼芳。 赵琼芳神情从惊愣又到酸涩最后变成疑惑,总之十分复杂。 沈枭垚想抽回手,秦渊顺势松开却更过分地将她半拢在怀中,看向赵琼芳道:“赵小姐先请,我跟公主有话要说。” 赵琼芳的视线落在了沈枭垚脸上片刻,看也不看秦渊,略一点头快步走了,离开的步伐有些匆忙凌乱。 沈枭垚抬手推开了秦渊,面上却一派和气:“侯爷这是利用我利用习惯了?” 秦渊上前一步,将她堵在没有风的死角,她越是表现得不在意,他越是想让她生气。 “公主不是不怕被人知道,既然如此,让女眷知道怎么了?” 他身形修长高大,此时将沈枭垚堵在宫墙角落,带着欺压的意味。 沈枭垚却灵机一动,踮起脚尖,抬手勾住秦渊的脖子道;“今日宴会,皇上应该会册封雍王为益州道行军尚书令。” 秦渊一愣,眸中闪过一次促狭,几乎吻着她的额头道:“这消息对我并没什么用处,不过,公主既然说了出来,是想要什么?” “阻止议和。” 她的要求跟赵琼芳一样,不等秦渊反驳她又道:“不是让侯爷直接拒绝,侯爷手下能人众多,想必自有能使唤的人,就告诉皇上,送个公主过去有辱苏启皇室的声望,如打发乞丐一般赏些钱财好了。” “只是这样?”秦渊的手臂撑在墙壁上,沈枭垚整个人被他罩住。 低头去看,面如芙蓉,香腮胜雪。 沈枭垚没有对上他晦暗的眸子,点了点头道:“此事自然需要从长计议,这是第一步。” 她刚说完,正要抬头,秦渊温热的唇落在了她的额上。 其实换做前世,这动作自然又亲昵,即便秦渊不动,她欣赏秦渊的相貌,也会主动贴上去与他亲近。 可她重生了,现在她们还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过分亲昵的举动。 她顿了一下,娇嗔一般推了秦渊一把:“登徒子?” 秦渊退开,像是无事发生一样道:“今日宴会若如公主所说,公主说的事情我会帮公主办到。” 他说完直接让开了路让沈枭垚先走。 “还有,公主不必以爵位称呼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有些不高兴,沈枭垚不解,不过也应了。 其实她前世并不怎么以爵位称呼秦渊,也许是男女有了肌肤之亲总是不一样,也许她前世出现时就是公主,爵位在秦渊之上。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宴会上,参宴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福山县主一见沈枭垚便走了过来,语气熟稔道:“怎么才来?” 沈枭垚正要回答,发现和静公主和赵琼芳徐绾都看着她,她不觉得赵琼芳会把自己看到的说出去,笑着对三人挑了挑眉,又对福山县主道:“一点事情耽搁了。” 福山县主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赵琼芳,她自然知道那日在别院秦渊有陪着沈枭垚,她压低声音道:“秦阁老想让秦渊迎娶赵琼芳。” 沈枭垚垂下眼睫没答,福山县主又道:“不过陛下不同意,似乎是担心文官武官关系太过亲密。” 沈枭垚轻哼一声,先皇把现在的皇上养残了,那时候担心臣子过于出类拔萃杀了一匹,担心父皇登位压不住太贪的官员又杀了一批,却又怕父皇没见过血腥镇不住这天下,迟迟不封太子,磨练他的心智。 沈枭垚自觉很了解自己的父皇,他前怕狼后怕虎,用人总是疑人,刚愎自用,却又优柔寡断。 当暴君不够暴躁,当昏君不够昏聩,但也当不了明君,守成之君现在看来也难以守成。 福山县主看不透她什么意思,正要退回自己位置上,却听她道:“父皇想把他留给和静呢。” 第71章 元辰节宴 重生归来,沈枭垚第一次见到雍王。 大启男子过了十五岁就算成人了,可娶妻生子,女子则十四可嫁,不过宗亲贵族除非早早挑到了可心的女婿或儿媳,否则都会拖到十六七岁。 鸿光帝一共有三位已经成年的皇子,太子苏珏、雍王苏令、安王苏珩,另外还有两个小的,一个五岁,一个刚满周岁。 这数量对比先帝的十几个儿子算是少了,其实不是鸿光帝妃子少,徐贵妃专宠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生的公主偏多。 雍王今年十六岁,安王十五岁,安王出生后的十年里,鸿光帝的后宅里出生了六个孩子都是公主,到了第十一年才再次出生了一个皇子。 公主无权承继大统,现在数量上又多,除了和静,皇帝的眼里几乎看不到别的女儿。 雍王今日穿了一身群青色云香符蝠纹劲装,外面是同样花纹的玄色大氅。 他生的很像徐贵妃,眉眼清秀漂亮,体态修长风流,此时视线在殿内环视一圈后落在了沈枭垚身上,然后偏过头去跟和静公主说话。 沈枭垚知道他在跟和静确认自己的身份,果然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他又转过头来看沈枭垚,只是淡淡的打量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雍王眼高于顶,瞧不上除了自己妹妹以外的任何皇女,即便前头的汝阳公主占嫡占长也一样。 如今走了个汝阳公主又来了个栖霞公主,他自然更不放在眼里。 很快,杨皇后和徐贵妃也到了,其他皇室亲眷陆陆续续到场。 沈枭垚的位置靠前,又是生面孔,不少人盯着她看,她像是感受不到别人的目光一般,坐在席间听弘王妃和福山县主说话。 这次宴会顾千俞没有来,自那日沈枭垚离开荣安伯府后顾千俞就慢慢好了起来,荣安伯夫人一直很好奇那日沈枭垚和顾千俞说了什么,她刚才几次试探,沈枭垚都绕开了话题,对她十分冷淡。 不远处徐绾的母亲徐夫人看乐子一般频频向这边张望,她觉得丢面子,便闭口不言了。 直到宴会已经过了原定的开始时间,皇帝才姗姗来迟。 跪拜行礼之后皇帝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要开宴,杨皇后笑着道:“陛下,您还没向宗亲们介绍栖霞。” 皇帝似这才想起来一般在宴席上环视了一下,然后目光落在沈枭垚身上,“栖霞,还不起身见过各位长辈。” 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沈枭垚的身上。 沈枭垚起身还未行礼,杨皇后便道:“汝阳公主乃是蒙骗陛下的赝品,犯了欺君之罪已被处决,栖霞才是陛下的亲生女儿,是陛下与恭宜皇后的爱女兰惜。” 沈枭垚面带微笑向坐上的弘王、弘王妃等长辈见礼,“兰惜见过各位长辈,叔祖父,叔祖母,姑母。” 皇帝等他行完礼抬手赐座,沈枭垚面上的笑容至始至终都维持良好,坐下的一瞬间,她双手垂下,紧攥成拳,修剪的圆润光滑的指甲紧紧嵌入掌心,疼痛瞬间漫上心头。 弘王和弘王妃,还有杨家夫人全都夸赞公主仪态端方,雍容华贵,一番赞美之后,皇帝才抬手示意开宴。 歌舞赏赐,丝竹声起。 沈枭垚透过一片繁华看向秦渊,他也在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的手。 她垂下眼睫,松开手心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皇帝与皇后同饮之后便对和静公主招了招道:“荣荣也与父皇同饮。” 不远处的雍王看妹妹端了酒杯上前,也笑着起身凑趣:“儿臣也与父皇母妃同饮。” 沈枭垚的目光下意识地去看苏珏,苏珏却正在和臣子们对饮。 皇室中的女儿们既得不到天下,也得不到什么亲情,她心头忍不住微微讽刺,徐贵妃的孩子们倒是都挺幸运,皇上给了和静父爱,又想给雍王天下。 宫女倒了酒,沈枭垚再次一饮而尽,福山县主去给杨皇后和徐贵妃敬完酒路过沈枭垚时提醒她去给帝后敬酒。 沈枭垚垂着眼睑没说话,福山县主以为她对杨皇后有怨,正要说话,沈枭垚反过来劝道:“不必担心,一会儿就没人顾得了我了。” 福山县主一愣,却见御前太监抬手击了两下掌,殿内歌舞瞬间停歇,舞女们全都停下,垂袖跪在殿内。 福山县主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还没坐下就听皇帝道:“今秋雍王治理益州河道有功,前段时日又参与鸿光大成的编撰,为朕分忧,朕心甚悦,册封雍王为益州道行军台尚书令,年后任职。” 群臣息声,殿内一片安静,雍王满面喜色,起身到殿中拜谢:“多谢父皇圣旨隆恩!” 皇帝很高兴地抬了抬手,一旁的尚书令费槐与有荣焉一般道:“雍王才能出众,实乃陛下教导有方!” 说着半举酒杯遥敬皇帝。 此起彼伏的祝福声中,歌舞再次起来。 苏珏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但众目睽睽下他有再大的怨气也只能死死忍住。 福山县主吃惊地看向沈枭垚,她以为这是沈枭垚掐算出来的,震惊到无以复加。 沈枭垚却和费槐对上了视线,她还记得前世秦渊是怎么帮她杀费槐的。 她给费槐下了蛊。 下蛊若是太过明显被人发现她也会很危险,于是秦渊找了一个医士给费槐的亲戚,那亲戚被医士治好后将人举荐给了费槐。 费槐是被刮骨疗蛊死的,死前受了凌迟一般的罪,据说鲜血将床被都全部浸透了。 重生一世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恨费槐了,可是前段时间御书房那一幕又让她想起来旧事,她的确心胸狭隘又记仇,费槐无缘无故两次都想让她死,她偏要费槐死。 费槐只觉得这个新找回来的公主感觉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但是太子的姐姐,这样的容貌与身份,与其留给太子做助力不如早早毁掉。 第72章 克妻之相 酒至半酣,宴正兴时。 皇帝突然看向秦衡岳道:“秦渊文韬武略,少年英才,朕甚喜之,朕与秦卿做亲家如何?” 几个听清的朝臣全部艳羡地看向秦衡岳,皇帝属意秦渊尚和静公主这是去年便露出了端倪,只是和静公主年纪尚小,皇帝舍不得公主才硬生生拖了一年。 如今公主已经十五岁,想来陛下下定主意要将婚事定下。 秦衡岳笑容僵硬,欲言又止,坐立不安,仿佛皇帝给他出了个巨大的难题。 见他踌躇,皇帝脸上的笑意退了个干净,四周的欢声笑语渐渐息了下去。 皇帝和徐贵妃的脸上阴云密布,连一旁原本羞赧垂首的和静公主都面带怒气地抬起了头。 “秦卿是高兴的不知该说什么了不成?”杨皇后笑着打圆场。 秦衡岳看了一眼自始至终都手执酒杯低头不语的秦渊,起身冲皇帝行礼:“回陛下,能与陛下结亲乃是秦家万福,非臣不知好歹,只是.....” 皇帝神色不悦,“只是什么?” 秦衡岳垂下头,恭敬道:“算命之说,说...小儿克妻。” 满殿哗然,大启开国两百余年,未曾听说过哪家父亲说自己儿子克妻的,便是真的克妻也是各种隐瞒不认,生怕儿子娶不到妻子。 “噢?”皇帝眉头皱起,似乎有些不信。 秦衡岳似乎也不怕丢面子了,硬声道:“回陛下,千真万确,已看过三位大名鼎鼎的相师,皆是如此说法。” 这下殿堂之下开始小声议论了,怪不得秦渊如此相貌和出身到现在不曾婚配,毕竟从他十五岁开始秦家的门槛都要被官媒踩矮三分了。 御都城的贵女就这么些,不够美的他看不上,不够聪慧的他不乐意,不够知书达理的他不喜欢,若不是他后来文能考进士武能安番邦,御都城媒婆的吐沫星子都能把秦家淹了。 “切!秦大人,难道神武侯这辈子都不娶妻只纳妾了?”一旁郑家的一位大人嗤笑一声,似乎秦衡岳无稽之谈。 “就是就是。” 秦渊轻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不知是对父亲的话不满还是对旁人的不满,起身对皇帝拱手道:“陛下有所不知,栖霞公主在回宫之前在御都有相师之名,曾为徐家的小姐看过相。” 他声音洪亮清透,满殿的人都看向了沈枭垚。 徐贵妃对秦家推脱婚事的态度十分不满,冷声道:“怎么又扯到栖霞身上?神武侯是要当众让她给你看看相啊?” “回陛下娘娘,公主之前便为臣看过相。”秦渊视线扫过沈枭垚。 “此事万宝轩的女掌柜知道,她携栖霞公主至云中楼,臣在云中楼与公主赌了一局,公主输了,为臣卜了一卦,说臣克妻。” 他话音落了,殿内又诡异的寂静了一瞬,然后议论声再次起来了,不过这次议论的是沈枭垚,其中连苏珏和雍王都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沈枭垚。 皇帝眉头皱起,看向沈枭垚道:“栖霞,果真?” 秦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只有结果是错的,可偏偏这样是最让人挑不出错的,因为有人可以作证,云中楼那么多人,一番追查都可以作证,况且前两日的流言蜚语恐怕早就在纨绔圈子里传遍了。 沈枭垚缓缓起身行礼:“回父皇,确有此事。” 这下皇帝也不好说什么了,徐贵妃有些生气道:“栖霞怎么会看相?还有秦渊,难道一辈子不娶?” 不等沈枭垚回答,秦渊道:“回娘娘,相师们说臣需要娶一位命硬的妻子,最好九死一生过,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得起臣的克妻之命。” 他说得头头是道,脸不红心不跳,原本与秦家有结亲意思的赵家夫人此时一脸劫后余生地看向女儿赵琼芳。 赵琼芳神色平静地看向沈枭垚,恐怕她是满殿除了当事人唯一知道缘由的人。 杨皇后看皇帝脸色不好递了台阶道:“竟是如此,陛下,性命攸关实乃大事,陛下又是慈父,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皇帝不说话,但是眼神看向了秦衡岳,秦衡岳马上执起酒杯道:“是臣未能及时将此事告知陛下,偏了陛下错爱,臣自罚三杯!” 他说着端起酒杯连饮三杯。 秦渊为人子,自然也跟着连喝了三杯。 一旁的弘王和其他几位宗亲郡王都笑着逗趣,算是将此事圆了过去。 眼看事情过去,苏珏却似无意一般道:“怎么结不得亲?皇姐不是九死一生的大福之人嘛?” 沈枭垚正在自己倒酒,不慎将酒水洒在了手上,她头也不抬,缓缓从袖中掏出帕子擦拭,似乎并没有听见太子说的什么。 可她心中却冷漠至极,她知道太子并不是多有脑子的人,但没想到太子蠢成这样。 皇帝有多么宠爱雍王恐怕只有皇上自己不知道,因为他总觉得自己给雍王的还不够,而她呢?她是太子的亲姐姐,皇帝恐怕宁愿秦家娶个宫女生的公主也不会将她嫁给秦渊。 果然,皇帝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地接受其他臣子的敬酒,使得太子这边的场面有些尴尬。 徐贵妃眼中讥讽一闪而过,举杯邀福山县主同饮。 倒是赵琼芳一直注视着这边,她在看神武侯和栖霞公主,神武侯只要抬头,最后一眼一定会似不经意一样扫过栖霞公主的方向。 和静因为刚才的事情对秦家不满,阴阳怪气地对沈枭垚道:“皇姐,你当真会看相吗?那你看看神武侯是不是一辈子鳏寡的命格!” 她得宠,即便说了这样的话,皇帝也是笑了笑说她顽皮,看着沈枭垚道:“栖霞,那你便替神武侯看看。” 秦家是御都名门是功臣,眼下更是阁老、文官、武将齐聚,在元辰节这样的大宴上,皇帝由着两个公主羞辱秦家。 沈枭垚已经不知道怎么说自己的这位父皇好了,国之衰微,不是臣子们的错,是他一个人的错。 她起身恭敬行礼,又冲秦衡岳回了个半礼,“回父皇,儿臣学艺不精,并不能观望神武侯的一生,只是侯爷早年的确姻缘艰难,父皇若是想知道得更确切些,可以宣钦天监再观。” “哼,定是神武侯杀伐太重!”和静哼了一声偏过脸。 秦家已经连着被奚落了两次,皇帝见徐贵妃和和静都不再说什么,便抬抬手让沈枭垚坐下。 和静小孩心性,奚落完秦渊又执杯去敬皇帝,视线划过沈枭垚时,却发现看似温和随性的皇姐冷冷地望了她一眼。 第73章 唤他阿渊 和静以为自己看错了,敬完酒又转过头来看向沈枭垚,对方却已经低头看手中的酒杯。 这场宴会一直举行到了深夜才散去。 雍王一派的人尽兴而归,苏珏一派的人又气又恼。 沈枭垚从座位上起来时殿内的人已经散了,皇帝醉酒后被徐贵妃搀走了,宗亲贵眷们早就想走了,此时一窝蜂地往外涌。 只有福山县主见人走得差不多冲沈枭垚点了点头才离去,辅国公府是雍王的人,却不妨碍她与沈枭垚有私交。 繁华尽头就是凄冷寂落,殿内一片狼藉,只剩下收拾东西的太监宫女,沈枭垚喝了不少酒,起身的动作有些不稳,一旁的宫女轻轻搀扶住了她,却又被她推开。 和静去而复返,她也喝了不少酒,此时被她的两个婢女搀扶着,面颊酡红,神情不悦地冲沈枭垚道:“你凭什么瞪本宫!你是不是嫉妒父皇更疼我!” 她有些醉了,一会儿‘本宫’一会儿‘我’的,沈枭垚没理会她,只是有些晕头转向地向殿外走去。 夜深了,起风了,沈枭垚只穿了三层单衣,此时被风一吹感觉浑身都冷透了。 和静不依不饶地追了出来,气愤道:“本宫跟你说话呢!” 即便她这样无礼,沈枭垚面上也没有一丝生气或者愤怒之意,她只是回过头来看着和静道:“神武侯为什么会杀戮过重?” 和静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顿了一下才道:“能是...因为什么,因为他是个杀神呗!” 她微微撅嘴,十分不满道:“难不成你喜欢他啊?听不得我说他!” 沈枭垚的目光由平静变冷,但是语气依旧温和,可却在寒冷的冬夜里像巴掌一样打在和静脸上。 她道:“神武侯是为了除掉反对苏启皇室的人才杀的人,是为了大启的国土和子民才杀的人,和静,所有人都有资格说神武侯杀性太大,唯有姓苏的人不能说。” 和静被这句话噎得红唇翕动,犹豫了半晌都没说出话。 和静穿着厚厚的白狐裘披风不觉得冷,沈枭垚却快要被风吹僵了,她不想再听和静说什么,抬脚要走,和静才道:“那是他应该的,所有人都是苏启的奴才和子民!” 这话有生气耍赖之意,可却能看出来鸿光皇帝和徐贵妃平日里是怎么教导和静和雍王的。 除了他们,剩下的全是奴才和子民。 “何为子民?” 和静答不上来,但是看沈枭垚如此认真的看着她,她努力拨了拨自己乱麻一般的脑子道:“就是...就是耕田织布...供养我们的人!” 沈枭垚明白她的意思了,奴才是伺候他们的,子民是供养他们的。 和静并不明白苏启皇室要为她口中的这些‘奴才’和‘子民’做什么。 沈枭垚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来,“那你以后多多祈福上香,保佑苏启皇室屹立不倒,保佑天下年年风调雨顺。” 和静不解,似懂非懂看着她。 沈枭垚快步离开了和静的视线,她并不喜欢一举一动都有婢女跟着,出来的时候便独自一人出来了,可白天日头好,她穿得单薄还能说得过去,这会儿深更夜半,她这一身单衣就十分勉强了。 她刚走到宫道上就被躲在宫墙阴影里的秦渊一把抱住,对方温热的胸膛直接贴在了她的后背上。 “我听见了你与和静公主的话。” 他鼻息间还有未散尽的酒味,沈枭垚原本便有些混沌的脑子此刻更混沌了。 在她迟钝的间隙,秦渊已经扯下自己的披风裹在了她的身上。 两人离得太近,她有些费力地抬头看秦渊道:“侯爷....” “秦渊。”秦渊执着道。 沈枭垚抿了抿还沾着酒渍的唇道:“秦渊,你在大宴会上如此利用本宫,别忘了利用本宫的代价。” 秦渊的眼眸却如深海一般在不甚明亮的宫灯里看她,她有些头重脚轻,侧身要走被秦渊一把抱住。 对秦渊来说已经隔了太久了,从他十九岁重生后的每一天他都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苏兰惜重生了吗? 她人呢? 她今生怎么没有回来? 前世皆是骗他? 他找到了苏兰惜以后怎么办? 杀了她? 毁了她? 这些问题让他一刻也静不下心。 可等苏兰惜今生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不杀苏兰惜的念头就占据了上风,她既然不爱他,那他今生就做些事,让她恨他。 可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 他低头捉住沈枭垚的唇,在她的怔愣中将她没说出口的话吞入腹中。 对他来说隔了太久,从他死后的每一天,他都需要沈枭垚来救他,来缓解死时的痛苦,现在他终于品尝到了解药的味道。 是甜的,带着酒的芬芳。 高高的宫墙影子像是要将人吞吃的巨大妖兽,在这漆黑的影子下,秦渊抵着沈枭垚肆意亲吻。 沈枭垚在忽冷忽热的气息里已经分不清她身处前世还是今生,只知道按照肌肉记忆勾住秦渊的脖子。 甚至在呼吸不过来时,嘤咛一声:“阿渊,轻点.....” 秦渊一下子僵住,也从这场梦中醒了过来的。 沈枭垚原本混沌的脑子这会儿更加不清楚,柔软地靠在秦渊身上,似乎沉浸在前世的梦中。 秦渊脸上的旖旎神色稍稍褪去了些,轻轻将沈枭垚抱了起来,像是抱孩童一般让她伏在自己肩头。 那是前世了,她的阿渊已经死了。 今生,他只是秦渊。 沈枭垚醒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芙蕖听见动静已经冲了进来,快步走到床前道:“公主醒了,难不难受?” 金蕊和景泰一个端了汤,一个端了洗漱的水盆。 三个婢女都小心翼翼的,沈枭垚依稀记得自己昨日跟秦渊纠缠了一会儿,捏了捏眉心道:“昨日是谁送我回来的?” 金蕊轻声道:“是神武侯,还有一个宫道上的小太监陪着。” 沈枭垚点了点头,芙蕖看她神色温和,谨慎地建议道:“公主,您以后还是带我们出门吧昨夜...是沈武侯将您搀扶回来的不假,只是....” 秦渊让赵琼芳知道他们的关系,恐怕是想劝退赵琼芳嫁他的心思,至于关于他们的传闻,那也只能捕风捉影,沈枭垚相信秦渊不会让人抓个现形,闻言挑了挑眉示意金蕊继续说。 “神武侯...进了您的闺房,亲自将您放在了床上...走的时候,起身的时候您扯了他的衣带,唤他.....唤他阿渊.....” 第74章 不闻不问 沈枭垚的面色白了一瞬,“我还有说其他的话吗?” 三个婢女都摇了摇头,沈枭垚才缓缓松了口气道:“东西放着,布膳吧。” 重生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她就算醉了也不会什么都往外说,至于其他的,便随秦渊自己想。 沈枭垚梳洗完毕坐在镜子前才发现自己唇瓣殷红,她有些不自然的用指背碰了碰唇。 到了下午杨皇后那边派人请她过去用晚膳,沈枭垚也刚好想打听打听杨家对西羌议和之事的态度便准时去了。 穿过巨大的玉屏,窦嬷嬷正候着她,这位新来的栖霞公主既不得皇帝喜欢,也似与太子关系冷淡,但是窦嬷嬷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自己有些怕她,自己只要一看见她就有一种说不出缘由的谨慎。 沈枭垚虽神色温和,但是却看窦嬷嬷如无物,径直便进了凤仪宫内殿。 太监宫女们正在上菜,杨皇后还没出来,沈枭垚直接在桌前坐下道:“皇后娘娘人呢?” 里头宫女掀了帘子,杨皇后一身荼白常服出来了,似乎昨日累着了,她神情有些憔悴。 沈枭垚并没有起身请安的意思,杨皇后也没提,只道:“今天早上西羌的人抵达了御都。” “娘娘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沈枭垚饮了口茶似是不解一般道。 杨皇后净了手叹息一声:“估计因为无人可说吧,西羌随着来的人还有一位公主,那公主明日才住到宫里来。” 沈枭垚低头用膳,似乎对西羌的事情并不敢兴趣,直到杨皇后已经停下用膳了她才道:“父皇今日没有召见宣皇叔吗?” 苏凛死于西羌之手,皇上无论如何都要安抚宣王府的。 杨皇后却摇了摇头道:“怕是没来得及,今日末时武英殿大学士与礼部尚书郭胡安去见了陛下。” 沈枭垚不动声色,她依稀记得郭胡安与秦渊有交情。 果然,杨皇后又道:“陛下发了脾气,似是因为这两人不赞成议和,不过倒不是因为两人如赵濂一般反对,而是他们觉得不划算,启国公主身份尊贵,西羌如此轻易娶走十分不妥。” 秦渊的动作倒是快,沈枭垚笑了笑:“父皇生气的应该是启国已经派人去过西羌皇庭,如今带了西羌人过来迎亲,八字就差一撇,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有人反对是吧?” 杨皇后示意窦嬷嬷给沈枭垚夹菜,“是,朝臣们总要给陛下些面子。” 沈枭垚没答这句话,面子是自己给自己的,是他把面子舍弃了,让西羌的人踏入御都,让西羌的男人迎娶公主。 “娘娘,不知杨家是什么态度?” 尽管沈枭垚的神情十分平和,尽管后来她对西羌的事情不闻不问的样子,杨皇后还是道:“你恨透了西羌吧?” 沈枭垚神情含笑,但是眼神却不曾笑,反问道:“我不该恨他们吗?” 两人对视了片刻,杨皇后道:“本宫不会让杨家掺和这件事,栖霞,本宫没有儿子,杨家越出挑越会被未来的皇帝忌讳,你应该明白。” 杨家走的是激流勇退的路,恐怕不出五年,皇帝就会慢慢将杨家在南凌和北海的十五万军权拆分出去。 “杨大人顺从娘娘的决定?” 现在的杨家家主是杨皇后的兄长,杨皇后的三位兄长,杨大爷在南凌守边,兵马十万,杨二杨三在北海守边,兵马五万。 杨家同沈枭垚一辈的男子只有一个从军的在益州道历练,剩下的全都是读书人。 他们很清楚,大启这十几年都没有动兵的情况下,他们杨家再这样拿着兵权就是被皇帝开刀的前菜。 杨皇后放下筷子面色严肃:“他必须顺从,也只能顺从,这才是生路,栖霞,什么人不能怂的大道理,你看看在这宫里的,不受宠的或者太过出头的,无论是后妃还是朝臣,有几个能一直风光的。” 她有她自己的活法,那也是杨家的活法。 沈枭垚并不因为杨家顾小家而不顾大家生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没有什么十分崇高的理想与品德,都是人,吃五谷杂粮,也有七情六欲。 她将面前碗中的汤一饮而尽,“娘娘,杨家没错,我也没错,杨家想保住家族平安,就不该再掌握着南凌和北海的十五万大军,那个位置该交给有能力有血性的人。” 杨皇后不语,许久才叹息道:“你不懂。” 沈枭垚放下筷子拿帕子沾了沾唇起身行礼告退。 宫里的这些人在吃穿上花功夫,却说没银子打仗,明明他们有兵马,有能打仗的人,却因为拨不出粮草而不动,沈枭垚没打过仗,她不明白,难道不打仗士兵是喝西北风的么? 只要皇帝想打,宴会的银子难道不能去造铠甲?不能去养战马? 她从凤仪宫出来,景泰在外面候着,看她面无表情便知道她十分不悦,便道:“殿下,娘娘怎么说?” 景泰知道沈枭垚是十分恨西羌的,可她自小便在宫中,十分明白宫中的女子权力有多么受限。 沈枭垚原本也不对杨家抱有什么希望,哼笑了一声道:“也没什么,路是活人走出来的。” 这句话说得景泰心头一跳,不由得抬头看自己这位新主子的眼神。 次日一大早沈枭垚便起来了,今日西羌人进宫,不巧的是她今日要去荣安伯府做客。 婢女帮她梳妆打扮完毕,沈枭垚起身道:“不必你们去递话了,我亲自去跟娘娘请安。” 今日皇后招待西羌的公主,并没有请沈枭垚,她说完这话,三个婢女都有些紧张。 金蕊以为她忘了,提醒道:“殿下,凤仪宫今日宴请西羌的公主。” 沈枭垚正了正手腕上的玉镯笑了笑:“我知道啊,我还没见过西羌人呢,走吧,正好咱们都去看看热闹。” 第75章 赫连鹰笛 杨皇后是在花园的暖阁里招待西羌公主,这个季节只有菊花争奇斗艳,沈枭垚穿过摆放得如同织锦地毯一般的菊花群便听到暖阁里传出一片欢声笑语。 有宫女们的叫好声,还有女子的娇笑声。 门口的宫女见她走过来快步转身至暖阁内禀报,沈枭垚刚踏上暖阁的台阶,另一个守门侍女便上前一步道:“公主留步。” 沈枭垚似是好奇一般道:“本宫要出宫,来给娘娘请安,里头怎么这么热闹?” 宫女笑着避开话题:“皇后娘娘说各宫娘娘和公主若是求见由奴婢们代为禀奏,还请公主稍候。” 沈枭垚没说话,只是唇角的笑意淡了些。 一旁的金蕊上前一步道:“皇后娘娘昨日并未提过公主不必拜见,恐怕是你们听错了,快快打帘。” 宫女面上有些为难,但是并没有退开,金蕊还要说话,窦嬷嬷掀帘而出。 “公主要出宫去荣安伯府吗?娘娘已知道了,公主路上小心,早些回来。”窦嬷嬷笑容满面。 沈枭垚挑了挑眉:“本宫若偏想进去呢?” 窦嬷嬷脸上笑意不变,眼神却已经有些急了,解释道:“实非奴婢不让公主进门,为了两边面上好看,也为了不戳公主的心罢了,还请公主体谅。” 她见沈枭垚不言,温声劝道:“公主,回去吧。” 沈枭垚弯唇看她,似故意为难她一般:“西羌的面上不是一直都挺好看的,这点小事也并不戳我的心。” 她说完上前一步,逼得窦嬷嬷抬手想要推她,沈枭垚一把抓住窦嬷嬷的手腕低声道:“让开。” 她还是笑着的,眼神却十分严肃。 窦嬷嬷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经生了怯意,犹豫的间隙沈枭垚已经上了台阶。 今时不同往日,景泰一把拉开候着不愿打帘的宫女,自己抬手将帘子掀开。 屋内的欢声笑语更清晰地传了出来。 暖阁中间朱红的百鸟朝凤地毯上,一个宝蓝色窄袖长裙的女子正在跳舞,不,也不能说是跳舞,像是在玩耍,她一边抖动腰肢,一边像飞舞一般挥舞双臂,动作大开大合。 坐在皇后身边的清河公主是屋里唯一一个没有很高兴的人,只是唇边挂着十分刻意的笑坐在一旁。 沈枭垚并没怎么见过清河公主,前世清河便不受宠,生得也不出挑,似乎十七八岁被杨皇后许配给翰林馆的一个学子了,杨皇后不算是苛刻的嫡母,她前世应当过得还算顺心。 沈枭垚一身白衣而来,室内的人却都向她望了过来。 尤其是福山县主,她是整个阁楼里最知道沈枭垚本性的人,她以为皇后无论如何都会阻挡沈枭垚见到西羌的人。 西羌公主站直了身子朝沈枭垚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 西羌人长得与大启人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分别,只是打扮上多爱穿一些颜色比较鲜艳的衣服,戴一些比较亮丽的宝石。 眼前的这位公主便是束起了高高的卷发,发箍上带着明亮的蓝色绿色宝石,额间的坠子也是如此。 而她眼中的沈枭垚却是温婉的,一身白色长裙,腰间缠了雪青色腰带,头上带了鎏金并头花簪,耳边带了明月珰,虽生得非面善之相,但神色大方端庄,对上她的目光后含笑道:“这是哪里来的美人?我还从未见过。” 西羌的公主歪头看她,见窦嬷嬷慌里慌张地跟了进来,对沈枭垚起了一点防备之心,冷淡道:“你又是谁?” 沈枭垚给她行了个女子间的福礼:“栖霞公主苏兰惜。” 她彬彬有礼,西羌的公主也不好一直端着,正要开口却被杨皇后接过话题:“这位是西羌公主赫连鹰笛。” 赫连鹰笛冲沈枭垚点了点头算是行礼,看了看沈枭垚又看向清河公主,十分无礼道:“你们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吧?” 窦嬷嬷生怕两人结梁子,忙解释道:“栖霞公主乃是先皇后之女。” 赫连鹰笛甩了甩胳膊在清河公主对面的席位上坐下,似是不解又似是挑事一般道:“你们大启有妻妾嫡庶之分,就是你比清河公主的身份尊贵呗。” 说完不等旁人接话,又看向清河公主道:“那你不用给她让位置吗?” 杨皇后的下首最近的坐着大长公主和福山县主,其次是清河公主和赫连鹰笛。 清河郡主在宫中当惯了小透明,即便从前的汝阳公主性格不错她也不敢得罪,更何况现在来了个更出挑的栖霞公主,她面上虽然难堪的有些涨红,但还是打算乖乖起身给沈枭垚让位。 却被沈枭垚一把按住,纤长的手搭在她肩上:“你坐。” 她被按的身体一僵,抬头去看沈枭垚,却见她盯着赫连鹰笛道:“公主不知道,我们大启也讲究长谦让幼,西羌是什么规矩来着?” 赫连鹰笛不说话了,西羌没有嫡庶之分,只有排序之分,子女则是年长为尊,小的必须尊敬谦让大的,但规矩和尊卑上与启国的嫡庶无异。 她不觉得这是西羌比不上启国的地方,可沈枭垚又不紧不慢道:“都是公主,什么尊卑贵贱,弹丸之地有什么好分三六九等的。” 赫连鹰笛觉得她在骂西羌,可又不能上赶着认骂,再次轻哼了一声冷眼看她。 两人只简单几句交锋便都品出对方不是省油的灯了,杨皇后看向沈枭垚道:“栖霞今日不是要去荣安伯府,天色不早了,请过安之后便早些去吧。” 沈枭垚却转头看向赫连鹰笛道:“没想到娘娘这里这么好玩,鹰笛公主刚才在做什么?我也想看看,荣安伯府哪日都能去,我却不是天天都能见到西羌的公主。” 杨皇后的脸色有些不悦,大长公主正要打圆场,赫连鹰笛便道:“她们好像不欢迎你?栖霞公主,你生得挺漂亮,倒是这张嘴不招人喜欢。” 她说三句话有两句都在挑拨离间,沈枭垚面上的笑容更盛:“许是因为我性子比较直白,她们怕我说出的话难听,坏了两国邦交。” 这话有指桑骂槐之意,赫连鹰笛轻哼了一声:“启国也不是不讲道理,嫡出倒是与庶出不同。” 清河公主闻言把头垂得更低了。 赫连鹰笛看她畏畏缩缩的又对沈枭垚道:“你可比她强多了,皇帝陛下为什么不安排你嫁去西羌?” 第76章 你不明白 杨皇后和福山县主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严肃了。 杨皇后不想让沈枭垚出现在西羌人面前,一个是不想沈枭垚做出什么无法掌控的事情,另一个就是不想西羌人试图换和亲的公主。 沈枭垚却依旧神色轻松,不过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公主有所不知,我不是在宫中长大,没什么大局观念。” “哦?”赫连鹰笛带着探究的眼神看她。 “我这个人比较记仇,就是谁若是欺负了我,我死不死的不重要,我要先弄死对方。” 屋里连呼吸都变得安静了,连赫连鹰笛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枭垚了。 沈枭垚自己先笑了,面带愉悦道:“吓着公主了吗?实在抱歉,我逗你们玩呢。” 窦嬷嬷招呼婢女给主子们添茶,笑着打圆场:“殿下又开玩笑了。” 坐在一旁的清河公主忙收起吃惊的神情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赫连鹰笛看向沈枭垚的目光不仅防备,也有些忌惮,“可惜了,你只是个公主。” 沈枭垚在清河公主身旁坐下,似乎与这个妹妹很亲近一般道:“你说得不错,唉,真是可惜了。” “好了,不要胡说八道,鹰笛公主是客人,栖霞,你对鹰笛公主客气礼貌些。”杨皇后见两人越说越离谱,忙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只有福山县主不觉得,她自己是个暴躁的性子,她之前还纳闷皇室里虽不说都是性格温和之人,但是像她一样随时发脾气,气急了亲自动手打人的只她一个,现在她明白了,苏姓皇室里就是有这种遗传,沈枭垚掩藏得好,内里跟她一个德行。 杨皇后见两人都安静了下来便道:“快新年了,庆阳大街上这几日热闹非凡,夜里还有烟火,本宫原本叫清河陪鹰笛公主去看看,既然你来了,你陪着同去吧。” 说着起身道:“你们先陪着鹰笛公主说话,栖霞,你跟本宫来,本宫有事交代你。” 沈枭垚跟着杨皇后出了暖阁,外面日头正好,两人便在园子里边走边说。 “沈枭垚,事已至此,谁也阻拦不了议和,你若敢动手脚,你父皇发现不会饶你。”杨皇后神色严肃,已经含了警告之意。 沈枭垚依旧不紧不慢的:“娘娘果真明白,我早已不是苏兰惜。” 这种时候她还在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杨皇后的眉头紧紧皱起。 沈枭垚又道:“娘娘为什么一直觉得我会在现在阻止议和,娘娘难道不知道,我不会不顾大启百姓的死活。” 她说的十分坦诚,杨皇后却并不信任她,直接拆穿道:“你的顾法与常人不同,你会想着用极端的手段逼迫你父皇不得不出兵西羌,你不能那么自私!” 沈枭垚几乎气笑了,杨皇后有脸说她自私! 似乎也察觉到她的气愤了,杨皇后又道:“皇上说不行就是不行,栖霞,本宫知道你对这个决定充满了质疑和不满,甚至觉得杨家是缩头乌龟,可是!” 她比沈枭垚还要生气,左右看了一眼,等下人们退开才道:“可是杨家有几百口人,除了南凌和北海的兵,还有中州、还有幽州和益州道!杨家岂敢拥兵自重!所有的一切必须听皇帝的,只能听皇帝的!” 她似乎终于说出来了,原本疲累的神色都在一瞬间轻松了,见沈枭垚望着已经败尽了的牡丹花不说话,叹息道:“没有那么多军粮,每一分每一厘都是用干了用尽了的,一切都左右在你父皇的手中,你根本就不明白。” 沈枭垚从牡丹枝上将视线收了回来,前世的很多小事她都想不起来,她只记得秦渊曾在中州做生意大肆敛财,御都中除了云中阁他还有别的产业,她以为秦渊只是爱才,可他并不奢靡,除了给她花点钱她想不出秦渊把钱花哪去了这么爱钱。 现在她知道了,幽州有三万守备军,这些人说是镇守幽州的,其实大部分是秦渊打鞑子打山匪自己带的,那是他的人,他在用自己的银子充实军费。 她闭了闭眼回头看向杨皇后道:“娘娘,我没有逼迫杨家的意思,我说了,杨家可以不管不动,只是早晚,可能需要把这兵权交出来。”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连她们两个都明白,大启需要一个破局之人,否则这么沉沦下去,迟早的。 可指望谁破局,太子吗?还是雍王? 两人都默契地沉默了。 清河公主自从鸿光帝登基之后还是第一次出宫,她对宫外只有一些小时候的记忆,因此既兴奋又激动,却又不得不死死压抑住这份激动。 三人乘坐了华丽的马车出宫,宫中侍卫和御都指挥使司安排的侍卫隐在人群中随行。 走了一段路,赫连鹰笛便要下车,她看着买成衣的店道:“你们皇后只是拿出了一些华美的布匹给我,我还没怎么穿过大启的贵族女子的衣裙,我去看看。” 清河公主也很想下车,沈枭垚自然从善如流。 金蕊和芙蕖跟着,杨皇后也安排了一个她的贴身大宫女跟着,六个人一进去便被迎到了雅间。 赫连鹰笛在成衣里挑挑拣拣,清河在旁边看。 沈枭垚坐在椅子上看了她们一会儿突然道:“鹰笛公主,咱们俩身量差不多,我最近做了很多华丽的衣衫,料子和刺绣比这成衣铺子里的可好了许多,我送你两件吧,过几日还有宴会,你穿着这种衣裙参加宫宴也太过于寒酸了。” 她突然这样好心倒让赫连鹰笛诧异,用戒备的目光扫了她一眼。 沈枭垚站起身在放成衣的长桌旁走了几步道:“你不必往坏了想我,我这么明目张胆地送你,若是害你岂不是告诉所有人是我干的,我还没那么蠢,只是觉得你穿这种衣裙,显得我们启国皇室寒酸小气罢了。” 赫连鹰笛觉得她前头说得挺有道理,点头道:“那你回去便送给我吧,这些衣服也算别致,我自然要带几件回去。” 沈枭垚笑着替清河公主选披帛,余光却从杨皇后派来的侍女身上掠过。 第77章 意外遇刺 清河公主并没有什么月例银子可花,赫连鹰笛买了一堆东西,她也只是东摸摸西看看,最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沈枭垚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她们都是鸿光皇帝的亲生女儿,她和清河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在皇帝的眼里,他只有一个女儿,和静。 三个人最后又去了锦楼之上看烟火,清河公主和赫连鹰笛都兴致勃勃,只有沈枭垚在露台上站了一会儿便进了厢房。 御都城绚烂的烟火已经永远的停留在了六岁那年,然而七岁之前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叫小二送了笔墨进来,伏在案上写了几句话用蜜蜡封上交给芙蕖,“送到神武侯府,亲手给秦渊。” 赫连鹰笛和清河看完烟火进屋来,刚好迎面碰上芙蕖出去。 赫连鹰笛非一般的敏锐,似是随口一般问道:“你的侍女这急匆匆的是做什么去?” 清河公主也像是反应了过来,抬头去看沈枭垚。 “去替我给福山县主送药去了。”沈枭垚回答得漫不经心。 这些事情跟赫连鹰笛无关,她也不好再问,高兴地评论起了今日的烟火,笑容几乎感染的几个侍女也跟着乐和起来。 沈枭垚跟着微微一笑,假作吃惊一般应和着她。 回宫了之后沈枭垚果然信守承诺,隔日就送了两套衣裙给赫连鹰笛。 她是让金蕊和景泰一起去的,赫连鹰笛原本以为沈枭垚会随便送两件衣服给她,没想到的却是十分精致华丽,的确珍贵的衣裙,甚至衣襟和裙摆上还坠了细碎的宝石,刺绣也栩栩如生。 沈枭垚不是善茬,赫连鹰笛翻看完衣服心头就生了警惕,金蕊小心拿起衣裙展开道:“我家公主特意交代奴婢,一定要展开给鹰笛殿下亲眼过目,这是我家公主几十件的珍藏之二,大启纵横百年,自称上邦,不会因为一件小小的衣服折面子,这些东西在西羌是挣破头的宝物,到了御都,也不过就是件衣服。” 赫连鹰笛觉得沈枭垚是在借着衣服羞辱她,脸色难堪地叫两个婢女滚出去,但是这两件衣服她是越看越喜欢,当即便穿在了身上。 后来几日赫连鹰笛便没有再见过沈枭垚,她穿着这两件衣裙招摇过市,杨皇后听她说这两件衣裳是沈枭垚送的,还叫医女偷偷做了检查,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沈枭垚坐在铜镜前梳头的时候芙蕖进来了,轻声道:“殿下,清河公主病了。” “怎么回事?”沈枭垚并没有对清河公主做过任何手脚。 “说是忧思过度,偶感风寒,养两日就好了,不过皇后娘娘将这件事封了,谁也不许提,只告诉赫连鹰笛她是来了葵水,身子不适才卧床不起的。” 沈枭垚嗯了一声,这样也好,瞌睡有人送枕头。 晚间赫连鹰笛从宫外回来却是闹出好大的动静,有人刺杀她,在庆阳大街上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侍卫,在夜里向她放了两只冷箭。 如果不是她的侍女帮她挡下第一箭,她这会儿已经一命呜呼了。 大理寺和御都指挥使司的人,包括皇城巡城侍卫全都惊动了,这是大事,是一不小心便要出大乱子的事情。 皇城的巡城侍卫护着她回来的,跟着和亲一起来的几位官员直接便求见了皇帝,要求鸿光帝还她们一个公道。 沈枭垚却在不紧不慢地泡脚,金蕊拿了棉帕给她擦干,见沈枭垚盯着家具上雕花的鸾鸟装饰出神,提醒道:“公主,鹰笛公主遇刺,您要过去探望吗?” 沈枭垚摇了摇头,“她又没死,不是连伤都没有,不去探望。” 金蕊只好端着水盆退下了。 刺客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沈枭垚只是个刚回宫的公主,毫无根基不说,收养她的家庭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杨皇后虽然生气,却没有怀疑沈枭垚。 这件事沸沸扬扬地闹了三日才抓到刺客,说是一个崇州将士的兄弟,居心叵测想要破坏议和,皇帝下令处死这刺客,并赏赐了西羌许多易种植的药种和果菜种子。 这个消息倒是让沈枭垚紧紧锁住了眉头,她双眼微眯,似乎眼里有沙子使得她痛苦一般。 芙蕖忙附耳过去道:“根本没找到刺客,陛下觉得丢脸,便指点大理寺卿几句,他从牢里找了个死囚说是刺客,杀给西羌看了,还给赫连鹰笛看了证词。” 沈枭垚的眉头一下落了下来,侧过脸看了芙蕖一眼。 她又忙道:“刚才神武侯传来的消息,千真万确,陛下已经叫大理寺放弃查这件案子了,就当死囚是真的刺客,免得再查起来打草惊蛇,让西羌发现端倪。” 沈枭垚笑了笑,“我有时候还真不得不承认,父皇的确十分有脑子,否则也不会在三王之乱里胜出。” 这话芙蕖不敢接,只是垂头不言。 赫连鹰笛也老实了几日,在房里闭门不出,沈枭垚这才上门去看她。 她一听沈枭垚来了,面带怒气地道:“你是不是知道我会遇刺,否则怎么你们姐妹两个都不去了,我偏偏遇刺了!” 这话实在刻薄,沈枭垚面上却没有一点计较的意思,反而道:“公主,你在说这话之前先去御都大街上打听打听,公主和贵女哪个能天天出门,前几日你见过的徐家小姐是不是也就匆匆露了一面,皇城里不止我和清河两个公主,只有我们俩得了特赦陪你玩耍,我去了一日还是那天当着你的面争取的,做人说话要凭良心。” 赫连鹰笛也是气不过,闻言哼了一声道:“巧舌如簧!” 随便她怎么说,沈枭垚也不生气,反而道:“听皇后娘娘说你的侍女受伤了,如何了?” “不碍事,没有性命之忧。”赫连鹰笛见她是来关心人的脸色才好了一点,偏头看了看,发现她一个人带着个侍女空手来的脸上又冷了几分:“空着手,你倒也好意思来。” 沈枭垚可不打算在她身上多花一分钱,闻言笑道:“宫中的日子难过,我的每一分钱可都得省着花,再说了,我不是已经送给公主两件价值不菲的衣裙了。” 赫连鹰笛却更是一脸气愤:“快别提那衣裙了!” 第78章 因为败了 沈枭垚不动声色:“怎么了?” “那两身衣服,一身被路过的贱民撒上了汤汁,一身被侍女浆洗坏了!”她神色怨愤,“气死我了!” 沈枭垚眉头一动,不由得疑惑道:“还有这样的事吗?” 她神色自若,仿佛只是想不明白怎么会这么巧合,赫连鹰笛点了点头道:“我都怀疑是不是谁嫉妒我穿着好看,故意与我作对!” 说着恨恨地拍了一把桌子。 沈枭垚笑着摇了摇头:”应当就是巧合,公主又没有跟哪个贵女结下梁子,无冤无仇怎么会有人跟公主作对呢?再说了,公主乃大启贵客,有皇上和西羌撑腰。 赫连鹰笛自然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只是哼了一声,沉默了片刻眉眼一转看向沈枭垚:“听说栖霞公主懂看相,不妨帮我看看。” “公主想看什么?”沈枭垚面带宠溺,似乎与赫连鹰笛已经认识许久,亲密无间,“鹰笛贵为公主,财运和权势自然不用看,难道公主想看看姻缘?” “对。”赫连鹰笛点了点头道:“你帮我看姻缘。” 说完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沈枭垚托腮想了片刻道:“公主身份尊贵,只是早年姻缘坎坷,不过过了二十岁就好了。” 赫连鹰笛闻言大喜:“过了二十岁就顺了?” 不,是过了二十岁就死了。 但沈枭垚面上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不错。” 她陪着赫连鹰笛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一直回到绛云宫她的脸色才沉了下来。 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她送了赫连鹰笛两套衣裙,短短几日两件衣裙全部毁了。 她当日便以探望周卿华为借口出宫去见了秦渊。 “我没能除掉赫连鹰笛。”她见面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了,“但我怀疑有人知道了我的目的,故意动手脚毁了那两件衣裙。” 秦渊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目前朝中并无懂巫蛊之术的人,难道西羌藏龙卧虎?” 沈小垚没想明白,但是她摇了摇头,神色凝重道:“绝无可能,西亳与西羌隔了延绵几百里的瘴林,西亳的秘术只传给过两个人,这两个人年纪轻轻皆因过于张扬而被害死了,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大启的土地。” 她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一定是御都的人搞的鬼。 可是秦渊明面上帮她刺杀了赫连鹰笛,借口都做好了,惊吓多度什么的,她却没能除掉对方,这是她的问题。 秦渊见她沉思不语,便道:“查查便是,赫连鹰笛来御都的时间短,行踪好查。” 沈枭垚深呼了口气:“难道是打草惊蛇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侯爷,我会再想别的法子。” 她站起身要告辞,秦渊却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若是赫连鹰笛死在御都,西羌一定不会罢休,定然要求鸿光帝做出更大的让步,甚至可能要求鸿光帝割让土地,要得狠了反对声声势浩大,到时候趁乱杀了西羌的使臣,这和亲自然变成了结仇。 原本也是血海深仇,西羌杀了大启一个王世子,若是大启杀西羌一个公主,两人谁不想开战都不行,可沈枭垚的计谋落空了。 秦渊清晰地看见她面颊收紧,想来是紧咬犬齿:“无论这件事来不来得及,你的筹谋为什么会被破坏还是得查一下,往大胆了想,也许这个人就是通敌的人呢?” 两人对视一眼,沈枭垚心头惊涛骇浪,若是这个人是御都的人,是权力中心的人,那大启还有什么胜算。 沈枭垚眉头紧锁,但是出门的一刹那神色一下变得轻松,甚至唇边还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宫里头杨皇后已经开始给清河公主置办嫁妆,和静与这个姐姐不熟悉,但是依旧跑出来看她的热闹。 见漂亮的锦缎和剔透的玉器一件件放进上好的黄花梨箱子时,她不知者无畏一般道:“西羌娶我们启国公主的人怎么不来?迎亲不都需要诚意?” 不等杨皇后开口,沈枭垚放下手中的金钗看着她道:“因为启国败了。” 这句话说完,收拾东西的宫女动作幅度都变小了。 和静不满地看着沈枭垚:“你什么意思?” 在她的心里,自己的父皇是天子,无所不能,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苏家的,都是她们大启的,即便前段时间她听说的西羌攻打崇州的事,后来变成议和,她也以为是西羌道歉了,父皇不想动武便接受了他们的道歉。 可是现在沈枭垚的话却有第二层意思。 她们明明都是鸿光帝的女儿。 沈枭垚平静地看着她道:“因为大启败了,清河是被拿去讨好西羌的。” 坐在不远处的清河公主眼圈一下子红了,她匆忙地垂下头不去看沈枭垚。 和静的目光在室内的每一个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严肃的,似乎在告诉她,沈枭垚说的就是真的。 和静嘴唇颤抖,她突然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几乎想掉头就去找皇上。 可沈枭垚慈悲的眼眸像是钉子一样将她钉在原地,说出的话却无比刺耳,“你不用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和静,在别人挨饿的时候,你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吃山珍海味时不要咀嚼出声。” 清河公主没读过几天书,听完这句话也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和静有些接受不了,扭头跑了出去。 杨皇后示意婢女安慰清河,对沈枭垚道:“你不该那么说和静,她只是被皇上养得太好了,不知道这些事罢了。” 沈枭垚笑了笑反驳:“娘娘,父皇护不了她一辈子,若是能护得住,我今天就不会能在她面前说出这番话。” 杨皇后哼笑一声:“难道你父皇就不能生任何别的孩子了吗?难道要将和静身边任何不善的人驱赶走?” “若要无微不至一辈子自然最好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否则最好的办法还是一开始就让她看清楚,眼明心亮。” 沈枭垚自己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顿住了,她不由得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她微微皱眉看向清河陪嫁的金银细软,衣衫首饰。 不对,未必是有人发现了那衣服上的东西,也许是有人觉得那衣服上有东西。 第79章 弱者之罪 一直到和亲使团出发的那日,秦渊这边才查出了些眉目。 清河公主远赴西羌的命运已经无法改变。 沈枭垚站在承天门的城楼上往下看,四周已经比往日多布下了无数守卫。 “清河公主身边换了两个新的婢女,说是陪她远赴西羌侍奉的。” 秦渊顺着她的目光往远处看,见她没有打断,又道:“这两个人表面都是皇上的人,但是有一个曾经是和静公主的三等婢。” 三等婢是近不得主子身的,因此并不能说明这人还会与和静有什么联系。 沈枭垚想了想,收回视线道:“会不会是徐贵妃或者雍王?” 沈枭垚前世是与徐贵妃不对付,但是说实话的话她与徐贵妃从没有正面对上过,因为两人都不太将对方看在眼里。 秦渊摇了摇头:“应当不会是徐贵妃,她没有那么蠢,清河公主远赴西羌,对于在深宫里的她来说没有任何价值,若这个侍女是十分得力的人,她不会浪费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棋子,若这个婢女并不忠心,那送出去毫无作用。” 其实秦渊说得没错,徐贵妃若是很蠢不可能这么多年还恩宠不衰。 “会不会是皇上?”沈枭垚突然想起:“他是想要促成议和的,会不会是他担心有人暗害赫连鹰笛,因此将一切无法掌控的东西处理掉?” 这是说得通的,可是这样的话皇帝应当会警惕和调查沈枭垚,但是这段时间皇帝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 秦渊的侍卫快步上了城楼向两人走来,沈枭垚偏开脸去看远处的风景,两人避了几步到一旁说话。 不过片刻,秦渊就挥退了侍卫,走到沈枭垚跟前低声道:“不用猜了,是雍王。” 沈枭垚并没有多么吃惊,平静道:“怎么查出来的?” “安排毁了衣裙的人是费槐的人,费槐是雍王的人,他们察觉了那衣裙上有香气,辨香的师傅闻不出那香气的来源,以免出现意外,他们便直接毁掉了。” 秦渊到现在也有些不解:“那是什么香味?” 沈枭垚没答,又是费槐。 东风瑟瑟的传过来新年的气息,庆阳大街上喜气洋洋,沈枭垚明白,也许清河并不能为大启带来什么长久的和平,可是她能维持住眼下的繁荣昌盛。 可有人在意清河的意愿吗?她并没有真的享受到身为公主的荣耀万丈啊。 天下百姓是无辜的,可清河也是无辜的。 低头从来就不是好的选择,只是暂时控制住火势,将这火势憋得更大,等来日突然爆炸。 秦渊见沈枭垚低头不语,以为她是在为清河公主难过,便道:“这是权宜之计,总有一个人牺牲,牺牲弱者的利益是自古以来的万全之法。” 对,沈枭垚很明白,建元三十六年她是弱者,现在清河是弱者。 她有些烦躁,扭过头来看着秦渊道:“这不单单是清河的弱,清河只是没有办法,这个世界并没有赋予她保护自己的权力,这是大启的弱,是皇帝的弱,是他将这种责任转移给了清河,造成一种若是清河反抗,就是清河不为大启着想的错觉!” 她一口气说完,像是终于想明白了:“对,我不是在说清河,我是在说皇帝的无能。” 她可以说,但是秦渊不能说。 这是两人重生之后齐心协力的第一次并非私事的合作,可惜失败了。 使臣带着清河的鸾驾离开的那日,太子奉命将人一直送到了御都城外。 这段时间沈枭垚与顾千俞之间有嫌隙已经被他发现了端倪,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姐姐,一个是他的表兄,他还有用他们的地方,自然不会由着这两个人针锋相对。 于是他送走和亲使团之后便请了沈枭垚去东宫。 走在东宫竹园的花墙下,沈枭垚不由得驻足站住了,前世她便是在这堵墙下拦住了秦渊。 她现在突然觉得这墙很高,那么高,她又没什么武功,前世她是凭借什么胆量从这堵墙上跳下来的? 婢女看她盯着墙上的琉璃瓦看,便轻声解释道:“公主,那是菟丝子,这个季节已经枯萎了。” 她说的是缠绕在墙上已经枯萎干瘪的植物,沈枭垚没有接话。 世人常常以菟丝子比作女人,沈枭垚却不这么觉得,女人哪有菟丝子活得好。 菟丝子可以利用别的花草树木为自己所用,别的花草树木死,菟丝子则会活得越来越好。 世上的女子,有几个能有菟丝子的能耐和狠心...... 太子今日只请了两人用宴,便将宴席设在了水榭里,这个季节水榭里的冰结得正厚,只是水榭里头放了数个炭盆,四周又以厚厚的夹层绸缎围住,不见一丝寒冷。 沈枭垚上了台阶,婢女轻轻掀开帘子,水榭内朝阳面没有遮帘,此时阳光正好,金蕊便帮她解下披风递给了一旁候着的小婢子。 苏珏和顾千俞都还没有来,婢女见她来了便上了茶果,解释道:“公主稍坐,殿下马上过来。” 话刚落音苏珏已经掀帘而入,面带笑容道:“皇姐果真守时。” 沈枭垚只是笑了笑,却并没有说话和问安的意思。 苏珏自然不会因这些而说什么,他还没有登上皇位,沈枭垚又是他的皇姐。 沈枭垚十分诧异:“怎么顾表兄没有和太子在一起?” 苏珏的眉头微微一动,但看沈枭垚的表情十分柔和,眉眼间还带着关心便道:“表兄还没到,咱们先吃。” 说着抬手让奴才们上菜,沈枭垚便明白了,这是有话要对她说。 珍馐美味一道道上来,两人刚抬筷子吃了几口,苏珏便开始说话了:“皇姐今日怎么没有去送清河?” 沈枭垚没吃饱,但是心里饱了,她放下筷子抽出帕子沾了沾唇:“没什么好送的。” 她情绪不冷不热,苏珏有些弄不清她的态度,明明前段时间她和清河还有赫连鹰笛还一同出去玩耍。 不过他的目的并不是这个,便也不再多想,又道:“皇姐这几日都去哪里玩耍了?可去了云中楼?” 第80章 各有筹谋 沈枭垚抬眸看向苏珏,这才是他今天叫她来的目的。 云中楼,秦渊。 沈枭垚面上微笑依旧:“自是去了,秦渊倒是会捞银子。” 苏珏见她这般毫不避讳地说起秦渊,喜上眉梢正要说话,便又听沈枭垚道:“可惜心思叵测,是个难以为伍之徒。” 苏珏面上的喜悦稍稍收了些,自然道:“皇姐也觉得此人很难为伍?” 沈枭垚点了点头,见苏珏也放下筷子,偏头问道:“怎么?太子想要招揽他?” 被问到目的,苏珏也不再绕弯子,解释道:“神武侯虽然只是个爵位,非实权,可是那是他打出来的功绩,军营之中的人有几个一辈子能接到圣旨,对那些出生入死的兵痞子来说,识字都是难事,他们是不看圣旨只看军令,而幽州牧是实实在在的实权,秦渊年纪轻轻平步青云,又得父皇宠爱,若能被东宫招揽,东宫便是如虎添翼!” 他觉得自己是虎,沈枭垚却觉得他只是猫。 雍王有徐家和费家,而他只有荣安伯府,荣安伯是虚衔,顾千俞初入仕途,更别说顾千俞私下早生二心,能上金殿议事的重臣里除了大理寺几乎没什么他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虎。 可顾千俞想不到,他今日叫沈枭垚过来就是想让沈枭垚去笼络秦渊,于是道:“我虽是太子,可在父皇面前却举步维艰,如今皇姐回来,我也算是在这御都城多了一个最亲近之人,皇姐已经十七岁了,我希望皇姐能早早找到一个可以倚靠一生的人。” 沈枭垚似乎被他情真意切的话给打动了,面容有些哀伤,他趁热打铁,身子往前倾了倾,拉起沈枭垚的手道:“父皇独宠雍王与和静,皇姐回来了这御都城,虽然锦衣玉食,可御都终究有御都的难,外面的人哪里知道里头的龌爼,在我心里,我只有皇姐一个亲人,皇姐可有心上人,趁着我还是太子,我可以为皇姐做主!” 若沈枭垚当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若沈枭垚当年并没有被至亲之人背叛,若沈枭垚得到过这个家的爱,也许再面对今日苏珏说的话,她一定很感动,觉得苏珏是真心诚意地为她着想。 可是时光不倒流,被士兵屠戮了的秦王府不能退回原来,前世因婚事骗她的事不能一笔勾销,曾想要毁了她而被大火焚毁的宫殿不能恢复如初,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面对苏珏殷切的目光,她微微含笑,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当真?”苏珏像是不信。 “当真。” 可是苏珏又道:“那皇姐喜欢秦渊那样文韬武略的吗?秦家是文臣,大房又没有主母,这其实是顶好的婚事,皇姐国色天香,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皇姐。” “可秦渊克妻。”沈枭垚抬眸看着他认真道。 苏珏皱眉,十分不赞成道:“皇姐,那都是无稽之谈,是秦家为了躲掉父皇赐婚的谎言!” 沈枭垚抽回手道:“我懂看相,秦渊克妻,我一定要嫁给他吗?” 她神色认真,苏珏下意识想要点头,可是他在说话的一刹那想起,他与这个皇姐的感情还并没有那么深厚,有些话还不能说。 他咽下这些话,扯了扯嘴角笑了,轻松道:“皇姐说的哪里的话,既然如此,我肯定不会再让皇姐嫁给他,只是可惜罢了,没关系,我再为皇姐寻更好的夫婿。” 沈枭垚也似是相信了,愉悦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对他的信任。 话已至此,这件事不能再聊,苏珏便主动执筷给她夹菜,“皇姐尝尝,这是我专门吩咐小厨房给皇姐做的,我记得小时候皇姐最爱吃这几个菜。” 两人用膳用了一半顾千俞才姗姗来迟。 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双眼下带着淡淡的青痕,一身银灰色长袍更显得人精神颓靡。 “见过太子殿下。” 苏珏看着他这个样子微微皱眉,“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表兄,就为了一个女人?” 沈枭垚则低头认真端详自己手中的帕子,似乎与顾千俞不熟悉一般。 苏珏看了她一眼,不好再说顾千俞什么,便道:“坐下吧。” 从前的汝阳公主是他皇姐,顾千俞为他的皇姐上心,他虽然有别的打算,但并没觉得有那么碍眼,可现在栖霞才是他的皇姐,顾千俞这幅样子便碍眼又多余。 没有价值的东西和情感,便是多余。 等他坐下了,沈枭垚才道:“表兄节哀。” 她神色平静,但是只有顾千俞才明白这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有多么诡异。 顾千俞抬眸对上她的目光道:“是吗?” 沈枭垚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回望。 苏珏以为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因为沈枭垚对汝阳公主占用她身份的不满,便打圆场道:“皇姐不要生气,表兄是重情之人,心上人无故失踪难免难过,过几日便好了。” 说着又给沈枭垚夹菜,补充道:“咱们都是一家人,兄弟姊妹之间最该守望相助。” 顾千俞像是十分听话地点了点头,“殿下说得对。” 沈枭垚端了茶盏,里头的茶已经凉了,她一口饮下,感觉心里那股火烧一般的感受终于稍稍松缓。 一顿饭从下午一直吃到夕阳西下,外头有人来禀告:“殿下,国子监有人求见。” 苏珏这才起身道:“天色晚了,水榭难免有些冷,皇姐不要坐在这里了,去暖阁吧,今日便在东宫留宿吧。” 他说完嘱咐婢女们好好照顾沈枭垚才离开。 他一走,顾千俞面上的温和便褪去了,抬手挥推水榭里的人道:“想不到一别数年,表妹已经如此聪慧。” 沈枭垚未做口舌之争,抬眉看他道:“表哥既然来见我,想必对我上次说的话没有什么疑义,既然如此,眼下我刚好要做件大事,需要表哥相助。” 顾千俞有些不屑:“大事?你能有什么大事?” “年宴。” 第81章 稚凤步摇 顾千俞看向沈枭垚:“你要做什么?” 沈枭垚掀开茶盏的盖子,里面茶汤清澈,因为她不小心碰到了桌子荡出层层涟漪。 “杀人。” 顾千俞没有再说话了,他们唯一的共同目的就是杀费槐,她说杀人自然是需要杀费槐。 只是年宴一直人多眼杂,守卫森严,他不由得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沈枭垚将茶盏的杯盖放了回去,眉间神色轻松:“十分简单,表哥助我就行。” 她并没有细说,只道:“既然动手,自然要一击必中。” 毕竟她刚吃了赫连鹰笛的亏,已经失手一次,自然不能再失手第二次。 沈枭垚说完便起身往水榭之外走,金蕊取了披风帮她披上,东宫的婢女见她突然出来上前道:“公主可要去暖阁?” 沈枭垚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本宫还有事,先走了,代本宫问太子殿下安。” 她出东宫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东风寂寂,刚坐上轿子外面就下起了雪。 金蕊关心道:“公主,下雪了,可需要奴婢去东宫取个手炉?” 沈枭垚摇了摇头:“走吧。” 她掀开轿帘往外看,外面已经没什么行人了,除了还在等客的酒楼花楼,外面连灯火也没了。 除了轿夫和侍卫的脚步声,这天地都变得寂静,走在街上,透过小食店的油纸窗户能看到在做工的女子和烤火的孩童,在这雪夜里,那一盏灯,一团火似乎就能温暖人。 在沈枭垚的一生中,她好像从来没在御都有过这种时刻。 年宴就是除夕前一天的晚膳,皇亲国戚,达官显贵都要陪着皇帝用膳敬酒,皇子皇女们也要参宴,而后宫则只有皇后和贵妃才有资格参宴。 前世的沈枭垚自然是参加了这场年宴的,这场年宴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倒是在年宴之后,她和秦渊有了肌肤之亲。 离年宴还有三日,一大早杨皇后就让司珍局给沈枭垚送了新衣来,这是宫中的惯例,皇后身为嫡母,为所有公主皇子‘添’衣。 沈枭垚将那大红绣着鸾鸟的衣裙抖开看了看问道:“所有皇女的都是一样的吗?” 金蕊和芙蕖并不了解,景泰回答道:“不是的,和静公主与您的不同,花纹是百鸟朝凤。” 金蕊有些不解,搭话道:“百鸟朝凤?她用了百鸟朝凤,皇后娘娘用什么?” “这......”景泰犹豫了一瞬,看沈枭垚并没有出言阻止,“皇后娘娘大度,用的牡丹花纹,贵妃是梅花花纹,其他公主不比咱们公主,用的孔雀花纹。” 芙蕖又看了看衣服的款式,问道:“公主,那您带什么配饰?” 沈枭垚已经坐回了美人榻上,小几上放了一堆瓶瓶罐罐的东西,她随手拿起一瓶拔开塞子闻了闻,漫不经心道:“襟步佩戴那个蟠龙玉佩的。” 三个侍女面面相觑,芙蕖其实是在问她戴什么头饰,可她竟说襟步要蟠龙的,在御都皇室,皇帝用五爪金龙,太子少数时候可以用四爪金龙,玉佩一般只浅浅有些龙爪的痕迹,但也区分四爪五爪。 沈枭垚是有一个蟠龙玉佩,但是那是五爪的,司珍局对这些东西向来严格记录在册,这个是上次她赐封栖霞公主时皇帝赏赐的十件玉器中的一件。 皇帝只是让人赏了,可没让她用,这本也只是个面子的荣宠,完全不如皇帝允和静公主在年宴上穿百鸟朝凤的恩宠,那才是实打实的。 面对她的迟疑,沈枭垚放好手中瓷瓶后抬头看向她,认真道:“要皇上赏的那枚蟠龙玉佩做襟步。” 已经说了第二遍,芙蕖不能再质疑她的决定,恭敬道:“是。” 宫中的侍卫和奴才们因为年宴从三天前就开始忙碌起来了,沈枭垚的三个贴身侍女却坐在各自房间里吃点心。 以栖霞公主的身份和地位,其实应该配上六个贴身侍女,只是沈枭垚不喜欢人多,几次三番拒绝了杨皇后提及这件事。 她的确觉得三个够了,已经锦衣玉食了,哪还会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做呢,无非是奴婢多显得体面。 沈枭垚将自己关在房中两日才开始正常唤婢女侍奉,金蕊和芙蕖在福山县主府就侍奉她,十分清楚她的手段因此并不多问,景泰谨慎,更加不言。 年宴的前一日,司珍局的副掌事亲自来了绛云宫,沈枭垚前世是见过这位女官的,她与秦渊有了瓜葛之后,秦渊便收买了这位女官,经常通过她给自己拿些好处,现成的金银或者首饰。 寇女官三十有余,面颊圆圆,是个十分富态的长相,给沈枭垚请安之后便叫身后跟着的小婢子将手中提着的锦盒拿出来呈送给沈枭垚道:“回公主,这是公主之前托司珍局定做的头面。” 三个婢女都以为沈枭垚安排了对方去送的材料,左右看了一眼都没动,景泰忙上前接过,放到小几上打开给沈枭垚过目。 是一顶十分华丽的红宝石金冠,小小的双凤镂花做底,眉间做了米粒大小的五根珊瑚流苏,两侧以金线坠了点点松石,长长垂下,整个冠明亮而精致,冠上两边还各镶嵌了九颗南珠,连配套的耳饰也是金子做花纹,上面是红宝石,下头垂下松石和数根金线。 景泰不由得赞叹道:“好漂亮!” 金蕊和芙蕖也小小地踱步到了一旁,探着头往锦盒里看。 沈枭垚的目光落在金冠上,伸手将它拿了出来,“可有名字?” 寇女官见她喜欢跟着喜笑颜开道:“稚凤步摇。” 既符合她的身份,也符合佩戴的场合,沈枭垚一边观赏一点意有所指:“多谢。” 寇女官不再多言,冲沈枭垚行礼告退。 三个侍女都不明白,沈枭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金蕊最外向,看沈枭垚这会儿很好说话的样子,便小心地问道:“殿下,您真的是在平民之间长大吗?这样的好东西,除了皇室宗亲和一品大员以外,恐怕谁家也拿不出来。” 沈枭垚放下手中的东西摇了摇头:“西亳的银子并不多,都是挣来的。” 第82章 比试一番 芙蕖帮沈枭垚梳的发髻,她将头面给沈枭垚一件件戴好,感慨道:“公主绝色,这般穿戴之下更是宛如姑射仙子。” 沈枭垚透过镜子冲她笑了笑,随即笑容又淡了下去,她并没有给过秦渊什么,但是秦渊给过她很多东西。 她说今生不想再与秦渊有瓜葛,可是回到御都之后她又被迫的或是主动的一步步走向了秦渊。 在很多事情面前,她经常无法计较对错,只干脆利落,毫不纠结的选择最有利的一条路。 她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最有利的,就是最正确的。 年宴的乐声几乎传遍内宫,沈枭垚人还没走到重华殿便在宫殿地阶前遇到了福山县主和徐绾的母亲徐夫人。 福山县主对她点头道:“公主。” 徐夫人没见过她,只之前从徐绾处听说过她的事情,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见她看过来才行礼问安:“公主金安。” 沈枭垚冲福山县主点了点头,一边往重华殿走一边道:“卿华最近如何?” “托您的福,除了偶尔厌食之外其他都好好的。”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虽然周卿华还像对风飘摇的烛火一般,可是每日能开开心心不再发烧惊惧,咳喘不止,她已经很知足了。 另一边来参宴的皇亲国戚和朝臣也不少,远远的,沈枭垚便看见宣王和宣王妃。 苏凛长得不像宣王,她的视线落在宣王妃半白的青丝上,她应当是这个世上最为苏凛难过的人。 进了殿里,秦渊已经来了,许久没上朝的秦阁老依旧没来,他应当是代替祖父和父亲来的,沈枭垚只是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上次没有见过沈枭垚的弘王,以及宣王夫妇全都一一叫了沈枭垚到跟前拜见。 一番契阔,没有人提及她当年替苏珏仓皇逃走时在想什么,没有人问她是怎么走丢的,像是她只是去走了一趟远亲,去了很久吃了些苦头才回来。 只有弘王妃拉着她的手反复摸了摸,沈枭垚才察觉,弘王妃是在摩挲她掌心里的茧子,她安抚地拍了拍弘王妃的手,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弘王妃才压下眼中的心疼。 她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长辈的爱了。 太子和雍王先到的,坐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到吉时了,皇帝依旧是卡着吉时来的,跟着一块来的还有杨皇后和徐贵妃。 这样重大的场合,杨家却似乎对徐贵妃与皇后平分尊容的行径并无疑义。 皇帝举了酒杯,宴席开始,年宴是比元辰节夜宴更恢宏盛大的宴会。 歌舞不停,珍馐美味不停的上,席间的婢女太监们个个喜气洋洋,每斟一杯酒便道一句吉祥话,数个二十四根烛火的烛台上红烛短了便换,烛油积了满案,如血一般。 武将文臣别苗头一般,文的给皇帝吟诗作对,武的以筷为剑为皇帝舞剑,其乐融融,叫好声不息。 沈枭垚隔着人群看向顾千俞,起身走到荣安伯夫妇跟前道:“我敬舅父舅母一杯,祝舅父舅母新年吉祥。” 荣安伯夫妇起身跟她对饮,顾千俞在这时起身与她擦肩而过走到皇帝跟前道:“陛下海量,臣看陛下龙威正盛,定然还能再统治天下一万年!” 这话听得皇帝哈哈大笑,指着他给太子和雍王看:“都说他温和实在,你们看看,这是实在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费槐正在跟皇帝交流君臣情意,被一个年轻的小子打断十分不悦,况且这人还是东宫的人,他双眼一眯,脸上的几条横肉堆叠在一起,显得十分唬人,但是却又笑着道:“顾大公子少年心性,恐怕见陛下如少年,才有此言!” 皇上听了更是高兴,举起酒杯与两人同饮。 顾千俞似是喝醉了,看费槐手中拿着筷子如同拿剑一样,有些挑刺的道:“费大人还会拳脚功夫?之前未曾听说啊!” 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费槐自然不能出言教训皇帝喜欢的小辈,闻言只是松了松眉头道:“我与陛下一同打猎,比试拳脚时,你还是个挂着鼻涕的奶娃娃!” 说完哈哈大笑,这话听得皇帝也笑,又道:“这话还真是,那时候千俞的确还挂着鼻涕呢!” 旁边的几个宗亲和大臣都跟着大笑,顾千俞似乎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面颊微红,伸手抓了抓头,瞪了费槐一眼道:“费大人说得好听,如今陛下正值青年,你却眼看着手脚都不那么利索了。” “顾公子,我自是不如你这种享清福的公子哥!”费槐不会教训他,可也不会让着他。 顾千俞像是没听见,对着皇帝拜了拜道:“皇上,费大人这么言辞凿凿,臣却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武功,臣不信,能不能允臣跟费大人比试一番,正好算是我们两人齐心协力给陛下添个乐子了!” 说着不等皇帝拒绝又道:“请陛下成全!” 皇帝没有拒绝,却笑着对费槐压了压掌心,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对顾千俞道:“你是读书人,一点武功都不会,跟他较量不是找揍么?” 顾千俞抱拳腼腆道:“陛下有所不知,我最近半年来一直醉心习武,怕自己习不成便没有告诉陛下,如今小有所成,便想在陛下面前露一手,好也得个文武双全的评价!” 他既腼腆又殷切,皇上十分愉悦,闻言也不看费槐,大手一挥道:“允了!正好你的各位叔叔伯伯都在,让他们给你评鉴一番!” 说完才对费槐道:“顾千俞新手,你陪他耍耍好了,可别真给他揍出来好歹了,到时候荣安伯跟朕不依呢!” 皇帝既然发了话,费槐自然只有行礼认下的份。 既然是比武,自然不可能依旧以筷子比武。 皇帝命令内侍拿两柄短的木剑进来,为了确保安全,连木剑的尖端都以夹棉红布做了包裹。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查验过了才交给两人,皇帝发话之前点了坐在席下的秦渊和郑进道:“你们两个是高手,看顾千俞有什么不足给他狠狠指出来,这小子,不谦虚不进步。” 郑进是郑冲的兄长闻言起身应是,秦渊也跟起身行了个礼。 第83章 纠缠不休 费槐举起剑,神色间就带着对顾千俞的轻蔑。 顾千俞举起木剑时面上神色就变得严肃了,他动作大开大合,费槐却并不将他当回事,利索闪躲,一味只守不攻。 直到顾千俞将他逼退到宴席边上,他才身子一侧,如游龙一般一把抓住了顾千俞的手,两下旋转从顾千俞手中夺走了剑。 这场较量一共就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顾千俞却似像是不服气,又拉开架势,以拳头攻击持剑的费槐。 费槐再次闪躲了两下,最后弃了剑一把迎上顾千俞的拳头,使力将顾千俞推后数步,最后使出内力将顾千俞击倒。 在一群人的目光中哈哈大笑:“顾大公子,承让了。” 顾千俞败了似乎本也是料定的,皇帝和重臣都没有太吃惊,只荣安伯面色沉沉,轻哼了一声。 沈枭垚在费槐将顾千俞击倒时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对着顾千俞露出笑容。 皇帝见顾千俞垂头丧气地从地上站起笑道:“费卿可是上过战场的人,你只学了半年就能在他手下过几招,不错了。” 顾千俞拍了拍衣襟又恢复了自己翩翩公子的形象,冲皇帝拱手道:“多谢陛下安慰臣,的确是臣败了,回去一定勤加习武,将来争取能在费大人手下过个四五十招。” 这番较量似是插曲,重华殿内再次觥筹交错,秦渊随着沈枭垚的目光看向费槐,不知道为什么,是直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费槐要死了。 宴席还未散去费槐就已经醉倒在了小几上,皇帝唤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雍王笑着道:“陛下,费大人醉了。” “朕记得费爱卿海量,有千杯不醉的说法,今日这般,想来是喝尽兴了。”皇帝说着转头又去叫秦渊。 “秦渊,你今日怎么少言寡语?” 秦渊端杯子上前给皇帝敬酒,可敬完酒回来他的目光还是落在了面颊略微浮肿又带酡红的费槐身上。 费槐似乎很痛苦,嘴唇张张合合像是呻吟一般,但是却没有声音发出。 宴会散去时,顾千俞在殿门口跟上沈枭垚,他一边下台阶一边道:“你还没告诉我,他什么时候死?” 沈枭垚只是告诉他,此举可以除掉费槐,只要他按照沈枭垚所说的做,但是沈枭垚只说费槐不会死在年宴上,却没说费槐什么时候死。 沈枭垚不看他,径直下了台阶,颊边含笑道:“在你下次进宫之前。” 下次进宫...... 往年他都会在大年初六进宫给皇帝请安,还有七天,也就是说费槐七天之内就会死。 他目光阴冷地看了一眼沈枭垚:“但愿能如你所言。” 说完快步跟上荣安伯夫妇的脚步离开了。 沈枭垚抬了抬眼,跟不远处的和静公主撞上视线,她似乎还因为那日的事情闹着别扭,哼了一声别开脸。 宫中地面的积雪早就清理干净了,沈枭垚沿着长阶往下走,深红色的衣裙在夜里像是一把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火。 顾千俞站在阶上往下看,跟他交好,又是他副将的广德侯世子延右卿看着他盯着栖霞公主的背影瞧便道:“栖霞公主揽尽天下芳华,看来神武侯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秦渊偏头瞧了他一眼:“也?” 延右卿失笑:“可不是我,御都城的公子哥们眼睛多尖啊,还有前段时候,谣传说你在云中楼与她私会,真的假的?” 秦渊跟他对视片刻,看得延右卿一愣,“真的?” 秦渊没答,负手下了台阶。 漆黑的冬夜像是看不见尽头,宫城上开始放起了烟火,这是旧年,也是新年。 沈枭垚站在绛云宫的院子里远远地望向烟火的方向,几个侍女全都跑了出来,三个侍女按照沈枭垚的吩咐给下人们发了赏钱又喜气洋洋的来给沈枭垚道贺。 “公主是头一年在宫里过年,可还习惯?” 沈枭垚想起前世,每一个新年的夜里她都和秦渊在一起,可是每一个新年的夜里她都在想念远在西亳的沈九娘。 现在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她很想沈九娘,那时候有青雀陪着她,现在她只有一个人了。 “公主?”金蕊又唤了她一声。 沈枭垚回过神道:“你们都出去看烟火吧,过年了,宫里会连放两日的烟火,你们也去热闹热闹,宴会太吵了,我想清静会。” 她说着转身进了屋又将门关上。 屋里的陈列还是青雀在时的样子,沈枭垚在美人榻上坐下,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该怎么告诉沈九娘自己没有保护好青雀。 她留在御都没有回西亳,因为对她来说沈九娘太重要了,她害怕沈九娘怪她,害怕沈九娘也不要她了。 她将脸埋在臂弯里,伏趴在美人榻上。 一片沉寂间,门扉轻响,她以为是金蕊她们,便道:“出去。” 来人没有说话,她刚要抬头被拉起来抱入一个温暖的臂弯。 是秦渊,沈枭垚忽然想起,前世,也是这个夜晚,也是这张美人榻上。 她和秦渊。 秦渊的拥抱似乎要将她揉搓进骨血里,沈枭垚触摸他温热的脖颈。 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跟前世一样,可青雀和苏凛却死了? 是她试图避开前世轨迹的惩罚吧,否则她回宫后为什么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呢? 那她能够杀死费槐吗? 她的问题太多,思绪太混乱,已经没注意自己有泪滑了下来。 秦渊吻到她面上的泪水僵了一下,稍稍松开了去解她衣襟的手。 沈枭垚却一口咬住秦渊的喉结,带着一种悲怆般混乱的情绪,秦渊重新将她的衣衫褪下。 那华丽又精美的头冠被他解下,在沈枭垚的仰头中摔落在地,两件赤红的衣衫在榻前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沈枭垚疼,但是她并不拒绝这种疼,应该更疼,如果她和青雀必须死一个,早知她便自己回来了。 秦渊掐她如天鹅一般的颈子,似乎想要跟她说些什么。 沈枭垚终于在颠簸中哽咽出声,叹息一般唤了一声:“阿渊......” 第84章 不共荣辱 鸿光十二年的大年初一,尚书令费槐病逝。 据说是吐血而死,死的时候口中爬出十几只黑色虫子,吓得费槐的妻子王氏和数名婢女当场昏厥。 即便如此费家还是请了大夫上门,最后说费槐是死于虫病,原本藏在肚子里的虫子,因为喝酒打拳被逼迫了出来,毁了五脏六腑。 这些御都城所有的达官显贵,包括宫里都开始了治虫之事,生怕不注意时有什么虫子爬进自己的身上或者爬进自己的嘴里。 虽然传言属实,但是费家却在大年初二一状告到了皇帝面前。 状告荣安伯府大公子谋害尚书令费槐! 理由是顾千俞那天故意引费槐酒后与他较量,为何不早不晚地挑这个时候,明显是有备而来,并请求陛下下令处死顾千俞。 荣安伯夫妇知道这件事后大骂费家无耻,又赶紧乘坐马车去东宫求见太子,费家此举分明就是针对荣安伯府,针对东宫。 顾千俞却一直坐在铜镜前沉思,他心绞痛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并且已经生出了几根白发。 他想起那日沈枭垚跟他说的,她有计划可以杀费槐,让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只是下这种药需要有人攻击他的面门。 沈枭垚信誓旦旦地告诉他,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如果有人怀疑他,他可以将自己供出来。 他现在想想,这句话一直就有歧义,现在费家的人怀疑他,难道他要主动承认,再将沈枭垚供出来? 沈枭垚与费槐在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交集,他这样扯出沈枭垚,只不过是把水搅得更混,对沈枭垚来说,只要她不承认,谁也没有证据。 她自始至终就不是与他合谋,而是要借他的手杀费槐,再毁了他在皇帝心中多年至诚至纯的形象。 他身上已经中了沈枭垚下得不知何种蛊,如今又被皇帝猜忌,别说谋反,便是迎娶端慧郡主恐怕都是难事,除非他直接自寻死路,起兵谋反。 沈枭垚,兵不血刃就解决了他。 他以为自己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沈枭垚才是那只黄雀。 在他痛苦的时候,杨皇后召见了沈枭垚,等她行完礼便淡淡道:“栖霞,尚书令费槐昨日死了。” 沈枭垚面上柔和的笑容淡了去:“如此突然,是何原因?” 杨皇后垂下眼睫,沈枭垚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便听她道:“费家告状说是顾千俞害的,陛下一开始因费家突然失去家主不予之罪,后来费槐的妻子和儿子再三纠缠,且有太医担保,虫病不会突然发作,陛下派人查这件事了。” 从哪查?查谁? 顾千俞连费槐会怎么死,会哪天死都不知道,查别的?年宴已经过去两日有余了,餐具器皿都洗干净了。 什么都不会有。 但是她面色却疑惑道:“查顾表兄吗?” 杨皇后点了点头没看着她道:“太子为顾家作保。” 沈枭垚点了点头,杨皇后却已经看着她,沈枭垚觉得有些奇怪,直白道:“娘娘,您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杨皇后轻咳了一声道:“太子递信进宫,请本宫为顾千俞作保,求陛下下令收回成命,顾千俞无罪。” 沈枭垚看着她,给她继续说话机会。 杨皇后也不再犹豫:“本宫还没有拒绝太子。” 沈枭垚失笑:“娘娘是想让我去跟太子解释?” 杨皇后还没有拒绝太子,但是叫她来就是要拒绝太子,杨皇后无子,杨家不曾试图拥护任何皇子,他们只效忠皇上。 “对。”杨皇后点头,认真道:“你比太子聪慧。” 沈枭垚摇了摇头道:“太子被御都城的权力懵逼的双眼,只能看见这座宫城,看见那张龙椅,父皇不会为难顾千俞的,即便他受命查案,大理寺偏向太子,顶多象征性盘问顾千俞,这本就不是有头绪的案,没有证据根本无法立案,最后查不出来,皇帝再斥责费家无理取闹几句,这事就算了。” 但是皇帝的确不会再觉得顾千俞是个实在性子,他已露锋芒,且他原本想娶汝阳,现在又想娶端慧的事情皇帝就会重新考量。 一个有欺瞒的臣子,他不会喜欢了。 沈枭垚就是要这样,结发蛊想必快要时不时开始发作了,顾千俞休想再娶任何女子,休息舒坦轻松地过一天。 杨皇后让沈枭垚去跟苏珏解释这件事,她道:“太子心性与你不同,本宫若直接与他说,他只会记得本宫不愿意助他,根本听不进本宫相劝,你是他的亲姐姐,他会听得进去的。” 沈枭垚看着她的优柔寡断,看着她的中庸,杨皇后是她识得的最无法区分好坏的人,她太矛盾了,什么都想管,又什么都不想管,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全管了,不管是救人还是害人都被她干了。 这不是善,这是蠢。 沈枭垚等她说完,笑道:“娘娘,抱歉,这件事我不想管,也不会管。” 她说着站起身要起身告退,杨皇后却十分不解:“栖霞,你不在意自己的亲弟弟吗?” 沈枭垚反问她:“娘娘,这件事他若是管了,会死吗?” 杨皇后沉默。 沈枭垚又道:“既然不会,他求的又是你,我为什么要管?担心皇上看见他的愚蠢?还是担心他嫉恨杨家,最后得罪杨家?” 杨皇后不知该怎么答,但是她扎住了沈枭垚话中的字眼,她说的是皇上,而非父皇或者陛下。 “得罪杨家和被父皇不喜都是他自己的性格导致的,娘娘,我为什么要帮他隐藏他的性格,他才是父皇和我母亲重视的继承人,以及荣安伯府维护的太子啊,我才是被舍弃的那一个啊。” 她几乎要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那怎么最后还要我来帮他呢? 她挑了挑眉,神色平静,似乎对此事并不愤恨,只是疑惑。 杨皇后不赞成,她有些不悦道:“兄弟姐妹守望相助本就是纲常,更何况你们一母同胞,荣辱与共。” 沈枭垚没说话,离开的时候逆着光看了她一眼,然后迈过门槛离开了凤仪宫。 杨皇后明白了她的最后一句话,她当年就是用这样的背影帮过苏珏一次了。 第85章 再次相看 自那日年宴之后沈枭垚再也没有见过顾千俞。 她只听说大理寺询问了顾千俞后,掖庭局抓了当日宴会侍奉顾千俞和费槐的婢女太监过去审问,最后什么也没审问出来,顾家也没查到东西。 在皇帝已经对太子在此事中上蹿下跳非常不满时,这件事终于结案了,皇帝斥责了费家,任命吏部尚书周仕信为新的尚书令。 他是雍王的姑丈。 雍王并没有失去尚书令这一职位,反而太子,表面上顾千俞被问罪,自然算是打了他的脸面,且皇帝这些时日对他成见颇深。 新年一过,复朝不过三日,苏珏派太监请沈枭垚前去东宫做客。 前世经历过一遭的事情,沈枭垚自然明白太子要干什么,果不其然,她在去往太子书房的路上‘偶遇’了前世的中州总兵之子杨全济。 杨全济似乎十分清楚自己就是来相看栖霞公主的,见到她后先是眸中闪过惊艳之色,然后笑着上前给她见礼。 沈枭垚眼下倒觉得十分有趣了,前世苏珏请了秦渊和杨全济,今生她先推了秦渊出局,不知道太子会选谁。 结果她刚走进书房,就看到太子下首坐着的郑冲。 郑冲已经三十有余了,左侧面颊有一道寸长的疤,浓眉细眼鹰钩鼻,丑不丑的先不说,直面上的煞气丝毫不掩,看见进来的沈枭垚目光轻蔑,最后站起身散漫地行了个礼算是问安。 沈枭垚没想到费槐早早死了,也没妨碍有人将郑冲推到了她的面前。 倘若秦渊真的克妻,嫁给郑冲死得可比被秦渊克死快,他的前一任妻子给他生了两个女儿都在他酒后被他失手打死,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贵女恐怕经不住他一下推。 沈枭垚假装不知苏珏的目的,行了个福礼道:“太子有客,搅扰了,那我先去等候。”说着避到了书房侧间。 跟随沈枭垚侍奉的景泰是认识郑冲的,便低声道:“公主,那是大将军郑冲,太子怎么也不提前提醒您避开。” 她话说出了口,但却不是询问的意思。 沈枭垚看了她一眼,等婢女上茶离开了才道:“恐怕忘了。” 过了一会儿,苏珏叫人请沈枭垚过去,说是请她共赏崇州舆图。 跟前世差不多的蹩脚借口,但是这次沈枭垚欣然应了,她对舆图没兴趣,她想起了秦渊的一句话,郑冲并不想跟西羌打,她对郑冲也很感兴趣。 况且苏凛曾在郑氏族中学武艺与兵法,他与郑冲算是师兄弟。 沈枭垚进书房的时候,郑冲和杨全济都在,屋内还有四五个研墨倒茶,侍立在旁的侍女。 见她进门,三人都看了过来,苏珏笑道:“皇姐,刚好郑大将军过来跟孤说起崇州的风俗地貌,你自回宫后便不能离宫出门了,咱们一起听听。” 他话说得没什么问题,沈枭垚含笑道:“还要多谢太子。”说着走到了苏珏身旁,言谈举止落落大方。 见她面上没有反感之意,苏珏十分高兴,又道:“请将军继续。” 那舆图有八仙桌的桌面大,上面密密麻麻地标记着可以行路的路线,山头以及河流。 沈枭垚前世还真没怎么见过这些物件,因此盯着舆图细细地看。 这是行军打仗用的舆图,杨全济见她看得仔细,问道:“公主在宫外长大,可曾去过崇州?” 沈枭垚态度有些冷淡,沉默了片刻才道:“不曾。” 郑冲一眼没看沈枭垚,只是直接舆图说起崇州的民俗,沈枭垚指着地图的边缘道:“这是崇州和西羌的交界吗?” 杨全济答不上来,郑冲这才抬眸看了沈枭垚一眼:“正是。” 那图上简单的几根线条概括了所有,她手指往旁边挪了挪,又道:“西羌现在的布防到哪了?” 这关系到边关的战事了,郑冲没答,不是不能说,他神色轻慢,明显只是觉得跟栖霞公主这样的女眷说不着。 苏珏压下沈枭垚的手道:“皇姐,这种军中要事,你就不要为难将军了。” 沈枭垚收回手不再说话,几人又闲聊了两句她便找了借口离开了书房。 过了小半个时辰,郑冲和杨全济都告辞了,苏珏在东宫花园里找到了沈枭垚。 见沈枭垚在摘树上的蜡梅,他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才道:“皇姐觉得郑冲如何?” 沈枭垚假装诧异地转过头来看他:“郑将军吗?看着倒是英姿飒爽,怎么了?” 苏珏似乎是思索了一下如何开口,才道:“郑家是武将世家,郑冲是这一辈里最出色的武将。” 沈枭垚将手边的最后一朵梅花摘下来,丢进竹篮里,等着苏珏说后面的话。 “皇姐觉得,郑冲做驸马如何?”苏珏瞧着她的眉眼道。 沈枭垚对上他的视线:“太子是叫我去给郑冲做续弦?” 她脸上虽然没有排斥的意思,但话说到了这里,苏珏皱眉解释道:“虽说是续弦,郑冲那亡妻怎么能跟你比,不过是无知的粗妇罢了,皇姐贵为公主,姿容艳绝御都,嫁进郑家就是宗妇,况且郑家手握宛州和桓仁兵权,郑冲与皇姐郎才女貌。” 无论他说多少好听的话,也掩盖不了郑冲比沈枭垚大了快二十岁,更掩盖不了郑冲是鳏夫且打女人的缺陷。 沈枭垚面上却没有一丝生气,她静静望了苏珏片刻,只看得苏珏心头有些发虚才移开视线。 她一言不发,苏珏摸不准她心里在想什么,又道:“我是尊重皇姐的,若是皇姐不喜欢郑冲,杨全济一表人才,年少有为,父亲又是中州总兵,中州富饶广袤,皇姐可喜欢中州?” 因为他总想利用自己而失望是前世的事情了,重来一世沈枭垚的内心平静无波,半晌她才缓缓道:“太子都不给我想一想的时间吗?” 苏珏这才发现自己逼得有些紧,沈枭垚才刚知道这件事,于是他忙笑道:“是我该打,自然该叫皇姐好好想想,这是皇姐的终身大事,自然要慎重考虑,那皇姐回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告诉我,我替皇姐做主。” 第86章 出行不利 沈枭垚离开东宫三日后苏珏便派给婢女来给她送了些布料,‘顺便’问她想好了没。 沈枭垚说没有,又故意往后拖拉了两天时间,逼得苏珏快要坐不住了,才透口风说自己去慈济寺上香,劳烦太子问问郑将军能不能借几个护卫。 苏珏听后十分高兴,不仅叫郑冲安排了护卫,并且告诉郑冲最好他本人在寺中护卫沈枭垚。 沈枭垚去寺庙的那天,沿路的确是郑家的侍卫护送,到了慈济寺她并没有见到郑冲。 她早已经不信佛了,她一点也不感谢神迹让她重生,因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对她来说没发生过一件好事。 她在寺庙里看风景看了一下午郑冲都没来,她原本以为是郑家担心被皇帝知道了猜忌郑家和太子,谁知刚坐上离开寺庙的马车,侍卫过来传话说郑冲的一个堂弟在酒楼跟人起了争执,他被叫去处理家事了。 沈枭垚一到东宫苏珏便跑来替郑冲解释,又叫婢女拿出一盒糕点道:“郑将军去的是御都最有名的酒楼,还安排人送了那里的点心给皇姐送了过来。” 沈枭垚的视线在那些点心上一扫而过,示意景泰拿着,又道:“太子替我多谢郑将军。” 说着拿着东西便要走,苏珏赶紧叫住她道:“过几日郑家的大夫人过生辰了,请了几位贵人小宴,福山县主在列,皇姐要不要跟着县主过去玩耍?” 沈枭垚顿了一秒,回头对他笑:“行啊。” 她如此轻易地应下,苏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道:“皇姐放心,在这御都里,无论皇姐嫁给谁,我都会为皇姐撑腰的。” 沈枭垚似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出了太子的会客厅,寒风扑面,一旁的景泰瑟缩了一下凑近沈枭垚,等走远了她才道:“殿下,您...您要选郑将军做驸马吗?” 她虽然极力维持面上的平静,却无法压制双眸中的担忧,见沈枭垚没答,低声道:“公主要不要叫人打听一下郑将军?” 沈枭垚盯了一眼她的双丫髻,淡淡道:“他上一任妻子是被她打死的。” 景泰有些吃惊:“您知道还.....” 沈枭垚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只这刹那间,景泰便明白了,她这个新主子别有所求。 她心头的担忧散去,小小地松了口气跟着沈枭垚离开了东宫。 杨皇后并不知宫外发生了什么,东宫是苏珏的地盘,郑冲和杨全济去拜访太子也是偶有之事,不会有人突然怀疑。 过了几日苏珏的婢女又来了绛云宫给沈枭垚送东西,还带了郑家大夫人的帖子,说请她去郑家参宴。 沈枭垚接了帖子应了,直白告诉她自己明日先去辅国公府,再与福山县主同去郑家。 金蕊和芙蕖不知道她另有打算,生怕沈枭垚跳进郑家的火坑里去,都十分替沈枭垚担心,但是她们又不敢相劝,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景泰知道这事有隐情,但是沈枭垚没说什么,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就这样第二日沈枭垚一身华服,盛装打扮的出了宫,金蕊是个憋不住的性格,在马车上竹筒倒豆子:“公主,郑将军打女人,虽然郑家说他的前任妻子是病死的,但是御都很多达官显贵都知道是被他打死的,不信您可以问福山县主。” 她现在已经认了沈枭垚做主子,沈枭垚好她们才能好,若是进了郑家那种吃人窟,沈枭垚伤筋动骨,她们都得死。 沈枭垚却只是慢慢地翻闲书,气定神闲道:“那郑二夫人的娘家怎么没闹起来?” 金蕊气愤道:“郑家势大,一点银钱一点利好就使得他们老实了,还出面维护郑冲的声誉,说郑二夫人脾气暴躁。” 金蕊是福山县主的一等侍女,之前是见过郑二夫人的,又道:“郑二夫人性格温和,之前见过她的贵人们都知道。” 沈枭垚并没有怪金蕊没大没小,福山县主是个直脾气,她就喜欢金蕊这样的性子,且金蕊最大的优点是忠心,她点了点头道:“行,我知道了。” 但是却对这些事没有任何表态,金蕊急得抓耳挠腮也于事无补。 三人正说着话,只听外面骑马相随的侍卫大声道:“快闪开!” 接着车身猛地一抖,颠簸着嘭的一声撞上了什么,小几上的水壶和茶盏哗啦一声掉落下来,芙蕖第一反应是别烫着沈枭垚,赶紧双手去接。 金蕊和景泰被颠簸地撞在车壁上惊呼出声,外面也有人惨叫一声。 沈枭垚被颠簸的身子倾斜,索性她一把抓住了小几的边缘,只是头上的簪子还是甩掉了一根。 芙蕖接住了茶壶和茶盏,茶水撒了她一手,虽然烫热,但已经搁了一段时间了没有将她烫伤,不过淅淅沥沥的茶水还是沾湿了沈枭垚的裙摆。 金蕊和景泰被撞得不轻,尤其是景泰,她不常坐马车,失重使得她最后摔在地上时抬胳膊撑了一把,手肘擦伤了。 “车夫怎么驾的车?” “难不成撞到人了?” “公主无碍吧?” 金蕊和芙蕖同时开口,外面的侍卫也焦急地询问马车里的情况。 沈枭垚用手中的书卷一把拨掉芙蕖手中的茶壶茶盏,茶水在马车上洒成一片。 金蕊刚将景泰搀扶了起来,外头的侍卫又道:“公主可受伤?” 金蕊严厉道:“公主无碍!你们怎么回事?” “回禀公主,突然蹿出来一个乞丐撞上了马车,卑职没有拦住,公主恕罪!” 说着命令侍卫将乞丐拖走,乞丐一声声惨叫。 芙蕖甩了甩手上的水拨开了绸缎的车帘,留一层软烟罗让沈枭垚看外面的情况。 乞丐年纪不小了,须发皆白,衣衫褴褛,此时被侍卫拖到路边叫声微弱,出气多进气少,显然是车夫及时拉住了缰绳,若是再晚半步,恐怕这老乞丐就一命呜呼了。 沈枭垚看了金蕊一眼做了个把脉的动作,金蕊意会,高声道:“你们看护不力,回去再与你们计较,这乞丐看着病得不轻,先送他去医馆吧,再报御都指挥史司查查是怎么回事!” 第87章 主谋之人 外面闹哄哄的,侍卫首领安排了其他侍卫送乞丐走。 这一插曲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景泰看问题暂时解决了便道:“奴婢没事,咱们走吧?” 沈枭垚却摇了摇头,她亲手掀开锦缎帘子,透过糊了软烟罗的窗子往外看,最后道:“回宫。” 马车原路返回,与过来清查原因的御都指挥史司的人擦肩而过。 沈枭垚前脚回宫,后脚东宫和辅国公府就派了人来给她问安,东宫的人还安排了新的车马,并问她要不要直接去郑家。 进来的人隔着屏风等她吩咐,沈枭垚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扬了扬手,金蕊高兴地上前一步冲屏风外回道:“公主受了惊,不去了。” 外面的人行礼告退。 景泰手肘上的伤已经叫医女看过后下去休息了。 金蕊和芙蕖侍奉在侧,金蕊添油加醋道:“公主你看,郑大将军果然克女子。” 沈枭垚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她又赶忙将嘴巴闭上了。 午膳时间,御都指挥使司派人来向绛云宫传递了查出来的事情,说是那乞丐年纪过太大,时不时会犯疯病,今日是发疯了才在街头横冲直撞,惊扰了公主的马车,是他们指挥使司的疏漏,已经下令清查御都所有乞丐,并向皇帝呈递了请罪奏折。 一套下来天衣无缝,即便沈枭垚生气,也只能骂两句指挥使司无用,然后自认倒霉。 除非她较真了非要拿指挥使司是问,那就是另一件没完没了的事了。 杨皇后那边得了消息也派了董嬷嬷过来请安,沈枭垚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偶然遇到一点事情,觉得不吉便没有坚持出门,杨皇后暂时还不知道太子的意图,便没有多想。 隔日,沈枭垚假扮婢女金蕊出宫去了云中楼。 秦渊已经在包厢等候沈枭垚多时,沈枭垚进门后刚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地拿出了一封信。 沈枭垚看了他一眼便干净利落地打开了信封,里面不是信,像是从一本粗糙装订过的书上撕下来的几页纸。 她带着一点疑惑用手指轻轻搓开,是三张纸。 第一页上面写着:“鸿光十一年,处暑,兄长自外归来神情萎顿,我反复询问不得便作罢,后隔数日,发现其与荣安伯长子有暗中往来。” 沈枭垚忙又继续看第二张,上面只一句话:“吾家和国二者择其一,难也。” 第三章写了时间:“鸿光十一年冬月廿三,自此,我有悔。” 沈枭垚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她反复看纸张上的几句话,像是有些似懂非懂,有像是看明白了又有些不能确定,神情有些紧张的抬头向秦渊确认道:“这是什么?” 秦渊将纸张从她手中抽了出去道:“你知道刘广是谁吗?” 沈枭垚对这个名字既熟悉又陌生,陌生是她的确不认识这个人,熟悉是她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她有些焦急,直接道:“是谁?” “他是苏凛的一个校尉。”见沈枭垚的神情变得不可置信,继续道:“这几张纸,是刘广的弟弟刘大树的笔记。” 沈枭垚垂下眼眸,她一把抓住秦渊拿纸张的手道:“鸿光十一年冬月廿三那日,刘大树知道了西羌洗劫了崇州,苏凛战死的消息,是不是?” 秦渊轻轻点了点头,重生归来,他的确在发现顾千俞真面目的时候十分震惊,可是他没想过顾千俞会叛国,当沈枭垚告诉她,疑心顾千俞害死了苏凛时他是怀疑的,但沈枭垚说怀疑顾千俞叛国时,他是不相信的。 可他查到了这些证据,他也是重生之人,此事给他带来多少震惊,便会给沈枭垚带来多少痛和恨。 其实一开始他们更多的是疑心郑冲主谋,苏凛在郑家习武那算是皇帝安插的一步棋,是想要分郑家的兵权,而苏凛也做到了这一点,他骁勇善战,十分顺利的在西羌打赢了几场战争,并受封飞虎将军,得到了西羌的五万兵权。 郑冲和苏凛在最开始的根源上是敌对的,因此沈枭垚刻意表现出愿意与郑家结亲的行为,让外面和郑家的人都觉得她是愿意的,她要试探一下顾千俞和郑冲。 秦渊又道:“郑冲没去慈济寺那日,是荣安伯府的叶泉安买通了人故意向郑家的三公子寻衅滋事,昨日,那老乞丐也是叶泉安向指挥使司下边的一个小隶暗示了几句。” 叶千俞阻止沈枭垚和郑家结亲,他肯定不是担心郑冲对沈枭垚不利,而是担心沈枭垚再发现什么。 沈枭垚紧紧掐住秦渊的手,她几乎恨到浑身颤抖,眼中泪水如石一般坠下。 秦渊看着她,她咬牙切齿道:“郑冲和顾千俞狼狈为奸,为了崇州的五万兵权出卖大启,顾千俞买通刘广传信给西羌,害死了我大哥苏凛,崇州遭洗劫之后,郑冲接手崇州的兵权!好计谋!” 她觉得自己毒,这世上有人比她还毒,她觉得自己狠,这世上有人比她还狠。 她的泪如下雨一般滴落在秦渊手背上,不等秦渊抬手替她擦拭,她又道:“我要杀了那狗杂碎,我要杀了郑冲,杀了郑家所有的人!” 她几乎恨到失去理智,在这些人里,她最恨的就是顾千俞,是顾千俞害死了青雀,也是顾千俞害死了苏凛。 其实她更觉得罪魁祸首是她自己,如果她没有重生,青雀还活着,苏凛也还活着,可是在她恨得要杀死自己之前,她总要先杀了那些更该死的人。 沈枭垚自己抬手将脸上的泪擦干,只是片刻她眸中便没有了泪光,而是用满是戾气的眼看着秦渊道:“神武侯,这不是刚好,咱们有充足的理由杀郑冲,等杀了郑冲,你就可以去打西羌。” 秦渊盯着她的眼提醒道:“郑冲非等闲之辈,你的巫蛊未必能杀他。” 沈枭垚转身走到窗边,她偷偷窗子看外面透进来天光,声音如铁:“不用巫蛊,巫蛊只能杀一人。” 第88章 太子印章 秦渊以为沈枭垚会伤心很久或者难过很久,但是她像是只痛恨了片刻便接受了这一切。 等她从窗边再回过头来,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其实她已经跟前世越来越不像了,也许前世于她而言是痛苦的,可自始至终真正受到的伤害的只有她的敌人和她自己,那老天叫她重生做什么呢?让她遭受前世杀了太多人的报应吗? 难道重生只是为了让她活着?而且是痛苦的活着? 可她已经不想活了,似乎只要回到御都这个鬼地方,她就会很快萌生死志。 沈枭垚向秦渊的方向走了两步,秦渊抬手将她抱住,两人就这么安静的依偎了片刻,不过片刻,秦渊便道:“你打算怎么杀郑冲?” 沈枭垚却像是靠着他睡着了一般许久不言,秦渊没有再叫她,只是安静的继续抱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抬手抓住了秦渊的头发,“我在这世上见到过最多的死人就是在三王之乱,除了战争,没有什么人为之事比谋反死的人更多。” 她只这么说了一句秦渊便明白了她的意图,她笑,这种时刻竟然还有些纯粹的意味:“咱们玩把大的。” 沈枭垚离开云中楼之后的日子就住进了东宫,太子以为她有意与东宫亲近些,十分高兴,开了东宫的宝库给她选了些古玩字画和宝石出来供她赏玩,姐弟两个乐乐呵呵,看着一团和气。 苏珏还没有娶妻,东宫没有太子妃,只有一个侧妃两位良娣,沈枭垚像是瞧不起她们的身份一般对她们十分冷淡,反而十分喜欢苏珏的书房。 东宫书房算是重地,但是沈枭垚不乱翻东西,只是看看游记,读一读往年的记录,她读累了便会跟苏珏闲聊:“我有好几日没见表哥了,不知他最近怎么样子,怎么也没来拜见太子?” 苏珏正在看各地写的邸报,闻言道:“像是病了,昨日派人过来请安了,想来是没事。” 沈枭垚又扯了几句别的才道:“表哥年纪也不小了,父皇怎么没有给他谋个差使?” 其实她前世也觉得奇怪,但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很多便没管这个,顾千俞表面对苏珏忠贞不二,苏珏又十分着急笼络自己的势力,按理说他会十分积极地帮衬顾千俞入朝,就算不能像秦渊一样一步登天,两三年就册封侯爷,封幽州牧,但是起码像杨全济一样谋个一官半职。 “这孤倒还真跟他提过。”苏珏不疑有他,对沈枭垚解释道:“表兄不会武,当差自是只能从文,孤之前着意安排他进翰林院,起码可以与各学子熟悉起来,翰林素来与御史关系不错,将来做督查,最后还能入内阁,这可是前途大好的路子,他却不愿。” 沈枭垚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不愿?” 苏珏点了点头道:“他从武将开始做,向父皇提及此事,可御都城的小武官基本就是打杂的,更高的职位给了他多是虚职,孤不打算让他外任便先拖着了,前段时日父皇有意封他做御都指挥使司副指挥。” 御都指挥使司正副指挥都必须是皇亲,正指挥是现在大长公主的长子,顾千俞想得到这个爵位,那就是娶了公主之后,现在婚事没了,不知道皇上还打不打算把这个职位给他,不过有苏珏在,荣安伯府本来也是皇亲。 沈枭垚没有直接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道:“前几日他在宴会上与费槐比试,不是还遭了费家冤枉,这般拖着,表哥恐怕心中郁卒,太子有空了还是看着给表哥安排个去处吧,免得舅父舅母担心。” 苏珏点了点:“放心,刚过完年,等过几日费槐这件事彻底过去,孤会在父皇那里为表哥请封,舅父还有别的儿子,差不多也到了该有个差事的年纪了。” 沈枭垚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外面禀告有人求见,沈枭垚便起身退到了书房的隔间看书。 这里算是苏珏平日看书累了休憩的地方,软榻,书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前世沈枭垚拿的那快罗盘。 沈枭垚在书桌前练了一会儿字,婢女过来添茶时发现沈枭垚正在琢磨放在桌子一角的红色和墨色印泥。 婢女倒完茶要走,沈枭垚抬手叫住了她:“太子殿下印在画上的印鉴呢?” 储君与皇帝印鉴颇多,除了象征权利的印章,还会有些私人印章刻的不那么正式用于印在书画上,鸿光帝有时候便会将自己做的画敲章后赏赐给大臣,苏珏自然也有,不过他等多是以祝寿或者交友为由赠送给别人他的画。 婢女犹豫了片刻道:“回公主,由掌书房用具的段公公掌管着呢。” 沈枭垚低头在宣纸上作画,十分随意地道:“那你叫他来。” 婢女领命下去了,段公公每日都在书房当值,来得很快,他刚二十七八岁,看着精神抖擞,一进来笑容满面地给沈枭垚请安:“殿下金安。” 沈枭垚将自己画好的观音像向前头挪了挪,示意段公公看,他轻轻往前移了几步去看,然后夸赞道:“公主画工竟如此了的,这观音栩栩如生,配色也是饱满逼真!” 这种夸赞的话沈枭垚像是没听见,只是自顾自的道:“你帮我在上头敲个太子的印鉴,我拿去送给杨夫人。” 段公公听得一愣,这御都城里能称呼杨夫人的只有杨皇后的长嫂。 沈枭垚挑了挑眉,神色轻松:“没听懂,杨皇后算是本宫和太子的舅母,本宫回宫后还没有拜访过她,既然去拜访她自然不好空手,带衣服本宫画的画,再有太子印章,最合适不过。” 段公公自然知道宫中不受宠的公主都没什么钱,不仅没钱,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可栖霞公主是大公主,荣安伯府还在,亲弟弟又坐着太子,段公公想不明白谁会苛待她,使得她上门拜访杨夫人不选些古玩珍宝,就带一幅别出心裁的画。 第89章 各怀心思 段公公思索了片刻道:“禀殿下,太子殿下的印章奴才稍后去取,殿下若是想送给杨夫人礼物,不妨看看太子殿下的私库呢?说不定会有杨夫人喜欢的东西。” 沈枭垚点了点点头,似乎十分赞成他的说法,不过又话锋一转:“话是如此,但画是本宫的心意,你去取印章吧。” 段公公没有当面反驳她,应声下去了,出了门才站在廊下思索此事。 太子允栖霞公主出入书房,便算是信任她的,毕竟太子侧妃和良娣可是明文规定不能进出内外书房的。 段公公在门口拖延了一会儿,苏珏迟迟没有结束和外臣说话,实在拖不下去了他才取了印章慢吞吞地去见了沈枭垚。 盛放印章的锦盒打开,里面十几枚大大小小的印章,料子不同,字体不同,花样也不同。 见沈枭垚一脸惊奇,段公公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太子殿下平日里写诗作画用的,非公用,公主看看要用哪一个?” 沈枭垚随手拿起了一枚巴林石的,巴林石色泛红,是印章中颜色十分漂亮的一种,段公公忙道:“这枚之前殿下为翰林院院墙出雕刻的模画时用过。” 沈枭垚放下又拿了一枚青田石的,段公公又道:“这是之前安王殿下送给太子殿下的料子,殿下便命人雕了印章,未曾用过。” 林林总总拿了七八个,沈枭垚终于将手伸向了第一个,那是这里头最没什么花样的方章,色赤如血一般的上等寿山石。 段公公像是迟疑了一下,但是终究没有阻止沈枭垚拿起它。 沈枭垚翻过面来看,上面方方正正三个字:苏珏印。 “这是殿下自己刻的。”段公公只此一句,没有任何更多的话。 沈枭垚将印放了回去,对着自己的画端详了一会儿后打开了放在一旁的印泥。 那是东宫最好的印泥,乃是地方呈上的贡品,火烧留痕,水浸不烂。 沈枭垚随手拿起一枚印章在印泥上取色,然后干净利索地在自己的画卷上敲了章,段公公以为她选好了,正要接过印章收回,沈枭垚却又拿起了第二枚取泥留印。 这一动作给段公公看得有些呆,直到沈枭垚用了第一枚他才反应过来,迟疑道:“殿下这是.....”犹豫了一下道:“殿下,如此怕是喧宾夺主。” 沈枭垚却不理会他,一口气将锦盒中所有的印章全部用上了。 一幅画,两边全是印章,左边多,右边少,倒也有些别致的美感。 段公公还记挂着此画是送给杨夫人的,提醒她道:“殿下,此画确定要送给杨夫人吗?” 沈枭垚一笑否认道:“不了,本宫越看越满意,决定自己收藏。” 段公公松了口气,张口正要说什么,苏珏已经进来了:“在说什么?” 沈枭垚看了一眼已经全部归位的印章道:“取了太子的印章给我的画增光添彩。” 苏珏走到桌前,先是看了一眼装满印章的锦盒,不动声色的抬头笑道:“皇姐奇思。” 无论这画值不值钱,如此印章敲上去也变得珍贵了,沈枭垚高兴道:“此画已成无价,当裱在绛云宫正殿。” 苏珏哈哈大笑,心头的那点不悦烟消云散,看了段公公一眼道:“把印章收起来吧,孤不是还有几枚未曾雕刻的石头?拿出来给皇姐也刻几枚私印。” 用了晚膳之后沈枭垚便拿着画回了宫。 新年已过,郑冲和秦渊都要返回各自辖地,秦渊走之前还特地约了沈枭垚相见。 他将一个小小的匣子交给沈枭垚道:“我不在御都的时日里你尽量避免与人起冲突。” 沈枭垚没应这句话,从袖中掏出自己带来的画卷展开给秦渊看:“我已经拓印了一份挂在绛云宫正殿,这是原画。” 正是那日她在东宫盖了无数苏珏私印的观音图。 秦渊结果画扫了一眼道:“他没有怀疑你吗?” 沈枭垚拿过秦渊带来的东西打开:“应当没有,毕竟我没有背叛他的理由,且他未必没有查过我。” 匣子里是一些银票并着几根金条。 沈枭垚挑眉看向秦渊,秦渊将观音图收好,接过她手中的匣子道:“没有银子在宫中生活寸步难行。” 其实沈枭垚在宫中上下打点已经将自己带来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但是她没有接秦渊的话,秦渊将匣子在桌上放下,“上次稚凤步摇的事情惹了一些人对你的私产起了质疑,是我考虑不周,已经处理了,最近不给你送东西了,这些银子你留着赏人,在宫里买个自在。” 他考虑得周到,沈枭垚靠过去在他唇上贴了贴,声音柔软:“秦渊,谢谢。” 这是前世的沈枭垚才会露出的神情,秦渊很清楚,她并不爱他,前世没有,今生恐怕一样,对她来说自己这把刀最趁手最厉害而已。 秦渊与她对视片刻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窗户没关,夹着早春的春风吹散了满室的炭火味和欢愉味道。 窗边插瓶的梅花被风吹得左右摇摆,花瓣零落,梅蕊不堪受力,娇弱瑟缩。 纱帐被风吹得鼓起舞姿,无力地拍打着垂下来的床帐。 喘息声在室内细细蔓延,不知道多少下多少声过去终于停了下来,黄昏的光在木地板上扑了一片金。 沈枭垚裹在秦渊的红色蟒袍里,秦渊想叫婢女打水进来被沈枭垚抬手捂住了嘴,他目光落在沈枭垚的面上,沈枭垚有气无力的道:“我不想旁人进来。” 秦渊没坚持,将拢进怀里,两人抱了一回他才道:“刚才......” 两人对视,因他目光露骨,沈枭垚明白他什么意思,他们没有避孕,她摇了摇头:“我自己会配制那个药。” 可秦渊想问的是,要....等一等看吗,看会不会有孩子。 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沈枭垚迷迷糊糊要睡过去了,秦渊的手顺着朱红的衣袍探了进去,沈枭垚一下子被惊醒:“怎么了?” 秦渊的眸光深邃,她没来得及看清里头盛着的情绪。 第90章 突传死讯 新年伊始,朝中的各路风向又开始刮了起来。 雍王任命了益州道行军台尚书令,太子这边却没有什么出色的恩赏,皇帝反而对其多有微词。 秦渊离开御都的半个月,沈枭垚出去参加了几场宴会,也见到了之前说去拜访的杨夫人,杨家人一直秉持中庸的作风,杨夫人也不例外,对她既亲热又客气。 顾千俞似乎请了龙虎山的人来,不知是研究丹药还是在解蛊,沈枭垚许久一直没有见到他。 因之前费槐突然暴毙的事情,皇帝对他娶端慧的事情已经按下不提,其实就算不赐婚也没什么,只要宣王同意荣安伯府同意就行,但是宣王好像对此也有顾虑,只想着再等等看。 赵家倒是开始给赵琼芳相看了,这件事倒是让沈枭垚很意外,前世赵琼芳的确定下了婚事,可是还没过门未婚夫就得疟疾死了,她便迟迟没有再议亲,御都城第一名门贵女,在别人眼里没落地个好婚事。 不过沈枭垚却不觉得,她并不觉得赵琼芳没成亲就惨,出身名门的贵女,有名声有钱,祖父父亲都是正直之人,赵家内宅没什么宠妾灭妻的污糟事,她会过得很舒心。 成了亲要孝顺公婆,操持家事,管教妾室,即便生儿育女,那又如何。 又过了月余,天气已经渐渐转暖,雍王自益州道回来,意气风发,似是换了个人一般。 顾千俞也重新开始在人前走动,秦渊的暗探传出来的消息,龙虎山的人似乎的确想法子压制住了他的蛊毒。 沈枭垚去探望了杨皇后之后夜里便留宿在了凤仪宫,两人叫窦嬷嬷陪着,三个人坐在一起打叶子牌。 玩了四五局沈枭垚都在输,便是窦嬷嬷都赢了两次,笑着道:“殿下今日要做散财童女了。” 说着外面一声闷雷将天地照得明亮,接着哗啦的雨声传进内殿。 一个侍女快步跑了进来道:“下雨了,好大的雨,快把皇后娘娘的花盖上。” 说着几个婢女都鱼贯出去了,沈枭垚抬头看了金蕊景泰一眼道:“你们也去帮忙。” 三个人继续摸牌,隔了一会儿婢女们回来了,金蕊景泰淋得湿漉漉的,窦嬷嬷便道:“殿下,奴婢安排她们先换了凤仪宫宫女的衣裙如何?” 沈枭垚点了点头,窦嬷嬷便对大宫女挥了挥手,叫她们带金蕊景泰下去。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在她们说话的间隙,杨皇后已经起身向殿门口去了。 沈枭垚放下手中的牌跟了过去,天色已晚,除了眼前的雨幕什么也看不见,殿前的廊道早已被雨水打湿,水已经扑到了门槛前,溅起一片水雾。 杨皇后似是感慨一般道:“好久没下那么大的雨了。” 沈枭垚盯着那雨幕出神,这样的夜晚,最适合杀人,大雨过去,一切痕迹都会被雨水洗干净。 闷雷又起,闪电照得宫墙宛如白昼。 沈枭垚笑了笑道:“娘娘,夜里还有凉气,进去吧。” 这场雨下了一夜,清晨起来的时候凤仪宫院子里已积了一地的水,几个太监正在疏通排水的沟壑。 杨皇后已经起来了,站在廊下看宫女们将早春的花拿出来晾晒。 沈枭垚还没走过去,外面的小太监就如风一样跑了进来,沈枭垚不识得这小太监,就看见窦嬷嬷下了台阶几步应了上去,沈枭垚远远看着,就看见窦嬷嬷问了一句:“怎么了?” 小太监侧身在窦嬷嬷耳边说了什么,窦嬷嬷的神情慢慢变得震惊,甚至反复跟小太监确认,又得到了小太监附耳的一番解释。 沈枭垚放慢了走向杨皇后的脚步,直到窦嬷嬷听完了,她才走到杨皇后身边。 窦嬷嬷回头看见沈枭垚在只是笑了笑问安,又如常一般道:“殿下可用了早膳了?” 沈枭垚含笑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走的意思。 杨皇后见自己的花已经摆放好了回头看了沈枭垚一眼,她没有直接开口让沈枭垚回避,转头又望向窦嬷嬷。 窦嬷嬷犹豫了片刻走到杨皇后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沈枭垚这才往一旁走了两步,没去听她们在说什么。 她其实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她想知道结果。 杨皇后听完便抬头道:“征南将军郑山同死了。” 郑山同是郑冲的父亲,他算是郑家的异类,虽然出生在骁勇善战的郑家,可是他到快三十岁了才第一次上战场,一直无功无过,直到后来跟随自己的兄长打了几场大战才跟着受封,之后郑家大爷战死,郑山同才逐渐显露本领,再后来因为在南边平叛成功受封征南将军。 沈枭垚曾唯一听过的他的事情是他在战场上救了个民女,那民女愿意以身相许还有了身孕,郑山同带着那民女回御都后被各路弹劾,甚至将此事上升到了皇帝的军令,最后皇上不得不罢免郑山同,并下令将那女子处死。 郑山同的头衔是后来郑冲立了功跪求皇帝才换回来的,可惜自那之后因为朝中武将尚有可用之人,皇上没有再起用过郑山同。 沈枭垚做出一副懵懂模样:“骠骑将军郑冲的父亲吗?病了?” 杨皇后摇了摇头:“说是昨夜醉酒之后在雍王府门外被一来偷东西的大盗刺死了。” 沈枭垚眉头微皱,杨皇后叹了一口气:“此事恐怕早已经传遍朝臣,御都这几日要不安生了。” 似乎对郑山同死这件事没有任何好奇感慨或者惋惜的情绪。 沈枭垚没搭话,看了看外面初升的艳阳道:“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也不知道绛云宫怎么样了,我回去看看。” 杨皇后点了点头叫窦嬷嬷将她送到门口。 这两日芙蕖没有跟着来凤仪宫,景泰原是凤仪宫的人,因此沈枭垚才带着她,可刚才杨皇后说郑山同死了时她跟着抬起头,便问她:“你知道郑山同?” 景泰点了点头,低声道:“郑家之前与杨家大爷不对付,各种弹劾找茬,杨大爷曾在进宫见皇后娘娘时提过此事,娘娘让杨大爷避他锋芒。” 第91章 推波助澜 沈枭垚闻言笑了笑,这是杨皇后会说出来的话,郑家势头凶猛,不是杨家这种中庸之族可以比拟的。 郑山同死了的事情的确传得很快,太子一直以为郑冲是他的人,当天便把大理寺的人叫了过去,势必要查出真相,抓住凶手。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郑冲和顾千俞早就已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御都也如杨皇后所说开始戒严,御都指挥使司和御都的防城军几乎全军出动,对城内所有人进行盘查。 天子脚下,盗匪杀了三品的将军,说出能让天下百姓笑掉大牙。 沈枭垚借着给太子送汤的理由去了东宫,即便她乘坐公主鸾驾,去的方向是东宫,在庆阳大街也被人拦住了。 拦截的是人是防城军的人,要求她出示令牌,金蕊取了令牌交给他们查验之后鸾驾才被放行。 沈枭垚掀帘子往外看,似乎是感慨一般道:“搜查如此严苛。” 金蕊点了点头道:“皇城门口的小太监说,连几位尚书大人家的贵女都遭受了搜查马车的羞辱。” 沈枭垚哼笑了一声没有说话,这会儿执行的人倒是上心了,可惜。 她到东宫的时候苏珏正在书房发脾气,“查不出来?什么叫查不出来!一个出身名门的将军,他大半夜酒后跑雍王府门口做什么?还下着大雨!” 沈枭垚在书房门口站住,站在门口守门的两个小太监不敢通禀,继续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太子正在里头发脾气,不敢触霉头很正常,沈枭垚便站在廊下等。 只听一声重重拍桌子的声音传来,接着又是苏珏的声音道:“匪盗三日之内必须抓到!” 接着便是一阵动响,里头的人告退出来了,两个小太监赶紧并紧了脚尖。 出来的是大理寺的人,看见沈枭垚后潦草地行了个礼便快步离开了。 苏珏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脸上怒气未平,看见沈枭垚之后愣了一下才稍稍收起脸上的烦躁,有些敷衍道:“皇姐怎么来了?”说着又转头进了书房。 沈枭垚从一旁的金蕊手中接过端羹汤的托盘,示意金蕊和芙蕖原地等候,自己跟着苏珏进了书房。 一向整洁的书桌今日乱糟糟的,沈枭垚将羹汤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道:“给太子煲了汤送来,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气大伤身。” 苏珏没有说缘由,依旧有些烦躁地将桌上的几张纸团了团扔进了废纸篓,然后走到小几前道:“孤今日有些忙,皇姐送完汤就快回去吧,这几日御都事情杂,为了自己的安危皇姐就不要老是出宫了。” 说到最后已经有些不耐烦,沈枭垚却并不生气,而是道:“嗯,我这便回宫了,只是听皇后娘娘说雍王府险些遭贼,担心你才来看看,东宫没事就好。” 说着便向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又转过头道:“听皇后娘娘说,郑将军是被盗贼杀死的,既然如此,便是有人目睹了?太子若是着急,不妨多审问目睹的人,万一是目睹的人胡编乱造呢?毕竟郑大将军即便醉了,也是武夫,况且怎么可能不带侍从呢?” 这些苏珏和大理寺早就已经想到了,因此他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等着沈枭垚走,沈枭垚却又道:“听说雍王府的奴才们娇纵跋扈,说不定就存在那撒谎的。” 她说完便迈过门槛出去了。 苏珏被这句话说得一愣,目睹郑山同被杀的人并不是雍王府的人,大理寺自然按例询问了雍王府的门房,但门房并未目睹此事,因此这件事雍王府算是撇得一干二净。 但是只是询问自然不成,沈枭垚说得不错,万一门房撒谎了呢,看来还需要用刑才对。 苏珏双眼微眯,抬脚走到门口召了太监过来,“去传大理寺卿。” 沈枭垚与去通传的小太监一同出了东宫,她回宫不过半日,大理寺卿就进宫求见了皇帝,沈枭垚自然明白苏珏要干什么,他要跟大理寺禀明皇帝,这件事跟雍王府沾些关系,需要细查。 她已经告诉苏珏该怎么做了,苏珏却还是干出了这么没脑子的事情,怪不得这么多年了,太子之位越坐越不稳固。 她只好再次叫芙蕖给秦渊传信,让他找人推苏珏一把。 到了第二日,对于沈枭垚来说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说是目睹盗贼杀了郑山同的人又否认了自己前头的供词,承认自己之前在撒谎,这下朝臣都以为太子开窍了,怕皇族丢面子,打算为郑山同找个体面的死法,谁知却有风声传出来,说是雍王府的家奴对醉酒了的郑山同动手了,才导致盗贼轻易杀了郑将军的,众说纷纭。 郑家自然不信郑山同是被个小毛贼杀了,明白太子此举有拉雍王下水的嫌疑,但是在对事实真相的渴求下还是进宫见了皇帝,请求皇帝支持大理寺提审雍王府的侍卫与下人。 雍王自益州道回来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闻言自然大怒,怒斥大理寺不安好心。 皇帝只同意了大理寺提审雍王府的两个门房,别的要求一概不许,既保住了雍王的面子,也算是给了郑家一个交代。 苏珏自然大怒,在东宫里摔了好几套茶盏。 沈枭垚其实不是很明白一个母亲生的,为何苏珏那么蠢,于是她只好又去了一趟东宫。 苏珏的脸色比上回难看多了,甚至道:“孤正是事多烦忧的时候,皇姐就不要添乱了!” 责备之意十分明显,沈枭垚却一点不生气,笑吟吟道:“我是来为太子解忧的。” 这话说得有些狂妄,苏珏既不屑又烦躁:“你能做什么?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沈枭垚单刀直入:“父皇什么态度不要紧,雍王那边不承认也没关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马上截断郑家写给郑冲的信。” 此话一出,苏珏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有些震惊地看向沈枭垚:“你.....” 沈枭垚又道:“换下郑家写给郑冲的信,润色一番。” 第92章 润色一二 她说得井井有条,苏珏不由得追问道:“如何润色?” 沈枭垚直勾勾地盯着他:“都御史赵家四房的一位庶出公子在骑马路过雍王府门口时被雍王府的家奴直接拽落马下,最后被几个家奴拽到偏僻角落里一顿毒打,原因是赵家身份低微,庶出的公子身份更是卑贱,竟然敢在路过雍王府门口不下马,不自量力。” 苏珏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自从赵濂反对议和和亲后皇帝便十分不待见赵家,赵濂称病月余皇帝都没有叫人去看看或者在朝堂上提起他,俨然是必须让赵濂先低头。 雍王府的家奴不过是看人下菜,觉得赵家好欺负罢了。 可是这些事与这个案情无关,见苏珏皱眉,沈枭垚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道:“这件事赵家息事宁人了,雍王府的家奴更加气焰嚣张,他们未必不认识郑山同,可郑山同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不是任人欺凌的赵家庶子,夜黑雨大,郑大将军雨夜落单,对雍王府的家奴说了几句不中听的,那些家奴狗仗人势,会做什么?” 外头的太阳扑到沈枭垚的绣鞋边上,几乎要将上头鹅黄的迎春花晒化。 苏珏面带惊喜,眸光中却又不由得带了审视:“皇姐慧眼。” 沈枭垚摇了摇头道:“太子再迟迟不动,郑家去给郑冲送信的人恐怕快要到崇州了。” 话虽如此,苏珏却难得没有被冲昏头脑,而是又道:“即便如此,郑冲回来不还是会知道真相?” 沈枭垚心头叹了口气,“那就看大理寺面对郑家其他人时欲言又止,话中有话的境界如何了。” 这话像是拍了苏珏的脑门,他压抑着兴奋道:“如此,郑家必然对雍王恨之入骨,不必孤做什么,他们也会想方设法的扳倒雍王,就算郑家其他人不动,郑冲郑进兄弟二人绝对能死心塌地地为孤做事。” 言语上轻描淡写的投诚怎么能有血祭的仇恨来的刻骨呢。 苏珏伸手想要拍一拍沈枭垚的肩膀,最后改成拍了拍她的手臂道:“皇姐妙计,孤这就去安排!”说着快步来开了会客堂,大步向书房走去,连叫小太监给沈枭垚上茶都忘了。 候在会客堂门口的金蕊和芙蕖见苏珏急匆匆走了,都有些好奇的看着沈枭垚,金蕊低声控诉:“怎么这两次太子殿下都一点礼数也没?” 声音几不可闻,沈枭垚看了她一眼,但是却没有责备她,而是道:“太子将那些事情看得太重要了,容易钻进牛角尖。” 沈枭垚已经不必再问苏珏会给郑冲写信说什么了,这封信一定会落入顾千俞的手里,而她要做的就是在顾千俞看完这封信之后做些手脚。 剩下的该交给人为之后的天意。 沈枭垚回宫的时候撞上了和静,她正带着两个贵女出宫,一个是她的表姐徐绾,另一个则是之前被沈枭垚利用,用花枝打伤刘采薇的郑玲。 徐绾已经见过她好几次了,此时面色如常的行礼,倒是郑玲,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等徐绾向沈枭垚行礼了才反应过了自己也该行礼。 和静见她从宫外回来挑眉道:“皇姐又去东宫了?还真是关心太子。”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沈枭垚反问:“难道荣荣不关心雍王?” 和静被这话噎了一下,又挑刺道:“本宫和雍王也是你的弟弟妹妹,怎么不见你关心我们两个?” 沈枭垚失笑,扫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两个贵女道:“我没有关心你吗?看来荣荣吃醋了,你们出宫是去哪里?” “不许叫本宫荣荣。”和静面露不满,娇矜道:“出宫去耍,听说皇姐去过云中楼,我们要去云中路,皇姐一起吗?” 和静定然是没去过云中楼的,恐怕她连云中楼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徐绾身在宫外,在家中地位不菲,她想去定然有别的法子,沈枭垚的目光看向郑玲。 唯一有可能怂恿和静去云中楼的,应当就是这位郑小姐。 沈枭垚收回视线笑了笑道:“荣幸之至。” 和静没想到她真的答应,又不好再拒绝,皱了一下小脸才道:“那好吧,父皇母妃若是问起来,那可是皇姐你要去的。” 沈枭垚笑了笑没做声,前世她一段时间非常嫉妒和静,觉得凭什么她能得到一切呢。 重生之后她完全没有那些情绪了,和静得到了很多,可和静本身并没有错,得到爱不是错,沈枭垚该怪的人不是她,而是那个让她产生嫉妒情绪的人,她要么解决掉这个人,要么解决的自己的情绪。 她早不会无病而呻,自怨自艾了。 和静见沈枭垚自从上了马车就出神,忍不住道:“御都城以外的地方好玩吗?” 这个问题引得徐绾和郑玲也看向沈枭垚,徐绾从前去过中州,接话道:“我曾与父亲去过中州,见过破烂壮阔的黄河,一望无际的平原,公主,宛州有什么呀?” 沈枭垚的思绪回到和静的面上:“宛州没什么好玩的,倒是有很多危险的人和事。” “危险?”郑玲反问:“能有多危险?” 沈枭垚轻轻瞥了她一眼道:“山上的巨蟒有时候会突然闯到村镇上吃人,县城里的漂亮姑娘因为无权无势被算计得倾家荡产,为保护家人只能到妓院卖身,这算危险吗?” 郑玲脸色咻得绷紧了,身子都往后靠了靠。 和静也不傻,“你这么漂亮不是活得好好的,你是说来吓唬我们的吧?” 沈枭垚笑了笑没说话,郑玲以为她真当是开玩笑的,神情也放松了下来,只有徐绾道:“公主说的应当是真的吧?我在中州也见过不得不卖身为歌女的良民女子。” 沈枭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和静道:“外面或许有意思,但一不小心就要命,不适合你。” 其实皇帝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御都以外的地方太危险了。 可和静其实非常疑惑,她道:“可我是公主啊,人人都要尊我敬我的啊。” “郑山同是将军了,郑家显赫,可他在御都不一样死了?公主的身份又不是免死金牌。”沈枭垚无情地打断了她的那一点优越。 第93章 利用一二 马车内陷入了片刻的寂静,徐绾看了看两位公主的脸色轻声道:“君子不立危墙下。” 沈枭垚笑了笑没接话,和静抿了抿唇,有些不高兴地道:“说不定是有人想栽赃陷害雍王。” 说完又快速地用余光看着沈枭垚,沈枭垚却一点不生气,点了点头道:“倒也有理。” 和静有些惊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马车一路到了云中楼,还没下马车,沈枭垚一掀帘子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徐季然,他是徐绾的二哥。 和静看见他之后猛地把帘子盖上,回头质问徐绾:“季然表哥怎么在这?” 徐绾面带心虚,但是依旧道:“咱们几个女子去云中楼不安全。” 和静哼了一声,想要说她两句,看旁边的沈枭垚直勾勾的盯着她们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下,气鼓鼓地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徐季然今年刚满十八岁,在翰林院读书,见到沈枭垚愣了一下才行礼道:“栖霞公主。” 刚过完新年,云中楼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徐季然要了清静些的包厢,将四人引了进去。 和静透过薄如蝉翼的帘缦看向楼下热闹的歌舞,熙熙攘攘围在赌桌上的人群。 她指着楼下人群中带着面纱的女子道:“云中楼真的有很多女客哎!” 沈枭垚在桌前坐下吃茶点,郑玲看了她一眼道:“公主以前来过吗?” 说得站在一旁的徐季然看了沈枭垚一眼又飞快移开目光。 沈枭垚没说话,只道:“我不会赌术。” 郑玲哦了一声也走到帘缦前往下看,楼下刚好结束了一局,徐绾略通赌术,转头看向徐季然道:“二哥,你帮我和公主投注?” 徐季然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警告一般对他道:“不可超过百两。” 三人兴高采烈的一同投注,郑玲虽然家境普通些,但是百两银子还是有的,因此也兴致勃勃地跟了。 四人见沈枭垚没有动静都抬头看了过来,徐季然疑惑道:“公主不跟吗?” 沈枭垚咽下口中的茶点摇了摇,“我没钱。” 这话说的几个人都有些诧异,本是随口一句话,却引来了和静眉头一皱:“你没有月例银子吗?” 公主的月例银子也按等级,和静受宠,她一个月有三百两的月例银子,这银子包含平常的吃穿用度,可徐贵妃得宠,她们又有徐家贴补,钱财自然绰绰有余。 沈枭垚虽不受宠,但她是嫡长的公主,应当不会比和静的少,三百两还不够花? 徐绾和郑玲都明白后宅里的门道,闻言都恨不得装听不见,徐贵妃和杨皇后之间的龌爼,谁敢嚼舌根。 沈枭垚押了口茶道:“有啊,花完了。” 和静也突然想道:“你的银子是不是打首饰了?你上次打的拿个头面奢华无比。” 沈枭垚笑了笑没答,看向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徐季然道:“楼下要开局了,徐二公子还不去?” 徐季然这才反应过来,快步出了包厢。 沈枭垚其实并不是非要来云中楼,只是她有事要利用和静一二,这种场合,最好不过。 和静在楼上看了一会儿就想下去:“咱们几个待在这看着不好玩,本宫也想下去,人多围着赌桌才有意思!” 徐绾和郑玲都哄劝着她,沈枭垚却在和静的目光中起身出了包厢,和静一看忙跟着跑了下来。 徐绾跟郑玲拉都拉不住,两人只好自己留在包厢。 和静拉着沈枭垚的胳膊道:“你出来做什么?” 沈枭垚下了楼梯似是随口道:“闲逛。”不等和静回答又道:“云中楼的老板是弘皇叔和神武侯秦渊,怕什么,不会有危险的。” 和静有些吃惊:“弘皇叔和秦渊?” “对啊。”沈枭垚笑了笑,和静还因为上次秦渊说他自己克妻的事情生气,闻言撇了撇嘴道:“清贵出身,却行商贾之事。” 士农工商,和静瞧不起商贾也正常,沈枭垚没有辩驳,只是道:“你很讨厌他?” 和静重重点头:“对,这人太自大。”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个人会一字不落地知道她们的对话,又道:“你不觉得吗?” 沈枭垚摇了摇头,口中却道:“讨厌,可讨厌了,不过这段时间没有战事,也没有叛乱,否则他去了战场,就省得在御都碍你的眼了。” 说着对和静笑了笑,似乎在开玩笑。 和静却觉得说得很有道理,点头道:“你说得对,他这样自大的武夫就该到战场去,让他自大个够!”说完还有些愤愤不平。 只几句话的功夫两人便走到了赌桌前,两人衣着不凡,身姿曼妙,刚走近便被赌桌前的许多人注意到了。 徐季然一抬眼看见她们,面色严肃地快步走了过来,拨开围在两人旁边的人,低声道:“公主怎么下来了,已经投注了,快上去吧。” 和静紧紧拉着沈枭垚的手臂道:“本宫跟皇姐下来的。” 徐季然有些无奈,只得道:“旁边有女眷们的局,我叫婢女们带你们去。”说着随手召了个婢女。 女眷们的局与这赌桌一样,文雅安静了许多,大家围坐在桌子周围,和静既激动又兴奋一进去便坐下了。 沈枭垚却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了,对看着她的徐季然道:“叫婢女教荣荣玩吧,我就不用了。” 徐季然听她说完却没走,依旧站在原地,“公主是因为银子吗?” 倒也不是,因为完全对钱财的赌局不感兴趣,再加上的确不会,但是这些没有跟徐季然说的必要,因此只是百无聊赖的点了点头,她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正想着,两张银票已经递到了她的眼前,徐季然面色有些不自然,又将银票往她面前推了推道:“给公主投注用。” 沈枭垚自问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跟徐季然都没有任何交情,这倒是有些让人意外,她有些疑惑道:“徐二公子这么大方?我应当跟徐公子不熟悉吧?” 徐季然点了点头道:“是,只在宫宴上遇到过两次,我位置靠后,公主应当没注意。” 第94章 战报传来 沈枭垚没有接他手中的银票,只道:“多谢你,不过本宫的确不想玩。” 徐季然也不纠结,直接将银票收入袖中道:“公主若是想玩了唤我就是。” 说着转头去看和静公主赌牌,又吩咐婢女去告诉包厢里的徐绾和郑玲。 沈枭垚在一旁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起身沿着走廊走了几步去看楼下的歌舞,她站的位置靠一旁的隔帘包厢很近,能十分清楚的听见里面在说话。 “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谁?别买关子!” “嘘,......栖霞公主。” “快闭嘴吧,一会儿让神武侯听见削你!” “我又没非议公主,我就是好奇,你说她俩是不是真的啊?...要赐封他做和静公主的驸马,他说他克妻拒了陛下,但是他与栖霞公主却又有诸多流言蜚语传出,这鬼热闹......谁不好奇?” “不知道!你嘴怎么比女人还碎,要不回头碰见神武侯了你当面问问他!” “行行行!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哎哎,说呀,我还想知道呢,是不是神武侯在给栖霞公主当面首啊?” “.....不可能!神武侯如此大丈夫!” “怎么不可能,公主国色天香!我看神武侯求而不得的可能性大一些.....” “.......” 里头越说越离谱,沈枭垚转身想要走回去,却发现徐季然就站在自己身后,显然也听见了隔帘之后的对话。 皇族和高门其实都有一个与生俱来的能力,就是他们可以把所有比自己等级低的人不当人,就像宫里的女眷们可以在太监宫女面前一丝不挂,因为在她们眼里,这些人都不算人。 同样在男子眼中,妾室婢女大多也都不是人,不过是满足欲望和子嗣繁衍的工具,因此在这些人眼里,面对不是人的人是不需要有尴尬、羞耻这些情绪的。 沈枭垚在成长的过程几乎完全脱离御都,可是幼年刻在骨子中的习惯当真不是岁月可以消磨的,眼下的徐季然于她而言丝毫带不起她的尴尬。 她旁若无人的越过徐季然往前走,反倒是徐季然似乎因为听了关于她的话窘迫了片刻才追了上来问道:“公主不生气吗?” 沈枭垚不解:“为什么要生气?” 这话似乎将徐季然难住了,他没再说什么,沈枭垚没有再停留,直接回了徐绾和郑玲所在的包厢。 包厢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四百两银子。 沈枭垚一进屋,郑玲便道:“这是咱们投注的银子,没亏没赚。” 其实一开始是输了的,只是后来徐季然又拿自己的银子补了一把,第二局赢了,扣除自己出的银子,这是赚的,但是拿到她们四人手中就还是各自的一百两罢了。 沈枭垚却没有拿的意思,“我没有出银子。” 这话说完,徐绾和郑玲对视了一眼,两人又有些惊讶地看向徐季然。 徐季然有些不自在,便把输赢的事情说了,又道:“我代替公主投注了,这算是公主今日赢到的银子。” 郑玲正要说什么,徐绾打断她道:“说的也是,我们都投注了,自然不能殿下落单,这些银子既是殿下名义赢的,自然是殿下的,况且我哥哥已经扣下本金了。” 这样说来的确很有道理,沈枭垚没有看徐季然,只是道:“那便用这银子付茶点钱吧,多的劳烦徐公子帮着赏人。” 说着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本宫要先行回宫了,还请徐二公子代我照顾好荣荣。” 她说走就走,一点不像需要前呼后拥,鸾驾香车的公主。 徐季然一路将她送到云中楼门口,看她踩着脚凳上马车了才道:“恭送公主。” 沈枭垚的两个婢女一直在马车上等沈枭垚,见到有男子相送十分吃惊,等马车走远了,金蕊才道:“公主,那男子是谁啊?” 两日对御都城的女眷如数家珍,男子却并不熟悉,沈枭垚解释道:“徐家的二公子。” 她连名字都懒得说,这个徐季然莫名其妙献殷勤,她是太子的姐姐,他是雍王的表兄,沈枭垚一点不觉得徐季然会安什么好心。 井水不犯河水,或者不先下手为强都算是客气的了。 这件事之后的几天沈枭垚都安安静静的待在绛云宫,中间和静来过一次,想让沈枭垚陪她出宫去玩,最后自然是被拒绝了。 又过了十日,崇州战报传来。 郑冲郑进兄弟谋反! 刚过了新年,重臣都还没从家里把心思收拾到朝堂上就发生了天大的事。 十日之前,郑家以新年祭祖为由送走了一部分女眷和孩子,这件事不是大事,因为郑家的老祖宗还在呢,就算其他人走了皇帝也没觉得有什么。 如今郑家谋反,防城卫冲到郑家时郑山同去世时的白灵还挂满门楣,进到里头却发现郑家的老祖宗早已下葬了,抓住奴仆们一番审问,说是已经去世三日了,郑家其他房里留下的女眷和孩子瞬间下了大狱。 郑氏兄弟打出的大旗是皇帝昏聩,宠信雍王,欲废嫡立庶,且任由雍王府搜刮民脂民膏,贪婪五度,胡作非为,郑氏兄弟要正朝纲。 皇帝大怒,召太子进宫,苏珏跪在御书房前痛哭流涕,一个劲解释此事与他无关,郑贼胡乱攀咬,要挑拨他与皇上的父子关系和与雍王的兄弟情谊,可他心里怎么都没想明白,郑冲怎么就突然反了,既没征兆也没理由。 沈枭垚午睡醒来时,战报的内容传到绛云宫了,景泰道:“郑氏兄弟手中有五万兵马,仅仅两日就攻下了崇州相邻的并州,收缴了并州的粮仓和兵马,消息传过来就六七日了,眼下已经不知道打到哪里了。” 芙蕖脸色煞白,一听说打仗就心慌,金蕊年纪大些,却也忧心忡忡道:“并州再往里走可就是中州地带了。” 御都城即便是黄口小儿也听说过郑家出武将的故事,她们都很担心皇帝手里没有能去打郑冲的兵。 沈枭垚从美人榻上坐起,托腮望着纱幔隔断上细密美丽的花纹道:“去请和静过来。” 第95章 郑家谋反 和静到绛云宫的时候沈枭垚正趴在水缸前都弄里头的小锦鲤,她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纱制网兜。 和静见锦鲤漂亮也将头凑了过来,看着水缸里沈枭垚的影子道:“哪来的小鱼?” 金蕊拿了个新的网兜给和静玩,笑着插话道:“福山县主着人送来的,还有小乌龟呢。” “哪呢哪呢?”和静好奇地在缸里乱看,脑袋都伸了进去,沈枭垚伸手拉了她一把:“在另一个水缸里。” 和静快步走到了旁边另一个水缸前,里面浅浅一汪水,数只鹅卵石,几把沙子,上头趴着几只黑黑的小龟,圆头圆脑的很是可爱。 和静拿棍子拨弄它们,好奇道:“它们晚上不会冻死吗?” 金蕊生怕她把乌龟拨弄死了,紧紧盯着她手里的棍子,解释道:“晚上会搬到柴房去,那里稍微暖和些。” 她逗弄了一会儿乌龟后跟着沈枭垚进了正殿:“你叫本宫来不会就是看鱼和龟吧?本宫正在母妃宫里吃点心呢,生怕她知道了还是偷偷出来的。” 她丝毫不避讳徐贵妃不喜欢她和沈枭垚走得近这件事,她以为自己说出之后沈枭垚会生气,但是她偏头去看,沈枭垚并没有理会她。 和静自己也说不上来,她不喜欢自己的这个皇姐,尤其是在徐贵妃说她是太子的亲姐姐,与她们生来就是敌人之后。 她其实想过找沈枭垚的麻烦,但是她能感觉到沈枭垚对她是抱有善意的,因此一边想在沈枭垚面前炸炸刺一边又似乎被沈枭垚牵着鼻子走。 屋内的三个婢女也像是没听见,上茶的上茶,拿点心的拿点心,等和静张口结舌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沈枭垚才道:“这宫里大半的事情都在贵妃眼皮子底下,她知道你来的,下回大大方方走正门吧。” 和静皱眉,但是看了她半晌还是道:“你叫本宫来干什么?” 沈枭垚两手一摊:“不干什么,就是问问那鱼和龟你喜欢不,可以连缸拿走。” 这么一点小事其实叫婢女们传个话的事情,但是来都来了,和静自然要在绛云宫多逛逛,今生她依旧指着圆窗外的海棠树说:“树不错,本宫喜欢,能挖走吗?” 沈枭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不能。” 许是沈枭垚的眼神有些诡异,和静咕哝道:“有什么了不起,本宫叫父皇给本宫栽无数棵。” 说着绕着博古架来回转,沈枭垚别有目的,笑着把话题引开:“你是父皇最疼的女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在这转悠什么。” 和静摸了摸珊瑚石,又拿了拿玉摆件,哼了一声道:“宫里就那么大,又不让本宫出去玩!” 说到外头的事情,她一个激灵想起上次说的话:“对了,并州那边打起来了你知道吗?” “打起来了?”沈枭垚故作一脸诧异:“什么打起来了?” 和静一拍手,从博古架子后面绕到沈枭垚跟前:“郑冲和郑进谋反了,从崇州起兵去了并州,父皇发了好大的脾气,要点人去捉拿郑家兄弟呢!” 沈枭垚面带吃惊,坐直了身子道:“那郑家的人呢?” 这个和静知道得清楚,因为徐贵妃在她面前提及了:“一部分事发前跑了,剩下的全下了大狱,一些女眷知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侍卫上门时就自缢了。” 她说得正精彩,根本没注意沈枭垚的表情:“母妃说,罪奴都是冲入教司坊的,她们一死了之,倒是幸运!” 转过头来去看沈枭垚却发现她面色难看,眸中色泽灰冷,和静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病了?要传太医吗?” 沈枭垚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放下道:“我没事。” 和静这才道:“你不会是可怜郑家的女眷吧?你别拎不清,郑家谋反若是成了,死的就是咱们!” 沈枭垚摇了摇头:“我没有可怜他们。”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对错黑白,她们无辜,崇州的百姓呢?那里头也有女眷和孩子。 似乎说服了自己,她面色好了一些,看着和静道:“父皇准备派谁去打郑冲?郑家子弟可是出了名的骁勇。” 和静一拍脑门:“父皇好像还在商议,估计明日早朝就会颁布发兵的圣旨了,对了!本宫去找父皇!秦渊不是打仗很厉害嘛?叫他去。” 说着双眼发光看着沈枭垚:“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沈枭垚一笑:“父皇说过秦渊在战场上能够以一抵十,一杆长枪能于万军敌中将敌方首领一枪挑落马下,若论勇武,他秦渊在御都儿郎里能站在最前头。” “对!既然如此,就打发他去打仗,最好一辈子待在御都或者崇州别回来!他们秦家还主张不要和亲,那他去守着崇州,打西羌去好了。”说着有些自得的点了点头道:“本宫走了!” 说着就快步往外走,金蕊芙蕖和沈枭垚对视一眼后一同送和静出门。 沈枭垚站在圆窗下看着和静娇俏的背影,走时还不忘道:“叫太监们把这两口缸搬到本宫的院子里去。” 景泰站在一旁道:“公主,得小心些了,免得贵妃察觉。” 沈枭垚点了点头:“仅这一件事了,有些事情一旦有了开端,剩下的就如同脱缰的野马,拉都拉不住了。” 次日早朝,大启皇帝令,命神武侯秦渊带延右卿与兵部尚书左大海领兵三万前去并州平叛。 沈枭垚得到消息的时候站在阳光里许久没动,芙蕖看她心情好,足足陪她站了一刻钟才轻手轻脚上前道:“公主,东宫来人了,请您过去一趟,探子来报,顾公子也在东宫。” 这一趟眼看便是鸿门宴,顾千俞肯定是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苏珏叫她去轻则是质问她当初怎么出的主意,重则是叫她付出些代价。 芙蕖见她没说话又道:“侯爷在御都留了人,是否带他们同去?或者直接回绝东宫?” “不。”沈枭垚的声音如清泉:“摆驾。” 第96章 谁有二心 东宫里氛围凝重,沈枭垚一路走过去太监宫女个个面色紧张局促。 她刚走到书房门口,门口的太监便连通报也未通报,直接将门推开了:“公主请。” 她人刚迈步进门,迎面就是几张废纸砸了过来,她错步让开。 废纸正是苏珏砸过来的,他对着沈枭垚怒气冲冲道:“你说写信给郑冲,将此事栽在雍王头上就行,现在好了,郑冲谋反就算了,打的是这么个名头,你让陛下和满朝文武怎么看孤!” 沈枭垚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冷冷看向顾千俞道:“那太子就要问问表兄做了什么好事。” 她一语惊人,顾千俞面带阴鸷,短短数月,面上早没了翩翩公子的样子,此时语气森冷:“表妹什么意思?” 苏珏不明就里,只皱眉看着两人,沈枭垚轻哼一声:“不是表哥在东宫的秘信中做了手脚吗?” “表妹,胡说八道可是要割舌头的。”顾千俞神色轻松,有些好笑地看着沈枭垚,像是在看什么天大的笑话。 而苏珏则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枭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沈枭垚十分平静,一字一句道:“表兄一直在欺骗你呀,太子若是不信,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说完又看向顾千俞道:“别怕,现在太子怀疑咱们两个都不安好心了,那咱们都让他查查好了,看最后是谁在撒谎。” 她笑得温柔,但是眼底却一片冰凉,使得顾千俞面上的轻松一点点褪去。 顾千俞知道沈枭垚不会真的想跟他联手,只是想利用沈枭垚杀费槐和雍王罢了,谁知这个女人比她翻脸快多了,刚杀了费槐就原形毕露。 他的确在东宫给郑冲的信上动了手脚,他以为郑冲只会觉得是太子和雍王斗法杀了郑山同,还欲拿郑家开刀,可他没想到郑冲直接谋反了,他进了东宫才知道这是沈枭垚给太子出的主意,他只能顺水推舟将一切怪到沈枭垚头上,现在看来,沈枭垚鼓动苏珏给郑冲写信,就是算定了他会插手。 这一局,他完了。 他死死盯着沈枭垚,似乎要将她面上盯出一个血窟窿,可这边太子也盯着他,冷声道:“表兄,你可要给孤一个解释?”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顾千俞回过头来望着苏珏,一副赤胆忠心错付的神情,他猛地双膝跪地:“顾家对太子的忠心日月可鉴,我为殿下做了多少事殿下心里清楚,我与顾家绝没有对殿下有任何欺瞒和背叛。” 沈枭垚却打断他的话:“表兄,你的意思是我骗了太子?” 苏珏站在一旁冷冷的审视这两个他信任的人,沈枭垚暂且不说,他却是十二分信任顾千俞的。 顾千俞看着她冷冷道:“你初来御都,谁知道安的什么心,你是受谁的指使回来的,辅国公?还是雍王?” 他反咬一口道:“怪不得我查不到你在宛州的来历。” 沈枭垚并不看苏珏的脸色,只看着顾千俞道:“表兄,先别狗急跳墙呢,我是真的苏兰惜这件事千真万确,我放着公主不当我疯了去帮助雍王?反倒是你,青雀死后,你是不是就对太子怀恨在心了?” 反咬一口,谁不会呢? 沈枭垚说到这里反倒是笑了:“一个占了我身份的赝品,你那么喜欢她在意她,甚至为了她连太子都打,难道不是你为她复仇才这么做的吗?还是说你早就对东宫生了二心,你又不是皇子,难道想要造反不成?” “你!”顾千俞现在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没有一刀了解沈枭垚,想不到这女人如此阴狠狡诈,看着将青雀看得比命还重,一扭头就抓起刀无差别地捅。 他看着沈枭垚眼中的居高临下嗤笑了一声,他嗤笑沈枭垚的肤浅,她自以为这样能让太子怀疑他,可殊不知最有嫌疑的人是她自己,“沈枭垚,不是你自己说汝阳公主是你的义姐沈揽月吗?你现在倒打一耙了,是你自己在给她报仇吧?这御都城里只有你非我同道,心怀鬼胎。” “够了!”苏珏面色阴沉,看着他们两个在自己面前互相推诿,互相揭破彼此的底,冷笑一声道:“皇姐和表兄原来都有秘密,沈揽月?一个沈揽月,你们俩有一个人为了给她复仇复到了孤的头上来?” 沈枭垚丝毫不惧,双手一摊道:“太子既不信我,我便留在东宫,随你去查,我说了此事全因表兄在信中做了手脚,弄巧成拙使得郑冲谋反。” 说着看向顾千俞,顾千俞咬牙盯着她,沈枭垚似是无奈,她直接将袖中弯刀匕首抽出,吓得苏珏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沈枭垚却是对着顾千俞的,她字字坚韧道:“我生平最恨谁怀疑我的诚实,既然如此,表兄与我,以死鉴清白如何?” 苏珏眉心一跳,就算这件事真是顾千俞或者沈枭垚所为,这两个人任何一个人今日死在东宫自己都说不清,他上前一把夺过尚未拔出的匕首冷声道:“皇姐不必如此,孤自会将这件事的原委查个清清楚楚,或者说皇姐和表兄愿意现在当着孤的面将事情交代个清清楚楚?” 他说完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 沈枭垚神色不变,只是站直了身子看着顾千俞道:“我的确被沈揽月的家人收养,但是她们对我并不好,我好不容易活下来,御都找我的消息也传了出来,他们为了荣华富贵便叫沈揽月代替了我做公主,留我在宛州吃苦,此事当初表兄为了沈揽月伤心万分,我为了劝住表哥便告诉了他,想不到如今变成了表哥诛灭我的杀器。” “一派胡言!”顾千俞上前一步,嘲讽道:“想不到你比戏子还厉害。” 沈枭垚冷笑一声:“承让。”说完看向苏珏道:“我要说的说完了,我给太子出主意只是三两句提醒而已,我如何能保证太子听不听我的,表哥一张嘴就赖到了我头上,剩下的太子就只能问表兄了,看他到底要干什么,这么坑害我们。” 第97章 彻底翻脸 顾千俞看也不看沈枭垚,只盯着苏珏道:“”鸿光五年,我在猎场上一箭射杀冲过来的野猪救下殿下,鸿光八年,国子监祭酒冯执公对殿下不敬,是我为殿下除了他,无论是论兄弟还是论君臣,我从未对不起殿下,栖霞公主觉得我负了青雀,她如今的诛心之言就是想让殿下杀了我,好为青雀报仇,殿下若不信我,只管杀我,我绝无怨言!” 他与沈枭垚皆目露坚毅之色,可苏珏十分清楚,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一个人在撒谎,或者说她们两人都在撒谎。 电光火石之间,他先弯腰扶起顾千俞道:“表兄不必跪孤,无论如何,表哥曾救孤是真,帮孤是真。” 说着他转头看向沈枭垚道:“皇姐,非孤不信你,这件事孤自会查明真相,但是现在,一切的开始是你出谋划策,所以,孤想听听你的意思,现在该怎么办?” 他其实已经不相信沈枭垚了,这件事他自会跟东宫的幕僚讨论,但是他还是要知道沈枭垚是怎么想的。 沈枭垚上前一步挡在苏珏跟前,与顾千俞形成对峙之势,似乎生怕他上了苏珏,她面对顾千俞,话却是对苏珏说的:“太子在查明真相之前对我有疑我可以接受,但是太子最好也先离顾大公子远些,免得他狗急跳墙。” “沈枭垚!” 顾千俞额头青筋直跳,几乎维持不住翩翩公子的形象,沈枭垚现在和他谁也不占上风,说出这种话纯粹就是故意恶心他。 可沈枭垚却不在意,她又道:“太子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向父皇请求领兵出征去灭了郑冲。” “父皇不会同意的!” 苏珏的脑筋转得也很快,沈枭垚挑眉:“我知道,但是太子就是要这么说,这是做给朝臣和天下看的,告诉他们你没有和郑冲串通,告诉皇帝你是无辜的,然后其他的就不要管,做好太子该做的事情即可。” 沈枭垚这话说的没错,苏珏沉默了半晌点了点,他并没有向沈枭垚道歉刚进门时他的怒火,如今平静下来,也只是高声唤太监送沈枭垚回去,又强调:“这件事孤一定还皇姐一个清白,还请皇姐好好待在宫里,静待佳音。” 沈枭垚略点了点头,她离开书房时回头看了顾千俞一眼,那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伪装出来的温和,而是很清楚的透着冷漠和复杂的恨意。 金蕊和芙蕖见她出来狠狠松了口气,芙蕖一边搀扶她上马车一边道:“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沈枭垚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必管他,叫秦渊留在御都的人来见我。” 芙蕖闻言表情瞬间变得严肃,马车一进闹市她就趁乱离开了。 金蕊给沈枭垚倒了茶水,低声道:“公主,万一太子殿下真的跟您翻脸了怎么办?” “不会。” 沈枭垚面色冷静道:“我对太子没有任何不轨之心,即便太子查出我和汝阳的关系,那又如何?他又没有害过汝阳或者我,且他什么都查不到,写给郑冲的那封信,一定会被顾千俞毁掉,两种可能罢了,一种顾千俞不会再把信拿回来,只会吩咐人直接毁掉,一种是他派人将信弄了回来,发现他动了手脚之后信又被我给动了手脚,但是他依旧不会告诉太子,因为告诉太子就等于不打自招,我可没本事能弄到东宫给郑冲的密信。” 金蕊听得云里雾里,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才听懂沈枭垚在说什么,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道:“公主,陛下总说和静公主聪慧,那是没有了解过您。” 沈枭垚闻言顿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与聪慧无关,这世上的事情很多事都能说清,只有情感是说不清的,尤其是不带目的的情感,比如父皇对和静,母后对苏珏。 她是鸿光帝和恭宜皇后的亲生,甚至严格意义上是他们第一个孩子,可他们却并不那么在意她,她不是沈九娘亲生,沈九娘却真心对待她,视她为掌上明珠。 这世间的情谊和道理,不是聪慧二字的原因,不是任何品行、容貌和智慧的原因。 沈枭垚回宫之后刚安静了两日便被杨皇后叫了过去,杨皇后跟她说了过段时间桑麻祭祀的事情,又问及太子怎么样了,沈枭垚只说苏珏心情不好,她去安慰了一番。 从凤仪宫出来她并没回绛云宫,苏珏这会儿一定派人盯着她,这是她的最后一步棋。 辅国公府的福山县主前两日便递了帖子至杨皇后处,春日了,她的女儿周卿华不知道是因为花粉还是天气的原因身上长了许多红疹子,有些食欲不振,请栖霞公主过去看看。 沈枭垚便准备好东西去了辅国公府,去辅国公府有两条路,一条是庆阳大街,一条便是安静些的长寿巷,长寿巷两边都是官员府邸,虽说叫巷,但是路面宽阔干净。 以往沈枭垚不赶时间的时候就会走庆阳大街,顺路买买东西,若是赶时间便会走长寿巷,避开拥堵。 今日在凤仪宫说了半日话,她想要在宫中下钥之前回去就必须得走长寿巷。 马车里是金蕊和景泰陪着沈枭垚,金蕊胆子大,她虽然隐隐约约觉得有事要发生,但是表面依旧能若无其事地收拾马车上的小茶几,景泰则乖乖地坐在一旁。 马车行驶到了半路突然发狂,马儿越跑越快,直接冲出了长寿巷。 “公主小心!”金蕊和景泰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惊呼。 金蕊早已经将茶盏放到了脚边用两脚夹着免得磕碰到沈枭垚,两只手紧紧扣住车壁,景泰这回也长了记性,一把抓住的车窗的绸缎帘缦。 沈枭垚依旧是一只手抓住小几稳稳坐着。 马车颠簸得厉害。金蕊大叫车夫的名字:“怎么回事!快叫马车停下!” 她喊的撕心裂肺,外头却无人应她。 沈枭垚提醒道:“别叫了,他可能已经死了。” 金蕊愕然,面色瞬间惨白如纸,她两下爬到门口,脑袋还不慎撞在门框上,拉开厚重实在的马车帘子,驾车的马夫已经被一箭穿喉,鲜血早就淌湿了他上半身。 第98章 是敌非友 马车早已经冲到了陌生的地方,两边房子越来越简陋。 金蕊也没了主见,扒着门框直接哭了:“公主,马儿停不下了,怎么办?” 沈枭垚却依旧不动,只是道:“别怕。” 她话刚落音,房檐上一个黑衣男子跳了下来直接骑在马上驾马前进:“驾!” 金蕊如蒙大赦:“是来救驾的吗?” 隔着马夫的尸体,金蕊根本不敢再往外爬,她哆哆嗦嗦还要说话,被景泰一把捂住了口鼻。 景泰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还是死死捂住金蕊的嘴:“他没跟公主问安,是敌非友。” 金蕊瞪大眼睛看着沈枭垚。 这一点沈枭垚也很意外,她以为会是她们的人先来,没想到打算杀她们的人先来了。 她赞许了看了景泰一眼,的确,宫里的人或者说御都城里真正在编的侍卫或奴才都会先自报家门,这人没说话,定然是对方的人了。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一处破旧荒芜的民宅处,说是民宅,几个已经倒塌的土坯房,马车停下,骑在马上的黑衣男子翻身下马,露出脸上两寸长的伤疤,同时也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金蕊和景泰终究还只是小姑娘,吓得浑身打摆子,不等张嘴说话又看见一旁的土坯后面钻出四五个黑衣人,纷纷拔出腰间长刀。 沈枭垚依旧没动,景泰自小便进了宫廷,从进了那个大门开始她一生都只记得一句话,为主子的生死而死。 即便害怕,此时她也膝行着爬到沈枭垚跟前,试图挡在沈枭垚跟前。 金蕊则哆哆嗦嗦道:“公主在此,退下...退下就饶了你们狗命!” 这些黑衣人却不跟她们说一句废话,刚才驾马的黑衣人执起长刀就要将马车劈开,刹那间听见长箭咻咻破空之声,接着身边的两人竟被箭力直接击中推倒在地。 箭矢不断射过来,剩下的几人挥刀格挡,领头的黑衣人高声道:“有埋伏!” 可不等他们撤退,不远处瞬间跃出数名男子,衣衫打扮与平民无异,但是眉眼间的煞气却直接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是杀手,其中几个杀手几步跃到马车上占据高地,避免他们直接挟持马车里的沈枭垚。 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快速向外突围,只听见马车里女声如清泉一般:“全部杀了。” 几人心头一紧,正要拼命突围,只觉得颈间一凉,已被突到面前的杀手割开了脖颈。 金蕊和景泰如蒙大赦,两人全都哭了出来:“得救了!得救了!公主有人来救咱们了!” 杀手们将黑衣人全部清理了才对沈枭垚行礼道:“我等来迟,罪该万死。” 他们不是沈枭垚的人,沈枭垚自然也不会责罚他们,只冷声道:“帮我传信去辅国公府。” 她要将这件事闹大,自然只能说自己是借了福山县主的亲卫。 福山县主不会问沈枭垚是如何死里逃生的,沈枭垚可以拿捏她福山县主,自然也有本事笼络其他人。 她进入福山县主的院子里时头上钗环一丝未乱,两个侍女倒是面容有些狼藉,被福山县主的婢女扶下去收拾仪容了。 福山县主看着侍女呈上茶水,亲手递到了沈枭垚跟前道:“我已经派人进宫通禀了,也安排人去告知御都指挥使司和大理寺了。” 沈枭垚拿起茶盏喝茶,放下茶盏了才道:“闹得越大越好,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有人要杀我。” 福山县主已经知道她与顾千俞翻脸了,闻言反问:“太子知道顾千俞骗他的话,会不会杀了顾千俞?” 她倒是不在意顾千俞的死活,毕竟辅国公府效忠雍王,她只是想看看沈枭垚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沈枭垚纤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我不会让太子杀顾千俞的,他要好好的活着。” 福山县主面露疑惑,沈枭垚竟轻轻笑了:“我听说,佛法里说,人来这世上就是受罪的,人死罪消,所以,怎能叫他死呢?死了岂不是叫她去找青雀了?” 福山县主出身高门,并没有听说过这个说法,她只感觉听完这句话浑身不适,活着就是受罪,这话说得似乎也没错。 沈枭垚却并不关心她怎么想的,又道:“太子不会杀他,还有荣安伯呢,我那舅父舅母可的确没有心怀不轨。” 太子不会放过顾千俞,可肯定也不会轻易地放过她。 周卿华和周羡好已经算是很久没见到沈枭垚了,如今一见,周羡好站在沈枭垚跟前仰头看着她说:“沈姐姐,她们说你做了公主。” 沈枭垚没说话,周羡好又道:“你好像变了个人,跟从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她的这句话倒是让沈枭垚疑惑,“穿着打扮?” 周羡好摇了摇头,她诚实道:“你变得不温和了。” 沈枭垚一愣,周羡好又道:“你像.....” 她顿了一下道:“有些像...哦对,就像徐贵妃!” 沈枭垚已经反应过来周羡好在说什么了,她杀了人,心头只有阴谋算计和仇恨,再次回到了前世那种状态,不再醉心自由和简单的蛊药,她的确变了,人心变了,身上的气质自然也变了。 她伸手摸了摸周羡好的头道:“嗯,你说得对。” 福山县主让嬷嬷把周羡好抱了下去才道:“公主,羡好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个小孩子。” 她似乎有些怕沈枭垚了,虽然沈枭垚看似没有伤害谁的意思。 沈枭垚转过脸来跟她对视,唇边含笑道:“表姑母,你怕我?” 福山县主的脸上并没有惧怕,她自然不怕沈枭垚,可是她担心沈枭垚伤害她在意的人,面对沈枭垚的笑,她直白道:“殿下,听说你跟皇后娘娘关系不错,为什么?那日,顾夫人害汝阳公主时,杨皇后示意我们拦住你,你不怪她吗?” 她坚信沈枭垚绝不是宽容大度的人,沈枭垚与杨皇后越是亲密无间她越是觉得有鬼。 沈枭垚面上依旧维持着笑:“不是我要和皇后娘娘关系好,是她自己好像忘了这件事。” 第99章 叛逆心思 福山县主听完她的话怔愣了片刻,又听沈枭垚道:“她自己忘记了曾对我做过什么,我没忘,我只是....还没有跟她翻脸而已。” 她侧过来的脸上带着极致的温和,只是眼眸中毫无温度。 福山县主沉默了,沈枭垚若是与皇后翻脸与她而言只有好处,可是沈枭垚是知道辅国公府依附徐贵妃和雍王的,她若是在意太子,就不会不在意这些事,她看不透沈枭垚。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得罪沈枭垚。 沈枭垚许是发现了她在出神,转过身来看着她道:“表姑母,你只要不掺和我的事情,我不会与你为敌。” 栖霞公主遇刺的事情很快传遍的御都城,皇帝很生气,倒不是单单生气公主遇刺,而是郑家造反的事正惹得他心烦,如今边关不稳,地方战乱,御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还出了公主遇刺的事情,这简直就是亡国之兆,他在早朝上大发雷霆,严令防城卫和御都指挥使司加强御都巡防,若有可疑人物直接处决。 苏珏派去查郑冲的人还没回来,可沈枭垚遇刺,她初来御都难道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苏珏无法不怀疑顾千俞背叛了他,他愤怒,但更多的是不解,他们是血脉相连的表兄弟,从小一起长大,荣辱与共,荣安伯更是他的嫡亲舅舅,顾千俞为什么要背叛他! 可是等他直接到荣安伯府去找顾千俞的时候,荣安伯夫妇已经垂泪两日了,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顾千俞病了。 苏珏一开始以为这是顾千俞的托词,可等他走到内室绕过屏风看见顾千俞才发现荣安伯夫妇说的还是轻的。 顾千俞是真的病了,头发竟然在短短几日间尽数变白,面色苍白,甚至开始呕血。 他看见苏珏来了抬眸看了苏珏一眼,随即仰面躺在地板上。 苏珏有些震惊:“你怎么了?” 顾千俞没有再看他,只是冷漠道:“沈枭垚给我下了蛊。” 巫蛊是触犯大启法律的,一旦被发现立时处死。 顾千俞知道沈枭垚会一些岐黄之术,她给周卿华看病,给皇后看病,甚至还给徐绾和秦渊看面相,可是医术和看相都不是巫蛊,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这两个人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他上前一步,蹲在地上一把揪住顾千俞的衣襟道:“是你背叛了我是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这么清楚地知道沈枭垚的事情?表兄,到底怎么回事!” 顾千俞一把挥开他的手:“背叛?何来背叛?” 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效忠过东宫,但是他不会再告诉苏珏,只是冷笑一声道:“我已病入膏肓,恐怕时日无多,我只提醒你一句,沈枭垚来者不善,你若能利用她便尽快利用,否则,就赶紧杀掉她。” 说完他背对着顾千俞躺下,顾千俞伸手要去拉他,只见他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几乎要将内脏咳出来一般,外面的荣安伯夫妇急得推门而入时,顾千俞已经咳出血来了。 苏珏被惊得后退数步,他看了顾千俞片刻转身离开,无论顾千俞是不是背叛东宫了,他都相信顾千俞此刻的话。 沈枭垚会巫术,且来者不善。 顾千俞前脚走,沈枭垚后脚就上门了,她自然看见了怒气冲冲离开的太子鸾驾。 荣安伯夫人一见她脸色就变得古怪,等沈枭垚行完礼要去见顾千俞是她张口就想要拒绝,被荣安伯打断了话:“兰惜与我一同进去吧。” 顾千俞还以为是苏珏去而复返,有些不耐烦地将双眸紧紧闭上。 却听见女眷脚步轻轻地走到美人榻前,他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因为气血不足,起身太急,眼前一阵阵发黑。 沈枭垚在他的目光里拿起了他时常把玩的那枚玉佩,青雀的遗物,里面血丝已经没有了,玉佩通身纯净透彻。 沈枭垚逆着光细细看了看那玉佩又放回了美人榻的小几上。 荣安伯道:“千俞,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从沈枭垚回来,顾千俞的反常他一直看在眼里,他只有顾千俞一个嫡子,素来宠惯他,因此这段时间也没有管他,可如今他将自己折腾成这样自己不得不问了。 沈枭垚转过身面对着荣安伯平静道:“舅父,表兄意图谋反,被我发现了。” 荣安伯震惊的看向顾千俞,顾家一生忠君爱国,他更是心无旁骛地读书做官,即便后来妹妹做了秦王妃,他也从没想过一步登天做国舅,他自私怯懦是一方面,可也的确没有过这种叛逆心思。 他自然不完全相信沈枭垚的话,而是唇角抽动了半晌才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接上他话的是浑身戾气的顾千俞,他双眼泛红,几乎是狠毒的看着沈枭垚道:“陛下狠毒,你也不遑多让!” 荣安伯惊惧交加,厉声道:“住口!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顾千俞却看也不看他,只是望着沈枭垚道:“姑母嫁给陛下时陛下还不是秦王,姑母一路陪着他做秦王,经历三王之乱,以女代子保留秦王府的嫡长子,陪伴他成为皇帝,我们顾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陛下是怎么做的?” 他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而是依旧看着沈枭垚道:“陛下宠爱徐贵妃,看重徐家,给予徐家比顾家还尊贵的实权,给他们功名利禄,宠爱徐贵妃的子女,最后为了稳固朝纲连本该属于姑母的皇后之位也给了出去,可还不够,他迫使杨皇后不能生育,避免杨氏与徐氏之争!” 他说到最后几乎恨得咬牙切齿,荣安伯上前猛地甩给了他一巴掌又警惕地看向沈枭垚:“陛下有陛下的考量,他不是一样封了阿珏做太子!” “一个空壳子太子罢了。”顾千俞盯着那狠狠一巴掌继续道:“父亲心里难道不明白吗?苏珏和他的父亲如出一辙,荣安伯府也只是他的工具,有朝一日等他登上皇位,他对荣安伯府与皇上是一样的态度。” 说完他看向沈枭垚:“你应该,也很清楚。” 第100章 恩仇尽断 沈枭垚没有回答顾千俞的这句话,她静静地凝视了顾千俞片刻。 这个表哥的确对她很好过,虽然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利用她。 最后她只是看着顾千俞说道:“你没有机会了。” 皇帝已经怀疑顾千俞了,且现在苏珏和荣安伯都知道了,他已经中了蛊毒,盟友郑冲谋反,他已经没有奋力一搏的机会了。 前世他营营役役,今生因为青雀而落败。 顾千俞听见她的话有些自嘲地笑了,随即又有些不屑:“是我手软过,若我不曾犹疑,谁也挡不住我。” 荣安伯狠狠地瞪他:“够了!” 顾千俞却像是没有听见,又道:“沈枭垚,你也对苏启皇室没什么好感吧,不然你怎么不主动回来做公主呢?你也不想做栖霞只想做鹏鸟吧?” 沈枭垚没有接话,顾千俞像是得到了答案开始哈哈大笑。 他被儿女情长绊住脚步,走错了一步,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没机会了。 他再次看着沈枭垚道:“我还有多久的时间?” 沈枭垚转身看了荣安伯一眼:“舅父,只要表哥不再出头,父皇和太子不会再想起他,也不会要他的命。” 她说完往门口走:“那是结发蛊,用了青雀的血为引,你越是怀念从前,衰弱的就会越快,不过不怀念也不会解毒,蛊毒没有养分,会带来疼痛。” 无论如何带来的都是折磨,只是区别是哪一种折磨,怀念从前会死,不怀念从前会痛。 沈枭垚的背影停留在了门口,跟顾千俞说了今生说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表哥,再见。” 她与顾千俞的恩和仇都在此刻尽断,她不会再来荣安伯府了。 秦渊出征快两个月时崇州传来的消息,他在并州城外的浅水原跟郑家军交战,一连打了八战皆是大胜,可郑家军也不是好惹的,双方苦战了月余,最后以伤亡五千的代价,杀敌两万,拿下了并州和崇州,郑氏兄弟被俘后自杀身亡。 捷报传遍了御都,秦渊一战为大启荡平崇平,威震中州。 皇帝大喜,下旨令秦渊掌管崇州兵马,并赐封其为右武侯大将军。 沈枭垚坐在海棠花树下晒太阳,芙蕖欢快的跑了进来,见到沈枭垚才放慢步子,慢慢磨蹭到了沈枭垚身边,鬼鬼祟祟地从袖中拿出了蜜蜡丸子塞给沈枭垚道:“殿下,侯爷的信。” 沈枭垚接过丸子捏开,里面只有很小一张纸条,她当着芙蕖的面打开了。 “大胜,不日则归,问公主安。” 一句有用的情报也没有,八百里加急的军令比这个快多了。 沈枭垚将信纸搓成团子捏在手里,正想着怎么处理,外头的小太监低着头进来了:“殿下,皇后娘娘五日后设春宴,请您这几日有空了过去搭把手。” 春宴是年年都办的宴会,沈枭垚点了点头:“知道了,明日便去。” 小太监行完礼后退下了,芙蕖见太监走了低声道:“外头又送了许多首饰进来,殿下这次有机会穿戴了。” 沈枭垚冲她笑了笑没作声。 五日的时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杨皇后也不过是让沈枭垚帮她参谋了一下宴会的布置方式,茶具花样,点心选择的搭配样式。 沈枭垚其实有些不懂杨皇后,她直接问杨皇后:“娘娘,您和陛下还有别的公主,您需要爱的女儿的陪伴,为什么不找她们呢?” 杨皇后没有回答这句话,顾左右而言他:“清河公主从西羌传信回朝了,她嫁了赫连鹰笛的兄长,西羌的三王子,三王子已经娶过两位王妃了,清河是第三位,三王子的第一位王妃是西羌本族的女子已经生了四个孩子了,第二位王妃如她一般是外族人,是西羌旁边一个小部落的,嫁了三王子已经两年了也没有生育。” 沈枭垚似乎有些明白杨皇后的意思了,她有些失笑道:“娘娘是觉得,我比父皇其他的女儿尊贵些?” 杨皇后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你比她们强大一些,在这御都皇宫里,你不算身不由己。” 沈枭垚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她觉得杨皇后这句话无比刺耳。 清河是不幸的,可是造成她不幸的是朝中那些做主的男人,现在杨皇后说起这个,竟然只是感慨沈枭垚更强大些,甚至带着一点轻描淡写的意味。 瞧,在你的姐妹们中,你算过得好的啊! 多么可笑! 沈枭垚勾唇嘲讽的一笑没有说话,她不想问杨皇后什么了,她和恭宜皇后一样,是这御都城里的半只傀儡,虽然有自己的一些行为,但是早没了自己的一些思想。 春宴如期举行,宴席设在长明阁,邀请的只有御都城三品官员及以上的官员女眷。 长明阁在御花园以东,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侧方还有水曲穿过,水曲旁边垂柳倒挂,梨花数棵,这个季节落英缤纷。 这次春宴杨皇后没有让徐贵妃帮忙,因此她有些拿乔的姗姗来迟,和静也跟着她来的很晚。 两人到的时候御都城的官眷贵女们几乎已经全部早起了,只有弘王妃和大长公主还没来罢了。 沈枭垚静坐在宴席中像是没有看见徐贵妃与和静一般,与她坐在同一席位的几位公主纷纷起身给徐贵妃这位庶母请安,只有沈枭垚没动,她是嫡出的公主,就算不跟徐贵妃请安也没人能说她什么。 徐贵妃瞥了沈枭垚一眼主动道:“本宫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大公主了。” 她自然知道和静公主前段时间与沈枭垚走得近,今日存了些试探之意。 沈枭垚只是抬头冲她笑了笑道:“贵妃娘娘。” 说完便转过头与坐在她背后的赵琼芳说话:“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 赵琼芳自然明白栖霞公主这是不想搭理徐贵妃,笑得温婉道:“只是换季有些咳罢了,如今已经大好,多谢公主关心。” 沈枭垚唔了一声不再说话,弄得徐贵妃这边有些尴尬,一旁的福山县主忙道:“娘娘今日妆容清新异常,可是用了什么新的养容方子?” 徐贵妃面色不变,转头与福山县主说话。 众人都没觉得有什么,倒是杨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枭垚一眼。 第101章 琼芳进来 沈枭垚假装没有看见杨皇后的眼神,她知道在杨皇后眼里,徐贵妃和雍王和静他们是一体的,就像在杨皇后心里,她沈枭垚和苏珏也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可在沈枭垚心里不是,她是她,苏珏是苏珏,其次和静是和静,徐贵妃是徐贵妃,这世上的人,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春宴请了戏班子,唱的都是些二十四孝和女子贞烈的故事,沈枭垚靠在椅子上看了一会儿,今日的果酒清洌,她不由得多饮了几杯。 和静也没少喝,一边喝一边和旁边的徐绾说话,看着也是喝得醉眼朦胧。 沈枭垚坐了一会儿,只觉得轻飘飘的,她自然察觉出了自己有些醉了,慢慢伸手招来了给自己侍酒的宫女,压低声音道:“叫我的婢女景泰过来。” 宫女应声去了。 宴会越来越热闹,甚至现场的几位贵夫人开始鼓励自家女儿为皇后献艺,其实也不算是为杨皇后献艺,太子和雍王都还没有娶妻,自有想要一飞登天的勋贵。 沈枭垚只觉身若飘萍,她扶着椅子扶手慢慢起身,一旁的福山县主关心道:“怎么了?” 沈枭垚摇了摇头含笑道:“无事,我去净个手。” 她面上未曾显露分毫,看着神色平静,举手投足优雅端庄,可她自己十分清楚自己的状况,意识已经开始分散了,再坐下去就会彻底醉了。 引路的侍女一路将她引至净手的厢房,关切道:“公主,需要奴婢搀扶吗?” 沈枭垚含笑摇了摇头,自己扶了门框一把缓缓进了内室,柔声对宫女们道:“你们都出去吧。” 宫女们鱼贯而出,她们退出去刚关上门,沈枭垚就走到了镜子前,她将手指伸进喉间又拿了出来,弯腰对着洁帕的瓷盆吐了出来。 吐出来的都是刚才饮下的酒水和茶水,她今日没吃什么东西,呕了几声吐出来的都是水。 她呕吐了几下,却感觉意识更加混沌,她一只手撑着放置水盆的小几,一只手按着太阳穴。 外面传来两声轻叩门扉的声音,婢女声音温和:“殿下,奴婢可以进去吗?” 沈枭垚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道:“滚。” 她以为就此清静了,自己靠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坐一会就好,谁知那宫女竟推门进来了。 不等那宫女绕过屏风,她冷声道:“滚出去。” 绕过屏风进来的人却不是宫女,而是杨全济。 杨全济今日破天荒也穿了一身朱红色窄袖蟒袍,如秦渊如出一辙的打扮,他面带笑容,手中还端着茶盏,温柔道:“公主醉了吗?臣给公主带了醒酒汤来。” 沈枭垚自然反应过来了,她喝的酒里有东西,她有些叹息地捏了捏额角,她自诩巫医,却没尝出来酒水里的‘料’。 事已至此,她看着杨全济道:“酒里加了什么?” 杨全济将手中的东西在小几上放好,走过来想要搀扶沈枭垚倾斜的身子,将一只手轻轻搭在沈枭垚肩上道:“不是毒药,殿下不必担心,只是一些可以让人放松的草药,是从外疆传过来的,所以公主不能尝出来。” 沈枭垚慢慢收回放在额角的手,将手拢如袖中,似乎有些无奈道:“杨皇后帮你的?” 杨全济站在沈枭垚背后,两只手分别搭在沈枭垚的肩上,有些激动地道:“皇后娘娘并没有帮臣,她是在帮太子殿下呀。” 杨皇后帮的是苏珏,是苏珏让杨皇后来的,她只是对杨全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沈枭垚勾唇笑了笑道:“皇后娘娘可真是个妙人儿,原来在她心里我当真没有脾气。” 杨全济不知前事,但是也明白的沈枭垚的意思,柔声劝道:“皇后娘娘是向着太子殿下和公主的。” 又忙保证道:“臣对公主一心一意,纵使公主或许喜欢的另有他人,臣不介意,公主看看臣吧,臣会一辈子对公主好的。” 他说着弯下腰,试图偏头去吻沈枭垚的面颊,就在刹那间,外头响起守门婢女的声音:“赵小姐,公主不许人打扰。” 赵琼芳的声音带着冷冽:“刚才公主走前召见了我,开门!” “公主刚才说不许任何人打扰,请您去宴上稍候。”守门的宫女根本不将她当回事。 沈枭垚放在袖子中的手动了动,杨全济也抬起了头,轻声威胁沈枭垚道:“公主,请开口叫她退下吧,否则....伤害的可是您的名声。” 沈枭垚没动,也没有说话。 门外的赵琼芳还在坚持,“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宫女也是狗仗人势的:“奴婢是凤仪宫的婢女,赵小姐还是客气些得好,公主身子不适,不见外客,赵小姐请回吧。” 她咬定了赵琼芳不敢叫人,毕竟栖霞公主若的确只是出来一会儿便回去,她无事生非,一定会被杨皇后惩戒,也影响赵家的名声。 赵琼芳却不管她,稍稍放大了声音道:“公主可在里头?琼芳前来给公主请安!” 沈枭垚依旧一言不发,杨全济担心事情闹大,放在沈枭垚肩上的手稍稍用力,压低声音道:“殿下,麻烦叫她退下。” 他的语气不是提醒,是警告。 宫女又道:“赵小姐,您再无礼奴婢便要叫太监拉您下去了,这里是皇后娘娘的春宴,不是您赵家的后院。” 她语气中带着不屑,赵家已经被皇帝厌弃,满朝皆知。 杨全济感觉到沈枭垚的身子动了动想要站起来,他知道药效已经发作了,沈枭垚现在意识迷离,马上就要彻底失去意识,下手想要按住她,便听她低声道:“本宫只是想站起来,你怕什么?” 言语间有些嘲讽。 事已至此,杨全济自觉已经有完全的把握,就算赵琼芳进来,他也来得及扒下沈枭垚的衣裙,因此轻轻抬起手道:“公主说哪里话,臣只是担心公主站不稳。” 沈枭垚的确快站不稳了,她浑身乏力,已经迈不出步子了,她有些吃力地控制住身体稍稍转了转,侧对着杨全济,费力开口道:“琼芳,进来!” 在她说‘进来’时猛地拔出袖中短剑刺向杨全济,杨全济闪躲得很快就依旧被沈枭垚挥刀划伤了腹部。 他一把捂住腹部的伤口,眼神又惊又毒,“你竟然随身携带刀剑!” 沈枭垚眼前发黑,意识时有时无,她一把撑在小几上大声重复道:“琼芳!进来!” 第102章 割掌自救 变故只在一瞬间,杨全济一把扯过沈枭垚捂住她的口鼻要将她拖到已经放下床幔的床榻上。 只听外头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接着重重的踹门声。 守门的宫女被赵琼芳打了高声道:“来......” 话还没说全又被赵琼芳的婢女扇了一个耳光:“闭嘴!” 赵琼芳扑到门上将门踹开。 一阵春风吹过,她快步绕过屏风看见了内室的景象。 杨全济脱了栖霞公主的外衫,可是他已经不得已地停下了动作,因为栖霞公主的右手抓在一把短剑的刃上,此时鲜血淋漓。 栖霞公主不惜自伤,这件事就变了性质,已经不是杨全济想亲近公主了,而是杨全济迫害公主. 沈枭垚有瞬间的清醒,在杨全济愣神过的瞬间一脚将他踹翻。 床榻上到处都是血,杨全济小腹上的伤不重,但是此时他的衣襟也被鲜血湿透,沈枭垚一脚下去,直接沾湿了沈枭垚的裙摆。 而沈枭垚手上的鲜血更是湿了床榻,赵琼芳只觉得浑身的冷汗都出来了。 她快步走到沈枭垚跟前,沈枭垚已松开了短剑,任由那剑掉在床边。 赵琼芳拨开沈枭垚的手,只见她的掌心和四根手指上,伤口如同咧开的嘴,无比骇人。 “来人!快来人!” 赵琼芳高声唤婢女进来,一边掏出自己的帕子给沈枭垚包扎. 杨全济一看状况不对拔腿就往外跑,门口的两个宫女已经挣脱赵琼芳侍女的束缚,见外面的太监进来了,一把推开赵琼芳的侍女,让杨全济离开. 赵琼芳的婢女会拳脚,可她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她跟了赵琼芳许多年,对眼下的情况有自己的判断,现在杨全济逃了,她进去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若是栖霞公主反咬一口,她家小姐就说不清了,她立马后退两步对着外头高声道:“有刺客!快来人啊!有刺客!” 只有将事情闹大,这件事跟她家小姐的关系就没那么大了. 而在宫里,刺客两字就能让满宫瞬间戒严. 快步走来的太监是凤仪宫的人,一见赵琼芳的婢女在这胡搅蛮缠,高声道:“哪来的不懂规矩的奴才乱喊乱叫!” 他还没有看到内室的情况,还以为杨全济和沈枭垚已经成了好事,只是被这个婢女撞破了. 跟在他身后的另外两个太监利索地上前将赵琼芳的婢女扣押住. 谁知还不等他再开口,里头传出栖霞公主冷若冰霜的声音:“把杨含玉叫来!” 外头匆匆冲进来的侍卫和太监们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 里头沈枭垚说完这句话就失去了意识. 赵琼芳揽着沈枭垚,并用一只手压住沈枭垚的伤口道:“栖霞公主受伤了,快叫太医!” 内宫侍卫已经赶到了门口,门口的太监听到这么一句才陡然反应过来,快步进了内室,便看见栖霞公主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地靠在赵琼芳的肩上,垂在身侧的手被帕子压着,鹅黄色的绣帕此时已经被鲜血浸透. 进来的太监和杨皇后安排过来的宫女只觉得汗毛倒竖,杨全济没有搭上栖霞公主,栖霞公主却重伤至此. 两名宫女对视一眼,不由得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慎一脚踩在了刚进来的侍卫脚上,更是惊得面无人色,连连告罪. 栖霞公主会怎么样已经不是她们该操心的了,可是身为守门的宫女,她们一定会死. 杨皇后和太医是一起来的,原本苏珏向她透露撮合杨全济和沈枭垚的事情她还有些犹豫,可是杨家求到了她的面前. 杨全济倾慕栖霞公主,他已经向东宫提出求娶. 中州杨家同意,太子也同意,这对沈枭垚来说也是一桩不错的婚事,富贵,安稳,杨家也是家宅宁静的好人家,杨皇后愿意顺水推舟. 她是给了杨全济亲近的沈枭垚的机会,可是却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 太医拨开沈枭垚的手心时面色都不对了,叹息着道:“再深几分就伤到筋骨了,不过现在的情况也会留疤呀.” 杨皇后不禁捏紧了手中的玉珠,是她促成了这件事,两名宫女跪在屏风外,见她出来两人脑袋缩得如同鹌鹑一般,她们自然不敢将沈枭垚说的最后一句话说给杨皇后听. 可赵琼芳却不是个畏畏缩缩的性子,她的目光在沈枭垚沉睡的脸上一扫而过,她知道栖霞公主是她的情敌,可是...她自幼受到父亲赵濂的亲自教导,父亲交给她的不是让她在内宅里争风吃醋的. 她走到屏风处对杨皇后行礼道:“娘娘,公主在昏迷之前叫奴才们请您过来,她说完这句话就昏了过去.” 赵琼芳说的是昏了过去,不是醉了过去,她知道沈枭垚是中了迷药,沈枭垚叫杨皇后的名字时那般语气,她猜杨皇后一定知道这件事的原委. 杨皇后的面色微微一僵,赵琼芳不再说什么,退到了临时安置沈枭垚的床前,她刚站定,沈枭垚的宫女金蕊和芙蕖便进来了,见到杨皇后一边屈膝行礼一边用余光去看床上的沈枭垚. 长明阁空间有限,杨皇后在宴上使唤的婢女全都是凤仪宫和长明阁的宫女,女眷们携带的婢女全部滞留在外,连金蕊和芙蕖也不例外. 金蕊心思直白,皇后身边的窦嬷嬷将她们传召过来时,她便想,也许杨皇后一开始把宴会定在长明阁,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公主落单,更或者说,她就是为了让公主落单才将春宴办在这里的. 长明阁的宴会刚开始散时,沈枭垚便醒了过来,赵琼芳担心她,一直没有走,见她醒过来就猛然坐了起来关切道:“你没事吧?” 沈枭垚似乎很快就反应过来前因后果,摇了摇头道:“我昏迷了多久?” 赵琼芳见她面色平静,像是的确无事,小松了口气道“半个时辰而已,春宴刚散,女眷们才刚开始走.” 说完顿了顿又道:“皇后娘娘去宴会上了,估计马上过来.” 她话刚落音,外头几双脚步声传来,杨皇后带着窦嬷嬷走了进来. 沈枭垚的目光如同凝了冰,她唇角勾出一个十分讽刺的弧度,当着赵琼芳和一众奴才们的面,她道:“你这般害我,想必十分清楚后果.” 第103章 女子赤诚 杨皇后的面色凝滞了片刻,看着沈枭垚道:“本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沈枭垚没答,只是冷冷看着她道:“好.” 她说完便从床上坐了起来,金蕊和芙蕖一左一右扶住她,沈枭垚看向赵琼芳道:“今日多谢你.” 赵琼芳一言不发,只是垂下眼睫看向自己的足尖. 沈枭垚没有任何向杨皇后行礼的意思,她径直向外面走去,赵琼芳犹豫了一下便恭恭敬敬地向杨皇后行了个礼跟着沈枭垚走了出去. 外头还是风和日丽的艳阳,沈枭垚眯起双眼向天上看了看,她神色依旧轻松,仿佛没有差点被人暗害,仿佛手上没有伤. 赵琼芳欲言又止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道:“皇后娘娘是你的嫡母,你面对皇后这般嚣张......” 她知道沈枭垚和秦渊的关系,可她不觉得秦渊是沈枭垚的依靠. 沈枭垚回头看她,面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琼芳,赵家不受圣眷,你为什么要帮我?” 赵琼芳眼睫微颤,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回答沈枭垚的话,只道:“没有什么别的原因,我乐意.” 沈枭垚摇了摇头:“你不会因为秦渊而讨厌我,自然也不会单纯因为秦渊而救我,我细想了一下,我以男女之情想你,是我的格局太小,我想亲口听听,你为什么要救我.” 廊下只有她们两个主子和三个侍女,赵琼芳迟疑了一下道:“为了...为了这世上仅有的一点点,正义.” 沈枭垚面色不改,赵琼芳有些讪讪道:“我知道你恐怕会觉得我这个人很无趣,很可笑,可是我只是觉得,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无论这件事你是对是错,他们该将你当做一个正常人,你若杀了人,他们想法子杀你就是,这世上的事情就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可不能因为你是女子就算计你的贞洁,让你难堪,不将你当成对手,而将你当成胜利的果实,利用女子弱点攻击你,这太可耻了!” 她抬起眼眸再看沈枭垚,对方的眼神带着无比热烈的欣赏,她像是与有荣焉一般道:“赵琼芳,我承认你是御都城第一才女,秦渊的眼皮太浅,男女之情太小,他们配不上你.” 赵琼芳愣了一下,沈枭垚再次转头看向被宫墙围住可以一眼看到边的天际,她轻声道:“你是好女子,该如愿以偿的,你放心,大启一定会攻打西羌,会迎接大启的公主回来.” 她的声音太低太轻,赵琼芳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瞪大眼睛看向沈枭垚,正要上前一步追问,沈枭垚却已经下了台阶,头也不回地对她道:“回去吧!” 赵琼芳有些着急地跟了两步,她一直跟到出凤仪宫才道:“你打算怎么做?女子能力有限,一不小心就会......” “就会死.” 沈枭垚回头看赵琼芳,她的目光带着和赵琼芳如出一辙的赤诚:“我出生在这个家族,只要他们想要利用我,我就也可以利用他们.” 她收回视线,傲然一笑道:“回去吧,不要再管这些事了,你救了我一命,我自会报答你.” 她走了很远,赵琼芳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赵琼芳大声道:“不用你报答.” 沈枭垚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 一进绛云宫,金蕊和芙蕖便跪下请罪:“公主受了重伤,是奴婢的无用.” 沈枭垚没答,只是招手叫来了景泰道:“准备笔墨纸砚.” 景泰不知原委,看她受伤十分担忧,却又不敢多问,拿了笔墨纸砚过来时插话问道:“殿下,可要叫太医过来.” 沈枭垚摇了摇头:“金蕊和景泰下去吧,芙蕖帮我写信.” 三个婢女忙恭敬地应了,芙蕖快步走到桌前,她有些紧张,因为沈枭垚之前写信都是亲自动笔,她自己会两种笔迹,今日是头一次让下人代笔. 沈枭垚手上的伤很痛,太医用线将她的掌心缝了几针后敷了药,现在那疼痛依然深入骨髓,几乎痛得人有些暴躁,她稍稍收紧犬齿压制那股疼痛和烦躁. “我来口述,你帮我写.” 芙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唾液:“是.” 这封信很短,芙蕖写完才发现是写给神武侯秦渊的. 沈枭垚将那两句话反复默念了几遍,一低头发现了自己被鲜血浸透了的袖子,她死死盯了那袖子片刻一把抓住袖口将那块绸缎狠狠撕了下来. 芙蕖一惊,吓得差点双膝跪地. 沈枭垚将撕下来的布和信纸卷在一起道:“去交给秦渊的亲卫,八百里加急送出去.” 外头的消息传进来的也很快,芙蕖刚出去,金蕊便进来道:“殿下,杨全济出了宫直接去见了太子.”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咱们可要去东宫?” 毕竟沈枭垚在明面还没有跟太子撕破脸,沈枭垚摇了摇头:“不必,事已至此,这便是撕破脸了.” 她不欠太子,再跟太子虚以委蛇就没意思了. 崇并二州叛乱已平,秦渊还没回朝就已经知道了皇帝对他的封赏,可他之前迟迟没有打算回朝,西羌近在眼前,他有些犹豫要不要直接找个‘借口’进攻西羌,后来思索了一下决定先回朝. 他人刚离开军营,御都八百里加急的密信就已经来了. 他的亲卫亲自将密信带来的:“爷,宫中来的密信.” 宫中,那就是他家侯爷的佳人,栖霞公主. 密封的信笺入手秦渊便察觉到了不对,比日常的密信略重,他直接撕开密蜡,打开后先掉落在手上的是一块被鲜血浸透的布. 秦渊呼吸一窒,一把捏住布将信纸抽了出来. 信纸很小,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中州杨家与太子害我,杨家已知,恐累你.” 秦渊狠狠闭了闭眼,前世他的刀太快,根本没有给杨全济伤害沈枭垚的机会,今生他在意的事情太多,沈枭垚的安危在那些事情上退了一射之地. 他忘记了,沈枭垚会死,前世就死在了他前头. 第104章 别无选择 沈枭垚斜躺在床上,金蕊芙蕖侍奉她吃药,问了三遍她都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 手上的伤很疼,这几日她睡觉都睡不安生,每日便是躺在床上,杨皇后叫来的太医被拒之门外,东宫过来送东西的人放了东西根本见不到她的人,而苏珏写了两道帖子过来,请她过去东宫,她都没有理会. 沈枭垚将汤药倒在床头的盆栽里时秦渊快步走了进来. 他刚刚回御都见过皇帝便扮成侍卫来见了沈枭垚。 沈枭垚一见他直接将汤药碗丢在了小几上,几步走过来抱住秦渊的腰。 她赤着脚,长发披散,一身白衣,手上缠着纱布,苍白脆弱,秦渊有些无措地揽住沈枭垚。 他不是因为沈枭垚的手伤和态度震惊,而是前世也出现过同样一幕,沈枭垚小产,含泪告诉他,是徐贵妃和雍王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他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回了原位,沈枭垚在演戏罢了. 沈枭垚并不知道秦渊的心思,靠在他的胸前轻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秦渊伸手将她揽住,抓着她的手腕去看她的手,他将沈枭垚抱得很紧,却不是因为害怕失去沈枭垚,而是因为他不想让沈枭垚看见自己的表情. “上了药吗?什么时候换药,给我看看。” 他语气无喜无怒,只是手上抓得很紧。 沈枭垚轻轻抽了抽手没能抽出,有些不高兴地道:“刚上的药,缝了针,很丑。” 她说完松开秦渊转身走回自己的床榻,还没爬上床就被秦渊抱了起来,秦渊眼中带着疼惜:“不丑。” 沈枭垚神情倔强地看着秦渊道:“你都知道了吧?”她说的是杨全济这件事的始末。 秦渊点了点头,前世的苏兰惜面对御都城的所有人都很别扭,她存着一口气回来的,因此对皇帝也罢,太子也罢都不是怀有善意的,今生的沈枭垚因为汝阳公主回来的,阴差阳错再一次对所有人报有恶意. 秦渊从没问过沈枭垚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前世没来得及问出很多话,今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没能问出口过,可是现在苏珏再次谋算沈枭垚的婚事,尽管她说得再漂亮,他们各取所取,可他不明白,沈枭垚为什么从不提及嫁给他这件事。 他望着沈枭垚倔强中含着泪光的眉眼道:“我会出这口气,只是我不太明白殿下的手段,殿下诱我,太子谋划殿下的婚事,殿下为什么从不考虑直接嫁给我,陛下纵然不会轻易允许,但是这件事未必没有谋算的机会,可殿下,为何从未这么打算过?” 他语气温和,除了好奇没有携带任何感情,手上动作不停地将沈枭垚好好放在了床榻上,并拉过被褥给她盖好。 沈枭垚眼中的泪光眨了眨眼便不见了,她对上秦渊的视线道:“他们休想再利用我一丝一毫。” 苏珏已经利用过一次她的命了,休想再利用她的婚事。 就算当年不是苏珏主动叫她去送死的,可是作为得利的人,她一点也不觉得苏珏无辜。 沈枭垚说完这句话有些冷淡的侧过身子道:“我并无大碍。” 秦渊心头无法压制的火气,又是这样,又是跟前世一般,示弱,撒娇,若是发现不能达到目的马上翻脸,是真的翻脸,那种既然你不帮我,我自会去找别人的态度,或者说自己飞蛾扑火也无所畏的态度。 他其实很清楚,只要他对沈枭垚没有一丝感情,利用够了就撒手,他是不会有任何损失以及痛苦的地方,可是他也很清楚,沈枭垚也未必会痛苦,她会头也不回的走另一条路,甚至可能还会很冷漠地觉得:秦渊已与我为敌,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他转身出了内室,沈枭垚已经跟杨皇后和太子翻脸,今生没有了顾千俞,郑冲已死,她根本没别的选择。 沈枭垚自然听见了秦渊站在床榻旁的安静以及此时转身离开的动静,其实即便前世她死死拿捏住了秦渊,她今生也不会盲目的自大。 没关系,就算秦渊不帮她,她自会想别的办法,她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还不等她翻过身了起身下榻,秦渊去而复返,手中端着金蕊新熬制出来的汤药。 他并未解释自己刚才的离去,而是一只手轻轻托着沈枭垚的脸道:“把药喝了。” 沈枭垚皱眉闭眼,浑身都写着拒绝:“不要,太苦。” 她觉得伤在手上,入口的药吃几剂就行了,不必顿顿都吃罢了。 可是秦渊却不这么认为,俯身吻了吻她道:“不要闹,不然伤口恢复的慢。” 沈枭垚却不管这些,伸手去解秦渊的腰带,勾唇笑了笑道:“陪我躺着就好了。” 秦渊将汤药在床头的小几上躺下,抱着沈枭垚躺下,两人依偎在一起。 见沈枭垚不说话,秦渊道:“你想要怎么处置杨全济?” 沈枭垚抬眸,眼中露出纯粹的阴狠:“杀了?” 话是反问,但却已经说了自己的想法,秦渊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 他留在宫里的人自然细细查了她在长明阁的事情,是杨全济对她无理在先,若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闺阁公主,此时恐怕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不得不被皇帝指给杨全济。 算计,强迫,羞辱,且已非完璧,她若是真的被算计中,后面的日子就是她的地狱。 他可以走,可是沈枭垚在用自己的性命威逼着他。 在他走神的片刻,沈枭垚又道:“我有为侯爷谋夺兵权的大计,只需要侯爷暂时听我的。” 秦渊回过神来去看沈枭垚,她的目光柔和,唇边带笑,可是神情里却并没有爱意,只是暧昧。 他没有说话,低头咬住沈枭垚的唇,又松开覆了上去。 沈枭垚从善如流地翘起受伤的手,用完好的手勾住秦渊的脖子,含糊道:“侯爷若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秦渊不顾她疼痛的手解开了她的衣带,心中的思绪却如粘稠的毒液,若有一日,沈枭垚知道他也重生了,知道其实自己就是在利用她,她会这样呢。 第105章 绝代公子 自那日起沈枭垚便自称病了,无论是杨皇后还是东宫安排过来的人得到的消息都是她真的病了,凤仪宫和东宫只得派了人来给她送些补品药材。 和静听闻她病了也来看了一次,只是金蕊说这风寒传染她便没有进来。 芙蕖将外头送进来的礼物一件件给沈枭垚看,其实并没有多少,除了宫里的,外头也就东宫和辅国公府,荣安伯府都只是寻常的例礼。 其中有一份倒是十分精巧别致,是一个表面用彩贝雕嵌八仙过海的妆匣,盖子上做了两只飞舞的鸾凤,黄金塑身,彩宝点羽,十分珍贵少见。 芙蕖见沈枭垚的目光落在这盒子上,忙道:“殿下,这是徐家送来的。” “徐家?”沈枭垚有一瞬间的怔愣:“徐贵妃的徐家?” 芙蕖点了点头道:“说是徐家二小姐送来的。” 沈枭垚和徐绾并没有这么深的交情,这次传出她病了的消息,徐贵妃送了些寻常补品过来,和静都没有送东西过来。 沈枭垚将那妆匣打开看了看,刚上下摸了摸,芙蕖又道:“殿下,上面有您的闺名。” 她说着就着沈枭垚的手轻轻抚摸匣子打开后,盖子与盒子连接的地方,彩贝上细细镌刻着‘兰惜’二字,名字后面雕刻了茂密的兰草花纹,用手轻轻触碰能摸到纹理。 这不会是徐绾送给她的,而徐家除了徐绾她只认识一个人,就是上次在云中楼帮她投注的徐季然。 沈枭垚将匣子合上递给芙蕖道:“将匣子原路退回去。” 芙蕖有些不解,但是依旧点了点头将匣子装好准备退回去。 将其他几样东西一一登记入库后,芙蕖抱着收好的匣子打算离开时,沈枭垚抬手叫住了她:“这件事,瞒着皇后和秦渊。” 芙蕖眨了眨眼,恭敬地应了。 上次从宫中逃出去的杨全济除了被苏珏隐晦了说了几句魄力不足之外并没有遭到什么质问和处罚,苏珏和他的幕僚已经替他盘算好了,如果沈枭垚闹起来,他矢口否认就是,杨皇后和太子都会帮他,可是他一连等了数日宫里也没有一点风声,很明显是栖霞公主息事宁人了。 杨全济从一开始的担忧变成了得意,太子想要中州依附,杨家又是后族,栖霞公主一个不得宠的公主能如何,仰人鼻息罢了。 他确定沈枭垚不敢将此事说出去之后便开始出门走动了,他的父亲从中州写了信过来,让他这段时间先暂时不要想着娶栖霞公主,御都城贵女众多,其中不乏手掌实权的重臣,这件事从长计议,毕竟现在就选择战队太子为时过早。 杨全济觉得父亲说得有理,一方面是因为此次谋划未能成功,另一方面是因为那日沈枭垚手握剑刃血流如注的场面。 他觉得栖霞公主如此过于彪悍,他喜欢的是娇弱女子,栖霞公主这样的女子不好驾驭。 雍王在益州道阅军之后回到了御都,因为春日到来,隐阳河化冰,万物复苏,他便呼朋引伴,前去御都城郊打猎。 弘王的孙子以及安王都要参加,外加平留侯的公子这些宗亲贵眷都会去,一些年轻的公子哥便都以去参加此次打猎为荣,这是年轻男子的逐猎较量,并非雍王拉帮结派,杨全济想着父亲不过早站队的话也决定参加这次狩猎。 狩猎时间是提前一段时日看好的,艳阳高照,一丝寒风也无。 杨全济出身武将之家,自诩名门公子,文韬武略,可是当他在狩猎场上见到真正战场上趟出来的秦渊和延右卿时还是有一瞬间的出神。 秦渊依旧一身朱红色窄袖蟒袍,杨全济过来时他头也没抬,认真调试自己的弓弦,一旁的雍王介绍完徐家的几位公子,见他过来笑着道:“神武侯还是第一次见杨公子吧?” 秦渊顺着雍王的目光抬起头来,看了杨全济一眼,十分冷淡地点了点头,然后去看一旁在说话的平留侯公子。 杨全济心中蓦然生出一股不服,秦渊出生就在秦阁老和他父亲秦大学士的光辉照拂下,读书习武处处有人关照,如此一路揽些不知真假的军中被封了神武侯,如今倒在这瞧不起他了,他父亲中州杨凌才真是响当当的人物,想起早已跟秦渊传出绯闻的栖霞公主,他心中妒忌更甚。 延右卿之前倒是见过他,看了他一眼对雍王道:“早有耳闻,中州杨公子文武双全,有绝代公子之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雍王神色轻松,看了一旁的徐季然一眼道:“本王还以为,绝代公子这个称呼只有二表兄有。” 这话不像是赞赏,杨全济的脸色瞬间有些尴尬,同样被说的徐季然倒是自嘲一笑:“殿下谬赞了,都是外头的人尊重徐家,给我增光添彩随便叫叫。” 他说完礼貌地对杨全济笑了笑,徐家势头在杨家之上,他自然不会再对杨全济解释什么。 杨全济张嘴想要说什么,雍王却一夹马腹走到前头去了,只余杨全济略微尴尬地停在骑马的一群公子哥面前。 虽然大家都没说什么,可杨全济就是觉得那些人的眼光有嘲笑轻视之意。 他心中顿觉难堪,但是也不敢甩袖而去,只得看向刚才夸赞他的延右卿道:“这位兄台谬赞了,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延右卿也是出身贵族,否则不会能参加雍王的狩猎宴,但他并没对杨全济自报家门,而是笑道:“小门小户罢了,公子定然未曾听闻。” 不等杨全济再说什么他又道:“今日英雄豪杰众多,神武侯和徐家几位公子都在,恐怕要被他们拔得头筹了。” 徐家几位公子虽然未曾有什么军功,但是素来在皇帝跟前十分能卖弄骑马射箭的本领,几乎次次涉猎宴会都张扬一番,又有徐贵妃在旁鼓吹,因此徐家的几位公子都被皇帝委以重任,全御都的贵人们都默认徐家公子们出类拔萃,这才有徐季然的绝代公子之称。 第106章 争夺猎物 杨全济闻言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正要张口,延右卿已经趋马向别处走去。 雍王驾马在前,抽箭拉弓,猛的向天际射出一箭之后,狩猎开始。 秦渊的箭已经搭在弓上,他冷冷的看了杨全济一眼后,将箭对准了树梢,羽箭飞过,一只鸟儿带着箭一头从树上跌落。 驾马的少年公子们四散开来,只雍王这一队人多了些,秦渊正要趋马离开,雍王道:“据说神武侯擅使弓箭,不知神武侯今日可有兴致与本王比较一番?” 一旁的弘王嫡孙笑道:“祖父说秦渊弓箭大启第一,我还一点没见过,殿下今日可要好好试试他的深浅。” 弘王与秦渊十分投契,一起吃茶饮酒,一起做生意,原本宗室王爷和武将关系匪浅是皇帝绝不允许的,可弘王不同,他自先皇还没登基之前就是个好花好酒的风流性子,文不成武不就,爱好纷杂,老琢磨做生意,一个皇亲,爱好是做生意,还次次做生意次次失败,高宗皇帝对他十分冷淡,只封了他为郡王,后来他在先皇登基时站对了队伍才得封了弘王。 且他现在已经年迈,弘王世子又碌碌无为,在面对皇帝时谦卑非常,另一方面秦渊从武便罢了,他竟做起生意了,他的父亲秦大学士专门告到金銮殿上,请皇帝封了秦渊和弘王的店,说他们有违规矩。 皇帝有反骨,便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问秦渊分了弘王几分利,也因此弘王府的人跟秦渊面子关系都不错。 雍王闻言看了秦渊一眼道:“你今日可不能藏拙,拿出看家本领来。” 秦渊爽快一笑:“但凭殿下吩咐!”说着便主动驾马往密林里去。 延右卿看了看不远处的杨全济道:“杨兄一起?” 杨全济心里有些不服,但是面上点了点头,也趋马跟了上去。 这座山头是皇家园林,因为皇帝最近半年事务繁忙无暇狩猎,太子不擅骑射,这片林子已经有半年没有人过来打猎了,猎物丰盛不说,树林也茂密非常。 秦渊拉箭往草丛里连发三箭,因为动静很小,同行的人都以为并无猎物,其中一人道:“神武侯,是不是你过于警觉了,若只是风吹动了草木呢?” 秦渊一言不发,他身边的侍卫驾马过去,翻开草木,捡出来了两只野兔,和一只已经被他射断成两截的蛇。 那蛇拿出来后血淋淋的,尾巴还在无意识地扭动着,其中几个没见过血腥场面的只觉得一股恶心泛上来。 侍卫将蛇丢了,将兔子收进了一旁的皮袋子里。 雍王十分欣赏的看了秦渊一眼道:“不错!果然是箭法了得。” 刚才质疑秦渊是不是放空箭的男子瞬间噤声了,只是面色并不怎么好看。 等人群有些散开了,刚才说话的男子落单到了杨全济身边,有些阴阳怪气的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狂妄。” 杨全济听了跟着道:“人家有军功。” 延右卿听着直觉可笑,嫉妒二字不该是女字旁。 走了一段路大家都多多少少射到了一些猎物,只杨全济还没打到什么猎物,他看到的猎物不是被秦渊射走了便是被延右卿射走了,正当他有些恼火时,一只野鹿飞快地跃过。 杨全济赶忙拉弓射箭,结果两只箭一前一后射在野鹿身上,一并将野鹿射死。 他转头看去,另一个射箭的人是雍王,可秦渊距离雍王极近,是他压了雍王的手臂。 这下场上的人都看向了杨全济,杨全济的箭在雍王的箭之前射中了野鹿。 不等雍王和杨全济开口,秦渊先道:“是我不小心压了王爷的箭,耽误了射箭的时间。” 秦渊说了这句话杨全济倒不好谦虚这猎物是雍王射中了,只好对雍王道:“王爷箭术超凡,我只是凑巧罢了。” 雍王却并没有多高兴,秦渊压他的箭,所以他才射中了野鹿,但的确比杨全济慢了半拍,他没接杨全济的话,只是对捡猎的侍卫道:“杨公子先中,是他的猎物。”说完继续驱马向前。 杨全济不觉得雍王会因此事生气,毕竟大家都看到了是他的箭先射中了野鹿,他有了猎物,心情好多了。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秦渊走在雍王左侧,两人时不时说句话。 雍王看秦渊无心狩猎的样子道:“怎么?神武侯觉得本王箭术不值得你认真?” 他语气听着并没有任何火气。 秦渊一笑,意味深长道:“治理军队并不需要箭法一流或者武功天下第一,王爷贵为亲王,又是陛下亲封的益州道行军台尚书令,做主子就好,箭法如何有什么要紧呢?况且刚才我不是帮殿下射中了那野鹿?殿下想要射中,那就总有法子射中。” 雍王听完气氛安静了片刻,就在不远处的徐季然以为秦渊说了什么令雍王不快的话时,便看见雍王哈哈大笑道:“说的好!” 鹿也指天下,秦渊这是在试探他有没有逐鹿天下的雄心与壮志。 徐季然微微皱眉,等秦渊去饮水时他驾马走到雍王一旁道:“殿下觉得神武侯如何?” 雍王的神色带了些傲慢,点评道:“阔达大度,神武雄豪。” 徐季然轻微摇了摇头道:“他突然接近殿下,恐怕别有用心,还是要警惕为好。” 雍王是他们徐家的主子,他自然盼着雍王好。 谁知雍王闻言却道:“表兄,他接近本王只有两种目的,害本王或者想助本王。” 说罢看着驾马走过来的秦渊道:“本王可不觉得他会看上废物太子,是你太过谨慎了,男子汉大丈夫,还是有些胆量的好。” 徐季然哑口无言,雍王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无论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秦渊过来后搭话道:“探路的侍卫说前头有野猪,殿下,咱们射野猪一较高下?” 雍王因他的投诚正感高兴,闻言道:“何必咱们一较高下,在场的人都可以一比高下,看看谁能一箭射死野猪!” “好!” “雍王殿下豪爽!” 众人纷纷附议,秦渊和延右卿对视一眼后冷冷看向杨全济,这回他们不夺鹿,夺他的脑袋。 第107章 清点猎物 一群人驾马在林中飞快纵跃,只听见辅助捕猎的侍卫们两面包抄,顿时山林中一片野猪惊嚎之声。 秦渊满弓而射,一箭射中一只野猪的眼睛,更是刺激的野猪在猪群中疯狂逃窜,侍卫们不得不将包围圈拉大,几个就近的贵公子被惊得驱马连连后退。 一旁距离适中的公子纷纷开始拉弓射箭,杨全济和雍王自然也搭弓拉箭。 在杨全济射出的弓箭即将正中野猪腹部时,一只飞来的羽箭直接将他的箭斩断,正中野猪脖颈,杨全济愤怒地去看,一时分不清是雍王还是杨全济的箭。 他只得去看野猪身上带有标志的箭尾,上边是雍王府的标记,一片纷乱中,杨全济的目光落在秦渊身上,秦渊也正看着他,眼神黝黑,如同锁定了猎物一般,唇边带着一点嘲讽,一点威胁,杨全济被他看得头皮一紧。 还不等他移开目光,秦渊先移开了目光再次抽箭,拉弓如满月,箭无虚发。 秦渊一连射了三箭,直接将其中一头野猪射死,可杨全济看得清清楚楚,虽然秦渊今天做的神武侯府的箭尾标志与雍王府的极为相像,可是他用的箭就是雍王府的箭。 杨全济狠狠咬了咬牙,秦渊恐怕是因为栖霞公主的事情故意跟他对着干,他的父亲还有意在太子和雍王之间权衡一番,如今有秦渊从中作梗恐怕还有一番周旋。 他从剑囊中摸出箭,打算此次狩猎表现一番好在雍王跟前搏个好名声,一箭射出再次被飞来的利箭折断羽箭,夺走猎物。 杨全济转头看去,又是秦渊。 他有些火了,再次拉弓射箭,可是不等他瞄准,其中几箭还没被射死的野猪疯狂向外突围,几乎瞬间便撞开了两名侍卫,冲到了一群勋贵跟前。 杨全济连忙驱马让开,一片纷乱中,只见秦渊一把抽出腰间长刀,驱马上前半步护着一侧的雍王,狠狠劈向冲过来的野猪。 就在他手起刀落的一瞬间,杨全济心念如电,忙举起手中的弓箭对着砍野猪的秦渊而去。 可秦渊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一刀劈死野猪后拉住缰绳,马儿前蹄举起,几乎站起,直接跃过被砍死的野猪,冲到了已经没什么力气的猪群里。 秦渊如兵临战场一般左冲右劈,刀刀见血,杨全济的那一箭却擦着雍王坐骑的鼻尖过去了,惊得马儿嘶鸣一声。 一群人看着秦渊手握沾满鲜红血液的大刀,几乎看见了神武侯冠勇全军的威风。 杨全济看了看秦渊又看了看眼神不善的雍王,几乎要吓癫了。 雍王的亲卫眼神不善地看着他,领着两个侍卫走近他,语气不善道:“杨公子想干什么?” 杨全济上前想要向雍王解释自己刚才的举动,可还不等他驱马上前,延右卿驱马拦住了他,对雍王道:“殿下放心,有神武侯在,什么都伤不了殿下分毫!” 杨全济觉得这话意有所指,只得赶紧道:“是我箭法不精,想要射死野猪保护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雍王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对府兵道:“清点一次猎物!” 侍卫已经手脚麻利的搀扶起刚才被野猪冲撞伤了的两个侍卫,其他人七手八脚开始收捡地上的野猪,自然是雍王标志的羽箭多,离雍王近的几人自然有察觉秦渊有几发是使用的雍王羽箭。 可没有人会直接开口说这件事,自然默认这些就是雍王的猎物。 雍王心知肚明,秦渊驱马回到人群中,重重甩了甩手中的刀,上头的血被甩得齐刷刷溅落在一旁的草丛上,雍王见他这般不得不感慨道:“神武侯果真神武雄豪。” 秦渊一笑道:“粗鲁武将罢了,殿下英勇在前。”面上没有任何巴结奉承之意。 雍王听了却并没有多高兴,一来秦渊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好压制,二来此次狩猎怎么说都是他败了,反而是秦渊帮他,他才得胜。 不等侍卫报出狩猎所得,他再次驱马向前道:“继续往前。” 马蹄踩过刚才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土地向前,他刚走过,便听见后面只是来凑热闹的一位公子跟其他人道:“神武侯骑的是军马吧?” 雍王不由得又想起刚才秦渊被野猪冲撞,毫无惧怕跃马上前,而杨全济的箭却直接惊了自己的马,他双眼微微眯了眯,握紧了手中的弓箭。 秦渊面色平静,杀了野猪之后他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收起长刀,再次手握弓箭跟着队伍向前。 杨全济担心秦渊再针对他,便绕到了队伍的另一侧,等着秦渊再次拉箭时自己好射断秦渊的箭。 可是一连两次他都没射中秦渊的箭,只是擦着箭身过去了,他有些气恼,静气凝神了一会儿再次跟上队伍。 过了一会儿,终于一只野鸡受惊向他这个方向飞了过来,距离他十分近,他无暇多想,拉弓射箭,这次秦渊也举箭射来,他终于一剑射穿了秦渊的箭,正中野鸡。 等他喜悦地抬头去看,却看见雍王满面寒霜的望着他,他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已经扑棱了几下死去的野鸡。 一旁的断箭是雍王府的标志。 他一时有些头昏脑涨,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狩猎场上,很多事情并非宴席之上一般可以预测,他额头直冒虚汗,伸手抹了一把,慌乱中看向秦渊,秦渊却再次对他一笑,这笑却没有丝毫善意。 不等他说什么,秦渊突然靠近雍王说了一句什么,不等雍王抬头,另一边的徐家公子徐季然摇了摇头也说了一句什么,雍王展颜笑了。 杨全济松了口气,跟着队伍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林中飞出数只野鸡,这是最考验箭法的时候,所有人都胡乱拉弓射箭,秦渊轻松射中一只野鸡后看了雍王一眼道:“殿下箭法精准,不如亲自给他些教训?” 雍王轻哼一声连发三箭。 一片乱箭中一只羽箭带着冷意刺中了杨全济的脖子,他蓦然瞪大双眼,连一个字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一头从马上栽下。 狩猎群顿时如同炸了开了锅。 第108章 流箭杀人 杨全济被射落下马,他的马儿受惊一脚踩在他的身上向人少的地方冲去,他被一箭穿透脖颈又被马蹄踩踏,此时只存一息。 他还能听见周围的嘈杂,还能看见湛蓝的天空,可在这一刻,他一直在想刚才秦渊跟雍王说话的那一幕,秦渊到底跟雍王说了什么。 这个想法如流星般闪过,他的那口气也丝丝断开。 乱箭之下,谁也不敢说自己看见了流箭是从何方而来。 几个贵公子又惊恐又好奇地看向杨全济的尸身,其他人更担心自己的命,命令侍卫们全部停止射箭,跟着杨全济来的两个侍卫刚才跟在后头,更加没看见流箭来处,见到自家公子遇险,几乎是屁滚尿流的爬到了杨全济身前。 徐季然有些不忍的闭了闭眼,看向雍王道:“杨凌只有这一个嫡子。” 雍王只是冷冷的看着杨全济的尸身道:“可怜,狩猎是本王提及,也算是本王的失误。” 徐季然的目光落在秦渊身上,秦渊神色倨傲,似乎并不在意徐季然发现是他在其间挑唆。 狩猎到了这一步不得不收尾返回。 除了猎场许多公子都换乘了马车,只秦渊还骑在马上,徐季然忍了片刻,看雍王登上马车之后,驾马走到秦渊跟前道:“侯爷,借一步说话?” 秦渊将水囊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将空了的水囊扔给侍卫后才驱马跟徐季然往远处走了一段距离。 “侯爷为何要怂恿雍王殿下杀杨公子?”徐季然神色冷峻,带着审视。 秦渊已经走到了徐季然的前头,他虎背蜂腰,在夕阳下如同覆辙的猎人,仿佛会随时爆起杀掉与他为敌的野兽。 他闻言回过头看向徐季然:“是他触了雍王的霉头。” “他是触了你的霉头吧!”徐季然有些愤怒,他愤怒的根源并非单单因为雍王乱杀无辜之人,而是因为杨家。 杨凌和杨全济都是杨皇后的远亲,御都杨家原本与徐家是没有什么仇怨的,尽管皇帝是为了徐贵妃才不让杨皇后生孩子,可徐家并没有对杨家和杨皇后做过什么实质的伤害,这本是一条虽险但还在稳着的天平。 可现在,秦渊破坏了这个天平,或者说雍王还没有意识到秦渊破坏了这个天平。 秦渊嗤笑一声看着徐季然道:“徐二公子,你有什么证据吗?你亲眼看见了,他自己撞上来的,愚蠢,胆子又太大。” 徐季然却不会被他三两句话绕进去,“怎么?神武侯是打算实实在在地为雍王殿下效力?” “为什么不?”秦渊直勾勾盯着他:“杨家太过出头了,殿下如此试探杨凌一番不是正好?徐二公子,你在怕什么?” 徐季然不答,秦渊轻笑道:“你心里很清楚,他就是会怀恨在心,又睚眦必报之人,非我挑唆。” 他们说的是谁,秦渊知道徐季然明白,在这一点上,徐季然无法反驳秦渊。 不等他开口,秦渊挑了挑眉道:“徐二公子,你为何那么针对我呢?” 徐季然没有回答,反问道:“那么,你刚才跟殿下说了什么?”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便已经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告诉他,杨家似乎在储君之争中左右摇摆,恐怕杨全济是带着杨凌的意思过来试探一二,殿下箭法高超,形势比人强,要不震慑他一二,好得杨凌投靠。” 雍王闻言哈哈大笑,秦渊这话引人发笑,他堂堂王爷,朝中最受宠的皇子,还要看区区杨凌的脸色,雍王已见到秦渊的本事,顶多觉得他武将没心眼,那他那么心胸狭窄,怎么会不计较杨全济。 更何况,在秦渊说完话后,徐季然又劝了一遍道:“殿下,不看僧面看佛面,杨全济毕竟是杨凌的儿子。”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杨凌又何如,他不过一个中州总兵,难道还能比储君厉害,竟然教唆儿子试探他苏令。 徐季然自然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联,他有些愤怒,又有些忌惮地看着秦渊,秦渊若是真的投靠雍王还好,若是此人还有其他心思,最好想法子杀了。 他死死盯着秦渊,看得秦渊又有些莫名,笑了笑道:“徐公子,你似乎对我有些个人意见,我何时得罪过你吗?” 徐季然猛地转开脸,他狠狠拍了一把马儿,驱马跟上队伍离开。 秦渊站在原地招手叫来侍卫:“去看看这个秦二公子怎么回事。” 杨全济之死这件事在御都闹得并不算大,因为以往皇家狩猎也会出现一些贵人或者侍卫误被流箭射伤或者射死,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毕竟刀剑无眼,需要自己谨慎,也需要一些运气。 只能说这一次杨全济的运气不太好罢了。 雍王主动向皇帝请罪说这次狩猎是他组织的,在他组织的狩猎中出了人命自然是他的责任,他愿意接受降罪。 皇帝觉得雍王并没有什么错,杨全济前段时日出入东宫这件事他是知道的,雍王与杨家没有任何旧交,也不会因为杨全济和太子走得近而杀了他,与雍王无冤无仇,自与雍王无关。 因此他只是象征性地罚了雍王三个月俸禄,跪经三日,至于杨凌那边,只是赏赐了百两黄金,并其他宝物两件,以表宽慰。 这一切都在秦渊的预料之中,雍王的态度,皇帝的反应。 他去见沈枭垚的时候,沈枭垚不在,她去见了杨皇后。 倒不是沈枭垚主动来找杨皇后,而是杨皇后召见的沈枭垚。 沈枭垚到的时候她正在佛前焚香,等沈枭垚行礼之后她也不叫沈枭垚起身,只是安静地叩拜自己的佛。 沈枭垚自己站了起来,等一炷香燃尽,杨皇后才开口道:“他们说杨全济死了。” 沈枭垚声音带笑:“对,我也听说了,狩猎时被流箭杀死了。” 杨皇后慢慢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她回头看着沈枭垚,双眼有些通红的道:“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第109章 不可心慈 沈枭垚沉默了片刻,在杨皇后忍不住打算开口质问时道:“娘娘觉得我已经有可以杀死杨全济的本事了?” 杨皇后神色不变,她自然不会这么觉得,可是秦渊和雍王走到了一起。 沈枭垚和秦渊的流言蜚语她自然听过,只是有些弄不清真假。 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并非全部空穴来风。 沈枭垚见她不言,又道:“娘娘现在该做的不是质问我,而是去问问杨大人怎么安抚杨凌或者是劝皇帝对杨凌加以提拔。” 而不是待在这里问为什么。 杨皇后何尝不知,她在皇帝下旨赏赐杨凌百金之前就去见过皇帝,可是皇帝根本不听,他觉得此事与雍王毫无关系,就是杨全济倒霉,况且苏氏是君,杨凌是臣,难道臣子还反过来责问君主不成。 杨家不能奈何皇帝,可是她作为皇后却可以处置沈枭垚。 杨皇后素来平静的面上带了些愠怒,她上前一步,死死盯着沈枭垚道:“汝阳公主出了事,顾千俞没多久就病得几乎出不了门,本宫的人去看过他,是你下了毒吧?太子算计你嫁给杨全济,所以你便设计杀杨全济?是不是?” 她说到最后一把抓住沈枭垚的手腕质问道。 沈枭垚毫无波澜,一丝也不曾挣扎,看着杨皇后道:“娘娘,你说错了。” “哪里错了?”她越是反驳,杨皇后越是愤怒。 沈枭垚挥手将杨皇后的手甩开,笑看着她道:“青雀的事情娘娘你也出了力,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杨皇后却眉头紧皱,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道:“汝阳公主有孕,没有人期待那个孩子来到世上,况且她犯了欺君之罪,本宫对她的事情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来你竟觉得本宫做错了?” 沈枭垚‘哈’了一声,收起脸上的笑意:“皇后娘娘,你觉得我是一个论对错的人?” 杨皇后瞬间哑然,沈枭垚又道:“还有你帮苏珏摆布我的婚事这件事,你觉得你是对的?” 杨皇后收回目光,声音坚定道:“我就是对的。” “你们姐弟单薄无依,没有皇上宠信,没有权臣站队,你与太子若是再不争夺,将来还有什么生路。” 无论她的话说得多么振振有词,沈枭垚都没有丝毫被她说服的迹象,反而笑道:“原来你也不是圣人,你也会怨恨皇上,也会迁怒徐贵妃母子。” 否则怎会明里暗里地插手太子这边的事情呢。 杨皇后被沈枭垚说得哑口无言,她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够好了,她是太子的嫡母,是中宫皇后,关照一个失去亲生母亲的孩子是应该的。 她并没有恼羞成怒,就是觉得沈枭垚说得不对。 沈枭垚却不再与她争论,只是抬了抬手,神态中充满了对这场对话的不耐。 “娘娘,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你就好好的待在你的中宫做你的皇后,保全你的杨家。” 她没有放任何狠话,只是道:“咱们,最好不要再见了。” 这不是杨皇后想要的结局,她见沈枭垚说完就走,厉声道:“站住!” 见沈枭垚挺住脚步便道:“你以为你在这御都皇城算是什么?大公主?贵不可言?你以为你有多少权利?福山县主也好,秦渊也罢,你自以为的无上权势不过是你父皇和本宫不当回事的小孩子过家家罢了,沈枭垚,我们不把你当回事,你是不是就觉得御都的皇权随你玩弄了?” 沈枭垚闻言哈哈大笑:“娘娘,御都的皇权很厉害,可它没掌握在你手里啊,你们杨家就是被压着壳的乌龟,我为什么要怕你和你的杨家,你们有种,就跟父皇翻脸啊。” 沈枭垚声音轻慢,说完又轻哼了一声。 杀人诛心,杨皇后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窦嬷嬷忙上前搀扶住她,冷声道:“栖霞公主,皇后娘娘对你宽仁,你僭越了。” 沈枭垚连头也没回,只是道:“皇后娘娘不喜欢我就不要再召见我。” 窦嬷嬷看着她的背影走出凤仪宫,搀扶着发病的杨皇后坐回软塌,一旁的大宫女快步出去叫太医。 杨皇后用了茶水好了些,窦嬷嬷便道:“娘娘,栖霞公主这般明显是对您心怀有怨,她如此搅合事情,恐怕要尽早想办法控制才行。” 杨皇后叹息一声:“那就只有远嫁了。” 沈枭垚回到绛云宫时秦渊还在,屋内的三个侍女见两人碰面便全都下去了。 秦渊大马金刀坐着,见她进来便道:“皇后跟你说了什么?” 沈枭垚摇了摇头:“这件事很顺利,杨凌此次必定直接投靠太子。” 说完拿起侍女斟给秦渊的茶一饮而尽,秦渊眉头一动,视线随着茶盏落在桌子上,“你不怕有毒?” 毕竟他在这里坐了许久。 沈枭垚用手托起他的脸颊,气吐如兰道:“我对侯爷还有天大的用处。” 在她打算低头时,秦渊却用掌心抵住了她的额头:“太子一直在查郑冲和顾千俞的事情。” 郑冲已死,郑家也已经覆灭,再怎么查都没有意义了,除非太子想除掉顾千俞,可是如今的顾千俞除不除对太子已经没什么用了。 秦渊见她不语,又道:“他恐怕是想看看里头有你多少事情。” 沈枭垚偏头躲开秦渊的手,整个人直接靠坐在他的身上。 “事已至此,就算知道又怎样,不知道的时候他不是也已经和杨含玉害我一次了。” 她说完吻了吻秦渊的面颊;“所以我们更不能心慈手软啊?” 沈枭垚依旧是前世的苏兰惜,秦渊觉得她的这句话不是在说他们,而是在说他自己。 秦渊不该再对苏兰惜手软。 他想着,回吻了沈枭垚一下,又听她道;“秦阁老的身体最近还好吗?” 前世,他的祖父秦阁老在淡出朝堂之后便一直身体不太好,在沈枭垚杀太子之前就病逝了。 他闻言一顿,平静道:“尚可,怎么了?” 沈枭垚从他怀里起来,走到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又用密钥打开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 回来递给秦渊道:“这是我做的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秦渊却没有去接。 第110章 此生一愿 他眼神如刺一般盯着沈枭垚,像是要将沈枭垚穿透。 在这种目光下,沈枭垚眼中的情绪慢慢变淡,她突然觉得心头如棉花堵塞了一般。 她慢慢地把瓷瓶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有些艰难道:“我没有想做什么。” 秦渊垂下眼睫,面色变得温柔,将药瓶收入袖中,抬头安抚沈枭垚:“我没那个意思,只是祖父年纪大了,我担心他吃不了太强药性的药。” 沈枭垚回避了这句话,她偏头靠入秦渊怀中,头一次觉得,也许因为她的改变,今生的秦渊也有变化。 秦渊出了宫便将瓷瓶从袖中取出,前世的沈枭垚并没有伤害过秦家的任何人,但是也从没给过她任何丹药,他被沈枭垚骗怕了,心中竟完全无法确定是沈枭垚真的担心祖父还是顺势而为要害祖父。 他心情沉闷,抬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侍卫见他出来,急忙上前道:“侯爷,中州杨凌派了探子来御都,查杨全济的死因,并且往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那使了钱。” 秦渊神色冰冷,眼中戾气一闪而过:“把责任全都推到雍王头上去。” 他回了家,秦衡岳却正在书房等他,他原本没觉得有什么,直到看见父亲手里捏着的东西脸色才有些肃然。 秦衡岳手里拿着的是他仿冒的太子印章,沈枭垚骗取太子私印图案,他做了仿制。 父子两人神色凝重的对视了,秦衡岳即便不知道他要这印章用来做什么,却也明白他觉得足以诛灭九族的大罪。 可秦渊却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两人对视许久,秦衡岳重重拍了一掌书案,“跪下!” 秦渊应声跪下,却依旧高高昂着自己的头颅。 秦衡岳死死攥住手中印章,他素来算是个好性子,此时却气得满脸通红,恨声道:“此事是否与栖霞公主有关?” 秦渊未答,他又道:“你想做什么?或者说你做了什么?” 秦渊神色没有一丝波澜,目光如炬一般看着他道:“祖父求皇上拒绝西羌的议和被皇上厌弃,太子和雍王为了争权夺势没有一个真正去考量这件事的,可军中早已有人暗中与西羌勾结害死了苏凛,就为了推郑冲上位,父亲,你觉得,我该做什么?” 他字字诛心,见秦衡岳的神色变得震惊,变得更加愤怒,他又道:“祖父一心为了大启,一心为了他的苏姓君主,可他得到了什么?或者说他如愿以偿了吗?” “忠诚是没有条件的!”秦衡岳再次重重拍了案几。 他双目充血,视线移到放了无数卷轴的书架上,几乎一字一句道:“秦家效忠苏启皇室五代皇帝,我和你祖父如此,你也必须这么做!” 秦渊摇了摇头:“那皇上若要割让崇并二州给西羌呢?” “皇上不会那么做!”秦衡岳厉声道。 可是声音大并不能代表他的自信,秦渊轻笑一声道:“父亲,你心里对皇上会做什么根本没底,你恐怕不知道吧,西羌已经与侧面的靼罗结盟了,你觉得他们要干什么?” 这件事秦衡岳并不知道,他一下子无言以对,秦渊看着他道:“是我造假了太子印信逼的郑氏兄弟谋反,就为了崇州兵权,这是我的第一步棋。” 在秦衡岳颤抖的目光中,他又道:“雍王杀了杨全济,杨凌已经投靠了太子,可我不会让他这么轻松地站队。” 秦衡岳知道自己的儿子,他叛逆,他勇猛,同样他也胆大包天,心机深沉,他曾问过刚还未封侯的秦渊:“你祖父为生民立命,一生勤于庙堂,你父亲我虽不算得高官,但是也算做了些事,你一心从武,那你的目标是什么?总不能只是如莽夫一般的杀戮。” 十八岁的秦渊已经带着勃发的英气,他道:“做大将军,封侯拜相,做到武将的最高峰。” 他那时觉得,他想做的就是大将军,就是封侯拜相,可现在他觉得这话最后的重心在最后一句。 做到武将的最高峰。 太祖皇帝当时也是以武出身。 秦衡岳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可不等他开口说话,秦渊便道:“父亲,我并没有什么胆大包天的想法,我只是不想让大启的疆土由他人践踏,崇州几乎被屠城,西羌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却还娶走了清河公主,父亲,我是效忠苏启皇室的,所以才更该扞卫苏启的国土。” 秦衡岳一把将手中的太子印章砸到他的面前,那玉制印章嘭的一声裂成碎屑,他怒道:“那你又算计杨凌做什么?他与你有什么私仇不成!” 秦渊却毫无闪躲,一字一句道:“我要中州兵权,我此生只有一愿,一战灭了西羌与靼罗。” “你要灭国?”秦衡岳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这个独子。 “对。” 秦衡岳只觉得头昏脑涨,他气得有些失态,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椅子绊住,一屁股坐了下去。 “疯了,你疯了。” 他喃喃道,实在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儿子叛逆至此。 秦渊低头伏跪于地:“父亲,我不会退缩的,如果您要阻止我,可以将此事告诉祖父,也可以去陛下面前揭发我,但我不会停下脚步。” 秦衡岳却几乎气笑,秦渊明知他不会去皇帝面前揭发此事,他可以杀子,但是却不能由着秦家上百口人给秦渊陪葬。 他气到极致,踉跄着爬起来一把抽出悬挂在墙上的宝剑,然后又跌跌撞撞地奔到秦渊面前,以剑指着秦渊道:“若为父以命相逼呢?” 他用剑指着秦渊,却不是要杀秦渊,而是以自己的命来威胁秦渊。 从秦渊弃文从武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很清楚早晚有一天父亲会这么对待他,而他也早已为这一刻做足了准备。 他平静道:“父亲若以死相逼,我陪父亲共赴黄泉。” 他话刚落音被秦衡岳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这一巴掌使了全力,而他也跪稳了身没躲,因此被打得嘴角裂开,浸出鲜血。 他重复道:“我有一愿,一战灭国,做到武将最高峰。” 第111章 卸甲进都 秦衡岳将秦渊关在房里让他闭门思过,可次日早朝他才察觉他早已阻挡不了秦渊了。 吏部郎中唐四友举报中州总兵杨凌之子杨全济生前蓄意谋反,并列出罪状数条,其中包含他为父亲杨凌和兵部尚书左大海牵线搭桥,贪污军饷,私运铠甲。 他说是杨全济意图谋反,可却处处夹带指向杨凌的事件。 秦衡岳只觉得手脚发颤,自己替秦渊请了病休,他今日并不在殿上,可事情还是按照秦渊预想的发生了。 杨全济若有谋反难道杨凌就能独善其身,况且杨全济哪有谋反的本事。 他思绪还没抽回,便听皇帝怒气冲冲道:“召杨凌卸甲进都!” 此话一出,唐四友满意了,雍王面上也满意了。 苏珏和杨家家主车骑将军杨辉的脸色却一个赛一个地难看,两人对视一眼,苏珏上前道:“陛下,此事尚未定论,不如派一名巡抚前去探查一二,同时接杨凌回都。” 杨辉没有说话,杨家麾下的其他官员自有站出来的,拱手道:“陛下,太子殿下所说甚是有理,不如派臣前去查探一番。” 毕竟卸甲进都是个过于严肃的词,这几乎就直接意味着杨凌有来无回,杨凌听了这话怎么还可能敢来御都。 派个杨家派系的人过去将事情缘由和轻重缓急说与他听,又有杨辉和杨皇后在其中周旋,杨凌自然不会办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唐四友却又道:“陛下,现在派人过去恐怕打草惊蛇。” 原本皇帝也不想派人过去,他不怕打草惊蛇,更怀疑是有人通风报信,大手一挥道:“朕说了,召杨凌卸甲进都!” 苏珏还想说话,一旁的雍王道:“太子这么担心杨凌?” 这话引得皇帝的目光看了过来,苏珏顿时恼怒道:“少胡言乱语,这是对事罢了。” 雍王见他不再纠缠,勾唇一笑不再说话。 御都皇城里去召杨凌的快马如利剑一般飞出去,秦衡岳从早朝上下来却觉得汗湿了内衫,恐怕杨辉和杨皇后谁也保不下杨凌了。 秦渊被秦衡岳关在府中,沈枭垚却无事一身轻一般地去了辅国公府。 周卿华还在吃她给的药丸子,小姑娘还是枯瘦的样子,甚至没有任何长大的迹象,一旁的周羡好已经有大姑娘的样子了。 她陪着两姊妹读了一会书,福山县主过来时她便起身出了书房。 外头春光正盛,也就小孩子能被老老实实拘在屋子里读书。 沈枭垚沿着辅国公府漂亮的回廊慢慢向前走,福山县主跟在一旁道:“你有事寻我?” 沈枭垚扶着朱红的廊柱站定,神色倦怠道:“也不算有事,就是来提点你一二。” 福山县主没明白:“什么事?” “皇上召了杨凌进御都的事情你知道了吧?”她眯了眯眼,任由阳光照在脸上。 福山县主点了点头:“知道,要他卸甲进都。” “对。”沈枭垚笑了笑:“就是卸甲进都,你和国公爷,你们觉得杨凌还能回来吗?” 这话问得福山县主心头一凛,“你的意思是...杨凌必反?” 沈枭垚的笑意变深,她看了福山县主一眼道:“表姑母,国公爷迟迟没有儿子诞生急坏了吧,可是眼下不是他急着生儿子的时候,若是杨凛动了,你们辅国公府觉得谁去平叛合适?” 郑家覆灭,杨家与杨凛还算是瓜葛着的亲戚,虽然已经五服了,但若是诛九族那边还是一家人的。 至于秦渊,他刚刚夺下崇并二州。 福山县主并不傻,他们投靠的君主雍王可是刚刚受封了益州道行军台尚书令,沈枭垚这话分明是想让辅国公府到时候举荐雍王。 沈枭垚见她明白,挑了挑眉道:“表姑母,杨凌镇守中州数年,打仗自然是比雍王厉害,可谁会让主子上战场呢,除了雍王,不是还有辅国公呢。” 福山县主一下子愣住了,辅国公自然也是打过仗的,他或许比不上秦渊,但是比雍王绰绰有余,便是郑进当年也是与他并肩作战过的。 只是他在皇帝登基后便没有怎么上过战场了。 沈枭垚慢慢在一旁的美人靠上坐下,她托腮看着远处的假山道:“姑母可以向国公爷提一提,或许他自己愿意呢?毕竟这样泼天的功劳,与雍王并肩作战的机会。” 她说完放轻了声音道:“我视姑母为自己人,你放心,我不会损害你的利益的。” 她眼中的利用毫不掩饰,让福山县主看得很清楚,如果福山县主出了事情,沈枭垚岂不是无人可用了。 福山县主没接话,沈枭垚说得不错,雍王可以去,辅国公也可以去,可是沈枭垚现在就这样确凿地知道杨凌会谋反,还来同她商议这件事怎么处理,她觉得心慌。 沈枭垚若是明着害她,她反而没有那么惴惴不安,可偏偏沈枭垚似乎在为她和辅国公府着想一般,自己虽然对她说不是彻底的了解,可是也能分析一二,沈枭垚,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可是见她沉思,沈枭垚却笑了,她道:“姑母,实话告诉你吧,雍王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建功,皇上要的不是他的赢,而是要他去干,只要他去了,就会给他赐封,你还不明白吗?” 辅国公跟着去了就是去蹭功劳的。 可福山县主依旧眉头紧皱:“你这么保证杨凌不成气候?” 沈枭垚收起了一些笑:“我不能保证,我只是猜测,杨家绝对不会让杨凌冲出中州,一定会暗中帮助雍王灭了杨凌,因为一旦杨凌真的成了势头,杨家在南凌和北海的兵权怎么办?难道跟着一块反了?若是那样,恐怕秦渊马上就会拉起平叛的大旗,你别忘了,弘王世子也会打仗,建功立业的时候,谁会退缩,他杨家又不是天降神兵,无所不破。” 杨凌必败,杨家绝不敢反。 福山县主当机立断道:“我会与国公爷说此事。” 沈枭垚点了点头:“姑母放心吧,只有好处。” 第112章 杨凌谋反 杨凌谋反的消息传来是御都下了第一场春雨。 早朝上喧哗无比,如菜市口一般,仿佛大家都很吃惊,谁都没有想到杨凌会谋反似的。 在一片喧哗中,皇帝倒是显得十分平静,摆手叫众臣安静下来道:“如此乱臣贼子,自然发兵讨伐。” 群臣安静了一瞬,一旁新任的尚书令周仕信上前道:“陛下,逆贼猖狂,中州又是连通崇并二州的至关重要之地,臣觉得需派大军一战平息叛乱,万不可打持久战,以免人心浮动。” 皇帝点了点头:“爱卿觉得该派谁去?” 秦衡岳不能一直关着秦渊,五天前就放他出来了,此时秦渊也在人群中,他冷眼看着皇帝和周仕信做戏,就在周仕信打算开口说话时,他上前一步道:“陛下,杨凌此举,分明是将杨全济意外身亡的事怨到了雍王殿下头上!” 周仕信被他打断也没有不悦,皇帝倒是有些不悦,冷冷看着秦渊,又扫了秦衡岳一眼道:“那爱卿有什么建议?” 秦渊低下头盯着地上光可映人的金砖道:“臣觉得,不如派弘王世子前去平叛,雍王殿下虽然武功卓绝,但到底年纪尚小,况且如此奸佞,自是不能劳动雍王殿下,弘王世子骁勇善战,为陛下和雍王殿下出气,自然该当仁不让。” 站在前头的弘王世子闻言只是低头行礼,半句没有出来说话,皇帝说什么他便怎么做。 皇帝的脸色不好看,雍王看了秦渊一眼道:“非也。” 说完上前一步道:“回陛下,儿臣请求出战,杨凌心怀不轨,为自己师出有名而栽赃儿臣,既然这般,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儿臣必须亲自出兵,叫他有来无回!” 他说话铿锵有力,听得皇帝龙颜大悦,一旁的苏珏却并不高兴,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辅国公打断。 “陛下,臣愿做先锋!” 苏珏眉头一皱:“君子不立危墙下,雍王......” 此时,皇帝重重拍了拍龙案:“好!” 他看也没有看苏珏,又道:“雍州有多少兵?” 这话是明知故问,但是秦渊依旧道:“四万。” 皇帝并不管是谁回答的这句话,看着雍王道:“不错,很好,虎父无犬子,那便由雍王领兵,辅国公为先锋,指挥佥事孙少春为副将,领兵十万,平叛中州!” 这一句话像是给了苏珏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虎父无犬子,皇帝在说自己子不类父。 这件事就这么简单粗暴地定下了,没有朝臣议政,没有经过几日的斟酌思量,也没有问几位将军的意见。 皇帝的指令其实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文官们也没什么可反对的。 毕竟辅国公的确做过先锋,即便这些年他没有再打仗,可还有个眼下刚刚跟秦渊一起打下并州的孙少春,他出身草莽,从小和他的父亲一起做了山匪,后被朝廷招安,若不是当土匪耽误了前程,人人都说他或许会比秦渊厉害,比秦渊成名早。 秦渊自从那日分别之后就再没去见沈枭垚,他才察觉到,他不去找沈枭垚,沈枭垚也没有来见过他。 只在那日,她说动福山县主后给他递了密信,告诉他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 现在彻底告一段落了,雍王如愿以偿,而他们要做的就是看着雍王的战场。 他向绛云宫递了信才知道,沈枭垚不在,和静公主设宴,邀请栖霞公主和徐家的几位公子小姐们游船。 他顿了一下才想起来,前几日传来的消息,徐家给沈枭垚送了件价值不菲的礼物,上面还镌刻了她的闺名,但是沈枭垚退了回去。 这不是沈枭垚的做派,如果这件礼物是徐绾送的,无论徐绾说了什么,沈枭垚一定会收下,她不是会舍弃钱财的性子。 无论缺不缺钱,送到她手边的钱她就会接住,哪怕这钱最后不知道花哪去了。 送回去,也定然也不是东西有问题,否则她一定会做出别的动作与徐绾为敌。 秦渊再次叫人打听内情的时候,沈枭垚正坐在和静公主富丽堂皇的花船甲板上看歌舞。 徐家的三小姐徐锦坐在沈枭垚的一侧,时不时有些害羞地看沈枭垚一眼。 直到一场歌舞结束,甲板上开始投壶,她才低声问沈枭垚:“殿下可要一试?” 沈枭垚抬眼冲她笑,反问道:“三小姐可会?” 徐锦飞快看了一眼沈枭垚的脸,又将视线移到抱着投壶使用的双耳瓶出来的婢女身上,轻声道:“略会一些。” 投壶是有彩头的,今日最大的彩头是和静公主拿出来的一只象牙雕刻的九曲玲珑球,由大小三个象牙球做成,精致曼妙,组在一起做成了襟步,此乃贡品,别说千金难求,平日里便是见也难得一见。 第二个彩头是一串翡翠项链,由均匀的米粒大小的翡翠珠子串成,下头坠了一块翡翠如意,绿意盎然。 徐锦见沈枭垚盯着放在托盘上的彩头看,便道:“殿下喜欢哪个彩头?” 沈枭垚转过头来叹息道:“我未曾投过壶,技艺不精,喜欢也没用,三小姐试试吧。” 她笑得十分和气,面色间只有欣赏,没有一点不平。 徐锦欲言又止,最后见沈枭垚走过去看和静公主投壶,便也跟着走到了徐绾身边。 徐绾对沈枭垚有些防备,拉过徐锦道:“你刚才在跟栖霞公主说什么?” 徐锦的目光还在沈枭垚身上:“问公主喜欢什么,你见了栖霞公主那么多次,也没跟我说公主这么美丽温柔。” 上次沈枭垚去徐府,她去乡下散心了。 徐绾一听心里警铃大作,抓了她一把道:“她可不是心思单纯之辈,你最好与她保持距离。” 徐锦不依,一把抽出手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但是栖霞公主自幼离开御都,幸运地活下来,还这般知书达理,温和可亲,不是很厉害吗?” 徐绾脸色一沉,反驳道:“那不是幸运地活下来,她在外头长大,自然见多识广,心机深沉,否则早没了,她在外面又没有身份,自然要学会温柔可亲,你可别添乱。” “少来。”徐锦不以为然,努了努嘴道:“你看不见吗?二哥也很喜欢她。” 第113章 我心悦她 的确,徐绾抬目望去,徐季然已经走到了沈枭垚的身侧,微微低头望着沈枭垚的侧脸,不知道在说什么。 徐绾微微皱了皱眉头,口中却对徐锦解释道:“栖霞公主是太子的亲姐姐,天然与我们为敌,二哥心中可比你明白。” 话是这么说,徐锦却昂起头道:“我也很明白,我就是很喜欢这个栖霞公主,我多看看她的美貌又不过分。” 她是徐家最小的嫡女,性格有些我行我素,徐绾知道,她也清楚徐锦素来喜欢欣赏美丽女子的脸蛋,便是她的侍女都一个比一个漂亮。 她最终叹了口气道:“你与她保持距离便是。” 说着向正在陪沈枭垚的徐季然走了过去。 “公主喜欢哪个彩头?” 徐绾听见徐季然问,跟在她身后的徐锦挑了挑眉,一个箭步跃过自己的姐姐,挤到沈枭垚和徐季然中间道:“二哥,是我先问公主的。” 徐季然一愣,却见沈枭垚捂嘴笑了,很开心的样子看向徐锦道:“三小姐要赢来送我吗?” 徐锦直接将自己的二哥推开,高兴道:“可以啊,公主喜欢什么?” 两人对视,沈枭垚想打发徐季然走,徐锦也想打发自己的二哥走,于是便相携走向了投壶处。 和静公主刚投完,额间已经出了细汗,甩了甩手道:“我今日手气好,阿锦未必能赢我。” 徐锦和沈枭垚去看登记的婢女,“殿下中了几只。” 侍女展示手中的纸笔:“十中六。” 徐锦不服输道:“那可不一定。” 和静公主却没理她,被另外两位表小姐扯住说话去了。 徐锦执箭站在不远处开始投壶,徐季然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也不知是在看徐锦投壶,还是在看亭亭玉立的栖霞公主。 徐锦连着投了三箭都中了,高兴地看着沈枭垚道:“我之前还一连中过十次!” 一旁徐家的一位庶女笑道:“三姐姐投壶是女眷中最厉害的!” 沈枭垚跟着笑,柔柔地冲徐锦行礼道:“仰仗三小姐威风。” 旁边的几位女眷都善意地哄笑,和静公主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去听人说话去了。 徐锦又得意又害羞,再次举箭去投,这次箭却擦着双耳射落在地,最后被青砖一下弹开。 几个笑着的庶女和表小姐顿时都不笑了,和静倒是噗嗤笑了:“本宫赢面很大呀!” 表小姐们身份尊贵,这时候也不敢搭话,忙上前按了按徐锦的肩膀安慰道:“老马有失蹄嘛,再来一次。” 徐锦的脸色却很沮丧了,她年纪还小,连嘴巴都撅了起来,看也没看沈枭垚一眼,毕竟刚说过自己连中十箭,又在和静公主面前落了面子。 沈枭垚从一旁的案上拿起一只箭,抬手朝双耳瓶扔了进去,她没用一点技巧,箭连壶都没挨着,直接摔在了地上。 在徐锦错愕的目光中,沈枭垚笑了笑道:“我也没中。” 徐锦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很温和,她抿了抿嘴上前拉起沈枭垚的一只手道:“我一定给公主夺到彩头!” 和静闻言轻哼一声道:“马屁精!” 这话她是从婢女那里学来的,意思还用不准。 两人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沈枭垚对徐锦摇了摇头道:“没关系,今日识得阿锦,我已经很开心了。” 话刚落音,徐锦十分没规矩地一把抱住她,欢快道:“公主真好,世上怎么会有公主这么好的女子!” 和静公主有些脾气,歪头道:“酸滴滴的。” “阿锦!”徐绾瞪了她一眼,她忙松开沈枭垚道:“是我冒犯了!” “没关系,阿锦天真纯粹,我也很喜欢。”沈枭垚依旧笑得和煦。 可是剩下的六只箭,徐锦只投进去了一半,她与和静公主一样,十中六,如果没有比她们投得更好的,两人要再比分高下。 徐锦的兴致明显低落了下来,刚才有多兴奋,这会儿就有多不好意思,即便徐绾安慰了她两句也没用。 沈枭垚已经说过不要彩头了,她依旧没能高兴起来。 徐季然站起身走到场中道:“我来吧。” 他会武功,原本想着不跟姊妹们争夺这些地,可是在旁边看了许久,他也很想试试。 几个公子和表小姐们见他上场,笑着道:“前头走了只狼,这又来了头虎,咱们是没一点希望,哈哈......” 徐季然笑了笑,谦逊地行礼道:“承让。” 他余光扫了人群一眼,沈枭垚和徐锦已经坐到一旁吃茶去了。 他回神执箭,利索的连投十只,全中。 公子小姐们全都欢呼起来,连和静公主也笑了,道:“二表哥欺负我们女眷!” 徐季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依旧道:“说不上欺负,殿下之前投壶明明赢过我。” 和静直接拆穿:“那是你放水。” 徐季然却不再争论,走到那翡翠项链旁道:“我选第二件,公主可以与阿锦或者其他人再比。” 这倒没人说什么了,他拿了第一,却取了第二的物件。 徐季然将项链递给自己的小厮,然后又不知低头说了什么,小厮拿着项链走了。 刚才说徐季然是虎的表小姐扫了一眼道:“表哥是有心上人了吗?” 毕竟这是女眷的东西,象牙襟步男女都可用,翡翠项链却是女子戴的东西。 徐季然好脾气的道:“没有,只是暂时收存。” 他话落了音,视线却从沈枭垚的身上一掠而过。 徐绾在旁边看得一阵心绞,表小姐自然也敏感地察觉到了,可不等她再开口,徐绾走过去拉了徐季然一把道:“二哥我有话跟你说。” 徐季然有些疑惑“怎么了?” 徐绾面色严肃:“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走到了僻静处,徐绾才道:“咱们跟栖霞公主不是一路人。” 这话说得过于直白,徐季然有一瞬间的安静,然后抬眸对上徐绾的视线道:“我知道,但那又如何?” 徐绾有一瞬间的震惊:“二哥,就算她不向着太子,可是外头传言,她和秦渊......” 徐季然神色不变:“栖霞公主美丽,秦渊喜欢她,不是很正常。” “我心悦她。” 第114章 孰轻孰重 徐绾有些痛苦地扶了扶额头,“二哥,这是心悦不心悦的问题吗?” 徐季然却并不在意,“她是皇帝的嫡出公主,我是宗亲嫡子,又有功名在身,公主总要出嫁,听说太子先前属意杨全济,我总比得过杨全济。” 他丝毫不提徐绾所说的派系问题,徐绾从没见过自己的二哥喜欢哪个女子,闻言拉下脸道:“贵妃娘娘和父亲母亲不会同意的。” “好了,阿绾,这不是你该管的问题,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希望你们谁都不要管。”徐季然说完便转身回到了宴上去。 徐锦终究没有赢得第一的彩头,她有些沮丧,沈枭垚便暗中邀请她明日去云中楼玩耍,她这才重展笑颜。 目的达成,沈枭垚便推辞有事先行回宫。 和静公主有些不高兴道:“你能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啊?都不等本宫一起回去。” 沈枭垚好脾气地笑了笑:“给周卿华制药。” 这话没法反驳,虽然沈枭垚似乎对药理只是略懂皮毛,可是她不仅给周卿华治病,之前还给杨皇后治病,又给徐绾和秦渊算过命。 沈枭垚从徐府出来时被一个婢女拦住了马车,她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笑嘻嘻的,带着两个梨涡,举着手中用红布包裹的匣子,隔着马车窗口递到沈枭垚面前道:“公主,这是我家三小姐送您的礼物。” 沈枭垚一愣,看了一旁的金蕊一眼,金蕊忙接过道:“三小姐说了什么?” 婢女见她接了,高兴道:“三小姐从二公子那里要来了东西送给您,还说明日她的马车在承天门门口等您!” 她说完便行了个礼飞快跑了。 沈枭垚自然反应过来里头是那翡翠项链了,她示意金蕊打开。 红绸解开,里头却露出了上次沈枭垚退回去的那个匣子。 金蕊顿了一下将匣子打开,还没细看里头是什么,马车却突然停了,接着帘子一掀,神武侯秦渊大马金刀进来了。 他的视线率先落在了金蕊打开的匣子上,落在了里头那串看起来十分珍稀的翡翠项链上。 然后秦渊在一旁坐下了,冷冷的看着沈枭垚道:“出去。” 他说的是两个侍女,金蕊和景泰。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之后才去看沈枭垚,马车内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氛围。 金蕊和景泰全都屏住呼吸等待两人翻脸,可就在下一瞬,沈枭垚抬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金蕊手中还拿着那匣子,她将匣子盖好抱着就打算走,秦渊眉头一挑:“放下。” 金蕊又去看沈枭垚,这次沈枭垚直接从她手中将匣子拿走,十分随意道:“行了,出去吧。” 等马车里只剩下两人时,秦渊一把夺过沈枭垚手中的匣子道:“怎么?郎情妾意?定情之物?” 他单膝跪在马车内,上半身带着威压靠近沈枭垚,沈枭垚只是稳稳坐着,一点没有闪躲的意思。 沈枭垚面带无辜:“我不懂侯爷的意思。” 秦渊却像是气笑了,他将那匣子在沈枭垚面前晃了晃道:“怎么?徐季然还没向你表明心意?” 不等沈枭垚回答,他又道:“里头刚说徐二公子投壶得了彩头,这彩头还没过半个时辰就出现在了你手里,还有个前几日你刚退回去的匣子,你不需要给我个解释?” 他明显已经怒火冲天,但是还压着脾气在这里冷嘲热讽,沈枭垚自然不会此时跟他对冲。 只是侧开脸道:“徐季然爱慕我,与我何干?” 秦渊嗤笑一声:“那你怎么解释现在这两样东西在你手上?” 沈枭垚依旧平静:“我为什么要解释?侯爷但凡查得细一点就知道我什么都不清楚,可却听了只言片语便来污蔑我,既然侯爷不信我,又何必来问我,就当我跟徐季然有情不就好了?侯爷应该很清楚,你不是顾千俞,我也不是青雀。” 她的语气温和,眼神却冷到了极致。 秦渊几乎要将手中的匣子捏碎,他手上青筋毕现,几乎忍着怒气看着沈枭垚。 前世的苏兰惜除了他之外没有喜欢过任何人,谁都是她可以利用的靶子,徐季然更是跟她没有半点交集。 可现在,沈枭垚接了徐季然的东西,无论他对沈枭垚有多少爱恨,在知道这些事情的一瞬间,他都有一种自己的妻子被人觊觎了的感觉。 沈枭垚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脸对上秦渊的视线道:“秦渊,你是不是还不够了解我,你觉得,在这种关头,在这样的阵营里,在御都城里,我会一心想着儿女情长吗?” 她从秦渊手里抽出那匣子道:“徐季然送我匣子,我没要,今日伙同徐锦递了进来,我要利用徐锦,又怎么能拒绝她的东西。” 在战场上呼啸往来的神武侯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了一点局促和不自信,刚才勃发的怒气瞬间动摇了,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冤枉了她。 马车没再次陷入寂静,秦渊起身在一旁坐下,他垂下眼睫,像无事一般:“那我来处置徐季然?” 毕竟从前所有觊觎沈枭垚的人都是他出手处理的。 可是这次沈枭垚却抬头道:“不可以,你不能动他?” “为什么?”秦渊不解,动不动徐季然,对他们的计划并没有影响。 沈枭垚的回答却是:“他没有与我们为敌,也不是计划中什么重要的角色,我只想杀掉我想杀的人。” 秦渊心头再次涌上说不清的滋味:“你不舍得杀他吧?” 沈枭垚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抬头看着他道:“那我问你,大局和儿女情长的琐事,哪个更重要?” 这个自然不必争论,秦渊只知前世的自己愚蠢,说是干大事,其实却像是沈枭垚手中的走狗,今生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大局更重要。 而沈枭垚,恐怕眼里一直都只要大局,更何况今生青雀死在御都。 见他安静,沈枭垚才道:“你有一天会明白我为什么不杀他的,现在,有比这一切更重要的事情。” 第1章 汝阳公主 鸿光十五年,汝阳公主苏兰惜于朝阳殿刺死太子苏珏,后自戕。 ——楔子 鸿光十一年,鹿城,大雪。 夜色深深,桃源客栈门可罗雀,小二趴在炭盆前拨弄里头个头可怜的红薯。 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响起,小二抬头看了看,抛开手里的火钳笑道:“掌柜的怎么还没睡?今儿这天太冷了!” 裹着厚袄子的中年男人从楼上下来,往门外看了看皱眉道:“看这天应该也没什么客人了,怎么还不关门?” 冷风夹杂着细雪扑在门槛上,木头门槛已经被雪水缓缓浸湿。 小二又捡起火钳拨了拨烧焦一面的红薯,嘿嘿一笑:“住在上房的那个沈姑娘一大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掌柜伸头拍了一下这小子的脑袋:“你小子,成天就关注人家漂亮姑娘!” 小二偏了偏头,正要说话,黑黢黢的雪夜里钻出来一个穿着蓑衣的黑影。 蓑衣上已经盖了一层细雪,小二忙起身上前道:“沈姑娘您可回来了!”说着上前帮沈枭垚摘蓑衣。 沈枭垚在桃源客栈已经住了五六日,跟掌柜的康叔还有小二来旺还算熟悉,便微微颔首笑了笑,算是接他的话。 她生了一双丹凤眼,鼻梁高挺,唇不点而赤,除了不怎么爱说话以外,实在是个出色且好脾气的美人,在整个鹿城,康叔和来旺还没有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姑娘。 只是康掌柜和来旺却都不敢轻视这位姑娘,毕竟一个妙龄女子从西亳(bo)不远千里来到鹿城,说是没点本事,那就是有些怪事。 况且鹿城外的山上是有山匪出没的,她能进得来证明山匪不能奈何她。 美丽,待人温和,却又不曾受到什么伤害,那便是有些邪性。 沈枭垚穿了兔皮斗篷,除去蓑衣,康掌柜和来旺才发现她怀里鼓鼓囊囊的,似是揣着什么东西,不由得都一愣。 因她怀中的东西还散发着一股血腥味,两人对视一眼,呼吸都放缓了些。 沈枭垚发现了两人的紧张,将东西从怀中拿出来解释道:“是鹿胎。” 此话一出,两人都松了口气。 鹿城以养鹿为名,许多商人来此收购鹿茸、鹿骨,总之鹿身上的东西都是宝,其中有一样便是鹿胎。 鹿胎是从怀孕的母鹿腹中取得,十分难得,比起鹿茸和鹿骨听起来这个更残忍可怕,可这东西对女子养身效果奇好,鹿城每年都要往御都进贡鹿胎粉给中宫。 沈枭垚便是为这东西而来的,鹿胎不易保存,能够离开鹿城的大多数都是已经晒干的或已经想法子制成粉的。 西亳没有鹿这种动物,她为了新鲜的只能跑一趟鹿城。 康掌柜和来旺表情稍稍轻松下来,来旺还记得自己的红薯,又用火钳拨出来,“沈姑娘快来烤烤火!” 康掌柜更关心自己的生意:“姑娘就是来买鹿胎的吧?” 沈枭垚点了点头,将收好的鹿胎放好,在炭盆旁烤了烤几乎冻僵的手:“嗯,明日雪停便走。” 她算是这段时间的大主顾了,住的时间长,要的又是上房,康掌柜有些不舍地咂了咂嘴。 沈枭垚一边将东西收好,一边道:“不知这么晚了厨子可下工了?” 她在外头吃了午食一直到现在。 康掌柜一听忙道:“没呢没呢,厨子住在店里呢,姑娘想吃什么都有!” 来旺也忙去给她倒了杯热茶:“姑娘先喝杯茶坐坐,这会儿没食客,烧菜快!” 来旺虽然见多了鹿城来往的商客,可甚少见到这样孤身一个美貌女子的,于是便坐在炭盆另一边扒着红薯陪着说闲话。 沈枭垚并不接话,只是安静听来旺说鹿城这边的风俗趣事,他说了半晌看沈枭垚认真吃饭似乎不赶兴趣,又道:“说来鹿城是没什么好玩的,又偏又穷,姑娘这气度,若是游玩,还是要到御都去。” 沈枭垚手中的筷子顿了顿,又听他道:“白日里听客商说,皇帝的长女犯了大罪,被贬为庶民了。” “你说什么?” 沈枭垚转过脸来看他,眼神肃然却又像是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来旺与她认识了几日,从没见她这么严肃且这样认真的看着自己说话,一时被她盯得有些紧张,结巴了一下道:“客商他们说的,皇帝的长女惹了祸被贬为庶民了。” 这下沈枭垚不仅眼神变成了冷的,似乎脸上的温度也一下褪去了,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道:“你是说,汝阳公主苏兰惜?” “对.....对!” 来旺像是醍醐灌顶,他肯定道:“对,就是这个名字,汝阳公主...说是因为谋害皇后,被皇帝老爷贬为庶民关了起来!” 沈枭垚只觉得一阵耳鸣,她猛地站起了身,凳子因为她的起身嘭一声倒在地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御都到鹿城差不多要一个月呢,这是客商今日说的,恐怕这位至少已经关了月余喽!” 康掌柜从后厨出来,嘴里啪嗒啪嗒嘬着旱烟。 来旺小心的觑了觑沈枭垚轻声道:“沈姑娘是御都人啊?” 沈枭垚冰冷的神情有一瞬间茫然,她没有回答来旺,看向康掌柜道:“还有更详细的消息吗?” 康掌柜摇了摇头,又道:“说是用巫蛊之术诅咒皇后,不过说来也是,皇后是继母,这继母和原配长女,怎么相处都能说嘴,不好说不好说...” 沈枭垚慢慢走到门口,风夹杂着雪扑了她一脸,她的视线落在外头茫茫的雪夜中。 她原名苏兰惜,是当今皇帝和元后的长女,她出生时当今皇帝还是秦王,她的母亲便是秦王妃。 建元三十六年,她只有七岁。 三王之乱,母亲秦王妃让她扮成弟弟苏珏的样子跟秦王府的侍卫首领走。 侍卫首领最终死在乱军中,她被陌生的侍从带离了御都,最后辗转流落到了西亳。 她后来过了好几年才知道,三王之乱后皇祖父驾崩,父王登基做了皇帝,不过母亲只做了两年皇后便于鸿光二年因病去世了。 当今皇后杨含玉是皇帝在七年前娶的继妻。 鸿光八年,她重生归来,御都寻找她的消息也再次传到了西亳,这一次她不想回御都了,青雀贪玩,便代替她回了御都。 青雀到了御都后便受封了汝阳公主。 可青雀是顶替身份回去的,她对御都并无敌意,与当今皇后杨含玉也没有任何旧怨。 外面风雪交加,沈枭垚的心坠入了冰窟。 第2章 故人重逢 汝阳公主苏兰惜用巫蛊之术谋害皇后。 沈枭垚在客栈里听客商说完才拎着行囊走到外头。 来旺刚给她套好马:“这是鹿城最好的马了,虽说赶不上千里马,但是也不是一般的马能比的,只是这大冷天,姑娘还是慢些走的好,哎呀呀,其实大雪天最好是乘车。” 沈姑娘这般美丽娇弱,这冷天跑一回非生病不可。 他心里忧愁着有些不舍得将手里的马鞭递给沈枭垚。 见沈枭垚不说话,又关心道:“沈姑娘?您是回西亳吧?” 沈枭垚头上裹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眸,她翻身上马:“不,去御都。” 等马载着她快看不见身影了来旺还愣在原地。 风像刀一样割着沈枭垚的眼睛,她觉得有些酸,又有些涨。 八岁那年她流落到西亳被沈九娘捡到。 沈九娘问她从哪来,父母在哪,她那时已大概明白,自己被是被父母舍弃了,于是她告诉沈九娘自己是孤儿。 沈九娘见她和自己的女儿青雀同岁,便收养了她,教她奇门遁甲,教她识药制毒。 她在山野中慢慢长大,时而在梦中惊醒,回望御都的方向。 前世,御都的人来找她,她便回了御都做了公主。 她只做了五年的公主,却引诱神武侯秦渊为她陷害太子,谋杀雍王。 她本就是自私自利的人。 后来养母沈九娘在滂沱的大雨里敲她的门,跟她说:“姐儿,跟娘回西亳去,青雀种的曼陀罗开花了,咱们一起回去赏花!” 她没有开门再见沈九娘,可她的记忆便在那一天戛然而止,她再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前世是怎么死的了。 今生御都寻找她的消息再次传到西亳,青雀知晓她的身份后笑着道:“据说御都有数不尽的好吃的好玩的,皇宫威严磅礴,大启又从不让女人去和亲,鹏鸟,我能代替你去御都玩玩嘛?” 她当时十分轻易的答应了青雀。 沈枭垚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前世直到她死去青雀都还活的好好的,今生应当也是。 鹿城偏远,好几日都没有什么好的落脚之处,沈枭垚只能借住在驿站,这种地方的驿站好点的东西都留着给途径的官员使,沈枭垚这样花钱的路人,只能得个小角落和炭火盆。 不过虽然简陋,但好在安全,小吏们听说她是从西亳来的又一身男装,以纱覆面,基本都不会主动惹她,即便有那么一两个不长眼的,沈枭垚能自己应付。 这样过了十几日又到了个略繁华的小城,有了客栈可以住。 小二领着沈枭垚去了客房,还没等沈枭垚放下东西便打听道:“姑娘孤身一人打哪来啊?” 沈枭垚放下自己两个重重的大包裹,温和的笑着看了他一眼:“西亳。” 小二嬉皮笑脸的表情一下收住了,再进来送菜时好奇道:“姑娘,听说西亳人都会巫蛊之术,真的假的啊?” “假的。”沈枭垚在桌前坐下,看小二一脸探究的看着她,她神色依旧温和道:“西亳人人都会问尸。” 小二一愣,谨慎的打量了她一眼才转身出去。 沈枭垚用完晚食下来查看马的情况时,客栈一楼的客人几乎都知道有个投宿的姑娘来自西亳了。 甚至还能听到一个中年男人跟一个年轻男子谈论起西亳的事情。 “西亳在二十年前还不是大启的属地,它本来是无名的瘴气之地,后来被路过的士兵发现里面有人迹,这片无名之地便被划进了大启的疆土,后来西亳也偶然有人出了那地方到中州去了,中州的人便见到了她们问尸!” “什么东西?” “问尸!就是给尸体问话!” “这怎么能问得出来!.....” “据说是问鬼...” “什么玩意儿?......” 沈枭垚听着只觉得好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却被一旁的男人吸引了目光。 是她认识的人,虽然隔了很远,但是的确是她前世认识的人。 顾千俞坐在客栈一角,两边各坐了三四个灰衣男子,沈枭垚知道,那是他的侍卫们。 他出身荣安伯府,真正的名门勋贵。 顾千俞没有注意到他,只听他身边的人道:“消息传了过来,说是幽禁在渑池。” 坐在顾千俞身侧的人也是沈枭垚熟悉的人,他的侍从叶泉安。 “问题如此严重,公子回去恐怕也为时已晚!” 沈枭垚的脚步顿了一下便迅速走出了那行人的视线,她没有再听见顾千俞说什么。 青雀幽禁在渑池。 顾千俞也是因为这件事赶回御都的。 沈枭垚前世没有去过渑池,但是她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是宫里从前用来养护廉价花苗的荒院,院子没有名字,因为院子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塘便被称为渑池。 那里连冷宫也比不上,冷宫里好歹还有一同贬谪的宫女太监。 她喂完马回到大堂,发现屋内气氛紧张。 顾千俞一行人,除了顾千俞全都站起身,傲气凌人的看着店里的小二和两个马夫。 荣安伯府侍卫的面前还有摔碎的碟子,肉块崩了一地,油乎乎的一片。 马夫挡住了楼梯口,沈枭垚在阴影处站定看着他们。 大堂里的食客不多,除了沈枭垚,剩下的全是男子,三三两两的远远坐着,看着两方人对峙。 荣安伯府的侍从横眉冷竖,气势汹汹道:“敢给我家主子吃野猫子肉!你们是不是不想活了,叫你们掌柜出来!” 两个马夫不像马夫,此时更像是客栈的打手,膀大腰圈,凶神恶煞立在一旁。 领头的小二似乎也见惯了这场面,他也不似小二,似是山匪,此时悠闲的看着顾千俞一行人道:“这位爷,说话要讲证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用野猫子肉了!整个松山县,我们这儿是最好的上等客栈,屋子好菜好,物价公道,你可别含血喷人!便是告到衙门我们也不怕!” 地方小,几乎是在明着告诉叶泉安,衙门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强龙不压地头蛇。 荣安伯侍卫似乎气笑了,回头看了叶泉安一眼,他甚至都没敢去看顾千俞。 叶泉安脸色平静,面无表情的回望侍从。 侍从明白这是懒得跟他们计较,也不多纠缠,便冷笑一声道:“废话少说,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他的手摸在腰间,显然是已经打算亮出府牌,结束这场掉价的争执。 小二却像是没听见,指着地上的碎瓷道:“这是我们店的极品瓷器,三十两一只,还请客官照价赔偿。” 三十两,二十两银子就够大启平头百姓一年的口粮嚼用。 “啪!” 一声闷响,顾千俞已经把面前的瓷碗掀到了小二头上,碗中的米饭扑了小二一脸,碗打在小二脑门上又跌落在地。 屋里的气氛沉默了片刻,连小二似乎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 两个马夫上前一步,不等小二发话就要开打。 顾千俞的声音却在此刻无比有穿透力:“叶泉安,去把松山县丞叫来。” 他刚才的动作已经证明了他的态度。 叶泉安原本想着息事宁人,顾千俞回都是有要紧事的,没必要在这惹出麻烦,但是此时主子已经烦了,就没必要缩着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侍从,那人起身往外走。 其中一个马夫正要拦,叶泉安冷哼一声道:“拿下。” 两个马夫显然是练家子,跟荣安伯府的侍从也能过上几招,沈枭垚看他们打了片刻便要上楼。 小二掀的桌子嘭的一声砸在她的脚边,回头看到她,抬手就要捉她的肩膀。 沈枭垚后退一步,猛地扬手一挥。 她袖子中的粉末落在小二眼睛上,痛得对方猛地捂住双眼嘶叫出声。 “啊啊啊啊!” 第3章 性情大变 “臭娘们!” 小二捂住眼睛大骂。 叶泉安从背后一脚踹在他的膝处,直接将他踹跪在地。 那边两个马夫也被按在地上。 楼上的掌柜似乎总算听到动静了,带着几个打手从楼上快步下来。 沈枭垚在也叶泉安踹小二的时候就往后退了两步,闻声又抬眸看去。 掌柜的看着四十出头,披着貂裘,圆润富态,两颊的肉挤得眼睛都似一条细缝,此时手中盘着核桃,六个打手跟在他的身旁。 “何人敢在我这里闹事!” 他浑浊的视线先落在了最近的沈枭垚身上,虽然面前的女子蒙着面纱,但身姿窈窕,气度不凡,他眼中精光亮了亮,又移向顾千俞身上。 脸上露出了点轻蔑的笑:“这位公子看着也是富贵人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竟然砸我的地盘。” 说着几个打手已经站在了荣安伯府侍从的对面。 顾千俞没有一点掏府牌的样子,反而抱臂看着掌柜道:“你是什么东西?” 沈枭垚的视线终于定定的落在了顾千俞的身上,这不是她认识的顾千俞会说的话。 掌柜的已经几步走到了沈枭垚的一旁,看了一眼被叶泉安摁倒在地,捂着眼睛挣扎的小二啐了一口道:“没用的东西!” 躺在地上的小二一边死命挣扎着试图去指沈枭垚,一边胡乱咒骂。 “都是这贱人!” “爷,这娘们给小的下了毒!求求您快叫大夫!” “小的要瞎了!!” 他似乎十分痛苦地想抠自己的眼眶,又死死忍住,两只手不停在脸上扒,哭得泪涕俱下,似乎想把眼睛里的不舒服哭出来,想挣扎却被叶泉安一只脚踩住。 掌柜的一只手抬起,在要搭到沈枭垚肩上时,沈枭垚再次向后退了一步。 她一直温和的表情散开,眼神冷冷地看向那如同年猪一般的脸。 掌柜被她针锋一样的视线盯得面皮略僵,他自然知道这就是今天住进来的,来自西亳的那个女子。 西亳谣传已久,但是真假不知,可是此时店小二还在地上躺着,倘若西亳的传说是真,那他们就有鬼神之能。 那胖子面皮抽了又抽,视线几乎贪婪地从沈枭垚的面纱上刮过,最后越过沈枭垚走向顾千俞。 沈枭垚并不打算掺和进这件事,转身上楼。 今天的顾千俞反常极了,沈枭垚在转身上楼时忍不住再次隐晦地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他似乎在思量什么,手指缠绕着垂在腰间的荷包,沈枭垚自是认出了那荷包。 那上边的虎纹刺绣出自青雀。 在她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时,顾千俞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他低声对身侧的叶泉安说了一句话。 叶泉安有些不安的回看自己的主子。 这里距离御都只有两三百里,发生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传回御都,可是主子显然有自己的打算。 他定了定神,猛地拔出腰间的利剑举起道:“关闭大门!” 随从们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拔出隐在斗篷下,藏在腰间的软剑。 在大启,只有衙门和卫所、军队可以佩剑,再者就是有官阶或者爵位的贵族,庶民佩剑乃是私藏兵器的死罪。 这么多侍从拔出剑,掌柜的有一瞬间白了脸,但是马上又尖声道:“好啊!当爷爷是吃素的不成!抄家伙!” 说着楼上又涌出来了几个打手,手里赫然拿着大刀。 顾千俞的神情玩味,依旧是沈枭垚不曾见过的模样。 但是这次,沈枭垚看懂了。 一个小小客栈敢私藏兵器,他在这里闹个天翻地覆也是师出有名。 只是恐怕得罪了这里的背后人。 沈枭垚在楼上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她以为顾千俞是打算杀掉客栈的人。 可是叶泉安抓起一旁无辜的食客猛的一剑穿喉。 顾千俞不是要杀客栈的人,他是要杀客栈里的所有人! 包括她沈枭垚! 这不是她认识的顾千俞。 沈枭垚猛地转身回房,顾千俞的侍从大开杀戒,已经听见动静往楼上来了。 楼梯和前后门都走不得了。 沈枭垚原本也没有拆开行囊,她抄起行囊,一只手拎起自己的斗篷披在身上. 推开窗户,因这变故来得快,窗下还没人守着. 她纵身一跃落在一楼廊下,包裹太沉,坠的她在地上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马棚里这会儿没人,她的马刚吃了个半饱。 沈枭垚骑在马上冲进寂静无人的街道时,顾千俞的侍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人逃掉了. 夜风刮得沈枭垚几乎睁不开眼,这边的冬天雨雪并不多,天气只是不讲理的干冷,带着细刃一般的风. 她想起前世的顾千俞. 他性格像是温和的水,沈枭垚见过他发脾气,顶多是怒极了摔东西,从来没见过他杀人。 沈枭垚做公主的时候,尚书令费槐上奏折参她,说她干政,说她秽乱内宫,叫皇帝把她指给三十多岁丧妻的骠骑大将军郑冲. 郑冲战功彪炳,位列一品军衔,可他有个十分恶心的毛病。 打女人。 据说他的上一任妻子就是被他打死的。 当时沈枭垚还没有生气,顾千俞已经气得掀了茶盏,他气得咒骂费槐下作,说是势必要这老匹夫付出代价。 沈枭垚那时候已经倚靠了秦渊,根本不惧怕费槐,更不惧怕郑冲。 顾千俞气成那样,最后也只是使计让费槐被皇帝了训斥,一个月没有上朝。 沈枭垚那时候更多的是不屑,她虽觉得顾千俞温和,不愿让他沾染这些脏污事,却又打心底里觉得顾千俞无能。 他是荣安伯府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伯府的爵位,从小就被家里教导君子六艺,被大儒带着读书,一生都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因此也没什么阴狠的手段。 他是个丝毫未沾血腥的读书人,也是被圣贤书驯化了的孔雀, 沈枭垚自认为自己了解他,因为她表面上是顾千俞那种人,实则是秦渊那种人。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看错了。 那个她以为温水一样的贵公子,竟举刀要屠光一整个客栈的人。 这让她不由得多想,是前世的顾千俞太会隐藏了吗? 那他为什么要隐藏呢? 或者是今生的顾千俞经历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可荣安伯府辉煌依旧,她想不出顾千俞要经历什么才会如此性情大变。 沈枭垚又想起了他腰间的那枚香囊。 前世她没有给任何人绣过香囊,绣花对她来说只是浪费时间,若要笼络人心,嘴甜一些,凭她的美色,打只络子或者送枚玉佩都能达到一样的目的。 青雀对顾千俞那么好,顾千俞应当会对她比当初对自己更好吧? 第4章 重回御都 前世的沈枭垚是十七岁回到御都的。 现在她依旧在十七岁时回到了御都。 今生御都寻找她的消息比前世早了两年传到了西亳,青雀才代替她做了两年的公主。 沈枭垚原本的计划是到了御都之后想办法搭上顾千俞这条线,让顾千俞带她去渑池。 可现在她已经在顾千俞面前露过脸了,况且她突然发现顾千俞好像也不是可以信任的人。 她只能再想别的办法进宫。 庆阳大街是御都最繁华的街道,南通内城城门,北通皇城。 沈枭垚便在庆阳大街寻了一个最普通的客栈住下了。 御都的消息比鹿城快,也比鹿城详细。 差不多三个月前,杨皇后生辰,汝阳公主送了一顶珍珠和金银制成的花冠,那花冠十分精致,上有金丝制成的振翅蝴蝶,还有珍珠组合成的花朵,两鬓的赤金流苏大气精美,整个发冠香气四溢。 杨皇后十分喜欢,时常佩戴那顶花冠,甚至为了搭配花冠还专门做了一套华服。 可是二十多天之后她就病倒了,发热,呼吸困难,整个人都倦倦的,太医都说她是感了风寒,好好用药就会痊愈。 可是一连四五日,汤药顿顿不落,她却病得越来越重,到第七天的时候几乎虚弱得下不来床。 杨家不放心皇后的身体,便举荐一位药僧进宫给皇后看病。 那僧人进宫后查验皇后的用物发现那花冠的香气有毒,最后拆开发冠,发现里面拆出了死人的头发,还有那香气也是使人慢慢衰败的毒。 花冠不是宫中的司珍局所出,是汝阳公主亲手制的。 更可怕的是,杨皇后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她在药僧来的前一天就已经见红了,孩子没有保住。 谋害皇后和皇嗣是重罪,即便汝阳公主是嫡长女也不能幸免。 他们说她是担心杨皇后产下皇子会跟太子争夺储君之位,因此之用巫蛊之术谋害皇嗣。 可事实是宫中皇子众多,除了太子还有皇二子安王,皇三子楚王以及皇四子雍王。 即便杨皇后生出儿子,太子也比这孩子大了十七岁。 杨皇后不是个争权夺利的人,反而是个性格单纯直白的大家闺秀。 沈枭垚从来没有把杨皇后放在眼中过。 就算在前世,她最后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也是徐贵妃和雍王。 况且青雀不会伤害杨皇后,太子和顾千俞应当也知道她不会那么做,且青雀虽会些巫蛊之术却不懂辨香,发冠里藏死人的头发也算不得巫术,她没有这么做的任何理由。 在沈枭垚打听来的消息里,太子并没有为汝阳公主求情。 前世她曾一直以为,她和太子的关系恶劣是因为她自己。 已经进了腊月,御都城里十分热闹,到处都是过年的氛围。 沈枭垚给养母沈九娘寄了快信,说自己有些私事处理,晚几日回西亳,叫她不要担心。 御都落雪时,辅国公府的董大娘子终于给自家主子福山县主找到了一位本事大的女相师。 这位姑娘自鹿城寻亲而来,因盘缠不足私下接一些看相之事,董大娘子已经打听了,当铺万宝轩的老板娘、还有秀方街最有名的媒婆都找她看过相,两人对这位女相师赞不绝口,说她本事极大,不仅看卦,对符咒驱邪之事也十分精通,又说她每月只替两人看卦相。 董大娘子原本有些犹豫,想亲自看看这位女相师再说,谁知托万宝轩递了话后人家拒绝了。 董大娘子跟了福山县主二十多年了,不说整个御都城,就是整个庆阳大街的商户,谁见了她不称呼一声董大嫂子。 她直接以辅国公府的名义提出拜访这位女相师才见到人。 但是若是引荐给县主她还是想先确认一下对方的本事,这位女相士似乎也看穿了她的意图,只柔声道:“夫人十五岁走上‘金’,二十一岁时见了血光之灾。” 说完这两句便闭口不言,她蒙着面,董大娘子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心里却激动不已。 福山县主是大***的独女,她算是***府的家生子,只不过爹娘都是粗使的,爹还有些小赌瘾,家里在外头欠了些账。 她十二岁时因为为人机灵被选到府里的嫡女福山县主身边做婢女,一开始只是个三等丫头,十五岁时县主的一个婢女得了病被打发出去了,她顶了二等的缺,半年就当了一等侍女。 家里的赌债的确是在她当了一等婢女之后还清的,做了一等婢女就要佩戴金饰,这是主子的体面。 这样说来,她的确是在十五岁走上了‘金’。 但是血光之灾她是没有的,她一开始下意识就要反驳,忽地想起二十一岁那年她小产过一次。 当时是她已经生过一个儿子后又怀了,她那些时日没注意身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怀孕,雨天回家摔了一跤流产了才发现,她怕县主知道了觉得她晦气不再让她伺候,硬生生将这件事瞒了下来。 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但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她和她的丈夫董大管事。 经过此事,董大娘子一回府便向福山郡主说起了此事,只隐去自己小产一事没说。 福山县主沉迷的并不是卜卦,而是别的,这件事沈枭垚前世便知道。 福山县主是先大***的独女,当今皇帝的表妹,也是沈枭垚的表姑姑。 十六岁便嫁给了现在的辅国公,今年才不过二十九岁。 辅国公是一等爵,府邸距离皇城也十分近。 前世的沈枭垚只来过辅国公府一次,而且最后不欢而散。 董大娘子亲自将她带到了福山县主的院子,内院的婢女们少见陌生的独身女子,显然沈枭垚的打扮又不像御都城中的贵女,因此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好奇。 穿过假山堆叠的庭院,又走过挂满了六角宫灯的长廊才到福山县主用来待客的内厅。 董大娘子笑着道:“沈姑娘稍坐,我家主子稍候就来。” 沈枭垚对她略点了点头。 福山县主刚才便已经看到了董大娘子带进来的人,她第一次见如此年轻的女相师,看着才十几岁,一身雪青色织锦羽缎斗篷,下摆露出霜色飞鸟描花暗纹长裙,面上覆着面纱,看穿着打扮倒像个贵族小姐。 只是她这样一身打扮,却梳了男子发髻,只留下两鬓边的一缕,长长地垂在胸前。 福山县主不将她往卜卦看相上联想,只会觉得这女子打扮少见,但却好看,如今联想到她的身份,又觉得她行止间倒还颇有些仙风道骨。 第5章 辅国公府 “民女沈枭垚,拜见县主。” 沈枭垚似寻常闺秀一般给福山县主见礼。 福山县主看了董大娘子一眼:“看座。” 福山县主比沈枭垚前世见她时相对精神些,那次见面是沈枭垚已经做了两年公主,也就是两年后。 当时福山县主因为家宅之事憔悴暗淡,不似如今一身石榴红华服,头戴累丝嵌宝石金凤簪,气势逼人。 “沈姑娘?董妈妈说你让她称呼你沈姑娘?” 福山县主有些疑惑,因为凡是自称道法高深,手握天机的人,都乐意人家称呼仙长仙姑什么的。 沈枭垚抬眼对上福山县主的视线,一只手缓缓摘下脸上的面纱:“县主,草民非道门出身,没有师长,也无派系。” 她声色清莹,颊边含笑,即便生得有些艳丽,可总是温和的神色和坦诚的话语使得气质上收敛了不少攻击性。 福山县主唔了一声,其实沈枭垚的来路,董大娘子已经寻摸过了,但是她看着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实在是有些怀疑。 沈枭垚像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直奔主题道:“不知县主有何事相问?” 其实她知道福山县主要做什么,前世福山县主因为这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辅国公还被皇帝叫到面前斥责,福山县主也因此断送了县主之位,被降爵为乡君。 福山县主迟疑了片刻道:“董妈妈只说姑娘会卜卦看相,驱邪画符,不知姑娘可还会些别的?” 沈枭垚像是回答寻常事一样道:“其他只是些旁门左道罢了,医术也有涉猎,只是不精。” 这不是福山县主想要的答案,沈枭垚知道。 果然,福山县主神色有些失望,她没再说话,心事重重地摸摸自己手腕上的玉镯。 董大娘子似是疑惑道:“姑娘这般能干,可曾去过西亳?” 福山县主并没有打断董大娘子的话,但是她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沈枭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县主是想为亡者做些什么吗?” 给死人念经超度是寺庙里的和尚才会做的事。 她不是和尚,问出这些便让人联想到西亳闻名天下的秘术‘问尸’。 巫蛊之术触犯大启律法,沈枭垚不会明说。 只是福山县主显然还有疑虑,思忖了片刻挑明道:“姑娘可曾听说过巫蛊之术?” 她看不清沈枭垚的表情,只看见她微微垂下脸,眼睫微敛,她以为对方会说不,或者会怯懦地拒绝她。 毕竟她已经快翻遍了御都城乃至半个大启,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会巫蛊,就连杨家带给皇帝的药僧也只是能看懂一些巫药。 谁知坐在对面的女子眼睫一动未动,平静道:“愿闻其详。” 福山县主心头一震,对方三言两语就仿佛洞悉了她的心事。 福山县主的爱女闺名周卿华,今年只有八岁,她生卿华的时候难产,险些一尸两命,因此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 可是卿华生下来像小猫一样,体弱多病,一年到头缠绵病榻。 两岁的时候更是一场大病来袭,太医都说治不了,福山县主的眼睛险些哭瞎,最后徐贵妃的娘家给她推荐了一位天师,这位天师据说是得道的高人。 福山县主病急乱投医,于是请了这位高人给卿华看病。 高人看不了病,但是他告诉福山县主,周卿华八字太弱,出生的时辰不好,自己可以为她换命。 所谓换命,就是找到跟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子来改命,周卿华便会躲过早夭的命运。 福山县主出身皇室,别说一个这样的女孩,便是十个也能找到。 很快,办事的人便重金找到了这样一个小孩子带回来给高人。 福山县主不知道高人怎么做的法事,但是从那做法事的祭坛上下来后,那换命的小女孩仅仅七天就夭折了,卿华在后来的一个月里慢慢好了起来。 福山县主和辅国公府自然对徐家和那位高人感激涕零,后来那高人拿了金银财帛离开御都,卿华却在七岁再次开始缠绵病榻。 福山县主找了很多僧人来看,他们自然不会什么换命之术,福山县主心中很明白,那兴许是巫术,佛家道家不会再正常不过。 她张榜寻找曾经的那位高人,徐家的人不得不将实情告诉她,仙长已经得道羽化。 前世的福山县主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方法给卿华治病,自然也会被乡野骗子给骗了。 她给周卿华服食丹药,并且命令一百个跟周卿华同岁的孩童顶替周卿华的身份跪经祈福,甚至掐着她们的脖子问她们为什么不能代替卿华去死,许多小孩子受不住惊吓,多数病了,还有两个不幸夭折。 这件事惹得朝臣参奏,皇帝斥责,最后她从县主变为乡君。 前世沈枭垚死的前一年,周卿华也夭折了,福山县主自此变得疯疯癫癫。 董大娘子絮絮叨叨的说完周卿华之事,福山县主目光如炬的盯着沈枭垚道:“那位仙长为卿华换命之后,卿华的确有五年未曾生过大病,你若能做到让卿华身体康健,金银珠宝,功名利禄全都不在话下!” 这话倒也不是托大,此时的她还没有做下什么惊动外人的糊涂事,再加上还有大***和辅国公的面子在,这御都城里的宗亲谁也比不上她。 沈枭垚微微垂下眼睫回避她已经有些偏执的目光道:“县主放心,草民一定竭尽全力,请先带草民看看卿华小姐吧。” 福山县主亲自带沈枭垚去见卿华,沈枭垚跟着她却不由得有些出神。 前世她来辅国公府赴宴,福山县主已经到了逢人便说卿华幼时遇到的那位仙人多么厉害,如今后人如何也比不过前人这等话了。 她出身西亳,对巫蛊之术自有傲气,听完她的话嗤之以鼻。 福山县主见她没说话只是有些不高兴,直到秦渊过来,沈枭垚那时候已经有些无法无天,连装也不装了,旁若无人的对秦渊议论道:“什么羽化,搞不好只是下雨天被雷劈死了,还真有人说有人信。” 福山县主哪里听得这种话,双目赤红的道:“休得羞辱仙长!他的确用仙力救过卿华!” 那时的沈枭垚冷笑一声道:“哪个仙人草菅人命,以旁人命换卿华的命,他说换便换?那他能换皇帝的命吗?还不是个老骗子,说不定只是作孽太多遭了报应!” 福山县主气的抬手就要给她一个耳光,胳膊抬起却被秦渊抓住。 她是皇帝的爱女,即便闹到御前也不过一边一板子,谁也不沾光。 只是福山县主毕竟是她的长辈,秦渊走时将她一并拉走了,告诫她道:“不要处处树敌。” 她当时早就被秦渊识破美丽温和的皮囊下又疯又狠的本质,勾着秦渊的脖子不依不饶:“反正有你护着我啊,你快说你会一辈子护着我。” 往事历历在目,沈枭垚路过旧地,蓦然生出荒凉之感。 今生,她不打算再跟秦渊有什么了。 第6章 爱女卿华 周卿华身体不好,八岁了才只是识得几个字,还是五六岁身体尚好时学的。 福山县主带沈枭垚进去时她靠在美人榻上听婢女讲故事。 一看到福山县主便笑嘻嘻的道:“娘来啦!” 说着张开双手要福山县主抱。 沈枭垚挑了挑眉,启国女子十六成亲,八岁已经开始学习琴棋书画,女红管家。 卿华身子瘦弱,个子也不如同龄人高,可即便如此八岁的孩子对养尊处优的福山县主来说也有些沉手了。 沈枭垚看着福山县主吃力的抱起女孩,董大娘子下意识去虚扶着她。 周卿华趴在福山县主肩头去看沈枭垚,见她蒙着面,眨了眨眼道:“娘,这个姐姐是谁啊?” 这是沈枭垚第一次见到周卿华,前世她身体不好,福山县主从没带她在人前露过面,再后来她便去世了。 卿华长得很像福山县主,也许是因为常年待在房中,她泛着惊人的苍白,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 福山县主抱着周卿华在美人榻上坐下,一旁的婢女为沈枭垚搬来了锦凳。 “这是娘的一个远方亲戚,她没有见过你,特地过来探望你。” 福山县主声音温柔,远不似沈枭垚见过的她。 周卿华头上未带珠饰,头发梳成两个小小的双丫髻,手上倒是带了两只光滑的金镯子,沈枭垚笑眯眯地看着她道:“你的镯子好漂亮,能给我看一看吗?” 周卿华抬头看了看福山县主,看对方微笑着,鼓励地看着她,才怯怯的伸出手。 沈枭垚摸了摸她的镯子,最后捏了捏她的脉搏。 她松开手,两个婢女便上前逗弄卿华,董大娘子便带着她出了卿华的房间。 福山县主抱着女儿说了一会儿话才出来。 沈枭垚抬头在外间环视了一圈,福山县主以为她在看风水,便补充道:“这房子挺旧了,但是找过几个师父来府里看风水,都说这里是风水最好的地方。” 沈枭垚点了点头没有往房门外走去,福山县主跟了出来,急切道:“姑娘能治吗?” 沈枭垚比福山县主高了些,她偏头看向福山县主道:“县主,您想过把小姐送出御都吗?” 福山县主一愣,随即猛的摇头,反驳道:“绝无可能!之前也有位道长建议我把卿华送出御都,最好送到什劳子的山上去学道,不说我舍不舍得,卿华身子那么弱,她如何能受得了,她多走几步就上不来气!” 沈枭垚没在接这个话题,只道:“县主既然不是请我来看相的,便没有每月限双这一说法,我知道县主是想让我治好卿华小姐,但是有些话,我必须得先告诉县主,还请县主屏退左右。” 董大娘子忙引路去内厅,“姑娘这边请。” 福山县主脚步飞快,一边走一边道:“无论有多难我都要治好我的女儿,即便用我自己的性命去换也无所谓!” 她曾在佛前许愿,宁愿自己折寿十年,也要把福气给卿华。 她是名门贵妇,此时压裙的玉佩却在她裙上起伏翻飞。 两人走到内厅,屋里再次只剩下三人。 沈枭垚没有坐下,只看着她道:“这世上没有能叫人起死回生的巫术。” 福山县主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冰冷,厅内的气氛凝滞了片刻。 “巫术,是用来害人的,你上次用到的那位高人,不是用一个健康的孩子去治好了卿华,而是他用卿华,害死了他想要害死的那个人罢了。” “你......你...胡说。” 福山县主如遭雷击,不可置信道:“可...卿华,那几年身子的确变好了啊!” 董大娘子也在一旁猛点头。 沈枭垚又道:“他的确害死了他想害死的人,巫术也有巫术的因果,难道你们不曾听说过回光返照?” 沈枭垚还有一句话没说,徐家把这个人推荐给辅国公,自然是看重了辅国公府的人情。 只要卿华康复过,无论最后的结局如何,徐家便只有功,没有过。 福山县主浑身颤抖,她踉跄着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沈枭垚的衣袖:“你既能识破这个,定然是有法子的!” 沈枭垚对上福山县主的视线,她从来就不是个温和的人,前世不是,今生即便重生回来看开了很多事,也依旧不是。 福山县主在那冷寂的视线下怔了片刻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提,我不管你是用巫术还是用仙术,我只请你治好我的女儿。” 说完她像是冷静了许多,松开沈枭垚的衣袖道:“姑娘既然敢进我辅国公府的门,自然也知道辅国公府的权势,你既然敢来,自然也有真本事,我们若能各取所需,自然皆大欢喜。” 沈枭垚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她的威逼利诱改变分毫,她知道福山县主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福山县主有一句没有说错,他们要各取所需。 “我可以为卿华小姐治病,但却不是用巫术,而是用毒,普通温补的药对她已经没有用处了。” 她顿了顿又道:“县主也可以拿着我的方子和法子去给外面的太医或者跟宫中的御医看,也可以决定用不用,我不能保证卿华小姐长命百岁,但是我起码能保证卿华小姐活过十二岁。” 福山县主面色苍白唇角翕动,御医跟她说过,卿华活不过十二岁,即便是十岁也十分艰难。 御医说话向来保守,他们说活不到十二岁,恐怕十分确定卿华会早早夭折。 福山县主狠狠攥住手中帕子,几乎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沈枭垚。 董大娘子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见她们而二人一直没有说话,又担心福山县主压不住性子翻脸。 劝道:“县主,此时没有更好的法子,说不定等县主过了十岁,咱们能找到更厉害的仙师!” 福山县主面色依旧难看,但是却似松了半口气一样道:“那你想要什么?” 沈枭垚从袖子中摸出一只小小的锦囊道:“听说汝阳公主谋害皇后是使用了巫蛊之术,这符咒有奇效,县主可献给皇后娘娘。” 福山县主看了那锦囊一眼没有接,沈枭垚又道:“传闻汝阳公主曾在西亳生活过,我行巫术,却从未见过西亳的巫师,我想见见汝阳公主,一窥西亳的辛秘。” 福山县主的表情这才有些变化,她看了董大娘子一眼,董大娘子上前接过了那锦囊。 福山县主才道:“汝阳的确流落到西亳过,不过对巫术一道并不精通,将她找回来时也是在西亳边上的村镇,说的神乎其乎罢了,不过她如今自身难保,你若想见她倒也简单。” 第7章 药有不妥 沈枭垚给卿华开了第一剂方子。 福山县主自然不会对她一个年轻又陌生的女子放心,先是拿给了府里的大夫看,结果府里的大夫根本不敢妄下论断,只好又传了宫里的御医前来诊断。 等到了日落御医都没有来,沈枭垚只好在辅国公府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福山县主有些生气,叫董大娘子拿了自己的帖子亲自去请御医。 沈枭垚所住的院子在卿华院子的隔壁,她刚走到卿华的院子门口,便看到一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 小丫头一身蝴蝶纹刻丝锦袍,头上梳着小小的双丫髻,脖子上还带了金项圈,看着七八岁的年纪。 沈枭垚知道她是福山县主的第二个女儿,辅国公姓周,她闺名羡好,才7岁。 沈枭垚前世见过,不过早已忘记她的样子。 她看了周羡好一眼没有说话,倒是周羡好,一双大眼睛盯着她道:“娘说你是她的一个远房亲戚,来探望姐姐,你是什么亲戚?” 沈枭垚挑了挑眉笑道:“我是你们的一个表姐。” 她倒的确算是周家姐妹的表姐。 周羡好却摇了摇头,沈枭垚以为她不信,她却转头跑开了。 沈枭垚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正要进院子,董大娘子带着御医匆匆来了。 倒不是来跟沈枭垚争论医术的,而是周卿华又呕吐了,将今早和昨天晚膳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连黄疸水都吐了出来。 沈枭垚跟着御医进入周卿华的闺房时,福山县主正僵硬地拍着女儿的背,她面色像伏在榻上的周卿华一样白,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 福山县主看见太医如同救星一般,太医急忙拿出金针来给周卿华刺穴。 周卿华此时脆弱的就像是季节过去的枯叶,仿佛被人轻轻一揉就会碎掉。 福山县主看女儿不再呕吐将她轻轻放好,又看太医喂了一枚药丸才缓缓松了口气。 她转身出了内室,看到站在一旁的沈枭垚顿了一下,又快步走了出去。 内室的门一关,福山县主的手掌也落在了一旁的婢女脸上,重重耳光下去,屋内一众婢女全部跪了下来。 “谁给大小姐喝的酸梅汤!” 她十分努力地压低了声音,但是仍旧挡不住勃发怒气。 为首的一等婢女吓坏了,猛地磕了两个响头才道:“县主息怒,内室里一直没敢断人,只昨天大小姐安睡之前,二小姐来了一趟,大小姐一看二小姐来了便叫奴婢们拿些好吃的来招待,又点名要了酸梅汤,奴婢们盯得紧,没让大小姐喝,可....” 她不敢再说下去,周卿华想喝,趁着婢女们错眼便抿几口。 福山县主染了丹蔻的手指恶狠狠指了指说话的婢女,不等她张口,一旁的董大娘子忙道:“县主息怒!县主息怒,为了他们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这群不中用的东西,不如每人罚三个月月钱,算是给大小姐添福!” 说完看向几个婢女怒道:“还不快滚去干活!” 几个婢女忙爬起来各自散开,董大娘说完又利落地帮福山县主顺气,压低声音劝道:“县主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动手,正是为大小姐积福的时候!” 福山县主深呼吸了几下才收了些面上的凶狠,抬头看向沈枭垚,冷静道:“你也看见了,卿华是一点寒凉的,难克化的吃食都碰不得,汤药也喝不下去。” 原本便心脾不好,吃食简单,又食汤药,不吐才难得。 沈枭垚点了点头:“御医在,县主给他看看我的方子便是,只是县主若决定让我来治大小姐,还请不要再给小姐吃宫中的药丸。” 福山县主眉头紧皱,但却没有反驳。 隔了一会儿,御医出来,福山县主过去看了看安睡的女儿,才拿出方子给御医看。 御医姓冯,今年四十六岁了,家中世代行医,到他已经是第三代。 他把方子从头看到尾,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福山县主见他表情凝重,追问道:“这方子如何?” “这...这治法老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知县主这方子是哪里得来?” 冯御医不敢直接断言,说着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沈枭垚身上。 福山县主正要开口,沈枭垚道:“大人只管说这方子有没有用就好了。” 冯御医行医多年,自是见多了心高气傲的年轻医者,有些不悦道:“是你开的方子?不知姑娘师从何人,敢开出这么大胆的方子?” 他说着像是甩什么晦气的东西一样甩了甩手中轻飘飘的一张纸。 沈枭垚勾唇笑了笑,只是这笑意很疏冷,她重复道:“大人只管说这方子如何便可。” 冯御医脸色沉了下去,福山县主的目的跟沈枭垚一样,只道:“冯大人,如何?” 冯御医轻嗤了沈枭垚一眼:“恐怕不妥。” 福山县主皱眉看他,他将方子递到福山县主跟前道:“县主可知其中一味‘人魄’是什么?” 沈枭垚含笑看他卖关子。 “人上吊死后舌头会吐出来,口中滴落的东西落在脚下的泥地上,那块泥会色黑如麸炭,那就是人魄。” 董大娘子吓得后退一步,下意识一只手拍在胸口。 福山县主愕然看向沈枭垚,又看向冯御医:“你的意思是说,那块泥拿来入药?” 冯御医怒目看向沈枭垚:“正是!” 又道:“大小姐年纪尚小,辅国公府富贵,什么滋补安神的药没有,非要以人魄来补,姑娘这般手段,恐怕不是从医者!况且大小姐身份贵重,你,安得是什么心?” 说着将手中方子拍在桌上,明着说沈枭垚图谋不轨。 福山县主也看向沈枭垚,但是她为了女儿早已剑走偏锋,喃喃道:“那人魄,到底有什么作用?” 沈枭垚没有说话,冯御医有些不屑道:“一些坑蒙拐骗的乡野游医道听途说罢了,无非是些镇心安神的功效,此等功效的药材遍地都是,县主可别被宵小蒙骗。” 沈枭垚等他说完才缓缓道:“冯大人,还有吗?除了人魄不妥,可还有其他的吗?” 沈枭垚神色平静,仿佛冯御医在指责的人不是她,冯御医在宫中从医,自是洞察人心了的,闻言又看向福山县主,话锋一转:“县主,除了人魄,不说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这里头还有一味药毒性非常,这位姑娘年纪又轻,诊治的病患有限,县主还是慎重的好。” 第8章 突然带走 沈枭垚却笑了笑,她越过福山县主走到冯御医跟前,伸手将桌子上的那张纸抽了出来,递到福山县主跟前坦言:“县主,这里头还有紫河车和昆明山海棠。” 福山县主不是寻常妇人,她不知道人魄,但是却知道紫河车,闻言只道:“那昆明山海棠又是什么东西?” 沈枭垚没有说话,冯御医哼了一声道:“有剧毒,稍有不慎便死于非命。” 沈枭垚只说了一句话便闭口不言,可是福山县主已经明白了,人魄听着过于惊悚,昆明山海棠有剧毒,所以这两样御医绝对不敢用在卿华身上。 冯御医看福山县主沉着脸盯着对面的陌生女子,便道:“县主,卿华小姐的病情尚能控制,这方子风险极大,最好还是不要冒险行事。” 他已经是宫中御医,无需与一个年轻女子比较医术,这女子若是将周卿华治个不好,福山县主恐怕不会让她活着走出御都,可若是叫这女子治好了周卿华,不说辅国公面前他不好交代,在宫里恐怕也难出头。 这御都城只有那么大,一点风吹草动都影响着宗室和宫人贵人们的想法。 说完他又道:“姑娘既没有师从,那在御都有什么亲人?或是在哪家医馆坐馆?” 冯御医到底是在宫中多年的老人了,知道打蛇打七寸,这件事这对惜命的皇亲国戚们来说太重要了。 他说的这些沈枭垚都没有,董大娘子知道,福山县主也知道。 沈枭垚神色丝毫不变,福山县主和董大娘子倒是对视了一眼。 见三人都不说话,冯御医道:“没有师从,也无坐馆,什么都没有,那就是乡野游医,罢罢罢,我言尽于此,此乃县主家事,卿华小姐的病情已经稳住了,我晚些再过来探脉。” 说完他朝福山县主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屋里再次只剩下三人,福山县主在一旁的锦凳上缓缓坐下:“沈姑娘是来寻亲的,这我知道,既然没有寻到,不知原本是打算何时离开御都?” 沈枭垚将手里的方子放在了福山县主面前的桌子上:“县主被骗子骗过一次心中警惕,我十分明白,我的确是来寻亲的,只是家中平平,亲戚也不是大富大贵之人,打听了说是早已搬走了,我原本只打算在御都城待半个月,如今已经是第十二日。” 福山县主面带纠结。 沈枭垚对着董大娘子笑了笑,大方拱手道:“事关爱女,县主犹疑也对,告辞。” 她说完便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门口的婢女为她引路,沈枭垚一路走出了垂花门,福山县主并没有派人来拦她。 出了垂花门,门口有青油小轿会送人到门口乘马车。 她刚坐上小轿,董大娘子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 “沈姑娘!.....沈姑娘留步!” 她到了轿子前伏下身子猛喘几下,两个跟出来的婢女一边喘气一边扶着她,生怕她厥过去。 引路的婢女忙打起轿帘请沈枭垚出轿。 董大娘子扶着轿杆道:“县主有请!县主请...姑娘过去!” 她话语都要歇一口气才能说完,沈枭垚面上没有任何惊喜之色,慢慢从轿中出来,看着董大娘子道:“辛苦你了。” 董大娘子一甩手中的帕子,摆了摆手道:“姑娘脚力太好....,我就...就慢了两步出来,就看不见你人影了。” 沈枭要垚这才又弯唇笑了笑。 这次是回了福山县主的内厅,福山县主身旁还坐着周羡好。 沈枭垚一进门,福山县主便道:“我刚才已经与国公爷商量过了,明日起,就由你来照看卿华。” 许是因为周羡好在,她没有说的太详细,但是她给沈枭垚递了个你知我知的眼神。 沈枭垚点了点头道:“请县主允我丑话说在前头。” “第一,我不是神仙,不能改天改命,只能尽量延续她的寿数。” “第二,我在用药的过程中,不能再让御医看诊。” “第三,县主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这些基本都是之前提过的,福山县主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她还特地提了去见汝阳公主的事情,福山县主有些意外,不过目前对她来说这是最简单办到的,于是点了点头道:“可以。” 一旁的董大娘子倒是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沈枭垚便看向她,福山县主微微皱了皱眉,董大娘子是她的心腹。 董大娘子在犹豫间有些恍惚,这位沈姑娘总是温和着神色笑眯眯的,福山县主却是个暴烈的性子,但是不知为何,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些相似,比如眼下这一幕。 她斟酌了一下道:“姑娘可是说汝阳公主的事情?” 沈枭垚点了点头,心却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她直觉董大娘子不会说什么好事。 福山县主正望着董大娘子,闻言眉头再次狠狠皱起,有些不耐烦道:“又怎么了?她还能跑了不成?” 董大娘子忙解释道:“跑倒是没跑,就是...就是顾大公子昨夜直闯渑池,将人带走了。” 福山县主面色诧异:“怎么回事?” 沈枭垚的心慢慢放了回去。 “沈姑娘昨日说想要见见汝阳公主,奴婢今天一早便叫人去渑池那边看看情况,谁知刚才回来的消息,说是昨日顾大公子将人带走了,不知是带回了荣安伯府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当着沈枭垚的面,福山县主只觉得头疼,捏着额角道:“定是带去了荣安伯府,汝阳一个未嫁的女子,难不成还被他养在外头!你去,看看宫里的意思。” 汝阳公主幽禁渑池是犯了错去受罚的,被接到荣安伯府享福,别说皇帝同不同意,杨家和皇后定然第一个不同意。 沈枭垚知道辅国公府与荣安伯府已经不睦已久,但就算他们说去看看宫里的意思,也不是去看杨皇后的意思。 荣安伯府是先皇后的娘家,荣安伯乃是太子苏珏的舅父,也是沈枭垚的舅父。 杨家是当今皇后的娘家,杨皇后虽没有生皇子,但是她是嫡母,除了太子,几个没有母亲的皇子都对她十分孝顺。 辅国公不站杨皇后,却也不站太子,他们站徐贵妃和雍王。 这也是眼下朝中的三个派系。 福山县主安排去打听消息的人只能通过徐贵妃看皇帝的意思,看皇帝是打算追究顾千俞和汝阳公主的过错,还是淡淡揭过这件事。 第9章 能力有限 这次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得很快。 昨夜顾千俞前脚刚出渑池的门,后脚皇帝就知道了。 皇帝并没有将这件事轻拿轻放,反而直接叫了太子苏珏进宫,他让太子今日去接苏兰惜回宫。 不,是回渑池,没有皇帝的命令,苏兰惜身为罪人不能离开渑池。 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时,太子已经往荣安伯府去了。 董大娘子来沈枭垚这里传的话,有些歉意道:“姑娘别着急,等下午太子殿下将苏兰惜接回渑池,县主明日便安排您去渑池见人。” 沈枭垚猛地攥紧了拳头,青雀被贬,已经不是公主了,所以旁人只能叫她苏兰惜。 可她不是苏兰惜,她有名字,她是沈揽月。 送走董大娘子,沈枭垚便出门了。 她去了荣安伯府,是使了银子装扮成银楼来送饰品的跑腿婢女进的门。 前世她经常去荣安伯府,对这里跟在宫里一样熟悉,跟着领头的婆子进入内院时,甚至还遇到了荣安伯夫人跟前的二等侍女。 那侍女带着两个小丫头走的飞快,手里拿着瓶金疮药。 垂花门处有两个小厮在等她,急吼吼的道:“大公子下手太狠了,四个侍从才拉住他,好姐姐,估计一会儿太子爷就直接闯到内院来了,您快去禀了夫人去。” 说完便拿着金疮药跑了,那侍女也白了脸,领着裙子就跑,看见银楼带人来了,又道:“你们去花厅等着,夫人这会儿没空。” 沈枭垚跟在一旁已经明白了眼下的事情。 顾千俞打了苏珏。 顾千俞竟打了苏珏,这是沈枭垚一点也想不到的。 她甚至觉得有些惊奇,荣安伯作为太子的亲舅舅,一直对支持太子毫无二心,因此他要求顾千俞一定要对皇帝对苏珏忠心耿耿。 甚至前世,顾千俞告诉她,如果两者发生冲突,他必须义无反顾地站在太子苏珏这边。 他们顾家已经失去了一个皇后,自然要保护好有顾家血脉的太子。 前世顾千俞好像从来没有跟苏珏有过大的争执,有几次闹小别扭,也是因为顾千俞觉得苏珏对自己这个姐姐太过冷淡。 沈枭垚正想着,只见两个男子快步从外院向内院走过来。 领头的婆子不敢多看大户人家的辛秘,况且此事有关皇家,带着沈枭垚等一干人就往旁边的树下躲避。 沈枭垚却已经看清了来人,她站在引路人后面,苏珏和荣安伯都没有看到她。 其实看到也没什么,苏珏和荣安伯今生还没有见过她,并不认识现在的她。 顾千俞没出来,恐怕是因为跟太子动手后被荣安伯的人押住了。 苏珏走得飞快,沈枭垚依旧看清了他泛红的嘴角,还有左边脸颊上的一块淤青。 他今日穿了件十分家常的月白蟒袍,虽然沈枭垚已经重生回来两年多都没有见过他,但是如今见到的时间与前世相同,苏珏自然也没有任何变化。 沈枭垚前世从没细想过她和苏珏之间的相关,现在她再以平常心去看,反而觉得西亳有句话说的很对,双生是一种诅咒。 因为太容易对比,父母很难把一碗水端平,况且人也并不会真的喜欢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她和苏珏是龙凤胎,也未必不是另一种诅咒,不过他们长得却不像,苏珏像皇帝,她比较像他们的母亲恭宜皇后。 沈枭垚跟着婆子们在花厅等了许久也没见荣安伯夫人来,最后管家过来将东西留下让她们先回去。 沈枭垚出去的时候没有再见到荣安伯府的任何主子。 她已经大概知道结局了,青雀又被带回了渑池。 她回客栈取了些自己的东西才回了辅国公府,董大娘子这边倒是已经得到荣安伯府的消息,主要也是荣安伯府根本就没隐瞒。 毕竟太子出门时脸上的伤没法子遮掩。 顾大公子跟太子打了一架,谁也没让谁,最后太子把苏兰惜带走了。 皇帝对顾千俞的做法很生气,打了他十板子,让他幽闭在家三个月好好读书养性。 晚上沈枭垚给周卿华用了第一味药。 屋里只有她和周卿华,以及福山县主、董大娘子她们四人。 药很少,几乎只有两三口的量,黑乎乎地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福山县主噤若寒蝉,这里头有她从外面找到了放了几个月的人魄,她的心情诡异地有些害怕。 沈枭垚却面色温和,先摸了摸周卿华的头,才对喂药的董大娘子说:“虽然少但也十分苦,别洒了。” 的确很苦,周卿华刚喝了第一口便要吐出来,又被董大娘子托着下巴咽了下去。 她撇了撇嘴,眼泪簌簌掉下,“娘,这药好苦!” 好在这药不是天天喝,福山县主只能走过去抱着她安慰,董大娘子趁机把剩下的喂了。 沈枭垚等她含了蜜饯在嘴里,便拿出了一只小小的琉璃瓶出来。 福山县主没从那琉璃瓶里看出任何东西,她有些紧张地凑近了些。 沈枭垚的手指在燃烧的烛光上轻轻过了一下,最后她捏住了琉璃瓶中的东西,像是一根似牛毛般的冰针,她动作极快,抓住周卿华的胳膊,将那根像冰针一样的东西刺在了周卿华的手臂上,然后推了进去。 周卿华在一瞬间嚎啕大哭,痛得浑身打摆子一般地连哭带叫。 沈枭垚却并没松手,她捏了周卿华的胳膊过了几息才松开。 福山县主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在床边抱住女儿哄,她和董大娘子对视一眼才去看沈枭垚。 屋内点了很多蜡烛,明亮的烛光内,沈枭垚依旧面色温和,一边唇角甚至微微翘起,可是那双凤眸里却没什么情绪。 于是那原本掩藏的很好的攻击性一下子便跳了出来。 福山县主努力平息心头的震惊,哄得周卿华哭的不那么厉害了,才看着沈枭垚道:“沈姑娘,.....刚刚那是什么?” 沈枭垚双眸微微一眯,那点攻击性便又不见了,“一种冰虫。” 虫,这世上能入体治病的虫应当只有蛊虫。 福山县主唇角翕动,明明她问了几次沈枭垚都不承认自己会巫蛊之术。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满、畏惧、还有担忧,沈枭垚一笑:“县主,巫蛊之术是禁术,我不想招来灾祸;况且,我的确会的有限。” 第10章 远亲故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况且巫蛊之所以是禁术,是因为它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代价也许是别人的,也许是自己的。 福山县主心头一凛,但是看着怀里的已经不再哭泣,低头吃蜜饯的周卿华,她又硬起心肠道:“沈姑娘放心,我会保密的。” 苏兰惜今夜刚被太子送回渑池,渑池那边还是荒芜一片,趁着皇帝还没有派人监禁这里,福山县主安排人带沈枭垚在夜里过去。 沈枭垚是以福山县主侍女的名义去的,她作为苏兰惜的表姑姑,去看看侄女还活着没或者去看看热闹谁也说不了什么。 董大娘子将沈枭垚送到宫墙边上,里头有打杂的太监前来接应她。 沈枭垚去辅国公府的前几日才下过雪,天气太冷,雪到今日也还没有化完,堆在宫墙边的一角处,被尘土染得脏污一片。 已经一更的尾巴上了,宫墙边上比墓地还寂静,还冷。 沈枭垚拢了拢身上的兔皮披风,一个小太监跟在她身后,帮她拎着福山县主做样子给苏兰惜装的吃食。 从宫门到渑池距离很远,没有软轿,沈枭垚手中提着宫灯,小太监只知道来的是福山县主身边的侍女,因此他没有那么畏惧,紧紧跟在沈枭垚身后。 “这位姐姐,县主怎么就派了一个人来,这大晚上的,不应该派两个嬷嬷过来吗?” 沈枭垚没有说话,甚至连头也没回,她知道渑池在哪,也根本不需要这个小太监领路。 小太监见她十分冷淡,在后面撇了撇嘴也不敢再搭话了。 两人走了一刻钟还没到,还遇到了禁军侍卫。 “何人夜间还在走动?” 启国皇宫分为外宫和内宫,内宫即后宫,虽然两边都有夜间下匙关门的规矩,但是外宫不那么严,有持令牌的紧急情况便可出入宫墙,比如八百加急的战事或天灾人祸的奏报。 内宫多是女眷,非昭不得出入,别说福山县主的侍女,便是福山县主本人,夜间也无法轻易进入内宫。 渑池便在内宫边上。 沈枭垚将宫灯往上提了一些,又从披风中拿出令牌道:“奴婢奉福山县主令,去渑池探望苏兰惜。” 巡逻的小头领接过令牌验看了一番,令牌是真的,但是福山县主并不算是一等一的皇族,若是她的母亲大***在还好,如今大***已经不在了。 他正要开口撵人,沈枭垚又道:“我家县主说,先皇后也就留下了这一点血脉,虽做不得公主了,但是起码还是恭宜皇后和陛下的长女,她总要关心一二。” 说着她将宫灯放在地上,从袖中取了一个油纸包递过去,这是她提前准备好的银子。 没了宫灯照明,她手里那本来就灰灰的油纸包更看不清是什么了。 小头领犹豫了片刻将令牌还了回去,飞快接过那油纸包塞进怀里,对着队尾上的一个年轻侍从道:“你跟着姑娘一块去,看完了快去快回。” 侍从领着两人又走了一刻多钟才算到了渑池。 渑池就是个破败的院子,空有门廊,连个院门也没有。 院子很大,进门一旁的大池塘现在已经结冰了,池塘尽头五间屋子全都黑黢黢的,这里又破又穷,自然连个蜡烛或油灯也没有。 院子里另一侧堆放一些陶土花盆,零星还剩下一些养着还没死的草木。 地上不是已经枯黄的杂草便是花盆的残骸。 这里一眼望去一个人也没有,起码夜里是没人的。 沈枭垚刚往前走了两步便一脚踢到了什么东西,她后退了一步,放低灯笼去照。 是两个已经缺了口的破碗,碗里的一点酱黑色的汤底已经冻成冰,凝在碗底了。 这是吃饭的碗,这里只有一个人,那应该就是青雀吃饭的碗,恐怕是每天送饭或是碗都放在此处。 沈枭垚像是突然被棉花塞住了喉咙。 他身后的年轻侍从指了指其中看起来窗棱好一点的屋子道:“公主...苏姑娘应该在那间屋子里。” 沈枭垚收回落在那破碗上的目光,再次从袖中拿出一点银子塞给那侍卫,并道:“劳烦大人在此等候,苏姑娘毕竟是女子,我们二人过去便可。” 小太监跟在沈枭垚身后有些害怕,宫中常死人,渑池的池塘里也死过人。 越过池塘到了廊下,小太监吓得牙齿都在打战。 沈枭垚伸手推了推门,门发出破旧的唧叫声,但是她没能推开,门从里头锁上了。 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沈枭垚抿了抿唇道:“苏兰惜,你在里面吗?我是福山县主身边的婢女,县主派奴婢来给您送些吃食。” 她说完又敲了敲门,门里依旧一点动静也没有。 沈枭垚还想再敲,身后的小太监“啊”的一声尖锐叫声,甚至还推了沈枭垚一把。 站在门廊处的侍卫已经举着灯笼照了过来,“怎么了?” 沈枭垚刀锋一样的目光落在那小太监身上,小太监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有老鼠...刚才一只好大的老鼠跑过去了。” 侍卫没再理他们,沈枭垚冷冷地盯着小太监,吓得他面色僵硬,沈枭垚才再次转身去敲了敲门。 小太监忍不住咽了咽吐沫,他有一股很清晰的直觉,刚才若不是在宫里,若不是还有禁军侍卫在,这位姑娘肯定会给他一脚。 屋里发出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马上又停了下来。 沈枭垚瞬间屏住了呼吸,只听里面一个沙哑而虚弱的声音道:“多谢县主了,你们把东西放门口便回去吧,多谢。” 沈枭垚心口发紧,这的确是青雀的声音,可不难听出来,她病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楚一些:“苏姑娘,县主说让我一定要见到您,她说,是一位十分在意您的远亲,托她这么做的。” 屋内再次没了声音。 沈枭垚又重复道:“很远的一位远亲。” 屋里依旧没有声音,也没有人过来开门。 小太监冻得腿脚都麻了,小声建议道:“姑娘,她不愿意见,要不要先回去?” 沈枭垚像是没有听见,沉默了片刻对小太监道:“你去门口等我。” 小太监一愣,只见面前的女子缓缓转过身,用尖锐的目光看着他,他的恐惧在一瞬间都被冻住了,紧张道:“是...是。” 说着转身快步跑向门口的侍从。 沈枭垚转过身,微微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的道:“青雀,是我。” 第11章 前因后果 屋里死寂了片刻,接着悉悉索索响起了一点稻草的声音。 沈枭垚听见了两声轻轻的脚步声,接着里面的声音哆哆嗦嗦道:“什么?你...你叫我什么?” 沈枭垚轻轻敲了敲门,几乎强忍鼻尖的酸意:“你先把门打开。” 里面的脚步声清晰了很多,接着传来拔门栓的声音。 门打开的一瞬间风也吹了进去。 今生十七岁的青雀闯进她的眼帘。 浓重的夜色里,青雀面色苍白,瘦弱不堪,身上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小袄,发髻松散,头上一点装饰也没有。 沈枭垚甚至不敢举起手里的灯笼去细细看她,而青雀也像是做梦一样,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口的人。 似乎以为在做梦,又去看烛火里沈枭垚的影子。 倒是沈枭垚先反应过来,她上前一步抓住青雀的手。 彻骨的冷,像是抓住了一块冰。 青雀从前生得十分娇美,两颊丰盈,圆眸潋滟,樱桃小口,语笑若嫣然,有时还有些调皮和可爱,可现在她瘦得像一根竹。 她瑟瑟发抖,又似被寒风吹得无法站立的劲草。 “鹏鸟....真的是鹏鸟?” 眼泪瞬间从她眼眶中溢出,她无法克制住的抖,却抽出手紧紧拥抱住沈枭垚。 沈枭垚抱住她的一瞬间,猛地推着她往前走了一步,直接迈过门槛进了屋。 青雀还卡在喉间的哽咽瞬间咽了下去,被她这一动作弄得呆住。 进了屋,沈枭垚才道:“别哭,是我,是鹏鸟。” 青雀也总算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紧紧捏了捏沈枭垚,似乎在确认这不是她在做梦,又松开沈枭垚,两只手抓住沈枭垚的手紧张地左右观察:“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进的宫?” 时间有限,沈枭垚将灯笼放在地上,把自己身上的兔皮披风接下来给青雀披上。 “我去鹿城时听到了你的消息便来了御都,你别担心,娘不知道,我现在住在辅国公府,今天是假装辅国公府的人才能来看你的。” 青雀一直在掉眼泪,听她说完才道:“鹏鸟,对不起,我毁了你的声誉。” 沈枭垚伸手在她眼下拭了一把:“没事,这不重要,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扶着青雀走到屋里稍微避风的地方,才就着灯笼微弱的光看见这屋里只有一张破桌子和一只条凳,其余什么都没有,而青雀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堆干草。 倒是有一条崭新的被子,想来应该是荣安伯府刚拿来的。 青雀刚到御都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相信她是真的苏兰惜,因为她跟皇帝先皇后以及苏珏都不怎么像。 西亳的边上就是大启的宛州,御都派了人去宛州与西亳的交界打听,她的确是从那里回来的。 她也的的确确记得曾经秦王府的很多事情,甚至记得那夜她是怎么代替苏珏逃走的。 后来皇帝认了她,她做了公主,荣华富贵,爵位荣耀,这两年她确实风光无限。 不过她在御都却没有什么好朋友,太子和几位皇子对她的态度差不多,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唯一对她很好带着她到处玩的就是顾千俞。 可是顾千俞是男子,他并不是总待在御都,尤其是今年,皇帝给他安排了职位,他时常月余不在御都。 青雀与杨皇后关系还不错,这个嫡母端庄大方,她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 唯一与她不对付的就是徐贵妃,可是徐贵妃不喜欢她,仅仅是因为她是太子的亲姐姐,只是不喜欢,还没到要害她的地步啊,况且害她并没有任何好处。 她想了想又道:“徐贵妃还曾让徐家一个旁系的男子来讨好接近我。” 不过最后这人被顾千俞打发了,青雀说到这里时眼中有一点无法掩饰的甜蜜。 沈枭垚想起顾千俞要求屠客栈的一幕,又看着眼前的青雀心里有些发紧。 杨皇后生病前顾千俞受皇帝的命令去中州督查,因着杨皇后快要生辰,青雀便整日跑出来逛银楼当铺,她想找些好东西给杨皇后祝贺生辰。 后来在一家银楼里她看见制首饰的师傅在画图,灵机一动便想着自己制作一顶花冠送给杨皇后。 她是自己画的图纸,涂涂改改画了七八日,宫中的东西都过杨皇后的手,她觉得那不是惊喜,于是拿到宫外的银楼定制。 宝石和黄金都是之前皇帝赏赐的,那花冠光是制造就三个师傅花费了十日的功夫才做成。 中间她去过两趟,材料全都一一翻看过,后来那东西交到她手上后她也自己检查了。 再后来杨皇后重病滑胎,药僧检查出来那东西有问题后,大理寺当天就捉拿了银楼里所有的人,那三个师傅一开始咬死了说不知道花冠里材料为何有问题。 一番拷打后他们三个开始互相指认,直到最后拿了他们的家人,他们分别指认是公主让他们这么做的。 太子在一开始的时候的确为她求过情,可等到三个师傅指认后便闭口不言了,顾千俞不在御都,没有一个人听她说话。 青雀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鹏鸟...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吗?我真的没有要杀皇后,也没有要害她的孩子....况且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有了身孕.....” 沈枭垚用袖子轻轻给她擦脸:“我相信不是你,我会解决这件事的,别怕。” 她又道:“宫里的人知道你会巫术会制毒吗?” 青雀摇了摇头,忙道:“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便是千俞哥哥也不知道。” 沈枭垚想了想道:“你确定?” 青雀重重点了点头。 青雀是土生土长的西亳女子,西亳人烟稀少,她在西亳一辈子见到的人都没沈枭垚小时候秦王府的侍从多,人少的地方也没有纷争,因此青雀十分单纯。 可她自幼学习辨毒,学习养蛊虫,虽然心性单纯,但却完全有自保的能力 因此沈九娘和沈枭垚才同意她来御都,却万万没想到才仅仅两年她就陷入这等境地。 沈枭垚松开她的手,走到门口将福山县主带过来的吃食拿进来放在桌上,又从袖子中掏出一包碎银子放在她手里。 “我会打点这边的太监宫女照顾你,你再等等,等我救你出去我们便回西亳去。” 第12章 你是何人 沈枭垚从渑池出来时已经亥时了,宫墙在月光下的影子像是要吞吃人的兽。 青雀没有告诉过御都里的任何人她的本事,可是这些人竟然想出了瞒过她的法子。 用了她无法识别的香气,甚至死人的头发竟是染成白色混淆在穿珍珠的丝线里的! 沈枭垚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大的巧合,这个陷害青雀的人一定知道青雀的本事。 她进宫时心头沉甸甸的,现在见了青雀无恙,她的心情好了很多。 只要能想法子帮青雀洗脱罪名,她们就重新回到西亳去,不再管御都的风起云涌。 她正想着,只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这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清楚异常。 像是八百里加急的战况! 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等再抬头,骑马的人已经到了跟前。 两个驾马的人,领头的年轻男子身形高大,一身火红的窄袖蟒袍,袖口处的祥云金线在月光下明明灭灭,沈枭垚抬眸看去,对方已经勒着缰绳停在了她的面前,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沈枭垚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能看清他五官出色的面庞,浓眉微皱,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眼尾下一颗小小的朱砂痣鲜艳夺目。 那颗朱砂痣沈枭垚再熟悉不过,无数次,无数个夜里,她将脸枕在他的肩上,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摩挲那颗痣。 秦渊是好看的,无论沈枭垚再见他多少面,她都无法否认,秦渊在她眼里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 引路的侍卫抱拳行礼道:“参见神武侯!” 沈枭垚跟着他弯腰行礼。 秦渊却似没有听见,沈枭垚只听见他声音微哑,“你是何人?” 她垂下头并不去看秦渊:“草民奉福山县主令,来探望汝阳...苏兰惜。” 秦渊依旧像是没有听见,声音变得有些冷,再次道:“你是何人?” 聋子。 沈枭垚收紧犬齿,要不是觉得荒唐,她都怀疑秦渊是识得她的。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前世早已如同黄粱一梦,重来一世她柔声道:“草民沈枭垚。” 秦渊这下听清了,但是却没有任何动静,沈枭垚不敢抬头,她感觉只是过了几息,又感觉起码过了半柱香,秦渊终于重新驾马过去了。 她没有回头去看秦渊,而是由侍卫带着继续往前走,刚走了两步,侍卫有些好奇地回头看了沈枭垚一眼道:“姑娘见过神武侯?” 沈枭垚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她还记得前世她和秦渊是怎么认识的。 秦渊出身文官家族,祖父曾是文华殿大学士,父亲秦衡岳任正二品的桓仁巡抚,可他却自小便爱舞刀弄枪,因着秦阁老和秦衡岳不同意他从武,他十二岁时与父亲约法三章,只要他能在十五岁考中秀才,便答应他进禁军营。 秦阁老并不觉得他不喜欢读书的性子能考上秀才,便同意的了和他的约定。 十六岁他高中举人,十七岁又中进士,终于如愿进入禁军,可身在御都,秦阁老为了让他放弃从武便利用人脉打压他,原以为他吃点苦头就会放弃,谁知他一怒之下上了战场。 便又以为他在战场上吃点苦头就会回到御都,可十九岁他因打鞑子一战成名,皇帝赐封他为四品的左军将军。 同年他平叛有功赐封神武侯,因出身勋贵,二十岁便被皇帝从战场上召回,任幽州牧。 整个大启再没有比他更厉害更年轻的侯爷。 二十岁的神武侯兼幽州牧,武能安邦定国,文能吟诗作对。 前世沈枭垚到御都时秦渊也才二十一岁,正是当前的年纪。 她人还没进御都便已经听说过神武侯的美名。 于是在东宫的院子里,十七岁的苏兰溪自墙上一跃而下落在前世的秦渊面前,她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腼腆地笑了笑点头便要走。 却因掉落了从书房中偷拿的罗盘被秦渊叫住,秦渊教她如何使用罗盘。 道别时,秦渊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想了想故意道:“你把手伸出来。” 于是,她在秦渊的掌心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苏兰惜,我是苏兰惜。” 他笑了笑,自然知道了这是汝阳公主苏兰惜,却没说自己的名字。 前世的沈枭垚自然也不会问,对她来说问了就输了。 御都就那么大,皇城还那么小,就算她不主动,秦渊也还会再遇到她。 后来没过几日,隐阳河上,顾千俞一掷千金为汝阳公主放了一夜的烟花,汝阳公主却在烟花放了一半时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在河岸上看杂耍,耍杂技的猴子骨瘦如柴,脚上带着铁链子,踩在细细的木桩上做出各种引人发笑的动作,杂耍人收到围观者的赏钱便会从一旁的小筐里拿出半个馒头丢给猴子。 秦渊走到她跟前时,她一脚踢翻了杂耍人放在一旁的馒头筐,馒头滚了一地,猴子红着眼睛捡了两个往嘴里塞。 杂耍人一时不知道是该去捡馒头还是该去打猴子。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她也忍不住笑,杂耍人气愤地扬起鞭子甩在她面前的地上,高声道:“踢坏了我的东西!赔钱!” 鞭子几乎贴着她的面门落在地上,她没躲,杂耍人再次甩鞭子时被秦渊一把抓住。 他们的相识是她有备而来,蓄谋已久的,是她从一开始就想要利用他的。 秦渊不知道,也不会再知道。 沈枭垚从宫里出来时辅国公府的马车还在外面等她。 董大娘子有些疲倦地靠在车里道:“姑娘可见到人了?” 沈枭垚点了点头,笑了笑道:“见到了,如县主所说一致,只是劳烦董娘子你了。” 回去的路上她假装无意问起:“县主四处找修习旁门左道之人,她之前有问过汝阳公主吗?” 董大娘子犹豫了一下:“问过,只是...一是这位公主与顾家走得近,县主怕...外人知晓;二是,她连朱砂都分不清也不认识驱邪符,县主便不对她上心了。” “你怎么知道她认不出朱砂?” 第13章 又蠢又坏 董大娘子没有多想:“去年中元节,县主送给了皇后娘娘一枚重金求来的驱邪符,那驱邪符里头叠了朱砂,汝阳公主在皇后娘娘那里见到了那枚符纸,她非说那符纸里头包的朱砂不是朱砂,那符纸她也不认识。” 沈枭垚直觉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然后呢?” 董大娘子摇了摇头,带着一点对汝阳公主的不屑:“到底是流落出去许多年了,她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拆开了那符纸,朱砂洒了一地,可怎么会是假的朱砂呢!满殿的人都说那就是朱砂,再说了,我们辅国公府是什么人家,主子贵为县主什么东西没有,又怎么会拿假的东西献给娘娘!” 沈枭垚对上的便是她有些高傲又得意的脸。 青雀或许不认识民间的驱邪符,但却不会不认识朱砂。 可哪个婢女敢告诉皇后福山县主送的符纸有问题呢? 汝阳公主在宫里没有根基,又在民间流离了那么多年,只能是她没见过世面,是她没见识。 况且只是朱砂罢了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以宫里的那群人的想法,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假的。 沈枭垚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这世上杀人不止可以用刀用语言,还能用眼神,用冷漠。 这件事一出,恐怕就算她当众承认她来自西亳,懂得巫术,也会被人嘲讽为骗子,嘲讽她蹭西亳的传说给自己贴金。 她想要知道是谁陷害了青雀,就要知道青雀在御都的两年到底怎么过的,都发生了些什么。 第二天天刚亮福山县主就派侍女来请沈枭垚,周卿华每日用两次沈枭垚的药,昨日用药后周卿华竟然立竿见影的胃口好了些。 福山县主惊喜非常,现在沈枭垚在她眼里就是救星。 沈枭垚刚进周卿华的院子福山县主便从屋里迎了出来。 “沈姑娘你来了!” 她脸上无法抑制住的喜色,“昨夜你去渑池,卿华睡前还吃了两口药膳,昨夜一晚上都没闹起来。” 沈枭垚笑了笑没有说话,步子不停地进了周卿华的闺房。 小姑娘正坐在美人榻上玩九连环,见她进来抬头对她笑了笑:“你不是我娘的远亲,你是我娘找来给我看病的。” 沈枭垚在一旁的锦凳上坐了下来,才一日的功夫,周卿华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变化。 她反驳周卿华:“你怎知我不是远亲?你又没病,我只是给你调理身子罢了。” 周卿华被这话说的一愣,人人都说她有病,从小整个府里的人都在说她有病,头一次有人说她没什么。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沈枭垚。 福山县主看看女儿的反应又看看沈枭垚,她无法不对这个看着十分年轻的女子心服口服。 “姐姐有病!姐姐就是生病了!” 周羡好像是一阵风一样跑了进来,悬在门上的珍珠帘被她拨的纠缠在一起,夹杂着她带进来的冷,屋子里空气有一瞬间的纷乱。 她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小脸有些苍白。 “周羡好!你再疯疯癫癫的一身冷风闯进来别怪我罚你!” 福山县主柔和的神情一瞬间破裂,沈枭垚看向她时她已经紧皱眉头盯着周羡好身后跟进来的侍女:“怎么照看二小姐的!滚出去!” 这声滚出去自然是对侍女说的,可沈枭垚自然也看见周羡好的脸更白了。 当着外人沈枭垚的面,她低下头走到了美人榻床边低声道:“姐姐,夫子今日教我读了幼学琼林。” 周卿华还没开口,福山县主眉头放下了一点道:“你姐姐要吃药了,你先回你的院子去,等晚一点再来。” 以前周卿华吃完药不定时地会呕吐,所以福山县主很少让她们待在一起。 周羡好在一旁磨蹭了一会儿才再次掀帘子出去,沈枭垚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的背影,直到帘子落下。 等周卿华用完药又看了一会儿她的反应,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沈枭垚从周卿华院子里出来时周羡好还在门口玩耍,不知道是一直没走还是走了又回来了。 她走到沈枭垚面前道:“你是给我姐姐的治病的,你能治好她吗?” 沈枭垚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似乎也没多惊讶:“不能?” 沈枭垚道:“不知道。” 小姑娘转身便要走。 前世的沈枭垚才不会管一个小孩子。 但是今生....她试图像是温和的邻家姐姐:“你不希望你姐姐好吗?” 周羡好没说话,只是停住脚步弯腰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看沈枭垚一直盯着她,有些不自然的又假装恶狠狠的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次说完没有要走,这是辅国公府的内宅,这会儿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沈枭垚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似是在对着一个大人说话:“我还是第一次来御都,昨夜董大娘子带我去看了汝阳公主,你见过公主吗?” 周羡好这次回过头来看她了,有些不屑道:“她已经是庶民了,还是罪人。” 沈枭垚托腮看她,假装很吃惊地道:“你怎么知道?” 周羡好走到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她已经在学礼仪了,因此坐下时两只小手也规规矩矩地交叠在小腹处,上下打量了沈枭垚一眼道:“她谋害自己的嫡母。” 沈枭垚脸上欺骗小孩子的笑褪去了,她看着才七岁的周羡好纠正道:“杨皇后不是她的嫡母,她是恭宜皇后亲生的。” 周羡好有些不服气,带着御都贵女如出一辙的傲慢:“那又怎么样,那个皇后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现在的皇后娘娘就是她的母亲!她自然得受罚!” 周羡好只是个小孩子,甚至还是个不被偏心的小孩子,她嫉妒着自己生病的姐姐,试图想完全占有母亲的爱。 沈枭垚心里十分清楚,她告诉自己不要计较这一点点小事,况且周羡好只是觉得青雀犯了错该受罚。 “你见过汝阳公主吗?” 周羡好看她面色冷淡了许多,声音低了些:“见过,她有些蠢。” 沈枭垚冷冷的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周羡好自然感觉出沈枭垚是向着汝阳公主的,她道:“她都不叫皇后娘娘母后,张嘴闭嘴就是皇后娘娘,又不是我一个人觉得她蠢,大家都觉得她很蠢,连太子都叫皇后娘娘为母后啊!” 沈枭垚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她又道:“她又不叫母后,又是外面捡回来的,谁知道肚子里藏着什么坏水,大家都说她又蠢又坏。” 第14章 刻薄至极 沈枭垚再次笑了,周羡好看着她愉悦的笑容有些不知所措,她只觉得在这个笑容里,这个沈姑娘的目光很吓人。 沈枭垚眉眼弯弯的看着她:“这话是谁说的?” 周羡好却是不敢说了,她这个年纪,已经知道了女子不能犯口舌,这是七出之条。 她不说话,沈枭垚自然不会为难她。 日头正好,冬日的日光照的院内树枝的枝头泛着莹白,沈枭垚盯着那枝头冷笑了下。 见她起身要走,周羡好才喏喏道:“御都的贵女都不喜欢她,我不知道为什么。” 沈枭垚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不喜欢她。” 周羡好往前走了两步,她想否认,但是沈枭垚径直走了,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青雀倒是说得还算委婉了,这御都城的贵女何止不喜欢她。 沈枭垚在辅国公府住了三日,到了第四日,徐家的二小姐请她过去看相。 福山县主跟徐贵妃走得近这事在御都城里不算秘密,大家都觉得是因为徐家当初给她举荐了个天师的原因,觉得只是女眷间的往来与朝堂无关。 福山县主得了沈枭垚这么个厉害的‘女相师’自然会跟徐夫人显摆一番,况且沈枭垚刚在当铺和秀方街那边看过相,口碑不错,徐家有人来请再正常不过。 董大娘子过来送的帖子,笑吟吟道:“徐家也是顶贵的人家,姑娘莫担心,县主还给您安排了两个侍女跟着,后日到那儿给徐二小姐面一面相就回来了,若是徐家留饭,也是面上有光的事情!” 见沈枭垚面色虽温和但是不说话,又道:“姑娘怕是还不知道吧,这个徐家便是宫里徐贵妃的娘家,徐贵妃可是雍王殿下的母亲。” 董大娘子跟沈枭垚相处了几日,她早已经看出来了,这位看着温和的沈姑娘就是单纯的面上爱带点笑,她不乐意的时候就会不说话,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傲慢,不似御都城贵女的那种傲慢,是上位者的傲慢,似乎在说‘你接着说,说到我满意为止’。 这个节骨眼上董大娘子不敢得罪她,正想着再劝劝,坐在面前的美人再次弯唇一笑道:“劳烦你了,还要多谢县主抬举,什么时候去徐家?” 董大娘子松了口气道:“姑娘大气,我去回了县主,恐怕明日一早徐家就会派人来请。” 沈枭垚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董大娘子自然不会等着沈枭垚给她打赏,但是她依旧没走。 沈枭垚自然知道她还有话说,伺候沈枭垚的小丫头端了茶盏过来,沈枭垚这才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董大娘子坐吧,我才是外人,大娘子不必拘谨。” 董大娘子做了几十年奴婢,能一直做福山县主的心腹就是谨慎,这沈姑娘还没得县主看重时她跟沈姑娘平起平坐,沈姑娘得了县主看重,那就是福山县主的贵客。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道:“县主年轻,这辅国公府里的老夫人还在,老夫人是个吃斋念佛的,平日里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爱求个签筒或者去庙里求些神药,听说姑娘既会面相又通医术,听着便得她的心,叫县主请姑娘过去见见。” 沈枭垚知道她说的是福山县主的婆婆,前世她自然见过这位周老夫人,周老夫人重男轻女,这种重男轻女已经到了不管谁家的孩子,她都会对男儿和气些,在她眼里,给辅国公生过了两个女儿的福山县主若不是出身好,早就该被弃下堂。 不过周太夫人前世对沈枭垚还算和颜悦色,因为沈枭垚在关键时刻代替弟弟去送死了,她说做女孩儿就该是汝阳公主这样,为家里的哥儿们做些事情,这才是女人该做的事情,且辅国公府所有的女眷都要读女则与女诫。 因此福山县主跟这个婆婆的关系并不好。 周老夫人的言论在前世的沈枭垚心里简直就是故意恶心她,她没在大庭广众下戏弄这老太太都算是周家祖上积德。 前世的她没那么做,只是因为实在不把周老夫人放在眼里。 董大娘子带着沈枭垚过去时,周老夫人的厅堂里坐了不少人,福山县主和她的两个弟媳,还有几个似乎是旁系的婶子什么的,周羡好靠在福山县主身边。 周老夫人才五十多岁的年纪,身子康健,精神很足,再加上保养的好,看着脸上也没什么皱纹,且她今日穿了身葱黄色暗花对襟长袄,年轻明亮,跟‘老’这个字一点不搭边。 沈枭垚走到厅中给她行礼:“草民沈氏见过老夫人,给老夫人请安。” 周老夫人一直盯着她,等她行完礼后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清她的长相后有些挑剔地对一旁的侍女抬了抬手,示意赐座。 似乎对她从哪来的,叫什么都不感兴趣,直接道:“沈氏,听福山说你懂看相。” 沈枭垚面带谦虚:“略知皮毛,县主抬举了。” 周老夫人抬了抬下巴,冲坐在福山县主下手的女子道:“锦瑟,叫沈姑娘给你看看。” 坐在福山县主身边的女子十分年轻,杏眼桃腮,樱桃小口,看着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海棠红的妆花缎长裙,听见周老夫人的话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刚要开口,福山县主就冷着脸道:“母亲不是说是自己有话要问沈姑娘,沈姑娘每月只看两人,已答应给母亲和徐二小姐看,乔姨娘想看等下个月吧。” 沈枭垚倒是突然想起此人是谁了,周老夫人的表外甥女,因为福山县主一直没生出儿子,便由周老夫人指给辅国公做贵妾了。 前世福山县主发疯也有她一部分原因,沈枭垚抬头去看乔锦瑟,她面容娇媚,见福山县主说完便道:“县主不必动气,老夫人是想请沈姑娘帮我看看子嗣的事情。” 福山县主脸色依旧冷硬:“那也不行。” “你说什么就什么,这个家由你做主算了!”周老夫人不耐烦的看向福山县主,见她要开口,打断她道:“我这把年纪了看相折福,你见过那么多大师连这都不知道吗,我叫沈姑娘来就是给锦瑟看的,谁叫你生不出儿子。” 这话说的刻薄至极了,一点也不像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 沈枭垚根本不必去看福山县主的脸色有多难看,她一直看着乔锦瑟娇羞得意的脸,勾唇笑了笑。 第15章 宠妾灭妻 乔锦瑟说完自己的生辰八字便十分期待的看着沈枭垚,她虽是周老夫人的表外甥女,可乔家跟辅国公府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周老夫人把她要进门做贵妾就是希望她能给辅国公生下儿子。 眼下福山县主一直没能生出儿子,只要她生了,那就是辅国公府的长子,因此她一直盼望着自己能够一胎得男。 沈枭垚看也不看福山县主,只温声道:“乔夫人是个宜男的相貌,命里有子,老夫人放心。” 话音一落,周老夫人和乔锦瑟都很高兴,在一旁陪着说话的几位夫人也都一脸喜气洋洋的恭维周老夫人和乔锦瑟,仿佛乔锦瑟已经为辅国公生下了儿子似的。 乔锦瑟虽然害羞但还是低声问道:“姑娘能说细些吗?命里有几个儿子?” 沈枭垚高深莫测看了看她的左右脸颊,又道:“你伸出手来。” 乔锦瑟殷切地伸手给她看,一屋子的人都将目光看向沈枭垚。 “乔夫人命里有两子。” 这下周老夫人连带看沈枭垚也顺眼,看向一旁的侍女道:“借沈姑娘金口了。” 那侍女取出一枚鼓囊囊的朱红荷包呈了过来,这算是给沈枭垚给乔锦绣相面的银子了。 屋里的人都很高兴,除了福山县主不快,已经懂事的周羡好也有些不高兴,她依偎在福山县主手臂上,有些气愤地盯着沈枭垚,仿佛沈枭垚这么做背叛了福山县主。 福山县主沉着脸,周老夫人像是没有看见,只招手叫乔锦瑟到自己跟前去。 屋里没有沈枭垚什么事了,董大娘子引着她出去。 周老夫人叫福山县主陪着她说话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福山县主不高兴也只能受着。 沈枭垚并不打算等她,抬脚要走,福山县主已经快步从厅里出来了,她脚步飞快,周羡好几步小跑才跟上,后面跟着的侍女显然也明白主子此时的心情,脑袋都快垂到了胸前。 福山县主虽然明白沈枭垚出身卑微,身不由己,但是她请来的人这般打她的脸,依旧让她心生怒气。 虽然这会儿她不能跟沈枭垚翻脸,但不妨碍她甩脸子走掉。 倒是周羡好走到沈枭垚跟前时停了下:“你是我娘找来的人,怎么能向着那个姨娘!” 沈枭垚抬眸看她,因着这句话,福山县主也停下了脚步。 她又道:“有我娘给你撑腰,你可以不给她看!” 沈枭垚悠闲地走到福山县主身旁:“天气不错,我陪县主走回去吧。” 见她脚步轻松,有话要说的样子,福山县主对董大娘子道:“你送二小姐回去。” 等董妈妈牵着周羡好走了,沈枭垚回头看跟在后面的侍女,她们两人走在前面,两个侍女不敢跟得太近。 福山县主的面色依旧不好看,沈枭垚并不讨厌福山县主,即便前世她做了那么多恶。 沈枭垚自己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只是她知道如果不是生活在辅国公府这地方,就算周卿华真的病入膏肓,福山县主应当也不会如此偏执。 先大***去得早,成婚那么多年,辅国公也早对福山县主不怎么上心了,刻薄的婆婆,僭越的妾室,身体不好的女儿,辅国公为人丈夫倒是隐身了。 沈枭垚抬头看着屋廊下的雕梁画栋,语气轻慢道:“县主是厌恶乔姨娘,还是厌恶天底下所有的妾室?” 福山县主面色已经好了许多,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像是含着沙子:“我自不是厌恶她,我厌恶的是她指望的人,我自知自己恐怕难生儿子,并不忌讳妾室们生孩子,庶子也算我的儿子,我厌恶的是那老东西总觉得妾室们生了儿子就能爬到我头上去,因此处处于我为难,且试图宠妾灭妻,着实可恶又可笑。” 沈枭垚面色含笑:“那辅国公呢?” 福山县主偏头看她,对上她的视线,沈枭垚依旧表情不变:“县主就不怪国公爷?” 福山县主哑口无言,家丑不外扬,这是她和辅国公夫妻之间的事情。 沈枭垚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县主,谁都指望不上的时候就得指望自己,国公爷的儿子,有乔姨娘在,有老夫人在,就不会是你的儿子。” 这话像是敲在了福山县主的脑门上,她一把拉住沈枭垚的手腕,试图辩解:“你懂什么!” 沈枭垚一个未婚的年轻女子,出身低微,能懂什么! 她这样想着,嘴里也说了出来:“这是侯门贵族的事情,你一个小小平民懂什么,若像你这样的性子,早就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前世的沈枭垚在皇城里虽然也算如鱼得水,可一开始不也的确是被吞吃的那一个,且幼年就已经被吞没了。 她不再接福山县主的话,倒是福山县主先急了,不服气道:“我这般强势她都有话来挤兑我,你这样,若是你你又能如何?” 沈枭垚将自己的手腕从福山县主手里抽出来,似假还真地叹了口气:“县主,我也不能如何,算了,我只是随口一说,至于刚才我若不给乔姨娘看相,老夫人只会继续为难你,我便想着没必要在这点小事上较真。” 沈枭垚说完便往回走了。 福山县主盯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是被针刺了,她又何尝不难受呢? 她的母亲在时十分受先帝的宠爱,现在的辅国公那时还没承袭自己父亲的爵位,且他上头还有个庶长子。 她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身为***独女配得上世上最好的儿郎,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可母亲总劝她,平常心一些,这世上的男子大多都不会从一而终,她不信,因为现在辅国公当时向她承诺,绝不纳妾,此生唯娶她一个人。 他那时对她好得天上有地下无,还说是因为自己上头有个庶长子,看着母亲为难,他以后绝不在这种事情上给妻子难堪。 这些话言犹在耳。 她们成亲后他承袭了辅国公府的爵位,可是人却渐渐变了,已经变得越来越能共情自己的父亲前辅国公了。 周老夫人似乎也忘记自己来时候的路,开始插手儿子房里的事情,给儿子纳妾,试图让妾室生出庶长子。 她觉得自己能苦尽甘来,能享的福全都来自儿子 只有福山县主被困在过去,困在此生唯娶一人的谎言里,变得越来越暴躁。 第16章 命有二子 周卿华夜里起了烧,沈枭垚在梦里惊醒,随便披了件外衫就过去了。 福山县主正在不停地用冷帕子擦拭周卿华的额头,以防她烧得太重引起惊厥。 沈枭垚过来时带了药丸,快步上去摸了摸周卿华的脉搏和额头,见情况还好便给她喂了药丸。 福山县主虽然神情慌乱,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十分利索,显然是做惯了这件事。 她看沈枭垚给周卿华喂了药才道:“以前也会如此。” 沈枭垚自然知道太医会怎么治,会灌一剂汤药或也是喂颗丸子,可时下能够退烧的药都苦得几乎烧心,周卿华吃了不到高烧褪去便会腹中不适开始呕吐,这样一直折腾到退烧。 沈枭垚伸手将周卿华脚上的薄被撩开,对福山县主道:“别担心,不会呕吐,过一会儿就会好些。” 周卿华一直在吃她的药,虽然想完全退烧也不简单,但是起码不用担心她烧到惊厥。 福山县主长叹一口气,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 沈枭垚这才注意,她一身单衣,发髻也只是一根玉簪松松挽住长发。 董大娘子拿了外衫给她披上,又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太阳穴。 沈枭垚指挥侍女给周卿华喂水,又对福山县主道:“我在这看着,县主回去吧。” 福山县主有些疲累地摇了摇头,董大娘子也跟着劝:“县主,您回去歇歇吧,刚好跟国公爷说说大小姐的事情。” 福山县主却依旧摇了摇头,董大娘子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辅国公今夜宿在乔姨娘那里,恐怕两人正因着乔姨娘命里有两子而高兴。 沈枭垚看着几乎一夜未眠的福山县主道:“闲来无事,县主需要我给你看相吗?” 福山县主抬头看她,有些不解:“那就破了你每月两人的规矩了。” 本来也是故意待价而沽,引得董大娘子找上她的说辞。 但是当着福山县主的面,沈枭垚洒脱一笑:“我与县主有缘,不收钱,只当闲聊,县主要问吗?” 不知为什么,沈枭垚这样陪她守着周卿华,表情轻松得不像是遇见了天大的难题,福山县主也难得在这种时刻有了一丝轻松,她松开紧皱的眉头道:“说说吧,说得不好不怪你。” 她知道自己算不得命好,早早丧夫,成亲之后又丧母,女儿身体不好,到如今夫妻离心。 沈枭垚想了想,从外衫的衣袖里摸出几枚铜钱,取出其中三枚递给福山县主道:“劳烦县主摇一摇抛出来。” 福山县主有些疑惑但是依旧照做。 沈枭垚弯腰看铜钱正反面的间隙,福山县主起身又去摸了摸周卿华。 周卿华虽然还烫,但是脸色已经没有刚才苍白,她缓了口气又看向沈枭垚。 沈枭垚将三枚铜钱收起来,念念有词道:“县主命格极贵,30岁开始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不过40岁之后可能会过得操心一些。” 福山县主听她说完有些半信半疑,许是因为沈枭垚太年轻。 两人一直守到周卿华退烧,福山县主才叫董大娘子送沈枭垚回去,她自己则就在女儿外间的美人榻上睡下了。 天刚蒙蒙亮时,侍女拿回来了一封信。 福山县主派去鹿城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因此她一大早便拆了信去敲沈枭垚的门。 沈枭垚已经醒了,她早早梳妆打扮完打算出门买些东西,正坐在美人榻上穿鞋子,见到福山县主来了也不意外,反而穿好鞋子起身亲自给福山县主倒了茶。 福山县主精神了许多,她看着沈枭垚开门见山道:“沈姑娘,你不是来自鹿城吧?” 鹿城去调查沈枭垚的人已经回到御都,八百里加急的消息。 沈枭垚当真来自西亳。 沈枭垚并不反驳,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福山县主又道:“我有求于你,不会暴露你的身份,但思来想去,你就是为汝阳公主来的吧?西亳距离宛州那么近,你认识她吗?” 沈枭垚偏了偏头:“曾受人恩惠,来见她一面算作报恩,县主放心,我为卿华小姐治病之心纯净。” 福山县主沉默了片刻,等到沈枭垚频频看外头的天色打算起身出门时,她站起身道:“我可以帮助沈姑娘照拂汝阳公主一二。” 沈枭垚这才正色看她:“县主想要什么?” 她提出帮忙,但这世上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况且沈枭垚一开始就是在引诱她上钩。 沈枭垚想接近青雀这两年的生活,就必须有个切入口,而福山县主就是最好的人选。 这个人选避开了顾千俞,也避开了秦渊。 “我昨夜一夜未眠,一直想着我以后该怎么办,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过于优柔寡断,我这样的性子,现在忍了一时之气,将来也忍不了,可我好像也没别的路可以走了,既然如此,他先负我,那我索性做个坏人坏到底,所以想问问姑娘,这世上有没有什么药能让男子没有生育的能力。” 福山县主望着窗外,沈枭垚第一次见她在面对周卿华以外的时候温和轻慢。 似乎有一些人就是爱在做坏事的时候表现得温和可亲一点,比如她自己。 沈枭垚起身理了理衣裙道:“明日我从徐家回来后把县主想要的东西给县主。” 话说完了,福山县主却没动,又道:“姑娘昨日刚说,乔姨娘命里有二子,此事也算是介入乔姨娘的因果,姑娘不怕?” 沈枭垚失笑:“县主,我并没有介入她的因果啊,她还是可以生两个儿子。” 福山县主被这话惊住,她有些不信这话是从沈枭垚的嘴里说出的,又不由得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御都城固有的想法困住了。 也许沈姑娘并没有坏心思,只是西亳那边的人直白些。 沈枭垚却不再说这件事,她要出门了,顺便去茶楼花楼逛一逛,打听些消息。 临出门时,她看福山县主还愣在原地便道:“县主,请你也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据说汝阳公主与荣安伯府走得很近,若有什么消息,还要劳烦你告诉我一声。” 福山县主这才回过神来,仓促地点了点头。 第17章 事有隐情 福山县主来找沈枭垚的事,董大娘子自然知道,她跟着进来时,沈枭垚自己走了,独留福山县主一人坐着。 董大娘子没少替福山县主办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福山县主也不瞒她,直接将此事告诉了她。 董大娘子没有福山县主那样的出身,也没有她的那种心高气傲,她不仅只是个奴才,还是个普通平凡的女人,做事考虑得比福山县主小心,也比福山县主谨慎。 “县主,您不能这么做啊!咱们才认识沈姑娘没几天,您这不是送了把柄在她手上!” 她说的这些福山县主自然也有考虑,她仰头看向董大娘子,眼里的疯狂与绝望让董大娘子震惊,她道:“那到时候就杀了她。” 董大娘子一时间哑然,自己的主子什么样她十分明白,可是让自己的丈夫不能再孕育子嗣,这要是传出去,福山县主和两位小姐就都完了。 她不得不哀求道:“县主!这不是小事!您为两位小姐想想,万一这事有个不好,两位小姐怎么办!还有这个沈姑娘,她虽看着柔弱温柔,可您看看她干的事情,千里迢迢一个人来投亲,又会巫术,还...还能下毒,才没来几日就开始撺掇您给丈夫下药!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啊!您千万不能听她的!” 福山县主有些头疼地闭上双目,她以手撑着太阳穴,坚持道:“不是她撺掇我,是我本来就没什么路可以走了,下不下药再说吧,但是她既然有这药,我拿到手中总是能以防万一。” 不等董大娘子再劝,她又道:“难道你叫我看着那贱人生下儿子吗?她若是生了孩子,卿华和羡好能落得什么好下场,不说别的,你就看看宫里,顾皇后死了,皇帝宠爱徐贵妃和雍王,太子和汝阳哪个落得好了?我活着,可我已经没了父母撑腰,有那老婆子从中作梗,国公爷一旦彻底与我离心,我的两个女儿,难道能比汝阳的下场更好?” 她对于利弊再清楚不过,董大娘子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总觉得主子起码是皇室亲封的县主,她身体里还留着苏启皇室的血,皇帝怎么可能任由这个表妹吃苦呢。 沈枭垚在药材行里逛了一圈,出来后又去了万宝轩,万宝轩的老板娘姓张,上次刚求沈枭垚看过相,这次一见她便笑得牙不见眼。 沈枭垚一进门她便上去挽着沈枭垚的手臂道:“盼了你半天了,可算来了,上次你帮我看完,我按照你说的日子去赌钱了,真的给我赢了好大一笔,将我前段时间输的全都赢回来了,我这几天天天烧香拜佛的等你来呢,你帮我看看我什么时候还能再去赌坊赢一笔!” 沈枭垚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摸了摸她摆在架子上的古董花瓶道:“这个月的两人已经定完了,下个月吧,你最近也不要老下场。” 张氏听她提点了自己也不遗憾了,一边请她往包厢里去一边道:“那姑娘前来是有什么事情?” 沈枭垚等进了包厢才道:“你生意做得大,出入往来都是高门显贵,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或者哪里能打听到些他更细致的消息?” 张氏见多识广,从上次沈枭垚让她在董大娘子面前引荐,她就知道沈姑娘身份不简单。 但是她依旧没有一口应下沈枭垚,而是道:“姑娘先说来听听,有些人可不是我这等凡夫俗子能接触的。” “荣安伯府的大公子顾千俞。” 张氏一愣,她目光落在沈枭垚的脸上,“姑娘是,是与顾公子有旧?” 这话有歧义,沈枭垚知道她误会自己和顾千俞的关系了,也不解释,只垂下眼睫道:“算是。” 她伸手摆弄桌上的摆件,神色晦暗不明,张氏更觉得自己猜测得对,犹豫了一下道:“我虽不知姑娘要打听什么,但是听说,顾公子与汝阳公主走得近,想必姑娘也听说了,前几日他刚因为汝阳公主跟太子打过架,那可是太子,他都敢动手。” 说完偷瞄了一眼沈枭垚的了脸色,又道:“患难见真情,公主落魄了,顾公子还能做到这份上,公主也算值了。” 沈枭垚这才抬起头道:“姐姐误会了,我与顾公子并不是姐姐想的那种关系,我只是想知道些他和汝阳公主的事情,还有就是,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沈枭垚从袖子中取出昨日周老夫人给的荷包,里面的银子她分文未动,直接放到了她与张氏之间的茶几上,笑道:“我知道姐姐时常技痒,爱去摸两把骰子,这算是给姐姐拿着玩的,出了这个门,只是姐姐找我看过相而已。” 张氏原本也挣些买卖消息的小钱,如今遇到了大方的主也不藏着掖着,将荷包往自己袖子里一拨便道:“妹子这般客气我也直说了,太细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但是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些。” “顾公子的声誉在整个御都都算好的,翩翩君子,温文尔雅,御都城的小姐们有一小半都对他青眼有加,只是那是你们小姑娘看见的,我也不是说他坏话,汝阳公主没回来的时候,他一直和宣王府的端惠郡主屡传佳话,时常往宣王府跑,端惠郡主也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可汝阳公主一回来,他便直接将端惠郡主抛掷脑后了,汝阳公主寿辰,顾公子在隐阳河上为她放了整夜的烟花,汝阳公主说她没见过昙花,顾公子愣是让侍卫跑死了三四匹快马将昙花送进了御都,花放在暖房里夜以继日地熏,但凡跟着公主看到了花开的奴才,没一个不出来炫耀的。” 沈枭垚万万没想到这里头还有端惠郡主的事情,前世她回御都半年时端惠郡主就已经远嫁出御都了。 她努力想前世,顾千俞有向她表明心迹吗?好像从来没有,即便他对沈枭垚很好,沈枭垚也只是把他当兄长,他似乎对自己也并不是男女之情,那端惠郡主又是怎么回事? 或许有她前世不知道的隐情? 张氏又继续道:“汝阳公主早已失踪了八九年了,大部分人都觉得她肯定已经死了,她这样横空出现,出尽风头不说,还夺了端惠郡主的意中人,宣王与陛下是兄弟,端惠郡主也是皇室血脉,这御都城的贵女自然更向着她,姑娘细想,谁会喜欢她呢?顾家小姐办宴,顾公子前脚走,后脚贵女们就会开始为难公主,上到规矩礼仪,下到诗词歌赋。” 第18章 赌坊再遇 沈枭垚越听越觉得窒息。 都是她的错,是她小看人心了。 前世她今年才回御都,端惠郡主远嫁,她又是本人回来,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可是皇室规矩早已刻在骨子里,她在这一点上谁也说不得。 再加上她本身也不是个单纯性子又有秦渊撑腰,又擅使阴诡手段,御都城的贵女当着她的面根本不敢说什么,就算不喜欢她,也只是不理会她。 换了个善良好欺的青雀回来,人人都把自己当人了,都觉得可以踩一踩青雀了。 沈枭垚心里恨得咬牙。 张氏说完了又迂回道:“这些我也是听说,姑娘若想知道更多便去云中楼,那里聚的什么人都有,便是顾公子自己也去过那。” 云中楼就是张氏常去的赌坊,是御都城最大的赌坊。 沈枭垚不是没想过去那里,只是去了那里她就会遇到秦渊。 正想着,张氏便道:“姑娘还不曾见过神武侯秦公子吧,秦公子生得比顾公子好多了,丰神俊朗,英姿挺拔,他这段时间都在御都,云中楼有一半是他的产业,你去了不仅能打听消息,说不定还能遇到他呢!” 沈枭垚笑了笑没有接话,反问道:“神武侯与顾公子关系如何?” 前世,顾千俞很讨厌秦渊,两人几乎针尖对麦芒。 张氏却道:“还不错,顾公子偶尔也去捧侯爷的场。” 沈枭垚几乎在一瞬间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重生了,无论是顾千俞的性格,还是青雀遭遇的这些人的嘴脸,还是顾千俞和秦渊的关系,没有一样跟前世一样的。 等等。 她突然想到,后两者的表现,似乎都只是因为...... 苏兰惜变了,因为苏兰惜换人了。 今生青雀没有像她一样去找秦渊,汝阳公主苏兰惜便和秦渊没有任何关系,若是前世顾千俞是因为她和秦渊走得近而讨厌秦渊,那么便这便可以说得清了。 张氏看沈枭垚不知道在想什么,打断她道:“姑娘?沈姑娘?” 沈枭垚抬眸看她,张氏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带姑娘去云中楼玩一玩?那边我熟。” 沈枭垚满腹心事,但是欣然应允:“行啊,今天姐姐玩的本钱算我的,我还有事情求姐姐呢。” 她这样大方,别说一件事,十件事张氏也能答应。 沈枭垚换了身男装,赌坊里人多眼杂,她又给自己上了些妆,使自己看起来更像年轻男子。 两人上了马车,张氏道:“听说顾公子被皇上罚禁闭三个月,唉,我倒是有些心疼这对鸳鸯了。” 沈枭垚没有说话,她一直在想这件事,从上次客栈里的事情来看,顾千俞并不是前世她认识的样子。 那样睚眦必报的性子,为了青雀一路快马从中州跑回了御都,到了御都马上就把青雀带回了荣安伯府,沈枭垚不相信他没预想过带青雀走的后果。 他还是这么做了,若是前世的顾千俞做出这等事情,沈枭垚一点也不意外。 但是现在的顾千俞这么做,沈枭垚只觉得他是故意的,只是沈枭垚却猜不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中楼是座三层的朱红阁楼,外面看着没什么门道,只牌匾用黄金镌刻的奢靡大气,门口两只石狮子,其他再无别的装饰。 张氏也算是云中楼的常客,她虽是女眷,但是已婚的夫人,又是大生意人,云中楼这种地方自然不会将财神爷拒之门外。 跑堂的笑容满面地上来问好:“我就说今一早上听闻喜鹊叫,原来是张夫人来了,夫人上次好手气!” 张氏听了自然笑容满面,拉了沈枭垚一把道:“这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我今儿带她来见见世面,顺便玩两把。” “好好好,您里边请,公子也里边请。” 云中楼是不接待平头百姓的,这里最小的赌注一把下去也够普通人家生活两三年了。 因此虽然外头看着平平无奇,但是内里却是金银满堂,进了楼里,中间巨大的花池,花池中间却不是花,是姿容绝艳、轻纱慢拢的窈窕美人在里面起舞。 抬头往上看,顶上不是木头,而是黄金。 人群中端茶倒水的也不是跑堂和小二,全都是容貌姣好的侍女,便是正给张氏和沈枭垚引路的跑堂也是眉清目秀。 沈枭垚前世便知云中楼,只是她从来没有来过,一个是她的确不擅赌,另一个是秦渊告诉她这地方并没什么好玩的。 如今看着这富丽堂皇,再看花池中眉眼妩媚的美人,她大概知道秦渊为什么不让她来。 张氏带着她到中间的巨大赌桌上坐下,上面刚开了局。 即便桌上一掷千金,沈枭垚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她靠在椅背上看张氏玩,张氏还不忘偏头问她:“你要跟吗?” 沈枭垚摇了摇头,她不会,且她来是有目的的。 她环视了一下牌桌上的人,倒真有她认识的人。 叶泉安。 她那天蒙着面,叶泉安并没有见过她的容貌。 沈枭垚站起身向叶泉安的附近走过去,她刚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便被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她视线正对男子胸前的衣襟。 依旧是朱红色的金线蟒袍,这个距离沈枭垚能闻到他身上清洌的香。 她没有抬头,拐个弯要绕过去。 这人也跟着她绕了一下,再次拦在了她面前。 沈枭垚心中觉得古怪,秦渊可不是个会莫名其妙对别人好奇的人。 她控制了一下表情,抬头看着秦渊正色道:“这位公子,你挡着我的路了。” 秦渊的目光有些复杂,待沈枭垚去看又变得平静。 “沈姑娘会玩骰子?” “......” 沈枭垚倒是没有想到那天那么黑的夜色,今天她又修饰了长相,秦渊还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她沉默了一下道:“草民身份低微,劳烦侯爷记着了。” 秦渊没再拦着她,往旁边让了让道:“是吗?你不也记得我了?” 这话说得沈枭垚一愣,秦渊前世的确偶尔会逗她,但是平常可都肃着个脸,没见他主动撩拨过哪个姑娘。 连上辈子,都是她先撩拨他。 沈枭垚擅长演戏,这会儿她倒不知道怎么演了。 第19章 可以一赌 沈枭垚犹豫了一下道:“侯爷美名远传,能得见侯爷是我的荣幸,自是不敢忘。” 秦渊面上浮出一丝笑意,这笑容似讥讽又似愉悦。 他再次问道:“沈姑娘会玩骰子?” 沈枭垚摇了摇头,再看向叶泉安那里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不会。” 想到自己现在是在赌坊又道:“只是来长长见识。” 秦渊侧了侧身子:“姑娘要过去?那请吧。” 沈枭垚故作愉悦地笑了笑,冲他点了点头往刚才叶泉安待过的地方走去。 一群人已赌红了眼,沈枭垚走过了,来回推挤的人下意识就去推她,沈枭垚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人,她再次闻见了那清洌的味道。 秦渊伸手挡住了前面的男人,后退一步将她也拉出了人群。 “这里鱼龙混杂,不适合姑娘。” 沈枭垚回头冲他笑了笑:“多些侯爷提点,我去找跟我一起来的人,侯爷自便。” 她抬头看向张氏那里,那边这会儿也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秦渊的目光在她和张氏之间扫了一下:“姑娘既然来了,我教姑娘玩骰子吧?” 沈枭垚站住,有些不解的看向秦渊,她实在不明白秦渊为何突然对她那么热切。 秦渊却已经转过身望着厅堂中间狂热的人群,“云中楼什么都可以赌,不仅金银财宝,房产地契奴隶侍女,姑娘既来了此处,应当也有想要赌一把的东西,姑娘不试试?” 听到这里沈枭垚倒是有些感兴趣了,她道:“什么都可以赌?人命呢?” “可以。” “权利呢?” “自然。” 沈枭垚点了点头,可她的确不会赌,只好可惜地道:“听着很厉害,可惜我当真不会,让侯爷失望了。” 秦渊面色不变,点了点头道:“好吧,本来想问姑娘赌不赌运气呢?那算了。” 他说完转身走开了。 沈枭垚看着他走进人群,一旁识得他的人无一不点头致敬。 她在赌桌前站了一会儿,看一群人疯狂地抛出自己的筹码,输了的狠狠打了自己几巴掌,赢了的高兴的站在椅子上载歌载舞。 楼内乐声大盛,舞娘细腰妖娆。 另一边的张氏玩完了一把,见她在这边站着起身快步走了过来,表情有些沮丧,“沈姑娘,我这把输了五十两银子!” 沈枭垚笑了笑安慰她:“小赌怡情嘛。” 张氏叹了口气,目光往人群中最热闹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撞了撞沈枭垚的肩膀道:“快看快看,神武侯!” 沈枭垚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秦渊不知说了什么,挨着他的几个男子仰头大笑,他自己倒是神色淡淡的瞥着赌桌。 张氏不经意道:“你要打探消息其实最好能攀上神武侯,他既能进出宫城,又手握云中楼,定然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到。” 沈枭垚一愣,倒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青雀的事情已经被大理寺定了案子,除非她找到青雀清白的证据给青雀翻案,略过秦渊,迂回地去办的确会浪费更多时间,青雀也要在渑池吃苦。 沈枭垚再次回望人群中的秦渊。 张氏见她没说话,又道:“不过侯爷出身尊贵,也不是咱们能说上话的。” 说完又把目光投向赌桌,兴奋道:“咱们再去玩一把,我教你,玩把小的。” 沈枭垚抽出手轻轻推了张氏一把:“姐姐再去玩,这次放小一些,连放两把小的,第三把放得稍大些,去吧,我在楼里逛逛。” 张氏知道沈枭垚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玩,闻言也不多想,点了点头道:“行,只是这里也不适合你一个姑娘家到处走动,你喊个楼里的婢子跟着,这里的男客不敢对女客无礼,神武侯定的规矩,男子若对女客和婢子冒犯了,杖二十,军杖。” 她说着比了个二,又凑过来小声道:“据说这里的另一半主子是弘王。” 弘王年纪很大了,是当今皇帝的皇叔,他在三王之乱时是站在陛下这边的,有从龙之功。 沈枭垚点了点头,目送着她走向牌桌。 她没有转身去找秦渊,而是当真叫了个小丫头领着她在楼内逛了逛。 只要进了云中楼,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要给赏钱,小丫头看着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梳着丫鬟头,娇俏可人。 她似乎有些害怕来赌钱的男子,沈枭垚看她多是围着夫人们转悠。 她以为沈枭垚是男子,又拘谨又恭敬,等沈枭垚摸了银子给她,她笑得异常灿烂:“多谢贵人,贵人万事如意。” “这么高兴?”沈枭垚上了楼,在楼上雅座坐下,这个位置刚好俯瞰楼下的牌桌和花池中的舞娘。 小丫头从跑堂手里接过茶盏放在沈枭垚面前道:“贵人大方,贵人是我见过最英俊最大方的!” 沈枭垚给了她五两银子。 小丫头见她不信,便道:“除非有贵人在楼里大赢了一把,会给桌旁伺候的人发赏钱,剩余的都是给些碎银子。” “这里出入的不都是达官显贵?”沈枭垚可不记得御都城里的达官显贵还爱使碎银子。 小丫头又端了茶果来,“不是不是,是那些贵人都会被请到包厢里去,奴婢才来了半年,是进不去包厢的。” 意思就是她接触不到真正的达官显贵。 沈枭垚扬了扬下巴,示意楼下,“神武侯不是也会在楼下。” 小丫头又谨慎地摇了摇头,小声道:“侯爷很少在的。” 又再次谢道:“多谢贵人的赏赐。” 沈枭垚挑眉一笑,语气温柔:“这是我做坏事,给自己积福的。” “啊....贵人...贵人这般和气,能做什么坏事?”她有些不安地搭话,又觉得自己问得不对,弓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沈枭垚摇了摇头:“不,这是以后会做坏事,先积点福。” 小丫头目瞪口呆,再一偏头,大主子神武侯正站在一旁。 她张口要问安,秦渊扬了扬手让她走开。 沈枭垚对秦渊点头示意,“侯爷说的赌运气还算数吗?” 秦渊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道:“自然,只是不知道姑娘出什么做本金。” 沈枭垚故作沉思了片刻道:“我擅相面,不知侯爷可需要算命?” 第20章 侯爷算命 秦渊的目光在楼下扫了一眼,反问道:“姑娘觉得我需要算命吗?” 他的命确实不需要算,沈枭垚一直觉得整个御都城就没有比他命更好的,出身清贵,年少成名,到如今已经功名利禄在手。 不,倒也不是,秦渊没有母亲,秦夫人在他四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 沈枭垚坦诚道:“侯爷可以算算姻缘。” 秦渊整个人靠在椅子上,有些懒散,他垂着眼眸看桌上的茶盏,神色里带着一点看不懂的意味。 “可,那姑娘想要什么?” “侯爷大权在握,请问侯爷能送人进宫吗?” 秦渊抬头看她,眉头紧蹙,用一种十分严肃的目光看着她。 沈枭垚以为他是觉得自己胆子太大,正要重新解释这句话,便听他冷声道:“你要进宫?” 女子进宫的最大途径是为妃,沈枭垚怕他理解错了,解释道:“侯爷不必吃惊,我只是比较好奇宫中女官。” 秦渊依旧用审视的目光看她。 沈枭垚坦荡地回望,并神色从容:“只是随口一问。” 秦渊移开视线道:“宫中女官多为官眷女子。” 不等沈枭垚转换口风,他又道:“宫中女官到了二十岁也都会放出宫去,不出宫的就会在宫里终老,姑娘也不像是缺钱的人,进宫?呵,姑娘不如直接说自己的目的。” 沈枭垚倒是也猜到他不会信,反驳道:“侯爷,云中楼来求赌的人,难道都会告诉侯爷自己的目的?” 秦渊沉默了。 沈枭垚其实非常不解,这并不像她熟悉的秦渊,别说不像她熟悉的,就算换个人来也不相信这是秦渊。 又热心又主动,还多管闲事。 她都要怀疑这辈子秦渊是不是对她一见钟情了。 气氛有些僵,沈枭垚开口打破僵局:“我只是随口一说,侯爷不必放在心上,这样吧,我与侯爷赌一局,若侯爷赢了,我替侯爷算一算姻缘,若是侯爷输了,侯爷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定然是侯爷能办到的,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说,这样可以吗?” 这次秦渊没有迟疑,点头道:“好。” 小丫头去楼下拿了三只骰子和筛盅上来,他们比最简单的,摇骰子,比大,三局两胜。 沈枭垚不喜欢先下手,她喜欢先观望局势,于是让秦渊先来。 秦渊连摇了三局。 此时楼下的人已经看到了神武侯秦渊在雅座上跟一位小公子赌骰子,都好奇地向这边张望,张氏也看见了她们,抻着脖子往这边看,但是目光里满是震惊。 沈枭垚全神贯注地盯着秦渊手中的筛盅,根本没去注意楼下的动静。 秦渊前两局都有两点摇到了最大,第三局三只骰子都摇到了最大。 他能开赌坊,自然不是沈枭垚这种完全不通赌局的人所能比得。 到沈枭垚了。 她有些紧张,毕竟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赌,她先在心里给自己画了个祈福的符,然后拿起筛盅慢条斯理地晃了晃。 三局下去,她输了。 倒也是意料之内,她挑眉叹了口气道:“侯爷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说给我听听吧。” 其实说是看面相,没必要问八字,她这样做,只是为了显得郑重一点。 秦渊神色淡淡,随口说了自己的生辰。 沈枭垚抿了口茶,认真道:“侯爷的正缘在二十一岁,要好好把握......” 她掐着指头掐了一会儿,直到秦渊忍不住看了过来才道:“侯爷若是把握住了,将来定是姻缘美满,夫妻和睦,若是把握不住,不仅有孤寡之兆,恐怕还影响寿数。” 顿了一下又道:“侯爷今年刚好二十又一吧?想来那位佳人已经与侯爷相识,千万把握,侯爷的姻缘就在今年,今年成婚对侯爷最好。” 她一气说完,没有丝毫迟疑的笑了笑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云中楼确实好玩,多谢侯爷招待。” 说完也不等秦渊开口,快步向楼下走去。 沈枭垚觉得有些晦气,跑了趟云中楼,一点消息没打探到,还给秦渊算了一卦。 最重要的是,算到最后她发现,好像上辈子就是自己害的秦渊没把握住自己该有的姻缘。 合着就是离她越远过得越好。 沈枭垚知道自己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也不是秦渊的良人,但是真让她面对她不讨喜,她又有些难以接受。 她一下楼,张氏就穿过人群快步迎了上来,惊喜道:“姑娘好厉害,还真跟侯爷搭上话了!” 人多眼杂,沈枭垚不便跟她多说,一边向门口走一边道:“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辅国公府,咱们先回去吧。” 张氏刚才按照沈枭垚的话赌了几把虽然前几把输了不少,但是最后一把又赢回来了些,她也没有那么沮丧,点了点头跟着她往外走。 秦渊依旧靠坐在椅子上,他撑着下巴望着楼下。 真好,真厉害,重生回来了,不来找他就算了,还躲着他。 欢愉一场,拍了拍石榴裙说走就走,最后竟然还指望他能一笑泯恩仇。 可惜他就不是个大度的人,他做不到。 沈枭垚出了云中楼就跟张氏道别,张氏原本还有些好奇她跟神武侯说了什么,见她神色不虞也不好再问了,只笑笑道:“就算今日没有打听到什么姑娘也别着急,云中楼又跑不了,顾公子这会儿还禁闭在家呢,莫急莫急。” 沈枭垚面上自然看不出来一点着急,笑了笑道:“多谢姐姐操心,没着急,改日再来找姐姐玩。” 她转过身的瞬间表情就沉了下来。 一直维持的和颜悦色让她感觉不舒服,可若是不维持,她长相里透出来的那凉薄和攻击性就会一下子跳出来,这是御都,不是西亳。 她又忍不住想起前世,隐阳河边的那个晚上,猴子吃饱了馒头。 秦渊抓完鞭子就松了手,像是仅仅看不惯杂耍人吓唬围观者,他松完手转身就走了。 沈枭垚跟上他的步子道:“刚才谢谢你。” 秦渊却没有理会她,沈枭垚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只是道:“他太欺负那猴子了,猴子很可怜。” 秦渊依旧没有接她的话,直到秦渊走到了秦家的马车前,沈枭垚,不对,前世的那时她叫苏兰惜。 她道:“我好累,你能送我一程吗?把我送到顾千俞那里去,我跟他走散了。” 第21章 小惩大诫 秦渊踩着台阶上了马车,进了马车才道:“送公主去顾千俞那里。” 秦家的侍从一听她是公主都对她十分恭敬。 沈枭垚也不纠缠,扭头就走了。 自那日起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秦渊,太子苏珏派了侍从来找她要罗盘她才知道,那罗盘是秦渊送给太子的。 只此一个,人家不过是见她识宝才教一教她,至于问她叫什么,是到时候苏珏找起来,便知被谁拿走了。 不是秦渊中了美人计,是她中了美男计。 那时候她十七岁了,大启的女子十六岁就嫁人了,她这个年纪,宫里的人都盯着她。 人人都觉得顾千俞是她的表哥,又对她那么好,自然是门当户对,亲上加亲。 可自然也有的人不觉得,比如苏珏,苏珏希望她嫁给顾家以外的人。 因为顾家是他的舅家,天然的血亲关系在,荣安伯只有恭宜皇后一个妹妹,他们自然是支持他的。 亲姐姐嫁给顾千俞并不能起到更多作用,况且他觉得,沈枭垚也并不怎么喜欢顾千俞。 只是他身为弟弟,不好开口长姐的婚事,便暂时没有提出来。 那时候的沈枭垚并不知道苏珏的心思,因为她盘算着别的事情。 徐贵妃有个女儿,比沈枭垚小了三岁,封号和静,闺名云舒,小名荣荣。 她是鸿光皇帝唯一有小名的女儿,皇帝陛下称呼自己的其他女儿都是封号,只有和静公主,皇帝喊她荣荣。 和静公主并不喜欢自己被找回来的这个长姐,因为本来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御都城最尊贵的女孩子。 可回来的这个姐姐既是她的长姐,又生的比她美丽。 徐贵妃辅助皇后管理后宫,于是沈枭垚那时候拿到的月例总是少的,拿到的布匹什么的也是陈旧的,御膳房和司珍局送个东西总是推三阻四的。 沈枭垚面上一点不在意,甚至在杨皇后面前为徐贵妃说话,杨皇后便也不管了。 大启皇室注重农桑织布,四时都有皇家耕种的祭祀礼,后宫的女人们为天下女子表率,都要会织布,甚至还有织布节,皇后和贵妃织出来的要供奉到天帝庙前,祈求桑麻顺风顺水。 沈枭垚是第一次参加织布节,她在秦王府做郡主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是没有资格参加祭祀礼的。 桑麻祭祀礼在宫外的天帝庙举行,御都四品以上的官眷女子,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都要参祭。 宫里的女人是在内圈的,沈枭垚身为第一皇女自然是站在杨皇后身后,按理是与庶母徐贵妃并尊的。 但是杨皇后无子,徐贵妃身为唯一的贵妃,还育有皇子成年。 于是杨皇后左为尊,徐贵妃居于右侧。 第二列汝阳公主苏兰惜左侧,右侧是和静公主。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礼部敢这么排自然是询问过皇后的意思,和静公主才十四岁,一脸得意的看着沈枭垚,压低了声音道:“皇姐,在这宫里,不受宠就是罪。” 尽管她压低了声音,可不仅沈枭垚可以听见,站在她们身后的妃子们也能听见。 沈枭垚没有说话,突然伸手在和静公主的鼻前抚了一下道:“荣荣,你鼻子上落了灰尘。” 和静公主有些窘迫,觉得这是沈枭垚估计整她,根本不信,哼一声偏过头。 她觉得鼻子痒痒的,但是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过了半刻钟,祭祀官正要开口宣布祭祀开始,和静公主突然捂着肚子委顿在地。 徐贵妃被和静公主拉了一把,忙转过身来扶住女儿,在场的宫妃全都让开,太监们上来搀扶和静公主,还没扶到一边,和静公主哇一声吐了一地,又嗫嚅着对徐贵妃道:“母妃,我想出恭。” 杨皇后赶紧召集后宫妃嫔和其他公主站好,让徐贵妃带和静公主去休息,祭祀讲究时辰,不能错过好时辰。 沈枭垚特意从人群中跟出来关心地对和静公主道:“妹妹你没事吧,是不是中暑了?” 她说着甚至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和静公主擦拭唇边的污秽。 当着所有人的面,和静公主也不好对她无礼,气得脸色铁青。 杨皇后见她这般关心妹妹,温和道:“贵妃扶和静去歇息吧,汝阳快回位置上去,祭祀要开始了。” 徐贵妃虽然恼火,但是她更担心和静公主的安危,便跟太监一块搀扶着女儿走了。 祭祀礼的最前面,便只有杨皇后和第一皇女苏兰惜。 等祭祀结束出来,杨皇后带沈枭垚去探望和静公主,宫里带来的御医还在给她看诊,御医说不出和静公主怎么了,只能说她中暑了。 和静公主在这次祭祀礼上上吐下泻,丢尽了颜面。 沈枭垚忙前忙后地给妹妹端茶倒水,又叮嘱在场的宫女好好照顾她。 眼看沈枭垚这般软弱,徐贵妃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因着在祭祀上,徐贵妃也不敢发落人,只好咬牙忍了。 走到没人的地方沈枭垚才扶着腰笑,这蛊她是第一次用,想不到那么见效,半柱香就起了作用。 等她从天帝庙里出来,顾千俞问她怎么回事,她笑得前俯后仰,笑完了才落下脸子道:“我来的时候,我阿娘给我防身用的。” 顾千俞不解:“是毒药吗?” 沈枭垚摇了摇头,他却误解了,只道:“毒药容易露馅,这样也好,小惩大诫。” 他以为是些泻药什么的。 沈枭垚自然不会解释,那是西亳的一种蛊。 是把蛇、蜈蚣、蝉和蚂蚁以及其他虫子研磨成粉末,放在五瘟神内长期供奉,结合西亳秘法炼制成细如烟尘的粉末,食用或者吸入就会使人腹痛难忍,上吐下泻。 这种东西比泻药来得凶猛,但是却不会要人的命,就是会让人出丑,受罪,等吐完泻完就好了。 她的侍女紫珀等两人说完了话才道:“公主,奴婢刚才在外边等公主,听见徐家的两位夫人看着您的位置说,您这样的相貌肯定不会轻易屈就,还是要使点手段才成;她们说话声音太小,再多的婢子没听清。” 沈枭垚转过头来看她,她知道肯定不止说了这个。 紫珀头垂在了胸前说:“还怀疑您是否在宫外时已是不洁......应当是跟您的婚事有关。” 第22章 书阁私会 沈枭垚的脸色便一下子沉了下来,顾千俞眉头皱起:“这些人都打你婚事的主意,着实可恶。” 沈枭垚沉默了片刻,扬唇一笑道:“那就让她们来吧!” 反正那些人不找她的麻烦,她也没打算息事宁人。 和静公主在床上躺了三四日才好,整个人憔悴了一圈,这几天让她遭了大罪,因为不仅上吐下泻,她还觉得自己身上臭臭的。 徐贵妃担心得不成,跟着折腾了几天,连打理后宫也顾不上了,皇帝来看了女儿一次,见她这个样子心疼坏了,天天打发身边伺候的过来看,知道和静公主好了才算松了口气。 人吃五谷杂粮,总有生病的时候,这事也怪不得别人,况且太医最后也治好了和静公主,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这件事之后再过半个月就是皇帝生辰,这是鸿光皇帝四十五岁的寿辰,早前顾家和杨家都进言请宫中大办,最后皇帝也同意了。 沈枭垚给皇帝准备的寿礼是一幅自己烧制的龙纹琉璃笔架,她知道和静准备的是一只自己绣的万寿松荷包。 皇帝生辰从前三天就开始热闹了,正是春天的季节,宫中装点的繁花似锦,太监宫女们全换了新衣,整个气氛比过年还热烈。 不仅宫里的司教坊排了新的歌舞,徐家也请了民间的戏班子、杂耍团过来表演。 许多地方上的大臣头一天便来了,除了给皇帝道贺,便是陪着皇帝喝酒说话,地方偏远,见皇帝的时候少,既见到了自然要鞍前马后,以表忠心。 沈枭垚在宫中并没有什么根基,但是杨皇后没有孩子,便对她有几分怜爱,提醒她道:“你年纪不小了,该定下婚事了,陛下国事繁忙顾不得你,你要自己上心,这次宴会你选一选来参宴的男子,你觉得哪个好便告诉我,我去回给你父皇,请他给你赐婚。” 沈枭垚在她面前自来一派大家闺秀的懿德风范,闻言十分乖巧地向她行礼致谢,“多谢皇后娘娘。” 说完又道:“娘娘,父皇举办这个宴会,是为了给和静择驸马吧?” 杨皇后一愣,但脸上的神情却不是否认,而是诧异她是怎么知道的。 沈枭垚也不卖弄,直言不讳:“否则他那么喜欢神武侯,为什么还不给他赐婚?” 杨皇后看了一下左右侍女,等她们都退开了才道:“你对他有意吗?这个不行。” 沈枭垚没说话,只是做出沉思的模样,杨皇后正色道:“恐怕你父皇的确有意让他做和静的驸马。” 秦渊比和静大了六岁,但是在皇帝眼里这都不是问题。 沈枭垚展颜一笑:“多谢娘娘提点。” 皇帝的这次生辰前一天在重华宫招待朝臣,生日当天午膳和晚膳在保和殿举办盛典。 沈枭垚没去过重华宫,但是顾千俞这次和父亲荣安伯一起去重华宫参宴,他去之前先叫人把沈枭垚叫了来。 “我母亲给你准备了首饰头面。” 说着将一只方方正正的锦盒递给了紫珀,荣安伯夫人是女子,十分明白没钱的女子在宫里过的什么日子。 参加宴会可以穿宫装,但是首饰头面大家却不会都带宫里的配置,因为配置的没什么花样不说,款式也老气。 沈枭垚在宫中没有母亲可以倚靠,自己这个做舅母的自然要大度些。 送走顾千俞,沈枭垚叫紫珀拿了东西回去,自己却没走。 她知道秦渊也进宫了,却不是因为打听了秦渊,而是关注了和静,和静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了文渊阁。 文渊阁不在内宫,在御书房的附近,是宫中的藏书楼。 夜黑风高,春虫苏醒,正是私会情郎的好时节。 沈枭垚溜达到了文渊阁,这会儿文渊阁门口倒是灯火通明,只有看管火烛的两个小内侍在,看见沈枭垚来了伸手便拦。 “公主,文渊阁要下钥了。” 沈枭垚嗯了一声道:“皇后娘娘遗漏了一本经书,让本宫进去拿经书给她,她明日一早要抄经给陛下祈福,让开。” 两个小内侍对视了一眼,沈枭垚却根本不理会他们,径直往前走。 小内侍不敢拦,便都收回了手。 沈枭垚以前听说过很多在宫内捉奸的事情,先皇的一位昭仪曾在御花园里的暖阁私会侍卫被抓,先皇下令将那昭仪和侍卫诛九族。 不过也有很多传言说那昭仪是被陷害的。 这手段不光鲜,甚至老套,但是耐不住有效。 不管是不是被冤枉的,但是让皇帝丢脸了是真,大庭广众下被捉奸在床是真。 沈枭垚一路摸进阁楼内,她心里想着这件事,当时那昭仪若不是被冤枉,便是找的地方不好。 这文渊阁到处是藏书,这才是好地方,肯定不会被抓住。 她没带烛火,就着外面昏暗的光在书架中摸索着前行。 绕了几圈才看见和静秦渊二人,和静站在窗边往外看,秦渊倒是站得很高很远,在宫里用来整理顶部书籍的阶梯上站着,依旧是朱红绣金线的窄袖蟒袍。 奇怪的是两人都没有说话,沈枭垚站的地方刚好放着一盏宫灯,宫灯上罩着纱罩。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侯爷怎么不说话?” 沈枭垚听见和静有些不高兴的道。 秦渊站得高,沈枭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有些冷淡地道:“公主既不是来找书,便请回。” 这话惹恼了金尊玉贵的公主。 和静转过身子来,气愤道:“本宫不信父皇叫你来文渊阁寻书,你不知道是来见本宫的。” 秦渊沉默了一下,不等和静得意又道:“确实不知。” “本宫贵为公主,生的也是花容月貌,你有什么不满!父皇叫你来,那是给你机会。” 其实沈枭垚站在秦渊的角度看,这也的确算是一桩好姻缘,就有一点不好,娶了公主,就无法避免的会被朝臣认为站队了。 毕竟眼下徐贵妃和和静公主受宠,雍王如日中天。 秦渊这下连答也不答了,只是翻找架子上的古籍。 和静公主显而易见气的要命:“你藐视公主,罪该万死,我要叫父皇治你的罪!” 她说着一跺脚走了。 沈枭垚再次伸手拨了拨油灯的灯芯,灯油的味道早已经蔓延了全屋。 第23章 夜迷心窍 和静公主一走,秦渊便放下了手中的书从阶梯上下来。 他甚至没有往沈枭垚的方向看过去,只是用指节敲了敲这个方向的书架。 沈枭垚自然知道他发现自己了,便走了出来。 “也是陛下让公主来的?”秦渊张口就讽刺她。 沈枭垚装作没有听见,只是道:“我看见皇妹一个人来了这边,担心她的安危而已。” 秦渊没有说话,他刚向前走了一步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抬眸看向沈枭垚,沈枭垚还一脸的状况之外,对着书架旁边的木牌摸来摸去。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秦渊正要开口提醒她走,外面的烛光一下暗了下去。 文渊阁到了下钥的时间。 还剩下两人中间的那一盏灯还在燃烧,沈枭垚站在那灯罩旁小心地把灯拿了起来道:“文渊阁要下钥了,走吧。” 秦渊却几步走到沈枭垚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沈枭垚抱着灯,从上头吹灭了烛火。 屋内顿时陷入了黑暗,沈枭垚的表情也变得轻松,但是她依旧诧异道:“你熄灭了烛火我们怎么出去?” “有迷香。”秦渊简短地回答了他。 他当然不会觉得是沈枭垚做的,她根本不知道和静公主来文渊阁干什么,怎么会携带迷香呢。 倒是徐贵妃或者雍王的嫌疑最大。 沈枭垚慢慢地将灯放下,摸索地拉住了秦渊的衣袖道:“我...我看不见,劳烦侯爷捎带我出去。” 她身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手指若即若离地扯住秦渊的衣袖。 窄袖蟒袍只有薄薄的一层,沈枭垚不得已地又往上攀了攀,像是拉住了他的手臂。 秦渊少年时一门心思进军营,头悬梁锥刺股地读书,从来没心思想过旁地,进了军营又没消停地打仗。 男女之事他不是不懂,只是那时候很明白自己会回到御都,娶个门当户对、姿容绝色的贵女。 至于军妓歌女什么的,边关凄冷,别说美女,军妓歌女也就只是个女子而已,谈不上半点美色。 可是现在全御都都知道,谁也比不上汝阳公主苏兰惜的这张脸,只是他们也都道,美则美矣,却不生动,过于木讷。 木讷吗?他怎么不觉得? 他终究没有甩开那只手,由她拉着带她向外面走去。 走了几步突然停下,那迷香太烈,他已然觉得不舒服。 汝阳公主却因为他停住一下撞在他的身上,温香软玉扑在手臂上。 “怎么...怎么停下了?” 秦渊平息凝神镇定了片刻,可身边的人似乎也有了不舒服的征兆,抓他手臂抓得越来越紧。 最后拉住了他的手,纤细的十指落在掌心里,无骨一般。 秦渊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了,竟没在第一时间甩开。 还不等他反应,汝阳公主直接凑过来抱住了他。 秦渊心头一片乱麻,握住她的肩头推开她时低头去看,他只能看清她的轮廓。 可偏偏因为眼睛看不清楚,听力反而更好,秦渊能听见她有些粗重的喘息。 秦渊不敢再听,拉着她往门口走,走了两步他才意识到自己跟汝阳公主现在十指相扣。 走到大门口,大门却已经关上了。 秦渊自然明白,恐怕是因为他惹恼了和静公主,被她一气之下关在这里了。 他松开沈枭垚的手,沈枭垚身子不稳地向一边倒去又被他一把揽住。 沈枭垚的确也中了一点迷香,但也只是一点点,这是她自己制的,她很清楚怎么样能解。 但是这样能迷惑秦渊的好时候,她怎么可能放弃呢,徐贵妃和和静公主送给她的机会。 她没想着嫁给秦渊,只是想攀附他以达成一些目的罢了。 她再次伸手抱住了秦渊,屋内静得落针可闻,两人都没有说话。 似乎倒真是一对有情人在寂静无人的书阁里依偎。 沈枭垚能感觉到秦渊的僵硬,因此她没有抱很久,一刻钟就松开了手,摸索着秦渊的手臂想要站立好。 秦渊却道:“出了这个门,我不会再记得这件事,不会影响公主的声誉。” 沈枭垚面上无所谓,但是说出的话却是:“多谢神武侯。” 最后是秦渊抱着她从二楼的窗子里跳出去的。 春日夜风扑面,沈枭垚不知道的是秦渊的手心里都是汗。 两人分别时谁都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沈枭垚却想着,她可以试着利用秦渊一次了。 若是利用到了,就可以继续让他做更多事情。 若是利用不了,那就算了,指望他还不如指望顾千俞。 第二天便是宫宴盛典,保和殿内气势恢宏,流光溢彩。 公主坐次是在皇子之下,和静坐次却在她的前头。 这都不是排序了,只是因为和静公主比她受宠,其余没有任何原因。 想必是和静公主回去的确跟皇帝告状了,一整场宴会,皇帝都没有理会秦渊,显然是要神武侯自省。 不过也没直接赐婚,沈枭垚想着,估计不是因为秦渊不愿意,而是怕女儿受委屈。 但是徐贵妃倒是主动说起了她的婚事:“汝阳公主已经芳龄十七岁了,陛下该为她择一夫婿了。” 沈枭垚低头表示恭敬,却只是叫宴上的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皇帝似乎这才想起自己这个刚找回来没多久的女儿,目光在殿上扫了一圈才定格在沈枭垚身上,“汝阳......” 他喝了酒,迟钝了一秒看向荣安伯又移开了目光。 荣安伯府的确对公主不错,甚至找公主回来也是荣安伯这个做舅舅的一直在上心,但是汝阳是太子的亲姐姐,这件事便又要从头衡量。 徐贵妃见皇上已经想起这件事事了,又道:“不过此事也不急,总要选个对汝阳一心一意的。” 她这样说着,神色却意味深长。 汝阳公主要择驸马了,这个消息放出去雍王麾下和太子那边的人都会开始考量这件事。 沈枭垚一直没有抬头,她其实很清楚这些人里,除了荣安伯,没有一个人想让她嫁给顾千俞。 因为这都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第24章 东宫相看 当天宴会散场,顾千俞接了沈枭垚去荣安伯府小住。 在宫门口碰到了秦渊,两人都像是不认识对方一般对视之后移开了目光。 夜风尚带着春寒,顾千俞从侍从的手里接过自己的披风给沈枭垚披上,横着手臂让沈枭垚扶着他上马车。 秦渊骑马,用余光看着汝阳公主轻声说了句:“多谢表哥。”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回到秦府之后祖父和父亲将他叫了过去,他早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这几个月家里便打算给他定下婚事。 秦阁老历两代君王,如今已经六十有余,他和秦衡岳商议后直白地告诉秦渊:“陛下有意为你和和静公主赐婚,已经向我透露了口风。” 秦渊没有开口,他知道祖父还有话说。 “家里打算给你定下赵御史的千金,他们是读书人家,虽不算高门,但是清贵人家。” 秦渊根本不知道他说的赵御史的千金是扁的还是圆的,他只知道他不想成亲。 不是逃避的不想,是有什么事情还没尘埃落定,不死心地不想。 他已经越过祖父和父亲成为侯爵,这两人早已学会尊重他的意见,于是他道:“我还不想成婚,家里可以先给弟弟们办婚事。” 沈枭垚在荣安伯府没住几天,东宫就派人来请她过去小住。 这是以前没有的事,但是想着让他们姐弟之间熟悉一些,荣安伯便叫顾千俞亲自把沈枭垚送过去。 沈枭垚去了之后只在东宫见过苏珏一次,然后就是跟在宫里一样没意思,好在她能练一练蛊,翻一翻书来打发时间。 太子再来请她的时候,她欣然前往了。 太子同时还请了秦渊和杨全济,神武侯出身清贵又手握幽州,杨全济乃是杨皇后的族亲,父亲乃是中州总兵,这两个人苏珏都想拉拢,可惜他只有一个姐姐。 汝阳貌美,秦渊和杨全济,他不相信没一个动心的。 不过他打心眼里还是希望秦渊娶得汝阳,毕竟杨全济十九岁了才是个五品的治仪正步军副将的闲职,还是仰仗他父亲的威名。 苏珏以改良罗盘的事情请来了两人,沈枭垚去送甜汤的时候三人正在书房里说话。 杨全济浓眉大眼,可惜却是五短身材,身量跟沈枭垚差不多。 他还没有见过汝阳公主,一眼之后目光就似粘在了公主身上。 苏珏接了甜汤后叫住了沈枭垚道:“这屋里也没有旁人,皇姐上次不也对这罗盘很感兴趣,皇姐也看看吧。” 他说完,内侍便上前从杨全济手中接过罗盘双手呈递给沈枭垚。 沈枭垚接了过去,还是上次的那只罗盘。 秦渊坐在一旁没有看她,杨全济站起身道:“想不到公主对这个也感兴趣,我来教公主如何使用吧。” 沈枭垚局促地向后退了半步道:“不必,太子殿下上次已经教过我了,只是有些好奇,谈不上感兴趣。” 她说着走到桌边打算将罗盘还给苏珏。 苏珏看了一眼秦渊,秦渊无动于衷,他只得一狠心道:“皇姐,这是中州杨家的大公子,跟母后有亲,也算是咱们的表兄。” 杨全济笑着向她施礼,苏珏面带鼓励地看向她,想让她顺势而为唤一声表兄。 沈枭垚没动,见苏珏没接那罗盘,便将罗盘放在了桌子上。 她转过身正要开口,秦渊站起身道:“今日叨扰殿下了,臣还有要事,先向殿下赔罪,改日再来拜访殿下。” 他说完又向着杨全济抱了抱拳。 苏珏只好起身送他,沈枭垚也向杨全济略一点头便转身走了。 苏珏将秦渊送出了院子后便转身回来了,见沈枭垚已经走了也不觉得失望,因为杨全济已经一副上心的样子。 见太子回来便道:“冒犯殿下了,但还是想要一问,刚才的公主可是汝阳公主?” 秦渊一路出了东宫,前几日太子请他的时候他还有些诧异,因为他跟太子的关系并不近,只是保持尚可的君臣关系。 前日他便知道了汝阳公主在东宫,他没想着能遇到她。 但是太子今天在书房里的这一出,显然就是安排他们来跟汝阳公主相看。 书房里的一幕让他冒出一股无名业火,他不是不知道太子蠢,却没想到太子能蠢到这个地步。 他今日乘马车来的东宫,驾马的人是秦府的人,他正要上车,随车的侍从犹豫着要说什么。 正在烦躁,他懒得等侍从说话,看也不看自己掀帘子进了车。 刚上去,一股香风扑来,他便被佳人抱了个满怀。 秦渊一僵,抬手揽住了怀里的人,汝阳公主苏兰溪。 沈枭垚抬起脸看他,脸上有些委屈。 秦渊低头看她,眸光冷得像冰一样,但是却没有松开手。 于是沈枭垚抱得更紧了,秦渊在马车内坐下,将她一把提到腿上。 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是都很清楚有些东西变了。 侍从轻轻敲了敲车门道:“侯爷.....” “走吧。” 秦渊只说了两个字。 沈枭垚看着秦渊脸上的那颗小痣不说话,一直到马车驶出了东宫她才柔柔的道:“你帮我打发了那个杨全济好不好,我不喜欢他。” 秦渊偏过脸来看她,沈枭垚没动,眼神干净地跟他对视。 “好。” 秦渊滚了滚喉结回答她。 沈枭垚很高兴,又道:“那天我在墙上看见你才往下跳的。” 秦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我知道。” 沈枭垚将脸枕在他的肩头,“你要怎么处置杨全济?” 这次秦渊移开了目光,他没说话,沈枭垚以为他要反悔,抬起头刚要坐直身子,被秦渊一把搂住。 沈枭垚这才觉得有些不对,秦渊却将她箍得紧紧的,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道:“你要反悔?” 沈枭垚没答,秦渊的手指在她发间拨弄梳理了一下道:“若他不打你的主意,就不再理会他,若是打你的主意,就杀了他?行吗?” 沈枭垚再次将脸颊贴在他的肩上,想了想才道:“和静总是仗着父皇的宠爱欺负我,我在宫里没人倚靠。” 秦渊这次直接呵了一声道:“我帮你,你想怎么对付和静公主?” 沈枭垚没说话。 秦渊以为她怕了,过了两息沈枭垚才道:“先不杀她,她怎么对待我,我就要怎么对待她。” 第25章 我不愿意 沈枭垚回宫后的第二天,杨皇后便受太子所托来找沈枭垚。 “中州总兵杨丞的儿子杨全济是本宫的一个表外甥,太子说你们在东宫里见过面,他今年十九岁,任五品治仪正步军副将。” 沈枭垚像是没有听清,仰面看着她沉默不言。 杨皇后便直白道:“他那日见过你之后便写信回中州向杨丞说了此事,杨家有意求娶你。” 沈枭垚移开目光去看一旁精致的九瓣莲香薰炉,她没有直接拒绝杨皇后,而是道:“皇后娘娘是怎么想的呢?” 杨皇后向她身边移了移道:“本宫赞同这件事,你愿意吗?你若愿意,本宫便替你去求皇上。” 沈枭垚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他,我不愿意。” 杨皇后叹了口气道:“汝阳,杨家有兵权,杨全济又对你有意,他也没有什么恶习,嫁过去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最好的选择’这个词竟不用我自己衡量吗” 沈枭垚含笑看她,见她怔愣又道:“我知道娘娘也是受人所托,我不愿意,请娘娘帮我拒了吧,多谢您。” 这是她第一次对杨皇后露出不愉的神情。 杨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不明白沈枭垚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是太子促成,为什么会那么抗拒。 她想了想道:“若是杨家去陛下面前求娶呢?” 沈枭垚沉默不言,这件事现在已经不用她操心了,秦渊会帮她处理。 杨皇后又道:“顾公子若是真对你有意,应当早向陛下求娶你。” 她们都以为自己和顾千俞两情相悦。 沈枭垚面色不变,柔软地靠在一旁的软枕上道:“娘娘,顾公子只是我的哥哥,我也无意于杨全济,杨家若是去父皇面前求娶,父皇不会同意的。” 皇后明白,但是她不解:“恐怕太子会来劝一劝你。” 若是不依,岂非影响姐弟关系。 沈枭垚不同意杨家求娶,这件事太子很快就知道了,他再派人来请沈枭垚去东宫,沈枭垚去同顾千俞春猎了,隔了几日再去请,沈枭垚同顾千俞隐阳河上泛舟去了。 太子大怒,请了顾千俞去东宫,抓住他一顿大骂,说他损害汝阳公主的名声。 沈枭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伏在窗台上笑,窗外刚移过来了一棵海棠花树,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开花。 紫珀不知道内侍为什么移植了棵花树过来,还惊喜道:“皇后娘娘对公主真好。” 不等太子来见沈枭垚,皇帝下旨,为汝阳公主和徐朝义赐婚。 徐朝义,这个名字沈枭垚听都没听说过。 圣旨拿到了沈枭垚这里他才知道,徐朝义只是个七品的小官,但是是徐家的族亲。 传旨的太监叫她接旨,她连跪也不跪,一边打络子一边道:“知道了,放那吧。” 顾千俞和东宫都递了帖子进来要见她,她没理会。 晚上她带了那枚络子去见了秦渊。 夜色中的隐阳河寂静神秘,船只安静的泊在岸边。 两人已经有近月余未见,一上船,沈枭垚连披风也不摘就扑到了秦渊怀里,似没骨头一般枕着他宽厚的肩膀。 秦渊依旧是朱红窄袖蟒袍,伸手将沈枭垚的披风解了。 船上煮了茶,还摆放了些小点。 沈枭垚从怀里掏出自己打的络子往茶点旁一丢,有些不高兴道:“明天早上太阳一升起,我就是徐朝义的未婚妻了,喏,你将本宫伺候得好,这是赏赐,以后本宫成了别家夫人,你可别忘了本宫。” 秦渊正拧眉看着她,等她说完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烛光映衬中,沈枭垚自然看见了他通红的耳垂和侧脸。 秦渊捡起那枚络子拿在手里,是他没见过的一种编制法,如同旋风一般丝线环绕相扣,他拿到眼前细看:“这是什么结?” 沈枭垚凑过去跟他一块看,他又问了一遍:“为何不是同心结?” 说完这话他自己也顿住了,夫妻成婚才系同心结。 “这叫曼陀罗结,寓意同心同德。” 秦渊眼神深邃,唇边带着无法抑制的愉悦,“还有吗?” 沈枭垚依偎着他,“彼此爱护。” 秦渊的愉悦只维持了片刻,片刻后他收好曼陀罗结道:“你跟顾千俞,也.....说过这种话吗?” 他整个人凑过来,有些威压。 沈枭垚哼了一声推开他的俊脸:“神武侯当人人都是你这般见色起意吗?” 汝阳公主胆大包天,秦渊早已经领教过了,最后他吻了吻公主的鬓发道:“别怕,不会叫你嫁他。” 徐朝义在领旨半个月后死了,马儿发狂,摔死的。 秦渊原本没打算杀他,只是他宁死不愿向皇帝拒婚,垂涎汝阳公主美貌,又觉有徐贵妃相护。 秦渊在隔间里听他醉言醉语:“公主虽无趣,但是貌美啊,将来若是太子登基我就是国舅!若是...哈哈哈哈若是雍王登基,就.....哈哈哈!” 无非是休妻或者杀了,秦渊摸了摸腰间的曼陀罗结,隔着软烟罗的窗纱帐子对里头的人抬了抬手。 杀了吧。 皇帝赐婚的半个月里太子消停了许多,顾千俞连着两次去求见皇帝都被拒之门外了,无奈之下只能各种逗沈枭垚玩。 如今徐朝义一死,太子又把杨全济搬了出来。 “他不嫌弃皇姐是望门寡。” 这是太子的原话。 望门寡,是指已经定下婚约,男子意外身亡,失去未婚夫的女子。 即便她说了这话,沈枭垚也没直接发脾气,而是道:“知道了,你走吧。” 这件事她没告诉秦渊。 很快便到了夏至,和静公主应当是从徐贵妃那里听说了太子有意撮合她和杨全济,便以她的名义将杨全济约到了御花园,这件事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沈枭垚是被杨皇后带到御花园的。 杨全济一见她便双眸发亮,快步上前道:“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公主!” 沈枭垚往后退了一步,还没说话,皇后便道:“本宫有些头疼,先回去了,汝阳,全济对宫中不熟悉,你替本宫招待招待他吧。” 第26章 宁可错杀 杨全济一脸热切的望着沈枭垚道:“许久不见公主,公主近来可好?” 沈枭垚没有答话,而是沿着碎石小路慢慢往花丛里走,走了两步她才落落大方道;“杨公子,我听太子说杨家有意聘我,在这里跟杨公子说一声,我不乐意,请杨公子另觅良人吧。” 杨全济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的拒绝,原本柔和的表情僵在脸上,他往前一步,靠近沈枭垚道:“公主为何不愿?” 沈枭垚看也不看他,直道:“没有为何,就是不愿。” 杨全济面上表情更加僵硬,甚至变得有些难堪,“公主应当知道太子殿下的意思,况且我能出现在这里,不已经表示公主同意了吗?怎么?公主要拿乔?” 沈枭垚气笑了,直接道:“你出现在这里与本宫何干?” 杨全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公主就别装蒜了,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你刚刚克死了徐朝义,除了我,谁还敢娶你?” 沈枭垚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原本她觉得杨全济是被太子拉进局势的,徐朝义是已经赐了婚迫不得已只能杀了,杨全济又没惹她便暂时放过,如今看来,还不如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她正要抽出自己的手,只听一声清脆娇俏的声音道:“皇姐,你刚死了未婚夫就在御花园里跟人拉拉扯扯不太好吧?” 沈枭垚抬眸望去,却是秦渊和和静公主。 秦渊今日破天荒地没有穿红衣,而是穿了一身雪青色银纹常服,腰间坠了麒麟玉佩,上面是沈枭垚编的曼陀罗结。 和静公主一身鹅黄色襦裙,娇俏可人。 好一对璧人。 杨全济见有人来了,忙松开了沈枭垚。 沈枭垚理了理自己宽大的袖子对和静公主道:“我哪来的未婚夫?” 和静公主抱臂笑了,“徐朝义死的还没一个月吧?皇姐就将人忘了?” 沈枭垚面色平静,只是她昂着头,眼睫里却像是要有火花崩出:“写了婚书,办过纳征仪式才算缔结婚约,我与徐公子,何来婚约?” 这倒是的确没有,徐家还没来得及办,徐朝义就死了。 和静哼了一声道:“父皇金口玉言,还能有假!” 说完她又往秦渊旁边靠了靠道:“侯爷,你还不认识吧?这是我的皇姐汝阳公主,刚从外面捡回来的,只是似乎宫规没学好,让你见笑了。” 沈枭垚闭了闭眼,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不耐烦,她转身看向杨全济道:“话已至此,我不乐意,公子请回吧。” 说着又看向和静公主,笑道:“皇妹,我在绛云宫给你准备了东西,咱么一起去看看?” 自从汝阳公主从民间回来,和静公主再没有进过绛云宫,一个是她觉得那地方太偏,一个是徐贵妃曾跟她说过,苏兰惜是乡下回来的,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坏心眼,叫她离苏兰惜远一点。 沈枭垚相邀她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好事情,但是沈枭垚又道:“妹妹不会怕我虐待你吧?只是徐家原本给了我一些东西,如今徐朝义死了,我想着让你帮我还给徐家呢。” 她这样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一旁的杨全济眉头紧皱,仿佛汝阳公主多么不守妇道,倒是秦渊面上像是结了冰一般。 和静一听是徐家的东西便瞪大了眼睛,虽然沈枭垚说得这么含糊,但她觉得一定是沈枭垚和徐朝义私下定情的东西。 就算沈枭垚不认识徐朝义,挡不住徐朝义见过她呀,定然是徐朝义送她的定情之物。 和静公主看了一眼秦渊道:“多谢侯爷相陪,皇姐既然有求于我,我也不好叫她一直留着徐公子的东西,毕竟斯人已逝,皇姐总要往前看。” 沈枭垚没有再说什么,她甚至没有跟秦渊说一个道别的字,便带着紫珀和和静公主往绛云宫去。 和静公主不怕沈枭垚还有一点原因就是反正她带着自己的两个侍女,徐贵妃辅助皇后打理后宫,在这宫里谁也不敢帮汝阳公主苏兰惜欺负她。 绛云宫在沈枭垚回来以前并没有人住,属于偏远荒凉之处,后来沈枭垚被找了回来,杨皇后便让人收拾装饰了一番。 和静走到殿前还有些诧异:“绛云宫以前有海棠花吗?” 她的侍女在一旁道:“许是有的,公主,海棠花又叫断肠花,不吉利。” 和静这才点了点头不去关注那茂密的海棠树。 一进殿她才发现绛云殿跟从前完全不同,以前破旧的博古架已经换成了崭新的,上面摆满了古董玉器,往内的美人榻旁悬挂的不是平平无奇的丝绸锦缎,而是蝉翼纱,似乎还嫌不足,蝉翼纱旁又装饰了珍珠帘。 一切几乎可以与她的住处一较高下,可她才是父皇最受宠的女儿啊! 她表情都有些扭曲了,气急败坏道:“这是皇后给你的?” 沈枭垚温婉一笑:“哦这些啊?妹妹喜欢?这些是荣安伯府给我的。” 自然不全是。 和静哼了一声走到美人榻边坐下道:“顾皇后死后荣安伯府就是次等勋贵了,这么舍得给你花钱,不是贪赃枉法吧?” 沈枭垚没说话,而是拿了香薰来慢慢点上。 这香味就是宫里普通的香,和静看着她点,催促道:“东西呢?快拿给我看看。” 紫珀跟了一路,她很清楚根本没有什劳子徐家的东西,闻言有些紧张的左看看右看看。 沈枭垚将手中的火折子盖上对紫珀道:“之前我埋在殿后的地砖下,你带和静公主的两个侍女一块去挖。” “不行!” 和静张口便反驳,她的侍女怎么能干粗活,“你宫里就没别的宫女太监吗?” 沈枭垚两手一摊:“父皇不疼我,他们也看人下菜碟,不愿意伺候我。” 这是事实,和静很容易就被说服了。 紫珀知道沈枭垚说的是什么,沈枭垚以前在殿后埋了一坛酒而已。 不等她开口,沈枭垚又道:“只是一点点东西,累不到她们,去吧。” 和静不乐意,但她又着急看到东西,挥了挥手道:“快去快回。” 说完又看向沈枭垚道:“皇姐,劳烦你给我倒杯茶吧,哦对,这屋里太闷了,把窗子也打开吧。” 她有些愉悦的,像是使唤侍女一样使唤沈枭垚。 第27章 绝不放过 沈枭垚端了茶盏过来,和静掀开盖子看并不是今年的新茶,撇了撇嘴又嫌弃的盖了回去。 虽然开着窗,但是屋内还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香。 和静靠做在美人榻上,旁边一只方方正正的锦盒丢在一旁,她侧身去拿,只感觉后脑勺突然刺痛,她想起身,又被沈枭垚一把抓住肩胛翻了过来。 和静才发现沈枭垚手里拿了两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刚才的刺痛,就是沈枭垚用手中的针刺了她。 她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她急的起身要站起来,沈枭垚的手却宛如鹰爪一般抓着她。 她这才开始恐慌,又踢又打地想要起身。 “别动,再动我就扎在你眼睛上。” 和静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身体却开始战栗,她瞪大眼睛看着沈枭垚,眼中闪过愤怒,惊愕还有哀求。 沈枭垚将她按在美人榻上,冷眼看着她,杀意如同暗潮般汹涌。 和静第一次看到这个皇姐的如此骇人的眼神,她脊背上冒出冷汗,趁着沈枭垚不注意想要打翻茶盏吸引侍女们进来,被沈枭垚一针扎在手上,和静顿时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沈枭垚看她如看刍狗,她压根没把和静这刁蛮任性的小姑娘放在眼里过,可是她和她的母亲总是来碍她的眼。 她盯了和静片刻伸手拨了拨和静的衣裙,然后一只手按在和静小腹处。 和静吓的挣扎得更厉害了,沈枭垚直接一只手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再次重复道:“我不会杀你,你再挣扎,我就先戳瞎你。” 和静这下彻彻底底的老实了,沈枭垚抓起自己放在桌上的针戳向和静的小腹。 银针隔着衣衫刺入腹部,并不怎么疼,但是和静吓得眼泪与冷汗并流。 沈枭垚反复刺了她几下才拔出银针,然后她像丢什么不要的东西一样丢开和静。 看着和静手忙脚乱擦自己的眼泪又检查自己的腹部时道:“以后离我远一点,否则我就先杀了你,再杀了你娘!在这宫里,你们杀我容易,我杀你们也一样容易!” 和静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还是发不出声,急得要跳起来去找侍女,沈枭垚再次在她脖颈后刺了两下。 “你知道刚才那叫什么吗?若我说出去,别说秦渊,整个大启都不会再有人敢娶你,你乖乖的,这件事你不说出去,我也不会说出去。” 和静泪盈于睫,点了点头道:“我...我知道。” 她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张嘴便要喊侍女,见沈枭垚一个眼刀狠狠的甩了过来又闭上了嘴。 沈枭垚一松开她,她猛地站了起来,却感觉腹部一酸,她惊恐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沈枭垚昂着头居高临下看她:“这叫针刺莲子,刺过之后的女子无法受孕。” 和静如遭雷击,面色苍白的扑到沈枭垚身上,大声道:“你疯了吗?你敢这么对我!” 沈枭垚一把甩开她,“我本就是个疯子,谁让你们眼睛瞎了来惹我。” 不等侍女进门她又道:“你最好现在擦干眼泪把自己收拾好,否则这件事传出去之后,你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和静抹了一把泪道:“你怕了吧?害怕我母妃报复你!” 沈枭垚却已经将银针收好,她再次温婉地笑道:“那你回去告诉她呀,让她来报复我。” 和静嘴上硬气,却已经坐直了身子又擦干了脸上的泪,苏兰惜卑鄙可恶,但是有句话说得对,她现在把这件事叫破,到时候知道她事情的宫女就只能死,可是这些宫女有些都是小门小户的官眷女,多少会传出些对她不利的风声。 听见屋里的动静,她的两个侍女已经快步走了回来,关切道:“公主,怎么了?” 和静喉间哽着一口气没有回答,沈枭垚笑着道:“我沏的茶水太烫了,烫到和静了而已。” 和静公主可是徐贵妃和皇帝的心尖子,她急忙道:“公主烫伤了吗?奴婢看看?” 和静却摇了摇头,咬牙忍辱负重道:“没事了,你们先出去。” 两个侍女有些疑虑,但还是对视一眼退了出去。 沈枭垚看了看自己纤细白净的手指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好好想想,你,还有贵妃娘娘,在雍王没有登上皇位以前,不要再来惹我。” 和静公主几乎咬碎银牙:“你不怕我去告诉父皇?” “你有证据吗?” 沈枭垚笑了笑:“再说了,我还有顾家和太子,父皇就算罚也不会杀了我,你怎么办呢?我总有办法找你的麻烦,你能保证在你杀我之前,我不会先杀掉你吗?” 和静气的发抖,沈枭垚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和荣华富贵,也不在意亲人和将来;她不行,她才十四岁,还有一辈子享不尽的权势富贵。 她斗不过自己的这个皇姐,但是她一定要让母妃和父皇处死她。 沈枭垚看着她愤恨地跑了出去,桌上的茶还冒着一点热气。 沈枭垚抬头,屋外的海棠花树后,秦渊不知道听了多久他们的对话。 沈枭垚心头一跳,但是她依旧昂着头跟秦渊对视,丝毫不感觉到自己错了。 直到紫珀抱着酒坛子进屋道:“公主,和静公主带着侍女走了,这坛酒挖出来了。” 她只要再往前走就能看见秦渊,沈枭垚转开脸道:“放着吧,你下去吧,不要来烦我。” 沈枭垚在美人榻上坐下,紫珀一走秦渊便进来了。 博古架上摆的好几件东西都是秦渊指使人送来的,甚至公主以手托腮,手腕上漏出来的玉镯也是秦渊安排人拿进来的。 她贵为公主,却不是顾千俞在贴补就是他在贴补。 他往前走了几步道:“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沈枭垚并不服输:“你怎么在这?” “陛下叫我进宫,敲打了一番之后命我陪公主散心。” 他又重复道:“你在御花园里和杨全济在一起,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沈枭垚嘲讽地抬头看他。 秦渊走到她的面前低头看她,沈枭垚表情不变,秦渊伸手捏住她的脖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会娶和静公主。” 沈枭垚这才移开眼眸,秦渊一只手按在他的红唇上。 他们早已各自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可到今天也只是止于礼。 沈枭垚没躲,反而伸手去摸他腰间的那根络子,秦渊移开手指弯腰将唇贴了上去。 呼吸刚刚碰到,他停顿了片刻,汝阳公主却并没有躲,反而轻轻开口道:“秦渊......” 他一把托住她的脸,带着一丝急切和掠夺,仿佛积攒的各种情绪倾泻而下。 掌心里的人想躲,被他更凶狠地含住舌尖,最后呜咽着环住他的腰。 · 第28章 徐二小姐 天刚亮沈枭垚就起来去看了周卿华,刚盯着她用完药福山县主就来了。 福山县主这两日没有休息好,眼下一片乌青,沈枭垚也一样。 她昨日的确早早睡了,可也许是因为遇到秦渊了,她梦到了很多前世的事情。 秦渊,苏珏,还有她自己,还有一个她一直后悔自己最后杀了的人。 徐贵妃的女儿,她的六皇妹,和静公主苏云舒。 前世她对苏云舒用了针刺莲子,不过那效果只有半年,她那时倒是真的想整治苏云舒,短时间内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便用了这个法子。 前世的最后还有今生,沈枭垚都很少想起苏云舒,也许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下意识逃避着。 今生重生回来,沈枭垚对青雀很好,也许就是有一部分,是在弥补她当初因误会而杀了苏云舒的亏欠。 今生青雀遇到这般险境,沈枭垚也没有去怀疑苏云舒,她了解这个又蠢又夸张的皇妹,她虚荣、嚣张,仗势欺人,霸道,但是骨子里其实笨到根本听不出好赖话,呆得谁说两句话都信。 沈枭垚前世坏的滴水,唯有杀了苏云舒这件事让她自己耿耿于怀。 且苏云舒想不出用巫蛊这种法子来陷害青雀,至于徐贵妃,沈枭垚倒是想过,也许是徐贵妃借刀杀人,让青雀害掉杨皇后腹中的胎儿。 沈枭垚总觉得这是最大的可能,毕竟前世杨皇后没有身孕,所以她和徐贵妃没有什么必争的理由,但一旦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 福山县主等着周卿华吃完药和周羡好玩耍后,便跟着沈枭垚走到了外间,沈枭垚昨日答应她会给她那种药。 沈枭垚以为她隔一夜会放弃,毕竟人在气头上做的决定,过一夜睡个好觉,在第二天天亮后就会改变决定。 沈枭垚想了想道:“县主现在就要用吗?” 福山县主沉默了,沈枭垚自然知道她犹豫了,于是道:“我这段时间都不会离开辅国公府,县主想好了再来找我吧。” 毕竟人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况且辅国公跟她又没必须报复的仇恨。 今日沈枭垚要去参加徐二小姐的宴会,福山县主指派了自己的两个二等婢女跟着。 两个婢女分别叫金蕊和芙蕖。 金蕊十八岁了,芙蕖才只有十四岁。 芙蕖是刚升上来的二等侍女,因此对沈枭垚更加小心周到一些。 沈枭垚今日穿了一身雪青色长裙,还带了披帛,前世她做公主的时候,绛云宫里有一面专门搭披帛的架子,上下悬挂了几十条披帛,她每一天都选一条挂在身上。 今生她重生回来后反而很少用披帛,因为做公主的时候只需要做公主,忙着勾心斗角,忙着搅弄风云,但是一旦离开了御都,不做公主,她就变成了她自己,游山玩水,逍遥自在,不会再将目光放在披帛上的方寸之间。 御都是条被她遗弃的披帛,公主的身份也是。 徐二小姐闺名单字绾,徐绾。 前世沈枭垚并没怎么跟她接触过,一个是因为她是太子的姐姐,一个是因为徐绾喜欢顾千俞。 徐绾喜欢顾千俞,因此只要一看见汝阳公主就冷着脸。 徐府离辅国公府并不远,因此沈枭垚到的时候时间还算早,今生她已经不是公主,平民的身份自然要有平民的样子。 正是冬日,徐小姐的宴会设在了花房的暖阁里,这里不仅地方大,足够温暖,还花香弥漫。 婢女含笑将她领到宴上,里头刚到了几个面生的闺秀。 徐绾迎面朝沈枭垚走来,她倒跟前世沈枭垚所见的一模一样,双眸明亮,容色清丽。 沈枭垚率先开口道:“见过徐二小姐。” 徐绾上前笑道:“想不到沈姑娘是这般美丽出尘的女子,先前听县主说起,我还以为是她夸大。” 沈枭垚含笑谦虚:“县主谬赞。” 徐绾又盯着她看了几眼才道:“沈姑娘里边请。” 沈枭垚在福山县主看来只是个小地方来的巫医,她跟徐绾描述自己,定然无法在来路上夸奖,除了本事,能夸奖的就只有容貌。 在徐绾眼里,她就是个小地方来的女相师,会点三脚猫的能耐,得了福山县主的青眼,并不会怎么在意她的容貌。 可往往这样,她们最后才总是更惊讶于她的容貌。 毕竟在她们看来,出身平凡的美貌往往是罪过,要么最后是给高门做妾,要么是流落烟尘。 沈枭垚能孤身一人行走在外,还能给人看相,由不得她们不吃惊。 徐绾先将沈枭垚请到了暖阁一边的花厅里,花厅如同宴客的厅堂,这里没有其他贵女。 侍女上完茶,徐绾便道:“沈姑娘,可否能让你的侍女回避片刻?” 她想问卦象,但是女儿家的生辰八字是秘密,她自不会当着旁人侍女的面说。 沈枭垚便对自己的两个侍女抬了抬手,金蕊和芙蕖对视了一眼,沈枭垚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前世的习惯,才道:“你们先下去吧。” 徐绾便说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又道:“我原本想单独请姑娘来看相,只是一直不得空,便直接请姑娘来参宴了,望姑娘不要怪罪。” 沈枭垚笑着摇了摇头,她连客气的话也没有,徐绾面上倒是更客气了些。 徐绾想算一下自己的姻缘,她道:“御都城的贵女很少单独看姻缘,说是容易着相,只会在定亲之前先去合一下八字。” 她见沈枭垚不言,又道:“我想请姑娘算一算,我大概什么时候会成亲?姻缘是什么样的?” 沈枭垚想了想,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道:“姑娘是一辈子的富贵命,成婚较晚,十七十八岁才会成婚,只是二十岁会有一点磕绊,倒也有些无伤大雅,不必担心。” 徐绾似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又似乎更不开心了。 她已经十五岁了,家中已经开始给她相看。 沈枭垚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眼下汝阳公主遭了难,定然不可能再嫁给顾千俞,徐绾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罢了。 她不问,徐绾将帕子在手指间扯了片刻道:“我现在有一个意中人,只是他对我似乎并没有那种意思,我想问姑娘,我会不会如愿以偿。” 第29章 狭路相逢 沈枭垚摇了摇头,她还没开口,徐绾的神情已经变得僵硬。 又听沈枭垚道:“姑娘心里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况且无论我今日说什么,都会影响你们的因果,姑娘可明白?” 徐馆心中自然明白,这也是御都的贵女不会去算姻缘最重要的原因。 人不能总是试图去窥探命运,窥探命运也许可以避祸,但是有一些因果偏偏是窥探命运造成的。 模糊地知道一些便已经足够了。 徐绾点了点头道:“多谢姑娘解惑。” 沈枭垚又道:“”姑娘十七岁上半年恐有血光之灾,需小心谨慎。” 徐绾闻言神情才缓和过来,郑重地再次谢过沈枭垚又道:“可有解法?” 她未卜平安,沈枭垚却告诉她了,这使得她心中忐忑。 沈枭垚神色柔和:“姑娘需得明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徐绾没听太懂,只得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她忍不住再看面前的女子,眉眼明明锋利,神情温和之下透露出一点慈悲。 她连忙双手合十,乱七八糟地行了个礼道:“多谢姑娘。” 两人没有在花厅多待,徐绾出来时她邀请的客人已经到了不少,她的两个庶妹正在帮着招待。 沈枭垚出来时,一位穿着淡蓝色裙衫的陌生贵女看着沈枭垚挑眉道:“这位便是阿绾妹妹说的沈姑娘吧?” 徐馆一直走在沈枭垚半步之外,闻言笑着给沈枭垚介绍道:“沈姑娘,这是我的一位好友,赵御史家的大小姐,闺名琼芳。” 沈枭垚含笑点头致意,她听说过赵琼芳的美名,都御史的爱女,六七岁便熟读四书五经,九岁便已经开始写诗,才貌双全,开朗大方。 前世她五年都没有见过赵琼芳,一是因为赵琼芳很少参加皇室宴会,而她去的才女宴会也不会邀请汝阳公主,且沈枭垚做公主的第二年她便远嫁出京。 沈枭垚前世听说她是听杨皇后说的,杨皇后说赵琼芳不愿意参加皇室宴会是因为她不想嫁入皇家。 但是后来沈枭垚再听说她的名字是从秦家的侍从那里听说的,秦阁老曾起意想为秦渊聘赵琼芳为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秦渊不愿意。 沈枭垚并不是能在女孩子堆里吃得开的性格,她致礼之后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说话了。 别的闺秀因着互相熟悉都不拘礼,已经各自讨论起来,一个圆脸贵女笑道:“徐姐姐,你怎么不请和静公主过来啊?她有一段时间没跟咱们一起吃酒了!” 徐绾神情有些不上心,随口道:“贵妃娘娘拘着她学规矩呢。” 圆脸贵女有些失望,随即又笑道:“公主不在虽然遗憾,但那个土包子来不了了,没有她就是清净。” 赵琼芳转头看了她一眼没作声,徐绾像是没有听见,侧耳听同桌的另一位贵女说诗书闲话。 沈枭垚放下手中的筷子拿帕子沾了沾唇,那圆脸贵女见主桌上两个御都城贵女的核心人物都不说话又道:“对了,她最近怎么样了啊?徐姐姐,你经常进宫,有再见过她吗?是不是变得很可怜?” 徐绾还未开口,赵琼芳便道:“采薇,慎言。” 叫采薇的贵女却不以为然,瞟了沈枭垚一眼道:“她又不知道咱们在说谁,况且如今她只是个庶民,怕什么?” 赵琼芳见她不听劝便不再接话,徐绾作为主人便道:“我也没有经常进宫,也没有再见过她。” “好吧,她以前那么爱炫耀顾公子对她好,这下好了,落到这种地步,就算跟了顾公子,也只能做妾了,真是痛快!” 这话有巴结徐绾的嫌疑,徐绾没有接话,她同桌的女子闻言转过脸来:“采薇妹妹,你家不是有位表姐在宫里做嫔吗?你哪天进宫时顺带去看看她好了!” “就是,你去了记得帮我打她一个巴掌,上次她踩了我的绣鞋我还没跟她算账。” 贵女采薇一脸得意,笑道:“行,等我见到她给你们出气。” 沈枭垚自然见过愚蠢的女子,但是愚蠢成这样的她倒是第一次见。 被人捧一下便不知东西南北。 她冷冷地看了那贵女一眼,最后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宴席开始了一会儿后贵女们也开始推杯换盏,徐绾刚才已经跟赵琼芳说了沈枭垚的厉害之处,暗示赵琼芳下个月也可以找沈枭垚算一算自己的姻缘。 赵琼芳虽然不信这个,但是嘴上没有直接拒绝徐绾,而是很委婉地说下个月看沈枭垚的时间。 说话间,几个贵女已经起身品评徐府花房里的鲜花,因为赵琼芳和徐绾都是名动一时的才女,众人便提议吟诗作画。 沈枭垚在一旁坐着并没有动,直到名叫采薇的贵女起身,她才跟着站了起来。 席间衣香鬓影,沈枭垚在席间并没有怎么说话,再加上徐绾没有当众介绍她,有几个贵女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大家便也不怎么关注她。 沈枭垚看她走进了错落的花盆间也跟着走了进去,徐府名贵花草众多,但是种得最多的还是牡丹和月季。 这个季节,牡丹花还没开,因为在暖房里,便只保留着小小的叶子,菊花倒是五颜六色开得正好。 月季花期长,这个季节了,还有几只鲜花挂在枝头。 沈枭垚抬手轻抚月季枝头,月季有刺,一不小心便会被刺伤。 她抬头看了一眼往这边走的贵女,过了片刻才抬头对远处的徐绾道:“徐小姐,这个季节还有月季花开,十分难得,请问我可以摘一朵回去吗?” 她说完这句话,不等徐绾开口,贵女采薇便快步走了过去道:“是粉红月季,好漂亮,徐姐姐,我也想要。” 沈枭垚站在她的身旁,闻言跟她对视了一下笑了笑。 对方有些傲慢地移开了视线。 沈枭垚往旁边让了一步,见有贵女走过来便道:“这里的花最好,小姐到这个位置来吧。” 那贵女闻言也没客气,上前一步站在了沈枭垚说的地方。 月季芬芳,两人越看越喜欢,甚至怕别人过来抢了这个地方站着不走了,回头对徐绾道:“徐姐姐,可以摘吗?” 徐绾十分大度道:“摘吧,本也过了季节,你们喜欢也算没有使她们零落成泥。” 第30章 一个耳光 占了沈枭垚原本位置的贵女便伸手去摘那朵娇艳的月季。 沈枭垚唇边露出微笑,手中的花枝残骸被她轻松地丢入袖中。 贵女采薇看一旁的贵女在摘,也认真地去摘自己面前的一朵,她抬手一摸,才发现花枝已经断了,正要说话,眼前叶片一闪,随即面颊猛地一凉。 像一个耳光。 接着便是一股烧灼的疼痛。 “啊!” “啊!采薇妹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旁掐花枝的贵女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一步,踢到了花盆发出‘哐’的一声。 “采薇妹妹的脸......” “天呐.....” 贵女采薇惊恐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摸到一手粘腻。 是血。 她再次尖叫一声,手足无措地看向身后一众贵女,“镜子,镜子,快拿镜子!我的脸,徐姐姐,我的了脸.....” 她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嘴里念念叨叨地开始骂拿花枝伤了她的那位贵女,那位贵女没想到自己闯了祸哭得更厉害,跑到这边拉着赵琼芳和另一位贵女的手语无伦次道:“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伤的她...是花枝,花枝自己弹出来了.....” 席间顿时乱作一团,徐家的婢女飞快地跑出去叫大夫。 采薇的脸上被月季花枝划了两道不浅的伤口,那伤口有两指宽,此时鲜血淌了半腮,徐绾手忙脚乱地吩咐婢女拿帕子给她清洁和止血。 一片凌乱中,沈枭垚走回了自己座位上,桌边的侍女已经重新为她斟了一杯酒,她刚拿起酒杯,就发现赵琼芳在安慰贵女的同时抬眸看了她一眼。 沈枭垚面上露出一点微笑,抬了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赵琼芳盯着她看了一会便移开了视线。 沈枭垚确认赵琼芳并没有看见她动手脚,因着那个位置是她让出来的,顶多只是怀疑她。 可那又怎样呢,她初来咋到,对御都和这里的人都不熟悉,根本没有害人的理由。 徐绾没想到自己好好的宴会会闹到这个地步,只能嘱托自己的两个庶妹招待其他客人,自己带着贵女采薇去客房叫大夫看伤。 刚才伤了人的贵女也没有了一开始时的得意,也不再叫嚣汝阳公主不小心踩过她一脚的事情。 因着出了事情,在场的其他贵女都没有心情再呆下去了,纷纷起身向徐家姊妹告辞。 片刻前几个贵女还争相采摘的月季这会儿掉在地上也无人捡了,尤其是刚刚采薇手里的那只,甚至还不小心被踩了几脚。 沈枭垚走过去将那支花捡了起来,对侍奉的婢女道:“美景美酒,替我多谢你家小姐。” 她捧着那支花出了徐府的花房,侍奉她的金蕊和芙蕖刚才在下人席用饭,见其他贵女都离开了便在花房门口等她。 金蕊见她出来便道:“姑娘,里边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枭垚笑道:“已为徐小姐观过相,咱们走吧。” 她心情颇愉悦的样子,金蕊看她两手空空,只捧着一只残败的月季,徐家也没有人拿东西给她们,有些诧异道:“不要卦金吗?” 沈枭垚抬了抬手:“这就是。” 一支沾了血的月季花。 回到辅国公府,金蕊便将沈枭垚不要卦金,只拿了一支月季花的事情告诉了福山县主。 有些好奇道:“县主,宴会上似乎就是发生了些什么,且徐家也没给沈姑娘准备卦金,她不会是惹恼了徐小姐吧,要不要奴婢去打听打听?” 福山县主摇了摇头道:“又不是什么秘密,那么多贵女在,该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 金蕊落了福山县主不咸不淡几句又被打发回去了,一进屋便发现沈姑娘和芙蕖正坐在美人榻上碾药材。 她上前道:“姑娘在做什么?可要帮忙?” 刚说完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一旁的小小簸箕里放了满满的已经晒干了的蜈蚣还有蝎子,甚至还有蝙蝠,另外还有些她不认识的干草。 “这....这....这是什么?”她被吓得有些反应不过来,说话都口齿不清了。 沈枭垚没有理会她,芙蕖道:“这是沈姑娘的药材。” 说着从一旁拿出几个瓶瓶罐罐,倒了些黄色的粉末在沈枭垚正在碾磨的小石臼里。 金蕊看芙蕖一点不怕有些震惊。 沈枭垚赞许地看了芙蕖一眼道:“不错,这么快就看明白了,往里倒的这是雄黄粉。” 芙蕖小心地点了点头又塞上瓷瓶放好,起身去净手。 沈枭垚抬眸看了金蕊一眼道:“金蕊是吧?走近一点。” 金蕊怕虫子,但还是战战兢兢地走近了几步。 沈枭垚一边细细碾磨石臼里的虫子一边道:“你既然如此心向县主,不如我去回了县主,把你还给她。” 金蕊没料到她反应那么快,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又猛磕了两个头道:“姑娘息怒,奴婢再也不敢了!姑娘大度,奴婢以后一定勤勤恳恳侍奉....” “起来吧。” 不等她说完,沈枭垚便直接打断了她道:“刚才乔姨娘那边来了个人请我过去,你替我去吧,知道怎么说吧?” 金蕊忙点了几下头:“知道,知道说什么。” 说完从地上爬了起来,又表忠心似的道:“姑娘放心,必不叫她扰了姑娘。” 她这么又磕又跪的,在隔间外净手的芙蕖就像是没听见一般,一眼也没回头看。 直到她说完了,芙蕖才拿着湿帕子回来放到了沈枭垚一侧,然后又坐在另一侧埋头开始帮沈枭垚铡药。 金蕊还是怕虫子,干咽了下唾沫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芙蕖这才小声道:“姑娘,您可以直接把乔姨娘来请的事情告诉县主。” 沈枭垚毕竟住在辅国公府,若是得罪了乔姨娘和老夫人,以后少不得要看她们脸色。 沈枭垚点了点头反问道:“县主去驳了她岂不是给她脸了?” 芙蕖低下头不再说话了,金蕊去县主那里表忠心管沈姑娘的私事惹了沈姑娘不悦,乔姨娘也不知道哪里惹了沈姑娘不高兴,沈姑娘只是想找个由头整治这两个人罢了。 第31章 睚眦必报 金蕊在乔姨娘那里挨了一顿奚落回来的。 她回来时表情没有去的时候好,但是还带着一股不服气,像是也没吃亏。 第二日她便被福山县主叫走了。 沈枭垚这次在屋里揉药丸子,芙蕖回来说:“乔姨娘昨日向国公爷告状了,说芙蕖跑到她院子里对她无礼,国公爷来找县主,不知道说了什么,县主很生气,叫了金蕊去对峙。” 是沈枭垚叫金蕊去的,按理说县主吃了这么个闷亏,沈枭垚需要去县主那里致个歉。 可是她一动没动,芙蕖便不再说了。 直到沈枭垚把碗里的药泥全部搓完,她才一边净手一边道:“咱们去看看卿华。” 周卿华这段时间虽然依旧病殃殃的,但是她没有再出现高烧惊厥和呕吐不止的症状。 虽然孱弱,却没再让福山县主一遍遍跟着受惊。 现在后院里的这些侍女看见沈枭垚都像是看见了在世的菩萨一般恭敬。 进了周卿华的屋子,周羡好正在教周卿华读书,读的是她上次说过的幼学琼林。 芙蕖刚要帮沈枭垚掀开帘子,就听里面道:“爹爹今日跟娘吵架了。” 是周羡好的声音。 接着周卿华便有些焦急:“怎么回事?是因为我的事情吗?” 显然以前因为她的事情两人经常吵架。 芙蕖掀开帘子,姐妹两个都不说话了,抬头看着沈枭。 周卿华先起身行了个礼:“沈姐姐。” 沈枭垚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跟着起身的周羡好,淡淡道:“羡好出去玩吧,卿华要休息了。” 周羡好有些不服气,但还是看了周卿华一眼拿上书出去了。 沈枭垚在周羡好做过的位置坐下,从瓷瓶里倒出药丸子给她。 “不是因为你,已经没事了。” 周卿华接过药丸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父亲母亲的事情,她不知道沈枭垚为什么知道自己家里的事情,但还是点了点头,就着侍女端过来的温水把药丸子吃了。 沈枭垚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吃完了可以在院子里玩一会儿,然后再睡一会儿。” 并没有什么别的事,但是沈枭垚把周羡好打发走了。 她忍不住道:“妹妹......” 沈枭垚将药瓶放回袖中,“以后她再说让你不安的话,就不要再让她进来了。” 周卿华一愣,她有些听不明白,婢女们听得明白,闻言全都把头低了下去。 沈枭垚还没走,金蕊就回来道:“沈姑娘,县主有请。” 金蕊和芙蕖都以为福山县主把沈枭垚叫过去是说乔姨娘这件事,但是沈枭垚一进屋,福山县主便笑道:“沈姑娘,上次你让我给皇后娘娘献上的符非常有效。” 董大娘子也在一旁道:“皇后娘娘自从上次之后便惊惧忧思,用过姑娘给的符后噩梦少了许多!姑娘当真仙姑在世!” 金蕊和芙蕖对视一眼都小心地低下了头。 沈枭垚倒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只是关切道:“皇后娘娘惊梦厉害吗?” 福山县主点了点头:“太医给开了不少安神汤,睡是睡着了,但是会做梦,且听说就算不做梦,也不知为什么醒来会十分疲累。” 沈枭垚并没有接她的话,反而道:“请问县主叫我来所谓何事?” 福山县主冲金蕊和芙蕖抬了抬手,叫她们下去。 “今日我与国公爷争执了几句,是因为金蕊昨日去乔姨娘那里的事,你应当知道了吧?” 沈枭垚点了点头,她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福山县主眉头微皱道:“沈姑娘聪慧非常,即便有时候不露锋芒我也知道姑娘是藏拙,姑娘昨日为何叫金蕊过去?是为了让我发现国公爷向着那贱人?” 沈枭垚在一旁的红木椅子上坐下,董大娘子上了茶给她。 她托腮看着福山县主道:“国公爷不会跟县主翻脸,只是会说些戳县主心窝子的话。” 福山县主没有接话,只是示意她继续说。 “我只是想叫乔姨娘知道,我不是她能使唤的人,我进辅国公府,我的主家是县主,既然她跳出来,我自然叫县主身边的金蕊去解决;还有就是,我知道金蕊定然会顶撞她,我就是叫金蕊顶撞她,惹她生气。” 福山县主眉头皱起,她不明白沈枭垚这么做的意义在哪。 沈枭垚唇边含笑,眉眼都带着一点柔和,但是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县主下过棋吧?” 福山县主点了点头。 “我是棋盘上手执白棋的人,这就是我的‘师出有名’,黑棋动了,我就可以吃掉黑棋,乔姨娘与金蕊争执,辅国公必定拿我平息这件事,我就可以‘吃''掉乔姨娘。” 董大娘子张口结舌,她看向福山县主。 沈枭垚若是除掉乔姨娘,那就是福山县主得利。 福山县主的眼神像是凝进去了一块冰,她秀眉依旧紧紧皱着,“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沈枭垚的要求也十分简单:“将我引荐给皇后娘娘。” 福山县主哼了一声道:“你觉得我会放心你吗?你不会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吧?” 沈枭垚自然不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事,也不会忘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福山县主又道:“昨日你去徐家,郑玲用月季划伤了刘采薇,这件事是你做的吧?” “县主为什么说是我?” 沈枭垚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面上毫无心虚,福山县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因为这两个人都爱针对汝阳,沈姑娘,你到底跟汝阳是什么关系?” 她一开始只是怀疑,后来渐渐地发现不对,沈枭垚为什么突然来了御都呢? 她来御都一共就做了两件事,给与董大娘子相识的人看相,进辅国公府。 然后她要求见汝阳公主,现在她以内宅之事谈筹码,她要见皇后。 “你心思诡谲,喜怒无常,甚至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恩情,甚至你还一度撺掇请我给国公下药,你觉得我会把你推荐给皇后?” 沈枭垚面上微笑依旧:“我知道县主有在防备我,甚至想着有朝一日杀了我。” 她自己就是皇族,就做过视人命如刍狗的人,她太了解这些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还有皇帝在想什么了。 况且她到现在也还没改变。 第32章 皇后召见 福山县主没想到她会猜到自己隐晦的心思,更没想到她会直白揭破。 她的女儿周卿华的命还握在沈枭垚的手上。 福山县主明白这里头的利害,她向来干脆利落,能屈能伸,面色苍白地跟沈枭垚对视时,对方只是含笑看她,一言不发。 她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字字铿锵道:“我对姑娘的安危动过心思,是我该死,请姑娘念及我未曾当真出手伤害过姑娘不要迁怒我的女儿。” 董大娘子见自己的主子跪下,也跟着跪下,连着磕了几个响头道:“都是老奴撺掇县主干的,是老奴以小人之心看姑娘,请姑娘莫怪县主!” 福山县主像是没听见董大娘子的话,又道:“姑娘心如明镜,应当也知道我本性不是那视人命为草芥的恶毒之人,姑娘若是心中有怨,便拿我出气吧。” 沈枭垚摇了摇头,看向董大娘子道:“还不扶县主起来吗?” 董大娘子这才飞快爬起来去搀扶福山县主起身,两人还没整理好衣衫,沈枭垚便道:“我是很不高兴,所以请县主答应我一件事。” “姑娘请说。” 她以为沈枭垚会说是进宫的事情。 谁知沈枭垚道:“县主以我的名义去善堂捐些银子,要足够一百个孩童吃饱穿暖,还有,县主要确保这些银子确确实实花到了这些孩子的身上。” 福山县主和董大娘子都愣了,她们都以为沈枭垚只是个巫医,口蜜腹剑,心如磐石。 福山县主反应过来后猛点头:“姑娘说的是善事,我一定照做,别说一百个孩子,两百个孩子也不在话下。” “是是是。”董大娘子跟着道:“我们辅国公府年年都有捐善银修桥建庙,姑娘放心。” 沈枭垚笑了笑,看着福山县主道:“县主可别多想,这不是为了我谋好名声,是为你女儿借些福运。” 福山县主自然一百个应。 沈枭垚又道:“我替县主平乔姨娘,县主将我举荐给皇后,这是交易,县主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况且,我若立了功,县主等于在皇后娘娘和杨家面前的一份脸面,这是只赚不亏的买卖。” 在福山县主不清楚沈枭垚的本事之前这个交易一点也不值,但是福山县主已经见识到沈枭垚的本事了,她自然明白这是只赚不亏的买卖。 福山县主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她只是无法完全的信任沈枭垚。 这个女子的本事太大,心太狠,一旦她脱离了视线,她根本不能保证沈枭垚会在宫里做些什么。 可是沈枭垚盯着她,提醒她:“县主,就算你拒绝了,来日我也还是能进宫的,你确定你要拒绝吗?” 福山县主跟董大娘子对视了一眼,这倒是实话,凭她的本事,今天福山县主沉默了,说不定杨家明日便替皇后找上门要人了。 “我答应你。” 福山县主深吸了口气道:“我不要求姑娘为我除掉乔姨娘,只要姑娘能好好治我的女儿,依旧对我女儿用心,在宫中不闯下使我们辅国公府抄家灭族的事情就够了。” “不会。”沈枭垚这次真心诚意地笑了。 若她当真闯下抄家灭族的祸,皇帝最好把自己的人头也抄了。 “还有就是请问姑娘与汝阳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枭垚移开视线道:“一个故人,仅此而已。” 福山县主既然答应了她这件事就不会拖延她,当下便写了帖子递进了宫里,并拿出了宫装等候皇后召见。 沈枭垚回了自己的住处也将自己要带的且能带进宫的东西收拾好。 金蕊和芙蕖都对这一消息感到震惊,她们以为沈枭垚不打算治周卿华了都十分担心,直到听见沈枭垚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看好我的东西,除了你们,谁也不准进来。” 说着她又看向芙蕖道:“就算是国公爷和县主也不行,芙蕖,你明白吗?” 她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药材和符咒,原本便很贵重,虽然已经锁好了,但是她这要求也不算过分。 芙蕖点了点头,用胳膊肘拐了金蕊一下,两人都恭恭敬敬地给她行礼,“姑娘放心,必定看好姑娘的东西!” 杨皇后似乎当真受噩梦所扰,头天下午递进去的帖子,第二天一大早宫里就来人传话了。 请福山县主带着她举荐的女大夫入宫。 杨皇后住在凤仪宫,这原本是恭宜皇后的三大住所之一,但恭宜皇后做皇后的两年里都住在坤宁宫。 她薨逝之后,时隔将近一年,杨皇后入宫便住了恭宜皇后不常住的凤仪宫。 凤仪宫四面出廊,金砖铺地,穿过长廊,入目便是一扇大气舒展的玉质云屏,镂空雕刻,精美华丽,绕过这扇玉屏后才是正殿。 沈枭垚前世最喜欢这座玉屏,她时常在这扇屏风面前徘徊,人人都以为她是喜欢这价值连城的宝物,其实只是因为上门的镂空雕刻很像西亳的山水。 她在御都的皇城里刻舟求剑,试图找回曾在西亳的逍遥自在。 杨皇后自从被汝阳公主谋害后便一直身体不适,时不时缠绵病榻,宫里的许多事情不得不都交由徐贵妃打理。 福山县主先进去,沈枭垚站在殿外等候,这里的每一幕景色她都十分熟悉,主殿的朱红木门上有一道细缝,沈枭垚曾捡起在那道细细的缝隙里塞了一枚铜钱。 她伸手去在门上摸,她的潜意识告诉她那里有枚铜钱,是她放进去的。 可是当她摸到那条空荡荡的细缝时她才反应过来,那是前世。 屋里的小太监出来,看她一手扶门站着有些诧异,但还是笑道:“沈姑娘是吧?皇后娘娘请您进去。” 沈枭垚行了个礼道:“多谢公公。” “进去以后莫与皇后娘娘对视,也莫东张西望,低着头即可,进门先行礼,皇后娘娘问什么说什么,不问就别说话,知道吗?” 小太监按例嘱托,皇后这段时间身心不适,他们这些伺候的各个警醒,生怕惹了事被罚。 这个节骨眼上,皇上正不高兴,谁找不痛快谁就是个死。 沈枭垚低头跟着小太监迈过了门槛,内殿里的宫女打起玉帘。 “娘娘,沈姑娘带到。” 第33章 像先皇后 “民女沈枭垚,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 杨皇后的声音有些无力。 沈枭垚微微抬头,目光依旧盯着地面的牡丹花纹羊绒地毯。 杨皇后点了点头道:“竟是个这般标致的美人。” 福山县主谦逊一笑:“宫中美人如云,皇后娘娘谬赞了。” 杨皇后轻轻一笑,带着一点玩笑的意味:“宫中的美与宫外的美怎么能一样呢。” 她没有询问的意思,似乎是一声叹惋。 沈枭垚这才微微抬起眼睫去看座上的杨皇后,今生的杨皇后与前世不同,消瘦了许多,精神也显得萎靡不振。 前世的杨皇后虽然喜欢素雅的装扮,但看上去却清丽精神,今日的她依旧一身荼白绣孔雀暗纹的宫妆,头上带了翡翠玉兰花簪子并一只双龙莲花形金钗。但是却显得整个人十分苍白,毫无气色。 似乎真的是因为上次中毒而留下了什么沉疴。 杨皇后的目光重新从福山县主身上落到沈枭垚身上。“本宫看着沈姑娘格外面善。” “得了娘娘的眼缘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福山县主笑着给沈枭垚使眼色。 不等沈枭垚谢恩,只听杨皇后又道:“福山,你不觉得吗?她与...恭宜皇后有些相像。” 福山县主一愣,她与恭宜皇后并不熟悉,虽觉得沈枭垚长相熟悉,但从没往前皇后头上想过。 站在杨皇后身边的嬷嬷轻声道:“许是眉眼有些相似。” 恭宜皇后不是宫里的忌讳,但是皇帝不喜欢别人无缘无故地提及恭宜皇后。 杨皇后嗯了一声不再说话,那嬷嬷又道:“娘娘,不如请沈姑娘为您诊脉?” 杨皇后点了点头,又冲沈枭垚招了招手。 沈枭垚恭敬地上前给她诊脉,指头刚落在杨皇后的手腕上时,杨皇后又道:“沈姑娘是哪里人士?” 似乎只是闲话家常,沈枭垚微微扬起一点笑道:“民女鹿城人。” 她仔细摸了摸杨皇后的脉搏,并没有摸出什么大的不妥,只是有些神思烦忧导致睡眠不足而已。 杨皇后却细细地盯着她的眉眼瞧:“家中还有别的什么人吗?是否婚配了?” 沈枭垚诊完脉向后退了两步道:“家中只还有阿娘,未曾婚配。” 她说完这句话杨皇后便不再问了。 那嬷嬷关切地看着沈枭垚道:“姑娘,娘娘的身子如何?” 沈枭垚神色从容:“娘娘只是过于操劳,神思烦忧,好好休养便是。” 那嬷嬷一脸失望,杨皇后也有些失望,叹了口气道:“哎,太医也这么说。” 却又听沈枭垚道:“且娘娘不饮安神汤的为好。” 杨皇后突然笑了:“这是怪事了,太医跟本宫说饮些安神汤便好,按你的说法,不饮安神汤的话,本宫又难以入眠该怎么办?” 无论是御都的太医,还是乡野的郎中,所有的安神汤都差不多算是一个方子,里面有最主要的一味药材,朱砂。 可朱砂是有毒的,即便太医掌握的用量再精准,一连几日的汤药的下去,微量的毒素还是积沉在五脏六腑。 身子好一些的人对此可能没什么反应,但是像杨皇后和周卿华这样本身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娇弱女子这点毒素就够她们翻来覆去的不舒服了。 沈枭垚冲杨皇后拜了拜道:“皇后娘娘若是信任民女,可以用民女的药一试。” 杨皇后将她召进宫来便是要用她,闻言没有丝毫犹豫道:“允。” 福山县主在一旁候了许久,闻言缓缓松了口气。 自有候在一旁的宫女带沈枭垚去偏殿写方子,皇后既然要用她,她又是女子,自然是要留在宫里照看皇后的身子。 等宫女送走了福山县主,杨皇后靠在软枕上看着沈枭垚离开的方向对一旁的嬷嬷道:“你从前在宫里侍奉时是见过恭宜皇后的吧?” 嬷嬷点了点头:“娘娘,沈姑娘只有眉眼有些像恭宜皇后而已。” “虽然本宫只见过恭宜皇后几次而已,可她的样貌本宫还清晰的记得,这个沈姑娘,比太子和汝阳还要像她。” 杨皇后摇了摇头,她知道嬷嬷只是想让她不要再提起恭宜皇后,可她偏就是要提,偏就是要记得她,就像是嘴巴里生了口疮,碰到很痛,但还是像有瘾一般,不停的去触碰伤口。 沈枭垚写了药方子后,宫女便将她带她偏殿的一处空房间里道:“这几日请姑娘暂住此处吧。” 沈枭垚知道这是哪里,是皇后宫里一等宫女的住处,一等宫女是两人一间,这屋里只有她一个人,不会是专门为她腾出来的,定然是犯了错被打发走了,原本就空出来的。 宫女见她盯着屋内的两张床铺看,神色冷漠道:“这屋子暂时只有你一个人住。” 联想宫里最近的大事,这屋里的宫女恐怕是因为上次汝阳公主谋害皇后,宫女护主不利,被拖出去打死了。 沈枭垚虽谈不上喜欢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但她一样厌恶御都衣冠楚楚的达官显贵,厌恶世家门阀,也不喜欢这群命好投胎做了上层人的人虐待下层人的法子。 宫女走了,屋里就只剩下沈枭垚一个人,她在这小小的屋子里转了两圈便出去了。 她对宫中熟悉,没一会儿就避开人走到了凤仪宫的小厨房里,她没有进去,只是站在了晾晒菜干的架子后面。 快要午膳了,里头忙得热火朝天。 几个来拿午膳的宫女站在门廊下一边吃点心一边等杨皇后的午膳出锅。 “听说皇后娘娘身边来了个宫外的女大夫。” “嗯,辅国公府福山县主举荐的。” “快闭嘴,一会儿全都知道了。” “怕什么,都是咱们宫里的人又不往外传。” “哎...希望能治好皇后娘娘,这些日子我去送膳食都担惊受怕的,生怕皇后娘娘吃得不舒服有个什么不适,到时候咱们全倒霉。” “还不是怪那宫外回来的小孽种!” “哎对了,今天那个女大夫,娘娘...据说长得很像先皇后,你说那个小孽种,她长得也不像先皇后娘娘,不会是假的吧?” “这你就别瞎扯了,皇上亲自认下她的,皇上难道能认错她的女儿......” 第34章 青雀暴露 几个宫女太监拿了装好的午膳便快步走了。 沈枭垚这才从架子后面走了出来,出来倒水的太监看她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宫女便道:“这位姐姐是何人?” 沈枭垚面带微笑:“我是进宫给皇后看病的大夫,想进来讨碗热茶。” 一听她是大夫,小太监忙走到一旁的另一个房间道:“你是沈姑娘吧?这边有茶水。” 沈枭垚快步走了过去,这应该是平日里婆子和做饭太监们临时歇脚的屋子,放着几只条凳并一张方桌,还有两个陈旧的布满油渍的柜子。 小太监看着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给沈枭垚倒了碗茶道:“姑娘的膳食小丫头们一会儿应该会给姑娘送过去,皇后娘娘身边的窦嬷嬷吩咐了的。” 沈枭垚端起茶碗在唇边虚晃了一下才放下茶碗道:“多谢,我初来乍到,许多不懂的规矩,小哥能指点一二吗?”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两枚银锞子押在小太监袖下。 小太监能在凤仪宫伺候,自然也是机灵的,闻言道:“奴才捎姑娘回去吧,在这久了,厨房里的婆子们看见该不高兴了。” 沈枭垚自然乐意,小太监便给她领路,嘱咐道:“姑娘可记住了,在这凤仪宫里,现在不能提汝阳公主。” “是皇后娘娘不喜欢吗?”沈枭垚试探道。 小太监摆了摆手:“不是,是皇上不喜欢。” 他又压低了声音道:“总之别提,还有就是东暖阁,别去。” 这沈枭垚知道,刚才她已经路过东暖阁,门上挂了锁。 那是她前世的住处之一,想必青雀之前也是住在那里的。 “那之前算是汝阳公主的住处,她以前三五不时的在凤仪宫留宿,便是住在那里。” 其他的小太监没有再说,并没有什么沈枭垚想知道的消息,她决定夜里去一趟东暖阁,最好能想法子去一趟绛云宫。 到了下午,沈枭垚开的方子就已经被太医院过目完并煎药给杨皇后服用了。 杨皇后服药时她也在场,用完药,杨皇后道:“你给福山县主的那个黄色的符咒本宫放在了床头,夜里睡觉安心了许多,还有吗?” 沈枭垚笑了笑道:“还有一枚,民女贴身戴的,献给娘娘。” 她说着从袖中拿出已经折叠成三角的符咒双手奉上,笑着道:“娘娘安心用,此乃寺庙供奉之后的符咒,乃是沾了寺庙的香火的,非巫蛊之物。” 窦嬷嬷接符咒的手一抖,怒斥道:“大胆!” 沈枭垚忙俯身跪了下去,窦嬷嬷沉着脸站在她面前,杨皇后却一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好了,沈姑娘下去吧。” 提及巫蛊,她并没有生气。 沈枭垚站在杨皇后的角度想总觉得有些古怪,按照前世的轨迹来说,杨皇后对沈枭垚虽然不能说十分上心,但是也算是个合格的继母,多多少少都是付出了一些真心的。 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自己背叛了她,真心错付怎么会不痛惜难过呢? 可是她并没有过度伤心,也没有表现出无法接受,反而好像十分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件事。 沈枭垚并不太相信这是杨皇后自导自演的,她没有这么做的目的。 而皇上,汝阳公主只是个公主,这完全没必要。 沈枭垚越想越觉得像是一团乱麻,但是她觉得,至少杨皇后心里知道一些其中隐情。 夜里沈枭垚便穿了房间里的宫女服饰去了绛云宫。 今夜住在翠微宫偏殿的刘嫔身子不适,半夜叫人传了太医,她虽然身份不高,但是最近正受宠,杨皇后便叫了宫女过去看看,晚膳的时候又下了小雪,守门的人也松懈地去寮房喝茶了。 千载难逢的机会,沈枭垚便趁着时间出了凤仪宫。 宫里比外头唯一的好处就是,即便汝阳公主犯了错,绛云宫也不会被封。 因为这宫里多的是惹怒龙颜或者犯了错的贵人,几乎没有哪个屋子没死过人,无论前面多么惨烈,屋子以后都会迎来新的主人。 沈枭垚没敢带灯笼,只带了火折子。 到了绛云宫时,她的身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主殿里除了金银首饰和一些能移动的古董花瓶不见了,家具装饰一应完好。 沈枭垚在屋里转了半天一无所获,她最后走到了美人榻边。 美人榻上和床上都是干干净净的,被褥软枕全都已经拿走了,沈枭垚在暗格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东西,空无一物。 她起身一脚踢到了什么东西,弯腰去看,是一只不倒翁。 不倒翁的模样有些丑丑的,看起来也旧旧的,表面花纹已经斑驳了。 她弯腰将不倒翁捡了起来,这不是宫里的东西,御都城的大街上卖这种不倒翁的没有十家也有八家,就连她小时候都有一只。 除了这只不倒翁,沈枭垚还找到了半张残页,是青雀记录的日常。 “鸿光十四年,隆冬,今日吃了元宵,这是我第一次吃元宵,她们说元宵就是团圆的意思,我也想团圆,我想鹏鸟。” 后面因为纸张破了,便没什么剩下的内容了。 但是沈枭垚只觉得被谁打了一巴掌,心跳骤然失衡。 就这么半张掉在犄角旮旯里的纸,已经暴露了青雀的身份。 青雀没吃过元宵,可是汝阳公主苏兰惜吃过。 她还在秦王府做小郡主的时候,按照御都的习俗,每年隆冬都会吃到元宵。 她离开御都的时候已经七岁了,不可能不记得元宵的事情。 有人发现了青雀的身份,但是却没有揭穿她,而是选择毁了她。 沈枭垚拿着那不倒翁和半张残页离开了绛云宫。 她觉得自己会慢慢接近皇后被害的真相,可是越走近她越发觉得就像一团迷雾,她开始觉得身边的每一个都像害青雀的凶手。 又每一个人都像是帮凶。 皇帝,杨皇后,苏珏,甚至还有顾千御以及御都城的那些贵女们。 每一个人都对青雀不怀好意。 第35章 公主真假 沈枭垚在宫中住了三日,皇后用了这几天的药脸色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好转,但是她还是很高兴,因为沈枭垚给她用药的这几日,她晚上都睡得很安稳。 没有噩梦,也不会睡醒了感觉疲乏劳累。 因此第四日沈枭垚回辅国公府给周卿华复诊时,皇后还特地将她叫了过去,派了个宫中的太监送她过去,又叫她早去早回。 沈枭垚在出宫的时候遇到了秦渊,他还是老样子,朱红蟒袍,意气风发。 同行的小太监显然是识得秦渊,恭敬地给他行礼道:“见过侯爷。” 秦渊的视线面无表情地从沈枭垚身上扫过:“公公这是去哪?” “这是皇后娘娘新得的大夫沈姑娘,沈姑娘有事出宫,娘娘命奴才陪同。” 秦渊点了点头,他看向沈枭垚微微挑了挑眉:“倒是我小瞧你了。” 沈枭垚知道,秦渊是在讽刺她。 他没有帮自己做女官,自己凭着福山县主一样进宫了。 秦渊显然已经怀疑了她的身份,可是她懒得管秦渊,她今生与秦渊无冤无仇,就算被发现,对方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并没有回答秦渊的话,只是微微颔首便与秦渊擦肩而过。 可是刚走了几步,沈枭垚便听见他对身边的太监道:“胡公公,不是说陛下召见了顾家的大公子吗?我去了不还是候着,你不会诓我吧?” 那太监赶紧道:“侯爷说这话可折煞老奴了,皇上千真万确地叫您觐见。” 沈枭垚的脚步一顿,顾千俞原来被皇帝罚了禁闭三个月,这还不到一个月皇帝就宣他进宫了,这太奇怪了。 出了宫沈枭垚便不让小太监跟着了,命他在宫门口的茶馆等着自己。 福山县主早在辅国公府等候多时,她自然记得答应过沈枭垚帮忙打听荣安伯府的事情。 因此等沈枭垚给周卿华诊完脉之后她便道:“顾千俞被皇上召见了。” “可知道是什么原因?”沈枭垚在福山县主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此事虽然与福山县主无关,但是她的表情分外凝重:“我猜可能是因为顾千俞的婚事,昨日我去了渑池。” 她话还没落音,沈枭垚猛地抬头看她,微微扬起的眼尾像是一把刀,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 福山县主被骇得心头一惊,顿了一下才坦言道:“我与汝阳并不熟悉,但是你这般看重她,引得我生了好奇之心,你放心,她好好的。” 沈枭垚这才似缓缓松了口气,神色柔和。 “我从没去过渑池,但也知道你和顾千俞都有照拂他,穿得暖,有人给她送饭,也没有宫女太监敢欺负她,可我真的十分好奇。” 沈枭垚依旧不言,只是示意她问。 “沈姑娘,你是在汝阳几岁的时候结识她的?她便直接告诉你她叫苏兰惜吗?” 福山县主神色奇怪,习惯性地紧皱眉头。 沈枭垚自然听出了她话里有话,于是笑了笑道:“县主,您是在套我的话吗?” 不等福山县主否认,沈枭垚又道:“公主在民间长大,总要有些朋友或者相熟之人。” “是。”福山县主道:“你说得没错,汝阳的确是有养父母,当时杨皇后还赏赐了那些人一笔银子叫他们回了老家。” 可她说完依旧紧皱眉头,沈枭垚的眉头也慢慢拢了起来,她试探道:“您在渑池遇到了谁?” 福山县主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闪躲,但是沈枭垚直勾勾的盯着她,使得她无处遁形,她只得道:“不是旁人,是荣安伯夫人。” 沈枭垚一愣,可旋即又觉得很正常。 荣安伯夫人是她的舅母,前世便对她不错,今生碰到天真纯善的青雀,更加上心也是应该的。 沈枭垚坐直了身子,这事情一点也不让人意外,让人奇怪的是福山县主的态度。 福山县主与汝阳公主关系一般,辅国公在朝中势力上偏向徐贵妃一脉,因此福山县主和荣安伯夫人也就是个面子情分。 荣安伯夫人应该很诧异福山县主的出现。 可是沈枭垚在察言观色上实在是有过人的天赋,她看着福山县主道:“县主听到什么了?” 福山县主似乎一直在等她问出这句话,叹息了一声道:“荣安伯夫人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我会去探望汝阳,所以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防人偷听,当时屋内好像只有汝阳和荣安伯夫人,还有荣安伯府的老嬷嬷。” 沈枭垚沉默着听她解释。 “荣安伯夫人问汝阳公主,她是不是冒牌货。” 沈枭垚对这件事已经没有那么吃惊了,在她找到那半幅残卷时,她就已经假想过顾千俞和杨皇后知道这件事了。 福山县主见沈枭垚神色毫无波动,继续道:“汝阳说她不是冒牌货,也没有要牵连顾千俞的意思,还说她和顾千俞是真心相爱的。” 沈枭垚像是一座冰雕一般,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福山县主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偷听,听到这里便赶紧离开了,沈姑娘,所以我才问你,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汝阳的?也许你才能证实,她究竟是不是公主。” 荣安伯夫人不会空口白舌说出这句话,因为冒充公主又谋害皇后乃是死罪,她不会莫名其妙想害死有顾家血脉的公主。 福山县主显然也十分怀疑,尤其在杨皇后说出那句,沈枭垚相像恭宜皇后这句话,她心里无端生出许多可怕的联想。 渑池里的真的是汝阳吗? 那为她而来的沈枭垚又是谁? 沈枭垚却像是没有察觉她眼中汹涌的波涛,直白道:“县主知道皇上召见顾千俞是什么事情吗?” 顾千俞不似秦渊在地方上掌兵,皇上说卸下他的事务马上就能办到,此时召见定然不是因为公务。 若是皇帝怀疑青雀是假的,此时该做的是召见青雀,或者再不济是叫荣安伯去见青雀。而不是绕一圈去找顾千俞。 “许是为了他的婚事。” 沈枭垚蓦然转过脸来。 “宣王世子前几日死在了崇州,他的妹妹端慧郡主心悦顾千俞,想必皇上是为了安抚宣王。” 沈枭垚有些吃惊的瞪大双眼。 前世沈枭垚死的时候宣王世子都还活得好好的。 第36章 再见青雀 崇州是边境,崇州外面就是西羌,西羌是个比西亳还要恶名在外的地方,不过西亳是瘴气,西羌是冰川和草原。 西羌与大启连年征战,那里的游牧民族能够以一抵十,大启的边境一次次地因为西羌而遭到重创。 崇州的上一任将领是郑家的人,就是骠骑大将军郑冲的族叔,他在去年与西羌一搏时战死沙场。 后来接替他的人便是宣王世子苏凛,苏凛尚武,天生神力,十五岁便能举起祭祀的青鼎,他是在郑家武学里长大的,是皇帝一开始便选好的西羌的接班人。 前世他一直守护着西羌,现在,福山县主告诉沈枭垚他死了。 苏凛死了。 她感觉这才是一场梦,她只在前世见过两面长大后的苏凛。 她的这个堂哥。 最后一面那一日中秋家宴,皇室有爵位的苏姓成年男女都要参宴,苏凛坐在她的斜对角,一场宴会频频盯着她看。 宴会散场时,她听见苏凛跟门口的太监道:“那是兰惜郡主吗?” 那是她小时候在秦王府的称呼,她听见太监回答:“世子,现在不能叫兰惜郡主了,是汝阳公主。” 苏凛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是怎么死的?”沈枭垚从椅子上站起身。 她的这个堂兄,高大威猛,武功高强,据说他与秦渊一战时,在角力上秦渊也不能敌他。 福山县主摇了摇头,但是却又如实相告自己所知道的只言片语:“西羌偷袭,似乎是我军出了细作,崇州已经被洗劫一空,皇上派了郑冲前去援助,我只是听国公爷跟幕僚们说的,更多的不知。” 沈枭垚听完这句话在屋里踱步走了几个来回。 前世并没有细作一说,沈枭垚走到窗口,周卿华的院子里只有秋千架,此时周羡好正在那玩耍。 她在地上画了格子,然后拿了沙包在那里丢来丢去。 沈枭垚看着她踩在格子外,一脚将沙包踢入第一个格子,然后她也跟着走进了第一个格子。 周羡好又踢了一次这个沙包,但是没踢好,直接将沙包踢出局了。 就在沈枭垚以为周羡好要把沙包捡回去时,婢女又给了她一个,她将新的沙包踢进第二个格子,沈枭垚以为她会继续踢这一个。 结果周羡好又拿出第三个来踢,以力借力,第三个沙包将第二个撞出很远,她刚才踢的第二个一下飞到了最后一个格子。 沈枭垚面色一白。 她已经大概知道问题的所在了,只要顺着这条线想下去,所有的问题都说得通了。 沈枭垚回过头,斩钉截铁地回答福山县主:“宫里的汝阳公主,就是真的公主。” 她回宫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窦嬷嬷没想到她回来那么早,出来告诉她:“皇后娘娘在见客,姑娘等娘娘晚膳用药时再来吧。” 沈枭垚在殿外行了礼便转身离开了。 她回来也不是着急见皇后,而是为了乔装打扮去渑池见青雀,渑池偏僻,比绛云宫好进。 沈枭垚到渑池的时候正是傍晚,院子里依旧一个人也没有,池塘里的冰化了很多,只是太阳一落山,这里又变得幽冷。 沈枭垚直奔屋子而去,门没有反锁,而是关着,沈枭垚伸手一推便推开了。 青雀正坐在被褥里吃自己的晚膳。 她手里捧着碗,碗里的汤还冒着热气,她一见沈枭垚便惊讶地放下了碗,又紧张地看向门口:“鹏鸟?你怎么来了?”说着起身穿鞋。 沈枭垚快步走到她面前。 青雀这几日应该又遭了不少罪,衣衫脏污,发髻凌乱,只脸色比前些日子沈枭垚来时好了许多。 沈枭垚抓住她的手,手没上次凉但是却长了冻疮。 渑池这种地方,就算在屋里烧上炭火也没有多暖和。 青雀有些尴尬地抽了抽手,没抽出来,才道:“你别担心,我都有吃饱穿暖的,只是御都的冬天实在太冷了,我有些不习惯。” 沈枭垚心头一恸,她喉头发紧,拉着青雀的手走回被褥那里,又推她盖好才道:“我进宫给皇后娘娘看病,顺便来看看你。” “她怎么样了?”青雀关切道。 不等沈枭垚答又道:“皇后娘娘一定很恨我,一定以为是我要害她。” 她十分沮丧,沈枭垚顾不得安慰她,只问道:“上次我忘记问你了,顾千俞那天带你回了荣安伯府,他有说你们以后怎么办吗?” 青雀脸色微微发红:“他说要带我走,要我跟他私奔,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 显然青雀是同意了的,西亳的男子很少,青雀小时候并没有怎么跟男子相处过,她也许并不太明白大启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的说法。 沈枭垚跟着她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道:“那你们当时为什么没有直接走,还在荣安伯府停留?” 青雀的神色顿了一下,又道:“我身子弱,千俞哥哥回去替我拿药。” 沈枭垚伸手帮青雀拂去袖子上的稻草屑再次问道:“那你又被关回来之后,顾千俞有跟你递过书信吗?或者口信?” 青雀摇了摇头,又辩解道:“他被关了禁闭,传消息出来对他不好。” 沈枭垚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这几日有谁来看过你吗?或者谁欺负你,你都可以跟我说。” 青雀将头轻轻地靠在沈枭垚肩膀上,声音变得很低沉:“没有谁来过,鹏鸟,我好想回西亳去,我当初.....” 沈枭垚没有接话,她道:“我当初...是不是不该到御都来,我娘曾说,吃得咸鱼抵得渴,原来做公主,也不一定就是幸福的,也或许是因为我不是真的公主,所以也做不来公主。” 隔了一会儿,沈枭垚感受到她脊背的颤动,青雀哭了。 沈枭垚转过身抱住她:“这不是你的错,青雀,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沈枭垚原本想告诉青雀,顾千俞或许是骗她的,顾千俞或许已经变心了。 可是现在,沈枭垚说不出来,但是她没忘记她今天来的目的。 于是她哄道:“我能进出荣安伯府,你要不要写封信,我帮你偷偷给顾千俞。” 青雀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她:“可以吗?” 沈枭垚笑着点了点头,她不能让顾千俞伤害青雀。 顾千俞和青雀之间,她选青雀。 第37章 平衡之术 沈枭垚并不知道青雀给顾千俞写了什么,她只是好奇顾千俞的态度,并不好奇两人之间的隐私之事。 她回到凤仪宫的时候皇后的客人还没走,她留了客人用晚膳。 她在自己暂住的房间里用了晚膳,来收食盒的宫女年纪很小,看着也就十二三岁,有些害怕地在烛台旁站着。 沈枭垚拿了盘点心赏她,她腼腆地谢过,但还是很害怕的样子。 沈枭垚失笑:“怎么呢?” “这屋子里原来的姐姐...就是....犯了事。” 她想说的是死了,沈枭垚看她收好餐盘要走,突然叫住了她。 “等等。” 小宫女站住脚,沈枭垚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糖递给她:“拿着。” 小宫女又惊又喜,笑呵呵地道谢。 “这屋里原来的姐姐是怎么死的?” 小宫女这才局促地去看鞋尖,沈枭垚走到门口将门关严,回过头来看她:“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只是我最近伺候皇后娘娘,需要知道忌讳,请你提点我一二。” 小宫女皱着脸,闻言咬了咬唇道:“这屋子原本住了两个姐姐,一个在...在皇后娘娘生病...被发现是中毒后,大理寺把....把公主带走后上吊了,就在....” 她指了指沈枭垚背后的房梁,又道:“另一个姐姐好好的,但是却被掖庭局抓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沈枭垚等着她磕磕绊绊地说完,又道:“那个宫女跟汝阳公主什么关系?” 小宫女犹豫了一下道:“我们凤仪宫的宫女都属于皇后娘娘,死的那个姐姐只是在公主暂住时会帮着照顾公主一二。” 也就是说并不是汝阳公主的侍女,但是就会让人觉得,这是汝阳公主放在皇后身边的内应。 沈枭垚笑了笑冲她道谢,走过去帮她打开门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走到门口跟她道别。 “奴婢景泰。” 沈枭垚第二天借着给周卿华送药丸的机会给福山县主写了信,叫她帮自己找个可靠的人送信。 当天下午上次送沈枭垚出宫的小太监便来找她了,说得了福山县主的赏,帮她跑腿。 沈枭垚便将青雀的信用蜜蜡丸封好给他,让他以宫里的名义,亲手递到顾千俞手里,若是递不到,起码递到他的侍卫叶泉安手上。 到沈枭垚给杨皇后治病的第五日,她才知道,那日的贵客就是端惠郡主,杨皇后是劝慰端惠郡主的,毕竟宣王世子战死,她这个做妹妹的必然伤心。 那天一同参宴的还有和静公主。 这几日杨皇后恢复得很好,等沈枭垚再给她诊完脉搏,她道:“真是多亏了你,这两天本宫出去散步都觉得腿脚有力了,你这般尽心,可想要什么赏赐?” “能得见娘娘已是恩赏,不敢再要娘娘的赏赐。”沈枭垚谦逊地给她行礼。 杨皇后唇角扬起一点淡淡的笑意:“若你年纪再小些,本宫还真想把你留在宫里。” 沈枭垚只是跟着笑了笑并没有说话,杨皇后见她一言不发,又道:“你回去琢磨一下自己想要什么赏赐,明日来看诊时告诉本宫。” 说着抬手叫她走,沈枭垚似乎是终于想到自己要什么了,行礼道:“要到元辰节了,民女听说宫里的元辰节是办宴的,民女想见识见识宫里的宴会,不知娘娘能否恩赏?” 这离元辰节也就还有一段时间,徐贵妃那边早就已经拟好参宴的名单。 杨皇后笑了笑:“这算什么难事。” 说着看向窦嬷嬷道:“你去告诉贵妃,给沈姑娘添个座席。” 窦嬷嬷笑着应是,转头安排宫女去传话了。 杨皇后不算盛宠也无子,但她是皇帝明媒正娶,从承天门抬进来的中宫皇后,大启传到鸿光皇帝这里已是第五代,杨含玉是唯一一个以皇后身份嫁进宫的。 而且杨家是功臣,三王之乱里的最大的功臣。 徐贵妃泼天的恩宠也比不得杨家有实权,只可惜杨皇后没有生出孩子。 沈枭垚出了杨皇后的寝殿,穿过长长的朱红廊道,她突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殿门口的那扇玉屏。 她的父亲当时还做秦王的时候,杨家一直支持着他,那个时候他许诺给杨家的是什么呢? 那时候她的母亲恭宜皇后还活着,应当许诺的是贵妃之位吧。 后来恭宜皇后死,不知杨家献上了什么,或者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贵妃变成了皇后。 ..... 不对,这不对。 沈枭垚出了凤仪宫,她沿着宫道慢慢往前走,两边的高墙夹着她的身影。 秦渊的祖父秦阁老曾说凡事要从大局着眼去瞧。 沈枭垚抬头望着高墙的顶上陷入沉思。 顾家出了一位皇后和一位太子,如果没什么意外下一任皇帝很可能就是这个太子。 于天下而言,早立中宫是好事,可是对皇帝而言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必然会扶持其他的儿子,就像是当年沈枭垚的皇祖父扶持另外两个皇子一样,皇祖父虽然宠信秦王府,可是并没有给父皇册封太子,而是让他在秦王之位上驻足不前。 所以有了三王之乱。 父皇若是效法先帝,雍王就是他扶出来平衡顾家和太子的人。 那么,最不希望杨皇后和杨家有一争之力的人就是太子,或者雍王,甚至还有皇帝本人。 沈枭垚不由地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在手中笔画,她越想越远,甚至开始拿着那根金簪一下一下刺向手心。 青雀是太子这边的人,无论她和太子的关系有多么淡漠,都挡不住一母同胞的血脉力量。 可是又不能排除,太子借刀杀人。 沈枭垚一抬头,秦渊在对面不知道站了多久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沈枭垚一惊,带起一抹笑容道:“见过侯爷。” 她五次三番在宫里遇到秦渊,按理说秦渊已经任幽州牧,他怎么还不去幽州。 秦渊对她的笑容视若无睹,反先发制人道:“我怎么走到哪都能遇到沈姑娘?” 沈枭垚不想跟他对上,只是笑而不答。 秦渊却不走,又道:“马上就是元辰节了,沈姑娘正好可以看看御都的元辰盛景,且听说,荣安伯府的顾大公子和端慧郡主马上就要定下亲事,皇后娘娘主婚,到时候沈姑娘恐怕还能一块喝杯喜酒。” 沈枭垚以舌顶住上颌,维持着面上的和煦道:“借侯爷吉言。” 第38章 已有身孕 沈枭垚总感觉秦渊是故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她的,似乎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因。 她起了试探之意:“侯爷与顾公子朋友一场,顾公子喜得佳人,侯爷这是艳羡了?” 不知为何,她说完这句话秦渊唇边溢出笑意,但这笑意中透露出一点自嘲。 不过结合上辈子的事情沈枭垚猜想,大概是因为秦阁老催促他成婚的原因。 今生没有她掺和,秦渊应当会找一位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贤妻。 她抿了抿唇岔开话题道:“这个时辰了,侯爷进宫是见陛下吧。” 她说着侧了侧身子,对秦渊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渊却似乎并不着急走,反而道:“飞虎将军战死,陛下叫我应当是商讨崇州的事情。” 飞虎将军就是宣王世子苏凛。 沈枭垚一愣,这是秘事,秦渊却站在宫道上这般风轻云淡地说给他听。 他似乎没有看到沈枭垚瞳孔中的惊讶愕然,又绕回了上一个话题:“顾公子之前便对端慧郡主小意殷勤,如今再次得偿所愿自是好事。” 这话说得有嘲讽之意,毕竟顾千俞中间变过心,但是他没再解释什么,径直向宫去了。 沈枭垚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她知道很多事情,她有很多头绪,但是她没办法把这些事串联起来。 送信的小太监很快便回来回话了,他没能见到顾千俞,便将那蜜蜡丸给了叶泉安。 叶泉安拿走的时候态度很郑重,定然会给顾千俞看的。 沈枭垚稍稍松了口气,她不想把顾千俞想象成一个恶人。 前世顾千俞是真的对她很好,在她面前一直是端方君子的样子,她没有亲眼见过顾千俞做任何恶事,不愿意因为一点无端的猜测就抹去顾千俞在她心里的样子。 若只是辜负青雀,这件事要青雀来评定,若是别的事,沈枭垚自己心里也有些没底。 可是她在宫里等了三日,顾千俞都没有派人来给青雀递信。 沈枭垚便又找机会去渑池见了青雀,青雀一到冬日便十分畏寒,这几日因为怕冷她吃得很多,之前的蜡黄消瘦如今已经补了回来。 沈枭垚看着她丰腴的双颊心中放松了不少。 她问青雀顾千俞有没有安排人过来看她,青雀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苍白,但是随即笑道:“没呢,我之前跟他说过不要给我递信,我那日给他写信也是告诉她我好好的。” 沈枭垚一点没错过她神色的苍白和眼中的失落,但她不想戳青雀的心,便笑了笑说:“那就好。” 她说着在一旁的条凳上坐下,青雀走过来抱住她的手臂道:“渑池不是好地方,被人看到了你会被皇后娘娘问责的,快回去,不必总来看我。” 她说着有些依恋地在沈枭垚的肩膀上嗅了嗅,沈枭垚的身上有西亳的味道。 沈枭垚是为了确认顾千俞有没有同青雀联系才来的,且现在是大白天,她的确不能久待,她正要起身,随意地朝着一旁的瓷碗看了一眼,里面余了一口颜色浓重的汤。 她一愣,巫医的习惯让她伸手去拿,青雀眼疾手快地将碗端在了手里,笑着道:“是红糖水,我都好久没有吃糖了。” 沈枭垚给这边的总管太监塞过银子,青雀吃什么只要不是山珍海味,告诉送饭的小太监,小太监便会给她带。 这本没什么,沈枭垚这才想起:“你的月食带这几个月是怎么洗的?” 渑池这么荒凉,她前两个月怎么过来的,沈枭垚因为自己的疏忽有些自责。 青雀笑了笑道:“我有洗地,打了井水洗的,鹏鸟怎么越来越像娘了,这都是小事,你快回去吧。” 她说着送沈枭垚出身,刚放下手中的碗,手腕却被沈枭垚一把抓住。 青雀惊得要躲,她一脸慌乱地挣扎,“鹏鸟!你做什么?快放手!” 沈枭垚和青雀都是只略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可青雀现在明显有所顾忌根本不敢还手,轻易被沈逍遥抓住了手腕。 青雀的脸色苍白,沈枭垚只觉得的惊骇,她的神情已经无法隐藏自己的震惊,手上紧紧抓住青雀的手腕,直接将青雀抓得脸上露出痛色。 她愣愣地松开手,青雀的手腕已经红了,可是在退开的一瞬间,她再次抓住了青雀的手臂,不可置信的摸了又摸。 青雀知道瞒不过去了,垂下头道:“鹏鸟,对不起,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枭垚的脸色像是挂了冰棱:“顾千俞的吗?” 她说着看向青雀的小腹,脸色已经带了愠怒:“如果我没来,你打算怎么办?” 青雀的身孕已经四个月了,若是自己没来,她很快就要藏不住了。 这里这么冷,这么偏僻,她一开始吃的全是残羹冷炙,可终究是西亳来的巫医,她竟然将孩子保了。 青雀早已料到沈枭垚会生气,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去拉沈枭垚的手:“鹏鸟你别生气,千俞哥哥他知道,上次他带我走就是因为这个,他答应我会在五个月我显怀之前带我离开御都,叫我相信他!你别担心,他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沈枭垚抽了一把自己的手没有抽出,她语气生硬地道:“荣安伯夫人知道这件事吗?” 青雀却有些犹豫,半晌她才道:“我不知道。” 她与沈枭垚相识了九年,这是第一次,沈枭垚用十分冷漠的目光看她,叫她坦白,叫她陈辞。 青雀有些怕了,无论是在西亳还是在御都,沈枭垚总是表现出一种远超于她的成熟。 她低声道:“她应当是有所猜测,前些日子她来找我,说叫我不要再跟着千俞哥哥了,若是有什么断不了的就想法子断了,她说我跟千俞哥哥没有以后,他以后会娶名门闺秀,会娶高门贵女,我不知道她是指我的孩子,还是指我的身份。” 她说到最后眼中已盈泪光。 沈枭垚心头如同被猫抓了一般,她已经确信,顾千俞或许并没有爱过青雀,而且,前世的顾千俞也不是她看到的那么简单。 第39章 是否有悔 青雀抬手抹去眼底的泪光,拉住沈枭垚的手道:“鹏鸟,我知道你为我担心。” 她的脸上带着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我想过若是千俞哥哥没能带我走的话怎么办,之前你没来御都,我是很慌乱,可是后来你来了,我便想了,我可以逃回西亳去,千俞哥哥就算不愿意送我走,我也有藏了一块陛下的令牌可以逃出去,等我走了,你就去告诉陛下和皇后,你才是汝阳公主苏兰惜,而我则因为被你拆穿逃走了。” 她抓着沈枭垚的袖子道:“我知道谋害皇后是我抹不去的污名,大启的律法不会放过我,我可以乔装打扮,实在不行便毁掉自己的脸,我自己闯的祸我自己担,就算变丑了,只要回了西亳我还能自己养活自己,西亳躲不了,我就...我就到更远的地方去。” 沈枭垚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眸,她几乎颤抖地说出了那句:“我可以自己养大孩子,这是我的孩儿。” 沈枭垚心头剧痛,堪比一箭穿心。 她上前一步,一把将青雀抱住,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别怕,我很快就带你离开这里。” 她说完就松开青雀大步走了出去,沈枭垚的脸色在踏出渑池的门槛时惨白如一张纸。 秦府。 秦渊坐在书桌前画图,是沈枭垚的样子,他搁了笔。 “启禀侯爷。” 他没有说话,只是敲了敲桌子,外面的人便走了进来。 “沈姑娘今日去了渑池,汝阳公主有了四个月身孕,被沈姑娘发现了。” 这件事秦渊并不知道,他没说话,来人又道:“沈姑娘离开渑池时脸色很难看。” 他说完抬头看了秦渊一眼,发现秦渊的脸色也很难看,又赶忙低下头去。 他一开始被安排跟着汝阳公主,根本丝毫察觉不出这个公主是假冒的,她对汝阳公主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都略知一二。 就在他以为侯爷要相信这是真公主的时候,侯爷却只是道暂时不管她,只需要监视着她,真公主总有一天会冒出来。 他们的人监视了汝阳公主两年,直到那夜,宫里的探子传话回来,一个姓沈的民女去渑池夜探公主。 侯爷原本在云中楼宴客,闻言丢下一众客人快马加鞭赶到了宫里。 后来他们监视的人便多了一个沈姑娘。 他正想着,便听侯爷道:“顾千俞最近有与郑冲联系吗?” 他赶忙回禀道:“并无,崇州的探子已经回来了,郑冲最近并没有与西羌开战。” 秦渊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他拼命让自己先去想西羌,皇帝今日让他进宫的确是说西羌的事情,除了他,在场的还有好几位大将。 西羌这次杀了苏凛,攻破了崇州,崇州城的粮食被洗劫一空,女人也被当做战利品带走了很多,无数崇州百姓家破人亡。 但往前数两代,高宗皇帝崇武,连年征战造成国库空虚,不过那时大启四境都在战后俯首称臣,国运盛隆。 到了先帝时候,先帝虽然也崇武,但是也知需要文武并重,算是安生了几年,让民生略略做了十几年休养,可这根本不够。 鸿光皇帝继位之后骄奢淫逸,杨皇后入主中宫还有日常大大小小的宴会,奢靡无度,前两年又逢大旱,中州的收成减了一半,一番折腾下来国库早已捉襟见肘。 宫里根本拿不出打仗的银子。 于是那些替皇上张嘴的人说出了皇帝的想法,议和。 议和,这简直是大启立国以来最大的笑话。 且不说崇州的奸细和西羌的态度,议和相当于让苏凛白白战死,崇州的百姓也不该再相信自己的皇帝。 大启的前四代皇帝,从没有让一个公主离开大启的土地去和亲过,现在议和,难道要叫公主去和亲? 前世边关无事,没有暴露出皇帝那么多的荒唐愚蠢,然而今生此事一出,秦渊无法不对鸿光皇帝生出失望之心。 想起吵翻了天的御书房,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又忍不住想起另一件事。 孩子。 他不知道沈枭垚的脸色苍白是因为心疼她的这个义妹或者义姐,还是心疼他们前世没能出生的那个孩子。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一把将桌上的美人图扬到了地上。 她才不会为了那个孩子伤心! 纸张被扔出去落在不远处的花瓶上被插瓶的白色蜡梅挂住,图上的美人带着一点狐媚的笑,眼角挑起,带着说不尽的魅惑。 这是前世沈枭垚常常露出的表情,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直到,她要他杀雍王。 她为了让他杀雍王,任由雍王对她动手,将她推搡倒地。 他早知她对苏姓皇室有说不尽却又道不明的恨意,也早知她如美人蛇,可是那又怎样,只要苏兰惜这样乖乖地倚靠着他,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可她却非要走向毁灭,不仅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 雍王误杀了他们的孩子,他便出手杀了雍王。 他那时甚至还自不量力地安慰她,告诉她还会再有孩子。 那时候的苏兰惜掉下的每一滴泪都像是绳子,紧紧拴住了他的心。 他允诺娶她为妻,带她离开御都到幽州去,他对她说过很多话。 甚至觉得自己在战场上杀过太多人,有血腥之气担心会吓到她,不会对她发半点脾气。 秦渊每次想起这些都像是被凌迟了一遍,可他还是会一遍遍想起。 他至死不能忘记苏兰惜说的,“你有本事操控权力,我有能耐通过你操控权力啊,我何错之有?” 他年少成名,神武天下的骄傲就在前世的最后被苏兰惜一巴掌打碎。 她既没爱过他,也没想过嫁他。 海誓山盟全是谎话,小意温柔全是手段,所谓心意相通其实是她口中的各取所需。 他今生该杀了苏兰惜的。 可是剑拿在手中的时候,他又很想问问她,悔不悔。 第40章 生死仇敌 沈枭垚没有去找顾千俞。 宣王府这几日在给苏凛办丧事,端慧郡主给自己的兄长守丧,今年马上就要过去,但是荣安伯府和宣王府半年之内必然不可能结亲。 不过福山县主已经传了消息给沈枭垚,顾千俞去宣王府吊唁了,他还单独见了端慧郡主。 事到如今,沈枭垚已经想得十分明白了。 无论前世的顾千俞还是今生的顾千俞,都不是在对她和青雀好,他是在对汝阳公主好。 前世她还没有出现时,顾千俞的确有些倾心端慧郡主的样子,她横空出现,顾千俞开始围着她转,可是她一心把顾千俞当做表哥,没有一丝一毫男女之情。 后来她与秦渊有了男女之情,顾千俞知道后的表现十分古怪,他十分憎恶痛恨秦渊的样子,不过因为后来变故太大,他便一直没有娶妻,对她与秦渊的关系也时而宽容接受时而口出恶言。 但当时她一直以为顾千俞是对自己这个妹妹比较看重。 现在看来自然不是。 今生的顾千俞自然也像前世一样,先是倾心端慧郡主,然后便是青雀出现,顾千俞自然不知道青雀是假的,他把青雀当成了真的公主,对她好,使得青雀对他生出情意。 可惜最后他发现青雀是假的,而且已经在被发现的边缘摇摇欲坠,现在甚至出了谋害皇后的事情直接废了。 所以他又掉头去找端慧郡主。 沈枭垚现在甚至不敢排除,是不是他发现了青雀是假的,想除掉青雀这个假货,为了顺理成章地回头娶端慧。 沈枭垚将杯子紧紧握在手里,恨不得直接握碎。 顾千俞为什么心心念念要娶苏家的女儿呢? 他不打和静的主意,想来一个是因为和静年纪还略小一点,另一个便是和静与徐家和雍王的关系都很好。 只有汝阳公主,嫡长公主,又是他的表妹。 端慧郡主呢?宣王和皇帝一母所生,端慧郡主是他唯一的嫡女,是汝阳公主名正言顺的堂妹。 沈枭垚已经不想再去想前世了,她每想起来一件事就觉得可笑,前世顾千俞为什么不阻止自己和秦渊在一起的原因也呼之欲出了。 因为他发现汝阳公主是个疯子,她教唆秦渊谋害太子,残害雍王,甚至她自己还杀了和静公主。 她做的这一切对顾千俞来说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就那个渔翁。 顾千俞早已有不臣之心! 沈枭垚并不恨他生出狼子野心,可是现在青雀被顾千俞利用了,她不能这样放过顾千俞。 况且她现在很想知道,苏凛的死跟顾千俞有没有关系。 她前世杀姊妹杀兄弟,是个彻头彻尾毫无亲情良心的恶人。 可苏凛不一样! 她四五岁的时候时常骑在苏凛的脖子上,叫苏凛带她冲出秦王府去,到街上去玩。 苏凛很疼她,她五岁启蒙,是苏凛手把手教她读书写字。 秦王府的侍女们也许早就忘了,苏珏根本就不知道,或许连苏凛自己可能也忘记了。 可沈枭垚还记得。 沈枭垚正在屋里,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沈姑娘!沈姑娘可在?” 沈枭垚站起了身还没抬脚,外面窦嬷嬷就带了两个宫女闯了进来。 外面一片严寒,可窦嬷嬷跑得双颊泛红,气喘吁吁,一见沈枭垚便道:“姑娘,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快!快跟奴婢走!” 沈枭垚也跟着一惊,她径直往门外走,口中干脆道:“娘娘在哪?出了什么事?” 窦嬷嬷看她往凤仪宫主殿去,一边跟上沈枭垚的步伐一边道:“娘娘不在宫里,在乾清宫!” 沈枭垚的脚步猛地站住回头看向窦嬷嬷。 乾清宫是皇帝平常批阅奏章,接见臣工和召集军机大臣的地方,皇后怎么会去那? 窦嬷嬷一边给她引路一边道:“乾清宫出了事,皇后娘娘原本就抱恙,但是因乾清宫的事情太大,娘娘便带病去劝阻,冷风里头站了小半个时候,突然昏厥了过去!” 皇帝当即召了太医,可皇后娘娘的药最近都是沈枭垚在料理,她自然不敢出口顶撞皇帝,便跑出来传沈枭垚过去。 窦嬷嬷没有说皇后为什么在冷风里战了那么久,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是乾清宫是个什么地方,联想朝中的大事,定是因为崇州的事情。 沈枭垚脚步比窦嬷嬷还要快,到了乾清宫时,杨皇后已经被宫女们搀扶着移到东暖阁里去了。 可是沈枭垚进来时却看见赵琼芳的父亲都御史赵濂和秦渊的祖父秦阁老,另外还有两位内阁学士,四个人,在乾清宫的院子里跪着。 宫里的太医已经给皇后看过脉了,也已经喂了药,沈枭垚到这也只是把了把脉,确认没什么问题才对窦嬷嬷使了个眼色。 皇后无事,太医刚才已经去回禀过皇帝了,皇帝自然不会再来东暖阁。 窦嬷嬷守着皇后,沈枭垚便走到了外间,出了门是个风口,这会儿寒风吹得像是要撕裂什么。 沈枭垚站在寒风前望着院子里的四个人。 乾清宫主殿的象牙帘子此时没有一丝摆动的意思,皇帝并不想见他们,也不打算采纳他们说的任何话。 沈枭垚站了一会正要转身进里间,象牙帘轻轻一摆,出来的却不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而是一个小太监,出来后轻轻打起帘子,然后一身紫衣官袍,山羊胡须的男子被他请了出来。 沈枭垚瞳孔猛地一缩,杀意腾一下跳了出来。 尚书令费槐! 她和费槐那可是哪怕都死了,到了阎王殿也必须斗个魂飞魄散的仇敌。 她一生遭遇的所有苦难都是因为这个人。 他是秦王府的拥趸,无论是以苏兰惜代替苏珏吸引敌人的视线,还是嫁公主束缚郑冲,都是他献的计。 沈枭垚死死地盯着他,看着他一脸笑意的走向秦阁老和赵濂。 这一刻,他是胜者,秦阁老和赵濂都是败者。 也许是沈枭垚的视线杀意太重,隔着乾清宫空阔的院子,隔着冬日凛冽的飓风,费槐顿了一下偏头看向东暖阁门口站着的人。 一个雪青色衣衫的女子,羽眉厉眼,像是盯着一个猎物一样盯着他。 他皱了皱眉,不等身边的小太监俯身过来问他,那女子扬唇笑了。 是一个冷冽的笑。 第41章 风雨欲来 费槐正要招小太监问问这个女子是何人,跪在地上的秦阁老突然晕倒在地。 乾清宫的宫女扶得扶,传话的传话,等他再抬头去看,那女子已经不见了。 杨皇后在东暖阁躺到了太阳快下山才悠悠转醒。 她先看向一脸担忧的窦嬷嬷才将视线移到窦嬷嬷身后的沈枭垚身上。 “沈姑娘。” 沈枭垚笑了笑道:“娘娘没事,只是冻着了,养一养就好了。” 杨皇后这才松了口气,让窦嬷嬷将她扶坐起来。 宫女端了茶盏过来,沈枭垚刚想让开位置,杨皇后便一抬手叫住她:“沈姑娘......” 窦嬷嬷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接过茶盏递给她劝慰道:“娘娘别担心,先喝茶,沈姑娘不走。” 杨皇后接过茶水喝了两口才道:“外头的几位大人走了吗?” 她说的是院子里跪着的。 “秦阁老年纪大了,昏倒了,外头已经散了,只是......” 杨皇后看向窦嬷嬷,沈枭垚接过窦嬷嬷没说出口的话:“都御史赵濂还在跪着。” 窦嬷嬷有些吃惊的看着沈枭垚,她进宫没几日,根本没见过朝臣却能直接叫出赵濂的职位和名字。 杨皇后却是叹了口气道:“费槐主张与崇州议和,甚至暗示陛下嫁一位公主过去,秦阁老和赵濂不同意,主张打回去。” 这是内阁机密。 沈枭垚知道,杨皇后已经看出来什么了,她嫁进宫已经那么多年了,沈枭垚去渑池几趟,她应当已经察觉,所以这般大大方方地当着沈枭垚的面说这些。 窦嬷嬷不懂,小心地道:“娘娘,您身子不好,就不要操心这些了。” 沈枭垚却像是没听见窦嬷嬷的话,看着杨皇后道:“他们打算让谁去和亲?” 杨皇后对上沈枭垚的视线,又细细看她的眉眼,“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是原秦王府的一个侍妾生的,后来进宫了封了个昭仪,清河公主才十岁时她便死了。 沈枭垚轻哼了一声,这态度在皇后面前是大不敬,窦嬷嬷惊愕地看着她,犹豫要不要斥责她的时候,沈枭垚又道:“柿子挑软的捏。” 杨皇后移开视线,有些不忍道:“陛下说只是权宜之计。” 这是皇帝已经同意了的意思。 恩宠荣耀清河公主没得到一点,到了关键时刻她要去替这个国家担着。 沈枭垚几乎无法掩藏住面上的讽刺。 杨皇后又道:“若是周羡好已满十岁便是她去了,她是高宗皇帝的重外孙女,依然算是苏家的血脉。” 福山县主已无所依,她的两个女儿还能被封为公主,在皇室眼里这是恩泽。 沈枭垚这下当真笑出来了,她面带嫣然,挑眉看向杨皇后:“生在这一代的皇女们还真是倒霉。” “大胆!” 窦嬷嬷肝胆俱颤,开口呵斥道。 她以为沈枭垚会跪下,皇后会生气,但是皇后面色不动,沈枭垚只是看向她,笑容丝毫未减:“窦嬷嬷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窦嬷嬷不敢应声,而是转头去看皇后。 沈枭垚对杨皇后行了一礼,转身往外头走去。 窦嬷嬷有些疑惑,心头纷乱地看向杨皇后:“娘娘,她......” 杨皇后躺回靠枕上淡淡道:“渑池的汝阳是假的。” 这件事她们早已知晓,只是一直没有捅出去。 窦嬷嬷不安道:“这,这和沈姑娘有什么关系?” 杨皇后深深地看着她,似乎对她的愚钝表现不满。 她突然想起杨皇后说给福山县主的那句话,沈枭垚肖似恭宜皇后。 窦嬷嬷不敢再说话,恭敬地低下头去。 到了晚间,杨皇后无碍便回了凤仪宫。 赵濂也在乾清宫里跪到昏了过去,最后被太监抬着送回了赵家。 沈枭垚打算再去渑池看看青雀时,杨皇后却命她回一趟辅国公府,福山县主派人传话过来了,周卿华有些起热,叫她过去看看。 天色已晚,沈枭垚今日既然去了,夜间肯定不会再回来。 到了辅国公府,周卿华的确起了热,福山县主一脸的怒气,几个婢女在夜间还跪在院子里瑟瑟发抖。 沈枭垚先去看了周卿华,她正昏迷着,因为是在用沈枭垚的药,福山县主不敢再请别的大夫,便只能快马加鞭叫人去宫里请沈枭垚。 沈枭垚给周卿华针了脉,发现她是受惊,激起了体内毒素不平稳而导致的,给她喂了药又施了针。 “发生了什么事?” 沈枭垚刚进周卿华的屋子便发现陈列有所不同了。 福山县主阴着脸显然怒火还没褪去,一旁的周羡好道:“家里来了个算命先生,自称道士,他说我娘和乔姨娘无子,是被姐姐冲撞的,姐姐的八字不利于兄弟,祖母便要把姐姐送到乡下庄子上,我娘不同意,她们来抢姐姐的时候,婢女没护好姐姐,让姐姐受了惊吓。” 见沈枭垚盯着她,她又道:“屋子里的东西也是争执的时候砸坏了。” 她早慧,十分清楚姐姐一直在分走母亲的宠爱,但是若是由着祖母和妾室欺负了母亲和姐姐,她以后也没好日子过。 她也十分清楚这个沈枭垚不是好人,还处处防备她,但是她也知道,除了母亲的爆脾气,剩下能给她们出气的人就是她。 福山县主咬牙切齿道:“那老不死的护着那贱人,由着她们作践我的女儿!都是贱人!” 福山县主脸上的阴鸷无法抵挡,她看着沈枭垚道:“如此,还是得向姑娘求药。” 她要给辅国公下药了,沈枭垚自然同意,微微一笑:“如县主所愿。” 她从周卿华屋里出来,周羡好跟了上来道:“沈姐姐,那个自称道士的大骗子还在府里。” 沈枭垚回头看她,等着她把话说完。 周羡慕嗫嚅着看向自己的脚尖,缩头缩脑地又回头看了看母亲的屋子,才大着胆子道:“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你赶走那大骗子。” 沈枭垚猜她想说的是杀了,但是她没拆穿,而是道:“你说。” “今日祖母还没派人来抢走姐姐的时候,宫里来了个小太监,他说皇后娘娘有令,让娘找个由头把你从宫里叫出来,我在屋里找九连环时偷听到的。” 周羡好人小鬼大,认真道:“我娘没说同不同意,但是她一直没派人叫你,但是出了这事她只好叫人去叫你了。” 周羡好一个小孩子,也明白宫里这事有事发生,皇后要把沈枭垚支出去。 第42章 血溅当场 沈枭垚面上的笑容落了下去,她和周羡好一个站在门口的阶梯上,一个站在阶梯下。 周羡好当真是苏家的血脉,她们小时候如出一辙的聪慧,狡诈。 她看着周羡好道:“多谢,我会帮你除掉那骗子。” 她说着便转身快步往院外走去。 杨皇后的身边根本没什么跟她有关系的事情,在这宫里她唯一无法割舍的就是青雀。 沈枭垚快马加鞭到了皇城门口时宫里已经快要下钥了。 她孤身以一人又有令牌,侍卫并没有拦着她。 等沈枭垚一路跑到渑池,还没进门便听见里边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听不太清说的什么,但是已经听出来那是荣安伯夫人的声音。 沈枭垚一路疾风一般,猛地踹开了紧闭的门。 门风晃得烛火都跟着一闪。 屋里四个嬷嬷摁着青雀,还有一个已经拿了绳子套在了青雀的脖子上。 青雀显然拼命挣扎过,桌上的瓷碗碎了一地,青雀十指上的冻疮已经全部被抓裂,在地上滴落出点点血迹。 几个下人显然是得了荣安伯夫人的死命令,青雀脖子上已经有了一层青痕,明显出气多进气少。 沈枭垚踹开门的一瞬间,荣安伯夫人被惊得回头看她,其他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千钧一发,沈枭垚猛地拔出短剑,光影一闪,抓绳子的太监已经被一剑穿喉,鲜血溅出尺高。 四个嬷嬷尖叫一声猛地松开青雀四下躲开,任由青雀倒下去。 她这样在夜色中手持凶器闯了进来,如同索命的厉鬼一般。 荣安伯夫人身边的嬷嬷赶紧将荣安伯夫人护在身后,惊慌失措地喊叫:“你是何人?来人啊!” 沈枭垚一把揽住青雀,另一只手手拿短剑指向她们:“你再敢叫一声,你的舌头就不一定在你嘴里了。” 那嬷嬷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枭垚对着几个嬷嬷道:“给公主顺气!否则我宰了你们。” 她的笑无比阴鸷,单手扶着青雀躺在地上,一只手按压青雀的心口处。 几个嬷嬷都看向荣安伯夫人,荣安伯夫人脸色煞白,颤抖着手指向沈枭垚,她从沈枭垚进门就惊惧交加。 “你....你是谁?” 青雀猛咳一声缓缓有了一些呼吸,沈枭垚像是没听见荣安伯夫人的话,起身反手抓住一个嬷嬷丢到青雀身边:“给公主顺气!” 说着将冰凉的刀锋贴上嬷嬷的脸。 那嬷嬷不敢说什么,开始给青雀拍心口。 太监的血淌了一地,沈枭垚的鞋子被浸成赤红。 她拿着那把短剑站直了身子,又将剑尖指向荣安伯夫人,一脸狞笑。 “多年不见,舅母忘了我吗?” 荣安伯夫人猛地咽了咽唾液,几乎站不住地向后倒去,她一旁的嬷嬷赶忙扶住了她。 一屋子的人,包括荣安伯夫人本人,全都见鬼了一样看着她。 给青雀按压心口的嬷嬷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道:“夫夫夫...夫人,公公....公主流血了...” 沈枭垚回头去看,青雀脏兮兮的裤子已经被血浸透了,她躺在冰凉的地上,脸色比纸还要白。 她喉头一哽,弯腰去摸青雀的脉搏。 几个嬷嬷眼看情况不对,上来帮沈枭垚将人扶了起来。 这个身份未名的女子敢不敢杀夫人不知道,必然是敢杀了她们的。 沈枭垚诊完脉紧紧咬住了唇,她几乎不能控制身体的颤抖。 她重新站了起来,对着门口听到声音过来的太监道:“去请太医,以荣安伯夫人的名义去!” 那太监扭头看向荣安伯夫人,见她没有说什么,转头往外跑去。 扶着青雀躺到被褥上,沈枭垚才对上荣安伯夫人。 荣安伯夫人定然是知道青雀是假的,又有了身孕,她连想孩子的事情都没有,只需要除掉这个假的公主,做成畏罪自尽的样子一切就迎刃而解。 杨皇后知道这件事,只是她也选择了这样做。 沈枭垚一把抓住离她最近的嬷嬷,冰冷的刀锋贴在那嬷嬷的颈侧,沈枭垚狰狞地提着那嬷嬷看着荣安伯夫人道:“舅母,怎么?当真已经认不出我来了?” 荣安伯夫人如遭雷击,结巴道:“兰...兰惜?” 沈枭垚哼笑一声,讽刺道:“还以为舅母忘了我,是皇后娘娘告诉舅母我在凤仪宫的吗?” 她说这话,手里的动作却不含糊,将那嬷嬷越提越紧,剩下的三个嬷嬷吓得赶紧给青雀顺气,揉被抓出瘀血的手脚。 “不不不....”荣安伯夫人连连摆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 她并不知道沈枭垚的身份,她这么做杨皇后是知道的。 杨皇后知道渑池这个公主是假的,知道她要做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沈枭垚明白了她的意思,荣安伯夫人只是想处理自己的家事,杨皇后借刀杀人罢了。 杨皇后明知有她这个真主护着赝品却还要对青雀动手,沈枭垚一点也不觉得杨皇后是因为青雀给她下毒一事记仇,明知是赝品,更不可能对她下毒。 沈枭垚几乎气笑了,她看向荣安伯夫人的神色不变,猛地将手中的嬷嬷甩在一旁,那婆婆吓得几乎屁滚尿流地躲到一边去了。 沈枭垚甩了甩短剑的上鲜血向荣安伯夫人走了一步,吓得她身边护着她的婆子战战兢兢。 沈枭垚却又站住了,她拿那只有一尺长的短剑指着荣安伯夫人:“舅母是为了表哥,此事我不与舅母计较,但是舅母回去告诉表哥,他伤了我的妹妹,我很清楚这个妹妹是替我受过,既然如此,我与他总要有个了结。” 荣安伯夫人有些惊慌:“不不不....兰惜你不能这么做!你们....” 她嘴上劝着沈枭垚,但是神色却十分慌乱。 沈枭垚自然明白她什么意思,她狠狠地将手中短剑刺在桌上,恶狠狠地道:“舅母觉得他会杀了我是吧?那你去叫他来,看是他先死在我手上还是我先死在他手上!” 她几乎怒不可遏,荣安伯夫人被她的怒火压得几乎抬不起头。 荣安伯夫人心里很明白,自己可以想着杀赝品,即便被皇帝发现赝品有了身孕,只要揭穿身份就问题不大,只能说这个假公主德行有亏。 可真的苏兰惜并没有做什么,她还好好的活着,那便还能继续做汝阳公主,只要太子还想要利用她,她就还有价值。 第43章 是你的错 沈枭垚与荣安伯夫人兵戎相见,但是她却没有直接与皇帝和太子相认的意思。 荣安伯夫人如同鹌鹑一般在渑池等着太医给青雀诊治。 屋里的尸体和血迹已经匆匆处理,两碗汤药下去,太医才小心翼翼地对荣安伯夫人道:“姑娘...身孕不保。” 荣安伯夫人面上不显,心里却缓缓松了口气,只因她来这里的事情顾千俞并不知道。 刚才沈枭垚对她说的话,她自然一句也不打算告诉儿子。 不管这个假的汝阳公主是什么身份,只要没有成为顾千俞的妻子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沈枭垚站在走廊下看小宫女景泰用新的被褥将青雀换好,短短半个时辰,渑池的旧房间已经焕然一新,放了两三个银霜炭炭盆,点燃了数只烛火,床单被褥全换成了新的,屋里甚至隔了一扇屏风。 青雀的孩子已经流了干净,沈枭垚几乎不敢想青雀醒了之后怎么办。 荣安伯夫人看沈枭垚一语不发,上前一步道:“兰..兰惜,你...你要去见过你父皇吗?” 她其实也有些忐忑,觉得沈枭垚不会去贸然揭破自己的身份,一旦揭破,欺君之罪,赝品必死。 沈枭垚的脸上还带着一点骇人的笑意,“那就请舅母和皇后娘娘先好好地帮我保住这个秘密,千万别叫父皇和太子知道了。” 她话里有话,荣安伯夫人根本不敢说什么,她只当沈枭垚刚才跟她要打要杀的话是气话,岔开话题轻轻道:“兰惜,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沈枭垚这才平静地打量了她一眼,唇角一弯道:“成仙去了。” 她说话阴阳怪气,荣安伯夫人噎得不说话了。 荣安伯夫人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见青雀那边没有了性命之忧,赶紧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屋里只剩下沈枭垚和景泰。 沈枭垚面上的笑容一下子落了下去,今生她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杀了顾千俞。 景泰忙完又在一旁的小炉子上烧了热水,她年纪虽小,但是干起活却十分利索。 沈枭垚给她了不少银子,沈枭垚现在还没什么权力,只能用银子收买人心,她看着景泰道:“我已经跟外面的太监说了,谁来也不许放进来,有任何事就去凤仪宫去找我,我要回凤仪宫一会儿,你在这帮我照看她,你放心,凤仪宫那边不会有人找你。” 景泰点了点头,她刚才自然从荣安伯夫人小心翼翼跟沈枭垚说话的样子中看出了一点不对,怯怯道:“沈姑娘,您到底是什么人啊?” 沈枭垚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道:“你帮我照顾她,如果在我回来之前她就醒了,不要让她做什么傻事,我很快就会回来,你帮了我,我会报答你。” 景泰摇了摇头:“沈姑娘,您快去忙吧,您...您给了我很多银子了,只要....只要掌事的嬷嬷不罚奴婢就行.....奴婢会看好她的!” 夜色深深,凤仪宫里杨皇后显然已经得到消息了,主殿内灯火通明,杨皇后靠在美人榻上盘着手中红玛瑙手串。 沈枭垚一路走进内殿都没有一个人拦着她,显然是提前得到了皇后吩咐。 杨皇后见她走来,神色变得有些奇怪,等到沈枭垚走近了她才道:“汝阳,这个时候你又有些像你的父皇。” 沈枭垚的脸上如同覆着寒霜,冷声道:“我并不像父皇,皇祖母还在的时候说我像高宗皇帝。” 一旁的窦嬷嬷如临大敌地看着她。 这是今生她和杨皇后正式见面的第一面,两人却的确相识了很久。 沈枭垚在杨皇后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出生便是郡主,又做了五年公主,仪态气度一点不输和静。 杨皇后一直盯着她,她一点不因这点视线感到难受,反而微微一笑道:“我的这个义妹温和善良,娘娘应该是早就知道的。” 杨皇后没做声,沈枭垚抬了抬下巴,“娘娘为何非要治他于死地,还请娘娘给我一个解释。” 窦嬷嬷虽然早就怀疑她的身份,可是直面这件事的时候仍觉匪夷所思,她觉得沈枭垚只是有些高傲,可这会儿她依旧含着笑,却话中句句带刺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那女子冒充公主罪该万死,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是她在宫里最好的归宿。”杨皇后垂下眼眸,似乎一点不在意沈枭垚尖锐的话语。 她以为说完这句话沈枭垚会直接跟她翻脸,可沈枭垚却笑了:“看来你知道你所谓的中毒是怎么回事。” 杨皇后一愣,沈枭垚又道:“我实在好奇,即便青雀是假的,她对你并没有什么妨碍,你为什么要害她,还请娘娘为我解惑。” 她面上没有一点气愤,眼眸中的犹疑一闪而过。 重生一次,沈枭垚的年纪加起来比杨皇后还要大,她又是呵呵一笑:“事已至此,青雀保住了一条命,皇后娘娘稳做中宫,杨家家大势大,你们难道还怕我一个孤身一人的弱女子不成?” 她说得完全有道理,窦嬷嬷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杨皇后再次抬头去看沈枭垚的脸:“不是本宫要害她,是荣安伯府要害她,本宫只是将计就计。” 看沈枭垚一脸不信,她叹了口气娓娓道来:“本宫一开始并不知道她是假的,是顾府的大公子先发现她是假的,那花冠在外面做的,本宫根本就没有插手过...青雀是吧?青雀在外面的事情,有顾千俞在,也根本插不进手,一切都是顾千俞做的,到了后面本宫发现了她是假的,也知她没有要害本宫的心机和理由,可是汝阳,她是假的是事实,被废黜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变成一个庶民,不会有人再去惦记她管她,荣安伯府只是想与皇家结亲,不愿意接受这个赝品罢了,我们谁都没错。” 她见沈枭垚没有出言反驳她,又道:“有错的是你啊,你不该让她代替你回来,她受的罪,都是你因为你的疏忽啊。” 第44章 不可冒进 沈枭垚并没有反驳或者回答这句话,而是反问道:“娘娘,你不恨顾千俞吗?他给你下毒,害死了你肚子里的胎儿。” 这件事不是小事,沈枭垚不信杨皇后不介意。 可杨皇后却笑了,是苦笑:“汝阳,本宫进宫八年了,八年都没有生下孩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沈枭垚脸上的笑收敛了去,她凝视着杨皇后。 “因为皇上不允许本宫生孩子,杨家势大,比荣安伯府和徐家都大,可是朝中已经有了太子和他宠爱的雍王。” 剩下的话她没有明说,只是仓促道:“他不需要本宫生下孩儿,生下孩儿,要么杨家毁,要么本宫死。” 杨家是武将,是一个堪比郑家的武将一族。 杨皇后生下孩子,这孩子就有了与太子一争的力量,皇帝喜欢的雍王在将来不占一点优势。 而皇上算盘打的很好,只要杨皇后不生孩子,将来无论是谁登基她都是皇太后,这对杨家而言是最保险的,对皇帝而言也是最稳妥的。 杨皇后面带苦涩:“本宫早就难以受孕,即便怀孕也无法平安产下胎儿。” 皇帝为了朝纲和江山基业,她为了杨家和她自己,且她和杨家都已经向这个结果妥协。 这是沈枭垚不知道的事情,杨皇后顺势而为,或许皇帝反而还怜爱她做出的牺牲,会因此对杨家更加宽容。 她哼笑了一声,“那顾千俞如何知道青雀是假的?” “是一个不倒翁。”杨皇后沉默了片刻抬头看了一眼窦嬷嬷。 沈枭垚那日从绛云宫捡回来的破旧不倒翁已经被窦嬷嬷搜了出来,还有那半张残页。 窦嬷嬷将东西呈了上来,杨皇后将那破旧的不倒翁拿在手里道:“就是这个,青雀被抓去渑池的时候本宫才知道是这个原因,本宫原以为会被顾千俞处理掉,想来他是一点不信你还活在世上,根本没再管这些东西。” 她举了举那破旧的不倒翁道:“宫里有不少秦王府出来的下人,这是小时候顾千俞送给你的吧,你走失之后,秦王府里的东西大部分都被搬进了宫,只有这个不倒翁被顾千俞拿走了,时隔太多年,他应该早就不相信你还活在世上了,后来青雀替你回来,也是半年前,他突然又找到了这只破玩意儿,便拿了去找青雀,你知道的,青雀是假的,根本答不上它的来历。” 她说着将这只已经存在十多年的东西扔到了沈枭垚的脚边。 即便过了很多年,即便那不倒翁已经破旧的一文不值,可落在地上,它还是拼命的前后左右摇摆,然后又倔强地站直了身子。 沈枭垚弯腰将它捡了起来放在身侧的桌上,她看着杨皇后,面色平静道:“娘娘说得对,青雀来到这里所造成的苦难都是我的错,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可是.....” 她看着杨皇后的脸眯起双眼笑了笑,“可我总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 这屋里没有旁人,窦嬷嬷搜过她的屋子,除了这两件旧物,还有就是些奇奇怪怪的药粉和符纸。 她听完沈枭垚的话默默向杨皇后身边站了站。 沈枭垚对着她也是慈眉善目:“嬷嬷不必害怕,我不会如何皇后娘娘,毕竟我现在什么都不是,娘娘现在一声令下将我处死在这里,不就没有人知道我是真的了。” 她在说自己的处境,却在安慰着杨皇后。 说完见杨皇后无动于衷,又问道:“娘娘不打算除掉我吗?过了今夜,或许就没有机会了。” 杨皇后脸色有些难看,她自然知道沈枭垚说的是真的,可是沈枭垚这样说出来,她反而不觉得自己能除掉她。 她看向窦嬷嬷搜出来的其他东西,轻声道:“本宫杀不了你,是吧?” 沈枭垚笑了笑没说话,杨皇后才道:“汝阳,你之前究竟是什么身份?” 沈枭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杨皇后:“我是西亳的巫医,娘娘,您听说过西亳的绝世秘法吗?问尸。” 她说完灿烂一笑,与有荣焉道:“西亳人从来没有在巫术上跌倒过,娘娘,他们敢用巫术污蔑青雀,等着吧,有一天我亲自施展巫术给您长眼,让他们也见识见识西亳的绝世秘法。” 她说完上前一步道:“您的确杀不了我,至于青雀这件事,请您找个替死鬼出来,然后还给青雀清白吧,至于顾千俞,这是我与他的恩怨。” 她没说剩下的话,但是她看着皇后道:“娘娘,崇州受难,杨家当真能对父皇俯首帖耳吗?派清河去和亲,父皇和您将来到了地下,如何见先帝和高宗皇帝?” 她说完这句话,也不管杨皇后和窦嬷嬷的脸色有多难看,看了一眼窦嬷嬷搜出来的她的东西,又看了窦嬷嬷一眼便甩袖走出了凤仪宫。 杨皇后脸色不悦,但是终究什么也没说。 窦嬷嬷招手叫了太监:“去将这些东西拿到渑池去,再派两个手脚利索的宫女去那边伺候。” 太监有些吃惊,下意识去看杨皇后,杨皇后垂着眼,闻言不仅没有反驳甚至道:“这件事不要传到皇上和徐贵妃耳中。” 太监忙收好东西领命去了。 杨皇后有些头疼地靠在软枕上,窦嬷嬷上前帮她揉了揉额角:“娘娘,要不要告诉舅爷?” 杨皇后双目紧闭,摆了摆手道:“崇州的事情是国事,陛下不问哥哥这件事咱们就不能管,汝阳的事是家事,可说到底是他们苏家人的事,本宫怎么管?汝阳是正是邪你还看不出来吗?本宫插手除非能一下将她置之死地,可本宫尚未摸清她,贸然动手真的能除掉她吗?谁能保证本宫不会给自己和杨家留下祸患。” 她这样一说窦嬷嬷连声称是,又道:“娘娘说的是,沈姑娘说假公主是她的义妹,可之前她还说她有一个母亲,想来西亳还有亲戚,既不能斩草除根,的确是不可冒进,况且她现在最恨的应当是荣安伯府,娘娘不必忧心。” 第45章 恨意疯长 沈枭垚只在凤仪宫待了一会儿便回到了渑池,但是她回来的时候青雀已经醒了。 她躺在榻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房顶,听到沈枭垚走过来的脚步声后偏过头来看向沈枭垚,还未开口,眼泪就顺着眼角落入了耳际。 “鹏鸟.....” 这是沈枭垚从没见过的青雀,眼中光彩不在,不像是年华正盛的少女,倒像是饱受风霜的妇人。 沈枭垚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她拉住青雀的手,有些歉意的道:“青雀,对不起。” 青雀摇了摇头,却哭得更厉害,先是默默流泪,最后变成哽咽的哭。 这几个月来,她每一日都提心吊胆。 沈枭垚没来御都,顾千俞也还没从中州回来时,她怕自己在这破败的渑池里活不下去,也怕自己保不住孩子。 顾千俞回来后要带她走,她心里的紧迫放了下来,可是随着与顾千俞断了联系,她开始担心顾千俞会负了她。 她只是单纯,却不傻。 虽说深宫重重,可沈枭垚便会想办法进来,她不信顾千俞连封信也不能给她写。 再后来,她害怕自己保不住这孩子,不管顾千俞是否负了她,可她觉得孩子是她自己的,她从小也没有父亲,不还是在西亳快乐的长大了,她的孩子也可以在西亳长大。 她怕得很多,但是却不能跟沈枭垚说,沈枭垚还不是公主,在这深宫里无权无势,她不想给沈枭垚添乱。 可是现在,她的孩子没能保住。 沈枭垚将她揽在肩头,轻轻拍她的背,“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青雀一边掉泪一边摇头,她泣不成声:“不是....不是你的错,鹏鸟....鹏鸟,我想回....回西亳去,我可不....可不可以回西亳去?” 她一边哭一边带着一种怯怯的哀求。 这泥泞而波谲云诡的御都和皇城曾吞噬掉了幼时的沈枭垚,在时隔很多年后,她觉得她们已经长大了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之后,再次吞噬掉了青雀。 她心中恨意如劲草一般疯长,在已报了被遗弃的怨怼之后,重来一世,她再一次对御都和这深不见底的皇城心生恨意。 她原谅当年的自己,不是自己落在这种地方会变得那么坏,而是在这个地方,像青雀那么好的人根本就无法活下去。 “好,我送你回西亳去,但你先养好身子,最多半个月,我一定想法子送你回西亳。” 她平静的将这句话说出,青雀得到允诺,抱住她的肩膀开始嚎啕大哭。 她似是忏悔一般:“我...我当年不该贪图御都的荣华富贵,鹏鸟,御都的人,御都的人看不出好坏,都是我的错,....没有自知之明的来了,害了我自己不说,还连累了你。” 沈枭垚摇头,她再次轻轻拍青雀的背:“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全都是他们的错。” 她说到最后,眼神中几乎染上怨毒。 青雀哭到最后几乎昏过去,景泰哄着喂了她一些粥才又把她哄睡。 景泰蹲在炭盆前吃饭,一边吃一边看向沈枭垚:“沈姑娘,您也吃些吧,这天太冷了,人不吃饭是会生病的。” 沈枭垚点了点头,她在景泰的对面坐下,事到如今,她必须先请福山县主帮忙把青雀弄出宫去,青雀平平安安的离开,自己才能重新以苏兰惜的身份出现,只有重新成为苏兰惜,她才可以与顾千俞抗衡。 “景泰。你想出宫吗?获得自由。” 她这话问的景泰一愣,半晌才道:“沈姑娘,我们宫女只要进了宫,就只有两种人。” 沈枭垚喝了一口粥,放下手中的勺子才和颜悦色道:“哪两种?” “一种想着能一步登天,哪天可以得到贵人的赏识,成为陛下的妃子或者掌事的姑姑,还有一种是最多的,就是希望可以平平安安的到二十多岁拿了银子放出宫去。” 她轻声道:“奴婢身份微贱,不敢肖想别的,只希望能好好地当差到了年纪放出宫去。” 沈枭垚凑近她,拿了帕子帮她擦了擦她唇角的米粒,声音如同蛊惑一般道:“我要送....汝阳公主出宫,你愿意跟着她一起走吗?她是个很好的人,会带你如妹妹一般。” 景泰吓得几乎是匍匐地跪到地上,紧张道:“奴婢,奴婢是皇后娘娘的宫女,要是没有皇后娘娘的准允,是不能离开皇宫的,沈姑娘恕罪!” 沈枭垚知道她不是怕这个,青雀现在是皇帝圣旨贬谪的罪人,跟她走,想想就不是什么好路。 沈枭垚笑了笑道:“你那么聪慧,应当看出来我和青雀的身份了,你在这待了这么久凤仪宫都没人敢出来找你,你还不明白吗?事到如今,你只有我给你指的路了,不过你放心,这条路是活路。” 景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好一会儿才慢慢抬头看了沈枭垚一眼。 沈枭垚很安静地坐在那用膳,对上她的视线想了想,拿筷子指了指景泰道:“起来用膳,还有,你以后就叫她姑娘,不许再叫公主。” 景泰点了点头,轻手轻脚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不敢再跟沈枭垚同桌用膳,端了碗想走,沈枭垚也不管她。 景泰飞快吃完了自己的午膳,去帮沈枭垚收碗的时候跪在地上将碗放进食盒,见沈枭垚像是和气主子,才道:“沈...姑娘,您才是...公主...是吗?” 沈枭垚已经起身看着青雀了,闻言回过头来看她,对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景泰收好碗碟便提着碗碟出去了。 炭盆内的银霜碳发出一点闷闷的爆裂声,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显得十分清晰。 沈枭垚走过去用银针取了一点青雀的指尖血,那血缓缓渗入她拿出的琉璃瓶内,瓶子内的血红丝蔓顿时像喝饱了水一般在瓶子里舒展开。 直到瓶子内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丝线,沈枭垚才拿了帕子轻轻压住青雀的指尖。 顾千俞以巫蛊之术害青雀,她就让顾千俞尝尝这独一无二,非死不可解的西亳秘法。 第46章 事已至此 青雀正是脆弱的时候,沈枭垚不敢再丢她一个人在宫里,便写了信请福山县主来宫里相见。 福山县主当天下午便进了宫,两人甚至都没进渑池,只是找了个清静偏僻的宫道。 “沈姑娘说是大事,究竟何事?” 她性格直白,一停下就开门见山的发问。 沈枭垚却反问道:“县主,我给你的药开始用了吗?” 她进宫前给了福山县主两种药,一种是下给辅国公的,那药下的毫无痕迹,只要融在灯油里即可。 无色无味,女子闻了无碍,男子闻得久了就会失去生育能力。 另一种是给乔姨娘的,她不会死,但是会越来越胖。 福山县主不能让她死,她死了,还会有新的妾室出现,老夫人就会纳新的妾室试图来生庶子。 活着碍眼才是最好的,反正事已至此,碍的也不是福山县主的眼。 她要了,沈枭垚便给了,闻言她没说话只是冷着脸点了点头。 沈枭垚面上的笑意这才真切了许多,她道:“我想请县主帮我一个忙。” 福山县主没有说话,只是面带疑惑。 直到听完沈枭垚的话她才愤怒道:“不行!你这不是把我们辅国公府往火坑里送!” 沈枭垚收回视线看向长长的宫道,她语气依旧温和,只是却换了一种神色:“皇后娘娘已经知道青雀是无辜的了,这件事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需要瞒过陛下就行。” 福山县主心头有气,语气十分不好地道:“那也不能......” “姑母,你确定不帮我吗?”沈枭垚含笑看她。 福山县主猛地一震,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枭垚:“你叫我什么?” 沈枭垚笑容不减:“姑母。” “你。” 起风了,福山县主只觉得冷,彻骨的冷,狐裘袍子也抵挡不住的寒意。 她定定地盯着沈枭垚的脸,再次想起杨皇后说的那句话。 “她很像恭宜皇后。” 她自是见过恭宜皇后的,可那些记忆太远了,渐渐地她就忘了。 即便很多人已经开始在说起皇室时淡忘她这个皇室直系血脉的县主,可是她依旧是高宗的外孙女,太子和汝阳公主的表姑姑。 她的震惊全都表现在脸上,沈枭垚叫她姑母,还说杨皇后会对她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就意味着皇后已经知道了她的是真的。 渑池里的那个是假的。 福山县主不懂,不懂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一个人,愿意让另一个人顶替自己的高贵的出身。 鸿光皇帝和恭宜皇后的嫡长女,太子的亲姐姐。 甚至幼年在先皇太后膝下长大,先皇太后是谁?那是高宗皇帝的发妻,鸿光皇帝的皇祖母。 光着一点,便是汝阳公主真的毒死了杨皇后,皇帝也不会杀了她。 福山县主对上沈枭垚的视线,许久她才茫然道:“她究竟是什么人?你连公主的身份都给她?” 沈枭垚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道:“我需要姑母帮我,把她送出宫,送出御都。” “那你如何跟皇上解释她的来路还有你们串通一气的欺君之罪。”福山县主眉头紧皱。 沈枭垚神色淡淡:“为什么要解释?就说假的死了,畏罪了还是别的什么都行,先出宫去。” 她等不了翻案了,比起洗脱这个污点再让青雀轻松的回西亳去,现在更重要的是先让青雀走。 至于剩下的,等青雀走了她慢慢跟他们算账。 福山县主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已经明白沈枭垚的话,再次狸猫换太子把青雀从渑池换出来,然后再把假的杀了。 她觉得更冷了,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恭宜皇后是温婉大度的,人也是极其聪慧的。 皇帝虽然说不上是什么英明神武的皇帝,可是也不是这样的人。 沈枭垚这样的人。 沈枭垚似乎察觉出了福山县主的顾忌,她心头觉得好笑,自己的这个表姑母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可是这会儿又衡量起她来了。 她们家其实没一个好东西! 福山县主想得太久了,沈枭垚道:“姑母放心,我没打算害死无辜的人,姑母从牢里提出个罪人来替不就完了?” 她说完挑了挑眉,羽眉和凤眼之间却一副慈悲的样子。 福山县主知道自己只能答应她,她们早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况且,沈枭垚做回汝阳公主对她也有好处。 可她依旧抿了抿唇道:“汝阳,你不是懂得巫蛊之术吗?那你做的这些事,不会有损自己的福报和寿命吗?” 每个人都只会关注她们在意的东西,沈枭垚并不在意福报或者寿命,她面色轻松道:“我不在意。” 见福山县主吃惊的神情,又道:“我的心愿是一生自由,哪怕憋着一口委屈也要自由,可我发现因为我生在了苏启皇室,我根本就自由不了,我已经做了普通人,苏珏和顾千俞还想利用我一个名义上已经死了的人,如今我回到了御都,在这皇室倾轧,可我既然回到了这里为什么还要憋着这口气?” 福山县主不言,她又道:“难道我就该愚昧糊涂的活着,任由他们把我当做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福山县主哑口无言,她虽然常年待在内宅,对沈枭垚说的很多事都一知半解,可是她又明白她说的这些东西。 沈枭垚自然知道她明白,再次道:“我一直赞成掠夺,而不赞成防御,就像崇州一样,难道姑母觉得,父皇怯懦地送个公主过去,西羌就会仁慈的对待大启边境的百姓吗?” 不会。 福山县主很清楚,她摇了摇头道:“屈而不战非权宜之计。” 沈枭垚笑,是明媚放肆的笑,她道:“姑母你知道吗,先皇太后教导我时我才四岁,她说高宗皇帝曾说,人可以输,但是不能怂。” 这话不像是教导女子的话,高宗皇帝这话明显也是说给臣子听的,可先皇太后偶然说给了沈枭垚听,她记了两辈子。 可以输,不能怂,怂才是真的输。 第47章 班门弄斧 起风了。 福山县主站在长长的宫道上回望沈枭垚,雪青色长裙的女子远远地目送她离开,唇边还带着柔和的笑。 她现在明白了,她一直是沈枭垚计谋上的一环,哪怕沈枭垚引诱她为辅国公下药,也是计谋上的一环,为了在这里有个人可以倚靠,为了她们的关系牢不可破。 福山县主需要她给周卿华治病,且现在又被她抓住给辅国公下药的事情,而福山县主也抓住沈枭垚欺君之罪的把柄。 那个叫青雀的女子不该来御都,沈枭垚才应该来,御都不适合温顺的迎春花。 沈枭垚回到渑池时青雀再次醒了,景泰按照沈枭垚的吩咐给她找了些话本子给她看,这从前是青雀最喜欢的,但是她现在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见到沈枭垚进来,她有些茫然道:“鹏鸟,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沈枭垚答不上来,她只擅情,但不擅爱,她解释不出爱是个什么东西。 青雀自然看出她答不出来,抱着双膝面壁,低声道:“他明明对我那么好,你知道吗?他真的对我很好......” 是很好,沈枭垚知道。 照彻长夜的烟花,短暂绽放却无比美丽的昙花,喁喁细语,寸步不离,沈枭垚太明白顾千俞对一个人好时可以好成什么样子。 青雀声音带了哽咽,她背对着沈枭垚轻轻拭去脸上的泪,“难道都是假的?难道那些都是骗我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知道荣安伯夫人来....来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吗?” 沈枭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不忍心直白地告诉她真相,她在心中组织了一下措辞才道:“或许不知道,但是他....他不值得你爱,他都没有保护好你。” 青雀依旧背对着她,她走过去摸青雀乌黑的秀发。 “青雀,忘了他吧,他配不上你。” 青雀没答,似乎哭的更厉害了。 沈枭垚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憋闷,她很清楚,这世上最好的药或者毒也无法治愈情伤。 她想了想道:“你若真的喜欢他,我们用西亳的蛊...” 她还没说完,青雀便剧烈的摇头:“不是,鹏鸟,......那不是爱,我不要这样的。” 沈枭垚安慰不了她,正要转身出去,又听鹏鸟道:“是因为,我不够漂亮吗......鹏鸟,是因为我不够漂亮吗?” 她摸着自己的脸转过头来,双眼通红。 沈枭垚有些喘不过气,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这就是爱吗?这就是爱一个人吗? 她摇了摇头安慰青雀:“不是,你很漂亮,特别漂亮,是顾千俞眼睛有毛病。” 青雀却像是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哭她失去的孩子,哭她遇到的那个男子。 一连三四日,青雀都郁郁寡欢,沈枭垚能做的就是陪着她,说自己又学了哪些蛊,说自己怎么去的鹿城。 眼看又到了周卿华要换药的日子,杨皇后亲自派了个宫女来盯着渑池,沈枭垚才放心的出宫。 她不是非得信任杨皇后,而是青雀失去孩子,对于顾千俞而言已经彻底的失去了价值,而徐贵妃不会在意一个连地位都没有了的公主,荣安伯夫人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唯一需要防备的太子,他一时半会也没办法让青雀马上嫁人。 周卿华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身子骨还很弱,沈枭垚断了她用的毒,开始给她用太医们开的温养方子,但是这些她并没有告诉福山县主。 她这次回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完成与周羡好的交易。 周羡好听说她回来已经在院子里等她了,她一见沈枭垚就冲上来拉住沈枭垚的手:“这几日虽说没起大乱子,但是也不太平,我爹跟我娘大吵了一架,因为祖母还是想把姐姐挪到庄子上养病,我爹也赞同。” 沈枭垚像是没听见,直接道:“那假装道士的骗子呢?” 周羡好闻言脸上气愤之意更明显:“在府上住着,三天两头的说些挑拨的话。” 沈枭垚低头对上她的视线,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周羡好机敏,自己就是爱在姐姐面前搬弄是非的人,所以才能听明白假道士话里有话。 其实这些沈枭垚管不太着,但是她还是伸手勾了勾周羡好头顶小小的发包,“聪明一开始用错地方了。” 周羡好低着头不说话,沈枭垚也没再说什么,又在她头上摁了摁才抬脚回房。 周羡好有个好母亲,她没有,她没必要可怜周羡好。 到了下午沈枭垚便在院子里遇到了那假道士。 他帮周老夫人看府里角角落落的风水,看着四十有余,穿着一身道袍,蓄了胡须,清瘦干净,看起来也颇有仙风道骨的样子。 一旁的小童拿着纸笔跟着他亦步亦趋,看他对着假山亭台指指点点,记录他时不时说的话,后面还跟着周老夫人旁边的婢女引路介绍。 沈枭垚并没有走过去,而是靠在廊下看他,直到婢女引了他过来,沈枭垚才温和地问两个侍女:“请问这位道长是?” 她打扮得太像府里的小姐,那道士不明所以,恭敬地对他行了个稽首礼。 婢女忙道:“这是老夫人特地请来的慧觉道长。” 又对慧觉道:“这位是县主请来为大小姐治病的沈姑娘。” 慧觉一听她不是辅国公府的主子脸上的恭敬瞬间褪去了,带着点清高微微颔首。 沈枭垚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就这点功底也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慧觉见她面上笑意变浓,还当是因为自己身份得到了尊敬,面上更加的拿乔。 沈枭垚自是如他所愿:“这便是乔姨娘为老夫人请来的道长吗?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婢女也觉得面上有光,笑着回答:“正是,姑娘慧眼。” 沈枭垚美丽非常,说话又无比顺耳,有了她三言两语的吹捧,慧觉自然在院子走得更潇洒。 沈枭垚跟在后面,听他对一草一木品评,等他走累了在亭台歇息,两个婢女退开后她才道:“我有一事困扰许久,想请道长解惑。” 第48章 是借寿钱 慧觉自然不会对沈枭垚怀有什么戒心,他点了点头,娇矜道:“姑娘说来听听。” 沈枭垚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左右看了看,似乎十分见不得人的低声道:“前几日曾在岔路口捡到此物,这几日心绪不安,难以度日,想着权当假的,但又怕真的有损寿数,还请道长一观。” 她递了过去,慧觉原本只是粗浅一扫,见她跟着递过来的还有两锭金子,眉头一动,只伸手接过了纸张。 他拿过纸张看了看,面目高深莫测,“如此,却是要事。” 沈枭垚羽眉微皱,似乎对这件事十分忧心:“不知道长可有解法?” 慧觉使出自己的万能之法,双目一闭作冥思苦想之态,便听沈枭垚又道:“不如我将此物交给道长,还请道长化解了这因果。” 话一落音慧觉便睁开双目道:“不知姑娘是在哪里捡到此物?” “唉。” 沈枭垚先长长叹了口气才道:“那日我出门采购药材,路过会林坊外的十字街,便是在那街头捡到此物的。” 会林坊的十字街后头便是做丧葬生意的街道,那里是御都阴气最重的地方,便是小乞丐也不去那边乞讨。 沈枭垚满面愁容:“据说阴气最重之处最易夺人寿数,我这几日已觉得头晕目眩,也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慧觉自己就是骗子,对沈枭垚上来就拿金子的动作心中警惕,但是三言两语下来又觉得此事或许是真的。 接着又听沈枭垚道:“我为卿华小姐治病,前段时间已经颇有效果,谁知这几日又有复发之相,听说前段时日道长建议小姐去庄子养病,如今我也是这般劝慰县主,却遭她呵斥,如此,病情难愈啊。” 她语气里有怨怼之意,似乎对福山县主的傲慢十分介怀。 慧觉五分变成了八分信,摸了摸胡须道:“此事于贫僧而言不过是小小法门便可解去,只是.....” 他看了一眼沈枭垚手中的两枚金锭子,面色带了一点嫌恶的犹豫。 沈枭垚马上如烫手一般将金子放在慧觉面前的桌上:“如此烫手山芋,还请道长化解。” 说着又起身给慧觉行礼,郑重非常。 慧觉微微叹气,似是终于决断:“也罢,出家人慈悲为怀,贫道与姑娘也算有缘,便为姑娘解了此困。” 沈枭垚面露大喜:“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慧觉将那纸张和金子揣入袖中,沈枭垚转身告辞。 她转身的一瞬间,眼睫低垂,笑意从眼底落回了唇边,两个婢女手拿茶点与她擦肩而过向慧觉走去。 周羡好一直在垂花门外等沈枭垚,见她回来吃惊地道:“你刚才与他说说笑笑,又跟他行礼,是在做什么?” 沈枭垚回头看了一眼亭子里的慧觉道:“谢他大度。” “谢谢他?” 周羡好眉头皱起,十分不理解道:“你不是要......” .....想办法赶他走吗? 沈枭垚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光天化日之下,周羡好觉得她有些装神弄鬼。 沈枭垚却已经不再理她,抬脚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第二天天一亮外院就闹了起来,乔姨娘请过来的慧觉大师一大早光着膀子在府里乱闯,对着婢女和小厮又追又打,还时不时捡起石头当金子,最后被七八个家丁制止住,结果没摁住,他又爬到了假山上说自己会呼风唤雨,不小心踩空掉下来摔死了。 沈枭垚只是想让他出手滚蛋,却没想到他真的死了。 ‘借寿钱’倒真的成了借寿钱。 福山县主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往沈枭垚身上联想,毕竟沈枭垚只是在院子里碰上跟他问了个好罢了。 但是周羡好战战兢兢的,吓得魂不附体,她虽然早慧,却没有见过杀人,福山县主以为她是被府里死人吓住了,便抱着她给她叫魂。 一说这个,周羡好更害怕,直接哭了出来,福山县主吓坏了,抱着她又是哄又是劝,最后才听她断断续续把自己和沈枭垚的‘交易’说了。 包括那日自己替皇后娘娘留住她这件事,福山县主闻言心像是被猫爪掏了。 沈枭垚这个煞星! 自己骗了她,她能放过自己吗? 可当着周羡好的面,她只得安慰周羡好,说此事与沈枭垚无关,是那道士本来就有疯病,隐瞒着而已。 她将周羡好哄睡了便叫董大娘子看着,自己去找沈枭垚。 沈枭垚自然知道此事瞒不过她,她本来这么做,也是想让吓一吓福山县主,因为她怕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福山县主又会帮别人欺瞒她。 上一次若不是周羡好,福山县主无知的情况下,就害了青雀的命。 “你是怎么杀他的?”福山县主开门见山,她知道慧觉已死,她问什么都没意义了,她问什么沈枭垚都会告诉她。 沈枭垚坐下喝茶,抬手让金蕊和芙蕖都下去。 “我给了他一张纸和两锭金子,上面写着是买寿钱,谁拿了钱就会买走谁的性命,不过这是我胡编乱造的,并且告诉他这是我在十字街捡来的。” 福山县主眉头紧皱:“既是胡编乱砸那他怎么会死,子不语怪力乱神!” 沈枭垚面上的微笑褪去,她对上福山县主的视线:“因为那金子和纸张有问题,我在金子上浸泡了东西,他拿到金子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咬一咬。” 这是大部分平民见到金子的第一反应。 慧觉拿了金子回去,到了无人之处定然会把金子拿出来咬一咬验看真假。 福山县主哑口无言,沈枭垚又道:“那纸张不能焚烧,但是他拿回去,一定会烧。” 这是事实,除了烧他没有其他毁了的方法,毕竟那纸张写的事情令人心中不快。 “我没杀他,只是想让他受点罪滚出去,是他自己发起了疯,许是那金子对他而言太过难得了。” 福山县主如同被人抽了魂一般跌坐在椅子上,又听沈枭垚道:“姑母,我这是为你解忧,你是怎么报答我的?” 第49章 青雀失踪 福山县主被她问得面色发白,强撑着为自己辩解道:“我只是遵照皇后的意思留住你片刻,当时已经犹豫,只是后面卿华发病了,我才....” 沈枭垚的视线像是带刺一样落在她身上,使得她无法说出后半句。 “可姑母的确帮助皇后娘娘坏我的事了。” 沈枭垚并没有怨恨之态,反而神色和气地看她:“皇后娘娘掺和在这件事了,我并不过分恨她,她能毁了我们姐妹,算是她的本事,将来我若是伤了她,那是我的本事,可是县主,这件事你可以不管的,于你并没有什么利益或者伤害,可你偏偏这么做了。” 福山县主一直没将她的利益放在心上,至少在福山县主发现她是苏兰惜之前。 她看着额上冒出冷汗的福山县主,笑道:“姑母别害怕,我并没有与姑母争执的意思,而是想告诉姑母,我的利益就是姑母的利益,将来若是皇后或者徐贵妃,甚至陛下拜托姑母对我出手的时候,还请姑母掂量掂量,牢牢记住咱们之间的情意。” 福山县主明白她的意思,即便没有此事,她也早已与沈枭垚利益捆绑得牢牢的,沈枭垚今日的话不过是又上了一层枷锁。 她不会背叛沈枭垚的,背叛了她,便等于背叛了自己。 慧觉闹出这等祸端死了,乔姨娘难辞其咎,福山县主刚好借此事敲打了她一番,又挤兑了老夫人一番。 只是这件事之后,周羡好便开始躲着沈枭垚了。 沈枭垚只在辅国公府留宿了一夜,她听完慧觉的死讯便打算走的。 宫里却派了景泰过来。 景泰是乘坐采买的驴车出来的,跟要出府的沈枭垚迎面撞上。 “沈姑娘!昨夜,昨夜我一直守着主子,可是后半夜睡着了,天亮的时候床上便没人了,外面守着的太监,宫门口巡逻的侍卫都没见主子,奴婢去求了皇后娘娘,娘娘又传了宫门口的侍卫,没有一个人见过她,一个大活人凭空不见了!” 她急的泪都掉了下来,但是说起话来口齿清晰。 苏兰惜不见了,皇上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赐死渑池这边所有见过她的宫女太监,这是大启历来的规矩。 沈枭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睡前她可有什么别的反应?屋里有没有什么别的痕迹?” 她一边说一边抓住景泰的手往外走:“我们回去,她肯定不是自己走的。” 景泰快步跟上她,看她脸色凝重,又安慰她:“太监们也捞了渑池的池塘,奴婢也看了附近的几口水井,主子肯定没有出事!” 沈枭垚不相信青雀会想不开,她并不确定顾千俞的目的,也还有回西亳的希望,怎么可能会突然想不开。 俩人一路快马加鞭回了渑池,沈枭垚大步走进房间。 屋里还是那日她走时的样子,甚至景泰守夜的席子被褥还在地上。 青雀的鞋子还在床榻边。 沈枭垚走过去将鞋子捡了起来,青雀若是自己走出去的定然会穿着鞋子,她应当是昏迷了被带走的。 守在外面的太监知道沈枭垚回来了,过来回禀道:“沈姑娘,昨夜奴才也在外面过道上睡着了,叫了人来验看,说是被下了迷药,早上宫中照常开了四门,采买的,送恭桶的,送奏折的,上朝下朝的来来往往了许多人了,这....苏姑娘恐怕早就被送出宫里,皇后娘娘那边还压着这消息呢,午时若是还没找到人她便要报给陛下了。” 原本沈枭垚带青雀走差不多也是这法子,只不过沈枭垚安排了替身,可现在有人先用这个法子带走了青雀。 皇后能将消息压一夜,又要压到午时,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青雀不再是公主,她的事情宫女太监们不上心,不知道她失踪了是正常的,可六七个时辰过去再不知道就真瞒不过去了。 这件事不光宫女太监们有责任,禁军的巡逻侍卫,守门侍卫,连带杨皇后都得被问责。 一个大活人在皇城里莫名其妙失踪了,这些人是怎么干的活。 沈枭垚点了点头,已经够了,屋里她已经看了好几遍,青雀没有一丝挣扎的痕迹,来带走青雀的人甚至没有惊醒睡在床旁边地上的景泰,屋内还有掉落了两根长长的发丝。 发丝应该就是青雀的,她小产之后一直卧床,根本没有盘发髻,整日披头散发。 会这样带走青雀的人应当只有顾千俞,除了她,沈枭垚想不到宫外还有谁是熟悉青雀的人。 她没有旁的亲人,也没有朋友,更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而顾千俞,他跟青雀之间还有说不清的欺骗与背叛。 事已至此,沈枭垚知道,她要与顾千俞相见了。 她一路到荣安伯府的时候,荣安伯府的大门关得紧紧的。 福山县主安排了金蕊和芙蕖过来,两人已经在这等她一炷香的时间了,一见她来,金蕊便道:“姑娘,奴婢认识他们府上的一位小丫头,她说今日顾大公子陪端慧郡主去法云寺跪经祈福了。” 沈枭垚轻哼了一声道:“去敲门,就说荣安伯夫人的旧识过来拜会夫人。” 金蕊应声去了,敲了数遍门才缓缓打开,开门的小厮听完金蕊的话往沈枭垚这边看了一眼,客气道:“夫人今日去宣王府做客了,还请改日再来吧。” 说完不等金蕊再说什么便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儿子陪着人家女儿去寺庙,当娘得去陪着儿子未来岳母,看来荣安伯府跟宣王府的事情板上钉钉了。 沈枭垚心中的恨意几乎要从心头漫出来,她怪不得宣王府,却恨不得一刀戳死顾千俞。 荣安伯夫人不在,荣安伯在也行,沈枭垚正要自己再上门敲。 一身纷乱的马蹄声传来,她抬头,秦渊已经骑马到了她跟前。 他是一个人来的,到了沈枭垚跟前勒住缰绳冲沈枭垚伸出手:“跟我走。” 第50章 为何帮我 沈枭垚只犹豫了一息便握住秦渊的手被他拉上了马。 她回头对金蕊和芙蕖道:“叫县主派人去法云寺!” 秦渊没有走闹市,马儿跑得飞快,沈枭垚是坐在他的背后的,秦渊看不清沈枭垚的脸,但他还是道:“沈姑娘便不怕我是心怀恶意之人?” 沈枭垚没有听清,她双手拉扯住秦渊腰侧的衣摆,那熟悉的味道早已冲进她的鼻息。 她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重来一世,她发现他从来没有忘记过秦渊身上的味道。 马儿颠簸,她的额头时不时撞到秦渊的背上。 她今生并没有刻意地向秦渊走去,可是秦渊却总是向她走过来,也许是前世拿捏秦渊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得,她甚至觉得难道这一世秦渊还是喜欢她吗? 不必她做什么,就喜欢她? 她知道自己生得好,可是秦渊身居高位,纵横御都和幽州,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呢。 她听到秦渊又重复了一遍:“沈姑娘不怕我是心怀恶意之人?” 沈枭垚听清了,她没说话,只是将额头抵在了秦渊背上,她知道这是去法云寺的方向。 秦渊自然感觉到了沈枭垚的靠近,但是他知道这是她的手段。 示弱的亲近,看似单纯且直白的柔情,他很想替沈枭垚画下来这一幕,将来有一天拿给她自己看,告诉她这些现在看来十分可笑且愚蠢。 冬日的风很冷,秦渊穿了大氅,沈枭垚没料到会突然驾马,穿的只是几层单衣,根本未着披风。 若是从前,秦渊早就将她抱在怀里裹住,可是这是今生,沈枭垚松开一只手压紧前襟。 虽是日头正好的时候,可寒风依旧像是锥子一般刺人。 秦渊微微偏头注意了一下沈枭垚的动作,他知道她惧冷,也知道她现在身上是个什么光景。 可他的目的就是折磨她,就是让她难受。 法云寺在城郊,御都的贵夫人去法云寺往往一日的时间,晨起早早过去,中午在那边用膳,听经跪读后傍晚回都。 出了御都没有房屋街道遮蔽,更显风大。 沈枭垚的十根手指已经冻僵,她太害怕冷了,慢慢地整个人靠在了秦渊背上,一只手虚虚笼住秦渊的腰。 因为风吹得手疼,她又不得不缩回手。 那小小的动作自然落在了秦渊眼里,通红的手指这会儿好似萝卜头。 她得到了教训,可是秦渊心头并没有多么畅快。 他一把勒住缰绳,马儿停下,沈枭垚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怎么了?” “下马。”秦渊的声音听着很冷。 但是沈枭垚欣然下了马,她并不觉得秦渊会将她丢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不是因为她觉得秦渊对她有意,而是他不是那样的人,会把一个女子孤身丢在野外。 果然,秦渊也跟着翻身下马。 许是因为今日骑马,他没穿红衣,是一身墨色绣金线的袍子,这袍子双层,比蟒袍厚实多了,墨色大氅上绣了鹤纹,袖口和边缘还有狐狸毛。 他下了马,将大氅脱下来丢给沈枭垚,“穿上。” 沈枭垚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大氅,秦渊没有看她,她也不再看秦渊,低头将衣服穿上。 这次秦渊没有先上马,两人很默契,沈枭垚先踩着脚蹬爬上了马背。 她虽然没有被秦渊抱在怀里,但是她被秦渊的气息包裹住了。 安全的,一种让她几乎生出依赖的气息。 她望着前路,秦渊坐在她的身后垂眸看着她乌黑的发,还有长长的睫,秀气挺拔的鼻尖。 两只手抄在大氅里,怕冷连缰绳也不肯握,秦渊只得拢住她细细的腰身,握住缰绳。 他闻到了她发间的香味,如兰似麝,沁人心脾。 被风夹杂着捕捉了他的五感。 两人一路驾马到法云寺的时候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可沈枭垚却等不及了,她一下马就要去找主持询问顾千俞在何处,被秦渊一把按住了肩。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前世倒还真没发现她这么笨。 沈枭垚还穿着他的大氅,刚好停了来脱了还他,又似刚才急切找人的不是自己一般,风轻云淡道:“侯爷,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谁?为什么帮我?” 秦渊微微挑了挑眉:“沈姑娘,我可不是在忙你,而且我如何知道你在找谁,自然是从你要找的人那里知道的。” 沈枭垚被他的话说得一震,他不是从自己这里知道的,那便是他是从顾千俞那里知道的,于是似玩笑一般道:“侯爷,你不会是跟他一伙的吧?” 秦渊脸上没有任何戏谑或者嘲讽,只是平静道:“你猜?” 沈枭垚没接这无聊的一句,只是将他没接的衣服又递了一遍:“多谢侯爷的衣服。” 秦渊依旧没接,将缰绳递给过来绑他牵马的小和尚,等和尚牵着马走了,才冷声道:“穿着吧,沈姑娘会用到我的。” 这话依旧没有讥讽的语气,但是却有讥讽的意思。 沈枭垚顿了一下也明白过来,她一个女子,穿着秦渊的衣服,虽说说出去难听,但是当着顾千俞的面,自然也可以仗势秦渊的势。 可她已经想过今生不再利用秦渊了,于是跟上秦渊一步道:“多谢侯爷,不给侯爷惹麻烦,不必了。” 说着又将衣服递了出去。 秦渊站定,转过头来看着她的表情晦涩不明:“我若非要给姑娘穿呢?” 这话奇怪,沈枭垚面容有些僵硬,但是依旧假作玩笑道:“我出身平民,侯爷非要我穿我自然只能顺从,只是,侯爷对我这么好,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前世的秦渊从来不会回答这种话,在这种事情上他反倒不爱打嘴皮子仗,可是这一次,秦渊微微一笑:“沈姑娘如此容光,秦某一见难忘。” 说着凑近了沈枭垚一些道:“虽说姑娘出身低了些,不过沈姑娘放心,就算是做了我的妾室,我将来独宠你便是。”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倒像是故意在恶心沈枭垚。 不知道为什么,沈枭垚突然觉得,这像是前世的最后,秦渊恨她的时候会说的话。 第51章 刀剑相向 沈枭垚有一瞬间听不出来秦渊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她的目光落在了秦渊略带讥讽的唇边,对方似乎就是想让她生气,让她介意。 沈枭垚却偏要笑一笑,暧昧道:“那就多谢侯爷抬爱了。” 她说完转身看向法云寺恢宏大气的佛堂道:“看侯爷的样子却是打算帮我,那请问侯爷,顾大公子身在何处?” 最开始她以为秦渊是得了顾千俞的意思把自己带过来的,现在看来好似的确是秦渊多管闲事。 她的目的是见到顾千俞,至于秦渊和顾千俞今生的关系,她不是很想管,秦渊若是站在顾千俞那边与自己作对,她一样会与秦渊翻脸。 秦渊见她对自己的态度并不在意也不生气,这才是他了解的苏兰惜。 他引路带沈枭垚往后山的梅林里去,这个时间梅花开得正好。 沈枭垚知道法云寺的梅林里有禅房,非达官显贵不能入。 秦渊带着他进了梅林,黄梅娇艳,白梅纯洁,这个季节开出来一片灿烂的花海。 沈枭垚跟在他的身后并没有什么心情看梅花,她想着一会见了顾千俞该说什么,与顾千俞翻脸,就意味着她彻底失去了荣安伯府这个倚靠。 没了荣安伯府,在这御都里,她能指望的人就只有苏珏了。 可她前世跟苏珏的关系便淡淡的,今生难道就能变得很好? 秦渊没有管她在后面想什么,一路将她带到禅房门口,两个八九岁的小沙弥正守在门口,见他们来了面面相觑,显然是认识秦渊的。 秦渊指着禅房的门道:“沈姑娘,你要见的人就在里边,我把你带到这里来,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了吧?” 沈枭垚没有说话,抬脚便要往禅房里去被秦渊抬手拦住,他盯着沈枭垚的脸,带着一种质问道:“初见你,你说你是福山县主的人,可每一次你都是为了汝阳公主,我不知你的事,但我却知汝阳公主和顾千俞的事情,沈枭垚,说吧,你是谁。” 他似乎就是让沈枭垚承认她的身份。 沈枭垚没答,她身份有疑,秦渊怀疑她,那又如何? 反正她只要利用秦渊的好奇,没有义务去解答秦渊的好奇。 她推开秦渊的手,走到两个小沙弥面前。 “姑娘留步,顾公子不见任何人。”两人伸手拦住了沈枭垚。 沈枭垚充耳不闻,她径直往里头闯,两个小沙弥以为她是名门闺秀,自是不敢伸手拉她。 沈枭垚轻易便一把推开了门,她不信顾千俞没有听见外头的动静。 屋内有屏风,小沙弥先跑了进去道:“顾公子,有位姑娘要见您。” 沈枭垚根本不给顾千俞拒绝的机会,她几步走到了屏风后。 屋内只简单放了小案与蒲团,地上铺着草席,墙上写着大大的‘禅’字。 这禅房里没有炭盆,屋里烧了地笼,整个房间温暖如春。 顾千俞一身雪白的长衫背对着两人跪在地上看着墙上笔锋苍劲的‘禅’字。 屋里没有端慧郡主,只有他一个人。 “顾千俞,青雀呢?”沈枭垚开门见山。 顾千俞回过头,神色肃冷,在看见沈枭垚的一瞬间愣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道:“是你?” 他记得在回御都的途中偶遇过沈枭垚,轻哼了一声道:“你是何人?为何为了她而来?” 沈枭垚往前走了几步,几乎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千俞:“我是该来的人,青雀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未曾见过。” 顾千俞转过头不再看沈枭垚:“姑娘若没别的事就请出去。” 沈枭垚拔出袖中短剑,剑在空中发出金鸣声,顾千俞没有回头。 沈枭垚将短剑抵在他的脑后,平静道:“把青雀还给我。” “无缘无故威胁官家贵族是杀头大罪。”顾千俞自然感受到了背后的杀意,但是语气温和的不像是对凶手,像是对大街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他十分坚信身后的人不敢杀他。 但是沈枭垚笑了笑道:“怎么?顾公子当真爱上青雀了吗?可是端慧郡主可不是能容她的人,青雀一个假的公主,难道顾公子要为了她不顾自己的大业?倒看不出你还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性子。” 她话刚落音顾千俞便站起了身,沈枭垚顺势收回了手中的短剑,这次顾千俞回头正视沈枭垚:“你到底是何人?” 沈枭垚手中的剑垂在身侧,她露出一点笑意:“青雀的亲人,我说青雀这个名字顾公子并不奇怪,想来你们都很清楚这是她的乳名,她本名沈揽月,比我虚长一个月,算是我的姐姐。” 顾千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她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不认,沈枭垚强压心中怒火:“好,出了这个门我就去大理寺鸣冤,去承天门求见皇上,去东宫找太子,顾千俞,鱼死不死不知道,网一定破。” 她神色平静,说出来的话却似附有万钧。 她身份不明,顾千俞岂会怕她,当即露出獠牙,目露凶光:“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沈枭垚依旧平静,她直勾勾的盯着顾千俞,这个前世她一直觉得可以真心信赖的人,“你杀不了我。” 顾千俞自然看出她身上的大氅从何而来,他嗤笑一声:“你以为仗着神武侯就可以压我一头?” “难道不能?”沈枭垚也跟着挑唇一笑,“顾公子,我并不打算与你为敌,青雀若想跟你走我绝不阻拦,现在,请你让我见她。” 顾千俞却并不信她:“来人,将这疯女人带走!” 他说的是带走,不是赶出去,是要沈枭垚神不知鬼不觉死了。 在外面的人进来的一瞬间,顾千俞已经快步向后退了几步与沈枭垚拉开距离,可在就一瞬间,他感觉耳际一痛。 沈枭垚笑道:“我说了,你杀不了我,我的底气不是来自神武侯,而是来自我自己。” 门被推开,进来的只有秦渊。 第52章 恼羞成怒 屋内的三人都一言不发,顾千俞只觉得耳中一阵阵嘶鸣声。 他往后退了一步将手肘抵在墙上看着沈枭垚,这女人当时将粉末撒在店内小二的眼睛上的事情他还记得。 那日他屠了客栈后一刀将那小二了结,可是不过片刻,他们就看见那小二的眼珠子化成血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场面骇人。 当时他便派了手下去追这女人,这样的奇诡手段必得为他所用才对。 可是这女人似乎知道有人跟踪,硬是想法子将人甩掉了,他没想到这人是为了青雀而来,而他一直接触的青雀竟然就是来自西亳。 他脑筋转的飞快,并不觉得沈枭垚下的药会让他惨死,毕竟她还没见到青雀。 沈枭垚却直接出言打断了他美好的想象:“青雀并不会解这种蛊,顾公子,你应当了解她的,她不是个好学的性子。” 沈枭垚再次抬剑指着顾千俞:“这蛊不会让你死,但是会让你痛不欲生,顾公子,你想好了再说话。” 顾千俞的眼神落在了秦渊身上:“此事与侯爷有关吗?” 秦渊抱臂而立,他盯着沈枭垚道:“沈姑娘奇才,是我神武侯麾下的人,她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 他说的是麾下,沈枭垚没有出言反驳,她知道,一个人怀揣着杀人弄权之能,在这御都就不能不依附王权贵族,否则等着她的就只有死,所以她才在一开始打上辅国公府的主意,可惜福山县主是女眷,她想走得更久更远,还是得如前世一般依靠一个真的有权力的人才行。 “那就请侯爷管好你的人!” 说完他又掷地有声道:“我并没见过汝阳公主,还请姑娘慎言。” 沈枭垚抬脚欲上前,被秦渊一把拉住:“好,我信顾兄。” 他说完拉着沈枭垚就往外走,沈枭垚想挣扎,但秦渊的手却如鹰钩一般。 “等等。” 顾千俞叫住两人,阴测测地看着沈枭垚道:“解药。” 沈枭垚冷着脸一言不发,秦渊捏了一把她的手,似是安抚,见她依旧不言,又低声在他耳边道:“不要惹怒他,我有办法” 沈枭垚这才道:“推拿一番便可解。” 两人出了禅房,门口的小沙弥赶紧将门关好,看着沈枭垚的眼神十分不善。 秦渊见沈枭垚沉思不语:“顾千俞明显的软硬不吃,他晾你不敢去大理寺告,也不敢去东宫,况且就算他有嫌疑,皇上和太子抓不到把柄,一时半会也不会将他如何,反而你贸然状告皇亲国戚更危险,且汝阳公主只是一个赝品,时间久了就不会有人再管了。” 沈枭垚自然想明白了顾千俞的做法:“我是在他计划之外冒出来的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我收入麾下,最差的办法是将我杀了,而且杀了我必须要瞒着青雀。” 她说这些的时候却不生气,反而带着一点微笑。 她从前觉得顾千俞没出息,现在想想真是自己眼拙,自己的这个表兄比她能演,也比她狠毒。 沈枭垚在梅林里走了几步,梅花树下的泥土还有些湿润,但是却没被冻上。 她远远望着禅房上的青瓦道:“端慧郡主想必是跪经去了吧,苏凛死了,她应当会为苏凛做法事。” 秦渊闻言侧目看她,前世她与苏凛并没有什么交集。 又听沈枭垚道:“他会把青雀藏在哪里呢?...上次是演的,这一次他肯定不会带青雀回荣安伯府。” 那就剩下御都里的都各种宅院或者御都外的庄子别院。 沈枭垚将目光落在秦渊身上道:“刚才顾公子的话倒是让我醍醐灌顶,侯爷一直盯着我,是看重了我的能耐吧?我倒也不是不能为侯爷所用。” “你需要我帮你找到汝阳公主。”秦渊接过她只说了半句的话。 “对,请侯爷帮我找,况且刚才侯爷不是主动帮我的?否则我不会告诉顾千俞解蛊之法。”沈枭垚也很干脆。“侯爷帮我,我自然会报答侯爷。” 秦渊并没有说话,而是盯了她片刻道:“汝阳公主就在这法云寺。” 他早就知道! 沈枭垚惊愕了一瞬便回过神来:“原来侯爷放长线钓大鱼,早就盯着青雀了。” 秦渊笑而不语,沈枭垚还不知他从重生回来就盯着这个假公主了。 “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青雀?”沈枭垚的视线从禅房紧闭的门上一扫而过。 “现在还不知人在法云寺何处,不过你放心,只要顾千俞去见人,我的人就会马上传信过来。” 法云寺不小,又紧邻山林,虽然找起来不易,但是青雀是女子,总要吃穿照料,秦渊和沈枭垚都觉得最多两日就能找到人。 可是一连四日,寺里都十分平静,没有任何僧人异常,甚至连厨房的伙食人数都没变过,顾千俞也只是听经念佛,甚至还离开过法云寺回府了一趟,到了第五日才回来。 沈枭垚已经怀疑秦渊是不是在骗她了。 法云寺的藏宝阁里。 青雀趴在软枕上往痰盂里呕吐东西,太恶心了。 顾千俞让她恶心,她几乎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吐了半晌实在吐不出东西了,她吃力地扭转身子仰面躺在榻上。 这是一张有些简陋的美人榻,塞在藏宝阁小小的夹层里,因此有一股腐朽的灰尘味,顾千俞安排过来的哑婆点了些寺里的檀香来熏。 夹层里除了她就是一座观音像,观音像背后是一扇小小的天窗,青雀可以推开天窗看看外面,只可惜天窗被铁棍封住根本出不去。 青雀踩着观音像的莲座爬上去过,天窗外是后山,她就是多大的声音也不会被寺庙里边的人听见。 那日顾千俞的人将她带到这里来,她心里重燃希望,她以为顾千俞是要带她走,可是后来顾千俞来了,却是来告诉她让她在这里住些时日。 他们爆发了相识以来的第一次争吵。 她问顾千俞:“你母亲去渑池杀我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顾千俞跟疯了一样将她箍在怀里,咬住她的脖颈,将手探进衣衫抚她的小腹,双眸猩红的道:“对不起青雀,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你放心,我娘不会再来了,我不会再让她见到你,别怕!”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顾千俞,有些害怕地挣扎着想躲,又忍不住问他:“她为什么要杀我?我给你写信你为什么不回?” 顾千俞却并不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不停抚摸她的小腹,亲吻她的脖颈和面颊,安抚一般地道:“不疼了吧?好雀儿,不疼了吧?” 青雀一边哭一边试图推他,她刚小产没多久,这段时间又茶不思饭不想,手上根本没什么力气。 她想起荣安伯夫人说她会阻了顾千俞的亲事,还有沈枭垚的欲言又止,灵光乍现道:“我是假公主,你是不是要另娶他人,所以才由着你母亲杀我和我肚里的孩儿?” 她还不知道顾千俞的本性,只是气急了想刺他两句,叫他无地自容,可抱着他的顾千俞一瞬间脸色煞白,勃然大怒道:“是谁跟你胡言乱语的!” 第53章 幽禁羞辱 这般恼羞成怒几乎就是明着告诉青雀这是真的。 青雀呆呆地望着顾千俞,她几乎忘记了怎么呼吸。 顾千俞却还沉浸在愤怒之中,他一口咬在青雀肩上,疼得青雀惨叫一声,却又箍住青雀道:“谁敢在你耳边嚼舌根?雀儿,我是爱你的,你别信他们。” 他说着又捏住青雀的下巴将人翻过来面对面的亲吻。 青雀感觉自己被箍住的不是身体,而是灵魂。 她抬起一只手按在被顾千俞咬过的地方,声音麻木道:“顾千俞,我流血了。” 顾千俞这才稍稍松开她,轻轻扒开肩头的衣服,已经渗出血迹。 顾千俞的神情一下子恢复正常,一边给她道歉一边用温水帮她擦拭, “雀儿,对不起,我太害怕了,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你哪儿也不能去,我会对你好的,咱们永远在一起。” 青雀偏头望着他道:“千俞哥哥,你要娶哪家姑娘了?” 她虽然愤怒,难受,说出口的话还是平静的,只是带着一种让人无法言说的哀伤。 顾千俞动作顿了一下再次抱住她,依旧答非所问的道:“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过段时间我送你到昌陵去,我会经常去看你,你只要乖乖等着我就行,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你想玩什么玩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只有一条,雀儿,不要离开我,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人。” 青雀瞬间泪流满面,她痛苦,她不明白,终于还是质问道:“我那么相信你,你为什么不带我走?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为什么由着顾夫人伤害我?顾千俞,你是要让我做你的外室吗?” 顾千俞瞬间暴躁:“不是外室!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青雀却摇了摇头,抹了一把泪道:“我要回西亳。” “不可能!” 顾千俞似乎比她还要生气,一把将她推倒压制在榻上:“你从来都没说过你来自西亳,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离开我?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哪都别想回去了,你只能留在我身边!你自己说的,你爱我,要嫁我为妻,你要反悔不成? “是你先反悔的!” 可无论青雀怎么挣扎厮打怎么痛哭,顾千俞都没有再放手,青雀衣不蔽体地被他压在榻上。 顾千俞是她深爱的人,他们在昙花下定情,在隐阳河上约定一生一世,顾千俞对她一直是温和的。 现在,他像是被激怒的野兽。 他不是在爱她,而是在侵犯她。 青雀的双目望向那尊观音像,她泪眼模糊,根本看不清观音的样子,但是她觉得自己似乎被别人看着。 被剖干净了,把心掏出来丢在了祭坛上。 顾千俞一遍一遍亲吻她,企图再次从她嘴里听到一生一世的誓言。 可青雀只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甚至连身体上带来的痛她都忍着。 这似乎更惹怒了顾千俞,他使了力气一边逼青雀叫出声一边道:“你怎么能动念头离开我!是谁教唆你离开我的?雀儿,你知道吗?那一瞬我就疯了,谁也不能把你带走!叫出来,你不喜欢我了吗?” 青雀像是被抽离了灵魂,她的瞳孔几乎失去焦距,甚至在这混乱里想,他们走到这一步,不是因为她是假公主,而是因为她和顾千俞的前途起了冲突,顾千俞想要鱼和熊掌兼得罢了。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痛苦的事情,被心爱的人舍弃,又被心爱的人如此对待。 她终于如同崩溃一般哽咽出声,却又迷乱地抛掉自己的羞耻心,杀死灵魂,企图让肉体活下去。 顾千俞天一亮便走了,她在榻上昏迷到了中午才醒,身上已经被擦干净了,还上了药。 但是她知道,她的身体再也不会好了,她小产没多久,本身就没有好好调理,现在又这样折腾。 她不知道沈枭垚现在在外面会急成什么样子,远在西亳的阿娘知不知道她如今落魄到这般田地。 她不该来御都的,若是重来,她不会再来御都了。 她曾有多爱顾千俞,现在就有多恨顾千俞。 伺候她的哑婆见她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不吃不喝,便试图喂她,可她只是一把将吃食掀翻,厉声道:“叫顾千俞来见我!” 顾千俞的确会来见她,掰着她的嘴喂饭,她不听话,顾千俞便威胁道:“雀儿,你若不吃,我就喂你吃阿芙蓉。” 她出生西亳,怎么会不知道阿芙蓉是什么,她瞪大双眼,看着顾千俞道:“那我就死。” 顾千俞跪下来求她,可即便这样,他也不肯放过她。 沈枭垚在法云寺住的第七日,秦渊终于再次来找沈枭垚。 “顾千俞所住的禅房里有一条密道。” 沈枭垚瞪大双眼看着秦渊,整整七日了,她几乎坐立不安,再找不到青雀,她都打算放一把火烧了法云寺了。 都御史赵濂自从上次跪求皇帝收回与西羌议和的旨意后就称病在家没有上朝,眼下他再次上奏折,参荣安伯长子顾千俞抗旨,幽禁期间公然出入法云寺。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但是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没人敢参他,现在赵濂跳了出来,顾千俞只能回都请罪。 秦渊将顾千俞留在法云寺的人引开片刻,沈枭垚便进了顾千俞的房间。 她顺着密道走了许久才找到出口,上去却是法云寺的藏宝阁,藏宝阁叫藏宝阁,却没什么宝物,只是一些粮油布匹,外加经书古画。 沈枭垚翻箱倒柜都没有找到人,她打算再回到密道里时听见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是从屋顶传来的。 沈枭垚心跳如擂,走到堆放粮油的角落里发现一个小小的暗门痕迹。 轻轻一推,里面赫然是一只窄窄的梯子,只余一人宽。 她沿着梯子往上走,梯子尽头的有一扇门,这扇门是锁的。 她刚想推一把就听见脚步声,又急忙退回了藏宝阁躲了起来。 出来了一个婆子,头发花白,身材却很高大有力,像是寺里倒夜香的。 青雀在力气上定然是敌不过这婆子的,别说青雀,她自己也够呛。 沈枭垚直接从一楼离开了藏宝阁,福山县主安排的人早已等候多时,她带了人再去时婆子正端了午膳过来,还没上楼就被福山县主的人擒住。 芙蕖问了几句话那婆子都不言,甚至抬手比画了两下,芙蕖才道:“姑娘,她是个哑巴!” 沈枭垚已经拿了钥匙爬上了梯子。 青雀缩在榻上,听见动静还以为顾千俞回来了,连眼皮都没睁开。 直到沈枭垚打开门坐在了塌边叫她,她才猛地睁开眼睛抱住沈枭垚痛哭。 第54章 奉命搜查 青雀水米不进又一身的青紫痕迹,沈枭垚将外袍脱了下来给她穿上,扶着她走到梯子边喊了芙蕖和金蕊来搀扶她下去。 她自己站在门口回望这小小的夹层,观音像慈悲地注视着她,斜侧的床榻上枕被混乱,沈枭垚自然清楚发生了什么。 青雀以为她不懂床第之事,只是难堪地说顾千俞并没有打她。 可她前世连身孕都有过,又怎么不知道顾千俞做了什么。 这个畜生! 连带这慈悲的观音像也是帮凶! 她拿下一旁的木凳狠狠地掷向观音像,直接砸了个稀巴烂。 又上前将床上的被褥扯下,枕头割破,拿出短剑将屋里能砍断的全部砍断。 做完这一切,她才平静地收回剑,面无表情地走下夹层的阶梯。 金蕊芙蕖等人自然听到了楼上的大动静,面面相觑地看着她,沈枭垚却仍不解气,冷声道:“法云寺包庇顾千俞欺凌女子,将这里能砸的全砸了,吃食带走分发给周边的百姓!” 青雀哭累了缩在马车里,她既然已经被顾千俞弄出来,沈枭垚就不打算再带她回去。 她在御都并没有什么产业,福山县主便提供自己名下的一个别院出来给青雀休养使用。 沈枭垚并没打算带青雀在这里多待,明日一早她就要带青雀回西亳去。 青雀梳洗结束,沈枭垚便叫婢女们出去,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能再瞒着青雀了,只能将顾千俞要娶端慧郡主的事情告诉青雀。 青雀低着头整理自己赶路要穿的衣衫,她还是有泪流了出来,滴在衣衫上洇湿一片。 沈枭垚又说了顾千俞的目的,青雀这才有些哑然的抬头看沈枭垚,她道:“谋反...是杀头的大罪。” 她的想法很单纯,即便沈枭垚不愿意认祖归宗也是苏家的女儿,顾家要反了苏家,她应当会马上禀告给皇上和太子的。 可沈枭垚只是道:“现在与咱们无关。” 青雀不解:“你不管这件事吗?” “不,我管的。”她看上前握住青雀的手道:“我和顾千俞联手。” 青雀愕然。 沈枭垚又道:“皇上决心与西羌议和,打算让清河公主和亲西羌。” “什么?”青雀这下不是愕然,而是连自己的伤痛都忘记了的惊悚。 大启建国百年有余,只出过一位和亲的公主,是大启开国皇帝的女儿,他得了天下休养生息,如历朝历代一般送了一位女儿去邦夷和亲,可这个公主最后死的很惨,史书上甚至不敢写她的名字,因为这是开国太祖自己视为毕生耻辱的一件事情,从那以后苏启的公主不和亲天下皆知。 青雀敢来御都,就是因为没有和亲,可现在鸿光皇帝竟然下令和亲。 她不怪沈枭垚与顾千俞联手,而是道:“顾千俞....未必是可以相信的人,你要小心。” 沈枭垚点了点头,“别担心,我不是为了和顾千俞谋反,也不是因为皇上怯战而愤怒,是为了杀一个人。” 青雀不知是谁那么惹沈枭垚记恨,只是点了点头,在御都的沈枭垚并不像是她熟悉的沈枭垚。 在西亳她们哭笑都纯粹,沈枭垚也是看见野兔受伤会捡回家养的温和性子,可是她现在就像是出鞘的利剑,看似平静温和的神情下似乎覆盖着漫天的杀意。 她眼眸还是那般澄澈透亮,说到杀人的时候唇角的柔软丝毫未变。 可青雀知道,终究是不同了,沈枭垚才是真正的苏兰惜,谁也改变不了。 她也曾想,如果一开始回来的是沈枭垚会是怎么样。 青雀这段时间受了不少苦,沈枭垚便与她同塌而眠,两人刚睡下没多久,沈枭垚便听见一阵嘈杂声。 屋里点了一点安神香,青雀身心俱疲睡得很沉,沈枭垚下塌扯了袍子披上,刚出门芙蕖已经走到了门口,压低声音道:“姑娘,大理寺的人马来了,说姑娘拐带皇女苏兰惜,过来搜查!” 沈枭垚瞬间明白了顾千俞的企图,怒火腾一下上来了。 顾千俞个王八蛋竟然将事情捅了出去! 她穿好袍子快步向外头走去:“出去看看!” 她还没走到门口就远远看见外面密密麻麻的火把,大理寺的人骑了马堵在门口,带头的还有叶泉安。 这边别院里的看门下人也手拿大棒和锄头堵在门口。 大理寺的人十分不客气,高声道:“此处已被包围,交出皇女从轻发落,否则全部按照律法处置!” “此乃福山县主别院,谁敢造次!”金蕊一边引着沈枭垚一边高声回击。 叶泉安闻言看向沈枭垚,他并没有认出沈枭垚,而是道:“大理寺办案不需要县主同意,我家伯爷关心兰惜殿下,还请姑娘允许我们进去查看!” 沈枭垚来阴的,顾千俞来阳的。 “大人想要搜查县主私宅,麻烦去请皇上旨意吧,否则擅闯私宅,我等坚决不退。”沈枭垚站在人群后,所有的人都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大理寺的人不认识她,倨傲道:“你是何人?” 沈枭垚未答,金蕊上前一步,更加倨傲道:“姑娘是我家县主的恩人,皇后娘娘的女医。” 这个名头却并不能唬住他们,大理寺的领头人冷哼一声,拔出腰间兵器道:“后宫不得干政,即便皇后在此也不会阻拦我等办案!让开!” 他们显然是得了死命令,芙蕖年纪还小,不由得抓紧了沈枭垚的手臂。 没有沈枭垚的命令,别院的下人谁也不敢退。 叶泉安眯了眯眼道:“沈姑娘只是暂住此处,并不算辅国公府的人吧?” 他说着对守门的下人道:“搜查已经得了辅国公同意,再不让开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话倒是引得几个下人面面相觑,辅国公可是他们的男主人。 叶全安驱马上前,“进去搜!” 芙蕖和金蕊急忙护着沈枭垚后退,守在门口的下人也窃窃的向后退了几步。 沈枭垚被逼的无路可退。 可这一次,她不能让青雀被人带走。 第55章 公主在此 叶泉安带着大理寺的人驱马跨过门槛,门口的下人跟着往后退了数步。 沈枭垚站着没动,芙蕖吓得瑟瑟发抖,但是仍上前半步挡在沈枭垚身前。 她现在是沈枭垚的婢女,主辱仆死。 就在大理寺的人举起剑的一瞬间,芙蕖猛地闭上了双目,缩了缩脑袋。 “来人!” 她听见沈枭垚一声平静的号令,又听到刺耳的刀剑金鸣之声。 她再睁开眼,大理寺向她举刀的人已经被利箭射落马下。 他们身后的偏房里涌出几十名侍卫,手持刀与箭将她们主仆三人护在包围圈内。 芙蕖认识这些人的服饰,这是福山县主的护卫,这些人是她爵位的底气和代表,是辅国公也不能号令的人。 大理寺领头的人勃然大怒:“福山县主敢射杀官员,是要造反?” 话刚落音,跟随她的大理寺侍卫纷纷拔剑,这个件事已经足够皇帝削去福山县主的爵位,问罪辅国公。 叶泉安也惊呆了,他想不到福山县主敢这么做。 福山县主的亲兵当仁不让,也纷纷拔剑护住沈枭垚,甚至其中首领高声道:“大理寺仗势欺人,竟威逼我家县主府邸!” 大理寺的人和叶泉安并没有想真的对福山县主的人动手,毕竟他们只是查案,并没有得到御令可以搜查辅国公府的地盘,因此只能逼迫和吓唬福山县主的人,但是他们威逼上门,福山县主的人先拔了剑这件事就是另一个性质。 这件事会闹到宗亲卫所,变成皇亲与官权的斗争。 被射落马下的人并没有死,只是肩胛中箭,大理寺的人不敢再贸动,他们若是不忍一时之气,恐怕今日谁都休想活着退出。 福山县主的府兵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每一个试图向前的人,人群之中弥漫了破釜沉舟的意味,大理寺的人面面相觑,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护着这个站着中间的女子。 就在大理寺的人踌躇不前的空档,叶泉安眯了眯眼道:“我等奉旨查案,福山县主想要抗旨不尊,直接拿下!” “皇上可没有给你们旨意让你们搜查福山县主。”沈枭垚面无表情的盯着叶泉安,她神色坦荡,似乎只是坚决无法忍受搜查的羞辱,直言:“拿出圣旨,我马上让开。” 大理寺的人只是受人所托,闻言便看向了叶泉安。 可是叶泉安得到的命令是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苏兰惜带回渑池。 就在他犹豫之际,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举目望去,正是他的主子顾千俞带着两名亲卫过来。 “司直还不将这等私藏罪人苏兰惜的犯人拿下!”顾千俞厉色看着大理寺众人中领头的司直。 顾千俞冷冷望着沈枭垚,眸中杀意翻腾。 沈枭垚回望,却是轻轻笑了:“顾大公子,又见面了。” 顾千俞是荣安伯长子,又是几次受命办差的宗亲,他虽然没有直接加封官职,但是皇帝早就属意让他掌御都指挥史司副指挥,这个职位不算高,却可以掌管御都军务,负责皇城侍卫操练。 他到现在都没加封,只是因为他出手相帮汝阳公主,可这是重情的毛病,皇帝不会往心里去。 大理寺司直得罪不了他,况且有他号令,就算出了事也可以以‘顾大公子忧心公主失了从容’而一语带过。 人群中的气氛顿时发生变化,福山县主府兵伤了大理寺的人,大理寺也不是缩头乌龟,正好仗着有人顶天,将这一把憋屈就地讨回来。 兵戎相对,沈枭垚知道,今日若是打起来,福山县主必定受累,况且现场的这些府兵根本打不过顾千俞暗藏在周围的亲兵。 没有人能来救她了,除了她自己。 这一世,她没有秦渊,也没有了前世的那个顾千俞。 “拿下!”随着顾千俞一声号令,沈枭垚从袖中赫然掏出一枚御令。 “汝阳公主苏兰惜在此!” 大理寺的人和叶泉安静了一瞬,他们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连顾千俞也皱起了眉盯着沈枭垚。 汝阳公主早已被皇帝废黜。 可沈枭垚手里拿着的不是鸿光皇帝的令牌,是高宗皇后即现在称呼应该是太皇太后所赐的,郡主令牌。 上面有秦王府的敕封。 就在这一瞬间,顾千俞先反应了过来,他也在这片刻中想起眼前的人说的那句‘爱美人不爱江山’,顿时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才是真的苏兰惜! 见大理寺的人和叶泉安都没反应过来,沈枭垚含笑看向顾千俞:“表哥,一别数年,别来无恙。” 在场的人全部惊愣,福山县主府兵首领执弓道:“奉皇后娘娘与县主命令,在此护卫汝阳公主苏兰惜。” 沈枭垚依旧盯着顾千俞无比精彩的脸色,话却是对大理寺的人说的:“宫里丢的那个是假的,她冒用我的身份,难不成大理寺要将我这个真的杀掉?” 沈枭垚收回手中令牌道:“请表哥禀明陛下,还我身份吧。” 四下一片寂静,人群里像是点了哑炮。 犯罪了的公主没找到,找到了真公主。 大理寺的人飞快退走,门口一时间只留下顾千俞和沈枭垚一干人等对峙。 顾千俞已经稳住了自己的神情,唇边带着一丝讥讽道:“是你叫她代替你回来的。”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在说这句话,沈枭垚脸上的笑意退了个干净,“表哥,只要你不伤她,我不会与你为敌。” 在她杀掉费槐以前,顾千俞得先活着。 两人对视片刻,沈枭垚先打破了僵持:“请表哥代我问太子安好。” 这话似真心,又似威胁。 顾千俞看了一眼福山县主的府兵,他该早些谋划杀掉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的。 别院的门缓缓关上,隔绝顾千俞最后的视线。 现在,这个女子将要带着他最大的秘密走向皇城,他必须得寻个机会杀掉她。 第56章 一波三折 这场闹剧并没有惊醒青雀,但是沈枭垚却必须告诉她。 沈枭垚的身份被揭破,这件事马上就会传遍御都,她不能亲自送青雀离开御都了。 景泰已经被沈枭垚从宫里要了出来,沈枭垚计划让景泰跟着青雀离开御都,由福山县主的府兵护送。 青雀听完缘由紧紧抓住沈枭垚的手:“那你呢?你是不是就再也不能离开御都了?” 沈枭垚没答,她不知道,因为前世她是没能离开御都的。 青雀却并不仅仅忧心这一件事,她又道:“皇上毕竟还没有下旨让清河公主去和亲,他不会到时候改变主意安排你去吧?” 这件事沈枭垚倒是想过,但她不是老实巴交的清河,皇上敢这么做,她就敢杀西羌的人。 “不会,这个绝对不会,别担心。” 她出言安抚青雀,可青雀却紧皱着眉头,她似忧惧又似茫然,只是抓着沈枭垚的手。 似乎头有些疼,她松开一只手捏了捏额角,又道:“我明明没有害皇后和她的孩子,可是却有人栽赃到了我的身上,你要留在这里吗?他们肯定会再对你出手的,你也不能留在这里!” 她神情带着焦躁,似乎整个人都很难受,沈枭垚急忙揽住她安抚道:“不要多想,我在这里长大,谁也奈何不了我。嗯?青雀听话,只要你回了西亳就没事了,过几年我会找机会回西亳看你的。” 她信心满满,说得又掷地有声,青雀反复确认:“当真?” “当真!” 见她再三保证青雀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次出行十分仓促,好在沈枭垚昨日就开始准备东西,她向景泰简单交代了青雀这边的事情便打算送她们出门。 可是要上车的时候青雀发了热,她这段时间过的比颠沛流离还要凄苦,身子早就已经撑不住了。 可是时不待人,沈枭垚只能喂了她些药将她搀扶到了马车上。 马车还没出院子,门口的侍卫就来禀报,“回姑娘,顾大公子带了东宫的人将别院包围了,来的人还有太子殿下。” 苏珏来了。 青雀的身体原本便是强弩之末,如今顾千俞和苏珏拦在门口,她也不再挣扎,和婢女们一起将青雀扶了回去。 沈枭垚知道顾千俞是来要青雀的,她并不畏惧他带来了苏珏。 沈枭垚特地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裙去了前厅,顾千俞正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目光紧紧盯着门口,沈枭垚出现的第一时间两人就对上了视线。 苏珏穿了一身乌金大氅,头带金冠,此时正背对着沈枭垚欣赏挂在前厅中央的画卷。 “沈姑娘。”顾千俞站了起来皮笑肉不笑的,语气却十分温和:“不,表妹。” 苏珏闻言转过身来,沈枭垚自然从苏珏的眼里看到了好奇与探究。 沈枭垚含笑上前行礼:“见过太子,表哥。” 她行为落落大方,并没有因为三人多年未见就生疏了。 反倒显得苏珏有一瞬间的局促,默了片刻才道:“...阿姐?” 一旁的顾千俞有些奇怪地看了苏珏一眼,眸中暗光闪过,却又笑着道:“殿下似乎从未叫过那赝品为阿姐,果真是血浓于水,想来沈姑娘当真是兰惜表妹。” 沈枭垚笑了:“苏珏小时候也不爱喊阿姐,千俞表哥,你倒是还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这话一语双关,苏珏却没听出来,他原以为自己的姐姐已经折在了宫里,却想不到否极泰来,那个竟然是假的。 他不是没怀疑过眼前这个会不会也是假的,但现在她只能是真的,她就是真的,渑池那个才是假的! 苏珏上前一步,颇显激动地抓住沈枭垚的手腕道:“阿姐,真的是你!” 沈枭垚将手伸到另一只袖中掏出高宗皇后给她的郡主令牌道:“真的是我,多年不见,你长这么大了,太好了,阿娘在天之灵一定很高兴!” 苏珏拿了令牌在手,还没细看,一旁的顾千俞便道:“兰惜表妹回来了总要先进宫见见陛下和皇后娘娘,听说表妹之前便进过宫,那怎么没有与陛下和太子相认呢?” 这件事苏珏来之前便已经知道了,他闻言又带了探究之意:“是吗阿姐?千俞不说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不往东宫给我送信?” 沈枭垚脸上的笑意退了下去,她低下头有些难堪和失落的道:“我怕你们不记得我了,而且宫里已经有了一个苏兰惜。” 她说完抿了抿唇:“父皇应当已经对那个假的很失望了,恐怕对我还活着也并没有什么期盼。” 苏珏并不了解沈枭垚的性子,见似戳中了她的伤心事,冷冷看了顾千俞一眼,笑着对沈枭垚道:“阿姐别难过,父皇不会不想阿姐的,如今阿姐回来了定然不能再住在辅国公府的别院里,这里如此简陋,刚好随我去东宫住下,待我禀明父皇,请他迎回阿姐。” 他说着凑近沈枭垚,十分心疼般道:“这些年阿姐受苦了!” “是是,我爹娘知道表妹回来了欣喜若狂,我娘还请了裁缝师父回家,等着见到表妹后给表妹量体裁衣呢,今日知道我跟太子来接表妹非要跟来,我劝了半日才好,这会儿恐怕已经在东宫等着表妹了!” 顾千俞笑吟吟地跟着道,他带苏珏来的目的就是让她把沈枭垚带走,只要沈枭垚走了,这别院群龙无首,谁能拦他。 沈枭垚自然也知道他的目的,笑着道:“阿珏,千俞表哥,我身子不适,今日不能跟你们去东宫。” 她不给苏珏和顾千俞说话的机会,又道:“明日吧,我准备准备,明日一早派人来接我!” 苏珏有些狐疑:“阿姐,你怎么了?受伤了?” 说着略略后退上下打量沈枭垚,他知道沈枭垚和顾千俞之前见过,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看了顾千俞一眼道:“表兄,不会是你因为假公主的事情迁怒我阿姐吧?” 顾千俞与前头的苏兰惜两情相悦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顾千俞神色温和地看了沈枭垚一眼才对苏珏叹了口气道:“殿下放心,我不是那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只是我的确担心青雀,虽说她是假的,可....不知她是自己逃走了还是被什么人给带走了。” “哼。” 苏珏冷哼一声:“恐怕是知道阿姐来了御都,害怕自己暴露了没命,设法逃走了,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理寺正找着呢,你就别操心了。” 顾千俞表情有些沉痛,垂头不言。 沈枭垚笑了笑道:“千俞表哥心情不好,阿珏顺路送表哥回去吧,你现在是太子,责任重大,明日一早你便不要跑一趟了,叫下人们来就够了。” 第57章 争执不下 苏珏却摇了摇头道:“不妥,我不能由着下人接待阿姐。” “我留在此处吧。”顾千俞接话道:“既然殿下不放心,那我留在这吧,明日一早东宫派人过来,我与殿下安排的人一起送表妹去东宫。” 沈枭垚知道这时候她不能再拒绝,否则就会引起苏珏疑心,她抬眸与顾千俞对上视线,顾千俞温和的笑里带着阴狠。 她收回视线对苏珏笑道:“这下阿珏放心了吧?” 苏珏点了点头,他盯着沈枭垚有些像恭宜皇后的面庞,轻声道:“阿姐,这些年你去哪里了?那个假的回来时为何能将咱们小时候的事情说出来?” 沈枭垚对上他的视线,前世她和苏珏的关系并不好,甚至说得上是很差,她其实觉得今生也不会有什么过多的改变,因为苏珏还是那个样子,还是只想着利用她。 可她也知道这句话他的确是对自己这个姐姐含了一点情意的。 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关键的时候被亲娘剥下外衫套在姐姐身上,从此这个姐姐留给他的就是噩梦,是穿着自己的衣服被敌人杀死倒在血泊里的场景,是回头看向阿娘和自己时不甘的眼神,是受伤的背影。 这是前世的苏珏愤怒到极致时说的。 沈枭垚不会原谅他的,前世不会,今生也不会,因为那是对自己来时路的背叛。 她对苏珏微微一笑道:“我小时候见过她,那时候不知防备人便告诉了她一些,我也是在宛州长大的,不过你别担心,我并没有吃太多苦。” 她说着伸手拍了拍苏珏的肩膀,眸中含泪道:“阿娘在天上保佑着我呢。” 这话似是戳中了苏珏的痛处,他神色低沉,勉强对沈枭垚笑了笑。 即便沈枭垚说出这些话,苏珏和顾千俞还是留在了别院用了晚膳。 用完晚膳两人一起送苏珏离开,苏珏的马车前脚刚走,沈枭垚就沉下了脸上的微笑。 顾千俞也不再装模作样:“把青雀交出来。” 沈枭垚面色平静的偏过头来看他:“交给你这个无能之辈吗?” 顾千俞面容阴鸷:“你说什么!” 他说着伸手拉了沈枭垚一把,将她整个人扯得后退到自己身边,抬手就要掐住沈枭垚的脖子。 沈枭垚更快地一扬袖子露出短剑的刀柄挡住了他的手,继续羞辱他道:“千俞表哥,不要这么喜怒形于色,这可不是大人物该有的样子。” “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住一时。”顾千俞收回手,目光从别院的房门上一扫而过。 他们都知道青雀就在这别院里,昨日他便在四周布下了无数暗探,今日东宫又将这里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这别院里连一个喘气的都没能出去过,除非沈枭垚有通天遁地的本事把人送走。 沈枭垚就算心里恨的要杀他,面上也只是笑盈盈道:“千俞表哥,你那么在意她,难道是喜欢她?可你不是照样要娶端慧,怎么?你要端慧做大她做小?” 顾千俞死死盯着她,沈枭垚清晰地看见他面颊收紧,显然正紧紧咬住牙槽。 就在沈枭垚以为他默认不答时,他道:“是又如何?她冒名顶替皇女身份,是该杀头的大罪,我将她留在身边,护她一世安好,这对她来说不是最好的吗?西亳穷乡僻壤,瘴气漫天,她留在荣安伯府锦衣玉食这还不够吗?就是妾室又如何,没有我的允许端慧根本见不到她,她是我的人,你又凭什么阻止!” 这句话当真激怒了沈枭垚,她几乎忍到面容狰狞,压着自己的声音道:“那她的亲人呢?她的自由呢?她凭什么给你做妾?谁稀罕你的锦衣玉食?没有你难道她就不能活了吗?你的人?你们有婚书吗?你有证据吗?顾千俞,别让我跟你撕破脸。” 顾千俞却丝毫不管脸面,“你交出她,我与她立契。” 纳妾和买奴仆才立契。 沈枭垚上前,抬手甩了顾千俞一个耳光。 顾千俞闪躲了一下没能躲开,这一巴掌并不狠,甚至也不疼,但是却很能羞辱人。 不等顾千俞发火,沈枭垚先道:“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青雀落在你手上。” 她的语气像是淬了寒冰,锋利的眼像已经燃烧成了怒火。 顾千俞抬手用食指蹭了一下唇角,冷笑一声:“表妹,出了这个别院,进了皇城,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能管得了她?西羌的人已经到了御都一百里外了,你再敢插手我与她,就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御都了。” 沈枭垚嗤笑一声:“你以为你能威胁得了我?咱们走着瞧。” 沈枭垚说完袖子一甩往内院去了,顾千俞并没有跟着她,而是对站在远处的侍卫道:“看好这院子,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 他只需要等待明日,东宫的人把沈枭垚带走。 沈枭垚走到内院的时候青雀正站在拱门后,芙蕖金蕊还有景泰站在她身侧面色焦急,却没一个敢出声的,生怕她被顾千俞发现。 沈枭垚愣了一下:“你醒了?” 青雀神色有些落寞,直白道:“我听见你和顾千俞的话了。” 沈枭垚牵住她往房里走:“你还生着病,不要待在外面,你别听他瞎扯,御都城里谁也奈何不了我。” 青雀没有说话,沈枭垚以为她不信,又道:“真的,你看我不是公主不照样也进了皇城,甚至还把景泰带了出来,你不要乱想,只是你生病了,我才没送你走。” 青雀点了点头,晚上还是沈枭垚和她同榻,可是沈枭垚却在烛火前坐了一会儿,她似乎在思量什么,青雀走过去道:“鹏鸟,我想再见见顾千俞。” 沈枭垚不解地抬头望着她:“见他做什么?” 她担心青雀对顾千俞旧情难忘,站起身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要紧事情的话我帮你问他也是一样的。” 青雀摇了摇头,几乎撒娇一样拉住沈枭垚的手:“有一点事情我要跟他确认,反正他也就在这府里,也知道我躲在这里,你让我见他一面好了。” 第58章 试图两清 沈枭垚并不想再让青雀见到顾千俞,顾千俞就像一个随时会扑上来的疯子,沈枭垚不想青雀再受到他任何伤害。 青雀却扯住沈枭垚的袖子摇了摇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去见见他说不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青雀不是她的犯人,在沈枭垚的心里,青雀有绝对的自由,在一切事情没有显现是对是错时,她觉得任何选择都可以做,就像她由着青雀代替她回到御都,现在她也点了点头道:“那我在门外等你,我们摔杯为号。” 顾千俞从沈枭垚口中知道青雀要见他时还有些得意,他看着沈枭垚道:“是你多管闲事。” 沈枭垚却没有理会她,她知道青雀不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 约见的地方就在别院的外厅里,顾千俞来的时候沈枭垚正陪在青雀身边。 青雀一身荼白的长裙,素衣素衫,整个人像是一朵羸弱的菟丝草,她靠坐在太师椅上,其实他们才两日未见而已,可顾千俞却觉得这一刻的青雀十分陌生。 顾千俞将视线落在了沈枭垚身上,用视线驱赶她出去,沈枭垚装作没看见安抚地给青雀倒了杯茶让青雀拿在手中暖手,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出去。 随着门关上,顾千俞抬脚就要走到青雀身边。 “站住。” 青雀看着顾千俞开口阻止道:“就站那别动,不要靠近我。” 顾千俞表情一僵,微微皱眉道:“我是你的夫君!” 他说着已经走到了青雀跟前,又用温和的语气道:“别怕,我上次是气得失去理智了,我跟你道歉。” 说着在青雀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伸手去拉青雀的手:“好雀儿,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以为青雀同意见他,便是已经不计较他之前的态度。 可是青雀却闪躲了一下道:“今天你和鹏鸟在门口说的话,我听见了。”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不知为何顾千俞心里却突然难以平静。 这不像平时的青雀,她小姑娘性子,就像顾千俞不小心打碎了她心爱的琉璃花樽,她知道后会十分心疼的告状,前几日顾千俞做的事情,换做以前,青雀肯定扬起粉拳捶他两下,不依不饶地叫他道歉赔罪。 可现在她丝毫没提那几日的事情。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如往日般温文尔雅,柔声道:“我只是说些没过脑子的话气气沈姑娘,你千万不要误解我。” 青雀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手伸到袖中停顿了片刻。 两人四目相对,顾千俞有些疑惑,倾身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道:“怎么了?” 青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袖中的东西掏了出来。 是一把用来削果的小小匕首。 顾千俞的表情凝固住了,视线从匕首上移到了青雀面上。 青雀推开顾千俞,如同挥开苍蝇一般。 “你不仅拿我威胁鹏鸟,千俞哥哥,原来在你心里,不是公主的我出身这么卑贱,只能做妾室做奴仆,或者给人做外室。”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面上却带着无比的悲凉与讽刺。 她的确闹了,却是这副心死大于默哀的闹,顾千俞有些慌:“我不是说了,是我故意气沈枭垚的,我有多喜欢你难道你不知道?我只是恨她要从我身边抢走你。” 他说着在青雀面前半蹲下,抓住青雀的双手道:“不要离开我,不要回西亳去,我只有这一个请求,你说过嫁给我做我的妻子,你说过咱们永远在一起,你还说过你爱我。” 青雀想笑,她说过很多话,在顾千俞叫人千里奔袭为她取一朵昙花时,在顾千俞为她绽放铺天盖地的烟火时,在隐阳河潺潺流淌永不断绝的河流上。 她闭了闭眼道:“我若偏要回西亳去会如何?” 顾千俞松开了她的手站直了身子,自从青雀见过他本来的样子,他就再难伪装,他语气变得冷淡:“你走不了,沈枭垚护送不了你。” 他说着抓住青雀拿匕首的手,“你若是喜欢这里,也可以一直留在这里,我可以在这里陪着你,这儿就是我们的家。” “家.....” 青雀轻喃这个字,她有些茫然的看向顾千俞,目光落在匕首上又变得坚定。 “我就是要回西亳,你现在有很多选择,杀了我,或者放我走,还有最后一个,让我杀了你。” 她轻飘飘地说出了最后几个字,对顾千俞来说却似利剑,他几乎瞬间怒了,“你要杀我?你要跟我兵刃相见?” 青雀直勾勾地盯着他,平静道:“你也可以杀了我。” 顾千俞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匕首从她手中夺出,厉声道:“为什么?” 这话说得青雀瞪大双眸看着他,她现在明白沈枭垚为什么不爱搭理顾千俞的样子。 因为这个人实在太不可理喻了,“你问我为什么?顾千俞,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欠了你什么吗?” 她想了想发现自己似乎的确有一件事对不起顾千俞,那就是她说自己是公主,在身份上骗了顾千瑜,于是凄惨一笑:“哦...对,我欺骗你我是公主,可我不是受到你和你母亲的惩罚了?那你呢?你欺骗我说要带我走,却是要另娶她人,又打算将我骗做外室。” “顾千俞,咱们早就两清了,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我走,可我太累了,这段时日我活得比前十几年都要累,我又不想拖累鹏鸟,所以你选吧,若是死在你手上,也是我愚蠢作死的。” 顾千俞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提了起来,阴沉道:“沈枭垚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已经跟你道歉了,我不是故意要将你囚禁在法云寺,是沈枭垚要带你走在先!是她逼我的!” 不给青雀回避的机会,他又道:“我娘害了咱们的孩子,我可以让她跟你道歉,可以让她付出代价,咱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你什么解释都不听就要跟她走,我怎么还能安心待着!青雀!你得给我说话的机会,而不是沈枭垚说什么就是什么!甚至一遇到问题就想着离开,跑回西亳去!” 第59章 如何体面 他面色严厉,仿佛这一切的问题,大部分的错都来自青雀,是青雀太过于听信沈枭垚的话才导致了这一切。 这样的顾千俞让青雀感到陌生。 她泪流满面,疯狂的摇头,然后一把抓住顾千俞握着匕首的手道:“我绝不留在御都,宁死也不为妾,你更休想拿我来要挟鹏鸟!” 可无论她用了多大的力气,顾千俞握着匕首的手都丝毫没动,青雀的话反而让他抓住了其中软肋。 见她情绪极大,顾千俞一把甩开她的手将匕首扔开,然后紧紧将她抱住道:“别闹了!” 青雀被这一句冰冷的话一下喝停,顾千俞见她安静下来,扶着她的肩让她面对自己,神色稍稍温和的道:“只要你不离开御都,不想着躲我,我不会为难沈枭垚,她毕竟是我的表妹。” 见青雀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他又道:“我没有想让你为妾的意思,只是暂时委屈你一段日子,将来我一定会让你做正妻,只有你一个妻子,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听话,好嘛?” 青雀却只是汹涌的落泪,她低了低头道:“明日太子会带鹏鸟走,然后我呢?你要继续囚禁我是吗?” “不是!” 顾千俞道:“上次是她非要带你走,我以为你抛弃我了才失了理智,我不会囚禁你,只是想由我照顾你,至于沈枭垚,你要是想见她,我也会让你见她的。” 他见青雀不言,一边帮她擦拭泪痕一边道:“之前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他软硬兼施,一会儿凶狠一会儿温和,青雀恨急了此时反而有些失笑,她便直接笑了出来,只是眼泪依旧簌簌落下,她道:“假如,我不听你的,偏偏要想法子回西亳呢?” 顾千俞脸上依旧温和,只是眼眸中多了些威胁的意味:“沈枭垚在御都,她若是送你走,她就不要活了。” 这话说得狂妄,青雀嗤笑一声:“你可未必能奈何鹏鸟。” 她们西亳的巫毒,虽然比不上赫赫皇权和雄兵上万,但是杀个人还是简单的。 只是......她虽恨顾千俞,却并没想过真的杀他。 顾千俞却像是并不在意这些小节,他抓紧青雀的手道:“没有什么能越过皇权,她不清楚,难道你不知道?雀儿,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乖乖听话,否则你和沈枭垚,还有你的故乡西亳一个也好不了,沈枭垚让你冒名顶替本就是欺君之罪,原先她没有掀开这件事情还好,她如今认祖归宗,我随时可以将这一切掀出来,太子不会为了她割舍荣安伯府,在这御都城里我若是想要对付她一个没有根基的公主易如反掌!” 青雀已经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了,她太累了,于是垂下肩膀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顾千俞怕自己逼得太过适得其反,又安抚道:“我不想骗你,我之后确实会先娶端慧为妻,但是在我心里你才是我唯一的妻子,你等等我,假以时日,我一定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端慧比不得你,谁也比不得。” 青雀却不再说话,有些虚弱道:“你走吧。” 顾千俞帮她拢了拢垂下的鬓发,又低头在她苍白的唇上吻了吻才道:“那你今夜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就来陪你。” 青雀如同没听见一般靠着,又缓缓闭上眼,似乎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顾千俞心头剧痛,可是他只能这么做,他爱美人,可更爱江山,他相信终于一日青雀会理解他,会明白他的图谋和所求,会理解他。 他转身出去,开门声轻响,青雀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她很喜欢顾千俞,是一见钟情的喜欢。 那时她做了公主,荣安伯夫人请她去府上做客,她应邀前往,顾千俞便在她和荣安伯请安时迎着落日的余晖走进厅堂。 他一身素白长衫,束了玉冠,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缓步而来,唇边带着清隽的笑意。 青雀愣愣的盯着他瞧,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直到顾千俞弯腰给她行礼,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 后来她们定情,她知道御都的女子看贞洁比天大,西亳并没有那么在意贞洁,但是她知道不是这个原因,是她太喜欢顾千俞了,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她发现自己有孕,又被困在渑池感觉到顾千俞的忽视时,她嘴上说自己会带着孩子回西亳,可她心里还是觉得顾千俞才不会舍弃她和孩子。 法云寺的囚禁和凌辱让她清醒,顾千俞并没有那么爱她。或许一直都只是占有,而不是喜欢或者爱。 直到沈枭垚进来,她还木木地靠坐在太师椅上,她瞧着沈枭垚进来,她们从七岁就开始一同长大,亲如姐妹,所有的一切都互相分享,吃食玩具,衣裳首饰,阿娘的爱,还有沈枭垚的过去,后来还有沈枭垚的身份。 明日,沈枭垚就要做回汝阳公主苏兰惜了。 那她呢?鹏鸟便要背负着她带来的阴霾在这御都里挣扎生存吗? 她的心愿明明是一生自由。 沈枭垚故作轻松走向青雀:“他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青雀摇了摇头道:“明日你就要去东宫了。” 声音有些落寞,沈枭垚怕她伤心,摸了摸她的头道:“我不会把你交给顾千俞,别怕。” “那还能怎么办?”青雀抬头看她。 其实沈枭垚想了很多法子,把她交给福山县主或者重兵把守这里,连拜托秦渊帮她也想了。 可这不是前世,她现在跟秦渊并没什么靠得住的关系;她最后连杀掉顾千俞都想了,可时间太赶了,她来不及,她没有什么很好的善后法子。 青雀自然知道她的为难,苍白的笑了笑道:“鹏鸟,我不想杀他,也不想看着你们斗得你死我活。” 沈枭垚知道青雀的本性,她爱过或者还爱着顾千俞,不想弄到那种地步,只想一切能够体面收场。 青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落下泪来,她拉着沈枭垚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道:“你说阿娘若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很不争气?” 第60章 仙雀折翼 沈枭垚想起沈九娘那个性子,笑着道:“定然会拧你耳朵。” 她们的母亲沈九娘,是个十分泼辣实在的性子,若是知道青雀这般作践自己,肯定会气得不轻。 青雀也跟着笑了笑,但没说话。 两人一起用了晚膳,临睡前青雀坐在灯下出神,沈枭垚安慰她道:“明日福山县主会来,你别怕,她会带你去辅国公府的后院,顾千俞现在还不敢得罪辅国公和福山县主。” 青雀点了点头爬上了床,沈枭垚见她心事重重有意逗她,便道:“你这个样子,倒像是我明日便要出嫁了,你舍不得我的样子。” 这话逗得青雀扑哧笑了,抬手在沈枭垚肩膀上捶了一下。 沈枭垚收拾妥当熄了灯,两人依偎在软枕上说话。 看不见彼此表情的夜色里,沈枭垚听见青雀轻笑一声道:“那年我说要顶替你回来做公主的时候阿娘发了好大的火,她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好好的沈揽月不当,竟要去做什么公主。” 这是沈枭垚不知道的事情,当初青雀跟她说过这件事之后支开她,一个人去找的沈九娘说这件事,当时两人之间说了什么她并不知情。 她只知道沈九娘确实有几天郁郁寡欢,直到她一再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个公主的身份,也不想回御都,青雀愿意就过去玩几年好了。 后来沈九娘妥协,青雀离开西亳,可青雀走的时候沈九娘并没有去送她。 她没有说话,静静听青雀说起这件事,“她气得发了好大的火,把药罐子都摔了一只,我告诉她我只是想出来见见世面,西亳太没意思了,她叫我滚,说你才是她的女儿,就当白养我一场没我这个女儿了。” “阿娘是在说气话。”沈枭垚靠近她,肩膀挨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青雀再次轻笑了一声,沈九娘满面怒容像是还在眼前,她的确被自己气得不轻,阿娘一直觉得自己不像她,沈枭垚干脆果决的性格才像她。 自己是她的亲生女儿,沈枭垚是她理想的女儿。 她亲自给八岁的苏兰惜取名沈枭垚,意为志比天高的魁首,她还让自己和沈枭垚做亲姐妹,一个小名青雀,一个小名鹏鸟。 青雀鹏鸟。 鹏鸟青雀。 她靠在沈枭垚肩上道:“阿娘还说,她给我取小名青雀,是为了我自由自在地翱翔,我真当自己是凤凰了,非要往金笼子里飞。” 沈枭垚能想到沈九娘生气时说话的样子,笑着道:“阿娘知道我身份的时候还说应该给我取名乌鸦呢,乌鸦,将来飞上枝头做凤凰。” “哈哈哈哈哈。” 青雀咯咯直笑,侧身躺着,一只手抵着沈枭垚的肩膀笑得直抖,又道:“阿娘的嘴真损,她小时候还说我胖,胖得若真是只鸟儿,根本飞不起来!” 两人想起那些日子都笑,气氛轻松愉悦了许多。 笑了一会儿,青雀道:“鹏鸟,你还想回西亳吗?” 沈枭垚一愣,叹了口气道:“当然想呀,但是更想和你一起回去,等我们解决了御都的事情,我们就一起回去,再也不来了。” 可是沈枭垚知道,这句话只是安慰青雀,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调查苏凛的死因,杀了顾千俞,还有费槐。 青雀知道,若不是因为自己,沈枭垚不会再来御都,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来,若是当年自己没有冒名顶替她回来,现在两人还在西亳陪着沈九娘快乐的生活。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黑暗里,她轻轻拥住沈枭垚的一直手臂道:“鹏鸟,谢谢你。” “胡说什么?我才应该谢谢你和阿娘,你们救了我,养大了我,还对我那么好。” 沈枭垚语气温柔,她也在黑暗中侧过身来,与青雀面对面。 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却都觉得自己在凝视着对方。 沈枭垚欠了沈家的养育之恩,无论青雀要求什么,沈枭垚都会为她做到,即便她要沈枭垚的命,对方都愿意还给她。 可这并不是青雀想要的,她想要的和沈九娘一样,希望沈枭垚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要做公主是她沈揽月自己曾想过的生活,不是沈枭垚,所以她觉得自己无论落得多么凄惨可笑的境地,都不是沈枭垚的错。 她靠近沈枭垚,紧紧挨着这温暖的来源道:“我不想再见到顾千俞了,也不想让他威胁你,鹏鸟,我觉得好累,这半年比我之前度过的十几年都要疲累。” 她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沈枭垚抱着她轻轻拍了拍,青雀贴过来紧紧抱了抱她,像是要汲取更多的温暖。 天刚蒙蒙亮沈枭垚就醒了,她觉得有些冷,迷蒙中摸了摸身侧是空的,清醒了一下坐了起来才察觉青雀不在床上。 “青雀。” 她从床上坐起来叫了一声,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枭垚突然冒出一股心慌,她猛地下床站了起来。 窗边的美人榻上,青雀一身白衣,窗外投进来的亮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银光,使得她背影宛若仙子,可她却又像是一只被折断了脖颈的鹤一般伏在小几上。 沈枭垚心跳骤急,她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一般,呼吸都变得艰难, 剧烈的眩晕中,似若梦境一样的晨曦里,沈枭垚脚步凌乱地向青雀奔去。 “青雀!” 没有人回答她,青雀再也不会回答她了。 宛若仙子的女孩皮肤早已没了温度,沈枭垚摸到一片凉,青雀沉重的落在她的怀里,双目紧闭。 她伏着的小几上还有几滴未干的泪,并着薄薄的一张纸。 沈枭垚摸到她的喉间,摸到她的脉搏,最后尖叫一声崩溃大哭。 “青雀!沈揽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住在侧间的金蕊和芙蕖听见动静已经飞快爬起来推门而已。 “沈姑娘!” “主子....” 她们看见的是灰蒙蒙的晨曦里,沈枭垚跌坐在地抱着青雀的身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咬破了皮,鲜血滴落在青雀惨白的面上。 一切诡异又悲惨。 第61章 突发心疾 青雀吞金自尽了。 沈枭垚哭得几乎要背过气,金蕊和芙蕖一边哭一边想将她搀扶起来,沈枭垚却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她手脚发抖,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既听不见身边的人说话,也看不见除了青雀以外的人。 怎么会呢? 青雀怎么会死呢? 她才只有十七岁!还等着自己带她回西亳! 一片纷乱里,外面一阵喧哗,东宫来接沈枭垚的人来了,叶泉安则奉顾千俞的令来跟着青雀。 他听见哭声跟了进来,便看见了屋内让人无比惊惧的一幕。 本来陷入白日梦魇的沈枭垚却在一瞬间惊醒,她几乎对叶泉安嘶吼道:“顾千俞人呢!” 叶泉安动了动唇没有答上来,他一把揪住旁边拿布帛要把青雀裹起来的景泰道:“怎么回事?青雀姑娘怎么了?” 景泰脸上挂满泪水,连挣扎也不挣扎道:“姑娘....呜呜呜姑娘吞金自尽了。” 叶泉安一把甩开她往门外跑,昨日顾千俞还十分有把握地道:“明日东宫来人沈枭垚一走就把青雀关在屋内,等我来带她走。” 顾千俞想做的事情总能做成,叶泉安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主子。 叶泉安一路快马加鞭,忐忑不安的赶回荣安伯府时天已经大亮,顾千俞刚刚由婢女伺候着穿戴整齐。 他看到叶泉安后先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他昨夜从福山县主别院出来去见了端慧郡主,端慧郡主的婢女说自己主子最近总是梦魇,他不想去,但正是要稳住宣王府的时候,不得不去。 回来后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也并不打算去接沈枭垚,只准备在东宫门口把人迎进东宫,然后就策马去找青雀。 可现在叶泉安一去便回,冲到他面前说,青雀吞金自杀了。 他不信! 顾千俞赶到福山县主的别院时院内已经站满了东宫和福山县主的人,金丝楠木的棺椁停在厅堂内侧,几个婢女跪在门口往火盆里投白纷纷的纸钱。 顾千俞几乎肝胆俱裂,他快步走进厅内,沈枭垚正靠墙蹲着,泪眼迷蒙,手里攥着一张纸死死的看。 顾千俞快步走到棺椁前,里头躺着的人已经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裙,可的确是昨日还在他面前哭闹的女子。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几乎不敢伸手去碰,在屋里无头苍蝇一般转了几圈,几度伸手去碰棺椁里的人都不敢,最后走到沈枭垚面前一把夺过沈枭垚手中那张白纸。 “不可能!沈枭垚!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她人呢!” 他神色暴怒,抬手就要掐沈枭垚的脖子,却看见白纸上有字,他侧目看去。 “鹏鸟,谢谢你来见我,回西亳去吧,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代我好好照顾我们的阿娘。” 落款是青雀。 她没有提及任何关于顾千俞的话题,没有说任何一句自己的艰难和苦衷,一句多的话没说,只跟沈枭垚做了道别。 “我不信....我不信!” 沈枭垚缓缓的站了起来。 她恨自己昨日夜里睡的太死,恨自己昨日夜里没有好好安慰青雀看住青雀,可她更恨顾千俞。 她恨不得就地一刀捅死顾千俞,可是眼下她说不出一句话,顾千俞暴怒之下将那张纸撕碎,像个疯子一样冲到棺椁前要将青雀拉出来。 沈枭垚心口剧痛翻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芙蕖和金蕊都扑上来扶着她,沈枭垚却像是一点不在意自己吐血了,她挣扎着从刚才自己靠着的柜子里拿出一只玉佩递给发疯的顾千俞道:“顾千俞,这是青雀还没来得及给你的。” 一只虎头玉佩,玲珑剔透的青绿玉佩间流淌着无数红丝,似血又似朱砂。 顾千俞愣了愣,他几乎紧紧咬住犬齿才克制着自己的痛苦伸手接过。 沈枭垚却展齿笑了,她口中有血,这一笑十分可怕,她却道:“这是青雀留在世上最后的东西。” 顾千俞神色大恸。 沈枭垚并不管顾千俞趴在棺椁上发疯,他就算真的抱着青雀的尸体三天三夜不撒手,青雀的灵魂也早已去往来世了。 她弯腰捡起被顾千俞撕成两半的纸张,背对着棺椁走到门口,冬日的光凶猛地照在她的面上,她仰面对着光却还是泪如雨下。 她才明白,昨天夜里,只有她一个人说起过去说起西亳在笑,青雀是在哭。 她在哭永远也做不回沈揽月,永远也回不到西亳去了。 被污蔑变成罪人,被心爱的人欺骗,被害得失去孩子,被囚禁凌辱,她太累了,累得已经不想再走下去了吧,不想再面对西亳的母亲了吧,也不想拖着沈枭垚陪着她留在这令人恶心的御都了吧。 沈枭垚心如刀绞,这种痛慢慢的似乎不止来自她对青雀的情感,还来自肉体真实的疼痛,她一只手抚在心口,再次吐出来一口鲜血。 秦渊进门跟着东宫的人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漫天飞舞的纸钱里,白衣女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即将坠落在地。 秦渊快步上前将人扶住,沈枭垚却并没有晕,她像是呼吸困难,面上带着无尽的痛苦, 一旁跟着来的东宫长史吓了一跳,忙道:“快将公主平放,这是心疾!公主有心疾!” 这话几乎将院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秦渊急忙将沈枭垚放倒在她心口重重按压了几下,景泰和芙蕖连滚带爬地起来一起翻箱倒柜找了些药丸子拿了出来。 “快给姑娘吃了!” “姑娘说这是神药,可以,可以治很多病,快给她吃了!” 两个女孩子笨手笨脚的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秦渊一把夺过那粒药塞到沈枭垚嘴里。 前世的沈枭垚并没有心疾,秦渊看沈枭垚吞下药丸,一边帮她顺气一边道:“你怎么回事?” 他发现自己急糊涂了,沈枭垚这会儿根本说不出话,他又看向景泰和芙蕖。 两个侍女哭得眼睛如核桃一般,芙蕖胆子大些,哽咽着道:“这是姑娘给青雀姑娘准备带着路上备用的药丸子,昨日嘱咐奴婢和景泰给青雀姑娘装好,莫...莫漏了!” 她说到最后泪涕俱下,知道自己面相失态,一捂脸躲到棺椁一侧去了。 第62章 此恨难消 秦渊看沈枭垚的呼吸渐渐平稳,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景泰急忙爬起来推开侧间的门,这是三个婢女们的房间,秦渊将沈枭垚放在床上,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巴微微张开,鲜血流至脖颈,使得她整个人像是濒死的鱼一般。 秦渊站在一旁低头望着她,沈枭垚雪白的脖颈闯入他的视线,只要他伸手就可以轻易折断。 芙蕖拧了湿帕子过来给她将血污擦干净,擦完见秦渊盯着便退到了门口,她总觉得这位神武侯与沈枭垚关系匪浅。 秦渊死死盯着沈枭垚,他从没见过沈枭垚那么在意谁,前世她如同没有软肋一般,不在意自己的父皇,不在意太子,对死去的恭宜皇后似乎也没多上心,秦渊一直以为她是没情意这种东西的,他虽恨她,可有时候又觉得是因为从小没人陪伴着她,她需要用一生去抚慰幼时的创伤和孤寂罢了。 可现在他看到沈枭垚的情意,她看这个义姐比命还重要,为了她使尽手段,为了她自曝身份,为了她连顾千俞都可以舍弃。 前世她那么狂妄决绝,就是因为她知道没人能抓得住她的软肋吧。 沈枭垚终于缓缓睁开了那双能够勾魂摄魄的双眸,她盯着面前的秦渊,似乎才发现面前的人是秦渊,轻喃道:“秦渊......” 秦渊心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了一把,他眉头皱起,看着沈枭垚没有说话。 她眸中凝聚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再次纷纷滚落,然后咬着牙呜咽出声,一只手从腹部落下垂在秦渊身前。 她的手指雪白纤细,此时像是只剩枯骨的女妖伸手向秦渊索命,秦渊后退了一步,可他的视线落在沈枭垚的脸上,她目光迷蒙的看着秦渊,是无助,是痛苦,是绝望。 秦渊两步走到床边在她身侧坐下,沈枭垚像是抓住了救星,一把抓住秦渊的手臂道:“她死了!青雀死了!我怎么办?她死了我怎么办!” 她情绪激动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秦渊心中那头凶恶的兽终于窜出了囚笼,他一把将沈枭垚揽过,将人紧紧抱住。 他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心跳如擂,是痛苦又是痛快,痛苦的是他对她还有妄想,痛快的是没有他的支持,她已经一无所有。 沈枭垚紧紧回抱住秦渊,她一边哭一边道:“我不能失去青雀,她怎么可以比我先离开这世上,她死了我怎么办....秦渊,我怎么办.....” 秦渊不说话,只是抱着她,陪着她。 他想说些甜言蜜语骗她,或者开口用语言刺伤一下现在的她,可是青雀的尸骨还在隔壁华丽的棺椁里,顾千俞倒是随心所欲了,可是人死了。 他想沈枭垚死吗? 哭了一会儿沈枭垚安静了下来,只是她并没有推开秦渊的意思,反而整个人如同无骨一般依偎着秦渊。 秦渊看她平静下来先推开了她,沈枭垚被推开后只是怔愣的坐了一会儿便要下床。 秦渊没拦,皱眉道:“你要去哪儿?不要命了?” 沈枭垚没答,门口站着的芙蕖见她下床忙进来搀扶。 福山县主来了,她听说沈枭垚一直没有吃东西便叫金蕊拿了些吃食来。 见她这般憔悴正要说话,又见房里跟出来的秦渊后愣了一下。 她是长辈,秦渊冲她颔首致礼道:“县主。” 她怔愣的间隙,沈枭垚已经走到了棺椁前,看着棺椁边上趴着的半死不活的顾千俞道:“松开她,然后滚出去。” 顾千俞双目赤红,抬眼看她嗤笑道:“你算什么东西。” 他说完刚要移开视线忽又想起什么,站起身一把揪住沈枭垚的衣襟:“是你的错!若是你没来御都她怎么会死!” 沈枭垚像是一下被这句话刺醒,她抬手给了顾千俞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很重,沈枭垚的手掌都麻了,顾千俞直接被她打得侧过身子。 顾千俞再转头看她时已是暴怒之相,福山县主上前拉住沈枭垚道:“汝阳!你冷静些。” 她拉的是沈枭垚,目光却警惕地盯着顾千俞,顾千俞并不将福山县主放在眼里,抬手就要去掐沈枭垚的脖子,被秦渊一把抓住。 “顾千俞,她是苏兰惜。”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磅,他视苏兰惜为棋子,欲将这颗棋子纳入自己的棋局之中,最后发现这棋子不仅是假的,身份还已经暴露在别人的视线里,于是主动将棋子毁去,又发现自己动了真心,试图将被毁棋子收入囊中。 可是原本他视为棋子的人出现了,他什么都没得到,甚至被对方洞察了意图。 他该恨眼前这个苏兰惜的,可眼前的人却比青雀更给他熟悉的感觉,他迟疑一瞬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沈枭垚的肩膀道:“你在西亳长大,西亳人自称能通神鬼,那你复活她啊!不是有秘法叫问尸吗?那你救她啊!” 沈枭垚再次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一巴掌依旧凶狠,顾千俞被打出杀意,却被秦渊拦住。 沈枭垚已经冷静了下来,她带着一点狰狞看着顾千俞道:“这世上没有能叫人起死回生的秘法,顾千俞,痛快了吗?是你害死了青雀,甘心了吗?你休想再娶端慧,也休想再生儿育女,你该为青雀做一辈子的鳏夫!守一辈子的灵!” 她带着诅咒一般的语气道:“你一定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顾千俞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被秦渊拦住,却十分清楚他必须尽快除掉沈枭垚,否则此人一定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青雀当天夜里便下葬了,沈枭垚不想看见顾千俞如同苍蝇一般盯着青雀的棺椁,她恨不得将顾千俞的眼珠子剜出来。 墓地是沈枭垚从福山县主手里买来的,御都郊外的一块风水宝地。 福山县主有些不解:“为何不封死陵墓?” 沈枭垚摇了摇头,她复了仇,就带青雀回西亳去。 她又写信给沈九娘,告诉她自己一路游山玩水打算去御都看看青雀,叫她不要挂念。 这两日她以病了为由阻挡所有来见她的人,东宫的人,荣安伯夫妇,还有杨皇后和徐贵妃派来的人,其中还有太子和和静公主。 第63章 重回宫中 沈枭垚没有去东宫,她被宫中宣召,要直接进宫见皇帝皇后。 还有另一件大事,皇帝已经选了辅国公、崇州总管康文静和兵部尚书左大海三人负责与西羌议和的事情。 赵濂称病不上朝,宣王府闭门谢客,秦渊与郑冲上奏请求出兵被皇帝斥责,朝中臣子凡是上书主张继续打的奏折全被驳回。 马上就要新年了,可整个御都城都冒着一股凄冷的氛围。 沈枭垚穿的还是第一次见福山县主时候的雪青色长裙,进宫的时候下了大雪,整个宫道上除了她乘坐的小轿再没一个人,冷清得像是一座死城。 杨皇后为了表示对她的看重,已经传召了徐贵妃、福山县主、荣安伯夫人还有弘王妃。 她跟着窦嬷嬷进入殿中,先看见的不是杨皇后或者福山县主,而是先看向了荣安伯夫人,荣安伯夫人穿得很是素雅,眉间带着愁绪,见沈枭垚的目光望过来,有些心虚的垂下视线。 沈枭垚收回目光看向杨皇后,“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不等她行完礼,一旁的窦嬷嬷笑着道:“这位是贵妃娘娘。” 沈枭垚行了半个福礼,“贵妃娘娘安。” 这礼行的有些敷衍,窦嬷嬷顿了一下才又道:“这两位是弘王妃和荣安伯夫人。” 她以为沈枭垚依旧会行半个福礼,沈枭垚却对弘王妃正了八经行了个礼道:“叔祖母。” 弘王妃已经七十多岁了,一身酱紫色宫装,头发花白,只简单簪了两根金簪,额间带了昭君套,闻言满脸笑容地对她招了招手道:“是兰惜吗?过来。” 她弯了弯唇挤出了一点笑意,缓步走向弘王妃。 弘王妃枯瘦的手伸出来拉住她的手,有些老花的眼睛凑近她的脸看,端详了一下才道:“长得真像恭宜啊,一别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吧?” 沈枭垚摇了摇头,“托皇太祖母的福,被好人家捡到,能吃饱穿暖,有读书识礼,也托了您的福气,又回了您膝下。” 弘王妃被这话说得眼眶一酸,忙抬袖擦了擦,闷声道:“是兰惜,是皇嫂教出来的好孩子,也就兰惜如此聪慧,能言善辩。” 杨皇后笑着道:“原是喜事,皇婶怎么伤怀起来了,汝阳,快给你叔祖母奉茶压一压。” “是我该尽孝心的。” 沈枭垚含笑取了弘王妃身旁的茶盏跪下递到弘王妃面前。 对面的徐贵妃笑道:“倒真是血脉相连,王妃见到那赝品时只随意问了两句便不说话了,想来是心有灵犀。” 弘王妃接了沈枭垚手里的茶,一只手颤巍巍的拉沈枭垚起来,才对杨皇后和徐贵妃道:“叫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见笑了,人老了眼眶子便浅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只荣安伯夫人在一旁尴尬地陪笑,徐贵妃早就听闻了一点风声,提醒道:“公主快快拜见荣安伯夫人,这可是你的亲舅母。” 沈枭垚这才抬头看向荣安伯夫人,皮笑肉不笑地唤了一声:“舅母。” 荣安伯夫人也硬着头皮笑着去拉她的手,沈枭垚伸手接过弘王妃用完茶的茶盏放在桌上,荣安伯夫人拉了个空,笑着对徐贵妃解释道:“汝阳多年没有回来,有些亲乡情怯也是难免的。” 徐贵妃盯着沈枭垚的脸笑道:“是吗汝阳?怎么不与舅母亲近?” 沈枭垚笑着看她:“贵妃娘娘放心,血浓于水,我与舅舅舅母自是亲近的。” 徐贵妃被她噎了一句讪讪地移开目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弘王妃又拉住沈枭垚说了几句闲话,徐贵妃时不时地阴阳怪气几句,杨皇后十分清楚沈枭垚的来路,也不再多问,只等她们说完了才道:“你今日便留在本宫这里用午膳吧,你父皇一会儿忙完定会带着太子来见你。” 沈枭垚低了低头,算是回答来这句话。 她十分期待再见鸿光皇帝和苏珏,不知道这对父子今生是不是还如前世那般是冤家。 凤仪宫里的人陪着坐了一会儿便散了,人一走,杨皇后便道:“节哀。” 沈枭垚似乎并不感到伤心,她带着一点嘲讽看向杨皇后:“娘娘,是您为虎作伥害死了她,顾千俞是主谋,您是帮凶。” 杨皇后沉默了片刻才道:“本宫没想过她会死。” 沈枭垚正要开口,外面太监高声传话:“皇上驾到!” 门口的太监侍女以及窦嬷嬷全都跪了下去,杨皇后起身理了理袖子道:“你父皇来了。” 沈枭垚转过身望向殿门,天光里,鸿光皇帝和苏珏向她走了过来。 “参见皇上。” 齐刷刷的请安声中,沈枭垚跟着杨皇后一起向皇帝行礼。 皇帝已经换了一身明黄的龙纹常服,他正值中年,身形依然挺拔,鼻梁挺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他的目光落在沈枭垚的身上,在原本杨皇后的位置上坐下才道:“你是汝阳?” 沈枭垚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鸿光皇帝与前世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笑了笑道:“父王,是儿臣兰惜。” 她说的是父王,不是父皇,是秦王,不是皇帝。 皇帝有片刻的怔愣,又听她道:“儿臣回来了,这么多年未能在父王面前尽孝,是儿臣的不是。” 太子和皇帝对视一眼道:“兰惜,父皇已经做了皇帝,你已经是公主了。” 沈枭垚笑了笑没有接话,皇帝怔怔的凝视着她的脸,他与这个女儿已经有近十年未见了,距离他的原配恭宜皇后去世,也已经过去了八年。 眼前的苏兰惜长的很像恭宜皇后,一样的羽眉厉眼,只是气质却大不相同。 之前的苏兰惜倒的确与恭宜皇后不像,可因太子苏珏也与恭宜皇不像,所以他们从未怀疑过前者是假的。 他从过去抽回思绪,看向皇后道:“听说是你召兰惜进宫的?” 杨皇后含笑点头:“臣妾身子不适,福山县主向臣妾推荐了她的女医沈姑娘,臣妾观她生得很像恭宜皇后,便和县主去打听了一番,才知这是兰惜,实乃缘分。” 苏珏满面喜气,拱手冲皇帝道:“回父皇,沈姑娘的确是兰惜皇姐,皇姐想必在民间吃了不少苦,求父皇赐还封号,为皇姐加封。” 第64章 栖霞公主 皇帝点了点头道:“冒充汝阳的罪人失踪,朕已经派了大理寺彻查,如今汝阳回来,便赐还封号与食邑,汝阳受苦了,另赐锦缎十匹,玉器十件,着居绛云宫。” 他说完沉思了一下又道:“皇后受了赝品的侵害,如今汝阳骤然回来,恐怕皇亲国戚与百姓有争议,那便办宴昭告吧,皇后身子不适,便由徐贵妃操持此事,正好雍王与荣荣也见见汝阳。” 这是夺杨皇后的权,她却并不生气,垂手称是。 沈枭垚却垂下眼睫,说是因她办宴,她这个回来的却一点存在感也无,封号依旧是汝阳,徐贵妃却能主持大宴,还能给雍王以及和静公主在皇亲国戚间露脸。 皇帝不喜欢太子,一样不喜欢她。 “父皇,皇太祖母薨的时候为儿臣留有封号。” 皇帝和杨皇后全都抬头看她,高宗皇后死的时候皇帝还是秦王,她还并没有做公主,哪里会有什么封号。 沈枭垚却含笑道:“父皇若不信,可以问皇太祖母身边的张嬷嬷,皇太祖母说皇祖父其实是属意父皇做太子的,可是又怕太出头惹得兄弟不和,将来父皇做了皇帝,儿臣就是公主,她说她恐怕活不到那时,便偷偷留一封号给我,并将写了封号的锦囊给了张嬷嬷。” 杨皇后迟疑了片刻,用余光看了一下皇帝的脸色才道:“兰惜,你有所不知,张嬷嬷她,已于鸿光六年去世了。” 是青雀回来的前一年,沈枭垚自然知道这件事,她脸上一下子露出难过和失望:“怎么会这样?” 又有些无措地看向苏珏,苏珏和杨皇后都看着皇帝的脸色,没想到里面还有这回事。 其实给公主赐封号并不是多大的事情,沈枭垚却很清楚皇帝在犹豫什么。 他害怕自己夺走和静的风头,毕竟和静才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沈枭垚并不松口,看着杨皇后沮丧道:“张嬷嬷临终前没留什么话吗?儿臣知道这话有些僭越,但还是想用皇太祖母给儿臣的封号,请父皇准允。” 汝阳是青雀的封号,以前是,以后也是,她一定要重新为青雀洗去污名,青雀就是公主,是唯一的汝阳公主。 皇帝这才看了看沈枭垚,皱眉道:“你皇太祖母取得什么封号?” 长乐。 这不是高宗皇后为她取的封号,高宗皇后并没有想过她的父亲会做皇帝,也并没有那么疼爱她。 这是高宗皇后打算为早夭的女儿拟定的封号,只是那孩子尚未满月便夭折了,从此长乐这个名字便成了那时后宫的忌讳。 可是她自己终究还是对这个封号念念不忘的,旁人不知,恭宜皇后知道,沈枭垚相信皇帝也知道,母后一定跟他提过的。 其实鸿光皇帝并不在乎真假,高宗皇后早已去世多年,现在他才是大启的皇帝。 长乐这个封号在和静头上,他并不想给这个丢失许多年一波三折找回来的女儿,直言道:“长乐是高宗皇后定给自己早夭女儿的封号,不好,你与太子一同出生在辰时,朕赐封你为栖霞公主。” 沈枭垚面上没有丝毫不满,她原也没觉得皇帝会听进去他的话,从善如流道:“栖霞谢父皇隆恩。” 皇帝见完她便走了,苏珏留下陪杨皇后用膳。 “皇姐今日起便留居绛云宫了,荣安伯这两日一直想见皇姐,明日定会递帖子进来请皇姐去府上做客。” 当着杨皇后的面,他并没有称呼荣安伯为舅父。 杨皇后闻言一笑:“说的也是,荣安伯想必十分惦念栖霞。” 沈枭垚并没有接话,仿佛对栖霞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不是在叫她一般。 窦嬷嬷坐在她和杨皇后之间布菜,弯腰为沈枭垚添茶,提醒道:“殿下,娘娘在跟您说话。” 沈枭垚这才抬起眼睑看向杨皇后笑了笑道:“娘娘,您叫我小名枭垚便好。” 苏珏自然知道她在宫外的名字叫做沈枭垚,诧异道:“这是谁给你取得名字?” 他并没有的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一个女子叫这名字十分奇怪,沈枭垚却并打算多说,只道:“一个穷乡僻壤的妇人。” 苏珏似乎看出了她心情不好,食不言寝不语,三人便不再说话。 用完膳苏珏送沈枭垚去绛云宫,出了凤仪宫他道:“皇姐心情不好?听说前日表兄对皇姐不敬,惹得皇姐气坏了身子?” 沈枭垚偏过脸来看他,神色温和道:“没事,只是多年不曾进宫,面对宫廷威严有些紧张,” 又解释:“千俞表哥只是说话有些偏颇,是我自己有些水土不服,往后注意调养就没事了。” 也不知苏珏信没信,反正他面上是松了口气,“明日去了荣安伯府孤让表兄给你道歉,皇姐不用紧张,荣安伯府是自己人,舅父舅母都会对皇姐很好的。” 沈枭垚点了点头,两人一路沿着宫道走,她似是好奇一般道:“我前日见福山县主,听她说辅国公要外出公干了,是西羌议和的事情,眼下这种时节,宫中办宴无碍吗?” 苏珏被问得哑然,但是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道:“皇姐不必挂心,西羌议和只是小事,父皇看重皇姐,想让皇亲国戚们都知道皇姐回来了。” 这话骗骗乡野村妇还差不多,西羌可是刚刚杀了他们的一位亲人,苏凛死的还未满两个月,宫中便要办宴,皇帝和太子是一点不怕宣王寒心。 不过快要过年了,这应当是年前的最后一场宴会了。 沈枭垚回了绛云宫,金蕊芙蕖还有景泰已经将绛云宫收拾得一尘不染,圣旨早已经传了过来。 栖霞公主苏兰惜,赐封绛云宫。 一切都如沈枭垚印象中一般无二,十七岁的冬日赐封公主,居于绛云宫。 好像兜兜转转了半辈子,她如同追逐自己尾巴的蛇一般,又回到了原地。 好似接下来又是她迷惑秦渊,伤太子,害雍王,然后不知怎么的又重生了一样。 可沈枭垚的意识很清楚,完全不一样了,青雀死了,她与顾千俞反目,苏凛也死了,她必须要知道为什么。 第65章 良心发现 荣安伯府的确递了帖子进来,可是一大早,沈枭垚还没出宫,和静公主便过来看自己这位回来一个是假的,结果又回来了一个的皇姐。 金蕊和芙蕖天一亮就被沈枭垚打发出宫去给周卿华送药去了,伺候沈枭垚的只有景泰和一个以前伺候过徐贵妃的宫女翠竹。 引路请和静进来的就是翠竹,沈枭垚抬手叫枭宫女看茶。 和静一进来便盯着自己这个算是‘第二次’回来的皇姐身上,对方比她生得美丽,身量也比她高了些,一身雪青色长裙,头上带了两根白玉簪子,素的几乎压不住衣裙,但好在生得突出,倒是显出一番和谐。 她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自己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暗花玉锦齐腰襦裙,头上带了玉蝶恋花的金簪和一对珍珠海棠珠花,一旁还簪了明珠蝶翅步摇,对比之下,这个新来的皇姐像是个小门小户的小姐,自己一看便是千娇万宠的小公主。 她对比完心满意足的走到沈枭垚面前道:“和静见过皇姐。” 沈枭垚盯着她看了一眼:“坐。” 她神色温和,但言简意赅,和静一时摸不清她的脾性,便道:“今日徐家二小姐徐绾请我出宫去玩,皇姐要不要一起?” 她自然听说了之前沈枭垚去过徐绾宴会这件事,那天还有个小姐不小心受伤。 她想摸清楚这个皇姐,找徐绾最合适。 沈枭垚却似没察觉出她的意图,“真是不巧,荣安伯府请我上门做客,荣荣去过荣安伯府吗?不如与我同去。” 荣荣是皇帝和贵妃叫的,和静闻言脸上的表情瞬间皱了起来,“皇姐还是叫我和静吧。” 说完一副挑剔蔑视的神情看着沈枭垚,“听徐绾说,皇姐会医术还会看相,是真的吗?” 沈枭垚却没有回答她,更似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道:“我要出门了,你同徐小姐好好玩耍。” 她说着也不管和静还在厅内坐着,看向景泰道:“轿撵好了吗?” “已在门口候着。” 沈枭垚起身看着和静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便不送皇妹了。” 她说完竟直接起身就走,给和静气的不轻,出了绛云宫,和静气得牙痒痒,一边往回走一边道:“什么土包子,一点礼数也不懂,还不如前头那个!” 这话说得一旁的婢女侧目看她,小心提醒她:“公主,前头那个是假的呀。” 和静哼了一声也上了轿撵离开。 沈枭垚坐在轿撵上出神,前世她误解和静给她下毒便想个法子杀了和静,可和静并没有真的想过要她的命,她只是小姑娘心性,不能容忍有人来跟她分享父亲的宠爱,而沈枭垚也早不在乎父亲的宠爱,她早已不把鸿光皇帝当做自己的亲人,因此今生她只想和静离她远一点,过一个公主正常的一生。 顾千俞自那日从别院回来就将自己关在门房内,两日都不见外人,水米未尽。 荣安伯夫妇急得团团转,无奈之下荣安伯夫人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荣安伯,荣安伯还未见到沈枭垚,便对这个外甥女有些微词。 因此沈枭垚冲他见过晚辈礼之后,他便道:“你与前头那位公主到底怎么回事?兰惜,你是被她骗了吗?既然被她骗了怎么还维护她?听你舅母说你早便回来了,只是住在辅国公府,后来又进了宫,你怎么不早些与我们说缘由,这不是伤我们的心?况且你表哥对那女子用情颇深,如今被伤得茶饭不思,不读书不问事!” 荣安伯还是前世的样子,短视,自私,冒失,苏珏倒是跟他很像。 荣安伯夫人在一旁未曾说话,不过脸色也与荣安伯的一致,显然觉得这件事里边唯一一个犯了错的人就是沈枭垚。 是沈枭垚让别人代替她回来,是沈枭垚导致了如今的结局。 这话就像是在刺沈枭垚的心,她的确不该让青雀代替自己回来,她应该如前世一般回来,将那些一个个全都弄死。 但她面上一片和气,只道:“千俞表哥如何了?我去看看他。” 两人带着沈枭垚去顾千俞的住处,一路上荣安伯对她倒很是关心,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何不给他们传信,问她那个假公主是怎么来的,问她是如何活下来的。 沈枭垚挑了几句简短的回答了他,荣安府夫妇前世的确对她不错,可荣安伯夫妇是荣安伯夫妇,顾千俞是顾千俞,今生她万万不可能放过顾千俞。 顾千俞在屋里将自己关了两日,凡是来送吃食或劝诫的人都被他赶了出去。 荣安伯夫人刚敲了敲门,里边便传来烦躁的声音:“滚出去,不要烦我!” “怎么跟你母亲说话呢!”荣安伯呵斥了一声,里面没了动静,荣安伯夫人凑近门缝道:“千俞,你兰惜表妹封了栖霞公主,她来看你了。” 兰惜表妹。 这个称呼让顾千俞有些恍惚,可来的是栖霞公主,不是汝阳公主。 他双手覆面,仰面躺在美人榻上。 隔了一会儿,不等外面的人再说什么他猛地起身下榻,因为动作太急眼前发黑,一下子单膝跪在地上,缓了两下才爬起来。 外面荣安伯夫人还在说话,“你开门让我们进去,不吃东西怎么能行,你表妹给你带了许多你爱吃的。” “唰”的一声门开了。 满面胡茬,头发散乱的顾千俞站在门口,看着门口的三个人道:“沈枭垚进来。” 他松开一只扶着门的手让沈枭垚进屋,可沈枭垚却没动。 荣安伯夫人赶紧接过身后婢女手中的托盘,里面托着饭菜,急切道:“你正好吃些东西!” 顾千俞却似没有听见,看着沈枭垚催促道:“我有话跟你说。” 沈枭垚进了屋,顾千俞看也不看荣安伯夫人手中的吃食,再次将门关上。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沈枭垚以为顾千俞会围蔽利诱她不要将知道的事情说出去。 可顾千俞却坐在椅子里颓废道:“她是谁?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沈枭垚直接笑出了声,“表兄,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让青雀泉下有灵,知道你是真心爱她是吗?你不谋划宣王府的权势了吗?还是你突然良心发现,爱美人不爱江山了?” 第66章 打算联手 顾千俞却像是听不懂她话语的讥讽,他像是中了剧毒无法拿到解药一般,紧紧攥住腰间的香囊,有气无力道:“告诉我她的事。” 沈枭垚挑了挑了挑眉,她没想到结发蛊发作得这样快,她走近顾千俞去看他,他衣衫凌乱,领口里并没有佩戴那枚玉佩。 沈枭垚又回头往向一侧的美人榻,那枚玉佩孤零零的丢在榻上,沈枭垚走过去,翠绿玉佩中的红丝少了三分之一,不至于让顾千俞到这种反应。 她回过头看向顾千俞,却只觉得他又该死又可笑。 顾千俞并不知道蛊的事情,见她不答,站起身一把抓住沈枭垚的肩,凶狠道:“告诉我关于她的一切!” 他越想知道,沈枭垚越不想告诉她,冷声道:“苏凛是怎么死的?” 顾千俞的眼神凝了片刻,沈枭垚反而向前一步,将他逼得往后退,“说啊,苏凛是怎么死的!” 他不希望苏凛的死和顾千俞有关,可是太巧了,巧得自从她知道顾千俞的本性后就无法不怀疑他。 顾千俞松开沈枭垚,狠狠抓了抓自己的头道:“我不知道,你不用怀疑我,这件事我并不知道,苏凛手握重兵对我来说是好事,我害他做什么!” 这才是沈枭垚想不通的地方,若是苏凛只是个纨绔子弟,顾千俞为了曲线迎娶端慧她尚可以理解,可苏凛镇守崇州,他为什么要害苏凛呢? 沈枭垚看着顾千俞,对方似乎很痛苦的样子,这世上除了青雀没人能够救他。 她终于像是心软了一样了道:“青雀是我养母的女儿,闺名沈揽月,上九天揽月的揽月,小字青雀,她在来御都之前一辈子都没出西亳和宛州,十五岁那年,御都的人查到了我的踪迹,青雀说她想当一当公主,问我能不能让她代替我来御都做公主,我便答应了,就是这么简单,你还想知道什么?” 顾千俞如同死了一般靠在椅背上,沈枭垚看着他道:“顾千俞,苏凛知道了你的目的了对不对?你又早已发现了青雀是假的,便一石二鸟设法在战场上杀了苏凛,又除掉青雀,是不是?杨皇后并不知你的目的,更想不到苏凛的死和你有关,为了保护杨家不掺和皇室的事情,她肯定没有告诉杨家过多关于青雀的事,只会以为你是想延续荣安伯府作为皇亲的荣耀。” 沈枭垚娓娓道来,即便顾千俞既不说话也不面对她,她也十分确定顾千俞应当就是这么做的。 前世顾千俞成功了吗?她恨苏启皇室,但却从没想过要毁掉这个皇室,因为这一切跟她没关系,她自始至终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权势。 顾千俞终于有了反应,他似乎抹干净了脸上的泪,坐直身子看着沈枭垚道:“苏凛不是我杀的!我再卑鄙龌龊也没有想过害苏凛!” 四目相对,沈枭垚眼中的怀疑收了回去。 顾千俞神色阴鸷:“现在,我想杀的人是你。” “哦,你杀不了我。” 见顾千俞不信,沈枭垚笑意变深,看着顾千俞道:“不是我小看你,表哥,你的确杀不了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将你的秘密说出去的,不会告诉任何人。” 顾千俞显然是不信她的,只是死死盯着她。 沈枭垚干脆道:“你不用怀疑我,我虽是父皇的女儿,可你应当也知道我是为什么走失的吧,表哥,既然我不在乎皇室的死活,除了青雀的死,我们便没有冲突,只要你老老实实给青雀守鳏,我们就可以联手。” 这句话使得顾千俞惊愕地看她,是怀疑,也是杀意。 沈枭垚知道他还是不信,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并不说话。 “与我联手?没了苏启皇室你是什么?”顾千俞哼了一声,他此时双目泛着血色,发髻散乱,手中捏着个香囊,说是发疯的人也不为过。 “联手对你有什么好处?什么事情比权势还重要?”他双目微眯,俊秀的脸上带着真挚的嘲讽。 现在的沈枭垚已经有了嘲笑他的话说,“表哥现在还没体会到什么东西比权势更重要吗?” 这句话说完,顾千俞瞬间哑然。 沈枭垚却不以为意,认真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没了苏启,我就是西亳平民沈枭垚,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帮表哥与父皇作对,表哥帮我,杀了尚书令费槐。” 顾千俞有一瞬间的茫然:“费槐?” 他想不出沈枭垚能跟费槐有什么恩怨,有些不解道:“为什么?” “建元三十六年,是他为母后献策,让我代替苏珏跟侍卫走,也是他的疏忽,使得我被叛逃的太监带走,我难道不该恨他?” 沈枭垚面上带着怒气,一向含笑的双眸此时带着杀意,面上的寒厉直逼顾千俞。 她再次一字一句重复道:“什么家国恩怨,什么权势富贵我都不管,我誓要杀费槐。” 顾千俞很清楚,太子不会因她与费槐为敌,皇帝十分宠信费槐,她只是个没有母亲可以倚靠的公主,想要杀如日中天的尚书令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顾千俞也有自己的心思,他觉得沈枭垚只是想让他与费槐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不过沈枭垚想要杀费槐应当是真的。 他面上半信半疑,嘴上却嗤笑一声道:“我杀你可比杀费槐简单。” 沈枭垚并不畏惧,反而道:“费槐不会帮你,我会,况且杀了我,太子和杨家都容易察觉你的目的。” 言尽于此,沈枭垚目的达成,转身向门口走去,口中嘲讽道:“表哥就不要做样子了,青雀尸骨已寒,你就算再装,她也活不过来了。” 她出了门,外头荣安伯夫妇皆在等着她,见她开了门全都快步进去看顾千俞,她脚步不停,径直出了顾千俞的院子往外走。 她不会再来荣安伯府了,跟顾千俞说的每一句话都叫她恶心。 顾千俞虽然口口声声说他没有动过苏凛,可是沈枭垚不相信,如果不是因为重生,按照前世的事情发展,苏凛不会死,唯一的意外就是她重生了,苏兰惜换了一个人。 顾千俞害了青雀,可是在她还不知道顾千俞是否通敌了之前,在她知道顾千俞的同党之前,她还不能跟顾千俞撕破脸。 她不认自己的这个父皇,可她认这个启国,认她是苏启的后代,认高宗皇后和苏凛,西羌拿走了启国什么,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她就要拿回来。 第67章 兄长苏凛 沈枭垚见完顾千俞并没有马上回宫,她先去看了周卿华,确认她近期无碍后又去了云中楼。 顾千俞一直以为她在秦渊的麾下做事,她怎么能叫顾千俞失望呢。 沈枭垚在云中楼的悬空包厢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秦渊才姗姗来迟。 青雀新丧,沈枭垚打扮得十分素雅,秦渊不欲戳她的心,今日没有着红衣,穿了一身金线黑底的蟒袍。 忽略眼中的红血丝,沈枭垚面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前两日的颓废沮丧,她着了淡妆,面带微笑地看着秦渊进门道:“还要多谢侯爷救命。” 这样的沈枭垚让秦渊十分熟悉,带着前世的攻击性和疯魔。 秦渊没有说话,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是沈枭垚说要见他,他便等着沈枭垚说出自己的目的。 “听说侯爷向皇上上奏,请求出兵西羌被父皇拒绝了。” 她不是疑惑的语气,而是陈述事实。 秦渊嗤笑一声,讽刺道:“我一直疑惑沈姑娘的身份,沈姑娘却一直表现出对皇女身份的抗拒,为何现在不仅积极地回宫接了赐封,又那么关心朝事?沈姑娘的接受能力还真是强大。” 不等沈枭垚反驳,他又道:“我知道,是因为你那个义姐还是义妹死了,你要为她报仇是吗?那你还真是讲义气有勇气,你既不会武功,又没有权势,如今又患有心疾,除了你三脚猫的蛊术还有相面你一无所有,沈姑娘,你打算让我帮你是吗?以你的能力投靠我,这点本事可不足以我帮你。” 沈枭垚歪了歪头笑了,她眉眼皆是风情,“侯爷,不能吗?侯爷富贵已极,虽知能臣不能太能,功臣不能过于出头,可侯爷还是忍不了对不对?侯爷可以做臣,但不想做窝囊的臣子,认为西羌应该是大启的西羌,对不对?” 秦渊将视线从她面上移开,淡淡道:“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在皇权和兵权面前,你如蝼蚁。” 似乎还怕不够打击沈枭垚又道:“自从上次汝阳公主以巫蛊害皇后,皇上觉得这种事情常人难以防备,便请了龙虎山的天师入朝,恐怕过几日就会到了,在龙虎山的人面前,你西亳的巫医在宫中能搅弄多少波澜?” 秦渊在警告她,这是皇权,不可僭越。 沈枭垚撑着桌子起身,她走到秦渊面前气吐如兰:“侯爷是在担心我吗?侯爷放心,我多的是手段,我们联手把和亲搅黄了,我想知道苏凛为何而死,侯爷可以驰骋沙场教训教训西羌,这是公平的买卖。” 她的手马上就要触碰到秦渊的脸时被秦渊一把抓住,“就算我不忙你,你也该帮我啊,上次我可是帮你找到了汝阳公主,前两日又对你有救命之恩,况且汝阳公主死了,你不想着杀顾千俞,在这想着搅弄朝政,当真这么大度?” 他知道顾千俞有不臣之心却还装模作样,分明是等着顾千俞谋反,直接立下大功。 前世,除了沈枭垚受到天大的委屈,秦渊一直是十分会权衡利弊的性子。 沈枭垚被秦渊抓住了手也不难堪,抽回手道:“倘若我没真心想着救青雀,那是我无义,倘若我没能救下她,那是我无能,可是我有办法救下她来,甚至最后差一步我就可以将她送走,脱离苦海,顾千俞和杨皇后联手毁了她,顾千俞更是逼死了她,我不会杀顾千俞,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况且死是最容易,死了就解脱了,可也不会放过他,我能理解杨皇后,但不能原谅她,他们既然做了这些事,我自然要想办法还手,无论是顾千俞的软肋还是杨皇后的软肋都在宫外,将目光放在宫墙里,我一辈子也报不了仇!” 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管西羌议和的事情,这与她的恩怨无关,她的目的只是叫顾千俞失去权势,杨皇后失去杨家,可她却执拗的要去管西羌。 不是她有多恨西羌,也并非她有多在意苏启皇室。 “你是为了苏凛才想除掉西羌的吧。”秦渊像是把她看透了一样盯着她,“不过我并不曾听说公主幼时与宣王世子关系有多好。” 时间隔得太久了,对沈枭垚来说已经隔了两辈子,她和苏凛的幼时很多事情都已经变得模糊了。 可苏凛在她心里如月光一般皎洁,他活着,她觉得一切平常,他死了,这在沈枭垚的心里便如附骨之疽。 她答不上秦渊的话,原本便布满血丝的双目这会儿充血的红。 似乎秦渊再说一句她就会当场落泪,秦渊心头一震,他见过几次这位宣王世子,宣王重利,优柔寡断,当年没有参与三王之乱实属有贼心没贼胆,可苏凛却不是,他为人豁达,性格爽朗干脆,虽少在御都,可一旦回来时常呼朋引伴,在狩猎场上大杀四方,交友从不看对方身份利益,只看是否意趣相投。 他虽是苏姓儿郎,却与当今太子和雍王都不同,与宣王和皇帝也不像。 前世他最后一次见苏凛是在春猎场上,苏凛认出他腰间的络子出自沈枭垚之手,挑眉道:“侯爷得了兰惜青睐?” 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便没答,苏凛又道:“是你的福气。” 只此一句,没头没尾。 他不明白六七岁的羁绊到底能有多深,使得在她失踪多年后回来,哪怕他们兄妹已经变得生疏,却仍旧彼此看重。 沈枭垚偏过脸不去看秦渊,试图缓一缓自己的情绪再跟秦渊说话。 秦渊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移开视线看向楼下喧闹的人群,口中却依旧道:“公主与太子一母同胞,倒不见公主与太子亲近。” 沈枭垚终于落下泪来,她转回头来看着秦渊道:“你懂什么!在我心里,苏凛是我的亲哥哥!” 亲哥哥? 前世她失踪后,也没传出宣王府找她的事,况且她从西亳回到御都,无权无势的时候也没见苏凛管她,被太子卖给杨全济时苏凛也没替她出头,现在倒是觉得人家是她亲哥哥了。 她落了泪,秦渊并不想跟她做口舌之争,便闭口不言。 沈枭垚知道这话牵强,因为她和苏凛长大之后便陌生了,可是即便如此,她也觉得这不怪苏凛,而是她长大后便更和顾千俞亲近,苏凛从崇州回到御都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和青雀都是在跟着顾千俞跑,苏凛本也不是性格主动的人,恐怕见她开心便一笑置之了。 第68章 刻意折辱 见她伤心,秦渊不再提苏凛这个名字,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可两人心知肚明,沈枭垚想插手西羌的事情,就是因为苏凛。 秦渊心里几乎要气笑了,来了一个青雀证明她有心有肺,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苏凛,还显得她重情重义。 前世顾千俞对她也很好,可她今生不是轻易便跟顾千俞翻脸了。 沈枭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擦干脸上的泪痕道:“我自小的玩伴只有苏凛,稍大一点便进宫跟太皇太后读书,侯爷说得没错,我是为了苏凛才管崇州和西羌的事情。” 她这话说完,秦渊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了半晌道:“现在郑冲驻守崇州,崇州又刚刚经历洗劫,就算毁了议和,郑冲未必能胜西羌。” 沈枭垚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一堆解释,“侯爷十七岁中进士,十九岁一战成名,二十岁便能用八千士兵平了幽州五万大军的叛乱,我的确还欠侯爷人情,可我没别的路走,侯爷当时既然帮我,定然就有用我的地方,只要你说了我就帮你做,别说一件,一百件也可以,我只对侯爷有一个请求,打败西羌,用西羌的血,祭奠我的兄长飞虎将军苏凛。” 秦渊是个杀神,可自从他被封了神武侯兼任幽州牧便似乎将刀收回了鞘,他开始藏锋,反倒是郑冲一直风头无两。 他的确很想回到战场,很想手握重兵,可秦家不许,他的祖父和父亲还是赫赫有名的文官,秦家如烈火烹油,他不能再出头了,鸿光帝并不是一个大度的皇帝。 可沈枭垚还是前世的沈枭垚,她知道他的本事,也知道他的忌讳,前世她逼着她做逾矩的事,今生求着他做逾矩的事。 可他却不是前世的秦渊了。 “此事非一日之功,与西羌议和之事恐怕无法转圜,就算杀了议和的人,也要郑冲败了才能由我请战,公主能忍受崇州或许再被洗劫一次吗?况且,公主可能不知道,郑冲并不想真的打。” 此话惊得沈枭垚瞳孔放大,明明郑冲是与秦渊一同向皇帝请战,最后还被斥责。 秦渊却没有解释,而是站起身背对着她道:“公主回去吧,朝中的事情,你管不了,也不要再管了。” 他以为沈枭垚会甩袖而去,可是等了片刻,一双纤细的手却从背后环上了他的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芬芳。 他浑身一僵,沈枭垚却已经温柔地依偎在了他背上,如蛊惑一般的道:“侯爷之前一直在帮我,说是好奇我的身份,看重我的能耐,现在我做了公主,侯爷应该更看重我才对啊,既然如此,那帮我查一查苏凛的死有什么过分,我由侯爷处置。” 说到最后语气暧昧不堪。 她又耍这种手段,秦渊却笑了,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利用他,刚好他也很想利用她。 他拉开沈枭垚的手转过身,面上似笑非笑道:“上次我与公主开玩笑,说愿意纳公主做妾,虽说公主身份有变,不过我的心意却没变。” 他在羞辱她,可是却没有放开她的手,甚至恶劣地捏了捏。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能做他的女人,却做不了他的妻子。 沈枭垚在乎吗?她并没有那么爱他,自然也不在乎。 她贴近秦渊,对方比她高太多,她将脸颊枕在秦渊的胸前,抽出自己的双手环住秦渊劲瘦的腰。 秦渊没动,这一切都像前世。 她走了很多路来到御都城,发现自己看什么都不顺眼,但却没有改变的力量,于是用自己的智慧与美色为饵,抓住了秦渊这把刀。 今生她不得已回到御都,试图通过自己的力量达成自己的目标,却发现根本做不到,她又打算走前世的路,她从不觉得以色侍人是耻辱,甚至觉得这也是能力的一部分。 就像她说的,秦渊掌控权力,她掌控秦渊。 多么可笑啊。 秦渊低头看她洁白细腻的脸颊,她睫毛纤长,此时表情带着一点妩媚,秦渊的恶顿时生了出来,他一把环住沈枭垚将她提了起来。 沈枭垚吓得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秦渊却并不放手,将她推到悬空包厢的边缘,不得不坐在围栏上,隔着层层软烟罗的纱幔。 秦渊笑了笑道:“既然你那么豁得出去,要不要在这里伺候我?” 楼下牌桌上的赌徒已经走一些注意到了这边,吹着口哨朝这边看。 “那是神武侯吗?草,侯爷会玩啊!” “那是哪来的姑娘?楼里的还是外面带进来的!” “看侯爷办事,你不要命啦!” 楼下一片污言秽语,秦渊盯着沈枭垚僵硬的神情,她再厉害,再大胆,前世也是他纵容着她。 秦渊一只手握着沈枭垚的腰,一只手拨开她的腿,楼下看不清两人的脸,但是能依稀看清两人动了,全都一片叫好。 “侯爷今儿这么好的兴致!” “哈哈哈哈前几日哪个孙子说侯爷可能还是雏来着,出来挨打!” “这是谁输给侯爷的姑娘啊!” 越说越不堪入耳,沈枭垚慢慢变得面无表情,前世的秦渊从没给过她这种难堪,甚至还处处在人前维护她的清白。 是她的错觉,今生的秦渊并没有对她一见钟情,也没有爱她。 她的心原本冷硬,现在变得更冷硬。 看她的神情越变越难看,秦渊一把将她从栏杆上抱了下来放回椅子上。 沈枭垚扬起一个笑道:“多谢侯爷。” 秦渊盯着那笑看了一会儿,沈枭垚便维持着那笑,甚至道:“侯爷还要玩吗?” 似乎刚才的事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来人。” 秦渊唤了一声,有婢女推门进来:“侯爷有何吩咐。” 进来的婢女先扫了沈枭垚一眼,目光里充满了探究和艳羡,见沈枭垚打扮素雅又生出一点轻视。 她堂堂公主,此时被一个赌场里伺候人的婢女这样看。 “拿张面纱给沈姑娘。” 秦渊说着话,目光却一直盯着沈枭垚,他以为沈枭垚会生气会甩脸子,会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可沈枭垚反而轻松地去端了桌上的茶水喝。 第69章 让他出气 婢女拿了面纱过来,秦渊看着那面纱道:“请沈姑娘戴上面纱与我一同从大门出去吧。” 沈枭垚垂着眼睫接过面纱给自己系上。 她站起身,秦渊却突然走了过来,像是玩弄什么物件一样抬手拨了拨她的眼睫,然后一把将挂在一旁的披风拎起来丢在沈枭垚身上,又当着婢女的面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没有哪家的贵女会在赌坊里被抱着走出去。 秦渊就这样用披风裹着她抱着她走在拥挤的赌坊内,无数男人的目光落在被秦渊披风包裹的她身上。 那些目光像是要将她穿透,暧昧的,粘稠的,审视的,轻蔑的。 沈枭垚的脸埋在秦渊的怀里,她并不觉得痛苦,反而有一种麻木的解脱。 这是等价交换,她不欠秦渊,秦渊也不欠她,刚好,她也不会再爱他。 直到上了外面的秦家马车秦渊才将她放了下来,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以为到了这种地步,沈枭垚会愤恨会生气,会觉得受到了天大的羞辱。 可沈枭垚只是平静地将面纱解下来,又静静注视着秦渊道:“侯爷开心了吗?” 秦渊一愣,又听她道:“我不知道哪得罪了侯爷,不过若是你出气了,记得帮我打探苏凛的事情。” 她说完起身出了轿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还是那身衣服,没有带面纱,明日整个御都城的纨绔可能都会知道,神武侯秦渊将栖霞公主带到了云中楼,公主自甘低贱,清白早已不在。 她这不是为了跟他扯上关系,是让他痛快,让他出气,让他觉得这笔买卖值了。 不愧是她沈枭垚! 他秦渊走了一步,她沈枭垚一口气走了剩下的所有步子,这件事一出,整个御都都会背地里嚼她的舌根。 秦渊只觉得怒火几乎焚毁他的理智,为了沈揽月,为了苏凛,哪怕是为了小时候的仇恨,沈枭垚面对什么都豁得出去,唯独对自己,没有一点真心。 沈枭垚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两个侍女芙蕖和景泰噤若寒蝉,她们刚才一直在包厢外候着,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景泰单纯一些,轻声道:“公主,侯爷对您无礼,您可以让皇上治他的罪。” 沈枭垚却冲她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秦渊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各取所需而已,秦渊此举只是让她明白了,抛开情意谈论利益时,她沈枭垚并没有什么砝码,前世她能顺心如意,是秦渊对她生了爱意罢了。 她有手段,可惜却不是一往无前。 西羌议和的事情还没着落,元辰节就已经到了。 之前杨皇后命徐贵妃给她增添的座次还在席末,如今她身份高涨,座次也移到了前面。 元辰节是大节日,与新年无异,朝中皇亲国戚都要参加,一些勋贵之家即便不是皇亲也要到场,比如秦家和费家,还有称病在家的都御史赵家。 宴会场面宏大,载歌载舞,热闹非凡,珍馐美味如流水一般上来。 沈枭垚前世是参与过元辰节大宴的,宴会从傍晚举行到夜里,两侧仙鹤烛台和宫灯里的灯油能滴落满地。 沈枭垚与御都的贵女并不熟悉,唯二两个认识的便是徐绾和赵琼芳,今日两个人都来了,此时一左一右的站在和静公主身旁说话。 前世这场元辰节宴会也是她参加的第一场宴会,那一年秦渊在幽州并没有回来,两人还未相识。 徐贵妃在宴会上嘲讽她没有规矩,整日里跟着顾千俞进出,失了公主该有的体统。 皇上也在这一天干了一件大事,他赐封雍王为益州道行台尚书令,这是个实职,掌管整个益州兵马不说,下面的七个州府也受其节制,不仅囊括西亳,宛州也是其中之一。 苏珏身为太子,却只有听政和议政权,他既没有兵权也没有直接掌管地方的权力。 离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此时殿内并没多少人。 沈枭垚走到殿中,心想今生出了西羌这档子事,不知皇帝是不是还会在这一天给雍王加封。 她是女眷,身边挨得最近的就是和静,此时赵琼芳正在和徐绾争论什么,惹得和静有些不快。 她径直越过她们走向自己的席位,却听徐绾道:“若是起战受苦的便是百姓,议和是好事。” 和静没有说话,赵琼芳眉头紧皱,低声道:“宁可战死失社稷,不能拱手让江山。” 徐绾还要说什么,和静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好了!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敢在宫里议论朝政,不要命了!” 话是这样说,她却只是狠狠地瞪了赵琼芳一眼,毕竟徐绾是她的表姐,而赵家一直和皇上持反对意见,反对议和。 赵琼芳抿了抿唇冲和静行了个礼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席位,今日赵御史依旧称病没来,赵家来了一个二房的长辈,女眷来了赵琼芳和她的母亲。 沈枭垚看着赵琼芳走远,倒是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御都第一才女,能说出那样一句话倒也名副其实。 她收回视线看和静和徐绾都把视线投向了她,起身往殿外走去,便看见刚才出了殿门的赵琼芳碰到了秦渊。 她不知赵琼芳说了什么,两人一同沿着抄手游廊边走边说,后面跟着两个小宫女。 沈枭垚想起前世秦阁老打算替秦渊向赵家提亲,因为自己的出现被秦渊拒了,今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改变。 她不欲偷别人说话,便朝偏僻的地方走,启国的皇宫是在前朝皇宫的基础上修建的,庞大无比,虽然严防刺客并不种植花草树木,可是却有很多亭台楼阁。 正是黄昏,天际绚烂无比,琉璃瓦在最后的光辉下折射出美丽的光彩。 沈枭垚在黄昏的余晖里喘了口气,这光同西亳密林里的光一样,她踩着那光辉走了一段路,再抬头已经走到了文渊阁外。 刚想寻个地坐下等宴会快开始了再过去,便听到了赵琼芳的声音。 “侯爷,皇上身边的人皆有各自的图谋,他们根本就没想过天下的百姓,西羌议和,不是给大启喘气的机会,是给西羌喘气的机会!” 秦渊没有说话,沈枭垚站着没动。 赵琼芳又道:“难道侯爷接受与他们同流合污?” 第70章 亲昵举动 沈枭垚屏息了片刻,接着听见秦渊道:“赵小姐,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赵琼芳却并不退让:“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沈枭垚抬脚打算离开,便听见秦渊笑了一声,但却并没有嘲讽的意思,似乎只是愉悦的笑。 “话是没错,只不过赵小姐找错人了,赵小姐这话该对陛下和太子说。” 沈枭垚刚捏紧腰间襟步轻轻走了两步,便听见秦渊道:“公主要走了吗?” 他话刚落音,赵琼芳便转过拐角看见了她,秦渊也跟着走了出来。 沈枭垚放下手中的襟步过身来,含笑看向赵琼芳:“赵小姐,许久不见。” 赵琼芳的面色有些不善,似乎怀疑沈枭垚在偷听她与秦渊说话。 沈枭垚却不在乎她不高兴,她以为秦渊是听到了她在这,结果视线落在围栏的琉璃瓦上,琉璃瓦光滑透亮,里头能映出她模糊的身影,秦渊刚才来的时候就从琉璃瓦里看见了她。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闲逛到了此处,不知道侯爷和赵小姐在此处说话。” 她说完便转身要走,赵琼芳却开口叫住了她:“沈姑娘,不...现在是栖霞公主了,您刚才听见我的话了吧,既然听见了,您作为陛下长女,太子皇姐,我想知道您是什么看法。”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赵琼芳也知道徐家那次是沈枭垚对郑玲和刘采薇出手了。 沈枭垚回头看她,神情十分温柔:“赵小姐,倘若你年幼时走失,许多年后被父母寻回,进家门不过几日,你会跟自己的父皇提出诸多要求吗?或者说如果你发现自己是公主,你会直接开口吗?” 她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却说得赵琼芳哑口无言,她是大家闺秀,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她不是不知道沈枭垚现在的身法还有些尴尬,但是沈枭垚在徐家的所作所为让她生出了偏见,如今又乍然发现对方偷听她说话,火气冲了上来。 沈枭垚还在温柔的望着她,使得她有些赧然地低了低头,微微叹了口气才道:“是我的不是,请公主宽宥。” 沈枭垚提了提裙摆打算离开,秦渊却大步走到了她身边,旁若无人地牵住她的手道:“怎么不穿披风?手这样凉。” 沈枭垚面上的微笑微微僵住,不由得侧目去看一旁有些呆愣的赵琼芳。 赵琼芳神情从惊愣又到酸涩最后变成疑惑,总之十分复杂。 沈枭垚想抽回手,秦渊顺势松开却更过分地将她半拢在怀中,看向赵琼芳道:“赵小姐先请,我跟公主有话要说。” 赵琼芳的视线落在了沈枭垚脸上片刻,看也不看秦渊,略一点头快步走了,离开的步伐有些匆忙凌乱。 沈枭垚抬手推开了秦渊,面上却一派和气:“侯爷这是利用我利用习惯了?” 秦渊上前一步,将她堵在没有风的死角,她越是表现得不在意,他越是想让她生气。 “公主不是不怕被人知道,既然如此,让女眷知道怎么了?” 他身形修长高大,此时将沈枭垚堵在宫墙角落,带着欺压的意味。 沈枭垚却灵机一动,踮起脚尖,抬手勾住秦渊的脖子道;“今日宴会,皇上应该会册封雍王为益州道行军尚书令。” 秦渊一愣,眸中闪过一次促狭,几乎吻着她的额头道:“这消息对我并没什么用处,不过,公主既然说了出来,是想要什么?” “阻止议和。” 她的要求跟赵琼芳一样,不等秦渊反驳她又道:“不是让侯爷直接拒绝,侯爷手下能人众多,想必自有能使唤的人,就告诉皇上,送个公主过去有辱苏启皇室的声望,如打发乞丐一般赏些钱财好了。” “只是这样?”秦渊的手臂撑在墙壁上,沈枭垚整个人被他罩住。 低头去看,面如芙蓉,香腮胜雪。 沈枭垚没有对上他晦暗的眸子,点了点头道:“此事自然需要从长计议,这是第一步。” 她刚说完,正要抬头,秦渊温热的唇落在了她的额上。 其实换做前世,这动作自然又亲昵,即便秦渊不动,她欣赏秦渊的相貌,也会主动贴上去与他亲近。 可她重生了,现在她们还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过分亲昵的举动。 她顿了一下,娇嗔一般推了秦渊一把:“登徒子?” 秦渊退开,像是无事发生一样道:“今日宴会若如公主所说,公主说的事情我会帮公主办到。” 他说完直接让开了路让沈枭垚先走。 “还有,公主不必以爵位称呼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有些不高兴,沈枭垚不解,不过也应了。 其实她前世并不怎么以爵位称呼秦渊,也许是男女有了肌肤之亲总是不一样,也许她前世出现时就是公主,爵位在秦渊之上。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宴会上,参宴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福山县主一见沈枭垚便走了过来,语气熟稔道:“怎么才来?” 沈枭垚正要回答,发现和静公主和赵琼芳徐绾都看着她,她不觉得赵琼芳会把自己看到的说出去,笑着对三人挑了挑眉,又对福山县主道:“一点事情耽搁了。” 福山县主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赵琼芳,她自然知道那日在别院秦渊有陪着沈枭垚,她压低声音道:“秦阁老想让秦渊迎娶赵琼芳。” 沈枭垚垂下眼睫没答,福山县主又道:“不过陛下不同意,似乎是担心文官武官关系太过亲密。” 沈枭垚轻哼一声,先皇把现在的皇上养残了,那时候担心臣子过于出类拔萃杀了一匹,担心父皇登位压不住太贪的官员又杀了一批,却又怕父皇没见过血腥镇不住这天下,迟迟不封太子,磨练他的心智。 沈枭垚自觉很了解自己的父皇,他前怕狼后怕虎,用人总是疑人,刚愎自用,却又优柔寡断。 当暴君不够暴躁,当昏君不够昏聩,但也当不了明君,守成之君现在看来也难以守成。 福山县主看不透她什么意思,正要退回自己位置上,却听她道:“父皇想把他留给和静呢。” 第71章 元辰节宴 重生归来,沈枭垚第一次见到雍王。 大启男子过了十五岁就算成人了,可娶妻生子,女子则十四可嫁,不过宗亲贵族除非早早挑到了可心的女婿或儿媳,否则都会拖到十六七岁。 鸿光帝一共有三位已经成年的皇子,太子苏珏、雍王苏令、安王苏珩,另外还有两个小的,一个五岁,一个刚满周岁。 这数量对比先帝的十几个儿子算是少了,其实不是鸿光帝妃子少,徐贵妃专宠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生的公主偏多。 雍王今年十六岁,安王十五岁,安王出生后的十年里,鸿光帝的后宅里出生了六个孩子都是公主,到了第十一年才再次出生了一个皇子。 公主无权承继大统,现在数量上又多,除了和静,皇帝的眼里几乎看不到别的女儿。 雍王今日穿了一身群青色云香符蝠纹劲装,外面是同样花纹的玄色大氅。 他生的很像徐贵妃,眉眼清秀漂亮,体态修长风流,此时视线在殿内环视一圈后落在了沈枭垚身上,然后偏过头去跟和静公主说话。 沈枭垚知道他在跟和静确认自己的身份,果然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他又转过头来看沈枭垚,只是淡淡的打量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雍王眼高于顶,瞧不上除了自己妹妹以外的任何皇女,即便前头的汝阳公主占嫡占长也一样。 如今走了个汝阳公主又来了个栖霞公主,他自然更不放在眼里。 很快,杨皇后和徐贵妃也到了,其他皇室亲眷陆陆续续到场。 沈枭垚的位置靠前,又是生面孔,不少人盯着她看,她像是感受不到别人的目光一般,坐在席间听弘王妃和福山县主说话。 这次宴会顾千俞没有来,自那日沈枭垚离开荣安伯府后顾千俞就慢慢好了起来,荣安伯夫人一直很好奇那日沈枭垚和顾千俞说了什么,她刚才几次试探,沈枭垚都绕开了话题,对她十分冷淡。 不远处徐绾的母亲徐夫人看乐子一般频频向这边张望,她觉得丢面子,便闭口不言了。 直到宴会已经过了原定的开始时间,皇帝才姗姗来迟。 跪拜行礼之后皇帝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要开宴,杨皇后笑着道:“陛下,您还没向宗亲们介绍栖霞。” 皇帝似这才想起来一般在宴席上环视了一下,然后目光落在沈枭垚身上,“栖霞,还不起身见过各位长辈。” 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沈枭垚的身上。 沈枭垚起身还未行礼,杨皇后便道:“汝阳公主乃是蒙骗陛下的赝品,犯了欺君之罪已被处决,栖霞才是陛下的亲生女儿,是陛下与恭宜皇后的爱女兰惜。” 沈枭垚面带微笑向坐上的弘王、弘王妃等长辈见礼,“兰惜见过各位长辈,叔祖父,叔祖母,姑母。” 皇帝等他行完礼抬手赐座,沈枭垚面上的笑容至始至终都维持良好,坐下的一瞬间,她双手垂下,紧攥成拳,修剪的圆润光滑的指甲紧紧嵌入掌心,疼痛瞬间漫上心头。 弘王和弘王妃,还有杨家夫人全都夸赞公主仪态端方,雍容华贵,一番赞美之后,皇帝才抬手示意开宴。 歌舞赏赐,丝竹声起。 沈枭垚透过一片繁华看向秦渊,他也在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的手。 她垂下眼睫,松开手心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皇帝与皇后同饮之后便对和静公主招了招道:“荣荣也与父皇同饮。” 不远处的雍王看妹妹端了酒杯上前,也笑着起身凑趣:“儿臣也与父皇母妃同饮。” 沈枭垚的目光下意识地去看苏珏,苏珏却正在和臣子们对饮。 皇室中的女儿们既得不到天下,也得不到什么亲情,她心头忍不住微微讽刺,徐贵妃的孩子们倒是都挺幸运,皇上给了和静父爱,又想给雍王天下。 宫女倒了酒,沈枭垚再次一饮而尽,福山县主去给杨皇后和徐贵妃敬完酒路过沈枭垚时提醒她去给帝后敬酒。 沈枭垚垂着眼睑没说话,福山县主以为她对杨皇后有怨,正要说话,沈枭垚反过来劝道:“不必担心,一会儿就没人顾得了我了。” 福山县主一愣,却见御前太监抬手击了两下掌,殿内歌舞瞬间停歇,舞女们全都停下,垂袖跪在殿内。 福山县主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还没坐下就听皇帝道:“今秋雍王治理益州河道有功,前段时日又参与鸿光大成的编撰,为朕分忧,朕心甚悦,册封雍王为益州道行军台尚书令,年后任职。” 群臣息声,殿内一片安静,雍王满面喜色,起身到殿中拜谢:“多谢父皇圣旨隆恩!” 皇帝很高兴地抬了抬手,一旁的尚书令费槐与有荣焉一般道:“雍王才能出众,实乃陛下教导有方!” 说着半举酒杯遥敬皇帝。 此起彼伏的祝福声中,歌舞再次起来。 苏珏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但众目睽睽下他有再大的怨气也只能死死忍住。 福山县主吃惊地看向沈枭垚,她以为这是沈枭垚掐算出来的,震惊到无以复加。 沈枭垚却和费槐对上了视线,她还记得前世秦渊是怎么帮她杀费槐的。 她给费槐下了蛊。 下蛊若是太过明显被人发现她也会很危险,于是秦渊找了一个医士给费槐的亲戚,那亲戚被医士治好后将人举荐给了费槐。 费槐是被刮骨疗蛊死的,死前受了凌迟一般的罪,据说鲜血将床被都全部浸透了。 重生一世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恨费槐了,可是前段时间御书房那一幕又让她想起来旧事,她的确心胸狭隘又记仇,费槐无缘无故两次都想让她死,她偏要费槐死。 费槐只觉得这个新找回来的公主感觉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但是太子的姐姐,这样的容貌与身份,与其留给太子做助力不如早早毁掉。 第72章 克妻之相 酒至半酣,宴正兴时。 皇帝突然看向秦衡岳道:“秦渊文韬武略,少年英才,朕甚喜之,朕与秦卿做亲家如何?” 几个听清的朝臣全部艳羡地看向秦衡岳,皇帝属意秦渊尚和静公主这是去年便露出了端倪,只是和静公主年纪尚小,皇帝舍不得公主才硬生生拖了一年。 如今公主已经十五岁,想来陛下下定主意要将婚事定下。 秦衡岳笑容僵硬,欲言又止,坐立不安,仿佛皇帝给他出了个巨大的难题。 见他踌躇,皇帝脸上的笑意退了个干净,四周的欢声笑语渐渐息了下去。 皇帝和徐贵妃的脸上阴云密布,连一旁原本羞赧垂首的和静公主都面带怒气地抬起了头。 “秦卿是高兴的不知该说什么了不成?”杨皇后笑着打圆场。 秦衡岳看了一眼自始至终都手执酒杯低头不语的秦渊,起身冲皇帝行礼:“回陛下,能与陛下结亲乃是秦家万福,非臣不知好歹,只是.....” 皇帝神色不悦,“只是什么?” 秦衡岳垂下头,恭敬道:“算命之说,说...小儿克妻。” 满殿哗然,大启开国两百余年,未曾听说过哪家父亲说自己儿子克妻的,便是真的克妻也是各种隐瞒不认,生怕儿子娶不到妻子。 “噢?”皇帝眉头皱起,似乎有些不信。 秦衡岳似乎也不怕丢面子了,硬声道:“回陛下,千真万确,已看过三位大名鼎鼎的相师,皆是如此说法。” 这下殿堂之下开始小声议论了,怪不得秦渊如此相貌和出身到现在不曾婚配,毕竟从他十五岁开始秦家的门槛都要被官媒踩矮三分了。 御都城的贵女就这么些,不够美的他看不上,不够聪慧的他不乐意,不够知书达理的他不喜欢,若不是他后来文能考进士武能安番邦,御都城媒婆的吐沫星子都能把秦家淹了。 “切!秦大人,难道神武侯这辈子都不娶妻只纳妾了?”一旁郑家的一位大人嗤笑一声,似乎秦衡岳无稽之谈。 “就是就是。” 秦渊轻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不知是对父亲的话不满还是对旁人的不满,起身对皇帝拱手道:“陛下有所不知,栖霞公主在回宫之前在御都有相师之名,曾为徐家的小姐看过相。” 他声音洪亮清透,满殿的人都看向了沈枭垚。 徐贵妃对秦家推脱婚事的态度十分不满,冷声道:“怎么又扯到栖霞身上?神武侯是要当众让她给你看看相啊?” “回陛下娘娘,公主之前便为臣看过相。”秦渊视线扫过沈枭垚。 “此事万宝轩的女掌柜知道,她携栖霞公主至云中楼,臣在云中楼与公主赌了一局,公主输了,为臣卜了一卦,说臣克妻。” 他话音落了,殿内又诡异的寂静了一瞬,然后议论声再次起来了,不过这次议论的是沈枭垚,其中连苏珏和雍王都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沈枭垚。 皇帝眉头皱起,看向沈枭垚道:“栖霞,果真?” 秦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只有结果是错的,可偏偏这样是最让人挑不出错的,因为有人可以作证,云中楼那么多人,一番追查都可以作证,况且前两日的流言蜚语恐怕早就在纨绔圈子里传遍了。 沈枭垚缓缓起身行礼:“回父皇,确有此事。” 这下皇帝也不好说什么了,徐贵妃有些生气道:“栖霞怎么会看相?还有秦渊,难道一辈子不娶?” 不等沈枭垚回答,秦渊道:“回娘娘,相师们说臣需要娶一位命硬的妻子,最好九死一生过,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得起臣的克妻之命。” 他说得头头是道,脸不红心不跳,原本与秦家有结亲意思的赵家夫人此时一脸劫后余生地看向女儿赵琼芳。 赵琼芳神色平静地看向沈枭垚,恐怕她是满殿除了当事人唯一知道缘由的人。 杨皇后看皇帝脸色不好递了台阶道:“竟是如此,陛下,性命攸关实乃大事,陛下又是慈父,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皇帝不说话,但是眼神看向了秦衡岳,秦衡岳马上执起酒杯道:“是臣未能及时将此事告知陛下,偏了陛下错爱,臣自罚三杯!” 他说着端起酒杯连饮三杯。 秦渊为人子,自然也跟着连喝了三杯。 一旁的弘王和其他几位宗亲郡王都笑着逗趣,算是将此事圆了过去。 眼看事情过去,苏珏却似无意一般道:“怎么结不得亲?皇姐不是九死一生的大福之人嘛?” 沈枭垚正在自己倒酒,不慎将酒水洒在了手上,她头也不抬,缓缓从袖中掏出帕子擦拭,似乎并没有听见太子说的什么。 可她心中却冷漠至极,她知道太子并不是多有脑子的人,但没想到太子蠢成这样。 皇帝有多么宠爱雍王恐怕只有皇上自己不知道,因为他总觉得自己给雍王的还不够,而她呢?她是太子的亲姐姐,皇帝恐怕宁愿秦家娶个宫女生的公主也不会将她嫁给秦渊。 果然,皇帝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地接受其他臣子的敬酒,使得太子这边的场面有些尴尬。 徐贵妃眼中讥讽一闪而过,举杯邀福山县主同饮。 倒是赵琼芳一直注视着这边,她在看神武侯和栖霞公主,神武侯只要抬头,最后一眼一定会似不经意一样扫过栖霞公主的方向。 和静因为刚才的事情对秦家不满,阴阳怪气地对沈枭垚道:“皇姐,你当真会看相吗?那你看看神武侯是不是一辈子鳏寡的命格!” 她得宠,即便说了这样的话,皇帝也是笑了笑说她顽皮,看着沈枭垚道:“栖霞,那你便替神武侯看看。” 秦家是御都名门是功臣,眼下更是阁老、文官、武将齐聚,在元辰节这样的大宴上,皇帝由着两个公主羞辱秦家。 沈枭垚已经不知道怎么说自己的这位父皇好了,国之衰微,不是臣子们的错,是他一个人的错。 她起身恭敬行礼,又冲秦衡岳回了个半礼,“回父皇,儿臣学艺不精,并不能观望神武侯的一生,只是侯爷早年的确姻缘艰难,父皇若是想知道得更确切些,可以宣钦天监再观。” “哼,定是神武侯杀伐太重!”和静哼了一声偏过脸。 秦家已经连着被奚落了两次,皇帝见徐贵妃和和静都不再说什么,便抬抬手让沈枭垚坐下。 和静小孩心性,奚落完秦渊又执杯去敬皇帝,视线划过沈枭垚时,却发现看似温和随性的皇姐冷冷地望了她一眼。 第73章 唤他阿渊 和静以为自己看错了,敬完酒又转过头来看向沈枭垚,对方却已经低头看手中的酒杯。 这场宴会一直举行到了深夜才散去。 雍王一派的人尽兴而归,苏珏一派的人又气又恼。 沈枭垚从座位上起来时殿内的人已经散了,皇帝醉酒后被徐贵妃搀走了,宗亲贵眷们早就想走了,此时一窝蜂地往外涌。 只有福山县主见人走得差不多冲沈枭垚点了点头才离去,辅国公府是雍王的人,却不妨碍她与沈枭垚有私交。 繁华尽头就是凄冷寂落,殿内一片狼藉,只剩下收拾东西的太监宫女,沈枭垚喝了不少酒,起身的动作有些不稳,一旁的宫女轻轻搀扶住了她,却又被她推开。 和静去而复返,她也喝了不少酒,此时被她的两个婢女搀扶着,面颊酡红,神情不悦地冲沈枭垚道:“你凭什么瞪本宫!你是不是嫉妒父皇更疼我!” 她有些醉了,一会儿‘本宫’一会儿‘我’的,沈枭垚没理会她,只是有些晕头转向地向殿外走去。 夜深了,起风了,沈枭垚只穿了三层单衣,此时被风一吹感觉浑身都冷透了。 和静不依不饶地追了出来,气愤道:“本宫跟你说话呢!” 即便她这样无礼,沈枭垚面上也没有一丝生气或者愤怒之意,她只是回过头来看着和静道:“神武侯为什么会杀戮过重?” 和静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顿了一下才道:“能是...因为什么,因为他是个杀神呗!” 她微微撅嘴,十分不满道:“难不成你喜欢他啊?听不得我说他!” 沈枭垚的目光由平静变冷,但是语气依旧温和,可却在寒冷的冬夜里像巴掌一样打在和静脸上。 她道:“神武侯是为了除掉反对苏启皇室的人才杀的人,是为了大启的国土和子民才杀的人,和静,所有人都有资格说神武侯杀性太大,唯有姓苏的人不能说。” 和静被这句话噎得红唇翕动,犹豫了半晌都没说出话。 和静穿着厚厚的白狐裘披风不觉得冷,沈枭垚却快要被风吹僵了,她不想再听和静说什么,抬脚要走,和静才道:“那是他应该的,所有人都是苏启的奴才和子民!” 这话有生气耍赖之意,可却能看出来鸿光皇帝和徐贵妃平日里是怎么教导和静和雍王的。 除了他们,剩下的全是奴才和子民。 “何为子民?” 和静答不上来,但是看沈枭垚如此认真的看着她,她努力拨了拨自己乱麻一般的脑子道:“就是...就是耕田织布...供养我们的人!” 沈枭垚明白她的意思了,奴才是伺候他们的,子民是供养他们的。 和静并不明白苏启皇室要为她口中的这些‘奴才’和‘子民’做什么。 沈枭垚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来,“那你以后多多祈福上香,保佑苏启皇室屹立不倒,保佑天下年年风调雨顺。” 和静不解,似懂非懂看着她。 沈枭垚快步离开了和静的视线,她并不喜欢一举一动都有婢女跟着,出来的时候便独自一人出来了,可白天日头好,她穿得单薄还能说得过去,这会儿深更夜半,她这一身单衣就十分勉强了。 她刚走到宫道上就被躲在宫墙阴影里的秦渊一把抱住,对方温热的胸膛直接贴在了她的后背上。 “我听见了你与和静公主的话。” 他鼻息间还有未散尽的酒味,沈枭垚原本便有些混沌的脑子此刻更混沌了。 在她迟钝的间隙,秦渊已经扯下自己的披风裹在了她的身上。 两人离得太近,她有些费力地抬头看秦渊道:“侯爷....” “秦渊。”秦渊执着道。 沈枭垚抿了抿还沾着酒渍的唇道:“秦渊,你在大宴会上如此利用本宫,别忘了利用本宫的代价。” 秦渊的眼眸却如深海一般在不甚明亮的宫灯里看她,她有些头重脚轻,侧身要走被秦渊一把抱住。 对秦渊来说已经隔了太久了,从他十九岁重生后的每一天他都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苏兰惜重生了吗? 她人呢? 她今生怎么没有回来? 前世皆是骗他? 他找到了苏兰惜以后怎么办? 杀了她? 毁了她? 这些问题让他一刻也静不下心。 可等苏兰惜今生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不杀苏兰惜的念头就占据了上风,她既然不爱他,那他今生就做些事,让她恨他。 可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 他低头捉住沈枭垚的唇,在她的怔愣中将她没说出口的话吞入腹中。 对他来说隔了太久,从他死后的每一天,他都需要沈枭垚来救他,来缓解死时的痛苦,现在他终于品尝到了解药的味道。 是甜的,带着酒的芬芳。 高高的宫墙影子像是要将人吞吃的巨大妖兽,在这漆黑的影子下,秦渊抵着沈枭垚肆意亲吻。 沈枭垚在忽冷忽热的气息里已经分不清她身处前世还是今生,只知道按照肌肉记忆勾住秦渊的脖子。 甚至在呼吸不过来时,嘤咛一声:“阿渊,轻点.....” 秦渊一下子僵住,也从这场梦中醒了过来的。 沈枭垚原本混沌的脑子这会儿更加不清楚,柔软地靠在秦渊身上,似乎沉浸在前世的梦中。 秦渊脸上的旖旎神色稍稍褪去了些,轻轻将沈枭垚抱了起来,像是抱孩童一般让她伏在自己肩头。 那是前世了,她的阿渊已经死了。 今生,他只是秦渊。 沈枭垚醒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芙蕖听见动静已经冲了进来,快步走到床前道:“公主醒了,难不难受?” 金蕊和景泰一个端了汤,一个端了洗漱的水盆。 三个婢女都小心翼翼的,沈枭垚依稀记得自己昨日跟秦渊纠缠了一会儿,捏了捏眉心道:“昨日是谁送我回来的?” 金蕊轻声道:“是神武侯,还有一个宫道上的小太监陪着。” 沈枭垚点了点头,芙蕖看她神色温和,谨慎地建议道:“公主,您以后还是带我们出门吧昨夜...是沈武侯将您搀扶回来的不假,只是....” 秦渊让赵琼芳知道他们的关系,恐怕是想劝退赵琼芳嫁他的心思,至于关于他们的传闻,那也只能捕风捉影,沈枭垚相信秦渊不会让人抓个现形,闻言挑了挑眉示意金蕊继续说。 “神武侯...进了您的闺房,亲自将您放在了床上...走的时候,起身的时候您扯了他的衣带,唤他.....唤他阿渊.....” 第74章 不闻不问 沈枭垚的面色白了一瞬,“我还有说其他的话吗?” 三个婢女都摇了摇头,沈枭垚才缓缓松了口气道:“东西放着,布膳吧。” 重生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她就算醉了也不会什么都往外说,至于其他的,便随秦渊自己想。 沈枭垚梳洗完毕坐在镜子前才发现自己唇瓣殷红,她有些不自然的用指背碰了碰唇。 到了下午杨皇后那边派人请她过去用晚膳,沈枭垚也刚好想打听打听杨家对西羌议和之事的态度便准时去了。 穿过巨大的玉屏,窦嬷嬷正候着她,这位新来的栖霞公主既不得皇帝喜欢,也似与太子关系冷淡,但是窦嬷嬷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自己有些怕她,自己只要一看见她就有一种说不出缘由的谨慎。 沈枭垚虽神色温和,但是却看窦嬷嬷如无物,径直便进了凤仪宫内殿。 太监宫女们正在上菜,杨皇后还没出来,沈枭垚直接在桌前坐下道:“皇后娘娘人呢?” 里头宫女掀了帘子,杨皇后一身荼白常服出来了,似乎昨日累着了,她神情有些憔悴。 沈枭垚并没有起身请安的意思,杨皇后也没提,只道:“今天早上西羌的人抵达了御都。” “娘娘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沈枭垚饮了口茶似是不解一般道。 杨皇后净了手叹息一声:“估计因为无人可说吧,西羌随着来的人还有一位公主,那公主明日才住到宫里来。” 沈枭垚低头用膳,似乎对西羌的事情并不敢兴趣,直到杨皇后已经停下用膳了她才道:“父皇今日没有召见宣皇叔吗?” 苏凛死于西羌之手,皇上无论如何都要安抚宣王府的。 杨皇后却摇了摇头道:“怕是没来得及,今日末时武英殿大学士与礼部尚书郭胡安去见了陛下。” 沈枭垚不动声色,她依稀记得郭胡安与秦渊有交情。 果然,杨皇后又道:“陛下发了脾气,似是因为这两人不赞成议和,不过倒不是因为两人如赵濂一般反对,而是他们觉得不划算,启国公主身份尊贵,西羌如此轻易娶走十分不妥。” 秦渊的动作倒是快,沈枭垚笑了笑:“父皇生气的应该是启国已经派人去过西羌皇庭,如今带了西羌人过来迎亲,八字就差一撇,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有人反对是吧?” 杨皇后示意窦嬷嬷给沈枭垚夹菜,“是,朝臣们总要给陛下些面子。” 沈枭垚没答这句话,面子是自己给自己的,是他把面子舍弃了,让西羌的人踏入御都,让西羌的男人迎娶公主。 “娘娘,不知杨家是什么态度?” 尽管沈枭垚的神情十分平和,尽管后来她对西羌的事情不闻不问的样子,杨皇后还是道:“你恨透了西羌吧?” 沈枭垚神情含笑,但是眼神却不曾笑,反问道:“我不该恨他们吗?” 两人对视了片刻,杨皇后道:“本宫不会让杨家掺和这件事,栖霞,本宫没有儿子,杨家越出挑越会被未来的皇帝忌讳,你应该明白。” 杨家走的是激流勇退的路,恐怕不出五年,皇帝就会慢慢将杨家在南凌和北海的十五万军权拆分出去。 “杨大人顺从娘娘的决定?” 现在的杨家家主是杨皇后的兄长,杨皇后的三位兄长,杨大爷在南凌守边,兵马十万,杨二杨三在北海守边,兵马五万。 杨家同沈枭垚一辈的男子只有一个从军的在益州道历练,剩下的全都是读书人。 他们很清楚,大启这十几年都没有动兵的情况下,他们杨家再这样拿着兵权就是被皇帝开刀的前菜。 杨皇后放下筷子面色严肃:“他必须顺从,也只能顺从,这才是生路,栖霞,什么人不能怂的大道理,你看看在这宫里的,不受宠的或者太过出头的,无论是后妃还是朝臣,有几个能一直风光的。” 她有她自己的活法,那也是杨家的活法。 沈枭垚并不因为杨家顾小家而不顾大家生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没有什么十分崇高的理想与品德,都是人,吃五谷杂粮,也有七情六欲。 她将面前碗中的汤一饮而尽,“娘娘,杨家没错,我也没错,杨家想保住家族平安,就不该再掌握着南凌和北海的十五万大军,那个位置该交给有能力有血性的人。” 杨皇后不语,许久才叹息道:“你不懂。” 沈枭垚放下筷子拿帕子沾了沾唇起身行礼告退。 宫里的这些人在吃穿上花功夫,却说没银子打仗,明明他们有兵马,有能打仗的人,却因为拨不出粮草而不动,沈枭垚没打过仗,她不明白,难道不打仗士兵是喝西北风的么? 只要皇帝想打,宴会的银子难道不能去造铠甲?不能去养战马? 她从凤仪宫出来,景泰在外面候着,看她面无表情便知道她十分不悦,便道:“殿下,娘娘怎么说?” 景泰知道沈枭垚是十分恨西羌的,可她自小便在宫中,十分明白宫中的女子权力有多么受限。 沈枭垚原本也不对杨家抱有什么希望,哼笑了一声道:“也没什么,路是活人走出来的。” 这句话说得景泰心头一跳,不由得抬头看自己这位新主子的眼神。 次日一大早沈枭垚便起来了,今日西羌人进宫,不巧的是她今日要去荣安伯府做客。 婢女帮她梳妆打扮完毕,沈枭垚起身道:“不必你们去递话了,我亲自去跟娘娘请安。” 今日皇后招待西羌的公主,并没有请沈枭垚,她说完这话,三个婢女都有些紧张。 金蕊以为她忘了,提醒道:“殿下,凤仪宫今日宴请西羌的公主。” 沈枭垚正了正手腕上的玉镯笑了笑:“我知道啊,我还没见过西羌人呢,走吧,正好咱们都去看看热闹。” 第75章 赫连鹰笛 杨皇后是在花园的暖阁里招待西羌公主,这个季节只有菊花争奇斗艳,沈枭垚穿过摆放得如同织锦地毯一般的菊花群便听到暖阁里传出一片欢声笑语。 有宫女们的叫好声,还有女子的娇笑声。 门口的宫女见她走过来快步转身至暖阁内禀报,沈枭垚刚踏上暖阁的台阶,另一个守门侍女便上前一步道:“公主留步。” 沈枭垚似是好奇一般道:“本宫要出宫,来给娘娘请安,里头怎么这么热闹?” 宫女笑着避开话题:“皇后娘娘说各宫娘娘和公主若是求见由奴婢们代为禀奏,还请公主稍候。” 沈枭垚没说话,只是唇角的笑意淡了些。 一旁的金蕊上前一步道:“皇后娘娘昨日并未提过公主不必拜见,恐怕是你们听错了,快快打帘。” 宫女面上有些为难,但是并没有退开,金蕊还要说话,窦嬷嬷掀帘而出。 “公主要出宫去荣安伯府吗?娘娘已知道了,公主路上小心,早些回来。”窦嬷嬷笑容满面。 沈枭垚挑了挑眉:“本宫若偏想进去呢?” 窦嬷嬷脸上笑意不变,眼神却已经有些急了,解释道:“实非奴婢不让公主进门,为了两边面上好看,也为了不戳公主的心罢了,还请公主体谅。” 她见沈枭垚不言,温声劝道:“公主,回去吧。” 沈枭垚弯唇看她,似故意为难她一般:“西羌的面上不是一直都挺好看的,这点小事也并不戳我的心。” 她说完上前一步,逼得窦嬷嬷抬手想要推她,沈枭垚一把抓住窦嬷嬷的手腕低声道:“让开。” 她还是笑着的,眼神却十分严肃。 窦嬷嬷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经生了怯意,犹豫的间隙沈枭垚已经上了台阶。 今时不同往日,景泰一把拉开候着不愿打帘的宫女,自己抬手将帘子掀开。 屋内的欢声笑语更清晰地传了出来。 暖阁中间朱红的百鸟朝凤地毯上,一个宝蓝色窄袖长裙的女子正在跳舞,不,也不能说是跳舞,像是在玩耍,她一边抖动腰肢,一边像飞舞一般挥舞双臂,动作大开大合。 坐在皇后身边的清河公主是屋里唯一一个没有很高兴的人,只是唇边挂着十分刻意的笑坐在一旁。 沈枭垚并没怎么见过清河公主,前世清河便不受宠,生得也不出挑,似乎十七八岁被杨皇后许配给翰林馆的一个学子了,杨皇后不算是苛刻的嫡母,她前世应当过得还算顺心。 沈枭垚一身白衣而来,室内的人却都向她望了过来。 尤其是福山县主,她是整个阁楼里最知道沈枭垚本性的人,她以为皇后无论如何都会阻挡沈枭垚见到西羌的人。 西羌公主站直了身子朝沈枭垚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 西羌人长得与大启人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分别,只是打扮上多爱穿一些颜色比较鲜艳的衣服,戴一些比较亮丽的宝石。 眼前的这位公主便是束起了高高的卷发,发箍上带着明亮的蓝色绿色宝石,额间的坠子也是如此。 而她眼中的沈枭垚却是温婉的,一身白色长裙,腰间缠了雪青色腰带,头上带了鎏金并头花簪,耳边带了明月珰,虽生得非面善之相,但神色大方端庄,对上她的目光后含笑道:“这是哪里来的美人?我还从未见过。” 西羌的公主歪头看她,见窦嬷嬷慌里慌张地跟了进来,对沈枭垚起了一点防备之心,冷淡道:“你又是谁?” 沈枭垚给她行了个女子间的福礼:“栖霞公主苏兰惜。” 她彬彬有礼,西羌的公主也不好一直端着,正要开口却被杨皇后接过话题:“这位是西羌公主赫连鹰笛。” 赫连鹰笛冲沈枭垚点了点头算是行礼,看了看沈枭垚又看向清河公主,十分无礼道:“你们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吧?” 窦嬷嬷生怕两人结梁子,忙解释道:“栖霞公主乃是先皇后之女。” 赫连鹰笛甩了甩胳膊在清河公主对面的席位上坐下,似是不解又似是挑事一般道:“你们大启有妻妾嫡庶之分,就是你比清河公主的身份尊贵呗。” 说完不等旁人接话,又看向清河公主道:“那你不用给她让位置吗?” 杨皇后的下首最近的坐着大长公主和福山县主,其次是清河公主和赫连鹰笛。 清河郡主在宫中当惯了小透明,即便从前的汝阳公主性格不错她也不敢得罪,更何况现在来了个更出挑的栖霞公主,她面上虽然难堪的有些涨红,但还是打算乖乖起身给沈枭垚让位。 却被沈枭垚一把按住,纤长的手搭在她肩上:“你坐。” 她被按的身体一僵,抬头去看沈枭垚,却见她盯着赫连鹰笛道:“公主不知道,我们大启也讲究长谦让幼,西羌是什么规矩来着?” 赫连鹰笛不说话了,西羌没有嫡庶之分,只有排序之分,子女则是年长为尊,小的必须尊敬谦让大的,但规矩和尊卑上与启国的嫡庶无异。 她不觉得这是西羌比不上启国的地方,可沈枭垚又不紧不慢道:“都是公主,什么尊卑贵贱,弹丸之地有什么好分三六九等的。” 赫连鹰笛觉得她在骂西羌,可又不能上赶着认骂,再次轻哼了一声冷眼看她。 两人只简单几句交锋便都品出对方不是省油的灯了,杨皇后看向沈枭垚道:“栖霞今日不是要去荣安伯府,天色不早了,请过安之后便早些去吧。” 沈枭垚却转头看向赫连鹰笛道:“没想到娘娘这里这么好玩,鹰笛公主刚才在做什么?我也想看看,荣安伯府哪日都能去,我却不是天天都能见到西羌的公主。” 杨皇后的脸色有些不悦,大长公主正要打圆场,赫连鹰笛便道:“她们好像不欢迎你?栖霞公主,你生得挺漂亮,倒是这张嘴不招人喜欢。” 她说三句话有两句都在挑拨离间,沈枭垚面上的笑容更盛:“许是因为我性子比较直白,她们怕我说出的话难听,坏了两国邦交。” 这话有指桑骂槐之意,赫连鹰笛轻哼了一声:“启国也不是不讲道理,嫡出倒是与庶出不同。” 清河公主闻言把头垂得更低了。 赫连鹰笛看她畏畏缩缩的又对沈枭垚道:“你可比她强多了,皇帝陛下为什么不安排你嫁去西羌?” 第76章 你不明白 杨皇后和福山县主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严肃了。 杨皇后不想让沈枭垚出现在西羌人面前,一个是不想沈枭垚做出什么无法掌控的事情,另一个就是不想西羌人试图换和亲的公主。 沈枭垚却依旧神色轻松,不过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公主有所不知,我不是在宫中长大,没什么大局观念。” “哦?”赫连鹰笛带着探究的眼神看她。 “我这个人比较记仇,就是谁若是欺负了我,我死不死的不重要,我要先弄死对方。” 屋里连呼吸都变得安静了,连赫连鹰笛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枭垚了。 沈枭垚自己先笑了,面带愉悦道:“吓着公主了吗?实在抱歉,我逗你们玩呢。” 窦嬷嬷招呼婢女给主子们添茶,笑着打圆场:“殿下又开玩笑了。” 坐在一旁的清河公主忙收起吃惊的神情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赫连鹰笛看向沈枭垚的目光不仅防备,也有些忌惮,“可惜了,你只是个公主。” 沈枭垚在清河公主身旁坐下,似乎与这个妹妹很亲近一般道:“你说得不错,唉,真是可惜了。” “好了,不要胡说八道,鹰笛公主是客人,栖霞,你对鹰笛公主客气礼貌些。”杨皇后见两人越说越离谱,忙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只有福山县主不觉得,她自己是个暴躁的性子,她之前还纳闷皇室里虽不说都是性格温和之人,但是像她一样随时发脾气,气急了亲自动手打人的只她一个,现在她明白了,苏姓皇室里就是有这种遗传,沈枭垚掩藏得好,内里跟她一个德行。 杨皇后见两人都安静了下来便道:“快新年了,庆阳大街上这几日热闹非凡,夜里还有烟火,本宫原本叫清河陪鹰笛公主去看看,既然你来了,你陪着同去吧。” 说着起身道:“你们先陪着鹰笛公主说话,栖霞,你跟本宫来,本宫有事交代你。” 沈枭垚跟着杨皇后出了暖阁,外面日头正好,两人便在园子里边走边说。 “沈枭垚,事已至此,谁也阻拦不了议和,你若敢动手脚,你父皇发现不会饶你。”杨皇后神色严肃,已经含了警告之意。 沈枭垚依旧不紧不慢的:“娘娘果真明白,我早已不是苏兰惜。” 这种时候她还在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杨皇后的眉头紧紧皱起。 沈枭垚又道:“娘娘为什么一直觉得我会在现在阻止议和,娘娘难道不知道,我不会不顾大启百姓的死活。” 她说的十分坦诚,杨皇后却并不信任她,直接拆穿道:“你的顾法与常人不同,你会想着用极端的手段逼迫你父皇不得不出兵西羌,你不能那么自私!” 沈枭垚几乎气笑了,杨皇后有脸说她自私! 似乎也察觉到她的气愤了,杨皇后又道:“皇上说不行就是不行,栖霞,本宫知道你对这个决定充满了质疑和不满,甚至觉得杨家是缩头乌龟,可是!” 她比沈枭垚还要生气,左右看了一眼,等下人们退开才道:“可是杨家有几百口人,除了南凌和北海的兵,还有中州、还有幽州和益州道!杨家岂敢拥兵自重!所有的一切必须听皇帝的,只能听皇帝的!” 她似乎终于说出来了,原本疲累的神色都在一瞬间轻松了,见沈枭垚望着已经败尽了的牡丹花不说话,叹息道:“没有那么多军粮,每一分每一厘都是用干了用尽了的,一切都左右在你父皇的手中,你根本就不明白。” 沈枭垚从牡丹枝上将视线收了回来,前世的很多小事她都想不起来,她只记得秦渊曾在中州做生意大肆敛财,御都中除了云中阁他还有别的产业,她以为秦渊只是爱才,可他并不奢靡,除了给她花点钱她想不出秦渊把钱花哪去了这么爱钱。 现在她知道了,幽州有三万守备军,这些人说是镇守幽州的,其实大部分是秦渊打鞑子打山匪自己带的,那是他的人,他在用自己的银子充实军费。 她闭了闭眼回头看向杨皇后道:“娘娘,我没有逼迫杨家的意思,我说了,杨家可以不管不动,只是早晚,可能需要把这兵权交出来。”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连她们两个都明白,大启需要一个破局之人,否则这么沉沦下去,迟早的。 可指望谁破局,太子吗?还是雍王? 两人都默契地沉默了。 清河公主自从鸿光帝登基之后还是第一次出宫,她对宫外只有一些小时候的记忆,因此既兴奋又激动,却又不得不死死压抑住这份激动。 三人乘坐了华丽的马车出宫,宫中侍卫和御都指挥使司安排的侍卫隐在人群中随行。 走了一段路,赫连鹰笛便要下车,她看着买成衣的店道:“你们皇后只是拿出了一些华美的布匹给我,我还没怎么穿过大启的贵族女子的衣裙,我去看看。” 清河公主也很想下车,沈枭垚自然从善如流。 金蕊和芙蕖跟着,杨皇后也安排了一个她的贴身大宫女跟着,六个人一进去便被迎到了雅间。 赫连鹰笛在成衣里挑挑拣拣,清河在旁边看。 沈枭垚坐在椅子上看了她们一会儿突然道:“鹰笛公主,咱们俩身量差不多,我最近做了很多华丽的衣衫,料子和刺绣比这成衣铺子里的可好了许多,我送你两件吧,过几日还有宴会,你穿着这种衣裙参加宫宴也太过于寒酸了。” 她突然这样好心倒让赫连鹰笛诧异,用戒备的目光扫了她一眼。 沈枭垚站起身在放成衣的长桌旁走了几步道:“你不必往坏了想我,我这么明目张胆地送你,若是害你岂不是告诉所有人是我干的,我还没那么蠢,只是觉得你穿这种衣裙,显得我们启国皇室寒酸小气罢了。” 赫连鹰笛觉得她前头说得挺有道理,点头道:“那你回去便送给我吧,这些衣服也算别致,我自然要带几件回去。” 沈枭垚笑着替清河公主选披帛,余光却从杨皇后派来的侍女身上掠过。 第77章 意外遇刺 清河公主并没有什么月例银子可花,赫连鹰笛买了一堆东西,她也只是东摸摸西看看,最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沈枭垚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她们都是鸿光皇帝的亲生女儿,她和清河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在皇帝的眼里,他只有一个女儿,和静。 三个人最后又去了锦楼之上看烟火,清河公主和赫连鹰笛都兴致勃勃,只有沈枭垚在露台上站了一会儿便进了厢房。 御都城绚烂的烟火已经永远的停留在了六岁那年,然而七岁之前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叫小二送了笔墨进来,伏在案上写了几句话用蜜蜡封上交给芙蕖,“送到神武侯府,亲手给秦渊。” 赫连鹰笛和清河看完烟火进屋来,刚好迎面碰上芙蕖出去。 赫连鹰笛非一般的敏锐,似是随口一般问道:“你的侍女这急匆匆的是做什么去?” 清河公主也像是反应了过来,抬头去看沈枭垚。 “去替我给福山县主送药去了。”沈枭垚回答得漫不经心。 这些事情跟赫连鹰笛无关,她也不好再问,高兴地评论起了今日的烟火,笑容几乎感染的几个侍女也跟着乐和起来。 沈枭垚跟着微微一笑,假作吃惊一般应和着她。 回宫了之后沈枭垚果然信守承诺,隔日就送了两套衣裙给赫连鹰笛。 她是让金蕊和景泰一起去的,赫连鹰笛原本以为沈枭垚会随便送两件衣服给她,没想到的却是十分精致华丽,的确珍贵的衣裙,甚至衣襟和裙摆上还坠了细碎的宝石,刺绣也栩栩如生。 沈枭垚不是善茬,赫连鹰笛翻看完衣服心头就生了警惕,金蕊小心拿起衣裙展开道:“我家公主特意交代奴婢,一定要展开给鹰笛殿下亲眼过目,这是我家公主几十件的珍藏之二,大启纵横百年,自称上邦,不会因为一件小小的衣服折面子,这些东西在西羌是挣破头的宝物,到了御都,也不过就是件衣服。” 赫连鹰笛觉得沈枭垚是在借着衣服羞辱她,脸色难堪地叫两个婢女滚出去,但是这两件衣服她是越看越喜欢,当即便穿在了身上。 后来几日赫连鹰笛便没有再见过沈枭垚,她穿着这两件衣裙招摇过市,杨皇后听她说这两件衣裳是沈枭垚送的,还叫医女偷偷做了检查,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沈枭垚坐在铜镜前梳头的时候芙蕖进来了,轻声道:“殿下,清河公主病了。” “怎么回事?”沈枭垚并没有对清河公主做过任何手脚。 “说是忧思过度,偶感风寒,养两日就好了,不过皇后娘娘将这件事封了,谁也不许提,只告诉赫连鹰笛她是来了葵水,身子不适才卧床不起的。” 沈枭垚嗯了一声,这样也好,瞌睡有人送枕头。 晚间赫连鹰笛从宫外回来却是闹出好大的动静,有人刺杀她,在庆阳大街上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侍卫,在夜里向她放了两只冷箭。 如果不是她的侍女帮她挡下第一箭,她这会儿已经一命呜呼了。 大理寺和御都指挥使司的人,包括皇城巡城侍卫全都惊动了,这是大事,是一不小心便要出大乱子的事情。 皇城的巡城侍卫护着她回来的,跟着和亲一起来的几位官员直接便求见了皇帝,要求鸿光帝还她们一个公道。 沈枭垚却在不紧不慢地泡脚,金蕊拿了棉帕给她擦干,见沈枭垚盯着家具上雕花的鸾鸟装饰出神,提醒道:“公主,鹰笛公主遇刺,您要过去探望吗?” 沈枭垚摇了摇头,“她又没死,不是连伤都没有,不去探望。” 金蕊只好端着水盆退下了。 刺客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沈枭垚只是个刚回宫的公主,毫无根基不说,收养她的家庭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杨皇后虽然生气,却没有怀疑沈枭垚。 这件事沸沸扬扬地闹了三日才抓到刺客,说是一个崇州将士的兄弟,居心叵测想要破坏议和,皇帝下令处死这刺客,并赏赐了西羌许多易种植的药种和果菜种子。 这个消息倒是让沈枭垚紧紧锁住了眉头,她双眼微眯,似乎眼里有沙子使得她痛苦一般。 芙蕖忙附耳过去道:“根本没找到刺客,陛下觉得丢脸,便指点大理寺卿几句,他从牢里找了个死囚说是刺客,杀给西羌看了,还给赫连鹰笛看了证词。” 沈枭垚的眉头一下落了下来,侧过脸看了芙蕖一眼。 她又忙道:“刚才神武侯传来的消息,千真万确,陛下已经叫大理寺放弃查这件案子了,就当死囚是真的刺客,免得再查起来打草惊蛇,让西羌发现端倪。” 沈枭垚笑了笑,“我有时候还真不得不承认,父皇的确十分有脑子,否则也不会在三王之乱里胜出。” 这话芙蕖不敢接,只是垂头不言。 赫连鹰笛也老实了几日,在房里闭门不出,沈枭垚这才上门去看她。 她一听沈枭垚来了,面带怒气地道:“你是不是知道我会遇刺,否则怎么你们姐妹两个都不去了,我偏偏遇刺了!” 这话实在刻薄,沈枭垚面上却没有一点计较的意思,反而道:“公主,你在说这话之前先去御都大街上打听打听,公主和贵女哪个能天天出门,前几日你见过的徐家小姐是不是也就匆匆露了一面,皇城里不止我和清河两个公主,只有我们俩得了特赦陪你玩耍,我去了一日还是那天当着你的面争取的,做人说话要凭良心。” 赫连鹰笛也是气不过,闻言哼了一声道:“巧舌如簧!” 随便她怎么说,沈枭垚也不生气,反而道:“听皇后娘娘说你的侍女受伤了,如何了?” “不碍事,没有性命之忧。”赫连鹰笛见她是来关心人的脸色才好了一点,偏头看了看,发现她一个人带着个侍女空手来的脸上又冷了几分:“空着手,你倒也好意思来。” 沈枭垚可不打算在她身上多花一分钱,闻言笑道:“宫中的日子难过,我的每一分钱可都得省着花,再说了,我不是已经送给公主两件价值不菲的衣裙了。” 赫连鹰笛却更是一脸气愤:“快别提那衣裙了!” 第78章 因为败了 沈枭垚不动声色:“怎么了?” “那两身衣服,一身被路过的贱民撒上了汤汁,一身被侍女浆洗坏了!”她神色怨愤,“气死我了!” 沈枭垚眉头一动,不由得疑惑道:“还有这样的事吗?” 她神色自若,仿佛只是想不明白怎么会这么巧合,赫连鹰笛点了点头道:“我都怀疑是不是谁嫉妒我穿着好看,故意与我作对!” 说着恨恨地拍了一把桌子。 沈枭垚笑着摇了摇头:”应当就是巧合,公主又没有跟哪个贵女结下梁子,无冤无仇怎么会有人跟公主作对呢?再说了,公主乃大启贵客,有皇上和西羌撑腰。 赫连鹰笛自然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只是哼了一声,沉默了片刻眉眼一转看向沈枭垚:“听说栖霞公主懂看相,不妨帮我看看。” “公主想看什么?”沈枭垚面带宠溺,似乎与赫连鹰笛已经认识许久,亲密无间,“鹰笛贵为公主,财运和权势自然不用看,难道公主想看看姻缘?” “对。”赫连鹰笛点了点头道:“你帮我看姻缘。” 说完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沈枭垚托腮想了片刻道:“公主身份尊贵,只是早年姻缘坎坷,不过过了二十岁就好了。” 赫连鹰笛闻言大喜:“过了二十岁就顺了?” 不,是过了二十岁就死了。 但沈枭垚面上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不错。” 她陪着赫连鹰笛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一直回到绛云宫她的脸色才沉了下来。 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她送了赫连鹰笛两套衣裙,短短几日两件衣裙全部毁了。 她当日便以探望周卿华为借口出宫去见了秦渊。 “我没能除掉赫连鹰笛。”她见面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了,“但我怀疑有人知道了我的目的,故意动手脚毁了那两件衣裙。” 秦渊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目前朝中并无懂巫蛊之术的人,难道西羌藏龙卧虎?” 沈小垚没想明白,但是她摇了摇头,神色凝重道:“绝无可能,西亳与西羌隔了延绵几百里的瘴林,西亳的秘术只传给过两个人,这两个人年纪轻轻皆因过于张扬而被害死了,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大启的土地。” 她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一定是御都的人搞的鬼。 可是秦渊明面上帮她刺杀了赫连鹰笛,借口都做好了,惊吓多度什么的,她却没能除掉对方,这是她的问题。 秦渊见她沉思不语,便道:“查查便是,赫连鹰笛来御都的时间短,行踪好查。” 沈枭垚深呼了口气:“难道是打草惊蛇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侯爷,我会再想别的法子。” 她站起身要告辞,秦渊却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若是赫连鹰笛死在御都,西羌一定不会罢休,定然要求鸿光帝做出更大的让步,甚至可能要求鸿光帝割让土地,要得狠了反对声声势浩大,到时候趁乱杀了西羌的使臣,这和亲自然变成了结仇。 原本也是血海深仇,西羌杀了大启一个王世子,若是大启杀西羌一个公主,两人谁不想开战都不行,可沈枭垚的计谋落空了。 秦渊清晰地看见她面颊收紧,想来是紧咬犬齿:“无论这件事来不来得及,你的筹谋为什么会被破坏还是得查一下,往大胆了想,也许这个人就是通敌的人呢?” 两人对视一眼,沈枭垚心头惊涛骇浪,若是这个人是御都的人,是权力中心的人,那大启还有什么胜算。 沈枭垚眉头紧锁,但是出门的一刹那神色一下变得轻松,甚至唇边还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宫里头杨皇后已经开始给清河公主置办嫁妆,和静与这个姐姐不熟悉,但是依旧跑出来看她的热闹。 见漂亮的锦缎和剔透的玉器一件件放进上好的黄花梨箱子时,她不知者无畏一般道:“西羌娶我们启国公主的人怎么不来?迎亲不都需要诚意?” 不等杨皇后开口,沈枭垚放下手中的金钗看着她道:“因为启国败了。” 这句话说完,收拾东西的宫女动作幅度都变小了。 和静不满地看着沈枭垚:“你什么意思?” 在她的心里,自己的父皇是天子,无所不能,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苏家的,都是她们大启的,即便前段时间她听说的西羌攻打崇州的事,后来变成议和,她也以为是西羌道歉了,父皇不想动武便接受了他们的道歉。 可是现在沈枭垚的话却有第二层意思。 她们明明都是鸿光帝的女儿。 沈枭垚平静地看着她道:“因为大启败了,清河是被拿去讨好西羌的。” 坐在不远处的清河公主眼圈一下子红了,她匆忙地垂下头不去看沈枭垚。 和静的目光在室内的每一个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严肃的,似乎在告诉她,沈枭垚说的就是真的。 和静嘴唇颤抖,她突然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几乎想掉头就去找皇上。 可沈枭垚慈悲的眼眸像是钉子一样将她钉在原地,说出的话却无比刺耳,“你不用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和静,在别人挨饿的时候,你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吃山珍海味时不要咀嚼出声。” 清河公主没读过几天书,听完这句话也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和静有些接受不了,扭头跑了出去。 杨皇后示意婢女安慰清河,对沈枭垚道:“你不该那么说和静,她只是被皇上养得太好了,不知道这些事罢了。” 沈枭垚笑了笑反驳:“娘娘,父皇护不了她一辈子,若是能护得住,我今天就不会能在她面前说出这番话。” 杨皇后哼笑一声:“难道你父皇就不能生任何别的孩子了吗?难道要将和静身边任何不善的人驱赶走?” “若要无微不至一辈子自然最好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否则最好的办法还是一开始就让她看清楚,眼明心亮。” 沈枭垚自己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顿住了,她不由得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她微微皱眉看向清河陪嫁的金银细软,衣衫首饰。 不对,未必是有人发现了那衣服上的东西,也许是有人觉得那衣服上有东西。 第79章 弱者之罪 一直到和亲使团出发的那日,秦渊这边才查出了些眉目。 清河公主远赴西羌的命运已经无法改变。 沈枭垚站在承天门的城楼上往下看,四周已经比往日多布下了无数守卫。 “清河公主身边换了两个新的婢女,说是陪她远赴西羌侍奉的。” 秦渊顺着她的目光往远处看,见她没有打断,又道:“这两个人表面都是皇上的人,但是有一个曾经是和静公主的三等婢。” 三等婢是近不得主子身的,因此并不能说明这人还会与和静有什么联系。 沈枭垚想了想,收回视线道:“会不会是徐贵妃或者雍王?” 沈枭垚前世是与徐贵妃不对付,但是说实话的话她与徐贵妃从没有正面对上过,因为两人都不太将对方看在眼里。 秦渊摇了摇头:“应当不会是徐贵妃,她没有那么蠢,清河公主远赴西羌,对于在深宫里的她来说没有任何价值,若这个侍女是十分得力的人,她不会浪费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棋子,若这个婢女并不忠心,那送出去毫无作用。” 其实秦渊说得没错,徐贵妃若是很蠢不可能这么多年还恩宠不衰。 “会不会是皇上?”沈枭垚突然想起:“他是想要促成议和的,会不会是他担心有人暗害赫连鹰笛,因此将一切无法掌控的东西处理掉?” 这是说得通的,可是这样的话皇帝应当会警惕和调查沈枭垚,但是这段时间皇帝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 秦渊的侍卫快步上了城楼向两人走来,沈枭垚偏开脸去看远处的风景,两人避了几步到一旁说话。 不过片刻,秦渊就挥退了侍卫,走到沈枭垚跟前低声道:“不用猜了,是雍王。” 沈枭垚并没有多么吃惊,平静道:“怎么查出来的?” “安排毁了衣裙的人是费槐的人,费槐是雍王的人,他们察觉了那衣裙上有香气,辨香的师傅闻不出那香气的来源,以免出现意外,他们便直接毁掉了。” 秦渊到现在也有些不解:“那是什么香味?” 沈枭垚没答,又是费槐。 东风瑟瑟的传过来新年的气息,庆阳大街上喜气洋洋,沈枭垚明白,也许清河并不能为大启带来什么长久的和平,可是她能维持住眼下的繁荣昌盛。 可有人在意清河的意愿吗?她并没有真的享受到身为公主的荣耀万丈啊。 天下百姓是无辜的,可清河也是无辜的。 低头从来就不是好的选择,只是暂时控制住火势,将这火势憋得更大,等来日突然爆炸。 秦渊见沈枭垚低头不语,以为她是在为清河公主难过,便道:“这是权宜之计,总有一个人牺牲,牺牲弱者的利益是自古以来的万全之法。” 对,沈枭垚很明白,建元三十六年她是弱者,现在清河是弱者。 她有些烦躁,扭过头来看着秦渊道:“这不单单是清河的弱,清河只是没有办法,这个世界并没有赋予她保护自己的权力,这是大启的弱,是皇帝的弱,是他将这种责任转移给了清河,造成一种若是清河反抗,就是清河不为大启着想的错觉!” 她一口气说完,像是终于想明白了:“对,我不是在说清河,我是在说皇帝的无能。” 她可以说,但是秦渊不能说。 这是两人重生之后齐心协力的第一次并非私事的合作,可惜失败了。 使臣带着清河的鸾驾离开的那日,太子奉命将人一直送到了御都城外。 这段时间沈枭垚与顾千俞之间有嫌隙已经被他发现了端倪,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姐姐,一个是他的表兄,他还有用他们的地方,自然不会由着这两个人针锋相对。 于是他送走和亲使团之后便请了沈枭垚去东宫。 走在东宫竹园的花墙下,沈枭垚不由得驻足站住了,前世她便是在这堵墙下拦住了秦渊。 她现在突然觉得这墙很高,那么高,她又没什么武功,前世她是凭借什么胆量从这堵墙上跳下来的? 婢女看她盯着墙上的琉璃瓦看,便轻声解释道:“公主,那是菟丝子,这个季节已经枯萎了。” 她说的是缠绕在墙上已经枯萎干瘪的植物,沈枭垚没有接话。 世人常常以菟丝子比作女人,沈枭垚却不这么觉得,女人哪有菟丝子活得好。 菟丝子可以利用别的花草树木为自己所用,别的花草树木死,菟丝子则会活得越来越好。 世上的女子,有几个能有菟丝子的能耐和狠心...... 太子今日只请了两人用宴,便将宴席设在了水榭里,这个季节水榭里的冰结得正厚,只是水榭里头放了数个炭盆,四周又以厚厚的夹层绸缎围住,不见一丝寒冷。 沈枭垚上了台阶,婢女轻轻掀开帘子,水榭内朝阳面没有遮帘,此时阳光正好,金蕊便帮她解下披风递给了一旁候着的小婢子。 苏珏和顾千俞都还没有来,婢女见她来了便上了茶果,解释道:“公主稍坐,殿下马上过来。” 话刚落音苏珏已经掀帘而入,面带笑容道:“皇姐果真守时。” 沈枭垚只是笑了笑,却并没有说话和问安的意思。 苏珏自然不会因这些而说什么,他还没有登上皇位,沈枭垚又是他的皇姐。 沈枭垚十分诧异:“怎么顾表兄没有和太子在一起?” 苏珏的眉头微微一动,但看沈枭垚的表情十分柔和,眉眼间还带着关心便道:“表兄还没到,咱们先吃。” 说着抬手让奴才们上菜,沈枭垚便明白了,这是有话要对她说。 珍馐美味一道道上来,两人刚抬筷子吃了几口,苏珏便开始说话了:“皇姐今日怎么没有去送清河?” 沈枭垚没吃饱,但是心里饱了,她放下筷子抽出帕子沾了沾唇:“没什么好送的。” 她情绪不冷不热,苏珏有些弄不清她的态度,明明前段时间她和清河还有赫连鹰笛还一同出去玩耍。 不过他的目的并不是这个,便也不再多想,又道:“皇姐这几日都去哪里玩耍了?可去了云中楼?” 第80章 各有筹谋 沈枭垚抬眸看向苏珏,这才是他今天叫她来的目的。 云中楼,秦渊。 沈枭垚面上微笑依旧:“自是去了,秦渊倒是会捞银子。” 苏珏见她这般毫不避讳地说起秦渊,喜上眉梢正要说话,便又听沈枭垚道:“可惜心思叵测,是个难以为伍之徒。” 苏珏面上的喜悦稍稍收了些,自然道:“皇姐也觉得此人很难为伍?” 沈枭垚点了点头,见苏珏也放下筷子,偏头问道:“怎么?太子想要招揽他?” 被问到目的,苏珏也不再绕弯子,解释道:“神武侯虽然只是个爵位,非实权,可是那是他打出来的功绩,军营之中的人有几个一辈子能接到圣旨,对那些出生入死的兵痞子来说,识字都是难事,他们是不看圣旨只看军令,而幽州牧是实实在在的实权,秦渊年纪轻轻平步青云,又得父皇宠爱,若能被东宫招揽,东宫便是如虎添翼!” 他觉得自己是虎,沈枭垚却觉得他只是猫。 雍王有徐家和费家,而他只有荣安伯府,荣安伯是虚衔,顾千俞初入仕途,更别说顾千俞私下早生二心,能上金殿议事的重臣里除了大理寺几乎没什么他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虎。 可顾千俞想不到,他今日叫沈枭垚过来就是想让沈枭垚去笼络秦渊,于是道:“我虽是太子,可在父皇面前却举步维艰,如今皇姐回来,我也算是在这御都城多了一个最亲近之人,皇姐已经十七岁了,我希望皇姐能早早找到一个可以倚靠一生的人。” 沈枭垚似乎被他情真意切的话给打动了,面容有些哀伤,他趁热打铁,身子往前倾了倾,拉起沈枭垚的手道:“父皇独宠雍王与和静,皇姐回来了这御都城,虽然锦衣玉食,可御都终究有御都的难,外面的人哪里知道里头的龌爼,在我心里,我只有皇姐一个亲人,皇姐可有心上人,趁着我还是太子,我可以为皇姐做主!” 若沈枭垚当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若沈枭垚当年并没有被至亲之人背叛,若沈枭垚得到过这个家的爱,也许再面对今日苏珏说的话,她一定很感动,觉得苏珏是真心诚意地为她着想。 可是时光不倒流,被士兵屠戮了的秦王府不能退回原来,前世因婚事骗她的事不能一笔勾销,曾想要毁了她而被大火焚毁的宫殿不能恢复如初,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面对苏珏殷切的目光,她微微含笑,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当真?”苏珏像是不信。 “当真。” 可是苏珏又道:“那皇姐喜欢秦渊那样文韬武略的吗?秦家是文臣,大房又没有主母,这其实是顶好的婚事,皇姐国色天香,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皇姐。” “可秦渊克妻。”沈枭垚抬眸看着他认真道。 苏珏皱眉,十分不赞成道:“皇姐,那都是无稽之谈,是秦家为了躲掉父皇赐婚的谎言!” 沈枭垚抽回手道:“我懂看相,秦渊克妻,我一定要嫁给他吗?” 她神色认真,苏珏下意识想要点头,可是他在说话的一刹那想起,他与这个皇姐的感情还并没有那么深厚,有些话还不能说。 他咽下这些话,扯了扯嘴角笑了,轻松道:“皇姐说的哪里的话,既然如此,我肯定不会再让皇姐嫁给他,只是可惜罢了,没关系,我再为皇姐寻更好的夫婿。” 沈枭垚也似是相信了,愉悦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对他的信任。 话已至此,这件事不能再聊,苏珏便主动执筷给她夹菜,“皇姐尝尝,这是我专门吩咐小厨房给皇姐做的,我记得小时候皇姐最爱吃这几个菜。” 两人用膳用了一半顾千俞才姗姗来迟。 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双眼下带着淡淡的青痕,一身银灰色长袍更显得人精神颓靡。 “见过太子殿下。” 苏珏看着他这个样子微微皱眉,“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表兄,就为了一个女人?” 沈枭垚则低头认真端详自己手中的帕子,似乎与顾千俞不熟悉一般。 苏珏看了她一眼,不好再说顾千俞什么,便道:“坐下吧。” 从前的汝阳公主是他皇姐,顾千俞为他的皇姐上心,他虽然有别的打算,但并没觉得有那么碍眼,可现在栖霞才是他的皇姐,顾千俞这幅样子便碍眼又多余。 没有价值的东西和情感,便是多余。 等他坐下了,沈枭垚才道:“表兄节哀。” 她神色平静,但是只有顾千俞才明白这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有多么诡异。 顾千俞抬眸对上她的目光道:“是吗?” 沈枭垚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回望。 苏珏以为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因为沈枭垚对汝阳公主占用她身份的不满,便打圆场道:“皇姐不要生气,表兄是重情之人,心上人无故失踪难免难过,过几日便好了。” 说着又给沈枭垚夹菜,补充道:“咱们都是一家人,兄弟姊妹之间最该守望相助。” 顾千俞像是十分听话地点了点头,“殿下说得对。” 沈枭垚端了茶盏,里头的茶已经凉了,她一口饮下,感觉心里那股火烧一般的感受终于稍稍松缓。 一顿饭从下午一直吃到夕阳西下,外头有人来禀告:“殿下,国子监有人求见。” 苏珏这才起身道:“天色晚了,水榭难免有些冷,皇姐不要坐在这里了,去暖阁吧,今日便在东宫留宿吧。” 他说完嘱咐婢女们好好照顾沈枭垚才离开。 他一走,顾千俞面上的温和便褪去了,抬手挥推水榭里的人道:“想不到一别数年,表妹已经如此聪慧。” 沈枭垚未做口舌之争,抬眉看他道:“表哥既然来见我,想必对我上次说的话没有什么疑义,既然如此,眼下我刚好要做件大事,需要表哥相助。” 顾千俞有些不屑:“大事?你能有什么大事?” “年宴。” 第81章 稚凤步摇 顾千俞看向沈枭垚:“你要做什么?” 沈枭垚掀开茶盏的盖子,里面茶汤清澈,因为她不小心碰到了桌子荡出层层涟漪。 “杀人。” 顾千俞没有再说话了,他们唯一的共同目的就是杀费槐,她说杀人自然是需要杀费槐。 只是年宴一直人多眼杂,守卫森严,他不由得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沈枭垚将茶盏的杯盖放了回去,眉间神色轻松:“十分简单,表哥助我就行。” 她并没有细说,只道:“既然动手,自然要一击必中。” 毕竟她刚吃了赫连鹰笛的亏,已经失手一次,自然不能再失手第二次。 沈枭垚说完便起身往水榭之外走,金蕊取了披风帮她披上,东宫的婢女见她突然出来上前道:“公主可要去暖阁?” 沈枭垚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本宫还有事,先走了,代本宫问太子殿下安。” 她出东宫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东风寂寂,刚坐上轿子外面就下起了雪。 金蕊关心道:“公主,下雪了,可需要奴婢去东宫取个手炉?” 沈枭垚摇了摇头:“走吧。” 她掀开轿帘往外看,外面已经没什么行人了,除了还在等客的酒楼花楼,外面连灯火也没了。 除了轿夫和侍卫的脚步声,这天地都变得寂静,走在街上,透过小食店的油纸窗户能看到在做工的女子和烤火的孩童,在这雪夜里,那一盏灯,一团火似乎就能温暖人。 在沈枭垚的一生中,她好像从来没在御都有过这种时刻。 年宴就是除夕前一天的晚膳,皇亲国戚,达官显贵都要陪着皇帝用膳敬酒,皇子皇女们也要参宴,而后宫则只有皇后和贵妃才有资格参宴。 前世的沈枭垚自然是参加了这场年宴的,这场年宴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倒是在年宴之后,她和秦渊有了肌肤之亲。 离年宴还有三日,一大早杨皇后就让司珍局给沈枭垚送了新衣来,这是宫中的惯例,皇后身为嫡母,为所有公主皇子‘添’衣。 沈枭垚将那大红绣着鸾鸟的衣裙抖开看了看问道:“所有皇女的都是一样的吗?” 金蕊和芙蕖并不了解,景泰回答道:“不是的,和静公主与您的不同,花纹是百鸟朝凤。” 金蕊有些不解,搭话道:“百鸟朝凤?她用了百鸟朝凤,皇后娘娘用什么?” “这......”景泰犹豫了一瞬,看沈枭垚并没有出言阻止,“皇后娘娘大度,用的牡丹花纹,贵妃是梅花花纹,其他公主不比咱们公主,用的孔雀花纹。” 芙蕖又看了看衣服的款式,问道:“公主,那您带什么配饰?” 沈枭垚已经坐回了美人榻上,小几上放了一堆瓶瓶罐罐的东西,她随手拿起一瓶拔开塞子闻了闻,漫不经心道:“襟步佩戴那个蟠龙玉佩的。” 三个侍女面面相觑,芙蕖其实是在问她戴什么头饰,可她竟说襟步要蟠龙的,在御都皇室,皇帝用五爪金龙,太子少数时候可以用四爪金龙,玉佩一般只浅浅有些龙爪的痕迹,但也区分四爪五爪。 沈枭垚是有一个蟠龙玉佩,但是那是五爪的,司珍局对这些东西向来严格记录在册,这个是上次她赐封栖霞公主时皇帝赏赐的十件玉器中的一件。 皇帝只是让人赏了,可没让她用,这本也只是个面子的荣宠,完全不如皇帝允和静公主在年宴上穿百鸟朝凤的恩宠,那才是实打实的。 面对她的迟疑,沈枭垚放好手中瓷瓶后抬头看向她,认真道:“要皇上赏的那枚蟠龙玉佩做襟步。” 已经说了第二遍,芙蕖不能再质疑她的决定,恭敬道:“是。” 宫中的侍卫和奴才们因为年宴从三天前就开始忙碌起来了,沈枭垚的三个贴身侍女却坐在各自房间里吃点心。 以栖霞公主的身份和地位,其实应该配上六个贴身侍女,只是沈枭垚不喜欢人多,几次三番拒绝了杨皇后提及这件事。 她的确觉得三个够了,已经锦衣玉食了,哪还会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做呢,无非是奴婢多显得体面。 沈枭垚将自己关在房中两日才开始正常唤婢女侍奉,金蕊和芙蕖在福山县主府就侍奉她,十分清楚她的手段因此并不多问,景泰谨慎,更加不言。 年宴的前一日,司珍局的副掌事亲自来了绛云宫,沈枭垚前世是见过这位女官的,她与秦渊有了瓜葛之后,秦渊便收买了这位女官,经常通过她给自己拿些好处,现成的金银或者首饰。 寇女官三十有余,面颊圆圆,是个十分富态的长相,给沈枭垚请安之后便叫身后跟着的小婢子将手中提着的锦盒拿出来呈送给沈枭垚道:“回公主,这是公主之前托司珍局定做的头面。” 三个婢女都以为沈枭垚安排了对方去送的材料,左右看了一眼都没动,景泰忙上前接过,放到小几上打开给沈枭垚过目。 是一顶十分华丽的红宝石金冠,小小的双凤镂花做底,眉间做了米粒大小的五根珊瑚流苏,两侧以金线坠了点点松石,长长垂下,整个冠明亮而精致,冠上两边还各镶嵌了九颗南珠,连配套的耳饰也是金子做花纹,上面是红宝石,下头垂下松石和数根金线。 景泰不由得赞叹道:“好漂亮!” 金蕊和芙蕖也小小地踱步到了一旁,探着头往锦盒里看。 沈枭垚的目光落在金冠上,伸手将它拿了出来,“可有名字?” 寇女官见她喜欢跟着喜笑颜开道:“稚凤步摇。” 既符合她的身份,也符合佩戴的场合,沈枭垚一边观赏一点意有所指:“多谢。” 寇女官不再多言,冲沈枭垚行礼告退。 三个侍女都不明白,沈枭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金蕊最外向,看沈枭垚这会儿很好说话的样子,便小心地问道:“殿下,您真的是在平民之间长大吗?这样的好东西,除了皇室宗亲和一品大员以外,恐怕谁家也拿不出来。” 沈枭垚放下手中的东西摇了摇头:“西亳的银子并不多,都是挣来的。” 第82章 比试一番 芙蕖帮沈枭垚梳的发髻,她将头面给沈枭垚一件件戴好,感慨道:“公主绝色,这般穿戴之下更是宛如姑射仙子。” 沈枭垚透过镜子冲她笑了笑,随即笑容又淡了下去,她并没有给过秦渊什么,但是秦渊给过她很多东西。 她说今生不想再与秦渊有瓜葛,可是回到御都之后她又被迫的或是主动的一步步走向了秦渊。 在很多事情面前,她经常无法计较对错,只干脆利落,毫不纠结的选择最有利的一条路。 她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最有利的,就是最正确的。 年宴的乐声几乎传遍内宫,沈枭垚人还没走到重华殿便在宫殿地阶前遇到了福山县主和徐绾的母亲徐夫人。 福山县主对她点头道:“公主。” 徐夫人没见过她,只之前从徐绾处听说过她的事情,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见她看过来才行礼问安:“公主金安。” 沈枭垚冲福山县主点了点头,一边往重华殿走一边道:“卿华最近如何?” “托您的福,除了偶尔厌食之外其他都好好的。”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虽然周卿华还像对风飘摇的烛火一般,可是每日能开开心心不再发烧惊惧,咳喘不止,她已经很知足了。 另一边来参宴的皇亲国戚和朝臣也不少,远远的,沈枭垚便看见宣王和宣王妃。 苏凛长得不像宣王,她的视线落在宣王妃半白的青丝上,她应当是这个世上最为苏凛难过的人。 进了殿里,秦渊已经来了,许久没上朝的秦阁老依旧没来,他应当是代替祖父和父亲来的,沈枭垚只是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上次没有见过沈枭垚的弘王,以及宣王夫妇全都一一叫了沈枭垚到跟前拜见。 一番契阔,没有人提及她当年替苏珏仓皇逃走时在想什么,没有人问她是怎么走丢的,像是她只是去走了一趟远亲,去了很久吃了些苦头才回来。 只有弘王妃拉着她的手反复摸了摸,沈枭垚才察觉,弘王妃是在摩挲她掌心里的茧子,她安抚地拍了拍弘王妃的手,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弘王妃才压下眼中的心疼。 她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长辈的爱了。 太子和雍王先到的,坐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到吉时了,皇帝依旧是卡着吉时来的,跟着一块来的还有杨皇后和徐贵妃。 这样重大的场合,杨家却似乎对徐贵妃与皇后平分尊容的行径并无疑义。 皇帝举了酒杯,宴席开始,年宴是比元辰节夜宴更恢宏盛大的宴会。 歌舞不停,珍馐美味不停的上,席间的婢女太监们个个喜气洋洋,每斟一杯酒便道一句吉祥话,数个二十四根烛火的烛台上红烛短了便换,烛油积了满案,如血一般。 武将文臣别苗头一般,文的给皇帝吟诗作对,武的以筷为剑为皇帝舞剑,其乐融融,叫好声不息。 沈枭垚隔着人群看向顾千俞,起身走到荣安伯夫妇跟前道:“我敬舅父舅母一杯,祝舅父舅母新年吉祥。” 荣安伯夫妇起身跟她对饮,顾千俞在这时起身与她擦肩而过走到皇帝跟前道:“陛下海量,臣看陛下龙威正盛,定然还能再统治天下一万年!” 这话听得皇帝哈哈大笑,指着他给太子和雍王看:“都说他温和实在,你们看看,这是实在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费槐正在跟皇帝交流君臣情意,被一个年轻的小子打断十分不悦,况且这人还是东宫的人,他双眼一眯,脸上的几条横肉堆叠在一起,显得十分唬人,但是却又笑着道:“顾大公子少年心性,恐怕见陛下如少年,才有此言!” 皇上听了更是高兴,举起酒杯与两人同饮。 顾千俞似是喝醉了,看费槐手中拿着筷子如同拿剑一样,有些挑刺的道:“费大人还会拳脚功夫?之前未曾听说啊!” 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费槐自然不能出言教训皇帝喜欢的小辈,闻言只是松了松眉头道:“我与陛下一同打猎,比试拳脚时,你还是个挂着鼻涕的奶娃娃!” 说完哈哈大笑,这话听得皇帝也笑,又道:“这话还真是,那时候千俞的确还挂着鼻涕呢!” 旁边的几个宗亲和大臣都跟着大笑,顾千俞似乎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面颊微红,伸手抓了抓头,瞪了费槐一眼道:“费大人说得好听,如今陛下正值青年,你却眼看着手脚都不那么利索了。” “顾公子,我自是不如你这种享清福的公子哥!”费槐不会教训他,可也不会让着他。 顾千俞像是没听见,对着皇帝拜了拜道:“皇上,费大人这么言辞凿凿,臣却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武功,臣不信,能不能允臣跟费大人比试一番,正好算是我们两人齐心协力给陛下添个乐子了!” 说着不等皇帝拒绝又道:“请陛下成全!” 皇帝没有拒绝,却笑着对费槐压了压掌心,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对顾千俞道:“你是读书人,一点武功都不会,跟他较量不是找揍么?” 顾千俞抱拳腼腆道:“陛下有所不知,我最近半年来一直醉心习武,怕自己习不成便没有告诉陛下,如今小有所成,便想在陛下面前露一手,好也得个文武双全的评价!” 他既腼腆又殷切,皇上十分愉悦,闻言也不看费槐,大手一挥道:“允了!正好你的各位叔叔伯伯都在,让他们给你评鉴一番!” 说完才对费槐道:“顾千俞新手,你陪他耍耍好了,可别真给他揍出来好歹了,到时候荣安伯跟朕不依呢!” 皇帝既然发了话,费槐自然只有行礼认下的份。 既然是比武,自然不可能依旧以筷子比武。 皇帝命令内侍拿两柄短的木剑进来,为了确保安全,连木剑的尖端都以夹棉红布做了包裹。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查验过了才交给两人,皇帝发话之前点了坐在席下的秦渊和郑进道:“你们两个是高手,看顾千俞有什么不足给他狠狠指出来,这小子,不谦虚不进步。” 郑进是郑冲的兄长闻言起身应是,秦渊也跟起身行了个礼。 第83章 纠缠不休 费槐举起剑,神色间就带着对顾千俞的轻蔑。 顾千俞举起木剑时面上神色就变得严肃了,他动作大开大合,费槐却并不将他当回事,利索闪躲,一味只守不攻。 直到顾千俞将他逼退到宴席边上,他才身子一侧,如游龙一般一把抓住了顾千俞的手,两下旋转从顾千俞手中夺走了剑。 这场较量一共就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顾千俞却似像是不服气,又拉开架势,以拳头攻击持剑的费槐。 费槐再次闪躲了两下,最后弃了剑一把迎上顾千俞的拳头,使力将顾千俞推后数步,最后使出内力将顾千俞击倒。 在一群人的目光中哈哈大笑:“顾大公子,承让了。” 顾千俞败了似乎本也是料定的,皇帝和重臣都没有太吃惊,只荣安伯面色沉沉,轻哼了一声。 沈枭垚在费槐将顾千俞击倒时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对着顾千俞露出笑容。 皇帝见顾千俞垂头丧气地从地上站起笑道:“费卿可是上过战场的人,你只学了半年就能在他手下过几招,不错了。” 顾千俞拍了拍衣襟又恢复了自己翩翩公子的形象,冲皇帝拱手道:“多谢陛下安慰臣,的确是臣败了,回去一定勤加习武,将来争取能在费大人手下过个四五十招。” 这番较量似是插曲,重华殿内再次觥筹交错,秦渊随着沈枭垚的目光看向费槐,不知道为什么,是直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费槐要死了。 宴席还未散去费槐就已经醉倒在了小几上,皇帝唤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雍王笑着道:“陛下,费大人醉了。” “朕记得费爱卿海量,有千杯不醉的说法,今日这般,想来是喝尽兴了。”皇帝说着转头又去叫秦渊。 “秦渊,你今日怎么少言寡语?” 秦渊端杯子上前给皇帝敬酒,可敬完酒回来他的目光还是落在了面颊略微浮肿又带酡红的费槐身上。 费槐似乎很痛苦,嘴唇张张合合像是呻吟一般,但是却没有声音发出。 宴会散去时,顾千俞在殿门口跟上沈枭垚,他一边下台阶一边道:“你还没告诉我,他什么时候死?” 沈枭垚只是告诉他,此举可以除掉费槐,只要他按照沈枭垚所说的做,但是沈枭垚只说费槐不会死在年宴上,却没说费槐什么时候死。 沈枭垚不看他,径直下了台阶,颊边含笑道:“在你下次进宫之前。” 下次进宫...... 往年他都会在大年初六进宫给皇帝请安,还有七天,也就是说费槐七天之内就会死。 他目光阴冷地看了一眼沈枭垚:“但愿能如你所言。” 说完快步跟上荣安伯夫妇的脚步离开了。 沈枭垚抬了抬眼,跟不远处的和静公主撞上视线,她似乎还因为那日的事情闹着别扭,哼了一声别开脸。 宫中地面的积雪早就清理干净了,沈枭垚沿着长阶往下走,深红色的衣裙在夜里像是一把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火。 顾千俞站在阶上往下看,跟他交好,又是他副将的广德侯世子延右卿看着他盯着栖霞公主的背影瞧便道:“栖霞公主揽尽天下芳华,看来神武侯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秦渊偏头瞧了他一眼:“也?” 延右卿失笑:“可不是我,御都城的公子哥们眼睛多尖啊,还有前段时候,谣传说你在云中楼与她私会,真的假的?” 秦渊跟他对视片刻,看得延右卿一愣,“真的?” 秦渊没答,负手下了台阶。 漆黑的冬夜像是看不见尽头,宫城上开始放起了烟火,这是旧年,也是新年。 沈枭垚站在绛云宫的院子里远远地望向烟火的方向,几个侍女全都跑了出来,三个侍女按照沈枭垚的吩咐给下人们发了赏钱又喜气洋洋的来给沈枭垚道贺。 “公主是头一年在宫里过年,可还习惯?” 沈枭垚想起前世,每一个新年的夜里她都和秦渊在一起,可是每一个新年的夜里她都在想念远在西亳的沈九娘。 现在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她很想沈九娘,那时候有青雀陪着她,现在她只有一个人了。 “公主?”金蕊又唤了她一声。 沈枭垚回过神道:“你们都出去看烟火吧,过年了,宫里会连放两日的烟火,你们也去热闹热闹,宴会太吵了,我想清静会。” 她说着转身进了屋又将门关上。 屋里的陈列还是青雀在时的样子,沈枭垚在美人榻上坐下,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该怎么告诉沈九娘自己没有保护好青雀。 她留在御都没有回西亳,因为对她来说沈九娘太重要了,她害怕沈九娘怪她,害怕沈九娘也不要她了。 她将脸埋在臂弯里,伏趴在美人榻上。 一片沉寂间,门扉轻响,她以为是金蕊她们,便道:“出去。” 来人没有说话,她刚要抬头被拉起来抱入一个温暖的臂弯。 是秦渊,沈枭垚忽然想起,前世,也是这个夜晚,也是这张美人榻上。 她和秦渊。 秦渊的拥抱似乎要将她揉搓进骨血里,沈枭垚触摸他温热的脖颈。 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跟前世一样,可青雀和苏凛却死了? 是她试图避开前世轨迹的惩罚吧,否则她回宫后为什么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呢? 那她能够杀死费槐吗? 她的问题太多,思绪太混乱,已经没注意自己有泪滑了下来。 秦渊吻到她面上的泪水僵了一下,稍稍松开了去解她衣襟的手。 沈枭垚却一口咬住秦渊的喉结,带着一种悲怆般混乱的情绪,秦渊重新将她的衣衫褪下。 那华丽又精美的头冠被他解下,在沈枭垚的仰头中摔落在地,两件赤红的衣衫在榻前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沈枭垚疼,但是她并不拒绝这种疼,应该更疼,如果她和青雀必须死一个,早知她便自己回来了。 秦渊掐她如天鹅一般的颈子,似乎想要跟她说些什么。 沈枭垚终于在颠簸中哽咽出声,叹息一般唤了一声:“阿渊......” 第84章 不共荣辱 鸿光十二年的大年初一,尚书令费槐病逝。 据说是吐血而死,死的时候口中爬出十几只黑色虫子,吓得费槐的妻子王氏和数名婢女当场昏厥。 即便如此费家还是请了大夫上门,最后说费槐是死于虫病,原本藏在肚子里的虫子,因为喝酒打拳被逼迫了出来,毁了五脏六腑。 这些御都城所有的达官显贵,包括宫里都开始了治虫之事,生怕不注意时有什么虫子爬进自己的身上或者爬进自己的嘴里。 虽然传言属实,但是费家却在大年初二一状告到了皇帝面前。 状告荣安伯府大公子谋害尚书令费槐! 理由是顾千俞那天故意引费槐酒后与他较量,为何不早不晚地挑这个时候,明显是有备而来,并请求陛下下令处死顾千俞。 荣安伯夫妇知道这件事后大骂费家无耻,又赶紧乘坐马车去东宫求见太子,费家此举分明就是针对荣安伯府,针对东宫。 顾千俞却一直坐在铜镜前沉思,他心绞痛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并且已经生出了几根白发。 他想起那日沈枭垚跟他说的,她有计划可以杀费槐,让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只是下这种药需要有人攻击他的面门。 沈枭垚信誓旦旦地告诉他,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如果有人怀疑他,他可以将自己供出来。 他现在想想,这句话一直就有歧义,现在费家的人怀疑他,难道他要主动承认,再将沈枭垚供出来? 沈枭垚与费槐在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交集,他这样扯出沈枭垚,只不过是把水搅得更混,对沈枭垚来说,只要她不承认,谁也没有证据。 她自始至终就不是与他合谋,而是要借他的手杀费槐,再毁了他在皇帝心中多年至诚至纯的形象。 他身上已经中了沈枭垚下得不知何种蛊,如今又被皇帝猜忌,别说谋反,便是迎娶端慧郡主恐怕都是难事,除非他直接自寻死路,起兵谋反。 沈枭垚,兵不血刃就解决了他。 他以为自己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沈枭垚才是那只黄雀。 在他痛苦的时候,杨皇后召见了沈枭垚,等她行完礼便淡淡道:“栖霞,尚书令费槐昨日死了。” 沈枭垚面上柔和的笑容淡了去:“如此突然,是何原因?” 杨皇后垂下眼睫,沈枭垚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便听她道:“费家告状说是顾千俞害的,陛下一开始因费家突然失去家主不予之罪,后来费槐的妻子和儿子再三纠缠,且有太医担保,虫病不会突然发作,陛下派人查这件事了。” 从哪查?查谁? 顾千俞连费槐会怎么死,会哪天死都不知道,查别的?年宴已经过去两日有余了,餐具器皿都洗干净了。 什么都不会有。 但是她面色却疑惑道:“查顾表兄吗?” 杨皇后点了点头没看着她道:“太子为顾家作保。” 沈枭垚点了点头,杨皇后却已经看着她,沈枭垚觉得有些奇怪,直白道:“娘娘,您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杨皇后轻咳了一声道:“太子递信进宫,请本宫为顾千俞作保,求陛下下令收回成命,顾千俞无罪。” 沈枭垚看着她,给她继续说话机会。 杨皇后也不再犹豫:“本宫还没有拒绝太子。” 沈枭垚失笑:“娘娘是想让我去跟太子解释?” 杨皇后还没有拒绝太子,但是叫她来就是要拒绝太子,杨皇后无子,杨家不曾试图拥护任何皇子,他们只效忠皇上。 “对。”杨皇后点头,认真道:“你比太子聪慧。” 沈枭垚摇了摇头道:“太子被御都城的权力懵逼的双眼,只能看见这座宫城,看见那张龙椅,父皇不会为难顾千俞的,即便他受命查案,大理寺偏向太子,顶多象征性盘问顾千俞,这本就不是有头绪的案,没有证据根本无法立案,最后查不出来,皇帝再斥责费家无理取闹几句,这事就算了。” 但是皇帝的确不会再觉得顾千俞是个实在性子,他已露锋芒,且他原本想娶汝阳,现在又想娶端慧的事情皇帝就会重新考量。 一个有欺瞒的臣子,他不会喜欢了。 沈枭垚就是要这样,结发蛊想必快要时不时开始发作了,顾千俞休想再娶任何女子,休息舒坦轻松地过一天。 杨皇后让沈枭垚去跟苏珏解释这件事,她道:“太子心性与你不同,本宫若直接与他说,他只会记得本宫不愿意助他,根本听不进本宫相劝,你是他的亲姐姐,他会听得进去的。” 沈枭垚看着她的优柔寡断,看着她的中庸,杨皇后是她识得的最无法区分好坏的人,她太矛盾了,什么都想管,又什么都不想管,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全管了,不管是救人还是害人都被她干了。 这不是善,这是蠢。 沈枭垚等她说完,笑道:“娘娘,抱歉,这件事我不想管,也不会管。” 她说着站起身要起身告退,杨皇后却十分不解:“栖霞,你不在意自己的亲弟弟吗?” 沈枭垚反问她:“娘娘,这件事他若是管了,会死吗?” 杨皇后沉默。 沈枭垚又道:“既然不会,他求的又是你,我为什么要管?担心皇上看见他的愚蠢?还是担心他嫉恨杨家,最后得罪杨家?” 杨皇后不知该怎么答,但是她扎住了沈枭垚话中的字眼,她说的是皇上,而非父皇或者陛下。 “得罪杨家和被父皇不喜都是他自己的性格导致的,娘娘,我为什么要帮他隐藏他的性格,他才是父皇和我母亲重视的继承人,以及荣安伯府维护的太子啊,我才是被舍弃的那一个啊。” 她几乎要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那怎么最后还要我来帮他呢? 她挑了挑眉,神色平静,似乎对此事并不愤恨,只是疑惑。 杨皇后不赞成,她有些不悦道:“兄弟姐妹守望相助本就是纲常,更何况你们一母同胞,荣辱与共。” 沈枭垚没说话,离开的时候逆着光看了她一眼,然后迈过门槛离开了凤仪宫。 杨皇后明白了她的最后一句话,她当年就是用这样的背影帮过苏珏一次了。 第85章 再次相看 自那日年宴之后沈枭垚再也没有见过顾千俞。 她只听说大理寺询问了顾千俞后,掖庭局抓了当日宴会侍奉顾千俞和费槐的婢女太监过去审问,最后什么也没审问出来,顾家也没查到东西。 在皇帝已经对太子在此事中上蹿下跳非常不满时,这件事终于结案了,皇帝斥责了费家,任命吏部尚书周仕信为新的尚书令。 他是雍王的姑丈。 雍王并没有失去尚书令这一职位,反而太子,表面上顾千俞被问罪,自然算是打了他的脸面,且皇帝这些时日对他成见颇深。 新年一过,复朝不过三日,苏珏派太监请沈枭垚前去东宫做客。 前世经历过一遭的事情,沈枭垚自然明白太子要干什么,果不其然,她在去往太子书房的路上‘偶遇’了前世的中州总兵之子杨全济。 杨全济似乎十分清楚自己就是来相看栖霞公主的,见到她后先是眸中闪过惊艳之色,然后笑着上前给她见礼。 沈枭垚眼下倒觉得十分有趣了,前世苏珏请了秦渊和杨全济,今生她先推了秦渊出局,不知道太子会选谁。 结果她刚走进书房,就看到太子下首坐着的郑冲。 郑冲已经三十有余了,左侧面颊有一道寸长的疤,浓眉细眼鹰钩鼻,丑不丑的先不说,直面上的煞气丝毫不掩,看见进来的沈枭垚目光轻蔑,最后站起身散漫地行了个礼算是问安。 沈枭垚没想到费槐早早死了,也没妨碍有人将郑冲推到了她的面前。 倘若秦渊真的克妻,嫁给郑冲死得可比被秦渊克死快,他的前一任妻子给他生了两个女儿都在他酒后被他失手打死,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贵女恐怕经不住他一下推。 沈枭垚假装不知苏珏的目的,行了个福礼道:“太子有客,搅扰了,那我先去等候。”说着避到了书房侧间。 跟随沈枭垚侍奉的景泰是认识郑冲的,便低声道:“公主,那是大将军郑冲,太子怎么也不提前提醒您避开。” 她话说出了口,但却不是询问的意思。 沈枭垚看了她一眼,等婢女上茶离开了才道:“恐怕忘了。” 过了一会儿,苏珏叫人请沈枭垚过去,说是请她共赏崇州舆图。 跟前世差不多的蹩脚借口,但是这次沈枭垚欣然应了,她对舆图没兴趣,她想起了秦渊的一句话,郑冲并不想跟西羌打,她对郑冲也很感兴趣。 况且苏凛曾在郑氏族中学武艺与兵法,他与郑冲算是师兄弟。 沈枭垚进书房的时候,郑冲和杨全济都在,屋内还有四五个研墨倒茶,侍立在旁的侍女。 见她进门,三人都看了过来,苏珏笑道:“皇姐,刚好郑大将军过来跟孤说起崇州的风俗地貌,你自回宫后便不能离宫出门了,咱们一起听听。” 他话说得没什么问题,沈枭垚含笑道:“还要多谢太子。”说着走到了苏珏身旁,言谈举止落落大方。 见她面上没有反感之意,苏珏十分高兴,又道:“请将军继续。” 那舆图有八仙桌的桌面大,上面密密麻麻地标记着可以行路的路线,山头以及河流。 沈枭垚前世还真没怎么见过这些物件,因此盯着舆图细细地看。 这是行军打仗用的舆图,杨全济见她看得仔细,问道:“公主在宫外长大,可曾去过崇州?” 沈枭垚态度有些冷淡,沉默了片刻才道:“不曾。” 郑冲一眼没看沈枭垚,只是直接舆图说起崇州的民俗,沈枭垚指着地图的边缘道:“这是崇州和西羌的交界吗?” 杨全济答不上来,郑冲这才抬眸看了沈枭垚一眼:“正是。” 那图上简单的几根线条概括了所有,她手指往旁边挪了挪,又道:“西羌现在的布防到哪了?” 这关系到边关的战事了,郑冲没答,不是不能说,他神色轻慢,明显只是觉得跟栖霞公主这样的女眷说不着。 苏珏压下沈枭垚的手道:“皇姐,这种军中要事,你就不要为难将军了。” 沈枭垚收回手不再说话,几人又闲聊了两句她便找了借口离开了书房。 过了小半个时辰,郑冲和杨全济都告辞了,苏珏在东宫花园里找到了沈枭垚。 见沈枭垚在摘树上的蜡梅,他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才道:“皇姐觉得郑冲如何?” 沈枭垚假装诧异地转过头来看他:“郑将军吗?看着倒是英姿飒爽,怎么了?” 苏珏似乎是思索了一下如何开口,才道:“郑家是武将世家,郑冲是这一辈里最出色的武将。” 沈枭垚将手边的最后一朵梅花摘下来,丢进竹篮里,等着苏珏说后面的话。 “皇姐觉得,郑冲做驸马如何?”苏珏瞧着她的眉眼道。 沈枭垚对上他的视线:“太子是叫我去给郑冲做续弦?” 她脸上虽然没有排斥的意思,但话说到了这里,苏珏皱眉解释道:“虽说是续弦,郑冲那亡妻怎么能跟你比,不过是无知的粗妇罢了,皇姐贵为公主,姿容艳绝御都,嫁进郑家就是宗妇,况且郑家手握宛州和桓仁兵权,郑冲与皇姐郎才女貌。” 无论他说多少好听的话,也掩盖不了郑冲比沈枭垚大了快二十岁,更掩盖不了郑冲是鳏夫且打女人的缺陷。 沈枭垚面上却没有一丝生气,她静静望了苏珏片刻,只看得苏珏心头有些发虚才移开视线。 她一言不发,苏珏摸不准她心里在想什么,又道:“我是尊重皇姐的,若是皇姐不喜欢郑冲,杨全济一表人才,年少有为,父亲又是中州总兵,中州富饶广袤,皇姐可喜欢中州?” 因为他总想利用自己而失望是前世的事情了,重来一世沈枭垚的内心平静无波,半晌她才缓缓道:“太子都不给我想一想的时间吗?” 苏珏这才发现自己逼得有些紧,沈枭垚才刚知道这件事,于是他忙笑道:“是我该打,自然该叫皇姐好好想想,这是皇姐的终身大事,自然要慎重考虑,那皇姐回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告诉我,我替皇姐做主。” 第86章 出行不利 沈枭垚离开东宫三日后苏珏便派给婢女来给她送了些布料,‘顺便’问她想好了没。 沈枭垚说没有,又故意往后拖拉了两天时间,逼得苏珏快要坐不住了,才透口风说自己去慈济寺上香,劳烦太子问问郑将军能不能借几个护卫。 苏珏听后十分高兴,不仅叫郑冲安排了护卫,并且告诉郑冲最好他本人在寺中护卫沈枭垚。 沈枭垚去寺庙的那天,沿路的确是郑家的侍卫护送,到了慈济寺她并没有见到郑冲。 她早已经不信佛了,她一点也不感谢神迹让她重生,因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对她来说没发生过一件好事。 她在寺庙里看风景看了一下午郑冲都没来,她原本以为是郑家担心被皇帝知道了猜忌郑家和太子,谁知刚坐上离开寺庙的马车,侍卫过来传话说郑冲的一个堂弟在酒楼跟人起了争执,他被叫去处理家事了。 沈枭垚一到东宫苏珏便跑来替郑冲解释,又叫婢女拿出一盒糕点道:“郑将军去的是御都最有名的酒楼,还安排人送了那里的点心给皇姐送了过来。” 沈枭垚的视线在那些点心上一扫而过,示意景泰拿着,又道:“太子替我多谢郑将军。” 说着拿着东西便要走,苏珏赶紧叫住她道:“过几日郑家的大夫人过生辰了,请了几位贵人小宴,福山县主在列,皇姐要不要跟着县主过去玩耍?” 沈枭垚顿了一秒,回头对他笑:“行啊。” 她如此轻易地应下,苏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道:“皇姐放心,在这御都里,无论皇姐嫁给谁,我都会为皇姐撑腰的。” 沈枭垚似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出了太子的会客厅,寒风扑面,一旁的景泰瑟缩了一下凑近沈枭垚,等走远了她才道:“殿下,您...您要选郑将军做驸马吗?” 她虽然极力维持面上的平静,却无法压制双眸中的担忧,见沈枭垚没答,低声道:“公主要不要叫人打听一下郑将军?” 沈枭垚盯了一眼她的双丫髻,淡淡道:“他上一任妻子是被她打死的。” 景泰有些吃惊:“您知道还.....” 沈枭垚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只这刹那间,景泰便明白了,她这个新主子别有所求。 她心头的担忧散去,小小地松了口气跟着沈枭垚离开了东宫。 杨皇后并不知宫外发生了什么,东宫是苏珏的地盘,郑冲和杨全济去拜访太子也是偶有之事,不会有人突然怀疑。 过了几日苏珏的婢女又来了绛云宫给沈枭垚送东西,还带了郑家大夫人的帖子,说请她去郑家参宴。 沈枭垚接了帖子应了,直白告诉她自己明日先去辅国公府,再与福山县主同去郑家。 金蕊和芙蕖不知道她另有打算,生怕沈枭垚跳进郑家的火坑里去,都十分替沈枭垚担心,但是她们又不敢相劝,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景泰知道这事有隐情,但是沈枭垚没说什么,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就这样第二日沈枭垚一身华服,盛装打扮的出了宫,金蕊是个憋不住的性格,在马车上竹筒倒豆子:“公主,郑将军打女人,虽然郑家说他的前任妻子是病死的,但是御都很多达官显贵都知道是被他打死的,不信您可以问福山县主。” 她现在已经认了沈枭垚做主子,沈枭垚好她们才能好,若是进了郑家那种吃人窟,沈枭垚伤筋动骨,她们都得死。 沈枭垚却只是慢慢地翻闲书,气定神闲道:“那郑二夫人的娘家怎么没闹起来?” 金蕊气愤道:“郑家势大,一点银钱一点利好就使得他们老实了,还出面维护郑冲的声誉,说郑二夫人脾气暴躁。” 金蕊是福山县主的一等侍女,之前是见过郑二夫人的,又道:“郑二夫人性格温和,之前见过她的贵人们都知道。” 沈枭垚并没有怪金蕊没大没小,福山县主是个直脾气,她就喜欢金蕊这样的性子,且金蕊最大的优点是忠心,她点了点头道:“行,我知道了。” 但是却对这些事没有任何表态,金蕊急得抓耳挠腮也于事无补。 三人正说着话,只听外面骑马相随的侍卫大声道:“快闪开!” 接着车身猛地一抖,颠簸着嘭的一声撞上了什么,小几上的水壶和茶盏哗啦一声掉落下来,芙蕖第一反应是别烫着沈枭垚,赶紧双手去接。 金蕊和景泰被颠簸地撞在车壁上惊呼出声,外面也有人惨叫一声。 沈枭垚被颠簸的身子倾斜,索性她一把抓住了小几的边缘,只是头上的簪子还是甩掉了一根。 芙蕖接住了茶壶和茶盏,茶水撒了她一手,虽然烫热,但已经搁了一段时间了没有将她烫伤,不过淅淅沥沥的茶水还是沾湿了沈枭垚的裙摆。 金蕊和景泰被撞得不轻,尤其是景泰,她不常坐马车,失重使得她最后摔在地上时抬胳膊撑了一把,手肘擦伤了。 “车夫怎么驾的车?” “难不成撞到人了?” “公主无碍吧?” 金蕊和芙蕖同时开口,外面的侍卫也焦急地询问马车里的情况。 沈枭垚用手中的书卷一把拨掉芙蕖手中的茶壶茶盏,茶水在马车上洒成一片。 金蕊刚将景泰搀扶了起来,外头的侍卫又道:“公主可受伤?” 金蕊严厉道:“公主无碍!你们怎么回事?” “回禀公主,突然蹿出来一个乞丐撞上了马车,卑职没有拦住,公主恕罪!” 说着命令侍卫将乞丐拖走,乞丐一声声惨叫。 芙蕖甩了甩手上的水拨开了绸缎的车帘,留一层软烟罗让沈枭垚看外面的情况。 乞丐年纪不小了,须发皆白,衣衫褴褛,此时被侍卫拖到路边叫声微弱,出气多进气少,显然是车夫及时拉住了缰绳,若是再晚半步,恐怕这老乞丐就一命呜呼了。 沈枭垚看了金蕊一眼做了个把脉的动作,金蕊意会,高声道:“你们看护不力,回去再与你们计较,这乞丐看着病得不轻,先送他去医馆吧,再报御都指挥史司查查是怎么回事!” 第87章 主谋之人 外面闹哄哄的,侍卫首领安排了其他侍卫送乞丐走。 这一插曲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景泰看问题暂时解决了便道:“奴婢没事,咱们走吧?” 沈枭垚却摇了摇头,她亲手掀开锦缎帘子,透过糊了软烟罗的窗子往外看,最后道:“回宫。” 马车原路返回,与过来清查原因的御都指挥史司的人擦肩而过。 沈枭垚前脚回宫,后脚东宫和辅国公府就派了人来给她问安,东宫的人还安排了新的车马,并问她要不要直接去郑家。 进来的人隔着屏风等她吩咐,沈枭垚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扬了扬手,金蕊高兴地上前一步冲屏风外回道:“公主受了惊,不去了。” 外面的人行礼告退。 景泰手肘上的伤已经叫医女看过后下去休息了。 金蕊和芙蕖侍奉在侧,金蕊添油加醋道:“公主你看,郑大将军果然克女子。” 沈枭垚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她又赶忙将嘴巴闭上了。 午膳时间,御都指挥使司派人来向绛云宫传递了查出来的事情,说是那乞丐年纪过太大,时不时会犯疯病,今日是发疯了才在街头横冲直撞,惊扰了公主的马车,是他们指挥使司的疏漏,已经下令清查御都所有乞丐,并向皇帝呈递了请罪奏折。 一套下来天衣无缝,即便沈枭垚生气,也只能骂两句指挥使司无用,然后自认倒霉。 除非她较真了非要拿指挥使司是问,那就是另一件没完没了的事了。 杨皇后那边得了消息也派了董嬷嬷过来请安,沈枭垚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偶然遇到一点事情,觉得不吉便没有坚持出门,杨皇后暂时还不知道太子的意图,便没有多想。 隔日,沈枭垚假扮婢女金蕊出宫去了云中楼。 秦渊已经在包厢等候沈枭垚多时,沈枭垚进门后刚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地拿出了一封信。 沈枭垚看了他一眼便干净利落地打开了信封,里面不是信,像是从一本粗糙装订过的书上撕下来的几页纸。 她带着一点疑惑用手指轻轻搓开,是三张纸。 第一页上面写着:“鸿光十一年,处暑,兄长自外归来神情萎顿,我反复询问不得便作罢,后隔数日,发现其与荣安伯长子有暗中往来。” 沈枭垚忙又继续看第二张,上面只一句话:“吾家和国二者择其一,难也。” 第三章写了时间:“鸿光十一年冬月廿三,自此,我有悔。” 沈枭垚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她反复看纸张上的几句话,像是有些似懂非懂,有像是看明白了又有些不能确定,神情有些紧张的抬头向秦渊确认道:“这是什么?” 秦渊将纸张从她手中抽了出去道:“你知道刘广是谁吗?” 沈枭垚对这个名字既熟悉又陌生,陌生是她的确不认识这个人,熟悉是她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她有些焦急,直接道:“是谁?” “他是苏凛的一个校尉。”见沈枭垚的神情变得不可置信,继续道:“这几张纸,是刘广的弟弟刘大树的笔记。” 沈枭垚垂下眼眸,她一把抓住秦渊拿纸张的手道:“鸿光十一年冬月廿三那日,刘大树知道了西羌洗劫了崇州,苏凛战死的消息,是不是?” 秦渊轻轻点了点头,重生归来,他的确在发现顾千俞真面目的时候十分震惊,可是他没想过顾千俞会叛国,当沈枭垚告诉她,疑心顾千俞害死了苏凛时他是怀疑的,但沈枭垚说怀疑顾千俞叛国时,他是不相信的。 可他查到了这些证据,他也是重生之人,此事给他带来多少震惊,便会给沈枭垚带来多少痛和恨。 其实一开始他们更多的是疑心郑冲主谋,苏凛在郑家习武那算是皇帝安插的一步棋,是想要分郑家的兵权,而苏凛也做到了这一点,他骁勇善战,十分顺利的在西羌打赢了几场战争,并受封飞虎将军,得到了西羌的五万兵权。 郑冲和苏凛在最开始的根源上是敌对的,因此沈枭垚刻意表现出愿意与郑家结亲的行为,让外面和郑家的人都觉得她是愿意的,她要试探一下顾千俞和郑冲。 秦渊又道:“郑冲没去慈济寺那日,是荣安伯府的叶泉安买通了人故意向郑家的三公子寻衅滋事,昨日,那老乞丐也是叶泉安向指挥使司下边的一个小隶暗示了几句。” 叶千俞阻止沈枭垚和郑家结亲,他肯定不是担心郑冲对沈枭垚不利,而是担心沈枭垚再发现什么。 沈枭垚紧紧掐住秦渊的手,她几乎恨到浑身颤抖,眼中泪水如石一般坠下。 秦渊看着她,她咬牙切齿道:“郑冲和顾千俞狼狈为奸,为了崇州的五万兵权出卖大启,顾千俞买通刘广传信给西羌,害死了我大哥苏凛,崇州遭洗劫之后,郑冲接手崇州的兵权!好计谋!” 她觉得自己毒,这世上有人比她还毒,她觉得自己狠,这世上有人比她还狠。 她的泪如下雨一般滴落在秦渊手背上,不等秦渊抬手替她擦拭,她又道:“我要杀了那狗杂碎,我要杀了郑冲,杀了郑家所有的人!” 她几乎恨到失去理智,在这些人里,她最恨的就是顾千俞,是顾千俞害死了青雀,也是顾千俞害死了苏凛。 其实她更觉得罪魁祸首是她自己,如果她没有重生,青雀还活着,苏凛也还活着,可是在她恨得要杀死自己之前,她总要先杀了那些更该死的人。 沈枭垚自己抬手将脸上的泪擦干,只是片刻她眸中便没有了泪光,而是用满是戾气的眼看着秦渊道:“神武侯,这不是刚好,咱们有充足的理由杀郑冲,等杀了郑冲,你就可以去打西羌。” 秦渊盯着她的眼提醒道:“郑冲非等闲之辈,你的巫蛊未必能杀他。” 沈枭垚转身走到窗边,她偷偷窗子看外面透进来天光,声音如铁:“不用巫蛊,巫蛊只能杀一人。” 第88章 太子印章 秦渊以为沈枭垚会伤心很久或者难过很久,但是她像是只痛恨了片刻便接受了这一切。 等她从窗边再回过头来,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其实她已经跟前世越来越不像了,也许前世于她而言是痛苦的,可自始至终真正受到的伤害的只有她的敌人和她自己,那老天叫她重生做什么呢?让她遭受前世杀了太多人的报应吗? 难道重生只是为了让她活着?而且是痛苦的活着? 可她已经不想活了,似乎只要回到御都这个鬼地方,她就会很快萌生死志。 沈枭垚向秦渊的方向走了两步,秦渊抬手将她抱住,两人就这么安静的依偎了片刻,不过片刻,秦渊便道:“你打算怎么杀郑冲?” 沈枭垚却像是靠着他睡着了一般许久不言,秦渊没有再叫她,只是安静的继续抱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抬手抓住了秦渊的头发,“我在这世上见到过最多的死人就是在三王之乱,除了战争,没有什么人为之事比谋反死的人更多。” 她只这么说了一句秦渊便明白了她的意图,她笑,这种时刻竟然还有些纯粹的意味:“咱们玩把大的。” 沈枭垚离开云中楼之后的日子就住进了东宫,太子以为她有意与东宫亲近些,十分高兴,开了东宫的宝库给她选了些古玩字画和宝石出来供她赏玩,姐弟两个乐乐呵呵,看着一团和气。 苏珏还没有娶妻,东宫没有太子妃,只有一个侧妃两位良娣,沈枭垚像是瞧不起她们的身份一般对她们十分冷淡,反而十分喜欢苏珏的书房。 东宫书房算是重地,但是沈枭垚不乱翻东西,只是看看游记,读一读往年的记录,她读累了便会跟苏珏闲聊:“我有好几日没见表哥了,不知他最近怎么样子,怎么也没来拜见太子?” 苏珏正在看各地写的邸报,闻言道:“像是病了,昨日派人过来请安了,想来是没事。” 沈枭垚又扯了几句别的才道:“表哥年纪也不小了,父皇怎么没有给他谋个差使?” 其实她前世也觉得奇怪,但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很多便没管这个,顾千俞表面对苏珏忠贞不二,苏珏又十分着急笼络自己的势力,按理说他会十分积极地帮衬顾千俞入朝,就算不能像秦渊一样一步登天,两三年就册封侯爷,封幽州牧,但是起码像杨全济一样谋个一官半职。 “这孤倒还真跟他提过。”苏珏不疑有他,对沈枭垚解释道:“表兄不会武,当差自是只能从文,孤之前着意安排他进翰林院,起码可以与各学子熟悉起来,翰林素来与御史关系不错,将来做督查,最后还能入内阁,这可是前途大好的路子,他却不愿。” 沈枭垚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不愿?” 苏珏点了点头道:“他从武将开始做,向父皇提及此事,可御都城的小武官基本就是打杂的,更高的职位给了他多是虚职,孤不打算让他外任便先拖着了,前段时日父皇有意封他做御都指挥使司副指挥。” 御都指挥使司正副指挥都必须是皇亲,正指挥是现在大长公主的长子,顾千俞想得到这个爵位,那就是娶了公主之后,现在婚事没了,不知道皇上还打不打算把这个职位给他,不过有苏珏在,荣安伯府本来也是皇亲。 沈枭垚没有直接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道:“前几日他在宴会上与费槐比试,不是还遭了费家冤枉,这般拖着,表哥恐怕心中郁卒,太子有空了还是看着给表哥安排个去处吧,免得舅父舅母担心。” 苏珏点了点:“放心,刚过完年,等过几日费槐这件事彻底过去,孤会在父皇那里为表哥请封,舅父还有别的儿子,差不多也到了该有个差事的年纪了。” 沈枭垚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外面禀告有人求见,沈枭垚便起身退到了书房的隔间看书。 这里算是苏珏平日看书累了休憩的地方,软榻,书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前世沈枭垚拿的那快罗盘。 沈枭垚在书桌前练了一会儿字,婢女过来添茶时发现沈枭垚正在琢磨放在桌子一角的红色和墨色印泥。 婢女倒完茶要走,沈枭垚抬手叫住了她:“太子殿下印在画上的印鉴呢?” 储君与皇帝印鉴颇多,除了象征权利的印章,还会有些私人印章刻的不那么正式用于印在书画上,鸿光帝有时候便会将自己做的画敲章后赏赐给大臣,苏珏自然也有,不过他等多是以祝寿或者交友为由赠送给别人他的画。 婢女犹豫了片刻道:“回公主,由掌书房用具的段公公掌管着呢。” 沈枭垚低头在宣纸上作画,十分随意地道:“那你叫他来。” 婢女领命下去了,段公公每日都在书房当值,来得很快,他刚二十七八岁,看着精神抖擞,一进来笑容满面地给沈枭垚请安:“殿下金安。” 沈枭垚将自己画好的观音像向前头挪了挪,示意段公公看,他轻轻往前移了几步去看,然后夸赞道:“公主画工竟如此了的,这观音栩栩如生,配色也是饱满逼真!” 这种夸赞的话沈枭垚像是没听见,只是自顾自的道:“你帮我在上头敲个太子的印鉴,我拿去送给杨夫人。” 段公公听得一愣,这御都城里能称呼杨夫人的只有杨皇后的长嫂。 沈枭垚挑了挑眉,神色轻松:“没听懂,杨皇后算是本宫和太子的舅母,本宫回宫后还没有拜访过她,既然去拜访她自然不好空手,带衣服本宫画的画,再有太子印章,最合适不过。” 段公公自然知道宫中不受宠的公主都没什么钱,不仅没钱,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可栖霞公主是大公主,荣安伯府还在,亲弟弟又坐着太子,段公公想不明白谁会苛待她,使得她上门拜访杨夫人不选些古玩珍宝,就带一幅别出心裁的画。 第89章 各怀心思 段公公思索了片刻道:“禀殿下,太子殿下的印章奴才稍后去取,殿下若是想送给杨夫人礼物,不妨看看太子殿下的私库呢?说不定会有杨夫人喜欢的东西。” 沈枭垚点了点点头,似乎十分赞成他的说法,不过又话锋一转:“话是如此,但画是本宫的心意,你去取印章吧。” 段公公没有当面反驳她,应声下去了,出了门才站在廊下思索此事。 太子允栖霞公主出入书房,便算是信任她的,毕竟太子侧妃和良娣可是明文规定不能进出内外书房的。 段公公在门口拖延了一会儿,苏珏迟迟没有结束和外臣说话,实在拖不下去了他才取了印章慢吞吞地去见了沈枭垚。 盛放印章的锦盒打开,里面十几枚大大小小的印章,料子不同,字体不同,花样也不同。 见沈枭垚一脸惊奇,段公公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太子殿下平日里写诗作画用的,非公用,公主看看要用哪一个?” 沈枭垚随手拿起了一枚巴林石的,巴林石色泛红,是印章中颜色十分漂亮的一种,段公公忙道:“这枚之前殿下为翰林院院墙出雕刻的模画时用过。” 沈枭垚放下又拿了一枚青田石的,段公公又道:“这是之前安王殿下送给太子殿下的料子,殿下便命人雕了印章,未曾用过。” 林林总总拿了七八个,沈枭垚终于将手伸向了第一个,那是这里头最没什么花样的方章,色赤如血一般的上等寿山石。 段公公像是迟疑了一下,但是终究没有阻止沈枭垚拿起它。 沈枭垚翻过面来看,上面方方正正三个字:苏珏印。 “这是殿下自己刻的。”段公公只此一句,没有任何更多的话。 沈枭垚将印放了回去,对着自己的画端详了一会儿后打开了放在一旁的印泥。 那是东宫最好的印泥,乃是地方呈上的贡品,火烧留痕,水浸不烂。 沈枭垚随手拿起一枚印章在印泥上取色,然后干净利索地在自己的画卷上敲了章,段公公以为她选好了,正要接过印章收回,沈枭垚却又拿起了第二枚取泥留印。 这一动作给段公公看得有些呆,直到沈枭垚用了第一枚他才反应过来,迟疑道:“殿下这是.....”犹豫了一下道:“殿下,如此怕是喧宾夺主。” 沈枭垚却不理会他,一口气将锦盒中所有的印章全部用上了。 一幅画,两边全是印章,左边多,右边少,倒也有些别致的美感。 段公公还记挂着此画是送给杨夫人的,提醒她道:“殿下,此画确定要送给杨夫人吗?” 沈枭垚一笑否认道:“不了,本宫越看越满意,决定自己收藏。” 段公公松了口气,张口正要说什么,苏珏已经进来了:“在说什么?” 沈枭垚看了一眼已经全部归位的印章道:“取了太子的印章给我的画增光添彩。” 苏珏走到桌前,先是看了一眼装满印章的锦盒,不动声色的抬头笑道:“皇姐奇思。” 无论这画值不值钱,如此印章敲上去也变得珍贵了,沈枭垚高兴道:“此画已成无价,当裱在绛云宫正殿。” 苏珏哈哈大笑,心头的那点不悦烟消云散,看了段公公一眼道:“把印章收起来吧,孤不是还有几枚未曾雕刻的石头?拿出来给皇姐也刻几枚私印。” 用了晚膳之后沈枭垚便拿着画回了宫。 新年已过,郑冲和秦渊都要返回各自辖地,秦渊走之前还特地约了沈枭垚相见。 他将一个小小的匣子交给沈枭垚道:“我不在御都的时日里你尽量避免与人起冲突。” 沈枭垚没应这句话,从袖中掏出自己带来的画卷展开给秦渊看:“我已经拓印了一份挂在绛云宫正殿,这是原画。” 正是那日她在东宫盖了无数苏珏私印的观音图。 秦渊结果画扫了一眼道:“他没有怀疑你吗?” 沈枭垚拿过秦渊带来的东西打开:“应当没有,毕竟我没有背叛他的理由,且他未必没有查过我。” 匣子里是一些银票并着几根金条。 沈枭垚挑眉看向秦渊,秦渊将观音图收好,接过她手中的匣子道:“没有银子在宫中生活寸步难行。” 其实沈枭垚在宫中上下打点已经将自己带来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但是她没有接秦渊的话,秦渊将匣子在桌上放下,“上次稚凤步摇的事情惹了一些人对你的私产起了质疑,是我考虑不周,已经处理了,最近不给你送东西了,这些银子你留着赏人,在宫里买个自在。” 他考虑得周到,沈枭垚靠过去在他唇上贴了贴,声音柔软:“秦渊,谢谢。” 这是前世的沈枭垚才会露出的神情,秦渊很清楚,她并不爱他,前世没有,今生恐怕一样,对她来说自己这把刀最趁手最厉害而已。 秦渊与她对视片刻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窗户没关,夹着早春的春风吹散了满室的炭火味和欢愉味道。 窗边插瓶的梅花被风吹得左右摇摆,花瓣零落,梅蕊不堪受力,娇弱瑟缩。 纱帐被风吹得鼓起舞姿,无力地拍打着垂下来的床帐。 喘息声在室内细细蔓延,不知道多少下多少声过去终于停了下来,黄昏的光在木地板上扑了一片金。 沈枭垚裹在秦渊的红色蟒袍里,秦渊想叫婢女打水进来被沈枭垚抬手捂住了嘴,他目光落在沈枭垚的面上,沈枭垚有气无力的道:“我不想旁人进来。” 秦渊没坚持,将拢进怀里,两人抱了一回他才道:“刚才......” 两人对视,因他目光露骨,沈枭垚明白他什么意思,他们没有避孕,她摇了摇头:“我自己会配制那个药。” 可秦渊想问的是,要....等一等看吗,看会不会有孩子。 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沈枭垚迷迷糊糊要睡过去了,秦渊的手顺着朱红的衣袍探了进去,沈枭垚一下子被惊醒:“怎么了?” 秦渊的眸光深邃,她没来得及看清里头盛着的情绪。 第90章 突传死讯 新年伊始,朝中的各路风向又开始刮了起来。 雍王任命了益州道行军台尚书令,太子这边却没有什么出色的恩赏,皇帝反而对其多有微词。 秦渊离开御都的半个月,沈枭垚出去参加了几场宴会,也见到了之前说去拜访的杨夫人,杨家人一直秉持中庸的作风,杨夫人也不例外,对她既亲热又客气。 顾千俞似乎请了龙虎山的人来,不知是研究丹药还是在解蛊,沈枭垚许久一直没有见到他。 因之前费槐突然暴毙的事情,皇帝对他娶端慧的事情已经按下不提,其实就算不赐婚也没什么,只要宣王同意荣安伯府同意就行,但是宣王好像对此也有顾虑,只想着再等等看。 赵家倒是开始给赵琼芳相看了,这件事倒是让沈枭垚很意外,前世赵琼芳的确定下了婚事,可是还没过门未婚夫就得疟疾死了,她便迟迟没有再议亲,御都城第一名门贵女,在别人眼里没落地个好婚事。 不过沈枭垚却不觉得,她并不觉得赵琼芳没成亲就惨,出身名门的贵女,有名声有钱,祖父父亲都是正直之人,赵家内宅没什么宠妾灭妻的污糟事,她会过得很舒心。 成了亲要孝顺公婆,操持家事,管教妾室,即便生儿育女,那又如何。 又过了月余,天气已经渐渐转暖,雍王自益州道回来,意气风发,似是换了个人一般。 顾千俞也重新开始在人前走动,秦渊的暗探传出来的消息,龙虎山的人似乎的确想法子压制住了他的蛊毒。 沈枭垚去探望了杨皇后之后夜里便留宿在了凤仪宫,两人叫窦嬷嬷陪着,三个人坐在一起打叶子牌。 玩了四五局沈枭垚都在输,便是窦嬷嬷都赢了两次,笑着道:“殿下今日要做散财童女了。” 说着外面一声闷雷将天地照得明亮,接着哗啦的雨声传进内殿。 一个侍女快步跑了进来道:“下雨了,好大的雨,快把皇后娘娘的花盖上。” 说着几个婢女都鱼贯出去了,沈枭垚抬头看了金蕊景泰一眼道:“你们也去帮忙。” 三个人继续摸牌,隔了一会儿婢女们回来了,金蕊景泰淋得湿漉漉的,窦嬷嬷便道:“殿下,奴婢安排她们先换了凤仪宫宫女的衣裙如何?” 沈枭垚点了点头,窦嬷嬷便对大宫女挥了挥手,叫她们带金蕊景泰下去。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在她们说话的间隙,杨皇后已经起身向殿门口去了。 沈枭垚放下手中的牌跟了过去,天色已晚,除了眼前的雨幕什么也看不见,殿前的廊道早已被雨水打湿,水已经扑到了门槛前,溅起一片水雾。 杨皇后似是感慨一般道:“好久没下那么大的雨了。” 沈枭垚盯着那雨幕出神,这样的夜晚,最适合杀人,大雨过去,一切痕迹都会被雨水洗干净。 闷雷又起,闪电照得宫墙宛如白昼。 沈枭垚笑了笑道:“娘娘,夜里还有凉气,进去吧。” 这场雨下了一夜,清晨起来的时候凤仪宫院子里已积了一地的水,几个太监正在疏通排水的沟壑。 杨皇后已经起来了,站在廊下看宫女们将早春的花拿出来晾晒。 沈枭垚还没走过去,外面的小太监就如风一样跑了进来,沈枭垚不识得这小太监,就看见窦嬷嬷下了台阶几步应了上去,沈枭垚远远看着,就看见窦嬷嬷问了一句:“怎么了?” 小太监侧身在窦嬷嬷耳边说了什么,窦嬷嬷的神情慢慢变得震惊,甚至反复跟小太监确认,又得到了小太监附耳的一番解释。 沈枭垚放慢了走向杨皇后的脚步,直到窦嬷嬷听完了,她才走到杨皇后身边。 窦嬷嬷回头看见沈枭垚在只是笑了笑问安,又如常一般道:“殿下可用了早膳了?” 沈枭垚含笑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走的意思。 杨皇后见自己的花已经摆放好了回头看了沈枭垚一眼,她没有直接开口让沈枭垚回避,转头又望向窦嬷嬷。 窦嬷嬷犹豫了片刻走到杨皇后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沈枭垚这才往一旁走了两步,没去听她们在说什么。 她其实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她想知道结果。 杨皇后听完便抬头道:“征南将军郑山同死了。” 郑山同是郑冲的父亲,他算是郑家的异类,虽然出生在骁勇善战的郑家,可是他到快三十岁了才第一次上战场,一直无功无过,直到后来跟随自己的兄长打了几场大战才跟着受封,之后郑家大爷战死,郑山同才逐渐显露本领,再后来因为在南边平叛成功受封征南将军。 沈枭垚曾唯一听过的他的事情是他在战场上救了个民女,那民女愿意以身相许还有了身孕,郑山同带着那民女回御都后被各路弹劾,甚至将此事上升到了皇帝的军令,最后皇上不得不罢免郑山同,并下令将那女子处死。 郑山同的头衔是后来郑冲立了功跪求皇帝才换回来的,可惜自那之后因为朝中武将尚有可用之人,皇上没有再起用过郑山同。 沈枭垚做出一副懵懂模样:“骠骑将军郑冲的父亲吗?病了?” 杨皇后摇了摇头:“说是昨夜醉酒之后在雍王府门外被一来偷东西的大盗刺死了。” 沈枭垚眉头微皱,杨皇后叹了一口气:“此事恐怕早已经传遍朝臣,御都这几日要不安生了。” 似乎对郑山同死这件事没有任何好奇感慨或者惋惜的情绪。 沈枭垚没搭话,看了看外面初升的艳阳道:“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也不知道绛云宫怎么样了,我回去看看。” 杨皇后点了点头叫窦嬷嬷将她送到门口。 这两日芙蕖没有跟着来凤仪宫,景泰原是凤仪宫的人,因此沈枭垚才带着她,可刚才杨皇后说郑山同死了时她跟着抬起头,便问她:“你知道郑山同?” 景泰点了点头,低声道:“郑家之前与杨家大爷不对付,各种弹劾找茬,杨大爷曾在进宫见皇后娘娘时提过此事,娘娘让杨大爷避他锋芒。” 第91章 推波助澜 沈枭垚闻言笑了笑,这是杨皇后会说出来的话,郑家势头凶猛,不是杨家这种中庸之族可以比拟的。 郑山同死了的事情的确传得很快,太子一直以为郑冲是他的人,当天便把大理寺的人叫了过去,势必要查出真相,抓住凶手。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郑冲和顾千俞早就已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御都也如杨皇后所说开始戒严,御都指挥使司和御都的防城军几乎全军出动,对城内所有人进行盘查。 天子脚下,盗匪杀了三品的将军,说出能让天下百姓笑掉大牙。 沈枭垚借着给太子送汤的理由去了东宫,即便她乘坐公主鸾驾,去的方向是东宫,在庆阳大街也被人拦住了。 拦截的是人是防城军的人,要求她出示令牌,金蕊取了令牌交给他们查验之后鸾驾才被放行。 沈枭垚掀帘子往外看,似乎是感慨一般道:“搜查如此严苛。” 金蕊点了点头道:“皇城门口的小太监说,连几位尚书大人家的贵女都遭受了搜查马车的羞辱。” 沈枭垚哼笑了一声没有说话,这会儿执行的人倒是上心了,可惜。 她到东宫的时候苏珏正在书房发脾气,“查不出来?什么叫查不出来!一个出身名门的将军,他大半夜酒后跑雍王府门口做什么?还下着大雨!” 沈枭垚在书房门口站住,站在门口守门的两个小太监不敢通禀,继续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太子正在里头发脾气,不敢触霉头很正常,沈枭垚便站在廊下等。 只听一声重重拍桌子的声音传来,接着又是苏珏的声音道:“匪盗三日之内必须抓到!” 接着便是一阵动响,里头的人告退出来了,两个小太监赶紧并紧了脚尖。 出来的是大理寺的人,看见沈枭垚后潦草地行了个礼便快步离开了。 苏珏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脸上怒气未平,看见沈枭垚之后愣了一下才稍稍收起脸上的烦躁,有些敷衍道:“皇姐怎么来了?”说着又转头进了书房。 沈枭垚从一旁的金蕊手中接过端羹汤的托盘,示意金蕊和芙蕖原地等候,自己跟着苏珏进了书房。 一向整洁的书桌今日乱糟糟的,沈枭垚将羹汤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道:“给太子煲了汤送来,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气大伤身。” 苏珏没有说缘由,依旧有些烦躁地将桌上的几张纸团了团扔进了废纸篓,然后走到小几前道:“孤今日有些忙,皇姐送完汤就快回去吧,这几日御都事情杂,为了自己的安危皇姐就不要老是出宫了。” 说到最后已经有些不耐烦,沈枭垚却并不生气,而是道:“嗯,我这便回宫了,只是听皇后娘娘说雍王府险些遭贼,担心你才来看看,东宫没事就好。” 说着便向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又转过头道:“听皇后娘娘说,郑将军是被盗贼杀死的,既然如此,便是有人目睹了?太子若是着急,不妨多审问目睹的人,万一是目睹的人胡编乱造呢?毕竟郑大将军即便醉了,也是武夫,况且怎么可能不带侍从呢?” 这些苏珏和大理寺早就已经想到了,因此他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等着沈枭垚走,沈枭垚却又道:“听说雍王府的奴才们娇纵跋扈,说不定就存在那撒谎的。” 她说完便迈过门槛出去了。 苏珏被这句话说得一愣,目睹郑山同被杀的人并不是雍王府的人,大理寺自然按例询问了雍王府的门房,但门房并未目睹此事,因此这件事雍王府算是撇得一干二净。 但是只是询问自然不成,沈枭垚说得不错,万一门房撒谎了呢,看来还需要用刑才对。 苏珏双眼微眯,抬脚走到门口召了太监过来,“去传大理寺卿。” 沈枭垚与去通传的小太监一同出了东宫,她回宫不过半日,大理寺卿就进宫求见了皇帝,沈枭垚自然明白苏珏要干什么,他要跟大理寺禀明皇帝,这件事跟雍王府沾些关系,需要细查。 她已经告诉苏珏该怎么做了,苏珏却还是干出了这么没脑子的事情,怪不得这么多年了,太子之位越坐越不稳固。 她只好再次叫芙蕖给秦渊传信,让他找人推苏珏一把。 到了第二日,对于沈枭垚来说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说是目睹盗贼杀了郑山同的人又否认了自己前头的供词,承认自己之前在撒谎,这下朝臣都以为太子开窍了,怕皇族丢面子,打算为郑山同找个体面的死法,谁知却有风声传出来,说是雍王府的家奴对醉酒了的郑山同动手了,才导致盗贼轻易杀了郑将军的,众说纷纭。 郑家自然不信郑山同是被个小毛贼杀了,明白太子此举有拉雍王下水的嫌疑,但是在对事实真相的渴求下还是进宫见了皇帝,请求皇帝支持大理寺提审雍王府的侍卫与下人。 雍王自益州道回来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闻言自然大怒,怒斥大理寺不安好心。 皇帝只同意了大理寺提审雍王府的两个门房,别的要求一概不许,既保住了雍王的面子,也算是给了郑家一个交代。 苏珏自然大怒,在东宫里摔了好几套茶盏。 沈枭垚其实不是很明白一个母亲生的,为何苏珏那么蠢,于是她只好又去了一趟东宫。 苏珏的脸色比上回难看多了,甚至道:“孤正是事多烦忧的时候,皇姐就不要添乱了!” 责备之意十分明显,沈枭垚却一点不生气,笑吟吟道:“我是来为太子解忧的。” 这话说得有些狂妄,苏珏既不屑又烦躁:“你能做什么?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沈枭垚单刀直入:“父皇什么态度不要紧,雍王那边不承认也没关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马上截断郑家写给郑冲的信。” 此话一出,苏珏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有些震惊地看向沈枭垚:“你.....” 沈枭垚又道:“换下郑家写给郑冲的信,润色一番。” 第92章 润色一二 她说得井井有条,苏珏不由得追问道:“如何润色?” 沈枭垚直勾勾地盯着他:“都御史赵家四房的一位庶出公子在骑马路过雍王府门口时被雍王府的家奴直接拽落马下,最后被几个家奴拽到偏僻角落里一顿毒打,原因是赵家身份低微,庶出的公子身份更是卑贱,竟然敢在路过雍王府门口不下马,不自量力。” 苏珏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自从赵濂反对议和和亲后皇帝便十分不待见赵家,赵濂称病月余皇帝都没有叫人去看看或者在朝堂上提起他,俨然是必须让赵濂先低头。 雍王府的家奴不过是看人下菜,觉得赵家好欺负罢了。 可是这些事与这个案情无关,见苏珏皱眉,沈枭垚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道:“这件事赵家息事宁人了,雍王府的家奴更加气焰嚣张,他们未必不认识郑山同,可郑山同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不是任人欺凌的赵家庶子,夜黑雨大,郑大将军雨夜落单,对雍王府的家奴说了几句不中听的,那些家奴狗仗人势,会做什么?” 外头的太阳扑到沈枭垚的绣鞋边上,几乎要将上头鹅黄的迎春花晒化。 苏珏面带惊喜,眸光中却又不由得带了审视:“皇姐慧眼。” 沈枭垚摇了摇头道:“太子再迟迟不动,郑家去给郑冲送信的人恐怕快要到崇州了。” 话虽如此,苏珏却难得没有被冲昏头脑,而是又道:“即便如此,郑冲回来不还是会知道真相?” 沈枭垚心头叹了口气,“那就看大理寺面对郑家其他人时欲言又止,话中有话的境界如何了。” 这话像是拍了苏珏的脑门,他压抑着兴奋道:“如此,郑家必然对雍王恨之入骨,不必孤做什么,他们也会想方设法的扳倒雍王,就算郑家其他人不动,郑冲郑进兄弟二人绝对能死心塌地地为孤做事。” 言语上轻描淡写的投诚怎么能有血祭的仇恨来的刻骨呢。 苏珏伸手想要拍一拍沈枭垚的肩膀,最后改成拍了拍她的手臂道:“皇姐妙计,孤这就去安排!”说着快步来开了会客堂,大步向书房走去,连叫小太监给沈枭垚上茶都忘了。 候在会客堂门口的金蕊和芙蕖见苏珏急匆匆走了,都有些好奇的看着沈枭垚,金蕊低声控诉:“怎么这两次太子殿下都一点礼数也没?” 声音几不可闻,沈枭垚看了她一眼,但是却没有责备她,而是道:“太子将那些事情看得太重要了,容易钻进牛角尖。” 沈枭垚已经不必再问苏珏会给郑冲写信说什么了,这封信一定会落入顾千俞的手里,而她要做的就是在顾千俞看完这封信之后做些手脚。 剩下的该交给人为之后的天意。 沈枭垚回宫的时候撞上了和静,她正带着两个贵女出宫,一个是她的表姐徐绾,另一个则是之前被沈枭垚利用,用花枝打伤刘采薇的郑玲。 徐绾已经见过她好几次了,此时面色如常的行礼,倒是郑玲,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等徐绾向沈枭垚行礼了才反应过了自己也该行礼。 和静见她从宫外回来挑眉道:“皇姐又去东宫了?还真是关心太子。”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沈枭垚反问:“难道荣荣不关心雍王?” 和静被这话噎了一下,又挑刺道:“本宫和雍王也是你的弟弟妹妹,怎么不见你关心我们两个?” 沈枭垚失笑,扫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两个贵女道:“我没有关心你吗?看来荣荣吃醋了,你们出宫是去哪里?” “不许叫本宫荣荣。”和静面露不满,娇矜道:“出宫去耍,听说皇姐去过云中楼,我们要去云中路,皇姐一起吗?” 和静定然是没去过云中楼的,恐怕她连云中楼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徐绾身在宫外,在家中地位不菲,她想去定然有别的法子,沈枭垚的目光看向郑玲。 唯一有可能怂恿和静去云中楼的,应当就是这位郑小姐。 沈枭垚收回视线笑了笑道:“荣幸之至。” 和静没想到她真的答应,又不好再拒绝,皱了一下小脸才道:“那好吧,父皇母妃若是问起来,那可是皇姐你要去的。” 沈枭垚笑了笑没做声,前世她一段时间非常嫉妒和静,觉得凭什么她能得到一切呢。 重生之后她完全没有那些情绪了,和静得到了很多,可和静本身并没有错,得到爱不是错,沈枭垚该怪的人不是她,而是那个让她产生嫉妒情绪的人,她要么解决掉这个人,要么解决的自己的情绪。 她早不会无病而呻,自怨自艾了。 和静见沈枭垚自从上了马车就出神,忍不住道:“御都城以外的地方好玩吗?” 这个问题引得徐绾和郑玲也看向沈枭垚,徐绾从前去过中州,接话道:“我曾与父亲去过中州,见过破烂壮阔的黄河,一望无际的平原,公主,宛州有什么呀?” 沈枭垚的思绪回到和静的面上:“宛州没什么好玩的,倒是有很多危险的人和事。” “危险?”郑玲反问:“能有多危险?” 沈枭垚轻轻瞥了她一眼道:“山上的巨蟒有时候会突然闯到村镇上吃人,县城里的漂亮姑娘因为无权无势被算计得倾家荡产,为保护家人只能到妓院卖身,这算危险吗?” 郑玲脸色咻得绷紧了,身子都往后靠了靠。 和静也不傻,“你这么漂亮不是活得好好的,你是说来吓唬我们的吧?” 沈枭垚笑了笑没说话,郑玲以为她真当是开玩笑的,神情也放松了下来,只有徐绾道:“公主说的应当是真的吧?我在中州也见过不得不卖身为歌女的良民女子。” 沈枭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和静道:“外面或许有意思,但一不小心就要命,不适合你。” 其实皇帝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御都以外的地方太危险了。 可和静其实非常疑惑,她道:“可我是公主啊,人人都要尊我敬我的啊。” “郑山同是将军了,郑家显赫,可他在御都不一样死了?公主的身份又不是免死金牌。”沈枭垚无情地打断了她的那一点优越。 第93章 利用一二 马车内陷入了片刻的寂静,徐绾看了看两位公主的脸色轻声道:“君子不立危墙下。” 沈枭垚笑了笑没接话,和静抿了抿唇,有些不高兴地道:“说不定是有人想栽赃陷害雍王。” 说完又快速地用余光看着沈枭垚,沈枭垚却一点不生气,点了点头道:“倒也有理。” 和静有些惊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马车一路到了云中楼,还没下马车,沈枭垚一掀帘子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徐季然,他是徐绾的二哥。 和静看见他之后猛地把帘子盖上,回头质问徐绾:“季然表哥怎么在这?” 徐绾面带心虚,但是依旧道:“咱们几个女子去云中楼不安全。” 和静哼了一声,想要说她两句,看旁边的沈枭垚直勾勾的盯着她们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下,气鼓鼓地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徐季然今年刚满十八岁,在翰林院读书,见到沈枭垚愣了一下才行礼道:“栖霞公主。” 刚过完新年,云中楼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徐季然要了清静些的包厢,将四人引了进去。 和静透过薄如蝉翼的帘缦看向楼下热闹的歌舞,熙熙攘攘围在赌桌上的人群。 她指着楼下人群中带着面纱的女子道:“云中楼真的有很多女客哎!” 沈枭垚在桌前坐下吃茶点,郑玲看了她一眼道:“公主以前来过吗?” 说得站在一旁的徐季然看了沈枭垚一眼又飞快移开目光。 沈枭垚没说话,只道:“我不会赌术。” 郑玲哦了一声也走到帘缦前往下看,楼下刚好结束了一局,徐绾略通赌术,转头看向徐季然道:“二哥,你帮我和公主投注?” 徐季然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警告一般对他道:“不可超过百两。” 三人兴高采烈的一同投注,郑玲虽然家境普通些,但是百两银子还是有的,因此也兴致勃勃地跟了。 四人见沈枭垚没有动静都抬头看了过来,徐季然疑惑道:“公主不跟吗?” 沈枭垚咽下口中的茶点摇了摇,“我没钱。” 这话说的几个人都有些诧异,本是随口一句话,却引来了和静眉头一皱:“你没有月例银子吗?” 公主的月例银子也按等级,和静受宠,她一个月有三百两的月例银子,这银子包含平常的吃穿用度,可徐贵妃得宠,她们又有徐家贴补,钱财自然绰绰有余。 沈枭垚虽不受宠,但她是嫡长的公主,应当不会比和静的少,三百两还不够花? 徐绾和郑玲都明白后宅里的门道,闻言都恨不得装听不见,徐贵妃和杨皇后之间的龌爼,谁敢嚼舌根。 沈枭垚押了口茶道:“有啊,花完了。” 和静也突然想道:“你的银子是不是打首饰了?你上次打的拿个头面奢华无比。” 沈枭垚笑了笑没答,看向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徐季然道:“楼下要开局了,徐二公子还不去?” 徐季然这才反应过来,快步出了包厢。 沈枭垚其实并不是非要来云中楼,只是她有事要利用和静一二,这种场合,最好不过。 和静在楼上看了一会儿就想下去:“咱们几个待在这看着不好玩,本宫也想下去,人多围着赌桌才有意思!” 徐绾和郑玲都哄劝着她,沈枭垚却在和静的目光中起身出了包厢,和静一看忙跟着跑了下来。 徐绾跟郑玲拉都拉不住,两人只好自己留在包厢。 和静拉着沈枭垚的胳膊道:“你出来做什么?” 沈枭垚下了楼梯似是随口道:“闲逛。”不等和静回答又道:“云中楼的老板是弘皇叔和神武侯秦渊,怕什么,不会有危险的。” 和静有些吃惊:“弘皇叔和秦渊?” “对啊。”沈枭垚笑了笑,和静还因为上次秦渊说他自己克妻的事情生气,闻言撇了撇嘴道:“清贵出身,却行商贾之事。” 士农工商,和静瞧不起商贾也正常,沈枭垚没有辩驳,只是道:“你很讨厌他?” 和静重重点头:“对,这人太自大。”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个人会一字不落地知道她们的对话,又道:“你不觉得吗?” 沈枭垚摇了摇头,口中却道:“讨厌,可讨厌了,不过这段时间没有战事,也没有叛乱,否则他去了战场,就省得在御都碍你的眼了。” 说着对和静笑了笑,似乎在开玩笑。 和静却觉得说得很有道理,点头道:“你说得对,他这样自大的武夫就该到战场去,让他自大个够!”说完还有些愤愤不平。 只几句话的功夫两人便走到了赌桌前,两人衣着不凡,身姿曼妙,刚走近便被赌桌前的许多人注意到了。 徐季然一抬眼看见她们,面色严肃地快步走了过来,拨开围在两人旁边的人,低声道:“公主怎么下来了,已经投注了,快上去吧。” 和静紧紧拉着沈枭垚的手臂道:“本宫跟皇姐下来的。” 徐季然有些无奈,只得道:“旁边有女眷们的局,我叫婢女们带你们去。”说着随手召了个婢女。 女眷们的局与这赌桌一样,文雅安静了许多,大家围坐在桌子周围,和静既激动又兴奋一进去便坐下了。 沈枭垚却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了,对看着她的徐季然道:“叫婢女教荣荣玩吧,我就不用了。” 徐季然听她说完却没走,依旧站在原地,“公主是因为银子吗?” 倒也不是,因为完全对钱财的赌局不感兴趣,再加上的确不会,但是这些没有跟徐季然说的必要,因此只是百无聊赖的点了点头,她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正想着,两张银票已经递到了她的眼前,徐季然面色有些不自然,又将银票往她面前推了推道:“给公主投注用。” 沈枭垚自问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跟徐季然都没有任何交情,这倒是有些让人意外,她有些疑惑道:“徐二公子这么大方?我应当跟徐公子不熟悉吧?” 徐季然点了点头道:“是,只在宫宴上遇到过两次,我位置靠后,公主应当没注意。” 第94章 战报传来 沈枭垚没有接他手中的银票,只道:“多谢你,不过本宫的确不想玩。” 徐季然也不纠结,直接将银票收入袖中道:“公主若是想玩了唤我就是。” 说着转头去看和静公主赌牌,又吩咐婢女去告诉包厢里的徐绾和郑玲。 沈枭垚在一旁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起身沿着走廊走了几步去看楼下的歌舞,她站的位置靠一旁的隔帘包厢很近,能十分清楚的听见里面在说话。 “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谁?别买关子!” “嘘,......栖霞公主。” “快闭嘴吧,一会儿让神武侯听见削你!” “我又没非议公主,我就是好奇,你说她俩是不是真的啊?...要赐封他做和静公主的驸马,他说他克妻拒了陛下,但是他与栖霞公主却又有诸多流言蜚语传出,这鬼热闹......谁不好奇?” “不知道!你嘴怎么比女人还碎,要不回头碰见神武侯了你当面问问他!” “行行行!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哎哎,说呀,我还想知道呢,是不是神武侯在给栖霞公主当面首啊?” “.....不可能!神武侯如此大丈夫!” “怎么不可能,公主国色天香!我看神武侯求而不得的可能性大一些.....” “.......” 里头越说越离谱,沈枭垚转身想要走回去,却发现徐季然就站在自己身后,显然也听见了隔帘之后的对话。 皇族和高门其实都有一个与生俱来的能力,就是他们可以把所有比自己等级低的人不当人,就像宫里的女眷们可以在太监宫女面前一丝不挂,因为在她们眼里,这些人都不算人。 同样在男子眼中,妾室婢女大多也都不是人,不过是满足欲望和子嗣繁衍的工具,因此在这些人眼里,面对不是人的人是不需要有尴尬、羞耻这些情绪的。 沈枭垚在成长的过程几乎完全脱离御都,可是幼年刻在骨子中的习惯当真不是岁月可以消磨的,眼下的徐季然于她而言丝毫带不起她的尴尬。 她旁若无人的越过徐季然往前走,反倒是徐季然似乎因为听了关于她的话窘迫了片刻才追了上来问道:“公主不生气吗?” 沈枭垚不解:“为什么要生气?” 这话似乎将徐季然难住了,他没再说什么,沈枭垚没有再停留,直接回了徐绾和郑玲所在的包厢。 包厢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四百两银子。 沈枭垚一进屋,郑玲便道:“这是咱们投注的银子,没亏没赚。” 其实一开始是输了的,只是后来徐季然又拿自己的银子补了一把,第二局赢了,扣除自己出的银子,这是赚的,但是拿到她们四人手中就还是各自的一百两罢了。 沈枭垚却没有拿的意思,“我没有出银子。” 这话说完,徐绾和郑玲对视了一眼,两人又有些惊讶地看向徐季然。 徐季然有些不自在,便把输赢的事情说了,又道:“我代替公主投注了,这算是公主今日赢到的银子。” 郑玲正要说什么,徐绾打断她道:“说的也是,我们都投注了,自然不能殿下落单,这些银子既是殿下名义赢的,自然是殿下的,况且我哥哥已经扣下本金了。” 这样说来的确很有道理,沈枭垚没有看徐季然,只是道:“那便用这银子付茶点钱吧,多的劳烦徐公子帮着赏人。” 说着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本宫要先行回宫了,还请徐二公子代我照顾好荣荣。” 她说走就走,一点不像需要前呼后拥,鸾驾香车的公主。 徐季然一路将她送到云中楼门口,看她踩着脚凳上马车了才道:“恭送公主。” 沈枭垚的两个婢女一直在马车上等沈枭垚,见到有男子相送十分吃惊,等马车走远了,金蕊才道:“公主,那男子是谁啊?” 两日对御都城的女眷如数家珍,男子却并不熟悉,沈枭垚解释道:“徐家的二公子。” 她连名字都懒得说,这个徐季然莫名其妙献殷勤,她是太子的姐姐,他是雍王的表兄,沈枭垚一点不觉得徐季然会安什么好心。 井水不犯河水,或者不先下手为强都算是客气的了。 这件事之后的几天沈枭垚都安安静静的待在绛云宫,中间和静来过一次,想让沈枭垚陪她出宫去玩,最后自然是被拒绝了。 又过了十日,崇州战报传来。 郑冲郑进兄弟谋反! 刚过了新年,重臣都还没从家里把心思收拾到朝堂上就发生了天大的事。 十日之前,郑家以新年祭祖为由送走了一部分女眷和孩子,这件事不是大事,因为郑家的老祖宗还在呢,就算其他人走了皇帝也没觉得有什么。 如今郑家谋反,防城卫冲到郑家时郑山同去世时的白灵还挂满门楣,进到里头却发现郑家的老祖宗早已下葬了,抓住奴仆们一番审问,说是已经去世三日了,郑家其他房里留下的女眷和孩子瞬间下了大狱。 郑氏兄弟打出的大旗是皇帝昏聩,宠信雍王,欲废嫡立庶,且任由雍王府搜刮民脂民膏,贪婪五度,胡作非为,郑氏兄弟要正朝纲。 皇帝大怒,召太子进宫,苏珏跪在御书房前痛哭流涕,一个劲解释此事与他无关,郑贼胡乱攀咬,要挑拨他与皇上的父子关系和与雍王的兄弟情谊,可他心里怎么都没想明白,郑冲怎么就突然反了,既没征兆也没理由。 沈枭垚午睡醒来时,战报的内容传到绛云宫了,景泰道:“郑氏兄弟手中有五万兵马,仅仅两日就攻下了崇州相邻的并州,收缴了并州的粮仓和兵马,消息传过来就六七日了,眼下已经不知道打到哪里了。” 芙蕖脸色煞白,一听说打仗就心慌,金蕊年纪大些,却也忧心忡忡道:“并州再往里走可就是中州地带了。” 御都城即便是黄口小儿也听说过郑家出武将的故事,她们都很担心皇帝手里没有能去打郑冲的兵。 沈枭垚从美人榻上坐起,托腮望着纱幔隔断上细密美丽的花纹道:“去请和静过来。” 第95章 郑家谋反 和静到绛云宫的时候沈枭垚正趴在水缸前都弄里头的小锦鲤,她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纱制网兜。 和静见锦鲤漂亮也将头凑了过来,看着水缸里沈枭垚的影子道:“哪来的小鱼?” 金蕊拿了个新的网兜给和静玩,笑着插话道:“福山县主着人送来的,还有小乌龟呢。” “哪呢哪呢?”和静好奇地在缸里乱看,脑袋都伸了进去,沈枭垚伸手拉了她一把:“在另一个水缸里。” 和静快步走到了旁边另一个水缸前,里面浅浅一汪水,数只鹅卵石,几把沙子,上头趴着几只黑黑的小龟,圆头圆脑的很是可爱。 和静拿棍子拨弄它们,好奇道:“它们晚上不会冻死吗?” 金蕊生怕她把乌龟拨弄死了,紧紧盯着她手里的棍子,解释道:“晚上会搬到柴房去,那里稍微暖和些。” 她逗弄了一会儿乌龟后跟着沈枭垚进了正殿:“你叫本宫来不会就是看鱼和龟吧?本宫正在母妃宫里吃点心呢,生怕她知道了还是偷偷出来的。” 她丝毫不避讳徐贵妃不喜欢她和沈枭垚走得近这件事,她以为自己说出之后沈枭垚会生气,但是她偏头去看,沈枭垚并没有理会她。 和静自己也说不上来,她不喜欢自己的这个皇姐,尤其是在徐贵妃说她是太子的亲姐姐,与她们生来就是敌人之后。 她其实想过找沈枭垚的麻烦,但是她能感觉到沈枭垚对她是抱有善意的,因此一边想在沈枭垚面前炸炸刺一边又似乎被沈枭垚牵着鼻子走。 屋内的三个婢女也像是没听见,上茶的上茶,拿点心的拿点心,等和静张口结舌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沈枭垚才道:“这宫里大半的事情都在贵妃眼皮子底下,她知道你来的,下回大大方方走正门吧。” 和静皱眉,但是看了她半晌还是道:“你叫本宫来干什么?” 沈枭垚两手一摊:“不干什么,就是问问那鱼和龟你喜欢不,可以连缸拿走。” 这么一点小事其实叫婢女们传个话的事情,但是来都来了,和静自然要在绛云宫多逛逛,今生她依旧指着圆窗外的海棠树说:“树不错,本宫喜欢,能挖走吗?” 沈枭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不能。” 许是沈枭垚的眼神有些诡异,和静咕哝道:“有什么了不起,本宫叫父皇给本宫栽无数棵。” 说着绕着博古架来回转,沈枭垚别有目的,笑着把话题引开:“你是父皇最疼的女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在这转悠什么。” 和静摸了摸珊瑚石,又拿了拿玉摆件,哼了一声道:“宫里就那么大,又不让本宫出去玩!” 说到外头的事情,她一个激灵想起上次说的话:“对了,并州那边打起来了你知道吗?” “打起来了?”沈枭垚故作一脸诧异:“什么打起来了?” 和静一拍手,从博古架子后面绕到沈枭垚跟前:“郑冲和郑进谋反了,从崇州起兵去了并州,父皇发了好大的脾气,要点人去捉拿郑家兄弟呢!” 沈枭垚面带吃惊,坐直了身子道:“那郑家的人呢?” 这个和静知道得清楚,因为徐贵妃在她面前提及了:“一部分事发前跑了,剩下的全下了大狱,一些女眷知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侍卫上门时就自缢了。” 她说得正精彩,根本没注意沈枭垚的表情:“母妃说,罪奴都是冲入教司坊的,她们一死了之,倒是幸运!” 转过头来去看沈枭垚却发现她面色难看,眸中色泽灰冷,和静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病了?要传太医吗?” 沈枭垚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放下道:“我没事。” 和静这才道:“你不会是可怜郑家的女眷吧?你别拎不清,郑家谋反若是成了,死的就是咱们!” 沈枭垚摇了摇头:“我没有可怜他们。”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对错黑白,她们无辜,崇州的百姓呢?那里头也有女眷和孩子。 似乎说服了自己,她面色好了一些,看着和静道:“父皇准备派谁去打郑冲?郑家子弟可是出了名的骁勇。” 和静一拍脑门:“父皇好像还在商议,估计明日早朝就会颁布发兵的圣旨了,对了!本宫去找父皇!秦渊不是打仗很厉害嘛?叫他去。” 说着双眼发光看着沈枭垚:“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沈枭垚一笑:“父皇说过秦渊在战场上能够以一抵十,一杆长枪能于万军敌中将敌方首领一枪挑落马下,若论勇武,他秦渊在御都儿郎里能站在最前头。” “对!既然如此,就打发他去打仗,最好一辈子待在御都或者崇州别回来!他们秦家还主张不要和亲,那他去守着崇州,打西羌去好了。”说着有些自得的点了点头道:“本宫走了!” 说着就快步往外走,金蕊芙蕖和沈枭垚对视一眼后一同送和静出门。 沈枭垚站在圆窗下看着和静娇俏的背影,走时还不忘道:“叫太监们把这两口缸搬到本宫的院子里去。” 景泰站在一旁道:“公主,得小心些了,免得贵妃察觉。” 沈枭垚点了点头:“仅这一件事了,有些事情一旦有了开端,剩下的就如同脱缰的野马,拉都拉不住了。” 次日早朝,大启皇帝令,命神武侯秦渊带延右卿与兵部尚书左大海领兵三万前去并州平叛。 沈枭垚得到消息的时候站在阳光里许久没动,芙蕖看她心情好,足足陪她站了一刻钟才轻手轻脚上前道:“公主,东宫来人了,请您过去一趟,探子来报,顾公子也在东宫。” 这一趟眼看便是鸿门宴,顾千俞肯定是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苏珏叫她去轻则是质问她当初怎么出的主意,重则是叫她付出些代价。 芙蕖见她没说话又道:“侯爷在御都留了人,是否带他们同去?或者直接回绝东宫?” “不。”沈枭垚的声音如清泉:“摆驾。” 第96章 谁有二心 东宫里氛围凝重,沈枭垚一路走过去太监宫女个个面色紧张局促。 她刚走到书房门口,门口的太监便连通报也未通报,直接将门推开了:“公主请。” 她人刚迈步进门,迎面就是几张废纸砸了过来,她错步让开。 废纸正是苏珏砸过来的,他对着沈枭垚怒气冲冲道:“你说写信给郑冲,将此事栽在雍王头上就行,现在好了,郑冲谋反就算了,打的是这么个名头,你让陛下和满朝文武怎么看孤!” 沈枭垚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冷冷看向顾千俞道:“那太子就要问问表兄做了什么好事。” 她一语惊人,顾千俞面带阴鸷,短短数月,面上早没了翩翩公子的样子,此时语气森冷:“表妹什么意思?” 苏珏不明就里,只皱眉看着两人,沈枭垚轻哼一声:“不是表哥在东宫的秘信中做了手脚吗?” “表妹,胡说八道可是要割舌头的。”顾千俞神色轻松,有些好笑地看着沈枭垚,像是在看什么天大的笑话。 而苏珏则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枭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沈枭垚十分平静,一字一句道:“表兄一直在欺骗你呀,太子若是不信,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说完又看向顾千俞道:“别怕,现在太子怀疑咱们两个都不安好心了,那咱们都让他查查好了,看最后是谁在撒谎。” 她笑得温柔,但是眼底却一片冰凉,使得顾千俞面上的轻松一点点褪去。 顾千俞知道沈枭垚不会真的想跟他联手,只是想利用沈枭垚杀费槐和雍王罢了,谁知这个女人比她翻脸快多了,刚杀了费槐就原形毕露。 他的确在东宫给郑冲的信上动了手脚,他以为郑冲只会觉得是太子和雍王斗法杀了郑山同,还欲拿郑家开刀,可他没想到郑冲直接谋反了,他进了东宫才知道这是沈枭垚给太子出的主意,他只能顺水推舟将一切怪到沈枭垚头上,现在看来,沈枭垚鼓动苏珏给郑冲写信,就是算定了他会插手。 这一局,他完了。 他死死盯着沈枭垚,似乎要将她面上盯出一个血窟窿,可这边太子也盯着他,冷声道:“表兄,你可要给孤一个解释?”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顾千俞回过头来望着苏珏,一副赤胆忠心错付的神情,他猛地双膝跪地:“顾家对太子的忠心日月可鉴,我为殿下做了多少事殿下心里清楚,我与顾家绝没有对殿下有任何欺瞒和背叛。” 沈枭垚却打断他的话:“表兄,你的意思是我骗了太子?” 苏珏站在一旁冷冷的审视这两个他信任的人,沈枭垚暂且不说,他却是十二分信任顾千俞的。 顾千俞看着她冷冷道:“你初来御都,谁知道安的什么心,你是受谁的指使回来的,辅国公?还是雍王?” 他反咬一口道:“怪不得我查不到你在宛州的来历。” 沈枭垚并不看苏珏的脸色,只看着顾千俞道:“表兄,先别狗急跳墙呢,我是真的苏兰惜这件事千真万确,我放着公主不当我疯了去帮助雍王?反倒是你,青雀死后,你是不是就对太子怀恨在心了?” 反咬一口,谁不会呢? 沈枭垚说到这里反倒是笑了:“一个占了我身份的赝品,你那么喜欢她在意她,甚至为了她连太子都打,难道不是你为她复仇才这么做的吗?还是说你早就对东宫生了二心,你又不是皇子,难道想要造反不成?” “你!”顾千俞现在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没有一刀了解沈枭垚,想不到这女人如此阴狠狡诈,看着将青雀看得比命还重,一扭头就抓起刀无差别地捅。 他看着沈枭垚眼中的居高临下嗤笑了一声,他嗤笑沈枭垚的肤浅,她自以为这样能让太子怀疑他,可殊不知最有嫌疑的人是她自己,“沈枭垚,不是你自己说汝阳公主是你的义姐沈揽月吗?你现在倒打一耙了,是你自己在给她报仇吧?这御都城里只有你非我同道,心怀鬼胎。” “够了!”苏珏面色阴沉,看着他们两个在自己面前互相推诿,互相揭破彼此的底,冷笑一声道:“皇姐和表兄原来都有秘密,沈揽月?一个沈揽月,你们俩有一个人为了给她复仇复到了孤的头上来?” 沈枭垚丝毫不惧,双手一摊道:“太子既不信我,我便留在东宫,随你去查,我说了此事全因表兄在信中做了手脚,弄巧成拙使得郑冲谋反。” 说着看向顾千俞,顾千俞咬牙盯着她,沈枭垚似是无奈,她直接将袖中弯刀匕首抽出,吓得苏珏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沈枭垚却是对着顾千俞的,她字字坚韧道:“我生平最恨谁怀疑我的诚实,既然如此,表兄与我,以死鉴清白如何?” 苏珏眉心一跳,就算这件事真是顾千俞或者沈枭垚所为,这两个人任何一个人今日死在东宫自己都说不清,他上前一把夺过尚未拔出的匕首冷声道:“皇姐不必如此,孤自会将这件事的原委查个清清楚楚,或者说皇姐和表兄愿意现在当着孤的面将事情交代个清清楚楚?” 他说完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 沈枭垚神色不变,只是站直了身子看着顾千俞道:“我的确被沈揽月的家人收养,但是她们对我并不好,我好不容易活下来,御都找我的消息也传了出来,他们为了荣华富贵便叫沈揽月代替了我做公主,留我在宛州吃苦,此事当初表兄为了沈揽月伤心万分,我为了劝住表哥便告诉了他,想不到如今变成了表哥诛灭我的杀器。” “一派胡言!”顾千俞上前一步,嘲讽道:“想不到你比戏子还厉害。” 沈枭垚冷笑一声:“承让。”说完看向苏珏道:“我要说的说完了,我给太子出主意只是三两句提醒而已,我如何能保证太子听不听我的,表哥一张嘴就赖到了我头上,剩下的太子就只能问表兄了,看他到底要干什么,这么坑害我们。” 第97章 彻底翻脸 顾千俞看也不看沈枭垚,只盯着苏珏道:“”鸿光五年,我在猎场上一箭射杀冲过来的野猪救下殿下,鸿光八年,国子监祭酒冯执公对殿下不敬,是我为殿下除了他,无论是论兄弟还是论君臣,我从未对不起殿下,栖霞公主觉得我负了青雀,她如今的诛心之言就是想让殿下杀了我,好为青雀报仇,殿下若不信我,只管杀我,我绝无怨言!” 他与沈枭垚皆目露坚毅之色,可苏珏十分清楚,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一个人在撒谎,或者说她们两人都在撒谎。 电光火石之间,他先弯腰扶起顾千俞道:“表兄不必跪孤,无论如何,表哥曾救孤是真,帮孤是真。” 说着他转头看向沈枭垚道:“皇姐,非孤不信你,这件事孤自会查明真相,但是现在,一切的开始是你出谋划策,所以,孤想听听你的意思,现在该怎么办?” 他其实已经不相信沈枭垚了,这件事他自会跟东宫的幕僚讨论,但是他还是要知道沈枭垚是怎么想的。 沈枭垚上前一步挡在苏珏跟前,与顾千俞形成对峙之势,似乎生怕他上了苏珏,她面对顾千俞,话却是对苏珏说的:“太子在查明真相之前对我有疑我可以接受,但是太子最好也先离顾大公子远些,免得他狗急跳墙。” “沈枭垚!” 顾千俞额头青筋直跳,几乎维持不住翩翩公子的形象,沈枭垚现在和他谁也不占上风,说出这种话纯粹就是故意恶心他。 可沈枭垚却不在意,她又道:“太子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向父皇请求领兵出征去灭了郑冲。” “父皇不会同意的!” 苏珏的脑筋转得也很快,沈枭垚挑眉:“我知道,但是太子就是要这么说,这是做给朝臣和天下看的,告诉他们你没有和郑冲串通,告诉皇帝你是无辜的,然后其他的就不要管,做好太子该做的事情即可。” 沈枭垚这话说的没错,苏珏沉默了半晌点了点,他并没有向沈枭垚道歉刚进门时他的怒火,如今平静下来,也只是高声唤太监送沈枭垚回去,又强调:“这件事孤一定还皇姐一个清白,还请皇姐好好待在宫里,静待佳音。” 沈枭垚略点了点头,她离开书房时回头看了顾千俞一眼,那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伪装出来的温和,而是很清楚的透着冷漠和复杂的恨意。 金蕊和芙蕖见她出来狠狠松了口气,芙蕖一边搀扶她上马车一边道:“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沈枭垚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必管他,叫秦渊留在御都的人来见我。” 芙蕖闻言表情瞬间变得严肃,马车一进闹市她就趁乱离开了。 金蕊给沈枭垚倒了茶水,低声道:“公主,万一太子殿下真的跟您翻脸了怎么办?” “不会。” 沈枭垚面色冷静道:“我对太子没有任何不轨之心,即便太子查出我和汝阳的关系,那又如何?他又没有害过汝阳或者我,且他什么都查不到,写给郑冲的那封信,一定会被顾千俞毁掉,两种可能罢了,一种顾千俞不会再把信拿回来,只会吩咐人直接毁掉,一种是他派人将信弄了回来,发现他动了手脚之后信又被我给动了手脚,但是他依旧不会告诉太子,因为告诉太子就等于不打自招,我可没本事能弄到东宫给郑冲的密信。” 金蕊听得云里雾里,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才听懂沈枭垚在说什么,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道:“公主,陛下总说和静公主聪慧,那是没有了解过您。” 沈枭垚闻言顿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与聪慧无关,这世上的事情很多事都能说清,只有情感是说不清的,尤其是不带目的的情感,比如父皇对和静,母后对苏珏。 她是鸿光帝和恭宜皇后的亲生,甚至严格意义上是他们第一个孩子,可他们却并不那么在意她,她不是沈九娘亲生,沈九娘却真心对待她,视她为掌上明珠。 这世间的情谊和道理,不是聪慧二字的原因,不是任何品行、容貌和智慧的原因。 沈枭垚回宫之后刚安静了两日便被杨皇后叫了过去,杨皇后跟她说了过段时间桑麻祭祀的事情,又问及太子怎么样了,沈枭垚只说苏珏心情不好,她去安慰了一番。 从凤仪宫出来她并没回绛云宫,苏珏这会儿一定派人盯着她,这是她的最后一步棋。 辅国公府的福山县主前两日便递了帖子至杨皇后处,春日了,她的女儿周卿华不知道是因为花粉还是天气的原因身上长了许多红疹子,有些食欲不振,请栖霞公主过去看看。 沈枭垚便准备好东西去了辅国公府,去辅国公府有两条路,一条是庆阳大街,一条便是安静些的长寿巷,长寿巷两边都是官员府邸,虽说叫巷,但是路面宽阔干净。 以往沈枭垚不赶时间的时候就会走庆阳大街,顺路买买东西,若是赶时间便会走长寿巷,避开拥堵。 今日在凤仪宫说了半日话,她想要在宫中下钥之前回去就必须得走长寿巷。 马车里是金蕊和景泰陪着沈枭垚,金蕊胆子大,她虽然隐隐约约觉得有事要发生,但是表面依旧能若无其事地收拾马车上的小茶几,景泰则乖乖地坐在一旁。 马车行驶到了半路突然发狂,马儿越跑越快,直接冲出了长寿巷。 “公主小心!”金蕊和景泰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惊呼。 金蕊早已经将茶盏放到了脚边用两脚夹着免得磕碰到沈枭垚,两只手紧紧扣住车壁,景泰这回也长了记性,一把抓住的车窗的绸缎帘缦。 沈枭垚依旧是一只手抓住小几稳稳坐着。 马车颠簸得厉害。金蕊大叫车夫的名字:“怎么回事!快叫马车停下!” 她喊的撕心裂肺,外头却无人应她。 沈枭垚提醒道:“别叫了,他可能已经死了。” 金蕊愕然,面色瞬间惨白如纸,她两下爬到门口,脑袋还不慎撞在门框上,拉开厚重实在的马车帘子,驾车的马夫已经被一箭穿喉,鲜血早就淌湿了他上半身。 第98章 是敌非友 马车早已经冲到了陌生的地方,两边房子越来越简陋。 金蕊也没了主见,扒着门框直接哭了:“公主,马儿停不下了,怎么办?” 沈枭垚却依旧不动,只是道:“别怕。” 她话刚落音,房檐上一个黑衣男子跳了下来直接骑在马上驾马前进:“驾!” 金蕊如蒙大赦:“是来救驾的吗?” 隔着马夫的尸体,金蕊根本不敢再往外爬,她哆哆嗦嗦还要说话,被景泰一把捂住了口鼻。 景泰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还是死死捂住金蕊的嘴:“他没跟公主问安,是敌非友。” 金蕊瞪大眼睛看着沈枭垚。 这一点沈枭垚也很意外,她以为会是她们的人先来,没想到打算杀她们的人先来了。 她赞许了看了景泰一眼,的确,宫里的人或者说御都城里真正在编的侍卫或奴才都会先自报家门,这人没说话,定然是对方的人了。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一处破旧荒芜的民宅处,说是民宅,几个已经倒塌的土坯房,马车停下,骑在马上的黑衣男子翻身下马,露出脸上两寸长的伤疤,同时也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金蕊和景泰终究还只是小姑娘,吓得浑身打摆子,不等张嘴说话又看见一旁的土坯后面钻出四五个黑衣人,纷纷拔出腰间长刀。 沈枭垚依旧没动,景泰自小便进了宫廷,从进了那个大门开始她一生都只记得一句话,为主子的生死而死。 即便害怕,此时她也膝行着爬到沈枭垚跟前,试图挡在沈枭垚跟前。 金蕊则哆哆嗦嗦道:“公主在此,退下...退下就饶了你们狗命!” 这些黑衣人却不跟她们说一句废话,刚才驾马的黑衣人执起长刀就要将马车劈开,刹那间听见长箭咻咻破空之声,接着身边的两人竟被箭力直接击中推倒在地。 箭矢不断射过来,剩下的几人挥刀格挡,领头的黑衣人高声道:“有埋伏!” 可不等他们撤退,不远处瞬间跃出数名男子,衣衫打扮与平民无异,但是眉眼间的煞气却直接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是杀手,其中几个杀手几步跃到马车上占据高地,避免他们直接挟持马车里的沈枭垚。 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快速向外突围,只听见马车里女声如清泉一般:“全部杀了。” 几人心头一紧,正要拼命突围,只觉得颈间一凉,已被突到面前的杀手割开了脖颈。 金蕊和景泰如蒙大赦,两人全都哭了出来:“得救了!得救了!公主有人来救咱们了!” 杀手们将黑衣人全部清理了才对沈枭垚行礼道:“我等来迟,罪该万死。” 他们不是沈枭垚的人,沈枭垚自然也不会责罚他们,只冷声道:“帮我传信去辅国公府。” 她要将这件事闹大,自然只能说自己是借了福山县主的亲卫。 福山县主不会问沈枭垚是如何死里逃生的,沈枭垚可以拿捏她福山县主,自然也有本事笼络其他人。 她进入福山县主的院子里时头上钗环一丝未乱,两个侍女倒是面容有些狼藉,被福山县主的婢女扶下去收拾仪容了。 福山县主看着侍女呈上茶水,亲手递到了沈枭垚跟前道:“我已经派人进宫通禀了,也安排人去告知御都指挥使司和大理寺了。” 沈枭垚拿起茶盏喝茶,放下茶盏了才道:“闹得越大越好,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有人要杀我。” 福山县主已经知道她与顾千俞翻脸了,闻言反问:“太子知道顾千俞骗他的话,会不会杀了顾千俞?” 她倒是不在意顾千俞的死活,毕竟辅国公府效忠雍王,她只是想看看沈枭垚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沈枭垚纤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我不会让太子杀顾千俞的,他要好好的活着。” 福山县主面露疑惑,沈枭垚竟轻轻笑了:“我听说,佛法里说,人来这世上就是受罪的,人死罪消,所以,怎能叫他死呢?死了岂不是叫她去找青雀了?” 福山县主出身高门,并没有听说过这个说法,她只感觉听完这句话浑身不适,活着就是受罪,这话说得似乎也没错。 沈枭垚却并不关心她怎么想的,又道:“太子不会杀他,还有荣安伯呢,我那舅父舅母可的确没有心怀不轨。” 太子不会放过顾千俞,可肯定也不会轻易地放过她。 周卿华和周羡好已经算是很久没见到沈枭垚了,如今一见,周羡好站在沈枭垚跟前仰头看着她说:“沈姐姐,她们说你做了公主。” 沈枭垚没说话,周羡好又道:“你好像变了个人,跟从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她的这句话倒是让沈枭垚疑惑,“穿着打扮?” 周羡好摇了摇头,她诚实道:“你变得不温和了。” 沈枭垚一愣,周羡好又道:“你像.....” 她顿了一下道:“有些像...哦对,就像徐贵妃!” 沈枭垚已经反应过来周羡好在说什么了,她杀了人,心头只有阴谋算计和仇恨,再次回到了前世那种状态,不再醉心自由和简单的蛊药,她的确变了,人心变了,身上的气质自然也变了。 她伸手摸了摸周羡好的头道:“嗯,你说得对。” 福山县主让嬷嬷把周羡好抱了下去才道:“公主,羡好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个小孩子。” 她似乎有些怕沈枭垚了,虽然沈枭垚看似没有伤害谁的意思。 沈枭垚转过脸来跟她对视,唇边含笑道:“表姑母,你怕我?” 福山县主的脸上并没有惧怕,她自然不怕沈枭垚,可是她担心沈枭垚伤害她在意的人,面对沈枭垚的笑,她直白道:“殿下,听说你跟皇后娘娘关系不错,为什么?那日,顾夫人害汝阳公主时,杨皇后示意我们拦住你,你不怪她吗?” 她坚信沈枭垚绝不是宽容大度的人,沈枭垚与杨皇后越是亲密无间她越是觉得有鬼。 沈枭垚面上依旧维持着笑:“不是我要和皇后娘娘关系好,是她自己好像忘了这件事。” 第99章 叛逆心思 福山县主听完她的话怔愣了片刻,又听沈枭垚道:“她自己忘记了曾对我做过什么,我没忘,我只是....还没有跟她翻脸而已。” 她侧过来的脸上带着极致的温和,只是眼眸中毫无温度。 福山县主沉默了,沈枭垚若是与皇后翻脸与她而言只有好处,可是沈枭垚是知道辅国公府依附徐贵妃和雍王的,她若是在意太子,就不会不在意这些事,她看不透沈枭垚。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得罪沈枭垚。 沈枭垚许是发现了她在出神,转过身来看着她道:“表姑母,你只要不掺和我的事情,我不会与你为敌。” 栖霞公主遇刺的事情很快传遍的御都城,皇帝很生气,倒不是单单生气公主遇刺,而是郑家造反的事正惹得他心烦,如今边关不稳,地方战乱,御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还出了公主遇刺的事情,这简直就是亡国之兆,他在早朝上大发雷霆,严令防城卫和御都指挥使司加强御都巡防,若有可疑人物直接处决。 苏珏派去查郑冲的人还没回来,可沈枭垚遇刺,她初来御都难道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苏珏无法不怀疑顾千俞背叛了他,他愤怒,但更多的是不解,他们是血脉相连的表兄弟,从小一起长大,荣辱与共,荣安伯更是他的嫡亲舅舅,顾千俞为什么要背叛他! 可是等他直接到荣安伯府去找顾千俞的时候,荣安伯夫妇已经垂泪两日了,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顾千俞病了。 苏珏一开始以为这是顾千俞的托词,可等他走到内室绕过屏风看见顾千俞才发现荣安伯夫妇说的还是轻的。 顾千俞是真的病了,头发竟然在短短几日间尽数变白,面色苍白,甚至开始呕血。 他看见苏珏来了抬眸看了苏珏一眼,随即仰面躺在地板上。 苏珏有些震惊:“你怎么了?” 顾千俞没有再看他,只是冷漠道:“沈枭垚给我下了蛊。” 巫蛊是触犯大启法律的,一旦被发现立时处死。 顾千俞知道沈枭垚会一些岐黄之术,她给周卿华看病,给皇后看病,甚至还给徐绾和秦渊看面相,可是医术和看相都不是巫蛊,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这两个人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他上前一步,蹲在地上一把揪住顾千俞的衣襟道:“是你背叛了我是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这么清楚地知道沈枭垚的事情?表兄,到底怎么回事!” 顾千俞一把挥开他的手:“背叛?何来背叛?” 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效忠过东宫,但是他不会再告诉苏珏,只是冷笑一声道:“我已病入膏肓,恐怕时日无多,我只提醒你一句,沈枭垚来者不善,你若能利用她便尽快利用,否则,就赶紧杀掉她。” 说完他背对着顾千俞躺下,顾千俞伸手要去拉他,只见他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几乎要将内脏咳出来一般,外面的荣安伯夫妇急得推门而入时,顾千俞已经咳出血来了。 苏珏被惊得后退数步,他看了顾千俞片刻转身离开,无论顾千俞是不是背叛东宫了,他都相信顾千俞此刻的话。 沈枭垚会巫术,且来者不善。 顾千俞前脚走,沈枭垚后脚就上门了,她自然看见了怒气冲冲离开的太子鸾驾。 荣安伯夫人一见她脸色就变得古怪,等沈枭垚行完礼要去见顾千俞是她张口就想要拒绝,被荣安伯打断了话:“兰惜与我一同进去吧。” 顾千俞还以为是苏珏去而复返,有些不耐烦地将双眸紧紧闭上。 却听见女眷脚步轻轻地走到美人榻前,他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因为气血不足,起身太急,眼前一阵阵发黑。 沈枭垚在他的目光里拿起了他时常把玩的那枚玉佩,青雀的遗物,里面血丝已经没有了,玉佩通身纯净透彻。 沈枭垚逆着光细细看了看那玉佩又放回了美人榻的小几上。 荣安伯道:“千俞,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从沈枭垚回来,顾千俞的反常他一直看在眼里,他只有顾千俞一个嫡子,素来宠惯他,因此这段时间也没有管他,可如今他将自己折腾成这样自己不得不问了。 沈枭垚转过身面对着荣安伯平静道:“舅父,表兄意图谋反,被我发现了。” 荣安伯震惊的看向顾千俞,顾家一生忠君爱国,他更是心无旁骛地读书做官,即便后来妹妹做了秦王妃,他也从没想过一步登天做国舅,他自私怯懦是一方面,可也的确没有过这种叛逆心思。 他自然不完全相信沈枭垚的话,而是唇角抽动了半晌才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接上他话的是浑身戾气的顾千俞,他双眼泛红,几乎是狠毒的看着沈枭垚道:“陛下狠毒,你也不遑多让!” 荣安伯惊惧交加,厉声道:“住口!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顾千俞却看也不看他,只是望着沈枭垚道:“姑母嫁给陛下时陛下还不是秦王,姑母一路陪着他做秦王,经历三王之乱,以女代子保留秦王府的嫡长子,陪伴他成为皇帝,我们顾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陛下是怎么做的?” 他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而是依旧看着沈枭垚道:“陛下宠爱徐贵妃,看重徐家,给予徐家比顾家还尊贵的实权,给他们功名利禄,宠爱徐贵妃的子女,最后为了稳固朝纲连本该属于姑母的皇后之位也给了出去,可还不够,他迫使杨皇后不能生育,避免杨氏与徐氏之争!” 他说到最后几乎恨得咬牙切齿,荣安伯上前猛地甩给了他一巴掌又警惕地看向沈枭垚:“陛下有陛下的考量,他不是一样封了阿珏做太子!” “一个空壳子太子罢了。”顾千俞盯着那狠狠一巴掌继续道:“父亲心里难道不明白吗?苏珏和他的父亲如出一辙,荣安伯府也只是他的工具,有朝一日等他登上皇位,他对荣安伯府与皇上是一样的态度。” 说完他看向沈枭垚:“你应该,也很清楚。” 第100章 恩仇尽断 沈枭垚没有回答顾千俞的这句话,她静静地凝视了顾千俞片刻。 这个表哥的确对她很好过,虽然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利用她。 最后她只是看着顾千俞说道:“你没有机会了。” 皇帝已经怀疑顾千俞了,且现在苏珏和荣安伯都知道了,他已经中了蛊毒,盟友郑冲谋反,他已经没有奋力一搏的机会了。 前世他营营役役,今生因为青雀而落败。 顾千俞听见她的话有些自嘲地笑了,随即又有些不屑:“是我手软过,若我不曾犹疑,谁也挡不住我。” 荣安伯狠狠地瞪他:“够了!” 顾千俞却像是没有听见,又道:“沈枭垚,你也对苏启皇室没什么好感吧,不然你怎么不主动回来做公主呢?你也不想做栖霞只想做鹏鸟吧?” 沈枭垚没有接话,顾千俞像是得到了答案开始哈哈大笑。 他被儿女情长绊住脚步,走错了一步,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没机会了。 他再次看着沈枭垚道:“我还有多久的时间?” 沈枭垚转身看了荣安伯一眼:“舅父,只要表哥不再出头,父皇和太子不会再想起他,也不会要他的命。” 她说完往门口走:“那是结发蛊,用了青雀的血为引,你越是怀念从前,衰弱的就会越快,不过不怀念也不会解毒,蛊毒没有养分,会带来疼痛。” 无论如何带来的都是折磨,只是区别是哪一种折磨,怀念从前会死,不怀念从前会痛。 沈枭垚的背影停留在了门口,跟顾千俞说了今生说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表哥,再见。” 她与顾千俞的恩和仇都在此刻尽断,她不会再来荣安伯府了。 秦渊出征快两个月时崇州传来的消息,他在并州城外的浅水原跟郑家军交战,一连打了八战皆是大胜,可郑家军也不是好惹的,双方苦战了月余,最后以伤亡五千的代价,杀敌两万,拿下了并州和崇州,郑氏兄弟被俘后自杀身亡。 捷报传遍了御都,秦渊一战为大启荡平崇平,威震中州。 皇帝大喜,下旨令秦渊掌管崇州兵马,并赐封其为右武侯大将军。 沈枭垚坐在海棠花树下晒太阳,芙蕖欢快的跑了进来,见到沈枭垚才放慢步子,慢慢磨蹭到了沈枭垚身边,鬼鬼祟祟地从袖中拿出了蜜蜡丸子塞给沈枭垚道:“殿下,侯爷的信。” 沈枭垚接过丸子捏开,里面只有很小一张纸条,她当着芙蕖的面打开了。 “大胜,不日则归,问公主安。” 一句有用的情报也没有,八百里加急的军令比这个快多了。 沈枭垚将信纸搓成团子捏在手里,正想着怎么处理,外头的小太监低着头进来了:“殿下,皇后娘娘五日后设春宴,请您这几日有空了过去搭把手。” 春宴是年年都办的宴会,沈枭垚点了点头:“知道了,明日便去。” 小太监行完礼后退下了,芙蕖见太监走了低声道:“外头又送了许多首饰进来,殿下这次有机会穿戴了。” 沈枭垚冲她笑了笑没作声。 五日的时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杨皇后也不过是让沈枭垚帮她参谋了一下宴会的布置方式,茶具花样,点心选择的搭配样式。 沈枭垚其实有些不懂杨皇后,她直接问杨皇后:“娘娘,您和陛下还有别的公主,您需要爱的女儿的陪伴,为什么不找她们呢?” 杨皇后没有回答这句话,顾左右而言他:“清河公主从西羌传信回朝了,她嫁了赫连鹰笛的兄长,西羌的三王子,三王子已经娶过两位王妃了,清河是第三位,三王子的第一位王妃是西羌本族的女子已经生了四个孩子了,第二位王妃如她一般是外族人,是西羌旁边一个小部落的,嫁了三王子已经两年了也没有生育。” 沈枭垚似乎有些明白杨皇后的意思了,她有些失笑道:“娘娘是觉得,我比父皇其他的女儿尊贵些?” 杨皇后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你比她们强大一些,在这御都皇宫里,你不算身不由己。” 沈枭垚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她觉得杨皇后这句话无比刺耳。 清河是不幸的,可是造成她不幸的是朝中那些做主的男人,现在杨皇后说起这个,竟然只是感慨沈枭垚更强大些,甚至带着一点轻描淡写的意味。 瞧,在你的姐妹们中,你算过得好的啊! 多么可笑! 沈枭垚勾唇嘲讽的一笑没有说话,她不想问杨皇后什么了,她和恭宜皇后一样,是这御都城里的半只傀儡,虽然有自己的一些行为,但是早没了自己的一些思想。 春宴如期举行,宴席设在长明阁,邀请的只有御都城三品官员及以上的官员女眷。 长明阁在御花园以东,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侧方还有水曲穿过,水曲旁边垂柳倒挂,梨花数棵,这个季节落英缤纷。 这次春宴杨皇后没有让徐贵妃帮忙,因此她有些拿乔的姗姗来迟,和静也跟着她来的很晚。 两人到的时候御都城的官眷贵女们几乎已经全部早起了,只有弘王妃和大长公主还没来罢了。 沈枭垚静坐在宴席中像是没有看见徐贵妃与和静一般,与她坐在同一席位的几位公主纷纷起身给徐贵妃这位庶母请安,只有沈枭垚没动,她是嫡出的公主,就算不跟徐贵妃请安也没人能说她什么。 徐贵妃瞥了沈枭垚一眼主动道:“本宫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大公主了。” 她自然知道和静公主前段时间与沈枭垚走得近,今日存了些试探之意。 沈枭垚只是抬头冲她笑了笑道:“贵妃娘娘。” 说完便转过头与坐在她背后的赵琼芳说话:“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 赵琼芳自然明白栖霞公主这是不想搭理徐贵妃,笑得温婉道:“只是换季有些咳罢了,如今已经大好,多谢公主关心。” 沈枭垚唔了一声不再说话,弄得徐贵妃这边有些尴尬,一旁的福山县主忙道:“娘娘今日妆容清新异常,可是用了什么新的养容方子?” 徐贵妃面色不变,转头与福山县主说话。 众人都没觉得有什么,倒是杨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枭垚一眼。 第101章 琼芳进来 沈枭垚假装没有看见杨皇后的眼神,她知道在杨皇后眼里,徐贵妃和雍王和静他们是一体的,就像在杨皇后心里,她沈枭垚和苏珏也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可在沈枭垚心里不是,她是她,苏珏是苏珏,其次和静是和静,徐贵妃是徐贵妃,这世上的人,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春宴请了戏班子,唱的都是些二十四孝和女子贞烈的故事,沈枭垚靠在椅子上看了一会儿,今日的果酒清洌,她不由得多饮了几杯。 和静也没少喝,一边喝一边和旁边的徐绾说话,看着也是喝得醉眼朦胧。 沈枭垚坐了一会儿,只觉得轻飘飘的,她自然察觉出了自己有些醉了,慢慢伸手招来了给自己侍酒的宫女,压低声音道:“叫我的婢女景泰过来。” 宫女应声去了。 宴会越来越热闹,甚至现场的几位贵夫人开始鼓励自家女儿为皇后献艺,其实也不算是为杨皇后献艺,太子和雍王都还没有娶妻,自有想要一飞登天的勋贵。 沈枭垚只觉身若飘萍,她扶着椅子扶手慢慢起身,一旁的福山县主关心道:“怎么了?” 沈枭垚摇了摇头含笑道:“无事,我去净个手。” 她面上未曾显露分毫,看着神色平静,举手投足优雅端庄,可她自己十分清楚自己的状况,意识已经开始分散了,再坐下去就会彻底醉了。 引路的侍女一路将她引至净手的厢房,关切道:“公主,需要奴婢搀扶吗?” 沈枭垚含笑摇了摇头,自己扶了门框一把缓缓进了内室,柔声对宫女们道:“你们都出去吧。” 宫女们鱼贯而出,她们退出去刚关上门,沈枭垚就走到了镜子前,她将手指伸进喉间又拿了出来,弯腰对着洁帕的瓷盆吐了出来。 吐出来的都是刚才饮下的酒水和茶水,她今日没吃什么东西,呕了几声吐出来的都是水。 她呕吐了几下,却感觉意识更加混沌,她一只手撑着放置水盆的小几,一只手按着太阳穴。 外面传来两声轻叩门扉的声音,婢女声音温和:“殿下,奴婢可以进去吗?” 沈枭垚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道:“滚。” 她以为就此清静了,自己靠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坐一会就好,谁知那宫女竟推门进来了。 不等那宫女绕过屏风,她冷声道:“滚出去。” 绕过屏风进来的人却不是宫女,而是杨全济。 杨全济今日破天荒也穿了一身朱红色窄袖蟒袍,如秦渊如出一辙的打扮,他面带笑容,手中还端着茶盏,温柔道:“公主醉了吗?臣给公主带了醒酒汤来。” 沈枭垚自然反应过来了,她喝的酒里有东西,她有些叹息地捏了捏额角,她自诩巫医,却没尝出来酒水里的‘料’。 事已至此,她看着杨全济道:“酒里加了什么?” 杨全济将手中的东西在小几上放好,走过来想要搀扶沈枭垚倾斜的身子,将一只手轻轻搭在沈枭垚肩上道:“不是毒药,殿下不必担心,只是一些可以让人放松的草药,是从外疆传过来的,所以公主不能尝出来。” 沈枭垚慢慢收回放在额角的手,将手拢如袖中,似乎有些无奈道:“杨皇后帮你的?” 杨全济站在沈枭垚背后,两只手分别搭在沈枭垚的肩上,有些激动地道:“皇后娘娘并没有帮臣,她是在帮太子殿下呀。” 杨皇后帮的是苏珏,是苏珏让杨皇后来的,她只是对杨全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沈枭垚勾唇笑了笑道:“皇后娘娘可真是个妙人儿,原来在她心里我当真没有脾气。” 杨全济不知前事,但是也明白的沈枭垚的意思,柔声劝道:“皇后娘娘是向着太子殿下和公主的。” 又忙保证道:“臣对公主一心一意,纵使公主或许喜欢的另有他人,臣不介意,公主看看臣吧,臣会一辈子对公主好的。” 他说着弯下腰,试图偏头去吻沈枭垚的面颊,就在刹那间,外头响起守门婢女的声音:“赵小姐,公主不许人打扰。” 赵琼芳的声音带着冷冽:“刚才公主走前召见了我,开门!” “公主刚才说不许任何人打扰,请您去宴上稍候。”守门的宫女根本不将她当回事。 沈枭垚放在袖子中的手动了动,杨全济也抬起了头,轻声威胁沈枭垚道:“公主,请开口叫她退下吧,否则....伤害的可是您的名声。” 沈枭垚没动,也没有说话。 门外的赵琼芳还在坚持,“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宫女也是狗仗人势的:“奴婢是凤仪宫的婢女,赵小姐还是客气些得好,公主身子不适,不见外客,赵小姐请回吧。” 她咬定了赵琼芳不敢叫人,毕竟栖霞公主若的确只是出来一会儿便回去,她无事生非,一定会被杨皇后惩戒,也影响赵家的名声。 赵琼芳却不管她,稍稍放大了声音道:“公主可在里头?琼芳前来给公主请安!” 沈枭垚依旧一言不发,杨全济担心事情闹大,放在沈枭垚肩上的手稍稍用力,压低声音道:“殿下,麻烦叫她退下。” 他的语气不是提醒,是警告。 宫女又道:“赵小姐,您再无礼奴婢便要叫太监拉您下去了,这里是皇后娘娘的春宴,不是您赵家的后院。” 她语气中带着不屑,赵家已经被皇帝厌弃,满朝皆知。 杨全济感觉到沈枭垚的身子动了动想要站起来,他知道药效已经发作了,沈枭垚现在意识迷离,马上就要彻底失去意识,下手想要按住她,便听她低声道:“本宫只是想站起来,你怕什么?” 言语间有些嘲讽。 事已至此,杨全济自觉已经有完全的把握,就算赵琼芳进来,他也来得及扒下沈枭垚的衣裙,因此轻轻抬起手道:“公主说哪里话,臣只是担心公主站不稳。” 沈枭垚的确快站不稳了,她浑身乏力,已经迈不出步子了,她有些吃力地控制住身体稍稍转了转,侧对着杨全济,费力开口道:“琼芳,进来!” 在她说‘进来’时猛地拔出袖中短剑刺向杨全济,杨全济闪躲得很快就依旧被沈枭垚挥刀划伤了腹部。 他一把捂住腹部的伤口,眼神又惊又毒,“你竟然随身携带刀剑!” 沈枭垚眼前发黑,意识时有时无,她一把撑在小几上大声重复道:“琼芳!进来!” 第102章 割掌自救 变故只在一瞬间,杨全济一把扯过沈枭垚捂住她的口鼻要将她拖到已经放下床幔的床榻上。 只听外头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接着重重的踹门声。 守门的宫女被赵琼芳打了高声道:“来......” 话还没说全又被赵琼芳的婢女扇了一个耳光:“闭嘴!” 赵琼芳扑到门上将门踹开。 一阵春风吹过,她快步绕过屏风看见了内室的景象。 杨全济脱了栖霞公主的外衫,可是他已经不得已地停下了动作,因为栖霞公主的右手抓在一把短剑的刃上,此时鲜血淋漓。 栖霞公主不惜自伤,这件事就变了性质,已经不是杨全济想亲近公主了,而是杨全济迫害公主. 沈枭垚有瞬间的清醒,在杨全济愣神过的瞬间一脚将他踹翻。 床榻上到处都是血,杨全济小腹上的伤不重,但是此时他的衣襟也被鲜血湿透,沈枭垚一脚下去,直接沾湿了沈枭垚的裙摆。 而沈枭垚手上的鲜血更是湿了床榻,赵琼芳只觉得浑身的冷汗都出来了。 她快步走到沈枭垚跟前,沈枭垚已松开了短剑,任由那剑掉在床边。 赵琼芳拨开沈枭垚的手,只见她的掌心和四根手指上,伤口如同咧开的嘴,无比骇人。 “来人!快来人!” 赵琼芳高声唤婢女进来,一边掏出自己的帕子给沈枭垚包扎. 杨全济一看状况不对拔腿就往外跑,门口的两个宫女已经挣脱赵琼芳侍女的束缚,见外面的太监进来了,一把推开赵琼芳的侍女,让杨全济离开. 赵琼芳的婢女会拳脚,可她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她跟了赵琼芳许多年,对眼下的情况有自己的判断,现在杨全济逃了,她进去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若是栖霞公主反咬一口,她家小姐就说不清了,她立马后退两步对着外头高声道:“有刺客!快来人啊!有刺客!” 只有将事情闹大,这件事跟她家小姐的关系就没那么大了. 而在宫里,刺客两字就能让满宫瞬间戒严. 快步走来的太监是凤仪宫的人,一见赵琼芳的婢女在这胡搅蛮缠,高声道:“哪来的不懂规矩的奴才乱喊乱叫!” 他还没有看到内室的情况,还以为杨全济和沈枭垚已经成了好事,只是被这个婢女撞破了. 跟在他身后的另外两个太监利索地上前将赵琼芳的婢女扣押住. 谁知还不等他再开口,里头传出栖霞公主冷若冰霜的声音:“把杨含玉叫来!” 外头匆匆冲进来的侍卫和太监们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 里头沈枭垚说完这句话就失去了意识. 赵琼芳揽着沈枭垚,并用一只手压住沈枭垚的伤口道:“栖霞公主受伤了,快叫太医!” 内宫侍卫已经赶到了门口,门口的太监听到这么一句才陡然反应过来,快步进了内室,便看见栖霞公主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地靠在赵琼芳的肩上,垂在身侧的手被帕子压着,鹅黄色的绣帕此时已经被鲜血浸透. 进来的太监和杨皇后安排过来的宫女只觉得汗毛倒竖,杨全济没有搭上栖霞公主,栖霞公主却重伤至此. 两名宫女对视一眼,不由得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慎一脚踩在了刚进来的侍卫脚上,更是惊得面无人色,连连告罪. 栖霞公主会怎么样已经不是她们该操心的了,可是身为守门的宫女,她们一定会死. 杨皇后和太医是一起来的,原本苏珏向她透露撮合杨全济和沈枭垚的事情她还有些犹豫,可是杨家求到了她的面前. 杨全济倾慕栖霞公主,他已经向东宫提出求娶. 中州杨家同意,太子也同意,这对沈枭垚来说也是一桩不错的婚事,富贵,安稳,杨家也是家宅宁静的好人家,杨皇后愿意顺水推舟. 她是给了杨全济亲近的沈枭垚的机会,可是却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 太医拨开沈枭垚的手心时面色都不对了,叹息着道:“再深几分就伤到筋骨了,不过现在的情况也会留疤呀.” 杨皇后不禁捏紧了手中的玉珠,是她促成了这件事,两名宫女跪在屏风外,见她出来两人脑袋缩得如同鹌鹑一般,她们自然不敢将沈枭垚说的最后一句话说给杨皇后听. 可赵琼芳却不是个畏畏缩缩的性子,她的目光在沈枭垚沉睡的脸上一扫而过,她知道栖霞公主是她的情敌,可是...她自幼受到父亲赵濂的亲自教导,父亲交给她的不是让她在内宅里争风吃醋的. 她走到屏风处对杨皇后行礼道:“娘娘,公主在昏迷之前叫奴才们请您过来,她说完这句话就昏了过去.” 赵琼芳说的是昏了过去,不是醉了过去,她知道沈枭垚是中了迷药,沈枭垚叫杨皇后的名字时那般语气,她猜杨皇后一定知道这件事的原委. 杨皇后的面色微微一僵,赵琼芳不再说什么,退到了临时安置沈枭垚的床前,她刚站定,沈枭垚的宫女金蕊和芙蕖便进来了,见到杨皇后一边屈膝行礼一边用余光去看床上的沈枭垚. 长明阁空间有限,杨皇后在宴上使唤的婢女全都是凤仪宫和长明阁的宫女,女眷们携带的婢女全部滞留在外,连金蕊和芙蕖也不例外. 金蕊心思直白,皇后身边的窦嬷嬷将她们传召过来时,她便想,也许杨皇后一开始把宴会定在长明阁,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公主落单,更或者说,她就是为了让公主落单才将春宴办在这里的. 长明阁的宴会刚开始散时,沈枭垚便醒了过来,赵琼芳担心她,一直没有走,见她醒过来就猛然坐了起来关切道:“你没事吧?” 沈枭垚似乎很快就反应过来前因后果,摇了摇头道:“我昏迷了多久?” 赵琼芳见她面色平静,像是的确无事,小松了口气道“半个时辰而已,春宴刚散,女眷们才刚开始走.” 说完顿了顿又道:“皇后娘娘去宴会上了,估计马上过来.” 她话刚落音,外头几双脚步声传来,杨皇后带着窦嬷嬷走了进来. 沈枭垚的目光如同凝了冰,她唇角勾出一个十分讽刺的弧度,当着赵琼芳和一众奴才们的面,她道:“你这般害我,想必十分清楚后果.” 第103章 女子赤诚 杨皇后的面色凝滞了片刻,看着沈枭垚道:“本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沈枭垚没答,只是冷冷看着她道:“好.” 她说完便从床上坐了起来,金蕊和芙蕖一左一右扶住她,沈枭垚看向赵琼芳道:“今日多谢你.” 赵琼芳一言不发,只是垂下眼睫看向自己的足尖. 沈枭垚没有任何向杨皇后行礼的意思,她径直向外面走去,赵琼芳犹豫了一下便恭恭敬敬地向杨皇后行了个礼跟着沈枭垚走了出去. 外头还是风和日丽的艳阳,沈枭垚眯起双眼向天上看了看,她神色依旧轻松,仿佛没有差点被人暗害,仿佛手上没有伤. 赵琼芳欲言又止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道:“皇后娘娘是你的嫡母,你面对皇后这般嚣张......” 她知道沈枭垚和秦渊的关系,可她不觉得秦渊是沈枭垚的依靠. 沈枭垚回头看她,面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琼芳,赵家不受圣眷,你为什么要帮我?” 赵琼芳眼睫微颤,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回答沈枭垚的话,只道:“没有什么别的原因,我乐意.” 沈枭垚摇了摇头:“你不会因为秦渊而讨厌我,自然也不会单纯因为秦渊而救我,我细想了一下,我以男女之情想你,是我的格局太小,我想亲口听听,你为什么要救我.” 廊下只有她们两个主子和三个侍女,赵琼芳迟疑了一下道:“为了...为了这世上仅有的一点点,正义.” 沈枭垚面色不改,赵琼芳有些讪讪道:“我知道你恐怕会觉得我这个人很无趣,很可笑,可是我只是觉得,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无论这件事你是对是错,他们该将你当做一个正常人,你若杀了人,他们想法子杀你就是,这世上的事情就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可不能因为你是女子就算计你的贞洁,让你难堪,不将你当成对手,而将你当成胜利的果实,利用女子弱点攻击你,这太可耻了!” 她抬起眼眸再看沈枭垚,对方的眼神带着无比热烈的欣赏,她像是与有荣焉一般道:“赵琼芳,我承认你是御都城第一才女,秦渊的眼皮太浅,男女之情太小,他们配不上你.” 赵琼芳愣了一下,沈枭垚再次转头看向被宫墙围住可以一眼看到边的天际,她轻声道:“你是好女子,该如愿以偿的,你放心,大启一定会攻打西羌,会迎接大启的公主回来.” 她的声音太低太轻,赵琼芳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瞪大眼睛看向沈枭垚,正要上前一步追问,沈枭垚却已经下了台阶,头也不回地对她道:“回去吧!” 赵琼芳有些着急地跟了两步,她一直跟到出凤仪宫才道:“你打算怎么做?女子能力有限,一不小心就会......” “就会死.” 沈枭垚回头看赵琼芳,她的目光带着和赵琼芳如出一辙的赤诚:“我出生在这个家族,只要他们想要利用我,我就也可以利用他们.” 她收回视线,傲然一笑道:“回去吧,不要再管这些事了,你救了我一命,我自会报答你.” 她走了很远,赵琼芳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赵琼芳大声道:“不用你报答.” 沈枭垚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 一进绛云宫,金蕊和芙蕖便跪下请罪:“公主受了重伤,是奴婢的无用.” 沈枭垚没答,只是招手叫来了景泰道:“准备笔墨纸砚.” 景泰不知原委,看她受伤十分担忧,却又不敢多问,拿了笔墨纸砚过来时插话问道:“殿下,可要叫太医过来.” 沈枭垚摇了摇头:“金蕊和景泰下去吧,芙蕖帮我写信.” 三个婢女忙恭敬地应了,芙蕖快步走到桌前,她有些紧张,因为沈枭垚之前写信都是亲自动笔,她自己会两种笔迹,今日是头一次让下人代笔. 沈枭垚手上的伤很痛,太医用线将她的掌心缝了几针后敷了药,现在那疼痛依然深入骨髓,几乎痛得人有些暴躁,她稍稍收紧犬齿压制那股疼痛和烦躁. “我来口述,你帮我写.” 芙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唾液:“是.” 这封信很短,芙蕖写完才发现是写给神武侯秦渊的. 沈枭垚将那两句话反复默念了几遍,一低头发现了自己被鲜血浸透了的袖子,她死死盯了那袖子片刻一把抓住袖口将那块绸缎狠狠撕了下来. 芙蕖一惊,吓得差点双膝跪地. 沈枭垚将撕下来的布和信纸卷在一起道:“去交给秦渊的亲卫,八百里加急送出去.” 外头的消息传进来的也很快,芙蕖刚出去,金蕊便进来道:“殿下,杨全济出了宫直接去见了太子.”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咱们可要去东宫?” 毕竟沈枭垚在明面还没有跟太子撕破脸,沈枭垚摇了摇头:“不必,事已至此,这便是撕破脸了.” 她不欠太子,再跟太子虚以委蛇就没意思了. 崇并二州叛乱已平,秦渊还没回朝就已经知道了皇帝对他的封赏,可他之前迟迟没有打算回朝,西羌近在眼前,他有些犹豫要不要直接找个‘借口’进攻西羌,后来思索了一下决定先回朝. 他人刚离开军营,御都八百里加急的密信就已经来了. 他的亲卫亲自将密信带来的:“爷,宫中来的密信.” 宫中,那就是他家侯爷的佳人,栖霞公主. 密封的信笺入手秦渊便察觉到了不对,比日常的密信略重,他直接撕开密蜡,打开后先掉落在手上的是一块被鲜血浸透的布. 秦渊呼吸一窒,一把捏住布将信纸抽了出来. 信纸很小,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中州杨家与太子害我,杨家已知,恐累你.” 秦渊狠狠闭了闭眼,前世他的刀太快,根本没有给杨全济伤害沈枭垚的机会,今生他在意的事情太多,沈枭垚的安危在那些事情上退了一射之地. 他忘记了,沈枭垚会死,前世就死在了他前头. 第104章 别无选择 沈枭垚斜躺在床上,金蕊芙蕖侍奉她吃药,问了三遍她都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 手上的伤很疼,这几日她睡觉都睡不安生,每日便是躺在床上,杨皇后叫来的太医被拒之门外,东宫过来送东西的人放了东西根本见不到她的人,而苏珏写了两道帖子过来,请她过去东宫,她都没有理会. 沈枭垚将汤药倒在床头的盆栽里时秦渊快步走了进来. 他刚刚回御都见过皇帝便扮成侍卫来见了沈枭垚。 沈枭垚一见他直接将汤药碗丢在了小几上,几步走过来抱住秦渊的腰。 她赤着脚,长发披散,一身白衣,手上缠着纱布,苍白脆弱,秦渊有些无措地揽住沈枭垚。 他不是因为沈枭垚的手伤和态度震惊,而是前世也出现过同样一幕,沈枭垚小产,含泪告诉他,是徐贵妃和雍王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他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回了原位,沈枭垚在演戏罢了. 沈枭垚并不知道秦渊的心思,靠在他的胸前轻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秦渊伸手将她揽住,抓着她的手腕去看她的手,他将沈枭垚抱得很紧,却不是因为害怕失去沈枭垚,而是因为他不想让沈枭垚看见自己的表情. “上了药吗?什么时候换药,给我看看。” 他语气无喜无怒,只是手上抓得很紧。 沈枭垚轻轻抽了抽手没能抽出,有些不高兴地道:“刚上的药,缝了针,很丑。” 她说完松开秦渊转身走回自己的床榻,还没爬上床就被秦渊抱了起来,秦渊眼中带着疼惜:“不丑。” 沈枭垚神情倔强地看着秦渊道:“你都知道了吧?”她说的是杨全济这件事的始末。 秦渊点了点头,前世的苏兰惜面对御都城的所有人都很别扭,她存着一口气回来的,因此对皇帝也罢,太子也罢都不是怀有善意的,今生的沈枭垚因为汝阳公主回来的,阴差阳错再一次对所有人报有恶意. 秦渊从没问过沈枭垚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前世没来得及问出很多话,今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没能问出口过,可是现在苏珏再次谋算沈枭垚的婚事,尽管她说得再漂亮,他们各取所取,可他不明白,沈枭垚为什么从不提及嫁给他这件事。 他望着沈枭垚倔强中含着泪光的眉眼道:“我会出这口气,只是我不太明白殿下的手段,殿下诱我,太子谋划殿下的婚事,殿下为什么从不考虑直接嫁给我,陛下纵然不会轻易允许,但是这件事未必没有谋算的机会,可殿下,为何从未这么打算过?” 他语气温和,除了好奇没有携带任何感情,手上动作不停地将沈枭垚好好放在了床榻上,并拉过被褥给她盖好。 沈枭垚眼中的泪光眨了眨眼便不见了,她对上秦渊的视线道:“他们休想再利用我一丝一毫。” 苏珏已经利用过一次她的命了,休想再利用她的婚事。 就算当年不是苏珏主动叫她去送死的,可是作为得利的人,她一点也不觉得苏珏无辜。 沈枭垚说完这句话有些冷淡的侧过身子道:“我并无大碍。” 秦渊心头无法压制的火气,又是这样,又是跟前世一般,示弱,撒娇,若是发现不能达到目的马上翻脸,是真的翻脸,那种既然你不帮我,我自会去找别人的态度,或者说自己飞蛾扑火也无所畏的态度。 他其实很清楚,只要他对沈枭垚没有一丝感情,利用够了就撒手,他是不会有任何损失以及痛苦的地方,可是他也很清楚,沈枭垚也未必会痛苦,她会头也不回的走另一条路,甚至可能还会很冷漠地觉得:秦渊已与我为敌,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他转身出了内室,沈枭垚已经跟杨皇后和太子翻脸,今生没有了顾千俞,郑冲已死,她根本没别的选择。 沈枭垚自然听见了秦渊站在床榻旁的安静以及此时转身离开的动静,其实即便前世她死死拿捏住了秦渊,她今生也不会盲目的自大。 没关系,就算秦渊不帮她,她自会想别的办法,她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还不等她翻过身了起身下榻,秦渊去而复返,手中端着金蕊新熬制出来的汤药。 他并未解释自己刚才的离去,而是一只手轻轻托着沈枭垚的脸道:“把药喝了。” 沈枭垚皱眉闭眼,浑身都写着拒绝:“不要,太苦。” 她觉得伤在手上,入口的药吃几剂就行了,不必顿顿都吃罢了。 可是秦渊却不这么认为,俯身吻了吻她道:“不要闹,不然伤口恢复的慢。” 沈枭垚却不管这些,伸手去解秦渊的腰带,勾唇笑了笑道:“陪我躺着就好了。” 秦渊将汤药在床头的小几上躺下,抱着沈枭垚躺下,两人依偎在一起。 见沈枭垚不说话,秦渊道:“你想要怎么处置杨全济?” 沈枭垚抬眸,眼中露出纯粹的阴狠:“杀了?” 话是反问,但却已经说了自己的想法,秦渊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 他留在宫里的人自然细细查了她在长明阁的事情,是杨全济对她无理在先,若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闺阁公主,此时恐怕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不得不被皇帝指给杨全济。 算计,强迫,羞辱,且已非完璧,她若是真的被算计中,后面的日子就是她的地狱。 他可以走,可是沈枭垚在用自己的性命威逼着他。 在他走神的片刻,沈枭垚又道:“我有为侯爷谋夺兵权的大计,只需要侯爷暂时听我的。” 秦渊回过神来去看沈枭垚,她的目光柔和,唇边带笑,可是神情里却并没有爱意,只是暧昧。 他没有说话,低头咬住沈枭垚的唇,又松开覆了上去。 沈枭垚从善如流地翘起受伤的手,用完好的手勾住秦渊的脖子,含糊道:“侯爷若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秦渊不顾她疼痛的手解开了她的衣带,心中的思绪却如粘稠的毒液,若有一日,沈枭垚知道他也重生了,知道其实自己就是在利用她,她会这样呢。 第105章 绝代公子 自那日起沈枭垚便自称病了,无论是杨皇后还是东宫安排过来的人得到的消息都是她真的病了,凤仪宫和东宫只得派了人来给她送些补品药材。 和静听闻她病了也来看了一次,只是金蕊说这风寒传染她便没有进来。 芙蕖将外头送进来的礼物一件件给沈枭垚看,其实并没有多少,除了宫里的,外头也就东宫和辅国公府,荣安伯府都只是寻常的例礼。 其中有一份倒是十分精巧别致,是一个表面用彩贝雕嵌八仙过海的妆匣,盖子上做了两只飞舞的鸾凤,黄金塑身,彩宝点羽,十分珍贵少见。 芙蕖见沈枭垚的目光落在这盒子上,忙道:“殿下,这是徐家送来的。” “徐家?”沈枭垚有一瞬间的怔愣:“徐贵妃的徐家?” 芙蕖点了点头道:“说是徐家二小姐送来的。” 沈枭垚和徐绾并没有这么深的交情,这次传出她病了的消息,徐贵妃送了些寻常补品过来,和静都没有送东西过来。 沈枭垚将那妆匣打开看了看,刚上下摸了摸,芙蕖又道:“殿下,上面有您的闺名。” 她说着就着沈枭垚的手轻轻抚摸匣子打开后,盖子与盒子连接的地方,彩贝上细细镌刻着‘兰惜’二字,名字后面雕刻了茂密的兰草花纹,用手轻轻触碰能摸到纹理。 这不会是徐绾送给她的,而徐家除了徐绾她只认识一个人,就是上次在云中楼帮她投注的徐季然。 沈枭垚将匣子合上递给芙蕖道:“将匣子原路退回去。” 芙蕖有些不解,但是依旧点了点头将匣子装好准备退回去。 将其他几样东西一一登记入库后,芙蕖抱着收好的匣子打算离开时,沈枭垚抬手叫住了她:“这件事,瞒着皇后和秦渊。” 芙蕖眨了眨眼,恭敬地应了。 上次从宫中逃出去的杨全济除了被苏珏隐晦了说了几句魄力不足之外并没有遭到什么质问和处罚,苏珏和他的幕僚已经替他盘算好了,如果沈枭垚闹起来,他矢口否认就是,杨皇后和太子都会帮他,可是他一连等了数日宫里也没有一点风声,很明显是栖霞公主息事宁人了。 杨全济从一开始的担忧变成了得意,太子想要中州依附,杨家又是后族,栖霞公主一个不得宠的公主能如何,仰人鼻息罢了。 他确定沈枭垚不敢将此事说出去之后便开始出门走动了,他的父亲从中州写了信过来,让他这段时间先暂时不要想着娶栖霞公主,御都城贵女众多,其中不乏手掌实权的重臣,这件事从长计议,毕竟现在就选择战队太子为时过早。 杨全济觉得父亲说得有理,一方面是因为此次谋划未能成功,另一方面是因为那日沈枭垚手握剑刃血流如注的场面。 他觉得栖霞公主如此过于彪悍,他喜欢的是娇弱女子,栖霞公主这样的女子不好驾驭。 雍王在益州道阅军之后回到了御都,因为春日到来,隐阳河化冰,万物复苏,他便呼朋引伴,前去御都城郊打猎。 弘王的孙子以及安王都要参加,外加平留侯的公子这些宗亲贵眷都会去,一些年轻的公子哥便都以去参加此次打猎为荣,这是年轻男子的逐猎较量,并非雍王拉帮结派,杨全济想着父亲不过早站队的话也决定参加这次狩猎。 狩猎时间是提前一段时日看好的,艳阳高照,一丝寒风也无。 杨全济出身武将之家,自诩名门公子,文韬武略,可是当他在狩猎场上见到真正战场上趟出来的秦渊和延右卿时还是有一瞬间的出神。 秦渊依旧一身朱红色窄袖蟒袍,杨全济过来时他头也没抬,认真调试自己的弓弦,一旁的雍王介绍完徐家的几位公子,见他过来笑着道:“神武侯还是第一次见杨公子吧?” 秦渊顺着雍王的目光抬起头来,看了杨全济一眼,十分冷淡地点了点头,然后去看一旁在说话的平留侯公子。 杨全济心中蓦然生出一股不服,秦渊出生就在秦阁老和他父亲秦大学士的光辉照拂下,读书习武处处有人关照,如此一路揽些不知真假的军中被封了神武侯,如今倒在这瞧不起他了,他父亲中州杨凌才真是响当当的人物,想起早已跟秦渊传出绯闻的栖霞公主,他心中妒忌更甚。 延右卿之前倒是见过他,看了他一眼对雍王道:“早有耳闻,中州杨公子文武双全,有绝代公子之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雍王神色轻松,看了一旁的徐季然一眼道:“本王还以为,绝代公子这个称呼只有二表兄有。” 这话不像是赞赏,杨全济的脸色瞬间有些尴尬,同样被说的徐季然倒是自嘲一笑:“殿下谬赞了,都是外头的人尊重徐家,给我增光添彩随便叫叫。” 他说完礼貌地对杨全济笑了笑,徐家势头在杨家之上,他自然不会再对杨全济解释什么。 杨全济张嘴想要说什么,雍王却一夹马腹走到前头去了,只余杨全济略微尴尬地停在骑马的一群公子哥面前。 虽然大家都没说什么,可杨全济就是觉得那些人的眼光有嘲笑轻视之意。 他心中顿觉难堪,但是也不敢甩袖而去,只得看向刚才夸赞他的延右卿道:“这位兄台谬赞了,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延右卿也是出身贵族,否则不会能参加雍王的狩猎宴,但他并没对杨全济自报家门,而是笑道:“小门小户罢了,公子定然未曾听闻。” 不等杨全济再说什么他又道:“今日英雄豪杰众多,神武侯和徐家几位公子都在,恐怕要被他们拔得头筹了。” 徐家几位公子虽然未曾有什么军功,但是素来在皇帝跟前十分能卖弄骑马射箭的本领,几乎次次涉猎宴会都张扬一番,又有徐贵妃在旁鼓吹,因此徐家的几位公子都被皇帝委以重任,全御都的贵人们都默认徐家公子们出类拔萃,这才有徐季然的绝代公子之称。 第106章 争夺猎物 杨全济闻言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正要张口,延右卿已经趋马向别处走去。 雍王驾马在前,抽箭拉弓,猛的向天际射出一箭之后,狩猎开始。 秦渊的箭已经搭在弓上,他冷冷的看了杨全济一眼后,将箭对准了树梢,羽箭飞过,一只鸟儿带着箭一头从树上跌落。 驾马的少年公子们四散开来,只雍王这一队人多了些,秦渊正要趋马离开,雍王道:“据说神武侯擅使弓箭,不知神武侯今日可有兴致与本王比较一番?” 一旁的弘王嫡孙笑道:“祖父说秦渊弓箭大启第一,我还一点没见过,殿下今日可要好好试试他的深浅。” 弘王与秦渊十分投契,一起吃茶饮酒,一起做生意,原本宗室王爷和武将关系匪浅是皇帝绝不允许的,可弘王不同,他自先皇还没登基之前就是个好花好酒的风流性子,文不成武不就,爱好纷杂,老琢磨做生意,一个皇亲,爱好是做生意,还次次做生意次次失败,高宗皇帝对他十分冷淡,只封了他为郡王,后来他在先皇登基时站对了队伍才得封了弘王。 且他现在已经年迈,弘王世子又碌碌无为,在面对皇帝时谦卑非常,另一方面秦渊从武便罢了,他竟做起生意了,他的父亲秦大学士专门告到金銮殿上,请皇帝封了秦渊和弘王的店,说他们有违规矩。 皇帝有反骨,便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问秦渊分了弘王几分利,也因此弘王府的人跟秦渊面子关系都不错。 雍王闻言看了秦渊一眼道:“你今日可不能藏拙,拿出看家本领来。” 秦渊爽快一笑:“但凭殿下吩咐!”说着便主动驾马往密林里去。 延右卿看了看不远处的杨全济道:“杨兄一起?” 杨全济心里有些不服,但是面上点了点头,也趋马跟了上去。 这座山头是皇家园林,因为皇帝最近半年事务繁忙无暇狩猎,太子不擅骑射,这片林子已经有半年没有人过来打猎了,猎物丰盛不说,树林也茂密非常。 秦渊拉箭往草丛里连发三箭,因为动静很小,同行的人都以为并无猎物,其中一人道:“神武侯,是不是你过于警觉了,若只是风吹动了草木呢?” 秦渊一言不发,他身边的侍卫驾马过去,翻开草木,捡出来了两只野兔,和一只已经被他射断成两截的蛇。 那蛇拿出来后血淋淋的,尾巴还在无意识地扭动着,其中几个没见过血腥场面的只觉得一股恶心泛上来。 侍卫将蛇丢了,将兔子收进了一旁的皮袋子里。 雍王十分欣赏的看了秦渊一眼道:“不错!果然是箭法了得。” 刚才质疑秦渊是不是放空箭的男子瞬间噤声了,只是面色并不怎么好看。 等人群有些散开了,刚才说话的男子落单到了杨全济身边,有些阴阳怪气的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狂妄。” 杨全济听了跟着道:“人家有军功。” 延右卿听着直觉可笑,嫉妒二字不该是女字旁。 走了一段路大家都多多少少射到了一些猎物,只杨全济还没打到什么猎物,他看到的猎物不是被秦渊射走了便是被延右卿射走了,正当他有些恼火时,一只野鹿飞快地跃过。 杨全济赶忙拉弓射箭,结果两只箭一前一后射在野鹿身上,一并将野鹿射死。 他转头看去,另一个射箭的人是雍王,可秦渊距离雍王极近,是他压了雍王的手臂。 这下场上的人都看向了杨全济,杨全济的箭在雍王的箭之前射中了野鹿。 不等雍王和杨全济开口,秦渊先道:“是我不小心压了王爷的箭,耽误了射箭的时间。” 秦渊说了这句话杨全济倒不好谦虚这猎物是雍王射中了,只好对雍王道:“王爷箭术超凡,我只是凑巧罢了。” 雍王却并没有多高兴,秦渊压他的箭,所以他才射中了野鹿,但的确比杨全济慢了半拍,他没接杨全济的话,只是对捡猎的侍卫道:“杨公子先中,是他的猎物。”说完继续驱马向前。 杨全济不觉得雍王会因此事生气,毕竟大家都看到了是他的箭先射中了野鹿,他有了猎物,心情好多了。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秦渊走在雍王左侧,两人时不时说句话。 雍王看秦渊无心狩猎的样子道:“怎么?神武侯觉得本王箭术不值得你认真?” 他语气听着并没有任何火气。 秦渊一笑,意味深长道:“治理军队并不需要箭法一流或者武功天下第一,王爷贵为亲王,又是陛下亲封的益州道行军台尚书令,做主子就好,箭法如何有什么要紧呢?况且刚才我不是帮殿下射中了那野鹿?殿下想要射中,那就总有法子射中。” 雍王听完气氛安静了片刻,就在不远处的徐季然以为秦渊说了什么令雍王不快的话时,便看见雍王哈哈大笑道:“说的好!” 鹿也指天下,秦渊这是在试探他有没有逐鹿天下的雄心与壮志。 徐季然微微皱眉,等秦渊去饮水时他驾马走到雍王一旁道:“殿下觉得神武侯如何?” 雍王的神色带了些傲慢,点评道:“阔达大度,神武雄豪。” 徐季然轻微摇了摇头道:“他突然接近殿下,恐怕别有用心,还是要警惕为好。” 雍王是他们徐家的主子,他自然盼着雍王好。 谁知雍王闻言却道:“表兄,他接近本王只有两种目的,害本王或者想助本王。” 说罢看着驾马走过来的秦渊道:“本王可不觉得他会看上废物太子,是你太过谨慎了,男子汉大丈夫,还是有些胆量的好。” 徐季然哑口无言,雍王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无论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秦渊过来后搭话道:“探路的侍卫说前头有野猪,殿下,咱们射野猪一较高下?” 雍王因他的投诚正感高兴,闻言道:“何必咱们一较高下,在场的人都可以一比高下,看看谁能一箭射死野猪!” “好!” “雍王殿下豪爽!” 众人纷纷附议,秦渊和延右卿对视一眼后冷冷看向杨全济,这回他们不夺鹿,夺他的脑袋。 第107章 清点猎物 一群人驾马在林中飞快纵跃,只听见辅助捕猎的侍卫们两面包抄,顿时山林中一片野猪惊嚎之声。 秦渊满弓而射,一箭射中一只野猪的眼睛,更是刺激的野猪在猪群中疯狂逃窜,侍卫们不得不将包围圈拉大,几个就近的贵公子被惊得驱马连连后退。 一旁距离适中的公子纷纷开始拉弓射箭,杨全济和雍王自然也搭弓拉箭。 在杨全济射出的弓箭即将正中野猪腹部时,一只飞来的羽箭直接将他的箭斩断,正中野猪脖颈,杨全济愤怒地去看,一时分不清是雍王还是杨全济的箭。 他只得去看野猪身上带有标志的箭尾,上边是雍王府的标记,一片纷乱中,杨全济的目光落在秦渊身上,秦渊也正看着他,眼神黝黑,如同锁定了猎物一般,唇边带着一点嘲讽,一点威胁,杨全济被他看得头皮一紧。 还不等他移开目光,秦渊先移开了目光再次抽箭,拉弓如满月,箭无虚发。 秦渊一连射了三箭,直接将其中一头野猪射死,可杨全济看得清清楚楚,虽然秦渊今天做的神武侯府的箭尾标志与雍王府的极为相像,可是他用的箭就是雍王府的箭。 杨全济狠狠咬了咬牙,秦渊恐怕是因为栖霞公主的事情故意跟他对着干,他的父亲还有意在太子和雍王之间权衡一番,如今有秦渊从中作梗恐怕还有一番周旋。 他从剑囊中摸出箭,打算此次狩猎表现一番好在雍王跟前搏个好名声,一箭射出再次被飞来的利箭折断羽箭,夺走猎物。 杨全济转头看去,又是秦渊。 他有些火了,再次拉弓射箭,可是不等他瞄准,其中几箭还没被射死的野猪疯狂向外突围,几乎瞬间便撞开了两名侍卫,冲到了一群勋贵跟前。 杨全济连忙驱马让开,一片纷乱中,只见秦渊一把抽出腰间长刀,驱马上前半步护着一侧的雍王,狠狠劈向冲过来的野猪。 就在他手起刀落的一瞬间,杨全济心念如电,忙举起手中的弓箭对着砍野猪的秦渊而去。 可秦渊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一刀劈死野猪后拉住缰绳,马儿前蹄举起,几乎站起,直接跃过被砍死的野猪,冲到了已经没什么力气的猪群里。 秦渊如兵临战场一般左冲右劈,刀刀见血,杨全济的那一箭却擦着雍王坐骑的鼻尖过去了,惊得马儿嘶鸣一声。 一群人看着秦渊手握沾满鲜红血液的大刀,几乎看见了神武侯冠勇全军的威风。 杨全济看了看秦渊又看了看眼神不善的雍王,几乎要吓癫了。 雍王的亲卫眼神不善地看着他,领着两个侍卫走近他,语气不善道:“杨公子想干什么?” 杨全济上前想要向雍王解释自己刚才的举动,可还不等他驱马上前,延右卿驱马拦住了他,对雍王道:“殿下放心,有神武侯在,什么都伤不了殿下分毫!” 杨全济觉得这话意有所指,只得赶紧道:“是我箭法不精,想要射死野猪保护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雍王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对府兵道:“清点一次猎物!” 侍卫已经手脚麻利的搀扶起刚才被野猪冲撞伤了的两个侍卫,其他人七手八脚开始收捡地上的野猪,自然是雍王标志的羽箭多,离雍王近的几人自然有察觉秦渊有几发是使用的雍王羽箭。 可没有人会直接开口说这件事,自然默认这些就是雍王的猎物。 雍王心知肚明,秦渊驱马回到人群中,重重甩了甩手中的刀,上头的血被甩得齐刷刷溅落在一旁的草丛上,雍王见他这般不得不感慨道:“神武侯果真神武雄豪。” 秦渊一笑道:“粗鲁武将罢了,殿下英勇在前。”面上没有任何巴结奉承之意。 雍王听了却并没有多高兴,一来秦渊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好压制,二来此次狩猎怎么说都是他败了,反而是秦渊帮他,他才得胜。 不等侍卫报出狩猎所得,他再次驱马向前道:“继续往前。” 马蹄踩过刚才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土地向前,他刚走过,便听见后面只是来凑热闹的一位公子跟其他人道:“神武侯骑的是军马吧?” 雍王不由得又想起刚才秦渊被野猪冲撞,毫无惧怕跃马上前,而杨全济的箭却直接惊了自己的马,他双眼微微眯了眯,握紧了手中的弓箭。 秦渊面色平静,杀了野猪之后他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收起长刀,再次手握弓箭跟着队伍向前。 杨全济担心秦渊再针对他,便绕到了队伍的另一侧,等着秦渊再次拉箭时自己好射断秦渊的箭。 可是一连两次他都没射中秦渊的箭,只是擦着箭身过去了,他有些气恼,静气凝神了一会儿再次跟上队伍。 过了一会儿,终于一只野鸡受惊向他这个方向飞了过来,距离他十分近,他无暇多想,拉弓射箭,这次秦渊也举箭射来,他终于一剑射穿了秦渊的箭,正中野鸡。 等他喜悦地抬头去看,却看见雍王满面寒霜的望着他,他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已经扑棱了几下死去的野鸡。 一旁的断箭是雍王府的标志。 他一时有些头昏脑涨,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狩猎场上,很多事情并非宴席之上一般可以预测,他额头直冒虚汗,伸手抹了一把,慌乱中看向秦渊,秦渊却再次对他一笑,这笑却没有丝毫善意。 不等他说什么,秦渊突然靠近雍王说了一句什么,不等雍王抬头,另一边的徐家公子徐季然摇了摇头也说了一句什么,雍王展颜笑了。 杨全济松了口气,跟着队伍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林中飞出数只野鸡,这是最考验箭法的时候,所有人都胡乱拉弓射箭,秦渊轻松射中一只野鸡后看了雍王一眼道:“殿下箭法精准,不如亲自给他些教训?” 雍王轻哼一声连发三箭。 一片乱箭中一只羽箭带着冷意刺中了杨全济的脖子,他蓦然瞪大双眼,连一个字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一头从马上栽下。 狩猎群顿时如同炸了开了锅。 第108章 流箭杀人 杨全济被射落下马,他的马儿受惊一脚踩在他的身上向人少的地方冲去,他被一箭穿透脖颈又被马蹄踩踏,此时只存一息。 他还能听见周围的嘈杂,还能看见湛蓝的天空,可在这一刻,他一直在想刚才秦渊跟雍王说话的那一幕,秦渊到底跟雍王说了什么。 这个想法如流星般闪过,他的那口气也丝丝断开。 乱箭之下,谁也不敢说自己看见了流箭是从何方而来。 几个贵公子又惊恐又好奇地看向杨全济的尸身,其他人更担心自己的命,命令侍卫们全部停止射箭,跟着杨全济来的两个侍卫刚才跟在后头,更加没看见流箭来处,见到自家公子遇险,几乎是屁滚尿流的爬到了杨全济身前。 徐季然有些不忍的闭了闭眼,看向雍王道:“杨凌只有这一个嫡子。” 雍王只是冷冷的看着杨全济的尸身道:“可怜,狩猎是本王提及,也算是本王的失误。” 徐季然的目光落在秦渊身上,秦渊神色倨傲,似乎并不在意徐季然发现是他在其间挑唆。 狩猎到了这一步不得不收尾返回。 除了猎场许多公子都换乘了马车,只秦渊还骑在马上,徐季然忍了片刻,看雍王登上马车之后,驾马走到秦渊跟前道:“侯爷,借一步说话?” 秦渊将水囊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将空了的水囊扔给侍卫后才驱马跟徐季然往远处走了一段距离。 “侯爷为何要怂恿雍王殿下杀杨公子?”徐季然神色冷峻,带着审视。 秦渊已经走到了徐季然的前头,他虎背蜂腰,在夕阳下如同覆辙的猎人,仿佛会随时爆起杀掉与他为敌的野兽。 他闻言回过头看向徐季然:“是他触了雍王的霉头。” “他是触了你的霉头吧!”徐季然有些愤怒,他愤怒的根源并非单单因为雍王乱杀无辜之人,而是因为杨家。 杨凌和杨全济都是杨皇后的远亲,御都杨家原本与徐家是没有什么仇怨的,尽管皇帝是为了徐贵妃才不让杨皇后生孩子,可徐家并没有对杨家和杨皇后做过什么实质的伤害,这本是一条虽险但还在稳着的天平。 可现在,秦渊破坏了这个天平,或者说雍王还没有意识到秦渊破坏了这个天平。 秦渊嗤笑一声看着徐季然道:“徐二公子,你有什么证据吗?你亲眼看见了,他自己撞上来的,愚蠢,胆子又太大。” 徐季然却不会被他三两句话绕进去,“怎么?神武侯是打算实实在在地为雍王殿下效力?” “为什么不?”秦渊直勾勾盯着他:“杨家太过出头了,殿下如此试探杨凌一番不是正好?徐二公子,你在怕什么?” 徐季然不答,秦渊轻笑道:“你心里很清楚,他就是会怀恨在心,又睚眦必报之人,非我挑唆。” 他们说的是谁,秦渊知道徐季然明白,在这一点上,徐季然无法反驳秦渊。 不等他开口,秦渊挑了挑眉道:“徐二公子,你为何那么针对我呢?” 徐季然没有回答,反问道:“那么,你刚才跟殿下说了什么?”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便已经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告诉他,杨家似乎在储君之争中左右摇摆,恐怕杨全济是带着杨凌的意思过来试探一二,殿下箭法高超,形势比人强,要不震慑他一二,好得杨凌投靠。” 雍王闻言哈哈大笑,秦渊这话引人发笑,他堂堂王爷,朝中最受宠的皇子,还要看区区杨凌的脸色,雍王已见到秦渊的本事,顶多觉得他武将没心眼,那他那么心胸狭窄,怎么会不计较杨全济。 更何况,在秦渊说完话后,徐季然又劝了一遍道:“殿下,不看僧面看佛面,杨全济毕竟是杨凌的儿子。”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杨凌又何如,他不过一个中州总兵,难道还能比储君厉害,竟然教唆儿子试探他苏令。 徐季然自然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联,他有些愤怒,又有些忌惮地看着秦渊,秦渊若是真的投靠雍王还好,若是此人还有其他心思,最好想法子杀了。 他死死盯着秦渊,看得秦渊又有些莫名,笑了笑道:“徐公子,你似乎对我有些个人意见,我何时得罪过你吗?” 徐季然猛地转开脸,他狠狠拍了一把马儿,驱马跟上队伍离开。 秦渊站在原地招手叫来侍卫:“去看看这个秦二公子怎么回事。” 杨全济之死这件事在御都闹得并不算大,因为以往皇家狩猎也会出现一些贵人或者侍卫误被流箭射伤或者射死,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毕竟刀剑无眼,需要自己谨慎,也需要一些运气。 只能说这一次杨全济的运气不太好罢了。 雍王主动向皇帝请罪说这次狩猎是他组织的,在他组织的狩猎中出了人命自然是他的责任,他愿意接受降罪。 皇帝觉得雍王并没有什么错,杨全济前段时日出入东宫这件事他是知道的,雍王与杨家没有任何旧交,也不会因为杨全济和太子走得近而杀了他,与雍王无冤无仇,自与雍王无关。 因此他只是象征性地罚了雍王三个月俸禄,跪经三日,至于杨凌那边,只是赏赐了百两黄金,并其他宝物两件,以表宽慰。 这一切都在秦渊的预料之中,雍王的态度,皇帝的反应。 他去见沈枭垚的时候,沈枭垚不在,她去见了杨皇后。 倒不是沈枭垚主动来找杨皇后,而是杨皇后召见的沈枭垚。 沈枭垚到的时候她正在佛前焚香,等沈枭垚行礼之后她也不叫沈枭垚起身,只是安静地叩拜自己的佛。 沈枭垚自己站了起来,等一炷香燃尽,杨皇后才开口道:“他们说杨全济死了。” 沈枭垚声音带笑:“对,我也听说了,狩猎时被流箭杀死了。” 杨皇后慢慢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她回头看着沈枭垚,双眼有些通红的道:“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第109章 不可心慈 沈枭垚沉默了片刻,在杨皇后忍不住打算开口质问时道:“娘娘觉得我已经有可以杀死杨全济的本事了?” 杨皇后神色不变,她自然不会这么觉得,可是秦渊和雍王走到了一起。 沈枭垚和秦渊的流言蜚语她自然听过,只是有些弄不清真假。 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并非全部空穴来风。 沈枭垚见她不言,又道:“娘娘现在该做的不是质问我,而是去问问杨大人怎么安抚杨凌或者是劝皇帝对杨凌加以提拔。” 而不是待在这里问为什么。 杨皇后何尝不知,她在皇帝下旨赏赐杨凌百金之前就去见过皇帝,可是皇帝根本不听,他觉得此事与雍王毫无关系,就是杨全济倒霉,况且苏氏是君,杨凌是臣,难道臣子还反过来责问君主不成。 杨家不能奈何皇帝,可是她作为皇后却可以处置沈枭垚。 杨皇后素来平静的面上带了些愠怒,她上前一步,死死盯着沈枭垚道:“汝阳公主出了事,顾千俞没多久就病得几乎出不了门,本宫的人去看过他,是你下了毒吧?太子算计你嫁给杨全济,所以你便设计杀杨全济?是不是?” 她说到最后一把抓住沈枭垚的手腕质问道。 沈枭垚毫无波澜,一丝也不曾挣扎,看着杨皇后道:“娘娘,你说错了。” “哪里错了?”她越是反驳,杨皇后越是愤怒。 沈枭垚挥手将杨皇后的手甩开,笑看着她道:“青雀的事情娘娘你也出了力,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杨皇后却眉头紧皱,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道:“汝阳公主有孕,没有人期待那个孩子来到世上,况且她犯了欺君之罪,本宫对她的事情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来你竟觉得本宫做错了?” 沈枭垚‘哈’了一声,收起脸上的笑意:“皇后娘娘,你觉得我是一个论对错的人?” 杨皇后瞬间哑然,沈枭垚又道:“还有你帮苏珏摆布我的婚事这件事,你觉得你是对的?” 杨皇后收回目光,声音坚定道:“我就是对的。” “你们姐弟单薄无依,没有皇上宠信,没有权臣站队,你与太子若是再不争夺,将来还有什么生路。” 无论她的话说得多么振振有词,沈枭垚都没有丝毫被她说服的迹象,反而笑道:“原来你也不是圣人,你也会怨恨皇上,也会迁怒徐贵妃母子。” 否则怎会明里暗里地插手太子这边的事情呢。 杨皇后被沈枭垚说得哑口无言,她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够好了,她是太子的嫡母,是中宫皇后,关照一个失去亲生母亲的孩子是应该的。 她并没有恼羞成怒,就是觉得沈枭垚说得不对。 沈枭垚却不再与她争论,只是抬了抬手,神态中充满了对这场对话的不耐。 “娘娘,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你就好好的待在你的中宫做你的皇后,保全你的杨家。” 她没有放任何狠话,只是道:“咱们,最好不要再见了。” 这不是杨皇后想要的结局,她见沈枭垚说完就走,厉声道:“站住!” 见沈枭垚挺住脚步便道:“你以为你在这御都皇城算是什么?大公主?贵不可言?你以为你有多少权利?福山县主也好,秦渊也罢,你自以为的无上权势不过是你父皇和本宫不当回事的小孩子过家家罢了,沈枭垚,我们不把你当回事,你是不是就觉得御都的皇权随你玩弄了?” 沈枭垚闻言哈哈大笑:“娘娘,御都的皇权很厉害,可它没掌握在你手里啊,你们杨家就是被压着壳的乌龟,我为什么要怕你和你的杨家,你们有种,就跟父皇翻脸啊。” 沈枭垚声音轻慢,说完又轻哼了一声。 杀人诛心,杨皇后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窦嬷嬷忙上前搀扶住她,冷声道:“栖霞公主,皇后娘娘对你宽仁,你僭越了。” 沈枭垚连头也没回,只是道:“皇后娘娘不喜欢我就不要再召见我。” 窦嬷嬷看着她的背影走出凤仪宫,搀扶着发病的杨皇后坐回软塌,一旁的大宫女快步出去叫太医。 杨皇后用了茶水好了些,窦嬷嬷便道:“娘娘,栖霞公主这般明显是对您心怀有怨,她如此搅合事情,恐怕要尽早想办法控制才行。” 杨皇后叹息一声:“那就只有远嫁了。” 沈枭垚回到绛云宫时秦渊还在,屋内的三个侍女见两人碰面便全都下去了。 秦渊大马金刀坐着,见她进来便道:“皇后跟你说了什么?” 沈枭垚摇了摇头:“这件事很顺利,杨凌此次必定直接投靠太子。” 说完拿起侍女斟给秦渊的茶一饮而尽,秦渊眉头一动,视线随着茶盏落在桌子上,“你不怕有毒?” 毕竟他在这里坐了许久。 沈枭垚用手托起他的脸颊,气吐如兰道:“我对侯爷还有天大的用处。” 在她打算低头时,秦渊却用掌心抵住了她的额头:“太子一直在查郑冲和顾千俞的事情。” 郑冲已死,郑家也已经覆灭,再怎么查都没有意义了,除非太子想除掉顾千俞,可是如今的顾千俞除不除对太子已经没什么用了。 秦渊见她不语,又道:“他恐怕是想看看里头有你多少事情。” 沈枭垚偏头躲开秦渊的手,整个人直接靠坐在他的身上。 “事已至此,就算知道又怎样,不知道的时候他不是也已经和杨含玉害我一次了。” 她说完吻了吻秦渊的面颊;“所以我们更不能心慈手软啊?” 沈枭垚依旧是前世的苏兰惜,秦渊觉得她的这句话不是在说他们,而是在说他自己。 秦渊不该再对苏兰惜手软。 他想着,回吻了沈枭垚一下,又听她道;“秦阁老的身体最近还好吗?” 前世,他的祖父秦阁老在淡出朝堂之后便一直身体不太好,在沈枭垚杀太子之前就病逝了。 他闻言一顿,平静道:“尚可,怎么了?” 沈枭垚从他怀里起来,走到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又用密钥打开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 回来递给秦渊道:“这是我做的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秦渊却没有去接。 第110章 此生一愿 他眼神如刺一般盯着沈枭垚,像是要将沈枭垚穿透。 在这种目光下,沈枭垚眼中的情绪慢慢变淡,她突然觉得心头如棉花堵塞了一般。 她慢慢地把瓷瓶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有些艰难道:“我没有想做什么。” 秦渊垂下眼睫,面色变得温柔,将药瓶收入袖中,抬头安抚沈枭垚:“我没那个意思,只是祖父年纪大了,我担心他吃不了太强药性的药。” 沈枭垚回避了这句话,她偏头靠入秦渊怀中,头一次觉得,也许因为她的改变,今生的秦渊也有变化。 秦渊出了宫便将瓷瓶从袖中取出,前世的沈枭垚并没有伤害过秦家的任何人,但是也从没给过她任何丹药,他被沈枭垚骗怕了,心中竟完全无法确定是沈枭垚真的担心祖父还是顺势而为要害祖父。 他心情沉闷,抬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侍卫见他出来,急忙上前道:“侯爷,中州杨凌派了探子来御都,查杨全济的死因,并且往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那使了钱。” 秦渊神色冰冷,眼中戾气一闪而过:“把责任全都推到雍王头上去。” 他回了家,秦衡岳却正在书房等他,他原本没觉得有什么,直到看见父亲手里捏着的东西脸色才有些肃然。 秦衡岳手里拿着的是他仿冒的太子印章,沈枭垚骗取太子私印图案,他做了仿制。 父子两人神色凝重的对视了,秦衡岳即便不知道他要这印章用来做什么,却也明白他觉得足以诛灭九族的大罪。 可秦渊却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两人对视许久,秦衡岳重重拍了一掌书案,“跪下!” 秦渊应声跪下,却依旧高高昂着自己的头颅。 秦衡岳死死攥住手中印章,他素来算是个好性子,此时却气得满脸通红,恨声道:“此事是否与栖霞公主有关?” 秦渊未答,他又道:“你想做什么?或者说你做了什么?” 秦渊神色没有一丝波澜,目光如炬一般看着他道:“祖父求皇上拒绝西羌的议和被皇上厌弃,太子和雍王为了争权夺势没有一个真正去考量这件事的,可军中早已有人暗中与西羌勾结害死了苏凛,就为了推郑冲上位,父亲,你觉得,我该做什么?” 他字字诛心,见秦衡岳的神色变得震惊,变得更加愤怒,他又道:“祖父一心为了大启,一心为了他的苏姓君主,可他得到了什么?或者说他如愿以偿了吗?” “忠诚是没有条件的!”秦衡岳再次重重拍了案几。 他双目充血,视线移到放了无数卷轴的书架上,几乎一字一句道:“秦家效忠苏启皇室五代皇帝,我和你祖父如此,你也必须这么做!” 秦渊摇了摇头:“那皇上若要割让崇并二州给西羌呢?” “皇上不会那么做!”秦衡岳厉声道。 可是声音大并不能代表他的自信,秦渊轻笑一声道:“父亲,你心里对皇上会做什么根本没底,你恐怕不知道吧,西羌已经与侧面的靼罗结盟了,你觉得他们要干什么?” 这件事秦衡岳并不知道,他一下子无言以对,秦渊看着他道:“是我造假了太子印信逼的郑氏兄弟谋反,就为了崇州兵权,这是我的第一步棋。” 在秦衡岳颤抖的目光中,他又道:“雍王杀了杨全济,杨凌已经投靠了太子,可我不会让他这么轻松地站队。” 秦衡岳知道自己的儿子,他叛逆,他勇猛,同样他也胆大包天,心机深沉,他曾问过刚还未封侯的秦渊:“你祖父为生民立命,一生勤于庙堂,你父亲我虽不算得高官,但是也算做了些事,你一心从武,那你的目标是什么?总不能只是如莽夫一般的杀戮。” 十八岁的秦渊已经带着勃发的英气,他道:“做大将军,封侯拜相,做到武将的最高峰。” 他那时觉得,他想做的就是大将军,就是封侯拜相,可现在他觉得这话最后的重心在最后一句。 做到武将的最高峰。 太祖皇帝当时也是以武出身。 秦衡岳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可不等他开口说话,秦渊便道:“父亲,我并没有什么胆大包天的想法,我只是不想让大启的疆土由他人践踏,崇州几乎被屠城,西羌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却还娶走了清河公主,父亲,我是效忠苏启皇室的,所以才更该扞卫苏启的国土。” 秦衡岳一把将手中的太子印章砸到他的面前,那玉制印章嘭的一声裂成碎屑,他怒道:“那你又算计杨凌做什么?他与你有什么私仇不成!” 秦渊却毫无闪躲,一字一句道:“我要中州兵权,我此生只有一愿,一战灭了西羌与靼罗。” “你要灭国?”秦衡岳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这个独子。 “对。” 秦衡岳只觉得头昏脑涨,他气得有些失态,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椅子绊住,一屁股坐了下去。 “疯了,你疯了。” 他喃喃道,实在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儿子叛逆至此。 秦渊低头伏跪于地:“父亲,我不会退缩的,如果您要阻止我,可以将此事告诉祖父,也可以去陛下面前揭发我,但我不会停下脚步。” 秦衡岳却几乎气笑,秦渊明知他不会去皇帝面前揭发此事,他可以杀子,但是却不能由着秦家上百口人给秦渊陪葬。 他气到极致,踉跄着爬起来一把抽出悬挂在墙上的宝剑,然后又跌跌撞撞地奔到秦渊面前,以剑指着秦渊道:“若为父以命相逼呢?” 他用剑指着秦渊,却不是要杀秦渊,而是以自己的命来威胁秦渊。 从秦渊弃文从武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很清楚早晚有一天父亲会这么对待他,而他也早已为这一刻做足了准备。 他平静道:“父亲若以死相逼,我陪父亲共赴黄泉。” 他话刚落音被秦衡岳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这一巴掌使了全力,而他也跪稳了身没躲,因此被打得嘴角裂开,浸出鲜血。 他重复道:“我有一愿,一战灭国,做到武将最高峰。” 第111章 卸甲进都 秦衡岳将秦渊关在房里让他闭门思过,可次日早朝他才察觉他早已阻挡不了秦渊了。 吏部郎中唐四友举报中州总兵杨凌之子杨全济生前蓄意谋反,并列出罪状数条,其中包含他为父亲杨凌和兵部尚书左大海牵线搭桥,贪污军饷,私运铠甲。 他说是杨全济意图谋反,可却处处夹带指向杨凌的事件。 秦衡岳只觉得手脚发颤,自己替秦渊请了病休,他今日并不在殿上,可事情还是按照秦渊预想的发生了。 杨全济若有谋反难道杨凌就能独善其身,况且杨全济哪有谋反的本事。 他思绪还没抽回,便听皇帝怒气冲冲道:“召杨凌卸甲进都!” 此话一出,唐四友满意了,雍王面上也满意了。 苏珏和杨家家主车骑将军杨辉的脸色却一个赛一个地难看,两人对视一眼,苏珏上前道:“陛下,此事尚未定论,不如派一名巡抚前去探查一二,同时接杨凌回都。” 杨辉没有说话,杨家麾下的其他官员自有站出来的,拱手道:“陛下,太子殿下所说甚是有理,不如派臣前去查探一番。” 毕竟卸甲进都是个过于严肃的词,这几乎就直接意味着杨凌有来无回,杨凌听了这话怎么还可能敢来御都。 派个杨家派系的人过去将事情缘由和轻重缓急说与他听,又有杨辉和杨皇后在其中周旋,杨凌自然不会办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唐四友却又道:“陛下,现在派人过去恐怕打草惊蛇。” 原本皇帝也不想派人过去,他不怕打草惊蛇,更怀疑是有人通风报信,大手一挥道:“朕说了,召杨凌卸甲进都!” 苏珏还想说话,一旁的雍王道:“太子这么担心杨凌?” 这话引得皇帝的目光看了过来,苏珏顿时恼怒道:“少胡言乱语,这是对事罢了。” 雍王见他不再纠缠,勾唇一笑不再说话。 御都皇城里去召杨凌的快马如利剑一般飞出去,秦衡岳从早朝上下来却觉得汗湿了内衫,恐怕杨辉和杨皇后谁也保不下杨凌了。 秦渊被秦衡岳关在府中,沈枭垚却无事一身轻一般地去了辅国公府。 周卿华还在吃她给的药丸子,小姑娘还是枯瘦的样子,甚至没有任何长大的迹象,一旁的周羡好已经有大姑娘的样子了。 她陪着两姊妹读了一会书,福山县主过来时她便起身出了书房。 外头春光正盛,也就小孩子能被老老实实拘在屋子里读书。 沈枭垚沿着辅国公府漂亮的回廊慢慢向前走,福山县主跟在一旁道:“你有事寻我?” 沈枭垚扶着朱红的廊柱站定,神色倦怠道:“也不算有事,就是来提点你一二。” 福山县主没明白:“什么事?” “皇上召了杨凌进御都的事情你知道了吧?”她眯了眯眼,任由阳光照在脸上。 福山县主点了点头:“知道,要他卸甲进都。” “对。”沈枭垚笑了笑:“就是卸甲进都,你和国公爷,你们觉得杨凌还能回来吗?” 这话问得福山县主心头一凛,“你的意思是...杨凌必反?” 沈枭垚的笑意变深,她看了福山县主一眼道:“表姑母,国公爷迟迟没有儿子诞生急坏了吧,可是眼下不是他急着生儿子的时候,若是杨凛动了,你们辅国公府觉得谁去平叛合适?” 郑家覆灭,杨家与杨凛还算是瓜葛着的亲戚,虽然已经五服了,但若是诛九族那边还是一家人的。 至于秦渊,他刚刚夺下崇并二州。 福山县主并不傻,他们投靠的君主雍王可是刚刚受封了益州道行军台尚书令,沈枭垚这话分明是想让辅国公府到时候举荐雍王。 沈枭垚见她明白,挑了挑眉道:“表姑母,杨凌镇守中州数年,打仗自然是比雍王厉害,可谁会让主子上战场呢,除了雍王,不是还有辅国公呢。” 福山县主一下子愣住了,辅国公自然也是打过仗的,他或许比不上秦渊,但是比雍王绰绰有余,便是郑进当年也是与他并肩作战过的。 只是他在皇帝登基后便没有怎么上过战场了。 沈枭垚慢慢在一旁的美人靠上坐下,她托腮看着远处的假山道:“姑母可以向国公爷提一提,或许他自己愿意呢?毕竟这样泼天的功劳,与雍王并肩作战的机会。” 她说完放轻了声音道:“我视姑母为自己人,你放心,我不会损害你的利益的。” 她眼中的利用毫不掩饰,让福山县主看得很清楚,如果福山县主出了事情,沈枭垚岂不是无人可用了。 福山县主没接话,沈枭垚说得不错,雍王可以去,辅国公也可以去,可是沈枭垚现在就这样确凿地知道杨凌会谋反,还来同她商议这件事怎么处理,她觉得心慌。 沈枭垚若是明着害她,她反而没有那么惴惴不安,可偏偏沈枭垚似乎在为她和辅国公府着想一般,自己虽然对她说不是彻底的了解,可是也能分析一二,沈枭垚,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可是见她沉思,沈枭垚却笑了,她道:“姑母,实话告诉你吧,雍王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建功,皇上要的不是他的赢,而是要他去干,只要他去了,就会给他赐封,你还不明白吗?” 辅国公跟着去了就是去蹭功劳的。 可福山县主依旧眉头紧皱:“你这么保证杨凌不成气候?” 沈枭垚收起了一些笑:“我不能保证,我只是猜测,杨家绝对不会让杨凌冲出中州,一定会暗中帮助雍王灭了杨凌,因为一旦杨凌真的成了势头,杨家在南凌和北海的兵权怎么办?难道跟着一块反了?若是那样,恐怕秦渊马上就会拉起平叛的大旗,你别忘了,弘王世子也会打仗,建功立业的时候,谁会退缩,他杨家又不是天降神兵,无所不破。” 杨凌必败,杨家绝不敢反。 福山县主当机立断道:“我会与国公爷说此事。” 沈枭垚点了点头:“姑母放心吧,只有好处。” 第112章 杨凌谋反 杨凌谋反的消息传来是御都下了第一场春雨。 早朝上喧哗无比,如菜市口一般,仿佛大家都很吃惊,谁都没有想到杨凌会谋反似的。 在一片喧哗中,皇帝倒是显得十分平静,摆手叫众臣安静下来道:“如此乱臣贼子,自然发兵讨伐。” 群臣安静了一瞬,一旁新任的尚书令周仕信上前道:“陛下,逆贼猖狂,中州又是连通崇并二州的至关重要之地,臣觉得需派大军一战平息叛乱,万不可打持久战,以免人心浮动。” 皇帝点了点头:“爱卿觉得该派谁去?” 秦衡岳不能一直关着秦渊,五天前就放他出来了,此时秦渊也在人群中,他冷眼看着皇帝和周仕信做戏,就在周仕信打算开口说话时,他上前一步道:“陛下,杨凌此举,分明是将杨全济意外身亡的事怨到了雍王殿下头上!” 周仕信被他打断也没有不悦,皇帝倒是有些不悦,冷冷看着秦渊,又扫了秦衡岳一眼道:“那爱卿有什么建议?” 秦渊低下头盯着地上光可映人的金砖道:“臣觉得,不如派弘王世子前去平叛,雍王殿下虽然武功卓绝,但到底年纪尚小,况且如此奸佞,自是不能劳动雍王殿下,弘王世子骁勇善战,为陛下和雍王殿下出气,自然该当仁不让。” 站在前头的弘王世子闻言只是低头行礼,半句没有出来说话,皇帝说什么他便怎么做。 皇帝的脸色不好看,雍王看了秦渊一眼道:“非也。” 说完上前一步道:“回陛下,儿臣请求出战,杨凌心怀不轨,为自己师出有名而栽赃儿臣,既然这般,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儿臣必须亲自出兵,叫他有来无回!” 他说话铿锵有力,听得皇帝龙颜大悦,一旁的苏珏却并不高兴,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辅国公打断。 “陛下,臣愿做先锋!” 苏珏眉头一皱:“君子不立危墙下,雍王......” 此时,皇帝重重拍了拍龙案:“好!” 他看也没有看苏珏,又道:“雍州有多少兵?” 这话是明知故问,但是秦渊依旧道:“四万。” 皇帝并不管是谁回答的这句话,看着雍王道:“不错,很好,虎父无犬子,那便由雍王领兵,辅国公为先锋,指挥佥事孙少春为副将,领兵十万,平叛中州!” 这一句话像是给了苏珏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虎父无犬子,皇帝在说自己子不类父。 这件事就这么简单粗暴地定下了,没有朝臣议政,没有经过几日的斟酌思量,也没有问几位将军的意见。 皇帝的指令其实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文官们也没什么可反对的。 毕竟辅国公的确做过先锋,即便这些年他没有再打仗,可还有个眼下刚刚跟秦渊一起打下并州的孙少春,他出身草莽,从小和他的父亲一起做了山匪,后被朝廷招安,若不是当土匪耽误了前程,人人都说他或许会比秦渊厉害,比秦渊成名早。 秦渊自从那日分别之后就再没去见沈枭垚,他才察觉到,他不去找沈枭垚,沈枭垚也没有来见过他。 只在那日,她说动福山县主后给他递了密信,告诉他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 现在彻底告一段落了,雍王如愿以偿,而他们要做的就是看着雍王的战场。 他向绛云宫递了信才知道,沈枭垚不在,和静公主设宴,邀请栖霞公主和徐家的几位公子小姐们游船。 他顿了一下才想起来,前几日传来的消息,徐家给沈枭垚送了件价值不菲的礼物,上面还镌刻了她的闺名,但是沈枭垚退了回去。 这不是沈枭垚的做派,如果这件礼物是徐绾送的,无论徐绾说了什么,沈枭垚一定会收下,她不是会舍弃钱财的性子。 无论缺不缺钱,送到她手边的钱她就会接住,哪怕这钱最后不知道花哪去了。 送回去,也定然也不是东西有问题,否则她一定会做出别的动作与徐绾为敌。 秦渊再次叫人打听内情的时候,沈枭垚正坐在和静公主富丽堂皇的花船甲板上看歌舞。 徐家的三小姐徐锦坐在沈枭垚的一侧,时不时有些害羞地看沈枭垚一眼。 直到一场歌舞结束,甲板上开始投壶,她才低声问沈枭垚:“殿下可要一试?” 沈枭垚抬眼冲她笑,反问道:“三小姐可会?” 徐锦飞快看了一眼沈枭垚的脸,又将视线移到抱着投壶使用的双耳瓶出来的婢女身上,轻声道:“略会一些。” 投壶是有彩头的,今日最大的彩头是和静公主拿出来的一只象牙雕刻的九曲玲珑球,由大小三个象牙球做成,精致曼妙,组在一起做成了襟步,此乃贡品,别说千金难求,平日里便是见也难得一见。 第二个彩头是一串翡翠项链,由均匀的米粒大小的翡翠珠子串成,下头坠了一块翡翠如意,绿意盎然。 徐锦见沈枭垚盯着放在托盘上的彩头看,便道:“殿下喜欢哪个彩头?” 沈枭垚转过头来叹息道:“我未曾投过壶,技艺不精,喜欢也没用,三小姐试试吧。” 她笑得十分和气,面色间只有欣赏,没有一点不平。 徐锦欲言又止,最后见沈枭垚走过去看和静公主投壶,便也跟着走到了徐绾身边。 徐绾对沈枭垚有些防备,拉过徐锦道:“你刚才在跟栖霞公主说什么?” 徐锦的目光还在沈枭垚身上:“问公主喜欢什么,你见了栖霞公主那么多次,也没跟我说公主这么美丽温柔。” 上次沈枭垚去徐府,她去乡下散心了。 徐绾一听心里警铃大作,抓了她一把道:“她可不是心思单纯之辈,你最好与她保持距离。” 徐锦不依,一把抽出手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但是栖霞公主自幼离开御都,幸运地活下来,还这般知书达理,温和可亲,不是很厉害吗?” 徐绾脸色一沉,反驳道:“那不是幸运地活下来,她在外头长大,自然见多识广,心机深沉,否则早没了,她在外面又没有身份,自然要学会温柔可亲,你可别添乱。” “少来。”徐锦不以为然,努了努嘴道:“你看不见吗?二哥也很喜欢她。” 第113章 我心悦她 的确,徐绾抬目望去,徐季然已经走到了沈枭垚的身侧,微微低头望着沈枭垚的侧脸,不知道在说什么。 徐绾微微皱了皱眉头,口中却对徐锦解释道:“栖霞公主是太子的亲姐姐,天然与我们为敌,二哥心中可比你明白。” 话是这么说,徐锦却昂起头道:“我也很明白,我就是很喜欢这个栖霞公主,我多看看她的美貌又不过分。” 她是徐家最小的嫡女,性格有些我行我素,徐绾知道,她也清楚徐锦素来喜欢欣赏美丽女子的脸蛋,便是她的侍女都一个比一个漂亮。 她最终叹了口气道:“你与她保持距离便是。” 说着向正在陪沈枭垚的徐季然走了过去。 “公主喜欢哪个彩头?” 徐绾听见徐季然问,跟在她身后的徐锦挑了挑眉,一个箭步跃过自己的姐姐,挤到沈枭垚和徐季然中间道:“二哥,是我先问公主的。” 徐季然一愣,却见沈枭垚捂嘴笑了,很开心的样子看向徐锦道:“三小姐要赢来送我吗?” 徐锦直接将自己的二哥推开,高兴道:“可以啊,公主喜欢什么?” 两人对视,沈枭垚想打发徐季然走,徐锦也想打发自己的二哥走,于是便相携走向了投壶处。 和静公主刚投完,额间已经出了细汗,甩了甩手道:“我今日手气好,阿锦未必能赢我。” 徐锦和沈枭垚去看登记的婢女,“殿下中了几只。” 侍女展示手中的纸笔:“十中六。” 徐锦不服输道:“那可不一定。” 和静公主却没理她,被另外两位表小姐扯住说话去了。 徐锦执箭站在不远处开始投壶,徐季然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也不知是在看徐锦投壶,还是在看亭亭玉立的栖霞公主。 徐锦连着投了三箭都中了,高兴地看着沈枭垚道:“我之前还一连中过十次!” 一旁徐家的一位庶女笑道:“三姐姐投壶是女眷中最厉害的!” 沈枭垚跟着笑,柔柔地冲徐锦行礼道:“仰仗三小姐威风。” 旁边的几位女眷都善意地哄笑,和静公主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去听人说话去了。 徐锦又得意又害羞,再次举箭去投,这次箭却擦着双耳射落在地,最后被青砖一下弹开。 几个笑着的庶女和表小姐顿时都不笑了,和静倒是噗嗤笑了:“本宫赢面很大呀!” 表小姐们身份尊贵,这时候也不敢搭话,忙上前按了按徐锦的肩膀安慰道:“老马有失蹄嘛,再来一次。” 徐锦的脸色却很沮丧了,她年纪还小,连嘴巴都撅了起来,看也没看沈枭垚一眼,毕竟刚说过自己连中十箭,又在和静公主面前落了面子。 沈枭垚从一旁的案上拿起一只箭,抬手朝双耳瓶扔了进去,她没用一点技巧,箭连壶都没挨着,直接摔在了地上。 在徐锦错愕的目光中,沈枭垚笑了笑道:“我也没中。” 徐锦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很温和,她抿了抿嘴上前拉起沈枭垚的一只手道:“我一定给公主夺到彩头!” 和静闻言轻哼一声道:“马屁精!” 这话她是从婢女那里学来的,意思还用不准。 两人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沈枭垚对徐锦摇了摇头道:“没关系,今日识得阿锦,我已经很开心了。” 话刚落音,徐锦十分没规矩地一把抱住她,欢快道:“公主真好,世上怎么会有公主这么好的女子!” 和静公主有些脾气,歪头道:“酸滴滴的。” “阿锦!”徐绾瞪了她一眼,她忙松开沈枭垚道:“是我冒犯了!” “没关系,阿锦天真纯粹,我也很喜欢。”沈枭垚依旧笑得和煦。 可是剩下的六只箭,徐锦只投进去了一半,她与和静公主一样,十中六,如果没有比她们投得更好的,两人要再比分高下。 徐锦的兴致明显低落了下来,刚才有多兴奋,这会儿就有多不好意思,即便徐绾安慰了她两句也没用。 沈枭垚已经说过不要彩头了,她依旧没能高兴起来。 徐季然站起身走到场中道:“我来吧。” 他会武功,原本想着不跟姊妹们争夺这些地,可是在旁边看了许久,他也很想试试。 几个公子和表小姐们见他上场,笑着道:“前头走了只狼,这又来了头虎,咱们是没一点希望,哈哈......” 徐季然笑了笑,谦逊地行礼道:“承让。” 他余光扫了人群一眼,沈枭垚和徐锦已经坐到一旁吃茶去了。 他回神执箭,利索的连投十只,全中。 公子小姐们全都欢呼起来,连和静公主也笑了,道:“二表哥欺负我们女眷!” 徐季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依旧道:“说不上欺负,殿下之前投壶明明赢过我。” 和静直接拆穿:“那是你放水。” 徐季然却不再争论,走到那翡翠项链旁道:“我选第二件,公主可以与阿锦或者其他人再比。” 这倒没人说什么了,他拿了第一,却取了第二的物件。 徐季然将项链递给自己的小厮,然后又不知低头说了什么,小厮拿着项链走了。 刚才说徐季然是虎的表小姐扫了一眼道:“表哥是有心上人了吗?” 毕竟这是女眷的东西,象牙襟步男女都可用,翡翠项链却是女子戴的东西。 徐季然好脾气的道:“没有,只是暂时收存。” 他话落了音,视线却从沈枭垚的身上一掠而过。 徐绾在旁边看得一阵心绞,表小姐自然也敏感地察觉到了,可不等她再开口,徐绾走过去拉了徐季然一把道:“二哥我有话跟你说。” 徐季然有些疑惑“怎么了?” 徐绾面色严肃:“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走到了僻静处,徐绾才道:“咱们跟栖霞公主不是一路人。” 这话说得过于直白,徐季然有一瞬间的安静,然后抬眸对上徐绾的视线道:“我知道,但那又如何?” 徐绾有一瞬间的震惊:“二哥,就算她不向着太子,可是外头传言,她和秦渊......” 徐季然神色不变:“栖霞公主美丽,秦渊喜欢她,不是很正常。” “我心悦她。” 第114章 孰轻孰重 徐绾有些痛苦地扶了扶额头,“二哥,这是心悦不心悦的问题吗?” 徐季然却并不在意,“她是皇帝的嫡出公主,我是宗亲嫡子,又有功名在身,公主总要出嫁,听说太子先前属意杨全济,我总比得过杨全济。” 他丝毫不提徐绾所说的派系问题,徐绾从没见过自己的二哥喜欢哪个女子,闻言拉下脸道:“贵妃娘娘和父亲母亲不会同意的。” “好了,阿绾,这不是你该管的问题,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希望你们谁都不要管。”徐季然说完便转身回到了宴上去。 徐锦终究没有赢得第一的彩头,她有些沮丧,沈枭垚便暗中邀请她明日去云中楼玩耍,她这才重展笑颜。 目的达成,沈枭垚便推辞有事先行回宫。 和静公主有些不高兴道:“你能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啊?都不等本宫一起回去。” 沈枭垚好脾气地笑了笑:“给周卿华制药。” 这话没法反驳,虽然沈枭垚似乎对药理只是略懂皮毛,可是她不仅给周卿华治病,之前还给杨皇后治病,又给徐绾和秦渊算过命。 沈枭垚从徐府出来时被一个婢女拦住了马车,她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笑嘻嘻的,带着两个梨涡,举着手中用红布包裹的匣子,隔着马车窗口递到沈枭垚面前道:“公主,这是我家三小姐送您的礼物。” 沈枭垚一愣,看了一旁的金蕊一眼,金蕊忙接过道:“三小姐说了什么?” 婢女见她接了,高兴道:“三小姐从二公子那里要来了东西送给您,还说明日她的马车在承天门门口等您!” 她说完便行了个礼飞快跑了。 沈枭垚自然反应过来里头是那翡翠项链了,她示意金蕊打开。 红绸解开,里头却露出了上次沈枭垚退回去的那个匣子。 金蕊顿了一下将匣子打开,还没细看里头是什么,马车却突然停了,接着帘子一掀,神武侯秦渊大马金刀进来了。 他的视线率先落在了金蕊打开的匣子上,落在了里头那串看起来十分珍稀的翡翠项链上。 然后秦渊在一旁坐下了,冷冷的看着沈枭垚道:“出去。” 他说的是两个侍女,金蕊和景泰。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之后才去看沈枭垚,马车内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氛围。 金蕊和景泰全都屏住呼吸等待两人翻脸,可就在下一瞬,沈枭垚抬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金蕊手中还拿着那匣子,她将匣子盖好抱着就打算走,秦渊眉头一挑:“放下。” 金蕊又去看沈枭垚,这次沈枭垚直接从她手中将匣子拿走,十分随意道:“行了,出去吧。” 等马车里只剩下两人时,秦渊一把夺过沈枭垚手中的匣子道:“怎么?郎情妾意?定情之物?” 他单膝跪在马车内,上半身带着威压靠近沈枭垚,沈枭垚只是稳稳坐着,一点没有闪躲的意思。 沈枭垚面带无辜:“我不懂侯爷的意思。” 秦渊却像是气笑了,他将那匣子在沈枭垚面前晃了晃道:“怎么?徐季然还没向你表明心意?” 不等沈枭垚回答,他又道:“里头刚说徐二公子投壶得了彩头,这彩头还没过半个时辰就出现在了你手里,还有个前几日你刚退回去的匣子,你不需要给我个解释?” 他明显已经怒火冲天,但是还压着脾气在这里冷嘲热讽,沈枭垚自然不会此时跟他对冲。 只是侧开脸道:“徐季然爱慕我,与我何干?” 秦渊嗤笑一声:“那你怎么解释现在这两样东西在你手上?” 沈枭垚依旧平静:“我为什么要解释?侯爷但凡查得细一点就知道我什么都不清楚,可却听了只言片语便来污蔑我,既然侯爷不信我,又何必来问我,就当我跟徐季然有情不就好了?侯爷应该很清楚,你不是顾千俞,我也不是青雀。” 她的语气温和,眼神却冷到了极致。 秦渊几乎要将手中的匣子捏碎,他手上青筋毕现,几乎忍着怒气看着沈枭垚。 前世的苏兰惜除了他之外没有喜欢过任何人,谁都是她可以利用的靶子,徐季然更是跟她没有半点交集。 可现在,沈枭垚接了徐季然的东西,无论他对沈枭垚有多少爱恨,在知道这些事情的一瞬间,他都有一种自己的妻子被人觊觎了的感觉。 沈枭垚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脸对上秦渊的视线道:“秦渊,你是不是还不够了解我,你觉得,在这种关头,在这样的阵营里,在御都城里,我会一心想着儿女情长吗?” 她从秦渊手里抽出那匣子道:“徐季然送我匣子,我没要,今日伙同徐锦递了进来,我要利用徐锦,又怎么能拒绝她的东西。” 在战场上呼啸往来的神武侯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了一点局促和不自信,刚才勃发的怒气瞬间动摇了,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冤枉了她。 马车没再次陷入寂静,秦渊起身在一旁坐下,他垂下眼睫,像无事一般:“那我来处置徐季然?” 毕竟从前所有觊觎沈枭垚的人都是他出手处理的。 可是这次沈枭垚却抬头道:“不可以,你不能动他?” “为什么?”秦渊不解,动不动徐季然,对他们的计划并没有影响。 沈枭垚的回答却是:“他没有与我们为敌,也不是计划中什么重要的角色,我只想杀掉我想杀的人。” 秦渊心头再次涌上说不清的滋味:“你不舍得杀他吧?” 沈枭垚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抬头看着他道:“那我问你,大局和儿女情长的琐事,哪个更重要?” 这个自然不必争论,秦渊只知前世的自己愚蠢,说是干大事,其实却像是沈枭垚手中的走狗,今生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大局更重要。 而沈枭垚,恐怕眼里一直都只要大局,更何况今生青雀死在御都。 见他安静,沈枭垚才道:“你有一天会明白我为什么不杀他的,现在,有比这一切更重要的事情。” 第115章 潇洒肆意 雍王领兵出御都。 徐锦一见到沈枭垚便说起这件事,“雍王殿下带兵出城,哥哥姐姐们都去城门观将士出城去了。” 沈枭垚在马车上坐下道:“你怎么没去,递个信过来我可以直接去云中楼等你。” 徐锦今日穿了一身暗紫的改良男装,高高竖起马尾,头上略微坠了些珠玉,她笑嘻嘻地晃了晃马尾道:“我又不是没见过雍王表哥,等他回来给他庆功不就完了。” 沈枭垚顿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道:“说的对。” 承天门距离云中楼不算很远,只一会儿便到了。 徐锦如少年般跳下马车,又转身来接沈枭垚下马车,口中道:“之前听二姐姐的婢女说,你们与和静公主一起来过云中楼,给我羡慕坏了。” 沈枭垚搭上她的手,温和地笑了笑道:“这不是陪你来了。” 徐锦高兴地嗯了一声,拉着沈枭雅的手往里走。 徐锦在御都很有名气,不是像赵琼芳那样的才名,而是徐家骄纵的三小姐,她经常女扮男装走街串巷,进入男子书院读书,甚至如江湖侠士一般对街边的弱小行侠仗义,因此御都的很多达官贵人都认识她。 沈枭垚自然也早早就知道她,徐家和徐贵妃有意让她给雍王做妻子,雍王那边似没什么意见,听福山县主说雍王只说叫徐锦不要仗着出身徐家而善妒,要贤惠,他将来定是要纳妃纳妾的,而徐锦这边直接跟徐贵妃说她不嫁,这件事闹得外人都听到了些风声便先暂时作罢了。 两人进了包厢,徐锦拨开纱幔,往围栏下的花池里头看,里边有几个是她认识的人。 沈枭垚便道:“你若嫌包厢拘束,咱们下去也行。” 徐锦摇了摇头,她自己素来没规矩,可是沈枭垚却是金尊玉贵的栖霞公主,万一被冲撞了岂不是她的问题。 她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定在了一个以纱覆面的女眷身上,她指着那人道:“那是郑玲。” 沈枭垚自然识得郑玲,毕竟可不止是打过交道,这本是她谋划中的一环,可她似是有些不信道:“是吗?带着面纱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徐锦一边说话一边招手叫自己的婢女过来。 “她是我二姐的朋友,总是去我家,公主,咱们刚好就两人不好玩,叫她上来一起如何?” “行啊。” 沈枭垚笑了笑道:“有其他认识的也可以一块叫上来。” 既然沈枭垚发话了,徐锦就一口气叫了四五个人上来,小的包厢坐不下便调整成了大的。 原本是不给调整的,说是留了个大包厢给宝月郡王,可是侍奉的管事一看徐家小姐在便道:“原来是徐府的贵客,三小姐只管换便是。” 就这么轻易给换了,旁人不由得感慨一句徐家权盛,徐锦看沈枭垚不介意,还是低声解释道:“公主,他们不认识你罢了。” 沈枭垚笑了笑道:“徐家是宗亲,出来走动旁人自然要卖几分面子。” 她说得诚心诚意,徐锦见她性子如此包容便走慢一步,低声道:“哪里是徐府的面子,徐府多少面子那都只有我父亲我兄长用,这恐怕是卖雍王面子,你应该也听说了,家里属意我做雍王妃。” 沈枭垚没有说话,但是瞳孔一缩,明显有些吃惊,看着徐锦道:“这样吗?那应当是弘王嘱咐他们的吧,提醒他们要对徐家的贵人客气些。” 徐锦却轻哼一声道:“皇室儿媳妇,主母是随意谁都能做的吗?你看我这个性子,我像是能做王妃的料吗?二姐姐还差不多。” 徐绾比雍王年岁大些,其实这也没什么,不知道她们为何一口咬定要徐锦。 沈枭垚原本装的就是温和纯粹,闻言道:“那是为何?” 包厢里吵吵嚷嚷的要开始,沈枭垚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在这种包厢里,和玩乐场上,天热的拉近贵人与臣子们的关系,郑玲在一旁叫了好几声的催促。 徐绾便索性道:“你们先开一局,我和沈姑娘有话说。” 这是赌坊,她自然不能大声呼喊公主的封号,她拖着沈枭垚的胳膊在走廊僻静出坐下道:“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但你不能跟别人说。” 沈枭垚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徐绾便道:“苏令最是阴险可恶,他主动向贵妃姑母说,徐家的女儿里他最喜欢我,要让我给他做王妃,贵妃和我父亲才死活要将我推给苏令。” 她说话间带着不满,但是因为年纪太小,一副小女儿之态。 沈枭垚伸手捏了捏她的面颊,失笑道:“怎么可恶了?说来听听,万一他是当真喜欢你的呢。” “放屁!” 徐锦说了句粗话,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唇才道:“他私下跟我说,他就是看不惯我这潇洒肆意的模样,我生来就是个女子,就该待在内宅学琴棋书画,以后老老实实相夫教子,别一天天想着出门玩乐,他就是要治治我才要娶我做王妃,反正就算我做了王妃,一样不影响他纳妾。” 她说到最后说得咬牙切齿,问沈枭垚:“你觉得这是喜欢吗?有人会用这么恶的心思去喜欢女子?” 沈枭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平静,没有刚才的宠溺,也没有笑容,她认真地回答徐锦道:“这不是喜欢。” 徐锦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一拍靠栏道:“对吧,我就说吧,可是我父母却觉得他就是喜欢我,叫我多顺着他,说他只是年纪小,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喜欢的人,这怎么可能呢?公主,你也觉得很扯对不对?” 沈枭垚点了点头道:“是不是喜欢如何?就算是喜欢又如何?你又不是非得回应他的喜欢,况且,他的喜欢让你不高兴了不开心了,你拒绝是正常的。” 不等徐锦赞同,她又道:“生为女子不相夫教子又如何?雍王的思想,闭塞地还不如田地快要西去的老农,吃喝玩乐如何?潇洒肆意又如何?当真多管闲事” 第116章 隔墙有耳 徐锦只觉得自己得遇知己了,狠狠点了几下脑袋道:“说得没错!” 沈枭垚便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吧,我会保密的,咱们进去吧。” 徐锦点了点头,刚要走,沈枭垚便道:“你先回包厢,我东西好像落了,我去找找。” “什么东西?”徐锦凑过来,有些诧异。 沈枭垚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耳坠不见了一只。” 她今日带了一对小小的赤金红宝耳坠,精致小巧,如今就只剩下一边了。 徐锦忙前后看了看地上,见没有便道:“是不是落在刚才的包厢了,走我陪你一块去找。” 说着又道:“刚才不是有婢子跟着,也问问怎么看的。” 沈枭垚没接话,随着她往刚才的包厢去,这包厢原是沈枭垚定的,在极为僻静处,寻常里非达官贵人不能进。 她们走到门口,门口没有守婢女,沈枭垚抬手要推,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耳语声。 说话的人声音压得很低,可徐锦习武,耳力极好。 “听说上头派了雍王去中州。” “杨凌可是数一数二的武将,雍王能打过的他?” 这句话拖了长长的尾,便是沈枭垚也听见了,她扯了一把徐锦的袖子,示意徐锦走,可是徐锦的脚却似扎根了一般,一动不动。 里边的人又道:“十万打四万,又带着辅国公和孙少春,这还能不赢?” “这你就不懂了吧,辅国公都多少年没打仗了,孙少春?那还不是沾了神武侯秦渊的光。” 话说到这里还算正常,沈枭垚自己抬脚要走,被徐锦一把抓住。 徐锦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再听一会儿,甚至又往门口了一步,脚尖几乎挨住了门框。 “那王爷娇生惯养,懂个屁的打仗,一仗没打过就封了益州道行军台尚书令,这就牛哄哄的去了,真以为军功这么好拿呀!恐怕到时候被杨凌打得屁滚尿流回来。” “你少酸,人家得圣宠。” “那又怎么样,不还是当不了太子,太子的德行可比他强多了,他不过指望徐家撑腰罢了。” “那起码有人撑腰。” “谁说的,你懂个屁!哪天徐家没了他怎么办!” “你这话说的,贵妃盛宠,谁敢动徐家。” “嗨,指望女人的家族能有几时长,说不定哪天皇上厌烦她人老珠黄,况且,杨家可没一点支持雍王的样子,非嫡非长的,谁能服他。” “况且......” 徐锦听得忍无可忍,一脚将门踹开,里头的人顿时惊慌失措,吓得全站了起来。 三个男子里头两个脸色惨白,酒都吓醒了,另一个,似乎也是刚才说话的,大着舌头道:“谁那么没规矩,给爷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另外两人,一个安信侯的独子,一个端国公幼子,看着徐锦道:“你...你怎么在这?” 徐锦冷笑一声道:“不是说得挺开心,接着说啊!” 说着看向踉踉跄跄站起来的男子道:“高大公子不认识我了?真是贵人多忘事!” 端国公幼子到底胆子小些,紧张道:“你都听见了?” 高大公子还不耐烦的一挥衣袖道:“听见又怎样,我哪说错了,再说了,你哪来的贱婢,这是我们的包厢......” 他一句话没说话,徐锦抬起手打算反手给他一巴掌,便见身侧跃过一个红色身影一脚将高大公子踹地撞在墙上。 他身旁的椅子和茶几全被带翻,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徐锦看向突然出现的秦渊,秦渊将高大公子踹倒后还顺了顺衣摆的灰,冷漠道:“议论皇室,出言不敬,是想连累云中楼了还是不想活了?” 端国公幼子连连摆手,又指着瘫在地上的高大公子道:“我们什么也没说!都是他一个人说的!” 一旁的安信侯独子也跟着拱手施礼道:“我们的确未曾议论,只是作为相熟之人,不好训斥他,恕罪。” 他这样说着,额角冷汗觉还是止不住地冒出来。 沈枭垚站在秦渊与徐锦身后不远处,她低头继续找自己的耳坠,仿佛屋内的一切与她无关。 徐锦看向秦渊道:“多谢神武侯出手。”说完她看向屋里的三人道:“怎么?是上次马球输给我一个女子心里嫉妒?还是见不得我家家族兴旺?诅咒我家便算了,还敢说雍王和贵妃的不是,高大公子,你胆子挺肥。” “他只是喝多了胡言乱语,三小姐别跟他一般见识。”安信侯独子还抱着侥幸心理。 可徐锦没说话,秦渊先说话了:“胡言乱语?胡言乱语就可以编排皇子,妄言大军输战?” 他面带冷峻,哼了一声道:“徐三小姐不必管了,此事发生在我的地盘上,必定给雍王和徐家一个交代。” 其实这也不是秦渊不想做生意,是他明面上自然要秉公执法,在云中楼立下规矩,不允许乱议皇室,不允许乱议朝政,这高首辅家的公子议论就算了,还让人家当事人抓了现成,他不得不管,不过这样云中楼的影响也降到了最小。 平日里说就当听不见了,这被抓住了该你倒霉呗。 看着走廊上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秦渊挥手想叫人散开,便看见倒在地上醉醺醺的高大公子吐出一口鲜血,却跟发了羊癫疯一般道:“谁敢打我!我乃首辅公子!不要命了!.....” 他吐着血沫,弯腰要爬起来却又摔在地上。 给一旁的端国公幼子吓得够呛,哆哆嗦嗦的道:“不....不关我的事,我...我可以走了吧!” 秦渊和徐锦都没理会他,徐锦看着高大公子道:“劳烦侯爷叫人搀他一把,别死在这,不仅脏了云中楼的地,还得罪了高首辅。” 两人简单的对话,围观的人都听明白了,高首辅的儿子私议雍王和徐家,被徐锦和秦渊打了。 听了几句又看见旁边婷婷袅袅立着个雪青色长裙的美人,便没当回事,人多得几乎都挤到了那美人旁边。 徐锦一回头便看见沈枭垚被挤在人群里,忙几步走来呵斥道:“看什么看,没看过热闹吗!” 一旁的人赶紧让开,却也嘀咕徐家这位三小姐霸道。 秦渊挥手让侍卫将高公子架住叫个大夫来看,回过头对沈枭垚拱手,客气礼貌道:“公主。” 第117章 相信运气 这下人群直接四散让开,议论纷纷的看着她。 “公主......” “哪个公主?......” “不知道,不是和静公主......” 沈枭垚略点了点头,转身向自己的包厢走去,徐锦看着人群冷冷哼了一声跟了上去。 她以为沈枭垚生气了,解释道:“里头刚才口不择言,我没忍住,耳环没有找到,我赔一副给你。” 沈枭垚走出了人群,进了包厢才道:“我没在意这个,是刚才我没帮上忙,那高首辅之子实在该死。” 她说这像是有些义愤填膺道:“明日我便告诉太子,这等小人挑拨离间,就该好好罚一罚!” 徐锦见她不偏不倚道:“别别,本也不关太子的事,是他咒我家我才生气的,我回去自会告诉父亲这件事,现在神武侯出手管了,你就别插手了。” 包厢里头闹哄哄的,郑玲玩得正开心,招手叫她过去,她凑到沈枭垚耳边道:“我知道宫里的公主也不是什么都能做主的,你别怕,我不是因为身份与你相交,也不会因为身份算计或者排挤你。” 沈枭垚愣在原地,她像是不认识徐锦一般看着徐锦,她很想问徐锦图什么,但是她忍住了,直到徐锦伸手扯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 一片乌烟瘴气的包厢,郑玲还拿了金烟袋来抽,沈枭垚却想起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 前世的秦渊曾问她:“你有没有因为美貌而得到过什么实在的好处?” 那时候沈枭垚才刚刚和秦渊在一起,可那时候她的确还没得到什么实质的好处,秦渊便道:“现在你得到了。” 于是她得到了很多钱,现在看来,还有很多爱。 皇帝给了和静公主多少,她沈枭垚便也得到了多少。 可惜沈枭垚也好,苏兰惜也罢,她一直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徐锦拉着她到桌前堵了两把,郑玲捏着金烟袋凑过来,讨好地问她要不要抽一口尝尝。 沈枭垚摇了摇头,她跟着徐锦投注,输了很多钱,云中楼的婢女们拿来了很多银票,说是她存在这里的。 徐锦笑嘻嘻的给赢的人分,叫她们给栖霞公主进献礼物。 其实沈枭垚没在这存一分钱,那些银子都是秦渊的。 一群人几乎玩到日落西山才离开云中楼,又用了晚膳才散,徐锦照旧将沈枭垚送到了承天门,并且道:“耳坠我到时候会做个更好的给你。” 沈枭垚没有拒绝,笑了笑道:“要个紫水晶的。” “行!”徐锦一口应下。 两人刚分开,芙蕖就上前一步道:“侯爷押着高公子交到了御都指挥使司,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徐贵妃已经去找过陛下了,但是高家还没派人去徐家致歉。” 若是高家一口咬定只是议论徐家了,这是两家的纠纷,小事;若是不撇清私议皇室这件事,恐怕高首辅这个首辅也要当到头了。 沈枭垚点了点头道:“陛下知道了,这就够了。” 可她刚行至宫道便遇到了杨皇后的步撵,她行了礼便要退开,杨皇后却抬手叫住了她:“栖霞。” 杨枭垚只得停下脚步,看着杨皇后的步撵落下,她的表情很冷,冷的杨皇后率先回避了她的眼神。 两人在宫道上走,沈枭垚直接道:“娘娘有话直说,起风了。” 杨皇后摸了摸胸口道:“本宫最近旧疾有些犯了,你再给本宫开个上次的方子吧,这药吃来吃去,还是你这边的最管用。” 沈枭垚笑了笑转过脸来看她:“娘娘,你不怕我直接下毒吗?” 杨皇后神色温和,是一种混沌的温和,她道:“不怕。” 沈枭垚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我医术不精,娘娘另请高明吧,若只是这件事,我便先告辞了。” “急什么。”杨皇后站住脚步,抬头看已经泛青灰色的天空道:“本宫刚才在御书房碰到徐贵妃了。” 沈枭垚没说话,她又道:“她说高首辅的儿子高林羞辱徐家,诅咒她和雍王,已经被秦渊送到御都指挥使司了,请陛下为她做主。” 沈枭垚依旧没有说话,杨皇后看了她一眼道:“杨家外头探子传来的消息,说你和徐三小姐也在那,你想做什么?除掉高家?还是让高家和徐家对立?” 可是她死活想不明白,高家是什么时候得罪沈枭垚的,或者沈枭垚到底想做什么。 沈枭垚扑哧笑出了声,她眉眼弯弯的看着杨皇后道:“我在场就与我有关吗?你不怀疑秦渊吗?” 杨皇后哑口无言,沈枭垚又道:“你思虑得太多了,不仅盯着朝堂,还盯着皇上,盯着外头的杨家,荣安伯府,徐家,一点风吹草动都叫你思虑万千,本来你没孩子,这些跟你压根就没有关系,可你非要管,所以徐贵妃还青春依旧,你却早早生了皱纹。” 沈枭垚这话有讽刺的意味,可她的眼里却没有一点讽刺的意思。 杨皇后却被她说得脸色苍白,有些勉强地解释道:“你小小年纪,你懂什么?” 沈枭垚的本意不是跟她在这争论,于是有些不快道:“娘娘,你的话说完了吗?” 杨皇后的脸色终于落了下去,沈枭垚五次三番地不敬她,可她不仅是沈枭垚的嫡母,她还是皇后,于是她冷着脸道:“你和秦渊联手,你当真起了其他心思,要和秦渊一起帮着雍王?” “怎么不能?”沈枭垚反问,“这是我的私事。” 杨皇后眉头皱起,审视着她道:“你以为秦渊不会利用你?徐家不会利用你?” 沈枭垚挑了挑眉:“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什么不仅能活下来,还活得很好吗?” 杨皇后以为她要说是自己的手段厉害,眉头皱得更深,却听沈枭垚道:“是运气啊。” 沈枭垚盯着她重复道:“是我的运气很好,这一次,我依然相信我的运气。” 第118章 早已还清 沈枭垚回了绛云宫才知道,杨皇后与皇帝起了争执。 其实这争执早不是第一次,在皇帝想要召杨凌回御都时两人之间已经起了一股暗流,杨皇后为杨凌说情被皇帝斥责。 皇帝甚至问她:“杨家效忠的是朕!杨凌有异,杨辉难道不该直接替朕杀了杨凌吗?皇后!” 也许是杨皇后害怕皇帝当真让杨辉去杀杨凌,也许是杨皇后被这一声‘皇后’惊醒了,她退出了御书房。 可是今天因为高家的事情,她依旧没有忍住出言顶撞了皇帝。 高家和徐家的事情只是两个豪门贵族之间的龌爼,皇帝不该出手管这件事,不该把这件事牵扯到雍王身上。 但是当着徐贵妃的面,皇帝已经答应管了,他又岂会反口。 杨皇后错就错在当着徐贵妃的面反驳了这件事,甚至说了徐贵妃僭越中宫,在皇帝面前,杨皇后从来不是徐贵妃的对手。 景泰一边帮沈枭垚卸去钗环,一边道:“皇后娘娘一直是个十分理智的人,这次她怎么会在皇上和贵妃面前这么失态?” 沈枭垚抬手压在华丽的镶宝金钗上,繁复的花纹隔着她的掌心,她淡淡道:“因为从前在这宫里,她没有欲望。” 年轻时候的杨皇后没有欲望,她就像是被杨家教导出来的提线木偶,她没有自己的想法,一生刻进骨子里的念头就是为了杨家,保住杨家的兴盛,保住杨家的权势富贵。 因此她接受不生孩子,接受贵妃专宠,因为这是她不爱皇帝,却又向皇帝投诚的办法。 前世沈枭垚并没有透露出一点帮雍王的意思,她只是个搅弄是非的闺阁女眷,因此杨皇后的很多心思不会向她传递。 可今生从一开始她和沈枭垚的相识就并非前世那般纯粹,现在郑冲死了,太子孤立无援,沈枭垚这个太子的亲姐姐竟然要同秦渊一起投向雍王,杨皇后就算表面再一视同仁,她也没法子当真和平地接受雍王将来很大可能登上帝位。 尤其是现在,杨凌谋反,雍王平叛。 景泰有些疑惑:“那现在呢?杨凌并不算御都杨家这一脉啊。” 沈枭垚却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只是我的婢女,还是我从皇后那里要来的婢女,若是有一天,徐贵妃,或者陛下,他们突然在某天抓住一个你的小小失职要治你于死地,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你?只是因为你犯了错,或者只是看你一个婢女不顺眼?” 景泰愣了一下低下头去,低声道:“是...因为奴婢的主子。” “对。” 沈枭垚透过镜子看她,“因为你的主子,也许有人会猜,是因为皇后那个主子,可是你想,凤仪宫有多少的奴才婢女,犯得着去处置你吗?自然是因为你最近的主子。” 景泰认真地给沈枭垚梳理头发不说话了,她对沈枭垚忠心,在沈枭垚和杨皇后还没有起纠纷的时候自然对杨皇后也还有些忠心。 沈枭垚看着她稚嫩的眉眼道:“太子和雍王长大了,他们之间必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雍王说是登基必定打压杨家,太子登基却未必,这是一等门阀之间的争斗,谁也阻止不了,皇后有她自己选择的路,谁都爱莫能助。” 景泰不再说话,三个侍女都十分安静的做着自己手中的事情,许久,金蕊觉得有些压抑地叹了口气,她轻声道:“公主,太子是您的亲兄弟,十一年前,不是您救了他吗?” 见沈枭垚的视线无喜无怒地盯着她,她打了个哆嗦道:“奴婢没有为太子说话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 御都城的婢女们其实最不应该有的品质就是好奇,福山县主破例留着金蕊只是因为她泼辣且忠心,她需要一个这样出头的婢女来唱黑脸,而当时她把金蕊给沈枭垚唯一考虑的就是这个婢女十分忠心。 这此一条。 沈枭垚并没有生气,她收回视线道:“恭宜皇后一胎生了我和太子,三王之乱的深夜,我穿着太子的衣服被侍从提上马带出御都,回头望向恭宜皇后时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她也许很清楚,我活不了了,我离开御都后的第一个清晨下着漂泊的大雨,那雨一直下了十一年,苏兰惜早就死在那一天,我既已偿还了,为什么还要非帮太子不可?我已经付出过恭宜皇后给我的那条命了啊。” 金蕊在那轻飘飘却又无比深邃的目光中慢慢跪了下去,她似乎明白了,沈枭垚和杨皇后其实在一开始本该是一样的人,杨皇后为杨家,沈枭垚为太子,可是沈枭垚在极致的牺牲后只为自己活着,杨皇后还在为杨家走下去,也许这条路她会一直走到尽头。 为家族为兄弟姊妹尽心是应该的,可是这种应该是建立在先互相保全的局面。 沈枭垚卸去发髻,她走到美人榻前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那株海棠花。 年幼的时候,恭宜皇后是疼爱过她的,沈枭垚可以为了青雀付出,可以为了苏凛付出,可恭宜皇后,在母亲已经狠心决定要她的命的时候,她觉得那好就已经偿还透了。 年轻的秦王妃对她说过很多话,“将来兰惜一定是御都最美丽的贵女,一辈子雍容华贵,尊贵无匹。” “兰惜不用学女红,本王妃自会给她安排最好的绣娘。” “弟弟吵到你读书了吗?那把他赶出去就是了。” “郡主怎么不高兴?说起来娘亲给你做主。” 很多无关紧要的小事沈枭垚都没有忘,她有时候会想,她能重生,证明这世上人是有灵的,不知恭宜皇后知道徐贵妃与和静公主后会作何感想。 和静才是荣华富贵,尊贵无匹的,她没能是。 她是鹏鸟,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芙蕖拿了睡袍轻轻披在她的肩上,外头瞬间一亮,接着惊雷声震天,闷雷滚滚。 外头的小太监进来道:“公主,下春雨了,海棠花落了一地。” 第119章 雍王噩耗 沈枭垚没有说话,金蕊淡淡看了他一眼道:“知道了,还有何事?” 小太监拱手恭敬道:“中州来了战报,雍王和杨凌的第一战胜了,如今追至中州境内。” 沈枭垚勾唇笑了:“这才没几日的功夫吧,看来大启又要出一位骁勇战神了。” 金蕊冲小太监摆了摆手让他退了出去。 在一旁叠衣服的芙蕖抬头道:“公主,赵家送了回礼来。” 上次赵琼芳救了沈0枭垚,沈枭垚便叫婢女送了些金银玉器过去,赵濂被皇帝冷待,赵家虽然多的是名流清贵的关系走动,可越是清贵越是需要银子填。 看来今日是赵家又回了礼,她有些感兴趣的道:“什么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芙蕖起身走到外间的条几处将一个小小的锦盒抱了过来,放到沈枭垚面前的圆桌上,锦盒是淡青色,面上绣了两尾锦鲤,芙蕖见沈枭垚没有说话便轻轻打开了。 里头不是什么金贵物件,是两条绣工精致的帕子并一直紫檀雕刻的小鹰,小鹰不大,但是雕工精致,双翅上羽片粼粼,沈枭垚讲那小鹰拿起来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只有手掌大。 沈枭垚又拿起那两条帕子,一只上面绣了五福,另一只上面绣的竟是金蟒,她细细看了看针脚道:“这是赵琼芳自己做的吗” 芙蕖点了点头:“她亲自送来的,说是她自己做的,小鹰也是自己雕刻的,赵小姐才气大,之前听说她曾为赵家老祖宗绣过一面百寿图,不过未曾听闻她擅长雕刻。” 沈枭垚点了点头,又将三样东西放好,对芙蕖道:“那帕子改日配衣服时用上吧。” 芙蕖应下,将东西先收到了柜子里。 雍王第一场战事胜利的事自然早就传遍了朝堂,皇帝因为杨皇后而生的不快一扫而光,连着几日上朝都是高高兴兴的。 太子这边倒是急得要跳脚了,自从沈枭垚做回公主之后他便一直不顺,先是顾千俞重病在床,其次是郑家折损,到现在他手里唯一还有的便是大理寺了,如今雍王权势越来越重,他几乎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个姐姐克他。 毕竟,他可是在苏兰惜这个姐姐离开御都后册封的太子啊! 太子这边只要没有针对自己的动作,沈枭垚是不管的。 一晃月余过去了,中州再没有消息传来。 皇帝自信有辅国公和孙少春在,因此并不是很担心。 徐贵妃原本十拿九稳的心已经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无比焦灼了,她几乎好几次都拐弯抹角的叫皇帝派人去看看消息,可都被皇帝说战事贻误,信件是正常的这个说法给安抚住。 皇帝似乎在说的过程中将自己也安抚住了。 最后徐贵妃完全坐不住了,让徐家安排了人去中州打探消息。 鸿光十二年,御都,大雨。 八百里加急的信使顶着大雨冲进了承天门,带来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雍王战死! 皇帝直接昏倒在龙椅上,徐贵妃呕血重病,宫中霎时间一片凄风苦雨。 早已经过了下朝的时间,可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个敢走的,一个原因是皇帝没发话,另一个原因是皇帝已经被扶下去诊治,皇帝的身体尚未确定无恙,谁也不敢走,不能走。 相反,杨皇后和太子在短时间内陷入了巨大的狂喜中,太子人在殿上,他自然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狠狠压住自己心中的喜悦,抑制住自己野心勃勃的眼神。 凤仪宫的杨皇后一朝得势却有些无法忍耐,她坐在内室,里头只有她和窦嬷嬷。 她几乎每隔一刻钟便会问立在一旁的窦嬷嬷:“当真死了吗?” 窦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声音如同老僧喃喃:“对,死了。” 杨皇后再道:“怎么会那么突然地死了呢?” 窦嬷嬷再次回答:“战场上刀剑无眼。” 这样不厌其烦地循环几次后,杨皇后眼皮一跳,一把扯住窦嬷嬷的衣袖道:“你再,再跟本宫说一遍,他是怎么死的来着?” 窦嬷嬷耐心道:“八百里加急回来的战报,雍王见连战连胜,且杨凌已呈穷寇之态,便亲自上了战场,谁知杨凌突然带大军杀了回马枪,雍王大败,被杨凌的箭射死,辅国公更是身中数箭而亡。” 杨皇后却又有些头疼地皱了皱眉:“那孙少春呢?” “孙少春从侧方进攻的,最后带着残余士兵奋力冲杀了出来。” “不是,不对。”杨皇后有些痛苦地揉了揉额头,窦嬷嬷忙搀扶着她道:“娘娘,怎么了?怎么不对?” 杨皇后几乎从榻上跌下来,痛哭道:“不是的,…完了,全完了!杨凌杀了雍王,陛下,陛下他一定会把这件事算在整个杨家头上!” 窦嬷嬷也有些慌乱,“啊!这与您和大爷无关啊,那….那找大爷商量对策?” 杨皇后眼眶中簌簌落下泪来,粗喘了几口气摇了摇头:“快…就说,说本宫吐了血,叫太医来,快叫太医来!” 宫里的三个主子都病了,沈枭垚自然要一一探望,她先去了皇帝那边,皇帝只是一时背过气了,太医一番针灸后他便醒了。 醒来后自然是喊打喊杀,不过有弘王在,她并不是很担心场面失控。 再去看皇后,即便她真的有些不舒服,沈枭垚也明白她心中所想。 见到沈枭垚不请自来,她挥退了屋里除窦嬷嬷外的所有婢女。 她有些昏昏沉沉地坐了起来道:“你千算万算,没料到他死了吧……” 沈枭垚未答,她又道:“现在你要怎么办?回头当太子的好姐姐?” 沈枭垚捋了捋自己宽大的袖子道;“娘娘,我孤家寡人怕什么?你心里想的是,你怎么办,杨家怎么办吧?” 第120章 自求多福 杨皇后面色平静,转头看着墙壁道:“杨凌是杨凌,御都杨家是御都杨家。” 沈枭垚没笑,只是平静的盯着杨皇后,她很想警告杨皇后一些话,可是又觉得没必要,她在意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已经死在了御都。 其余的,全都不重要。 她安静了一会儿道:“那就好,杨家自求多福,你也是。” 说着起身抄又补充道:“对了,父皇醒了。” 杨皇后却还记挂着刚才的话题:“你自身难保,难道不担心自己无路可走?” 沈枭垚这次倒是轻轻笑了:“你着急了,太子...还没当上皇帝呢。”又如何有权处置栖霞公主。 言尽于此,沈枭垚转身出了凤仪宫,她雪青色的长裙在明亮的金砖上拖曳出花朵一般的弧度,杨皇后看着那弧度眯了眯眼,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沈枭垚自然还要去探望徐贵妃,她站在殿外就听见了里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滚出去!骗子!你们全是骗子!叫令儿回来,把令儿还给我!” 沈枭垚站着没动,她自然也听见了里头和静公主的哽咽。 皇帝的暴怒,徐贵妃的崩溃,和静的伤心。 他们才像是一家人,不知恭宜皇后死的时候,皇帝难过了吗。 一旁的小太监不敢进屋禀告,只低声道:“殿下,娘娘正是哀恸的时候,恐怕没时间招待您,您请回吧。” 沈枭垚摇了摇头,她没说话也没动。 大半年了,沈九娘就在年前回了一封信跟她道了安好便再也没有消息了。 自己已经不能再将青雀的死瞒着了,到那时候沈九娘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徐贵妃还在哭,时而哭着说雍王走前说了什么,时而咒骂奴才们诓骗她。 她的声音已经沙哑了,摧枯拉朽般。 还不等沈枭垚离开,和静正抹着泪从殿内出来,她手里拿着贵妃的玉印,口里应着:“嗯嗯,我这就去,娘别担心!” 一抬头看到了沈枭垚,眼泪簌簌落下,她抬袖子抹了一把脸。嘴巴一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枭垚跟前,一把抱住沈枭垚。 然后压抑着哭声无助道:“皇兄,....皇兄真的战死了吗?我该怎么办啊?娘怎么办啊......” 她还只是个小姑娘,突然知道这些事,看到父母这样,只觉得天都塌了。 沈枭垚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她什么都没说,挣脱开和静的怀抱拉着她往外走了一段。 阳光照在和静脸上,她已经哭得双眼红肿,额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此时有些不适地闭了闭眼。 沈枭垚温柔地道:“你怎么出来了?” 和静还在哭,哽咽道:“母妃,她不信战报,叫我...叫我去见舅舅...让舅舅去找皇兄。” 沈枭垚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怕,还有父皇在。” 这个父亲对别人不好,可对和静公主是实实在在的好。 芙蕖跟在沈枭垚身后看着她如此温和的抚慰和静公主只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了,她知道自己侍奉的主子是笑里藏刀的,是温柔刀割人性命的,是既爱恨分明却又阴沉狠毒的。 可是,最可怕的往往是现在这个样子,她是真的认真对待和静公主的,是真的对和静公主抱有善意的,可是她却对算计雍王战死一事时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还有福山县主,她为福山县主救治周卿华,帮助福山县主在辅国公府除掉内敌,就算教唆福山县主给辅国公下药,那也是为了福山县主,可是她在算计辅国公的时候一样没有丝毫心软。 没了辅国公,周羡好和周卿华以后没有父亲依仗怎么办。 可沈枭垚像是完全不在意这些。 无论头顶的太阳有多大,芙蕖都还是觉得有些冷,她忠心对沈枭垚,也不会指责沈枭垚是错的,她只是不理解,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沈枭垚还在安慰着和静,她在茶水房里拧了帕子给和静公主敷眼睛,又帮她把额发整理好才道:“派信得过的人去跟徐家说一声,叫人来劝劝贵妃,你好好吃些东西再去看看父皇。” 和静抽噎了两下道:“我吃不下,皇兄走的时候还说等他凯旋回来带我出去吃宫外的羊肉汤和烩饼。” 她说着又落了泪,沈枭垚轻轻给她敷眼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你若再病了父皇和贵妃怎么办。” 和静哭着点了点头。 沈枭垚陪着她吃了些东西,又看她吩咐人去徐家传话后才离开。 黄昏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投在红墙上,显得有些孤单。 沈枭垚终于长长的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 皇帝罢朝了三日,他和徐贵妃沉浸在失子的病痛里,中州那边的战事却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孙少春失了大量人马,一时半会根本不敢跟杨凌死磕,只能僵持着等皇帝派大将领兵来援。 皇帝这般,朝臣们急得跳脚。 杨辉在乾清宫外跪了一日,请旨去中州平叛,皇帝既不见他,也不叫太监理会他,显然对杨家怨气不小。 皇帝对杨家的恩怨是私怨,如今杨凌谋反是国事,朝中大臣的奏折如雪花一般进了御书房和乾清宫。 甚至很多直接进宫跪着了,请皇帝及时处理中州战事。 皇帝直到第三天才出现在了早朝上,面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 满朝文武却顾不得安慰皇帝,几乎一窝蜂的便说战事的事,杨辉再次自荐,皇帝依然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一旁恭敬的安王道:“安王,雍王与你是血亲兄弟。” 众臣看皇帝点名安王,纷纷让开由安王跪在殿中。 皇帝又道:“你可愿领兵前去为雍王报仇,提了逆贼杨凌的头颅来见朕。” 第121章 领兵出征 安王从未领兵打仗,他一时不明白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是要送他去死还是试探他。 他还没想明白,但是动作比思路快,已经直接拜倒在地。 朝堂上顿时像是飞入了一群蜜蜂,前头的宗亲贵族们还是交头接耳,一旁的太子面容由惊骇转为平静,由表面的惊涛骇浪转为暗中的汹涌。 他不明白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好不容易雍王死了,皇帝这是要扶持安王来打压他吗? 安王也迟疑着,犹豫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皇帝有些不耐烦打算再次开口时,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微臣愿领兵前往,为雍王殿下复仇,为陛下扬威!”秦渊跪在殿中道:“陛下之哀痛臣十分明白,只是安王殿下未曾领过兵,打过仗,臣为陛下先锋,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他字字浑厚有力,振聋发聩。 一旁的弘王世子和几位大学士全都上前进言。 “请陛下允神武侯所请!” “安王殿下虽文才武略,可实在是缺少实战,此战太险,请陛下准神武侯所奏!” “请陛下准神武侯所请!” 太子见此时尚有转圜暗暗松了口气,一言不发地等着皇帝裁决。 皇帝原本就茶不思饭不想了两日,头痛欲裂,此时十分暴躁的重重拍了一下御案道:“给朕住嘴!” 朝堂内顿时一片安静。 皇帝看向秦渊道:“你要多少人马?” 秦渊毫无犹疑,信誓旦旦:“两万!” 这些朝臣纷纷侧目,皇帝也坐直了身子,神色凝重,布满血丝的双眸眯了眯:“你确定?” 秦渊肯定道:“是,两万即可。” 皇帝眉头狠狠皱起,盯了秦渊一会儿道:“两万,若是败了呢?” 秦渊神色不变,脸上带着利刃出鞘的杀意道:“杨凌敢反启,陛下便是给臣五千人,臣也敢冲入敌阵将他一枪捅死,陛下给臣两万人马,臣愿以性命担保,以秦家担保,绝不辱陛下的信任!” “好,那便由神武侯挂帅出征吧!”皇帝说完却又话锋一转:“刚才说安王没有实战经验,那安王便跟着一起去吧。” 朝中重臣又寂了寂,太子紧咬牙关,他也是雍王的兄弟,可是他不能说出要为兄弟出战这句话,他害怕真的死在战场上,不是杨凌和秦渊杀他,而是他害怕皇帝会叫他死。 他比谁都明白,皇帝不喜欢他,从来没喜欢过他,甚至不知为什么,越来越漠视他。 这件事最后就这么定了下来,秦渊为主帅,安王为副将,延右卿为先锋,孙少春为副先锋,即刻发兵。 沈枭垚没有去送秦渊,倒是听说赵琼芳去送大军出城了,三个婢女以为她会介意,谁知她只是认真地抹着石臼里的药材道:“赵小姐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只会争风吃醋的女子。” 她这话说完三个婢女便点了点头,还是金蕊话多,她道:“殿下,和静公主和赵小姐完全是不同的人,你很喜欢和静公主,为何也喜欢赵小姐?” 沈枭垚手上动作不停,她十分粗犷地将一旁瓶子里的蜈蚣倒入小石臼,活着的蜈蚣乱爬,被她一石臼打死,鲜血溅在石壁上,金蕊吓得一哆嗦,沈枭垚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她们是一样的人,和静单纯,因为皇上和贵妃都很疼她,赵琼芳纯粹,她也在赵家很受宠,本质上,她们是一类人。” 没受过真正危及自身的苦,没有经历过需要自己一人支撑和面对的时候,有家族遮风挡雨,有父母可以庇护,可以保持原本本性里带的一些品质,如单纯,如纯粹。 金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直到手中的话做完,她们将东西收拾了,沈枭垚拿了炉子开始煮药材,她们才全都退到门外去了。 沈枭垚炼药的时候不让任何人在场,三人便都守在门口。 今日没有太阳,天气阴沉闷热,景泰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对金蕊抱怨道:“你为什么要问公主这话?” 金蕊不解,有些疑惑道:“问问怎么了?” 景泰还稚嫩:“公主已经够可怜了。” 这下金蕊和芙蕖都偏头看她,沈枭垚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哪里可怜啊,她只会叫别人可怜。 见两人都盯着自己,景泰十分郑重的道:“公主没有人可以指望,她只能指望她自己,所以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在这宫里,她想活着就要有手段,两位姐姐年纪比我大,但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我知道金蕊姐姐得公主喜欢,芙蕖姐姐得公主信任,就我在里头知道的事情少些,可是我知道公主其实是个好人。” 芙蕖没有说话,她是秦渊的人,只要秦渊还没和沈枭垚翻脸,她自是不会动,可她又觉得,沈枭垚或许知道她是秦渊的人,只是不在意罢了。 金蕊的面上难得有些深沉,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树枝上道:“咱们从接触公主的蛊毒时就谁也不能背叛她了。” 顿时三个人的面色都很凝重。 就在景泰打算开口为沈枭垚辩解时,金蕊语气长长地道:“公主从前也是天真活泼的秦王府郡主。” 沈枭垚走到榻边坐着,自然听见了三个婢女的对话,药炉上的火熊熊燃烧,她盯着那团火焰慢慢喝茶。 前世她并没有这三个侍女,而是由着宫里给她分了四个贴身婢女,只是这四个人全是叛徒。 大抵是因为怕她,怕她手指上偶尔沾染的无名粉末,怕在罐子里爬来爬去的蜈蚣,更怕她将粉末放置在神像内这件事。 所以全都背叛了她,重来一世,沈枭垚就没想过纠结上世的事情,怕不怕的,只要背叛了她,就会被蛊毒折磨死罢了。 她再次缓缓饮了口茶,沈九娘教导她蛊毒的时候便说过,西亳蛊毒不是天下无敌的存在,自从西亳诞生了这种东西之后,先祖给孩子们传承这种秘术之后,这东西便于人的寿数息息相关。 她虽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但是想来想去,恐怕就是炼蛊损伤了阳寿而死吧。 第122章 主动上门 战报到了,辅国公府已经开始为辅国公开始办丧。 沈枭垚作为辅国公府的常客自然该上门吊唁,她知道自己主动去见福山县主一定会引得福山县主当众失态,因此直接从侧门进,去见了周卿华。 府里正是忙碌的时候,外门内门守着的都是寻常的侍卫婢女,几个婢女都是见过她的,一见她来便恭敬又温柔地道:“殿下来了,今日怎么没有走正门?” 几个婢女皆是一身白衫,头上簪着白花,许是因为这是周卿华的院子,下裙皆是淡黄色,没有完全一素到底。 主子战死,婢女们自然不敢嘻笑,恭敬地引着她进内室,打帘的时候还道:“两位小姐都在,外头客人多,闹哄哄的,县主怕两位小姐不舒服,只早上叫她们过去守了一会儿,下半晌羡好小姐再去守一会儿。” 沈枭垚点了点头,缓步进了内室。 两姊妹正依偎在一起坐在放了软枕的美人榻上看字帖,周卿华泪水涟涟,周羡好冷静许多,盯着铺在脚边的字帖出神。 婢女进来道:“小姐,栖霞公主来了。” 周羡好点了点头,还没开口,沈枭垚已经带着金蕊进来了。 两人没有多想,只以为沈枭垚是来吊唁的,都收起神情下榻穿鞋给沈枭垚行礼。 周卿华虽然犯病的时候少了,可是也三五不时的会感染风寒,汤药不断,此时小脸蜡黄,瘦得伸出的指头如皮包骨一般。 沈枭垚走上前摸了摸她头上的两个小揪揪道:“你们在看什么?” 两姐妹跟着她坐在榻上,周卿华的泪珠子又落了下来,她抽噎了一下道:“爹爹给我们写的字帖。” 小孩子是不记仇的,无论辅国公是什么样的人,她们又不知道,只觉得那是她们的爹爹。 即便周羡好那么古灵精怪的一个小姑娘,她也会觉得,即便父亲犯错,那也是被坏人蒙骗了心肠,并非真的是父亲坏。 沈枭垚点了点头,伸手将字帖细细地码好,然后拿起来放在一边的小几上。 她认真看着周羡好道:“卿华,你想离开御都去外面生活吗?” 周卿华不解地睁大眼睛看着沈枭垚,她不明白沈枭垚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 一旁的周羡好顿生警惕,她死死盯着沈枭垚,不是她心思歹毒,而是父亲战死的消息还没传回来几日,祖母担心辅国公府无依无靠,已经开始打起她婚事的主意了,想着趁福山县主的余威还在,先给她订一门像样的婚事,将来辅国公府也有人扶持。 沈枭垚说这话,使得她立刻便产生了误会。 沈枭垚看也不看周羡好,又摸了摸周卿华的头道:“你好好想一想,也许离开御都,你可以活下去。” “去哪?” 周羡好想说话,被周卿华一把捂住了嘴,她看着沈枭垚,有些怯怯地重复道:“离开御都,还能去哪?” 沈枭垚盘了盘挂在手腕上的玉串道:“到西亳去。” 两姐妹虽然不谙世事,可是她们都听过西亳这个地方,传闻有巫神的地方,能叫死人白骨生肉,还能问尸,福山县主一直想找到一位来自西亳的巫医。 周卿华很小便知道什么是死,虽然福山县主将她保护得很好,可是面对她每一次昏厥,福山县主都惊恐害怕的模样,渐渐地她便明白了,母亲怕她会死掉。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在父母还有周羡好前头,可是即便如此她对死这个字的概念也是模糊的,她总觉得或许跟睡觉一样,只是再也叫不醒了。 现在父亲死了,她知道了,死就是再也见不到了,要装在一个华丽的木盒里抬出去,埋到底下,永远都见不到了。 她很难过,却也忍不住想,是不是有一天她也跟父亲一样,死掉,装在小盒子里埋了,想着想着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周羡好有些愤愤,她拉开周卿华的手对沈枭垚道:“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娘说?” 沈枭垚笑了笑:“因为我尊重大小姐自己的意愿。” 可周卿华并不能做主,她还沉浸在父亲去世的消息里,她红肿的双眼看着小几上辅国公写的字帖道:“父亲走了,若我再走了,就只有妹妹陪着母亲了。” 周羡好盯着沈枭垚道:“姐姐什么都不知道,你跟我娘说。” 沈枭垚原本也是临时起意,闻言点了点头。 她在内室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出去,外头天气正好,她便叫两个婢女帮两姊妹整理好衣衫带她们在院子里玩一会儿,哪怕坐会儿晒晒太阳也行。 周羡好坐了一会儿便走回了她身边,两人已经许久没见了,她站了一会儿见沈枭垚没有主动跟她说话便道:“你今日来是来吊唁爹爹的吗?” 沈枭垚摇了摇头,她神色十分淡漠:“不是,我与辅国公非亲非故,只是来看看你们,见见你们娘亲。” 周羡好嗯了一声,眼底却聚集了些水汽,她有些倔强地昂着头道:“我知道爹爹对娘亲一点也不好,也知道是爹爹纵容祖母针对我娘,纵容妾室给我娘找麻烦。” 沈枭垚的神色很冷,语气也淡淡的:“但你还是觉得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周羡好没答,她有些生气有些不服输:“换你你不会难过吗?” 沈枭垚的视线落在周羡好的脸上:“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会,只难过了一次。” 周羡好看着她道:“你离开御都的那一年,是吗?” 沈枭垚点了点头道:“然后你就会明白,这世上大多数的苦难,也许就是那个生你的人给你带来的。” 这句话周羡好还听不懂,沈枭垚道:“等你长大了,再回过头来就会明白,也许该庆幸此刻没了父亲。” 这句话周羡好听懂了,有些生气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沈枭垚依旧淡淡的看着院子里的周卿华,就在周羡好打算伸手扯住她袖子时,内院的门嘭的一声开了。 福山县主一身素衣,头带白绫,带着董妈妈大步进了院子,她面容森冷,语气严肃地对婢女们道:“把两位小姐带进闺房!” 说着眼神看向沈枭垚,一言不发地死死盯着她。 第123章 剑拔弩张 寂静的院落顿时陷入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婢女们大气不敢喘,赶紧将周卿华和周羡好扶起来带进屋去,周羡好站在门槛前刚犹豫了一下,董大娘子上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弄进屋里。 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主子。 福山县主几乎凶狠地盯着沈枭垚,她两步上前,抬手就要给沈枭垚一点报复,被沈枭垚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挣了挣,没能挣脱,刚要张口说话,却未语泪先流:“你早就猜到了此战凶多吉少是不是?你就是送他们去死!你怎么能这么做!” 她恨恨地上前一步,咬牙切齿道:“他是我女儿的父亲,是我的丈夫!” 沈枭垚一把甩开福山县主的手腕,她几乎有些怜悯地看着福山县主道:“他做到了父亲该做的了吗?尽到丈夫的职责了吗?” 福山县主双目赤红,还要抬手去打沈枭垚,她口中愤怒道:“这跟你没关系!” “对!那又怎么样。”沈枭垚再次甩开她,抬手狠狠的推了她一把,几乎将她推得一个踉跄,沈枭垚依旧温和地看着她道:“他就是死了,辅国公府落在了你的手里,你不该偷着乐吗?” 福山县主厉声道:“你懂什么!” 见沈枭垚挑眉不语,她双唇颤抖地道:“我没有儿子,他一死,你知道兄弟里会有多少人来争夺爵位吗?你知道寡妇带孩子有多难吗?他死了,卿花羡好以后依靠谁!你难道因为在土坑里长大就忘了家族荣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她整个人都因为这个有些癫狂,甚至上前一把揪住沈枭垚的衣襟道:“我那么信任你,后来一心一意为你,你怎么这么对我!恭宜皇后背叛了你,你和恭宜皇后有什么区别!” 沈枭垚等她说完,再次推开了她,她整理好衣襟道:“他死了你才能护住卿华羡好,他不死,最先完的人一定是你,然后是你的女儿。” “不可能!他只有这两个孩子了,怎会对她们不好?”福山县主此时几乎恨毒了沈枭垚,她压抑着几乎杀人的怒气:“沈枭垚,今日起,咱们就是你死我活的死对头,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我也与你势不两立,现在请你滚出去!”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如同吐沙子般吐出来的。 在她怒气冲冲准备转身离开时,沈枭垚淡淡道:“他发现了你在他饮食中下药的事情,已经准备打完仗回来弄死你了。” 福山县主的脚步一下定住,她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沈枭垚。 那双明亮漂亮的眸子里盛着惊愕,惊恐,质疑,憎恨,愤怒。 沈枭垚歪了歪头道:“不是我做的,是你自己不小心,是你自己被他发现了端倪,你没察觉到一点吗?他对待你的异常。” 福山县主自然去回忆辅国公出行前的事情,沈枭垚补充道:“他若死了,女儿是你的,你自会上心,你若死了,即便他生不出孩子了,你放心吗?” 福山县主和辅国公过了那么多年,她自然了解辅国公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但是此刻她并没有全信沈枭垚的话,有些半信半疑道:“那你为什么那时候不说?” 沈枭垚轻笑出了声:“我为什么要说,继续帮你在内宅里玩小女子过家家的小把戏吗?他死了一劳永逸不就好了,至于你说的那些事,你已经投靠了我,我自然,会赏赐你的。” 她说得风轻云淡,言笑晏晏。 福山县主却一头雾水,面色通红,她觉得沈枭垚口中赏赐一次是在羞辱她,她出身尊贵,辈分崇高,更是沈枭垚的长辈,她怎么敢说这句话,正要发火,只听沈枭垚又道:“雍王必死,你们谁也得不到他给的好处。” 见福山县主不解,沈枭垚问道:“你觉得谁会登上皇位?” 福山县主一下子愣住了,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个猜想能将她震惊的忘掉辅国公死了的这件事,她看着沈枭垚道:“秦渊也想让雍王死。” 她说完又有些不自信地反问:“是吗?” 沈枭垚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只是伸手拔掉她簪在鬓边的白花道:“雍王做不了皇帝,太子也未必。” 福山县主的眼珠直颤,她看着那白花落到沈枭垚手里,被她用一只手搓了搓,花瓣掉了一地,然后被她随手扔进了一旁养着睡莲的水缸里。 秦渊没有效忠雍王,太子又那样算计过沈枭垚,秦渊若是效忠太子的,沈枭垚不会这么早就锋芒毕露。 李婕妤去年秋天才给皇帝生下了十一皇子。 皇帝已经有好几个儿子了,可是几乎都是宫女生的,出身卑贱不为皇帝所喜,只有李婕妤,她是官家小姐,是皇帝认错了人一夜风流,最后不得不将她带进了宫,徐贵妃虽然讨厌她,处处针对她,可她也不是个白莲花,硬生生在徐贵妃眼皮子底下有了身孕,还生了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是皇帝最小的儿子,因是幼子,皇帝还算喜欢。 公主,权臣,年幼的皇子。 三个角色放在一起,福山县主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她狠狠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颤声道:“这是咱们苏家的天下!” 她不姓苏,可是她的母亲姓苏,她身上也留着苏启皇室的血,沈枭垚作为皇女,怎么能轻信外臣呢。 这比杀辅国公还要恶劣,毕竟权臣当道的话,这天下还能姓多久的苏,谁也不知道。 沈枭垚却不以为然,她一针见血的道:“你和我,在苏家人眼里,都不算人。” “疯了,你当真疯!,难道换个非亲非故的君主,咱们就能过得更好吗?”她吓得往后退,踩到台阶被绊倒在地,十分狼狈。 她要去告诉皇帝,要去揭发沈枭垚,她是苏启赐封的县主,没了苏启她什么也不是。 可是沈枭垚却并不惧怕,她只是道:“我死了,周卿华也会死,我说了,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姑母,你只能帮我,而我,自然会给你想要的,周卿华的命,还有尊荣。” 福山县主的动作一下子僵住,她像是恨不得一口吞吃了沈枭垚道:“你早就料到这一步了?” 沈枭垚摇了摇头,眼眸中带着几乎将人淹没的悲悯:“没有,这是我给你选的活路而已,青雀死的时候,我就想叫他们所有人都一起死掉了。” 第124章 太子做媒 福山县主牙齿打颤,每一次,她觉得自己足够了解沈枭垚,且已经知道沈枭垚的底线时,沈枭垚就会给她新的‘惊喜’。 她现在十分明白以及肯定,从沈枭垚回到御都的那一刻就已经盯上了她,盯上了辅国公府。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气到颤抖的双手,“我其实真的很好奇,你离开御都的时候才多大啊,那时候你根本都不怎么认识我,你是怎么将一切算计得那么好的?我的女儿,我的丈夫,还是说,你没来御都的时候就已经将一切打探清楚了?” 沈枭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福山县主以为她防着自己,冷笑一声道:“原来你还有说不得的东西吗?” 沈枭垚摇了摇头,几乎叹息地道:“是天命。” “是天命告诉我这一切,是天命叫我走到了这一步。” 福山县主不解,她以为沈枭垚的意思是卜卦卜到了这一切,她再次冷笑道:“天命就只告诉你利用和迫害辅国公府,没告诉你青雀会死?” 沈枭垚并不在意她此刻的刻薄,只是道:“天意告诉我必须回到御都。” 说完她又道:“我说了,我不会帮辅国公府,但是会帮你。” 福山县主并不相信:“你还要利用我做什么?” 沈枭垚这一次看她的目光很冷,冷得几乎能刮下冰来:“你还没发现吗?你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福山县主一下子愣住,她不明白沈枭垚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枭垚的目光一动不动,她道:“雍王已经死了,皇帝在抬举安王跟太子抗衡,在他没有老的无法掌控权势时,他不会让任何一个儿子出头,徐家和徐贵妃已经无主可依,你自然也不能再指望他们,况且.....你虽有县主之位,却已经没了什么实权,姑母,你带着卿华羡好离开御都吧。” 辅国公活着的时候福山县主是绝不可能离开御都的,可是辅国公已死,周卿华又身子不好,她以带女儿治病的理由离开御都谁也说不得什么。 除了辅国公府的老祖宗,其他人只会巴不得她赶紧走。 “离开御都,我们无亲无故还能去哪?”福山县主的愤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到宛州去,我在宛州有一处宅子,住到那里去,然后按我说的做,将周卿华送到西亳去。”沈枭垚向前走了两步抬起头看着天空。 福山县主的怒火几乎瞬间便熄灭了,她盯着沈枭垚看了一会儿,艰涩地道:“能活命?” 沈枭垚道:“对,能活命。” 福山县主的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进了脖颈,她抬手以袖子狠狠擦了一把,像是将那无数怨气尽数摧毁,最后伸手狠狠指了指沈枭垚,决绝地转身而去。 那神情像她们在辅国公府初见时一般,似乎只要沈枭垚做不到她的要求,她就让沈枭垚付出代价。 又过了几日,中州传来了消息,神武侯初战大胜,已追着杨凌往中州以南的方向去了。 沈枭垚正伏在案上写信,她写了几句话觉得不满意,揉成一团丢进玉瓶内,又俯身写了几个字,似乎写错了,一把抓碎再次丢开,没过一会儿那直颈大玉瓶都快满了。 几个侍女没人敢打扰她,一直到天色晚了,几个婢女将屋里屋外的烛火点上,沈枭垚终于抬起头看着金蕊道:“外面有什么事情吗?” 金蕊和芙蕖互看了一眼,才低声道:“侯爷安排的人这几日没有传消息进来。” 沈枭垚没有说话,依旧看着她们两个,金蕊这才接着道:“但是奴婢们听到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沈枭垚搁了笔,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 金蕊道:“是赵家的事情,赵小姐早到了婚配的年纪了,外头说...前几天太子给赵小姐说了门亲事。” 沈枭垚的神色这才有了波动:“太子?” 金蕊点了点头:“是,太子殿下给赵小姐说的媒,男方是端国公幼子。” 她们自然没忘记,上次和徐家小姐还有沈枭垚在云中楼碰见端国公幼子陈瑞凌。 那次高首辅的儿子高林因为私议雍王和皇室,最后被判处流放南凌。 徐锦后来还给沈枭垚送了紫水晶的首饰来,并且多次邀请沈枭垚去徐家做客,如今雍王战死,徐家乱成一团。 沈枭垚想到这里沉思了片刻道:“景泰替我去徐家一趟,跟徐锦说,过几日我去看她。” 景泰上前应了一声。 沈枭垚这才看向金蕊道:“陈瑞凌五毒俱全,太子倒是会给端国公面子,赵家怎么说?” “这不是咱们的人打听到的,是奴婢们听外头的相熟说的,奴婢跟端国公夫人身边的一个婢女还算熟悉,前几日您派奴婢去县主那看看,碰着端国公夫人去探望县主,奴婢便跟那婢女在茶房聊了几句,她说赵家那边似乎不是很情愿,但是端国公府很乐意,觉得有太子做媒,这事八九不离十了。” 芙蕖给沈枭垚递了茶,沈枭垚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才道:“柿子挑软的捏,赵濂老了。” 金蕊不懂她要不要管这事,试探道:“那要奴婢去联系侯爷的人打听一番吗?” 沈枭垚没说管不管,而是道:“你帮我给赵小姐写封信吧,叫他进宫来见我。” 雍王新丧,宫里正是乱的时候,赵琼芳进宫,即便递了帖子皇后允了,也难免有御史弹劾赵家。 金蕊不信沈枭垚不知道,但是沈枭垚已经发话了她不好再说什么,应声下去了。 沈枭垚自然没有忘记这件事,她就是看看赵琼芳会不会来,若是不来,证明太子做媒这件事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若是冒着弹劾都来了,不用赵琼芳开口她就会帮她。 赵琼芳不是会开口求她的人。 端国公府嫡庶六个儿子,陈瑞凌是最小的,文不成武不就,平生两大爱好,赌钱去花楼,且相传他在花楼沾了什么不干净的病,这样的人别说娶赵琼芳,这御都城顾一点脸面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嫁过去。 可端国公夫人又自持身份,觉得自己儿子生得俊俏,机敏聪慧,定要挑个顶好的大家闺秀。 金蕊和景泰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沈枭垚和芙蕖二人,芙蕖一直没有退出去,果然,就在她伸手取了空茶盏换茶时,沈枭垚道:“叫外头的人做好准备。” 她还是打算管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