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等人,也能称帝》 第1章 大狱囚徒 一个普通人,迫不得已,投身于波涛汹涌的时代大潮中,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郭绍以前不知道,现在也不想知道了,如今的他,就如同一只受伤的狗一样,浑身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双目失神,愣愣地看着地上发霉的稻草,嗅着身上散发出来的腐臭气息,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监牢里,一心等死。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他竟然从现代社会一个辛勤打工的牛马,突然就变成了这个也叫郭绍的异世青年。 目前,他不仅身陷囹圄,还被锁链加身,上下都透着恶臭,疼痛感袭满了全身,甚至连轻微挪动一下,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这个开局有点儿绝啊!”郭绍心想。 平时下班没事的时候,他偶尔也会看一些网络小说,这样既能纾解压力,也能够打发时间。 所以,一般穿越文的大致剧情,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没想到这次竟然撞了大运,自己也要来体会一把穿越的乐趣了。 只是,如今看来,这个开局,哪里有什么乐趣,说得严重点,简直就是天坑! 由于继承了前身的身份和记忆,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知道前身究竟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的,更从前身的记忆深处,了解到了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 大罗,多么新鲜的名字,他从未在哪个历史片段里,找到过有这么一个朝代。 不过这都不重要,因为这个王朝看起来,快要完蛋了。 在前身记忆中,他今年已经22岁了,原本是唐州城一个小富户的儿子,为人虽非良善,但也不是什么太过纨绔的子弟。 十五岁那年,家里突遭横祸,父母惨死,家业被别人所夺,他从一个人人呵护的富家公子,突然之间成了被迫背井离乡,到处逃窜的流浪汉。 之后的七八年里,他的脚步几乎踏遍了大半个大罗天下,看到这世界原来早已是满目疮痍。 到处都是饿殍,遍地皆有枯骨,官吏士绅如虎狼,平民百姓是草芥,烽火渐起,外敌环伺,端端一副亡国气象。 这七八年里,他身负血仇,仓皇逃窜,不时在梦里见到父母的音容笑貌,惊醒后常常以泪洗面,彻夜难眠。 这七八年来,他向别人低过头,与恶徒动过手,甚至,为了一口吃的,也曾经杀过几个人。 若不是莫名其妙的,突然有了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傍身,恐怕他的尸体,早已倒在了某个小道旁边的草丛里了。 半个月前,他终于回到了唐州,这个他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 然后,选了一个大晴天,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单身堵住仇人家的大门,不断拉满强弓,整整一十八箭,箭不虚发,终将仇人满门屠尽。 大仇得报,他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既不避讳行人,也不仓皇遁去,任凭差役赶来,将他锁拿归案。 原本以为已经报过大仇,从此自己也就能彻底解脱,终于不用在午夜梦回时,面对着父母羞愧得以头抢地了。 没想到,这却是他自己自投罗网。 这唐州的知府刘鹤,竟然是仇人康柏成背后最大的靠山。 刘知府听闻郭绍灭了康家,也算是间接断了他的一条财路,不由勃然大怒。 刚巧郭绍也不跑,直接束手就擒了,于是刘鹤连过堂都没有,一见面就将郭绍打得死去活来。 打完之后,刘鹤原想判郭绍一个凌迟之刑,让他受尽折磨而死,不知为何,事到临头,却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只是把他扔在这不见天光的大狱之中,每天给他一点儿残羹剩饭,勉强吊着他的一条命,也不知为了什么。 由于连续用刑,郭绍早已皮开肉绽,在牢中熬了两天,昨天伤口开始溃烂,身体跟着也起了热,意识逐渐迷糊起来。 昨晚气温骤降,郭绍到底还是没有熬过去,就在这静悄悄的夜里,不知不觉地就没了声息。 然后自己就穿越而来。 “咳咳咳……” 郭绍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口中就禁不住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所缓和,慢慢深吸口气,努力将咽喉处的不适感压下去了。 “那个……啊,俺没想到,你竟然还没死,小兄弟,不得不说,你的命是真硬啊!” 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郭绍转头看去,原来是旁边监牢里的一个犯人。 只见他大约三十多岁,身穿素色囚服,脸色苍白,颌下胡须杂乱,此时就站在监牢专有的栅栏前,正一脸唏嘘的望着他。 “咳……咳咳……只是一条贱命而已,大哥莫要拿我说笑。”郭绍苦笑着。 “俺没有说笑,你被送过来的时候俺都看见了,他们是真的下了狠手的,就你这样的伤势,就算送到外边医馆里,医馆的人也不敢收你。” “你看你都这样了,竟然还能醒过来,这不是命硬是什么?” 郭绍见他说的如此直白,好像是个憨货,也懒得搭理他,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就沉默地靠在角落里闭上了眼睛,试图慢慢恢复些体力。 高烧虽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去,但是溃烂的伤口依然还在,如果不能得到及时救治,其实他也多活不了几天。 最主要的是,他现在肚子很饿,如果再无食物裹腹的话,不用等伤势重新发作,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成为一个饿死鬼了。 旁边的囚犯以为他是没力气说话,煞有介事地左右都瞧了瞧,看到没有狱卒注意到这里,就慢慢矮下身,小声跟他说话。 “怎么样?是不是饿了?俺……俺这里还藏了半个饼子,看你可怜,就先让你垫补一下吧!” 郭绍听了,正想开口感激,却不想又听他说道:“只可惜这里没有水,你得慢点吃,要不然,你可能直接就噎死了。” 郭绍哭笑不得。 不过这人说话虽不好听,倒是个实在人,说完话,也不管郭绍应不应,径直就在他身旁的稻草里摸了起来。 很快,这人就找到了他口中所说的那半个炊饼,上面像是沾满了泥土,他大手拍了两下,然后哈哈一笑,隔着栅栏直接扔到郭绍身边。 郭绍看到有吃的,也就不再计较此人之前的言辞了,他费力捡起那半块炊饼,只看了一眼,就感觉有些恶心。 只见炊饼上黢黑黢黑的,也不知方才那人到底把它藏在了哪里? 略微犹豫了一下,郭绍最后还是将炊饼放进了嘴里,并开始大口大口的咀嚼起来。 “先慢点吃,小心别噎着。”隔壁大汉又提醒道。 郭绍吞两口,然后伸长脖子,努力咽了下去,顿时感觉到胃里舒服了许多,心头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向大汉感谢道:“多谢大哥今日活命之恩,小弟来世必结草衔环相报。” “嘿嘿,不用,不用来世,哦,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这……这都是举手之劳,对,是江湖义气,你不用记在心上,只管放心吃就是。” 郭绍听他说得江湖气十足,哈哈一笑,然后就不再说话,只认真吃着那半块炊饼。 第2章 知府之子 过了片刻,看到郭绍吃完了,大汉又开口询问道:“小兄弟,俺叫孙弘,是淮州人,你叫啥呀?” 郭绍闻言,倚靠着栅栏拱手回道:“小弟郭绍,就是这唐州本地人,蒙孙大哥瞧得起,直接唤我一声二郎便是。” “哦,原来叫二郎,那你到底犯了什么罪,竟然被他们打成了这样?” 郭绍沉默了下,最后还是决定老实回答。 “我也不知道,可能跟我杀了康柏成一家有关。” “哦,这个叫康什么成的,哪里得罪了你?你为何杀他?” “他是一个恶人,跟我有血海深仇,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不过现在是他死了,不仅他死了,他全家也都死了,哈哈……” 也许是牵动了前身的心绪,郭绍竟然开始笑起来。 他的笑声不大,气息也不稳,却让人感觉到他心中非常畅快。 孙弘看他这个样子,浑身都感到有些不自在了,心中忍不住问自己道:“要不要离这个疯子远一点?” 其实,他的脚步早已开始向旁边挪了。 就在这时,一个狱卒走过来,训斥道:“笑什么笑!你是想再挨顿打?还是想怎么着?” 郭绍止住笑声,眼睛死死盯着他,也不言语,只是冷笑。 那狱卒被他盯得心里开始发毛,知道这是一个狠人,并不惧死,对方又是老爷交代过的,自己拿他没法,就恨恨转过头,对着孙弘破口大骂。 “还有你这个憨货,也tm给我老实点儿,再敢跟他说话,老子就直接割了你的舌头!听见没有?一个狗强盗,嚣张什么,老子早晚弄死你!” 孙弘站在牢里,紧握双拳,两眼冒火,恨不得立刻冲出来,将这个小人一拳打死。 那狱卒狠狠骂了一阵,瞥眼瞟了一下郭绍,见他没什么反应,感觉有些扫兴,就慢慢停住叫骂,正准备再说几句场面话时,忽然听见死牢大门处传来了响动。 他心知有人来了,赶忙转身,耗子一样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他又引领着一群人重新走了回来。 这群人中,当先却是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只见他身穿锦衣,一手持着折扇,一手用衣袖掩着口鼻,慢慢悠悠来到郭绍的牢门前,歪着头上下打量他。 郭绍与他对视,他也不回避,轻轻一笑道:“你就是郭家那个已经逃亡了七八年的不孝子?” 他一边问着,一边示意旁边狱卒搬过来一条长凳,不待狱卒殷勤擦去上面的灰尘,就长身坐下,隔着牢门继续看着郭绍。 郭绍不知道此人是谁,却感觉他好像对自己很熟悉,于是直接问道:“你是何人?” 俊朗青年好像听到了什么十分令人兴奋的话,脸上顿时堆满笑容,手中折扇合起,随意向前一指。 旁边那个狱卒见了,立刻向郭绍介绍道:“小子你听着,这位是本城知府刘鹤刘大人的公子,你小子临死之前还能见到贵人,这辈子也算是有福气了。” 狱卒介绍完,这个刘大公子却收起了脸上笑容,对狱卒和几个亲随吩咐道:“你们几个先到门口候着,我问完话就来。” 几人闻言低头出去,只有一个提着刀的亲随留了下来。 刘大公子坐在长凳上,一边整理着衣袖,一边不经意道:“说起来,你应该感谢我的。” 郭绍不解,疑惑问道:“感谢什么?” 刘大公子又开始笑了,好像他每次一想到某件事情,就会忍不住发自内心的非常喜悦。 “哈哈,当然是感谢我救你一命啊!你想想,如果不是我提前知会我爹,让他最后留你一命,你还能活到今天吗?” 郭绍心道:“果然如此。” 他早就开始疑惑,明明刘鹤对他仇恨至极,却为何到了最后偏偏留下了他的这条贱命? 原以为他是想玩猫戏耗子的把戏,现在看来,竟是这个刘公子的原因。 只是不知此人特地让他活着,又为了什么? 他可不信此人是发了善心,定是对他有了别的图谋。 刘公子看到他脸上露出的疑惑之色,心情更加好了,调整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坐姿后,他轻摇着折扇道:“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要留你一命呢?” “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还有用啦!其实咱们早就见过了,只是时间过去已久,看样子你是不记得了。” “就让我来提醒你一下吧,八年前,唐州城外二十里铺,大桐山脚下,你曾经救过一个杂毛老道,还打过一个少年的脸,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 刘公子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左侧脸颊,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手中的折扇忽然合上。 郭绍听到这里,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在前身的记忆里看到过这一幕。 那是在他们家出事之前发生的事。 当时郭绍替代父亲,要去自家庄园里查账,走到大桐山脚下二十里铺的时候,看到一伙儿人正在围殴一个濒死老道。 他当时年轻气盛,又见这些人出手狠辣,招招式式都往老道要害里招呼。 前身一时心怀恻隐,就仗着身边有几个厉害的家丁,不仅带人将老道救下,还顺手狠狠教训了那帮人,其中就包括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只是老道伤势极重,庄园里条件有限,最后也没有医治过来。 老道临死前还给了他一个玉盒,叮嘱他要好生保管,说日后会有福报。 郭绍信以为真,将那个玉盒贴身收藏。 再后来郭家就遭遇巨变,郭绍逃亡在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玉盒,这几年也不知给丢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你是当年那个恶少?”郭绍问道。 刘公子闻言,讥笑道:“哼,我是恶少,你又比我好多少呢?” “听说,那些年你可没少祸害别人家小姑娘,今天竟然还有脸说我是恶少!哼!真是恬不知耻!” 郭绍脸上一热,暗骂前身简直混蛋,当时才多大年纪,就如此放纵,也不知道顾及些身体。 现在却要自己为他背锅了。 刘公子笑意微敛,收起折扇,对郭绍道:“行了,闲话少说,现在,我问你两件事,你都要如实回答,只要令我满意了,说不定我就会放了你。” “如果你的回答让我不满意,嘿嘿,那咱们就新账老账一起算!听清楚了吗?” 郭绍抬头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轻轻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第一,当年被你救下的那个老道士现在在哪?第二,他有没有送你什么东西?” 郭绍不相信刘公子会放他走,无所谓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哈哈……你没得选择,如果你不回答,我现在就让人弄死你,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郭绍默然,这家伙一点儿周旋的余地都不留给他,看他说话的样子,那是想动手就肯定会动手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已至此,那就老实听话吧! “老道士被我救下后不久就死了,他本来就身负重伤,你们又下手狠毒,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他临死前都给你说过什么?或者留下了什么东西没有?” “没说什么,就给了我一个玉盒,让我好生保管,说将来会有大用。” 第3章 出路 刘公子听到“玉盒”二字,眼睛猛然瞪大,身体前倾,拿着折扇的右手微微用力,像是想要站起来似的。 只见他急切问道:“玉盒现在在哪?” 郭绍看他这个样子,顿时明白了,原来他是冲着玉盒而来。 “不知道,后来我家发生了一些变故,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玉盒,也许是丢了,也许是被康柏成拿走了。” “不可能,康柏成说过,他在你家里根本就没找到那东西。” 郭绍猛然抬头,目光直视俊朗青年,一字一顿的说道:“原来是你。” 刘公子毫不慌乱,像是提前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好整以暇的直接承认了。 “没错,是我。是我指使康柏成杀了你全家的,你那一巴掌打得我到现在都能感觉到疼,从小到大,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大的亏,换作是你,你能忍住不报复吗?” 郭绍心中恨极,身体里倒像是生出了许多力气,竟慢慢地爬了起来,隔着栅栏死死盯着他,目中仿若喷火。 刘公子看着他的样子,右手一转,折扇重新打开,轻轻摇动,就这样端坐在牢门外的长凳上,笑意盈盈,像是在欣赏他的杰作一般。 过了好半会儿,刘大公子见郭绍又没什么动静了,不屑一笑。 “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竟然还想找我报仇?” “不怕告诉你,你的父母就是我亲手所杀,怎么样?我现在就站在这里不动,你又能奈我何呢!” “哼!不过就是一只臭蚂蚁,惹恼了我,我分分钟就弄死你,想报仇?下辈子吧!” 郭绍心中愤恨,疯狂的眼神里精光四射,就像是生命力得到了加持,手中的力量越来越大,但是鼻息却慢慢变轻,混乱的头脑逐渐清醒。 俊朗的刘公子看他如此轻易就平静下来,不由对他一阵嗤笑。 “嘁!我还以为你有多孝顺呢,就这?亏得我刚回来就跑过来看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tm像只疯狗似的,怎么?想咬我呀?有本事你过来呀!废物!” 郭绍与他隔着一道栅栏,却好像分别站在不同的世界里,无论心中多么愤怒,都无法伤害对方分毫。 “哼!今天就到这儿吧,小爷刚回来,还有事没做,就恕不奉陪了!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到时候小爷定然好好招待你!别死的太快哦!哈哈……” 说完,刘公子一边站起身,一边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两下脖颈,领着那个带刀的亲随向来时的路走去。 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郭绍都扶着牢门一言不发。 “二郎,你……你还好吧?” 牢狱里,一声低沉的声音传来,郭绍缓缓转头,是孙弘。 只见他一脸关切的看着他,口中想说什么却到底没出声。 郭绍摇摇头,艰难的走在自己的狱室里,倚着墙壁坐下。 过了一会儿,他又起身扒开稻草看了看,然后四处摸着墙壁,这里敲敲,那里拍拍,像是找东西。 孙弘知道了他的意思:这是想逃了。 不知怎的,他有些想笑,这人竟然想从这样的死牢里挖洞逃出去,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如果那么好逃走的话,会轮得到他? 想罢,孙弘又感觉这样想有点不合适,径直对郭绍说道:“别看了,咱们逃不出去的。” “你怎么知道?” “我早就看过了,地面和墙壁都是石砖砌成的,石砖下面还有一层石板,挖不动!” 孙弘说着,心里也有些烦躁,左右甩了甩身上的镣铐,继续对郭绍说道:“咱们身上还有这些劳什子,一动就响,根本不可能长时间活动。” 郭绍听了,绝望的仰着头,看着屋顶。 孙弘也看看屋顶,以为他把主意打到了上面,摇摇头再次打击。 “没用,咱们不可能爬这么高,就算能爬这么高,也不可能打开房顶的,别看这外边显露出来的都是木头,其实上面还有石砖砌成的暗板,也弄不开。” “还有啊,这里是内监,外面还有两厢甬道,都有州府衙役和狱卒看守,根本出不去。” 郭绍这时倒是有些奇怪,疑惑他怎么知道这么多? 孙弘一直看着他,见他不再左右打量了,又开口说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那个叫什么刘大公子的,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不过你别急,咱们早晚能出去。” 郭绍听他说的如此肯定,仿佛是有必然的把握一样,急忙问道:“大哥可是有出去的门道儿?若是有,还望告知一二,小弟但凡能重见天日,一定重重报答!” 孙弘闻言一滞,想了片刻才说道:“我大哥告诫过我,这个真不能说,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郭绍看他时憨时精,心中惊奇不已,但也不想如此轻易就放过能逃出去的机会,直接跪倒在地,向着孙弘的方向行了个大礼。 “孙大哥,刚才你也听到了,我身负血海深仇,不想如此轻易的就死在这个牢笼里,还请大哥发发慈悲,告诉我怎么逃走吧!小弟这里先行谢过了!” 说完又是一礼。 隔着一道硬木栅栏,孙弘没法上前,只得也对着郭绍跪倒,一边磕着头一边说道: “二郎不要这样,大哥我受不起,我也是听我大哥说的。这里是州府内监大牢,想从这里面逃出去比登天还难,唯一的法子就是从外边打进来,将我们救出去。” “你的意思是说,劫狱!?” …… 唐州府衙内监甬道内,刘大公子缓缓走在前面,那个带刀的亲随紧跟其后,其他人再落后一点。 只听带刀亲随问道:“大公子,为什么还要留着他?” “好玩呀!我最喜欢看别人想杀我却奈何不得我的样子了!” “哦!听说,这个人箭术不错,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大公子要不要问问他?” 刘公子看他的样子,像是对郭绍那一身箭术有兴趣,于是就笑着说道: “这次来主要就是想问出玉盒的下落,至于他的那身箭术嘛,嘿嘿,既然你想要,明天咱们就再过来问问。” “不过,想来是这七八年他苦练的结果,他原本就有些习武的天赋的,这么多年下来,成为一个箭术高手,不足为奇。” “多谢公子,我确实挺好奇的,听人说,他就堵在康柏成家门口,将康家所有人一个接一个的射死,躲都躲不开,真是厉害啊!” 刘公子停步,对他微微一笑,说道:“箭术再厉害,还不是被关进来了?他的箭术看来也不过如此!” “对,大公子所言极是,此人再怎么厉害,也逃不过公子的手掌心!”亲随闻言立刻低头。 刘公子听了,心头哂然:这个滑头! “好了,咱们快走吧,今天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呢!既然玉盒丢了,那就干脆不找了,本来就是水中捞月的事情,找到了固然大喜,找不到也就算了,这世间找不到的东西多了去了,区区一个邀月玉盒又算得了什么?” 第4章 父子 “算什么?算你的第二条命!你知不知道邀月玉盒是什么?” “那是仙家灵物,是我朝保管三百年的国之重器,是这天下所有世家官府竞相争夺的天命机缘,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府衙后院,唐州知府所居的正屋中,一个中年男子用手指着刘大公子的鼻子破口大骂。 刘大公子倒是有点儿漫不经心。 “爹,你说都这么多年了,我大罗皇室找各种方法研究邀月玉盒,可有什么结果吗?” “襄州大都管府把邀月玉盒从宫里换出来,大都管可有研究出什么结果?” “还有那个空山道人,他费劲心机把邀月玉盒从大都管府里偷出来,历经艰险独自研究了两年,结果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最后还不是也死在了这上面!父亲,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机缘,根本就不是机缘而是祸害!” “你……”刘鹤无言以对。 “爹,与其把心血放在那个虚无缥缈的机缘上,还不如注重当下,专心经营咱们的唐州,这才是咱们的立身之本!” 刘鹤一振,看了看儿子的样子,问道:“先儿,这次到洛城可是见到了什么?” “爹,这次外出根据我的观察,恐怕这大罗天下支撑不了许久了,咱们要早做打算。” 刘公子,也就是刘象先,他搀扶着自己父亲坐下,顺手为他添上一杯茶,然后继续说道: “这次我从唐州出发,先向东到了申州,后又经庐州北上到徐州,然后从徐州沿黄河一线向西才到洛城。” “这一路上所经之处,原本都是些富庶之地,这几年天灾人祸下来,百姓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如果我的判断不出差错的话,大变就在这一两年了。” “这么严重?” “比想象中还要严重,那徐州知州孔栾在百姓不堪重负的情况下,竟然纵兵抢掠城中士绅的家资。” “最主要的是,他徐州武库两年前就已经打开了!听说这两年他靠着买卖甲胄发了大财了。” “他疯了?这种事情都能干的出来,他到底想干啥?” 刘象先冷冷一笑,轻轻说道:“哼哼,干什么?无非是积蓄实力,勤修兵甲,以待天时罢了。” 说完,他轻抿一口茶,又道:“不止徐州,我在庐州的时候,杨举人说黄公也在打造器械,做着某些准备。” “过黄河的时候,听说幽云都管府也有了动作。爹,那可是个大镇,一旦发动,必是山崩海啸的结局!” 刘鹤脸色早就沉下来,一摆手示意儿子不要再说了,他皱眉想了一会儿,说道: “先儿,昨天大都管府传令,命我等几个亲近州府的主官去襄州议事,想来也是风雨将至呀。” “大都管虽然少不经事,但府里的老人还有不少,想来应该会有应对策略的。”刘象先也道,但语气似乎不太肯定。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从老都管三年前病逝,大都管接任以来,都管府里稀奇古怪的事层出不穷,只怕他就是能有个策略,也很难再有进取之心了。” “爹,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更好!大都管府到时候如果无法应付混乱的局势,那我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刘象先听了父亲的话,幽幽说道。 刘鹤一惊,抬头看了一眼大儿子,心下也开始活泛起来。 “你准备怎么做?” “爹,既然大都管府要您去议事,您就大胆的去,但千万不要太显眼,只管跟其他州府的几个主官多多交好,不求他们能在大事上帮得上忙,只希望他们在我们与大都管府发生矛盾时,权作壁上观就行。” “嗯,好,这事简单,这些年来,他们没少吃咱们的好处,想来没有几个会故意为难我们。” “那就好。孩儿一会儿写几封密信,麻烦父亲帮忙交给襄州的几个掌柜,让他们尽快运送物资,收集可靠情报,拉拢沿途官员,保证我们这边在必要的情况下,可以挥军直抵襄州城下。” “好!就按你说的办吧!哦,对了,还有些小事儿,大牢里还关着郭家那个小狼崽子,你准备怎么对付他?” “既然我们已经不对邀月玉盒抱有期望,现在形势又如此紧张,一个小蚂蚁而已,没必要耗费太大的精力,明天我就弄死他!”刘象先无所谓的说道。 “也好,让他多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对得起他父亲当年送过来的那三万两白银了,你看着办吧。哦,还有之前关进内监里的那几个小倒霉蛋,也一并处理了吧!” “是!今天天色不早了,明天父亲还要动身去襄州,孩儿就不多打扰了,父亲早点休息吧!孩儿告退!” “嗯,你去吧。” …… 第二天,刘鹤接过儿子昨晚写好的密信,还有满满一车准备好的各种礼品,在三十余名兵士的簇拥下骑马向西行去。 刘象先在父亲走后,就先去府库清点物资,这些年的经历,使他深深懂得,所有的谋划都需要有实际物质的支撑,没有了这些东西的帮助,他会寸步难行。 直到傍晚时分,他疲惫的从府库出来,因为他做事情比较细致,忙碌了一天的时光,才将将清点了一半的物资。 “看来,明天要找个帮手了。”刘象先一边想着,一边走向府衙右侧的州府大狱。 还是那个狱卒领路,还是同样的一群亲随,还是同样的内监甬道,只是今天刘象先却感觉犹如锋芒在背一般,频频的向四周张望,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公子,有什么不对吗?”带刀亲随问道。 “没有,只是感觉不太舒服,可能是今天太累了,精神有点恍惚,没事,接着走吧。” 走进内监,来到郭绍的牢房门口,同样还是在一张长凳上坐下,刘象先轻摇折扇,笑眯眯的看了一会儿郭绍,然后摇摇头说道: “既然逃了,就逃了呗,干嘛还要回来呢,你偷偷回来也就罢了,居然还做下灭人满门这等大案出来,唐州律法森严,万万容不得你这等穷凶极恶之徒存在的。” “现在,我看在你我一面之缘的份儿上,过来送你一程,不知你有何感想啊?” 郭绍心中一凛,昨天他跟孙弘沟通知道,再过两天就能等到出狱的机会,万万没想到,今天就来了个索命的无常。 刘象先微笑着,像是一只正在欣赏老鼠惊慌逃窜的猫,他喜欢看到猎物的末路,更爱看末路者最后留下的那丝仓惶。 第5章 劫狱 可惜,他失算了,郭绍很从容。 郭绍没死过,也很怕死,但是经过了穿越这种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之后,他的神经有些变化。 “也许,死亡能够让我重新回到现代社会也说不定啊!” 他心中作如此想。 刘象先惊奇,没想到这个小蚂蚁,面对着自己这个杀害父母的仇人,竟然能够如此坦然。 他突然决定,先不急着下手了。 于是,他开口道:“说起来,你我本无大仇,当年不过是因为一时意气而已,弄到现在这个境地,我也是不想看到的。” “你说说吧,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可以替你去达成,这样也算全了咱们之间的情义,哈哈,不要谢我哟!” “本无大仇?哼,这种话你也能说的出来。呸!情义从你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我都觉得恶心!你如此变态,怕不是有病吧?” “你说什么?”刘象先豁然站起。 “哼!看你这样子,不会真有病吧?这可真是太好了,老天有眼啊!哈哈……” “我没病,我看有病的人是你,昨日你的愤怒犹在眼前,今天你竟然能如此平静的面对我,我很好奇,不知道你的这份平静从哪里来的?可以告诉我吗?” 郭绍已经在牢房里站了好一会儿,脑袋开始发晕了。 于是,他找了一个角落缓缓坐下,斜倚墙壁,闭上眼,轻声说道:“老子没心情再和你多说废话了,要杀就杀,不杀,滚蛋。” 刘象先气急,正要呼喊左右亲随打开牢门,忽然听见外边一阵呼喊声传来,接着就是连接不断的兵器相撞的声音。 刘象先大惊,急忙转头看去,只见内监大门处已经出现了许多人影,烛光晃动间,竟有几人直奔自己这边而来。 “不好,有人劫狱,咱们快走!” 其他亲随没有带兵器,急忙向旁边逃散。 刘象先旁边那个带刀亲随也赶紧护住他,在这狭窄的通道里四处躲藏,看能不能找机会逃出去。 但是内监只有一个大门,若想要出去,必须杀出一条血路来。 刘象先眼神凝重,让亲随都走在他前边,他自己也从腰带里抽出一把软剑出来。 这时,亲随们已经在前方与来人交上来手,只是来人太多,居然一下子涌进来了二十几条大汉,各自拿着不同的兵刃,一股脑儿的往亲随们身上招呼。 那个带刀亲随眼看抵挡不住,边退边喊道:“公子,快走……” 话还没说完,便被乱刀砍死在地。 “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刘象先听到,气的脸都青了,这不是让他更吸引别人的注意吗? 郭绍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这是真的有人来劫狱了,急忙也喊道: “拿剑的那个是唐州知府刘鹤的儿子,快拿下他,有他在,咱们就能安全的逃出府城。” “对对对,快拿下他!”旁边牢房里的孙弘也对那几个领头的大汉喊道。 杀在最前头的那个壮汉听到声音,指挥几人直取刘象先。 刘象先挡了几下,踉跄的退了两步,对着来人大声喊道:“我是唐州知府的儿子,别杀我,我可以送你们出城!” “呸!狗官的儿子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怕死!杀了你,老子照样能出城。” 一个黄脸大汉一脚踹倒刘象先,将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却到底没有砍下去,刘象先也不敢动。 一个人找来绳子,将他捆的结结实实。 “哈哈哈哈,还真是大哥来了?”孙弘一脸喜气,扒着牢门对那个领头人说道。 只见这人面容略显苍老,一身粗布衣裳,国字脸,胡须微白,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兵器竟然是把鎏金骨朵。 “出了点意外,就提前了。四弟稍待,为兄这就放你出来!” 说完,提起铁骨朵,照着挂在牢门上的锁链砸下,只听“啪”一声,门锁掉落。 大汉一把拉开牢门,来到孙弘跟前,看他手脚上有镣铐,回身对刚才那个拿下刘象先的黄脸壮汉说道:“老二,快找一下钥匙。” 黄脸汉子应声,看了一眼孙弘,就转身出去了。 “四弟辛苦了,若不是为兄,以你的身手何至于落入官府的手里,是大哥对不起你呀!” “大哥说哪里话,这都是小弟应该做的。咱们兄弟,不说这个。”孙弘大气的一拍胸脯,豪迈说道。 “好,咱们不说这个。” 这时,黄脸壮汉提溜着一个狱卒过来,命令他打开孙弘身上的锁链。 待身上锁链去除,孙弘说道:“大哥,二哥,俺在这牢里认识了一位好汉,给你们介绍一下。” 说着,他领着众人来到郭绍的牢门前,吩咐之前那个狱卒打开牢门,去掉郭绍身上的锁链,对郭绍说道: “二郎,这就是俺大哥,穿云寨大当家陈大全,还有俺二哥铁雄,大哥,二哥,这是郭……咳咳,郭二郎,俺新认的小兄弟。” 郭绍身上枷锁去除,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都畅快了许多。 他上前一步,对着陈大全艰难行礼拜道:“小弟郭绍,多谢陈大哥、铁二哥救命之恩。” 陈大全伸手扶起,上下看了看他,说道:“贤弟切莫多礼,四弟的兄弟就是我陈大全的兄弟,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千万不要如此生分!” 孙弘一边扶着郭绍,一手指着刘象先,对陈大全说道:“大哥,二郎被这狗东西害的家破人亡,在外逃亡了好几年,在牢里又被他们连续拷打了许多次,身体虚弱的很,咱们还是赶快出去,找个医馆给他医伤吧。” 黄脸汉子适时插进话来:“对,大哥,四弟说的不错,而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三弟还在外边抵挡官兵,此地不宜多留,咱们得尽快离开。” “好,那就走吧!” 众人都知道形势紧迫,也不再多言,纷纷转身向外走去。郭绍被两个人搀扶着,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还有另外几个喽啰拿刀驱赶着刘大公子一起出去。 刚走了没多远,就听到一个牢房内传出声音。 “各位好汉,先等一下……” 众人止步,向那间牢房看去,只见那里面有四个人,两个年纪大一点,大约有十几岁,还有两个小的,可能还不满十岁,正满怀希冀的望向他们。 只听为首那个稍大一点的少年说道:“众位大哥,我们兄弟是唐州本地农家子,半年前被那狗知州陷害至此,请众位哥哥救我弟兄出去,我们兄弟一定以死相报。” 他的声音很轻,也许在这里吃不饱的原因,其中还有些软弱。 这时,还有另外一些牢房也传出声响,大体都是请众好汉帮忙搭救,放他们出去的。 陈大全看了一下牢内的人,有些犹豫。他不知道剩下的这些人具体品行如何,别放出来了一些不该放的人。 铁雄说道:“大哥,咱们时间有限,这……“ 陈大全心中一横,抬脚就要继续向前。 这时,郭绍却走上两步,向陈大全和铁雄说道: “陈大哥,铁二哥,那刘鹤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年来更是作恶多端,想来这死牢里没有几个是真正的恶人。” “就像这四个孩子,应该都是被那狗官父子陷害关押的,还望两位头领大发慈悲,放他们出来吧。” 铁雄皱眉,心中暗骂此人多事。 第6章 救人 郭绍其实也觉得有些唐突,不过他却还有别的不可言说的目的。 据前身记忆所知,大罗天下其实已经难以支撑了,乱世马上就要来临,他不想再如之前那样,整天单枪匹马的瞎胡混,他希望在乱世里能有所作为,至少也要有自保的能力。 而牢里的这些人,如果能救出去,也许会有几个和自己一起走上那条路,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行,冒点风险就冒点风险吧。 “你放屁……”刘大公子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人把嘴堵上了,没有人想听他说什么。 陈大全也皱起眉头,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孙弘在旁感觉气氛微微有些怪异,就对陈大全说道:“对呀,大哥,二郎说的有道理呀,要不,咱们就放了他们吧?” 陈大全苦笑道:“四弟,咱们耽误不得……” “我愿出白银五千两,还望大当家开恩!”郭绍咬牙道。 陈大全一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再次惊疑不定的重新打量了一眼郭绍。 铁雄也不由得上前,同陈大全并肩而立。 “二郎,你……你哪来这么多钱?”孙弘也是奇怪道。 “孙大哥你忘了,我家本是富户。” “啊,你不是……” “大哥如是相信小弟,还请不要再多问了,日后自见分晓。” 孙弘挠头,他明明记得二郎说他已经流亡了七八年了呀,怎么还有这么多钱? 不过也不再多问了。 “既然如此,那就成全郭兄弟吧。来人,把全部牢门都打开,放那些犯人出来。” 陈大全最终决定了,铁雄也不再反对。 大概又过去了将近一刻钟,所有的死刑犯都出来了,他们一个个欣喜不已,之前那两个少年拉着弟弟更是上前不停感谢。 “既然大家都出来了,就不要再耽搁时间了,咱们得赶紧走,若是让官兵给围了,就麻烦了。”陈大全道。 “是。”众人俱答,一个个鱼贯而出。 待众人出狱,都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郭绍左右看看,只见在明亮的火把照耀下,大狱门前是一条笔直的甬道,甬道里横七竖八的倒了很多尸体,想来都是些官府衙役。 等众人转过眼前甬道,前面赫然又是一条甬道,只是这条比较短,大约只有十三四丈距离,甬道里聚集着几十人,正在一个壮汉的指挥下,费力的抵挡着外面的官兵。 “老三,怎么样了?”陈大全急忙上前,向壮汉问道。 “大哥,怎么这么久?兄弟们快抵挡不住了。”壮汉手里拿着朴刀,焦急的回答道。 “怎么会?这唐州的衙役这么厉害?” “刚开始确实是衙役,不过半刻钟前来了一队穿着甲胄的军士,颇为厉害,弟兄们差点吃了大亏,不过幸好甬道比较狭窄,咱们堵在道口,他们进不来。” “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他们还没有调来弓箭手,不能再拖了,一旦他们的弓箭手来了,弟兄们都要交代在这儿!” 陈大全左右看了看,接着又转头对铁雄说道:“老二,把那个小狼崽子推出来。” 铁雄也到了跟前,闻听此言,挥手让几个喽啰驱赶着刘大公子出来,他粗暴的将刀横在刘象先肩膀上,冲着包围着的人群骂道。 “都别动,再动我就宰了刘鹤那王八蛋的宝贝儿子,都滚开,滚开!” 府衙队伍一阵混乱。 不久,府衙队伍里出来一个身穿甲胄的大汉,示意衙役和军士退后,然后他放下兵刃,慢慢走到近前。 “你们走不脱了,识相的,放开大公子,有什么冤屈知府大人会为你们做主的,千万不要一条道儿走到黑,那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少废话,给老子闪开,要不然我现在就结果了他。” 铁雄架着刘大公子缓步向前,其余人也是手拿兵刃,慢慢往前走。 那个军士头领看到刘象先,只见他被捆着双手,嘴里塞的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呜呜的说不出话来,神情颇为无奈,只得命令众军士和衙役统统往后撤。 就这样,一众人向前,一群人退后,慢慢的就来到了府衙大街上。 此时天色已黑,大街上行人不多,两波人就这样缓慢移动着,没有人说话,沿街居民大多都隔着门板看向屋外,世界静的出奇。 直到城门口,府衙军士突然不退了,一个个士兵站在城门楼上,还是刚才那个军士头领,左右指挥着人将陈大全他们七八十号人围在城下,城头上还有弓箭手,一个个都拉开了劲弓。 铁雄见此情景,知道到了关键时刻,二话不说,拿开架在刘大公子脖子上的刀,直接对着他的脚面扎了下去。 “呜呜……” 刘大公子身体一缩,铁雄抓紧他的头发,将他的头硬往前推,刘大公子脚面更是剧痛,不由自主的踉跄向前走。 “打开城门,放我们出去。”铁雄喝道。 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打开城门,就这样静静的围住他们,天空中回荡着铁雄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铁雄咽了口唾沫,把头转向陈大全。 “大哥……” 陈大全知道他的意思,就将手中鎏金骨朵转交给孙弘,接过旁边二弟的朴刀,走到队伍最前方,向四周的军士喝道: “我数到三,立刻打开城门,如若不然,我就先斩断他的左手,如果还不开门,老子立刻砍下他的人头,大不了,大家一块玩儿完,不信你们尽可放箭试试。” “一! 风声呜咽,无人作答。 “二! 声音回荡,四面静谧。 陈大全咽喉滚动,头微微抬起,深吸一口气,手中朴刀缓缓举起。 “三!” “等一下!” 长刀将动未动之时,只听一声娇呼从远处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穿长裙的中年妇人急促跑来,后面还跟着一群奴婢侍女。 城门处,还是那个军士头领急忙迎了上去,还未说话,只见中年妇人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陆恩同,你这个无能的东西,就是这样救我儿子的?给我滚一边儿去!” 军士头领脸上挨了一掌,也不着恼,只是小声的跟中年妇人又说着什么。 妇人听了,让他闪到一边,自己独自向前。 “这位英雄,我是这孩子的母亲,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还望你看在一个母亲的份儿上,放了这个孩子,我来当你们的人质,你看怎么样?” 刘象先眼睛瞪大,嘴里“呜呜”叫着,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陈大全看了他一眼,回头对中年妇人说道:“只要打开城门,放我们离去,我就把你儿子还给你。至于你想用自己换你儿子,想都别想!再向前一步,我就砍了你!” 妇人止步,却也没有让开,她弱弱说道:“倘若我开了城门,放你们离开,你怎么保证不会伤害我的儿子?” 说完,又向前走了两步。 陈大全也不以为意,哈哈大笑说道:“我穿云寨向来说话算数,这一带的江湖上哪个不知,几人不晓?用不着哄骗你这样一个无知妇人。” 那中年妇人也笑着说道:“原来是穿云寨的众位英雄,怪不得有这等威势,我们唐州没有好好款待,这是我们的不是。” “几位英雄的名头小妇人也时常听我家老爷提起,确实是响当当的好汉,既然如此,那就……都留下吧!” 第7章 出城 话音未落,只见刚才还是娇滴滴的一个美貌妇人,此刻已经一个飞纵来到陈大全的身前,伸手就向他手中的刀柄抓去。 “小心!” “大哥小心!” 陈大全也是大惊,急忙抬手斜劈过去,那妇人呵呵一笑,左手却诡异的出现在陈大全的胸前,眼看着就要拍到他的心脏处…… “好快的掌法……”陈大全心头凛然,想要闪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箭鸣在他耳边响过,中年妇人急忙撤回左手,同时纵身一跳,来到陈大全的头顶上方,手臂伸展,又是一掌狠狠的拍向他的脑门。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嗖!” 又是一支长箭飞至,速度更甚先前那支,逼得妇人身在半空改变身形,腰肢一扭,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躲过了长箭,身体轻盈的落在地上。 陈大全浑身冷汗直冒,急忙后退数步,与她拉开距离。 “你别动,再动,我立刻捅死你儿子!”铁雄这时也急促说道。 妇人不再向前,心知已经失去了抓住陈大全的最好机会,只得侧头恨恨的盯着人群里的郭绍,美丽端庄的面容荡然无存。 郭绍手执弓箭,气息微促,努力的不使自己咳出声来。他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了,只强行拉了两次弓就已经快要力竭了,只是还要强自镇定,让敌人误以为自己还能再射。 他一直跟在队伍里,队伍走他也走,队伍停他也不动,到了城门处,看到州府军士就是不开城门,为了防身,就向孙弘求了一张弓和几支秃尾巴长箭,他只会用这个。 没想到关键时刻,救了陈大全一命。 孙弘目瞪口呆的看着郭绍,那个妇人突然暴露出常人难以企及的武艺时,他就已经够惊骇了,没想到自己在牢狱里认识的这个小兄弟,更是显露出一手惊艳的箭术,在关键时刻救了大哥的命。 “呜呜……”刘象先也瞪大了目光,仿佛也甚为惊诧。 郭绍看都没看他。 “你就是郭家那个坏种吧?有人说你箭术通神,哼,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中年妇人掩去眼中愤恨,整理了下衣衫,神态重新雍容起来。 郭绍没有接话。 陈大全怒极,心想:“刚才若不是有郭兄弟及时相救,老子差点栽在这个阴险的蛇蝎女人手里……” “你这歹毒的……” “打开城门!” 还没等陈大全说完,中年妇人的声音已经在人群中响起,陈大全骂声顿时滞住,穿云寨的众人精神一振,纷纷抬头向城门看去。 只见城门洞内,两扇大门缓缓打开,外面吊桥也在慢慢放下。 中年妇人吩咐完毕,转身对陈大全说道:“城门我已经打开,你们可以随意离开,但是,必须先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陈大全沉声说道:“你让他们都让开,先放我等离开,我们自会放过你的儿子。” “不行!放你们离开后,你们杀了我儿子怎么办?先放了他,你们就可以出城,若不然,谁也别想走!” “哼!看来你是不想再要你的宝贝儿子了!……” 双方谁都不相信谁,局面又重新僵持下来。 郭绍看看天上的星空,月已西移,心知拖得越久,越走不了。 “看来,只有弄险了……” 郭绍走出队伍,对陈大全躬身一礼,小声说道:“陈大哥,我有一个方法能让她放咱们出城。” “哦,二郎请说。” “这妇人将我们困在此处,无非是怕咱们出城逃脱后害了她儿子性命,既然如此,就将她儿子交给我吧,大哥和众位弟兄们先走,我留下拖住她。”郭绍说道。 “不行,我们走了,你这里不就麻烦了吗?让兄弟涉险而自己独活,此等不义之事大哥我还做不出来!” “那大哥可有别的法子?” “这……” “大哥别犹豫了,此时趁着夜色,大家都好逃离,倘若拖到天光大亮,咱们就是瓮中之鳖。” 这时铁雄将刘象先交给一个年轻人,大步走了过来,对陈大全低声说道:“大哥,二郎说的没错,咱们不能再拖了,得赶紧出城。二郎身体虚弱,他留下来不合适,这事得让兄弟来。” “不行,如果这样的话,你大哥我还有什么面目活着。既然事已至此,我留下来拖住他们,你带领弟兄们赶回山寨,以后山寨就交给你了,还望你多多看顾。”陈大全动情的道。 “不行,不行,不能让大哥留下,我来……” 郭绍看他们如此争执不休,急忙说道:“大哥,二哥,此事还真得我来做,你们做不了。” 陈大全和铁雄一愣,同时问道。 “为何?” 郭绍说道:“如果你们其中一人留下来,那他必死无疑。小弟不才,有一手百发百中的箭法傍身,待你们逃离后,趁着夜色,我还有一丝离开这里的希望,你们确实无法做这件事。” 陈大全和铁雄面面相觑,心知确实如此。 陈大全看着郭绍,心下感激,想到他刚才还救了自己一命,现在更是将生还的希望留给自己这些人,不由对他更加敬重几分,只是想到他身体不好,甚至连站都站不稳,就对铁雄说道。 “二弟,此事不要再说了,就按二郎说的做。你赶紧带着弟兄们离开这里。二郎身体不好,我留下来给他做个帮手,这样咱们还有团聚的一天。” “大哥……” 陈大全见他还要啰嗦,直接说道:“我是一寨之主,你不要多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下,趁着天还没亮,赶紧走!” 铁雄见此情景,知道再也难以劝动,就转头招呼弟兄准备起来。 郭绍也不再言说其他,他的身体确实走不了太远,有个人帮着,逃离的几率确实更大。 待众人商议完毕,陈大全向前两步,对中年妇人说道:“刘夫人,我们可以放了你儿子,但是我们需要先出城。” “你放心,只要出了城,我这个穿云寨寨主留下来陪着你儿子,绝不伤害他一根毫毛。” “如果这样你还不同意,那咱们就在此做过一场吧,以我们这七八十号贱命换一个州府公子,我们也认了。” 中年妇人刚才就见他们在一起小声嘀咕,早就犯疑了,现在听陈大全如此说,心中掂量一番,自觉没有别的法子,也只有这样了。 “好,就按陈寨主说的办!” 听到中年妇人同意了,陈大全便领头向前走去,其余众人跟在其后。 在经过城门洞的时候,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个个握紧自己手里的兵器,警惕非常。 第8章 逃脱 等到众人出了城,过了护城河,城内军士也一个个打着火把准备追出来。 这时,陈大全却不走了,转头拉过来刘象先,对着吊桥上紧跟着的军士吼道:“不要过来,都退到吊桥那边去,再敢向前走一步,我就杀了他。” 中年妇人怒道:“陈大全,你又想干什么?” “刘夫人,我陈大全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让你们保持距离,咱们就在这里交接吧。” 中年妇人心中一喜,旋即又疑惑起来:陈大全有这么好说话? 陈大全见她停在吊桥的那一边,也不在多说,示意铁雄他们先走,铁雄点头,招呼着弟兄们赶紧走。 这时众人已经得到吩咐,都默默离开,只有孙弘走在最后,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郭绍和陈大全。 “孙大哥快走吧,我这里还有陈大哥一起,一定能逃回去的,你放心吧。” 陈大全也点头示意他快走。 孙弘刚才商量的时候已经被铁雄“镇压”过了,这时也不敢多说什么,示意他们小心后,就快步跟上队伍,消失在黑夜中了。 中年妇人见他们都走完,只有郭绍拖着刘大公子站在陈大全身后,也没有多想,就对着陈大全说道:“陈寨主,这下该放人了吧?” “急什么,等我们的人走远了再说。” “你……”中年妇女无奈,只得站在城门下等着。 就这样等了大约有两刻多钟的时间,中年妇人又道:“现在可以了吧?” 陈大全看了下夜色,见月光快要淹没在西方,心中庆幸不已,现在多亏是七月下旬,若不然哪来这么好的时机。 “这才哪到哪,再等一会儿也不迟,反正我们还在这儿呢,你不是看着吗,你宝贝儿子还活着呢!”说完他竟然坐在了地上,旁若无人的歇息起来。 可怜刘象先刘大公子今晚先被人捆的结结实实的,嘴里也被堵上,最要命的是脚上让铁雄扎了一刀,虽然此时已然止血,但是却疼痛不已,只能靠着一条腿支撑重量,身体难受至极,心中委屈不已。 又等了一刻钟,郭绍见月光散尽,天地间彻底黑暗下来,城门处的火把显得格外明亮。 陈大全也适时站起,他明白此时就是最关键时刻了,就对吊桥那边的中年妇人抱拳道:“刘夫人,此次多谢贵公子帮忙了,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刘夫人见他如此,以为他准备马上放人,勉强笑道:“好说好说,你们穿云寨毗邻咱们唐州府,咱们以后有的是打交道的机会,到时候定不会让陈大寨主失望的。” 话语里满是威胁。 郭绍拿着弓,弓上搭着箭,箭头对着刘象先道:“你不要动,就站在这里,动一点儿我就射死你,不信的话,你就试试看!” 说完,他和陈大全慢慢后退,吊桥对面的中年妇人刚想上前,陈大全就大喝道: “不要过来,过来一点儿我兄弟就射死刘大公子,刘夫人,我劝你还是站在那里别动为好,我家二郎箭术出众,如果一个不小心,伤着了贵公子,那就不好了。” 刘夫人只得止步,她感觉自己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心中怒火已经快压抑不住了。 等陈大全和郭绍同时消失在黑暗里,她才快步向儿子冲去,一边奔走,一边声嘶力竭的喊道:“陆恩同,给我抓住他们,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 陆恩同,也就是之前那个军士头领,迅速率领手下军士也开始向吊桥对面跑去。 就在这时,黑暗中一支没有箭羽的箭矢飞来,目标直指刘大公子,其速甚急。 刘夫人大惊,也不管其他,脚下用力一蹬,奋力向儿子扑去。 顷刻之间,她抓住刘象先肩膀,只来得及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儿子的前面,只听“噗”的一声,长箭已经深深扎进了她的后背,使她和自己儿子一起跌倒在地。 紧接着,又是两支长箭射来,目标却是两个跑得最靠前的军士,二人应声而倒。 然后又听到“嗖”“嗖”两箭,这次却是射落了最靠前的两支火把。 一共五箭,力道凶猛,挡者必中,众军士慌忙止步,不敢再追,陆恩同气急败坏。 …… 淮州是一个小州府,位于唐州东侧,面积只有唐州的三分之一大小,而且大半属于大桐山区,民生艰难,盗匪丛生。 穿云寨就在大桐山边缘的西山上,山势险峻,树木茂密。 郭绍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间比较小的木制房屋,装饰简陋,只有一些简易的家具寥寥点缀。 他想坐起身,却感觉身体疼痛不已,只好转头看向门口。 只见屋门处,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坐在门槛上,身体斜靠着门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郭绍都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一个不小心直接栽倒在地上? 郭绍看着小男孩,目光柔和,就像当年的母亲看向自己。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将思绪从往事里抽出来,转头通过窗户看向屋外。 那里是一座青翠的山峰,远处还有重重的远山,在云雾的笼罩下时隐时现。 郭绍知道,自己得救了。 那晚,他竭力挽弓,在自己力气用尽之前连续射出五箭,每次都将劲弓拉满,使那几支没有箭羽的长矢力道更足,希望它飞的更远。 射完箭后,他感到身体一阵虚脱,几乎都要软倒在地,陈大全赶紧将他背在身后,趁着黑夜,不断变换着方向,拼尽全力向前逃命。 无数火把像苍龙一样追在身后,无数的长刀誓要将他们的身体剁成肉泥。 陈大全背着他艰难躲藏,有好几次都差点被敌人发现。 期间,郭绍昏昏沉沉的,时醒时睡,他伏在陈大全的背上,感觉有点像当年父亲的温暖的摇篮,既宽阔坚定,又安全可靠。 郭绍目前已经二十二岁了,自从父母出事后,七八年的时间里,他在大罗天下四处流浪,尝尽苦难心酸,没想到竟在一个刚认识几个时辰的人的背上,重新体会到了当年的温馨,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把头低下。 真是太丢人了!难道自己心里还是一个孩子不成?此事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 第9章 穿云寨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脚步声从门外由远及近,就重新抬头看向门外。 来的是孙弘,他来到门前,见到小男孩靠着门框已然睡着了,不由得哑然,也不去叫醒他了,小心的从一旁跨过门槛,走进屋内。 看到郭绍正睁着眼睛看着他,心中一喜,快走两步,来到床边,关切的问道:“二郎,你醒了?有没有哪里感到不舒服?” 郭绍见到他来,也是非常高兴,说道:“刚醒,也没哪里不舒服,就是不能动,一动就浑身疼痛。” “哈哈哈,当然疼了,你身上伤口溃烂的太过严重,大哥将你背回来的时候,他们都觉得你死定了,是我说你命大,求三哥将山下的顾瘸子找来,将烂肉都割掉,又用上好的金疮药给你包扎上,这才作罢。” “顾瘸子是谁?” “山下一个乡野郎中,没甚大能耐,就是皮外伤医治的还行,弟兄们受伤了,都是请他来瞧瞧,只要不是太过严重,他都能够救治回来。” 郭绍听了,心想:“看来这人医术不错。” 这年月儿没有青霉素,伤口如果发炎了全靠患者自己硬顶,顶得住的话活下去,顶不住的下地狱。 又听孙弘继续说道:“那顾瘸子说了,只要你能再次醒过来,那就是熬过去了,若是醒不过来,就是没熬过去,让我们准备后事。从那儿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熬得过去,哈哈……” 他神情振奋,颇为得意。 郭绍听他说的好笑,也不由莞尔,问道:“我睡了几天了?”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你再不醒来,他们就说要把你埋了呢,亏得有我在,要不然你就死定了!” “多谢大哥了,待小弟伤好后,和你一起教训他们。” “好好好,那你赶紧好起来,咱们一起收拾他们。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惊醒了坐在门槛上的小男孩,他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等看清情况之后,“呀”的一声,赶忙跳起来,撒腿便往外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道:“哥,哥,郭大哥醒了,郭大哥醒了!” 刚跑出几步,鞋子竟然飞起一只,他也不顾,径直跑远。 郭绍和孙弘看到,又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这是杨家的老四,哦,就是你从死牢里救出来的那四个少年,都姓杨,这个是最小的,才八岁。” “他们家有一块能冒黑水的地,被刘鹤那王八蛋看上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弄得他们家破人亡,幸亏遇到了咱们,若不然,嘿嘿……” 郭绍知道他的意思,若不然还能怎样?他郭绍本身就是例子。 郭绍正想问些别的,忽的又听到屋外有杂乱的脚步声靠近,他扭头看向门口,就见一群人走进来,当先之人正是陈大全,还有铁雄和其他一些人。 众人看他醒来,都惊喜不已,然后一个个都冲孙弘竖大拇指,齐齐夸他有眼力。 陈大全看了看他的伤势,稍微放心了不少,接着也对孙弘说道:“四弟,郭兄弟确实福大命大,你小子很有眼光嘛!哈哈……” 孙弘听了,嘴角都快挒到耳朵根儿了。 郭绍看到众人谈笑轻快,也颇为喜悦,急忙说道:“多谢大哥和众位弟兄相救,小弟感激不尽!” “郭兄弟说哪里话来,若不是你,我们大家可能现在还困在那唐州城里呢,咱们就都不要客气了,以后都是一家人,是一家人就不要说那两家话,省的别人笑话。”铁雄笑道。 陈大全接着说道:“二郎,等你的伤好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痛痛快快的活这一辈子。tm的,就算死了也不枉此生了!” 众人也连连称赞大哥说的极是。 大家又连续说笑了好一会儿,陈大全又说道:“行了,郭兄弟刚醒,身上还有伤,大家就不要长时间的打扰了,让他在这里安心养伤吧。” “四弟,你让人在这儿好好看顾着,二郎虽说已经醒了,但也莫要大意了!我们就先走了!” 说着,就要招呼众人离去。 郭绍见状,赶忙拦住道:“陈大哥,先别走,小弟还有要事相询。” 陈大全奇道:“二郎有何事尽管问来,大哥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知大哥能否告知现在山下情形如何?” 陈大全一听,低头沉默了下,转身让孙弘带着一些人先离开,只留下铁雄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郭绍仔细一看,却是当晚在大牢甬道内指挥众人抵挡官兵的那个壮汉。 “来,二郎,我来给你引荐一下,铁雄,你已经认识了,是咱们山寨的二当家,这个是徐在山,咱们山寨的三当家,以后你们多多亲近亲近。” “是,见过铁二哥,徐三哥。” 铁雄没说话,只是挥手示意不必如此。 徐在山则还礼道:“郭兄弟客气了,以后都是兄弟,不要太见外了。” 陈大全见他们互相都认识了,正了正神色道:“现在山下还好,只是多了些进山的探子,唐州那边还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铁雄也撇撇嘴道:“这里毕竟是淮州,不是唐州,岂是那刘鹤想来就能来的?更何况,他现在也顾不得我们了!” 郭绍听了,心里颇为奇怪,就向铁雄问道:“这是为何?唐州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起来,还要感谢郭兄弟,你临走前射出一箭直接射中了那个刘夫人,昨晚收到唐州城的探报,说唐州府衙门外悬挂白绫,进出之人都身着孝服,想来那个刘夫人应该是被兄弟你一箭射死了。” “刘象先呢?” “他没事!” “啊!怎么会?我明明记得我第一箭射的是刘象先呀!” 当时情况紧急,郭绍的身体虚弱,只好在力气未竭之时连续发箭,每支箭矢射出后都来不及查看结果,射完之后更是头晕目眩,更加没办法仔细看看有没有射中目标了。 这时陈大全开口了:“谁让人家刘大公子有个好母亲呢,你那一箭我看到了,刘夫人替他儿子挡了这一箭。” 说完,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想起那晚刘夫人飞身扑向自己的那一幕,他就浑身直冒寒意。 郭绍听了,漠然不语。 他刘大公子的母亲是母亲,别人的娘就不是娘了吗?不管死的是刘象先还是刘夫人,都是死了个仇人。 对他来说,这是好事。 “虽说现在山上暂时还无大碍,但刘鹤父子一定会疯狂报复咱们的,大哥,二哥,咱们还要早做准备才是。”徐在山提醒道。 “嗯!三弟说的对,听说刘鹤父子这些年来积蓄了不少实力,这从那晚出城的追兵就能够看出来,确实不是一般的州府官兵可比,咱们确实需要想办法应对。” “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现在二郎你就安心养病,其他事情先不要多想,有哥哥和众位弟兄们在呢,你就放心吧!” 铁雄和徐在山也在旁劝他安心养病,莫要操心其他事。 郭绍知道他们其实不是不相信自己,而是觉得就算自己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对山寨当下的局势起不到一点儿变化,反而会给他们带来一些不必要的烦恼。 “好吧,那就有劳几位哥哥了!”郭绍无奈说道。 陈大全、铁雄和徐在山又好言安慰几番,这才一起离开这里。 第10章 杨氏兄弟 郭绍看着他们走了,心知现在的自己确实做不了什么,他们愿意告诉自己一些局势,其实也是为了安自己的心,让自己好好养伤,并不奢望自己能发挥什么具体作用。 “看来,还是要先把伤养好,最起码到时候能多射几箭!”郭绍心中暗暗想道。 郭绍想到这些,正想安生睡觉,突然看到门口趴着两个小脑袋,他轻轻一笑,向他们招招手,道:“过来吧!” 那两个小家伙吓了一跳,慌忙把头缩回去,然后慢慢的又探出头来再往屋里看,当看到郭绍还在看着他们笑时,他们急忙跑开了。 过了没多久,又见他们被两个少年人牵着手,悻悻然的走进屋里来。 当先一个少年年龄稍大一些,大约十五六岁,进屋就拉着三个弟弟齐齐向郭绍磕头,道:“小的杨大郎,带着弟弟们叩谢恩公救命之恩!” 郭绍心中一喜,心想:“这不就是心腹吗?” 有这四人在此,也不枉那晚自己厚着脸皮冒险了,至于当初他承诺的那五千两白银,他刚才跟陈大全他们提都没提,众人也没问。 江湖恩义,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千万别放在心上,如果你总想探个究竟,那离散伙也就不远了。 “快快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都是天涯沦落人,你们不必如此,我也不过只是说了句话而已,最主要还是陈大哥他们,如果没有他们,咱们都是唐州死牢里的冤魂。” 杨大郎道:“小的虽然年龄小,但也知道恩义二字,若不是恩公当时为我们兄弟说了句话,我们又怎么有机会被陈寨主他们救出来呢!母亲教过我们,滴水的恩,就要用井水相报了,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呢!” 说完,拉着三个弟弟又是向郭绍磕了几个响头。最小的那个弟弟不知是磕疼了,还是听见哥哥提起了母亲,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郭绍头疼,沉声说道:“不用磕头,也不要跪在地上,赶紧起来,再不起来我就生气了!” 等他们一个个都站起来后,郭绍趟在床上,闭目想了一下,又严肃的看向杨大郎,郑重说道:“以后不要动不动就给人磕头,头磕多了膝盖容易软,想做的事情就会做不成,记住了吗?” 杨大郎道:“小的记住了,多谢恩公教诲!” “也不要叫我恩公,恩公不恩公的不在嘴上,为兄年长你们几岁,你们如果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大哥吧。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 “也不要自称小的,你就是你,你不比任何人差,别人能做的事,你也能做,千万不要因为眼前困难,就过于看轻了自己,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这番话说下来,郭绍自己都有些脸红。 杨大郎却是使劲的点着头,他的眼睛发红,眼泪像珠子一样掉落下来,自从母亲过世后,还没有一个人如此关心过自己和弟弟们。 这两天在寨子里,他带着弟弟们远远的躲着人群,只让弟弟们在郭绍的屋子附近玩耍,别人给他吃的他就接着,别人不给他也不去要,饿极了就在山上采些果子给弟弟们吃,亏得孙弘时常过来看望郭绍,见到他们就会给他们一些吃的。 郭绍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对不起这些孩子对他的一片赤诚。 “好孩子,别哭,你这些日子带着弟弟们,已经做的非常好了,其实有很多大人都做不到像你这样,你非常厉害了你知道吗?” “行了,都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不要总是哭哭啼啼的,啊,再哭的话,一会儿有人来了,他们会笑话你的。” 杨大郎顿时止住哭声。 郭绍见了,也不笑他,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很容易被人攻破心理防线,只要找准了他的痛点,一击必中,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突逢大难的穷人家的孩子呢。 郭绍说到此处,思绪其实飘得很远,远到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重新招了招手,让两个较小的孩子靠在他的床前,笑着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几岁了?” 最小的那个男孩抢先答道:“我叫杨四,他叫杨三,他已经十一岁了,我才八岁……”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因为自己年纪小而不开心似的。 郭绍摸摸他们的头,将他们揽在一起,两个孩子很安静的靠在他的床边,不说话了。 郭绍把目光留在了最后一个孩子的身上,他大约十三四岁,看起来最是沉默,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郭绍看着他,轻轻想拉起他的手,却不料他忽地将手缩了回去。 郭绍心中轻叹一声,知道这孩子其实跟他最像,都已经被现实折磨的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了。 “咱们其实很像,你知道吗?” 这下那个小少年有些好奇了,抬起眼睛望着他。 “你叫杨二郎是吧?” 少年点头。 “我是郭二郎,你看,咱们都是二郎,又都是在这个年纪遭遇大变,我也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认为他们接近咱们都是别有用心的,很有可能还会伤害咱们,你说对吗?” 少年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郭绍被他看的有些失措,更加不好意思去哄骗他了,就直接对他说道:“慢慢看,慢慢想吧,看的多了你就会明白什么人对你好了。” 郭绍看着小少年,感到有些挫败,看来自己还是修炼的不够啊,想想前世自己的那个小主管,年纪还比自己小两岁呢,那嘴里吐出来的话,让几十岁的人听了都要直夸说的漂亮。 不服不行。 郭绍沉默半天,决定甩开包袱,重新开始。 “你们杨大,杨二,杨三,杨四的叫着,也没有个大名,再长大一点儿,会被别人笑话的,要不,我给你们都起个名字吧?” 杨大郎惊喜,另外三个也目光闪亮。 “那个,我叫郭绍,绍,还有一层重新开始的意思,咱们遭遇相似,你们也可以用这个字。人都说要以信义行天下,大郎,你以后就叫杨绍信,二郎你叫杨绍义,你们看怎么样?” 杨大郎,杨二郎各自默念几声,都点头表示同意。 郭绍又转向两个挨着他的小男孩,他们早已满怀期待。 第11章 山上 “曾经有个人对我说,人活一世,当以自身能力为本,我觉得是对的。” “俗语有云,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能力有文武之分,既然如此,三郎,你以后就叫杨绍文,四郎叫杨绍武吧,怎么样,你们喜不喜欢?” 两个小男孩有些迷糊,双双抬头看向两个哥哥。 看到两人都对着他们使劲点头,这才齐齐说道:“喜欢!” 郭绍看到他们开心接受自己为他们起的名字,心头终于踏实下来。 这下稳了。 想到这里,他猛然大声道:“好,杨绍信,杨绍义你们听着。” 两兄弟精神一振,立刻站直身体。 郭绍看他们这么郑重,感觉脸皮稍微开始发热,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无耻小人了,竟然利用两个半大孩子对自己的信任,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们先带着绍文,绍武,在外边玩耍吧,我有些累了,先休息一下,你们别跑太远!” “是!” 两个少年应了,拉着两个小迷糊儿赶紧离开。 郭绍见到他们出去后,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感受到脸皮还不是太厚,就松了一口气,慢慢闭上双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期间顾瘸子又来了一趟,给他换过药后,郭绍终于在绍信,绍义的帮助下走出屋门,来到这座屋子前的院子里。 说是院子,其实就是用篱笆圈起来的一片土地,土地上种了些农家常吃的蔬菜。 他们所在的地方位于一座大山的半山腰,除了他们所在的这个小院子外,旁边还有好多座院子,有的地势略高,有的地势略低,大约绵延了两三里的距离。 郭绍原本以为穿云寨是个土匪窝子,没想到这里却更像一个较大的山村。 仔细想想,也是,陈大全他们几个除了有几分悍勇外,确实没有半分匪气,反而更讲义气一些,这在大罗的天下众匪中,很可能还是独一份儿的。 对于这一点,郭绍不禁高看几分,能在乱局里坚守一分底线,无论怎么说,都很令人敬佩。 这几天,由于孙弘经常过来看望他,郭绍从他的口中得知,这大桐山北侧不仅有他们穿云寨一个寨子,别的地方也有一些小村寨,都是山下一些活不下去的人,冒险跑上山来混口饭吃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话一点不假。 只是山上的活计也难,有些饿极了的人就有些守不住规矩。 平时除了小心耕作之外,还做些不耻的勾当,像打劫过往客商,组团下山冒险抢个富户,或者绑几个肉票敲诈勒索什么的,都没少干。 “咱们寨子从没干过这些事儿,寨子里的人原本就是这山里的山户,以前都是分散住在不同的地方,后来实在不堪受那些王八蛋的不停袭扰,这才渐渐汇聚到这一处来。” “咱们这大寨现在有将近八百多号人,去除老弱,光壮丁都已经快四百人了,又有大哥和咱们兄弟坐镇,等闲几个蟊贼不敢过来撒野。” 孙弘当时说起此事,那得意的神情,郭绍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郭绍望着不远处的山谷,心想:“即便如此,就真的能够阻挡住正规官兵的不断进攻吗?” 穿云寨确实位于一座险峰之上,左右两面峭壁,前后两面缓坡,后面缓坡虽然直通后山山谷,可前面缓坡却正对唐州方向,虽然是属于淮州,但离唐州也不远。 甚至有的时候,部分唐州山民也会到此地打猎砍柴,就算出了什么事,淮州官府也很少过问。 更让他沮丧的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四个半大小子愿意跟着他,吃穿还是全靠山寨供应着。 说起来,穿云寨还是受自己连累。 听孙弘说,原本陈大全他们不过是想从大牢里救出孙弘,然后趁刘鹤反应过来之前,尽快杀出城门逃命的,只是被自己在牢里一搅合,耽误了时间,就被堵在了城里。 后来自己更是一箭射死了刘鹤的妻子,闹得满城风雨,这仇就结大了。 还不知寨子里有没有人因此而怨恨自己呢? 应该会有吧? 嗯,一定会有! 如果不是那晚自己最后选择留下断后,恐怕此刻已经被人轰出山门了吧? 要不,等自己伤好后,独自逃生? 郭绍想了想,轻轻摇头,不行,先不说当晚还是陈大全背着自己,这才狼狈逃脱了追兵的搜捕,回来之后更是请顾瘸子给自己医治身体,还让自己在这里放心养伤。 这恩结的太大了。 自己虽然卑鄙无耻,但是只求自家活命,不顾恩人死活的事情,恐怕还是做不出来的。 怎么办?难道就在这里等着刘鹤刘象先父子发兵攻山?然后自己与山寨共存亡? 自己有那个勇气吗?郭绍很怀疑。 看来,有必要跟陈大全好好谈谈了。 只是,到现在自己其实跟人家接触也不多,认识更是没有几天,只看出此人应该比较讲义气,是条好汉,却不知道他爱好什么,想要什么。 谈的时候无法做到有的放矢,这样的情况下,谈还不如不谈。 既然还没想好该怎么跟陈大全谈,那就只有换个思路想想了。 总体来说,主要危险就是应对唐州方面有可能随时到来的报复,只要瓦解了唐州官兵的攻势,就能得到一线生机。 想要战胜敌人,就需要先了解敌人。 至少要想办法搞清楚,唐州官兵什么时候来?来的官兵由谁率领?官兵结构如何?数量多少?从哪里行军? 这些情况,希望穿云寨到时候能弄明白吧! 无论如何,得先打赢这场仗再说。 当郭绍正在思考对策的时候,几匹快马奔至淮州府衙门口。 “吁——” 刘象先身穿孝服,率先跳下马来,落地的时候,他的眉头稍微皱了一下,脚上的伤口看来还没有愈合,这么一受力,疼痛感就布满神经。 “该死的穿云寨!” 他心中咒骂不已,直接将牵马的缰绳甩给旁边亲随,整理了下衣装,左手扶住腰间佩剑,忍着脚上的疼痛,大步走进淮州府衙。 第12章 谋划 淮州知府姓常,单名一个森字,是大罗景耀十年的进士。曾在坛州香云县担任过两年的知县,然后就被直接调任到了淮州。 从他中进士算起,迄今只有五年,五年来,这人为民做主的事情没做多少,徐州老家却已经置下了将近十万亩的田地,端的是致富有方了。 刘象先曾经与他见过面,此时经过门房通报,常森已经等在了府衙正厅的门口处了。 见到刘象先身穿孝服,扶剑进门,常森立刻变了脸色,急忙问道:“贤侄如何这般打扮,可是府上出了什么大事?” 刘象先上前躬身一礼,然后将腰间佩剑解下,交给一旁候着的下人。 “叔父见谅,近日家母过世,小侄还在孝期,若非有要事相商,也不会这个时候过来打扰叔父。” 常森将他请进正厅落座,有婢女上前奉上香茗退下。 “不知贤侄有什么事情,竟然要用到我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 “不瞒叔父,我父子近日吃了大亏,有一伙儿盗匪趁我父外出之时,打破唐州牢狱,劫走了几名死囚。” “家母率众抵挡的时候,中了贼子的暗箭,不幸离世,小侄此次就是为母报仇而来!” 刘象先切齿咬牙地说道。 常森心中有了些猜测,问道:“不知是哪股恶贼如此嚣张,竟然在唐州府城做下此等大案?难道……” 刘象先斩钉截铁道:“正如叔父所想,正是叔父治下大桐山上穿云寨所为,我父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啊,是穿云寨,不是黑龙寨?会不会是弄错了,穿云寨虽然是山中大寨,但平时还算安分,并不是那等穷凶极恶之徒呀?” “叔父勿疑,此事千真万确,就是穿云峰所为。这些人平时惯会装作安分守己,其实是为了造反做准备。” “对于此等恶贼,我们怎能让他们继续积蓄力量,如果不早日铲除,等到其做大起来,淮州恐怕就不为叔父所有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要造反?”常森大惊。 “对,就是造反!他们这些山匪,平时不事生产,偷偷做些下三滥的勾当,谁人不知道?” “现在看到我大罗势微,就想效仿先秦暴徒,妄想揭竿而起,推翻大罗,叔父如果不早做防备,恐怕会有不测之危!还请叔父尽快发兵,灭此朝食!” 常森喉咙滚动一下,偷偷看了一眼刘象先。 他自家人了解自家事,淮州不过一个小州府,又山峰林立,人口有限,平时仗着与刘鹤同为大罗僚属,没少厚颜请唐州接济一二,现在人家求上门来,还穿着孝服,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可是如果真要说,杀上大桐山,攻破穿云寨,他还真的没有那个信心。 这几年来,他就在这个穷山恶水里狠命捞钱,所得好处都自己揣进了腰包,半点没有用到兵事上,不说治下民不聊生吧,那也是匪患不绝。 平时几个小蟊贼,几个衙役还能起些作用,现在让他去剿灭周边江湖上有名的大寇,那是半分胜算也无的。 常森沉默片刻,这才缓缓说道:“贤侄所言甚是,此等恶贼,定要早除。只是我小小淮州,民生凋敝,兵力有限,若想攻破贼穴,斩草除根,恐怕力有未逮呀!” 刘象先见他识相,也不再强逼,就温言说道:“此事是由我父子引起的,定不会让淮州军民独自承担。” “若叔父肯发兵攻打穿云寨,所有军需物资均由我唐州供应,不管成败,事后我父愿保举叔父移治腾州。” 常森听到最后,眼睛一亮,精神振奋起来,他早就想要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这里几乎已经没什么油水可捞了,能下手的也早已下手,剩下的不是刁民,就是匪寇,要么就是些世家大族,能看不能碰,再不走,恐怕迟早会死在这里。 一念至此,他下定决心,高声应道:“既然如此,为了淮州广大百姓的安宁生活,也为了给刘夫人报仇雪恨,此事我淮州接下了。” “请贤侄放心,叔父我马上派人组织团练,誓将穿云寨夷为平地,以慰刘夫人在天之灵!“ 刘象先大喜,他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动情道:“多谢叔父,小侄感激不尽,以后定有厚报!” 常森哈哈大笑,侧身扶起刘象先,拉着他的手说道:“贤侄多礼了,你我两家有通家之谊,不必如此客气。那个,就是不知所需物资几时到位呀?” 刘象先暗骂此人贪心,但也知道若想要他倾力帮忙,一定要先喂饱了他,不然以后冷不丁还会给自己出些别的幺蛾子! “叔父放心,你这边准备停当,物资即刻起运,定不会误了叔父大事。” “好,好,太好了!我这就让人准备,贤侄静待佳音便是!” “有劳叔父!” 刘象先在淮州没有多待,跟常森明确了出兵数量和时间后就离开了。 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唐州,此时,唐州知府刘鹤也在正厅等着他。 他原本是要去襄州参加襄汉都管府议事的,但没想到刚离开不到一天,唐州城就发生了劫狱这等大事,连自己夫人都殁于其中。 得到消息时,他整个人都蒙了,赶紧调转马头,返回了唐州。 “怎么样?那姓常的没有起疑吧?” “没有,他听到咱们给他供应粮草物资,只想着能趁机捞上一笔,哪里还顾得上思考其他!” 刘象先想起在淮州时,常森那动心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那就好!只是……先儿,有必要搞这么复杂吗?咱们唐州又不是没有兵马,各种物资更是早已堆积如山,干嘛不直接发兵,杀上穿云寨,为你母亲报仇呢? ” “父亲,之前我们不是已经商量过了吗?咱们唐州确实是要兵有兵,要粮有粮,但是现在却不宜显露出来,如果在天下大变之前被襄州那边知道,恐怕会生出很多麻烦。” 刘鹤闻言,感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看着儿子俊朗的面容,却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虽然这样做确实对唐州大局有利,但是想到自己爱妻为了护他而死,他却一心只想着他的大业,言语间丝毫没考虑过为母亲报仇的事,心中不免又黯然几分。 刘象先没有注意到父亲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只要淮州开始发兵攻山,咱们就能坐山观虎斗了。” “一边借淮州的手测出穿云寨的真实实力,另一边也能用穿云寨来消磨淮州的力量,等时机成熟,咱们就可以将他们一举拿下!” 刘鹤提醒道:“如果淮州团练们轻易攻破穿云寨怎么办?” “怎么可能?父亲太小看穿云寨了,那可不是一般的土匪贼寇,就凭常森临时组织起来的那些所谓团练,恐怕会在穿云寨手上吃大亏的。” “咱们应该担心的是,万一穿云寨打败了淮州团练之后的问题,而不是纠结常森攻陷穿云寨该怎么办。” 第13章 应对 刘鹤听了他的话,大吃一惊,急忙问道:“穿云寨这么厉害的吗?” “父亲有所不知,先前我外出的时候,经过申州,当地巡检司的黄巡检告诉我说,在大桐山的东部,也有一座与穿云寨实力相当的大寨,名唤黑龙寨。” “同样是属淮州地界却偏临申州,只是这座大寨的行事风格却跟穿云寨大相径庭,做事素无顾忌,屡次下山滋扰地方,甚至经常打家劫舍,勒索大户,搅得申州不得安宁。” “而这黑龙寨之前跟穿云寨也有过冲突,但却没有在穿云寨手上占到太大便宜。父亲,你说,这样的穿云寨,是淮州那群由大户家奴和地痞流氓,强行组织起来的团练所能攻陷的吗?” 刘鹤沉吟良久,说道:“如果这穿云寨确实有如此实力,那恐怕常森心里也有数吧,这样的话,他怎么敢去攻山呢?” “他当然知道,只是他不在乎。” “不在乎?这话怎么说?” “常森并非是没有脑子之人,他之所以选择帮咱们担这份风险,是因为咱们可以让他当腾州知府。 他认为,只要他出了兵,就算对咱们有了交代,至于能不能胜,他才不管呢? 更何况,他还能乘此机会大捞一笔,这样惠而不费的事,岂会不答应呢?” “他就不怕,事后我们不保举他?” “他不怕,大不了到时候大家一拍两散,难道穿云寨的人还能下山去攻打他的淮州府不成?” “说来说去,这对咱们有何好处?” 刘象先笑了笑,耐心对父亲说道:“父亲,刚才不是说了吗?借机试一下穿云寨的实力,另外还可以消耗掉淮州的兵马,为以后咱们的大事,扫平障碍。” 刘鹤心中计量着,最后却摇了摇头。 “我看啊,你这种方式,费时,费力,费劲,到时候恐怕一点用处都起不到,纯粹是自作聪明的瞎胡闹!” “不会的,父亲,你就相信我吧!我一定能成的。” 刘鹤看着他的儿子,暗自叹了一口气,却也不再多说了。 先看结果吧。 事实正如刘象先所言,当刘大公子离开淮州府衙后,常森立刻就招来亲信,写了一份告示。 告示的大意是,淮州府衙听闻治下百姓屡受匪患骚扰,准备组织团练剿匪,让大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没有钱和力的出人头。 为了保证剿匪工作的顺利进行,常森派人挨家挨户的上门催捐,不论富户贫民,不分男女老少,通通一视同仁的要交钱出人,弄得整个淮州怨声载道,一片哀鸿。 用了几天的功夫,就组织起一支简单的队伍。 说是简单,那是因为这支队伍里竟然没有一套铠甲,每个人只发放了一把白杆长枪,连张弓箭都没有,唐州方面送过来的军用物资都被常森扣下来,准备带往腾州了。 就这样,这支团练部队又在淮州城粗粗训练了两天,就被常森拉出去剿匪了。 先是在淮州城周围转悠了一圈,宣扬了一下淮州团练的军威,然后就掉头直扑大桐山。 到了大桐山下,连屠了几个小村落,让团练们见了血,取得了一些“战绩”之后,就浩浩荡荡的奔着穿云寨而来。 此时的穿云寨内,陈大全早得到了消息,正聚集几个头领在议事。 “没想到,唐州方向没有传来消息,淮州常森却派大军前来了!”铁雄率先开口介绍情况。 “呸,那也叫大军?说团练都是高看他了,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不用大哥出马,小弟我率百十个弟兄就能杀下山去,将来将的首级取回来献给哥哥。”孙弘大声说道。 徐在山听见他说话,和陈大全对视一眼,俱都笑了。 “四弟不要轻敌!淮州虽然是个小州,没有多少人口,但这毕竟也是一州团练,有千把人呢,万一这千人里出来几个有点儿武艺的,四弟可要小心阴沟里再翻船呀!” “是啊,四弟,三弟说的对,万一这次碰到几个硬手,咱们山寨可经不起折腾啊!” 孙弘听到徐在山和陈大全的话后,对淮州团练更加不屑。 “大哥,三哥休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淮州就这么大,能打的都在咱们寨子里了,山下还有几个有血性的?怕他作甚!” “小心使得万年船,谨慎些总是没错的。这样,先派几个兄弟下山探探虚实,再作计较吧!”陈大全坐在主位上,最后决定道。 孙弘见众人都不想直接开战,就愤愤的说道:“不爽快!俺找郭兄弟玩去,还是他那里更有意思!” 众人都笑,任他自去。 当孙弘快走到郭绍所在的小院时,耳边就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波泼摸仏,的特呢了……” 孙弘停住脚步,仔细听了听,伸手挠挠头。 “这是啥呀?听不懂。” 他急忙快走几步,看到郭绍小院外站满了人,简陋的篱笆墙内,一排排小孩子坐的整整齐齐的,正在认真的听着郭绍说话。 只见郭绍手里拿着一支细棍,指着身边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板,木板上有些黑色的字迹,孙弘站的太远,有些模糊,看的不是太清楚。 “好了,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咳咳,下课后大家把昨天和今天所学的内容复习一下,明天上课前我会抽查,不合格的跟今天一样,打手板,听到了吗?” “听——到——了,老——师——再——见!” “好,同学们再见!” 郭绍说完,开始收拾起刚才所用的东西,杨氏兄弟跟他一起收拾。 待小院里外的大人和孩子都走完之后,孙弘走进院中。 “二郎,你这是……要教孩子们做功课?” 郭绍早就看到他来了,只是课还没有结束,就没有管他,现在见他过来询问,就热情地将他引进屋中。 “我在这里总不能白吃干饭吧。前两天看到孩子们整天不是嬉闹就是帮家里干活,这样长时间下去不见得是好事。 我以前好歹读过私塾,就试着看看能不能教一下这些孩子,没想到大家还挺支持,一个个都把孩子们送过来了。” “他们当然喜欢了,你是不知道,我大哥当年也想把学堂办起来的,只是找不到先生教,那些老学究一个个都死脑筋的很,听到要到寨子里来,哪怕我们给再多的钱也不肯。 一想起这些,我就恨不得下山强行将他们绑上山来,简直气死个人!” “顾瘸子呢?他也不肯吗?” “顾瘸子倒是没有拒绝,只是他家里还有一个患病的老妻,时不时地要进城买药,如果让官府的人知道,他在咱们穿云寨里做先生,恐怕早晚会被人捉住。” “哦,原来如此!” “现在既然有你在,就麻烦二郎了。” “嗨,这有什么麻烦的,这样每天都能活动活动筋骨,也许,对我的康复还有效果呢!” 孙弘见他这样说,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郭绍脸色顿时一苦。 第14章 迎战 孙弘见他神色,也明白了刚才自己用力过大了,二郎身体还没有完全好,恐怕经不起自己轻轻一击。 郭绍和善地摇摇头,示意孙弘自己没事,然后好奇地问道:“孙大哥,今天不是去议事吗,怎么这个时候就过来了?” “别提了,刚才大哥他们议事,差点把我气个半死!” 说完,孙弘将刚才议事厅内,众人的态度讲了一遍。 郭绍听过后,温和的跟孙弘说道:“大哥,你是有些急躁了!陈大哥说的对,谨慎一点儿,是应该的。如果不知敌情,贸然下山,万一出了意外,不是什么好事。” “那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可能确实是我想的过于简单了!” 郭绍见他神情低落,知道他是觉得自己在大寨里用处不大,还总拖累兄弟去救他,感到有些沮丧。 “其实,大哥你不要觉得自己没用,每个人的价值是不同的,我听说,每次战斗你都是敢打敢拼,身先士卒的,这就是你的价值。 这么勇敢的事情,不是谁都敢做的,要想做好,就更不容易了,大哥你能一直如此,小弟佩服的紧,想必,陈大哥他们也是如此!” 孙弘听他如此说,想了想,也轻轻点头。 “只是,这次淮州怎么派兵来了?唐州那边没有动静吗?”郭绍奇道,他本来以为会是唐州派兵呢,没想到竟然是淮州。 “我们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咱们这里毕竟是属淮州地界吧!” 郭绍闻听此言,摇了摇头,感觉刘象先不是这么守规矩的一个人,不可能单纯只是因为这些就放弃复仇。 毕竟,自己就想过等伤势完全康复后,直接去唐州报仇的,刘象先怎么会不如自己呢? 不管怎样,唐州方面确实没有出兵。 淮州团练既然来了,那就看陈大全他们怎么做了。 等到淮州团练千余人到达山口时,陈大全也率领三百个青壮来到半山腰,居高临下观察淮州团练的阵容。 “大哥,都打探明白了。此次领兵的是淮州巡检常林,他是常森的亲弟弟,以前当过官军的什长,也算一个老兵。” “难怪,我说这次来的这些杂牌,气势怎么会跟之前不同,原来是来了个行家呀!可惜,杂鱼就是杂鱼,才刚长出牙口就想吃人?那是做梦!既然来了,那就让他们都留下吧!” “请大当家下命令吧!”铁雄站在一旁,情绪激昂。 “请大当家下命令吧!”其余众人也兴奋道。 “好,那就麻烦二弟和三弟领一半的弟兄从左侧山道攻击官军,我和四弟领一半人从右侧山道攻击官军。 都是一帮刚放下农具的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大家不用留手,放心大胆的拼杀!” 常林指挥大军来到山口,刚派出斥候去打探消息,还没等到斥候回禀,就听见山上传来震耳的喊杀声,急忙抬头望去,只见左右两侧各有一股山匪冲下山来。 “这么猛的吗?都不准备试探一下?” 他不及细想,赶紧应对。 常林命令官兵分成三股,左右两边各一股,中间留下一股兵力作为机动,指挥左右翼待在原地不动,以逸待劳,只是举枪相迎。 郭绍这时在山顶找了一个辽阔的位置,和杨氏兄弟站在一起,眺望山下。 只见双方两股势力没用什么计策和方法,就这么单纯的对抗起来。 “硬碰硬呀,这倒是挺简单的,只是这么多的人聚伙械斗,可还是第一次见呀!” 杨绍信站在郭绍身边,面颊潮红,双手握拳,显然紧张无比。 杨绍义绷着脸,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只是双眼瞪大,一眨不眨。 杨绍文和杨绍武两个小家伙则是踮着脚,头昂的高高的,希望能看得再清晰一点。 很快,左右两翼都相继接战,战局立刻陷入胶着,只是没有经过太久,右侧官军突然崩溃。 只见穿云寨方面有一人手拿两把大刀,在官军阵列里左右飞舞,勇猛骁悍,势不可挡,逼得右翼官军急速后退。 常林在山下见到右翼这么快就崩溃了,也是吃了一惊,转身看了下左翼,意识到自己刚才指挥失当了,应该集中兵力只攻一侧的。 现在右翼被击溃,左翼看来也坚持不了多久,一咬牙,挥手指挥剩余的官军放弃右翼,急攻左侧山道。 郭绍在山上看了,摇摇头叹道:“如果官军都是这个水平,恐怕这大罗天下离倾覆确实不远了!” 他在前世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打工人,根本没经过什么像模像样的军事训练,但就算以这样的眼光,看到官军现在这样的情形,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哪里是在剿匪,简直就是送死。 果然,当右翼官军看到山下官兵放弃自己,转头支援左翼,立刻溃败,一个个恨不得多生出一条腿,狼狈的向山下逃去。 常林在山口见到他们败下来,让他们都去左侧山道上,但大部分官兵根本不听,直接就想向下跑,常林大怒,率领督战队连续斩杀了十几个官兵,才强行遏制住这股兵士。 等到右侧官兵都开始向左侧山道汇集时,常林轻轻吐出一口气,正想着怎么应对右侧之敌时,一把长刀忽然从山上掷下,他急忙闪向一旁,那把刀击在一块大青石上,碎石飞溅。 “杀呀!” 一声雷鸣似的吼声从右侧山道上响起,只见众山匪如同猛虎下山一般从山上奔下来,当先一人更是赤裸上身,手拿一把大刀,如鬼似魔,勇猛非常。 常林见状,知道不是对手了,犹豫的看了一眼左侧山道上还在厮杀的官兵,咬牙招呼一声“撤”,率先脱离部队,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孙弘手拿长刀,见到他如此果决,也不由一愣,看看左侧山道,又看看常林逃走的方向,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时,陈大全率众赶来,问明情况后,便对孙弘道:“四弟,你去左侧山道和老二老三一起夹击官军,我带人追杀常林。” 孙弘应声听令,引领一队人向左侧山道杀去。 陈大全招呼另一队循着常林逃脱的方向追去。 当“降者不杀”的呼喊声响彻山道,这场堪称闹剧的“剿匪”节目也落入尾声。 郭绍有些意兴阑珊,这场战争来的迅速,去的更是突然,总共都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结束了。 常林到底是曾经当过正规部队的官兵,见机不妙,跑的飞快,陈大全最终追到山下开阔地带,就失去了他的踪影,骂骂咧咧的赶回山上。 第15章 战后 当陈大全回到山上的时候,不仅战斗结束了,甚至战果都已经统计出来了。 此次战斗,穿云寨356人,阵亡29人,轻重伤126人,多数集中在左翼。 共歼灭官军184人,俘虏805人,只逃走了常林和十几个督战队的人,可谓大胜。 山寨里,众人喜气洋洋,将所得斩获堆在一起,一个个大笑出声。 陈大全上得山来,见到郭绍正在聚集一群人手统计着什么,就走到近前问道: “二郎,这是做什么?” “陈大哥,这是此次战斗的缴获具体数目,请你过目。” 陈大全接过册子,边看边说道:“哎呀,麻烦二郎了,我们都是些粗人,有的时候根本就弄不好这个,都是打完了一分了事,现在有你来做这些,我就放心多了。” “陈大哥客气了,小弟多蒙山寨照拂,本应该多多出力,只是因为身体还没好,挽不得大弓,只得干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若是伤势痊愈了,看小弟不多射他几箭。” “哈哈……二郎豪气干云,以后有的是二郎建功立业的机会!到时候定要一睹贤弟的风采。” 陈大全看了一会儿统计册子,皱眉问道:“怎么都是些白杆儿,连具甲胄都没有吗?” 郭绍闻言回道:“确是没有,此事我问过了,这批官军是常森临时组建的,军用物资听说是由唐州提供,要么是唐州刘鹤只提供了白杆儿,要么就是被常森扣了,我觉得应该是后者。” 陈大全沉吟一下,同意了郭绍的看法。 “常森就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人,此等大事也想着捞一笔,真是死不足惜!” 郭绍倒是没再说什么,低着头想着事情。 “二郎在想什么?”陈大全问道。 “大哥,此次我们俘虏了这么多的官兵,你打算怎么处置?” “你不说我也正在头疼呢,这么多的俘虏,总不能都养着吧?咱们山寨也没有这么多的粮食呀!” “那大哥有没有想过干票大的?” “干票大的?什么意思?” 郭绍靠近陈大全,低声说了一阵,陈大全听了,陷入沉思。 良久,他才问道:“贤弟,你的把握有多大?” “大哥,我也不敢保证,大概五五之数吧!” “五五之数,这么低!如果咱们山寨集体出动呢?” “那就有八成了,只要骗开城门,剩下的就都好说了。” 陈大全听到有八成的几率能够成功,心头猛然一跳,这几率不低了。 “赌了!贤弟,此事为兄全力配合,咱们这次定要发笔大财!” “定不让兄长失望!” 二人商议完毕,也不再迟疑,派人去请铁雄,徐在山和孙弘过来。 不一会儿,三人赶到,陈大全说道:“此次咱们大获全胜,全靠几位兄弟带领弟兄们拼命搏杀,为兄在此谢过了!” 说完,深深一礼。 众人也急忙还礼,说道:“大哥,这都是小弟们分内之事,当不得大哥如此礼遇。” 陈大全心中欣慰,感觉他有了这样一群弟兄,天下无处不可去,当下也不再犹豫,直接说道:“此次大胜,战果虽然也颇丰,只是有这么多的俘虏,不宜安置,几位兄弟可有法子教我?” 铁雄想了想,确实发现俘虏太多,就对陈大全说道:“要不,从中挑选些青壮,剩下的老弱伤病者轰下山去?” 陈大全说道:“此法不妥,好歹是些劳动力,留着还是有些用处的,更何况,这些人如果回到了山下,肯定还会去淮州城,说不定将来又要攻上山来!” 徐在山也是一阵摇头,想了一下,又提出一个建议:“要不,直接杀了?” 陈大全,铁雄,孙弘都转头看他,他也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下不去这个手,你们说怎么办吧?” 陈大全目光移向孙弘,孙弘挠了挠头,垮着脸说道:“大哥,你是知道我的,你们怎么说我怎么干,这种动脑子的事情别找我。” 几人看他那囧样儿,都哈哈大笑。 陈大全笑着说:“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可用的法子,那就先听听二郎的提议,然后咱们一起商量一下。” 铁雄他们几个都把头转向郭绍,看他能提出什么好的建议来。 郭绍见几人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也不怯场,说道:“几位大哥听我说,这次咱们战胜的这支官军,原是淮州知州常森临时组织的团练,据他们交代,此次行动是唐州要求的,目的就是要攻陷咱们穿云寨,将我等尽皆斩杀,以报上次劫狱之仇。” “他做梦!”孙弘怒道。 铁雄和徐在山也是满脸不屑。 “都先不要生气,听二郎继续说。” 郭绍见陈大全向他颔首,又道:“此次咱们战胜了官军,我在记录缴获的时候发现,现场收缴的只有一些简陋的白杆长枪,粮食少许,盔甲更是半具都没有,我觉得这不正常。” “有什么不正常的?淮州这地界儿,就一个字,穷!二郎,你有什么主意就快说,我可不想听这些废话!” 孙弘感觉郭绍有点啰嗦,直接张口说道。 郭绍有些尴尬,只得挠头说道:“孙大哥,我……我尽快……” 陈大全见了,哈哈一笑,说道:“贤弟勿急,慢慢说。四弟,你先坐下听着,别再打断二郎了。” 孙弘对郭绍憨憨道:“二郎勿恼我,我这就闭嘴。” 郭绍见几位大哥都是鼓励的眼神,就继续阐述自己的主意。 “我找了俘虏里几个低级军官问了下,他们跟我说是常森把物资都扣下了,只发放了一些白杆儿,其实粮食,金银,甲胄,器械等等军用物资,唐州方面都运的有,淮州府库里堆积成山了。” 铁雄,徐在山对视一眼,仿佛知道了郭绍想做什么了。 果然,郭绍也不再啰嗦:“如果我们能攻陷淮州城,把这批军用物资运回山寨,那咱们岂不是能发一笔大财吗?” 铁雄和徐在山都颇为意动,立刻迎向陈大全的目光,三人同时点头。 “二郎,话是这样说,但那淮州城毕竟是个州府,凭咱们现在这点儿人手,恐怕破不了城门吧?” “强攻确实难破,但是如果智取呢?” “智取?” 第16章 智取 “如何智取?” 郭绍说道:“咱们不是俘虏了不少团练吗?既然咱们寨子里养不了,就把它们都放了。 这样他们必定会返回淮州,咱们的人就混在其中。 趁城门开启之际,咱们的人迅速夺城,只要咱们的人进了城,剩下的就好办了。” 铁雄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只是,咱们都下山了,如果再有人攻山怎么办?别忘了,咱们旁边还有一个唐州呢!” 徐在山也道:“是啊,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咱们的老巢可就难保了,咱们的家人子女可都在里边呢。” 郭绍道:“咱们可以在山上多树旗帜,暂时让老弱妇孺来回走动。然后咱们傍晚行事,骗开城门后,控制几个要紧之处,趁着夜色赶紧转移物资,只要到了山脚下,咱们就能放心了。” 几人听了,都是沉默。 陈大全说道:“我说两点,第一,大家有没想过,唐州跟咱们仇深似海,为什么他们不动手,反而偏偏让淮州动手呢? 想想那晚,唐州可是有不少官兵的,物资他们更不缺,有兵有物资,却还要让淮州动手,这是为什么? 第二,凡是都要冒险,不敢赌的人没有胜算,咱们只要行动迅速一点,趁着夜色,还是有很大几率成功的。” 铁雄,徐在山听到陈大全的话,想了想道:“既然大哥已经有了主意,咱们就赌他这一遭!” 陈大全听到他们同意了,大喜道:“好,只要咱们兄弟同心,天下何处不可去。” 众人俯身拜道:“愿随大哥行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郭绍也俯身拜向陈大全,感觉此人确实是一个真正的好汉,敢想敢干,敢赌敢拼,义薄云天。 “众位兄弟请起!”待到几人起身后,又道:“虽说咱们是冒险,但是也要有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请大哥明示。” “首先,咱们虽说要集体下山,但是山上也要有人统属,三弟,你向来谨慎,就留在山上照应着,一边多树旗帜多摇人,一边要多多向唐州方向打探,一有异常,立刻来报。” “是,小弟谨急!” “另外,此次行动,咱们时间有限,进了淮州城,不得动平民百姓半根毫毛,如有发现有人私下里欺负百姓,立斩!” “是,我等自会约束弟兄,不使咱们穿云寨名声扫地。” “第三,就是此次转移物资,先把军械和粮食运走,其他金银等都要靠后,记住,打的赢才是咱们穿云寨的根本!” 众人全都应是。 郭绍看着眼前这个山寨的大当家,更加感觉此人以后恐怕会成为一时雄杰,自己尾翼其后,说不定也能扶摇直上,去看一看那天上的风景。 众人议事完毕,立刻分工行动起来。 有人甄别俘虏,有人命人制作旗帜,有人准备车辆器具,有人派人向唐州探查情况,有人扒拉官军的衣服,有人向俘虏询问淮州城的具体部署…… 直到下午快到酉时的时候,所有准备都已经组织停当,唐州方面也暂时没有异常,陈大全一声令下,众人改换上官军的行头,混在被轰下山的那些俘虏中间,慢慢向淮州城靠近。 傍晚,当残阳的余晖快要散尽的时候,一群人来到淮州城门前。 穿云寨战败的消息,已经随着常林的狼狈逃回扩散开来,城头的兵丁看到大批的败兵向着城门涌来,急忙派人往府衙汇报情况。 常森正在府衙里跟常林生着闷气,得到城门急报,不耐烦的训斥道: “慌什么慌,又不是贼人攻城,怕个屁!一群没用的东西,还敢回来,让他们在城外呆一夜,好好反省反省,tm的,一千号大军攻不下几百人的山寨,都是白吃干饭的废物!” 城外的穿云寨众人,听到城门楼上官兵带回知州老爷的回话,都愣住了。 人家不开门,你怎么办? 强攻?看看淮州城几丈高的城墙,没有攻城军械,爬都爬不上去! 转头回去?不说费了半天的力气,什么都没有捞到,就灰溜溜的赶回去,就说一众人集体掉头,在城墙上火把的照耀下,也会暴露无遗。 这时,郭绍来到陈大全的身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陈大全听了,找了几个愿意投顺的俘虏,也低声吩咐起来。 不一会儿,城门处的士兵听到外边一片喧哗。 “易大川,我是你易家的族叔,还有几个兄弟也是你易家的家丁护院,你敢不让我们进城,明天回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项少虎,你小子长出息了不是?我是你项家二房媳妇的亲舅老爷,赶紧给我开门,要不然明天你休想回家!” “我是贺家的……” “我是张家的……” …… 城外顿时叫骂声一片,谁不是在这淮州城里沾亲带故的,就算没有关系,急吼吼嚷上一嗓子,说不定城门就开了,还用得着在这城外餐风露宿? 在这世上,谁不想回自己的家! 常森正在府衙陪着妻儿吃晚饭,忽然听见前堂有人高呼:“我们要见知州大人,快让我们见知州大人!” 常森今天本就生气,现在发现连饭吃的都不那么安生,更是气急败坏,把碗重重放在餐桌上,恨恨骂道:“谁呀?还让不让老子吃饭了?” 这时,一个学究模样的中年人走进来,对常森一揖道:“禀大人,是易家,项家,贺家,张家,还有其他一些家族的人,他们聚集在前堂,吵着嚷着要见大人。”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老子今天烦透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恐怕不行的,大人,这帮人就是为了城外的那帮败兵而来的,他们想让大人打开城门,放他们的人进城。” 常森听了,更加气愤道:“王八蛋,这帮狗娘养的,这些大族当日根本没有人出壮丁,都是给些钱来打发老子,现在却来找老子要人了。老子就是不开城门,看他们能把老子怎么着?” “大人说的极是,这帮世家大族平时嚣张跋扈惯了,没少给咱们惹事,今天就是要好好杀杀他们的威风,免得他们还以为这淮州府是他们的呢?” 常森皱着眉头看了这个中年人一眼,说道:“易师爷,你这话说的,恐怕不止一层含义吧?” 易师爷仍然笑呵呵,他上前两步,来到常森的旁边,低声说道:“大人,让世家大族为您做事,很难,但是他们要是想坏您的事情,那可是太简单了。” 常森听出了他的另一层威胁之意,狠狠盯了这个人一眼,恨不得一筷子戳死他。 但他不敢,此人乃是淮州易家的人,更关键的是他易家有位吏部左侍郎,正在洛城。 “来人,命人去城门处跟常林说一声,让他开门放人进来。” 常森最后还是妥协了。 易师爷一躬身,默默下去。 这时常森的发妻走到他的身边,拉着他的手说道:“老爷别生气了,他易家不好惹,咱们就避避,暂且忍耐一阵子,到时候咱们就离开这里,看他们还能欺负谁去?” 常森这时缓过一口气,叹道:“夫人,你这是妇人之见,天下哪里还不是都这个样儿,没有易家,还会有难家的,今日忍了,将来肯定还要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话虽然这样说,常森到底还是重新拿起了碗,重新吃起了饭。 第17章 大哥,你有意乎? 刚扒拉了两口,又听见前堂处一片混乱的脚步声走近,常森气的将碗用力掷出去,大怒道:“你们到底还想干什么?” 几个衙役急匆匆跑进后堂,慌张的道:“大人,贼子进城了!” “你说什么?什么贼子?把话说清楚!” “大人,您下令打开城门,却不料那帮败兵里有贼人,是穿云寨的贼寇,他们……他们已经进城了!” “啊……” …… 时间回到半刻钟前,陈大全在淮州城外急躁的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城门楼。 这时,郭绍也是心急如焚,他这次是第一次参与这么大的行动,而且这次行动还是他本人提议的,他不希望以失败告终。 周围的人仍在叫嚷着,有投顺过来的兵丁,但更多的已经是那些有底气叫喊的世家远支旁系们了。 忽然,城门“吱啦啦”的缓缓开启,人群潮水般涌入。 当陈大全见到孙弘从衣袍里抽出长刀时,他大喝一声:“发信号!” 郭绍取出一支竹筒状物事,拿火折点燃引线,只听“嘭”的一声,一颗耀眼的火星窜上天空。 铁雄跟几个大汉也抽出大刀砍向守门的官兵,一边砍,一边喊道:“杀呀!” 但凡有堵住他的路的,不管是败兵还是守门兵卒,都被他一刀放翻。 正在城门楼的常林这时也反应过来,急忙命令周围的官兵向城门洞赶去。 正当常林也准备赶往城门洞时,城外传来众多的喊杀声。 常林抬头看向城外,只见一大片黑乎乎的人影,正在快速涌向城门。 他愤恨的一跺脚,心急火燎的跑下城墙,也不去支援城门处,直接就向着远离城门的地方跑去。 等大队人马赶到,陈大全才松了一口气。 按照预先安排好的顺序,把队伍分成了四拨人,一队让二弟铁雄领着,完全控制住这处城门。 一队让孙弘领着,直奔淮州府衙,控制淮州知州常森。 另外一队让郭绍率领,让他去武库方向。 最后一队自己亲自率领,沿街控制局面,也当成临时预备队使用。 幸好淮州府城刚刚经过兵败,城内几乎没人抵抗,百姓们都纷纷紧闭家门,敢上大街者寥寥无几。 亥时,淮州府城彻底落入穿云寨手里。 陈大全来到淮州府衙内,看到已经被绑成粽子一样的常森,笑着说道:“知州大人,你不是要捉我吗?现在我自己来了,你倒是过来捉我呀!” 常森浑身哆嗦着,颤抖的说道:“你……你是何人?竟……竟敢攻打朝廷州府。” 陈大全哈哈一笑,看了一眼着淮州府的正堂,直接走到那面挂着“明镜高悬“的墙壁前,打量了一番这块匾额,说道:“这块匾挂到你这里,真是讽刺啊!” 说完,他来到匾额下面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下去,左右扭了扭,感觉到有点不舒服,一抬腿,将自己双脚搭在淮州府衙大堂的公案上,这才感到心里爽极了。 郭绍进来时,就看到了这幕情景,他会心一笑,上前说道:“大哥,武库已经拿下,那里可以开始了。” 陈大全把腿放下了,走出公案区域,对郭绍说:“嗯,我已经让四弟带山上所有能下山的妇孺一同前去了,还有大批弟兄也在往那里赶,我就不信咱们这几百号人还能搬不空他这淮州府。” 常森听到此处,大惊说道:“你们……你们要搬空淮州武库?” 郭绍看了一眼这个人,陈大全介绍说:“这就是淮州府的知州大人常森,你别看他长得清秀,其实却是个狠辣角色,他来淮州这五年,可是将淮州百姓折腾得够呛!” 常森毕竟中过进士,这时候已经平静下来,他冷哼一声,道:“你们这帮贼寇,天天做着劫掠百姓的事情,还有脸来指责我。” 陈大全道:“那你可错了,我穿云寨可不做那等龌龊事。其实,我有点儿不明白,我们穿云寨从来不做恶事,你却要来剿我们,黑龙寨经常骚扰地方,你为什么不攻打他们的山头儿? 常森闻听此言,不屑一笑,扭过头,不做回答。 郭绍心中倒是有了答案,走到常森的身边,俯下身体,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是觉得我们弱,比黑龙寨好欺负,是吗?” 常森脸色很不好看,但是仍然强作镇定,只是声音略显颤抖道:“不错,就是这样!” 郭绍面上一笑,拉出他的手,想直接掰断他的一根手指,教训教训他,又想到这是在陈大全的面前,强制压制住心中的戾气,对常森说道: “常大人,你觉得我们会怎么对待你呢?毕竟你派兵攻打了我们山寨,不给个说法好像说不过去吧!你说呢?” 郭绍说完,脸露杀机。 常森心头一跳,急忙看着陈大全道:“你们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命官,杀了我你们也会大难临头!” 陈大全犹豫着,将目光投向郭绍,他觉得这个小兄弟可能还会跟他再说些什么。 “看把你给吓的,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放心,我们暂时不会杀你,你还有用!” 郭绍拍着常森的左脸慢慢说道,然后对两边两个弟兄说道:“先把他带下去,一会儿再处置他。 两人看陈大全没有阻止,就合力将常森拖了出去。 郭绍等他们走后,又让所有的弟兄都在正厅门外戒备,这才独自走到陈大全身边,轻声问道:“敢问大哥之志?” 陈大全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郭绍又接着说道:“大哥如果只想做一个啸聚山林的匪寇头子,咱们这就招呼兄弟们打道回府,立刻就能实现。” 陈大全道:“既然现在就是,那就没有必要再改变什么。但是如果不做山匪,咱们弟兄又能干什么呢?” “如果大哥不想做个平常的山大王,那你想做个割州占府的一方藩镇吗?” 陈大全这时来了兴趣,也不着急他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了,回答道:“割州占府的一方诸侯也挺好,不受约束,自己做主。不过既然只是诸侯,恐怕将来还是要被人骑在头上的,这点不好。还有吗?” 郭绍又道:“要想自由自在不被人管,恐怕就只有天上的那个位置了。” 陈大全虽然是个庄户人出身,但是“天上的位置”还是知道是什么的,他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个郭二郎,像是在惊讶他的大胆。 郭绍接着说道:“小弟自从家变之后,在这大罗天下流浪了七八年的时间,见过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也看到很多世家豪门生活奢靡,甚至鱼肉百姓、祸乱乡里。 最严重的是,天下各州府都或多或少的疏忽武备,朝廷忙于党争,天下军户损失殆尽,很多全靠当地团练支撑政权运行。 加上还有土地已经被集中在一小部分人手里了,大哥想想,土地是什么? 那是产业,是生计,这一小部分人掌握着大量的产业,吞噬者无数人的生计,却几乎不给百姓一丝反馈,持续不断的还在压榨,长此以往,天下百姓岂会情愿? 我认为,大罗天下已经到了将要崩溃的边缘了,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天下必将群起而影从,那时候,新的王者必将产生。 大哥,你有意乎?” 第18章 实力不够 陈大全满目惊骇,望向郭绍的双眼就像当年刘玄德见到孔明一样,就差往他手里塞把白羽扇了。 陈大全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有人让自己往天子的位置推。自己虽然不敢置信,但是心中却隐隐有些兴奋。 难道,我真的有天子之相? 郭绍看到陈大全耳朵变得通红,知道他动心了,心中惭愧,感觉自己对不起陈大哥。 他说的所有的话,都是实话,只是有最重要的一点没说。 一般举起首义的大旗者,都没有成功的可能,几乎都是为王前驱,结局令人惋惜且悲惨。 郭绍将陈大全引向这条路,固然有感念陈大全的救命之恩,但更多的却是私念。 利用陈大全首义者的大旗,来壮大自己的实力,甚至更阴险一点就是,让陈大全顶在前面,迎接朝廷最汹涌的冲击。 陈大全默默消化着郭绍的话,最后说道:“此话出自你口,入得我耳,不要再对别人说,要不然,我护不了你,你懂吗?” 郭绍点点头,不再多言。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直至孙弘到来。 “大哥,哈哈哈哈,咱们发财了,哈哈……” 孙弘还没有进门,爽朗的笑声就已经传出老远。 陈大全与郭绍相视一眼,都是无奈的迎上去。 “四弟,武库那边都已经开始装车了吧?” “大哥放心,不仅装车了,第一批物资已经起运了。你不知道,那武库中,弓箭,甲胄,长枪,大刀,甚至还有一部分劲弩,哈哈哈,只要能运回去,咱们至少能装备五千人马。” 陈大全也是高兴,只是心中遗憾,这么多的装备,人手不够咋办? 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郭绍,对他刚才说的那番话,记忆深刻。 “四弟,咱们时间有限,要尽快把物资运走,你负责督促各部,不要有任何意外发生。” “是,大哥,你就瞧好吧,兄弟一定给你办好。” 陈大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赶紧办事去了。 孙弘走后,陈大全长长呼出一口气,心想这趟总算不会空手而归了。 就算现在唐州得到消息,聚众趁夜发兵,到达穿云寨的山脚下时,恐怕也是明天上午了。 有了这个时间差,弟兄们早回到山上去了,唐州军就算来了,也只能是扑一个空。 陈大全一念至此,转头对门外喊道:“来人,去城门处请二当家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儿找他商量。” 一个弟兄应命而去。 郭绍也不知陈大全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但是他感觉应该跟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有关。 不一会儿,山寨二当家铁雄就歪歪扭扭的骑着一匹战马过来了。 “二弟,哪来的战马呀?”陈大全见到了也是惊奇。 “哈哈,大哥,之前在城门处遇到一群想趁乱逃出城的大户,小弟看他们逃命的时候还趾高气扬的,就让兄弟们把他们都绑了,先扔在一边,等候大哥处置。 这不,你派人过来,我就顺手牵了一匹,没想到,这畜生还不老实,一路上好几次都差点把我颠下来。” 陈大全和郭绍听了,都笑。 “我看你是看中了他们的战马,才把他们绑了吧!大户?这城里的大户就那么几家,说说看,是哪家呀?” “易家!” “易家?就是家里有人在洛城当官的那个?” “是,大哥,就是这个易家。他们仗着家里有人在朝廷当官,平时没少欺负老百姓,这次落到咱们手里,也是咱们的造化了,听说他们家富得流油!” “二弟,再富咱们也不能碰!这马,等会儿你还要给人家送回去。” 铁雄一听,不满的说道:“这是为何啊?都到咱们手里了,为何还要给他们送过去?” “因为我们实力不够!” 陈大全拉过马来,也是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一脸的不舍得。 “大哥,你是怕易家在洛城那位找咱们报复吗?要我说,咱们不用怕。 如果易家真派大军来报复,到时候咱们就往山里一躲,保证他们谁也找不着,嘿嘿,等他们走了,咱们再出来。” 郭绍在一旁听了,心中好笑,铁二哥这是对朝廷的力量一无所知啊。 这么说吧,就算大罗王朝已经到了覆灭的时候,它的力量也不是区区一座山匪大寨所能抗衡的。 “二弟,你想的太简单了。难道你就只想着在大山里当个山民,或者说,当那些官府的人嘴里说的土匪贼寇? 眼光放长远一点,这次咱们放他们一马,那是因为咱们穿云寨实力不够。 如果有一天,咱们实力够了,这淮州城咱们想来就来,再也不用顾忌什么易家,项家,到时候他们的不义之财还不是咱们的吗?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铁雄听得目瞪口呆,双眼望着陈大全,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大全看他这个样子,摇了摇头,说道:“二弟,你如果想不明白也没事,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就行,我不会害你的!” 铁雄回过神,动情的道:“不,大哥,你说的我都明白了。既然大哥有如此雄心,小弟怎会因贪小利而误了兄长的大事呢!” 陈大全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握住铁雄的手,相视无言。 郭绍看着他们兄弟情深,有些羡慕,又感觉有些幼稚,事业的成败怎么能寄托在兄弟的情义之上呢? 郭绍理解不了,就开口道:“大哥,如果不动城里的这些世家大族,咱们所能获得的收益可就大打折扣了。” “二郎放心,易家,项家都有在洛城当大官的人,其他家的可没有,咱们动不了易家和项家,难道还动不了其他那些没有靠山的小家族吗? 今夜,找几家为富不仁的祸害,我们将他们连根拔起,也算为这淮州城的百姓当家作主一回! 二弟,你即刻赶往武库四弟那里,让他抽出些弟兄,为兄这里的人手也给你,找几个平时作恶比较狠厉的家族,尽数抄了,金银粮食,能运走的都运走,运不走的分给百姓。 记住,咱们时间有限,明日天明时分必须在城门口集合,但有延误,格杀勿论!” 铁雄领了任务,左右呼喊一下,将府衙里能带走的弟兄都带走了,只留下十几个弟兄来保护陈大全和郭绍。 陈大全和郭绍看着他们打着火把走出府衙,脸色都很凝重。 任务重大,时间有限,整个山寨,加上老弱妇孺只有不到一千人,下山的就有六百多人,山上留守的人既要防备唐州,还要看管没有放下山的青壮俘虏,压力剧增。 陈大全鼻息都粗重不少,他这次赌的比较大,万一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前功尽弃不说,怕不是还有可能将命都丢了。 郭绍也感到此次有些冒进了,他的伤势还没好透,虽然已经行动无碍了,但是还不能拉弓,万一再把伤口挣开,那就麻烦了。 现在的他只能默默的跟在陈大全后面,看着他做事,一边引导他走向造反的路上,一边向他学习当大哥的方法。 仔细想想,郭绍觉得,自己果然卑鄙。 “我这等人,无情无义,卑鄙无耻,刻薄寡恩,竟然还能活在这个世上,简直是老天瞎了眼了!” 郭绍心中苦笑着,冷不防耳边猛然响起陈大全的暴喝声。 “带常森!” 第19章 不到时候 很快,常森被两个穿云寨的弟兄拖至大堂,陈大全走到他跟前,望着他,直截了当的问道:“常大人,你想死还是想活?” 常森被他问得身体一僵,诺诺反问道:“想死怎样?想活又怎样?” “想死的话,咱们现在就给你来一刀,将你彻底了结,保证不会让你感到一丝痛苦。想活的话,就要听我们的安排,否则,一样得死!” “想活!想活!我想活!” “好,既然你如此识相,我也不为难你,将你这些年来积攒的那点东西全拿出来,要不然立刻就杀了你。” “这……这……不瞒大寨主,我这里真没钱呀!” “哈哈……人都说,淮州知州常森要钱不要命,原来是真的呀,既然如此,你也不要怪我等手黑了,来人,拖下去,砍了!”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两个弟兄走进堂中,一把抓住常森就要把他往外拖。 “别,别,大寨主别杀我,我……我愿拿,我愿拿!”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真是个贱骨头。你们几个,都跟着他,进去拿钱,但有犹豫,立刻杀了!” “是!”众位弟兄齐声应道。 十几人押着常森走进后堂,后堂随即一阵翻找的声音。 这是常森应得的,如果他攻破了穿云寨,恐怕自己等人的结局还不如他。 陈大全在府衙大堂上来回踱步,不时看向门外的夜色。 郭绍见状,劝慰道:“大哥放心,外边听起来还算平静,咱们也没有太过扰民,武库和粮库这两处,咱们已经不断运走物资了,那几家作恶多端的家族那里,也有铁二哥亲自坐镇,不必太过忧虑。” “二郎,我并非是忧虑这些,而是担心路上,毕竟是夜里,虽说都打着火把,但想必也不太好走啊!” “应该不会有事的,拉车的都些大牲口,咱们的人只需要赶车就行,费不了多少力气。” “但愿如此吧!对了,我准备将常森放了,不知二郎觉得合不合适?” 郭绍沉吟一下,开口问道:“大哥,如果放了他的话,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吗?” “放了他的话,你想想,他的淮州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除非他不想当官了才会往上报?只要他还想当这个官,必然会千方百计的按下此事。 有他在,咱们就相当于有了一个挡箭牌,就算朝廷最后通过其他方面知道了这件事,咱们也有一定的准备时间。 如果直接杀了他的话,这事就有点儿闹大了,到时候朝廷必然反应剧烈,咱们恐怕还应付不来。” 陈大全一边踱步,一边说着话。 “二郎,你先前说的那番话,我也觉得很对,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啊!” 郭绍听到最后,心中不由一惊。 “难道,陈大哥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郭绍小心的看了看陈大全的脸色,心下稍安,但也决定再也不在外人面前,轻易吐露自己内心的想法了。 当你没有实力的时候,当你只能看别人脸色的时候,当你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你就是弱者,弱者没有发言权。 “大哥说的是,是小弟急躁了些,幸好有大哥在,要不然咱们寨子的大好局面,就要被我葬送了!” “二郎不必惊慌,为兄其实也认为这大罗气数将尽,只是一直没有人给予确认,原本还以为自己想法错了,现在知道二郎也有此观点,心中安定许多。说起来,为兄还要多谢二郎呢!” 郭绍羞惭道:“还是大哥有远见,小弟这点儿微末见识,不值一提。” 陈大全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无所谓的说道:“咱们都是兄弟,不要太过客气了,否则未免显得生疏了些。” “是!”郭绍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陈大全看了他一眼,暗自摇了摇头,这小子心思虽重,但现在还是太稚嫩,也不知道这七八年的流亡时光是怎么混的? 都二十二了,人际交往还是如此生涩,看来以后也是长进不大了。 郭绍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陈大全归入没长进那一类人了,只是认为自己现在还不宜冒头,等到以后羽翼丰满了再大声说话也不迟。 等了一会儿,后堂里的弟兄们出来了,只见他们抬着三口红皮大箱,十几个人都是兴高采烈的,只有常森哭丧着一张脸,跟在后面。 陈大全笑嘻嘻走到箱子前,随意打开一口,只见里面珠光宝气的,全是值钱的玩意儿,又打开一口,白花花的雪花银一锭锭地闪着诱人的光,再打开第三口,却是一些字画什么的,应该也是比较值钱的。 众人都是山里的贫苦人家出身,只有郭绍出身富户,但是郭绍又有前世的经历,这时看向这么多的宝贝,一个个的都直了眼。 常森虽说脸色很不好看,但是心中其实还算能接受,这些只不过是他庞大财富的一部分,大头儿早就运往老家了。 当他看到陈大全他们震惊的神色后,暗自不屑的撇撇嘴,一帮乡巴佬,没见过几个大钱! 郭绍率先反应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咳嗽一声唤醒众人,然后走到常森的跟前,笑眯眯的说道:“常大人,不要告诉我说,这些是你全部的家当啊? 你在淮州这五年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只用这么一点儿东西就想把我们打发了?说吧,你把其他宝贝藏在哪了?” 常森惨白着脸,垂头丧气道:“就只有这么多了,我这些年其实也没有攒下多少,大多数还都用来打点上官了,哪里还有其他宝贝呀!” “那就不好意思了,你这个回答,我们非常不满意,既然你如此不老实,就不要怪我们了!” 郭绍微笑说道,手却已经伸向了身侧的刀柄。 常森更加慌张,头不停触地,哀求道:“啊呀,我的祖宗唉,确实是没有了。 我就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州,淮州地界又是出了名的小地方、穷地方,哪能捞到那么多的好处啊!还请大王们饶了我吧!饶命啊!” 陈大全看常森在那里嚎哭,虽然知道他在扮惨,但是也没想在从他身上再挖出钱来,这一趟,他已经弄得够多了,知足了。 剩下的,下次再说吧!嗯,反正以后会常打交道的。 “行了,二郎,放过他吧,你看他这样子,应该不是糊弄咱们。” 郭绍虽然有些不甘,但是仍然听话地不再多问了。 陈大全看着常森道:“常大人,不好意思哈,看把你给吓的,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相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什……什么事?小的愿意效劳!愿意效劳!” “麻烦常大人再出张告示,通知全城的百姓,我穿云寨是善良仁义的寨子,从不伤害平民。 之所以今夜到此,也不过是为了感谢常大人攻山之举,以后定不会轻易下山来了,让他们放心生活便是。” 陈大全边说边让人拿来纸笔,就这么平铺在常森的面前,然后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某些百姓活不下去了,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山寨,别的不说,让他吃饱肚子,我穿云寨还是没问题的。 大意就是这样,你看着写吧,但是意思一定要写明白,要让老百姓一看就能知道说的是什么,别来之乎者也那一套!敢给老子故弄玄虚,小心老子一刀削平了你!” 第20章 唐州反应 常森不愧是进士出身,很快就写出一份完整的告示出来,邀功似的递到陈大全面前,陈大全摆摆手,手指向郭绍。 郭绍接过告示,认真的看了一下,朝陈大全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陈大全这才对常森道:“常大人果然是个有才之士,这么快就写完了,陈某佩服! 既然常大人如此能干,一客也就不烦二主了吧,麻烦常大人将你的大作,再抄上个百十份,也省得我们麻烦了,你看行不行啊?” 常森大惊,说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只需四份就行,张贴在淮州四门处,到时候有人看到了自会传播的。” 陈大全立刻变了脸色,厉声骂道:“你这个狗贪官,老子让你写你就写,哪来这么多废话,想找死是吗?老子成全你!” “别……别……别……我写还不成吗,我写!” 常森看到陈大全提起了他的铁骨朵,吓得赶紧求饶,忙不迭的趴在地上写起来。 陈大全看他听话,就不再搭理他了,喊过几个弟兄,让他们将三口大箱子运往孙弘处。 常森看到三口红皮大箱离自己越来越远,眼睛登时又有点儿发红,但见到陈大全和郭绍都转过头看他,赶忙低下头去,又一丝不苟的抄起来。 就这样快到卯时的时候,孙弘派人过来通知陈大全,说东西已经快运完了,只剩铁雄从最后一个小家族里拖出来的一堆东西,不过他也已经吩咐人开始装车了。 陈大全叮嘱他们,先将物资运送到城门口,然后分出一部分人来府衙听命。 过了一会儿,有几十个弟兄来到府衙门前。 郭绍则走到常森跟前,蹲下身子问道:“常大人,不知你这百十份完成了多少呀?” “大……大概,大概有七八十份了吧,我……我还没数……” “行了,七八十份就七八十份吧,这些也足够了,嘿嘿,常大人辛苦啊!” 郭绍一边说,一边拍打常森的肩膀。 常森不敢回答,满头大汗的喘着粗气,一团肉泥似的瘫在一边。 郭绍不再理会他,收拾了一下写好的告示,走出门递给面前的兄弟,温和说道: “大家拿着发发,每个人都在城中路口张贴一下,请记住,最晚卯正之时在南城门处汇合,听清楚,是卯正之时,大家不要延误了。” 一群人听到吩咐,手里各自拿了一份或者两份告示,陆陆续续走上大街,那一支支行进中的火把,在这黑暗的夜色里,像时刻都在闪亮的行星。 卯正时分,淮州南门。 当陈大全和郭绍一同到来的时候,天光微亮,晨雾盘绕,火把尽息。 看着弟兄们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陈大全坐上最前头那辆装满货物的大车,大手一挥:“走!” 几百兄弟腰包鼓鼓,昂首挺胸的前进。 郭绍看着路上这一辆辆大车满载而归,心中也是喜悦不已,有了这些物资,想必穿云寨的实力定能得到很大的提升,自己身逢其时,好处也会有不少。 不由得,他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淮州城墙,感慨道:“常森真是个好人啊!” 这时候,好人常森却一脸铁青的来到府库所在,看到所有库房都是空空荡荡的,欲哭无泪。 这天杀的穿云寨,该死的陈大全,哦,还有狗日的刘家父子,都tm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啊! 他一屁股坐倒在地,完了,淮州的天,塌了! “大罗景耀十五年八月初九,穿云寨匪首陈大全率众千余,攻破淮州南门,将府库所积财货尽皆掠走,并屠大小家族无数,致使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这是常森发往襄州(襄汉大都管府所在地)的公文上的一段话,他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尽皆瞒下,只用这点笔墨简单描述了一下事件经过,并顺便向襄汉大都管马继业提出了请求。 请求马继业看在淮州百姓生活困苦的份儿上,尽快调拨物资支援淮州,以免因为淮州百姓活不下去,做出什么太过暴烈的事情出来。 当常森还在等待襄州对他的处置时,唐州刘氏父子今晨得到急报也非常震惊,他们没想到穿云寨竟然这么大胆,敢趁夜偷袭淮州府城,并且还成功了。 “常森无能!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防备!这个老王八蛋,老子早晚弄死他!那将来可都是老子的东西啊,就这样便宜了穿云寨那帮子土匪!?混蛋,我看他的脑袋定是让驴给踢了!” 刘象先破口大骂,他做了无数可能的准备,就是没想到穿云寨竟然会下山攻打城池。 穿云寨这一不同寻常的举动,首先打破了他对山匪的认知,没想到如今的穿云寨竟然做大到如此地步。 另一方面,他隐隐有些担心,穿云寨既然能够打破淮州城门,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也能打破唐州城? 自己父子虽然这些年来积蓄了不少力量,但是有大都管府在旁边看着,也不敢太过显眼。 这下被穿云寨这么一闹,恐怕襄州那边会把目光暂时转移到这边来,万一被大都管府发现端倪,恐怕自己父子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 “先别慌,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咱们还有时间!”刘鹤沉稳说道。 “爹,万一咱们私下里做的那些事,被马继业知道了怎么办?” “叫大帅!别整天整天肆无忌惮的喊大帅名字,喊习惯了会出大事的!” “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纠结这些小事情,现在是咱们怎么办?” 刘鹤虽然不认同这是小事情,但也没继续在这方面跟儿子多说。 “无妨!你爹我这个唐州知府不是白做了这么多年,就算襄州知道了咱们的事情,离这么远,一时半会他也奈何不得我们,除非他马大帅不想要整个襄汉了。” 刘鹤关键时刻还是坐的住的,他看了一眼儿子,暗自摇了摇头。 志大才疏,恐怕就是儿子现在这个样子吧! 看起来,做事情像模似样,实际结果却千差万别,希望他能早日吸取教训。 “爹,咱们需不需要出兵淮州,攻打穿云寨?” 刘象先这时也冷静下来,扇子直接扔在一边,只是手指还在不停颤抖。 “先等一等。看襄州那边怎么应对,咱们唐州和淮州位于整个襄汉都管府的最边缘,中间又有大桐山阻隔,只要不是太过显眼的大事,也许襄州不会在意的,大帅也很忙啊!” “这事还不大吗?” “不算太大。穿云寨还是有分寸的,他们只是运走了淮州府库的物资,抢了几个小家族的家产,有势力的易家和项家都没动,只要常森在公文中稍微模糊一下,过关不难。 天下能打的匪寇多了去了,只要他们没有当坐寇的打算,一时抢些财物不算什么。 情况还不是太坏,咱们没必要因为一时惊慌失了分寸,胡乱做事,被别人拿住把柄就不好了。” “那就这样轻易放过了穿云寨?” “暂时只能这样了。再说了,穿云寨也不是好打的,一个不小心,阴沟里翻船都很有可能,常森就是个例子。 这两天我详细了解了下穿云寨,这伙贼寇皆是山民出身,常年在山中行走,身手都不错。 而且穿云寨地处险要,易守难攻,除非将他们诱下山来,否则很难根除。其实,这次如果能提前得到消息……” 刘鹤话没说完,只是意思很明显。 如果能提前得知穿云寨集体出动的消息,在他们下山这档将他们堵在山下,聚而歼之,那就太好了。 只是,没有如果。 按照穿云寨的行程计算,现在他们大约已经回到了山上,也许,正在庆祝这次大丰收也说不定。 第21章 吃饭 刘鹤猜对了,穿云寨确实正在庆祝此次行动成功。 “弟兄们,自我等不堪官府和黑龙寨的骚扰,聚集于此共谋发展以来,还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的物资,昨夜行动大获全胜,弟兄们辛苦了!当哥哥的先干为敬!弟兄们今日吃好喝好,不醉不归!” 陈大全站在最高处,举着酒碗,率先痛饮。 “大当家威武!” 众兄弟齐声喝彩,兴高采烈,共同举杯。 郭绍,铁雄,徐在山和孙弘,还有另外两个壮汉坐在一起,看着陈大全意气风发的样子,每个人的眼里都是敬佩,感觉大当家豪情万丈,气势不凡。 郭绍觉得大家有些兴奋过度了,这个时候举行欢宴,万一唐州攻山怎么办? 又仔细想想,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既然上午回来的时候,没有在山下见到唐州官兵,那今天他们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更何况,大当家还是谨慎的,已经让一部分弟兄深入唐州境内探查,有任何风吹草动,尽皆来报。 一念至此,郭绍也是放下心来,他伤势未愈,不好喝酒,就干脆什么也不喝了,不住地给几个喝嗨了的兄弟布菜。 人际交往能力不行,就要多练。 因为没有喝酒,郭绍负责收拾宴席残局,耽误了一点时间,当他回到住处的时候,发现杨绍信、杨绍义带着两个孩子正在门口相迎。 郭绍有些惭愧,这些孩子以他为天,自己在宴席上竟然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 真是个刻薄寡恩的人! “吃饭了吗?”郭绍摸摸绍武的头,轻声问道。 绍武摇摇头,把手指放在嘴角。 “多大了,怎么还把手指放嘴里,快放下来!”杨绍信赶紧拍开他的手。 郭绍拉着绍武的手,对绍信道:“我怎么在宴席上没看见你?” “我没去。” 郭绍看着他,没有说话,良久,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等着,我给你们弄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 杨绍信拉着兄弟们站在一起,就这么看着他们的大哥去给他们找食儿。 郭绍来到宴席做饭的地方,向大师傅讨了一个食盒,装了一些荤腥菜肴,想了想,又装了些米饭。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万一不够吃了,这些米饭更能顶饱。 虽然都是宴席上剩下来的,但想来他们不会挑剔。 山上本来贫苦,常年难见荤腥,这次是难得的席面,淮州城那几个作恶多端的小家族,可是做出了突出贡献。 郭绍回到住处,将食盒内所有食物都一一摆放在小桌子上,两个小孩子立刻趴在桌边,眼巴巴看着,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杨绍信和杨绍义窘迫的站在一边,脑袋耷拉着,手捏衣角。 郭绍看了他们一眼,恨声道:“你们不小了,都不是女孩子,怎么怕生到这种程度。 尤其是你,杨绍信,你是老大,要担当得起大哥的责任,我现在都怀疑,之前在唐州大牢里的那个开口求救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杨绍信讷讷两下,郭绍心中更气,操起一旁的扫把,狠狠的打在他的后背上。 “你怕什么?啊,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你去宴席上,他们能吃了你?你的勇气和担当哪里去了? 这么大年纪了,一点儿担当都没有,以后如何支撑家门,如何抚养弟弟,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是不是也想饿死他们!啊!你说呀!说呀!” 郭绍越说越气,手下力道也越来越重,杨绍信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却一声不吭,头勾得更低了。 杨绍义在一旁看着,忽然挡在绍信身前,胳膊上重重挨了一下,郭绍挥起的扫把停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最终没有再打下去。 “都坐下,吃饭!” 绍信,绍义没有动。 “吃饭!”郭绍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很多。 绍文、绍武看看郭绍,又看看两个哥哥,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郭绍揽过两个孩子,将筷子递到他们手里,示意他们可以开吃了。 早就饿极的两人,不再犹豫,开始默默夹菜,只是速度很慢,一边往嘴里扒拉,还一边偷偷看向两个哥哥。 郭绍坐在小桌子旁边,沉默一会儿,就站起身,走出门去。 他在小院里慢慢踱步,望着沉沉的夜色,想起了前世的父亲,当时父亲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无奈呢? 真想有根儿烟啊! 郭绍有点后悔了,感觉自己确实没有大才,连两个半大小子都管不了,就这能力,竟然还妄想做大事?恐怕到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想到这里,郭绍忍不住摇摇头,苦笑不已。 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看去,却是杨绍信和杨绍义一同出屋,来到他的面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郭绍眉头一皱,顿时一股烦躁情绪涌上心头。 “大哥,是我没有勇气出门,缺少担当,饿着了几个弟弟,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了行吗?” 杨绍义也道:“对不起,大哥,是我们不好,惹你生气了!” 郭绍看着他们,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先让他们起身,弯腰拍拍他们膝盖处的尘土,想了想,慢慢开口。 “绍信,过完年你就十六了,这个年纪正常情况下都已经可以结亲了,可你呢,看看今天你的表现,这是一个大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你也不要怪我打你,常言道,爱之深,责之切,我希望你们一个个都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而不是只会屈膝下跪的奴隶。 你们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人这时候还没有断奶,有人这时候已经能统帅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了! 你们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仔细想想吧!想好了,就老老实实进屋吃饭,别整日里怕这怕那的!怕个屁,!听见了吗?” “听见了!” “你们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听见了!”绍信、绍义声音拔高倍许。 郭绍满意了,笑眯眯走回屋子,留下两个少年在外面想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道理两个少年都明白,只是心中自责而已,出来就是为了请大哥进屋的。 现在大哥既然已经消气了,他们俩也就跟着走进屋子,坐在两个弟弟旁边,一起吃起来。 这么好的饭菜,以前在家都没有吃过几次,不能浪费了! 郭绍已经在宴席上吃过了,于是就走到一旁,取下挂在墙上的弓身,找到弓弦,想装上去,却没想到双臂力气还没恢复,弓身回弹之下,差点伤了自己。 四个孩子看见了,急忙放下碗筷,来到他的身边,几个人齐心合力,将这张硬弓重新装好。 示意几个少年赶紧去吃饭后,郭绍独自一人抚摸着这张硬弓,他稍微拉了一下弓弦,感受到身体里的那股气息还在,顿时放下心来。 这才是自己最好的伙伴,也是最可靠的倚仗! 如果没有这手莫名其妙的箭术,自己还真不敢掺和进天下龙蛇的角力中来。 自从有了这手百发百中的神箭之术,他才在茫然的逃亡生涯中活下来,才有了回到唐州报仇雪恨的勇气,才起了大丈夫岂可碌碌久居人下之心。 第22章 头领 大罗景耀十五年,八月十四。 伴随着一阵阵“a,o,e,i,u,u……”的声音传开,整个穿云寨也同时生动起来。 有人收拾正在成长的庄稼,有人满山遍野的巡逻,也有人正聚在一起拼命操练。 山寨虽然取得了一个大丰收,但是该庆祝也庆祝过了,剩下的就还是正常生活。 哪有太多的大起大落,人生本来就是平平常常。 郭绍原本以为,用前世所学的汉语拼音来教孩子们认字,没想到,这几天下来却累的够呛。 看似简单的拼音字母,运用起来很麻烦,完全没有这个时代直接教《三字经》来的轻松。 想想也是,汉语拼音其实是为了推广普通话才发明的,在这里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普通话才是这里的方言! 现在怎么办?硬着头皮教下去吗? 还是算了吧,别误人子弟了,这一阵子就当是带着孩子们玩耍了。 太丢人了,简直就是不学无术。 郭绍心中暗骂自己,前两天竟然还给孩子们留了作业! “好了!以前的功课,大家做的很好。从今天开始,咱们正式进入学习阶段,大家看我在这里写下的这几个字,我先念一遍,一会儿大家再跟着我念,好不好?……” 快到中午的时候,郭绍慢吞吞收拾着小院,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费了半天劲儿,终于糊弄过来了,看来,人还是要实事求是的好,要不然胡乱修改程序会出大问题的。 “大哥,大当家让你去聚义堂一趟,说有事情跟你商量!” 杨绍信手拿一根白杆枪,匆匆跑进小院,跟郭绍说道。 十天前,被郭绍狠狠打了一顿后,杨绍信就被扔进了山寨壮丁队伍里,被孙弘狠狠操练,虽然每天累的死去活来,但是人却开朗了不少。 郭绍很欣喜他的变化,暗中央求孙弘教他一些能在战场上保命的小技巧,惹得孙弘差点把他认定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了。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好像是为山寨增加人手的事,几个头领争吵的很严重!” “大当家怎么说?” “大当家还没有表态。”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吧,回报大当家,就说我马上到。”郭绍拍拍他的肩膀,随手捏了捏,笑着赞道:“好小子,现在有把子力气了!不错!” 杨绍信喜笑颜开,乐滋滋的跑走。 郭绍将手里的东西全都放到一个地方,又松了一下肩膀,然后,慢条斯理的向聚义堂走去。 他不是故意怠慢陈大全,只是在想进去之后该怎么说。 有了上次的巨大收获,陈大全可能真的起了心思,这几天来不断的调整山寨的战兵团队,提拔了好几个头领。 听说还曾派人到唐州暗暗招揽壮丁,只是没过几天就差点被人发现,这两日谨慎了许多。 对于自己这个外来户,陈大全倒是没有太多的意见,前一段儿只是考虑到自己伤势未愈,所以才没有给自己安排。 现在自己既然已经完全恢复,那么此次应该就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好歹,之前趁机偷袭淮州的主意是自己出的,总该给自己留点儿好处吧! 当郭绍走进聚义堂的大门,陈大全就从主位上站起身来,满脸笑容的迎向他。 “二郎,这些时日以来,你的伤势养的如何了?” “多谢大哥关心,小弟的伤已经不碍事了,现在,小弟就算是身在唐州,也不怕那刘家父子来找我寻仇了!” “好!二郎的箭法我们是亲眼见识过的,弟兄们都佩服的紧,怎么样,以后就留在我们山寨,大家伙一起共举大事如何?” “小弟正有此意,多谢大哥厚爱!” 陈大全听到他愿意留在穿云寨,心中大喜,他见过郭绍的箭术,称得上是百发百中,那还是在他满身是伤,气力有限的情况下。 现在他身体痊愈,想来会更加厉害,山寨有此神箭手坐镇,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敌人的远距离打击了。 “二郎箭术不凡,就带领一部分弟兄共同练习箭法吧!山寨大多山民出身,也是有几个箭术出众的人,都交给二郎操练,以后若有功劳,再另行提拔,你看怎么样?” 郭绍心知自己刚来,陈大全能把山寨远距离杀伤队伍交给他,已经是对自己的厚爱了,于是也不纠结,直接应道:“小弟听从大当家安排,但又吩咐,无有不从!” 陈大全听出他的意思,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手,然后拉着他到一张空椅,用力按他坐下,转身一喝:“让弓弩队的弟兄们过来!” 马上,当堂进来了几十名弟兄,各个身背长弓,臂膀粗壮。 “这是本山寨新任弓弩队头领郭绍,你们快来拜见,以后都要听从二郎指挥,但有延误,严惩不怠!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属下见过郭头领!” 郭绍来到他们身边,扶起前面几个,然后朗声说道:“大家都起来!承蒙陈大哥看得起,让小弟在这聚义堂中坐了一把交椅,以后都是自己兄弟,弟兄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小弟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只要小弟力所能及,无有不从!” 众人齐声应诺。 待弓弩队的弟兄退下,堂中只剩下坐在椅子上的人。 陈大全依旧拉着郭绍,说道:“二郎,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咱们山寨现在的几位头领,来!” 郭绍跟在陈大全身后,看到大堂上坐着的大多都是些熟面孔。 铁雄,徐在山,孙弘,这三人是比较熟悉的。 其他还有几人,之前见过几面,只是不知道姓名。 另外,还有三个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陈大全首先来到铁雄他们三人跟前,笑着道:“这三人就不用我来介绍了吧,你们都认识!” 郭绍笑容满面,对三人深深一礼,道:“多谢三位哥哥救命之恩!” 铁雄笑着扶起他,说道:“哈哈,这下都是一家弟兄了,不用客气!哈哈……” 徐在山也微笑点头。 孙弘最是高兴,他也拉着郭绍的手说道:“兄弟,这下子你也不用走了,以后咱们都在一座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火一起过,是河一起趟!” 郭绍对他最是感激,用力拥抱了他,拍着他的后背,大声道:“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陈大全又领着郭绍来到那几个熟面孔身前,开口道:“这几个你也见过,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笑着道:“这是咱们山寨的大总管余庆生,弟兄们的吃喝拉撒都是他在管,二郎,你称他一声余叔吧!” 郭绍听到陈大全的话,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道:“见过余叔!” 第23章 议事(一) 余庆生乐呵呵的走上前,慈祥地道:“二郎,我就是一个山野老汉,经历的事情多一些,蒙大当家看重,让我负责山寨的吃穿用度,如果二郎以后有这方面的需要,尽管来找我!” 郭绍又抱拳相谢。 陈大全又指向一人,看起来是个瘦弱的青年,相貌普通,属于扔在大街上都认不出来的那种。 “这是倪方,咱们山寨的探事头领,负责咱们穿云寨所有探子的具体行动!” 郭绍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见过倪头领!” “哈哈,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二郎的本事,当初在唐州我已经见过了,你的箭术简直出神入化,兄弟实在佩服的很!” “微末小技,当不得倪头领如此夸奖!” 两人又客套两句,陈大全正想介绍其他人,倪方突然问道:“二郎曾经可是去过幽州?” 陈大全回头,疑惑的看着他,倪方解释道:“前几天,我听到山寨孩童们在学习文字,感觉有点像是幽州口音,所以才有此问,二郎切莫介意。” 郭绍早有准备,摆手道:“倪头领确实能干,竟然能听出幽州口音。 不瞒众位兄弟,小弟家中曾遭罹难,被迫在外逃亡数年之久,其中在幽州待得时间最久,所以话语里难免带一点当地口音,请大家不要见怪!” 倪方恍然一笑,抱拳以示歉意道:“原来如此,二郎,对不住,是兄弟我多事了!” “倪兄弟说哪里话来,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就是,都是自家弟兄,没有谁对不起谁的。” 陈大全这时介绍了下一个人,是个矮胖汉子,大约三十余岁,脸上有道浅浅的疤痕。 “这是贺尔汉,咱们山寨最厉害的马上高手!以前是官军骑军出身。” 郭绍听到他曾是官军骑兵,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表示亲近后,方拱手问好。 贺尔汉也笑着打趣一番,这才作罢。 “这是赵三才!以后如果有什么东西坏了,可以去他那里修,他负责咱们山寨的器械制造。 “这是王琨,负责咱们山寨的军纪整肃,平日里,你可不要惹他呀!哈哈……” 最后,陈大全来到一个人身边,竟然是个女头领,郭绍好奇的看着她。 谁知她却是个直爽性子,见了他过来,眉开眼笑道:“大哥也真是的,怎么能最后才介绍我呢,我早就想和二郎亲近亲近了!” 郭绍也笑,虽然不知道此女是何人,却也不敢轻视,见她能跟陈大全如此说话,心中想道:“此人莫非陈大哥亲戚?” 只听陈大全无奈道:“二郎,你别听她胡言乱语,整天疯疯癫癫的,没个正形,也不怕人家笑话!这是我家妹子,大名陈宝珠,在咱们山寨做一些妇女工作! 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果有中意的人家,可以找她!哈哈……” 郭绍惊叫出声:“妇女主任?” “什么妇女主任?” 郭绍不好意思的回答道:“没什么,只是曾经在别的地方,也听说有人专门负责这类工作,被人唤作妇女主任,所以刚才顺口叫出了声!” 陈大全叹服道:“二郎见识广博,为兄佩服!” 陈宝珠暗自琢磨了下,欣喜的道:“这个名字挺好,大哥,我以后就是咱们山寨的妇女主任了,嘻嘻,二郎,来,叫一声陈主任让姐听听!” 郭绍也笑,竟然真开口道:“小弟郭绍,见过陈主任!” “免礼免礼,本主任很看好你呀,继续努力!哈哈……” 郭绍哭笑不得,众人也大笑起来。 介绍完毕,陈大全返回主位,让大家都回到各自座位,感慨道:“我穿云寨立寨十余年了,在这襄汉地界上也算是响当当的大寨了,前些天,咱们更是攻下了淮州城,这都是弟兄们奋力作战的结果!” “是大哥领导有方!” “蒙众位兄弟抬举,为兄掌此大寨,说实话,心里压力很大!咱们现在是实力大涨了,但是也树大招风啊! 听说,襄州那边已经下令,命唐州知州刘鹤聚拢兵丁,准备攻打咱们,大家如果有什么能退敌的良策,现在可以拿出来议一议了。” 陈大全说完,虎目扫向众人。 郭绍第一次参加议事,不敢多言,竖起耳朵,准备听听其他几人的意见。 “怕个屁!不就是刘家那对狗父子吗,有本事,尽管来就是,到时候一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郭绍闭眼,不用看就知道是自己那个好大哥,整个穿云寨的战力担当,孙弘,孙大头领。 “四弟,不得大意!”陈大全头疼,但是也不得不开口:“你先坐下,听听其他几位兄弟的意见!” 孙弘知道自己的主意大家看不上,也不恼怒,嘿嘿一笑,坐在交椅上不再出声了。 “大哥,四弟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咱们山寨现在要粮有粮,要武器有武器,就算唐州打来,咱们也不用怕,他们要打,那便打好了,反正咱们穿云寨易守难攻,不来个万儿八千的,休想攻下!” 铁雄也是个硬汉子,对于唐州方面可能过来的风险,不屑一顾。 其他人听了,也纷纷点头。 陈大全见众人都没有提出具体的应对策略,只得侧身向余庆生问道:“余叔,你怎么看?” 余庆生低着头想了一下,开口道:“大当家,咱们山寨最近确实实力大涨,只是却少了最重要的一点。” 陈大全赶忙道:“不知余叔说的是哪一点?” “人!” “人?” “对,就是人,确切的说,是能打的壮丁,到现在为止,咱们有战兵七百余人,这个人数还是算上了之前那批俘虏的人数,倘若单单咱们山寨,恐怕最多也就三四百人吧!” “上次不是在淮州城内贴了告示了吗?怎么?没有人投来?” “不是,确实有人来投,不过时间太短了,人数实在不多,如果唐州能给咱们发展的机会,哪怕只有小半年呢,咱们就能高枕无忧了,现在,恐怕咱们还得忍耐一二啊!” 贺尔汗这时叹息一声,对余庆生道:“老余叔,就算咱们想忍耐,只怕刘家父子也不会同意的。 唐州不比淮州,淮州只是一个偏远山区,下边只有东侧申河县一个偏僻的县城,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官府这些年来全靠压榨老百姓过日子。 唐州可不是,它下辖同方县、槐社县、高明县、云阳县、老山县、四河县这六个大县,人口密集,更是通往襄州的必经之地,商旅往来频繁,物资供应充足。 刘氏父子经营多年,暗中不知还有多少实力没有露出来,一旦他们下定决心要出兵,只怕咱们就算凭借地利也难抵挡啊!” 贺尔汉这一番话,说得大家心里哇凉,陈大全心中也开始焦虑起来。 他左右看看,却发现郭绍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脸平静,于是开口问道:“二郎,你一向善于权变,智谋百出,不知你对咱们现在的局势怎么看呀?” 第24章 议事(二) 郭绍听到陈大全问自己,便起身道:“大当家,恕我冒昧,不知道这唐州出兵的消息,从何而来?” 陈大全看向倪方,倪方点头,向郭绍说道:“这是埋在唐州城内的探子汇报上来的,消息可靠!” 郭绍听后,立刻又问:“能不能探到几时出兵?出多少兵?何人领军?” 倪方想了想,摇头说道:“这个却没有消息,只是说两天前,有襄州都管府的人来过,要求唐州组织团练,在月内扫平穿云寨,其他具体细节还不知道。” 郭绍点头,对陈大全说道:“大当家,我料定唐州此次出兵的话,人数不会太多,而且,就算是出兵了,恐怕也不会尽力攻山,可能还是以试探为主。” “这是为何?”陈大全很是惊讶! “大当家,不知你还记不记的,上次咱们从唐州城里逃出来的时候,路上有很多军士兵丁搜寻我们?” “当然记得,我都不知道,唐州城内竟然藏有那么多官兵,到处都是人,火把乱照,幸亏咱们找了一条臭水沟藏了起来,要不然,恐怕咱俩还不一定能逃回来呢!” “对,就是这样,大当家你仔细想想,既然唐州有这么多官兵,为什么咱们上次劫狱后,唐州不直接出兵攻打,反而去怂恿淮州来对付咱呢? 我想,唐州刘家父子不出兵的原因,恐怕是为了隐藏实力。按理说,只有大都管府才能设军,州县一级只能组织些团练,临时应下急,用完还要立刻解散。 可是,唐州竟然暗中养了那么多官兵。大家也想一想,一个都管府下边的普通知州,养这么多的兵丁到底是为了什么?” “嗨!当官的就会捞钱,如果他们还养兵的话,那就是钱捞够了,想造反呗!不然还能为啥?”孙弘坐在交椅上,貌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造反!?”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挪到孙弘这边,孙弘左看看右看看,不自觉把脚往身边蜷起,神情有些不安,讷讷道:“怎……怎么啦?俺……俺又说错话了?” 贺尔汉哈哈大笑,上前“啪”的一声拍在孙弘肩上,道:“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以后谁再跟我说孙兄弟憨傻,看我不骑马踏断他的大腿!” 一群人也一个个长笑出声,孙弘重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给众人一个白眼,道:“吓我一跳!” “孙大哥说的不错,唐州刘家父子有野心,恐怕他们养了这么多的官兵,就是想要在关键时刻给襄州马继业致命一击,然后占据襄州,做新的襄汉大都管。” 陈大全这时也醒悟过来,接口道: “嗯,应该就是这样!上次咱们大闹唐州,还杀了刘鹤那狗贼的老婆,刘家父子肯定非常恼怒,以为凭借官兵众多,能够在短时间内抓到我们,又是在后半夜,不虞有人看见,所以才敢把家底儿暴露出来。 后来,天一亮,官兵就不见了,当时我就纳闷了,还以为唐州放弃追捕了呢,看来原因在这儿啊!” “对,那些官兵见不得光,所以天亮前定然要回驻地,所以当时白天比夜里安全了许多。 大当家,既然唐州有意保存实力,那你说他们这次真的会出动大军攻山吗?” “攻不攻山咱先不说,如果刘家父子把他们暗中养的官兵,用团练的形式固定下来怎么办?这样岂不是就等于唐州直接有了几千官兵驻守?” 陈大全脑子转的飞快,很快就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郭绍笑道:“大哥,不是如果,而是一定,刘家父子一定会用团练的名义来养他们的这支军队。 而且,我敢肯定,刘家父子比咱们更希望穿云寨一直待在此地,毕竟只要咱们在一天,他们就可以用剿匪的理由来搪塞襄州,让他们的这支私军长期存在下去。” 这时,余庆生却开口道:“如果他们出重兵,摧毁穿云寨,然后再以穿云寨的名义养寇自重怎么办?” “对呀,这样一来,咱们岂不是还要面对唐州人马的大举进攻?”王琨这时也参与了讨论。 “不会,如果是在咱们穿云寨立寨之前,可能还会有这种情况,但是现在,咱们穿云寨已经成了气候,想一口吃了我们,可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就算他们举大兵强行攻陷了穿云寨,恐怕也会伤筋动骨,损失大半,刘家父子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这么一点家底儿,又怎么能轻易为他人做嫁衣呢?” “啪”的一声,陈大全一掌重重拍在茶几上,兴奋的站起来,高兴的道: “二郎说得对,唐州的确有实力攻打咱们,但是我穿云寨也不是吃素的,想要一口把咱们吞下去,那还要看看他们有没有一个好牙口! 更何况,留着咱们,对他们父子有利,又怎么会拼命攻打我们呢!如此局势,正好有时间可以慢慢让我们壮大起来,只要熬过来这一段,哼哼……” 陈大全越想越感觉将来大有可为,忍不住得意起来。 王琨见他陷入幻想,甚至有点忘形了,赶忙出言高声劝谏。 “大当家,即便如此,也不可大意,唐州虽然不会大举进攻,但是小规模的骚扰偷袭,以后定然会频繁发生,咱们若是不能小心戒备起来,恐怕一样会有倾覆之祸!” 正当高兴之际,一盆冷水忽然泼下,陈大全感觉十分扫兴,看了看王琨,见他神情真挚,一片赤诚,只得悻悻然道:“王兄弟说的对,为兄刚才差点高兴昏头了,大家别见怪!” 陈宝珠见兄长受窘,急忙转移话题,说道:“那现在咱们该如何应对呢?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守在山上吧?” 陈大全也趁机转向郭绍,问道:“二郎,你觉得呢?” “首先咱们应该积极备战,唐州官兵虽然不会大举进攻,但是咱们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敌强我弱,小心为上。” 陈大全点头,嗯,正是此理。 “其次,还要有劳倪兄弟,派遣可靠弟兄,深入探查唐州情况,最好做到刘家父子的一举一动,咱们都能掌握清楚。” 倪方想了想,说道:“这个恐怕很难,我只能说会尽全力探查。” “好吧!最后一点,就是要增强实力,如果不能迅速提升咱们的实力,单靠着现在这点儿底子,咱们恐怕早晚还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徐在山听到这里,心中盘算一番,缓缓说道:“前两点都好说,山上防务有弟兄们呢,只要唐州不是拼了老底儿全力攻山,咱们倚仗地势,无需惧他。 至于打探唐州消息,更不用咱们费心了,倪兄弟在这方面乃是少有的大才,手下已经有不少兄弟在唐州城内扎下了根,别听他刚才嘴上说着谦虚,时候到了,一定会有详细情报传来的。 最难的应该是第三条,就现在这个状况,咱们怎样做,才能迅速提升实力呢?” 郭绍目光闪了闪,看了一下堂内众人,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关于这一点,我其实还真有些想法,就是不知道当不当说?” 第25章 议事(三) “二郎,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在座的都是咱们自家兄弟,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有话就不要藏着掖着,直接说就是,就算说错了,大家也不会怪罪你的。” 铁雄爽朗说道,其余人也都点头称是。 “那好,既然如此,我就说了。大当家,我听说咱们大桐山东部还有另外一个寨子,唤作黑龙寨,不知能不能将他们招揽过来,一同抗击唐州官兵啊?” 话音刚落,大堂内顿时静了下来。 陈大全直接变了脸色,陈宝珠也是眼睛微红,郭绍左右看看,见大家都不说话,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赶忙躬身一礼,歉意道: “小弟初来乍到,一时胡言乱语,如果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众位哥哥们见谅!” 余庆生见大家仍不吭声,就主动走上前来,扶起郭绍轻声抚慰: “唉!二郎莫要如此,不知者不怪,大家都是自家人,谁也不会真的责怪你。 你上山不久,有些事情还不了解,咱们穿云寨跟他黑龙寨,其实是有大仇的,我知道你也是一心为了咱们山寨好,只是这两寨联合之事切勿再提了!” 郭绍见老人家如此说,虽然也起了不少好奇心,但是却也没有再继续深问下去。 余庆生说完这番话,叹息一声,样子像是苍老许多,摇摇头,对陈大全说道:“大当家,二郎刚来,不知道咱们跟黑龙寨之间的恩怨,你千万不要责怪他呀!” 陈大全这时也恢复过来,他走下位子,来到余庆生身边,先将他扶到交椅上坐下,然后说道:“余叔放心,二郎一心为山寨谋划,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他呢?” 说着,陈大全又拉过郭绍的手,向他表达歉意:“二郎,刚才哥哥想起了以前的往事,对你多有怠慢,还望你多多体谅,不是为兄故意给你脸色,而是黑龙寨实在与我有大仇,咱们和他们断然难以联合!” 郭绍见他最后说得斩钉截铁,心中已然明了,看来联合黑龙寨确实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能联合黑龙寨,那怎么才能快速提升实力呢? 郭绍心思电转,瞬间又有了主意。 “大当家,既然咱们跟黑龙寨有大仇,无法联合在一起,那干脆,咱们直接出兵灭了他们,你看怎么样?” “灭了他们?二郎,你还真敢想,你知道黑龙寨的实力有多大吗?我虽然跟黑龙寨仇深似海,恨不得现在就能攻破黑龙寨,将陈九良的人头剁下来喂狗,但是我知道,现在的穿云寨还不是黑龙寨的对手,勉勉强强只能做到自保而已!” 郭绍有些心惊,张口问道:“黑龙寨这么强吗?” 这时,铁雄也上前说道:“二郎,你不知道,那黑龙寨原来是淮州跟申州之间的一座关城,大罗强盛的时候废弃了。 十几年前被现在的寨主陈九良所占,此人为人阴险,行事狠辣, 却偏偏武艺出众,还曾去大罗北疆做过一阵子边军,学到些兵法。 自他占了黑龙寨以来,修缮了黑龙关城,四处招揽盗匪,还不断下山劫掠财货,实力日益增大。 前些年,大哥带着弟兄们进山打猎的时候,被陈九良他们给摸进了寨子里……” 后面的事情,铁雄没有再说,郭绍却也知道了,土匪进了寨子还能怎样,无非烧杀抢掠罢了,联想到陈大全和陈宝珠的年纪,却都是孑然一身,可见当年陈九良杀戮之重。 他回头看看陈大全微白的鬓发,还有脸上苍老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 陈大全才四十余岁呀,竟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陈九良该死!”郭绍恨声说道。 “他的确该死,这些年来,他在淮州和申州之间来回肆虐,整个淮州,除了淮州城和下属的申河县城没被他打下来过,其余地方几乎都被他带人光顾了。 也就是这两年来,淮州已经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失去了油水,他才没有再来过,转而去了申州那边。” 贺尔汉这时也插话进来:“申州也被他祸害的不轻,只是申州以东全是平原,人口众多,陈蔡都管府又实力雄厚,才将他压制在申州西部,要不然,恐怕整个申州都不够他霍霍的。” 铁雄看了贺尔汉一眼,跟郭绍说道: “老贺就是申州人,他这人比较倒霉,在大罗骑军里得罪了人,被赶出来做了个州巡检。 好巧不巧,还是在申州,结果一上任,陈九良那帮土匪就下山了,老贺带领申州巡检司的人没拦住,上官就把他的官职给免了,他一气之下,就大闹了一场。” 郭绍听得入神,见他把话只说了一半,就问道:“后来呢?” “后来?哪还有什么后来。我大闹一场,被人家拿住了把柄,直接给一撸到底,成了个平头老百姓。 后来又兜兜转转,境况越来越差,申州也待不住了,就来到了淮州,幸亏大当家肯收留我,要不然,我恐怕连个安身之地都没有。” 贺尔汗接过了铁雄的话头,苦笑一声,语气有些萧索。 郭绍看着贺尔汉略显颓废的神情,本来想跟他说些什么,但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臂。 大堂一时又静了下来。 郭绍对于人际关系的处理,不是太擅长,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要说些给大家打气的话,于是,硬着头皮,高声说道: “大家不要灰心,想一想前几天,咱们在大当家的带领下,破了淮州城门,劫了那常森老儿的府库,现在寨子里有了这么多的物资,咱们的实力一定会越发壮大,只要咱们弟兄齐心协力,共谋发展,不愁将来没有打破黑龙寨,活捉陈九良的那一天!” 陈大全也给大家鼓劲儿,嗓门很大,声音在整个聚义堂内回荡着: “二郎说的对,以前咱们没有现在这个实力的时候,就不怕黑龙寨,现在我们有了整个淮州府库的物资了,怎么会怕了他陈九良呢?只要咱们兄弟都站在一起,早晚端掉他黑龙寨!” 众人稍微振作些精神,郭绍刚想再说些什么,还没有等他开口,就见到聚义堂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禀告大当家,几位头领,山下有一个壮汉,说是从黑龙寨来的,嚷着要见你,兄弟们先让他等着,他不愿意,还打伤了一名弟兄,还说如果不让他上山,他就一路打上来。” 第26章 胡天赐 大堂内的众人,听到此话,先是一阵沉默,而后各自冷笑不已。 孙弘率先叫嚷道:“好大的狗胆!大哥,让我下山去教训教训这个王八玩意儿,真当咱们穿云寨好欺负不成!” 陈大全也是怒极,刚才正说着黑龙寨呢,没想到他们这就来了,态度还如此蛮横,一个人竟然就敢叫嚣着打上山来。 他胸腔不断起伏着,强压怒火道: “好……好呀!我还没有去找他们,他们倒是先找到了我这儿来了,还真是不将我穿云寨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你将那人带上来,我倒要看看他陈九良现在到底有多嚣张!” 不一会儿,一个人就被领进了聚义堂内。 众人都将目光看向来人,只见那人身穿灰色粗布短衫,头上戴着一顶范阳笠,身材高大,一脸彪悍,神情倨傲,旁若无人般将大堂内众人都打量了一遍,最后才看向主位上的陈大全,抱拳行礼。 “黑龙寨陈寨主座下,左厢行军都头胡天赐,见过陈大当家的!” 陈大全双目盯着他,面无表情,声音冷冷的道:“听说你很能耐呀,要打上我这穿云寨?” “不敢,大当家英雄盖世,义薄云天,在下久闻大当家威名,不敢稍略虎须。” 陈大全听了他这番话,脸色微缓,刚想问些什么,又听到堂下那人说道:“只是在来前,我家寨主有交代,在这穿云寨上,除了陈大当家,都是一群无能之辈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铁雄,徐在山眉头皱起,暗暗将紧握的拳头放在腿上,眼光瞥向陈大全,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准备暴起发难。 孙弘却不管这些,他看到此人如此说话,勃然大怒,飞身就要扑上去,却在中途被贺尔汉拦下。 “孙兄弟,先别急,且等大当家示下!” 胡天赐刚才在孙弘起身时,已经做好准备,他这次来,本就有趁机称量一下穿云寨的意思,而且他对自己的武艺很有自信,所以,不怕打架。 见孙弘被人拦下,他轻蔑一笑,讥讽道:“看你这般急躁,想必就是陈大当家的结义兄弟,排行最小的那个孙弘吧!果然,江湖上所传非虚,傻里傻气的,蠢货一个!” “啪!” 陈大全看他如此折辱自己兄弟,怒火更炙,手掌重重拍在交椅扶手上,皮笑肉不笑道: “我兄弟是蠢货,那你是什么?你在我这穿云寨聚义堂里,肆无忌惮,随意辱骂我的兄弟,不给个交代,恐怕说不过去吧!” 话音刚落,铁雄,徐在山,倪方,王琨,陈宝珠,同时站起。 “怎么?陈大当家准备让他们一起出手吗?” 陈大全注视他良久,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挥手说道:“大家都先坐下!” 几人左右看看,一个个又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好。 胡天赐见好就收,没有再说起什么过激的话,场面顿时缓和下来。 “废话少说,你此番前来,难道就是为了消遣我等的?” “自然不是!好让大当家知道,我家寨主仁厚,听闻大当家前段时间竟然攻破了淮州城,所以才派在下前来。 一来,让我当面向陈大当家表示他对你的敬佩之情。 这二来嘛,就是我们黑龙寨最近屡遭官府围剿,物资供应上……嗯,略有欠缺,还望大当家看在咱们双方同气连枝的份儿上,将此次淮州城里所获物资支援给我们七八成,也算是全了咱们两家东西守望的情义吧!” 陈大全气急反笑:“哈哈……陈九良还真是够仁厚的,你来到我这山寨里,打伤我的守山弟兄,折辱了我的结义兄弟,现在竟然还大言不惭,要我穿云寨奉上七八成的物资,真当我这里是开善堂的吗?来人,给我拿下他!” 孙弘早就迫不及待了,听到陈大全吩咐下来,立刻抢先扑上。 胡天赐却早有防备,他侧身退后两步,嘴上开口道:“来的好,正要看看穿云寨的本事!” “少废话,看拳!”孙弘刚说完,没想到迎头就见一个沙包大的拳头向他砸来,他急忙让过,提腿横扫过去,二人斗得有来有往,倏忽间已过了七八个回合。 堂内几个懂点武艺的,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二人,陈大全其实也有些惊讶。 四弟孙弘他是知道的,头脑简单,四肢却比较发达,师从庐州金岩寺,虽说一身武艺大多都在一把钢刀上,但是拳脚功夫其实也非常了得,没想到这个叫胡天赐的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看来,是自己小看了此人,怪不得陈九良把他派来,原来还是有些眼光的。 事实上,陈大全想多了,胡天赐虽然武艺高强,为人却有些傲气,时常指责陈九良他们的匪寇行径,还要黑龙寨多多约束部众,减少下山骚扰地方的频率。 但是,陈九良吃的就是这碗饭,不下山打劫百姓,难道去抢掠那些豪家贵族不成,如果真按照他说的来做,先不论会不会招来官府的狠烈报复,单是能不能打下来就是个大问题。 陈九良深知,黑龙寨这五六百号弟兄到底是些什么货色,一个个都不是什么良善人,除了好勇斗狠外,别的本事一概没有,如果放在太平盛世,估计大多都少不得在官府的法场上走一遭。 就这,他们还要吃好的,喝好的,睡好的,一旦黑龙寨失去了给他们提供好生活的能力,登时就会一哄而散。 所以,当他得知穿云寨攻破淮州城,得了淮州府库大量的物资后,先是有些佩服陈大全的大胆,然后就有些眼红了。 淮州城他盯了很久了,自问凭黑龙寨的实力,要想强行攻下还是有些把握的,只是考虑到官府必然的报复,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后拖,没想到被穿云寨占了便宜。 穿云寨本身实力就不弱,这两年来更是发展迅速,如果不打击一下,恐怕以后会成大患也说不定。 更何况,此次他们得了淮州府库大量物资,再不强加干涉的话,实力更加会突飞猛进。 于是,黑龙寨上,大家一商量,先派了胡天赐过来试探试探穿云寨的底儿,如果穿云寨强硬对待,那就不必客气,直接发大兵攻击。 如果穿云寨态度软弱,那就来个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的掏空他们,暗暗消磨他们的实力,最后再一口吞掉。 这样,整个大桐山都会变成黑龙寨的势力范围,那些个小寨子,小村落,都将给黑龙寨上贡,奉自己为主。 只是为什么选了胡天赐,当然是因为他武力值爆表,大家共同推举的结果。 第27章 黑龙寨 孙弘同胡天赐斗了半天,二人谁都没有拿下谁,两个人气喘吁吁,陈大全同铁雄对视一眼,铁雄会意,趁胡天赐全力应对孙弘的攻击之时,一声大喝,也跳进了战团。 胡天赐大惊,一个孙弘已经快让他难以应付了,没想到穿云寨这么不守江湖规矩,要以二打一。 当下,一个后翻,与他们拉开距离,叫嚷道:“好个穿云寨,要以多欺少是不是?就不怕江湖上的兄弟笑话吗?” “江湖?什么江湖?谁的江湖?少跟老子来这一套,你黑龙寨大肆劫掠百姓的时候,想过江湖道义吗?” 胡天赐语塞,只得同时应对两人的强势进攻,只是铁雄和孙弘都不是庸手,配合又很默契,不一会儿就逼得他满头大汗,步步后退。 郭绍在一旁观战,见他们三人时而分开,时而聚合,心中感慨,这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就这么个穷乡僻壤的淮州,竟能聚合起两个大寨,还有这么多武艺非凡的好汉,难道当真有“天赐”不成? 他这些年来,在大罗各地游荡,见到的底层人物应该不算少了,但是若说如淮州这般人才众多的,大概也只有徐州和幽州了。 一个居于中原腹地,水运便利,人流密集。 一个是九州关索,能以一地之力抵抗草原各部连绵不绝的攻击,武风强盛。 淮州凭什么? 郭绍思考片刻,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官府! 前世都说,一等人才在政界,二流人才在商界,看来也不一定全对,当官府为百姓制定的规矩,被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破坏之后,失去了身上的枷锁,人才会在群众之中越积越多。 力量从来都是流动变化的,一个不小心,再强的王朝都会有覆灭的风险。 郭绍思考到这里,仿佛窥见了一丝力量运转的定律。 他心中想到,这就是人心的变化呀! 当他思考这些杂七杂八的时候,胡天赐已经被孙弘和铁雄强行扭住胳膊,二人稍微用力,他就再也动弹不得。 陈大全见胡天赐已经被拿下,让人将他牢牢绑住,又命令几个弟兄将他押到后面,轮流看管起来。 然后,陈大全深锁眉头,也不在交椅上坐了,站起身,走到大堂门口,望着远处的青山,默默不语。 堂内几个头领面面相觑,不知大当家又在忧虑什么。 余庆生来到陈大全的面前,轻声道:“大当家,看来,我们跟黑龙寨的冲突,是不可避免了,恐怕就算我们将寨子内所有的物资,一股脑儿全都送给陈九良,他也不会放过我们了。” “是啊,实力大了,藏是藏不住的。” “那大当家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陈大全长长呼了口气,摇摇头道:“就是没有,所以才忧虑呀?黑龙寨实力雄厚,陈九良诡计多端,跟他们对上,福祸难料啊! 更何况,咱们现在还有唐州那边也要应付着,如果不小心一点,让他们形成了两面夹攻之势……” 余庆生心中也不由一寒,如果两面夹攻下来,穿云寨定然不保。 “哦,对了,刚才二郎的话好像还没有说完,也许,他会有什么好办法?” 陈大全听了这话,立刻回头,看向郭绍。 郭绍起身,也来到大堂门口,向陈大全恭敬道:“大当家,既然我们与黑龙寨的争斗必然发生,那就不要再顾虑许多,打就是了!” 其余众人听了,虽然心中都沉甸甸的,但是,也没有太过惧怕。 “大哥,咱们和陈九良本来就有大仇,以前实力不够,只能忍着,现在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黑龙寨想要吞并咱们,咱们无路可走,那就一拼到底,大不了跟他们鱼死网破!” 陈宝珠凶光毕露,咬牙切齿的道。 陈大全听了妹妹的话,又看向堂内众人,把心一横,大步走向主位。 众人目光随着他一起移动,心中暴烈之气慢慢升起。 “大家说的对,他黑龙寨既然想对咱们动手了,那咱们就跟他狠狠做过一场,看谁才是这大桐山的霸主!” “大当家说的对,和他们拼了!” “nn的,真当咱们是软柿子了?跟他们打!” “大不了,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 聚义堂内,群情激昂,郭绍却非常冷静。 他来到倪方身边,声音平稳道:“倪兄弟,既然要开战,必定要先了解敌情,不知你这边可有在黑龙寨安插人手?” 倪方有些为难,陈大全却直接道:“倪兄弟,以后二郎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用顾及其他。” “是!”倪方这才开口道:“二郎不要怪我,实在是我负责的这个事知道的人越少,下面的弟兄越安全,你不要见怪!” 郭绍摇头,当然不会怪他,经过前世的他,很理解这个行当的隐秘和残酷。 “据我们安插在黑龙寨的兄弟来报,黑龙寨的具体情况是……” 黑龙寨,主寨位于原来的黑龙关城,地势险峻,本来关城破损严重,但是陈九良占了之后,命人重新修筑起来,城墙高达两丈有余,易守难攻。 关城只有两个城门,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东门通往申州,西门便在淮州。 黑龙寨大约共六百余人,都是壮汉,没有老弱,以陈九良为寨主,他身边有个寨主卫队,将近百人,下面的盗匪分左、右两厢。 两厢都是二百余人,每厢分为五个行军都,每个都都有四五十人,头领叫都头,就如胡天赐一般。 关城内有议事厅一座,大型校场一座,仓库一座,大饭堂一座,住宿的地方就是以前的民宅,他们把百姓杀了,直接入住。 关城内有口水井,不用下山取水,方便的很。 黑龙寨都是积年老寇,训练也颇为严格,各个孔武有力,穷凶极恶。 每次下山,都是由寨主卫队和一厢人马组成,大概三四百人,另外一厢留在关城内,城门紧闭,不见寨主当面,不开城门。 陈九良下山劫掠,没有固定时间,有的时候就算是深更半夜,他兴致起来,也会聚众下山。 每次大约十天左右,方向随意,目标不定,使人很难捉摸。 郭绍听着倪方的描述,越听越心惊,这哪里是一个山寨土匪的老窝,简直就是一座防守坚固的堡垒! 第28章 定计 “这只老虎的屁股可是不好摸呀”郭绍挠着脑袋说道。 倪方也低声叹气,不是他打击众人,而是黑龙寨确实难以攻破。 本身已经地势高峻,易守难攻了,陈九良又经营多年,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拿下? 淮州和申州组织人马试过多次,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依照这个地势,黑龙寨五六百人占领关城,凭险据守,恐怕十倍兵力也是难以攻下。” 贺尔汉也加入讨论,他跟陈九良也有大仇,如果有机会能够报仇雪恨,当然会不遗余力。 郭绍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陈九良把他的兵力分为左右两厢,不知有没有设两厢主官?” “唉!陈九良阴险狡诈,那种可能他怎么会没有预料到呢?”倪方瞬间就明白了他所问何意,苦笑着答道: “为了防止他下山劫掠的时候,留守的那厢撇开他,独占关城,他在把兵力分开的时候,没有设置两厢主官,每厢只由四个都头管事,四都都头直接听命于他。” 郭绍暗赞陈九良厉害,看来此人当年在边军也不是酒囊饭袋。 “既不能强攻,又无法分化,看来只有智取了!” 陈大全立刻询问:“怎么智取?” “黑龙寨和咱们不同,他们都是盗匪出身,贪婪成性,见到好处怎么会轻易舍弃?不如咱们以利诱之,将他们引出关城,聚集兵力,围而歼之!” “这办法听着还行,就是不知效果会如何?陈九良为人阴险,恐怕不会轻易上当。” “的确如此。那就要看大当家舍不舍得好东西啦?” 陈大全好奇道:“好东西?什么样的好东西能引起陈九良的注意?” 郭绍微微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道:“咱们在淮州所得的财货,除了弓弩粮食之外,所有的金银钱财,珠宝玉器,古玩字画,都给他!” “什么?” “这怎么可以?” “绝对不行!” 众人一听,急忙阻止。 陈大全也有些犹豫,这些东西都是弟兄们舍命冒险得来,岂能为了引诱黑龙寨下山这微乎其微的可能,就将它们拱手让人,更何况,还有粮食这种能够养人的重要资源。 “大当家,众位兄弟,我们要看到咱们现在的危局。唐州暗藏的兵力雄厚,虽然留着咱们对他们有利,但是为了应付襄州马继业,他们必然会经常性的假意攻山,咱们战力有限,只能全力防守。 而黑龙寨更是强邻,他们现在已经磨刀霍霍,随时会对咱们下手。 咱们形势危急,必须想办法先清除一方威胁。金银细软,粮食文玩虽好,但是不能短时间内使我们战胜对手,与其现在在我们手里握着,不如拿出来将我们的强敌引入死地。 等我们打败对手,这些东西仍然会落入我们手里,何乐而不为呀?” 郭绍把话说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下来,各自分析利弊得失。 陈大全却道:“就按照二郎的主意办吧!” 余庆生着急道:“大当家,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如果咱们被黑龙寨攻破,这些东西一样会被他们得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余庆生闭口不言了,他是穿云寨负责大家吃穿用度的,人又老了,难免有些善财难舍的情绪,但是,形势如此,不得不让步。 “就算我们舍得这些财货,那么怎么才能将陈九良引入我们的埋伏呢?”陈大全又问道。 “咱们可以这样……只要……就能……” 一群人就这样开始讨论些细节起来。 这样一直讨论到天色将暗,众人才陆续离开聚义堂。 郭绍是最后走的,当他踏出大堂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被黑夜所笼罩,陈大全派了两个小弟兄打着火把,一路把他送到家门口。 杨绍信站在小院里,手里仍然拿着他的那根白杆长枪,在三个弟弟的注视下,炫耀地挥舞着。 郭绍看着他们玩耍,心中也很高兴,杨绍信见到他回来了,赶忙收起长枪,拉着几个弟弟上前相迎。 “吃过饭了吧?”郭绍笑容满面,一左一右牵着绍文和绍武。 “早就吃过了。我是在伙上吃的,他们几个是寨里派人送过来的饭,很好吃!”绍信兴奋道。 “在队里要好好练习武艺,别整天仗着小聪明偷奸耍滑,要知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多用功,将来也许能保你一命!” 郭绍看着杨绍信年轻的脸庞,心思复杂。 既想要他苦练武艺,将来能为自己冲锋陷阵,又不想让他面临枪林弹雨,年纪轻轻就丢了自己的生命。 “大哥放心,我很努力呢!队正还教了我几手绝招!” 郭绍笑笑,拍拍他的肩膀。 “天色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带着弟弟们早点休息吧!我在这里坐一会。” 郭绍拉过来一张椅子,缓缓坐下,绍信让绍义领着两个小子去睡觉,他却留了下来,绕到郭绍身后,给他捏起肩膀来。 “哈哈,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啊?还挺舒服的!” 绍信听他称赞,高兴坏了,手下不自觉用大了力气。 郭绍感觉肩膀一疼,但是也没有责备他,仍然让他继续按着。 绍信乐呵呵的道:“以前在家时,我经常给爹爹按肩膀,我爹老高兴了!” 一句说完,随着他话音落下的,还有他的心情。 郭绍心中叹息,想了想,站起来面对着他,郑重地说:“大郎,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打进唐州城,砍下刘家父子的人头,来祭奠你我的父母兄弟的!” 杨绍信心中感动,用力点头道:“我相信,大哥一定会带着我们报仇的!” 郭绍笑笑,脸庞却转向了某个方向。 那里黑漆漆的一片,但是郭绍却好像看见了一些画面。 “成与不成,全看这几天了!” 郭绍今天其实很累,他本不是才智之士,想出来的计策也不是很高明,只是通过一些心中的猜想做出来的大胆应对而已。 应付一般人也许还会有些效果,但是如果真的遇到了某些高人,定会被人一眼看穿,如果计划不幸失败了,到时候他的下场会怎么样呢? 而且在这个穿云寨里,他的一切行动都是由别人支配着,如果没有了陈大全对他的信重,他将什么都不是。 “去将我的那张弓拿来。” 绍信依言而去。 郭绍一个人重新坐在黑夜里,屋子里的灯火照过来,他的影子一动不动。 第29章 顾瘸子上山 顾长秋从邻居家走出来,狼狈不堪。 这是他第三次来到邻居家借粮了,邻居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总归是个心善之人,从没有让他空手而返过,不管乐意不乐意,多多少少都会给些吃食。 只是这次,邻居家确实拿不出更多的粮食来接济他了,他只好颓然而回。 前几天,官府来了几个人,声称要加收“商税”,将他家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钱财夺去。 他抢上几步,挡在院门前,哀戚戚地问道:“几位官爷,我又不是商贾,收商税也不该收我的呀!” 那几个税丁一脚把他踢翻在地,厉声骂道:“你个老瘸子!赶紧给老子滚开! 你给人看病不收诊金的吗?收了诊金就说明你们发生了交易,只要你们产生交易,那就是经商,就该交税。 老子没让你补交以前的税款,已经算是便宜你了,你竟然还敢公然抗法,阻碍国家收税,是不是不想活了!滚开!” 说完,税丁又踢了他两脚,然后拉开院门,扬长而去。 顾长秋不想回家,他怕看见老妻那哀伤的眼神,于是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上大街。 他家离淮州城不远,出了村口,再走个两三里就是淮州城门。 顾长秋失魂落魄的来到城门口,城门的税丁看他面熟,也不拦他,任他走进城中。 半个月前,大桐山的贼寇攻破了城门,搬空了府库,又屠杀了几个恶名远扬的小家族,将他们多年积蓄一扫而空。 但是却对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大的骚扰,有些人家第二天甚至还在自家院内捡到了金银,一个个兴高采烈的,见人就说,大桐山的贼寇改了脾性,不杀人放火,变成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顾长秋心道:得亏你们遇见的是穿云寨的人,若是那黑龙寨,恐怕你们哭都没地方哭。 他是去过黑龙寨的,那座险峻的关城简直就是个魔窟,普通人进去,根本就别想出来。 他当时被人绑着,进入关城给一个头领模样的人看病,在里面呆了两天,看完病还一直不让人走,如果最后不是那个被救的头领开口,他可能会被一直留在那里,永远都出不来。 穿云寨就不同了,待人客气,接上山去还能送回家来,关键是报酬丰厚,从不让他做不情愿的事情。 唉!这年头儿,盗匪不像盗匪,官府不像官府,真是个离奇又荒诞的世界。 顾长秋站在城中的十字路口,呵呵干笑两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转身,大步返家。 他下定决心,回去就投奔穿云寨,哪怕那是个传说中的“贼窝”。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穿云寨上却是一片肃杀。 “砰!”一个杯盏碎地。 “都是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这么大个山寨,就这样叫人家来去自如!你们还有脸自称好汉!呸!以后别说是穿云寨的人,老子丢不起这个脸!” 陈大全怒火中烧,昨天好不容易擒下的胡天赐,今天就已经不知所踪了,还被他打伤了两个看守的弟兄。 陈大全从早上得知这个消息后,怒不可遏,立刻撤下了三弟徐在山的职务,让他待在自己院中,等候发落。 等到几个不知情的弟兄,被吓得开始浑身发抖,陈大全才让他们回去好好静思己过,却没有对他们做出进一步处罚。 郭绍在自己院子里,给孩子们上了一个时辰的课,等他来到聚义堂时,已经临近隅中。 郭绍把目光投向倪方,倪方悄悄向他点点头。 他知道,诱饵已经丢出去了,就看会不会有鱼儿上钩了。 他其实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黑龙寨那个狡诈的寨主会不会看穿他的布局,如果看穿了,他该怎么应对。 脑子里心思百转,但是他的脸上,却有些平静,甚至还有几分得意的神采。 不能让别人看出他的不安,那样会增加别人对他的不信任感,哪怕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头领。 没有天生的喜怒不形于色,都是不断修炼的结果。 “二郎,来,你看看,这是咱们山寨所在的西山,这是黑龙寨所在的黑龙关城。 陈九良如果想要发兵攻打咱们,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山中穿越峡谷,从咱们后山攻过来,另一条路则是直接从山下平原大路上大摇大摆行军。 第一条路不好走,第二条路绕的比较远,但两者抵达的时间却相差不多,大约都需要两天左右。” 陈大全指着一张简易的地图,详细地跟郭绍介绍着。 最后,他看向郭绍,问道:“二郎觉得,陈九良会走哪一条路?” 郭绍目光炯炯,没有急着回答陈大全的问题,而是提醒说道: “大当家,咱们利用的就是陈九良的嚣张和大意,让他以为咱们会在穿云寨等着他来攻打,使他在过来的路上不加提防,轻易走进咱们的埋伏。 机会只有一次,一定要在他最安心的地方,给他予以致命一击,绝对不能走脱一个,否则,后面的事即便有再多的金银财宝,可能也起不了多少作用了。” 陈大全点头,他明白“不能走脱一人”这句话的难度,但凡走漏一个,在关键时刻逃回关城,恐怕都将是功亏一篑。 “至于他走哪条路?这就要看倪兄弟的了。” 陈大全和郭绍同时看向倪方,倪方抱拳答道:“大当家放心,论武艺,我不如铁大哥他们几位,但是论消息传递,恐怕在这淮州还没人能比得上我!” 陈大全哈哈大笑,伸手拍着倪方的肩膀,夸奖道:“倪兄弟豪气!咱们穿云寨就是要有倪兄弟这样的气势!” 这时,余庆生缓缓走来,边走边笑道:“大当家,顾先生上山来了。” “什么顾先生?”铁雄问道。 陈大全倒是想到了谁,只是不确定道:“可是那个顾瘸子?” “正是他,刚才山下的弟兄汇报说,顾先生雇人赶着大车,拉着他的老妻,投奔咱们山寨了。” 孙弘听到是顾瘸子,奇道:“他不是不愿意上山吗?当年还借口他的老妻需要治病,非要留在山下当良民,怎么现在还主动来投了?” 王琨道:“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了吧?这年头儿,当良民是活不下去的。” 陈大全问道:“人现在在何处?” “大当家放心”,余庆生回答道:“我已经命人去接了,算算时间再等一会儿就能来到这里。” 郭绍这时上前请命:“顾先生救过我的命,大当家,我去前面迎一迎吧!” “好,二郎,你先去接一下。余叔,顾瘸子既然愿意到咱们山寨来,你这边给他安排一个好住处,他老妻身体不好,找两个人小心伺候着,先让他们歇一歇,我等晚上再去探望。” 陈大全吩咐停当,郭绍和余庆生共同离去。 第30章 观音涧 大罗景耀十五年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 穿云寨上又是一片欢腾,既是为了庆祝中秋佳节,也是为了给新上山的顾长秋接风洗尘。 当顾长秋满面笑容,频频举杯之际,穿云寨左侧山道上,黑压压的一片,都是寨子里精壮的汉子,在三当家徐在山的带领下,趁着月色,悄悄下山了…… 穿云寨后山,余庆生看着已经打包装车的所有贵重物资,不舍地摸来摸去,旁边的赵三才看着好笑,走上前对他低声道:“余叔,放心吧,只要咱们骗开了黑龙关城,这些东西一分不少的给您送回来。” “三才啊,不要笑话老叔,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也许比我还贪!都是好东西啊,一辈子本本分分,哪能见到这么多的金银财宝,就这样随意给人了,心里难受啊!” 赵三才又劝慰几句,老人家才转身放行。 “路上走慢些,等着那边的消息,如果走快了,恐怕会有变故!” 老人家又多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余叔,大车上有咱们的令旗呢,不怕!您老快回去吧!不用担心!” 赵三才回应着,示意手下人出发,前面铁雄也领着一帮人在等待着。 两日后,观音涧。 这里有一条不算大的溪流,两侧矮山也算不得明秀,原来不知名,后来传说曾有人在此处看见仙女,容貌神似观音菩萨,时间一长,当地百姓便称之为观音涧。 观音涧不大,处于淮州东部平原与大桐山区结合的地方,从此处向西出大桐山,就是一片平原,属襄汉都管府管辖,向东是一片丘陵,属于大桐山东部向北的一点余脉。 跳过这段余脉,继续向东,就进入了申州地界。 黑龙寨匪徒从大桐山出来,如果想去淮州城等人烟聚集的地方,这里就是最后一段山区,只要出了观音涧,剩下的就是一路坦途,一眼望去,再无遮掩之处。 陈九良从这里经过了无数次,每次都是相安无事。他的人马在淮、申两州纵横多年,几乎没有受到过什么严重一点的打击,各地官府大多数都是听之任之。 说来也是,现在哪里没有几伙儿土匪强盗?官府就那么点儿人,管的过来吗? 陈九良骑着一匹黄骠马,身上披着大罗军方规制的铁甲,行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因为山涧狭窄,山路难行,他的速度并不快。 他的身后,跟着将近五百弟兄,亲兵卫队百多人,还有整个右厢两百余人。 出发前他想了想,又仓促从左厢抽调了两个都,并入这次行军的阵列,夸张一点,算得上倾巢而动了。 只因此次下山的目标,是穿云寨,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他从来没有想到,以前能随意攻破的一个小山寨,如今却让他如芒在背一样的难受。 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云寨竟然壮大到如此地步,虽说那淮州城自己只要愿意,也是随时都能打破的,之所以还留着它,只是因为时机未到而已。 谁能料到,穿云寨现在好像也拥有了这等实力,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必须要尽快解决这个麻烦,要不然以后他就别想再安生的走出黑龙寨。 正思考间,忽然听到后方人马喊叫,他扭头一看,只见两侧的矮山上,无数箭矢飞纵,还有山石正在向下翻滚,队列已然乱为一团。 “不好,中埋伏了!”陈九良心头一紧。 自家人知自家事,淮、申二州都畏惧黑龙寨人马不假,但是实际上,黑龙寨一直有个大问题,那就是披甲率不高。 十余年下来,只有他的亲兵卫队稍微披了些甲胄,大部分还是皮甲,铁甲只有二三十具,其余两厢弟兄连半块甲片也无。 就这么一点装备,平时欺负欺负州府巡检司还行,如果遇到大都管府的府兵,必败无疑! 可是现在,他的人马正在被箭雨攻击,一眼望去,观音涧狭长的山路上已经躺下了不少弟兄。 “大家不要慌,跟着我,杀出去就有生路!” 陈九良急速下令,调转马头抢先向涧外飞奔。 其他黑龙寨的匪徒也知道形势危急,留在原地只能挨打,只有杀出观音涧才能活命,于是各个紧随其后。 陈大全此时站在一侧的矮山上,看到陈九良发疯一样带头向涧口冲,心里很是佩服他的果断。 “陈九良不愧是做过边军的人,脑子转得还真快。不过,你以为我会那么容易就让你逃出去吗?” 陈大全冷哼一声,对身旁的王琨下令。 “给涧口的孙弘和郭绍传命,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堵住涧口,不许让陈九良的人逃出去一个。 另外,通知涧尾的贺尔汗和倪方,封死观音涧。我倒要看看,陈九良,你落入了我的手里还能蹦跶多久!” 陈九良骑在马上,俯下身体,一言不发,他刚才看到,两侧矮山上的人马其实不算多,只要脱离了观音涧这个狭长的山道,凭他们黑龙寨的战力,定然能够反败为胜。 想到这里,他抬头已然能看到观音涧的涧口了,但是那里却已然有了很多人马,排着整齐的阵列正在等着他们。 “看来,只能拼一把了!” 陈九良把心横起,从马上抽出战刀,双腿紧贴马腹,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后面的亲卫骑兵也纵马紧跟。 穿云寨这边,孙弘和郭绍站在一起,他们都身披铁甲,涧口的弟兄也都是一身戎装,甲胄俱全,枪杆斜陈,枪头向前,后边还有几个弓手随时准备着射出冷箭。 陈九良跨马飞奔至穿云寨的战阵前,双腿一夹马腹,这匹良马就直接跳过了最前方的枪阵,落入后方的步军之中。 他一拉马头缰绳,战马立刻转过身来,手中长刀也趁机向左侧砍去,几个持枪的穿云寨弟兄立刻就被砍倒,黑龙寨骑兵马上突了进来。 见到陈九良率众一瞬间就破开枪阵,在阵中纵马驰骋,穿云寨弟兄纷纷闪避,竟然没有聚拢起有利的阻拦。 孙弘大怒,暴喝一声,抽出刀来,杀向陈九良。 郭绍虽然初经战阵,但是却也没有慌张。 在前身记忆里,他有很多拼命求生的片段,人在最低处,已经退无可退,只有勉力向前才能活下去,谁还顾得上有没有生理反应。 他看到孙弘在战阵中,已经跟陈九良交上了手,只是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地上,陈九良居高临下,一把大刀势大力沉,左右翻飞,次次都将孙弘逼退,气得孙弘哇哇大叫。 可是,后面的郭绍看见了却是大喜,陈九良已然被孙弘逼得停住了战马,不再向前了,他的亲兵也各自把速度降了下来。 郭绍知道,普通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依靠马速,机动奔袭,一旦陷进敌方阵中,无法纵马飞驰,那就离覆灭不远了。 郭绍深吸一口气,拉开强弓,射出了自己伤愈后的第一支箭矢。 第31章 初露峥嵘 陈九良麾下战马不多,大约只有二十多匹,刚才在遇袭的刹那,就已经折损了四五匹。 现在他被孙弘拖住,其余骑兵跟着陷入阵中,周围刀枪乱砍乱戳,很快,几匹战马也相继倒地。 但是很快,后续黑龙寨的盗匪就赶到了,这些人都是积年老寇,各个身经百战,武力强劲,穿云寨的山民不是对手,形势眼看就要倒转过来。 一个满脸凶狠的匪徒砍翻一个山民后,狰狞向前,正要结果他的性命,忽然面门一凉,随即就栽倒在地。 紧接着,又是几支羽箭射来,将那些骑马的黑龙寨匪徒一一射倒。 “有神射手!有神射手!大家快躲开!” 有匪徒大呼着躲避,也有几人掉头就向来时的山路逃去。穿云寨的人精神大振,相互呼喊着齐头并进,刀枪开始有序递出,黑龙寨匪徒肝胆俱丧,被一步步逼得向后退去。 陈九良骑在马上,把身体伏低,眼睁睁看着穿云寨的人将涧口有利位置抢夺过去,心知不妙,正要高声呼喊,却突然感觉劲风扑面而来,他急忙转头,一支羽箭正中头盔。 陈九良感觉有股巨力打在他的头盔上,耳膜轰鸣,差点跌下马背。 他不敢再抬头,只将身体挂在马匹一侧,却又听见身边一声爆炸般的吼声,一个身影手举大刀,奋力向他砍来。 陈九良哀叹一声,索性也不在躲避,控马跳开,来到孙弘后面,战刀挥动,砍翻几个人,大声喊道:“黑龙寨的弟兄,对方神射手只有一个人,不要怕,随我冲开包围,杀出涧口。” 正准备逃命的黑龙寨群匪,听到寨主说对方只有一个神射手,心中稍微放心一点,也不在来回躲避箭矢,一个个顿时力气回转,跟穿云寨的人斗在一起。 郭绍看此情况,不在管普通匪徒,只管盯着黑龙寨匪徒头目射箭。 这样一来,黑龙寨的头目们可就倒了大霉了,被郭绍一个接着一个的点名射倒。 陈九良气得愤怒不已,但是却也无可奈何。 郭绍站在战阵后面的一块大青石上,身边还有十余人保护着,要想杀到他面前,必须先攻破穿云寨的战阵。 “李堂,给我射死他!”陈九良拉来己方的弓箭手,大声命令道。 “大寨主,他站的太远,属下射不到呀!” “你……”陈九良更加愤怒,一把推开他,骂道:“你个废物,射不到也得射,不然的话,老子先砍了你!” 李堂无奈,只得奋力拉满全弓,对着郭绍所在的方向射去。 郭绍在后方看到,吓了一跳,正要跳下大青石,却不想那箭矢却落在了战阵后面的空地上,距离他们还有三丈有余。 郭绍嘴角一翘,脸上露出一抹不屑,当下淡定的开弓,箭头直指李堂。 李堂浑身一紧,刚想将身子藏在别人身后,只听“咻”的一声,自己的咽喉已经中箭,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箭羽,然后轰然倒地。 陈九良背后寒汗直冒,急忙拉过来一个亲卫,将他顶在自己前面,心中却开始盘算起来,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了,有那个神射手在,自己一方被他压制着,胜算渺茫。 如若这样,不如…… 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穿云寨哪来这么一个百发百中的神射手啊?等到回到山寨里,定要多方打探一下。 就这样,穿云寨在郭绍神箭的辅佐下,士气如虹,牢牢占住涧口,黑龙寨左冲右突,就是没能攻破。 等到陈大全率人赶来,大局已然注定。 当“降者不杀”的叫喊声在观音涧回荡,黑龙寨的匪徒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陈九良呢?”陈大全抓住一个俘虏的衣领,大声审问。 “不知道!” 他一连问过好多人了,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东西两个涧口,都被咱们的人把守着,已经都确认过了,没有见到陈九良!”王琨来到陈大全身边,低声汇报着。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难道,他还会飞上天了不成?” “会不会逃到两侧的山上去了?这两侧山岭并不算高,有没有可能咱们过来的时候没有搜寻到?” 陈大全望向两侧的山岭,沉默下来,鼻息重重呼出,口中吐出一个字。 “搜!” “大当家,不可呀,咱们还有大事没做,铁二哥那边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呢!”贺尔汉劝道。 “如果让陈九良逃回黑龙寨,咱们一样前功尽弃!”陈大全恨声说道。 “那就更应该尽快完成大事了,咱们的大队人马早一分赶到,铁二哥那边就多一分把握,等咱们拿下了黑龙关城,就算陈九良回去了,也是自投罗网!” 陈大全沉思片刻,这才抬头重重说道:“你说的对!” 就在陈大全他们商量要不要搜山时,离他们二三十里的黑龙关城外的峡谷里,正在上演一出好戏。 只见两拨人围绕着几辆马车斗来斗去,有几个人一不小心撞翻了一辆大车,大车倾倒,车上的箱子也被撞翻在地,一大片白花花,金闪闪,亮晶晶的东西撒满一地。 所有人顿时停止打斗,一个个飞身向前,争夺起来。 草丛里有人也浑水摸鱼,抢到几块,放到嘴里咬了下,然后,飞身向黑龙关城奔去。 铁雄在后面看着那人,和身旁的徐在山说道:“这能行吗?感觉不太靠谱呀!” 徐在山嘿嘿一笑,道:“这就要看留在黑龙关城的贼人够不够贪心啦!这地上的金银珠宝可都是真家伙儿,半点水分都没有掺,这世上的人看见了,有几个能顶得住?你说实话,你有没有动心?” 徐在山说着话,眼睛貌似不经意的瞟向铁雄的脸,只见铁雄一点动容都没有,声音平静的回答道: “动心?动什么心,这都是咱们山寨以后发展的底气,现在有这些东西为基础,等咱们实力再大一些,打破了唐州城,那里面的好东西才算是多呢!跟那些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徐在山十分惊讶,没想到这个结拜的二哥,看事情竟然这么清楚,之前怎么没有看出来? 想想刚才自己心中动的念头,暗暗惭愧不已。 铁雄仿若刚才没有听出话外音一般,继续说道:“不知道大哥那里情况怎么样了?如果能把陈九良的主力拿下,这里咱们到时候聚集全部弟兄强攻,应该也能打下来!” 徐在山迅速抛开脑子里的杂念,摇头道:“能打也许能打,但是恐怕会伤亡会很大,而且你别忘了,咱们山寨西边还有一头猛虎呢!” 第32章 诱惑 二人正说话间,一骑从西面奔来。 来人到了近前,飞身跳下马,向铁雄高声道:“禀告二当家,大当家在观音涧大破黑龙寨的匪寇,现在留了一部分人正在收拾残局,让你这里按计划行事,他们马上就到!” “好!”铁雄兴奋道,“现在就看咱们这边了。吩咐下去,立刻后撤,尽快到达咱们事先说好的地方!” 一众几十人赶紧掉转大车,有几个弟兄还想去将撒在地上的金银捡起,铁雄马上道:“地上的东西不要收拾得太干净,给他们留下一点儿,让他们安心追赶!” 几人一听,心想也是,就嘻嘻哈哈地简单收拾了一大部分,然后赶着大车,沿着山路缓慢走着。 铁雄抬头看了看黑龙关城,城门仍然紧闭,他不知道城中情景,暗叹一声可惜。 “慢点走,也许还有转机!”徐在山笑笑,似有所指。 他笃定关城里的匪寇会出来,没有几个人能经得起一州府库所有财货的诱惑,更何况是一群以劫掠为生的强盗呢! 事实上,关城里也确实如他所料,城门内聚集了大约黑龙寨一都的匪寇,他们正在等待自家都头最后的命令。 一间大堂内,胡天赐在和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激烈争吵。 “不行!绝对不能出去,城下虽然只有七八十人,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陷阱!董彪子,用你的驴脑袋想一想,谁家运送这么多财货会经过土匪的家门口?你别一看见金银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有命拿也要有命花才行!” “姓胡的,你说谁没命花,老子告诉你,这票老子做定了。现在整个淮州和申州,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找咱们黑龙寨的麻烦? 再说了,这么多的值钱的玩意儿,别说是陷阱,就算是刀山火海,老子也敢去闯一闯!你他娘的,算老几!滚开!” 胡天赐身后几个人也陆续帮腔,拉着胡天赐不住地劝说着,希望他也能同意手下的弟兄们干这一票。 胡天赐被他们气得想拿刀砍人,这帮人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主,如此明显的诱敌之计,他们竟然看不出来? 也许他们早看出来了,但是他们仍然想要去赌一赌,毕竟,这么多的财货,一旦弄到手了,能抵得上黑龙寨好几年的花销。 说实话,胡天赐也很心动,但是他知道,城下定然是穿云寨那帮贼子设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将他们引出关城,然后再趁机抢关。 但是看清楚了又如何,不说董彪子的人马已经集结完毕,马上就要出城,自己手底下的这帮人也是贪心作祟,嚷着叫着要去送死。 他胡天赐自己平时不招人待见,如果不是大寨主看他会点武艺,时常抬举他一下,估计他连都头这个位置都坐不稳当,更别说威信了。 “嘿嘿,胡老弟,俺老董知道你这人谨慎,不贪财,但是你也不想一想,俺老董也不是个傻子。他就算是陷阱,也不过几十人而已,就算老子中了埋伏,有大寨主在,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你就放心吧! “董都头说得对!咱们在这关城里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就这样白白溜走呢?” 一个脸上有道伤疤的大汉这时出列说道。 看样子此人颇有威信,一众盗匪看到他开口说话,语气更加激烈。 “是啊!是啊!曹大哥都说可以出城,那定然是安全的,都头,咱们又走不远,如果真有什么危险,到时候您老再过去搭救不就行了,快开门吧!” “对对对,开门!开门!” 还没等胡天赐开口说话,一群人涌过来,推推攘攘的把胡天赐挤到一边。 “你……你们想干什么?这样做,你们会后悔的!” 董大彪乐呵呵看着这一切,临出门前对胡天赐道: “胡兄弟,你就在咱们寨子里等候我等的好消息吧!老子回来会给你送些小玩意儿,保证让你的腰包也鼓起来,哈哈,弟兄们,咱们走,发财去!” 胡天赐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出大厅,打开城门,几十号人互相叫嚷着冲了出去。 “发财了!发财了!” 清凉的山风将他们无比兴奋的声音,传得很远。 胡天赐有些凄凉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大厅,听到远处不断传过来的叫喊声,默默闭上眼睛。 黑龙寨,完了! …… 铁雄他们赶着大车,走的很慢,一边走还一边向后瞧着。 当他们看到后面涌过来一大群匪寇的时候,铁雄大喜,他和徐在山对视一眼,双双下令:“快!加快速度!把这些东西统统推到前面不远的林子里去,快!” 只是东西很重,哪里是说快就能快的,还没等大家走多远,黑龙寨的匪徒已经追上来了。 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举着大刀就直往人身上招呼,还有一个人竟然骑了一匹马,左右呼啸着掠过,所过之处,人头纷纷掉落。 铁雄登时大怒,拔出刀来,跟他相斗在一起。 徐在山指挥着穿云寨的人聚在一起,将所运财宝顶在前面。 黑龙寨匪徒砍开一口箱子,箱子里的银子哗啦啦流了一地,白花花的耀得人眼睛发涩。 “哈哈哈,真是银子!真是银子!哈哈哈,发财了,老子发财了,哈哈……” 一个匪徒抓到一锭,确认后激动得语无伦次,再不听董彪子招呼了,一个劲儿的往自己怀里装银子。 其他人见了,纷纷效仿,场面顿时混乱起来,甚至还有几个匪徒刀剑相向。 董彪子被铁雄纠缠,但是他骑着快马,来去如风,想走就走。 他一看从关城带出来的弟兄自顾自的拿金银,乱成一片,暗骂一声:“都是一群不争气的家伙!” 将战马缰绳一拉,掉转马头来到众位匪徒中间,发号施令道:“笨蛋!把金银财宝都堆到车上去,拉走大车,不要抢!早晚都是你们的!都不要抢!” 只是这些匪徒此时就像处于一座金山之中,随意劈开一口大箱子都会掉下一辈子也花不完的宝贝,眼睛里都被塞得满满的,哪里还认得他董彪子是哪一个? 董彪子叫唤了半天,见没人理会他,心中大怒,扬起刀直接削去一个匪徒的头颅,抓在手里,高声吼道: “我是董大彪,所有人都听我命令,不要再抢了,再有不听命令的,这就是他的下场!” 看到董大彪手上还在滴血的人头,黑龙寨匪徒们顿时不动了,所有嘈杂的声音突然消失。 “我再说一遍,所有人听我号令,再有敢私自妄动者,杀无赦!” 董大彪声音响亮,震得周围人纷纷后退。 第33章 关城 董大彪骑在马上,看到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纷纷投向自己,心中暗自得意! “咻!” 一声厉啸传入耳中,还没等他有所反应,箭矢已经贯入额头,他直接从马上跌落下来。 众匪徒向箭支飞来的地方看去,只见数不清的人拥着一个青年快步飞奔而至,抢占各个要点,将他们所有人围在中间。 青年正是郭绍,观音涧的战事刚结束,他就得到陈大全吩咐,让他带人支援铁雄和徐在山。 从观音涧到这里大约一二十里路程,他带人一路狂奔,终于在此时赶到地方。 远远见到一个黑龙寨头领一般的人物,骑在高头大马上,手里提着一个人头,正在高声说着什么,他还以为来得晚了,铁雄或者徐在山已经被人杀死,懊恼之下,直接拉弓射箭。 等到来到近前,弟兄们控制了局面,他左右看过,发现铁雄和徐在山都好好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两人都是大当家陈大全的结义兄弟,一旦他们俩有个好歹,估计陈大全也不会对他再有好颜色了。 铁雄见到援兵已至,终于放下心来,来到郭绍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 “二郎,你的箭术真是了得!这董大彪也算黑龙寨里一个比较知名的人物,没想到却轻易倒在了你的箭下,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啊!” “二哥说哪里话,区区小技,不值一提!”郭绍很恭敬的说道,“不知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铁雄想了想,问道:“大哥他们到哪了?” “我是那边刚结束就过来了,出发的时候,大当家他们正在收拾残局,但是我见黑龙寨有马,估计他们会骑马过来,想必此时离这里也不远了!” 二人说话间,就看到前方一片烟尘,陈大全几个头领骑着马,身后跟着很多人正在向这里奔来。 郭绍,铁雄,徐在山急忙上前相迎。 陈大全骑在马上,意气风发。 虽然是首次骑战马,他的骑姿显得有些别扭,但是毕竟以前也是骑过骡马的,虽然看着难看,但是也勉强能够驾驭。 他跨马来到郭绍他们身边,看到周围兄弟们已经控制局面,很是满意,侧身一翻,跳下马来,其他几个头领也有样学样,一起下马,只是其中孙弘却差点摔了一跤。 大家看去,他把气撒到战马身上,红着脸道:“这马不好,老不听俺使唤!” 陈大全忍不住哈哈大笑,对他道:“以后给你换匹好马!”然后他又对所有头领道:“大家都有!” 众人喜气洋洋,簇拥着他来到阵中,陈大全看着黑龙寨匪徒大声道: “我是穿云寨大当家陈大全,你们寨主已经被我击败,听话的,放下武器,我给尔等一条活路!不听话的,全部砍杀!你们自己选吧!” 黑龙寨众匪徒互相看看,又瞧了瞧地上董大彪的尸体,沉默下去。 正当陈大全等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个脸上有疤的匪徒率先把手中长刀丢下。 “叮当!” 声音不大,却打碎了众匪徒心中所有的念想,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丢下手中兵刃。 陈大全吩咐王琨,将所有黑龙寨匪徒看管起来,然后将首先放下兵器的那人叫到近前。 只见此人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痕,年纪却不大,大约二十余岁。 他来到陈大全跟前,单膝跪地道:“黑龙寨左厢原都头曹伶,见过陈大当家!” 陈大全不顾其他几人拦阻,快步走到曹伶跟前,一把将他扶起,拉着他的手亲切说道: “曹兄弟,你的事情倪方兄弟都给我说过了,你能弃暗投明,大哥我很是高兴,以后在我山寨聚义堂内必有你一把交椅!” 曹伶听到这话,二话不说,后退一步,双膝直接跪在地上,向陈大全彻底拜倒。 陈大全更是高兴,双手托着他的手臂,扶起他来,温和说道:“曹兄弟,以后都是自家弟兄,不必多礼,快起来,快起来!” 曹伶被陈大全拉起,不待他亲自相问,就指着黑龙关城的方向道:“大哥,现在黑龙关城上,只有胡天赐带着十几个人守着,咱们大胜陈九良,此时正是进兵关城的好机会!” 陈大全听到,更加喜欢他,叫上几位头领,把情况一说,徐在山道:“大哥,大势已定,等咱们到了关前,把陈九良的旗帜和俘虏一起拉到城门口,料那胡天赐必会投降!” “三弟说得是,既然如此,你吩咐人准备一下,咱们这就进兵!” 却不料等穿云寨的人马赶到黑龙关城时,城门已经大开,几个黑龙寨的匪徒跪在门口相迎。 陈大全他们面面相觑,原本想赶快进城,却又担心是空城计,只好先派了几个人进去,得知确实是一座空城后才放心。 “胡天赐呢?” “回大王的话,胡都头在大家出城之后不久,就独自骑马开东门而去了!” 陈大全扼腕叹息,暗道痛失一员虎将。 但也没法子,人家既然不愿加入他的穿云寨,自己又抓不住他,就只能任他去了。 众人相继入城,曹伶表现的格外抢眼,领着几位头领看看这里,介绍那里,最后大家才相聚在一个大厅。 这个大厅,就是之前胡天赐跟董大彪争吵的地方,原是陈九良聚众议事的所在,现在,黑龙寨几乎所有头目都已经被郭绍射死,大厅里显得格外空荡。 大家各自找位置坐,稍微感受了下,顿时不愿挪窝了。 “大哥,这也太舒服了!我这一坐下去,就像是被女人的双手托住屁股一样,软软绵绵的,我都有点不想起来了!” 孙弘坐在一张交椅上,脸色陶醉道。 众人听他说的滑稽,一个个都大笑起来。 陈大全坐到主位上,那里铺着一张虎皮毯子,衬得他的身形格外威武。 陈大全也感受一下,没感觉有孙弘说得那么夸张,就向孙弘调侃道:“四弟,我看你不是觉得椅子好,倒像是想娘们了吧!” “哈哈……”众人又笑了起来。 郭绍也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只是比较靠近大厅门口。 他也感受一番,确实比穿云寨的交椅要好,材质、工艺,还有做工都不错,但是也没有孙弘表现的那么夸张,不过是在椅面上掏了一个浅浅的凹槽罢了,前世经常见到。 “哎——!二郎,你坐那么远干什么!快过来,此次咱们能打败陈九良,夺下这黑龙关城,你居功不小,说说看,你想要些什么?” 厅内大家听到大当家的开始讨论正事,都停止了嬉笑,正襟危坐。 第34章 两座山寨 郭绍正在打量大厅内的陈设,忽然听见陈大全叫自己,赶忙行到近前,恭敬答道: “小弟不敢居功,此次能攻陷黑龙关城,全靠大当家的英明决断和大家的通力合作,小弟只是稍微懂些微末箭技罢了,怎敢邀功?” “你不要谦虚,你的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别的不说,就说在观音涧,如果不是你独自一人压得陈九良他们抬不起头,咱们又岂能坐在这里谈笑风生呢?只管放心大胆的说,大哥我不会薄待你的。” “大当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恨不能舍身报之,只要大当家还有用得着的地方,我都会倾力而为,不在乎什么功劳不功劳的!” 陈大全听了他说的这番话,只得无奈说道:“二郎,你这个性子啊,让大哥怎么说你呢!好吧,你既然不愿居功,那只有大哥我亲自为你考量了,若是慢待了你,你可不要有怨气呀!” “小弟不敢!大哥但有所命,小弟无不依从!” “哈哈……你呀你呀!”陈大全手指轻点,左右看看几个头领,又神情轻松的说道: “既然二郎不愿居功,咱们这些做哥哥怎么也要替他想一想了,不过此事不急,咱们现在商量一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现在我们穿云寨有两个山寨,一东一西,两寨之间相隔百里,山路难行,大路绕远,来往极其不便。 而且,西寨毗邻唐州,刘家父子与我们有仇,实力还很雄厚,近来很有可能会派兵来袭,我意,咱们搬离西寨,都集中到这关城里来,你们看怎么样?” 众人沉吟,郭绍也低头不语。 “我觉得大哥所虑不无道理,这黑龙……穿云关城地势险要,又位居群山环绕之中,向西十余里可到淮州平原,向东六七里直达申州,官府剿无可剿,咱们在此处立寨,先天占有不败之地!” 众人抬头看去,却是刚入伙儿的曹伶,不禁皱了皱眉头,但是也都没有多说什么。 贺尔汉想了想,对陈大全抱拳道: “大当家,如果咱们搬离了穿云寨,我想用不了多久,那里就会被别人占据,甚至还有可能被唐州刘家父子所利用,到时候咱们不仅会失去一个西部屏障,还很有可能为自己树立起一个大敌!我觉得不可取。” 陈大全听了,不由自主点了点头,欣慰道:“贺兄弟看得明白,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恐怕就要下了一步臭棋了!” 说完,他站起身,向贺尔汉深深一礼。 贺尔汉赶忙起身,还礼道:“大当家胸怀宽广,小弟感佩莫名,不敢当如此大礼!” 二人谦让一番,各自落座。 孙弘在一边,感觉有些不自在,口中嘟囔道:“都是自家兄弟,这样来回客套,那般生分了,哼!” 郭绍在他身边,听到了这话,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铁雄也听见了,大手轻拍孙弘的肩膀,笑骂道:“说什么呢!你以为谁都是你这等憨货!好好听着便是,多什么嘴!” 孙弘嘴角抖动,但是却也不在作声。 王琨这时道:“大当家,虽说咱们攻破了这黑龙关城,打败了陈九良,但是其实咱们的实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强大。” 陈大全点头道:“王兄弟说的极对,咱们这次能够成功,主要是利用了陈九良的嚣张和大意,偷袭所致,如果硬碰硬的话,咱们确实远不如黑龙寨。” “大当家英明,咱们实力是跟黑龙寨有些差距,但是现在,却是咱们在这里开怀畅饮,而他陈九良呢,恐怕正战战兢兢,躲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山坳里,不敢出来呢!所以,咱们也不要太过小看了自己。” 王琨向陈大全拱了拱手,接着说道:“只是咱们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就是信得过的老兄弟太少,俘虏的黑龙寨匪徒太多,如果短时间内消化不了,恐怕会酿成大祸!” 陈大全点点头,对于这些人,他也有些头疼。 俘虏的黑龙寨匪徒大约有四百多人,这些人都是积年盗匪,凶性不减,为人暴虐,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反噬。 “要不,全杀了吧!” 众人一惊,循声看去,徐在山眼中凶光闪过。 孙弘愣愣道:“三哥,这可是有四百多人啊!四百多条命,咱们……你能下得了手吗?” “那你说怎么办?咱们现在的战力总共有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当年穿云寨的老兄弟,知根知底,这倒也没什么。 可是,另外一部分却是淮州团练的那帮俘虏,他们的表现怎么样,这次观音涧的时候就已经看得分明了。 如果不是二郎箭术超群,将黑龙寨的头目一一射倒,恐怕现在呆在大山里战战兢兢的,就是我们了。” 曹伶没有去观音涧,但是听到他们几次夸赞郭绍的箭术,不由多看了郭绍两眼,原以为他能射倒董大彪不过是运气使然,没想到此人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只是郭绍低头垂目,仿若正在沉思,曹伶暂时看不出什么来,也就不在多关注他了。 郭绍确实正在思考,只是不是思考这些俘虏该怎么处理,而是在思考现在这个局势下,自己怎么做才能捞到最大的好处。 西寨(穿云寨老寨)虽然不如东寨(黑龙关城)险峻,但是也是个极为难得的地方,那里前端山势陡峭,易守难攻,后山山谷却坡度不大,既能住人,也能种些菜蔬,是不可多得的宝地。 更重要的是,那里距离唐州比较近,将来可以作为起事的支点。 只要占住了唐州,就等于直接坐拥唐、淮两州之地,虽说淮州地狭民疲,人口不多,但是唐州却地广人稠,物产丰富,是个能开创基业的好地方。 唐、淮东侧是大桐山余脉,地势虽说不高,但也险峻,还有黑龙关城作为门户,只要关城不失,就不用担心东部陈蔡大都管府的人马能打过来。 北侧多为平原,但是也有几座不知名的小山,可为窥视军情的据点,必要时还能作为埋伏的战场。 西侧和西北方向是天下仰望的秦岭山区,地域广大,可为后方转战之地。 南侧绕过大桐山向西向南,腾州,郧州,樊州,汉州,襄州,竹州,这些都是天下熟知的富饶之地,襄州更是襄汉都管府府治所在,是有名的南北咽喉,战略要地。 拿下了这块位于大罗天下之中的富饶地方,就等于立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不败之地。 如果天下有变,从唐、淮出发,攻取陈蔡,北可直逼洛城,东可插进徐庐,扫平淮海,占领中原腹地,虽说那里一直是四战之地,但是只要立住了,那就是帝王之业,百代流芳。 如果失败了,可以向西攻取金州,梁州,再然后无论是向北还是向南,都能够割据一时,以观后事,最不济也是一方小诸侯,自己一介囚徒,能达到这等地步,就算身死也能含笑九泉了。 想了这么多,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的。 首先就是要将西寨拿到手中,如果自己不能主导一切,就算以后跟着陈大全发展的再大,也不过是给他人出力,到头来,也许一杯毒酒就能把自己彻底了结。 第35章 西寨之主 “二郎!二郎!想什么呢?大哥问你话你都没有听见!” 郭绍思绪被打断,一抬头却是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急忙回应道:“哦,没想什么,只是刚才记起了一些往事,不由自主走了神儿,大哥勿怪!” 陈大全好奇道:“不知二郎想起了什么往事?竟让你如此失态。” “大哥见谅,刚才听王兄弟说起唐州,小弟心中难受,我与刘家父子有血海深仇,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唐州继续安享富贵,而我却无可奈何,只能坐在这里空耗时日,令人惭愧啊!” 陈大全和一众人听了,也都沉默下来。 唐州,刘家父子经营多年,上次能逃出来纯属偶然,听说就在现在,唐州四门仍然张贴着众人的画像呢! 别说杀进去报仇雪恨,就是在唐州稍微露出些破绽,那都是十死无生的结局。 身负血仇,报仇无门的感受,陈大全感同身受,他起身来到郭绍身边,双手抓住他的胳膊,动情道: “唉!二郎你不要太过着急,你看咱们现在不是正在壮大实力吗?等我们实力到了,你放心,大哥答应你,让你做先锋,亲手打破唐州城,诛杀刘家父子,绝不食言!” 其余头领也过来劝慰,他们都听孙弘说过郭绍与刘家的因果,铁雄更是亲眼见过他在大狱里的惨状,心中同情他的遭遇,所以没人再计较刚才他的失态了。 徐在山眼睛转动,突然开口道:“大哥,虽说咱们现在拿唐州没办法,不过也不能一点事情都不做。 既然二郎与刘家父子有大仇,那不如就让他留在西寨伺机而动,一来可以稍解他心中的恨意,二来也能为东寨做个屏障,与咱们互为犄角,三来也算为他筹功,你看怎么样?” 陈大全眉头皱起,看了一眼徐在山,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不同意。 一群人都各自思索着,一片安静,郭绍却急忙道:“三哥太抬举小弟了,我何德何能,竟敢独领西寨,你这不是把我向外推吗?” “哈哈……二郎你别怕,三哥没有把你往外推的意思,我是知道你的能力的,把你放在西寨也不是不管你了,你在西寨也一样是我们穿云寨的人嘛!” 陈大全没有理会他们所说的话,他的脑子飞转,急速思考这种可能性。 现在穿云寨壮大了,打下了黑龙寨,自己需要坐镇此地,西寨那边也不能放弃,肯定需要扶持一人,但是选谁留在西寨呢? 这是个大问题! 一旦选人不当,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 铁雄不行,他需要留在自己身边帮助自己控制底下的部属,既有能力,又有忠心,失去了他的帮助,自己会很麻烦。 徐在山呢?他虽然是结义兄弟,但是自己好像一直看不透他,让他统领山寨所有防务,也算极信任了,但是总感觉此人还不满足,若是让他留在西寨,恐怕他会给自己出不少幺蛾子。 老四孙弘呢?唉!不说也罢! 余叔太老,现在只是做些杂务就已经很勉强了,不行不行。 倪方,王琨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时刻都离不开。 赵三才是个专注器械的人才,但不懂实务,去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自家妹子倒是合适,但是她却是个女的,在自己身边自己还能时常照顾一二,如果让她单独留在西寨,万一发生什么不测之事,那这世界上就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了。 就只有贺尔汉和郭绍了,但是贺尔汉当年是主动投山的,又是官军军官出身,这些年来与自己不远不近的,心意不知。 二郎嘛?有能力,看事有独到之处,自己还对他有救命之恩,如非大变,不至于反叛自己。 而且,老三说的也算有理,此次二郎立了大功,如果不能妥善安置,恐怕寨中人会说自己赏罚不明。 既然如此,不若成全了他,有他在,相信唐州那边就不需要自己在操心了。 陈大全想到这里,重重咳嗽一声,众人顿时看向他。 “三弟说的有道理,二郎此次功劳不小,从事前谋划,到观音涧箭压群匪,还有在这关城下一箭定音,都是他的努力,还有前次他提议打破淮州城,搬空淮州府库,这些功劳,我都记在心里。” 他把话说的这里,停顿下来,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 铁雄张了张口,最终却没有说话。 陈大全心中暗叹,委屈二弟了,只好以后再补偿你了。 “所以,我准备采纳三弟的建议,把二郎立为西寨之主,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 曹伶看了一眼郭绍,见他竟然没有再推辞,心中哂笑:还以为是个有义气的,没想到也是一个利欲熏心之辈。 郭绍确实不想推辞,他这一辈子加上前世错过了太多,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能把握的机会,他不想放弃。 贪心,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克制的,他以此算计别人,别人也会用这个算计他。 陈大全见大家都没有说话,于是就宣布道:“好,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了,以后,二郎就是西寨之主!” 郭绍按下激动的心情,上前两步,双膝跪地,俯身叩头说:“多谢大当家知遇之恩,以后刀山火海,任凭大当家驱使!” 陈大全哈哈一笑,起身扶起他,对着众人笑道:“大家都是我穿云寨的好弟兄,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只要咱们同心协力,把我们的事业越做越大,我想,一个小小的西寨不在话下,人人都会有!” 议事厅里顿时高声欢呼起来。 “二郎,既然把你独自留在了西寨,为兄想听听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大当家,我确实有些想法,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向大当家要一个人,还请大当家允准!” “哦,不知二郎想要谁?” “我想求大当家把孙大哥派往西寨帮我,小弟虽然有信心在西寨立住脚跟,但是也想有个信得过的人为我同大当家通话,西寨是大当家的西寨,永远都不会姓郭!” 议事厅又是一静,大家没想到郭绍竟然把话推到台面上了。 陈大全深深看了一眼郭绍,对于二郎,他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把四弟孙弘放到西寨,确实能令自己放心一点。 “二郎多心了,为兄绝对相信二郎的忠诚。不过你一个人独撑大局,确实辛苦了些,有四弟帮你,为兄也能放心了。就是他是个憨货,打打杀杀还行,处理事务就罢了,我再给你一人吧!” 众人也很好奇,不知大当家准备再派谁到西寨去。 “老贺!” 陈大全向贺尔汉招手。 第36章 留下的人 虽说穿云寨在观音涧大胜陈九良,但是实际上自己也损失不小。 出发时将近八百人,战后统计只剩六百多一点儿,这还是在观音涧这么一个适合打伏击的地方,穿云寨偷袭得手,如果是在视野开阔的平原地带作战,陈九良绝对不可能输,更不会心服口服。 所以,就在陈大全他们还在发愁,嫌俘虏太多的时候,大桐山某处隐蔽的山峰上,一道狼狈不堪的身影,远远看着黑龙关城所在的方向,眼中露出愤恨之色。 良久,他才将目光收回,然后头也不回地向西逃去…… 当郭绍正式踏上西返的路途时,已经离伏击陈九良,打破黑龙关城过去了半个月之久。 郭绍在回来的路上,小心翼翼的,陈大全分给他一百多个俘虏,虽然都用绳子绑着,但是这些老匪都不是安分的人,一路上麻烦根本就没有停过。 直到惹得郭绍不耐烦了,取出他的强弓,连续射杀了两三人才算是终于消停下来,老老实实跟着他一路向西走。 就这,原本两三天的路程,被拖成了四五天,当郭绍再次回到西寨时,已经快九月中旬了。 九月的秋风虽然给平原地区带来了凉爽,但是山间却已经开始阴冷起来。 郭绍站在西寨险峻的山头上,神情似乎有些感慨。 半个月前,他还是这个寨子里,一个比较普通的小头目,半个月后,他却成了这里的主人。 人生际遇的变化之快,着实令人唏嘘。 “贺大哥,麻烦你给这些俘虏先找个安置的地方,今天天色已晚,明天咱们再好好操练他们!” “好!” 贺尔汉没有多说其他,躬身领命而去。 郭绍看着他的背影,蓦然向身边的孙弘问道:“孙大哥,你说大当家为什么把贺大哥打发到我这里来?” 孙弘这时正兴奋不已的喂着他的战马,听见了郭绍的话,头都没有抬,直愣愣答道:“我哪里知道?大哥不是说要他给你做个帮手吗?” 郭绍原本就没指望孙弘能够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见他一心只想着喂马,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次回西寨,陈大全给了郭绍大约两百余人,其中大多数是之前的那批淮州团练,还有小部分是原来穿云寨的老弟兄,剩下的,全部都是这次黑龙寨的俘虏。 对于这百余人,郭绍压根没想在短时间内,给他们配备武器,甚至路上休息的时候,还曾派人小心看管。 现如今到了西寨,如果不能早点使他们归心,恐怕不用唐州方面攻击,西寨就会瞬间崩裂。 这大概是陈大全故意留给他的考验吧! 只是两世以来,郭绍他从来就不懂什么管理之术。 之前那队弓箭手,也许是因为时间太短的缘故,除了刚开始见面交代了几句场面话之外,其余时间,他连这些人的影子都没看见,更别说管理了。 他能记得的,只有前世武则天驯马的方法,明天姑且试一试,也不知到底管不管用? 傍晚的时候,他重新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发现绍信,绍义等四兄弟都在门口等着他。 郭绍满怀忧虑的心情顿时好起来,大步向他们走去。 绍文,绍武看到他,飞奔过来,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衣袖,叽叽喳喳争着和他说话,郭绍哄哄绍武,然后对绍文道: “绍文,最近的功课做了吗?以后不要和弟弟争执,你都多大了,要学习怎么做一个好哥哥,知道了吗?” 绍文脚步一滞,乖乖巧巧的点点头,然后隔着郭绍对绍武道:“听到了吗?叫声哥,不然不跟你玩儿!” 绍武“哼”了一声,满脸不高兴,将小脸撇向另一边,嘟着嘴跟在后面不说话。 绍信在一旁看见了,莞尔一笑,对郭绍道:“大哥,你不要一回来就吓唬他,他也不过才十一岁,哪能长那么快呀!” 郭绍也笑了,他没带过孩子,只是希望他们快点长大,不指望他们多么出色,只要知礼就好。 绍信打了一盆水过来,郭绍洗了洗手,问道:“绍信,你们怎么没跟着余叔他们一起走啊?” “余大叔命人叫过我们,只是被我拒绝了,大哥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其他地方,我们哪儿也不去!” 他这话说的颇为有力,弄得郭绍有些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哦,那……那行吧!其他人呢?嗯,我的意思是说,现在咱们寨子里还有多少人留下来。” 绍信在他身旁一边收拾杂物,一边回答道: “没有几个人留下,听说东边寨子里比这边安全,大家伙就都走了,现在这里就剩下我们,还有后山几个老人,他们说年纪大了,不想动,就没走。 哦,对了,前几天山下来了两个人,说是要投山,我跟他们说了,大当家不在,让他们过段时间再来,可他们说你对他们有恩,不见你就不走。 我也感觉他们有些脸熟,看起来不像坏人,所以就让当时还在值守的兄弟,把他们都留下了。” 郭绍诧异,自己对他们有恩? 什么恩?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自己好像没有从来没有施过什么恩? 怎么还会引人主动来投呢? 郭绍想了想,蓦然忆起当初唐州大狱里的那批死囚。 如果真是他们的话,就能勉强说得通了,这也能从侧面解释,为什么绍信对他们似曾相识的原因。 之前听铁雄说过,当初逃出唐州大牢时,根本没有几个人愿意同他们一起回穿云寨,大多数都是一脱离危险就告辞离去了。 没想到,现在绕了一圈,竟然还有两个人愿意回来的,这倒是挺让人意外。 “他们现在在哪?” “大哥你要见他们?我给你领路,就在咱们下面不远。” 说着,绍信就将手里的活计交给绍义,嘱咐他看好弟弟,然后从里间拿出一个黑色的粗布大氅,细心地披在郭绍身上。 郭绍看着他的动作,心中颇为感动,这孩子,太不容易了。 “哪来的这个大氅?” “啊……山……山上的五婶送的,说是要给你防寒,给你……你就穿着吧!” 绍信有些慌张,却故作镇定说道。 郭绍摸摸大氅,感觉还挺厚实,却没有注意到绍信的神态有异,心中想着五婶是哪个,自己见没见过? 如果下次见到了,定要好生感谢一下。 绍信走在前面引路,心头却像小鹿一样乱撞,脚步也失去了平时的稳当,有好几次都差点跌倒。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是……是天太黑了!” 郭绍看看远处刚刚才落下去的太阳,感觉今天的绍信有点怪怪的。 “没事,别怕,我带着火折呢,到时候咱们可以点火把!” 绍信听见他说这话,忍不住扑哧一笑,心头顿时不慌了,脚下也踏实不少。 郭绍感觉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却想不出自己的话哪里有问题,只得跟着他慢慢向前走。 第37章 投奔的人 绍信说得没错,那两人住的地方离他们确实不远,都不用郭绍点燃火把,两人便到了地方。 “方大哥,薛大哥,你们在吗?我是杨绍信,郭大哥回来了,他来看看你们!” 很快,屋子里走出两个人来,郭绍见了,也感觉其中一人有些面熟,但是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那二人见到郭绍来了,立刻跪倒在地:“方敬希(薛仪)叩见恩公,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郭绍连忙将二人扶起,趁机打量一番。 只见方敬希是个国字脸,双目明亮,胡须茂盛,身上只穿着一件褐色粗布薄衫,在这山间的秋风里,仿佛没有感觉到丝毫寒意一般。 薛仪倒是人如其名,生得仪表堂堂,卓尔不凡,最有特点的是,他的一双眉毛相隔很近,不细看的话,还以为二者相连在一起呢! 郭绍不由大喜,单从面相上看,这二人都不是易与之辈,自己此时正缺值得托付大事的人手,这二人的到来,简直帮了自己大忙了。 “二位壮士先不要称呼‘恩公’,我听着不习惯,不如和其他人一样,都叫我二郎吧!” 方敬希和薛仪也都不是扭捏之人,三人推搡几下,很快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 几人进入屋子,分别找了地方坐下。 郭绍好奇的问道:“不知二位兄弟如何找到这里来的?还对在下‘恩公“相称,我虽看二位有些面善,但好像从未同你们见过呀!” 方敬希笑道:“二郎估计是看我面熟吧,实不相瞒,我曾在唐州死牢里呆过一段时间,如若不是二郎恳求大当家相助,把我等放出去的话,这秋后恐怕就是我的死期了。” 郭绍恍然,心想自己猜的果然不错。 “我是淮州申河县人,当初因为打抱不平被狗官污了一个杀人的罪名,随意关进了死牢。 等好不容易脱了困,因为急着回家看望老娘,所以这才向二当家请辞,没来得及拜谢二郎搭救之恩,是我的过失,还请二郎不要怪罪!” 郭绍一听,哈哈大笑,摆手示意道:“方兄弟客气了,大丈夫行事,全凭心中忠义二字,你久未归家,想必家中必然想念,兄弟秉持一片孝心,我又怎会怪罪呢?方兄弟不要放在心上了。” “二郎器量恢弘,在下佩服!”方敬希拱手拜谢,然后又着薛仪道:“这是我表弟,就住在这淮州城里,前段时间,我到淮州看望舅父,他听到我想投奔山上,就央求着一起,我劝不过,只好带上山了。” “看兄长说的,我也是感念穿云寨的恩德,可不是单纯为了你!”薛仪纠正道。 然后他看到郭绍有些好奇,就继续道: “前段时间,家父突发恶疾,我家中贫困,竟无钱医治,在心急如焚之际,一包金银从天而降,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厄。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穿云寨的好汉在救济城中百姓,在下实在感佩万分,所以在知道了兄长的心思后,也就跟着他一起来了!” 郭绍知道了这些,心中安定了不少,看来确实是诚心相投,既然如此,自己这边就好办多了。 “二位兄弟,既然你们诚心相投,我也不瞒你们,想必你们也看到了,现在山寨出现了大变故。 原因就是,半个月前,我们在观音涧打垮了黑龙寨的匪徒,大当家带人占领了黑龙关城,现在我们穿云寨独霸了大桐山。 在下不才,被大当家任命为这西寨寨主一职,我自身能力有限,西寨也是百废待兴,正是大丈夫提三尺剑做出一番事业之时,我看二位兄弟都不是碌碌之辈,不如加入我西寨,咱们共谋富贵,如何?” 方敬希、薛仪既然前来相投,自然是想加入穿云寨的,只是没想到,现在穿云寨竟然占领了黑龙寨的老巢,而眼前这个和他们谈笑风生的青年,居然就是这里的主人,当下听到郭绍诚意相邀,哪还有二话,当下同时拜倒。 “承蒙寨主看重,我二人愿意投效寨主麾下,以供驱使!” “二位快快请起,有你们相助,我对咱们穿云寨的前程更有信心了!” 几人重新落座,只是这次郭绍却坐在了主位上了。 “既然咱们现在都是自家兄弟,我也就不再隐瞒二位,现如今我西寨正面临着三个大问题,希望二位多多帮我?” “寨主请说!” “第一,我们虽然打败了黑龙寨,但是俘虏太多,这些人大多都是积年的老匪,作恶成性,如果不能尽快解决,会出现大麻烦。 第二,唐州刘家父子与我穿云寨有仇,而且暗中豢养私兵数千,有可靠消息,很快就会来攻打我等,我们急需退敌之策。 第三,现在穿云寨主要部分已经搬迁到黑龙关城,这里只留下了两百余人,虽然没有了老弱病残,但是实力却也是大大削减,需要一个尽快发展壮大的法子。” 方敬希和薛仪又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刚投的这个寨子竟然有这么严重的问题,刚才不是说,形势一片大好吗?怎么一转眼,就感觉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了呢? 二人思考一阵,方敬希先开口说道: “在下粗通些武艺,料想解决第一个问题应该不难,这些俘虏不过是些偷奸耍滑的盗寇之流,既然已经被镇压下去,想必不敢太过嚣张,只需恩威并施,将他们的凶性磨掉,慢慢引向正途也就行了!” 郭绍立刻问道:“如何恩威并施?” 方敬希笑着说道:“只需这样……然后……” 郭绍听罢,连连点头,这比他之前所准备的轻松多了。 “其实,这三个问题中,最紧迫的就是第二个问题。”薛仪等他们商量的差不多了,也开口道。 “薛兄弟所言甚是,那些俘虏大不了最后慢慢熬着也就是了,只要肯多花些时间,总会听话的。第三个问题虽然关系到弟兄们以后的出路,但是确实没有第二个问题来得紧迫。” 郭绍点头,同意了他的见解。 第38章 兄弟 “刘家父子既然豢养私兵,必是有图谋不轨的打算,而且,既然是私兵,那便不能见光,这一点咱们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如何利用?” “将他们豢养私兵的消息传得满城皆知,最好是传到襄州都管府那边,只要都管府介入了,至少也会拖一段时间。” 郭绍沉吟一下,向薛仪说道:“前段时间,襄州那边来人传令,让唐州组织团练,围剿我穿云寨,所以,刘家父子定会让他们的私军改为团练,这样襄州那边恐怕也莫奈他何。” “还有这事?如果这样的话,确实不好办了。” 薛仪想了想又道:“虽说在这种情况下,再去宣扬唐州养私兵的消息效果不大了,但是对我们来说,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如此惠而不费的事情,总还是能做的。” 几个人听了他这话,都笑了。 “另外还有一点,既然唐州心怀异志,那他们就不会将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咱们身上,相反,也许他们还想留着咱们,好让他们的私兵能长期存在下去。” 郭绍点点头,这点他已经在之前,同陈大全他们的讨论中说过了。 “既然刘家父子难以出全力,咱们就还有机会。攻,咱们这点儿人手肯定不行,但是守的话,胜算就大了。” 郭绍又暗自颔首,这点他也想过,就是不知道具体应该如何个守法? 不过这个需要结合唐州的具体出兵状况来定,现在就算纸上谈兵也缺乏数据支撑。 “那就等唐州出兵,咱们再商量具体对策。今天天色已经不早,我们就不多叨扰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咱们明天在山寨校场上再聚。” 郭绍说着,站起身,和绍信一同前行,方敬希和薛仪送到院外,双方拱手作别。 待郭绍和绍信走后,方敬希和薛仪却没有直接休息,二人回到院中,伴着屋内昏暗的灯光,相顾无言。 “兄长是不是有些后悔?”薛仪问道。 “唉!原以为能在这里安生住一段时间,等以后天下群雄并起,在择优投奔,没想到,这穿云寨也是一个是非窝。” 方敬希轻轻迈步,却一脸懊悔之色。 薛仪不屑道:“那你刚才为何还要答应他的邀约?” “我也是看他确实有几分诚意,咱们又是奔着这里来的,这不是被架在那里了吗?不答应他,面子上不好过!” “哈哈……我看你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过,我却有些不同的看法。” 方敬希一直都知道,他这个表弟不同常人,虽然不通俗务,见识却还是有的,当下停住脚步,认真听他的想法。 “兄长,你是知道的,小弟当年曾在洛城游学,虽然学业不怎么样,但是看人却还有几分心得,我看这个郭二郎,恐怕并非等闲之辈。” “一个荒野山寨的小寨主而已,说难听一点,就是一个山匪,他能有什么奇异之处?” “兄长,人家可是救过你的命的,你这样说,不觉得亏心吗?” 方敬希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但是在夜色的掩护下没人瞧得见。 “少来这套!你我都是俗人,所求也不过是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而已,给我谈什么仁义道德、廉耻清高的?” 薛仪听出他这语气中含着羞恼,嘴角稍微撇了撇,但是也不再多提这茬儿了。 “兄长难道没看出来,此人见识、能耐都是上上之选吗?” “哦?何以见得?” “之前听兄长说过,他一个月前不过是一介死囚,为何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这小寨之主,别的不说,他手下可是真真切切有二百多壮汉的,这等实力,在唐、淮二州,除了官府和穿云寨大当家之外,你感觉他还怕谁?” 方敬希听他这样一说,顿时也有些惊讶起来,转而又反驳道:“怕是他得了陈大当家的欢心,强行把他提上来的也说不定?” “兄长,你糊涂了!”薛仪半分没再和他客气,正色说道:“小弟我就住在淮州城里,而穿云寨立寨已有十年之久,陈大全的名字我早有耳闻,他可不是个耳软之人!” 方敬希有些讷讷,手臂一会儿放身前,一会儿又背在身后。 “如果说陈大全欣赏某人,他只会把这人留在身边,好生照料,但绝不会随便就把人派出去,独当一面。没有足够的功劳和能力,别说一寨之主,就是个小头目,他也不会给你。”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郭二郎在这一个月里,竟然立了足以压服穿云寨其他头目的功绩?这不可能,他哪有这本事。” 薛仪站在屋子门口,两眼直勾勾盯着方敬希,也不说话。 方敬希虽然年纪比他大一些,但是这时却有些怕他,身体不由向后侧了侧。 薛仪冷冷的道:“兄长,你可不要小看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要不然,也许有一天,你可能会死在你的骄傲上。” 说完之后,薛仪迈步进屋。 方敬希被他说的羞愧不已,站在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薛仪也不理会他,他仿佛是自言自语道:“一个月时间,从一介囚徒,到现在西寨之主,独自面对唐州、淮州两个州府的威压,虽说大罗的州府没有拥兵的权力,但是一般小山匪还是不敢稍显放肆的。 这一个月来,穿云寨动作频繁,又是对付淮州团练,又是攻破淮州府城,这次竟然打败了陈九良,成为唐、淮、申三州之地首屈一指的大势力,这其中,恐怕郭二郎出力颇多吧!” 方敬希听他说得这么邪乎,倒吸一口凉气,急忙走进屋子里,问道:“这人这么厉害吗?” “也许吧?只是现在大罗江山不稳,谁都看出来了,各地龙蛇纷纷涌动,朝中百官也心思各异,有人试图力挽天倾,也有人想着另外搭上一条船,好做那新朝的从龙功臣,纷纷扰扰,错综复杂,你我浮余之辈,想这些还太远。” 薛仪坐在椅子上,望着门外黑沉沉的夜色,轻轻说道。 “既然这样的话,咱们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偷偷开溜啊?” 薛仪双眼上翻,没好气的道:“兄长,你白长了这副好相貌,也不知道当初姑母是怎样教你的,难不成这些年你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四肢上了?” 方敬希这时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模样,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你别打岔,我听你的意思,这郭二郎很有可能会成就一番事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咱们现在就跟着他,将来也不愁没有飞黄腾达那一天,哈哈……” “也有身死族灭,遗臭万年的可能!”薛仪哭笑不得,只能高声提醒道。 “看你说的,嘿嘿,这不是有你吗?”方敬希悻悻道:“你既然看好他,到时候总会有法子的。” “你……”薛仪对他这痞懒性子无话可说,只能略显无奈道:“现在说这话还为时过早,权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39章 雌雄 夜色笼罩四野,郭绍打着火把,和绍信一起走在回去的山路上。 绍信不时看向郭绍,数次张口却没有说出声。 “怎么了?”郭绍问道。 “大哥,你真的当寨主了?” 郭绍一笑,反问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是听老余叔他们说起过,只是我还以为他们在开玩笑呢!” “怎么,你认为我当不了这个寨主?” “不是,我只是……只是感觉有点快。” 郭绍停步,他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英气逼人,双眸明亮如星,绍信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绍信,实话跟你说吧,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了。 你知道,大哥我曾经四处漂泊,逃亡各地,所见所感,都预示着这个天下马上要发生巨变,到时候恐怕乾坤倒悬,山河倾覆,百姓十不存一。 倘若我们不能在此之前,积累起自保的实力,等大变来临,你我立时就会化为齑粉,成为这乱世的养料。 与其将来束手无策,引颈就戮,还不如趁现在咱们还有时间,多囤粮草,加筑高墙,迅速形成一方势力,只有这样,将来才能有一线生机。” 绍信听他说的认真,不觉惊骇非常,他还以为,现在这种安稳生活能一直维持下去呢,没想到将来可能会发生这么恐怖的场景。 “那……那我们还来得及吗?” “不知道,为兄如今做的这些准备,也不过但尽人事,不计天命而已!” 郭绍话音幽幽,使这山间的黑夜显得格外阴森。 绍信感觉旁边的山林里仿佛藏着猛兽,正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一股寒意直逼心头,迫使他不由向郭绍靠近几分。 郭绍看他胆小的样子,忍不住直皱眉头,怒声骂道:“你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尔,用得着如此怯懦吗?你这个样子,以后还怎么给几个弟弟做表率?” 绍信有些委屈,谁愿意做表率啦?那三个臭小子是男子汉的话,又怎么会将她顶在前头? 看着郭绍大步向前走,绍信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快步跟上。 当他们回到小院,几个孩子看见郭绍气呼呼进门,绍信也低眉顺目的,知道可能出了什么状况,赶紧把头缩起来,一个个像鹌鹑一样,老实得问都不敢问。 绍义看着绍信的样子,神色间有些怜惜,更多的却是愧疚。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等着熬夜呢!”郭绍吼道。 几人慌忙回屋,脱下鞋子,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郭绍吼完几个孩子,感觉心中气顺畅了不少,暗自有些后悔将他们留在身边,本想免费赚几头牛马,结果却是一群大爷。 绍信嗫嚅几声,想试着解释一下,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唉!你也早点睡吧!都忙了一天了,你也挺累的。”郭绍看着他的样子,心头一软道:“对不起,刚才我有些急躁了,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是我太没用了,不仅不能帮大哥,反而还总拖大哥后腿,是我的错。” 郭绍又被他气笑了,无奈道:“你也不小了,男子汉就要有个男子汉的样子,别总是一副娘们唧唧的模样,也不怕人家笑话!行了,今天就这样吧,赶快去睡,明天还有事呢。” 绍信心中稍安,轻轻走进里屋,就在几个弟弟旁边打开铺盖,也不脱衣服,径直把被子盖在身上。 几个孩子纷纷侧头看着他,绍义羞赧着开口:“对不起呀,姐……” “闭嘴!忘了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想讨打?赶紧睡觉!” 绍信骂完弟弟,把脸蒙在被中,隐隐有抽泣之声传出,几个孩子目光闪烁,双眼迷茫的看着屋顶,眼皮一眨不眨…… 第二天一大早,绍信就起来了,他先给小厨房打了一缸清水,然后又开始做饭。 郭绍起来的时候,就看见绍信已经坐在屋内的小方桌前等着了,见他出来,赶忙端来洗脸水,伺候他洗漱。 郭绍看了看桌上的饭食,一边洗脸一边说道:“以后不要做这么多饭了,只做你们几个的就行,我要在大伙上吃。” “啊……大哥可是嫌我做的饭不好?”绍信悲伤欲泣。 郭绍一愣:“怎么会呢?你做的饭菜挺好吃的,我很喜欢。” “那大哥就是嫌弃我们了,要撇开我们,不要我们了?” 郭绍更加迷惑,问道:“我更没有这个意思,你为何这样说呢?” “那大哥为什么不吃我做的饭?” “哦,原来是这样。”郭绍明白过来,笑着道:“你放心吧,我会一直都在你们身边的。 之所以不在家吃饭,是因为我要跟弟兄们一起吃,这是我作为一寨之主一定要做的职责,就是……呃……那个……嘿,说了你也不明白。 都好好的,在家老实吃饭,别整天想东想西的!知道了吗?” 绍信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虽然不明白郭绍为什么一定要去大伙上吃饭,但是仍然跑前跑后给他准备出行衣物。 郭绍走了两步,回头看到绍信仍然在直勾勾看向自己,问道:“怎么了?” 绍信脸上有些赧然:“没什么,大哥,你快走吧!” 郭绍又忍不住笑起来,心想:刚才还依依不舍的,这就赶人了?但知道他脸皮薄,也就不嘲笑他了。 “我想问问你想做些什么?总不能一直就这样在家里呆着吧!要不要来营里跟我们一起训练?” 绍信猛烈摇头,之前他去体验过一段时间,其中苦楚无法对人言语,上个厕所都要四处躲藏,更勿论其他了。 “不去,我就想在家里呆着,啥事儿也不干!” 看他如此好吃懒做,还振振有词的,郭绍有些生气,但是想到昨晚刚刚骂过他,今天如果再教训他的话,会显得自己太霸道,于是就无奈地转头离开了。 一个大男人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时间长了,不是什么好事。 此事暂且记下,以后有机会一并收拾。 郭绍前脚刚走,绍信后脚就看见绍义从床上爬起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恼怒道:“臭小子,你终于舍得起来了,赶紧给我烧水,我要洗澡!” 当郭绍来到校场,竟看见有一大群人正围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就好奇的走上前,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走近了才发现,是贺尔汉,他正带着一部分穿云寨老兄弟,在那里组织着队形,左手还拉着一匹战马,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 “贺大哥真不愧是骑军出身,到哪儿都忘不了老本行!” 第40章 寨主先请 贺尔汉见到郭绍来到校场,急忙停止了刚才的显摆。 “寨主来了,我这……刚才……” 郭绍见他一个响当当的大汉,这时竟然也同绍信一样讷讷不敢言,不由心下暗喜,这说明自己在他心中还是有一定的威信的,这样就好,情况没有想象中那般糟糕。 虽然心中极为高兴,但是他却还是假意训斥。 “刚才什么刚才,刚才不挺好的嘛!咱们现如今也都算是领兵的人,对自己属下的兵士要有强烈要求,但更要有爱护的心。 这种爱护不仅要停留在战士们生活的关怀上,更要体现在对他们战斗技能的教习上。 你能全无保留的教授他们骑马的要领,这很好,不过这也是你这个统兵者应该做的,怎么?难道还要向我讨赏不成?哈哈……” “啊……”贺尔汉有些迷惑,感觉此时的郭绍跟之前有很大的差别。 郭绍其实是有些做作的,只是贺尔汉刚才有些惊慌,一时没有注意到。 他在前世只是一个不会抬头看路的牛马,穿越到现在也脱不开前世的影响,既想着快速出人头地,又希望有个安稳的舒适生活,既担心以后泯然众人,又害怕突然成了出头的椽子,被现实中的疾风劲雨所摧残。 只有当自己别无选择的时候,才不得不拿起身后的那张弓,用自己仅有的技能,向对手发起最激烈的冲锋。 “寨主……” “贺大哥,以后不要称我为寨主,咱们的寨主只有一个,那就是陈大当家,除了他,咱们都是弟兄,你还是叫我‘二郎’吧,这样咱们都不别扭,你说是不是?” “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难道,你唤我一声‘二郎’,我再发布的命令你就准备不听了?”郭绍这话问得有些诛心,半是笼络,半是试探。 贺尔汉听见这话,无奈低头,恭恭敬敬叫了一声:“二郎!”。 “哎!”郭绍爽朗大笑,上前拉了拉他的手。 “这就对了,都是自家兄弟,以后别这么见外!等会儿吃完早饭,咱们一起商量事情,我可不想让你只统领这么一点人,以你的能力,以后指挥千军万马都不在话下,你懂我的意思吗?” 贺尔汉刚才就听他说什么“统兵”之类的话,原以为这就是个说法而已,这时又听他亲口说出“统领”二字,意思竟还是让他来管这些“战兵”,心中不由翻腾起来。 郭绍见他脸上显露出笑容,知道此人动心了,陈大全把他派过来的时候,没有明说让他来做什么,只是说派他来给自己帮忙,万一此人拿着鸡毛当令箭,有了在西寨当家作主的打算,那自己就要多动一番手脚了。 如今见他如此识相,终于放下了一半的心。 “还有孙弘……” 郭绍刚想到他的孙大哥,就见校场外一个雄壮的大汉,健步如飞的奔来。 “哈哈……二郎,你来校场怎么不叫我呀?真不讲义气!哦,老贺,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你半天了,我的马呢?” 贺尔汉对他却是十分亲近,拉过身旁战马,对他道:“在这儿呢!你呀,是不是打算睡觉的时候,也想把它拴在你的床上呀?哪有你这样的,半刻不见就急吼吼找来了!” “嘿嘿,俺老孙长这么大,还真没骑过几次战马呢!现如今二郎把这个大家伙赏给了我,我当然要好好玩玩儿啦!” 郭绍和贺尔汉听到他竟将战马当成大玩具一样玩耍,全都哭笑不得,但也没有法子,只好任他施为。 三人正说话间,校场上又出现了两个身影,却是昨天刚刚见过的方敬希和薛仪。 只见他们来到郭绍身边,还没等几人说话,就双双下拜,对着郭绍行了一个大礼。 郭绍心中虽了然,但是仍然假装疑惑道:“二位这是为何?” “多谢寨主厚赐,我等必竭尽所能,为寨主效犬马之劳!” “原来如此,二位快起来,不必多礼。” 郭绍扶起二人,郑重说道:“不过区区一点钱财而已,都是一些身外之物,你二人抛家舍业的跟我做事,我又怎么会让你们的家人饱受饥寒之苦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们以后再也休提,只管安心做事即可!” 二人又是一番言语,各自谢过不表。 “来,我跟你们介绍一下……”郭绍拉着他们,向孙弘与贺尔汉介绍,等几人熟悉后,孙弘问道:“不知刚才二位兄台为何对二郎行如此大礼啊?” 方敬希不待薛仪拦阻,就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就在方才,方敬希、薛仪二人刚开屋门,就见院外来了两个兵士,说是奉了郭绍的命令,给他们各自送上纹银百两,还有一些首饰玉器什么的,让他们权作安家之用,也算郭绍对他们的一点心意。 “哦,原来如此。”孙弘恍然,然后又貌似有些生气道:“不过,二郎,你不地道啊,给他们为啥不给我呀?咱们关系多好,真是小气!” 众人尽皆变色,郭绍却神情也没有发生一点变化,只是笑着说道: “那就要问问你自己啦,谁让你今天出来的那么早的,估计我派的人现在还在你家门前候着呢!你就放心吧,大家都有,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我的好大哥呀!” “哦,都有啊,这还差不多。坏了,我得去看看,别让他们他们给我藏起来了!”话未说完,孙弘就风风火火的跑开了。 “贺大哥放心,你的那份想必现在也到家门口了,要不,你也先去跑一趟,哈哈……” 贺尔汉不好意思的行礼谢过,然后不急不缓的去了。 薛仪见郭绍行事如此周全,出手还大方无比,越发感觉他是个能成事的人了,当下歉意道:“寨主见谅,是我俩莽撞了!” 郭绍面色平静如常,眼睛里却迸发出逼人的寒光,似笑非笑的道: “既是莽撞,恐怕也是一种试探吧?” 方敬希和薛仪心头一跳,感觉郭绍的目光看进了他们的内心最深处,顿感压力倍增,额头渐渐冒出细汗。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郭绍的话音幽幽传来:“罢了,我知道你们为何有此一举,也能理解。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我定不轻饶!” 方、薛二人感觉心头猛然一松,腰也重新直起。 “你们可用过早饭了?” 郭绍语气又转温和,但是方、薛二人却都不敢再小看他了,恭敬答道:“因赶着来叩谢寨主厚赐,还不曾用饭。” “这可不行,有道是早上吃好,中午吃饱,晚上吃少,这早饭呀,最为关键,不仅要吃,还要吃好!走,我领你们去大伙上吃,让你们见识见识咱们大师傅的手艺!哈哈……” “是!寨主先请!” 第41章 西寨行军司 郭绍从东寨出发的时候,陈大全曾向他表示歉意,说东寨人手也紧张,给不了他太多的人,只能从财货方面给予一定的补偿。 所以,现在西寨的财务状况暂时还是相当可观的,有金五百两(合银五千两),银子两千两,还有一部分珠宝玉器,珍珠玛瑙什么的,合计大约有白银万两之多。 粮食是余庆生走的时候留下的,虽然不多,但是也勉强够西寨人马吃上两个月,至于两个月以后他们吃什么,那就要看郭绍的本事了。 郭绍在穿云寨的老兄弟里挑了三个人出来,让他们负责这些金银珠宝的日常花销,不用他们太过精通财会知识,只要本分听话就行。 这三人里为首的一个大名叫崔茂,大家都喊他崔老猫,是个已经将近五十的汉子,他原本是山下农户出身,一辈子都在庄稼地里过活,没什么大见识,为人也老实厚道,平时话不多,见谁都是满脸堆笑。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当年竟然做下了轰动全州的血案,将一直欺负他们家的一个恶霸小地主满门杀绝。 郭绍选人的时候,感觉他其实和自己很像,就格外照顾了下,谁知此人竟然还粗通文墨,郭绍大喜,就让他做了看管财物的头子。 这人倒是也挺负责的,从东寨到西寨这一路上,愣是指挥着另外两个人,一起采取轮班倒的方式,将这些金银财货看管得妥妥贴贴,半点没有让郭绍多分心。 今天早上,寨主命人从他这里提走了大批银子,说是要用作对大家的赏赐。 崔老猫见来人手上有郭绍的条子,当时也就给了,但是待他们走后,崔老猫却有些不放心了,毕竟是第一次有人从他手里取走这么多的值钱的东西,还是向寨主确认一下的好,于是就急匆匆奔着郭绍的住处而去。 结果去了郭绍住处,不见人,绍义对他说人去了大伙上了,到了大伙上,还不见人,做饭的大师傅告诉他,寨主已经吃过了,现在估计在聚义堂议事呢,他又赶紧一路奔着聚义堂而来。 到了聚义堂,终于看见了郭绍,只见他正和孙当家,贺头领,还有另外两个没见过的人商讨着什么。 郭绍看到他到来,问明情况后,将他迎入堂内,笑着说道: “正好老崔你来了,省得我再派人去找你,我这边有一些新想法,也不知行不行得通,大家一起商量一下,你是咱们的大管家,也来听一听,到时候心里有个底儿。” 崔老猫有些慌张,这聚义堂他还从来没有进来过,此时听到寨主说要他留下来一起商议事务,而且看起来以后也会形成惯例,更加感到受宠若惊了。 他刚刚坐下,就听见一个眉毛都快要长在一块儿的俊逸青年兴奋说道: “我觉得寨主的这个计划很好,可行。 咱们山寨如果想要壮大,必然不能再和之前一样,行事风格如同草台班子那样混乱不堪,平时稍微糊弄一下,勉强也能说得过去,但是一旦面临正规大军的侵袭,恐怕内部立刻就有土崩瓦解的危险。 寨主这个计划全面,实用,而且可行性极高,对咱们山寨未来形象和实力的提升都有非常好的效果,寨主大才,在下佩服!” 崔老猫听得有些迷糊,怎么感觉此人说话好像是在吹捧寨主,别又是个只会阿谀奉承的无耻小人吧? “我也觉得寨主这个计划不错,对咱们当前战力的恢复也能起到一定作用。” 崔老猫一看贺尔汉也这样说话,顿时放下心来。 贺小子这人还是比较稳重的,他既然能这样说,恐怕寨主确实是提出了什么非常好的计划。 “好,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定了,从今天就开始实施。老崔,这两天估计会有很多银钱从账上流出,你辛苦一点,仔细把关。” 崔老猫连忙站起来,先躬身应是,然后又试探着问道:“寨主,这个计划我能不能也知道一些?” 郭绍一拍头,懊恼说道:“你看我,一忙起来忘了给你介绍,没有你这个财神爷支持,我们也办不成这事情。这个计划是这样的……” 说着,郭绍就详细介绍起来。 说是计划,其实应该叫规划才对,正式一点应该是:关于促进穿云寨西寨进一步发展的几点可行性建议。 建议的主要内容是: 一、 西寨从即日起对外统一实行一个名称:穿云寨西寨行军司,首领为都尉,由郭绍担任,负责西寨行军司所有事务。 二、 行军司旗下战兵分四都,外加一个都尉亲兵队,亲兵队由孙弘统领,全队暂时只有他一个统领,半个队员也没有;四都暂时也只有两个都头,分别是贺尔汉与方敬希,贺尔汉统领三个都,方敬希统领一个都。 三、 行军司实行军事化管理,统一旗帜,统一服装,统一称谓,出入有迹,作息有序,举止有范,作战有法。详细内容若干。 四、 行军司设有督察大队一支,直属都尉领导,专管军容军纪,战时作为督战队使用。首领暂时由郭绍亲领。 五、 行军司都尉之下设有主簿,司马,参军三大要职,主簿分管财务和政务,司马负责情报和后勤,参军就是字面意思,负责参谋和军事。三大要职下面虽然各有分支,但目前也只有薛仪和崔茂二人凑合着干。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内容,总体上来说,郭绍是将前世自己所知不多的军事知识,稍作调整,一股脑都塞进这个计划里来了。 崔老猫听得却入了迷,他不知道这些内容具体是什么样的,但是感觉应该比陈大全他们搞得那一套,要正规不少,听名字就挺唬人的。 “我也就这点本事了,接下来的具体细节还要看你们的,不要有顾虑,有什么想法只管实行,我只看结果。结果好,我会重赏,结果如果不好,还闹出了动静,影响了西寨的发展,那就别怪我郭某人辣手无情了!” “属下不敢,谨听都尉之命!”几人齐声道。 “唉!说来说去,咱们也就这么点儿人,只要咱们平时善待士卒,为他们提供可靠、持续、高额的行动报酬,我相信以后加入咱们的人,会越来越多,咱们行军司也会有更好的未来,诸君,咱们一起努力吧!” 第42章 校场整军(一) 众人议事完毕,一群人直接来到校场之上。 郭绍已经决定,今天务必将黑龙寨俘虏的事情处理好,他隐隐有种感觉,唐州的人马就快要来了。 在这个紧要关头,西寨行军司绝不能出现任何破绽,如果有人看不清形势,他不介意借用其项上人头,来达到立威的目的。 “贺大哥,组织弟兄们聚拢过来。”郭绍吩咐道。 “是!” 不一会儿,以前穿云寨的老弟兄就来到校场之上,只留了一部分人负责看守俘虏。 郭绍笑容满面的上前,拉拉这个人的手,拍拍那个人的肩膀,甚至还不时停下来,详细询问人家在这里住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他这个寨主帮忙的。 总之,一句话,让所有西寨的兄弟都知道,他郭绍现在是他们的头领,是他们的主心骨,是他们的领路人。 “老崔,你带两个人去你账上取一千两,不,取两千两银子过来。” 崔老猫听了,虽然心中感觉很是肉疼,但是仍然领命而去。 周围弟兄们听到郭绍的话,心思立刻活泛起来,知道这是准备给自己发钱了,一个个立刻眼光火热,伸长了脖子等着崔老猫回来。 郭绍看着他们这个样子,哈哈一笑,然后大步走上校场的高台,弟兄们也相拥而至台下,仰着头望着他。 郭绍看着台下黑压压的百余号人,心中既有豪情,也有些忐忑,稍微定了定心神,然后开始大声向他们喊话。 “弟兄们,这次咱们出兵,一举打垮了黑龙寨的陈九良,使咱们穿云寨成为这淮、唐、申三州的第一绿林势力,弟兄们浴血奋战,劳苦功高,不能不赏! 之所以拖到现在,原因你们大概也都明白,就是穿云寨分家了,现在大当家带领大部分弟兄,去了黑龙关城,把这里留给了咱们,以后咱们就是这西寨的主人了。” “主人!主人!大寨主威武!” 台下群情激动,好像他们真的成为了可以主宰这片天下的那群人。 郭绍感受到他们心中的激昂和喜悦,声音也更加响亮起来。 “大当家任命我做弟兄们的头领,那是他抬举咱,咱和大家都一样,也是穷苦出身。 想必你们其中有的人,上个月还去过唐州,大约还记得咱,咱就是被你们从大牢里救出来的那个人。 如果不是你们,恐怕咱现在这颗脑袋,已经挂在唐州城头上了,说一句,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一点不为过,大家说,该不该赏?” “该赏!该赏!” 郭绍站在台上,远远看到崔老猫几人带着银子匆匆而来,于是又高声喊道:“大家让一让,让老崔把银子抬上来!” 台下众人立时散开,崔老猫匆匆而来。 两千两不算重,只用了一口不大不小的箱子装着,崔老猫令两个人一起抬着走在前面,他自己却提着一杆戥子,跟在后面。 郭绍让他们把箱子放在点将台上,一脚踢开箱盖,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子,一锭一锭排列整齐,每锭十两的小元宝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耀眼。 郭绍站在台上,一只脚踩着箱子,指着脚下的白银道: “大家都看好了,这些都是襄州大都管府铸的官银,每锭十两,分文不差!大家排好队,按照顺序一个一个来,每人一锭,不要急!大家都有!” 贺尔汉这时站出来,组织众人排好队列,让他们依次上台领赏。 有个趁机作乱的,哄笑着想要往前插队,贺尔汉大怒,直接大耳瓜子扇在他的脸上,那人自知理亏,讪笑一声,老老实实到后面排队去了。 郭绍看见贺尔汉的举动,暗自点头,关键时刻能镇得住场子,果然是个可塑之才。 郭绍让人搬了把椅子,就放在银箱子旁边,他直接坐在那儿,来一个人,亲手从箱子里取出一锭,笑着递给来人,然后等着再来一人,再从箱子里取银递出,偶尔还会出声勉励几句。 就这样,一百余人很快就领完了。 等到校场上的人都赏赐完毕,他们一个个都喜笑颜开的捧着银子看了又看,恨不得亲上一口。 薛仪这时忽然有了疑虑,他斟酌了一下,来到郭绍面前,低声道:“都尉,一下子给他们赏了这么多钱,万一……” 郭绍听懂了他的意思,这是怕这些人身上有了钱,回头就直接下山去,再也不回来了。 郭绍一笑,轻声回答道:“不怕,这事我和大当家商量过,这些人都是我们选好的,每个人都在东寨有牵挂,就为这么点儿钱逃走,不值当的。 就算是淮州团练那些人,也早就将他们的家眷接上山了,不怕他们跑。” “原来如此,还是大当家和都尉看得远,是属下多虑了!可是这样一来,咱们岂不是会被东寨牢牢控制?” 郭绍静静等他说完,并不回答,只是冲他诡异一笑。 薛仪秒懂,看来都尉早有所料,恐怕还另有打算,自己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你很不错,知道提醒我这些,多谢了!” 薛仪赶忙躬身:“都尉英明盖世,是在下多心了。” 郭绍用手轻轻指了他一下,微笑着,仿若一切尽在掌握。 等到台下人声鼎沸的声音稍微小了些后,郭绍又重新来到点将台中央。 “大家手里拿了钱,高兴不高兴?” “高兴!” “太高兴了!我还从来没有一下子拿到过这么多钱呢!哈哈……” 郭绍看着台下就像过大年一样热闹,,突然把声音升高,确保台下任何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高兴了,可是我们穿云寨却要大难临头了,今天给你们发的,既是赏金,也是散伙费,拿了这个钱,你们就赶紧下山逃命去吧!” 台下的声音顿时一静,一个个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仿佛泥筑一般。 “什么意思?他在说什么?”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转眼……” “离开这里我还能去哪儿?怎么会这样?” 一个高壮的汉子适时发声:“不知大寨主所言何意?还请对我等明说,如果有需要弟兄们出力的地方,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对!全力配合!” “如果有人想攻打我们穿云寨,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就是,和他们拼了,大不了十八年后……” 有人积极响应,有人低声怒骂,但是也有人手里捏着银子,默不作声。 郭绍将他们的心思尽收眼底,故作一叹道:“众位弟兄高义,本寨主佩服,只是敌人太过强大,咱们不一定有取胜的机会。” “大寨主不用怕,咱们穿云寨没有孬种,你说吧,这次的敌人是谁?看老子不活剐了他!” “唐州官兵!”郭绍高声答道。 台下先是一愣,继而哄然大笑起来。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唐州那帮鸟人,来得正好,老子早就想收拾他们了!” “对,那帮狗腿子,都是软脚虾,对付他们,小菜一碟儿,大寨主太过高看他们……” 郭绍这时突然打断道:“如果是一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人数上千的精锐士卒呢!” 第43章 校场整军(二) 郭绍看他们叫嚣着的声音猛然低沉下去,忍不住哈哈大笑:“怎么?怕了?你们刚才不是一个个英雄盖世吗?怎么一听到人家人多势众就蔫儿了呢?” 台下的人左右看看,只有寥寥几个人还在嘴硬,郭绍暗暗将那几个人记下。 其中一人道:“怕个锤子,大不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这是个打算死扛的,人也算实在,嗯,将来可以当炮灰。 还有人比较机灵:“咱们可以凭借地利,守住山寨,同他们耗下去。” 这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但是还不够聪明,你在一个固定的地点,跟有持续后勤支撑的官府玩消耗,脑子坏掉的啦! “我们可以看情况而定,能守则守,不能守咱们放弃山寨,退往后山,他们如果敢跟进来,想办法诱敌深入,最好能使他们分兵,然后各个击破。” 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大家纷纷扭头看去,却是一个比较壮实的汉子。 只见他大约三四十岁年纪,人长得有些矮,臂膀却明显比一般人粗壮,浓眉阔口,面目白净。 “冬瓜皮,你又吹牛了!就凭你,还想击破谁,娘们你都击不破!” “哈哈……” 旁边众人听见此话,又是一片笑声。 矮壮汉子也没生气,在人群中来回抱拳行礼,与亲近的朋友笑骂成一团。 郭绍站在点将台上也听见了,他眼中闪出奇光,没想到这群人里,竟然还有一个脑子比较灵活的,这真是意外之喜。 他直接跳下高台,快步来到那个矮壮汉子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欣喜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矮壮汉子吓了一跳,正想甩开来人手掌,听见声音仔细一看,原来是寨主,慌乱说道:“回寨主的话,小的郝前程。” 郭绍一愣,口中不由自主又问了一遍:“什么名字?” 这时旁边有人笑着道:“他叫郝前程,外号冬瓜皮!” 郭绍这回听清楚了,也笑了起来:“好前程?哦,郝前程,好,这是个好名字!可为何他们叫你冬瓜皮呢?” 郝前程红着脸,吞吞吐吐答道:“大……大家平时关系好,互相逗乐而已,寨主你别听他们瞎说!” “什么呀,还不是因为这家伙个子矮,人却长得和娘们一样白,还特爱吹牛皮,所以才叫他冬瓜皮。” 这是刚才唤他“冬瓜皮”的那个汉子的声音,周围人听了他的话,嬉笑声更大了。 郝前程有些恼怒,这个石虎子怕不是喝多了吧,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谁都能看出来,寨主这是看重他郝前程了,这个时候揭他老底儿,不是毁他前程吗? 郭绍却没有在意什么外号不外号的,他只觉得这个郝前程脑子好使,很可能还看过几本书,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先放到身边观察观察再说。 “我刚才听到了你说的话,觉得有道理,大不了咱们退到深山里嘛,怎么算都有活路,确实不用太过害怕唐州军。嗯,不错,你跟我来!” 郭绍拉着他走上台去,让他站在自己身后,薛仪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番,郝前程笨拙行礼,薛仪恰到好处地微笑点头。 “刚才听了郝前程的一番话,我感觉大有收获,唐州兵马精锐,咱们也不错,他们装备精良,咱们现在也是甲胄齐全,弓弩俱在。 他们唯一胜过咱们的,恐怕就是人数众多了,但咱们占据有利地形,有的是地方同他们周旋,确实不用怕他们!” “对呀!对呀!就他们那些人,咱们往山窝儿里一钻,让他们找去吧,累也累死他们,哈哈……” 台下声音又开始大了起来。 “虽然咱们不怕他们,但是也不能让他们肆意攻上山来,无论如何,好好操练总是没错的,大家说,对不对呀?” “对!” “大当家说的没错!” “是应该好好操练!” …… 正当大家群情激昂,豪情万丈之际,郭绍却命人取来了一张硬弓。 “既然如此,咱们从今天开始,就要正式操练起来。 我为一寨之主,有功我已经赏了,有过我也一定会罚,如果以后有谁胆敢不听我的号令,大家看清楚了,门口树上的那只乌鸦,就是下场!” 众位好汉齐齐转头,将目光放在了门口的那棵大树上,一只黑亮的鸟儿正在抖动羽毛。 郭绍拉弓射箭,一气呵成,箭矢如迅雷般越过众人头顶,那只鸟儿应声而落。 人群里瞬间安静下来,都知道寨主箭术绝伦,但没想到能达到这等程度。 从点将台到那棵大树,至少也有两百来步,有的人甚至连大树上的那只乌鸦都看不清,寨主却能一发命中,简直属于天神一般的存在。 “寨主神射,我等谨遵号令!” 声音比较整齐,大家都老老实实束手站在台下,也不再交头接耳了。 郭绍很满意这一箭的结果,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把手中长弓抛给薛仪,然后大手一挥:“将那些俘虏带出来!” 贺尔汉早有准备,很快,一群蓬头垢面的人就被带到校场正中。 只见这些人一个个虽然手绑绳索,衣衫污浊,但是仍然满脸横肉,神情桀骜,瞪着周围的人,一脸不屑。 “给他们松绑!” 郭绍一声令下,几个机灵的汉子开始去解俘虏们的绳子了。 过了片刻,等俘虏们纷纷得了自由,一个个活动着手腕,眼睛四处扫荡。 “你们可是想逃走?”郭绍一语叫破他们的打算。 俘虏们没有人回答,郭绍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要不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吧,只要你们有人能躲得过我三箭,三箭之后,无论死活,我都放他走!如何?” 刚才看过他箭术的弟兄们,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寨主这是拿他们开涮,别说三箭,就是一箭估计他们也难以躲过。 郭绍听到台下嬉闹声不绝于耳,一眼瞪去,大家立刻收声。 “此话当真?”有个俘虏出声问道。 “我乃一寨之主,说出口的话决不食言,旁边弟兄们也都可以为你做个见证,如果你真能躲过我三箭,本寨主不仅举寨欢送,还亲手奉上纹银百两,给你壮行!” “好,那我……” 那个俘虏正想答应,不料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推开众人,上来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光,打得他嘴角流血,脸颊高肿。 “你个蠢货!大寨主的箭法,那天你在观音涧没见过吗?竟然还想从他手里逃得命去,急着投胎呢!” 说着话,这汉子又怒气冲冲踢了他几脚,这才作罢。 第44章 校场整军(三) 郭绍见自己的图谋被人拆穿,也不恼怒,饶有兴致地看向这个汉子。 只见这汉子打完那人,来到点将台前,恭恭敬敬道:“大寨主神威,我等敬服,但是还请大寨主不要再拿我等取笑了!” 郭绍郑重的说道:“并非我故意戏耍你们,而是担心你们不服,日后再惹出事来,给我添乱!” “大寨主神射无双,我等那日早已见过,怎会有人不服?日后定当老实听话,唯寨主之命是从!” 郭绍居高临下,深深看着他俯身恭谨的身影,心中犹豫不决。 这跟事先商量好的不一样,原本是想杀鸡儆猴的,却不料半路竟然跳出一个如此人物。 “你叫什么名字?” “禀寨主,小人名叫冯三儿,原来是黑龙寨右厢第三都的一个什长。” “你很不错,可愿做我西寨行军司的都头?”郭绍抛出橄榄枝。 “西寨行军司?” “是,这是我们穿云寨在此地的新名称,我为行军司都尉,准备把弟兄们分为四都,目前只有两个都头,你可愿做我帐下第三个都头?” 冯三儿大喜,双膝重重跪地,大声应道:“小人愿为,多谢大寨……多谢都尉恩赏!” 郭绍也很欢喜,他快步下台,来到冯三儿面前,伸手将他扶起,微笑说道:“我相信,你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一员良将,好好努力吧!” “属下定不负都尉厚望!” 郭绍拉着他的手,也把他拉到点将台上,然后又对着台下的俘虏高声道:“还有不服的吗?” 众俘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 “大寨主神射,我等确实服气,但就不知道你的属下有几斤几两了?” 郭绍闻声望去,只见俘虏们中间迅速空出一大片地方,一个干瘦的青年正双目热烈的站在那里。 郭绍心中一动,看他的样子,应是对自己的武艺很自信,想通过比武的方式来赢得赏识,这却又是个意外之喜。 没想到,自己临时招揽了冯三儿,还能引来更多的人主动依附。 冯三儿走到郭绍身边,低声向他介绍。 “这人名叫田六子,原是淮州城内一个武行的教头,后来不知怎地来到了黑龙寨,和属下一样,也是一个什长,身手……很厉害!” 郭绍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冯三儿很确定地点了点头。 郭绍心中有数了,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看来田兄弟是想掂量一下我手下这些人的分量了,也好,今天咱们就来个比武大赛,如果有人还想在台上展示一下,尽管到台上来,不管输赢,我都有重赏!”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田六子率先登台,然后又有三个人从俘虏中走出,快步上台。 郭绍见了,心下高兴,对着人群再次问道: “还有没有?不仅是原来黑龙寨的,咱们穿云寨的老弟兄也可以来几个嘛,别让大家以为只有黑龙寨能出英雄,咱们穿云寨的弟兄一样能打!” 经他一激,穿云寨的老弟兄也纷纷攒动,不一会儿,就有几个精壮汉子来到台上。 郭绍哈哈大笑,命人将刚才没发完的银箱抬来,对着台上几人道: “无论是当初黑龙寨的,还是穿云寨的,现在都是我西寨行军司的兄弟,以后少不得要在一个锅里吃饭,下手要注意分寸,不要弄得血花四溅,大家都点到为止,同意吗?” 穿云寨的老弟兄点头应是,但是那几个原来是俘虏的人,却明显有些犹豫。 冯三儿怒道:“你们这几个杀坯,都尉已经给了你们机会,你们还想怎地?难道真想下山去做大罗的顺民不成?” 田六子也站出来,躬身向郭绍俯首:“多谢都……都尉给我等这个机会,以后我这条烂命就交给都尉,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郭绍感觉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对未来就没有像此时这么有信心过,他不顾薛仪的拦阻,上前一把拉起田六子,不说二话,直接封官。 “好,很好,现在,你田六子就是我西寨行军司第四都的都头了,以后咱们弟兄一起努力,希望有一天,将咱们行军司发展为天下第一大寨。” “多谢都尉赏识,属下定竭尽心力,不负所托。” 旁边那几个上台的眼中也很热切,一个个轮流上前向郭绍行礼。 郭绍笑着将他们一个一个的扶起身,拉拉这个人的手,又拍拍那个人的肩膀,最后高声道: “大家都是此间大丈夫,虽然现在行军司还很小,但是我相信有诸位相助,咱们行军司定会前程光明。 四个都头的职位虽然满了,但是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职位在等着你们,哪怕是将军也不是不能奢望!诸位勿忧!” 那几人原本就是俘虏,既然已经决定投效,一时半会也不会心生反骨,都老老实实听他画着大饼。 由于是仓促决定比武,郭绍也不敢搞得太大,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还没做呢! 临时参加比试的,一共十二个人,分别是孙弘、贺尔汉、方敬希、郝前程、冯三儿,田六子、石虎子、高粮、孙克俭、张添寿、马二巧、杜扁担。 这其中有确定的四个都头,一个亲兵统领,剩下的郭绍打算都任命为什长,不管他们武艺如何,只要站在台上,忠心是不用担心的。 很快,郭绍便给他们分好了组,既有他们自己挑的对手,也有郭绍替他们安排的。 大家只比一波,胜的一方赏银百两,输的一方赏银五十两,不论输赢,以后不怨。 台下众人看到台上比武,一股脑都跑到点将台前,仰头观看。 十二人,六个组,一个组一个组的上,很快比武结果就出来了。 孙弘、冯三儿、田六子、方敬希、高粮、杜扁担获胜,其余人尽皆败北,其中,贺尔汉比较倒霉,他被田六子挑中为对手,以一招之差输给了他。 郭绍对他有些愧疚,刚给他许诺过的统兵大权,一会儿功夫就被分完了,这下可好,现在还被人打了一顿,确实有些对不起他。 于是郭绍来到他面前,轻轻把他拉到一边,温声说道:“贺大哥,兄弟今天有些对你不住,你放心,私下里我一定会给你多做补偿!” 这样的话,郭绍其实不愿主动说出口,只是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自己的事业连起步都算不上,只能简单直白的拉拢人心,增加他们对自己的好感了。 贺尔汉倒没有显得太过失落,听到郭绍的话后,微微一笑,轻轻摆了摆手。 “都尉多虑了,俺老贺并非短视之人,只要咱们行军司发展壮大起来,一个都头算什么,几十两银子又算什么,不过都是将来的毛毛雨而已!” 郭绍没想到贺尔汉会这样回答,一时竟然愣在了原地。 第45章 校场整军(四) 这个世界没有几个人是傻子,其实大家的智商都差不多,真正让大家真正拉开差距的,是出身、性格和运气。 出身的高低,决定了一个人的基础认知,性格的差异,决定一个人的成长认知,运气的好坏决定一个人的结果认知。 出身无法改变,性格很难扭转,运气又无法测定,所以一个人身处的阶层是很容易界定的。 贺尔汉这个人是官军出身,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年龄也不小了,经历了很多挫折,性格上的棱角恐怕也早已磨平,这些年之所以还沦落匪寇之窝,大概是运气不到的原因吧。 郭绍望着他脸上的那道疤,动容道:“贺大哥,希望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统领这天下所有的骑兵,让你重塑宗庙,衣锦还乡。 郭绍说完,也不管贺尔汉的表情,转头就走。 大话谁都会说,但是又有几个人能实现呢?郭绍记得前世里的一句话:想要和得到,中间还有一个字,那就是做到。 现在,他正走在“做到”的大路上。 贺尔汉有些不知所措,他其实感到很荒诞,但是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丝期待:万一实现了呢? 是啊,万一实现了呢! 郭绍重新站在小校场的点将台上,招呼大家都聚集过来,然后他开始了今天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表演。 “弟兄们,我们整个西寨现在总共有238人,为了便于大家操练,也为了咱们巩固咱们穿云寨的战斗力,本寨主做以下部署。 刚才,大家也都听见了,咱们这里以后就叫穿云寨西寨行军司了,本寨主亲自任行军司都尉,实行新式军制,统一旗帜,统一服装,统一领导。 咱们一共两百多号人,去除一些非战斗序列的,还有198名战兵,我把大家分为四个都,每一个都都有50人,这50人里共分5个什,每什10个人。 现在,我任命贺尔汉为行军司第一都都头,下面请贺都头挑兵50人,大家都配合一下,挑到了你说明贺都头看上你了,不要抗拒,老实跟他走便是了,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他看上我,可我没看上他怎么办?” “我能不能不跟他走?” 台下各种回答都有,喧嚣一片。 郭绍只做没听见,拉过贺尔汉,吩咐道:“贺大哥,第一都5个什长,我给你安排了2个,一个郝前程,一个高粮,剩下的三个你自己选,你看可好?” 贺尔汉回头看了看郝前程和高粮,刚才比武之时已经认识过了,也简单知道他们的本事,于是二话不说就点头应下。 郭绍看他同意,继续说道:“让你先挑兵,你知道我的用意吗?” “知道。” “好,那你就去吧,如果有不想跟你走的,不要强拉,他们最后总会有去处。” “是。”贺尔汉向他抱了抱拳,转身走下台去。 先挑的总会有优势,行军司现在人数不多,贺尔汉很快就从中拉出来了四十多人,他从其中又任命了3个什长,加上郝前程和高粮,第一都也算是建立起来了。 紧接着,郭绍又任命了方敬希为第二都都头,同样配备了2个什长,分别是石虎子和孙克俭。 然后是冯三儿的第三都,田六子的第四都,其中第三都配备的两个什长是张添寿和马二巧,第四都因为是最后,田六子没得挑,人数也少了两个人,郭绍向他保证以后定然补齐。 田六子看了看台上最后剩下的杜扁担,没等郭绍开口,就直接把他拉走了,旁边的薛仪看到,一字眉毛都快笑得飞了起来。 等到他们都挑选完毕,郭绍看着下方的四个方阵,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行军司总算是搭建起来了,至于战斗力如何,就看接下来他们怎么操练了。 唐州军马上就要来了,时间紧迫,如果不能短时间形成战斗力,恐怕这穿云寨老寨子就要忍痛放弃了。 “人数还是太少了,只有这大约200多人,有很多基础性的构成都没法组建,例如后勤保障,装备养护,情报支持等,尤其是军事情报系统,更是只有一个薛仪,他手下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唉,早知道之前去找找倪兄弟了,好歹向他要过来一两个熟悉唐州情况的探子也行啊。 嗯,回去得给他写封信才行,唐州军的情况一定要尽快打探到,要不然定会吃大亏的!” 郭绍心中计定,唤过薛仪,一起走下点将台。 贺尔汉见他们打算离开,快步跟了上去。 “贺大哥,你不用跟着我,尽快操练士卒就行,唐州军快来了,能不能打退他们的进攻,这是咱们接下来做事的重中之重。” “是,都尉,这些我都明白,但您的安危也不能忽视,我在这里盯着他们训练,脱不开身,这样,我让郝前程那一什跟着您,权当护卫吧!” “不用,我身边有薛仪,还有孙大哥呢,你放心吧。” 贺尔汉闻言转头看看小校场内四处撒欢的孙弘,无奈地摇摇头。 郭绍也随着他的目光转移到孙弘身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憨子,打仗的时候是一把尖刀,只要给他指明了进攻方向,他就会疯了一样向前冲,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但现在却像只被圈养着的熊猫,正到处找人比试武艺,搅得田六子他们操练都快没法进行了。 “都尉,还是让郝前程他们跟着吧,您万一出点事,我这边没法交代啊!” 郭绍听了,眉头不由一皱。 交代?向谁交代?是向自己,还是向陈大全? 郭绍深深看了一眼贺尔汉,最后还是没有问什么。 “也好,那就让郝前程带几个人过来吧,我刚好也有点事情想让他去做。” 贺尔汉立刻喊来郝前程,让他领几个人过来护卫郭绍。 郝前程很快就点了四个人,快步跑到郭绍身边站定。 “贺大哥,我这里原本还有些别的训练方式想要试一试的,但现在唐州军兵锋在即,咱们时间紧迫,就不做胡乱更改了。 你是正规官军出身,训练士卒本身就是你的老本行,我完全信任你,将行军司士卒的训练全都委托给你,还望你好好操练,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向我提,我这边全力供应。” “都尉放心,定不负都尉所托!” “嗯,有你在,我当然放心了,辛苦!” 贺尔汉听了很感动,他从来没有在陈大全那里得到过如此信任,当下使劲一抱拳,就继续投入到士卒训练里去了。 郭绍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没动,信任吗? 也许有,但不多。 这时的他,对任何人都不敢过于信任,这支队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就像他手中的弓箭一样重要,如果有谁敢动他的根本,他不介意让那人的人头上插满长箭。 之所以让贺尔汉全权负责士卒操练,那是因为他手头上压根就没有懂官军正规训练的人才。 与其换个一知半解的人,还不如让专业的人先工作起来,毕竟,当下应对唐州军的攻击才是最紧迫的事情。 至于以后,看情况再定吧。 “孙大哥,快过来!咱们走了,让他们好好操练吧!” 第46章 人才 金色的夕阳下,唐州城内人流涌动,城门上还有官兵挎刀挺立。 唐州本是内地,虽为大州,太平年间却从来不需要官兵驻防城头,只依靠府衙的差役来回巡逻,平日里几天都看不到人影。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不知为何,突然开始严加警戒起来,不仅城墙上时常有军士经过,而且城内的主要街道上,还有人拿着几幅画像不停地对着行人指指点点。 有人说,这与前一段时间的劫狱案有关,也有人说,这是因为秋收已过,开始征收秋税的原因。 不管怎样,唐州城现在是严加戒备,城内弥漫着一种紧张恐怖的气氛。 刘鹤端坐在府衙后堂的太师椅上,身披常服,脚上却蹬着官靴。 只见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眯上眼睛,细细品味一番,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他旁边的几案上,几册厚厚的账本如同废纸一般散乱着。 就在这时。 “爹!爹!” 刘大公子人还未到,声音先传。 刘鹤缓缓睁开眼睛,不悦地看向刚刚跨过门槛的儿子。 “又有什么事了?就不能让我清静清静吗?” 刘象先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一页纸张,欢天喜地地说道:“爹,您知道今年咱们收了多少……” “行了,我知道今年秋税收得多,但是你也不该如此得意忘形!做大事者,喜怒不形于色,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刘象先见他如此训斥自己,脸上笑容顿时僵住,沉默了一下,就把手中的那张纸放在刘鹤旁边的几案上,然后老老实实坐在下首。 刘鹤拈起那张纸,看到上面统计出来的数据后,不喜反忧,抬头看了一眼儿子,不轻不重的说道。 “今年这次是不是刮得太狠了些?夏收刚过去没多久,老百姓手里能有这么多存货?不要激起民变才好。” 刘象先这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从容,他对父亲这种既当又立的心态很是鄙夷,但是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和颜悦色的劝慰。 “不会的,爹,他们没那么大胆,只要有一口吃的,他们就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浪,更何况,咱们现在有兵,不怕他们闹事!” “唉,那好吧,咱们这也是为了尽快剿灭穿云寨匪寇,还唐州一个清平世界,只能先苦一苦百姓了,骂名我来担。” 刘鹤重新看了一下那张纸上的数据,一脸的悲天悯人。 “对了,这些税粮都入库了吧?” “父亲放心,银子已经移送到府衙的内帐上了,至于秋粮,也已经命人往城内转运了。” “不,不要全都运到城内来,要留下一部分应付襄州,最近那边对咱们好像有些起疑了,现在时机未到,咱们要尽快打消他们的疑心,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只是孩儿还有些顾虑。” 刘鹤回头,惊讶地询问道:“顾虑什么?” “爹,咱们的官兵都是现成的,直接拿来用就是了,可为什么还要用那个人?他不过是一个丢了老巢的丧家犬而已,值得您这样看重吗?” 刘鹤微微一笑,语重心长道:“先儿,你自幼聪明,也外出历练过,有你在我身边,为父省了不少心。可是,唯有一点,为父很是忧心。” “还请父亲赐教!” “说起来,这也是每个聪明人的通病,那就是目中无人。你出身富贵,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苦头,你不明白一个普通人从一无所有到出人头地需要经历什么。 这样跟你说吧,但凡是能从绝境中成长起来的人物,定然有其可取之处,若非惊才绝艳之人,必是坚忍不拔之辈!对于这等人物,我只恐来的太少,不愁太多。” 刘象先听了父亲的话,脑海中不禁闪现出一张平静的脸。 此人是不是父亲说的那种人呢? 刘鹤像是知道他心中正在想什么,直接给出了答案。 “是,他就是那样的人,或者说,他正在朝那样的人发展。” 刘象先一惊,骇然问道:“父亲,怎么会?他凭什么?” “就凭他独自一个人在外闯荡了七八年,不仅没有死,还学了一手好箭术,回来就将康柏成一家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其心性之坚忍狠辣,可见一斑。说实话,我真有点后悔与这等人结仇了。” 刘象先没想到父亲对郭绍的评价这么高,他心中更是有些不服气。 “父亲,您未免把他看的太重了,那小子就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坏种,仗着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箭术才勉强苟活。 当日若不是刚好穿云寨的人来劫狱,那天在死牢里我就已经把他弄死了,哪里还会让他活到现在!” 刘鹤看着自己儿子那扭曲的脸庞,心中不由一叹,不敢再刺激他了。 这个儿子自从八年前被郭绍教训了一顿后,整个人那段时间都是疯癫的,见人就觉得人家嘲笑他,恨不得将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赶尽杀绝。 最后还是他的母亲,写信请了她师门中的长辈,经过多次施针用药,才慢慢缓解过来。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定要制造郭家惨案的原因所在,却没想到,当年的一个不注意,竟然留下了一个狼崽子。 现在这个狼崽子跟绿林大寇搅在了一起,这就不好弄了。 刘鹤想到这里,感觉脑袋有点头疼。 “先儿,不管怎么样,这个郭绍现在是咱们的大敌,趁着这次出兵,一定要把他的人头拿回来,要不然,以后咱们就别想在这唐州城里安生过日子了,你明白吗?” “父亲,您就放心吧,孩儿知道该怎么做。” “还有那个陈九良,这次也要看看成色,如果不可用,一并杀了。” “啊,父亲,刚才您不是还挺器重他的吗?” “不仅是刚才,为父我现在也同样看好他,但是如果他不能为我所用,反而还狼子野心,那就不能留他了,须知,人才就是一把双刃剑,杀人快,伤己也容易。” 刘象先心悦诚服。 三天后,唐州的税务征收工作彻底完成,该入账的入了帐,该上交的已经运往襄州,唐州的战前准备工作也已经准备就绪,随时都可以发动对穿云寨的猛烈攻击。 第47章 计划 大罗景耀十五年九月二十三,穿云寨西寨行军司小校场外。 郭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推开上前搀扶他的薛仪,望着跑远了的白马,苦笑不已。 旁边的大树下面,贺尔汉与倪方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露出戏谑之意。 倪方是昨晚赶到行军司的,他给郭绍带来了唐州最新的情报,顺便又给郭绍送来了几匹战马,其意不言自明,这是要让他如果行有不得的时候骑马跑路呢。 据说,这也是陈大全的意思。 “大当家的意思是,实在不行就放弃西寨,整顿兵马退回东寨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倪方看到郭绍重新又骑上白马,然后再次被颠下马来,不动声色地跟贺尔汉低声说道。 贺尔汉也对郭绍学习骑马的劲头直皱眉头,这要是一个不小心,被白马一脚踏死,那可就太冤了。 “你看他练习骑马的决心,像是会放弃这里的意思吗?” “那怎么办,总不能以这区区两百人去打人家两千人的军阵吧? 虽说这里地势不错,但是也仅仅是不错而已,只要过了上山的那处险要的陡坡,这上面简直就是一马平川,拿什么去打退唐州官兵?” 贺尔汉听了此话,默然不语。 他岂能听不出来倪方的好意,但是,他跟郭绍一样,心中充满了不甘,好不容易离开了陈大全的辖制,好不容易有个人完全信任自己,让自己能尽展所长,他不想放弃。 “再看看吧,这里虽说只有上山那一段险坡,但是如果真想攻上来,也没有那么容易!” 倪方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感觉他好像跟之前有了一点儿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过,二人同时回头看去,只见郭绍稳稳地坐在白马上,用手轻轻捋着白马脖颈处的鬃毛,正微笑的向这边望来。 贺尔汉与倪方来到马前,郭绍一脸得意地跳下马,张口就对贺尔汉道:“贺大哥,郝前程他们还没有回来,这说明唐州那边只是准备好了,但还没有出发,咱们还有时间。” “那也不能干等着呀,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赶紧给我说说。” “好吧,倪兄弟也不是外人,咱们就在这里好好计划一下,薛仪,你也过来,这主意是你出的,你过来跟他们说。” 郭绍说着,一把拉过旁边的薛仪,让他来给贺尔汉与倪方讲解应对方案。 薛仪倒也不推辞,从旁边捡起一根树枝,随手在地上画了一个上山的路径图,然后一板一眼的介绍起来。 “这里是咱们行军司的山寨驻地,这里是那处上山的陡坡,这里是进山的那两处山道……” 薛仪一面讲解,一面用手中的树枝比划着,贺尔汉与倪方都听得很认真。 “就这样,这个计划能成功的关键之处一共有两点,第一,山上的人一定要在山下准备好之前,将唐州军堵在那处陡坡下的洼地里; 第二,山下的人要在唐州军兵从两个山道上山之后,尽快把东西堵在他们后退的道路上,千万不要拖延时间,时间一长,他们必定察觉。” 薛仪介绍完,发现贺尔汉和倪方正出神地打量着他。 良久,贺尔汉率先出声。 “真狠啊!” “是够狠的,刚才我竟然还发愁你们怎么办,现在看来,该发愁的应该是唐州来的那些人才对。” 郭绍见他们听完计划,就问道:“你们看怎么样?还有没有要补充的地方?” 贺尔汉想了想,问道:“咱们人数会不会太少了,万一没堵住怎么办?” 倪方也提出了一个疑问:“山下的人在准备的过程中遇到阻拦的人怎么办?” 对于这些问题,薛仪显然有过考虑,他针对不同的问题给出了自己的应对策略。 四人就这样聚拢在一起,对着地上那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地图,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直到最后,大家都感觉计划好像没有太大的漏洞了,才发现过去了很久。 “现在就是不知这次唐州那边到底会派谁来领军了,如果是刘氏父子亲自带兵,那可就太好了,哈哈……” 贺尔汉喜形于色,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个计划的结果了。 倪方却更冷静一些。 “说到底,咱们还是人太少了,如果人多一些,没必要杀伤这么多人。” 郭绍也不无遗憾地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根据咱们的实力,做出最合适的选择,这本来就是无奈之举。 更何况,这些人都是刘氏父子暗中不知豢养了多少年的私兵,把他们消灭了,刘氏父子就算还有实力,也不敢再来犯我穿云寨了。” “二郎说的也是,不管怎样,咱们穿云寨如果这次能打垮唐州来犯的官兵,那对咱们在唐州、淮州和申州的地位将起到无法估量的作用,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薛仪在旁边提醒道:“还是要等这个计划成功了才行!” 贺尔汉看他患得患失的样子,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刚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能行吗?怎么这会儿又担心起来了?刚才那副指点江山的样子哪里去了?哈哈,放心吧,此计必成!” 薛仪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也宽松了不少。 郭绍看着贺尔汉的样子,又看了看薛仪,微微一笑没说话。 等这次打败唐州兵马后,一定要想办法提高一下自己的威望,要不然,自己这个都尉就坐不稳了。 一念及此,郭绍对倪方道:“此事能成,还要仰仗倪兄弟了。” “二郎放心,兄弟别的本事没有,但说到这探听消息上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唐州那里的情况一定给你打探清楚。” “好,有倪兄弟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既如此,咱们就不要在这里啰嗦了,赶紧聚集人手,准备大干一番吧,准备得越充分,咱们的胜算就越大!” 众人齐声应是。 等郭绍等人召集人手,分配完任务,已经快要吃晚饭了。 郭绍还是老规矩,自己在大食堂吃完后,带了一些饭菜回到小院里。 杨绍信早已经摆开了桌椅,几个孩子也老老实实地坐在桌旁等着他了。 郭绍一边将手里的饭菜摆好,一边对绍信道:“明天一早,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尽快离开这里,去后山的峡谷。” 绍信浑身一抖,再抬头时泪水已经快要夺眶而出。 “大哥,你……你不要我们了吗?” 几个孩子也齐齐停下吃饭的动作,一个个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郭绍又好气,又好笑,赶紧解释道:“不要瞎想,大哥怎么会不要你们呢,之所以让你们去那里,是因为过几天这里要打仗,我怕顾及不到你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战后我再去那里把你们接回来。” 绍信半信半疑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们不成,快吃饭,这一天天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呀?” 绍信这才不好意思地破涕为笑,伸手擦了擦眼睛,然后招呼几个弟弟。 “看什么看,赶紧吃饭!” 第48章 战前 第二天一大早,郭绍就把杨氏兄弟送到了后山的峡谷,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些年岁比较大的老人。 从后山回来的时候,郭绍刚好遇见了忙活了一夜的贺尔汉和方敬希。 根据分工,昨晚贺尔汉带领着第一都,方敬希带领着第二都,忙活了一整夜。 看着贺尔汉他们略显疲惫的神情,郭绍惭愧道:“贺大哥,方大哥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休息,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吧!” 贺尔汉还想要推辞,郭绍就严肃地说道:“贺大哥,我知道你还能熬,但是,你这样能熬多久呢? 唐州官兵随时都有可能打过来,你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精神状态,到时候我怎么能安心给你派任务呢? 就算你不管这些,也要看顾一下昨晚跟你一起干活的兄弟们吧!” 贺尔汉回头看看他身后跟着的一群弟兄,只见他们一个个都是无精打采的,有的人的眼睛甚至都快要睁不开了。 “这些王八蛋,才一夜工夫就顶不住了,以后还能指望他们干什么?” 郭绍却对他们没有太失望,这种情况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些人大多都没经过正规官军训练,做事情缺乏能动性和纪律性,如果硬碰硬的跟唐州官兵对垒,恐怕他们撑不过一个回合。 但这样的人恰恰就像他的那张弓一样,是他在这个世界最大的倚仗,必须牢牢地将他们笼络在手里。 谁都想要精兵强将,但精兵强将哪有那么容易得到,没有过硬的实力有几个好汉肯跟你走? 自己抓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郭绍永远信奉这句话。 “没事,咱们昨天不是已经说好了吗?第一都和第二都连夜干活,今天该轮到第三都和第四都了,服从命令听指挥,这是咱们行军司第一军纪,你们听令就是。” 郭绍话到最后,已经变成命令的口吻了。 贺尔汉与方敬希见他如此,只得带领自己的手下回去休息了。 郭绍见他们走后,立刻让人找来冯三儿和田六子,吩咐道:“昨天分工明确,第一都和第二都连夜干活,今天该轮到你们了,怎么样,今天能不能干完?” 冯三儿朗声道:“都尉放心,今晚天黑之前保证完成任务。” “好,我就等你们这句话呢,好好干,别给我丢人!” “是,都尉,你就瞧好吧!”田六子也拍着胸脯道。 “嗯,去吧!” 二人依令而去。 郭绍没有再找人,他四处查看,步履故意表现得很轻松,神情也比较平静,好像一点没有即将大兵压境的紧迫感。 最后,他来到崔茂的办公地点。 刚好,薛仪也在。 “老崔,咱们的物资都清点完了吗?” “已经清点完了,咱们物资不多,今早薛……薛处长也来帮我们一起清点,速度快了不少。” “具体单据呢,拿来我看。” 薛仪立刻奉上一本薄薄的账册。 郭绍接过掀开,见上面的笔迹还留有墨痕,问道:“你们又重新录入了一遍?” 崔老猫小心说道:“是。之前余大哥走得比较急,账册上的数据也记得……嗯,很乱,清点起来难度不小。 薛参军过来之后,跟我建议,撇开之前的账本,咱们行军司要有自己的一本账,只管根据现存库里的情况重新归类入册,也算咱们的新账了。 我认为他说的对,所以就重新记录了,原本是准备弄好了就去跟你禀报呢,刚好你就过来了,倒省了我们一趟腿脚。” 郭绍边看边说:“嗯,你们考虑的很好,就应该这样,咱们行军司是一个新的团体,有本自己的帐是应有之意。唔,你们也把甲胄的种类也具体细分了?” “不止甲胄,还有兵器,粮食,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分门别类的如实记账了。” “好,不错,你们确实用心了。说起来,咱们这些家底儿都是陈大哥剩下的,虽然不多,但却是咱们在这里过日子的保障,一定要小心看管。” 话说到这里,郭绍突然看见账册上竟然还记录着,各种珠宝玉器若干,还有一部分古玩字画,不由得眉头一皱。 “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老崔,你记着,打完这一仗之后,赶紧把这些珠宝玉器和古玩字画变卖了,咱们又不是书香门第,留着这些做什么,还不如换成粮食来得干脆!” “是,过了这段时间,我亲自去办。” “也不必总是亲自去,等了解了具体的行情之后,随便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就可以了,要不然,来来回回的太辛苦,也太危险。” 听了郭绍的话,崔老猫很感动,他只是一个本分的老实人,一辈子几乎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肯定过,没想到,当自己已经逐渐开始放弃自己的时候,突然竟被人如此看重,不由得感觉心头热乎乎的。 薛仪站在一旁,看着崔老猫苍老的模样,既为他感到庆幸,也坚定了自己跟随郭绍的决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呼喊声。 郭绍放下账本,带着薛仪和崔老猫一起来到门外,只见一个弟兄上前道:“禀都尉,郝什长他们回来了!” 郭绍心中一凛,心道:这么快! 原来,自那天在小校场整完军后,郭绍就将郝前程他们几个单独派了出去,让他们分别前往唐州打探消息。 这些人虽然没有倪方的情报来得确切,但胜在靠得住。 若非迫不得已,郭绍不想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还是想建立自己的情报系统。 “他们现在何处?”郭绍问道。 “已经在议事堂等候了。” “好,你先回去吧,我们马上到议事堂。” 说罢,郭绍率先迈步向前走去,薛仪和崔老猫紧随其后。 三人来到议事堂里,只见堂中正坐着四个人,郝前程就在其中。 郭绍脚步不由一顿。 走的时候可是五个人的,怎么回来的时候就这四个了? 剩下的那个是跑了?还是…… 郭绍没有继续往下想,直接向郝前程问道:“怎么少了一个人?” 郝前程声音低沉道:“许猴子原本就是唐州人,在唐州城生活了不少时间,在城里的时候,他被人认出来,逃跑不及,被抓了。” 郭绍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问道:“他家里还有人吗?” 郝前程没说话。 郭绍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记着这件事,等这次打退了唐州官兵,一定要搞清楚他最后是死是活,若是死了,咱们好生安葬,如果还活着,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是!”郝前程答道。 “好了,这件事就先这样吧,你们几个有没有受伤?” 几人都摇头表示没受伤。 “那就好,做这种工作,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只有自己平安了,才能创造更大的功绩!” 第49章 兵临山下 当郭绍向郝前程询问他们此行的详细经过时,唐州府衙的监牢内,却正在进行着一场严刑拷打。 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被捆绑在刑讯房的木架上,他的身上已经满是伤痕,鲜血浸红了衣衫。 监牢的门口不远处,刘象先独自一人坐在一张短凳上,正在摆弄身前的茶具,旁边的水壶下炉火正旺。 只见他缓缓抬起衣袖,将一盏刚刚泡好的香茗放在鼻下,嗅着淡淡的茶香,一脸陶醉。 这时,从监牢内匆匆走出一个官差,快步行到他的跟前禀告道:“禀大公子,他招了。” 刘象先仿佛早有预料,微微一笑,问道:“怎么说?” “正如大公子所料,此人的确是穿云寨的探子。据此人交代,他此行的目的,乃是奉了他家都尉的命令,专程来打探咱们攻打穿云寨的具体行动计划。” “这些都在我们的意料之中,襄州的命令传得满城皆知,那些贼寇不可能不做打探。不过,这个都尉又是个什么东西?穿云匪徒的新官职?” “这个属下也已经问过了,确实是那些贼寇的官职。据此人所说,穿云寨在攻破黑龙关城之后,匪首陈大全便把穿云寨整体搬迁去了关城,只留下了两百余名青壮匪徒在那里驻守。 为首的贼寇自称都尉,还给这群匪徒取了个颇为新鲜的名字,叫什么行军司,弄得跟官军似的。 刘象先嘴角微翘,讥讽道:“一群土包子,不知道在哪里听到的戏文,就自作聪明,加在了自己身上,沐猴而冠!对了,有没有问出那个所谓的‘都尉’具体叫什么?” “回大公子,这个也问出来了,此人名叫郭绍,听说还是咱们唐州人。” “你说什么?”刘象先霍然起身。 那个官差被他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答道:“回……回公子,他说他们都尉名叫郭绍。” 刘象先这次确认了,自己没有幻听,他的的确确重新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郭绍!” 刘象先前几天还从父亲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当时自己还觉得,父亲把这人评价得过高了。 没想到,此人的名字竟然这么快又出现在自己的耳中。 而且,看这个架势,此人还很得穿云匪首陈大全的赏识,竟让他留在穿云寨的老巢里,独当一面。 “不等了,速速召集人马,即刻发兵,攻打穿云寨。” 很快,唐州城内就纷乱一片,从不同的街巷内整齐地走出一排排士兵,陆续聚集在唐州城门外的大道上。 在这些士兵前,一个身披黑甲的汉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持横刀,威风凛凛。 刘象先见到此人,不屑地轻哼一声。 “陈九良,你来干什么?” 原来,这个黑甲大汉正是之前黑龙寨的强盗头子陈九良。 自从上次被穿云寨的人用计夺了黑龙关城后,他就趁乱逃到了唐州,用尽浑身解数,终于见到了唐州知府刘鹤。 刘鹤与他深谈了一番,觉得此人是个人才,就把他留在了身边。 前几天,刘鹤还拿此人做例子对刘象先进行过训诫,加上此人在黑龙寨的时候曾经做过的那些事,都不像是个愿意听话的,所以,刘象先对他极为不满。 “大公子,老爷听闻公子要即刻发兵攻打穿云寨,命我前来助公子一臂之力。” “哼!本公子领兵出征,定然手到擒来,用不着你这谄媚之徒,滚开!” 陈九良听了他的话,并不生气,从容自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对着刘象先行礼道:“大公子,老爷的手令在此,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大公子见谅。” 刘象先劈手夺过信笺,打开一看,确实是父亲的手令,手令里明确写着,让陈九良随军出征,跟在自己身边参赞军务。 抬头看着陈九良那张平静的脸,刘象先暗暗咬牙道:“你想跟就跟着吧,但是不要让我找出你的错处来,否则,我不介意把你的人头砍下来祭旗。” “小人只是一条贱命,此行也不过是为了报仇而已,至于这颗脑袋,大公子想什么时候用,只管拿去便是,小人绝无二话。” 刘象先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掉转马头,大声喝令:“出发!” 车辚辚,马萧萧。 原本就是早已准备多时的队伍,现在一声令下,立刻就开始向东进发。 很快,等到傍晚时分,唐州军队已经来到大桐山西侧的山脚下。 刘象先利用夕阳的余晖,抬头眺望南部高高的山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座险峻的大山耸立在眼前,山巅处云层盘绕,看不清上面的情况。 “这就是穿云寨?”刘象先问道。 这时,旁边一个山民打扮的男人钻出人群,开始讨好地介绍这里的地形。 “禀大公子,穿云寨建设在山顶上,左右两侧都是峭壁,只有一前一后两个可以上山的地方。 咱们眼前这面是前坡,有两条山道可以通往山顶,但是越往上走,山路越难行,最上面的那段路更是陡峭,咱们这么多人,恐怕……” 刘象先烦躁地打断:“这里不好走,那后面呢,你不是说后面还有一条路吗?” 山民赶紧解释道:“大公子,后山那条路比这里更难走,这里是大桐山,东西绵延六百余里,后山那里是个峡谷,直达大桐山最深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比这里还危险,更不适合大军行进。” “那就是没办法,只能从这里硬攻吗?有没有可能将他们引下来?” “这个恐怕不太可能,穿云寨本身就是一伙儿山民,平时在山上打猎为生,听说还种植了些瓜果蔬菜之类的,一般很少下山。” 刘象先冷笑一声,道:“这么说,他们过得还挺滋润?” 听他这么说话,周围众人没有一个人敢应声,刘象先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目光扫过一众人,最后停留在陈九良的脸上。 “陈大寨主,听说你当年曾经打上过穿云寨,能否为我细细讲解一下呀?” 陈九良早就猜道刘象先必会向自己询问,立刻站出来拱手道:“回大公子,小人确实进过这穿云寨,但那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穿云寨不过是一个小山村,只有几户人家,防范也不严,所以才让我们摸了上去。 这几年来,穿云寨日益兴盛,我曾经也想过来攻打这里,但是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有一次还差点吃了大亏,所以,咱们除了利用人数多的优势硬攻之外,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刘象先心中悲哀的发现,自己这些人还真拿这个地方没辙。 除了用人命往上堆,竟然再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硬攻了,反正自己手下这么多人手,而山上顶多才两百余人,将近十比一的差距,慢慢熬,不怕他们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想到这里,刘象先吩咐道:“命令大军,找合适的地方安营,起锅造饭,今天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发兵攻山!” 第50章 这一夜 当唐州的官兵抵达山下的时候,郭绍也带人找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细细观看山下的情形。 “回头等此战结束,一定要想办法把单筒望远镜弄出来!反正也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只是费些钱财,行军司暂时还负担得起。” 郭绍揉了揉早已酸涩的双眼,心中懊恼地想着。 贺尔汉站在他的旁边,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说道:“都尉,看来情况比咱们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没想到刘鹤那个老小子,这次竟然下了这么大本钱!” 郭绍早已得到郝前程他们的禀报,见众人被山下官兵的人数吓到,立刻为大家鼓起劲来。 “根据咱们收到的具体情报,这次唐州官兵一共出动了大约将近两千人马,领军的是刘鹤的儿子刘象先。 此人平日里爱好附庸风雅,自视甚高,实则草包一个,让他纸上谈兵也许可以,但亲自领军的话,我们还真不必将他放在眼里。 而且,他们人数虽多,但大多官兵都没有披甲,咱们占据有利地形,再加上陈寨主为咱们准备的铁甲,所以不必太过担心。 更何况,咱们之前的准备也不是白做的,如果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别说他们只有两千人马,就算是两万人,到时候也要交代在这里!” 话说到这里,大家仔细想想也对,这是山地攻坚战,不是平原上两军对垒,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不让对方攻上来,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就算都尉的计划失败了,大不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去钻老林子也行,狼狈是狼狈了些,但肯定会保住小命,确实没有必要太过害怕。 郭绍见稳定了人心,心中慢慢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最怕的不是山下的官兵,而是山上的弟兄们人心浮动。 本来就没有太强的纪律约束,完全靠着名义和威望暂时压制着,如果一个不小心,行军司这条船说翻就会翻了,到时候,自己还拿什么去跟刘氏父子抗衡。 “看情况,他们今夜是不会攻山的,但也不能让他们安安稳稳养足精神。这样,贺大哥,你辛苦一些,带一都人马,轮流骚扰他们,不必太过于深入敌营,只要远远的敲锣打鼓就行。” 贺尔汉一听,顿感振奋,立刻转身准备回去整队出发,郭绍急忙拉住他道:“别急,这个时候还早,等他们快要睡熟的时候再去也不迟。另外,你们做完这些以后,就不必回山了,根据原计划行事就好。” 说完了这番话,郭绍又拉着他走到一边,低声嘱咐道:“注意安全,事有不测,立刻逃离,保命为上!” 贺尔汉心中又是一热,随后郑重道:“都尉放心,老贺此去一定按计划行事,绝不拖都尉后腿!” 郭绍拉着他的手,也微微用力:“好,我相信贺大哥,去准备吧!” 贺尔汉趁着微暗的夜色,快步离去了。 郭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心中其实七上八下的,他无法判断贺尔汉究竟对自己有几分忠心,会不会就趁此机会,带领着部下一去不复返了。 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二郎,老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不能他是你兄弟,我就不是你兄弟了吧?” 郭绍回神,看见孙弘正在用奇异的眼神盯着自己,就笑着道:“大哥,你又胡说八道,你们都是我的生死弟兄,我又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那你怎么只给老贺派任务,却不给我派任务呢?而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嘴里说的那个计划到底是什么,你……你瞧不起我!” 郭绍苦笑,赶紧劝慰道:“大哥,你的武艺,山寨上哪个弟兄能赢得了? 我们不告诉你计划,那是因为你要和我一起待在山上,咱们一起来抵挡官兵,如果咱们顶不住官兵的进攻,就算老贺他们把计划完成得再完美,也没有任何意义!” “哦,原来如此,那我知道了,你需要的时候叫我一声就行。” 郭绍看他这半憨半傻的样子,心里叹息不已。 收拾好心情,郭绍又对方敬希、冯三儿道:“你们也早点准备准备吧,明天天不亮咱们就出发!” 二人躬身行礼,很快也离去了。 最后,郭绍又对最后留下来的田六子道:“六子,今夜你也辛苦一些,多派些兄弟轮流巡逻,虽然官兵看似不打算趁夜攻山,但咱们也不能疏忽大意,万一被他们偷偷摸上来,咱们就只能走最后那一条路了。” “是,我回去立刻安排。” 郭绍又看了看山下,那里已经彻底黑暗下去,只留下点点火光在夜色里随风飘动。 这一夜,山上山下都不宁静。 山下的官兵不时被突然传来的锣鼓声惊醒,一番混乱之后,才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等回去重新快要睡着的时候,又被惊醒了,如此再三,官兵也知道了这不过是疲兵之计罢了。 贺尔汉原本还想最后真去偷袭一次,却不料被人家瞧破计谋,差点被直接堵在山下。 经此一遭,他也不敢再有奢望,老老实实按照原定计划隐蔽起来,慢慢等待明天出击的时刻。 山上前半夜还比较平静,虽说山下的锣鼓声也时常传过来,但大家都已经得到了通知,所以也没有太在意。 但到了寅时初刻的时候,山寨里却开始闹哄起来。 郭绍因为心中有事,想睡却睡不着,就一直这么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着,连衣服都没脱。 山寨里刚开始闹起来,他就已经被惊醒,急忙抽出床边的长刀,取下墙上的弓箭,因为闹不清具体是什么原因,所以他也没有选择立刻出门。 在门口听了片刻,发现外面虽乱,但也不像官兵打上来的样子,就直接打开房门,快步赶了过去。 等他循声赶到现场的时候,只见宽敞的校场上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六七个五花大绑的汉子排成一排,垂头丧气地跪在那里。 郭绍来到跟前,刚好看到田六子,就拉着他询问。 原来,眼前这几人今天看到山下官兵来势汹汹,估摸山上挡不住,心中就起了逃跑的念头。 夜里等众人都熟睡了,他们就一个个偷偷跑了,不想在快出山寨的时候,竟然遇上了巡逻的队伍,一番厮打之后,他们被一一擒获。 这些蠢货!当个逃兵都不会!之前平安无事的时候不逃,偏偏这个时候想逃走,也不想想,山上山下都是人,他们能跑到哪里去? 说实话,郭绍极其愤怒。 这些人逃便逃了,居然还有胆量跟曾经的兄弟动手,这就不能留了。 郭绍看看夜色,心中计量一番,很快主意便拿定了。 “这几个人都是哪个都的?他们的什长、都头到了吗?” 郭绍话音刚落,人群中就走出来了方敬希和冯三儿,他们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郭绍见到他们两个,点了点头,又抬头看看后面那三人,一个认识,另外两个不认识。 认识的那个是马二巧,自己分配的第三都什长。 剩下那两个不认识的,估计也是什长。 方敬希羞愧说道:“有四个是我们第二都的,另外三个是冯三儿的人。” 第51章 斗地主,分财物 “好,既然都是你们的人,那就上去问问他们可有遗言,如果没有的话,你们亲自动手,将他们枭首示众,明正典刑!” 郭绍表情冷酷,满面杀机。 借着火光,方敬希偷偷看了看郭绍的脸色,刚刚张开的嘴赶紧闭上,拿余光扫向身旁的冯三儿。 只见冯三儿根本没有二话,听到郭绍的命令,迈步就向那几个逃兵走去。 方敬希不敢再磨蹭,也赶紧跟上。 当他们走近的时候,那几个逃兵已经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冯三儿压根没理会他们的叫嚷,直接来到一个人身前,手中长刀快速挥动,一颗大好头颅就这么干净利落地掉了下来。 冯三儿看也不看,健步如飞奔向第二个人。 方敬希看得差点呆住,不是说还要问问遗言的吗? 这就开始动手?那……遗言到底还问不问了? 他愣了半天,心中还在纠结,没想到冯三儿那边却已经了结干净了。 一连三刀,刀刀狠辣,三颗头颅并排放在地上,方敬希都能看见其中一个脑袋上的眼珠还在左右转动。 冯三儿手提一柄血淋淋的长刀,回头向方敬希示意,其中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是在问他,是否需要为你代劳? 方敬希苦笑摇头,他只是心中不忍,并不是提不动刀。 “你可有遗言?”方敬希问第一个逃兵。 “都头,都头饶命啊!我家里还有个老娘,我娘还等着我给他养老送终呢!饶命啊都头,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方敬希心中一叹,手上刀光挥过,那人的求饶声嘎然而止。 方敬希看着地上还在滚动的头颅,咬了咬牙,看向第二个逃兵。 “呸!怂货!死便死了,还在这里丢人现眼!郭绍,你个王八犊子,有娘生没娘养的,有本事你去把山下那些官兵的头都砍下来,在这儿充什么大尾巴狼!老子不过先走一步,在下面……” 郭绍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方敬希没敢让他再骂下去,也不问他的遗言了,对着那人的脖颈就是一刀。 刀光凌冽,鲜血喷涌,那人躯体一僵,转瞬倒下。 方敬希既然出刀,杀心已经激起,转身就来到第三个逃兵面前。 “可有遗言?”他的声音低沉,手中的刀却抓得很稳。 “有,还望都头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将我的那十几两银子,送到东寨我妻子那里,对……对他说……” 这个逃兵涕泪横流,泣不成声。 方敬希听了他的遗言,转头看向郭绍,发现郭绍也正在看着他,脸上无悲无喜。 方敬希心中一寒,不敢再有其他心思,转手就是一刀。 他的武艺本来就好,这一刀虽说转了手,但力道却更足些,那人没有经受什么痛苦,立刻便倒下了。 方敬希连杀三人,神经已经麻木起来,不等第四个逃兵开口,他猛然举刀,悍然劈下。 校场上鸦雀无声,几个头颅高高挂在旗杆上,无头尸身堆在一起,地上鲜血流成了河。 郭绍缓步上前,专门走过那片血渍。 他的鞋底浸满鲜红,随着他的脚步移动,在地上留下一连串的血色脚印。 夜空中的火把飘摇,校场外的大树上,乌鸦的叫声凄厉。 郭绍站在高处,指着旗杆上的几个人头,厉声质问。 “他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这里有富丽堂皇的豪宅吗?这里有花不完的金银财宝吗?这里有千娇百媚的漂亮美人儿吗?” “都没有,这里有什么?这里只有百里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只有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只有长不出庄稼的土地,可是,为什么我们却来到了这里?谁能告诉我!” 郭绍的声音在静静的校场上飘荡着,铿锵有力。 “废话,如果家乡能活,我们至于到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来吗?” “对,如果不是天杀的地主抢了我家的地,我能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到这儿来?” “还有那些狗官,他们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就这还不满足,为了几块破石头,弄得我家家破人亡,这些王八蛋,怎么全都不去死?” 人人都有他的故事,人人都有他们愤恨的对象。 郭绍适时出声:“大家骂的好,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些黑了心肝的人做下那么多的恶事,却还能起高楼,穿锦衣,吃着山珍海味,玩着美貌姑娘。 难道,他们天生就该享受荣华富贵? 当然不该! 他们是神吗?他们是诡吗? 当然也不是! 我告诉你们,他们其实跟我们一样,也是一个鼻子两个耳朵,也是一样要吃喝拉撒。 有的时候他们还不如我们,他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迈条腿都需要花费半天,甚至连一条狗都能将他们吓得魂飞魄散! 但是他们手里有权,他们口袋里有钱,最主要的是,还有无数个像你我这样的人在给他卖命! 他们吃着我们种的粮食,穿着我们织的锦衣,却反过来玩弄我们的妻女,霸占我们的房产和土地,杀害我们的亲人和朋友,把我们赶到这穷山恶水里来,让我们没有饭吃,让我们没有衣穿,甚至连安稳的日子都不让我们过。 他们想把我们赶尽杀绝,因为他们担心我们的存在会脏了他们的眼睛! 他们有钱,他们有兵,他们满身盔甲,而我们呢,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条贱命。 可是,就算这样,我们就认命了吗? 难道就这样让他们将我们欺辱一辈子还不够,还要让我们的子女也受他们的欺压吗? 反抗!一定要反抗!没有兵器,我们就用牙齿咬,没有盔甲,我们就用这一条贱命去拼!去抢! 现在,那些伤害我们的人就在山下,他们是那些欺负我们的人的帮凶!是他们的走狗! 只要打败了山下的那些人,我向你们保证,那些大官、地主,一个一个都会过来向我们磕头,都会将他们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供我们享用。 如果他们不愿意,那你们就跟着我,一直杀过去,斗地主,分财物!” “斗地主!分财物!” “斗地主!分财物!” …… 一声声高呼,声震九霄,惊起山林的飞鸟,惊醒山下的官兵,震散晨间的迷雾。 刘象先从沉睡中醒来,昨晚上他睡得极其不舒服。 山上的贼寇三番五次扰他清梦,逼得他连夜间小解都不敢出去。 到了后半夜,大家原本已经习惯了他们的骚扰,可没想到却又迎来了他们的偷袭。 如果不是巡夜的人反应及时,恐怕就被他们偷袭得手了。 就这样闹了一整夜,好不容易刚刚睡着,又被山上的呼喊声惊起。 刘象先以为山上的贼寇又打过来了,急忙穿衣拿剑,慌慌张张跑出去查看具体情况。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贼人在哪里?” 陈九良身披黑甲,手握横刀,不慌不忙来到他的身前站定。 “回禀大公子,没有贼人,只是山上在呼喊。” 刘象先左右仔细瞧瞧,发现确实没有贼人下山,顿时轻舒一口气。 “没有就好,昨晚被他们搅得我一夜都没睡好!大清早的,又搞什么幺蛾子?” “不知道,声音太远,听不清楚,大概是鼓舞士气的话吧!” 刘象先认真听了听,模模糊糊听见地主财物什么的。 确实听不清,那就索性不管了,任其吵闹吧,反正他们也逃不过今天了。 “既然天亮了,那就把弟兄们都叫起来,赶紧生火做饭,吃饱喝足之后,给本公子卖力攻山,铲平穿云寨,活捉郭绍!” 第52章 火攻 等山下大军吃过饭,骄阳已然升起。 刘象先开始下令,攻山! 数不清的官兵开始沿着两条山路向上挺进。 郭绍这时没有在山顶呆着,他带着手下的弟兄来到山顶下的洼地,这里是两条山路的交汇处,也是攀爬陡坡登顶穿云寨的必经之地。 “敬希,冯三儿,你们都把计划记清楚了吧?” 郭绍看了看山下的情况,回头向方敬希和冯三儿问道。 “都尉放心,我们都已经把计划背得滚瓜烂熟了!保证误不了事!” “好,那就快去吧,能打则打,不能打就退回来,关键是一定要将他们引到这里来!” “是。”二人转身,向着各自的人大手一扬。 “弟兄们,跟我走!” 郭绍看他们走远,也指挥田六子道:“六子,咱们也准备吧,今天定要给刘象先一个难忘的回忆!” 刘象先其实没有郭绍印象中的那样不堪。 他还是读过几本兵书的,知道不能将兵力一股脑儿都投入到战斗里去,必须要留下一支预备队,充当关键时刻的生力军。 当情况发生异变时,也能当执法队用。 所以,他留下了大约五百个官兵在山下,并吩咐山上山下每隔半个时辰通传一次具体情况。 但当两队官兵分别消失在两条山道后,还没到一个时辰,左侧山道上就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刘象先赶紧起身,派了一个士兵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陈九良也不禁皱起眉头:按官军在山路上的行进速度来算,不应该呀?这个时间恐怕还没有到半山腰,怎么就开始打起来了? 难道,穿云寨的那个郭绍还敢派兵下山阻击不成?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可就太好了! 很快,那个探事的兵卒就回来了。 “回禀大公子,是左侧山道附近,被穿云寨的贼寇设计了陷阱,高都尉的人不小心掉进陷阱后,贼寇想趁机偷袭,被高都尉带人击退了。” “原来如此。你还回去告诉高无忧,不要怕陷阱,这些不过是贼寇迟滞我们上山的小把戏而已,有伤亡,我担着!但一定要把下了山的贼寇歼灭,一个也不要放过,既然下了山,就别想回去!” “是!”小兵立刻听令返回山上。 没过多久,右侧山道也传来了同样的消息。 刘象先知道后冷笑连连,下了一道跟刚才同样的指令。 陈九良眼睛转动,心里暗暗起了一丝疑惑。 他跟郭绍交过手,对那个凭着一张强弓,就压得他和弟兄们抬不起头来的青年印象很深。 凭感觉,此人并非如此不知进退之人,他在山道两侧布设陷阱,这很能理解,但派人下山阻击,却不是一个高明的法子。 难道,是山上出了内讧,有人不听指挥,想要下山跑路不成? 陈九良想不明白,只好继续站在刘象先的身边沉默不语。 刘象先在山下等消息,郭绍也在山上关注两条山道上战局的变化。 他心中忐忑不安,毕竟,他手下的人手太少,一共四个都,贺尔汉昨晚就带着第一都下山了,方敬希带着第二都阻击在左侧道口,冯三儿带第三都在右侧道口。 他们同时还肩负着诱敌深入的打算,虽然这里是官军攻山的必经之路,但是也要不断打消他们的疑心,不让他们因为上山太过容易而生疑。 但人数毕竟是个硬伤,可以想见,左右两侧的山道上,方敬希、冯三儿他们肯定步步惊心,一旦反应迟缓,被官军围起来,那就完了。 郭绍这时非常紧张,他就站在山顶下的陡坡上,右手缩进袖子里,暗暗握紧。 自己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本来人数就不占优势,为什么还要分兵呢? 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快到中午的时候,山道处终于传来了叫喊声,不一会儿,右侧山道上突然闪现几道人影。 郭绍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上,定睛看去。 果然是第三都的人! 看来他们没有被围,想来也是,冯三儿是原来黑龙寨真正的盗匪出身,行事狠绝,但也见机得快,果断非常。 郭绍松了口气,目光看向左侧道口,还没有见到第二都的方敬希,又不禁把放下的心又提了一半。 方敬希与冯三儿不同,他是江湖游侠出身,家里多少带点书香气,平时做事还算稳重,但在这时会不会因为心软而耽误时间呢? 还好没让郭绍等多久,当第三都的人都从山道跑上洼地边缘时,方敬希的身影也出现在左侧道口处,只见他身上已经破破烂烂,身后跟着的兄弟也少了很多。 这两都人没有汇聚起来,而是各自沿着洼地的边缘藏了起来。 郭绍看到他们各自藏好,不由紧咬牙根。 最关键的时候到了。 “都准备好,只要洼地火起,咱们就将所有的滚木、山石,火球全都推下去,将这些害得我们背井离乡的混蛋统统烧死!” 不久,左右两侧的山道上开始不住出现人影,他们一个个也都是筋疲力尽的,有的甚至互相搀扶着走向平坦的洼地里。 说是洼地,其实就是一个小山坳,只要过了这段山坳,就是那个能够登顶的陡坡,爬上陡坡就能抵达穿云寨。 郭绍这时让人摇动简易的旗帜,故意让一些人暴露在山坳中某些人的眼界中,吸引他们赶快向前。 渐渐的,小山坳里就挤满了人,有些人想快速向前,继续追赶,有的人却想先在这里歇一歇,等养足了力气一举攻上山顶。 等山道上不在涌进人流,杀机也适时而现。 可是,先动手的却不是方敬希的第二都和冯三儿的第三都,而是贺尔汉的第一都。 原来,他们昨晚行动之后,并没有回山,而是远远的躲藏在山里偏僻处。 等山道上的官兵经过之后,他们又远远尾随,甚至还解决了两个通传消息的官兵。 直到所有上山的官兵都已经聚集在了那个小山坳里,贺尔汉指挥部下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柴堆和草球,将它们快速点燃后,顺着山势直接推进小山坳里。 方敬希和冯三儿见状,也各自点燃准备好的柴堆草球,并将它们统统也推入山坳。 陡坡上的郭绍已经准备多时了,看到陡坡下的山坳里已经火起,立刻指挥人手快速行动。 小山坳里原本就存有大量的杂草枯枝,现在随着山坡上大量的火球不断滚落,其中还有山石、圆木之类的,顿时就烧成了一片,烟雾更是弥漫了整个山坳。 郭绍听着小山坳里官兵的哭喊声和灼烧声,不仅没有感到一丝悲悯,反而静静闭上眼睛,深深吸着空气中散发出来的烤肉味,微微露出笑容。 第53章 胜利 当山上的火还没有烧起来时,陈九良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 一连两个时辰了,按照事前商讨的方案,山上也应该派人下山报告具体行军情况了,怎么这会儿还没有人来? “大公子,会不会出事了,要不要派人上去看看?” 刘象先沉吟片刻,迟疑道:“不会吧?是不是因为山高路难行,下山不方便,就给耽搁了? 再说,高无忧也不是草包,他带了那么多人,攻打区区只有两百贼寇把守的巢穴,难道还会出问题不成?” 刘象先越说越觉得自己想得有道理,最后决定道:“再等等吧!说不定马上就有人下来了。” 这一等,又过去了半个时辰,直到山上隐隐冒出了黑烟,陈九良猛然惊醒。 “不好,出事了!大公子,让预备队赶紧上山,晚了就来不及了!” 刘象先看他如此惊慌,心中不喜,但想到昨天夜里也是因为他才发现贼寇偷袭的,就语气不善道:“又怎么了?怕不是你巴不得老子带的大军出事吧!” 陈九良哪里还想跟他啰嗦,指着山上的浓烟道:“大公子,你看那道黑烟,怕是山上的贼寇用了火攻,高指挥使他们有危险!” 刘象先回头看着那道黑烟,心中也起了不好的预感,急忙叫了一声:“林不凡,带着你的人,跟本公子赶紧上山!” 说着,他再也顾不得保持优雅的斯文神态,率先迈步冲了出去。 陈九良看看山上冒起的黑烟,又看看已经开始行动的官兵,心中想道:“但愿还来得及!” 上午大批官兵攻山的时候,由于山上遍布陷阱,再加上穿云寨贼寇阻挠的原因,使得攻山队伍进展比较缓慢。 但现在陷阱大多已被破除,也没有人再来阻击他们,所以,刘象先等人很快就赶至半山腰。 正当他们还要继续前进时,如雷的喊杀声从山上传入众人耳中。 众人抬头一看,一群官兵慌不择路地从山道上冲下来,一个个像是被大火烤过一样,浑身上下乌漆嘛黑。 刘象先等他们来到近前,刚想上去问话,却不料被陈九良一把拉住。 刘象先心中一恼,正要大声呵斥,却见陈九良一脸惊骇的看向下山官兵身后。 刘象先顺着他的目光向上一瞅,也不由大吃一惊。 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身穿大罗制式盔甲,手举一把钢刀,凶神恶煞般杀向逃下山的官兵,左劈右砍间,已经倒下不少尸体。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这个大汉身后,还跟着一大群身穿甲胄的高壮汉子。 这些人一个个如同鬼神附体,将落在最后的官兵一一砍倒在地,丝毫不顾自身安危。 山道本就只有两三米宽,刘象先带上山的队伍中,有人走在山道上,但更多的人则是在山道两侧的密林里艰难爬行。 逃难的官兵本就被大火烧得心胆俱裂,能够逃下山的更是惊慌失措,见到身后有大批追兵赶来,一心只想逃命,哪里还顾得上山道不山道,顺着地形跑就是了。 但刘象先最后带上来的队伍就倒了大霉,经他们这么全无顾忌一冲,顿时也大乱起来。 有的人躲闪不及,被逃兵绊倒,身不由己地跟着向山下滚去。 眼见着自己带领的剿匪队伍即将崩溃,刘象先心头大急,不住的高呼:“稳住!稳住!” 却哪里还来得及。 孙弘虽然憨直,但在战场上却是一个魔神般的存在。 最近这段时间,他可是憋屈坏了,在山寨里无所事事,每天只能跟他的大马说话,无聊至极。 今天得了这个开路的机会,嘴巴高兴的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去了。 心甘情愿披上郭绍递给他的盔甲,提起自己的钢刀就向逃走的溃兵杀去,郭绍等人紧随其后。 这些溃兵都是从小山坳的火场里拼命逃走的人,他们根本无心恋战,行军司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一一赶下山来。 没想到在半山腰处直接撞上了刘象先,幸亏这些溃兵冲散了对方的队伍,要不然定还有一场惨烈的厮杀。 郭绍看着山下拥挤不堪的人流,但凡发现有回头反杀的官兵,他就拉弓射箭,将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射倒。 贺尔汉带领着行军司的队伍,强行驱赶着溃兵向山下逃跑,根本不给这些人喘息的机会。 陈九良看着像绵羊一般被人驱赶着的大军,心中悲凉无比。 原本想着,将近两千的官兵,定能攻破这区区只有两百人把守的穿云寨,不说斩草除根吧,至少应该也能将他们赶到森山老林里去。 但没想到他们竟然会用火攻,大批官兵丧命于此,剩下的这些人又互相践踏,慌不择路的往山下跑,哪里还有再战的勇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刘象先魔怔一样的声音传入耳中,陈九良猛然清醒,他急忙拉住刘象先,不使他被人流裹挟而去。 “大公子,咱们败了,趁着穿云寨的贼寇还没有发现我们,赶紧走!只要咱们能够逃离此地,以后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刘象先头脑昏沉,眼神迷茫。 陈九良心急如焚,拉来林不凡,让他和自己一块儿架起刘象先就向山下逃。 郭绍等人不住追杀,一直将他们杀到山下很远方才作罢。 看着逃离的官兵,贺尔汉担忧地问道:“咱们就追到这里?这一路上逃走的可不少,万一他们卷土重来怎么办?” 郭绍想想,最后摇头道:“应该不会,这些人别看现在还比咱们人数多,但是胆气已丧,就算临时组织起来,也没了继续攻击咱们的勇气!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留下几个弟兄负责警戒,一旦发现敌情,立刻报告!” “是!”贺尔汉依令安排去了。 等众人来到唐州官兵留下的营地时,大家望着军营里堆积如山的粮草和军械,既吃惊又兴奋。 有了这些东西,这场仗总算是捞到了一些好处,至少不愁弟兄们的赏赐了。 郭绍又看了一眼官兵逃离的方向,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此战确实不容易,能够成功很大因素都是运气使然。 如果刘象先不那么自信,而是把他的预备队紧跟在攻山官兵的后面,这场仗不至于打成现在这样。 如果逃下山的官兵没有冲散刘象先的后备力量,最后的追杀一定是一场硬碰硬的恶战。 但不管怎样,现在这场仗的结果是郭绍他们打赢了。 经此教训,估计刘氏父子一时半会都不敢再来进犯行军司,趁此机会,郭绍也要推行下一步的发展计划了。 想到这里,郭绍意气风发,他面对着大家,望着一双双期盼的眼神,微微一笑,然后大声高呼。 “此战得胜,大家人人有功,回山以后,我必加倍犒赏,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言毕,行军司众人欢声如雷。 第54章 后续 唐州府衙后宅。 刘鹤看着躺在床榻上,闭着眼一言不发的儿子,心如刀绞。 他考虑过官兵有可能打不下穿云寨,但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败得这么快,还如此惨。 将近两千人马,回来的只有七百多人,这可是他多年的心血,眼睁睁看着就这样没了? 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怎么会败成这样? 陈九良、高无忧、林不凡三人站在他的身后,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你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九良与林不凡对视一眼,同时将目光看向高无忧。 高无忧无奈,只得将他攻山的经过重新讲了一遍,最后做了一个总结。 “事情就是这样,这次我带上山的官兵一个个怕死的紧,火起的时候,他们只顾逃命,根本不听从我的命令。 逃下山的时候,我让他们分开跑,但他们就像没听见一样,一股脑儿全挤在一个山道上。 刚巧大公子带着预备队,也从那条山道赶来支援,经这些溃兵一冲,咱们的人就乱了,这才导致战事惨败。” 陈九良听见他如此颠倒事实,暗自撇嘴,分明是自己无能累死三军,将队伍带入险地。 现在倒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直接把责任统统丢给属下官兵,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如果这样都不败,那才是没天理了! 刘鹤听完他的叙述,心中冷笑不已。 这些人还真当他这十几年的官是白做的?竟敢拿这样的理由来搪塞。 如果不是高无忧有个好堂叔,老子现在就把你捆起来,直接就地正法了! 唉!谁让人家背后有人呢,先找个替罪羊把此事压下去再说。 至于损失的兵力,只有以后想办法慢慢补齐了。 “既然如此,不凡,那就先把这次负责练兵的人抓起来,审一审,看看他究竟是不是贼寇的奸细。如果是,那就形成文书上报襄州。”刘鹤下令道。 “是!” 林不凡得了命令,转身传令去了。 陈九良见刘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算给这次官军的惨败定了性,对大罗官场上的黑暗更多了一层认识。 自己现在属于刘家的家臣,刘鹤虽然对自己还算亲厚,可一个在正事上帮不上忙的家臣,他在家主心里的分量又能有多少呢? “老爷,不知大公子他怎么样了?”陈九良关切道。 刘鹤浑不在意的一笑,摆手示意道:“没事,老毛病了,过一段时间,他自己就会好的,你们不用挂心。” 说完这话,刘鹤忍不住看了一眼儿子,回头又接着对高无忧说道: “咱们现在损兵折将,恐怕大都管府布置的剿匪工作,需要往后延迟一下了,得慢慢练些精兵才行。” 高无忧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对刘鹤行礼道:“大人勿忧,此战本就是因为官兵力有不逮所致,何况大公子为此还受了重伤,想必襄州那边不会太过苛责。 我这里也会写一封书信寄给家叔,让他从中解说一二,定不会使大都管对大人有所责难。” 刘鹤要的就是他的这句话。 高无忧堂叔高通,字致和,与刘鹤同年进士,现任襄汉大都管府长史,对唐州非常亲厚,算是刘鹤在襄州的一个盟友。 “如此甚好,倒是又要有劳致和兄了!你代我向他表示感谢,下次去襄州,我们再好好聚聚!” 两人三言两语就把这次大败的善后事宜处置完毕,仿佛战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刘鹤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次惨败的影响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当他还在努力压下此事的时候,淮州的常森早已得到了具体的消息。 穿云寨原本就属于淮州地界,只不过是因为淮州地小民稀,平日里表现得如同唐州的附庸一般。 但州府毕竟是州府,在本地发生的一场大战,怎么可能不引起当地官府的注意呢? 战事发生的当天晚上,淮州衙差就抓到一个逃跑的唐州官兵,经过一番“沟通”之后,这件战事的详细经过就摆在常森的案头上了。 常森看过后,冷笑道:“哼!上次刘鹤还责怪咱们挡不住贼寇的偷袭,这次轮到他们又怎样?这结果不是比咱们还不如! 他娘的,上次明明说好,我帮他们攻打穿云寨,他们把我调到腾州,事后却百般推脱,就是不办,现在看他刘鹤还有何话说?” 易师爷老神在在地坐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 他是易家的人,来府衙做师爷,不过是为了看护易家的利益,至于其他的俗事,他管不着,也懒得管! 易家京里有人,不惧一州知府! 常森见易师爷根本不接话茬,心中暗骂:老东西,若不是本府有求于易家,怎么会容你活到现在?不过是一个区区秀才,竟敢接二连三给本府甩脸色,不知死活! 但现在事情还没办成,他不得不老老实实伏低做小,拿自己这张老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易先生, 你看咱们上次说的那事?” 易师爷终于回过神来,只见他端起茶盏轻轻一闻,点头赞道:“好茶!” 常森心中一喜,暗道:这老王八蛋终于开口了,只要你开口,就不怕你再脱钩。 于是,他提提精神,介绍道:“这是上次我家内弟从福州带回来的,说一年所产不过区区几斤的量,大多还进了京里,先生若喜欢,我让人给您多送一些过去?” 易师爷矜持道:“那怎么好意思?听说这可是府尊的心头好,我怎么能要呢?多谢府尊厚爱,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易先生说哪里话,你我同堂办公,平日也是互相扶持,亲如兄弟一般,我的就是你的,不分彼此。 再说,这种口味的茶叶我也喝不惯,不如让先生拿去,不致暴殄天物不是!” “哈哈,既然府尊如此厚爱,小可这就却之不恭啦!” 常森心里虽觉肉疼,但嘴里却说道:“到了易先生手里,宝物才算是终于有了归处。就是不知我那个事……” “府尊勿忧,上次你跟小可说过后,我就已经让人带信到洛城了,想必现在我家侄儿已经知道了。 可你想直接调任腾州,这其中毕竟还隔着一个都管府,操作起来不容易,还请府尊耐心等待一段时间,想必会有好结果的。” 常森听到会有好结果,心里的担忧顿时放下一半。 “我耐心,我肯定耐心,只是现在咱们这里盘踞着这么一伙儿贼寇,我这心里着实踏实不下来。 就说上次那件事,还是咱们费了老大力气才压下去的,如果贼寇再来的话,我恐怕……” “府尊不必忧心,上次乃是咱们大意了,才让这些贼寇趁夜摸进城里。 现在咱们城门处布有重兵,他们想进城,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另外,就算他们来了,有我易家在这里,这些山匪贼寇也不敢过于难为咱们,上次的情况就是明证!” 易师爷很霸气,但他也确实有霸气的资本。 常森想起上次穿云寨攻进城里的时候,虽说将府库和几个小家族一扫而空,但确实没敢动易家、项家一根手指头。 甚至还把易家的马也给退回去了,的确不必太担心。 “可是我听说,这次山上管事的好像不是陈大当家了,万一……” 易师爷嗤笑道:“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凭着些运道才做了寨主,如果还敢贪心,结局终究逃不过乱刀分尸的命!不必忧虑!” 常森想想也是,心中安定不少,开始频频向易师爷拱手致谢,夸赞他见事明了,智慧超群,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天下奇才。 却不知他们口中的那个毛头小子,已经开始在巢穴里归拢力量,准备给予他们沉重一击了。 第55章 方向 淮州,穿云寨西寨行军司。 距离上次火烧小山坳,打败唐州官兵已经过去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行军司上下每个人都异常兴奋。 首先是因为打败了唐州将近两千官兵,算是行军司在此地的立足之战,有了这一战的战绩摆在这儿,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小看行军司。 第二是因为这三天打扫战场后的缴获,不仅在山下收拢了近百匹战马,最重要的是,还在敌军大营里,找到一批堆积如山的军粮。 想来,唐州这次剿匪,其实是做了长期攻山的准备的,单单军粮就提前预备了两个月的存货。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仗还没打一天就败了,这些东西白白便宜了郭绍。 郭绍命令行军司所有人,包括一些刚加入的俘虏,一连搬运了三天也没有搬完,直到现在还剩下一小部分留在山下。 有了这么多的粮食和物资,差不多足够行军司全体人员两年之内吃喝不愁了。 但这个前提是,行军司没有发展壮大。 显然不可能,因为此时此刻,郭绍已经开始规划行军司以后的发展方向了。 “绝不能固步自封,将咱们牢牢限制在这里,一定要下山去!” 郭绍站在全体行军司人员面前大声呼喊。 “还是那句话,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们在这里能得到什么? 有人说,我们在这里比较安全,现在又有了这么多的粮食,足够咱们快活一阵。 那么我就问,这些粮食吃完之后怎么办?我们不是每次都能像这次一样打败官兵的。 现在他们实力受挫,暂时不敢来,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恢复,到时候,他们一定还会再攻山的,这个时间也许一年,也许是一个月。 大家要知道,他们是朝廷,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要兵器的话,马上就能造出来。 我们呢? 我们什么也没有,等他们再次准备好,等待我们的也许就不仅仅只有两千人马了,到那时,咱们拿什么去抵挡? 难道,还用我们这一条贱命吗?可这条贱命又能拼几回呢? 我们只有变强,才能抵御官兵的不断袭扰!只有变强,才能拥有我们自己的口粮!只有变强,才能主宰我们自己的命运! 也许有人会问,怎么变强呢?我的回答很简单,那就是——打! 打到我们变强为止! 我们没有粮食,就打那些有粮食的,把他们的粮食抢过来!我们没有兵器,就从有兵器的人手里夺!我们没有战马,就把官府的土地打下来,给咱们做马场! 只要咱们的队伍不断壮大,朝廷就奈何咱们不得,说不定,到时候他们还会给咱们封个官当当,让咱们过一过人上人的瘾。 所以,留在这里,只会被动挨打,要想生存下去,下山是唯一的一条路。” 一席话说得众人面红耳赤,每个人都奋力呐喊。 “打!打!打!” …… 等所有人都散去,郭绍又把孙弘、贺尔汉、方敬希、冯三儿、田六子、薛仪、崔老猫、郝前程这些人一一找来。 狭小的议事厅内。 大家聚成一团,郭绍开口道:“此次咱们下山,必须要留下一些人来守山寨,毕竟,这里是咱们最后的老巢,也是咱们最后的退路,一定要保留在咱们手里。 你们之中,有没有人愿意主动留下来守山寨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没有一个人自愿留下。 郭绍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只好假装无奈道:“既然大家没有人愿意留下,那我只好点人了。 虽然这次战斗咱们失去了一些兄弟,但是战后也补充了一些愿意加入咱们的官兵俘虏,总体来说,还算是满员的。 咱们现在一共四个都,那就一个都一个都的轮流守山,贺大哥,你是第一都,就先做个表率吧!” “啊!” 贺尔汉怎么想也没想到郭绍会让自己首先留下来。 自己的第一都可是行军司里最有战力的一部,自己也是除郭绍之外行军司最有威望的一个人。 怎么论也不应该是自己守山寨呀?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郭绍,只见他笑容满面,正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着他的答复。 贺尔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反驳。 郭绍把事情说的很清楚,四个都必须留下一个守山寨。 大家一个个都不愿意,毕竟谁都知道,下山虽然危险,但是油水也丰厚。 留在山上虽然安逸,但也就是清汤寡水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被官兵偷袭一下,离开了大部队的支持,留在山上的人到时候可能连逃跑都做不到。 可是不留下自己,又能留下谁呢? 自己是第一都,首当其冲,而自己身为第一都都头,在都尉不在的情况下,理所当然应该留在山寨坐镇。 更何况,这只是第一轮,都尉刚才也说了,四个都一个一个来,谁都躲不过! “贺大哥,你放心,这次是咱们首次下山,也不知道会经历些什么,时间上也不能确定,但是等这次咱们趟出路子来,弄到了好东西,第一时间都会运到山寨里,保证有你一份。 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再给你弄回来一个新嫂子呢,哈哈……” 众人最后听到他提起娶媳妇的事情,一个个都精神抖擞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着,好像大家的好事就在眼前一样。 贺尔汉见郭绍把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只得点头道:“好吧,我服从都尉的命令,就留在山上守寨子。” 郭绍见他终于同意下来,心中虽然得意,但是面上却不显露。 让贺尔汉留在山上,脱离大部队,虽然会冒一点险,但是却有两个好处。 第一,让行军司完全听从自己一个人指挥,保证自己的意志能够绝对贯彻。 第二,贺尔汉这一段时间虽然对自己还算服从,但毕竟是陈大全派到自己身边的人,万一东寨那边有什么指示,而自己不想奉命,岂不是留了一个炸弹在身边! 之前重用他,那是因为唐州官兵的即将到来,寨子里人心又不齐,需要有一个山寨的老人支持自己,孙弘头脑比较简单,除了带头冲锋,在一些日常事务上,对自己帮助不大。 现在唐州官兵退去,一时半会也不会再来,正是重新确立自己对行军司绝对领导的好机会。 再说,让贺尔汉留在山寨也并非打压他,自己也说了,四个都一个一个轮,谁都有这一回,第一都首先留下守寨子,也许是一件好事。 一个都只有五十人左右,第一都虽然战力比较强,但毕竟人数摆在这里,如果官兵再次攻山,耗也能耗光他们。 但现在趁着官兵刚刚退去,留下少量兵力在山寨还是比较安全的。 等以后自己带领的人回来了,就可以把他们换下来,那时候,行军司绝对不会只有现在这点人。 对于这个,郭绍很有信心。 第56章 约法三章 时至中午,行军司议事堂。 在大家确定山寨留守人员后,郭绍又道:“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只是下山之后应该怎么做,大家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孙弘在议事堂里坐了半天都没有搭上话,这时抢先道:“还能怎么做,直接抢就是了,难道还要给他们送礼不成?” 冯三儿和田六子忍俊不禁,两人对视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他们都是黑龙寨出身,对于抢劫二字毫无排斥之感,甚至还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新鲜劲儿。 与他们刚好相反,崔老猫就受不了这个,他原是个老实农民,就是因为几亩薄田被地主霸占,被人逼到绝处才奋起反抗的。 现在听到孙弘说这等话,登时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大声反驳道:“孙当家的,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咱们都是穷苦出身,当初也是因为被人逼迫才不得不上山的,这其中的苦楚你不会已经忘了吧? 怎么,现在日子过好了,就开始转身去抢穷苦老百姓了?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大堂里一片安静,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踏实本分,谁见了都满脸堆笑的老好人会突然发飙,其气势竟将孙弘都压住了。 不过想想也是,没有这点儿血性,恐怕崔老猫也活不到现在。 孙弘心里急切,慌忙辩解道:“俺……俺没有,俺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啥意思?” 孙弘语塞,他就是图个嘴快,想在大家面前发出自己的声音而已,如今见崔老猫这么大反应,不得不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郭绍。 郭绍看到他那种无辜的眼神,不由心中一乐:这个憨子,现在知道厉害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行了,老崔,你还不知道他吗?孙大哥这个人心头热,但是个直肠子,他的意思是,下山找那些只知道欺负百姓的豪强劣绅开刀,并非针对普通百姓。” “对对对,俺就是这个意思!那些地主老财家里才有钱呢,穷苦老百姓手里能有几个子儿?俺才不会去抢他们的东西呢!” 崔老猫这时也反应过来,是自己太过敏感,此时又见孙弘对着自己一脸惶恐的样子,顿时心里更虚了,浑身上下都在打哆嗦。 “是……是我没搞清楚就乱发脾气,孙当家,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是我不对,是我反应过度,是我想起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他是被那个狗地主活活打死的,呜呜……”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众人听到他的哭声,每个人的心头都是沉甸甸的。 郭绍见状,心里不由感慨:原来大家都有一段难忘的经历! “老崔,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想太多,咱们一起向前看。如今咱们虽然没有太大的力气,但咱们这些人聚集在这里,还是能做不少事情的。” 其余人也都拉着崔老猫一阵劝导,孙弘格外用心,甚至自己都快要趴伏在他的膝盖上了。 经过一番混乱的劝导后,大家又重新进入正题。 “既然咱们下山不是为了祸害老百姓,那就去找那些土豪劣绅,替天行道,也算为咱们自己积点阴德。 不过为了避免以后出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咱们在下山之前要定个章程,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嘛,也免得到时候乱了方寸!” 郭绍慢慢诱导着,终于把自己的意见透露出来。 “我意,咱们现在就约法三章,既约束自己,也约束部下,行军司内无论是谁,如果违背了这三条规矩,将会遭到严厉处置,绝不留情。” 薛仪好奇道:“不知都尉所说的这三条规矩是……” “这第一条,就是下山之后只找那些王八蛋的麻烦,绝不动普通百姓一针一线。 不仅如此,买东西也要给钱,说话还得客气,要知道,咱们也是穷苦出身,做人不能忘本!” 议事堂内一阵默然,崔老猫刚才闹了脾气,现在却不敢开口了,他左顾右盼,嘴巴张开又闭上,最终还是泄了那口气。 郭绍有些失望,他本以为崔老猫会第一个站起来支持自己,没想到他最后选择了沉默,也不知刚才他硬怼孙弘的那股劲究竟是怎么来的? “我觉得都尉的要求很好,大家可能觉得这个规矩有点严厉,但求上得中,求中得下的道理,我想大家都明白,咱们现在把规矩定高一些,以后弟兄们祸害老百姓的行为就会少一些,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一个表示同意的,还是贺尔汉,虽然他的这个论断,跟郭绍想要表达的依旧有些出入,但大致意思还算正确,也就默认下来。 然后崔老猫也站起来表示,这正是他想要的,大家都是穷苦老百姓,又何必相互为难呢! 接着,薛仪、方敬希、郝前程也相继支持这条规矩。 冯三儿和田六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大家把目光都投向自己二人,只好由田六子说道:“我们也没有什么意见。”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了这一条,那就好办了,剩下的两条也很简单。 第二条就是,下山以后,咱们的所有行动都要听从指挥,绝不能出现我指东,你打西的情况发生,要知道,咱们就只有这么多人,一旦分开,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对于这个,大家能不能同意?” 郭绍说到这里,脸色虽说无悲无喜,但实际上,他的手心里沁满汗水。 这条规矩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要把这支武装力量掌握在自己手里。 令他没想到的是,大家对这条规矩根本没有在意,一致表示直接通过。 郭绍想了想,哑然失笑。 这里是大罗,不是前世,没有那么多的思想意识存在,何况他本就是行军司主官,大家服从他的指挥,是题中应有之义。 更重要的是,他带领大家以少胜多打赢了官兵,战后还赏罚分明,给足了丰厚的伤亡抚恤和功劳奖励,这样的领导,谁不想要? “好。第三条是,以后咱们行军司所有的缴获,统统都要上交到老崔那里。 他是咱们行军司的大管家,咱们的吃穿住用行,可都是他负责的,如果让他破了产,咱们行军司也就走到尽头了。对于这条,大家没有什么意见吧?” “没有,没有,只要能增强咱们行军司的实力,我什么都不要也可以,哈哈……”孙弘这时又出来说话道。 大家看他都已经这么说了,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也只得跟着表示同意,毕竟,这条规矩对大家都有利。 至于以后在实际行动中会起到多大的作用,就看当时具体的执行力度了。 约法三章完全通过,郭绍心中大喜,早上他还真担心自己的谋划会发生什么变故,没想到这么顺利。 只要这三条立起来了,以后的事情就有了根据,自己做起事来再不用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了。 第57章 大郎,我回来了 郭绍想到这里,便将约法三章稍作修饰,直接写在一张纸上,写完之后顺手递给崔老猫。 “老崔,你找一个可靠的人,立刻下山,到张裁缝那里,让他按照这上面的内容,尽快赶制一面大旗出来,我有用。” 崔老猫接过纸条,向郭绍行了一礼,转身快步去了。 “大家不要疑惑,我是要把这面大旗挂在咱们议事堂的墙壁上,让咱们行军司的人都能看到,这以后就是咱们干事情的标准,谁如果犯了这三条标准,我定不轻饶!” 众人心头一凛,贺尔汉也没想到郭绍竟然这么干,他忍不住回头看向冯三儿和田六子。 这两人都是曾经的黑龙寨匪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现在突然让他们改邪归正,相当于在疾奔的猛兽脖颈处套上锁链,他们岂会甘愿? 毕竟嘴上说说是一回事,实际行动就是另一回事。 都尉这事做的是不是太急迫了些? 冯三儿和田六子注意到贺尔汉的目光,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个贺疤脸,总拿老眼光看人,瞧不起谁呢? 当年我们不过只是黑龙寨的低层头目,老实听话才能有一条活路,但听命行事并不代表我们就一定奉行那一套。 再说,这约法三章,昨晚都尉已经跟我们交过心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给的也多!” 想起昨晚都尉递过来的那一包东西,他们心头火热。 跟着这样一位寨主,就算让他们当和尚,他们也心甘情愿。 贺尔汉见他们二人毫无反对的意思,百思不得其解。 郭绍看到他们三人之间的无声交流,暗自一笑。 谁能想到,为了实现今天的计划,他从战胜官兵的那天晚上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他绝不满足行军司现在的这个规模,区区两百多人,凭着几分侥幸才赢了一次官军,但这样的侥幸一生中又会遇到几次呢? 何况,行军司并非没有优势,两百余人全是青壮,手里还有钢刀,弟兄们大半也都能披上甲胄。 除此之外,还有近百匹战马,这点资本,在整个天下也许不算什么,但在这唐淮地区,确实可以好好谋划一番了。 说完了约法三章,已过了午时,郭绍示意散会,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去。 大家走后,郭绍猛然想起,中午众人只顾讨论事情,都还没有吃饭,不由懊恼不已。 可是现在人都已经走了,总不能再叫回来吧?那就太过儿戏了。 不过他们几人个个都是单身汉,这会儿想必直奔行军司大饭堂吃饭去了,自己这个“不知体恤属下”的都尉,这时还是不要去吃饭的好,省的被他们看见了太尴尬。 也不知小院里的“信义文武”兄弟怎么样了,这几天不是在打扫战场,收缴物资,就是在犒赏兄弟,发放奖励,忙起来没完没了的,连句话都来不及说。 还有今天决定下山这件事,也要同他们商量一下。 毕竟行军司下山肯定不能带孩子,到时候只有把他们留在山上,自己才能放心。 回到自己的小院,发现院子里没有人。 郭绍以为他们几个都在屋内,正想推门而入,不料这时屋内竟然传出女人的声音。 郭绍心中一惊,赶忙止住推门的动作,悄悄站在门口,仔细听着里面的人说话。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姐姐我每天过得提心吊胆,就怕被大哥发现是个女儿身,到时候把咱们都赶出山寨去。 你倒好,每天什么事情都不干,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连个院子都不知道打扫一下,将来,咱们杨家还能指望你吗?” 郭绍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听出这是绍信在教训弟弟,只是此时她的声音却比平时动听多了,语气也比平时更显柔和。 “原来如此!” 郭绍这才知道,怪不得绍信刚进山寨的时候,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怪不得那晚自己训斥她不像个男子汉时,她那么委屈,怪不得她每次洗漱的时候,都刻意躲避自己。 想想也知道,她在这满是山民盗匪的寨子里,每天穿着男装小心做事,该是多么彷徨无助。 再想起,当时自己还把她丢进山寨的训练营里,让她跟一群青壮大汉混在一起,那时她该多么惶恐不安。 这一切都说通了,原来绍信竟是个女的! 也怪自己太粗心,先入为主的认为,死牢里关的都是男犯人。 恐怕那个时候,绍信就已经开始女扮男装了。 当时在牢里没有发现她身上有伤,想来刘鹤也只是把他们姐弟四人,当成杨家的几只小虾米,连验明正身都没做,随便就给关了起来。 怪不得她说,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 真是难为她了! “姐,你可不能这样说,当初可是我给你出的主意,要不然你能躲得过官府的盘查?现在我们在这里是不方便,但是至少生活无忧。 大哥虽然严厉了些,但我看得出来,他是不会伤害我们的。 要不,咱们直接对他坦白算了,这样以后也不用这么偷偷摸摸了,说不定我还能叫他一声‘姐夫’呢!嘿嘿!” 郭绍在屋门外听得直皱眉头。 什么叫“偷偷摸摸”?不会用词就别用! 还姐夫,不打你一顿,就已经算好的了。 这个杨绍义,之前自己怎么没看出来,人不大,脑子倒是比较灵光。 先不说他出的那个女扮男装的主意,究竟是好是坏,就是刚才他说让绍信坦白的话,也比较有眼光。 他怎么知道我不会伤害他们? 郭绍轻轻向门边靠靠,想听清楚绍信会怎么说。 “你这个小王八蛋,出的什么鬼主意,还想喊大哥叫‘姐夫’,你脑子没有毛病吧! 你以为大哥在山寨里真的就是一言九鼎?你以为大哥帮山寨打了一个大胜仗,这个山寨就属于大哥了吗? 你也不想想,山寨里一共才两百多号人,大约一半是当年跟着陈大当家的老人,他们的父母妻儿现在可都在陈大当家那边。 剩下的那一半是黑龙寨的贼寇,凶狠霸道,桀骜不驯,一个不小心就会有反噬的危险。 大哥手里,满打满算不过十几个能真正信得过的人,靠着一点威信才走到今天。 如果陈大当家稍微露出一点动大哥的心思,你觉得大哥还能护得住我们吗? 还有你,你看看你都多大人了,还让我一个女人顶在前面,丢不丢人?咱们杨家怎么会出了你这样的胆小鬼!” 郭绍没想到绍信竟然能说出这样一大段话来,这可比自己身边的那个薛仪清醒多了。 也许,薛仪不是不清醒,只是他还没有找到说出来的契机吧! 不过自己身边有了这样一个不让须眉的女智者,也算老天待自己不薄。 郭绍在门外又听了一会儿,发现都是些姐弟间常见的打打闹闹,低头沉思片刻,然后悄无声息退到小院门口的位置,故意提高脚步声,大摇大摆走进院里。 “大郎,我回来了!” 第58章 恩怨 听到小院门口传来的声音,绍信和绍义立刻静了下来。 当郭绍行至正屋门前时,绍信刚好打开屋门,看到郭绍后,若无其事道:“大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呀?” 郭绍看着她的脸,笑着道:“今天事情不多,先回来看看,你们吃过饭了吗?” 绍信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很快回答道:“已经吃过了。” 郭绍有些遗憾,看来今天这顿饭,自己是吃不上了,既然如此,那就顺其自然吧。 “哦,你们既然已经吃过了,那就先过来一下,咱们商量一点事。” 郭绍没等他们开口,已经走进屋内坐下,左右看看四周,屋内整洁干净,想来是他们打扫过了。 绍文、绍武看到他进来,立刻高高兴兴跑到他跟前,仰着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恰如鲜花绽放。 “这也是两个小没良心的,绍信女扮男装的事,他们二人一定知道,却半点口风都没有漏过,亏得自己还对他们这么好!” 郭绍心里暗暗不爽,手上却已经将绍武一把抱起,在空中转了一圈后,然后把他放在自己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绍武高兴得小脸通红,嘴里“哈哈“笑个不停。 绍文也满脸渴望,郭绍嫌弃道:“都十一了,还想啥美事?抱你一次差点闪了我的腰,就这你还好意思笑!” 说着,就作势要打绍文。 绍文小身子一扭,转身就躲到绍信的身后去了,隔着绍信的大腿,还冲着郭绍“嘿嘿”直乐。 绍信揽过他的身子,拉着他的双手左右摇着,像是跳舞一般。 郭绍看着他们愉快玩耍,自己也可以趁机放松下来,好好想一想以后的路。 突然,他的目光凝住,眼睛死死盯着绍信的动作,脑海中像是想起了什么,顿时愀然作色道:“我一会儿还有事,咱们长话短说。 行军司最近要下山一趟,比较危险,你们不能跟着。 在山上好好听你们贺大哥的话,他这次负责留守山寨,你们如果需要什么就过去直接找他,他会给你们解决的。都记住了吗?” 绍文、绍武听到这里,立刻就止住了笑声,绍义面现忐忑,绍信欲言又止。 郭绍看着绍信,问道:大郎,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绍信一惊,连连摇头道:“没,没有,我只是舍不得大哥。” 闻听此言,郭绍心中恨道:“舍不得我?哼,才怪!要不是我还记得那个动作,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 “既然你们都没有意见,那此事就这么定了,走的时候,我会安排人过来保护你们。就这样,我走了。” 说完,他起身就要离去。 绍武立刻跳下椅子,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不让走,仿佛他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绍文也从绍信身边跑过来,张开双臂拦在郭绍面前,整个人就像要轰小鸡一样。 郭绍看看绍信,目光锐利如刀。 绍信感受到他要走的意志,也体会了他的喜怒无常,急忙费力拉开两个弟弟。 郭绍迈步出门而去。 绍信心中难受至极,既痛苦郭绍的离去,更伤心他心中对自己的突然冷漠。 她知道,没有什么能阻挡郭绍,他的心中已经充满了荣华富贵和功名利禄,哪怕将来摔得浑身碎骨,他也会在所不惜。 正在她愣神之际,一道人影迅速跑了出去,那是绍义。 他刚才就站在姐姐身边,看着郭绍与姐姐和弟弟们的快乐瞬间消失,却一句话都没说。 郭绍刚出院门,正准备去小校场,忽地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回头,见到出来的人是绍义,眉毛不由自主向上挑了挑。 绍义轻轻把院门关紧,这才缓步走到郭绍身侧站定。 “大哥,我想跟你下山。” “为什么?山上不好吗?” “山上很好,但我过完年就十五岁了,想跟你去看看更大的地方!” 郭绍沉默,说实话,他不想让绍义去,虽说当初救他们一家就是为了这一刻,但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他却改了主意。 他走的这条路,没有回头的机会,其中凶险更是不计其数,他没有任何把握能平安走到对岸,尤其是现在这个阶段,说不定,意外的到来就在顷刻之间。 “好,你有这个心,说明你真的长大了,以后再也不用躲在你姐姐的身影之下,可以像雄鹰一样翱翔天际了。 但是,这一次不行,你要留下来照顾你的姐姐和弟弟,他们更需要你。” “大哥,你……你怎么……” “你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你姐姐是女子的,是吗?” 绍义点头。 “我今天回来的早了些,你们在屋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还有,你听着,现在,此刻,我不仅知道你姐姐是个女子,我还知道了你们的来历。 回去告诉你姐姐,郭绍虽然是草寇之流,但也绝无攀附高门贵胄之心,不必担心将来会污了你们杨家的门楣!” 郭绍说到最后,脸上已然流露出一丝讥诮之意。 绍义讷讷不能言。 郭绍见他如此神色,脸上讥讽之色更重几分。 “看来,你也是知情的,这样也好,那我就不必担心再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郭绍说完,快步离去。 绍义看着郭绍的身影慢慢消失,精神稍微有些恍惚,茫然间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与自己渐行渐远。 他慌忙转身,却不想刚推开院门,就看到绍信正站在门板后面满面悲戚。 “姐,你……”绍义手足无措道。 绍信木然摆手,然后掩起衣袖快步跑进屋里,放声大哭。 绍文和绍武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郭绍这边也是心中起伏不宁。 杨家!是关中杨家!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们和自己竟然还会在这里见面。 也是怪自己瞎了眼,在死牢里没有将他们认出来不说,竟然还在这里跟他们共同生活了两个月。 如果不是杨绍信今天拉着弟弟跳舞,被自己瞧出了破绽,恐怕自己永远不会知道,当年那个将自己父子羞辱到极致,恨不得令父亲投湖而死的关中杨家,其实就在自己身边。 若不是因为他们,父亲岂会离开关中,来到这没有任何亲故的唐州。 若不是来了唐州,自己又怎么能招惹到刘家父子,给父母双亲带来杀身之祸。 原本以为,已经和他们隔了莽莽秦岭,再也不用见这些高门贵胄的刻薄嘴脸了,没想到…… 这些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第59章 准备 当郭绍来到小校场,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再忿恨又能怎么样呢? 都是一群小辈,就算年龄最大的杨绍信,当年也不过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帮凶而已。 说报复,不值当,说亲近,却再也亲近不起来了。 贺尔汉见到郭绍来了,吩咐身边的人牵过来一匹马,揶揄道:“都尉,要不要再试一试?现在弟兄们都在轮流学习骑术,你也来给大家做个示范吧!” 郭绍笑着指了指他,道:“想看我出丑就直说,跟我还来这套?也罢,左右无事,今天就让你看个够!来,马鞭给我!” 贺尔汉递上缰绳与马鞭,一边拉着战马的辔头,一边对郭绍道:“都尉,慢点骑,哪有一口就能吞个胖子的?咱们先学会走,再慢慢跑就行。” 郭绍翻身上马,坐稳后,叹息一声道:“时不等人啊!咱们现在看似安稳,其实还是身处危险之中。 不说唐州,就单单看这淮州地界,除了咱们穿云寨东西两座大寨外,大桐山里起码还有五个小寨子,其中金牛寨、桃花寨和将军岭距咱们行军司最近,规模也仅仅比咱们差一点,做事却最不讲究。 这次下山后,我打算先把他们扫平了,以免我们走后,这些土匪偷袭这里。” 贺尔汉牢牢拽着战马的辔头,不让它奔跑,就这样载着郭绍慢慢的走。 “恐怕大当家那边不会同意,当年我跟他提过,当时他说,这些人都是来山里讨饭的苦难百姓,没必要弄得人家不得安生,所以,一直就没怎么管他们。如果咱们现在插手进去,会不会引起大当家的不满?” “引起大当家不满是迟早的事!咱们没必要担心这个,就算大当家不满,到时候也只是不满我一人而已,但咱们绝不能承担被别人偷袭山寨的风险。” 贺尔汉停住战马,他没想到郭绍对他竟然这样直接,上午在议事堂内不是还狠狠打压自己吗?这会儿怎么会对自己这么交心? 难道是自己会错意,他没有刻意打压自己的意思? 郭绍见他没搭话,微笑一下,双腿一夹马腹,战马马上就想前进。 贺尔汉赶紧拉住它,仍然让他慢慢走。 “还有一件私事,需要麻烦贺大哥帮忙。” “都尉有事,但请吩咐。” “别说什么‘吩咐’,我听着刺耳。我对贺大哥没有打压忌惮之意,此心天地可鉴!还请大哥莫要与我生疏了。” “属下不敢,都尉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言,能做到的,属下尽力去做。” “贺大哥不用担心,真的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你知道我那院里还有杨家四兄弟吧?” “属下知道。都尉可是想让我在你下山的时候对他们看顾一二?” “正是此意。” “这个都尉放心,不管是杨家兄弟还是柳家兄弟,只要来了咱们行军司,就是咱们自家兄弟,对于自家兄弟的事,我老贺从来都是义不容辞。” 郭绍低头看着贺尔汉的头顶,听懂了他的“一语双关”,笑着道:“知道贺大哥义气,对兄弟满怀热忱,只是有件事情恐怕贺大哥还不知道。” “哦,什么事我还不知道?” “说起来,全是我的错,怪我私心太重,不好意思告诉弟兄们。不瞒你说,这杨氏兄弟中的老大,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 战马顿时又停住了,过了好一会儿,贺尔汉才抬头竖起大拇指道:“还是都督你厉害,这是准备金屋藏娇啊!” 郭绍用马鞭轻轻甩向他的手,没好气道:“就你机灵,这个忙,你就说帮不帮吧?” “帮!这事俺老贺肯定帮!不就是派人保护未来的都督夫人吗,俺老贺义不容辞!” 郭绍在马上好似不好意思道:“贺大哥,这事我可全交你了,你如果给我弄得到时候人尽皆知,我可轻饶不了你!” 贺尔汉见郭绍把这样的人和事情全托付给自己,心中早没有了被打压的别扭感觉,只感到身上责任重大,将来万一山寨真的有事,宁可舍弃山寨也要护着杨家兄弟,这样才能不辜负都尉的一番看重。 “都尉放心,就算是丢了老贺,也不会丢了杨家大郎!” “老贺与杨家大郎都不能丢!” “那是!那是!哈哈……” 郭绍坐在马上,听着贺尔汉爽朗的笑声,脸上再次露出微笑。 就这样,郭绍骑着马,贺尔汉牵着马,二人在小校场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黄昏时,才离开小校场。 郭绍离开小校场后,派了个兄弟去找薛仪,然后直接去了行军司的大饭堂。 说是大饭堂,其实用餐的地方也不过百十平方而已,勉强够行军司的弟兄们轮流就餐。 郭绍来的比较早,饭堂内没有几个人,随便要了些饭菜后,郭绍就迫不及待的吃起来。 还没吃完,就看到薛仪不紧不慢的走进来。 郭绍伸手招了招,将他让到自己身边。 “还没吃吧?赶紧的,趁现在没人,弄些吃的来,咱们边吃边谈!” 薛仪摇摇头笑着道:“我就不用了,都尉好兴致,今天的饭菜这么香吗?” “说到这个,我对你可是有点不满意。中午的时候,大家没吃饭你怎么不提醒我?我从议事堂出来,才发现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也不知道你们心里有没有骂我?” “事先声明,我可没骂!至于他们几个心里有没有骂都尉,我就不知道了?嘿嘿!” “行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骂了也应该,我是不会计较的。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做到哪一步了?” 听到郭绍询问正事,薛仪立刻郑重起来,左右看看,发现四周没人后,这才小声说道: “已经派了一些弟兄到四周的州府县城了,但距离能传达消息还需要时间,至于达到都尉说的那般规模,恐怕还差十万八千里!” “没事,我不急,这种事本就是长期做才能出效果,咱们现在刚起步,只要能正常推进就行。 找的兄弟一定要可靠,宁可人数少一些,千万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 “你就放心吧,根据你的意见,每个人都是单线联系,一条线就是断了,咱们也能承受。” “好,你办事,我当然放心。咱们快下山了,我想先把咱们山寨周围的一些土匪和民怨极大的土豪劣绅拔掉,你那边认真打探一下,难度不大,只当考核了。” 薛仪心中掂量一番,微微点了点头。 “都尉放心,我立刻把命令传出去,这个难度不算大,三两天就能有消息。” “嗯,不急着要,让他们小心一点,别惊了!” 第60章 偷袭 过了三天,当太阳又一次旭日高升的时候。 大桐山下,郭绍带领一百五十多名行军司壮士整装待发。 贺尔汉站在郭绍身前,将手里的壮行酒递到他手里。 “都尉,喝了这碗壮行酒,老贺祝咱们行军司顺风顺水,马到功成!” 郭绍没有矫情,接过酒碗,仰头喝尽,其余弟兄也是一口喝干,然后一致将酒碗狠狠摔在地上。 郭绍最后向山上望去,只见漫山遍野的黄叶枯草,往年还算萧瑟的秋风,今年却格外凛冽。 贺尔汉以为他在担心杨家兄弟,笑着低声对他说道:“放心吧,昨天我就已经暗中派人将他们保护起来了!” 听他这样说,郭绍也笑了,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晃动两下,道:“有你在,我当然放心!” 言罢,他转身大声命令道:“弟兄们,上马!出发!”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近百人一起飞身上马,虽然其中大部分人控马还略显笨拙,但也算勉强能驾驭了。 郭绍轻踢马腹,率先跃众而去,速度并不快,保证那些没骑马的人也能跟得上。 他们走的是大桐山里向东的那条山路,路上不见行人。 将近中午的时候,大家停下来休息片刻。 郭绍打开一张简易的地图,铺在一块石头上,同时命令三个都的都头和什长都聚到自己身边来。 “根据咱们事先制定的计划,此次攻击的目标是金牛寨、桃花寨和将军岭。薛先生,你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三个寨子的具体情况。” “遵命。”薛仪抱拳应命,他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开始指着地图比比划划。 “根据咱们的探报,这三个寨子里,金牛寨的匪徒最多,大约百十号人,除了咱们,他们算是这一带最大的土匪窝子。 这伙人主要以打家劫舍为生,为了出行方便,寨子并没有建在险要之地,而是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里,是三个寨子中最容易攻进去的一个。” 桃花寨的情况和金牛寨恰恰相反,他们没有那么多人,差不多一共五六十人,最为棘手的是,他们把老巢设在一个山腰的崖洞内,里面情况不明。 这两个寨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里穿乡过县,地主恶霸他们不打,专挑普通老百姓祸害,手段还比较下作,弟兄们到时候不用留手。 最后一个是将军岭,他们也是距离咱们最远的一家,这伙人人数跟桃花寨差不多,寨子建在一座小山上。 不过值得大家注意的是,他们有两个当家人,一个姓白,叫白老虎,一个姓袁,叫袁向庵,都是山民出身,风评还行。” 薛仪一口气说完后,默默退到一边,跟孙弘站在一起。 郭绍面对大家,笑着说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现在大家也清楚了,我们的计划是,先趁夜偷袭桃花寨,尽量把伤亡降到最低,然后再利用咱们的战马优势,强攻金牛寨,最后以连灭两寨的威势,逼降将军岭。大家有什么不同意见,现在都可以随便说说!” 聚拢过来的人中,三个都头都是参与制定这项计划的人之一,郭绍这话主要问的其实是什长一级的人。 十几个什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等着别人发言。 他们都是一贯的厮杀汉,提刀砍人容易,让他们发表不同意见还真没想过。 最后还是冯三儿站出来替他们解围道:“都尉,我等都是些粗人,只知道都尉箭头所指,就是我们的攻击方向,对这个具体计划还真没有什么想法,都尉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保证不拖后腿。” 郭绍原本就没有指望他们能给出意见,只是想让他们心中有这个意识而已,毕竟,随着行军司越来越大,这些人不可能一直都是什长,现在不培养他们的思考能力,以后他们领军的时候会吃大亏。 “好,既然如此,那就按原计划行事。不过,以后大家也要多看看,多想想,对你们没有坏处。” 众人休息完毕后,那些之前步行的人开始骑马前进,就这样,不断休息,不断轮换着,等他们赶到桃花寨所占据的小山,已是下午酉时了。 郭绍早早就让人把战马看管起来,一众人隐蔽在山林里,取出干粮,补充体力,也等待天色完全暗下。 秋天的夜色里,弯月明亮照人,半山腰上的崖洞内,桃花寨的匪徒渐渐进入梦乡。 郭绍带人悄悄摸了上来,一路上竟没有发现一个暗哨,只在距离崖洞不远的地方,捉到一名出来小解的巡夜人员。 “别喊,敢喊我就抹了你的脖子!”冯三儿把刀架在那人的肩膀上,低声斥道。 “不喊,我不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上有……!” “闭嘴!我问,你答,答错一个,就砍掉你一只手,敢耍滑头,你想想后果,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小的不敢耍滑头,好汉尽管问,小的把知道的全告诉你,还请好汉饶我一命!不要杀我!” 月影下,那人把身体缩成一团,浑身上下抖动不停。 冯三儿见他怕成这样,心中想道:“都尉也太谨慎了,不过一个几十人盘踞的小寨子,非要抓个人来问情况,有什么好怕的,直接打就是了。 他撇撇嘴,继续问道:“你老实听话,我就不杀你。我问你,洞内有多少人?你们寨主在不在里边?” “在里边!在里边!我们寨三个寨主都在里边,洞里除了我和两个值夜的,还有五十六人。” “好,答得不错,我再问你,洞里可有甲胄,或者是什么厉害武器?” “厉害武器我不知道,但洞里确实有甲,不多,也就十来具,平时都是寨主们和几个头目穿。不过,在洞里,他们很少用。” 冯三儿听到这里,命令手下的弟兄把这个俘虏看管住,自己则摸到郭绍身边,刚想禀报,就听见郭绍道:“不用说了,我刚才都听见了。既然匪寇都在,那就行动!” 郭绍刚说完,孙弘就想冲出去,薛仪一把拉住他。 “你干什么?” “孙当家,你是都尉的亲兵统领,此时此刻,你应该待在都尉身边,保护他的安全才对,至于冲锋陷阵,有冯三儿和田六子呢,你急什么?” “我……”孙弘想冲上去,又担心郭绍的安全,左右为难,急得火冒三丈。 眼看着冯三儿和田六子带着人,提刀杀到崖洞门口,将两个守门匪寇砍刀在地,然后众人一拥而上,更是气恼,拿着钢刀在郭绍身边来回劈砍。 郭绍好笑道:“孙大哥,想去就去吧,我让方都头派一队人跟着你,在里面小心一点。” 孙弘大喜,继而又担心道:“那你怎么办?要不咱们一起进去?” “里面人多,地方也狭窄,我的弓箭施展不开,就不进去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你放心,我身边还有方都头和他的半个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就放心去吧!” 孙弘犹豫一下,又看看方敬希,见他向自己点头,于是,也不在纠结这些,转头冲向洞内。 第61章 金牛寨 孙弘带着人冲进崖洞内,发现这个山中洞穴竟然出奇的大。 很多行军司的兄弟不断涌入洞穴深处,转个弯就不见了人影。 孙弘傻眼了,本以为这里就是个简单的超大型洞窟,没想到,这里边简直都快能跑马了! “走,咱们也进去。” 孙弘话音刚落,正欲带人向深处走,突然从里面跑出三个人来,为首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只见此人相貌平平,双手各提一把刀,见到孙弘等人一愣,仿佛很意外的样子。 旋即他就抬起双刀,摆出架势,沉声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敢攻击我桃花寨!” 孙弘刚才在洞外被薛仪拦下,导致他比冯三儿等人慢了一步进洞,心中郁闷正无处发泄,此时见到三个桃花寨匪寇从里面跑出来,哪里还能放过。 孙弘让手下停步观战,自己提刀跃到青年跟前,哈哈笑道:“赢了爷爷手里这口刀,我就告诉你!” 说完,不等青年接话,手中钢刀抢先劈向他的头部。 那青年很机灵,看出孙弘这招势大力沉,自己估计难以招架,就闪身让开,同时手中双刀一前一后划向孙弘面门。 孙弘见自己一刀劈空,并不慌张,低头躲过青年攻击,身体扭转,回身又是一刀横劈出去,直取青年后腰。 青年此时已经没法转身,不得已只好身子一矮,双刀交叉,将孙弘钢刀架在自己头顶,不想孙弘力气太大,直接将他压倒在地上。 青年大惊,欲要起身,不想孙弘已经将刀尖停在他的脖颈。 青年轻叹一声,将手中双刀掷于地上,脸上苦笑道:“没想到在这里竟遇见一个高手,也罢,我投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身后那两个桃花寨匪寇见他投降了,也放下手中兵器,老老实实被行军司的人押走。 孙弘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自己状态出奇的好,转头却看见冯三儿和田六子从洞穴深处走出来。 然后,就是很长一队桃花寨俘虏,一个接着一个低头从他的身边走过。 “孙当家的,你来晚了,我们已经把他们全堵里面了。嘿嘿,桃花寨这些年看来日子过得不错,睡觉死沉死沉的,有几个人甚至叫都叫不醒。” 孙弘看他们俩一脸得意,也没再跟他们多说什么,跟着队伍直接出去了。 郭绍站在山腰的一块空地上,四周围满行军司的人,火把燃烧的气味在夜空里飘散。 “禀都尉,桃花寨被咱们拿下了,除了他们大寨主和身边几人被田都头打杀之外,其余人都在这里了。” “一个不少吗?”郭绍问道。 冯三儿乐呵呵回道:“一个不少。这些桃花寨的人挺有意思,住在崖洞里,睡觉的时候兵器放的老远,一丝警惕性都没有,咱们进去毫不费力就缴了他们的兵器。” 郭绍低着头翻着桃花寨的账册,这些都是从崖洞内搜出来的,里面详细记录了桃花寨的所得明细。 翻完之后,郭绍面无表情道:“我一会儿给你一个名单,你把他们找出来,全杀了,为山下的老百姓报仇雪恨。“ 冯三儿心中凛然,他原本以为,都尉会效仿黑龙寨,把这些桃花寨的匪徒全部收编,没想到,郭绍还有这种为民做主的心思。 看来,自己以后做事要注意一下分寸,别不小心触到都尉的忌讳。 “今夜还是采取轮流休息的方式,就在这桃花寨里过夜。老崔,将所有缴获封进崖洞里,待明天咱们破了金牛寨后,我一同为弟兄们发赏!你辛苦一下,连夜登记。”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崖洞外桃花寨匪徒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第二天早上,郭绍带领行军司兄弟离开时,队伍里每个都都添了新人,那是桃花寨剩下没被处死的人,被郭绍打散编入到队伍里了。 行军司动作很快,刚过午时,队伍就已经抵达菅家坪,这里距离金牛寨只有十里路,再向前可能会遇到金牛寨的探子。 一座简易的大帐内,郭绍和薛仪并排而立 。 “你是说金牛寨在村子周围建了很多围墙?不是说他们没有准备吗?” 一个货郎打扮的探报回答道:“也不能说是他们的准备,那些围墙其实都是以前村里人的家。 自从这帮畜牲霸占那里,将那些人家祸害完,还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房子,那些围墙就是大火之后留下的。 他们还根据村里地形,改了进村的路,现在想要骑马攻进去,恐怕是不可能了” 郭绍沉默不语,情况有变,看来自己的计划也要做下调整。 “之前为什么不上报?”薛仪问道。 “之前时间比较紧,我们只打探到金牛寨就在这个村里,具体情形不是太清楚,当我搞清楚状况,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郭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涌起的烦躁感,心中明白,这种情况不能全怪在探报身上,毕竟才刚刚组建,出些差错在所难免。 “好了,此事我就不追究了,下不为例!” “多谢都尉开恩,属下一定谨记教训,绝不再犯!” 郭绍上前拉起他,拍拍他身上的尘土,正色道:“不要小看你做的事情,你所提供的信息是咱们行军司决策的支柱,如果少了其中一点,咱们制定的计划就会有很大的漏洞。” “是,属下知道了。” “嗯,你先去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告诉薛先生,他会为你安排。” “是,属下告退。”老汉躬身离开。 大帐里陷入一阵安静,最后还是薛仪先开口道:“都尉,说起来,这事也不算坏事,问题早暴露出来,总比晚暴露要好。” 郭绍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之前制定的计划看来是行不通了,那咱们就再想想办法,既然攻不进去,那就把他们引出来,出了他们那个乌龟壳,这些人就是待宰的羔羊。”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只是该怎么做,才能钓他们出来呢?” 薛仪嘴角含笑,胸有成竹道:“那就要看桃花寨兄弟们的本事了!” 第62章 黄胡子与张宝山 距离菅家坪十里外的高堂村。 在一片残垣断壁之间,赫然耸立着十几座完好的宅子,这里就是金牛寨的常驻地。 在这十几座没有经过烈火焚烧的宅院里,黄胡子的居所格外显眼。 金牛寨的普通弟兄都是住在一起,最多也就是在几个大院子里分屋居住,每个屋子分进去八九人左右。 金牛寨是以抢劫为生,只要行动不断,大大小小的匪徒们,手里根本不愁没有银子使唤。 今天,大当家黄胡子没有外出“收粮”的打算,金牛寨所有匪徒也只能待在村子里面,老老实实,不敢出去。 既然无事可做,为了打发时间,消耗掉旺盛的精力,各个院子的匪徒就支起赌桌,你吵我嚷的耍起钱来,其中的火爆程度,不亚于城里的赌坊。 黄胡子,原名黄成,是金牛寨的大当家,他的居所,可比普通喽啰气派多了。 单独霸占一个两进院落,全是青砖黛瓦建造,前院作为金牛寨议事的地方,供大家办公,后院则是黄胡子自己居住。 此时此刻,后院。 黄胡子刚从里屋走出来,满怀惬意的伸伸手,旁边一个俏丽的丫头为他递上衣袍,并怯生生帮助他穿衣系扣。 里屋内,痛苦的抽泣声不断传来,黄胡子浑不在意,大手在俏丽丫头怀里不断摸索,口中还不断调笑。 “行了,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就知道哭,你也学学咱家小翠儿,多乖巧,多听话,不仅不哭,每次还都能把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哪像你,在床上跟块木头似的,一点情趣都没有,白得了老子一番疼惜!” 屋内妇人哭声更大了。 黄胡子被她哭得心头火起,一脚踹开里屋房门,大步走到床前,用力掀去床上被褥,露出一个胴体雪白的妇人。 妇人大约二十多岁,全身蜷缩成一团,正在瑟瑟发抖。 “别哭了,再哭老子就把你赏给底下的兄弟,让你体会一把千人尝万人跨的滋味!到那时候,我看你还哭不哭?” 妇人被他话里的意思吓住,哭声顿时止住。 黄胡子满意道:“这才对嘛,老老实实听话,把老子伺候好了,或许老子到时候还能饶你一命!” 说完,他用手在妇人的粉背上轻轻划过,眼中流露出一丝贪婪。 正当他想有进一步动作时,一阵喧哗声从院外传入里屋。 黄胡子手上动作一停,侧耳仔细倾听,好像是村外来了什么人,正在与守在村口的弟兄争吵不休。 “晦气!” 黄胡子心中暗骂,最后看了一眼妇人的娇躯,重新整理下衣袍,转身离开里屋,向着院外行去。 床上妇人蜷缩着身子,抽泣声再次响起。 黄胡子来到村口,发现已经有部分兄弟聚集在这里,此时正仰着脖子和村外的人对骂。 他抬头向村外看,只见那里大约有二三十人,其中竟然还有几个人正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这些人。 “怎么回事?”黄胡子问道。 一个金牛寨喽啰见到是大当家问话,赶忙回道。 “大当家的,这些人都是桃花寨的,一刻钟前,他们突然来到咱们这儿,非说咱们抢走了他们战马,还伤了他们寨主,要咱们立刻交还战马,并给他们一个说法,否则就要攻打咱们。” 黄胡子能在盗匪窝里当寨主,当然不是善男信女,更绝非无能之辈。 金牛寨有没有打伤桃花寨主他不知道,但自己寨子就这么大,里面有没有战马可是一清二楚的。 他满目狐疑,站在高处向四周张望,却发现村外除了这群桃花寨的人外,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确定是桃花寨的人吗?” “确定!为首那个骑白马的,我见过,是桃花寨的三当家张宝山,绝不会错!” 黄胡子知道他们身份后,心中更加疑惑,桃花寨人少寨小,往年两家虽然也发生过一些龃龉,但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直接杀到金牛寨门前讨要说法。 他们哪儿来到底气,会说出攻打金牛寨的话? 又是怎么认定战马一定在自己手里的呢? 还有,桃花寨又是从哪里得来这群战马,怎么一点风声都听说过? 这年头儿,战马可是战略资源,没有一定的渠道,根本就弄不来的。 黄胡子盯着村外那几匹战马看了很久,满脸艳羡之色。 “张兄弟,我是金牛寨黄胡子,久闻张兄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气逼人,气势不凡。”黄胡子跃众而出,抱拳行礼道。 张宝山,桃花寨的三当家,也就是昨晚被孙弘擒住的那个青年。 昨晚桃花寨被破,将近一半的人被行军司就地正法,他却因为平时很少下山,祸害的人不多,和剩下的人一起被郭绍收编了。 今天他正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时,却被郭绍召进帐中,交给他一个“艰巨”的任务。 那就是,想办法把金牛寨的人从村里引出来,好让行军司一举击溃。 为了让他安心干活,郭绍甚至还送给他一匹战马,并承诺事成之后,将为他单独成立一都,任他为都头。 张宝山心动了。 他和行军司一众高层商量过后,便率领剩下的桃花寨人员,一同来到高堂村,声称金牛寨抢了他们的战马,还打伤了桃花寨主,今天就是来讨回公道的。 此时见到金牛寨大当家黄胡子亲自出来,心中委实有些忐忑不安。 “黄寨主的威名,张某也是如雷贯耳,可今日一见,却发现见面不如闻名啊!怎么,金牛寨敢做不敢认?” 黄胡子听他说得如此不客气,心中也颇为恼怒,但是最后仍然强压怒火,冷冷道: “张三当家好大的火气,你们桃花寨的东西丢了,就来我们金牛寨讨要,如果别的寨子也有人丢了东西,岂不是也要来我这里要个说法了?” “别的寨子我不管,我只要回我们的战马,战马一到,我立刻退走,绝不再来打扰金牛寨的诸位好汉。” “你凭什么说是我金牛寨夺了你的战马,有什么凭证吗?” 张宝山听他向自己索要证据,心里好笑,面上却不露分毫破绽。 “我的人亲眼见到你们把我们大当家打伤,拉走战马,难道我们还会冤枉了你不成?趁早交出战马,省得咱们两家兵戎相见!” 第63章 引蛇出洞 黄胡子见张宝山如此咄咄逼人,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难道,真的是自己山寨里的人见马起意,偷偷将战马夺了去,然后让自己背锅?” 他还在那里沉思,张宝山却不给他时间反应。 “好哇,定然是你们这些人,见不得我们桃花寨有战马相助,为了打压我们,故意将我们辛苦弄来的战马抢走,现在却还在这里装糊涂,当我们桃花寨都是傻子不成?弟兄们,抄家伙,给我狠狠的打!”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桃花寨众人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出来,迅速拉弓射箭,呼吸之间,就见黄胡子额头中箭,然后仰面而倒。 金牛寨的匪徒大惊失色,急忙转身找掩体躲避。 张宝山也很惊讶,他没想到郭绍竟然还有一手如此惊人的箭术,一张嘴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没错,射箭的人,正是郭绍。 他和孙弘混在原桃花寨的几个弟兄当中,见时机成熟,当机立断,擒贼先擒王,直接一箭射死金牛寨寨主黄胡子。 金牛寨的人见到黄胡子倒在地上,血液流满头部,知道大寨主这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几个头领登时就起了心思。 只见一个黑脸大汉抢先大喝一声:“贼子暗箭伤人,竟敢射死大寨主,弟兄们,跟我杀出去,为大寨主报仇啊!” 其余金牛寨匪徒见到有人领头,自恃自己一方人多势众,各个争先恐后的奔出围墙,手举兵刃向张宝山和郭绍他们杀去。 郭绍见到计谋成功,一扯缰绳,转马急走。 “快撤!” 张宝山这时也反应过来,左右吆喝着向远处逃去,桃花寨的其他人紧随其后。 金牛寨众匪见他们不敢交战,更是放下心来,一个个如同出笼的猛虎一般,紧追不放。 就这样,你追我赶,一口气跑了四五里路,有几个桃花寨的人体力不济,被金牛寨众匪追上,还没等他说话,就已经被乱刀砍死。 其余桃花寨的人见到这一幕,不禁冷汗直冒,更加不要命似的向前冲去,逐渐与金牛寨众匪拉开了差距。 等金牛寨众匪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准备停下来恢复体力时,只听见左右两边马蹄声如雷,近百匹战马疾奔而至,顷刻间就杀入金牛寨的队伍中。 这些人好像骑术还不太熟练,有几个人更是直接从快马上一头栽下,剩下的人却不管不顾,驾驭着战马快速移动。 他们其实很少挥刀,只是在人群中来回奔跑,但快速奔跑的战马本身就是武器,不少金牛寨匪徒都被战马撞倒,几经践踏后,早已像破麻袋一般。 当战马疾奔激起的烟尘散尽,郭绍带领行军司步行人员赶到时,金牛寨的人已经消失了三分之一,大部分都是被战马踩踏而死。 郭绍望着战圈里红褐色的地面,对冷兵器时代战马的重要性又加深了几分。 打扫过战场,郭绍首先要来行军司伤亡名单,看到上面的数字后直皱眉头,虽然伤亡还在自己预料之内,但见到这么多兄弟死在这场注定无名的战事里,还是感觉心头沉甸甸的。 这些人中,有几个是不应该死的,但却死在了战马的快速运动中。 他们骑术不精,从马上掉了下来,和金牛寨的匪徒一个下场。 这些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只要时间足够,让弟兄们多多跟战马接触,假以时日,这个人数一定会越来越少。 郭绍放下伤亡名单,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悲意。 “金牛寨还剩多少人?” 薛仪道:“除开高堂村剩下的那些匪徒,这次战斗中咱们共俘虏七十三人,其中还有十余个身受重伤,估计救不过来了。” “那就帮他们一把,送他们直接上路,免得在这个世上活受罪。” 薛仪心中一寒,急忙低头应是。 “如果咱们的人也有带伤的,不论轻重,全力救治,废了的送他们返回山寨,死了的,找个风水好一点的地方厚葬,他们的抚恤你派人送到他们家里去,不要让人贪了。”郭绍又道。 薛仪听到,心中寒意顿时消散,郑重应是。 郭绍想了想,吩咐薛仪道:“还有一些没有家人的,你把他们的名字生平都记下来,等咱们有条件了,给他们立长生牌位吧!” 众人见郭绍为大家考虑得如此周到,个个都是心中暖洋洋的。 此地事情已了,郭绍率领行军司押着俘虏返回高堂村。 等大家进入高堂村,却发现高堂村已经人去屋空,只留下一地狼藉。 郭绍派崔老猫带人去接管金牛寨库房,准备将所有财物登记在册。 “这就是黄胡子居住的院子,共前后两进,据俘虏交代,黄胡子住在后院。都尉,要进去看看吗?”冯三儿笑嘻嘻问道, 郭绍感觉他的笑容有些猥琐,像是盼着自己赶紧进去一样,料定里面肯定有一些不寻常的物事。 “里面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冯三儿嘿嘿一笑,他刚才得到消息,先去看了一眼,发现真的是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后,喜不自胜。 听到郭绍询问,快步走到他的身前,低声道:“都尉,里面还有两个娇滴滴的美人,是黄胡子专门抢来伺候自己的,我刚才去看了,都是人间绝色,都尉乃当世英雄,刚好绝配!嘿嘿!” 其余众人见他们二人嘀嘀咕咕了半天,也不知说些什么,薛仪离得比较近,隐隐约约听到些什么,急忙向后退了几步。 为主上敛财的人比较多,但为主上拉皮条的还真没见过几个。 郭绍看了一眼冯三儿,脸上似笑非笑。 “冯大都头,你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听说你在黑龙寨的时候,就管不住下面那玩意儿,每次下山,都要祸害一个民间女子,怎么,这是也想把我也拉下水?” 冯三儿没想到郭绍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此事,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 他讷讷道:“看都尉说的,我也是看都尉一个人操持咱们行军司这么大一摊子,确实辛苦了些,所以才想着,为都尉找些乐子,让都尉轻松轻松。既然都尉不领情,那属下现在就去撵走他们!” 说着,他就准备迈步向前。 郭绍一把拉住他,问道:“真有你说的那么漂亮?” 冯三儿还以为郭绍是同道中人,立刻挤眉弄眼道:“比都尉想象的还好看,尤其是其中一个,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堪称国色。若不是我想着都尉,一定会把她据为己有,深藏于闺房之内,自己慢慢独享。” 郭绍见他说的眉眼飞扬,想来是十分喜爱美色,心中不由担心几分。 一个领军大将,脑子里如果全是男女那点事,恐怕他也走不了多远。 得赶快为他成个家,免得将来因为这点小事误了自己的大事。 “既然你这么喜欢她们,那就把他们都娶了吧!” 第64章 来人,将他拿下 “啊?” 冯三儿完全没想到郭绍竟然这样决定,他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张着大嘴傻傻的站在原地。 “我说,让你把她们娶回家,听清了,是娶回家,不是直接收房,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那种!” 冯三儿这回听清楚了,但他的老脸却唰的一下红个彻底,两只手掌不自觉搓搓,吞吞吐吐道:“这……不好吧,都尉都还没有娶妻,我怎么好意思呢!要不,都尉你再看看?” 郭绍笑骂道:“你这个怂货,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可提前告诉你,这事没那么简单。 这二人在金牛寨定然饱受欺辱,如今就算从这里走出去,在这个世道,估计也好不了多少。 我行军司自诩正义,对她们你不能用强,要花时间、花心思感化她们,让她们心甘情愿进你家门,这样才算明媒正娶。你听懂了吗?” 冯三儿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小声道:“这也太难了,我就是一个山上强盗,她们怎么会真看上我?不能用强,那我还娶个屁呀!” 其他人刚才就已经听呆了,这时见冯三儿苦了脸,一个个忍不住笑出声来。 薛仪微笑上前,拉着冯三儿的胳膊说道:“兄弟,她们生得好看吗?” “好看!”冯三儿脑海浮现两张精致白皙的脸庞,口中不自觉回答道。 薛仪忍着笑谆谆善诱道:“你看,她们既然这么好看,世上有的是人抢着娶,你不拿出一点诚意来,怎么能得到她们的芳心?” 田六子这时也插话道:“三哥,难不成你还想跟以前一样,把她们强要了? 都尉刚才可说了,咱们行军司乃正义之师,没有那样的规矩,要想把她们留在你身边,就得出些本钱,花点工夫,这样你们夫妻才能长久。” 冯三儿见大家都等着看自己的笑话,此时想摆脱恐怕也摆脱不了,暗暗后悔把这件事告诉郭绍。 郭绍不等他拒绝此事,大声鼓励道:“不要小看自己,你冯三儿大小也是咱能行军司的一个都头,屁股后面跟着五十多名弟兄,将来指不定还能带领千军万马,难道,还担心攻不下两个女人? 还有,你这个名字是不是也应该改一改,冯三儿,人家一听就知道你出身不高,这样可讨不到女子欢心。 笑什么笑,六子,你也一样,抽空赶紧找薛先生重新取一个好的,要高端、大气、上档次,不能丢了我行军司的脸!” 薛仪接话道:“谨遵都尉吩咐,属下一定给他们取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好名字,说不定将来还能名扬天下呢!”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只有冯三儿还是苦着一张脸。 郭绍训斥道:“这是好事,别总苦着一张脸,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跟了你,那是你的福气,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等你们的婚事定下来,通知我一声,我来给你们做证婚人!礼金不够的话,随时来找我!” 冯三儿心中喜悦,脸上却假装很不满意,不情不愿的应下此事。 哪知众人早看出他心里的得意劲儿,恨不得人人上前给他一拳。 郭绍扫视一圈,注意到所有人眼里的热切,又开口道:“大家不要羡慕冯三儿,我在这里给你们保证,以后人人都有好媳妇。 但这里有个前提,那就是,对女人不能用强,只有无能懦弱的人,才会使用暴力的手段,有本事的人,都是吸引女人主动靠过来。 你们现在都已经是什么档次的人了,自己不知道吗?还想玩霸王硬上弓那一套,丢不丢人?” 众人经他这么一说,仿佛自己层次真的提高了一般,心想:确实不应该再使用低级手段了。 “另外,咱们现在还是处于行军状态,军中不能留女人。冯三儿,准你两天假,把你的女人带到山寨里好好安顿下来,能不能做到?” 冯三儿一听,急了。 “都尉,这也太……” “嗯——”郭绍肃然说道,“这是军令!” 冯三儿看了一眼郭绍的脸色,最终就范。 “是,属下遵命!” 镇压冯三儿的“反抗”后,郭绍不在停留,在大院门口直接转向,带着人视察伤兵去了。 冯三儿站在大院门口,一直等到郭绍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这才进入大院,心中对郭绍感激不尽。 从伤兵队出来,郭绍传令:“找人甄别俘虏,统计死刑名单,今日处决完毕。晚上就在此处休整一夜,明日兵发将军岭。” 随着这道命令下发,行军司整个大营开始迅速忙碌起来,直到深夜,方才安静下来。 翌日清早,晨雾还未散尽,行军司就排着整齐的队伍,开始向将军岭出发。 队伍里,明显多了不少人,这些人远远看去,跟行军司原来的老人还是有着很大区别,但就像昨天的桃花寨一样,会慢慢地融合进行军司的队伍里,集中在郭绍的令旗之下。 将军岭是一片山区的统称,位于行军司与东寨中间,这里山不算高,但所包含的地域却是三个匪寨中最大的一个。 郭绍带领行军司一路好走,到了午后才抵达这片区域。 郭绍刚刚下令停步扎营,就听见远处小山上响起一阵铜锣声。 行军司队伍立刻陷入慌乱,郭绍大怒,拔刀连杀两个想要逃跑的兄弟,这才重新将骚乱镇压下去。 郭绍提着血淋淋的长刀,恶狠狠盯着远处跑过来的一伙人。 发现他们不过十几个人,大多身穿土黄色布衣,竟在十月的秋风里岿然不动,心中有些惊讶。 十几个人就敢冲击自己的大营,看来这伙人有些本事,不知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一个身穿玄色圆领袍服的中年人,在两个壮汉的护卫下,慢慢来到郭绍身前,上下打量一番后,恍然道: “原来是穿云寨行军司的郭都尉,我将军岭与行军司相距颇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郭都尉今日带兵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郭绍面现惊诧,他自从下山后,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自称什么行军司都尉,就算这两天连续攻破桃花、金牛两寨,也都是在收编俘虏时才说明身份,不想到了这将军岭,却被人一语叫破。 郭绍沉思不语,那人也不急着催促,旁若无人的观察着行军司的队伍。 “你是何人?” 那人见郭绍开口问话,微微一笑,拱手抱拳道:“在下袁向庵,本是陈州人,三年前逃难至此,蒙此地白大当家看重,在这将军岭上坐第二把交椅。” 郭绍听他这般回话,不由重新打量他一番,重点注意到他身上那件玄色圆领宽袍。 这身装扮可不像是个山贼头子,倒像洛城里那些享尽安稳的富贵中人。 “来人,将他拿下!” 第65章 收编将军岭 上 郭绍话音刚落,孙弘就一把扯住袁向庵的衣领,手上一用力,便将他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袁向庵的两个护卫见到二当家被擒,急忙飞身相救。 孙弘见了,提起袁向庵,将他抛给旁边的其他兄弟,然后转身跳起,躲过一个护卫的攻击后,一脚踹出,将其踢翻在地。 另一个护卫见状,心知自己不敌,赶紧抽出腰间配刀,用力挥动。 孙弘不慌不忙,侧身躲过钢刀,同时右手向前一探,刚好抓住那人手腕,用力再向上一扭,那人的刀便直接掉在地上。 “郭都尉,你这是什么意思?”袁向庵惊问。 郭绍走到他面前,不答反问:“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是行军司的?莫不是你在我们行军司安插了奸细?” “不是,我们没有安插奸细,我是……猜的!” “哦?这都能猜出来?你给我详细说说。” 袁向庵被人用绳子捆住双手,他死命挣扎两下,郭绍没有理会。 袁向庵无奈,只得回答道:“我的判断依据有三点,第一是你们的人数,这周围山寨不多,能达到你们这种规模的,只有穿云寨总寨和你们行军司。 第二是因为你的年纪,年纪轻轻就统领这么多人马,在咱们大桐山只有你一个。 第三就是这些战马,上面有唐州的标记,最近你们刚好战胜了两千唐州军,俘获一批战马合情合理,这也是我猜出你们的最主要的一点。” 郭绍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笑容,接着又问道:“为什么不是唐州的刘象先呢?他的年纪跟我相差不大,统领唐州人马更是理所当然。” “看来你们的消息不太灵通,刘大公子自从被你们打败后,犯了痴病,一直卧床不起,刘知府请了不少名医去看诊,都毫无起色,唐州城内谁人不知?只能是你!” 郭绍和薛仪对视一眼,都察觉出这其中存在的问题。 “给袁先生松绑!”郭绍吩咐道。 绳子松开后,袁向庵活动一下手腕,怒气冲冲道:“为什么把我绑起来?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 郭绍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比较喜欢人才,见你像是很有才华便起了爱才之心,得罪之处还请不要见怪。来人,请袁先生到咱们大营坐一坐,好好伺候着,不能得罪!” “是!” 袁向庵还想再说些什么,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就被人死拉硬拽着拖进了行军司的队伍。 他的两个护卫也被绑着,见他被人拉走,急得怒吼不已。 郭绍又来到这两个护卫跟前,微笑说道:“看不出来,你们还挺忠心!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 回去告诉你们大当家,我行军司已经平灭了桃花寨和金牛寨,现在轮到他将军岭了。 看在你们从不祸害老百姓的份儿上,我给他一天一夜的时间考虑,明日此时,如果还见不到他的人,那就别怪我不讲绿林情义。 至于你们二当家,我们行军司会好生招待,不会让他受苦的。” 郭绍说完,示意手下兄弟放他们离去了。 等他们走远,薛仪走上前赔罪道:“请都尉恕罪,唐州的问题我一定尽快解决!” 郭绍拍拍他的肩膀,温和说道:“这个不能怪你,唐州的事情要么是被人家发现,要么就是自己叛变了,查清原因,到时候该怎么处理,你看着办,我只要结果。” “是,都尉,相信此事很快就能查清楚,到时候一定给你一个结果。” “嗯,小心一点,别把自己也折进去了!” “属下明白!”薛仪向郭绍一抱拳,然后转身离开。 郭绍没有动,他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将军岭,心中想道:“不知他白大当家会怎么选呢?” 将军岭上。 白老虎一脚踹飞一名护卫,“废物!我让你们保护二当家,你们就是这样保护的?” 那名护卫正是负责保护袁向庵的两个人之一,他忍着身上的剧痛回答道:“大当家,不是我们无能,是行军司的人太厉害了,我们两个一起上都不是人家的对手,请大当家恕罪!” 白老虎怒气未息,恨声问道:“二当家被擒,你们是怎么逃回来的?” 两个护卫将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我们也是看出二当家不会受到他们虐待,这才离开回来报信儿的!” 白老虎知道了具体情况,这才让他们起来,问道:“这么说,桃花寨和金牛寨都没了?” “他就是这样说的,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白老虎思索片刻,心中拿不定主意。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大哥,既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虚张声势,那就派个人去金牛寨和桃花寨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那人给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声音清脆悦耳,仿若空谷黄莺一般。 白老虎没回头就已经知道是谁了,只见他叹息一声,让两个护卫先出去,然后无奈道: “唉,环儿,你不懂,如果来的真是郭绍的话,估计他说的话不会有假,行军司能在一天之内打败唐州两千官兵,那就说明他们是有一定的战力的。 再说,就凭黄胡子等人干的那些事,行军司一举灭了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那怎么办?咱们现在这点人手恐怕也抵挡不住呀!”被称作“环儿”的女子声音又传出来。 “怎么办?我还想问你呢,你天天跟向庵在一起,难道就没学到些什么?这倒好,向庵如今被人家扣下,咱们兄妹一点主意都没有!” 女子被他这么一说,顿时不乐意了,只听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却是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女子。 这女子气冲冲跑到他身前,叉起腰,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不也天天跟他在一起议事吗,怎么也不见你学到多少本事?” 声音依旧悦耳动听。 谁能想到,如此好听的声音,却出自一个中年泼辣妇人的口中。 白老虎拿自己亲妹妹没有办法,只得连哄带骗道:“对对对,是大哥没用,大哥给你赔礼道歉,咱们家环儿聪明好学,过目不忘,是个注定会名传千古的大才女……” 红袄女子听他说得越来越离谱,赶紧打断道:“行了,行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没心情跟你斗嘴。” 白老虎也沉默下来,兄妹二人并排坐着,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像当年他们父母离开时那般无助。 白老虎扭头望着妹妹的侧脸,心中酸楚不已,当年妹妹年轻漂亮,声音更是像山间百灵一样动听,吸引了不少十里八乡的俊小伙儿上门提亲。 如今妹妹青丝依旧,皱纹却已经开始显现,多少年的苦苦等待,终于有了转机,如今却还要被自己连累。 “对不起,环儿,是大哥没用,兜兜转转十几年,咱们还是没能摆脱被别人主宰的命运。你放心,大哥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一定会把向庵救回来!” 第66章 收编将军岭 中 淮州,将军岭北部边缘。 行军司临时驻地。 夜深人静,郭绍正在巡查弟兄们的营房,孙弘跟在他的身边护卫。 这三天弟兄们连续奔波,虽取得一些进展,但也确实累得够呛,晚上吃完饭,一个个进了营房,倒头就睡,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现在行军司一共有五个都,除第一都在山上留守外,其余四都均在此处,如果这个时候被人偷袭得逞,恐怕他这个所谓的行军司都尉也做到头了。 第五都的营房里,一个新加入行军司的少年,睡梦中一脚踢掉身上的被子,郭绍急忙上前帮他重新盖好,并把被角向里掖了掖。 孙弘在旁边做着同样的事情。 郭绍站起身,望着营房里弟兄们熟睡的样子,心里踏实极了。 也只有在此时此地,他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些年轻的汉子指望他为自己带来好日子,他也靠着这些人,才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立足。 “一定要加快速度!”郭绍走出营房时心里这样想着。 望着夜空中明亮的弯月,郭绍不知是问自己还是在问孙弘,“我们真的能行吗?” 孙弘以为他是在说逼降将军岭的事,自信满满道:“咱们肯定行!别看将军岭的人都躲在山里,但是他们人少,咱们就堵在这里,不怕他们不下山!” 郭绍转头看着他,有些羡慕他的心思单纯。 “大哥,在我身边是不是感觉很憋闷?”郭绍问道。 孙弘挠挠头,没有说话。 郭绍有些歉然,当下对他抱拳说道:“对不起,大哥,这样的日子你恐怕还要再熬一段时间,等咱们行军司的人手多起来,不用再担心唐州时,我就放你回到陈大哥身边。” 孙弘嘿嘿一笑,“二郎,俺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你对俺好俺知道,但你这里规矩太多,俺是担心到时候不小心会给你惹麻烦。” 郭绍拍拍他的胳膊,表示亲近后,就迈步向前走去。 郭绍的大帐位于整片营房的最中心处,一路上遇到两队夜间值守的巡逻人员。 他们见到郭绍纷纷停下行礼,郭绍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继续巡逻。 待他们走后,郭绍带着孙弘正要向前迈步。 突然,孙弘脚步一顿,转头向一旁的阴暗处看去。 “什么人?”孙弘暴喝。 郭绍心头一紧,也看向那个地方,一道人影迅速消失在营房背后的黑暗里。 孙弘刚要追上去,又意识到现在郭绍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如果自己走了,歹徒万一返回…… 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刚刚离去的那一队巡逻队员就急匆匆跑了过来。 “都尉,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有个人影从这个营房背后跑掉了,鬼鬼祟祟的。”郭绍平静道。 巡逻队领头的是个面色蜡黄的壮汉,听了郭绍的话,很是雷厉风行,立刻开始指挥人手:“留下一半人保护都尉,其他人跟我走!” 说完就向郭绍一抱拳,转身带人向黑暗处追去。 孙弘看了一眼郭绍,见到他微微点头后,也紧跟着消失在营房后的暗影里。 行军司大营某处,白老虎躲避在阴影中,几个搜寻人员匆忙跑过。 感觉他们已经跑远了,白老虎这才施施然从阴影里走出来,口中小声骂道:“tm的,警惕性还挺高,真把自己当官军了?” 他今夜瞒着妹妹和手下悄悄下山,就是仗着自己武艺出众,想趁夜把袁向庵救出去。 因为不知道行军司具体把人藏在哪里,所以他就采用笨方法,一个营房跟着一个营房的找。 找过几个营房,还是没找到,正想再去寻找下一个时,恰巧碰到郭绍和孙弘巡查回来。 仓促之间,他就慌忙躲进营房一旁的阴影中。 等他在黑暗里见到巡逻队员向郭绍行礼时,立刻想到:机会来了! 只要抓住了郭绍,就等于抓住了行军司,不仅能迫使他们放人,还能威逼他们离开此地,放过将军岭众人。 只是他这边刚想动手,马上就被郭绍身边的那个护卫发现了。 待那人一声暴喝后,他就知道坏了,得赶紧走。 果然,很快巡逻队就紧追而至。 白老虎费劲心力躲过几次搜捕后,见事已不可为,就想快速离开这里,返回山上去。 这里是距离行军司大营出口最近的一条路,只要顺利越过这片戒备森严的空地,就能逃出生天。 白老虎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阴影中,不时回头张望,发现确实没人能够注意到自己,就迅速纵身一跃,直接跳到营门口,正打算迈腿出去,却又一步一步退了回来。 营门口,一个壮汉立在那里,他的身后,整整齐齐站着一队行军司兵士。 白老虎再回头看去,从四周的营房里也冲出来一队队人马。 四周合拢,将他包围在中间。 白老虎看看周围的兵丁,一种悲壮的情绪涌上心头。 “逃不掉了!看来,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所!可怜环儿以后只能一个人活着了,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受坏人欺负,只是可惜再也没有人护着她了!” 想到这里,他泪如雨下。 郭绍坐在高处,身旁站满了人。 他没急着下令拿人,而是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等着。 很快,袁向庵就被人押了过来。 他迷惑不已的看看四周,见这么多人围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直到他来到郭绍所在的高地上,才一眼就认出了被包围在人群中的白老虎。 “大哥?”他一脸惊骇。 郭绍见他到来,让人也搬过来一张椅子,请他坐下。 待袁向庵失魂落魄地坐下后,郭绍悠悠开口。 “袁先生,下面那位,想来你应该不陌生吧?” 袁向庵不答。 郭绍冷冷一笑,脸上露出讥讽之色。 “堂堂将军岭大当家,居然想行刺于我,我灭了他的将军岭,想必不算过分吧?” 说着,他就缓缓抬起手臂,准备下令动手。 袁向庵无奈站起,拱手一礼道:“郭都尉,我大哥虽然是个莽汉,但是要说他想行刺你,恐怕他还没有这样的心性,这其中想必有些误会。” “哼!误会?此人趁夜偷入我行军司大营,还悄然潜到我的身边,不是为了行刺我,还能是为了什么?” 袁向庵语塞,他没想到白老虎为了他竟会做到这个地步,心中既感动又愧疚。 再想起当年那个红衣女子,更是心口剧恸。 她对自己一往情深,当年自己就是因为顾忌太多,这才误了她大半生的时光,如果今日她再得知,她最敬爱的兄长竟然死在了自己面前,那自己还有什么颜面再去见她。 罢!罢!罢! 自己欠的债终究要还,今日就彻底做个了断吧! 想到这里,袁向庵撩开下袍,缓缓屈膝,就此跪在郭绍身前。 第67章 龙蛇 “请都尉看在我的薄面上,饶我大哥一命,以后都尉但有所使,袁某无不从命!” 郭绍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目光锐利起来。 “看你薄面?哼,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别忘了,你,也是我的俘虏!” 袁向庵昂然不惧,他抬头注视着郭绍,一语叫破他的内心所想。 “如今大罗天下不稳,各地藩镇包藏祸心,高门大户只知道关起门来享受荣华富贵,根本不管小民死活。 穷苦百姓心怀翻覆之念,有才之士贪图从龙之功,草莽英雄更是如同过江之鲫,这承平二百余年的大罗,其实距离山河破碎只差一把大火而已。 都尉年方二十少许,两月间就纵横唐淮两地,组建行军司,火烧两千官兵,现在又开始扫荡身边隐患,定是有了升龙之志。 袁某不才,幼年治学,青年游遍天下,熟知各地利弊得失,不敢自诩贤者,但也能为都尉查漏补缺,出谋划策,都尉若想早日达成心中所愿,我愿效犬马之劳! 另外,我们将军岭上还有壮士六十二人,个个身矫体健,武艺非凡,定能助都尉成就一番大业。 还请都尉看在我等真心投顺的份儿上,饶过我大哥一条微不足道的贱命吧!”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傻眼了。 大家知道大罗官场f-b透顶,天下百姓饱经沧桑,但也从来没有“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思,但现在听了袁向庵的一番话后,心中不由热烈起来。 郭绍此时头脑却异常清醒,这天下他也去过,他也见识了不少悲欢离合,他也十分清楚各地官府的政令得失。 袁向庵所说虽然符合事实,但是天下英雄多了,他郭绍不过穷乡僻壤之地的一介草寇,又凭什么让“天下大才”青眼相看? 想来不过是欲用大言糊弄自己,千方百计让自己放过他大哥而已! 郭绍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声音平缓有力。 “你有如此大才,而且对白家还这么忠心,我这等山间野寇,岂敢用你?” 袁向庵好像知道他会这样说,不假思索道: “白家兄妹虽然待我甚厚,但毕竟是私人情义,不能与公事并为一谈。 况且,白大哥并非开辟之才,都尉也非寻常草寇,行军司虽是草创,但在这唐淮地界已是威名赫赫,我投靠都尉乃是奉天应命之举,又怎会做出不利都尉之事呢?” 郭绍嗤笑:“哼!好一个‘奉天应命之举’,少tm来这一套!我只问你,如果我不杀白老虎,你可愿去招降将军岭?” 袁向庵这时才惊讶道:“都尉不怕我出了大营,一去不复返吗?” 郭绍冷笑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如寒冰。 “你可以试试!” 袁向庵喉结滚动,然后身体挺直,向郭绍抱拳道:“属下愿往山中说服白家妹子,共同归降行军司!” “好,你记住,你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如果今日辰时,我还不见你们下山归降,我就先杀白老虎,再攻破将军岭,将你们上下一干人等全部屠尽!你,听明白了吗?” 袁向庵看看夜色,然后毅然决然道:“请都尉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他说完这句,也不等郭绍回复,起身便向包围圈里的白老虎走去。 众人见到他来到白老虎跟前,稍微解说几句,白老虎就一声叹息,将手中短刃掷于地上,束手就缚了。 然后袁向庵又向郭绍他们所在方向抱拳一礼,大步出营去了。 “都尉,真的要放他走吗?我感觉这人好像有些本事!”田六子在一旁担忧道。 他在行军司里跟冯三儿关系最好,此时冯三儿正押送部分物资返回山寨,当然也顺便安顿他那一对娇妻美妾。 冯三儿不在,田六子当然代替他统领第三都部分人马。 郭绍摇头道:“当然不会,此人与我们有大用,这次就是看看他会怎么选?” 田六子摸摸下巴,脑中有些糊涂。 都尉这是什么意思?这跟选择有什么关系? 难道,这其中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郭绍看见田六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哑然失笑,道:“行了,别想了,你这脑子,打仗还行,想这种问题,真是难为你!对了,我让你们改名字,你们改了吗?” 田六子一听这事,立刻精神起来:“改了,改了,我们第二天就去找薛先生了,不仅我们改了,还有几个兄弟的名字也改了!” 郭绍目光投向薛仪,薛仪微笑点头道:“确实如此。田都头的名字改为四海,取六制一统之义。 冯都头的名字,我原想改成小终,取三乃数之小终之义,不想冯都头听成了效忠二字,他还挺喜欢,说要一生一世效忠都尉,所以就定为冯效忠了。” “冯效忠?”郭绍细品一下,不由笑道:“他还真有心了!还有吗?刚才不是说,还有其他人也改了吗?都是谁呀?” “还有石虎子改为石虎,马二巧改为马立仁,杜扁担改为杜平。”薛仪一一说明。 “呵,改的还不少啊!不过,应该改,以后咱们行军司要正规化,脱离匪寇习性,一个能叫出口的名字,至关重要! 当然,也不能忘了本!不要改了一个好名字,就觉得自己瞬间成了上等人,就想骑在老百姓身上作威作福了,如果真有这样人,行军司绝对不留他!” 郭绍开始说的时候还很喜悦,但到最后语气却变得极为严厉了。 围在郭绍身边的,都是行军司高层,刚才他们听过袁向庵的话,已经将自己的心气拔高不少,现在又听郭绍的话,竟一点没有感觉违和,甚至隐隐还有几分兴奋。 天下乱世,木雁之间,龙蛇之变,世间有几人不想? 郭绍身边这些人不是山民就是匪寇,本就是无法无天之辈,此时听到乱世将至,哪里还不知道这是自己和自己家族翻身的好机会! 舞台即将搭好,他们都等着上台唱戏! 唱好了,名留青史,世代荣华,族谱单开一页! 唱不好,身死道消,遗臭万年,反正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乎那个做什么! 远处,暮气尽散,天色将白。 第68章 收编将军岭 下 将军岭,辰时。 山林间的晨雾散的较慢,远处朦胧的树影若隐若现,地面的枯草上还残留白霜。 郭绍站在行军司队伍前,耐心的等待着。 “都尉,快到时间了,那人不会反悔了吧!”薛仪有些着急。 在这样的大雾条件下,对方就算来到队伍近前,恐怕也很难被发觉,万一将军岭起了别的心思,后果不堪设想。 “别急,耐心一点。没想到今天起了这么大的雾,他们走到又是山道,慢了一点,也能理解。 况且,咱们在四周都派有人盯着,一有情况,马上就会敲锣示警,不怕他们偷袭!” 听了郭绍的话,薛仪心下稍安,重新恢复了从容之态。 郭绍心中暗笑,这个薛仪能力还是有的,就是缺乏定力,忧虑过重。 上次他出主意火烧唐州官兵,听说在行动之前连觉都睡不好,只有尘埃落定后才敢踏实入眠,也是一个操心的命。 很快,晨雾里就钻出一个人,小跑着来到郭绍面前拜倒。 “禀都尉,将军岭的人下山了,领头的是一个女头领,大约来了五六十人,昨日的那个袁先生也在其中。” “好,很好!他们现在何处?”郭绍右拳紧握,急声问道。 “就在前面不远!今天大雾,袁先生担心咱们误会,就让我过来先行通报。” 郭绍与薛仪对视一眼,薛仪微微点头,郭绍这才大声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过去迎一迎将军岭的兄弟,别让他们等急了!” 说完,他带领队伍大步向前。 袁向庵此时正在耐心安抚白小环。昨夜他孤身一人回到山寨,找到白小坏,大致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当时白小坏就呆住了,她到那时才知道,最疼爱自己的兄长竟然悄悄下山,潜入到行军司的大营里,去救自己的老情郎去了。 听完整件事情的原委后,她又是担忧又是恼怒,再加上袁向庵的解释,很痛快的就同意了归降行军司,然后就是召集兄弟,连夜下山。 只是谁都没想到,今天会起了大雾,山路难行,差点误了时辰。 好在大家紧赶慢赶,终于准时来到山下,并很快遇到行军司的探子了。 两支人马相遇在大雾中,相互介绍后,郭绍对孙弘道:“孙大哥,麻烦你亲自去请白大当家过来一叙。” 孙弘没有耽搁,立刻转身去了。 很快,白老虎就跟着孙弘一起走来,白小环见到兄长疲惫的样子,眼睛一酸,泪水就哗哗的流,跑到白老虎身前对他又捶又打。 白老虎默默承受,脸上再次露出惭愧之色。 众人见他们兄妹情深,都在一旁等候。 就这样过了片刻,袁向庵走到他们跟前,温言劝慰几句,等二人情绪稳定后,拉着白老虎来到郭绍面前。 白老虎没有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白某无知,冒犯都尉虎威,甘受都尉责罚!” 郭绍笑着把他搀扶起来,弯腰拍去他膝盖上的尘土,道:白大当家……” 他的话音未完,白老虎急忙抱拳拦住,沉声道:“都尉,将军岭既然已经归附行军司,那世间便再也没有什么白大当家,只有都尉麾下一个小卒而已,还请都尉莫要再这样称呼,否则在下只好离去了。” 郭绍听他说得诚恳,更加高兴,拉着他的大手道:“你可不能走,我还指望你带着将军岭的兄弟,为我奋勇杀敌呢!我的虎威,如果缺了你这头猛虎,那还威风个屁呀!” 白小环站在他们身后,听郭绍最后说的这么粗俗,忍不住笑出声来。 刚才她见郭绍面色沉稳,眼眸深邃,还以为又是心机深沉的阴鸷之辈。 没成想他对兄长竟然这般器重,甚至还有意把将军岭的老部下也交给他指挥,心中那份忐忑渐渐消散了。 “果然,老娘看中的人,选老大的眼光也很高明!”白小环挽着袁向庵的胳膊,神情颇为自得。 事实正如她所想,郭绍和白老虎商议后,马上就宣布,成立行军司第六都,由白老虎担任都头,仍然带领原来将军岭的老兄弟。 唯一例外的是,郭绍把袁向庵要到自己身边,担任行军司主簿,一举成为行军司的最高层之一。 至此,行军司发展为六个都,将近三百人,其中前四都属于郭绍的老班底,里面山民盗匪都有,甲兵俱全,战力强劲。 扫灭桃花寨和金牛寨之后,郭绍从前四都抽调出了部分骨干,混合两寨残余人员,组建了第五都,由张宝山任都头,算是兑现了此前的承诺。 如今又有了第六都,虽然不是打乱秩序整编出来的,但这一都的战力,也不比前五都弱多少,甚至军纪还略高一筹。 将军岭的大寨里,雾气弥漫,仿若仙境。 昨天白老虎和白小环议事的地方。 “目前咱们还处于险境,唐州刘家父子仍然对咱们虎视眈眈,为了保存战力,整编幅度还是不要太大才好。” 郭绍手里拿着行军司具体人员名册,边走边说,在他的身后,薛仪和袁向庵并排跟随。 “虽说时不我待,但也不能太急,要一步一步来,目前我们真正的敌人还是唐州。 有情报显示,唐州之前兵力大概有三千人左右,上次咱们一把大火至少烧掉他三分之一,估计目前还有两千余人,咱们和他们的差距依然很大。” “要是能再来一把大火就好了!”薛仪眼中精光直冒,他有些喜欢这种感觉。 郭绍看他这个样子,不好打击他,就把目光投向袁向庵。 袁向庵会意道:“这个恐怕不太可能。现在刘象先卧病在床,刘鹤急着四处求医问药,哪里还会有心再次派兵过来。 再说,咱们的运气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好的,一个不小心,就是寨毁人亡的下场。” “嗨,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又怎么会把咱们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愚蠢上呢!”薛仪脸上一红,貌似为自己开脱一句。 袁向庵笑笑,不再答话。 刚才也就是为了替都尉解围,他才开口反驳的,要不然,他可不想说这种有些得罪人的话! 自己一个新人,初来乍到就和人家平起平坐,本就应该低调行事才好,如果到处显摆,不断指责别人的过错,那就太蠢了。 郭绍见气氛有些尴尬,就赶紧转移话题道:“既然唐州刘知府现在顾不上咱们,那咱们不妨就大胆一点,去淮州城外转一转,你们觉得怎么样?” 第69章 名单 “都尉可是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薛仪好奇问道。 袁向庵也是精神一振,抬头看向郭绍。 他算是被郭绍逼着才投降的,之前在将军岭的时候,他虽然派人调查过郭绍,知道他一些不同寻常之处,但毕竟隔得太远,雾里看花,一些细节问题根本就没法了解。 现在如果能通过郭绍的只言片语,推测出他的为人秉性和才华气度的话,对自己以后在他身边做事,岂不是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用! 想到这里,他不由把两只耳朵全都竖了起来。 “只是一个大概的想法,正要与你们商量一下!”郭绍放下手中的名册,在一把交椅上坐下。 薛仪和袁向庵也随即坐在旁边。 “这次出发的时候,我派人去各个村镇都做些调查,其中最主要的一项,就是为了找到一批恶贯满盈的地主乡绅。 这些人民怨较大,却每家都无比富裕,还偏偏养着家丁护院,普通百姓莫奈其何,只能默默承受他们的欺压。 咱们行军司是为了拯救百姓而生,干的也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勾当,如果不为百姓做些事情,恐怕对不起咱们头上的这个‘义’字。 所以,我想拿这些人开刀,既立了威,也为咱们以后的大事积累些本钱。你们感觉可行吗?” 郭绍的话说的虽然平和,但薛仪和袁向庵都感觉到浑身战栗,仿佛看见一片血海正在向自己扑面而来。 “当然,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你们有什么不同意见都可以说说,不同意也没关系,咱们就是先商量一下,不忙着实施。” “才怪!”薛仪和袁向庵心中同时想到。 “你都已经派人去调查了,这时却来跟我们说,这只是你的初步想法,糊弄谁呢?那份名单是不是已经在你身上了?恐怕,这才是你此次下山的主要目的吧!” 薛仪想得更深一层,“没想到,都尉还派了人在外面,不知都是些什么人,能不能靠得住?” 他们想得没错,不等他们回答,郭绍果然从怀里取出一封密信,一边拆开一边道:“刚好,昨晚他们把名单送过来了,你们也看一看,有什么疑问过会儿一起说!” 薛仪赶紧接过名单,袁向庵也凑到跟前,两人共同看去。 只见名单上赫然写着:许集尚家,八通镇邵家,太平镇豆家,虎头营杨家,牛坪洼赵家,小关口李家。 后面还有一些小字,都是这些家族在当地做的一些恶事,甚至里面还标记出了一些关键证据,其调查之严密,可见一斑。 薛仪和袁向庵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还好!还好!只有六家,若是来个十几家或是几十家,他们还真不敢轻易让行军司做这种事!” 杀戮太过,也是暴行,哪怕杀的是恶人。 毕竟,上了这张名单,那就意味着要全家死绝! 郭绍坐在交椅上喝着茶水,眼睛却悄悄眯起来,余光瞥向二人。 见他们把名单都看完了,才和颜悦色说道:“怎么样?这几家有没有听说过?” 薛仪以前在淮州城里住,消息比较灵通,他率先道:“听说过几个,例如这上面第一个,许集尚家。 听闻他们家做菜,竟然每道菜都要雕成鲜花,一顿饭的花费,顶普通百姓十年的开销,很是奢侈! 还有这个邵家,在城里拥有很多店铺,我亲眼所见,连出入的仆从都是穿着锦衣,就像大户人家的公子一样。” 郭绍点点头,记在心里。 袁向庵认真听着薛仪的话,想起当年自己在洛城见到的画面,心中不由一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天下怎能长久?” 叹罢,他闭上眼睛,语气幽幽道:“我三年前从陈州来到这里,路经小关口,那里已经被李家牢牢把持,整个镇子都是李家的产业。 不管是土地还是店铺,只要李家看上,就没有得不到的,甚至路边一个乞丐,每天也要给李家交钱,否则就会被乱棍打死!其残暴程度令人发指!” 郭绍平静的听着,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论,其实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了! 因为小关口的李家,正是郭绍下一步准备去的地方。 不仅是因为,名单上的六家中,小关口距离将军岭最近,更让郭绍动心的是,小关口李家的主事人,好像没有什么远见。 其强取豪夺的手段过于粗暴,看似掌握着整个镇子,其实他们就像坐在一个火山口上,随时都有可能被喷发出来的岩浆焚成灰烬。 只要底下的奴隶起来反抗,一夜之间就能将他们掀翻在地。 之所以一直没动静,恐怕还是因为没人出头的原因吧! 只要有一个人不堪其辱,站出来挑起大旗,整个镇子相信很快就会落入其手。 自己要不要做这个人呢? 如果做了,自己恐怕很快就会被士绅阶层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他们的报复可是既刁钻又阴狠,自己这三百人能不能挡得住呢? 如果不做,在这个穷山沟里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流民!流民!怎么就没有流民到这里来呢? 自古以来,农民起义大多都是依靠流民才能在乱世里有一番作为,可是自己从牢狱中出来后,淮州这片地域好像压根就没有流民一般,可明明前身的记忆中,各地都有流民的身影啊! 难道是因为淮州知府常森? 怎么可能? 一想到常森那张胖乎乎的脸,郭绍的脸上就阴晴不定。 此人是个贪官毋庸置疑,是个能吏更算不上,他是怎么做到淮州没流民的呢? “你们知道淮州为什么没有流民吗?”郭绍突然向两个智囊询问道。 “流民?” 薛仪和袁向庵惊异出声。 “对,正是流民。我只身在外多年,见到很多地方都有流民的存在,可是我在淮州两个多月了,竟然没有见到一个流民,你们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袁向庵经他这么一说,也惊讶道:“都尉说的对,我差点忽略了此事。最近这几个月确实没有见过几个流民过境,可是三年前唐淮之地一直都有流民的,这个我能确定!” “这个,我可能知道答案!” 郭绍和袁向庵同时转头看向薛仪,只见他尴尬一笑,对郭绍躬身行礼,满含歉意道:“属下要先向都尉请罪,是属下忽视了此事的重要性,没有早日向您汇报这个情况,还请都尉责罚!” 郭绍心中虽然疑惑,但薛仪毕竟是他比较信任的谋军之才,哪里会轻易责罚,赶忙上前一步将他扶起,用责备的语气道: “薛先生这是做什么?是人谁还没有疏漏的时候,发现问题后及时弥补就是,何必太过自责!再说,这也不是你的过错,咱们有事说事,不追究谁的责任!” 话虽如此,但薛仪明显没能释怀,他摇摇头,满脸羞愧,最后才拱手叹道:“唉!都尉想知道淮州为什么没有流民?这事恐怕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第70章 天助 随着薛仪的慢慢讲述,郭绍和袁向庵这才知道其中的原委。 原来,这还真是淮州知府常森的“功劳”。 这人自景耀十三年到任淮州,只一年工夫就把淮州霍霍得不成样子。 老百姓在淮州没了活路,只能背井离乡,四处逃荒去。 可是淮州南部有六百里大桐山,东部也非富裕之地,所以大家大多数选择西、北两个方向。 向西是唐州,向北就是叶州。 唐州知府刘鹤刚开始对这些百姓还挺欢迎,可是仅仅过了不到半年,就立刻变了脸。 听说是常森亲自跑了一趟唐州,也不知他跟刘鹤具体密谋了什么,反正从那之后不久,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不仅在唐、淮两地之间设置封锁线,还将偷偷逃到唐州的流民抓起来,给他们扣上一个私逃家奴的罪名,直接被淮州几个大家族瓜分完毕,成为名副其实的家族奴隶。 “我堂兄就是那时候路见不平,才为人出头的,结果也被刘鹤关了起来,要不是有都尉和陈大当家相救,他恐怕也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薛仪最后向郭绍深深一礼,再次对他的救命之恩表示感谢。 “原来如此。这么说,从去年开始,唐州就不接收流民了?”袁向庵问道。 “并非如此,他们只是不接收淮州流民,唐州西侧樊州那里流民还是很多的。 刘鹤去年初曾发布过一份告示,说如果在唐州发现有人收留淮州流民,他就直接把他全家抓起来,送到淮州黑窑里去当奴隶。” 听到薛仪的回答,郭绍站起来慢慢踱了两步,他对刘鹤威胁百姓的话没有兴趣,但那个“黑窑”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听你这么说,淮州有很多黑窑了?” “是的,淮州虽然地广人稀,属于典型的穷山恶水,但是金银铜铁各种矿产很多。 不过这些矿产大多把持在那些大族手里,一般人很难见到。” 郭绍狂喜,一把抓住薛仪的胳膊,声音急切:“你知不知道这些黑窑都在哪里?被哪几个家族把持?” 薛仪被他突然间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才哆哆嗦嗦回道: “我只听说过两处,一处是银矿,一处是铁矿。银矿在申河县境内,归易家所有,铁矿就在小关口……” 郭绍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兴奋,一掌拍在案几上。 “天助我也!” 他暂时对银矿不感兴趣,但对铁矿却极其渴望。 有了铁,就能不断打造兵器甲胄,生逢乱世,手里有刀,还担心没有银子吗? 袁向庵这时也向郭绍拱手道喜:“恭喜都尉!看来,这小关口竟是咱们的福地啊!” “确实如此,此地要人有人,要铁有铁,咱们一定要拿到手。” 郭绍说到这里,从旁边拿出一张纸来,提笔写就一封手令,然后快步走到门口位置,大声呼喊。 “来人!” 话音未落,外面进来一人,却不是孙弘,而是一个长脸黑瘦、身材高大的青年。 只见他身穿黑色布衣,腰间挎着一柄官军制式手刀,显得威武不凡。 薛仪对他颇为好奇,不由多看了两眼,他在郭绍身边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这人,也不知都尉从哪找来的? 此人进得大堂,对薛、袁二人视而不见,直接来到郭绍身侧,躬身抱拳道:“请都尉吩咐!” 郭绍对他没有客气,抓起那张手令,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新的命令,也是目前你们小队最重要的任务,全力探查小关口李家的详细信息,包括他们的人口、资产、背景、势力范围还有护卫力量,我要尽快拿到结果!” 黑瘦青年接过手令,再次向郭绍抱拳行礼后,转身快步而去。 从进来到出去,不过一弹指工夫,脚步轻盈,几无声息。 薛仪脸色更加凝重,这么厉害一个人,就藏在自己眼皮底下,可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如果他对自己心怀歹意…… 薛仪想到这里,背后寒意袭满全身。 “这是我新成立的内卫,准备在孙大哥走后,让他做我的护卫统领。 目前他带了几个人,在外帮我探查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那份名单就是他们交上来的第一份工作报告。” 薛仪和袁向庵虽然没听说过“工作报告”这个词,但也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唯独薛仪心中感觉有些复杂,一直以为自己是都尉建立的唯一消息渠道,没想到现在还有一个“内卫”。 虽然现在这个“内卫”看起来不过几个人,但光听名字就知道他们具体是干什么的。 都尉这是要建立一内一外两个情报机构。 看来,自己要给手下那帮人提个醒了,得让他们以后行事谨慎一点,千万不能被人抓到把柄! “这是咱们内部机密,你们不要外传!” 郭绍的声音又在屋内回荡,薛仪一惊,急忙抬头,刚好对上郭绍那双明亮的眼睛。 好在郭绍也只是盯了他一眼,很快就转过头,去跟袁向庵说话了。 薛仪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个主子是越来越难以对付了。 郭绍对薛仪其实还是很满意的,其人德才兼备不说,对自己还算忠心,就是权力欲望比较重,什么事情都想抓在自己一个人手里。 这怎么能行呢? 趁着现在行军司还比较弱小,先稍微敲打一下,免得将来弄得自己不好收拾。 “接下来这几天,咱们就在这里等待内卫的消息吧!还有,弟兄们的训练不能停,骑术更是重中之重! 一定要保证咱们行军司的每一个弟兄,上马能劈砍,下马能射箭,只有弓马娴熟,咱们才能活得长久一点!” 郭绍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跟手下的弟兄们待在一起。 跟他们一起练习骑术,跟他们一起训练队形,偶尔也教授他们练习射箭。 只是他到现在也没能搞清楚,自己这身箭术具体是怎么得来的? 唯一能想起来的线索,就是自己在幽州流浪时,曾被人重重毒打一顿,弄得浑身都是血,然后被人扔在冬日的雪地里,差点冻成冰棍。 等自己醒来之后,就发现手上的力气一天比一天大,眼力也越来越清晰。 直到有一次,他在山里偶然捡到一张猎弓,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找了一根细长的树枝作为箭矢,对着树上的麻雀,一发命中。 记忆里那一天,那座山的鸟儿遭到了灭顶之灾。 引起郭绍注意的是,刘象先寻找的那个玉盒,好像也是在那一段时间消失不见的。 莫非,那个玉盒还真是个宝贝不成? 第71章 大寨来信 如果那个玉盒真是个宝贝的话,这个世界不会真有鬼神存在吧? 想想自己的穿越,想想自己这一手箭术,再想想自己这两个多月的经历,郭绍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肯定不可能! 如果真有那东西,自己这些天,或直接或者间接杀了那么多人,这其中肯定有无辜的人存在,怎么不见他们来找自己报仇? 这世间作恶的那么多,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被那东西复仇而死? 如果真有那东西,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天下百姓受尽苦难而无动于衷? 郭绍想到这里,深吸口气,眼神逐渐坚毅。 别说这世界没有那东西,就算真有,就凭它不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就丧失了对自己的最大威胁。 一个无能的鬼神还是鬼神吗? 郭绍想通了这些,再也不理会这种无聊的事情,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行军司的建设中去了。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内卫的消息没等来,反而先收到了穿云寨陈大当家的书信。 信中,陈大全对郭绍没经他的同意,就擅自攻击三大寨表示不满,并要求郭绍立刻赶往穿云关城,向他做出解释。 从这封书信的字里行间,郭绍能看出来,陈大全对他有些不满了。 郭绍长叹一声,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快! 事实上,郭绍从一开始就知道,陈大全对他并不是太信任。 毕竟他们之间真正的相处时间并不长,就算彼此都有救命的恩情在其中,也无法弥合人性的裂缝。 郭绍认为,他之所以能坐上西寨寨主的位置,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穿云寨当时面临的局势。 那个时候,唐州兵马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而陈大全因为刚刚吞并黑龙寨,根本无法抽调大股力量去应对唐州攻势。 放弃吧,毕竟是自己的老巢,心里肯定不甘心。 不放弃吧,拿什么去阻挡呢? 这时就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去才行。 挡住了,皆大欢喜,挡不住,也不过损失寥寥而已。 刚好徐在山推荐了郭绍,陈大全也就顺势答应下来。 与其说,陈大全对郭绍委以重任,还不如说他是想用郭绍当炮灰。 就这,他还派了贺尔汉跟过去,准备随时接替郭绍的位置,就连那一百多个老兄弟,也经过了精心挑选。 这些都是郭绍没事的时候,自己琢磨的,郭绍认为,就算不全对,也应该相差不远。 郭绍拿着书信仔细看了几遍,派人请来薛仪和袁向庵。 “这是陈大当家给我的私信,你们也看看,都拿个主意出来。” 薛仪和袁向庵看过之后,心中有些惊异不定,他们都知道,所谓的行军司,其实就是穿云寨在大桐山西侧的一个分寨。 郭绍这个行军司都尉,也不过是陈大当家任命的西寨寨主。 现在大头领命令小头领,让小头领去总部汇报工作,小头领能不去吗? 郭绍见他们看完,不动声色道:“书信你们都看了,都说说,我应该去,还是不应该去?” 薛仪立刻答道:“都尉千万别去!从信中咱们都能看出来,陈大当家欲对都尉不利,这个时候不仅不能去,还要谨守门户,防止大寨的人在咱们内部制造事端!” 薛仪没见过陈大全,对穿云大寨更没有什么归属感。 他只知道,在郭绍掌握的这个行军司里,他绝对算得上是高层,而且行军司的发展方向,也很符合他心中追求的目标。 一旦郭绍被陈大全扣下来,甚至是直接杀了,那行军司必将大乱。 如果这封信来的时间早一些,提前到他们刚刚打败唐州官兵的时候,他绝对会给出截然相反的意见。 现在,他已经看到了行军司迅速崛起的希望,又怎么能轻易让这个希望瞬间崩散呢? 郭绍对薛仪的回答很欣慰,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将目光投向还在沉思的袁向庵身上。 “袁先生,你的看法呢?” 袁向庵从思考中清醒过来,他沉吟了一下,欲言又止。 “袁先生尽管开口,无论你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我都不会怪罪于你!” 薛仪见袁向庵好像有不同意见,眉头顿时紧皱起来,一双鹰眼直勾勾注视着他,仿佛是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袁向庵仿若未觉,他向郭绍拱手道:都尉,我认为,您可以去……” 他刚说到这里,薛仪就怒吼道:“姓袁的,你果然没安好心,竟然想让都尉前去涉险,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袁向庵被他打断,也不恼怒,看着郭绍把手一摊,表示很无辜。 郭绍拉着薛仪道:“先生别急,先让袁先生把话说完,如果他说的没道理,到时候你再骂也不迟!” 薛仪喘着粗气道:“都尉,你不要被他蒙蔽了,这个人心思不纯,想让咱们行军司彻底分裂,他好在这里继续当他的山大王!” 郭绍看向袁向庵道:“袁先生,薛先生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怎么说?” 袁向庵不慌不忙,他冷静说道:“薛先生太性急了些,我还没说完你怎就知道我不安好心了? 好吧,我继续说,我确实认为让都尉去穿云寨,比不去要好,原因有二。 其一,都尉虽然是行军司之主,但底子毕竟是穿云寨,就连都尉这个西寨寨主的位置,其实也是由陈大当家任命的,不去,法理上行不通。 其二,咱们行军司的实力现在还不够,不去的话,会引起陈大当家更大的怒火,如果陈大当家带人来打我们,先不说咱们挡不挡得住,咱们内部恐怕就会陷入混乱之中。” 郭绍心中暗暗点头,他刚才也想到了这一点。 薛仪不是没想到,只是他关心则乱,没有细思而已。 现在被袁向庵出言挑破,他也一下子冷静下来。 “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如果都尉被强行留在大寨上,那可怎么办?” “我刚才只说,都尉能去,但我可没说都尉一定要现在就去呀?” 薛仪一下子精神起来,“你的意思是,拖?” “对,我正是这个意思。都尉如果不去大寨,很容易被整个大寨视为叛逆,如果去的话,安全又无法保障。 既然如此,不如先拖着,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给陈大当家回信说,最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干净,等过一段时间,一定会亲自到大寨向他请罪。 这样一来,咱们既不落人口实,又争取到了攻占小关口的时间,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72章 陈大全的打算 经过袁向庵一番解说,三人终于计议停当,便由袁向庵亲手操刀,洋洋洒洒给陈大全写了一封长信。 信中首先表达了郭绍对陈大当家的感恩之情,然后又重点叙述了行军司的实际困难,间接表明郭绍暂时去不了大寨的原因。 最后笔锋一转,又明确给出了郭绍亲自到大寨的具体时间,言辞恳切,话语真诚。 郭绍看了,非常满意,表示自己回屋以后会照着原文,重新誊抄一遍,然后立刻派人送往穿云大寨。 薛仪对袁向庵竖起大拇指,夸他有大才。 “现在就看内卫什么时候能把情报送回来了?可千万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郭绍站在门口的石阶上,望着天空飘浮的白云,心中悠悠想到。 内卫很得力,确实没有让郭绍等太久。 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那个黑瘦青年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郭绍见到他的第一眼,差点没有认出来。 只见原本就又黑又瘦的青年,现在竟如同一具骷髅一般,身上穿的布衣也是破烂不堪的。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郭绍赶紧把他扶到椅子上,关切问道。 “出来的时候,跟李家的人动了手,老二和小七,折进去了。” 郭绍一愣,瞬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扶着黑瘦青年的肩膀,歉然道:“这是我的错,就不应该把你们放外面。你放心,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黑瘦青年点点头,然后从怀里取出一节竹筒,拔开筒盖,将竹筒反过来在手心里一磕,几张写满黑字的白纸就出现在他的手中。 纸上黑字是用小笔写的,其中两张上面还有几点血迹。 郭绍一张张打开,然后认真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郭绍陷入沉思。 看来,小关口的情况跟自己预料中的一样,李家就是一窝十足的蠢货。 他们之所以能逍遥到现在,不是因为他们实力雄厚,而是因为大罗民间的秩序仍然存在。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等观念,压在普通百姓头上这么多年,一时半刻怎么会轻易崩塌。 自己要做的,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打破这份秩序,让他们看到能推翻秩序压迫的希望。 “钝初,你先带着几个兄弟暗中休整,钱不够就去找老崔要,我跟他打过招呼,绝不会短内卫的钱! 还有老二和小七家里,你也替我跑一趟,给他们多送些东西和钱,我现在能为他们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些了!” 名叫钝初的黑瘦青年沉默点头,郑重地向郭绍躬身后,就离开了这里。 郭绍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古井无波。 想要做些事情,怎能不付出一些代价? 他张钝初失去了两个兄弟,有人为他们操心后事,我郭绍失去了亲人,谁又能替我复仇呢? “来人!” “都尉有何吩咐?” “命令伙房,今晚加餐,给弟兄们吃顿好的,明日下山,兵发小关口!” …… 两天后。 淮州,大桐山东侧,原黑龙关城,现在的穿云大寨,议事厅内。 “砰!” 陈大全一掌拍在身侧的茶几上,震得整个议事厅都开始嗡嗡作响。 铁雄、徐在山、倪方、曹伶和余庆生,都坐在下首,闻声惊讶望去,却见陈大全手里拿着一封书信,正在怒火冲冲的翻看。 他们都知道这是西寨郭绍的来信,但并不知道里面具体写了什么内容,竟然将大当家气成这样。 陈大全看完后,顺手将书信递给余庆生,口中骂道:“这个小狼崽子,我让他来大寨他竟敢不来!还跟我说暂时脱不开身,哼,他糊弄鬼呢!” 厅中几个头领听到,面色各异。 余庆生看完书信,沉吟一下,缓缓开口。 “大当家莫要生气,二郎可能确实有要事缠身,他在信里不是也说了吗,半个月后定来请罪,你没必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余叔,不是我乱发脾气,我对他怎么样,你是知道的,可他现在,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余庆生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铁雄正在看郭绍的回信,没有说话。 徐在山却不好装聋作哑,因为他是郭绍的荐主。 当初就是他率先提出,让郭绍去西寨独当一面的,事实也证明,他的眼光确实不错。 郭绍不仅轻易打败两千唐州官兵,还顺势下山灭了附近的三个寨子,稳稳占据了大桐山西部地区。 难道,就是因为这样,那小子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准备单飞? 那他也太天真了!真以为大哥对他没有防备? 还有大哥,他不声不响的派人给郭绍送信,让郭绍立刻回来解释情况,恐怕目的也并不单纯。 不过几个小山寨,灭了就灭了,让人家亲自回来解释什么? 那几个小山寨就那么重要? 恐怕,大哥是看上郭绍的缴获了吧! 话说穿云寨自从来到这关城内,看似实力壮大了不少,但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各个人吃马嚼的,消耗当然如同流水一般迅速。 而穿云寨又不像黑龙寨,陈大全严格约束弟兄们下山,既不准他们打家劫舍,也不让他们敲诈勒索,整日无所事事的窝在山里,有几个人能受得了? 要不是之前搬空了淮州府库,恐怕这个时候,弟兄们连饭都吃不上了吧! 可如果一直就这样耗着,坐吃山空,穿云寨早晚有一天会分崩离析。 据倪方打探到的消息,郭绍那里缴获了唐州官兵的全部军需。 现在又扫平几个以劫掠为生的土匪山寨,所得恐怕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物资,郭绍可是一点都没有给大寨,全留在他那个所谓的“行军司”了。 要说他没有丁点儿反心,谁信? 可是,即便如此,大哥也没法做的太明显,毕竟,郭绍到西寨才不过一个月左右。 如果吃相太难看,恐怕会寒了所有弟兄们的心。 想到这里,徐在山便站起来,先向陈大全请罪道:“大哥,此事是我之过,我不该推荐二郎做西寨寨主!” 徐在山这话一出,厅内众人都将目光看向陈大全,连铁雄也抬起头,想听听他如何回答。 一个刚派出去一个月的弟兄,就因为做出了一些成绩,难道就要被你治罪了吗? 陈大全心里烦躁,他站起来大声说道:“你大哥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咱们结拜这么多年,你们还不了解我吗? 我只是担心咱们穿云寨将来会被他连累! 原本我以为,他不过只有一点小聪明,最多加上少许运气罢了,可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到,他会给咱们带来大麻烦! 你们不知道他的野心,现在如果不打压他,我怕等过一段时间,再想压制他就难了!” “大哥,你的意思是说,那小子想造反?” 徐在山有些惊讶,“可这也没什么稀奇吧?天下想造反的人多了,不止他一个。 咱们难道就不想造反吗?如今在大罗官府的眼中,咱们哪个不是反贼?” 铁雄、倪方和曹伶都不自觉点头,情况确实如徐在山所言,穿云寨早就上了大罗朝廷严令剿灭的贼寇名单。 “可是他太急了!他根本不了解官府的可怕实力。 哪怕这个官府已经风雨飘摇,但在它彻底倒下之前,它依然拥有这个天下最强悍的实力。 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现在还不到时候!不到时候!你们难道忘了三年前,发生在陈州武城县的血案了吗?” 陈大全声嘶力竭的高喊着,仿佛是一只蚂蚁,正在阻止即将倒塌的围墙。 第73章 韩铁牛 “现在正是时候!” 郭绍骑在一匹白马上,用马鞭遥指小关口,意气风发。 “如果咱们来得过早,百姓的怨气没有被激发出来,咱们就算来的人再多一倍,恐怕也打不赢李家养的矿丁。 如果再过一段时间,我估计就会有人抢先发难,蛊惑百姓举行暴动,到时候咱们就算来了,也肯定捞不到多少好处。” 薛仪和袁向庵同时点头,袁向庵还略显兴奋道: “这里最让我满意的,就是这个小矿山下,竟然还有一条小河经过,这样咱们运输也不用发愁了,哈哈,真乃一处不可多得的宝地!” 薛仪这时却又开始担忧起来,他沉思片刻,最后还是耐不住性子问道:“都尉,您打算怎么攻下这处宝地? 内卫情报上说的很清楚,李家在这小关口可是养有五百矿丁,就算其中一部分留在李家大宅,剩下的矿丁也足以护卫铁矿了!” 郭绍早已胸有成竹,他笑着说道:“此事简单,既然这里民心可用,那我们就得充分利用起来,让李家见识一下百姓愤怒的力量!” “首先,咱们要找到一个支点……” …… 韩铁牛世代都住在小关口,他今年不过十七岁,却已经生得五大三粗,寻常牲口根本经不起他一拳。 他每天都在小关口那条小河码头上做工。 说是做工,其实就是为李家搬运和装卸货物,每天两文钱,管一顿中午饭。 条件虽然苛刻,但韩铁牛很满意,因为他人长得比较粗壮,力气也胜过常人,所以,吃的也比别人要多一些。 当初刚来码头讨生活的时候,他才十四岁,李家工头也是看他生得孔武有力,才把他留了下来。 哪知到了开饭的时候,李家工头发现他吃一顿饭的量,顶得上别人吃三顿,登时就不乐意了。 为了能在码头吃上这顿饭,韩铁牛每天都拼尽全力干活,他一个人一天的工作量,别人差不多要用三天以上的时间才能干完。 就这样,韩铁牛在这里一呆就是三年,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他间接砸了不少人的饭碗,码头上几乎所有工人都很讨厌他。 只有一个王大哥对他还算客气,一来二往,彼此就有了交情,常常互帮互助。 这位王大哥有一个漂亮的闺女秀儿,常常来小码头看望他,每当她出现在码头上时,就是大伙儿最兴奋的时候。 都是一些卖苦力的年轻人,自然不会对爱情有太高的奢望,大多都是远远看上几眼,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的绮念,让她成为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韩铁牛当然也不例外,他比别人幸福一点的是,偶尔能跟秀儿说上一两句话。 只是最近,老大哥却叮嘱女儿,没事不要再往小码头跑了。 韩铁牛不解,问过老大哥才知道,小码头的李家工头要换人了。 “这个新来的工头我听说过,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在镇上曾祸害过不少人家的女眷,如果让他瞧见了我家秀儿,我担心……” 老大哥的话没说完,但其中的意思韩铁牛却已经明白了。 “大哥,你放心,咱们码头上这么多人呢,一旦出了什么事,大家都会过来帮忙的!” 可老大哥却没有那么乐观,“铁牛,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不懂,人心有的时候是最不堪的!” 果然,老大哥的人生经验不是白给的,秀儿虽然再未来过小码头,但那个新来的工头李家旺,最终还是知道了她的存在。 “嘿,王老哥,听说你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以前经常来码头看你,最近怎么不见她来呀?” “看李头儿说的,就我那闺女,五大三粗的,跟铁牛一样,哪里称得上如花似玉?最近这不是天冷受凉了嘛,正在家里养病呢!”王大哥满脸笑容,恭恭敬敬回道。 “哦,原来是病了呀,我还以为是因为你不想让我见见呢!” “看李头儿这话说的,那哪能呢?您是贵人,您能来看我们家秀儿一眼,那是她的福分,只是最近秀儿确实病的极重,等她的身体大好了,我一定带她去拜会您!” 李家旺听他如此说,这才满意道:“好吧,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等着你们家秀儿过来,你莫要给我耍花招,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您放心好了!”王大哥谄媚道。 韩铁牛在一旁看着,眼中怒火蒸腾,他没想到,自己多看一眼都怕亵渎了的秀儿,竟会被这么一个猥琐的家伙惦记上。 如果让他得逞了,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世间的规律从来都不是他一个穷小子说了算的。 就这样平安无事的过了好几天。 这天早上,当韩铁牛上工的时候,没有看见王大哥,他并未在意,以为王大哥有事被耽搁了。 可是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仍然没有找到王大哥,这才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等到晚上一下工,他飞奔向王大哥的居所。 然而,等待他的,并非王大哥那憨厚的身影,而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一具是王大哥的,一具是秀儿的。 正当他沉浸在悲痛中时,一群李家的奴仆突然冲了进来,这些人二话不说,进来就想将他摁住。 一阵挣扎之后,韩铁牛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仗着自己一身蛮力,将这些人一一打倒,然后狂奔而逃。 他原以为这事会慢慢过去,毕竟,王家父女在自己到他们家之前早就死了。 但没想到只隔了一天,整个小关口都开始传扬,是韩铁牛觊觎王秀儿美色,在下工后偷偷跑到王家,不仅将秀儿奸杀,还打死了王秀儿的父亲,然后畏罪潜逃。 韩铁牛欲哭无泪,到处东躲西藏。 明明是李家旺做的恶,却要让自己替他背锅。 此事压根瞒不了人,很多人都知道王家父女的死,都是李家旺干的,但就是没有人愿意先开这个口。 都说人要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这话果然没错。 往年十月,天气虽然也慢慢变凉,但过程相对比较缓慢,但是今年好像不一样。 自从进入十月,气温突然骤降,一天比一天冷,如今刚到十月中旬,竟如同往年寒冬腊月一般。 韩铁牛偷偷在一家农户草棚里躲了两天,肚子里空空如也,饥寒交迫之下,不得不离开了那里。 本想趁夜逃出小关口,没想到却被李家的人发现,这些人见到他丝毫没犹豫,立刻招呼人径直把他围了起来。 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拼着被人在背上砍了两刀,这才逃出包围,疯了似的向镇外跑去。 李家的人打着火把,在他背后穷追不舍。 正当韩铁牛被李家追得筋疲力尽之际,两个手持兵器的大汉突然出现,不到盏茶的工夫,竟将李家追杀他的人一一砍翻在地,然后架着他逃出了小关口。 第74章 李家 韩铁牛在睡梦中醒来,模模糊糊听到身边有几个人在说话。 “是他吗?”有人在问。 “绝对是他!你看他长得人高马大,吃东西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饭量也惊人,昨晚还被李家的人疯狂追赶,不可能有别人!” 有人回答道。 韩铁牛脑子终于清醒过来,这是昨天把自己救下的那伙人。 他缓缓睁开眼睛,这是一间普通的民房,四周的墙壁都是土坯垒成,屋顶是由木椽铺就,缝隙间露出大量茅叶。 茅屋内站着三个人,两个是昨天救了自己的人,一个长相黑瘦,一个身材高壮,旁边还有一个人,自己昨天没见过。 只见那人年纪应该不算大,是个神情冷肃的青年,眉宇间不怒自威,像是这些人的首领。 门外还站着两个人,一个年纪不大,眉清目秀,但他的眉毛很有特点,好似连在了一起。 另外一个则是一名中年人,他的面容平和自然,但身上却穿着圆领宽袍,在这一群人中间显得不伦不类。 这二人正在向茅屋内看来,刚好见到他睁开眼睛。 “都尉,他醒了!” 那个首领模样的青年转头看来,他的眼睛异常明亮。 韩铁牛有些紧张,他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被一头猛兽盯着。 “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你是叫韩铁牛吧?”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年笑着说道:“你的大名在小关口现在可是如雷贯耳,听说,你不仅杀了一对父女,还打死打伤李家七八个人,好本事啊!” “我没有杀王大哥和秀儿,他们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杀他们呢?是李家旺那个王八蛋干的,不是我!”韩铁牛大声辩解。 “是不是你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李家已经把你的罪行宣扬得满镇皆知,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韩铁牛被他说得满脸惊慌,嘴里不住哭喊:“不,不是这样的,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郭绍的笑声突然大了起来:“哈哈哈哈,小兄弟,你是在说笑吗? 小关口里的人谁不知道,李家就是这里的土皇帝,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也有人曾费尽千辛万苦到淮州报了官,可结果又如何呢?” 郭绍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诛心似的念了起来。 “大罗景耀十二年,小关口镇铺面店主史学良,状告小关口李家,诉其强取豪夺,欺行霸市,结果是整个史家家破人亡。 大罗景耀十三年,小关口镇村民柳有福,向淮州府衙状告李家 ,诉其强抢民女,伤害百姓,结果是连人带房子一起化为灰烬。 大罗景耀十五年,也就是今年四月,小关口镇地主邱安,状告李家伪造地契,杀人越货,结果就在淮州府衙大堂上,被淮州知府常森乱棍打死,并判其地归李家所有。 这是最近几年闹得比较大的几个案子,你应该都听说过,我这里另外还有一些影响比较小的,你要不要也听一听?” 韩铁牛缓缓摇头,两眼空洞,神情麻木。 郭绍收起那张纸,微笑着再次刺激他,“怎么样?你还要不要报官?” 韩铁牛低声喃喃道:“不报了,我不报官了!” 郭绍这时却收起了笑容,他叹息一声,眼望屋顶,沉默不语。 茅屋内一片寂静,每个人都露出严肃凝重的情绪。 “你,想报仇吗?” 韩铁牛的耳边忽然飘过来这么一句话,他面露愕然,看着郭绍,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如果想报仇,我们可以帮你。”郭绍重复了一遍。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能帮你复仇的人,想想你的王大哥,想想那个美丽的秀儿,再想想小关口这些年来被李家害死的人,你难道就不想为他做些什么吗?” 韩铁牛的嘴哆嗦着,他的脑海里闪现出秀儿的笑脸,然后画面突然转换,变成他在王家见到的秀儿的惨状,热血上涌,咬牙道:“你们想怎么帮我?” 郭绍轻舒一口气,心道:终于说动这个小子了。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他其实还想再等一个更适合的人。 李家在小关口一共只有两个比较重要的地方,一个是处于镇子中央的李家大院,这里住着李家主要的嫡亲成员。 另一个是位于镇子东侧的小矿山,这里是李家发达的根本命脉所在。 据内卫的报告,李家所养的大部分矿丁平时都驻扎在小矿山上,大约有三百多人。 剩下的那一百多人平时则聚集在李家大院周围。 平时的李家大院,出入还算宽松,只是今天,这里却戒备森严。 “查出来了吗?那两个高手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一个身穿锦衣的清瘦老者急躁道。 他是李家如今的族长李清,今年已经64岁了,身体康健,吃嘛嘛香。 这几年,李家在小关口镇一手遮天,全是拜此老所致。 原本李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香门第,虽然在淮州城里有些人脉,但也最多不过是捕快胥吏之流。 但自从此老掌权后,李家突然气运大盛,不仅意外得到了一座小铁矿,还利用这个优势,一举攀附上了淮州本地最大的势力——易家的高枝。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不到十年的工夫, 就将小关口彻底据为己有,成为此地一手遮天的存在。 李清为人阴险,做事霸道,信奉“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人生格言,从来没想过为别人留有余地。 今天他之所以如临大敌,就是因为一个无能的子孙惹的祸。 “你找女人就找女人,干嘛还要把人家都杀了,杀了也就罢了,为什么留下那么大的首尾? 这下好了,没弄清楚人家的背景就胡乱栽赃,给咱们家引来这么大的麻烦!我问你,你真的确定那个韩铁牛身边没有任何势力?” 李家旺跪在李清脚下,一个劲儿的解释。 “哎呀!大爷爷,我确定!我都打听过了,那小子就是一个乡下来的半大小子!除了有一身蛮力,压根儿没什么背景!” “他们家里呢?” “他们家我也去打听了,他爹是个短命鬼,他娘前几年也得病死了。 大爷爷,要我说,这人就是个最没良心的,要不是咱家在码头上给了他一口饭吃,他能活到现在?呸!忘恩负义的东西!” 李清皱眉,不悦道:“他既然是个无有根脚的,那最后出现那两个人又是什么人?” 李家旺两手一摊,表示:我哪儿知道? 李清见他一问三不知,拿这个小王八蛋彻底没了办法,气得颌下的胡子不断抖动。 “滚!滚回你的码头去,别再来这里烦我!要不是你爹娘对咱们家有大恩,我才懒得管你这点破事儿!” 李家旺站起身,整理下衣衫,就这么施施然离厅而去。 第75章 围点打援 李家旺出了大院,回头啐了口痰,小声骂道: “嗬-啐!该死的老东西,当年要不是我们家发现了那个聚宝盆,你tm能有今天?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还有脸来教训我!呸!” 他边走边骂,等他终于出了心头那口恶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进了一段死胡同。 他不由暗道一声:真倒霉! 正要转身离开,就见两个大汉挡在来时的路口。 李家旺心中一惊,难道那老家伙要杀人灭口? 再一想,应该不会,老东西要杀自己,何必等到现在? 既然不是老家伙,他就放下心来,在小关口,还从来没人敢挡他们李家的道。 李家旺大摇大摆走到两个大汉跟前,见他们仍然没有丝毫反应,张口便骂:“tm的,没长眼啊!滚开!” 两个大汉倒也听话,闻言立刻让开道路,露出他们身后另一个人来。 李家旺定睛一看,竟是韩铁牛!他浑身剧烈颤抖,惊骇出声。 “韩铁牛?你……你还敢回来?” 韩铁牛一步一步走向他,那两个壮汉跟在身后,就像两尊门神。 李家旺步步后退,突然脚下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铁牛兄弟,不关我的事,都是我家那个老不死出的主意,你看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就为了一个小妮子,不至于吧?” 韩铁牛听他提起秀儿,眼中突然迸射怒火,运起铁掌,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李家旺捂着脸,口中鲜血直流,张嘴吐出两颗牙齿,说话都开始漏风。 “铁……铁牛兄弟,别,别,是我错了,是我不对,我不该欺负王家,我……我不该嫁祸给你,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李家旺声泪俱下,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韩铁牛看他这个样子,也有些不知所措。 身后两个大汉见他如此,对视一眼,然后其中一人向前一步道:“铁牛,别犹豫,你忘了秀儿是怎么死的了?” 另一个大汉把刀递到他手里,嘴里催促道:“快点吧,咱们时间不多!” 韩铁牛接过刀,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咬牙向前劈去。 血光乍现,李家旺歪倒在地。 韩铁牛呆呆地看着他,他不敢相信,他竟然杀了一个李家的嫡系亲属。 一个壮汉提刀上前,在李家旺的脖颈处又补了一刀,这才走开。 等他们离去后,有人路过这里,看到这样一个画面。 在狭窄的死胡同里,一具死尸倒在地上,身边墙上用匕首插着一块白布,上面写着“杀人者韩铁牛”六个大字。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小关口镇上,几乎每搁一个时辰,就会倒下一名李家的人。 后来也不分时辰了,几乎每时每刻都有这样的事情上演,只要有落单的李家之人,都是同样的下场。 这其中有人是李家奴仆,有人是李家远房亲戚,也有几个是李家嫡系。 每一个死者身旁,都有一块白布,上面写着:杀人者韩铁牛! 李清快要气疯了,刚开始他没在意,真以为是韩铁牛回来复仇了,但等死的人数越来越多时,他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韩铁牛只有一个人,最多再加上他那两个“朋友”,根本就不可能死这么多人,几乎每个地方都有。 “反了!反了!这是有人要造反了!立刻通知镇上所有亲眷,让他们都给我回到大院里来,快去!” 李清吩咐完毕,又命令道:“让旁边院里的矿丁们都出动,把守住大院的边边角角,我倒要看看,哪个王八犊子敢攻击我们李家。” 果然,待李家的人都聚集在一起,大院内外也都有了矿丁把守,再也没有人伤亡了。 可惜好景不长,李家很快发现镇上开始乱了起来。 先是一处房屋突然冒烟,接着就是街面店铺无故失火,最后竟然有很多人开始哄抢李家物资了。 “乱了,全乱了,族长,调山上的矿丁下山吧,要不然咱们就靠这点人手,恐怕镇压不下去!”有人提议道。 李清犹豫不决,小矿山是李家的聚宝盆,铁矿更是他们的根本,如果调那里的矿丁,他担心小矿山会发生变故。 “族长,别犹豫了,如果咱们不调矿丁过来,这里肯定会越闹越大,到时候咱们这些人必然挡不住。 再说,咱们也不用全部调过来,留下一百人守矿就行了,那些矿工都被铁镣锁着,闹不出太大的动静 。” “对对对,等咱们这里解了围,就立刻让他们回矿上去,这里仍然是咱们李家的天下!” 李清仔细思考半天,最后叹道:“也罢,也只好冒次险了。 李博,你亲自跑一趟矿上,拿我的手令找到你爹,让他调两百矿丁过来,剩下的人,让他们谨守门户,看牢矿工,千万别再出什么事情!” 一个叫李博的年轻人领命而去,他不敢走有店铺的那条街,只敢偷偷摸摸的向小矿山行进。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拿着李清的手令,进入小矿山的时候,郭绍正在远远的看着他。 “行了,通知铁牛他们几个赶紧撤回来,别让他们一头撞上李家的矿丁队伍。” “都尉放心,已经派人去通知了。这次就看咱们能不能迅速攻下李家这处聚宝盆了!”薛仪在一旁应道。 “嗯。就是不知李清老儿具体会调多少人了,希望调的太多,要不然咱们围城打援这法子就翻盘了。” 袁向庵也笑着对郭绍说道: “都尉关心则乱,李清又不是傻子,小矿山上一共才三百多矿丁,他如果全部调走,这个聚宝盆他也就别要了。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应该会调出两百人左右。” “袁先生说的对,我确实有些急躁了。不过,这是咱们行军司迈出扩张的第一步,绝不容许这次行动有任何闪失。” 薛仪和袁向庵闻言,也开始郑重起来。 郭绍见他们两个都这副模样,笑道:“你们也不用太紧张,到目前为止,咱们的计划还算成功,只要击败了下山的这部分矿丁,以后这小关口就是咱们的了!” 薛仪哭笑不得,暗道:刚才要紧张的是你,现在不要紧张的也是你,这位寨主,真难伺候!” “行了,弟兄们都已经准备完毕,我也该走了,这次就让你们好好看看,咱们行军司也是有骑兵的!” 郭绍说完,轻松跃上白马,对薛仪和袁向庵拱手道:“薛先生,袁先生,你们就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吧!哈哈……” 他的笑声未落,白马已经如同流星一般飞奔而去。 第76章 两面夹击 李家其实也是有马的,但数量不多,也就大约十余匹,分别布置在不同的地点,例如李家大院、小矿山和小码头等关键位置,主要为传递消息所用。 这次李博来小矿山求援,也是骑马奔行。 负责看守小矿山的,正是李清的亲生儿子李明心。 他今年三十九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作为未来的李家家主,小矿山的重要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当他见到李博的时候,才会大吃一惊。 以往的李博,向来都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而此时,他却神色慌张,在会客的正堂内坐立不安。 “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博见到李明心进来,差点哭出声,语无伦次道:“爹,家里出了大事,你快带矿丁下山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慌什么!你好好说,到底出了何事,能把你吓成这样?”李明心怒声训斥。 李博稳定一下心神,这才想起从怀中掏出李清的手令,递给李明心。 “爹,这是爷爷的手令,镇上有人聚众闹事,爷爷担心大院的矿丁们应付不来,特地让我来这里找你,让你抽调两百矿丁随我下山平乱。” 李明心闻言也是一惊,他父亲做事一向沉稳,如今竟然派李博上山搬兵,定然是镇里情况已经极其紧迫。 “好,你先在这里歇一歇,我现在就去安排人随你下山。” 李明心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并没有再拖延,很快就点齐人马,让他们赶快下山去了。 从小矿山到李家大院,不过十余里路程,李博不敢耽搁片刻,带着二百矿丁一路狂奔。 他心中幻想,自己带着矿丁赶回大院,然后力挽狂澜迅速平乱,为家族立下大功,这样未来的家主不就是自己的了吗? 他越想心里越急,嘴里还不住呼喊,让矿丁们快速前进。 眼看距离大院只剩下一半路程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如雷的巨大响动。 “什么声音?”李博惊疑不定。 “是战马!是战马在狂奔!”有矿丁认出是战马的奔腾声,脸色巨变。 “战马?”李博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在这平原之上,自己这两百人,如果被大批马队正面冲击,哪里还能有生路。 “散开!立刻散开!”李博怒吼。 但哪里还能来得及,郭绍带领八十多名骑马的勇士,早已等候多时,得到通报后,立刻上马加速。 快马飞奔而至,勇士们个个手提大刀,将一颗颗人头砍飞,矿工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来回冲杀三次后,李博所带领的这些人,就没有几个还能再站立了。 他的尸体也倒在血泊中,头颅早已被战马踏为肉泥,在行军司的第一次冲锋中,他就已经失去了生命。 郭绍没有吩咐人打扫战场,立刻集合队伍,快马杀奔小矿山而去。 小矿山上。 李明心在李博带人走后,虽然有些忐忑,但并未太过忧心。 小关口这些年来,并非没有人闹事,有一次李家大院都差点没保住,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被自己带领的矿丁一举平定。 那些贱民,有什么可怕的! 他在矿上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这支矿丁队伍吗? 只要这几百矿丁在手,就不怕山下的老二和老三给自己使绊子。 李明心在矿上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正想返回住处休息一会儿,却听到山下雷声滚滚。 他有些疑惑,今年的十月这么冷,怎么还会有雷声? 旋即他反应过来,快步走到开阔处查看。 这一看,他大惊失色,只见一队骑兵正沿着缓坡飞奔过来。 此地虽然被称作小矿山,其实就是一个面积稍大一些的土坡子,除了矿坑所在还有些山石阻挡外,其他地方都是坡度很小的平地,马队冲上来轻而易举。 “快!快让矿丁们过来迎敌!把以前准备的拒马也抬过来!命令矿内所有矿工,不得妄动,老老实实的待在矿坑里,不要出来,违令者,斩!” 李明心果断下令,脸色却异常凝重。 这些骑兵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坏了!” 李明心突然想到,他的儿子李博,带领矿丁去支援大院所走的方向,不正是这支骑兵经过的地方吗? 之前他只顾着查看矿山内是否安定,没注意到山下的情况,现在看来,他那个傻儿子和两百矿丁,恐怕都已经丧命在铁蹄之下了。 虽然他不止这一个儿子,但李博却是他的长子,也是他最器重的一个。 想到这里,他胸中的愤怒几乎让他发狂起来。 “博儿!你慢些走,看为父给你报仇雪恨!” 他准备招呼人手,誓死抵抗。。 只要能把这帮马匪的第一波攻击挡下来,不让马队来回纵横,他们就是没了爪牙的老虎,凭着矿里这一百多矿丁,难道还会怕只有几十个人的步兵吗? “一帮不知从哪儿来的马匪,就这么一点人,还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哼,找死!大伙儿不要怕,只要咱们守住矿山,我们李家有重赏!” 他故作轻视的话语,把矿丁们颇为紧张的心神缓解下来。 拒马后,一双双眼睛里也开始逐渐露出贪婪之色。 李明心见状,终于放下心来。 只要矿丁们稳得住,就不怕这些马匪会翻天。 精神就这么一放松,他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在矿山的另一个方向,有一支百多人的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快要摸到近前了。 “糟了!这是有预谋的,他们想两面夹击!”李明心后背猛然一凉。 “老爷,怎么办?留下还是撤走?”一个心腹也看见了,急忙向李明心请示,只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撤?往哪里撤?前后两条路都有人,咱们已经走不了!这样,咱们全都退到矿坑那里去,大伙儿聚拢在一起,彼此照应着,才能有一条生路!” 李明心心思电转,选择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一个选项。 随着矿丁们的后撤,田四海(田六子)、张宝山和白老虎三人带领一百多弟兄,也不在隐藏行迹,迅速冲了上来。 田四海命人搬开拒马,迎接郭绍他们进入矿区内部。 郭绍纵马飞奔,本想给李明心来一个狠的,没想到此人早有准备,竟然提前设置了拒马这种限制马速的玩意儿。 好在田四海机灵,提前摸了上来,要不然,凭现在弟兄们的骑术,恐怕还不能做到在有阻碍的情况下奋勇杀敌。 见到李明心带着矿丁退往核心区域,郭绍没法子,只好命令大家下马,步行向前追去。 第77章 矿山到手 小矿山核心区域,说白了就是一个矿坑,郭绍也没有想到,这座传言中的铁矿竟是座露天矿。 矿内面积不大,但却蹲满了人,只是这些人一个个瘦骨嶙峋的,脚上还戴着镣铐,像囚犯一样老老实实蹲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郭绍见到他们的惨状,知道这些就是薛仪口中说的那些流民,不过几年的工夫,竟被李家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无故攻打我李家的矿场,难道就不怕得罪淮州易家吗?” 李明心无法再装淡定,只好搬出家族靠山来。 这么多的马匪,看起来一个个都是满脸横肉,身强力壮的,绝对不是一般的贼寇,李家这次恐怕要遭大难了。 “都尉,易家……”冯效忠(冯三儿)有意提醒几句,却被郭绍摆手止住。 他送媳妇儿回来后,一直跟在郭绍身边,同他一起练习骑术,又一起纵马冲杀李家矿丁,不自觉就成为郭绍心腹,此时见郭绍对易家好像不太在意,不由心头大急。 “都尉,易家在淮州根深蒂固,而且,听说易家还有人在洛城当大官,淮州大小家族都以易家马首是瞻,咱们恐怕现在还惹不起他们,咱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内卫递回来的情报,郭绍只给薛、袁二位先生看过,连都头一级都没有透露半个字,冯效忠当时还没有回来,就更不知道此事了。 郭绍从一开始就没轻视过易家,当初偷袭淮州的时候,他和陈大全还曾就易家的事情争论过一次。 当时他认为,只要穿云寨想发展壮大,易家是必然会得罪的,与其投鼠忌器,不如斩草除根。 陈大全则认为,穿云寨实力还不够,也没有到动易家的时候,所以就选择放过易家,退出了淮州城。 当时郭绍虽然认为陈大全有些软弱,但因为那时候他自己也是寄人篱下,所以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反而同他一起商量善后问题。 可现在郭绍自己做决定,他本就是个无法无天,无视规矩的人,才不管什么易家,难家,只要挡了他的路,就是天家,他也敢上去踹三脚。 此时听到冯效忠还要让他考虑,顿时怒道:“蠢货,咱们已经动手,得罪也已经得罪了,你觉得,在易家看来,得罪一点和彻底得罪,有区别吗?” 骂完冯效忠,郭绍对李明心大声喝道:“少废话!你李家为了这个地方,害死了多少人,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今天咱们杀到这里,就是为那些被你们害死的流民报仇的,识相的,放下武器,老子保证,饶你一命,否则,乱刀砍死!你自己选吧!” 郭绍的声音很大,大到矿坑里的矿工们也能听得见。 大部分矿工听到后,仍然无动于衷,但是也有一部分矿工心头微跳,眼睛中出现一丝希望。 李明心根本没得选择,他是李家下一任家主,这些年享尽荣华富贵,怎肯再去过普通甚至更惨的日子。 当下,他大喊道:“弟兄们,别信他的,这些马匪就是想把咱们引出去,然后再将咱们一网打尽。 咱们只需要守住矿坑的入口,坚持一段时间,家主就会派人回来救援咱们,弟兄们,守好了,别让他们打进来!” 郭绍听见,冷笑一声,命人取来自己的大弓。 宝弓在手,一支长箭又递了过来,他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哪知李明心狡猾,见他张弓时,就赶紧拉了一个矿丁顶在自己前头,那箭正中此人眉心。 李明心心中一寒,知道郭绍箭法厉害,不敢在矿坑门口多徘徊,趁着郭绍换箭的空当赶紧躲进矿坑去了。 郭绍也不理会他,慢条斯理的重新拉弓,将堵在矿坑门口的矿丁一一射倒,直到没人再敢露头。 “攻进去,杀无赦!”郭绍立即下令。 行军司的弟兄早已等得不耐烦了,闻令马上开始往里冲。 孙弘握紧手中刀柄,也要向前冲,郭绍拉住他,“大哥,你是我的护卫,别老想着冲杀!” 孙弘泄气道:“早知道做你的护卫这般憋屈,当初我就不应该答应你!” 郭绍笑笑,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冯效忠、田四海、张宝山、白老虎四人中,论武艺,白老虎最高,其次是田四海,然后才是张宝山和冯效忠,所以,这次也是白老虎和田四海领先进入矿坑。 有了这两员虎将在前冲锋,行军司弟兄很快也攻入矿坑内。 李家的矿丁节节败退,逐渐退到了蹲在那里的矿工身边。 很快,矿坑内就乱了起来,郭绍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是有一部分矿工开始了反抗。 他很欣喜有这个效果,这说明,这些矿工虽然被李家折磨得不成人样,但身体里的血性还在! “弟兄们,那些矿工都是咱们的同胞兄弟,为咱们的兄弟报仇啊!” 大部分矿工原本已经精神麻木,听到有人竟然视他们为兄弟,稍微有些动容。 再见到身边的矿工,正不要命似的与李家矿丁厮打在一起,一双双木然的眼睛里终于充满了希望,怒吼一声,纷纷加入战团。 有了他们的加入,李家的矿丁很快就败下阵来,行军司也得以迅速控制局面。 李明心五花大绑的,被田四海带到郭绍面前。 “大哥,你去通知薛先生和袁先生,咱们已经拿下小矿山,可以让他们过来了。”郭绍对孙弘说道。 “是!”孙弘应命而去。 孙弘走后,郭绍对田四海笑道:“四海,你今天可以啊,抓了一条大鱼,行,记你一功!” 田四海哈哈一笑,“这都是都尉指挥得当,属下运气好而已。” 他虽然嘴上谦虚着,但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都尉,这个王八蛋怎么办?要不,直接砍了吧?” “先等一等,他还有些用处,现在砍了他,太过便宜他了!” 李明心的嘴巴已经被堵住,他口中“呜呜”叫着,身体不住挣扎。 田四海一脚把他踢倒,大声骂道 “先把他拉到外边,最好捆在一棵大树上,一会儿咱们拿他,给众位矿工兄弟作个交代。” 郭绍吩咐完毕,转头看着矿坑内褐红色的矿石,暗暗想到: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李家的铁矿竟然是在地下! 最让人头疼的是,这么大一个矿坑,开采起来也是一个大问题呀!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派人去李家大院,彻底控制小关口。 第78章 矿工安排 郭绍思虑完毕,立刻命人将冯效忠、张宝山和白老虎叫来。 “你们现在什么也不要管,集合手下弟兄,先行一步,马上前往李家大院,我和骑兵队的人随后就到。 以后骑兵队单独成队,不在编入步兵六都之列,你们的缺额这几天就给你们补齐!有什么意见吗?” 之前郭绍抽调各都骑术精良的弟兄,组建什么骑兵队时,他们就已经预感到会有这一天,现在也没有感觉太惊讶。 毕竟骑兵队的威力在那儿摆着,谁不希望麾下有一支能保证胜利的队伍存在。 何况,都尉也保证这几天就会把缺额补上,这说明什么? 说明都尉准备招兵! 这里不是穿云寨,一年到头没有几个过去投奔的人。 这里是小关口,淮州府下辖的一个大镇,之前大多数人家都被李家奴役,只要都尉稍用手段,就能招到很多兵马,不愁自己屁股后面没人跟着。 “没意见!”三人异口同声道。 “嗯,没意见就好!快去吧,一会儿我和两位先生处理完这里的事情,马上过去跟你们汇合!”郭绍点头道。 三人刚走,薛、袁二人就匆忙到达,因为赶得急,他们衣袍上落满尘土。 “二位先生辛苦了!” “都尉也辛苦。这次咱们能顺利拿下李家铁矿,全仰仗都尉筹谋得当,奋勇杀敌!”薛仪笑着恭维道。 郭绍听了暗皱眉头,他有几斤几两,估计这两个人比谁都清楚,现在这就开始拍马屁了? “薛先生,以后还请莫要说这种见外的话,咱们坦诚相待,互相扶持,共同为行军司谋个好前程就是!” 薛仪脸色微红,斜眼瞟了一眼袁向庵,见他正在关注旁边的李明心,这才放下心来。 “是,让都尉见笑了!” 郭绍拉着他的手道:“不见笑!不见笑!咱们都是俗人,不必遮遮掩掩的,那样反而生分了!有啥说啥,就事论事,这才是咱们的相处之道。” 薛仪大点其头,可心里却不以为然。 袁向庵听见他们客套完毕,这才指着李明心道:“都尉,此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已得到田四海的介绍,知道李明心是李家铁矿的主要负责人。 “我打算让矿场的矿工,每个人都过来都砍他一刀,解一解他们这些年在这里所受的怨气!” 袁向庵明白,这话只是表面,郭绍其实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所有矿工都上行军司的船。 一举两得的事,矿工们当然乐意。 他们在行军司的帮助下,一个个解开镣铐后,有人酷似疯魔,又哭又笑,还有一些人当场跪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郭绍让田四海把他们聚集在一起,自己站在高处大声喊道: “矿工兄弟们,我是穿云寨行军司的都尉,我叫郭绍,今天我们打败了李家,抓住了李家下一任家主李明心,现在他就绑在那边的大树上,你们如果有想要报仇的,尽管过去报仇就是,我们不会拦阻!” 郭绍话音未落,已经有几个矿工抢先上前,然后剩下的人也蜂拥而去。 郭绍命令行军司的弟兄散开,远远的看着这一幕。 李家的这个铁矿,规模并不大,矿工也不多,大致估算下来,最多不超过两百人。 这些人得到解救,更对李家恨之入骨,将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怨恨,一股脑儿都发泄在李明心身上,待人群散开,他已成为一堆肉泥。 矿工们发泄完,在几个青年的带领下,直接跪在郭绍面前,向他表达感激。 郭绍仔细打量这几个人,眼中精光大盛。 他们一共四个人,看起来年岁都不大,虽然也跟其他矿工一样,都是瘦骨嶙峋的模样,但他们的眼睛却炯炯有神。 “不错,你们都是好汉子,现在你们也都已经自由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郭绍问道。 四个青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他们这些人在这里呆了好几年,父母兄弟姊妹能挺过来的,寥寥无几,如今虽说可以走了,但心中却茫然起来,只觉得天下之大,一时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郭绍见他们都面露迷茫之色,轻叹一声:“唉!既然你们暂时无处可去,不如这样,先来我们行军司落脚,虽说不会大富大贵,但温饱还是能保障的。” 四人听了大喜过望,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郭绍赶紧扶起他们,认真道:“你们既然愿意来,那就要听我行军司的规矩,否则,还是不要进我这个门了!” “我等愿意听都尉吩咐,多谢都尉收留之恩!” 几个人都是喜气洋洋,一个接着一个向郭绍介绍自己。 郭绍收下他们后,转眼便发现其他矿工也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当下明了,他重新站在高处道: “咱们行军司是穷人的队伍,如果大家没地方去,都可以跟着我们,可以当战兵,也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做矿工。 如果大家选择留在矿上继续做工,我向你们保证,每人每个月有二两银子的工钱,而且,矿上管吃住。 如果大家选择当战兵,可以去参加我们的考核,只要你能通过,战兵待遇翻倍,不过,我提醒你们,战兵待遇高,但危险性也也不低,大家一定要慎重考虑!” 他的话刚说完,人还未从高处下来,就听见矿工们一阵欢呼,声音之大,响彻云霄。 郭绍微笑着,他非常享受这种安排别人命运的感觉,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他就是迷恋。 大概,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吧! 不过,既然拥有了权力,那相应的,一定还会有义务。 郭绍没沉醉这种感觉多久,就立刻清醒过来,他快步来到薛仪和袁向庵身前,拱手行礼。 “剩下的事情就靠二位先生了!我得赶紧走,李家大院那边还没完呢!嗯,我留下冯四海带人保护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他就行!” 薛、袁二人知道郭绍时间紧迫,没有多做客套,直接点头应是。 “田四海,你也听见了,如果二位先生有什么闪失的话,你以后就不用再见我了,哪来的还回哪去!” “都尉放心,属下明白!”田四海高声答道。 郭绍这时已经跳上战马,他轻拉缰绳,战马自动调整方向,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奔驰,带着早已准备多时的骑兵队,急速向李家大院赶去。 第79章 李家覆灭 小关口镇中心,李家大院。 一百多矿丁把守各个紧要位置,他们的眼睛四处扫视,手里的兵器也越握越紧。 可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之前还能远远听见乱民们的叫嚣声,这会儿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大院内。 李清坐在正堂的主位上,他的腰背挺得很直,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大门口,一句话也不说。 李家其他重要成员都聚集在大厅内,李清的二儿子李炎彬在正厅门口处来回踱步,时不时也望向大门处。 他的心里实在急得要命,却又因为李清坐在上首,怒火不敢在此处发泄出来,脸色憋得通红。 突然,他眼珠一转,上前两步,对李清抱怨道:“爹,大哥该不会不肯调矿丁吧?这都快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到?” 李清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炎彬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再一次被父亲看穿,倒也没感觉到此事有多丢脸,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为了争这点家产,不寒碜! 如此又过去了半个时辰,李清也渐渐坐不住了。 从李家大院到小矿山,拢共不过十七八里路,李博又是骑着马,怎么会等这么久都没见到人? 难道,博儿在半路被人截住,并没有到达小矿山? 不管怎样,不能再等了。 “老二,你派个人出去瞧瞧,如果可以的话,到四周转一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李炎彬喜形于色,老爷子这是开始怀疑老大了? 想到多年来给老大下的眼药终于有了回报,他就恨不得跳起来,大笑三声。 “爹,你就瞧好吧,我的人定会把咱们周围的情况都打探清楚的!” 李清含笑点头。 可是还未等李炎彬派人出去,大院外边竟然开始有隆隆的雷鸣声响起。 “这个时候怎么会打雷呢?”李炎彬心想。 李清却已经反应过来,他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是……骑兵? 大院周围有大队骑兵?这怎么可能? 他李家经营小关口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听说过附近有这么多骑兵存在,莫非是官府的军队到了? 不应该啊,如果是官府的骑兵队路过,淮州那边应该会提前知会一声的。 既然没有提前通知,现在又刚好镇内发生动乱,咝,李清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支骑兵不会是冲着李家来的吧? 他刚想到这里,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到大院外矿丁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就是冲着李家来的! 李清确定了,可是,也晚了! 只听“哐当”一声,那扇早已逾制不知多久的朱漆大门轰然倒塌。 院内众人吃了一惊,急忙转头看去。 只见一队身穿皮甲,手持大刀的兵士昂然入内。 这些兵士身上的皮甲都是大罗官军制式,但上面大多都有修复过的痕迹,最让李家众人记忆深刻的是,他们的右臂上都缠着一节红布条,明显是为了区分敌我用的。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我李家大院?难道不怕我们禀告你们长官,将你们……” “老二住嘴!”老二一声暴喝,赶紧打断李炎彬的怒斥。 这个儿子烂泥扶不上墙,一点儿眼力都没有。 一支要与大罗官军区分的队伍,会在乎大罗军官? 果然,那些披甲兵士并未理会李炎彬,他们只是迅速控制院内重要位置,并将李家众人看管起来,然后就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了。 大院外的厮杀声慢慢降低,李清的心也渐渐跌入谷底。 李家完了! 不管李家的产业还在不在,当李家那支数百人的矿丁队伍被全部消灭,李家在小关口的一切也就毁于一旦了。 现在不用想老大为什么没有来了,如果他所料不差,恐怕小矿山也已经易主了吧! 现在自己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才能把李家的人保住,只要人还在,就不怕将来没有报仇的机会! 李清把恨意藏在心底,他的那张老脸上却开始浮现一缕微笑,就像是即将见到自己的老友一般。 当郭绍骑马踏进院子的时候,刚好与正厅内的李清对视。 郭绍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后背隐隐发凉。 “有点意思!怪不得李家会在小关口内称王称霸,原来还是有能人的嘛!”郭绍心道。 既然如此,就更留不得了! 郭绍跳下战马,整理了身上的铁甲后,手扶腰刀迈步进入李家正厅。 李清故作轻松道:“不知将军领兵闯入我家,意欲何为?可是需要我们供应军需物资?” 郭绍扫视厅内众人,见其中还有两个妇人怀里正抱着孩子,浑身都在颤抖,不由心中一叹。 “对不起了,孩子,我绝不会让赵氏孤儿的故事发生在我身上,所以,下辈子记住,投个好胎吧!” 郭绍从来就不担心有人找他复仇,因为随着他的行军司发展壮大,他的仇人也会越来越多。 但他怕麻烦,尤其是长时间没完没了的麻烦。 他也没有理会李清的话,这个老狐狸道行太高,现在的他,估计还不是此人的对手,与其跟此人这里勾心斗角,还不如直接用刀说话,一了百了! “来人!搜!”郭绍命令道。 院外接着又进来一群战兵,这批人没有穿甲胄,个个都是棉布常服。 他们动作迅速,在李家内堂里翻箱倒柜,到处翻找。 李清以为他们在找财物,就厚着脸皮凑到郭绍跟前,一脸谄媚。 “将军若是需要财物的话,只管同老汉说便是,无论多少,老汉都能给你找来,何必劳动手下人亲自动手呢?” 郭绍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们李家一共有几口人?” “劳将军动问,我李家家业不大,到如今不过二十一口……” 李清话未说完,突然住嘴,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淡,最后铁青着一张脸,冷声问道:“将军真的不肯通融,非要把事情做这么绝吗?” “李家主这话问的好,你既然如此老于世故,难道就不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郭绍脸上毫无波澜,言语平静的反问道。 “你……你这个屠夫!我李家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然想灭我们李家满门,难道,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郭绍一听,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李家主,话不要说得太难听,你们李家这些年做的恶事,我不说你心里应该也清楚,要说遭报应,恐怕还是得你们李家在先!” 郭绍说完,不在与李清纠缠,命人开始点起厅中李家的具体人数来。 李清怒发冲冠,跳着脚的对郭绍大骂,言语之难听,词汇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 郭绍也不命人阻止他,就这样在旁边一直听着。 他想用这些刺耳的辱骂来提醒自己,杀戮是可耻的,使用的时候一定要慎重。 “禀都尉,李家剩余一十九口,俱在此处!” “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第80章 安民 大罗景耀十五年十月十八,淮州,小关口。 零星的白雪缓缓飘洒在空中,凛冽的寒风刮得人面目生疼。 所有的百姓一个个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既为了保暖防冻,也为了躲避昨天突然爆发,又骤然结束的动乱。 不过,是人总是要吃喝拉撒的,总是窝在家里怎么行? 于是,到了中午的时候,便有一部分人耐不住性子,悄悄打开家门,鬼鬼祟祟走上大街,四处查看情况。 他们一路上战战兢兢,不时回头张望一下,生怕自己突然撞到什么危险后,来不及往家里跑。 直到他们在一个十字路口处,见到墙壁上贴了安民告示,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这其中,有部分人是识字的,他们骄傲的昂起头,向那些不识字的家伙解读告示里都写了什么。 待大家都明白告示里的内容后,一个个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这个行军司是什么衙门?” “啊呀!李家竟然灭族了?该!让他们总是欺负人?” “韩铁牛?这是谁家的娃?这么厉害!” 一群人你挤一下,我扛一下,场面混乱不堪。 “分地!” 一声惊叫,周围百姓瞬间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再捣乱,似乎大家所有的精气神都开始聚焦在那两个字上。 “叔公,你仔细看看,这上面说的分地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人迫不及待的问道。 那名被唤作“叔公”的老头站在告示下,仔仔细细查看后,转身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缓缓点头。 “没错!这上面说,有个叫行军司的衙门,也就是昨天灭了李家全族的那伙儿人,要在最近几天之内,把李家曾经霸占的所有土地,全都无偿分给咱们老百姓,让咱们以后都有地种,都有饭吃,都有衣穿,再也不用怕挨饿受冻了。” 百姓们听到这里,先是一阵欢呼,继而又变得沉默起来。 “是真的吗?这上面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叔公还没看完,你着什么急呢?叔公,你慢慢看,这上面这么多字,是不是还说了一些别的事情?” 老人闻言,先用右手捶了捶老腰,然后才直起身继续看了起来。 “上面还说,一个叫行军司都尉的人,看咱们可怜,决定最近两年不征收咱们的税赋,也免除咱们的徭役,让咱们好好种田,不用担心再有人上门来欺负咱们了!” 百姓们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这一幕发生在小关口的很多地方,所有人心底都开始升起一丝丝希望。 “都尉,这是不是太冒险了?给他们分地也就算了,怎么还免除他们两年田税?真要施行起来的话,这两年咱们吃什么?” 薛仪是下午到的李家大院,刚见到郭绍,他就对那份告示表达了强烈不满。 这不是胡来吗? 行军司好不容易才弄到一块地盘儿,还没开始榨出几两油来,就被郭绍拱手让人了。 郭绍现在就坐在李清昨天的位置上,自从昨天把李家满门屠尽,他就把行军司官署临时驻地安在了这里。 有人嫌这里晦气,建议郭绍换个地方。 郭绍却不以为然,认为这里面积足够大,建的也比较气派,更主要的是,要让小关口的老百姓都知道,如今这里到底是由谁做主的。 “无妨,不过一镇之地而已,就算收,两年又能收取多少税赋?不如把实惠让给百姓,这样百姓才能记起你的好,才会自发拥护咱们在这里的统治!”郭绍缓缓说道。 薛仪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担忧行军司的未来,“不收税,难道让弟兄们喝西北风啊?” 郭绍笑了,他的脸上逐渐泛起冷意。 “淮州这么大,难道还不够咱们这一千多人吃饭?一会儿你去看看李家的粮仓,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非要发布这一道命令了。” “什么一千多人?莫非,都尉的意思是,咱们要征兵?” “之前袁先生不是说了吗?取得小关口后,咱们就大肆扩军,逼迫陈大当家承认咱们行军司的独立性!” “都尉,征兵是肯定要征兵的,但是你现在把地都分给百姓了,还顺便免了他们的税,一个个都忙着种地,怎么可能再来给咱们卖命?” 郭绍早知他会这样问,好整以暇道:“薛先生,民政上的事情,看来你不是太理解。 这么说吧,以前李家对百姓搜刮太过,他们手里肯定没有多少存粮,能不能挺到明年春天都是个问题。 现在是十月,今年又这么冷,这段时间他们吃什么、穿什么,恐怕都需要咱们操心,我用高利诱惑,再给他们弄来些粮食,不愁他们不上我的船!” 薛仪沉默下来,半天才点头道:“都尉思虑周全,我不如也! 可是,此地是淮州的一个大镇,人口堪比申河,咱们有那么多的物资和粮食吗?” 郭绍听了,笑得更加放肆。 “还是那句话,一会儿咱们一起去李家的粮仓看看,你就知道有没有了。 更何况,咱们手里有刀,像李家这样的大户,在淮州可是还有五家呢,不愁到时候弄不来粮食。” 薛仪听出郭绍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杀机,不由为那五家默哀起来。 也怪他们平时不修善果,这才引来了一个杀神。 “既然都尉都已经考虑清楚,属下也就放心了。不知都尉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招兵?” 郭绍想了想,不确定道:“恐怕还要再过一段时间,这一阵子,我要先把土地的问题解决了。百姓家里有了土地,才会安心地跟着咱们干! 对了,我正想跟你们商量一下,如果咱们在这里不走了,会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薛仪有些惊讶,“都尉何出此言?咱们早就引起官府的注意了,要不然淮州和唐州怎么会相继攻打咱们山寨?” 郭绍摸了摸鼻子,不自然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咱们从流寇转为坐寇,会不会引起大罗主要军事力量的针对?” 薛仪眉头皱起,什么“流寇”、“坐寇”的,哪有人自己这么称呼自己的? “对于这一点,都尉请放心,我之所以今天急着过来,正是因为刚刚收到的一个重要消息!” “什么消息?”郭绍坐直了身子,疑惑问道。 “是唐州那边传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具体内容是,有个大商人在春风楼宴客,无意间透露,青徐都管府下边的萧州,上个月被一伙儿流民攻占了,官军死伤惨重!” 郭绍霍然起身。 “萧州?” 第81章 时间 薛仪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急忙点头道:“对,正是萧州!” 郭绍知道这个地方,他曾将大罗的地形地貌跟华夏地图做过比较,发现除了有些地区的名字有出入外,其他方面几乎相差不大。 萧州,是青徐都管府辖下的一个州府,位置等同于华夏淮海省的中心地带。 那是个什么地方?地形平坦,适合耕种,物产丰富,民风尚武,太平时甘当良民,乱世里集体暴兵。 那里的农民只要还有一口吃的,绝不会扯旗造反。 反过来,一旦扯旗造了反,要么粉身碎骨,要么功成名就,无论哪一种,都不是短期内能迅速平定的。 萧州也是一样。 既然那里的农民已经有力量攻陷萧州,就说明天下大乱的幕布已经拉开,接下来,就看谁能在这个乱世里挺到最后了! 自己一直担心,大罗朝廷会把主要兵力部署在洛城。 那里距自己太近,自己稍微动作大一点,说不定就会引得大罗主力官军迅速南下。 现在有了萧州的变相“支援”,郭绍觉得自己也许不用那么小心了。 唐州刘鹤只剩下一千多名官兵,就算他又重新征兵,有襄汉都管府盯着,恐怕也不敢征太多,最多也就是三四千人。 而淮州常森那里,几乎没有什么相应的军队,平时全靠易家、项家等几个大家族支持,才勉强维护着官府的体面。 只要自己这段时间能练出两千精兵,在这唐淮之地就能一直横着走了。 想到这里,郭绍心头陡然火热起来,他来回在正厅里踱步,脑子里飞速转动,最后终于下定决心。 “薛先生,你最近一段时间,帮我盯紧刘鹤父子的一举一动,最好搞清楚他们下一步的打算,让咱们有个准备的时间。” “都尉是想……” “我要尽快打造一支堪战的军队,将唐淮二州收入囊中,而这一切需要时间,这段时间里,不能让唐州给我捣乱! 薛先生,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走出唐淮之地,去会会天下英雄了!” 薛仪感受到他的振奋,心中也轻快不少。 唐州刘家父子的情况,他一直都让人专门盯着。 虽说刚开始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小麻烦,但解决以后,他的情报线就渐渐畅通起来。 各种不同类型的消息,不断递到他的手里,为行军司的决策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还有”,郭绍又道:“咱们现在占了小关口,易家一定会有所反应,这两天也让咱们的人注意一下,看看易家会不会派人攻击咱们,听说他们的家丁还是很能打的。” “是,都尉,我这就去安排!”薛仪向郭绍躬身一礼,大步离开了。 “铁牛!”郭绍高声唤道。 韩铁牛急匆匆跑进正厅,学着行军司的礼节拜见郭绍。 郭绍见他的动作滑稽,不禁笑道:“行了,别行礼了,我找你有事。” 韩铁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老老实实听郭绍吩咐。 “我今天事情比较多,就不跟你绕圈子了。你觉得我们行军司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的队伍?” “啊!你……你们不是反贼吗?” 郭绍耐心劝道:“铁牛,这要看你怎么理解。 你看,李家算是朝廷的人吧,听说李清还有个员外郎的身份,可他们干出来的事情,你也都经历了,全是祸害老百姓的。 我们行军司是穷苦老百姓组成的,目的就是为了给百姓找一条活路,为了这一点,我们不介意背上反贼的骂名。 你也是穷苦人出身,大罗官府什么德行,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是想加入我们为穷苦百姓谋福利,还是顾忌一个反贼的名字,替官府为虎作伥,你自己选吧!” 韩铁牛讷讷道:“如果我加入你们,可以吃饱饭吗?” 郭绍一笑,认真道:“可以,管够!” “那我愿意加入行军司!” 郭绍喜道:“好,既然你同意了,那就去找冯效忠,让他给你好好收拾一下。” “是,那我先走了!” 郭绍点头,看着他离去。 之所以如此重视韩铁牛,主要是因为冯效忠看上了此人。 冯效忠认为,韩铁牛在不通武艺的情况下,就能连续打败十多人,还能失手弄死两个,是个可造之才,恳请郭绍将他留下来。 郭绍也希望自己麾下猛将越来越多,所以就顺手招揽了。 做完此事以后,郭绍又在桌案上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带去小矿山,让他交给袁向庵。 信里详细讲述了郭绍在小关口准备做的事情,让袁向庵迅速掌控小矿山,尽快恢复铁矿挖掘。 这些琐事做完,就要考虑大事了。 首先就是当务之急的分地工作,这个他决定自己亲自动手,一方面是为了加强自己的威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了解小关口的具体情况。 至于怎么分,他心中早有计较。 其次就是招兵练兵,这更是一件大事,乱世里,手中无兵,等于插标卖首。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任何时代都不过时。 最后就是怎么应付穿云寨的陈大当家。 在郭绍的心中,对陈大全的感觉很复杂,陈大全对他有大恩,自己自立门户等同于背叛,相信没有哪个大哥会甘心。 不过这个问题其实就是第二个事情,只要自己兵强马壮了,相信陈大全不答应也得答应。 至于那点负罪感,就留待以后报答他吧。 郭绍很想得开,他本身道德感不强,一心只重实利,信奉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套,对于当道德先生毫无兴趣,反而更加憎恨。 正当他想趁着太阳没下山,赶去军营看看的时候,看见薛仪急匆匆跑来。 郭绍将他迎进正厅,关切的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如此慌张?” “陈……陈大当家来了!” 郭绍一惊,诧异道:“他怎么来了?带了多少人?什么时候到?” “已经进了小关口,估计再有两刻钟就会抵达这里,带的人不多,也就二十几个人,都是骑着快马。 要不是咱们的兄弟,拼着战马受伤赶回来报信,定会被他打咱们一个猝不及防。” 第82章 针对 现在已经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了! 陈大全的突然到来,打乱了郭绍的计划,他原想拖一段时间,等自己做好准备后,亲自带人去穿云关城“请罪”,可现在…… 怎么办?眼看着陈大全就要前来问罪了,自己这点人马恐怕还不足以对抗穿云大寨。 现在唯一对自己有利的消息,就是此次陈大全只带了二十余人,难道,自己真要走那一步? 郭绍在正厅里坐了良久,薛仪在他身边急得团团转。 思索过后,郭绍沉重地呼出一口气,眼神逐渐坚定。 他神情疲惫,苦笑道:“薛先生,看来我没得选择,你能跟我说这样做是对是错吗!” 薛仪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好向郭绍拱手致意。 “事已至此,恐怕也只能这样了!” 郭绍缓缓闭眼,无力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找冯效忠吧,他会给你挑选一批可信的弟兄,等他们进来后,你们藏在院外,等我号令就是。” 薛仪轻叹一声,快步而去。 薛仪走后,郭绍打起精神,装作不知道陈大全前来的样子,继续在正厅忙碌。 略过薛仪去安排人不说,先说陈大全这边。 他原本计划等郭绍率众回山后,先通过贺尔汉顶替郭绍的寨主之位,然后再将他悄悄调回穿云大寨,到那时候,郭绍就算再有能耐,恐怕也不可能掀出大浪来了。 可两天前倪方向他汇报,说郭绍在扫平三寨之后,并没有选择回山,反而发兵向北,看方向应该是去攻打小关口,他这才稍微紧张起来。 刚好曹伶这几天也屡次劝谏他,认为郭绍此人鹰视狼顾,天生反骨,不除掉的话后患无穷。 “大哥既然知道他野心颇大,为何还要留着他养虎为患呢?” “听说,当初郭绍被大哥你们救出来的时候,曾向大哥许诺白银五千两,可结果呢?一两银子也没有!” “这人打败唐州官兵后,所有缴获从来没想过往咱们大寨送,可见早有反心,如果不早除掉他,恐怕将来会是咱们的心腹大患!” 刚开始,陈大全还觉得没什么,可等倪方的情报交到他的手里,顿时就坐不住了。 小关口李家的富庶,他早就知道,曾经也想过把小关口拿到自己手里,可他听说易家也在里面掺了一脚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淮州,得罪了易家,就相当于得罪了整个大罗朝廷,一个弄不好,就会被洛城那帮老爷们刻意针对,小小穿云寨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如今郭绍却主动去招惹这头猛虎,不是给自己添乱吗? 他一怒之下,叫上曹伶和倪方,只带了二十几个弟兄就匆匆下山而去,一路上快马加鞭,试图阻止郭绍拿下小关口。 可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当他踏进小关口的时候,已经听说郭绍把李家的人都屠尽了。 “这个蠢货,手脚倒挺快!”陈大全暗骂一声。 既然已经阻止不了了,那就慢慢向前走吧,顺便看看小关口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这一看不要紧,当场发现了郭绍张贴出来的告示。 “他竟然要把田地分给老百姓?亏他想得出来,就不怕那些世家豪族敌视他吗?”陈大全担忧道。 “大哥,你担忧他干什么,咱们这次来就是为了带他回去,等他一走,咱们再把队伍控制起来,管他分地不分地,跟咱们没关系!”曹伶道。 倪方在后边跟着,一句话都不想说。 自从穿云寨打下黑龙关城以后,曹伶就渐渐得宠,到了如今,他在议事厅内的话语权,已经能够稳稳压过自己,仅次于大当家两个结义兄弟之下。 对于郭绍,倪方并不敌视,相反,他还挺佩服,认为郭绍胆大且有能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之所以向陈大哥传递行军司的情报,也是本着职责所在的公心办事,并没有要针锋相对的意思。 可现在陈大哥在曹伶的蛊惑下,始终认为郭绍居心叵测,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就有些过了。 再怎么说,大家之前都救过彼此的命,相互之间也没有撕破脸,如果今天在这里闹起来,二郎就算不想反只怕也得反了? 倪方这里苦苦思索,不知不觉已经跟着陈大全来到了行军司官署(李家大院)。 看着院门外挂起来的十几个头颅,陈大全面色动容。 “这应该就是李清全家的人头吧?唉!得势的时候不知积德行善,关照乡里,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又能怪不了谁呢!” 曹伶也望着这一幕,心头寒意顿起,郭绍看起来一副平和宽厚的面容,没想到该下手的时候也这么狠!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在陈大全面前多次给他上眼药,恐怕自己的下场,不见得就比李家的人强多少! 也罢,既然已经结了仇,那就只能把事做绝了! 他们一行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就这么停在行军司官署门口,肆无忌惮的打量周围的环境,逐渐引起大院门口守卫人员的注意。 “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也许是看出来这些人不好惹,所以他们问话也比较客气。 陈大全哑然失笑,翻身跳下战马,向前拱手道:“在下穿云寨陈大全,前来拜访行军司郭都尉!” 两个守卫惊讶道:“你是我们陈大当家?” 陈大全本来是想趁机调侃一下,等见到郭绍当面讽刺他几句,没想到这两个守卫竟然还认他是大当家的。 这二人应该不是当初穿云寨的老人,但他们却知道行军司是穿云寨的一个分支,这就有点令人惊喜了。 自从知道郭绍擅自把西寨改成行军司,他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如同自己辛辛苦苦才养大的孩子,轻易就被别人抱走一样,甭提多别扭了! 如今见这二人对自己还算尊敬,这才意识到,情况也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陈大全一念至此,笑容更加温和。 “不错,是我。你们是什么时候加入行军司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那两个守卫赶忙躬身抱拳,低头回道:“回大当家的话,我们都是原来黑龙寨的俘虏,一直就跟着都尉,现在已经算是行军司的老人了!” 陈大全一听他们是当初黑龙寨的人,瞬间失去了与他们交谈的兴趣。 相比黑龙寨,他还是更相信穿云寨的老人多一些,毕竟黑龙寨当初都是些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 “你们去跟二郎禀报一声,就跟他说我来了,正在这里等着他!去吧!” 两个守卫不敢多说,转身进入大院,快步向郭绍禀报去了。 第83章 化解 “你说他们在院外等我?” “没错,陈大当家就是这么说的?” 郭绍沉吟,这是巧合呢?还是他们察觉到什么? 不管是哪一种,都已经没有时间再拖了,郭绍决定再冒险一次。 “好,我现在就去。”郭绍收拾心情,开始向前迈步,刚出正厅,他突然想起一事,又对二人吩咐道:“哦,对了,你们去将孙当家也请过来,就说陈大哥来了,让他快来相见。” 二人道了声是,然后快步出门去找孙弘了。 郭绍出得院门,一眼就看见陈大全等人站在一片开阔地带,像是正在欣赏雪后的夕阳。 郭绍快走两步,行至近前,大礼拜倒。 “属下郭绍,见过大当家,不知大当家到来,有失远迎,还请大当家恕罪!” 陈大全回头,看着郭绍的身影,这小子明显消瘦很多,身上穿的那件布衣自己曾经也见过,现在套在身上明显宽松了不少。 “二郎,还记得当初你临行前跟我说的话吗?” 郭绍抬头,脸色肃然道:“属下当然记得。” “说来听听。” “是!属下说,西寨是大当家的西寨,永远也不可能姓郭!” 陈大全盯着郭绍明显变黑的脸庞,冷声笑道:“好,你记得就好。那我问你,行军司是谁的?” 郭绍心中猛然一紧,知道已经被人家逼到墙角,当下不敢怠慢,忙道:“行军司就是西寨,西寨就是行军司,西寨是大哥的,行军司自然也是大哥的!” “那我现在让你让出行军司都尉的位置,你可愿意?” 郭绍胸中怒火越来越炽烈,但又不得不强行压制下去,形势比人强,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自己和薛仪的密谋已经被陈大全化解大半,就算仗着人多,能一时得手,恐怕以后也难逃一个弑主的罪名。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根本想不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破局之策来,只能不甘心的把脸埋在浅浅的雪层里,掩饰住心中绝望的悲伤。 陈大全的话音又一次传入耳中。 “怎么?你不愿意?是谁刚才还信誓旦旦向我表忠呢,怎么,一转眼就准备翻脸了?” 郭绍的声音有些打颤,仿佛身体已经被地上的积雪冻僵一样。 “属下不敢!” 他们的四周已经围满了人,这些人看着跪倒在积雪里的这个“都尉”,心中五味杂陈。 昨天还风光无限,杀伐果断,今日却被逼得卑微到这种程度,人生际遇,孰难预料。 行军司的这些人其实跟着郭绍的时间不长,但郭绍每晚都会亲自查寝。 每一次他为弟兄们盖上被褥的时候,他都会发自内心的笑,就像弟兄们曾经的父母一样。 有人那时候还没睡着,有人那时候恰好醒来,也有人那时候正在装睡,为的,就是让他们那已经远去的父母再一次给他们盖上被褥,掖好被角。 没有人会拒绝一个真正为自己好的人,哪怕这个人喜怒无常,阴狠酷辣。 更何况,每一次行动,弟兄们都能拿到相应的报酬,每一个死去的兄弟,他的家中都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抚恤。 战前管生 ,战后管死,做的事情又是为了生民大义,这样的领袖,哪一个战士不会动容? “都尉!” 随着一声暴喝,一个接着一个的行军司弟兄跪在雪地里,同他们的都尉一起接受这一次刻骨铭心的屈辱。 陈大全震惊,他没想到自己会看见这一幕发生,这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人竟然已经得军心到如此地步。 看着跪在雪地里的这些人,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群虎狼环伺,如果应对不好的话,恐怕会引起行军司士卒哗变也说不定。 到那时,别说是捉拿郭绍,就算是自己这二十几人的生死只怕都难以保全。 “大当家,这……” 曹伶眼带惊恐,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陈大全心思急转,最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缓缓扶起郭绍,为他拍去身上雪污,动情说道。 “二郎莫怪,为兄与你乃是换命的交情,怎么会怀疑你呢?你就放心大胆的干,大哥是你的坚强后盾! 弟兄们也都先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要太见外,哈哈!” 郭绍这时还沉浸在弟兄们给他的巨大震撼中。 他没想到,在他最难最无助的时刻,这些平日里不起眼的弟兄,竟然能把自己托举起来,给自己已经绝望的未来再续上希望。 醒转过后,他眼中重新燃起亮光,对自己想要追求的事业信心剧增。 “大哥说哪里话,属下的一切都是大哥给的,大哥如果想拿走,只管拿好了,属下今生能有这些兄弟,已经心满意足。” 郭绍的话说得越漂亮,陈大全的脸色却越难看。 他心里明白,今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带走郭绍了。 郭绍也庆幸,幸好今日没有让薛仪他们动手,否则,事情可能会被自己弄得越来越糟。 现在这种情形,竟然是这件事情最好的解决办法。 趁此机会,两家分离,想必陈大全也不会再拒绝了。 薛仪适时出现,他拉着孙弘来到陈大全面前,躬身拜见。 “小的薛仪,见过陈大当家!” 终于有人来解围了,陈大全轻舒一口气,眼角瞥过郭绍道:“薛仪?哦,我知道,倪兄弟提起过你,那个火烧唐州官兵的主意是你出的?” “小的不才,只会一些阴损伎俩,不敢有劳大当家尊听。” 陈大全笑着连连摆手,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这可不是小伎俩,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打胜,就是好法子,此道不仅不小,反而是存亡之道,不可不查!薛先生如此大才,可有意往我穿云大寨坐上一把交椅啊?” 薛仪心中暗骂,枉自己以前还以为陈大全义薄云天,是条好汉,现在看来,也是个阴险奸诈之辈。 他哪里是邀请自己去当头领,分明是想借机恶心一把郭绍,为刚才的事情讨要一点利钱。 “大当家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我是行军司的参军司马,本来就是大寨的一员,跟着我家都尉,和跟着大当家又有什么区别?” 他说完这番话,没等陈大全再开口,转身向郭绍说道:“都尉,你看这外边冰天雪地的,大家都站在这里也不好,不如请大当家到里边坐坐?” “对对对,我忘了这茬了,大哥,咱们快到屋里去,屋里暖和!” 薛仪也对陈大全摆上一个请的动作。 陈大全自认郭绍不敢拿他怎么样,当下不再客气,大摇大摆的走进院子里去了。 郭绍用眼示意薛仪先进院,自己随后就到。 薛仪会意,想拉着孙弘一起进去,但孙弘却没有动弹。 薛仪没法,看了一眼郭绍,郭绍点头,让他先进去。 薛仪走后,郭绍拍拍孙弘的胳膊,让他先等一下,然后转身面对那些给予他巨大支持的众兄弟,深深一躬。 “弟兄们,此情此恩,郭绍今生今世,绝不敢忘!” 第84章 三个条件 陈大全进得院门,绕过影壁墙,见到院内两棵桂树此时已然枯憔,倒是旁边的几株腊梅长势不错,晶莹的枝头上,几抹淡红正在含苞待放。 “二郎到底还是有几分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个院子是个好地方,把它作为你们行军司的官署驻地,太合适不过了。” 薛仪跟在他的身后,只比曹伶和倪方错了半个身位。 他闻言急忙闪到一侧,躬身行礼道:“大当家如果喜欢,不如就在这里多住几天,待过几日天气回暖后再走也不迟。” 陈大全“呵呵”两声,继续道:“不用了,我还是识相一点好,要不然,就会招人嫌了!” “看大当家说的,你是我们穿云寨的首领,哪个敢嫌弃你呢? 我们都尉经常跟说,如果不是陈大哥你们的帮助,他早就死在唐州了,又哪里有现在这么风光的日子!” 陈大全放缓脚步,虎目里重现温情。 “他倒是记得还挺清楚,只是……唉!” 陈大全叹息一声,不知该如何解释刚才兄弟二人剑拔弩张的场景。 谁能想到,当初还是一个死囚的郭绍,只隔了两个多月,就成为穿云寨里最具实力的分寨寨主。 早知道会发生刚才那一幕,他绝不会选择对郭绍使用这般激烈的手段。 经过今天这件事情,自己和他的关系,恐怕再也无法恢复到原来了。 陈大全心里有些懊恼,但脸上却并没有显露出来。 他抬脚跨进正厅,当仁不让的直接坐在主位上,然后示意其余的人,随便找地方坐下,那样子就如同身在穿云大寨一样。 好在这个正厅足够大,完全可以容纳这么多人,当初李家也是为了议事方便,这才花费巨资修建了这么一座厅堂。 郭绍拉着孙弘走进来时,正厅内只有薛仪一个人迎上前,其余人等都仿若未见。 “二郎,事已至此,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今这个局面,你怎么说?” 郭绍拉着孙弘道:“大哥,千错万错都是小弟的错,小弟一人担着便是。 只是孙大哥夹在咱们之间左右为难,我实在不忍心,你莫要因为我的事情迁怒于他!” 孙弘只是憨直了些,但并非傻。 刚才发生在院外的所有事情,他都看在眼里。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行军司与穿云大寨之间关系和睦,大家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分得太清。 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太有幼稚了,原来打一开始,大家就各自揣着自己的小九九,时时刻刻都提防着对方。 陈大全以之前的恩情压制郭绍,想逼他交出行军司的兵权。 郭绍这边更狠,他亲眼见到薛仪带人偷偷藏在院外,目的为何,一目了然。 如果不是最后众兄弟集体跪倒,一致表示支持郭绍,恐怕今日之事就无法善了了。 陈大全看向孙弘,目光复杂。 这是自己的结义兄弟,原本情义深厚,不想一时失措,将他送到郭绍身边,结果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唉!既然这样,四弟,你自己选吧,以后是跟着我,还是继续待在行军司?” 孙弘高壮的身躯颤抖着,一会儿看看郭绍,一会儿看看陈大全,最后还是缓缓走到陈大全身边,低着头不敢再看郭绍的脸。 陈大全哈哈大笑,他今天屡屡失策,现在终于捞回一局,岂能不开怀大笑? 他甚至激动的站起身,来到孙弘面前,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声如雷霆。 “好四弟,大哥没看错你!” 郭绍对此早有预料,并不诧异,只是颇为遗憾的对孙弘道:“孙大哥,如果在大寨过的不如意,随时都可以来小弟这里,我行军司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陈大全这时也豪气复发,拉着孙弘的胳膊道:“二郎说的对!四弟,以后在你这儿不分什么行军司和穿云寨,你想去哪就去哪,谁都不会拦着你。” 孙弘红着眼睛点点头,然后又向郭绍抱抱拳,举止间却再也没有以前的那份轻松自在了。 郭绍见事情已说开,身躯渐渐挺直,浑身透出一股战意,眼神直直看着陈大全。 “陈大哥,事到如今,我直接说明了吧。行军司以后要自行其事,绝不会再打穿云寨的招牌。 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你有什么条件就直接说吧,我能做到的,绝不含糊半个字!” 陈大全冷冷道:“哼!终于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老子早就知道你不是个东西,今天要不是看在弟兄们的面子上,老子非杀了你不可。 你想从我穿云寨分离出去,好自成体系,好啊,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郭绍面色平静,一语不发,等待着他的下文。 果然,陈大全的条件非常苛刻。 “第一,原来我穿云寨的老人必须回来,你自己找死,别拉着我的弟兄。 第二,我要小关口的铁矿,你若不给,我回去之后,就立刻发兵过来灭了你!” 第三,我要你在三个月之内,为我拿下唐、淮两州之地,如果做不到,你就给我滚出行军司,再也别让我见到你! 听明白了吗?” 郭绍听得整个人都呆住了,这哪里是什么条件,纯粹就是天堑。 这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过分。 第一个条件,虽然合理,但是现在行军司一共才只有三百人左右,穿云寨的老人几乎占了其中三分之一,他们如果撤走,自己的行军司还玩个屁啊! 第二个条件,自己本来就是为了小矿山才攻打小关口的,现在矿石都还没有见到,就要拱手让给陈大全?那自己这阵子岂不是白忙活了吗? 第三个条件更扯了,先不说自己能不能在三个月之内,打下唐、淮二州,就算自己打下来了,拥有这个实力,凭什么还要交给你穿云寨?自己割据一地岂不是更好? 可是,不同意也不行,彼此已经撕破脸,如果自己不答应,估计陈大全回去后真会发兵先灭了自己。 难道,绕来绕去,最终还是要在这里先下手为强? 郭绍最后暗自摇头,不行,风险太大了。 如果说刚才在院外动手,也许还能争取一点时间,让自己打个时间差。 可是经过行军司弟兄们这一闹,陈大全已经放自己一马,再动手的话,恐怕会让弟兄们认为自己是一个擅长反复的无耻小人。 虽然自己不在乎名声,但这样做了,以后还怎么带领行军司的弟兄们,他们到那时候还肯跟自己走吗? 郭绍没把握! 薛仪在一旁皱眉深思,所思所想跟郭绍大同小异,同样认为,陈大全是在故意刁难,并不是真心实意想把行军司分离出去。 第85章 妥协 “陈大当家,这三个条件也太苛刻了吧!行军司现在只有不到三百人,怎么可能在三个月之内攻取唐、淮二州,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薛仪站起身,向陈大全表示抗议。 “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们大当家说话?别说行军司还没有脱离穿云寨,就算你们分离了,那也逃不过我们的手掌心,你对大当家不敬,可是不想活了吗?” 说话的是曹伶,此人之前被行军司弟兄们的气势所迫,只敢缩起身子不让人注意到他,现在见陈大全已经控制局面,他的气焰顿时嚣张起来。 薛仪不忿,还想上前在跟他争吵,却被郭绍止住。 “我同意三个月内拿下唐、淮二州,并保证,事成之后如约交接给穿云寨,但我这里也有两个条件,陈大哥如果不答应,咱们现在就在这里玉石俱焚,谁也别想好过!” 郭绍声音狠厉,显然是再次动了杀机,他一把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杯子,用力往地上一掷。 “砰!” 茶杯粉碎,声响清亮。 院门外立刻涌进来一群行军司弟兄,由冯效忠带领,都是郭绍的一批死忠。 陈大全带领的人也紧张无比,一个个都站起身子,拔刀在手,挡在陈大全的面前。 陈大全面沉如水,眼中迸射精光,死死盯着郭绍。 片刻过后,他挥手让大家把刀都收起来,从口中蹦出一个字。 “说!” 郭绍见他发问,终于放下心来,也向冯效忠使了一个眼色。 冯效忠会意,命令手下收起兵器,静待郭绍的安排。 “第一,行军司内穿云寨的老人是我的骨干,他们回不回穿云寨,应该让他们自己选,如果有想留在我行军司的,陈大哥不要阻拦,而且还要把他们的家眷也送过来。” “如果他们愿意回穿云寨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 “好,这个条件,我答应了。第二个呢?” “我打下小关口,本就是为了李家的铁矿。 要想在三个月内拿下唐、淮二州,必须保证这三个月,铁矿由我们行军司来支配,你们不得插手,三个月后,铁矿归你们所有!” 陈大全瞪着郭绍,似乎是要看清楚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郭绍目不转睛,就这么站在正厅门口,等待着陈大全的答复。 过了许久,陈大全终于说话。 “好吧,就依你,三个月内李家铁矿全都归你所有!” 郭绍见他同意,脸上却无半分喜色,他向陈大全拱拱手,面无表情道:“既然陈大哥同意了,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我立刻递信给贺尔汉,让他率领山寨上的留守弟兄下山,到时候一起询问他们的去留,如何?” “可以!” “刚才听说陈大哥比较喜欢这院子,那小弟就把它让出来,陈大哥随便住,想住多久都成。小弟还有事,就不在此多留了!” 郭绍说完,招呼一下薛仪,在冯效忠的护卫下,转身迈步而去。 当他们一个个消失在影壁墙之后,陈大全终于坐了下来,他眉头紧锁,脑袋里思绪飞转。 倪方慢慢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大哥,需不需要……” 他的意思是,用不用往山上递消息,让山上发兵过来。 陈大全摆摆手道:“不用,我既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就不会反悔,你们不要胡乱猜测,更不能让山上的弟兄们知道,咱们先看看再说。” 曹伶在一旁眼珠乱转,也不知想些什么。 郭绍带着薛仪和冯效忠走出院门,回头看看,见影壁挡住视线,不免有些发呆。 就这样反出穿云寨了? 陈大全、孙弘、铁雄、徐在山等人,都对自己有恩,自己一下子把他们都得罪了,也不知是对是错? 薛仪也许知道他的心意,站在一边没有打扰他。 可冯效忠却没有这么细心,他担忧道:“都尉,咱们真要在三个月内拿下唐、淮二州?” 郭绍醒过神,对他点头道:“你听的没错,咱们已经没有后路了!” “都尉,不是我灭咱们的威风,淮州也许还行,唐州那可比淮州大多了。 淮州只有一个下辖县,唐州有六个,人口更是超过淮州三倍还要多,就凭咱们,行吗?” “不行也得行,要不然咱们就得一辈子被人家压着,再也抬不起头! 况且,唐州其实也没有咱们想象中的那么强!” 冯效忠惊异道:“怎么会?上次那个刘大公子可是带了将近两千战兵,要不是那把火,咱们就算能守住山寨,恐怕也得损失惨重!” “正因为上次那把大火,咱们才有一丝希望。” 冯效忠还要继续追问,郭绍打断道:“行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时间宝贵,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冯效忠老实住嘴,郭绍又对薛仪说道:“薛先生,恐怕这几天你要辛苦一下了。” 薛仪不仅没有垂头丧气,反而斗志昂扬道:“都尉尽管吩咐!” “原本我想自己把分地的任务自己担了,但现在咱们时间紧迫,必须加快进度,所以接下来的这几天里,咱们就一起把这个活干了吧!” 冯效忠一听,急忙阻止道:“都尉,都这个时候了,咱们还要给人家分地,这不是脑袋疼拍屁股——瞎耽误功夫吗?” 郭绍认真跟他解释:“效忠,这不是瞎耽误功夫,分地是咱们所有行动的基础,如果这个基础没有打好,咱们以后的所有打算都将会一败涂地。 相反,这个基础如果打好了,不仅咱们做事会事半功倍,对咱们完成三个月收唐淮的任务也能起到加速的作用!” “真的假的?这么邪乎?” 郭绍和薛仪对视一眼,终于露出了今天久违的微笑。 “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你就好好执行都尉分给你的任务吧!别再打听了,就算告诉你,你也不懂!” 冯效忠见他们这么有信心,自己也感觉到轻松不少。 “好,俺老冯啥都不问了,就等着都尉吩咐便是!” 这天夜里,郭绍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人深夜披衣坐在床头,一直坐到天明。 接下来的几天里,郭绍与薛仪分别指挥着行军司的弟兄,一个村一个村的跑。 先请乡老把村民们都聚在一起,拿着李家账簿一家一家对账,结束后,再发动村民一块动手,终于在贺尔汉带山寨留守人员抵达时,完成了小关口的分地工作。 “还有很多粮食和物资没来得及运出来,被我们藏在后山的峡谷里了。”贺尔汉道。 “你做得很好,咱们时间紧迫,耽误不得。这次让你们都下山,那是因为……” 郭绍将这段时间所有的事情都讲了一遍,贺尔汉越听越心惊。 “三个月内拿下唐、淮二州?你们是不是疯了?” 第86章 拉拢 “我们都没有疯,而是别无选择!” 贺尔汉嘴巴张开,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郭绍到底想要什么,他十分清楚,不就是行军司的自主权吗? 可是一个只有两三百人,由各路匪寇组成的小股部队有这么重要吗? 只要归顺大当家,把穿云寨做大做强,以后有的是机会带领千军万马,至于把两家关系弄得这么僵吗? 他摇摇头,表示很不理解。 薛仪以为他不支持行军司独立,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郭绍也反省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是不是对贺尔汉打压太过,导致他早已对自己离心离德? 或许,他从来就没有忠心过自己? 也是,自己原本不过一介囚徒,除了有一手好箭法之外,几乎一无是处。 头脑不过中人资质,远远达不到智者的水平,武力除了力气稍微比常人大些,但也远逊霸王。 想到这里,郭绍突然明白,原来这才是自己非要跟陈大全翻脸的原因。 他这样的人,太知道从0到1的艰难了,如果重新来过,他根本不可能再拉起一支两三百人的队伍。 运气不会始终站在他的这一边,就像这次,他自认为只用一封书信,就能拖住陈大全向自己问罪的脚步,可结果呢? 要不是有部分行军司弟兄看他可怜,关键时刻选择支持他一把,恐怕这个时候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事到如今,能争取一分人心就争取一分,管他以后会怎样,先保住现在的这份权力再说。 于是,他再次向贺尔汉画大饼道:“贺大哥,如果你选择留在咱们行军司,以后第一都就是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我绝不再插手! 另外,我把咱们那支骑兵队也交给你,那是咱们的最强战力,这也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了,你,意下如何?” 薛仪震惊,第一都加上骑兵队,这简直就是行军司大半的战力了,他不明白郭绍为什么突然这么重视贺尔汉,他就不怕贺尔汉最后会反客为主? 贺尔汉此时心里头暗骂:又来这套!又来这套!不需要我时叫我老贺,需要用我的时候又叫我贺大哥,郭绍,你这张脸皮的厚度,远超我想象! 第一都他不在乎,但那支骑兵队他确实眼热已久。 “都尉言重了,俺老贺何德何能,竟让都尉如此看重。” 郭绍以为他要拒绝,正自暗暗泄气,忽然又听贺尔汉继续道: “既然都尉对俺老贺推心置腹,俺老贺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以后都尉但有吩咐,骑兵队和第一都鞍前马后,任凭驱使!” 他心动了! 郭绍大喜,稳住了贺尔汉,就等于稳住了一大半穿云寨的老人,一会儿自己再一个一个的拜会他们,肯定还能再留下一部分人,这样行军司的基本盘就不会出现大变动了。 至于贺尔汉以后会怎样,管他呢,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再说,每个人都有私心,更无法保证忠心,既然如此,就看谁给的好处更大更多了! 既然已经搞定贺尔汉,三人便共同商议一阵,决定趁热打铁,马上就去大营里找那些穿云寨的老人,谈心、安抚、许好处,三招齐下。 到了半夜时分,终于将这些人都一一过了一遍,结果还是比较喜人的。 一百多人中,最终只有十二人坚决要走,任他们好说歹说都没用。 即便如此,郭绍也已经满足了,这些人想走,那就让他们走,强扭的瓜不甜! 陈大全这几天一直带着人四处转悠,有时还会到郭绍他们分地现场瞧瞧,见到郭绍与那些村民热情讨论的场景,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这天,郭绍派人请他去行军司大营,他心中了然,这恐怕是贺尔汉他们到了。 果然,当他踏进行军司大营时,第一眼就看见了贺尔汉。 这个矮胖汉子,手里拉着一匹战马,正跟一个相貌非凡的男人,兴高采烈的交谈。 见到陈大全进营,郭绍带着所有行军司头领一同上前迎接。 哪知陈大全丝毫没给他好脸色,硬声道:“不用客套了,今天我来,就是要带走我的人,其他的我没兴趣。” 郭绍无奈道:“他们就在里边,陈大哥请跟我来。” 陈大全一边走,一边查看此处大营,只觉这里布局合理,军容齐整,心中暗暗点头。 郭绍这小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唉!可惜了! 他哪里知道,这些都是方敬希的功劳,自从下山后,由于贺尔汉留守山寨,所以郭绍就让方敬希代理训练士卒。 除了一两次集体行动外,方敬希就老老实实待在大营里,认真训练,很少外出。 一众人来到一处营地,看得出来,这里是临时搭建的,这几天所有穿云寨的老人应该都是在这里训练的。 陈大全见到这些自己比较面熟的人,很是高兴,一会儿拍拍这个人的肩膀,一会儿拉拉那个人的手,偶尔还会停下来主动跟他们交流两句。 郭绍就在一边看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见时机差不多了,陈大全从人群中走出来,朗声说道:“弟兄们,你们最近辛苦了,今天,我就是来接你们回家的!” 他这话说完,专门停顿了一下,没有听到自己想象中的欢呼声,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跟你们都尉商量过了,愿意跟我走的,现在就出来吧,咱们一起回家!”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果然开始动了起来。 但令他失望的是,最终只有十二人犹犹豫豫的站了出来,这跟他之前预计的差别很大。 他有些慌张,急忙高声喊道:“只有他们几个吗?还有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回家,有的话,赶紧出来,一会儿咱们就要走了!” 他来回喊了两遍,结果都是没有人再站出来,依旧只有那十二人立在当场。 陈大全心中苦涩无比,这可是自己当年的老兄弟,这才跟了郭绍那个小兔崽子多长时间,就这样被他轻轻松松拉走了? “真是好手段!好本事!你既然这么善于拉拢人心,那我就在大寨里,等着看你是怎么拉拢唐、淮二州的百姓的!” “陈大哥放心,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淮州,小关口通往穿云大寨的路口。 郭绍见陈大全带着他的人消失在天际,这才吐出一口浊气。 “终于走了!” “是啊!终于走了!”薛仪也跟着回了一句,只是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郭绍听出他的意思,这是为自己捏把汗呢! 他不以为意,笑道:“没事,不必太担心,不是还有三个月吗?咱们慢慢想办法!” 薛仪苦笑,这个都尉,总是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怎么不想想,前几天你是怎么跪在雪地里的? “走!咱们该考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了!” 薛仪一愣,“啥事?” “招兵!” 第87章 思索 想招兵,就要有家底。 郭绍回到李家大院,第一件事就是把行军司的大管家崔茂(崔老猫)请过来。 “老崔,咱们现在还有多少金银财货?” 崔茂从怀里掏出他那本随身携带的账册,翻到最后几页。 “都尉,咱们现在账上光是金银,有将近十万两,李家的商铺和粮食没算在内。” “嘶!这么多?” “是的,这里面有三部分构成,主要是李家的财货,其次是咱们在三个寨子的缴获,最后是咱们自己当初的积蓄。” “好吧!这些老财就是有钱!” 既然钱粮充裕,那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老崔,接下来咱们要大肆招兵,你跟薛先生商量一下,拿出一个详细的方案出来。 不要吝啬钱财,咱们现在最紧迫的事情,就是尽快练出一支强军,只要有强兵在手,就不怕天下的各种妖魔鬼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咱们时间紧迫,你现在就去找薛先生,明天之前务必拿过来!” “是,属下告退!” “嗯!哦,等等,差点忘了,你们把方案弄好之后,顺便也把李家的商铺整理出来,尽快找到买主。 我跟你说明白,咱们在此地呆不久,这些商铺与其留着,还不如换成金银有用!” “是,属下知道,会尽快将这些处理干净!” “好,那你快去吧!人手不够的话,也招些人,别累坏了!” 崔茂走后,郭绍在李家正厅里慢慢踱步,思索着这三个月的计划。 现在已经是十月下旬了,今年还比往年冷得多,虽然百姓们分到土地,心中有了希望,但这么冷的天气,估计也很难熬到明年春耕。 郭绍眼珠转动,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前世总是听说什么以工代赈,自己虽然不知道具体做法,但顾名思义还是懂得的。 修桥铺路暂时自己还做不了,也没必要,不如就让他们帮自己挖矿,把待遇弄高一点,不愁这些人不上钩。 人数不用太多,保证全力运转就行,不过这要在招兵之后,要不然大家都去矿上应工了,自己行军司可就麻烦了。 郭绍想到这里,从内堂找出一张纸,用毛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字。 招兵,以工代赈,铁矿。 写罢,他抛下毛笔,继续思考。 天下大事,无非“耕战”二字。 “耕”字,自己在这里只有三个月,估计用不到。 “战”字倒是挺贴合自己。 怎么提升战力呢? 要么提高军队的人数,使用有智谋或武力的将领。 要么提升战斗工具的质量或层次,例如以宝刀对普通刀剑,以铁甲对皮甲,以热兵器对冷兵器。 军队的人数自己已经开始招募,将领暂时只有手头几个可用,至于优不优秀,恐怕还得将来验证。 热兵器自己只知道名字,连炼制火药的精确比例都不知道,前世网上那么多的此类信息,自己一点都没有注意过,真是失策! 冷兵器的话,那就保罗万象了。 不过其主要核心,还是兵器的质量,也就是说要打造一批宝刀、宝剑、宝甲等。 可提高兵器的质量需要改进生产工艺,自己同样只知道名字,不知道具体做法。 既然质量上行不通,那就从数量上下手! 刀、剑这种兵器,每人基本上都有,虽然消耗大,但平时也不经常换,自己稍微多造一些就行,可铁甲就是个稀缺货了。 目前,行军司将近三百人,可以披铁甲的不足两成,这是个漏洞,可以补上。 自己还真有方法快速炼钢! 那些比较复杂的铁甲,如明光铠之类的,自己不懂,但板甲这种简单的东西,可就容易多了。 大不了,只护住身体的重要部位就行。 想象一下,当一两千行军司战兵都穿上板甲,在唐州城下列阵迎敌,这种场面想想都让人心驰神往。 还有就是能工巧匠自己也可以寻到一些,李家毕竟是铁矿的原主人,只要不傻,总会养一些懂冶铁技术的匠人的。 还有,现在也应该准备军装了,尤其是棉衣,今年天气反常,说不定以后还会有大灾,与其到时候措手不及,不如现在就赶快着手解决。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想过,郭绍感觉自己就像个停不下来的机器一样,什么都想操心,什么都担心别人做不好,这样可不行。 得把袁向庵换下来,有此人在自己身边,可以为自己解决不少麻烦。 在郭绍心中,薛仪偏向于军事,袁向庵偏向于民政,大家各司其职,本应该顺顺利利。 只是自己现在把行军司制度搞得一团乱,先不说贺尔汉那个第一都和骑兵队,就说其他几个都,自从抽调走他们一些精锐后,该有的建制被打破,估计底下的弟兄们也有些难以适从吧。 也就是最近大家窝在这个地方,没有跟别的势力起正面冲突,如果此时有强敌来攻的话,就凭现在行军司的管理体系,恐怕非吃败仗不可。 他这里正思索间,黑瘦青年张钝初急匆匆进门。 郭绍拿起刚才抛掉的毛笔,润上墨汁,开始在那张纸上,书写刚才自己心中所想到的内容。 他边写边道,头也不抬。 “钝初,咱们俩以后还是要把养气功夫练起来,要不然天天心急火燎的,不像个样子,手下弟兄们见了,也会笑话,你说对不对呀?” 张钝初没有接他的话头,直接将自己手里的那张密报递向郭绍。 “我就不看了,你直接念给我听。” 张钝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他迅速收回递出去的手,展开密报,见里面夹着三张纸,便随手展开一张看了起来。 “这张是我之前安插在淮州的密探,他提供了一份关于淮州知府常森的情报,说常森要调走了。” “常森?这个狗贪官,如果就这么让他走,真是便宜他了!有没有确切结果,调到了哪里?” “有!是腾州,他要去做新的腾州知府!” 郭绍哂笑一声,仍然低头写字。 “这样一个人人皆知的大贪官,把淮州祸害成现在这样,居然还能高升到腾州做知府,也不知洛城那些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钝初沉默无语,郭绍继续说道:“这样的人在朝廷频频得势,大罗不亡,那真是没天理了。 他的事太远,咱们想管也管不了,就让他去吧,早晚会有他的报应,接着念下一个吧!” 张钝初闻言,把第一张密报放在书案上,展开了第二张。 “这个是咱们内部的,说的是第三都都头冯效忠,他上次在护送物资和家眷返回山寨时,用强把都尉你要求他娶的那两个小娘子都要了!” 郭绍忍俊不禁,毛笔都快抓不住了,打趣似的问道:“你们连这种事都知道?” 张钝初又确认了一遍,这才说道:“没法不知道,冯都头做这事没避人,弄得那两个小娘子惨叫声闻十里!” 郭绍笔锋一顿,旋即又重新书写起来,他当初就是有意成全冯效忠,借以行拉拢之用,事实上效果也的确不错。 冯效忠从那儿之后,对自己的命令从来没有二话,就连前几天跟陈大全刀兵相向,他也没多说半个字。 只是他将自己让他不得用强的命令置若罔闻,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做那事,是自己事先没预料到的。 只是苦了那两个女子,才出了狼窝,又掉进了虎窝。 “这人我现在还离不开他,且将此事记下,以后一并给他清算!第三件呢?” 张钝初将第二份密报放下,展开第三份。 “这份也是咱们内部的,说的是昨日在东关一家酒楼里,第五都第二什的五名弟兄,不仅吃酒不给钱,还把要账的老板打了一顿,然后扬长而去。” 郭绍猛然抬头,一双虎目迸射出狠厉的光芒。 第88章 探苦主 虽然郭绍在下山之前,已经和几个行军司头领共同约法三章,但下山后,他并没有严格执行过。 其原因有二。 第一,行军司大部分成员,不是山民,就是盗匪,平时自由散漫惯了,实在不好约束。 第二,他不敢。 郭绍当时在行军司内威信还不够,他担心如果用强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说不定,连自己的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之所以他明知行军司肯定做不到约法三章,但仍然坚持把它提出来,其实就是为了现在。 确切的说,是为行军司发展壮大以后准备的。 一个只有两三百人的行军司,跟一个人数上千的行军司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之前的行军司,人数不过两三百,要求太高的话,少不了会生出很多是非。 但现在行军司开始招兵买马,这就需要大家遵守一定的规矩了。 郭绍最近正发愁,怎样才能把约法三章这面大旗真正竖起来呢,这件事情恰逢其时。 接下来的三天里,郭绍仿若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不动声色的处理着招兵工作中所暴露出来的各种麻烦。 直到招兵工作顺利结束后,他才让人找来第五都都头张宝山,请他跟自己一起,在小关口镇的大街上,悠闲地转了起来。 自打行军司占据整个小关口,一没有劫掠百姓,二没有欺男霸女,反而又是分地,又是公平采买,所以大家也就不在视行军司如同洪水猛兽了。 这几天行军司又开始招兵,给的条件比官兵高多了,所以有很多破产农家的子弟一咬牙,纷纷应募,弄得镇中心的大街上,到处都人流涌动,摊贩遍地,竟是造成了十年来再没出现过的热闹景象。 郭绍和张宝山不时避让行人,显得有些狼狈。 郭绍还好,他似乎颇为享受这份安宁,但张宝山却感觉到非常不自在。 他本是桃花寨的匪寇,行事虽然不像其他头领那样无法无天,但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普通百姓的世界里悠然逛街。 郭绍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这份忐忑,一路上走走停停,甚至还笑嘻嘻跟小贩讨价还价,把张宝山急得直跺脚。 二人带着两个护卫,就这么在大街上走了半晌,将近午时才在一家酒楼前停下来。 酒楼并不大,只是普通的二层临街铺面。 酒楼门口的招牌上,“留仙居”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一看就是名家手笔。 现下正是饭点,别的酒楼早已人满为患,此处却是冷冷清清,要不是大门还敞开着,大家还以为此地今天歇业了呢! 郭绍看了一眼张宝山,笑眯眯道:“宝山,咱们就在这儿吃个饭吧,别的地方人太多,吵闹的很,这里好,这里安静!” 张宝山自无不可,他早就不想在大街上闲逛了,此时听到郭绍要吃饭,不由喜出望外,乐呵呵地跟着郭绍走进酒楼大堂。 酒楼里,一个鼻青脸肿的中年人正坐在柜台后面,一边看账,一边唉声叹气。 见到郭绍几人进来,他抬眼只瞄了一下,然后就不在理会,继续低头琢磨他的账本,口中不咸不淡道:“本店今天不营业,几位还是请回吧!” 张宝山怕郭绍脸上挂不住,急忙抢先说道:“嘿,你这老板,怪不得你生意不好,就冲你这个对待客人的态度,你这酒楼恐怕也开不了多久!” 那老板也不与他争辩,瞪着他那双一大一小的眼睛,挥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张宝山无奈,人家摆明不做他们的生意,总不能为了一顿饭,就下手强逼着人家招待自己吧! 他暗骂一声倒霉,正要转身离开,不想郭绍却走到柜台前,笑眯眯问道:“老哥,你看我们都已经进来了,总不能在让我们饿着肚子再出去吧! 你既然开了这个门,就不要急着把客人往外撵,说不准就会得罪人,万一人家一怒之下,砸了你的这家小店,你们一家可怎么办呢?” 那老板感觉郭绍说得还算厚道,也不再翻弄手中账本了,抬起头长叹一声,苦笑着对郭绍说道: “小兄弟一看就是明事理的人,不像那些什么行军司的兵痞,一个个吃饭喝酒不给钱不说,还打人,你看他们把我打得,哎哟!疼死我了!” 中年老板一边捂着脸,一边咬牙切齿的咒骂不停。 张宝山原本斜靠在柜台上,正乐呵呵的看笑话,突然听到“行军司”三个字后,立刻警醒过来。 他站直身体,脸上笑容消失不见,眼睛不自觉向郭绍瞟去。 郭绍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睛慢慢眯起,声音仍旧亲和无比,惊讶道:“难道老哥你这伤,是……是那些……” “对,就是那帮土匪干的!看他们把我打得,唉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让我遇到这帮子天杀的货呀!生孩子没屁眼的东西,下手太狠了!” 那中年老板说着说着,最后竟然哭了起来。 他原本是李家的远房亲戚,靠着李家才有了这座酒楼。 李家倒台后,郭绍下令只杀李家直系亲属,并没有把他怎么样。 他当时还暗暗欢喜自己运气好,竟逃过了一劫。 没想到,这才过去没几天,他还是被行军司的土匪给打了。 自从跟了李家,在这里十余年来,都是他欺负别人的份儿,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等委屈。 “不会吧!那些行军司的人看起来挺和善呀,听说,他们前两天去裁缝铺定棉衣,还多给了定钱了呢!”郭绍辩解道。 “和善个屁!他那是没碰到狠的!什么行军司,就是一帮土匪,以为起了一个官军的名字,就能唬住我!别看他们现在嚣张,等官兵一到,照样让他们现出原形!” “这么说,老哥还认识官兵的人了?” “官兵算什么,老哥我还认识淮……” 酒楼老板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一脸惊恐的看向郭绍。 郭绍仿佛没有听见,正满脸堆笑的催促着。 “说呀!怎么不说了?你到底还认识谁呀?” “没什么!我,我不认识什么人,只是被人打了,心里气愤罢了! 你们不是要吃饭吗?行,老哥我这就吩咐厨房,让他赶紧给你们做!想吃点儿什么,随便点!” 郭绍见他不肯再说太多的信息,也不懊恼,随便点了几个小菜,便同其他人一同坐下,静等开饭。 今天本来是到这里见一下苦主,收买收买人心,顺便敲打一下张宝山,只是没想到竟还有意外收获! 第89章 严明军纪 吃过饭,一行人从酒楼付账走人。 临出门时,郭绍对张钝初暗暗使了一个眼色。 张钝初会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快步离开了。 张宝山好奇的打量着黑瘦青年离去的背影,眼睛转动。 “我是让他查一查,是哪几个小王八蛋,败坏了我行军司的名誉!” 张宝山哈哈一笑,劝解道:“都尉,别太生气!无论在什么地方,总会有几个害群之马的,咱们行军司相比别的土匪,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郭绍也哈哈一笑,纠正道:“宝山,你这个想法就不对了,咱们可不是土匪,也从来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要把格局放大,把眼光放长远一些,你见几个做大事的人,会为了一顿饭就去得罪百姓的?” “是是是,都尉说的对,是属下失言了,都尉莫怪!” 郭绍知道他只是畏惧自己的权威,并不是真正理解自己话里的意思。 心头暗骂一声“蠢货”,想直接掉头回去,可刚转过身,又侧头语重心长的对张宝山道: “宝山,你如果以后想成就一番事业,就一定要重视民间疾苦,失去了百姓的支持,你将寸步难行!” 郭绍说完,不等张宝山回应,就迈步离开。 张宝山心怀忐忑,不明白郭绍这是什么意思,但见郭绍已经走远,也顾不得再多思考,急忙快步跟上。 快到行军司大营的时候,他终于知道郭绍今天为什么要带他又是逛街,又是吃饭了。 接过张钝初递给自己的调查报告,他看清楚里面的内容后,一下子就懵了。 就为了这点小事儿?张宝山心头十万头草泥马疯狂掠过。 绕了一大圈,就为了那几个贪吃的货?如果你有不瞒,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干嘛还要来这一套! 当然,这些他也只敢在心中想象,并不敢张口说出来。 “宝山,你不要觉得这是件小事。现在咱们行军司人数已经上千,管理方法不能跟从前一样了。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所以为了咱们行军司的将来着想,我们必须尽快建立一套新的规章制度。 你大概已经了解过,咱们行军司有一个约法三章,其中不动百姓一针一线,这是前提,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任何人都不能违背! 今天你的人犯了这一条,我打算在明天的誓师大会上,将他们作为典型,严加治罪,你觉得怎么样?” “都尉的任何决定,属下都绝对支持。只是他们不过吃了一顿霸王餐,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大过,处罚太重的话,会不会有矫枉过正之嫌?” 郭绍点点头,站在大营门口沉思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从严从重处置。 “宝山,你的意见很好,我理解你的顾虑,只是你要知道,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足以矫枉。 再说,现在咱们身处的环境十分艰难,官府世家肯定正在紧盯着咱们的动向,穿云寨对咱们也是虎视眈眈。 如果这个时候咱们不能严明军纪,扎根民间,只怕以后等待咱们的,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张宝山见郭绍做决定之前,还专门知会自己一声,已经对此感到很满意了。 这会儿又见郭绍很重视自己的意见,还向自己做出详细解释,更是感到心中甚慰。 于是,他心悦诚服道:“还是都尉想得长远,属下这点见识差点铸成大错!此事但凭都尉做主,属下无不奉命!” “好!很好!宝山,你能这么想,证明我没有看错人!好好干,以后咱们如果有出头之日,我定不会薄待了你!” 郭绍又一次使出画饼战法,只是这次对象换成了张宝山。 “既然此事前因后果,你都已经明了,那这几个人就由你来抓捕吧!给他们弄些好吃的,让他们走之前能舒服一些!” “啊?哦,是,属下这就去办!”张宝山先是一愣,然后哭丧着脸道。 郭绍看着张宝山匆匆而去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眼角透出嘲弄。 第二天,行军司所有成员都集中在镇外的大校场上。 将近1500人站立在寒风中,一个个新兵挺胸昂头,眼光火热的望着点将台上的郭绍。 因为最新的军服和棉衣还没有做好,所以大家都是穿着自己破旧的衣服,从台上往下看,各种破衣烂衫都有,整个行军司简直就像一个乞丐军团一样。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他们这两天陆续进营,或多或少都听说了郭绍的一些事迹,也期盼着在这个纷乱的世道里,自己能像他们的都尉一样,凭借手中的刀枪长矛来博一个光明的前途。 郭绍望着台下这么多人饱含希冀的目光,感觉自己压力重大。 这么多人把命交到自己手中,到最后也不知还能留下几成? 他深吸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对身边的薛仪道:“开始吧!” 薛仪点头,郑重的走到台前,陆陆续续开始宣读这几天才制定出来的一系列规章制度。 等到快要结束的时候,郭绍大喝一声。 “将那几个混蛋东西,全都带上来!” 张宝山此时就站在点将台边缘,闻言心中长叹:“对不住了哥几个,谁让你们自己运气不好,偏偏一头撞在都尉警示三军的刀口上,下辈子记得长点眼色吧!” 他大手一挥,一群行军司的老弟兄,押着五花大绑的几个壮汉,来到点将台上。 “大家都好好看看,就是这几个人,在人家酒楼里吃完饭不仅不给钱,还顺手把老板狠狠打了一顿。 厚颜无耻,嚣张跋扈,严重损害咱们行军司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所以,我决定将他们从重从严处置,将他们都砍了,以儆效尤!”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一片哗然。 大家都没想到,只是吃了一顿霸王餐,打了一个酒楼老板,就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那五个倒霉蛋嘴巴里被塞了抹布,口中“呜呜”直叫,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郭绍仿佛没看见,令旗挥动,几个凶神恶煞的刽子手走上台,将他们一个个踢倒在地,手起刀落,人头瞬间飞起。 “将他们的人头,都给我挂到旗杆上!让大家都好好看看,这就是欺负老百姓的下场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的官职有多高,无论你的资历有多深,违反了咱们行军司的规矩,这就是榜样!” 郭绍手指人头,大声怒喝。 台下新兵们望着那几个慢慢被挂起的人头,心中寒意蔓延全身,有几个人甚至裤裆已经湿透了。 看着旗杆上的人头,郭绍眼睛深处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就被他遮掩起来。 “大家时刻都要牢记,咱们行军司是穷人的队伍,是为了给天下穷苦老百姓讨生路的,不是那些整日里欺压良善、杀良冒功的大罗官兵,谁如果再敢骑在老百姓头上拉屎撒尿,我郭绍第一个饶不了他!” 第90章 恩威 深秋的空气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意,台下的兵士间,仿佛也充斥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几个行军司都头面色紧张,十分警惕的盯着台下的人群。 他们心中也非常震惊,除了张宝山,其他人都没想到,郭绍竟然敢这么干。 当众以严刑峻法处置犯错兵士,一个弄不好,可能就会有炸营的风险。 就算现在是白天,肯定不会有晚上那么大的危害,但这些台下站着的大部分都是新兵,万一他们之中有几个受不了的,神经突然崩溃,那他们这几天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就在他们忧心忡忡的时候,崔茂带了一队人走到台前。 他们每两人共同抬着一口大箱子,一共十口。 这些人抬着箱子费力的爬上点将台,然后将箱子放在地上依次排开。 几个都头又面面相觑,感觉这种场景有些熟悉。 郭绍见他们大约已经明白过来,就笑哈哈的给他们下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 “命令各都的什长,让他们的新兵都坐下,对,直接坐地上,非命令不要站起来!” 这是什么命令? 想让弟兄们坐下,你直接在台上发令就是,就算后面的人听不到你说的话,但他们看前边的人都坐下了,稍微动一下脑子也会知道该怎么做。 至于这么慎重吗? 但他们看到郭绍郑重其事的神情,一个个也不敢多说什么,转身下台执行命令去了。 郭绍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一什一什的人都陆续坐在地上,心中紧绷的精神稍微放松了一些。 但这还不够! 等整个校场没有几个人站立时,郭绍转变脸色,满面春风的对台下喊道:“弟兄们,咱们行军司规矩虽然严酷,但赏赐也足够丰厚。 你们既然选择了这里,咱们行军司自然不会苛待你们。 下面,咱就为你们发放安家费,每个人都有,谁也不要急,更不要越次而出,一都一都的来,都不要乱!” 郭绍面上虽然笑呵呵的,但其实心中紧张无比,甚至比刚才下令砍那几个倒霉鬼的时候还要警惕。 财帛动人心,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见到大笔钱财就放在自己身边,哪有不心动的? 万一形成群体争抢之势,恐怕自己原来这两百多人也很难抵挡。 但有些风险是必须冒的,刚才立威立得爽快,现在就要以厚利缓解了,不然,再高的威势也抵不过人心的流转! 念头及此,郭绍对贺尔汉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时刻准备,一旦发现有人开始闹事,就立刻拿下,绝不能拖沓。 贺尔汉会意,带了一群虎背熊腰的大汉,在人群中不断穿梭。 郭绍没有再延误,他缓缓打开一口大木箱,里面白花花的银子,差点晃晕了他的双眼。 他原打算将这些安家费,先拨给各都都头,然后再由各都都头往下分发。 但后来一想,自己这个时候还是把威望多积累一点的好,免得到时候,这些都头一个个牛气冲天,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下面请第一都第一什的弟兄,上台领取安家费!一个一个来,大家不要着急,保证每个人都有!” 就这样,郭绍在每一什上台的时候,都会说一句这样的话,尽量维持着台下的秩序。 同时也在这批新兵心中不断增加自己存在感。 将近1500多人的安家费,不是一笔小数目,只算这一笔开支,就占据了李家留下财物的十分之一。 等所有人都将安家费领到手里的时候,日已西斜,但即将到来的黑暗,丝毫压不住新兵们心中闪现的光亮。 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以前只听说过,一些山寨头领入伙的时候会有安家费。 谁又能想到,自己一介大头兵,刚刚加入行军司竟然也能领取这么多银子! 一个个喜气洋洋,把手里几块刚刚剪好的银锞子捂得火热。 这时没有人还记得,在他们头顶上空,有几个血淋淋的头颅,正在寒风中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 郭绍站在台上,看着他们欢天喜地的模样,心里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踏实感。 这次行军司整体的军制没有变动,只是在原来的组织架构上,扩充了人数而已。 原来一个战兵都的人数,不过50人左右,这次一下子扩充到200人,优先提拔了一批老兄弟任什长。 此外,郭绍的都尉署也基本搭建完。 亲卫再也不是零星几个小杂鱼,而是从良家子中,精心挑出来的粗通文墨之辈。 薛仪和袁向庵再也不用一个人独挑大梁,可以用有限的精力,去思考更重要的事情去了。 后勤与财务人员更是翻倍增加。 郭绍原本还想要采取文武分治的手段,但稍作考虑后,立刻否了。 现如今连一个稳固的地盘还没有,就算成立了一套班子,也只会让他们闲下来,白白浪费钱粮,没有必要。 无论哪个年代,都是先有军政府,再有百姓政府。 听说过军政府把政权归还百姓的,从来没有听说过缺少军权的政府能够长久的。 行军司现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练兵,而且还要尽快形成战斗力。 为此,郭绍决定采取血腥的练兵方式。 先带着新兵们训练一段时间的队列,等他们的纪律性略有成效后,立刻攻灭剩余几家恶贯满盈的狗大户。 就算是用人命堆,也要堆出一支能征惯战的军队出来。 他一直认为,战斗力是靠打出来的,不是靠训练出来的。 况且,那几家这些年来作恶多端,早就该死,攻灭他们,郭绍一点心理负担都不会有。 不过是顺天应人罢了。 当然,郭绍绝不承认,他是为了那些令人眼红的财物,才决定这么做的。 李家的富贵令他眼界大开,想必其他几家也不比李家稍弱多少。 不知不觉,天已尽暗。 新兵们早已归营,他们明天就要开展第一次军事训练,所以,郭绍特许他们再回家一趟,将自己的安家费送回家中,免得将来丢失了。 从明天开始,他们回家的次数会越来越少了,直到功成名就,或是身死道消,一了百了。 贺尔汉悄无声息的走到郭绍近前,低声说道: “都尉,你今天还要在大营里休息?杨家那边可是问我好几次,我实在找不到理由再去搪塞他们了。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老贺,回去一趟,让我下次再遇到他们,也能理直气壮的回话不是吗?” 这次贺尔汉带队下山,可以说是将山寨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只有那几个老山民,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肯走,说是就算死也要死在大山里,再也不想看一眼这个污浊不堪的世界。 贺尔汉没法子,只好让他们去看守那些带不走的粮食和器具。 第91章 张钝初 郭绍不想搭理杨家那几个小白眼狼,以前在关中的时候,被他们欺辱谩骂也就罢了。 毕竟,他们那时是名门望族,自己只是一介富户之子,被他们羞辱也属正常。 可到了唐州,他们还是阴魂不散的跟着。 甚至就在唐州大牢里,他们已经认出了自己,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自己当傻子哄,真当老实人没脾气? “老贺,你应该明白,现在是咱们最关键的时刻,我要尽快见到行军司形成战力,这样咱们才能在以后的战争中,不断战胜对手,取得胜利。” 郭绍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双目灼灼地盯着贺尔汉,语气强硬。 “这个时候,谁也别想来扰乱我的心神。你不就是想为杨大郎讨一个口风吗? 好,那你告诉她,如果她胆敢过来继续戏耍我,那我也不介意直接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贺尔汉被他的气势镇住,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上次不是这样说的呀?怎么一个月不到,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难道,都尉在山下有别的女人了? 可是这几天下来,贺尔汉也没见他的身边还有别的美貌女子,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贺尔汉想不通为什么,也就干脆不想了,左右不过是都尉他们小两口的事情,自己在这里面胡乱掺和,算怎么一档子事儿? 反正都尉还年轻,过几年等局势稳定了,生他个十个八个定然不在话下,何必为了以后的事情,徒惹都尉不高兴呢? “既然如此,那属下就不再相劝了,都尉放心便是!” 郭绍见状,不免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不由自主的摸了鼻子。 “贺大哥,不要觉得我小题大做,咱们这种出身的人,只有掌握了话语权,那些高门子弟才会对我们高看一眼!” 贺尔汉有些没听明白。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话语权?谁是高门子弟? 贺尔汉还待仔细询问,却见张钝初快步来到郭绍身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声,然后退到一边,静等郭绍的命令。 郭绍低头沉思,贺尔汉不敢打扰,就把注意力转向张钝初。 这几天总在郭绍身边见到这个人,人长得还算看得过去,就是黑了点,也瘦了点,不及方敬希耐看。 整天神神秘秘的,来去如风,关键是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 贺尔汉不知道郭绍从哪里找来的这个人,但却明白此人很受郭绍器重,这从孙弘走后,郭绍直接将他放在身边就能看出来。 更令贺尔汉重视的是,此人好像还跟孙弘不一样。 孙弘只是武艺好,又是郭绍的救命恩人,所以才被郭绍用作亲卫,除此之外孙弘从不干涉。 但这个叫张钝初的青年就不同了。 他除了接替孙弘护卫郭绍外,似乎还另有一重身份。 什么身份呢? 密探?江湖高手?还是别的一些神神秘秘的东西? 张钝初就这么任他打量,自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贺尔汉正想找个由头搭讪几句,忽然听见郭绍道:“钝初,先不管他,把线放长,看看他后边到底是谁?”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尽快把这个人挖出来。” “嗯!莫要逞强,小心一点无大碍!” 张钝初来时匆匆,走的时候也很快。 贺尔汉听得一头雾水,但他明智的没有开口。 不该知道的贺尔汉从来不问,该知道的郭绍定会告诉他。 果然,郭绍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对他坦诚。 “这是我的新任亲卫统领,叫张钝初,这些你可能已经都知道了。 但你不知道的是,他还是咱们行军司内部的情报主管,帮助我做一些比较隐秘的事情。” 得到郭绍的承认,贺尔汉这才小心翼翼问道:“都尉,不知刚才……” “没什么,只是咱们内部有人与易家勾连在了一起,意图还不明了,张钝初正在探查。” 贺尔汉惊怒交加,他没想到行军司内部竟然有人胆敢反叛。 更没想到,如此隐秘的事情,张钝初居然也能提前得知消息。 这两件事情,无论哪一件,都令他感到后背发寒。 他回头想看一眼张钝初的背影,不想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都尉,这……这个张钝初可靠吗?” 郭绍料到他会有此问,抬手示意贺尔汉与他缓步向前走。 “你放心吧,他很可靠。此人原是金州紫阳观传人……” 郭绍一边走,一边将张钝初的来历慢慢道来。 要说根源,还得从郭绍被陈大全他们救出唐州死牢说起。 其实,张钝初也是当初被救走的,只是他的情况比郭绍还要糟糕。 郭绍只在牢中待了十天不到,而张钝初却被刘家父子关在牢里已经两年有余。 出狱之后,他因伤势太重,就急匆匆返回金州,求师门救命去了。 直到上个月底,才从金州折返回来。 原本是想悄悄潜入唐州,将刘家父子暗中刺死,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但没料到最后却被刘鹤发现了,一番厮杀之下,逃出了唐州城。 正巧这时,他听说行军司一把火烧没了刘家的一半兵力,终于找到了报仇的希望。 几经辗转之下,带着曾经跟着他的几个小兄弟,共同投奔了郭绍。 起初郭绍并不是太相信他,只是单纯注意到他的武功不错,就让他带着人在外围为自己做些私活。 经过两次考验,郭绍终于接纳了他,不仅让他的那支小团队加入行军司,还专门另设一个部门供他们自由发挥。 令郭绍没想到的是,这些人果然有两把刷子,竟将一个新成立的内卫,经营得风生水起。 现在更是不得了,居然能挖出行军司内部有叛徒,虽然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只要开始查,最终都会露出狐狸尾巴,不愁此人查不到。 贺尔汉听得入神,对黑瘦青年佩服至极。 敢孤身一人潜入唐州府衙,然后还在身份暴露后,从唐州一路杀出来重围,武艺、心性都是上上之选。 “恭喜都尉又得一员良将!” 郭绍虽然早就偷笑过了,但这时听到贺尔汉的恭维,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天下英雄,都来我彀中吧!” 第92章 叛心 事实上,天下英雄不可能都被郭绍收入囊中。 比如石虎,也就是原来的石虎子。 此人当年是跟郝前程一起,被陈大全拨到郭绍麾下的,现任行军司第二都第一什什长。 “他当的什么狗屁什长!一天到晚放着正事不干,天天跟着都头只知道溜须拍马,如果不是看他还有几分胆色在,弟兄们早就弄死他了!” “孙兄弟说的对!当初大家比武的时候,我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本来杜大哥已经手下留情,不想让他输的太难看。 可他倒好,还是不依不饶的使阴招,若不是杜大哥武艺精湛,恐怕当时那条腿就被他给废了!” 一张饭桌上,几个行军司的小军官正在吃饭。 如果此时郭绍来到这里,肯定能够认出来,几人就是当初行军司新建的时候,有胆量上台比武的那几个。 名字分别叫做高粮、孙克俭、张添寿、马立仁(马二巧)和杜平(杜扁担)。 因为军中禁止饮酒,所以他们几人只得拿茶水代替。 即便少了几分豪迈,但也算吃的尽兴。 就是最后不知怎的,突然聊起石虎来。 石虎同样也上台必过武,为什么大家聚会,却独独把他落下了呢? 说起来,这也不怪他们,之所以聚会不叫石虎,那是因为叫也没用。 石虎这个人,大家对他的评价比较一致,那就是目中无人,自视甚高。 当初大家出于比武时结下的缘分,想拉他一起吃酒,不料被他一口回绝不说,还当面嘲笑他们是一群泥腿子,只会抱团取暖,没有半分上进心! 自那之后,他们与石虎再无交集。 孙克俭因为跟石虎是一个都的,所以石虎有很多事情,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他才显得更加气愤。 “这人不是跟咱们一道的。咱们这几个人虽然出身不高,但都是想凭着自己的一身本领,在这个世道上混出些名堂。 可人家不是,人家不屑于咱们这些微末伎俩。人家心大着呢,总想攀上高枝做凤凰!为了这个,不惜给人下跪,都快叫声‘爹’了!” 孙克俭说着,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又重新倒上一杯,继续说道: “如果只是这些,我也不会对他意见那么大,可他在巴结方都头的同时,却将手下的弟兄们,视作向上爬的垫脚石! 你们知道,打唐州官兵的时候,我们第二都伤亡很大,可你们不知道的是,他石虎带领的第一什,人几乎全死了!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当时根本就没抵抗,双方一接触,他就下令手下的弟兄放下武器,准备投降。 结果唐州官兵根本就没鸟他,对着弟兄们照砍不误,为了救他,我们另外几个什,可是拼上老命了,这才比你们第三都晚了一点到山顶。” 马立仁奇道:“既然他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为什么我们大家从来就没听说过?” 孙克俭讥笑道:“这就是他的本事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哄得方都头对他网开一面,甚至还因为他最后为了自保,杀敌颇多,想要为他请功呢!” 张添寿皱眉道:“不对呀,我平时看方都头挺有风范的,怎么会被石虎这样蒙蔽?” “嘁!”孙克俭嗤笑一声,正想把方敬希的老底也揭了,却听见杜平浑厚的声音传入耳中。 “孙兄弟,慎言!” 他的声音深沉稳重,富含磁性,使人听了,仿佛置身于庄严的殿堂里,再也升不起半点反抗。 杜平年龄本身就比他们稍大一点,武艺也是众人中最高的,加上他做事四平八稳,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所以,大家平时都对他比较敬重。 此刻见他出言打断孙克俭的话,也陆陆续续反应过来,纷纷要求孙克俭不要再往下说了。 几人话只能说一半,饭也就吃得不够痛快了。 没过多时,大家就匆匆散场,返回各自营地去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他们口中的石虎,正穿着一身便衣,进入了东关的留仙居内。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告诉你,让你回去好好等着吗?再过两天,易家的人就会赶过来,到时候,有什么事情你们自己谈就行,别想拉我下水!” 石虎冷哼一声,提醒道:“怎么,想要反水?别以为郭绍把那几个打你的人都杀了,是在为你出气。 实话告诉你吧,他这不过是为了邀买人心而已。 别忘了,你是李家的人,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一点,你说他会把你怎么样呢?” 留仙居老板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画面,那是李家全族的人头,都被挂在旗杆上的场景。 他猛然打了一个哆嗦,颤声道:“不……不会,我没有反水的意思,这里你们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我来给你们把风!” 石虎这才满意道:“嗯,老实一点对您对我都有好处!这两天有没有人注意到你?” “没有!绝对没有!除了前几天接待了一桌客人之外,最近我几乎没有开张!你请放心,这里绝对安全!” “那就好,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让易家在原来开出的条件上,再加一倍,要不然,老子就不趟这碗浑水!” “一倍?这……这怎么可能?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石虎斜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缓缓说道: “不同意?哼,当时我只是一个什长,手底下只有区区十个人,而现在,我手底下军士将近五十,你说,当初那个价钱还能作数吗?” 酒楼老板恍然,原来这厮是升官了,怪不得现在底气这么足。 “原来如此,那我知道了,等易家的人来后,我自会把这个条件向他说明,但他答不答应,我就不知道了!” “你只管汇报就行,至于易家那边,定然不会像你一样愚蠢!” 石虎说完,不敢在此地多留,又向老板反复叮嘱几句,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待他走后,留仙居老板忍不住唾骂一句。 “呸!卖主求荣的货色,在这里充什么好汉!当老子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吗?要不是现在易家还用得着你,老子早将你剁成肉馅了!” 第93章 练兵与疑心 贺尔汉再次见到张钝初的时候,是在小矿山上。 此时距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张钝初一如既往的出现在郭绍身边,同样是低声耳语几句,就再次匆匆而去。 只是这次,郭绍的脸色却相当难看。 没有什么事情会比遭人背叛更加令人愤怒。 郭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曾经亲手提拔的军官,竟然一直都心怀不轨。 他先前虽然让张钝初不要动手,要他静观其变,看能不能钓上来一条大鱼。 现在大鱼上钩了,他却有些难以接受。 他不担心石虎,此人最多也就是个什长,就算想图谋不轨,暂时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他其实担忧的是方敬希! 方敬希是第二都都头,是自己引以为重的核心将领。 更重要的是,他的堂弟叫薛仪。 那个虽然急躁,但却偶有惊艳表现的行军司参军。 薛仪可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他知道行军司太多秘密,一旦他也勾连其中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他这边疑虑重重,一时没有说话。 贺尔汉问道:“都尉,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绍回神道:“哦,没什么。这几天新兵训练得怎么样了?” 贺尔汉见他明显不想说,也就不再追问,闻听他问起新兵训练的事情,立刻眉飞色舞起来。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都尉,我想问一下,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种练兵妙法,简直绝了! 这个法门虽然对提升新兵的战斗技巧作用不大,但却能锤炼他们的意志力和纪律性,以后稍微再让他们见点血,形成军阵的话,恐怕天下很少有军队能攻破他们的防线了!” 说起这个,郭绍也有些兴奋。 他哪里懂什么练兵方法,以前训练士卒都是交给贺尔汉的。 这次行军司招到的新人比较多,贺尔汉说他忙不过来,要求郭绍多派几个人,跟他一起训练新兵。 郭绍明白他这是为了避嫌,不过这也正合己意。 所以,郭绍就专门成立一个教导队,将前世知道的一些军事训练的内容,稍作修改后, 先在他们身上试验了一番。 结果显示,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教导队的人,全都是郭绍从新兵里,优先挑选出来的良家子,没有一个沾染到兵痞的习性。 几乎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把他们训练成型。 如今行军司时间紧迫,如白驹过隙般稍纵即逝,郭绍怎敢有丝毫耽搁?见他们已然掌握最基础的动作要领后,便如释重负般直接让他们去担任新兵教导员了。 由于他们这些人训练的时间也不长,所以郭绍对他们的期望也不高,只要能令新兵听自己指挥就行。 不过现在看贺尔汉震撼的样子,郭绍立刻明白,这种战兵速成的方法,简直就是对他们的降维打击。 虽然用这种法子训练出来的士兵,很多都是花架子,在冷兵器时代,作用其实不大。 但他们的纪律性却能碾压当今天下大部分杂牌军队。 只要以后持续训练,郭绍相信,他们定然能成为世间首屈一指的天下强兵。 “只是一些小门道而已,以后还要多靠你来教授他们一些搏杀经验!” “都尉太谦虚了,这可不是小门道,而是大智慧。 咱们有了这个可以让壮丁迅速成军的本事,以后只要保证后勤不出问题,天下何处还有去不得?” 说起这个,郭绍立刻开始愁眉苦脸。 为了让行军司尽快形成战斗力,他下令让老崔全力供应新兵们的吃穿用度。 老崔也不含糊,那钱花的是一点都不心疼。 郭绍说新兵都是贫寒人家出身,身体亏空太大,要给他们增加些油水,老崔就去四处采购鸡鸭鱼肉。 郭绍说新兵们穿的还是旧衣,略显单薄,要让他们这个冬天不再受冻,老崔就在统一军装的基础上,再次定了一批厚棉衣。 听说最近小关口来了许多商贩,各个都叫嚷着要跟行军司做生意。 再加上小矿山这里大肆招工,郭绍每天花出去的钱如同天文数字。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原本以为可以支撑大半年的财用,昨天老崔来报,表示已经很难再坚持一个月了。 一想起这事,郭绍就有些头疼。 一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新兵们能不能拉出去打一仗? 如果到时候被人一击即溃,那自己这些天的投入就算是打了水漂了! 贺尔汉也同样知道这一点,但他却对新兵们充满信心。 “放心吧,都尉,咱们下了这么大血本,肯定能够在短时间内形成战力的!” “你也不要太乐观,还是做两手准备的好。这样,你先派人将原来李家的粮仓严格保护起来,千万不能让人一把火给烧了!有这些粮食在手,咱们就不怕没有后路可走。” 贺尔汉虽然觉得郭绍太过小心,但也没有反对,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此事。 二人又开始商量别的事情,例如骑兵队的训练、易家的反扑等等,直到天色渐暗,这才分别而去。 袁向庵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小矿山上。 作为行军司为数不多的智谋之士,他的为人很低调,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可是今天,他却跟郭绍说要下山一趟。 郭绍问他下山做什么,他只说去见一个老友,其他的再也不肯提及。 郭绍无奈,只得指派十多人随他一起下山,要求这些人一定要保护好袁先生的安全,否则军法从事。 袁向庵谢过后,却脱下了他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锦衣袍服,换上一套行军司制式的便装,就这样不缓不慢的下山去了。 待他走后,郭绍在小矿山上转了一圈,发现矿区各处都是井井有条的,就连那些新加入的矿工们,也都各人有各人的职责,丝毫没有因为生疏而造成任何混乱。 郭绍最后竟然还在这些忙碌的人身上,领略到了一种平和自然的韵味。 “这个袁先生,看来还另有一番不为人知的本事啊!”郭绍心中想道。 最近他事情颇多,还极为繁杂,有些事情更是搅得他心绪不宁。 比如薛仪,据内卫探查,他这两天都跟方敬希一起训练新兵,连郭绍交代给他的任务几乎都撇到了一边。 有的时候,还在第二都的军帐里,跟方敬希“密谋”着什么。 张钝初说薛仪想“造反”,他是绝对不信的。 但是还有个方敬希,他就不能不多个心眼了。 刚接触的时候,他还觉得此人相貌堂堂,才堪大用,可是相处这么长时间,他发现这个方敬希竟然是一个耳根特别软的人。 他曾多次提醒方敬希要注意底下人的心态变化。 方敬希都是连连应声,回去之后也准备有所动作,可是被石虎稍一劝说,就马上改弦更张,放任如常。 一次两次这样还好说,可这么长时间以来,屡屡如此,就太令人厌烦了。 “也不知这个方敬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那么相信石虎的话?莫非他真有不轨之心?” 第94章 问话 淮州小关口,行军司第二都大营。 帐外月黑风高,帐内烛火飘摇。 “你到底想干什么?”薛仪怒声诘问。 “我没想干什么,我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方敬希辩解道。 “你撒谎!若真是只为了自保,你怎会蓄意瞒下石虎与易家暗中勾结之事?你敢说你在其中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真当我的情报处,都是吃干饭的吗?” 方敬希紧张兮兮掀开帐帘,伸出头左右瞧了瞧。 周围篝火旺盛,旁无一人,远处漆黑一片,暗影重重。 方敬希喉结滚动,咬牙问道:“这事你没有报给都尉吧?” 薛仪没好气道:“我若报了上去,你还有命在?” “嘿嘿,我就知道兄弟你一定会帮我的!”方敬希拉着薛仪坐在一边,为他倒上一杯清茶,然后解释道: “我之所以帮石虎瞒下此事,主要原因就是不想惹麻烦! 你知道的,都尉这个人疑心极重,一旦让他知道石虎跟易家有联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我身为石虎的顶头上司,岂会不受影响?” “你糊涂!你以为你瞒下此事,都尉就永远都不知道?如果你没有隐瞒此事,也许都尉还会对你网开一面。 但你现在你刻意隐瞒不报,都尉就会怀疑你是不是已经起了不轨之心!” “我没有!天地良心,我方敬希虽然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但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当初咱们刚刚投山,都尉几乎没有怎么考校,就把我提为都头,这等知遇之恩,我方敬希怎么会忘?” 薛仪听他这么说,一颗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拿下石虎,带着他去向都尉请罪?” “我……”方敬希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薛仪火气一下子又起来了,“到底是为什么?” “石虎跟我说,易家愿意替朝廷招降行军司,到时候整个淮州都由咱们说了算……” 薛仪一听此话,便知真假,气得差点晕厥过去,立刻打断道:“你个蠢货!被人家卖了还在替人家数钱! 你用脑子好好想想,易家本就是淮州的地头蛇,他怎么会自动放弃自己的地盘,来招揽我们这些山匪呢? 嗯?不对,你刚才说‘由咱们说了算’,这个咱们究竟指的是谁?” 方敬希默然不语。 薛仪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不由惊悚起来。 “你们是想撇开都尉,独自投靠朝廷?” 方敬希仍然一语不发。 薛仪大怒:“无耻!你还说自己没有不轨之心?都尉的知遇之恩,都被你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大罗没希望了,没希望了!就算你投进官府的怀抱,他们也不会把你当成自己人!想想当初华州的杨家,你还看不明白吗?” 方敬希听到最后,猝然而惊,慌忙站起身,对着薛仪拱手执礼。 “是……是为兄糊涂了!我不该听信石虎之言,对朝廷起了希冀之心!可事已至此,咱……咱们该怎么办?” “你跟我实话说,你当时有没有对都尉起歹心?”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当时石虎只告诉我说,朝廷那边对刘家父子在唐州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意,希望淮州能出现一股势力,去跟刘家分庭抗礼,这样朝廷才能全力支持襄州马家,尽快平定宜州的叛乱! 他们还说,都尉一手拉起一支队伍不容易,定然不肯轻易放弃,所以让我们暗中联合各都都头,一起架空都尉,到时候随便给他一个闲职,保证他颐养天年就好!” 他的声音越说越无力,心里也觉得自己当时真是昏了头了,连这话都敢信? 薛仪已经被他的话震惊了,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这个表兄。 他们还真敢想,居然还要架空都尉! 他愤怒的一把掀了桌子,双目怒视方敬希,手指颤抖。 “你……你可真是蠢得无法救药了,连这等糊弄鬼的话你也信?说,你们到底都勾连了谁?都给我说出来!” 方敬希脸色苍白,讷讷道:“时间还短,没有勾连几个,都是些下面不得志的杂鱼……” 薛仪都快被他气笑了,都要自身难保了,自己这个表兄居然还在为别人开脱。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以你为首的?” “不不不!”方敬希赶忙否认道,“是石虎联系的易家,易家的人说,他们只认石虎,说发动的时候全部都要听从石虎的安排!” 薛仪缓缓闭上眼,一屁股跌进椅子里。 他算是对这个愚蠢的表兄,有了更近一步的认识,这哪里是蠢,分明就是得了失心疯了。 一个行军司的都头,居然听手下一名什长的命令,岂不荒唐? 薛仪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声音低沉道:“走吧,咱们一起去见都尉!” 方敬希惶恐道:“别,不要,你这不是想害我吗?此事一旦被都尉知道了,我还有活路吗?”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你以为你们做的很隐蔽吗?” 方敬希不解,茫然的看着自己表弟。 薛仪深吸一口气道:“你恐怕还不知道,都尉手里另有一支隐蔽的探子,比我的情报处精锐的多,你们的事情连我都知道,又岂能瞒得过都尉,他现在也许正在大帐里等着咱们呢!” 方敬希瞠目结舌。 果然,等他们到达郭绍的大帐时,里面灯火通明。 “走吧!”薛仪一叹,推了一把腿脚已经开始发软的表兄。 “都……都尉不会杀了我吧?” “不会!咱们毕竟是行军司刚成立就投靠都尉的人,他这人虽说有些刻薄,但并不寡恩,只要你真心悔罪,他不会太难为你的。再说,这不是还有我嘛!” 方敬希想起自己领到的那些厚赏,心中一宽,更加感觉自己愚不可及。 等二人进帐,迎面就看见帐内跪着四个人。 郭绍坐在大帐正中的椅子上,一脸玩味。 帐内还坐着贺尔汉,冯效忠,张宝山和白老虎。 方敬希惊骇不已,因为那几个跪着的人,正是伙同他一起准备“架空”郭绍的几个什长,其中就有石虎。 此时见到这等场景,哪里还不知道事发了,急忙“咚”的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 第95章 发落 “哟!这不是方大都头吗?怎么,你也是来劝我接受官府招安的?” 郭绍的声音调侃,面色却冷若冰霜 “属下不敢!是属下一时糊涂,被奸人蒙蔽,请都尉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饶属下一命!” 郭绍盯着他,没有再说话。 薛仪见状,也来到郭绍面前,大礼跪倒,但却未发一言。 郭绍看着他,又看看方敬希,忽然抓起旁边的茶杯,用力丢在方敬希的头上。 “砰!” 方敬希的额头上鲜血直流,他却没有擦,只深深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薛仪心中缓缓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赌对了。 都尉还是重感情的,看来这次不会要了方敬希的命。 “你这个蠢货!被人耍了你知道不知道?” “属下知……知道了。” 方敬希几乎都快要哭出声来,心中既骂石虎,也恨自己。 郭绍见他这个样子,心中毫无波澜。 这次是自己率先察觉了,如若不然,自己的下场恐怕不会比金牛寨的黄胡子好多少! 想起这个,他杀了方敬希的心思又起了,可看看他旁边跪着的薛仪,只得再次将杀意压下去。 这个蠢货虽然该死,但他有一个好表弟,今天如果不是薛仪把他押过来,自己明早就带人将他乱刀砍死。 “薛仪,你先起来,让他跪着!” 薛仪心知这一关算是过了,依言起身,再次深深向郭绍鞠躬,然后退到了一旁。 “来人!” 一群锐士闻声进帐。 “将这四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拖出去,乱刀砍死!” “是!” 锐士应命,不顾那四个什长的挣扎叫喊,强力将他们拖了出去。 声音由近而远,惨叫声此起彼伏,然后戛然而止。 帐内。 郭绍站在一侧帐布前,久久不语。 几个都头知道他在思考怎么处置方敬希,他们一个个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毕竟,这是行军司成立以来,第一次处理这么多军官,其中还包括一个都头。 现在行军司共1500多人,都头只有6人,什长也不过30人,一下子就动了这么多位子,谁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良久,郭绍才发出一声叹息。 “唉!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今天我才明白这句话的难处,都是自己身边的手足兄弟,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郭绍在帐内缓缓踱步,声音传遍大帐内外。 “我自问对兄弟们还算亲厚,金银赏赐从来不断,手下权力也不曾苛责,难道,把我换掉,你们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帐内所有人听到这话,慌忙起身,共同跪倒在地。 贺尔汉领先道:“都尉待我等情义深厚,我等怎么会为了区区小利,就产生不轨之念呢? 不过是有人自己蠢笨如猪,被奸邪之徒利用罢了,还请都尉莫要太过心伤!” 冯效忠也道:“是啊,都尉,咱们都是准备一起打天下的弟兄,如果有谁妄图背叛,俺老冯第一个饶不了他!” 说罢,他还怒视方敬希一眼。 他是真没想到,这个一表人才的方敬希,居然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图什么呢? 张宝山和白老虎也各自发言,表示自己与叛徒不共戴天。 方敬希听着他们赌咒发誓,更加羞愧难言,只敢把脸庞杵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方敬希,今天这事,你怎么说?”郭绍问道。 “属下自知罪责深重,不敢求都尉开恩,只请都尉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让我在营中做个小兵,以赎今日罪孽!” 郭绍沉思片刻,就在薛仪准备再次求情时,听到郭绍下令。 “既然如此,那就依你之言,免去都头职务,一撸到底,在第二都做个小兵吧! 你记住,只此一次,若敢再有下次,咱们就新账老账一块算!听懂了吗?” “属下再也不敢了,谢都尉不杀之恩!”方敬希瘫倒在地。 其他几个都头也暗暗长出一口气。 “你也起来吧,今年冷,地上凉,不要再被冻伤了。回去好好换洗一下,就去营中报到吧!” 方敬希谢过后,踉踉跄跄的出了郭绍大帐。 不知何时,帐外已经又开始飘起雪花。 方敬希抬起泪眼,闭上双目,任冰雪覆盖自己的面庞,只觉天地一片冰寒。 几天后,淮州易家得到消息。 “哼!那狗贼倒是警觉,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一道嘶哑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易师爷在马车外快步跟随。 “家主,不过是一群马匪,咱们至于花费这么大精力去对付他吗?” 嘶哑声音听到他的话,好像嘲讽一样笑着。 “呵呵,你懂什么,这可不是一般的马匪,你见过几个马匪会给那群泥腿子分地的? 听说小关口周围有很多商人,想跟这个什么行军司做生意,此事当真?” “的确如此!这帮马匪灭了李家,将李家家产据为己有,当然崽卖爷田心不疼。 他们屡屡采买货物,出手大方,那些奸商见有利可图,自然就聚了过去。” 他这话说完,没等到马车内的人再开口。 易师爷知道,家主这是正在思考,便一路小跑的跟在马车旁边,等候家主发号施令。 果然,那道嘶哑的嗓音很快又传入耳中。 “你去发布一道命令,就说如果谁再敢把货物运进小关口,易家就绝了他的种!” 易师爷心中一寒,忙不迭的应是,然后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再没有任何命令传出后,这才快步离开马车,想办法传令去了。 马车上,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人稳坐于内。 他的瞳眸闪亮,黑色胡须长卷,随风飘摇。 他就是淮州易家家主易平涛,今年不过四十岁,是如今大罗吏部左侍郎易平波的同胞兄弟。 易家本来就是淮州大族,这些年来人才辈出,几乎霸占了整个淮州九成文气。 易平波更是了得,此人从小就以神童着称,19岁高中进士,如今已经官居吏部左侍郎了。 听说他很受当今陛下看重,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能坐到吏部天官的位置上。 他的弟弟易平涛也不遑多让,自33岁接手易家以来,经过7年努力,将易家的手渐渐伸向淮州全境,间接架空了淮州知府的权力。 易家兄弟分工明确,一个扎根官场,一个稳固地方,二人兄弟齐心,试图将易家推上一个更高的位置。 第96章 局势 易家府邸位于淮州城西,是一座占地将近十余亩的大宅。 府邸门前两侧分别竖立着十二根拴马桩,几匹高头大马正在那里安静的吃着草料。 马车缓缓驶来,直抵门前。 赶车的马夫掀开帘幕,易平涛稳稳跳下马车,早已等候的小厮快步上前,将一件厚实的狐皮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易平涛整理好衣袍,稳步迈进朱漆大门。 刚在正厅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好茶,就听一阵喧闹之声慢慢传来。 易平涛颇为无奈的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准备迎接妻子。 易平涛发妻马氏,出自襄州马家,乃是如今襄汉大都管马继业的姑母。 易平涛正是凭借着这层关系,才得以顺利接掌易家,从而达到如今的成就。 没过多久,穿着一套深蓝华服的马夫人,就在十几个丫鬟的服侍下走进门来。 只见她凤目柳眉,身材高挑,虽说已经年过三十,但仍然看不出一丝青春消逝的痕迹。 这等美貌佳人进的正厅,见到易平涛,盈盈一礼道: “老爷回来了,这一路可还安好?” 易平涛哈哈一笑,上前拉着她的手,轻轻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还算顺利,那新来的赵知府虽然看着比较年轻,但却很识趣,当场表示,以后淮州的事情一如既往,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想来也应是如此,堂堂汴州赵氏,怎会不懂这点道理!赵知府虽然年轻,但高门世家的修养还是有的。” 易平涛饮下一杯茶水,缓缓点头。 “既然人家守规矩,咱们也不能没有一点表示。我准备给兄长递信,将这里所发生的的一切,全都告知于他,想来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嗯,这是自然。只是兄长一家身在洛城,区区一封书信,也许说不清楚最近发生的事,不如派恒儿亲自跑一趟,当面禀告他大伯,这样也能他们亲近亲近,你看可好?” “夫人所虑极是,我这就另写一封信,交给恒儿,让他带去洛城。只是……” 马夫人看他犹豫不定的样子,好奇问道:“怎么?老爷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 “也不是拿不定主意,只是有些担忧而已!” “老爷担忧什么?” “唉!还不是那帮穿云寨的匪寇闹的!这次他们攻打小关口,灭了李家满门,将那边的铁矿也给占了。我担心他们渐渐坐大,到时候恐怕不好收拾!” 马夫人惊讶不已,“不是说他们已经搬走了吗?” “大寨是搬走了,但却留下了一支两百多人的小股土匪,改了个名字,叫什么行军司。这次李家的事,就是这个行军司做的。” 马夫人听了,也跟着皱起眉头。 “二百余人就能拿下小关口,看来这支土匪能耐不小啊!” “夫人说的极对。之前打败唐州官兵的,也是他们!听说,刘家父子损失惨重,刘象先那小子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马夫人柳眉轻凝,将手中粉红罗帕丢在茶几上,气恼道:“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哪里都在闹匪患。 昨天我娘家侄女来信说,宜州的叛乱越闹越大,都快打到襄州城了,也不知道我那个可怜侄儿能不能应付得了?” 易平涛低头不语,心中想道:“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是看大罗衰微,这些山匪流寇觉得有机可乘,想过一把封侯拜相的瘾嘛!” 因为他长期跟身在洛城的兄长通信,所以知道的东西比身在闺中的妻子多得多。 现在这个天下,哪里没有动乱? 远的不说,就说三年前,发生在陈州武城县的那件事,具体死了多少人,到现在都没有几个人说的清楚。 听说最近萧州那边也开始乱起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平定下来。 夫人的娘家远在襄州,那里更不太平,蛮族屡屡生乱,一年前更是跟宜州的流民勾搭在一起,闹到现在也无法彻底平定。 兄长说,朝中也不容易,自十年前关中巨变后,财政开支越来越困难,去年差点连官员的俸禄都负担不起。 为了应付财税不足,当今陛下只得不断缩减宫中用度,龙袍上宁愿打补丁也绝不更换。 皇后更是经常裁衣直至深夜,亲自为众位殿下缝制袍服。 一有灾害地动,陛下便屡屡前往太庙,又是请罪,又是祈福,但仍然难以扭转局面,反而局势愈加艰难。 难道,上天真的要覆灭大罗了吗? 夫妻二人同时想到这点,都不禁深深打了一个寒颤。 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易平涛强打精神,安慰爱妻。 “天上的事,自有兄长他们操心,咱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把这股不听话的马匪镇压下去,避免成为咱们淮州的心腹大患!” “老爷,你准备怎么做?现在这个局势,我侄儿那边自身难保,只怕没有办法来支援咱们了。 淮州的官兵又都是些样子货,平时在城上防备些小贼也许还勉勉强强,一旦有大军攻城,我担心他们支撑不了太久!” “这个夫人放心,我已经跟唐州刘知府沟通过了,过几天他就会再放一批流民过来。 到时候我们联合其他几个家族,准备共同组建一支保乡团,只要肯多花钱粮,那些泥腿子肯定会拼命加入。 只要兵马在手,咱们就再也不用担心这些土匪流寇!”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八月份,由常森组建的那支团练,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常森、常林这对兄弟,一个无耻,一个无能。 过千人的武装队伍,居然差点被他们弄得全军覆没。 只可惜之前那些还算忠心的护院家丁,都在上次被穿云寨的人打怕了,现在一个个只知道埋头苦干,再也没有半分胆气,实在难堪大用! 马夫人被他的豪气所吸引,眼中全是小星星,拍手笑道:“还是老爷厉害,不像我这个妇道人家,一点忙都帮不上! 不过,我们马家也不是吃素的。追星,赶月,你们都过来!” 她回头唤来两个丫头打扮的女子,理了理鬓角,对易平涛继续说道: “这两个人老爷你也见过,都是我娘家给我安排的护卫,身手虽说不是一流,但刺杀一个马匪头子,恐怕还是绰绰有余的!” 易平涛大喜,他早已通过石虎了解到,行军司都尉郭绍箭法出众,但身手好像不高,只是力气比常人稍大一些。 最关键的是,行军司的组织构成,至今还没有另一个可以服众的强力人物出现,只要把郭绍弄死了,行军司立刻就会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 这样的话,也许就不用再花费大笔资金来搞什么保乡团了! “多谢夫人,夫人真是我的贤内助也!哈哈……” 第97章 又一场大雪 唐州,府衙后堂。 刘鹤再次从儿子的房间失望而归。 自从上个月儿子从穿云寨战败而回后,就一直魂不守舍,每天饭照常吃,觉照常睡,可就是不跟任何人说话,更不出门,只要把他强行架出房间,立刻手足无力,头脑昏沉。 刚开始刘鹤还紧张万分,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只要儿子能吃能喝,该睡就睡,其他的,随他去吧! 所以,最近他开始该办公就办公,除了每天固定不变的前去儿子房间探望一下,其余时间都在府衙待着。 至于找郭绍报仇,他当然想过。 可是辛辛苦苦积攒出来的家底,被郭绍一把火烧了大半,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过来,让他拿什么去报仇! 实力不够,就先苟着!这是他这么多年为官经验所得,一直被他奉若圭臬。 “老爷,外面又下雪了,听梅轩的朱掌柜亲自上门来问,今天午后的聚会您还去吗?如果去的话,他立刻回去让人准备迎接。” 刘福是刘鹤的心腹,也是一起长大的玩伴。 虽然他出身低贱,只是刘家的奴仆,但这么多年下来,已经被刘鹤视为兄弟,连刘象先见了都要恭恭敬敬的叫声“福伯”。 “是吗?这个朱掌柜,还真是有心了。” 刘鹤来到门前,望着天上飘洒下来的雪花,满目陶醉。 “真是一场好雪啊!这样的天气,更适合赏梅。阿福,你去告诉他,午后本官必到,让他好生准备吧!” “是!老奴这就去通知他!” 刘福站在雪中向刘鹤行礼后,回身前往前堂去了。 听梅轩,是唐州城内知名的高雅场所,以园中多植冬梅而着称,往来者不是文人高士,就是官员士绅,少有白丁畅游其内。 原因是因为,听梅轩其实是唐州同知朱涟的别院。 他虽然单名一个“涟”字,可平生却偏好梅花,所以就专门置办了这么一个院子,既能满足自己的一点喜好,也能在闲暇时日邀请几位好友,联络联络感情。 公私两便,岂不美哉! 午后,雪更大了。 听梅轩门口处马车排成一排,都是今日来参加赏梅聚会的达官显贵。 有些不懂事的乞丐,见此处这么多人聚集,而且个个衣着不凡,奴仆成群,便想拥过来,向他们讨些赏钱。 毕竟,大雪天街上没有几个人,他们已经快一整天没吃一口饭了。 可是还没等他们跑到听梅轩门口,就被左右两侧待命的健仆阻住去路,手提棍棒叫嚷着让他们滚开。 乞丐们见状,免不了骂骂咧咧一番,反正他们只剩这一条贱命,根本不怕什么。 那些健仆们拿着人家的钱,自然会用心办事,两拨人就这样在街道上互相叫骂,来回推搡。 听梅轩门口那些富商显宦,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站在旁边指指点点,喜笑颜开。 当然也有一些人看不惯的,怒气冲冲指挥着手下的奴仆,要求他们下重手,尽快驱散这些讨人嫌的乞丐。 乞丐们一见情况不对,赶紧脱离纠缠,迅速逃散了。 贵人们见没有好戏看,也不觉扫兴,在门口互相见礼后,相约走进听梅轩。 朱涟置办这所院子是真下了大功夫,整个听梅轩占地面积十几亩,除了遍种梅花外,还有布置不少精舍,里面暖炉无数,保证人站在里面,不会感到一丝寒冷。 刘鹤到的时候,朱涟亲自在大门外迎接。 “知府大人能来鄙院一聚,真是属下的荣幸!还请大人里边请,暖阁早已准备多时了!” 刘鹤笑容可掬道:“你我乃是同僚,不必这么生分,一起走吧!” “属下不敢,大人请!” 朱涟的姿态摆得很低,因为他本就是刘鹤的人。 正是因为刘鹤的极力举荐,他这个根本不通俗务的“雅士”,才得以坐上一州同知这等高位。 二人一同走进暖阁,一路上人流不断,每个人都笑着跟刘知府行礼问好,刘鹤也习惯性的向他们拱手致意。 暖阁里不仅温暖如春,还用游廊相互连接着,在这座开满红梅的院子里曲折延伸。 刘鹤进入暖阁后,只穿了一身常服,在几名身着薄纱的美貌女子陪同下,兴致盎然的欣赏冬梅。 大雪纷飞的天地间,无数红梅尽情绽放,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下,娇艳欲滴。 游廊中,贵人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诗文,如痴如醉地欣赏着梅花,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经历,每个人都自诩强者,仿佛他们能够凌驾于人间的一切规则之上。 听梅轩外,每一条大街上的屋檐下,都蜷缩着衣衫褴褛的流民。 这些人身形消瘦,衣着单薄。 他们听到只有一墙之隔的大院内,欢声笑语不断,甚至偶尔还伴有丝竹之声,有的心若死灰,有的面含希冀。 刘鹤今天感觉很尽兴,正在考虑今晚是否在此留宿之际,听到朱掌柜派下人来报,说刘福此时正在院外求见。 刘鹤有些惊异,阿福跟随自己多年,了解自己的脾性,绝不会无端打扰自己的兴致。 怕是真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刘鹤立刻带人返回暖阁,令人取来自己的袍服,穿戴完毕后,匆匆向院门而去。 众人见他神色匆匆,靡靡之音瞬间一清,一个个变得紧张兮兮,望着他的背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朱涟这时急忙赶过来解释一二,众人才放下心来,继续饮酒作乐,只是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气氛。 刘鹤见到刘福,见他脸上虽然也有急切之意,但并不明显,便知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糟糕。 他缓下脚步,从容问道:“怎么这么急?出了何事?” 刘福来到他的身侧,低声道:“有两个美貌女子来到府衙,说要找他们的师姐,门房详细问过,应该是洛城来的!” “洛城来的?”刘鹤有些疑惑,继而想到一事,倏地一惊。 “你是说,她们是……” 刘福没有回答,只是点头确认。 刘鹤顿时喜形于色,差点在原地手舞足蹈起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千方百计找不到,没想到她们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兴奋过后,他命人赶来马车,吩咐下人,立刻返回唐州府衙。 第98章 邀月阁 马车在雪花飞舞的大街上快速移动着,刘鹤坐在里面却没有半分惊惧。 车夫的技术,早已在几十年的奔忙中,被操练得炉火纯青。 刘鹤脸上现出一丝潮红,他的脑海里不断跳跃着一句话。 得邀月者为王! “得邀月者为王!”刘鹤复述着这个已经流传几百年的江湖谶语,眼眸里的兴奋之色却慢慢减退。 “邀月阁!” 他十分清楚,邀月阁的盛名大半是因邀月玉盒而来,可如今邀月玉盒早已丢失,那邀月阁的势力,还能剩下多少呢? 传说当初天下十三宗,每一宗都有呼风唤雨,移山填海之能,但后来不知为何,突然集体转入衰落,并且快速消亡。 能流传至今的,不过五宗,即便如此,他们也只能靠着宗门底蕴,苟延残喘而已。 这五宗分别是洛城邀月阁,金州紫阳观,闵州龙湖,辽州金顶寺和藏地金刚寺,其中,最后两个不在大罗境内。 要说他们有些神奇的力量,刘鹤是半分不信的。 也许他们祖上确实厉害,可如今都多少年过去了,就算以前还留些家底,恐怕也早被挥霍一空。 这其中,邀月阁可能还算是保留最好的一宗。 原因是她们这些年参与天下归属,借助朝廷的力量保护自己,这才稍微缓解了消亡的速度。 其他四宗,就算有传人,恐怕也已经跟常人无异了! 刘鹤幽幽一叹,想起这些事情,不由得让人心生怠惰之念。 就算你是世间大能又如何,到最后不还是尘归尘,土归土了吗? 现在又有几个人会知道那些前尘往事? 而他之所以能知道这些内情,那是因为他的妻子原本就是邀月阁的弟子。 可惜现在,他的妻子也被郭绍在唐州城下一箭射死了。 一想起这个小贼,刘鹤心头就暗恨不已。 听易家的人说,那小贼现如今不仅没死,反而还培植起一股势力,硬是搅得易家在淮州颜面大损。 实在可恨!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在牢里将他挫骨扬灰。 现在放虎归山,徒呼奈何! 他正在马车里思绪万千,却不料耳边突然传来刘福的声音。 “老爷,咱们到了!” 刘鹤回过神来,钻出马车跳了下去,然后急匆匆来到府衙待客的正厅。 只见正厅内端坐着两个容貌艳丽的女子,一个年龄稍微大一点,面若银盘,清丽秀雅。 另一个年纪略小,却肤若凝脂,杏眼如波。 二人一见刘鹤进门,就立刻提剑在手,十分警惕。 刘鹤忙道:“我就是唐州知府刘鹤,二位……怎么称呼?” 两名女子听他自称刘鹤,这才放松戒备。 那个年纪稍大的女子抱拳道:“原来你就是刘知府,小妹久仰了。 我二人都是从洛城而来,路经唐州,想起文师姐就在此地,便冒昧过来拜访,唐突之处还请知府大人勿怪! 我名时盈,她叫武慧,知府大人既然是文师姐的夫君,那就叫我们一声师妹即可。” “哦,原来是时师妹和武师妹,多谢二位师妹不辞辛苦来我唐州看望内子,只是……唉!” 时盈和武慧见他把话只说一半,然后又是哀伤又是叹息的,内心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二人的相问之下,刘鹤便将自己夫人的事情和盘托出。 二女听完大怒,“哪里来的恶贼,竟敢杀了我们邀月阁的人,真是不知死活。 此人现在何处?我等必将其人头拿来,以祭奠文师姐的在天之灵!” 刘鹤心中大喜,但面上却极力拦阻。 “二位师妹莫急,那小贼现在麾下有几百喽啰,你们只有二人,恐怕力有不逮,万一再出了什么不测,我怎么跟阁主交代? 还是再等一等,等我的兵力恢复,咱们再发兵剿灭了他们不迟!” 时盈和武慧一直在邀月阁主身边做事,再加上身份特殊,别人见了都是捧着供着,早已形成颐指气使的习惯,怎会在等刘鹤发兵? 二人怒气冲冲道:“区区阴险小贼,别说是几百人,就算是几千人,也休想逃脱我邀月阁的追捕! 师兄快快将他身在何处说清楚,免得我们姐妹再来回奔走。” “二位师妹既然艺高人胆大,师兄我也就不劝了。只是……” 武慧年轻,见他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顿时就不喜起来。 “你这人,我们看在文师姐的面子上,叫你一声师兄,可你却说话不爽利,有什么不能说的,非要这般扭捏?” 刘鹤见状,正中下怀,貌似委屈道:“不是师兄不爽利,而是我这里有事相求!” 时盈担心武慧说错话,立刻接话道:“你想求我们什么事?直接说吧,不必啰嗦!” “那小贼上个月占山为王,残害乡邻,犬子象先率兵想要剿灭他,不想这小贼阴险狡诈,竟用火攻之法将我儿打伤,我想请二位师妹移步内堂,为犬子医治伤势,还请二位师妹多多体谅!” 二女原以为他会提出什么难以答应的要求,这时听说是要医治病人,顿时轻松不少。 邀月阁现在虽然不比从前,但在医疗上还是能拿的出手的。 “令郎现在何处?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看看。” 刘鹤立刻引路,“二位师妹请随我来!” 府衙后堂里,时盈和武慧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刘象先。 时盈年纪大,医术也更高明一些,就上前两步,将自己的玉手搭在刘想先的手腕处。 过了一阵,她疑惑地抬头对刘鹤说:“你确定令郎有病?” 刘鹤不知请了多少名医来看过,对她此问早有预料。 “确定!自从他从战场上回来,就仿佛被邪煞附体一般,对外界什么都不关心,每天也不说话,就这么呆呆的躺着,我找了很多大夫,也抓了不少药,可就是不见好! 八年前他就犯过此病,但是那时他还会愤怒,还会疯癫,可这次一点明显的症状也没有,我也是实在走投无路,才会请求二位师妹相助的。” 时盈沉思片刻,问道:“八年前,他是怎么好的?” “上次也是咱们邀月阁的前辈过来看的,多次施针后,他的病情才算好转。” 时盈闻言,又重新把过一次脉,最后丧气道:“是我学艺不精,竟不知令郎这是得了什么病症! 不过你也不必忧心,既然上次师门能治好,这次定也不会失手,我这就写封书信,请师门长辈出手相助,还要麻烦师兄将书信递往洛城。” “师妹说哪里话?你们为犬子操心,岂能说麻烦二字!师妹尽管将书信交给我,我自会派人送往洛城。” 三人商定完毕,时盈写下一封书信交给刘鹤,信中详细叙述了此间事情,然后再不顾刘鹤劝阻,得知郭绍的地址后,带着武慧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99章 印信 淮州,小关口。 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今天终于放晴。 郭绍穿着厚实的靴子,身上裹着棉衣,艰难地走在雪地里,脚下“嘎吱”作响。 “老崔,咱们为兄弟们定的棉衣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交到他们手里?” 崔茂跟在郭绍身后,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挪着步子,他的脸颊被寒风冻得通红,不断拿双手贴在脸上暖和一下。 “都尉,这才几天时间,哪有这么快的?” 郭绍停下脚步,看着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叹道: “不快不行啊!你看看这个天气,这才刚刚进入冬月,就冷成了这个样子,我担心今年这个冬恐怕不太好过! 普通百姓咱们现在没法顾及,但营里的兄弟一定要照顾好。 他们是咱们的根本!我说这话,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我这就派人再去催!” “行了,裁缝铺子里才几个人,再催也没用!这样,你让裁缝们先把布料全裁出来,然后分给镇上的百姓家里,让他们尽快赶制出来,咱们付钱!” 崔茂为难道:“这……不好吧?裁缝铺那边肯定不依!” 郭绍回头看他一眼,哑然失笑,把身侧腰刀接下来,一把递到他面前。 “他们会答应的!” 崔茂愣住,从郭绍建立行军司以来,他就被郭绍保护的很好,从来没有意识到,行军司其实就是个山匪窝子。 此时见郭绍眼中闪现凶光,这才记起自己身边都是一群虎狼之辈。 “都尉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郭绍注意到他神情落寞,也明白了他的想法,拍着他的肩膀道: “有些事情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咱们现在根本耗不起,与其跟他们讲道理,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来得干脆!” “属下明白!” “嗯,你一向干活细致,这点我很放心,但咱们毕竟是一支军队,手里有刀,办事才快!” 崔茂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都尉的苦心。 二人边走边说,没过多久,就来到行军司大营里。 只见此时军营里热闹非凡,很多战兵都在军官的指挥下清理着积雪。 他们身上已经换成第一批常服,统一的红色军装,只是外面没有罩甲,显得有些鲜艳。 郭绍抬头,看到旗杆上也飘扬着红旗,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微笑,仿佛遇见了久违的老友。 “去,给我取一套工具过来,我同弟兄们一起打扫!” 旁边的士兵不敢违抗,快速递给他一把扫帚。 郭绍拿在手里掂了掂,感觉不如铁锹顺手,但在这个时代,也只能这样了。 有了郭绍的加入,战兵们士气大振,很快就把营里的积雪打扫的干干净净。 “看这情形,只要今天不下雪,弟兄们明天就能继续训练了!”郭绍一边递还扫帚,一边跟几个都头说话。 “都尉说的是,不过我看今天也可以,这不是还剩下半天嘛,弟兄们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让他们今天就操练起来吧?”冯效忠建议道。 “今天就不必了,弟兄们最近比较辛苦。今天给他们放半天假,让他们都回家看看。 这几天一直下雪,估计他们也很记挂家里,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咱们也好多给他们提供些帮助。” 白老虎感慨道:“都尉宅心仁厚,这些小子们有福了!” 郭绍脸色微红,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他,不由失笑道:“白老哥,你怎么也学会奉承人了,这可不像平时的你啊?” “啊?这……这都是属下肺腑之言!”白老虎面上微窘,话都差点说不利索。 众人见状,又是一通大笑。 其中,站在最边缘的孙克俭神情略显局促。 他是代替方敬希担任第二都都头的新人,在帐内众人中,还不敢过于放松。 原本郭绍想提拔郝前程为第二都都头,后来又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不是郝前程不合适,而是因为贺尔汉。 现在贺尔汉身兼双职,既是第一都都头,也是骑兵队队正,这在行军司里是独一份。 郭绍没有怀疑贺尔汉的忠诚,但不得不提前防备一二。 郝前程是自己亲手从小兵提拔起来的,忠心应该没问题,有他在第一都盯着,将来就算贺尔汉有了异心,自己也能尽快得知。 再说,贺尔汉本是官军骑兵出身,相比第一都,他更喜欢待在骑兵队里。 目前第一都的事情,几乎都是郝前程在管,虽然还不是都头,但却已经胜是都头,自己何必多此一举? 造成现在这个结果,无论贺尔汉是不是故意的,自己都要领他这个情。 毕竟,当初自己可是说了,第一都和骑兵队的事情,全都由他做主。 这么一来,第二都直接就便宜了孙克俭了。 好在他也是郭绍当初提拔的人,又是第二都除了方敬希和石虎之外的第三人,直接擢升为都头,也不为过。 “克俭,怎么站那么远?来,过来点!”郭绍向孙克俭招手。 孙克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快步走到郭绍面前,拱手道:“属下见过都尉,不知都尉有何吩咐?” 郭绍拉着他的手道:“你不要太拘束,这里没外人。你的武艺,我们大家当时都是见过的,做个都头绰绰有余!放松点!” “是!” 郭绍见他还是稍显拘谨,也不再为难他,让他先退到自己身边,慢慢适应。 “今天来这里,除了看望大家外,还有一件事。” 几个都头一听有正事,立刻精神起来。 郭绍微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裹,把他放在身前桌案上,缓缓打开。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几枚不大的印章。 “以前咱们行军司人少,大家又都是弟兄,彼此也知根底,传令只凭一张脸就行。 但现在不同了,咱们扩兵将近十倍,就不能采用之前那个传令模式了,否则,敌人没打过来,咱们光传令就需要大半天,这怎么能行呢? 所以,我跟两位先生商量了一下,决定给你们每个人都发一枚印章,作为你们发布命令的依据。 另外,我们还弄了一套旗语,一会儿就教给大家,便于咱们在战场上传令使用。” 郭绍说完,拿起桌案上一枚印章,见上面清晰刻着“大桐山行军司第一都都头”几个小字,笑着递给贺尔汉。 “贺大哥,这是你的,可得拿好,千万别弄丢了,这是你权力的象征!” 贺尔汉上前接过,面色认真道:“都尉放心,属下一定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郭绍微笑点头,接着拿起第二个。 等大家都拿到各自的印章后,郭绍再次强调。 “各位大哥、兄弟,印信,乃权柄也,咱们行军司发展到现在,都是弟兄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还请大家慎用手里的这枚印信,时刻牢记咱们都是穷苦百姓出身,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 谁将来如果忘记了这点,那就是咱们行军司所有弟兄们的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第100章 宝弓 几天后,天空艳阳高照,田野里的积雪还没完全化尽。 一条乡间的小道上,水洼密集,泥泞不堪。 郭绍带着几个亲卫行走其间,浑身上下泥巴遍布,十分狼狈。 “都尉,我都已经跟你说了,这里的路不太好走,让你不要来,不要来,你非不听。 这下好了,咱们现在都成泥人儿了,等一会儿进了村子,就算咱们说出身份,估计人家也不会相信了!”一个亲卫抱怨道。 张钝初左手撑着一根木棍,右手扶着郭绍,没好气道: “行了!小春子,就你话多!天天不是抱怨这个,就是抱怨那个,我看你呀,还是省些力气多走几步吧!” 说完,他小心地瞅了一眼郭绍的脸色,见他不仅没生气,反而还乐呵呵的,这才放下心来。 “钝初,你不要骂他,我知道,他这是为我好。” 郭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头道:“小春子,你是对的嘞!这次确实是我失策,不该不听你的谏言! 唉!谁能想到,这里的路这般难走!昨天去的那几家,人家路上的水洼都已经干了,却没想到这边竟然还有这么多水!” 小春子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道:“都尉,我……我没有……那什么……” 他一时想不起该用哪个词,一张脸急得都快扭曲了。 大家哈哈大笑,都知道他没坏心眼儿,只是单纯的嘴快而已。 郭绍笑罢,看着脚下的路面,心中叹息一声。 “可惜,没法为你们修路了!” 他的行军司注定不会在这片土地上呆的太久。 不仅是因为小关口无险可守,更主要的原因,乃是因为官府和穿云寨,他们都不允许郭绍长期掌控这里。 官府是为了防止他坐大,穿云寨则是为了生存,毕竟,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声如雷! 行军司的财用和时间已经逐渐紧张起来。 不说新兵训练所花费的时间,单单为了建造小矿山下的那些高炉,就经过了多次整改,直到昨天才勉强可用。 所以,郭绍目前没有多少余力再去改善民生了。 不过,普遍的民生无法改善,单个群体的生活却可以适度提高。 这两天,他安排完行军司的事情后,就带着几个亲卫,挨个看望新兵们的家属,并给他们留些粮食和少量金银。 当然不是全部新兵都有这样的待遇,只有部分极度贫寒的人家,他才会亲自登门,给予少许帮助。 虽然不多,但也算聊表心意。 当郭绍从最后一户人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酉时。 一行人赶着空车,再次行进在泥巴小路上,想起那些新兵家属感激涕零的眼神,他们的心情出奇的好。 虽然郭绍的目的不纯,但做好事确实能使人快乐! 只是他们只顾着高兴,没发现村口的拐角处,两道复杂的眼神正在注视着他们。 当张钝初似有所觉,回头张望时,那两道目光却已经消失不见。 回到军营后,郭绍匆匆换过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才舒舒服服煮上一盏茶,浑身轻松下来。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基本上处理完毕,只等着新兵成型了! 一旦自己手里有了这将近1500人的强兵,就再也不会窝窝囊囊的受别人摆布了。 一想起前一段时间,自己不得不向陈大全低头下跪,他就感到极度屈辱。 虽然前身在流亡过程中,多次有过这种经历,但作为穿越者,他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耻辱。 他独自端坐在大帐里,目光随着思绪逐渐坚定,最后停在一张大弓上。 这是当初逃离唐州时,孙弘亲手交给他的。 因为当时时间紧迫,又逢夜晚天黑,郭绍没有太在意,只以为是一张没人要的普通硬弓,直到后来才知道,这竟是一张宝弓。 弓背是黄枫木的,上面用鱼胶黏有牛腱,弓臂由水牛角制成,弓梢乃是毛竹,弓弦采用牛筋拉丝而成。 每次使用这张宝弓,他都有一种如虎添翼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他站起身将这张宝弓再次抓在手里,一股豪情壮志顿起。 “来人!” 张钝初应声而入。 “嘿嘿,钝初,找两袋箭矢,咱们出去转转!” “现在?都尉,这天都快黑了,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咱们又不走多远!你也知道,在校场里射箭,一点意思都没有! 咱们就出去转一圈,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今晚还能炖只鸡呢!你去不去,不去的话,我就叫老贺啦!” 张钝初无奈,只得从别处拎来三筒箭,跟着郭绍一起跨马出了营门。 距大营差不多两三里的地方,有一片树林,杂草丛生,不时会有野物从里面窜进窜出。 天色微暗,郭绍骑马纵横,他的身前马背上,已经挂着两只野鸡和一只野兔。 张钝初看着自己身前空空如也,不由对郭绍的箭术感到吃惊。 他老早听说,都尉的箭法过人,本来还以为是众位兄弟吹捧所致,没想到还真有真才实学。 他看了看天色,不敢再让都尉独自待在营外,便上前催促。 “都尉,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郭绍打马射出数箭,兴致仍然颇高,他没有理会张钝初的叫喊,再次拉出一个满弓,准备射杀一只刚露头的野兔。 箭头横移间,郭绍突然发现,在枯草密布的树林中,一张含煞的俏脸若隐若现。 “嗯?” 郭绍有些惊异,他的视觉在射箭时,会相对应的放大,这个不足为奇,他也早已习惯。 可眼界中突然出现一张人脸,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他没有再找那只野兔,拉着弓弦再次移动到那张俏脸所在方向,正好看到那张俏脸上杏眼陡然瞪大。 “不好!” 郭绍一惊,手中长箭顿时疾奔而去。 “啊!”一声清脆的惊叫声回荡在林间。 “什么人?”张钝初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赶忙打马上前,手中腰刀已经出鞘。 “该死!”追星暗骂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钉在身后树干上的箭矢,知道这是给自己的警告。 她和赶月被易平涛派遣出来,专门为了刺杀郭绍。 但由于下了几天的风雪,二人不得不在镇中找地方先住了下来。 等雪停后,郭绍又经常待在军营里不出来,她们也不敢直接杀进军营去,这才导致任务一拖再拖。 今日白天的时候,他们看到郭绍带人外出,本以为会有机会,哪知跟了一路,竟没有找到一丝动手的机会。 他身边那个长相黑瘦的青年太厉害了! 无论她们怎么变换方位,只要一靠近,黑瘦青年立刻就会有所感应。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们不得不选择退却。 直到远远看见郭绍他们进了军营,才敢躲进树林中,暗暗窥视。 当时天色已经昏暗,本来以为今天再没有机会,没想到,正要准备撤退之时,郭绍竟然只带一个人就踏进了这片密林。 第101章 刺杀 “动手!”追星狂呼! 赶月刚才听到惊呼时,就已经知道不好,这会儿听见追星呼喊,立刻从草丛里飞奔而出,要去方向正是郭绍所在。 张钝初本来是直奔追星那里去,忽然听到赶月的脚步声,急忙回头一看,却见赶月已经快到郭绍身前了,心中顿时大急。 太大意了!没想到,树林中竟然还藏了一个人! 他正要折身,不料追星几经跳跃,已然来到他的身前。 张钝初不及躲避,只得正面迎上。 追星使的是一把锋利的芙蓉刀,身法走的也是轻灵路线。 刚刚赶到张钝初身边,她就压低身形,将手中弯刀挥向黑瘦青年下盘。 张钝初急于救人,不敢跟他多作纠缠,见芙蓉刀直奔自己双腿,也不跳开,运足十成力道,径直将腰刀由下向上撩起。 “当”的一声,双刀碰撞在一起,追星感觉手中芙蓉刀差点脱手,暗惊此人力大,不敢再硬接,便改换策略,想凭着身法灵活,缠住黑瘦青年,不让他回身救人。 张钝初顿感不妙,这女子虽然武艺不凡,但通过刚才交手,已然知道她的斤两。 如果只有自己,他自忖能在十招之内将她击杀,可现在自己的主要任务是保护都尉,根本没有时间在此跟她耗。 刚才另一个女刺客已经杀向都尉,如果让她近了身,都尉必死无疑! 怎么办?张钝初后背冷汗已然渗出,暗暗后悔不该放都尉独自出营。 “啊!”又是一声惊叫,只是这次的音量比刚才陡然大了好几倍。 张钝初倾尽全力劈开追星,趁机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大定。 只见郭绍面沉如水,手中宝弓弓弦直颤,他身前五六步外,一身素色裘衣的赶月,已经仰面倒地,胸口处插着一支长箭,箭尾还在不停颤动。 郭绍口中气息微喘,心中后怕不已。 刚才那个女刺客向他杀来的时候,他的手心澿满汗水,连箭矢都差点捏不住。 此时见到女刺客已经倒地不起,郭绍不敢上前查看,再次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矢,搭在宝弓上,对着躺在地上的女刺客面门,迅速拉开弓弦。 追星在那边见到这一幕,心急如焚,想要舍下张钝初,过去相救。 可是,她自身的武艺本就不如黑瘦青年,这时方寸大乱,就更加不是对手。 匆忙间,硬接了黑瘦青年三刀连续劈砍,手中芙蓉刀竟然脱手而出。 追星骇然,不敢再去看赶月那边的情况,用尽浑身解数,将身法发挥至极致,这才将将躲过张钝初的倾力一击。 等她再次回头,只见赶月额头上正中一箭,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赶月!”追星悲伤恸呼。 她跟赶月虽然不是亲姐妹,但这些年来同进同退,出生入死,已经胜似亲人。 此时见她就这么死去,心中痛楚几乎已经覆盖了整个神经。 “啊!”追星发疯似的狂怒起来,一时间,竟将黑瘦青年压制下去。 郭绍正要再次搭箭射向追星,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有人抵近的声音。 他心头警铃大作,也不管能不能射中来人,转身就是一箭。 箭矢射出后,来不及查看结果,他急踢马腹,战马向前飞奔而去。 直到郭绍骑马跑到树林边缘,这才敢回头向后看。 只见树林间一片漆黑,只能看到四道人影立于其间。 郭绍通过四人身形,分辨出张钝初所在,张口说道:“钝初,不要恋战,走!” 说完,他猛地一拉战马缰绳,率先跑远。 不是郭绍不讲义气,只是他心里明白,自己在这里只会成为张钝初的累赘,与其拖累兄弟,不如赶回营房摇人。 树林里的四人见郭绍已逃,反应各不相同。 追星欲追,却被张钝初一刀拦下,其余两人毫无动静,就这么站在那里任郭绍远去。 追星被张钝初逼得手忙脚乱,身上的伤口也渐渐增多,很快就成了一个血人。 追星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一边躲避黑瘦青年的攻击,一边向最后出现的二人求援。 “二位姐姐,难道你们就这样看着小妹被一个蛮汉欺负吗?” 她的话声音不大,但林中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语气中更透露出一分哀婉悲戚之意,仿佛自己真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子。 果然,最后出手的那两人齐齐回头,但她们说出的话,却令追星感到毛骨悚然。 “这位紫阳观的师兄,就不要再折磨她了,直接给她一个痛快岂不更好!” 原来,张钝初见自己没有了后顾无忧,也不急着杀追星了,他想将此女生擒下来,带回去好好审问一下,弄清楚这次刺杀背后的主使是谁。 “既然师兄想擒住她,可要我们姐妹帮忙?” “不用!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刺杀我家都尉?” 张钝初一边说着话,一边再次将追星拢入刀影。 追星被他逼得步步后退,身法也逐渐变形,再这样下去,不超过十个回合,她定然落入黑瘦青年之手。 到了此时,追星已然知道自己难逃厄运,那两个天杀的臭娘们不仅不打算下场,反而还问黑瘦青年要不要帮忙,看来也是对家无疑。 既然了无生路,那便一了百了吧,省得被人擒住,免去百般折磨。 她最后看了一眼赶月,心中想到:姐妹二人同时上路,其实也挺好,黄泉路上不会再寂寞了! 念及此处,追星自动向张钝初的刀锋上撞去。 黑瘦青年一惊,慌忙撤刀,却哪里来得及。 只听噗嗤一声,刀尖已然划破追星咽喉。 看着身前女子缓缓倒地,张钝初皱眉不已。 待他再次回头,树林里早已失去了最后那两个女子的人影。 树林外已经卷起烟尘,近百匹战马同时奔跑,气势浩荡,蹄声如雷。 张钝初施施然走出树林,心中百转千回。 最后那两人既然一语叫破自己出身,还称呼自己为师兄,定然也是三大宗弟子。 此地距离洛城不算太远,她们又是女子,邀月阁的机率很大。 很明显,她们也是冲着都尉而来,现在就是不知道,她们为何要刺杀都尉?而且,既然已经出手,为什么到了最后却又轻轻放过了? 黑瘦青年不认为她们在全力出手的情况下,自己能拦得住,到底是什么让她们决定最终放手的呢? 张钝初想不明白! 第102章 枭雄 郭绍带人赶来支援黑瘦青年时,天际只剩微光。 众人在林里打起火把,仔仔细细连续搜了两遍,都没有再找到那两名女子的踪迹。 张钝初将心中猜测跟郭绍详细说了一遍,最后又着重讲解了天下三宗的历史渊源。 “因为金顶寺在辽州,金刚寺在藏地,这二者都不在大罗的统治范围以内,所以大罗的江湖人,只把邀月阁、紫阳观和龙湖并列,统称为天下三宗。” “那你们可能长生否?”郭绍有些兴奋。 他以前只知道黑瘦青年来自紫阳观,以为那是一个跟庐州金岩寺一样的江湖门派。 现在看来,自己大错特错,听张钝初叙述,这哪里是武学帮派,分明就是一个缥缈仙宗。 “都尉说笑了,别说现在观里只剩七八人,就算传说中的紫阳观再现世间,也最多不过会些诡异手段罢了。 师门长辈平时为了益寿延年,都要耗费巨大资源,更何谈长生不死了!” 郭绍有些失望,感觉这世界的仙宗不过如此。 连个长生久视都无法做到,却还要把自己吹得那么高,你们不倒谁倒? 当然,他这话不敢当着张钝初的面说,否则黑瘦青年定然不肯与他善罢甘休! “既然无法长生,那飞天遁地,移山填海,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呢?” 黑瘦青年苦笑道:“都尉,你从哪得知的这些虚头巴脑的手段? 如果世上真有仙人,不说多,只要有一个,咱们这些人就直接散伙算了!” “咳……咳咳”,郭绍被他最后一句话呛得连连咳嗽,不得不自打圆场,“钝初,你说话还是这么直接!” 张钝初正色道:“都尉一直强调,我等加入行军司,莫要只为荣华富贵,还要争做穷苦百姓的开路先锋。 如今大事还没起步,都尉万万不能被鬼神之说所迷惑呀! 我是紫阳观第四十二代传人,深知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神,最多也就是懂些风水易理方面的知识,给人定穴看相已到极限,哪有什么长生毁灭的手段! 都尉身负行军司千余人的希望,还是不要太过轻浮为好!” 他这话说得已经极为严厉,旁边的贺尔汉早已听呆了。 以前只知道黑瘦青年很得都尉看重,没想到此人今天竟然能说出这样一段话来。 他深怕郭绍一怒之下,会做出将来令自己后悔的事,急忙开口道: “都尉,张统领的意思是,世上没有神神鬼鬼的东西,咱们就安心发展自己的势力就好,不用担心将来会被所谓的高人予以重大打击!” 郭绍当然没有这等想法,他只是被张钝初的犯颜直谏所震撼。 “古语云,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家有诤子,不败其家。 行军司虽然不是家国,但钝初却是我的诤臣!我有诤臣在侧,还有贺大哥这样的豪杰相助,就算真有神鬼,我也不惧!” 郭绍一时间豪气干云,左右拉着身边两个人的手,一同走出夜晚充满阴森之感的小树林。 回去的路上,当张钝初将自己最后的疑惑说出来的时候,郭绍早就不在意了。 “管她为什么会停手,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这次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距离咱们这么近的地方,居然还会有刺客潜伏,今日若不是你,我这条命算是交代了!” 郭绍说着,向黑瘦青年抱拳感谢。 张钝初急忙闪到一边,“都尉千万别这么说,保护都尉本就是属下的职责所在,都尉不怪我将你带进树林,就已经是恩赏,岂会再贪天之功以为己用!” 郭绍见他如此推拒,无奈道:“你既然不愿邀功,那便先行记下,待以后再有功劳,一并封赏! 不要再推脱,此事就这么定了!有功不赏,不是行军司的风格。赏功罚过,咱们才能走的长远!” 张钝初与贺尔汉点头应是。 夜晚繁星明亮,但骑兵队仍打着火把,纵马而归。 小树林边缘,两道纤细的身影挺立在一棵大树的枝干上,郭绍带骑兵队离开后,她们纵身一跳,凭着几根树枝的借力,轻轻松松落在了地面上。 “师姐,那人真是我们要找的人吗?”武慧轻声问道。 “我也不敢确定,不过当年那个老牛鼻子,就是死在了这唐淮之地,东西被这里一些有气运之人捡到,也属正常。”时盈回答道。 “哦!不过这人看起来,并没有刘知府他们说的那么坏,这两天咱们一直跟着他,他对手下的兵士很好。 而且,他还知道把李家的土地分给贫苦百姓,人品比萧州那帮子农民好多了!” 武慧一想起前一段时间在萧州的见闻,就感觉自己牙根痒痒。 本是穷苦出身的农民,一朝翻身后,为了抢粮抢钱抢女人,把屠刀直接挥向自己昔日的穷哥们儿,丝毫不顾念往日的情分! 时盈也想起来这一点,叹息一声,温柔地为师妹理了理耳畔的发丝,提醒道: “师妹,千万不要把男人想的太好,这些人虽然长着人身,但其实他们每一个人心里,都藏着一头禽兽! 这人看起来还行,但从他刚才对紫阳师兄说的话就能知道,这是一个心如猛虎的枭雄! 虽然目前表现得还算温良,不过这也很可能是因为,他现在的羽翼未丰,一旦他感觉实力到了,定然会露出吃人的本性! 咱们只是来找东西的,千万不要把自己陷入天下的乱局中。 师傅曾说过,邀月阁只投资胜利者。在天下乱势未明之际,只作壁上观,其他的,任他们这些枭雄随意争斗!” 武慧被师姐说得脸红,仿佛是担心,自己会看上她口中的那个“枭雄”一样。 “师姐,你……你太多虑了!我只是觉得他对手下的士兵和百姓不错,并不是看好他!” “那就好。”时盈点头道:“此人年纪虽轻,但身边能人不少,而且还有紫阳观的师兄侍立在侧,不可小觑! 咱们还要回唐州一趟,向刘知府打听清楚这人的确切来历,这样才能及时把消息送回师门。” 武慧一听还要返回唐州,顿时不乐意道: “师姐,咱们能不能不回去,就在这里打探一下,你看可好?那个刘知府看起来,不像好人!” 时盈嫣然一笑,道:“听说这人本就是唐州人,你在此地能打听出来什么? 再说,咱们在唐州只认识刘知府一人,他是文师姐的夫婿,不找他找谁?” 武慧把嘴一撇,学着时盈平时的样子道:“唉!也不知文师姐到底是怎么想的,竟为了这个刘知府轻易选择脱离师门? 她虽然只是个外门弟子,但毕竟是咱们邀月阁出来的,就这么死在这个‘枭雄’手里,未免太丢人了!” 时盈听了她这一番话,虽然有些羞恼她学自己,但也感觉师妹此言不错。 自己两人如果就这么走了,多少有些不甘心呐! 第103章 新兵成型 第二天一早,郭绍从睡梦中醒来,一眼便看到,自己床前竟然平放着一把玉质短剑,剑尖直指自己的脑袋。 郭绍嚯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直直盯着那把剑,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他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在军营里休息,一是为了增加与士兵们的亲密度,第二也是为了避开杨家兄弟。 可没想到,即便自己身在军营,也难逃被人剑指的命运。 不用思索,郭绍就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人干的。 除了昨天那两个邀月阁的女子,不会再有别人了! 昨天回营以后,他将张钝初留在身边,重新细细问了一遍邀月阁的情况。 相比金州紫阳观和闵州龙湖,邀月阁因为两次押宝成功,借助大离和大罗的皇家气运,在近七百年的时间里,衰落的幅度大减。 借用张钝初昨天的话说,“现在的邀月阁,除了过人的武学外,恐怕还保留了一部分,明显不符合逻辑的手段!” 不符合逻辑? 很明显,张钝初意有所指。 只是他可能不是太清楚,所以说的也是乱七八糟的。 不过总结下来,可以肯定,这种“不符合逻辑的手段”,并不是指邀月阁还拥有超越常人的能力。 “恐怕是一些望气观星的本事,对军队构成不了大威胁!” 张钝初言犹在耳,不想今天自己就直接体会了她们的厉害。 对军队威胁不大,但对军队主帅威胁极大! “来人!” 一个士兵进帐,“都尉有何吩咐?” “去将你们统领请来,就说我这里有个东西要让他看看!” “是!”士兵躬身而退。 不一会儿,张钝初就来到郭绍军帐内。 “钝初,你看看这是什么?” 郭绍已经穿戴完毕,他拿起那把短剑,递到黑瘦青年的面前。 “这……这是邀月阁的警示令剑!怎么在这儿?啊,难道……” “没错!这就是昨晚她们放在我的床头的!如果不是她们没想取我性命,今天你见到的,恐怕就是我的尸体了!” 张钝初神色大变,急忙跪倒在地。 “属下护卫不利,请都尉责罚!” 郭绍上前两步,一把将他扶起,温言宽慰道: “你看你,怎么又来这一套?这事不怪你,只是她们行动太诡异,咱们难以防范,早晚会吃大亏!” 张钝初沉思片刻,对郭绍道:“都尉放心,我马上手书一封,请都尉派人前往金州一行。” “你是想……” “没错,我想请师门长辈下山一趟,如果都尉身边有我紫阳观的师叔保护,定不会再次出现这样的事情!” 郭绍听了,并没有喜形于色,反而面色平静的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你们紫阳观的高人会来到咱们这种小地方?” 他深感怀疑! 郭绍虽然不是什么才智卓绝之辈,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他不过淮州城外一介马匪头子,单凭师门晚辈一封书信,山上的高人就屁颠颠的下山? 谁信? 张钝初不自觉扭捏一下,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左右为难道: “都尉,您就别问了,总之,金州那边肯定会来人的,至少也会过来看看!” 郭绍心中有些奇异,弄不明白黑瘦青年为什么会如此自信? 不过出于对他的信任,郭绍也便不再追问了。 “好吧!那此事就先这样!从这两天的情况看来,这二人暂时还没想杀我,只是警告我而已,咱们还有时间!” 张钝初点头,心中暗暗决定,在师叔没来行军司之前,自己就在郭绍的大帐旁边护卫着。 这样虽不至于万无一失,至少会让那两个邀月阁的人忌惮一二。 二人商量完此事,一起来到伙房,同兵士们共同吃了早饭。 “今天有没有什么密报?没有的话,我去小矿山一趟,昨天薛先生派人说,今天水车准备下水,我得去看看!” 张钝初摇头道:“没有!昨天刚问过,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直接处理了!” “那就好!有你在,我很放心,也轻松了不少!哈哈……” 郭绍笑着拉过一匹马,张钝初正准备也跟上,郭绍却道:“你就不用去了,留在营里,多看着点!” “那不行,不在都尉身边,我不放心。” “没事!有这么多兄弟跟着呢,足够了!那两个人既然昨晚没动手,今天定然也不会,你就放心吧!我们走,驾!” 郭绍一声令下,率先纵马而去,十余名亲卫紧随其后。 张钝初看着他们急速飞奔的身影,隐隐有些羡慕。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整个行军司都如同一个不会停歇的陀螺一样,时刻运转着。 这天,郭绍和薛仪一同观看了新兵们的队列训练,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郭绍突然说道:“薛先生,咱们可以开始了!” 薛仪手一抖,明白了郭绍的意思。 之前他们就已经商量过,先通过简单的队列训练,让新兵们知道,他们是军队了,不能再如同以前那样散漫无序。 等到新兵们自觉遵守行军司纪律后,便可以将他们拉出去,不断攻击其余五家作恶多端的大户了。 这样既是为了练兵,也是为行军司积累财富。 至于血腥不血腥,郭绍已经难以顾及。 他昨天得到薛仪的密报,淮州易家竟然联合了几个大家族,共同弄了一个保乡团出来,人数竟然快要接近3000人。 只是现在保乡团还未成型,一旦让他们形成战力,恐怕单凭1500人的行军司,就无法在安生的在小关口待了。 既然大家都是新兵,行军司多少训练过大半个月,总会比保乡团像些样子。 只要让新兵多见几次血,磨炼出他们的凶性,以后对上毫无准备的保乡团,定然会如猛虎出笼般一战而下。 郭绍心中清楚,一旦这次开战,恐怕以后行军司就停不下来了。 三个月后,这些现在还笑呵呵跟随自己的新兵,又能剩下几个呢? 郭绍突然感觉自己有些软弱,他强行压下这种要命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后,来到新兵队伍面前。 先笑容满面地拍拍这个士兵的肩膀,又替那个士兵整理一下战袍,同时还不忘跟别的士兵亲切交流几句。 费了大半天的功夫,他终于来到这支队伍的最中央。 “弟兄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是穷人的队伍,是为了天下百姓讨生路的。 现在咱们经过十几天的训练,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接下来,咱们就要经历血与火的洗礼了。 只有经过铁血打磨的士兵,才能成为天下最强的战兵,你们想成为天下最强吗?” “想!” “想!” “想!” 连续三声,嗓音洪亮,气冲霄汉! 薛仪看着这一幕,不知怎的,眼睛突然有些发酸。 第104章 开始 “先生,不知这几天板甲打造得怎么样了?” 在回去的路上,郭绍与薛仪并马齐行。 说起这个,薛仪向郭绍恭维道:“都尉大才,竟连续造出高炉、水车、冲锤和板甲这等利器,实在令仪佩服至极!” 郭绍不想听这个,这些本来就不是他的功劳,他只不过是站在众多巨人的肩膀上,将他们的成果复制下来而已。 更何况,复制得还不算好。 “先生不用再夸我了,这些都是我听别人说的。现在能勉强造出来,已经是侥天之幸,咱们就先凑合着用吧! 我现在就想知道,咱们行军司有多少兵士能着甲?武器供应怎么样?” “这个……我只知道铁甲的数量,现在包括刚打造的板甲,一共大约有500具。 至于皮甲,您就得去问崔老猫了,全行军司的账,都在他脑子里,知道得比我清楚的多。 兵器绝对够用,上次咱们缴获唐州官兵的武器,再不用恐怕就要生锈了!” “500具?也差不多了!你这边尽快找个人,让他接替你负责制造坊的事情,咱们要动手了,你得跟着我,做我的左膀右臂!” 薛仪目光凝重,在马上拱手道:“仪,愿随都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既然大罗不让咱们活,那咱们就给这个腐朽的王朝,再添上一把火!哈哈……” 郭绍马鞭前指,仿佛那里就是大罗腐朽的宫殿一般,只待自己等人纵马向前,它就会轰然倒塌。 接下来的两天里,郭绍的命令陆续下达,行军司各部都在积极准备,预备的粮草、军械、棉衣等已经逐渐就位,小关口上空笼罩着一种紧张肃穆的气氛。 大帐中,郭绍虎踞主位,薛、袁两位先生分别站在他的左右两边,六大都头站在下首。 “诸位,今日把大家聚在一起,目的是为了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此次目标,一共三家,分别是许集尚家,八通镇邵家以及太平镇豆家。 这三家都是位于淮州城东部,距咱们比较近,做的事情也不光明,正是咱们树旗练兵的好靶子! 咱们的策略是出其不意,迅速攻杀,不留祸根,安抚百姓! 我要强调的是,百姓是我们行军司发展壮大的根本来源。 谁如果在行动过程中,视他们如草芥,肆意打杀欺辱,到时候不要怪我心狠,一点都不顾念兄弟之情了!” “属下不敢 !” “嗯!薛先生,你将行动计划跟他们详细讲解一番,免得他们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薛仪领命出列,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册子,缓缓打开。 “计划是这样的,此次出兵的目的,是要彻底消灭豆家、邵家和尚家在这三个地区的武力统治。 根据情报,豆家在太平镇共有民壮三百余人,是他们这些年专门养的家族私兵。 邵家跟豆家差不多,也养了将近三百余人的壮丁。 许集尚家比较特殊,他们家出了一个当官的子弟,目前正在樊州做县令。 但他们家里养的私兵却是最多的,算起来大概有将近800人,是咱们这次行动的最大敌手! 我们的策略是,先集中力量灭了尚家,然后兵分两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尽快攻下另外两家。” 郭绍等薛仪讲解完毕,补充道:“此次行动,是咱们行军司扩军以来,第一次出兵征战,务必一击必胜! 大军出发后,小关口所有事情都由袁先生做主,四海带第四都的弟兄留下来协助他。 大家还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话,大家现在立刻回去做准备,一个时辰后,咱们就出发!” 众人轰然应命。 淮州,许集。 这里处于淮州东部的中心地带,原本是个小村庄,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逐渐成为了各类货物的贸易集散地。 因为是由当地许家首先出资建造,时间一长,大家也就直接称其为许集了。 尚家原本并不在许集,只不过后来看到许集商贸往来逐渐频繁,竟成为一处远近闻名的宝地,这才动用非常手段,强行取得了许集的控制权。 自从尚家占据许集,靠着来往商贸繁多的便利,一跃成为淮州东部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 尚家如今不仅田连阡陌,富得流油,还培养了一个可以光宗耀祖的进士出来,从此彻底告别了“土财主”的称谓。 今日,尚家家主尚海林正值六十大寿,整个尚家亲朋云集,热闹非凡。 正在大家酒至半酣之际,一名仆人慌乱无比的跑进院中,一边跑还一边嚷嚷! “家主,不好了,有贼人打上门来了!” 尚海林久经世事,闻言对堂内的众位宾客哈哈一笑。 “下人没见过世面,一点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怪,让诸位见笑了!你们先喝着,老夫去去就回!” 众位宾客也不以为意,有的还笑着劝道:“谁家还没有几个不成器的下人,寿星自去便是!” 尚海林笑容不改,来到那个下人身前,不悦道: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还不给我起来,有话到那边说,这里也是你该进的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下人递眼色,让他随自己来到走廊下。 “尚平,到底怎么回事?你平时可不是这么毛躁的人啊!” 仆人尚平面上惊慌丝毫未退,急速说道:“家主,真有很多贼人打过来了!听镇口的小福子说,人数上千!” 尚海林大惊失色,他原本以为即便是真有贼人,也不过是些偷鸡摸狗的家伙,随便打发两个钱就能将他们撵走,现在忽然听说贼人上千,酒意顿时醒了一半。 “小福子呢?他是怎么知道的?” “小福子家住镇子最东边,他就是见到有上千人马朝咱们这里来,这才骑着家主您赏给他的马过来报信!” “东边!”尚海林猛一拍额头,终于知道来者是谁了! “快!快去敲钟!晚了就来不及了!” 尚平迟疑道:“啊?敲钟?家主,这……这是不是太……” 尚海林急得直跺脚,“快去!来的是小关口的马贼!” 尚平这才警醒,赶紧跑出去敲钟示警。 尚海林见他走后,也不再返回酒局,急匆匆来到前院,找到人已醉得不成样子的大儿子,命人直接将他扛走。 酒席上的亲朋好友各个诧异,纳闷今天这老寿星怎么如此不知礼数。 直到他们听到镇内响起雄浑宏亮的钟声,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第105章 软弱的尚家 “不好!这是尚家的示警金钟!有大军要来了!” “快跑!” 一时间,刚刚还欢声笑语的尚家大院,突然变得鸡飞狗跳起来,不多时整个院子彻底冷清。 尚海林一共有三子二女,老大尚时轮随侍在侧,掌握八百家兵。 老二尚时珲一般在淮州城,掌握家族商铺。 老三尚时轩混迹官场,如今身在樊州,任桥城县令。 今日尚海林过大寿,内堂上只有几个尚海林的老朋友跟他同坐闲聊。 老二前两天就从淮州城赶了回来,一同跟大哥招待宾客,只是刚才去了趟茅房的功夫,回来就听到钟声响起,知道这是出大事了,急往后堂跑去。 后堂内,尚海林与老妻吴氏看着老大酒醉不醒的样子,急得破口大骂。 “这个混账东西,关键时刻指望不上,以后这家业怎能给他?” 他这人素来偏心,一直以来都是把老大尚时轮当继承人培养,更是把族中家兵交给了他。 没想到今天尚家遭遇大难,他却直接喝醉了酒,八百家兵没有主心骨,怎能抵挡镇外虎狼。 正在这时,老二尚时珲跑进后堂。 “爹,怎么回事?镇上的金钟怎么响了?” 尚海林见到老二,眼中一亮,赶忙将他拉到身前,将一个铜制腰牌交给他手里。 “老二,你来的正好,东边小关口的马贼打过来了,你大哥不成器,以后尚家就靠你了! 这是掌管家兵的腰牌,我现在把他交给你,希望你能担起咱们尚家这副担子,带领八百家兵,打败来犯的马贼!” 尚时珲闻言,心中先是一喜,继而又有些忧心。 他长期呆在淮州城,对这段时间盘踞小关口的行军司有所耳闻,但并不是太了解。 此时偏心的老爹突然让他带兵抵抗,甚至不惜将家主之位交给他,怎么能不让他心怀忧虑? 如果不是已经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这种好事会轮得到他? 尚海林见他迟疑,只得安慰道:“不过是一些刚从山上下来没几天的马匪,趁着李家不注意,这才夺了小关口。 其实这些人没多大战力,凭咱们家这八百家兵,只要出战,一定能打败他们!” 他在这里做了隐瞒,没有将行军司的具体人数透露出来。 不是他要坑老二,而是老大现在不堪用,自己又年事已高,上不得马了,不靠着老二拼命,一家子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 一想到小关口李家的下场,老东西就感觉有一股寒意直逼心头。 尚时珲沉思半晌,最后一咬牙还是接过腰牌,然后向父母磕了一个响头后,站起来直接向外边走去。 尚海林愣了片刻,想喊住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幽幽一叹,与老妻相拥而泣。 尚时珲拜别父母,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来到家兵营地,凭着手里的腰牌,勉强取得八百家兵的信任。 等他刚刚带着家兵出了镇子,远远就看到一群骑着高头大马,打着赤色旗帜的马贼正向这里急奔而来。 这一看,他心中大定,不过几十个马匪而已,自己这么多家兵,其中也有战马,不惧于他。 “弟兄们,跟我冲!”他一声令下,抢先跑在最前边,心中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当家主时的景象了。 尚家家兵见到主帅这般英勇,也是士气高涨,纷纷响应。 同时又见到对面只有区区几十人马,更觉得战功唾手可得,一个个再也不顾原来军官的号令,急吼吼地往前冲。 都要换家主了,以后尚家是二爷的,哪个傻子还会听老大提拔的人指挥? 可是,就在他们快要跟行军司骑兵接战时,那些骑兵却突然兵分两路,一左一右朝他们两侧跑去。 尚时珲感觉有些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正要下令停步,忽然望见前头不远处的村庄后面涌过来大批人。 他们穿着赤色战袍,打着红旗,一部分人身前还罩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像是铁甲。 铁甲?! 尚时珲冷汗大冒,急忙下令。 “快撤!对方人多,还有铁甲!咱们打不过!” 说完,他竟迈开双腿,发疯似的第一个逃走了。 他这一逃,不仅尚家家兵愣住了,连带兵赶来的郭绍脑子都有些糊涂。 这人干嘛的?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杀!” 两军交战,一方组织混乱,指挥失灵,主帅临阵逃跑,另一方出其不意,队列整齐,主帅还身先士卒,这仗不用打就知道结果如何。 没等郭绍冲到近前,尚家家兵已经崩溃,运气好的,见机不妙,率先逃走,运气差的,被行军司围住,插翅难逃,只得扔掉手中兵刃,蹲下投降。 预计需要一个时辰的硬战,结果不到两刻钟就结束了,行军司的弟兄们很多都没反应过来。 这就是打仗?这也太简单了吧! 郭绍看着手下士兵一个个喜气洋洋,哈哈大笑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忧。 今天是运气好,遇到一个无胆的主帅,但不是每次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的。 万一下一次行军司遇到一个狠角色,非要吃大亏不可。 不过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要赶紧指挥将士们占领许集,以后的事情,干完这票再说。 “贺尔汉,你带着骑兵队立刻赶往尚家,将那里看住了,一个也别给我放跑!” “是!”贺尔汉远远应命而去。 “白老虎,带着你的人尽快赶往许集,将许集镇给我控制起来!记住,不得骚扰百姓,听见了吗?” “属下明白!”白老虎高声应道,带着自己的人向许集镇快速移动。 “郝前程、冯效忠、张宝山,尽快将俘虏归拢起来,别让他们聚在一起!” 张钝初和薛仪跟在郭绍面前,看着他指挥若定,心中惊讶不已。 这个都尉原先一直感觉才智平庸,却疑心极重,没想到今天倒显出一丝大将之风,是平时刻意隐藏,还是突然开窍? 不管是哪一种?对行军司来说,都是件好事! 郭绍压根没注意身边两人的想法,他心中正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看样子,许集这里不用担心了,尚家看着势大,事实上也许还不如小关口李家。 剩下的邵家和豆家,不知他们之中有没有硬骨头,如果都是如同尚家这般软弱,这次练兵的目的恐怕就要泡汤了! 第106章 安排 只是还没等他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理清楚,贺尔汉就派人送过来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 “你的意思是说,尚家的人都逃了?” “确实逃了,不过我们统领已经派人去追了,相信很快就能把他们全都抓回来!” 郭绍点点头,不置可否,挥手先让他退下,自己端坐在马上,若有所思。 自己原本还想在许集举办一个公审大会,没想到尚家家主这般果决,见到事机不妙,立刻就选择了遁走。 之前还真是小看他了! 不过,逃便逃吧,反正自己也没打算在这里长居,只要尚家的钱粮土地和商铺还在就行。 待到午后申时,整个交战地域都已经收拾停当,俘虏也已被行军司严格控制起来。 郭绍大手一挥,命令大军向许集镇内行进。 一路上,街道两旁重门紧闭,阒若无人。 郭绍知道,这个时候肯定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其中也许还包括一些不怀好意的人。 但郭绍现在势力还小,根本躲无可躲。 既然躲不掉,那就应该好好让人家看看,自己行军司的实力很强,让他们趁早打消一些不该起的心思。 他的身边张钝初警惕地扫视四周,深恐有人在此时向郭绍射来一箭。 只是这种情况一直都没有发生。 等到郭绍来到尚家门口,贺尔汉早已等在那里。 一见到郭绍进门,二话不说,立即跪下请罪。 “都尉恕罪,是属下无能,让尚家家主尚海林他们一家逃了!” 郭绍早有所料,此时听到贺尔汉向他请罪,立时上前将他扶起,哈哈大笑道: “请什么罪?咱们又不是打了败仗!只是几个守财奴而已,跑就跑了吧,先不管他! 我只问你,尚家的钱粮没有被他们烧毁吧?” “这个没有!我率骑兵队赶到时,第一时间就封锁了尚家的后堂。 白都头他们来的也很及时,第一时间就占领了尚家粮库,现在这两个地方都被咱们的人严格把守,保证一只老鼠都别想出来!” “嗯,那就好!白大哥,你们第六都留下来,帮助维持镇内秩序,并尽快贴出安民告示。 其余四都先将俘虏押入家兵营房,分别控制起来。 然后兵分两路,一路去八通,一路到太平,一定要在今天天黑之前,给我顺利拿下这两个镇!能不能做到?” “都尉放心,这两镇距离不远,咱们人数又多,拿下他们还不是小菜一碟儿!”冯效忠自信满满道。 郭绍闻听此话,勃然大怒,训斥道:“冯三儿,就你厉害是吗? 我告诉你,战场上任何一次疏忽,都有可能让我们万劫不复。 不要因为尚家软弱不堪,就以为别的地方也跟他一样! 看看你的样子,骄横浮躁,轻敌自大,是不是觉得只要大军一到,胜利就能唾手可得? 我警告你,收起你的傲慢,每次对战都要重视你的敌人,否则,不用敌军动手,我会先将你军法从事!” 冯效忠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也隐隐冒出汗珠,他还是第一次遭到郭绍如此严厉的叱责,被吓得连忙跪地,口称不敢。 郭绍目光如炬,挨个扫过手下的几个主要将领,又语重心长道: “战争不是过家家,更不能想当然,每一步都要深思熟虑,每一个决策都关乎你们,和你们手下弟兄们的生死,万万马虎不得!” 一众将领纷纷抱拳,表示以后一定会重视对手,无论将来敌军是谁,绝不会再有骄傲轻敌的情况出现。 郭绍见状,心下稍安,这才将冯效忠拉起来,面色肃然道: “效忠,我不是故意针对你,今天咱们行军司打了胜仗不假,但所表现出来的问题更大! 咱们如今不过才刚刚开始,千万不要被一时的胜利所迷惑。 你是我的心腹爱将,领兵打仗如果不保持谨小慎微的态度,早晚都会吃大亏的!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冯效忠刚才冷汗直冒,这会儿心里却倍觉温暖,感激涕零道: “都尉是为属下好,属下全都明白了!以后一定竭尽全力,不骄不躁,绝不辜负都尉的一片苦心!” 郭绍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又对所有将领道了声:“你们也一样,都不要犯这种要命的低级错误! 贺大哥,你的骑兵队跟我一起作为机动力量,留下来应对突发事件,第一都暂时由郝前程指挥,你看如何?” 贺尔汉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拱手道:“全凭都尉做主!” 郭绍知道自己连续好几次糊弄了他,也就是他脾气相对较好,换个人的话,早跟自己翻脸了。 此时见他对自己虽然有些不满,但仍然听令将手下的第一都交了出来,更是觉得对不起他。 于是就下令道:“尚家家兵里也有一些人会骑马,过了这两天,我就将他们全部归入你的麾下。 另外,我允许你从行军司各都扩招骑兵队,只要你看重的那个人同意,任何人都不能阻拦!” 贺尔汉大喜,他本以为交出第一都后,自己也就只能带领这不到百人的骑兵队了,没想到郭绍今天竟然这么慷慨。 至于只能从行军司各都抽兵,会不会得罪其他都头,他才不管呢! 又不是我决定这么做的,有怨气让他们去找都尉说去,关我什么事? 当下也不再有怨愤之意,反而喜气洋洋道:“多谢都尉,属下定然将骑兵队练成一支强悍劲旅,以报都尉今日大恩!” 郭绍知道他本就喜欢骑兵,这才依着他的喜好做的决定,如今看来,算是走了一步妙棋。 只是转头间,他便瞥见了其他几个都头哭丧着脸,略一琢磨,顿时笑骂道:“你们一个个耷拉着脸给谁看呢? 放心吧,只要咱们行军司战必胜,攻必取,以后不愁你们手下没有强兵!我说的!” 众将这才转忧为喜。 郭绍看他们前倨后恭,不由揶揄道:“瞧你们那没出息样儿!以后都是带领千军万马的人,还在乎现在这几个大头兵?” 张宝山做出一副憨憨的模样,口中却痞里痞气道:“哪能呢?就知道都尉不会亏待我们的!” 郭绍被他这个样子弄得哭笑不得,张口撵人道:“行了!行了!快收起你的这副模样,也不怕人笑话!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没有?没意见的话,就这么定了!今天尽快拿下两镇,不要拖到明日!” 众将肃然道:“都尉放心,今晚您就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吧!” 郭绍微笑点头,就这样看着他们快步离去。 第107章 城 淮州,八通镇,上河村。 这是一个距离八通镇镇城所在最近的村子,位于小阴河上游,故曰上河村。 而且你没看错,八通镇确实有“镇城”,虽然不高,但是也足以抵挡一般的流寇侵袭了。 只是这个镇城,却跟大家常见的县城、府城甚至京城都不一样。 别的“城”一般百姓也能进,最多也就是交些城门税而已,但这个八通镇城却不行,因为他是邵家的私产。 而八通镇也是淮州所有镇子里边,唯一一个有城墙保护的存在。 如果说他还有同类的话,那也只有一个,就是现在位于洛城之内,受天下百姓供养的的大罗皇城! 一个乡野豪强,却拥有跟大罗皇城一样性质的“私城”,可见邵家在此地有多么霸道。 上河村的周小喜就亲自领教过他们的厉害。 五年前,上河村周家还是世代耕农,家有薄田六七亩,周小喜父母也还健在,一家人的日子虽说辛苦了点,但也算还过得去。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因为他们那块田地距离八通镇城太近,邵家认为,在此耕种会有损八通镇城墙的根基。 于是就勒令他们,以后不得再踏入那块田地半步,否则就以窥视邵家家产的罪名,将他们全家送官严惩。 周父气不过,想要到邵家去理论,结果进了八通镇城,就再也没有出来。 周母问邵家要人,邵家不仅不承认周父来过镇城,反而还将周母毒打一顿,最后更是直接将奄奄一息的她扔进了小阴河里。 等周小喜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周母早已没了呼吸。 周小喜在将母亲安葬后,变卖了家中仅有的一点财物,踏上了去淮州城告状的道路。 只是当时的淮州知府虽然还不是常森,但贪婪凶残的本性并不比常森少多少。 得到消息的邵家,早已将上下一应人等打点清楚。 周小喜的状子连衙门都没有递进去,就已经被人撕成碎片。 他不甘心,又让人重新写了一份,结果这次不等他再递到府衙,在路上就已经被一群地痞劫了下来。 这帮地痞不仅毁了他的状子,还将他的右腿打断,并恐吓他说,如果再来告状,下一次就要了他的命。 周小喜自此以后,人就变得疯癫起来,无论遇到了谁都管人家叫爹娘。 上河村的老乡亲看他实在可怜,就给他找了一个简单的活,让他每天去小阴河边,割些杂草回来喂村里人养的鸡鸭鹅。 每天不需要割太多,反正村里人养这些东西的也没有几个。 实际上就是为了找个理由,每天给他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就行。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每当周小喜在小阴河边割完草,他总是坐在那片草坡上,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默默流泪。 只是,天暖的时候还有青草可割,但天冷的时候周小喜就没活儿可干了。 而这段时间也是他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候。 即便如此,他也每天都到那片草坡坐一会儿。 不知情的人说这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但上河村的老乡亲却都知道,这是因为他的母亲就是从那片草坡捞上来的。 今天下午,周小喜依旧坐在那片草坡上,呆呆望着流向远方的河水,默默流泪。 直到一片叫喊声传入他的耳朵。 他扭身一看,只见昔日自己连提都不敢提的八通镇城,正被一支穿着红色战袄,打着赤色旗帜的队伍攻打。 他瘸着一条腿,就在那处草坡上呆呆地看着,就仿佛母亲就在身边一般,心里揣着滚烫! 看了许久,他发现那支红色的队伍,好像攻不进那座他心中深藏的城,眼中泛起的希望重新暗淡下去。 直到一支蹄声隆隆的骑兵到来后,一个同样身穿红色战袄的将军来到城下。 当他出现的那一刻,红色队伍就像一支被点燃的火把一样,瞬间热烈起来。 周小喜在草坡上默默看着,看着那支红色的队伍士气大振,看着那个红袍将军不断拉弓射箭,看着那座曾经遥不可及的城,现在就在他的眼前被别人强力攻破。 他哭了! 他迈着那条已经瘸了许久的腿,向着那座心中憎恨许久的城费力跑去。 当他来到城下时,城中已经燃起漫天的火焰,他好像在大火中看到了父亲的笑脸。 他在城下又哭又笑,不时还向这座注定要化为灰烬的城不断磕头。 他的异状引起了旁边那支红色攻城部队的注意,在两名士兵的挟持下,他被送到那个披着红色战袍的将军的面前。 “你是何人?为何屡屡向邵家的城池磕头?”郭绍皱眉问道。 周小喜这会不疯了,他恭恭敬敬地向郭绍跪下,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眼神清澈,缓缓说道: “小人是这附近上河村人士,与邵家有生死不灭的仇恨,只因自己势单力弱,一直无法亲手报仇。 将军今日攻破邵家城池,将邵家夷为平地,也算帮小人报了大仇。将军大恩,小人无以为报,唯愿将军福寿无疆,长乐万代!” 他的话说完,对着郭绍又是一个大礼拜下。 郭绍没有被他的话所感动,仍然冷冷问道: “我问你为什么向这座城池跪拜不已?既然你与邵家有仇,见到邵家倒台,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周小喜急忙解释说:“将军勿疑!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的话,您可以去村里问一下就知道了。 至于为什么要向这座仇人的城池跪拜,不是跪拜仇人,而是跪拜先父,他就是被邵家这帮恶贼,活生生害死在了这座城里!” 郭绍仍然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向旁边一个黑瘦青年点了点头。 那个黑瘦青年会意,抬腿就往上河村行去。 “你先起来,不要再跪在这里。我们是大桐山行军司的人,是为了天下穷苦百姓找生路的一支义军。 如果你所说都属实的话,明天可以去许集找我,我叫郭绍,是这支行军司的都尉!” 郭绍站起身,从身旁一个刚刚过来的人手里接过一页纸张,边看边对周小喜说道。 他虽然让张钝初去调查周小喜的来历,但其实对此人所说的话,已经相信了大半。 此人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一定对大罗官府充满了仇恨,这样的人,可以成为行军司的战士。 即便他是个瘸子! 第108章 桐山营 “砰!”一盏茶杯摔在地上。 “你说什么?”易平涛猛然站起,他的眼睛瞪的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 “回家主,是真的!这两天城里都已经传遍了。 就在前日,小关口的马匪率兵突然袭击许集,在击溃尚家家兵后,很快兵分两路,又一举扫平了太平镇的豆家,和八通镇的邵家! 这三家里,除了尚家家主见势不好提前逃走外,其他两家已经满门尽灭了!” “怎么可能?就算尚家和豆家都毁了,可八通镇可是有城墙的,就凭那些泥腿子的实力,他们能攻下邵家城池?” 易平涛仍然还是难以置信,当初他在得知邵家私筑城池时,还曾对他们嗤之以鼻,认为邵家不过是乡下土财主,不晓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后来才明白,邵家家主哪里是蠢,分明是已经把时局看透了。 大罗现如今庙堂之上党争不断,民间也是处处烽烟,自顾不暇都尚且来不及,怎么还会在乎一个乡下土财主的家里,是不是已经逾制了呢? 邵家也是靠着这座简陋的城池,躲过了几次土匪的袭击。 没想到这次竟然被一波刚刚兴起的马匪给屠了,真是让人感叹啊! 易师爷再次确定道:“千真万确,家主!尚家的人已经躲到城里来了,这是他们亲口说的!” 易平涛目光呆滞,缓缓跌进椅子里,口中不住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忽然,他突然想起什么,愤然大骂出声。 “尚海林这个老王八蛋,他以为躲进淮州城里,那帮马匪就奈何不得他吗? 这些人前日既然能攻下邵家镇城,以后也一定能攻破淮州城墙! 如果不能尽快将他们击溃的话,恐怕这淮州地界,以后就是这帮马匪的天下了! 来人,快去备马,我要去趟淮州府衙!” 易平涛现在心如火燎,前几日夫人告诉他,追星赶月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了消息。 那时他便晓得,自己给予厚望的刺杀行动,只怕已经彻底失败了。 也是从那时起,他才加快了组织保乡团的计划。 不仅在与其他几个家族的谈判中,主动出让不少利益,还主动表态说,要负责淮州保乡团的大部分后勤开支。 那几个家族见他这么慷慨,这才纷纷松口,表示会从族中家兵里抽一部分人来,让他们加入保乡团,以增强保乡团的实力。 原本他还挺高兴,觉得自己终于能抓住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了。 可是没想到,这才没过几天,就得知了这么一条坏消息。 “这次一定要说服赵小子,让他同意出兵才好,要不然,淮州城就等着被这帮马匪攻陷吧!” 易平涛边想边走,很快就骑马向淮州府衙狂奔而去。 不提易平涛怎么说服新来的赵知府,只说现在的行军司。 自从前日一天拿下三座大镇,行军司的大总管崔茂就忙得脚不沾地。 先是在许集详细统计了尚家家产,然后又连夜赶往太平镇,将豆家的家产也记入账中。 因为有资产进账,老崔这个守财奴虽然忙得晕头转向,但是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停过。 唯一令他感到失望的是,八通镇邵家竟在城破之时,悍然举家自焚,连带着整座邵家镇城跟他们一起陪葬了! 大火整整燃烧了一整夜,照得那片天空都成了红色。 “不要沮丧嘛!一个小小的邵家而已,就算没烧,那才有几个钱! 等咱们以后拿下淮州城,有你高兴的时候!”薛仪在崔茂旁边打趣道。 崔茂撇嘴回应道:“呦呦呦,你瞧把你能的!邵家才几个钱?别忘了,前几天咱们行军司的账上已经快要见底了! 要不是这次都尉决议出兵,咱们只怕连这个月都熬不到!” 薛仪知道老崔说的是事实,也颇为无奈地叹息一声。 “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咱们摊上一个花钱大手大脚的都尉呢? 弟兄们的军饷定的高不说,矿上和制造坊里,哪一个不是花钱如流水? 这还是最近来小关口的商人变少了,若跟前一段时间一样,你手下那些库房里,恐怕早就见底了!” “谁说不是呢?”崔茂口中说着,手上也不停,他将一大摞新的账簿放进马车,然后拍了拍手,转身对薛仪问道: “都尉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想把这些财物统统都运到小关口去。 要我说,咱们就在这淮州扎根算了,难不成三个月之后,还真要将这里拱手让给那边? 凭着咱们现在的实力,到时候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老崔说这话时,将下巴朝东南方向稍微抬了抬。 薛仪知道他指的是哪里,不由嘿嘿笑道: “这你恐怕就不知道了,我这边已经得到消息,穿云寨最近动作很大。 他们在大桐山东部竖起了招收流民的大旗,如今规模已经快要达到5000人了!” “多少?”崔茂惊道。 “别大惊小怪的!区区5000人算得了什么? 他们那边本来就靠近申州,那里是北边流民南下的必经之路,只要粮食足够,半个月招收这么多流民不算多。” 崔茂听了他的话,还是震撼不已,急忙问道:“穿云寨有那么多粮食?” “嘿嘿!”薛仪瞧着他诡异一笑。 崔茂见到这一幕,心中忽然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 “穿云寨当然没有,不过他们没有,不代表申州没有!” “你是说……” “不错!你猜的很对,陈大当家已经放穿云寨的弟兄下山了。 而且所作所为还跟咱们一样,听说这几天已经拿下不少申州大户的家产了! 还有一件事情,恐怕你也没想到,那边已经不叫穿云寨了,也改了个名字叫桐山营!” “桐山营?” “是的。我看,陈大当家的意思,应该是想找机会趁机打下申州,将唐、淮、申三州连成一片,这样他就能形成势力,可以与天下英雄争个高低了!” 他的这番话说完,眼神幽幽,脸上露出几分向往之意。 崔茂见他面色有些异样,赶紧替行军司说话。 “哪有这般容易的?即便他能打下申州,到时候咱们不给他唐淮之地,他又能拿咱们怎么样? 他们桐山营能招兵,咱们行军司就不能招兵吗?” 薛仪苦笑道:“咱们还真不能像他们那样招兵。 他们那里流民遍地,咱们这里穷山恶水,别说现在流民根本来不了,即便将来能来,恐怕他们会选择这里!” “啊?那……那为什么?” “因为咱们这儿没有出路!你看看这地界儿,”薛仪先用手指了指东边,又指了指南边,继续道: “东部和南部都是大桐山,如果流民来的人少的话,大家还可以往深山里挤一挤,但如果太多的话,恐怕大家的日子就难了。” 崔茂停下手中的工作,顺手拉了旁边一张矮凳,径直坐到薛仪身旁,压低声音道: “淮州不行,不是还有唐州吗?唐州可是个好地方,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咱们放弃淮州,独占唐州,他陈大全难不成还能派兵来抢吗?” 第109章 金州 薛仪没想到老崔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想法,不由对他另眼相看。 “行啊!老崔,脑子转的挺快!” 崔茂虽然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仍然有几分自得道:“小的时候,我也是读过几年私塾的!” 薛仪笑道:“看来咱们都尉还真有一双慧眼,竟然从一众山匪间将你提了出来。 你说的对,唐州确实是个好地方,不过这话我跟都尉已经说过了!” “都尉怎么说?”崔茂急忙问道。 “唉!我也不知道,都尉什么都没表示,只说再让他好好想一想。” 薛仪语气转淡,然后摇了摇头。 崔茂见他神色间好像有些消沉,低头沉思片刻,最后既像安慰薛仪,也像是安慰自己道: “也确实应该好好想一想,毕竟咱们现在连淮州城都没有打下来呢,考虑这件事还有些过早。” 他们在这里商谈着,郭绍却骑着快马,奔行在回小关口的路上。 冬月的寒风吹在他的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但他却丝毫没在意,身下的战马在一路急奔之下,身上热气蒸腾。 昨天薛仪向他通报过穿云寨的事情后,他一夜都没有睡好,刚刚拿下三镇的喜悦荡然无存。 原本他还想趁着穿云寨实力停滞不前时,尽快扩充力量,将来即便拿下唐淮二州,也跟陈大全玩一套耍赖不给的戏码。 可惜天意不遂人愿,陈大全竟然在回去之后,立刻动手开始了招揽流民的计划。 为此,还不惜放弃多年来一直奉行的自给自足策略,直接纵兵抢了附近几个富户的全部家产。 申州是大桐山东部,流民南下避难的必经之地,穿云寨在此竖旗,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对了,如今不能再叫穿云寨,该叫桐山营了。 “桐山营?”郭绍想起这个名字,在马上不由轻叹一声。 旁边战马上的张钝初耳力过人,听见了这声叹息。 “都尉,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郭绍见他相问,便将马速慢慢降了下来,最后来到小阴河边,翻身跳下马匹,站在河岸上,眺望远处的夕阳。 张钝初跟在他身后,也翻身下马。 “钝初,你说,咱们能有自己的地盘吗?” “都尉这是说的哪里话?现在咱们不是已经有了四镇之地了吗?”张钝初诧异道。 郭绍被他这一问逗笑了,看着小阴河东流的方向道: “你看,这条小河就是直通咱们矿山的那条,在这唐淮平原上,也算是一处险地了,可这样的小河能阻挡大军,尤其是大量骑兵的行进吗?” “都尉,你的意思是……” “这里虽然地处大桐山区,但北侧不过只有零星几座小山阻挡,形不成群山环绕,外患无忧的基业之选。 如果能将唐、淮、申三州连成一片还好,那时候就算遭到官兵的打击,也会有个退路。 可如果只有淮州的话,敌军一旦突破咱们的防线,等待咱们的恐怕只有再次进山这一条路了!” 黑瘦青年想了想,认真道:“不是还有唐州吗?到时候咱们退往唐州便是。” “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先占据了唐淮之地,然后就可以再向东或向西扩张了。 可是这段时间看来,是我想错了。唐淮之地绝非草创基业的上上之选。 此地看似处于一片包围之中,西部和西北有秦岭,南部有大桐山,东部虽然能通过,但也有大桐山的余脉阻挡,好像是一块能兴盛的福地,但其实不然。 它的北部几乎没有遮拦,西南方向更是能直达襄州的一片坦途,在咱们实力不够之前,定然难以抵挡从北边过来的南下大军。” 张钝初脑海里浮现出唐淮之地的大致地形,忍不住点了点头。 “如果咱们不能在这里长留的话,那咱们应该去哪儿呢?”张钝初张口问道。 “这就是刚才我心中忧思所在,也是我一定要将许集、太平、八通三镇的财富归拢到小关口的原因。 咱们既然不能在这里久留,就不要背负那么多的负担了。 把力量聚拢在一起,才能保证不被人各个击破!至于以后的出路,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张钝初也沉思起来,最后他不确定的道:“都尉如果实在没有好去处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地方。” “哦?”郭绍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说说看!” “你知道我师门是金州紫阳观,那里群山环绕,物产丰富,中间只有一条大河横贯东西,可以说是天下有名的一块宝地。 而且我师门从古至今一直经营那里,可以说对那里的情况非常熟悉,只要咱们稳稳占据那里,以后天下就是再混乱,也会有咱们行军司的一席之地!” “金州?”郭绍沉吟不语,脑中思索着前身所知金州的所有信息 金州很像自己前世的陕西安康,确实群山环绕,内蕴良田。 最主要的是,它距离唐淮之地也比较近,中间只隔着樊州和陨州两地。 只要自己在这里积累足够的兵力和物力,就能迅速打过樊州和陨州,直接到达金州之地。 那里处于群山之中,应是一块慢慢积累实力的好地方。 更何况,它的西部还有梁州,那是一块比金州更有潜力的沃土。 “你说的不错,金州确实是一个可以长期发展的地方,如果咱们到时候一定要离开这里的话,就去金州吧!” 张钝初大喜道:“如果都尉能去金州,我们紫阳观的师长一定非常欢迎。 到时候都尉如果需要做什么事的话,只要给我师门传个信儿,定然是没有做不成的!” 郭绍闻言,脸上笑容突然一凝,随即悄然恢复。 他笑着拍拍黑瘦青年的胳膊,感慨道:“还是钝初与我比较贴心,竟将师门祖地推荐给我,难得,难得啊!” “那是当然,都尉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定会成为天下最有名的那群人。”张钝初兴奋不已,语无伦次道。 郭绍以为他又是在恭维自己,浑然不在意道: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咱们现在还是得好好想想,该怎样顺利拿下淮州和唐州吧?” 第110章 武城往事 淮州,小关口。 袁向庵坐在行军司官署的正厅里,他的手上拿着一封书信,脸上阴晴不定。 这封信是今天中午被军营的人直接送到官署的,刚开始他并没在意,直到无意间看到,在这封信的背面左下角的地方,赫然用朱笔描了三个红点,这才重视起来。 袁向庵抬手挥退左右的人,坐在椅子上打开这封信,上面的字迹跟自己刚才想的一样。 当年就是这样的字迹,使自己义无反顾地抛下家里的一切,去追求那个注定没有结果的答案。 为此,他和他的兄弟们都付出了非常惨重的代价。 袁向庵,本名应该叫袁应才才对,确实是陈州武城县人氏。 他因家境贫寒,自幼便刻苦读书,才学也算过人,二十一岁便中了举,在当时堪称一时轰动。 可惜在那之后始终没能再有寸进,次次赴京次次未中。 为此,他不惜放下心中挚爱,说动父母搬离武城,远赴洛城求学,可依然难以如愿。 景耀十年春天,他最后一次会试仍然未中,名落孙山多年,心中自然郁郁难欢,所以便在洛城酒楼之上多喝了两杯。 当时正逢会试结束,酒楼之上多为读书之人,大家来自天南地北,各自述说着自己的不容易。 袁应才身处其间,自然未能免俗,酒意微醺之际,他竟当众指责朝廷会试存在不公,主持会试的礼部堂官何坚,更是有徇私舞弊之嫌。 结果可想而知,他当场就被官府的人直接带走,连累着二老也差点丢了性命。 虽然最后还是被放了出来,但也丢了半条命去。 更让他悔恨的是,当他养好身体,准备来年重新参加科举时,却被好友告知,他已经失去了科举的资格。 那一刻,他的天,塌了! 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了好几天,再出来时父母几乎认不出他,一番抱头痛哭后,他们收拾了行李,灰溜溜回到武城老家。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武城已经再也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 当年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如今人影寥寥,当年书声朗朗的书院里,如今也是门可罗雀。 出了县城,外面的百姓更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 更让他感到心寒的是,田野里的农夫居然戴着镣铐耕作,而当年歌舞升平的秦楼楚馆内,依旧莺莺燕燕,好不妖娆! 官员士子、乡绅豪强往来间,出手阔绰,比往年更显奢华,而农户家的饭食里全是清汤! 他作为一个举人,出于对未来的考虑,他联合几个好友,共同向当时的陈州知府岳海,提出了抑制豪强,均田免赋的倡议。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 就因为此举,他不仅被州里的学正,当众评为枉负盛名,品行低劣之辈,还被岳海告知,将会通报礼部,夺去他的举人身份。 从此之后,他的声望一落千丈,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父母对此也是忧劳过度,同时病倒,勉强支撑了四个月,便双双故去。 就在他万念俱灰,也想找根白绫,随着二老一起离开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封书信。 看过信后,他强打精神葬了双亲,按着书信里的指引找到了一个地方。 就是在那个地方,他见识了跟官府不一样的做事风格,也陡然增添了对未来的期望。 大罗景耀十二年九月,武城县爆发了一场震撼人心的农民“叛乱”,起义军只经过一天的功夫,就拿下了大半个陈州,逼得岳海险些弃城而逃。 只可惜,起义军内部却在此时突然发生内斗,错过了扩充实力的重要时间,也直接葬送了袁应才的辛苦谋划。 大罗官府应变神速,利用武城人心不齐的特点,又是拉拢,又是调兵,没用三个月,就将武城义军全部围在了武城县城里。 他现在还能记起那一夜的冲天大火,义军兄弟们被官兵逼至绝路,纷纷义无反顾冲进火场,没有哀伤,没有嚎叫,只静静地站在火海里盯着走近官兵,满眼仇恨。 他胆小,怕火焰太烫人,没有那个勇气这么做,只好远远的躲在地上撞死,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兄弟们一个个倒下后,再也没有人起来。 原本他以为,义军已经覆灭,武城也会重新平静下来,自己隐姓埋名也许能躲过一劫。 事实上,他也确实躲过了,只不过不是因为官兵的仁慈,而是武城县百姓的牺牲。 那场大火熄灭后,官兵并没有收兵回营,而是将屠刀对准了整个武城的百姓。 岳海认为,武城义军之所以能闹得这般大,都是因为武城百姓的大力支持,不把这些百姓消灭干净,这样的“叛乱”还会再次发生。 那一天,武城血流成河,而他,因为被百姓藏进一个非常隐蔽枯井里,又躲过了一劫。 当他爬出井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座武城完全化为了一片白地。 所有的建筑统统消失,所有的生物化为灰烬,整个世界陷入一片安静。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里的,只记得他穿着那身圆领宽袍,一直傻愣愣的向前走,直到力气用尽,终于晕倒在地。 再次醒过来时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叶州,被一家贫寒的农户所救。 那年冬天,雪下的很大,本不宜出行,但他仍然辞别救命恩人,拄着一根木棍,靠着乞讨,来到了淮州。 在这里,他遇到了曾经阔别已久的白氏兄妹,感受到了以前从未珍惜过的温情。 他在那时想:这已经是自己不错的结局了,老天待我还是不薄的。 于是他就留在了将军岭上,这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里,他几乎没有真正想过什么事情,只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白氏兄妹,让他们小心操练精兵,以求自保,并控制着手下的弟兄们,约束他们不得骚扰山下百姓。 至于其他的,随他们去吧,自己只想好好待在这里,直至过完这令祖先蒙羞的一生。 为此,他还专门改了名字,把“应才”改为“向庵”,表明自己内心之中,再也没有更大的向往了。 只是没想到天意弄人,自己一个不小心,在见到都尉的第一面,就被他下令直接擒下,并以白大哥的安危为要挟,间接逼迫自己加入了行军司的阵营。 到了如今,行军司虽然规模还不算大,但自己却备受都尉器重,更是在他带兵离开后,主持小关口的一切军政事宜。 老天可真会给自己开玩笑,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第111章 后方的意义 袁向庵看完手中的书信,脑海中胡思乱想。 他知道这是谁送过来的,上次在小矿山上,那人已经递过来一封这样的密信了。 也是在上次,他已经警告过那人,让他不要再来找自己,现在自己跟他们已经不是一条路了! 只是因为心中对武城老兄弟充满愧疚,让他不敢把话说得太绝。 没想到,这次他们又送信过来,不仅没有收敛,还在信中说,想要小关口的粮食和矿石。 这怎么可能? 郭绍对这两样东西有多重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 刚刚拿下小矿山,他硬是让自己带着田四海他们,在矿上足足待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无论小关口发生什么事情,郭绍都没有让他下山过,包括他听说的都尉被陈大全逼得下跪这件事情。 至于粮食,更不用说了。 在招兵练兵期间,贺尔汉的人恨不得住在粮仓里。 这几年他不是没想过武城的事情,想来想去都发现,自己等人太冲动了。 竟然妄图在陈州那片平坦得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发动一场能够旷日持久的起义。 现在三年过去了,虽然朝廷力量大幅度衰落,但也不是几个暗中躲避的武城余孽,轻松就能撼动的。 大家只有一起努力,才能推翻这座压在百姓身上,将近三百年的大山。 他这里还在沉思,忽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士兵。 “先生,都尉回来了!” 袁向庵回过神,这才发现,厅外已经是夜晚了。 “哦,好,都尉现在何处?” “已经到军营了!就是都尉派我来请先生过去的。” “现在?”袁向庵诧异道。 都尉这个时候赶回来,还这么急着找自己,莫非前方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好,我知道了,咱们这就走吧,别让都尉等急了!” 袁向庵起身,大步向厅外走去。 绕过影壁,刚出了大门,迎面就见一个俊秀少年正站在门外等着他。 他的脚步一滞,继而又从容迈步向前。 “大郎,你这是……” 他当然认识这是何人,也听军中的老兄弟谈起过,杨家兄弟简直就是都尉的挚爱亲朋。 自从他们来到小关口,都尉就让他们直接住到行军司官署(曾经的李家大院)内,而他自己却情愿去住简陋的营房。 另一个原因就是,贺尔汉临走之前,特意跟他提过某件隐秘的事情。 袁向庵微笑着打量这个俊秀的“少年”,心中的想法却跟贺尔汉所想截然不同。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已经明白,这是一个危险的人! 她的才思,她的心性,还有她的出身,都有许多值得考量的地方。 “我听说都尉回来了,我……我想去看看他!” “哦,对,都尉确实回来了,不过此时他已经在军营里睡下了,你要见他的话,估计要等明天。” 绍信看着袁向庵,眼中的怀疑之意一点都不隐藏。 袁向庵也看着他,脸上的微笑丝毫未减。 绍信感觉他的目光中,竟饱含慈父的温柔,不由羞涩地低下头去,双手不自觉地捏着衣角。 “既……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了!”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显然有一种被别人窥见自己内心的忐忑感。 “嗯,去吧!这里虽然不是军营,但平时也有不少军士出入,夜晚还是莫要乱跑的好!” 这种比较平常的叮嘱,别人或许还听不出什么,但她已经确定,自己的真身恐怕已然被袁先生识破。 袁向庵见她还不动,奇怪道:“大郎还有事?” 绍信目光转为坚定,双手抱拳向袁向庵深深拜道: “先生大才,在咱们行军司里也是手握重权,深受我大哥器重,凡事可得替我大哥多想想,还是不要痞懒怠工的好!” 袁向庵饶有兴致的再次打量这个女孩,眼中精光闪过,意有所指道: “大郎有心了,都尉身边能有你这样一位才智无双的兄弟,也不知积了多少年的福气,真让人羡慕啊!” 他把“兄弟”二字咬得极重,显然已有警告的成分。 绍信语气郎朗,仍然没有抬头。 “先生过奖了,我们兄弟虽然最近跟大哥见面不多,但总好过某些人一直藏头露尾,深受大哥恩惠却还不知珍惜,总想着自己逍遥自在的强!” 袁向庵见她越说越露骨,也就不逗她了,收起一脸笑意,郑重说道: “大郎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以后见到都尉,我一定会为你美言几句,你且放宽心,莫急!” 绍信脸上一红,旋即直接跪下,向袁向庵行了一个大礼。 袁向庵急忙闪向一边,口中温和说道:“莫要如此,快快起来,早点回去休息,养好了精神,明天才能见都尉!” 他这话说完,也不再管绍信做何回应,带着几个士兵,打着火把向军营疾驰而去。 绍信从地上站起,拍拍衣服上的泥土,伸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细汗,心中叹息道:“这个袁先生,真是一个厉害的人!” 军营里,郭绍坐在主帐内,身边站着张钝初,下首立着田四海。 “四海,这两天怎么样,还有没有人想加入我行军司?” 他在临走前,专门嘱咐田四海,让他重新把招兵告示贴出来,并表示,只要能招到合格的兵士,一应物资全部管够。 “禀都尉,确实招到一些,不过比之前那次人数少的太多了,经过考核的更是寥寥无几!只怕小关口这里,最多也就只能这样了!” “唉!是啊,小关口毕竟只是淮州的一个镇,民力不够,奈何呀!” “都尉,有句话我刚才一直没说,现在我想说了,你不要怪我! “这是什么话?在咱们行军司,在我的面前,你田四海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任何顾忌,说吧!” “那好,都尉,我想说的是,我们为什么不在刚刚攻下的那三个镇里招兵。 他们被几个乡野土财主欺负了那么久,家里能有多少余粮? 我相信,只要咱们竖起招兵的大旗,定然会有不少人投靠咱们!” 郭绍轻轻一叹,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实话跟你说,不是我不想,是咱们不能啊!” 田四海愣住了,茫然问道:“不能?这是何故?” “这一说,就说的远了。 首先咱们现在刚刚扩充了近十倍的兵力,老兄弟实打实也不过只有二百左右。 如果不能把咱们行军司的规矩,彻底融入这些新兵,以后难免会出现一系列的问题。 不过,这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咱们如果大肆招兵的话,肯定会引起桐山营的不满,他们现在实力雄厚,咱们暂时还惹不起!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如果咱们招兵顺利,实力短时间内壮大了,就得尽快拿下唐、淮二州,不然咱们的钱粮根本支撑不住。 缓缓发展,一步一个脚印的来,既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还能大量积累战略物资,等他们发现时,咱们已经形成一股很强的力量了,这叫温水煮青蛙! 所以,你这里非常重要,我们在外征战,吸引他们的注意,你在后面慢慢招兵,悄悄训练,这叫暗度陈仓! 所以,你现在明白我让你留在后方的意义了吧?” 第112章 敢问都尉之志 袁向庵走进郭绍军帐的时候,刚好碰到田四海从里面走出来。 二人目光对视,田四海向他行礼道:“先生来了,快请进,都尉已经在里边恭候多时了!” 袁向庵感觉他的神情有些奇怪,眉宇之间少了往日的颓废,反倒流露出了几分激昂。 不过此时不便多问,就含笑向田四海拱了拱手,然后从容走进大帐。 郭绍的军帐里很简陋,一般郭绍不在的情况下,只有一张书案和一把圈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此时郭绍就站在书案后,背对着军帐入口,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一幅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地图,对袁向庵的进入仿若未觉。 袁向庵走近仔细一看,发现挂在郭绍面前的那幅地图,竟是一幅非常详尽的大罗全域图。 上面不仅清晰显示出大罗各个都管府的管辖区域,还密密麻麻标注着各个州府的地理位置。 尤其是唐、淮两地及其周边,更是用红色笔墨将此间各种势力都一一罗列了出来。 袁向庵静立片刻,见郭绍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得先轻咳一声,向他行礼道:“都尉,属下袁向庵应召前来,不知都尉有何吩咐?” 郭绍转身,望着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智者,眼中闪过一种不明的情绪,脸上似笑非笑道:“听说袁先生最近这几天,嗯,很逍遥啊!” 袁向庵面色不变,只是声音却有些发颤。 “都尉大恩,令属下掌管行军司所有后勤之事,属下敢不尽力!” 他深知面前这位青年的处境,也从最近这段时间的接触中,感受到了他急于摆脱命运的渴望。 但最让他感到害怕的是,他能为了达到某些目的,会果断舍去身边任何东西的狠辣。 什么尊严,恩仇,情感,只要有一点让他感觉到了威胁,他会毫不留情地直接将它连根拔除,不留一丝后患。 “听说先生跟白家大姐,乃是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不知为何到了今天却还没有正式成亲?” 袁向庵心中一紧,他料到迟早会有这一问,但没想到会是今天。 “属下漂泊半生,到如今仍然身无长物……”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就直接被郭绍打断。 “先生谦虚了,你如今是咱们行军司的重要人物,每天从手中经手的财物何止近万,怎么能说是身无长物呢?” “属下手里经手的财物都是都尉的,属下也不过是为都尉看守大门而已,不敢稍越雷池一步,还请都尉莫要疑心!” 郭绍沉默下来,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这等才智之士的对手,自己所能依靠的,不过只有手里的刀而已。 既然言语上压不住他,那就只好来硬的了。 不论怎样,今天一定要把他绑在自己的战车上,轻易脱身不得。 从上次自己在小矿山上的见闻就能知道,这个袁向庵身负大才,绝不是一个只会舞文弄墨、护院看家的普通书生。 虽然内卫到现在还没有挖出他的真实身份,但之前他曾单独见过一帮行迹鬼祟之人总是真的。 这帮人能轻易甩掉内卫的眼线,估计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等人既然落入自己手里,如果还不能让其为自己所用的话,恐怕也只能设法将他悄悄处理掉了。 想到这里,郭绍索性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表明自己的意思。 “如今咱们行军司既有金银,也不缺物资,我的意思是,由咱们行军司出钱出物,为你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你看如何?” “这……” “怎么,先生不愿意?”郭绍笑盈盈问道。 袁向庵感觉自己后背已经开始渗出汗来,他知道,这恐怕是郭绍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甚至怀疑,如果自己拒绝的话,帐外恐怕立刻会涌进来一群精锐甲士,将自己五花大绑之后,找一个秘密地点直接给处决了。 郭绍坐在圈椅上,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平静的眼眸里开始闪现凶光。 袁向庵心中害怕,又想起白小环对自己的一往情深,只好半推半就答应下来。 “多谢都尉厚爱,使属下终于能得偿所愿,都尉对属下的深恩厚德,属下定然没齿难忘!” 郭绍听他答应,嘴角不由向上一勾,对他口中一语双关打的机锋浑不在意。 只要你上了我的船,以后就别想再下去了! “好,很好!既然你答应了,这事就不能再拖了。 这样,明日我就返回许集,让薛先生给你们定一个好日子,咱们到时候也趁机好好庆祝一番!”郭绍喜形于色。 袁向庵看着他喜出望外的样子,心中既感动他对自己的看重,也对他蛮横插手自己的私事充满厌恶。 他不由心中骂道:“都尉,你可别怪我,你既然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省心!” “都尉,明日你不能回去!” 郭绍一愣,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奇怪地问道:“为何?” “刚才我过来之前,在官署门口遇到了杨家大郎!” 郭绍听闻此言,立刻知道袁向庵具体想说什么话,不悦道:“他又想干什么?” “大郎没想干什么,只是想见都尉一面而已。” “先生,不是我故意驳你的面子,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的话刚刚说到这里,却被袁向庵幽幽的声音打断。 “杨家兄弟是不是华州杨公的后人?” 郭绍刚刚张开的嘴猛然闭上,并一脸震惊地看着袁向庵。 “她都跟你说了?” 袁向庵见他露出这副表情,马上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赶紧乘胜追击。 “她没跟我说,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我虽然不知道都尉你跟杨家的具体纠葛,但从咱们行军司的利益出发,你还真不能将她就这样随便打发了!” “我没想随便打发她!但她是关中高门出身,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强行将她留在咱们行军司,对你我没有好处!” 袁向庵这时比刚才简直判若两人,只见他面容温和,眼含笑意,不紧不慢道: “我曾经在洛城住过一段时间,对杨公的影响力感受很深,家中当年甚至还保留有他的画像。 之所以能猜出杨家兄弟的来历,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此。” 郭绍心中有些急躁,不想再听他在这里打哑谜。 “这跟咱们有何关系?她爷爷就是再厉害,不是也已经死了快五年了吗?” “杨公虽然已经薨逝多年,但他的恩泽还在,尤其是关中地区,听说至今还流传着杨公独支朝堂的美谈呢!” 郭绍隐隐有些明白他具体想说什么了,只是还不是很确定。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直接说吧!” 袁向庵收起脸上笑容,拱手向郭绍行过一礼。 “敢问都尉之志?” 第113章 关中 郭绍突然听到这话,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当他回过神后,不由哑然失笑。 当初他就是想凭着这句话,去判定陈大全心思的,没想到,今天居然被人用到了自己头上。 他啼笑皆非道:“我的志向?当初你不是在将军岭下都已经替我说过了吗?怎么今天还要再来问我一遍?” 袁向庵这才想起当初为了救白老虎,自己曾当众挑动行军司高层的雄心壮志。 但那时自己是为了救人才不得不这样说的,哪里会想到如今却要真心为郭绍谋划未来了。 他神情有些尴尬,面色赧然道:“当时不过权宜之计,今日才是正问,还请都尉莫要取笑!” 郭绍这时也收起笑意,直接从圈椅上站起来,绕过书案来到袁向庵面前,躬身下拜道: “如今大罗朝廷病入膏肓,各地豪强、军阀也已经准备好了,只待大罗倒下,立刻便是群雄逐鹿的局面。 我虽然出身寒微,混迹草莽,却不想一辈子苟活于世,任凭他人鱼肉。 如果生在太平盛世,我自然勤耕务本,修身守业,但现在却是乱世降临,我却想荡平四方战乱,救万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先生如果也有此心,还请不吝赐教!” 袁向庵这时还真有些被郭绍唬住了。 他虽然早知此人志向远大,目光深远,但也确实没料到,他会对自己直抒胸臆,不由心中感动起来。 “都尉真有此心的话,更加不能轻易放开杨家人了。” “为何?”郭绍再次问道。 袁向庵却没有直说,只是问了一个令郭绍觉得熟悉的问题。 “都尉对这唐淮之地怎么看?” “看似能成就一片基业,其实乃是一个开放之地,北不能拒大兵,南无法养百姓,乱世争锋,不足为凭!” “对!都尉看得很透彻,可是既然此地不足为凭,那咱们行军司哪里可依呢?” 郭绍瞬间想起张钝初的话,试探性地问道:“金州怎么样?” 袁向庵惊讶于郭绍能这么快就提出一个看似不错的地方,但也轻轻摇头道: “金州虽然群山环抱,无外扰之患,但面积太小,无法养民,作为基业屏障还行,争霸天下恐怕就难以支撑了!” 郭绍沉思片刻,点头认可道:“先生说的是,不过,除了金州,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关中!” “关中?那里确实是个好地方,八百里秦川沃野遍地,百姓尚武成风,就是太远了些。 咱们只有这些兄弟,如果路上阻碍太多的话,即便到达关中,又能够占据多久?保不齐还会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都尉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说。之所以选关中,不仅是都尉说的这些,还因为都尉有两个优势。” “你是说杨家?” “他们只是其一,更主要的是都尉肯分田!” 郭绍更加疑惑,分田有什么难的,只要从现代社会随便拉过来一个人,几乎都知道分田的好处。 这还有什么好夸耀的? 袁向庵见他好像对分田不是太在意,立刻提醒道:“都尉知道现在关中的良田,都在谁的手里吗?” “谁?” “关中如今看似地域广大,但良田几乎都已经被八大家族兼并完毕。 他们分别是富州韦家,同州杜家,华州杨家,蓝州宋家,岐州皇甫家,拥州牛家,塔州苏家和功州梁家。” 郭绍倒吸一口凉气,关中一共就这八个州,他们这是一家一个,早已把关中土地瓜分完毕了! 也不对,如果他们实力这么大,那为什么朝廷没有镇压呢? 袁向庵好似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开口解释道:“朝廷不是不知道这些事,但却一直没有处理,原因有三。 第一,这些世家虽然土地兼并比较厉害,但他们并没有想造反,只想着霸着这些土地,安享富贵,对朝廷暂时威胁不大! 第二,他们这些年只是把精力放在享乐上,并没有暗养私兵,所以现在还是大罗的几万官军驻守在那里,官府的威信还是能勉强维持的。 第三,非不想也,而是不能。大罗现在已经烽烟遍地了,明面上的反贼都已经快要镇压不住,怎么能再去逼反那些只知吃喝的蛀虫呢?” “原来如此!”郭绍听了袁向庵的话后,恍然大悟。 “关中既然还有几万官军,咱们又如何从他们手里夺下这片土地呢?” “嘿嘿,这就要感谢萧州的义军兄弟们了,都尉最近估计没有注意咱们外面的情况,听说,萧州那里已经被徐州知府孔栾平定了。” “啊?这么快?” “唉!确实快,说来也是悲哀,萧州义军在打下萧州前,群情激奋之下,众志成城,一夜之间就破了萧州。 可是,接下来的操作实在令人不齿,这帮人出身不高,见到好东西就迈不开腿。 他们在萧州城里,不是抢就是砸,将一个好好的萧州糟蹋得不成样子,最后还自相残杀起来,白白便宜了孔栾。” 说到这里,他和郭绍同时沉默下来。 袁向庵想到了武城的往事,郭绍是在思考如何在行军司杜绝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这样过了片刻,郭绍首先回过神来,于是他开口问道:“既然萧州之乱已平,为何先生还要感谢萧州义军呢?” “哈哈……”袁向庵仰天大笑,“当然要感谢他们,如果不是他们的话,孔栾又怎么会这么快就跳了出来!” “孔栾?他怎么了?” “孔栾此人,早就暗蓄实力,阴藏异志,这次萧州大乱,他趁机派兵直接拿下了整个萧州,听说已经派手下的人,分别担任萧州各级官员了!” “先生的意思是说,孔栾反了?” “对!虽然他还没有明确竖旗,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已经反了,要不然他不会不等朝廷的诏令,直接就派自己的人接管萧州! 嘿嘿,徐州可是重地,孔栾又经营良久,实力雄厚,只靠汴州预备的那些老爷兵,定然拿不下他。 一旦汴州军战败,京畿之地就会直接暴露在孔栾的兵锋之下,到时候,洛城必定会抽调关中强兵支援京东,这就是咱们的机会所在!” 郭绍被他说得有些兴奋,他在大帐内来回踱步,最后又颓然道: “即便如此,咱们距离关中也太远,短时间内恐怕无法赶到那里!” 袁向庵早已胸有成竹,他得意道:“都尉莫不是忘了南武关那条直通关中的路?” “南武关?” 郭绍仔细搜索前身记忆,良久后,他脸色转忧为喜,继而大喜道: “原来咱们从这里出发,直奔西北而去,只需经过樊州,再过陨北,就能到达南武关,只要破了南武关……” 他越想越激动,恨不得大叫三声来表达自己心神振奋的感受。 “我能得到先生,真不知道是积了几辈子的大德啊!先生请坐,请受郭绍一拜!” 说着,他径直拉出圈椅,一把将袁向庵按在椅子上,然后转身跪下,准备向他行大礼。 袁向庵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慌忙避到一旁,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 二人互相拜了三拜,这才同时起身,互相搀扶着,脸上的笑容如同一人。 第114章 无题 一个人能成事,必先有一个坚定的目标,然后才知道自己要从哪里努力,郭绍就是如此。 昨天晚上,他跟袁向庵秉烛夜谈,将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疑问几乎问了个遍,大部分都能得到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 袁向庵也向他坦白了自己曾经在武城的所作所为,并且将昨日收到的信件,也拿给郭绍看了,当时郭绍震惊地嘴巴里都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没想到,看起来一向温和谦让的袁向庵,竟是当年武城暴动的策划者。 如今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已经归于自己麾下,郭绍想起来就是一阵傻乐。 今天他起了一个大早,收拾停当后,直接去了行军司官署,同杨家姐弟一起吃了一顿早饭。 绍文、绍武再次见到他,非常高兴,两个小人儿绕着他不停转来转去。 绍信和绍义的表情就有些诡异了。 绍信虽然不知道他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但想来跟昨晚见到的袁先生有关。 绍义一个早上都是坐立不安的样子,他夹在郭绍和自己姐姐之间,想走又不敢走,感觉特别别扭。 饭后,郭绍与绍信单独谈了一段话,至于谈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只是郭绍离开的时候,身后除了跟着张钝初以外,还有一个杨绍义。 当郭绍回到许集,行军司几个都头都已经聚集在了那里。 因为薛仪得到淮州密报,易平涛已经说服新任淮州知府赵梦廉,同意刚刚成立的保乡团出兵剿匪。 根据情报,保乡团原本只有不到2000人,但后来不知易家家主具体做了什么手脚,竟逼得淮州城里,那几个一直不情不愿的大家族,纷纷交出了一批精锐的家兵。 有了这批家兵作为骨干,保乡团的战力瞬间就增加了好几个层次,这才有了出城跟行军司一战的底气。 “来的正好,我还担心他们一直龟缩在淮州城里,不肯出来呢!” 郭绍坐在原来尚家宴客的大堂上,高声说道。 “薛先生,不知那个叫什么保乡团的,他们如今到哪里了?领军的人是谁?兵力具体有多少?装备怎么样?” 他的这一连串问话,直接将本就已经忧心忡忡的薛仪问懵了。 他手上的这份情报,是由他安插在淮州城里的细作发来的。 那细作如今还不过是一个刚刚入行的小人物,费尽全力弄来这样的情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哪里还能取得更详实一些的内容。 “都尉,这……这个暂时还没打探出来,不过我已经吩咐手下人,让他们尽快落实了,相信不久之后就能有消息传来。” 他这话说得支支吾吾的,没有一点底气。 郭绍没有过于为难他,只是向他摆摆手,请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不管具体内容什么时候到来,咱们都不能坐以待毙,这是关乎行军司生死的重要军事信息,一定要全力打探出来。” 说完这话,他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停留在白老虎的身上。 “白大哥,麻烦你抽调一批可靠的弟兄,尤其是那些有过斥候经验的人,把他们全部都散出去,无论用什么手段,尽快弄清楚保乡团的具体行动信息!” 白老虎一愣,然后肃然领命。 刚刚坐下的薛仪心中惊疑不定,正想起身说些什么,却不料郭绍转头又对他说道: “薛先生,以后这些涉及军情类的消息,你们情报处就不要再插手了,统一交个白大哥的斥候队。 你们的工作中心,从今天开始,要转向到各地的官府、义军等势力,咱们要及时了解各大势力的所有内部消息。 这个范围比较大,要应对的势力也比较多,花费应该不小,好在咱们最近财大气粗,你这边把网撒大一点,我们也能负担得起。” 薛仪刚才听说要弄一个新的情报组织,还以为郭绍要趁机削他的权,不料到头来却是这个意思,顿时喜出望外。 “都尉放心,此事我一定尽力办好!” “嗯,你办事,我放心!”郭绍活动了一下手臂,然后换了一个姿势坐好,接着又对贺尔汉道: “贺大哥,你的骑兵队现在一共有多少人?让你到各都挑兵,已经开始了吧?” 贺尔汉起身抱拳,“禀都尉,刚刚才开始挑,不过已经有了二十几个合适的人选,加上原来的老人,现在骑兵队满员110人整。” 郭绍皱眉道:“才110人,太少了!要加快速度,尽量在与保乡团接战前,将骑兵队的人数达到300人。” “300人?都尉,这……这是不是有点多,咱们暂时可没有这么多的马匹?” “300人不多。没有马匹的话,就两个人共用一匹马,先把人练出来,马匹会慢慢就有的。” 郭绍深知,在冷兵器时代,战场上有两大制胜法宝,一个是弓,一个是马。 弓马娴熟,才能所向无敌! 贺尔汉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抱拳领命而退。 郭绍跟他们商量完所有的事情,最后下令道: “从此刻开始,咱们行军司一切行动目标,都要围绕在增强实际战力这一点上。 尤其是增强弟兄们的快速机动能力,这比打下什么唐州、淮州更重要! 只要是为了这一点,行军司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我们必须能打!” 郭绍最后语气突然激昂起来。 “刚才招兵的方案我已经同意了,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在年底之前,将行军司的野战能力,提升到大罗精锐官军同等水平,前天八通镇的事情绝不能再次发生,我丢不起那人!” 众人不知道郭绍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这般急切起来。 但“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这八个字,他们还是听得非常清楚的。 这种既能顺从领导,又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干嘛要反对?于是众人轰然应诺。 郭绍对他们的小心思洞若观火,但现在正是行军司增强实力的时候,只要他们还有用,就不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等以后行军司坐大了,凭着他手里掌握的那些黑材料,又有大势在身,还怕他们到时候会翻出天去? 郭绍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能力其实一般,但却有一个他们不具备的东西。 那就是统揽全局的视野。 他手下的这群人,之所以现在还聚集在他身边没有散去,一来是运气使然,另外一个方面,则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利益。 只要将所有人对未来的期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们就会对自己毕恭毕敬,乖乖地随着自己的指挥棒走。 第1章 大狱囚徒 一个普通人,迫不得已,投身于波涛汹涌的时代大潮中,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郭绍以前不知道,现在也不想知道了,如今的他,就如同一只受伤的狗一样,浑身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双目失神,愣愣地看着地上发霉的稻草,嗅着身上散发出来的腐臭气息,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监牢里,一心等死。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他竟然从现代社会一个辛勤打工的牛马,突然就变成了这个也叫郭绍的异世青年。 目前,他不仅身陷囹圄,还被锁链加身,上下都透着恶臭,疼痛感袭满了全身,甚至连轻微挪动一下,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这个开局有点儿绝啊!”郭绍心想。 平时下班没事的时候,他偶尔也会看一些网络小说,这样既能纾解压力,也能够打发时间。 所以,一般穿越文的大致剧情,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没想到这次竟然撞了大运,自己也要来体会一把穿越的乐趣了。 只是,如今看来,这个开局,哪里有什么乐趣,说得严重点,简直就是天坑! 由于继承了前身的身份和记忆,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知道前身究竟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的,更从前身的记忆深处,了解到了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 大罗,多么新鲜的名字,他从未在哪个历史片段里,找到过有这么一个朝代。 不过这都不重要,因为这个王朝看起来,快要完蛋了。 在前身记忆中,他今年已经22岁了,原本是唐州城一个小富户的儿子,为人虽非良善,但也不是什么太过纨绔的子弟。 十五岁那年,家里突遭横祸,父母惨死,家业被别人所夺,他从一个人人呵护的富家公子,突然之间成了被迫背井离乡,到处逃窜的流浪汉。 之后的七八年里,他的脚步几乎踏遍了大半个大罗天下,看到这世界原来早已是满目疮痍。 到处都是饿殍,遍地皆有枯骨,官吏士绅如虎狼,平民百姓是草芥,烽火渐起,外敌环伺,端端一副亡国气象。 这七八年里,他身负血仇,仓皇逃窜,不时在梦里见到父母的音容笑貌,惊醒后常常以泪洗面,彻夜难眠。 这七八年来,他向别人低过头,与恶徒动过手,甚至,为了一口吃的,也曾经杀过几个人。 若不是莫名其妙的,突然有了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傍身,恐怕他的尸体,早已倒在了某个小道旁边的草丛里了。 半个月前,他终于回到了唐州,这个他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 然后,选了一个大晴天,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单身堵住仇人家的大门,不断拉满强弓,整整一十八箭,箭不虚发,终将仇人满门屠尽。 大仇得报,他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既不避讳行人,也不仓皇遁去,任凭差役赶来,将他锁拿归案。 原本以为已经报过大仇,从此自己也就能彻底解脱,终于不用在午夜梦回时,面对着父母羞愧得以头抢地了。 没想到,这却是他自己自投罗网。 这唐州的知府刘鹤,竟然是仇人康柏成背后最大的靠山。 刘知府听闻郭绍灭了康家,也算是间接断了他的一条财路,不由勃然大怒。 刚巧郭绍也不跑,直接束手就擒了,于是刘鹤连过堂都没有,一见面就将郭绍打得死去活来。 打完之后,刘鹤原想判郭绍一个凌迟之刑,让他受尽折磨而死,不知为何,事到临头,却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只是把他扔在这不见天光的大狱之中,每天给他一点儿残羹剩饭,勉强吊着他的一条命,也不知为了什么。 由于连续用刑,郭绍早已皮开肉绽,在牢中熬了两天,昨天伤口开始溃烂,身体跟着也起了热,意识逐渐迷糊起来。 昨晚气温骤降,郭绍到底还是没有熬过去,就在这静悄悄的夜里,不知不觉地就没了声息。 然后自己就穿越而来。 “咳咳咳……” 郭绍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口中就禁不住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所缓和,慢慢深吸口气,努力将咽喉处的不适感压下去了。 “那个……啊,俺没想到,你竟然还没死,小兄弟,不得不说,你的命是真硬啊!” 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郭绍转头看去,原来是旁边监牢里的一个犯人。 只见他大约三十多岁,身穿素色囚服,脸色苍白,颌下胡须杂乱,此时就站在监牢专有的栅栏前,正一脸唏嘘的望着他。 “咳……咳咳……只是一条贱命而已,大哥莫要拿我说笑。”郭绍苦笑着。 “俺没有说笑,你被送过来的时候俺都看见了,他们是真的下了狠手的,就你这样的伤势,就算送到外边医馆里,医馆的人也不敢收你。” “你看你都这样了,竟然还能醒过来,这不是命硬是什么?” 郭绍见他说的如此直白,好像是个憨货,也懒得搭理他,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就沉默地靠在角落里闭上了眼睛,试图慢慢恢复些体力。 高烧虽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去,但是溃烂的伤口依然还在,如果不能得到及时救治,其实他也多活不了几天。 最主要的是,他现在肚子很饿,如果再无食物裹腹的话,不用等伤势重新发作,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成为一个饿死鬼了。 旁边的囚犯以为他是没力气说话,煞有介事地左右都瞧了瞧,看到没有狱卒注意到这里,就慢慢矮下身,小声跟他说话。 “怎么样?是不是饿了?俺……俺这里还藏了半个饼子,看你可怜,就先让你垫补一下吧!” 郭绍听了,正想开口感激,却不想又听他说道:“只可惜这里没有水,你得慢点吃,要不然,你可能直接就噎死了。” 郭绍哭笑不得。 不过这人说话虽不好听,倒是个实在人,说完话,也不管郭绍应不应,径直就在他身旁的稻草里摸了起来。 很快,这人就找到了他口中所说的那半个炊饼,上面像是沾满了泥土,他大手拍了两下,然后哈哈一笑,隔着栅栏直接扔到郭绍身边。 郭绍看到有吃的,也就不再计较此人之前的言辞了,他费力捡起那半块炊饼,只看了一眼,就感觉有些恶心。 只见炊饼上黢黑黢黑的,也不知方才那人到底把它藏在了哪里? 略微犹豫了一下,郭绍最后还是将炊饼放进了嘴里,并开始大口大口的咀嚼起来。 “先慢点吃,小心别噎着。”隔壁大汉又提醒道。 郭绍吞两口,然后伸长脖子,努力咽了下去,顿时感觉到胃里舒服了许多,心头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向大汉感谢道:“多谢大哥今日活命之恩,小弟来世必结草衔环相报。” “嘿嘿,不用,不用来世,哦,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这……这都是举手之劳,对,是江湖义气,你不用记在心上,只管放心吃就是。” 郭绍听他说得江湖气十足,哈哈一笑,然后就不再说话,只认真吃着那半块炊饼。 第2章 知府之子 过了片刻,看到郭绍吃完了,大汉又开口询问道:“小兄弟,俺叫孙弘,是淮州人,你叫啥呀?” 郭绍闻言,倚靠着栅栏拱手回道:“小弟郭绍,就是这唐州本地人,蒙孙大哥瞧得起,直接唤我一声二郎便是。” “哦,原来叫二郎,那你到底犯了什么罪,竟然被他们打成了这样?” 郭绍沉默了下,最后还是决定老实回答。 “我也不知道,可能跟我杀了康柏成一家有关。” “哦,这个叫康什么成的,哪里得罪了你?你为何杀他?” “他是一个恶人,跟我有血海深仇,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不过现在是他死了,不仅他死了,他全家也都死了,哈哈……” 也许是牵动了前身的心绪,郭绍竟然开始笑起来。 他的笑声不大,气息也不稳,却让人感觉到他心中非常畅快。 孙弘看他这个样子,浑身都感到有些不自在了,心中忍不住问自己道:“要不要离这个疯子远一点?” 其实,他的脚步早已开始向旁边挪了。 就在这时,一个狱卒走过来,训斥道:“笑什么笑!你是想再挨顿打?还是想怎么着?” 郭绍止住笑声,眼睛死死盯着他,也不言语,只是冷笑。 那狱卒被他盯得心里开始发毛,知道这是一个狠人,并不惧死,对方又是老爷交代过的,自己拿他没法,就恨恨转过头,对着孙弘破口大骂。 “还有你这个憨货,也tm给我老实点儿,再敢跟他说话,老子就直接割了你的舌头!听见没有?一个狗强盗,嚣张什么,老子早晚弄死你!” 孙弘站在牢里,紧握双拳,两眼冒火,恨不得立刻冲出来,将这个小人一拳打死。 那狱卒狠狠骂了一阵,瞥眼瞟了一下郭绍,见他没什么反应,感觉有些扫兴,就慢慢停住叫骂,正准备再说几句场面话时,忽然听见死牢大门处传来了响动。 他心知有人来了,赶忙转身,耗子一样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他又引领着一群人重新走了回来。 这群人中,当先却是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只见他身穿锦衣,一手持着折扇,一手用衣袖掩着口鼻,慢慢悠悠来到郭绍的牢门前,歪着头上下打量他。 郭绍与他对视,他也不回避,轻轻一笑道:“你就是郭家那个已经逃亡了七八年的不孝子?” 他一边问着,一边示意旁边狱卒搬过来一条长凳,不待狱卒殷勤擦去上面的灰尘,就长身坐下,隔着牢门继续看着郭绍。 郭绍不知道此人是谁,却感觉他好像对自己很熟悉,于是直接问道:“你是何人?” 俊朗青年好像听到了什么十分令人兴奋的话,脸上顿时堆满笑容,手中折扇合起,随意向前一指。 旁边那个狱卒见了,立刻向郭绍介绍道:“小子你听着,这位是本城知府刘鹤刘大人的公子,你小子临死之前还能见到贵人,这辈子也算是有福气了。” 狱卒介绍完,这个刘大公子却收起了脸上笑容,对狱卒和几个亲随吩咐道:“你们几个先到门口候着,我问完话就来。” 几人闻言低头出去,只有一个提着刀的亲随留了下来。 刘大公子坐在长凳上,一边整理着衣袖,一边不经意道:“说起来,你应该感谢我的。” 郭绍不解,疑惑问道:“感谢什么?” 刘大公子又开始笑了,好像他每次一想到某件事情,就会忍不住发自内心的非常喜悦。 “哈哈,当然是感谢我救你一命啊!你想想,如果不是我提前知会我爹,让他最后留你一命,你还能活到今天吗?” 郭绍心道:“果然如此。” 他早就开始疑惑,明明刘鹤对他仇恨至极,却为何到了最后偏偏留下了他的这条贱命? 原以为他是想玩猫戏耗子的把戏,现在看来,竟是这个刘公子的原因。 只是不知此人特地让他活着,又为了什么? 他可不信此人是发了善心,定是对他有了别的图谋。 刘公子看到他脸上露出的疑惑之色,心情更加好了,调整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坐姿后,他轻摇着折扇道:“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要留你一命呢?” “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还有用啦!其实咱们早就见过了,只是时间过去已久,看样子你是不记得了。” “就让我来提醒你一下吧,八年前,唐州城外二十里铺,大桐山脚下,你曾经救过一个杂毛老道,还打过一个少年的脸,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 刘公子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左侧脸颊,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手中的折扇忽然合上。 郭绍听到这里,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在前身的记忆里看到过这一幕。 那是在他们家出事之前发生的事。 当时郭绍替代父亲,要去自家庄园里查账,走到大桐山脚下二十里铺的时候,看到一伙儿人正在围殴一个濒死老道。 他当时年轻气盛,又见这些人出手狠辣,招招式式都往老道要害里招呼。 前身一时心怀恻隐,就仗着身边有几个厉害的家丁,不仅带人将老道救下,还顺手狠狠教训了那帮人,其中就包括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只是老道伤势极重,庄园里条件有限,最后也没有医治过来。 老道临死前还给了他一个玉盒,叮嘱他要好生保管,说日后会有福报。 郭绍信以为真,将那个玉盒贴身收藏。 再后来郭家就遭遇巨变,郭绍逃亡在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玉盒,这几年也不知给丢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你是当年那个恶少?”郭绍问道。 刘公子闻言,讥笑道:“哼,我是恶少,你又比我好多少呢?” “听说,那些年你可没少祸害别人家小姑娘,今天竟然还有脸说我是恶少!哼!真是恬不知耻!” 郭绍脸上一热,暗骂前身简直混蛋,当时才多大年纪,就如此放纵,也不知道顾及些身体。 现在却要自己为他背锅了。 刘公子笑意微敛,收起折扇,对郭绍道:“行了,闲话少说,现在,我问你两件事,你都要如实回答,只要令我满意了,说不定我就会放了你。” “如果你的回答让我不满意,嘿嘿,那咱们就新账老账一起算!听清楚了吗?” 郭绍抬头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轻轻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第一,当年被你救下的那个老道士现在在哪?第二,他有没有送你什么东西?” 郭绍不相信刘公子会放他走,无所谓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哈哈……你没得选择,如果你不回答,我现在就让人弄死你,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郭绍默然,这家伙一点儿周旋的余地都不留给他,看他说话的样子,那是想动手就肯定会动手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已至此,那就老实听话吧! “老道士被我救下后不久就死了,他本来就身负重伤,你们又下手狠毒,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他临死前都给你说过什么?或者留下了什么东西没有?” “没说什么,就给了我一个玉盒,让我好生保管,说将来会有大用。” 第3章 出路 刘公子听到“玉盒”二字,眼睛猛然瞪大,身体前倾,拿着折扇的右手微微用力,像是想要站起来似的。 只见他急切问道:“玉盒现在在哪?” 郭绍看他这个样子,顿时明白了,原来他是冲着玉盒而来。 “不知道,后来我家发生了一些变故,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玉盒,也许是丢了,也许是被康柏成拿走了。” “不可能,康柏成说过,他在你家里根本就没找到那东西。” 郭绍猛然抬头,目光直视俊朗青年,一字一顿的说道:“原来是你。” 刘公子毫不慌乱,像是提前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好整以暇的直接承认了。 “没错,是我。是我指使康柏成杀了你全家的,你那一巴掌打得我到现在都能感觉到疼,从小到大,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大的亏,换作是你,你能忍住不报复吗?” 郭绍心中恨极,身体里倒像是生出了许多力气,竟慢慢地爬了起来,隔着栅栏死死盯着他,目中仿若喷火。 刘公子看着他的样子,右手一转,折扇重新打开,轻轻摇动,就这样端坐在牢门外的长凳上,笑意盈盈,像是在欣赏他的杰作一般。 过了好半会儿,刘大公子见郭绍又没什么动静了,不屑一笑。 “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竟然还想找我报仇?” “不怕告诉你,你的父母就是我亲手所杀,怎么样?我现在就站在这里不动,你又能奈我何呢!” “哼!不过就是一只臭蚂蚁,惹恼了我,我分分钟就弄死你,想报仇?下辈子吧!” 郭绍心中愤恨,疯狂的眼神里精光四射,就像是生命力得到了加持,手中的力量越来越大,但是鼻息却慢慢变轻,混乱的头脑逐渐清醒。 俊朗的刘公子看他如此轻易就平静下来,不由对他一阵嗤笑。 “嘁!我还以为你有多孝顺呢,就这?亏得我刚回来就跑过来看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tm像只疯狗似的,怎么?想咬我呀?有本事你过来呀!废物!” 郭绍与他隔着一道栅栏,却好像分别站在不同的世界里,无论心中多么愤怒,都无法伤害对方分毫。 “哼!今天就到这儿吧,小爷刚回来,还有事没做,就恕不奉陪了!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到时候小爷定然好好招待你!别死的太快哦!哈哈……” 说完,刘公子一边站起身,一边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两下脖颈,领着那个带刀的亲随向来时的路走去。 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郭绍都扶着牢门一言不发。 “二郎,你……你还好吧?” 牢狱里,一声低沉的声音传来,郭绍缓缓转头,是孙弘。 只见他一脸关切的看着他,口中想说什么却到底没出声。 郭绍摇摇头,艰难的走在自己的狱室里,倚着墙壁坐下。 过了一会儿,他又起身扒开稻草看了看,然后四处摸着墙壁,这里敲敲,那里拍拍,像是找东西。 孙弘知道了他的意思:这是想逃了。 不知怎的,他有些想笑,这人竟然想从这样的死牢里挖洞逃出去,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如果那么好逃走的话,会轮得到他? 想罢,孙弘又感觉这样想有点不合适,径直对郭绍说道:“别看了,咱们逃不出去的。” “你怎么知道?” “我早就看过了,地面和墙壁都是石砖砌成的,石砖下面还有一层石板,挖不动!” 孙弘说着,心里也有些烦躁,左右甩了甩身上的镣铐,继续对郭绍说道:“咱们身上还有这些劳什子,一动就响,根本不可能长时间活动。” 郭绍听了,绝望的仰着头,看着屋顶。 孙弘也看看屋顶,以为他把主意打到了上面,摇摇头再次打击。 “没用,咱们不可能爬这么高,就算能爬这么高,也不可能打开房顶的,别看这外边显露出来的都是木头,其实上面还有石砖砌成的暗板,也弄不开。” “还有啊,这里是内监,外面还有两厢甬道,都有州府衙役和狱卒看守,根本出不去。” 郭绍这时倒是有些奇怪,疑惑他怎么知道这么多? 孙弘一直看着他,见他不再左右打量了,又开口说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那个叫什么刘大公子的,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不过你别急,咱们早晚能出去。” 郭绍听他说的如此肯定,仿佛是有必然的把握一样,急忙问道:“大哥可是有出去的门道儿?若是有,还望告知一二,小弟但凡能重见天日,一定重重报答!” 孙弘闻言一滞,想了片刻才说道:“我大哥告诫过我,这个真不能说,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郭绍看他时憨时精,心中惊奇不已,但也不想如此轻易就放过能逃出去的机会,直接跪倒在地,向着孙弘的方向行了个大礼。 “孙大哥,刚才你也听到了,我身负血海深仇,不想如此轻易的就死在这个牢笼里,还请大哥发发慈悲,告诉我怎么逃走吧!小弟这里先行谢过了!” 说完又是一礼。 隔着一道硬木栅栏,孙弘没法上前,只得也对着郭绍跪倒,一边磕着头一边说道: “二郎不要这样,大哥我受不起,我也是听我大哥说的。这里是州府内监大牢,想从这里面逃出去比登天还难,唯一的法子就是从外边打进来,将我们救出去。” “你的意思是说,劫狱!?” …… 唐州府衙内监甬道内,刘大公子缓缓走在前面,那个带刀的亲随紧跟其后,其他人再落后一点。 只听带刀亲随问道:“大公子,为什么还要留着他?” “好玩呀!我最喜欢看别人想杀我却奈何不得我的样子了!” “哦!听说,这个人箭术不错,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大公子要不要问问他?” 刘公子看他的样子,像是对郭绍那一身箭术有兴趣,于是就笑着说道: “这次来主要就是想问出玉盒的下落,至于他的那身箭术嘛,嘿嘿,既然你想要,明天咱们就再过来问问。” “不过,想来是这七八年他苦练的结果,他原本就有些习武的天赋的,这么多年下来,成为一个箭术高手,不足为奇。” “多谢公子,我确实挺好奇的,听人说,他就堵在康柏成家门口,将康家所有人一个接一个的射死,躲都躲不开,真是厉害啊!” 刘公子停步,对他微微一笑,说道:“箭术再厉害,还不是被关进来了?他的箭术看来也不过如此!” “对,大公子所言极是,此人再怎么厉害,也逃不过公子的手掌心!”亲随闻言立刻低头。 刘公子听了,心头哂然:这个滑头! “好了,咱们快走吧,今天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呢!既然玉盒丢了,那就干脆不找了,本来就是水中捞月的事情,找到了固然大喜,找不到也就算了,这世间找不到的东西多了去了,区区一个邀月玉盒又算得了什么?” 第4章 父子 “算什么?算你的第二条命!你知不知道邀月玉盒是什么?” “那是仙家灵物,是我朝保管三百年的国之重器,是这天下所有世家官府竞相争夺的天命机缘,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府衙后院,唐州知府所居的正屋中,一个中年男子用手指着刘大公子的鼻子破口大骂。 刘大公子倒是有点儿漫不经心。 “爹,你说都这么多年了,我大罗皇室找各种方法研究邀月玉盒,可有什么结果吗?” “襄州大都管府把邀月玉盒从宫里换出来,大都管可有研究出什么结果?” “还有那个空山道人,他费劲心机把邀月玉盒从大都管府里偷出来,历经艰险独自研究了两年,结果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最后还不是也死在了这上面!父亲,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机缘,根本就不是机缘而是祸害!” “你……”刘鹤无言以对。 “爹,与其把心血放在那个虚无缥缈的机缘上,还不如注重当下,专心经营咱们的唐州,这才是咱们的立身之本!” 刘鹤一振,看了看儿子的样子,问道:“先儿,这次到洛城可是见到了什么?” “爹,这次外出根据我的观察,恐怕这大罗天下支撑不了许久了,咱们要早做打算。” 刘公子,也就是刘象先,他搀扶着自己父亲坐下,顺手为他添上一杯茶,然后继续说道: “这次我从唐州出发,先向东到了申州,后又经庐州北上到徐州,然后从徐州沿黄河一线向西才到洛城。” “这一路上所经之处,原本都是些富庶之地,这几年天灾人祸下来,百姓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如果我的判断不出差错的话,大变就在这一两年了。” “这么严重?” “比想象中还要严重,那徐州知州孔栾在百姓不堪重负的情况下,竟然纵兵抢掠城中士绅的家资。” “最主要的是,他徐州武库两年前就已经打开了!听说这两年他靠着买卖甲胄发了大财了。” “他疯了?这种事情都能干的出来,他到底想干啥?” 刘象先冷冷一笑,轻轻说道:“哼哼,干什么?无非是积蓄实力,勤修兵甲,以待天时罢了。” 说完,他轻抿一口茶,又道:“不止徐州,我在庐州的时候,杨举人说黄公也在打造器械,做着某些准备。” “过黄河的时候,听说幽云都管府也有了动作。爹,那可是个大镇,一旦发动,必是山崩海啸的结局!” 刘鹤脸色早就沉下来,一摆手示意儿子不要再说了,他皱眉想了一会儿,说道: “先儿,昨天大都管府传令,命我等几个亲近州府的主官去襄州议事,想来也是风雨将至呀。” “大都管虽然少不经事,但府里的老人还有不少,想来应该会有应对策略的。”刘象先也道,但语气似乎不太肯定。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从老都管三年前病逝,大都管接任以来,都管府里稀奇古怪的事层出不穷,只怕他就是能有个策略,也很难再有进取之心了。” “爹,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更好!大都管府到时候如果无法应付混乱的局势,那我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刘象先听了父亲的话,幽幽说道。 刘鹤一惊,抬头看了一眼大儿子,心下也开始活泛起来。 “你准备怎么做?” “爹,既然大都管府要您去议事,您就大胆的去,但千万不要太显眼,只管跟其他州府的几个主官多多交好,不求他们能在大事上帮得上忙,只希望他们在我们与大都管府发生矛盾时,权作壁上观就行。” “嗯,好,这事简单,这些年来,他们没少吃咱们的好处,想来没有几个会故意为难我们。” “那就好。孩儿一会儿写几封密信,麻烦父亲帮忙交给襄州的几个掌柜,让他们尽快运送物资,收集可靠情报,拉拢沿途官员,保证我们这边在必要的情况下,可以挥军直抵襄州城下。” “好!就按你说的办吧!哦,对了,还有些小事儿,大牢里还关着郭家那个小狼崽子,你准备怎么对付他?” “既然我们已经不对邀月玉盒抱有期望,现在形势又如此紧张,一个小蚂蚁而已,没必要耗费太大的精力,明天我就弄死他!”刘象先无所谓的说道。 “也好,让他多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对得起他父亲当年送过来的那三万两白银了,你看着办吧。哦,还有之前关进内监里的那几个小倒霉蛋,也一并处理了吧!” “是!今天天色不早了,明天父亲还要动身去襄州,孩儿就不多打扰了,父亲早点休息吧!孩儿告退!” “嗯,你去吧。” …… 第二天,刘鹤接过儿子昨晚写好的密信,还有满满一车准备好的各种礼品,在三十余名兵士的簇拥下骑马向西行去。 刘象先在父亲走后,就先去府库清点物资,这些年的经历,使他深深懂得,所有的谋划都需要有实际物质的支撑,没有了这些东西的帮助,他会寸步难行。 直到傍晚时分,他疲惫的从府库出来,因为他做事情比较细致,忙碌了一天的时光,才将将清点了一半的物资。 “看来,明天要找个帮手了。”刘象先一边想着,一边走向府衙右侧的州府大狱。 还是那个狱卒领路,还是同样的一群亲随,还是同样的内监甬道,只是今天刘象先却感觉犹如锋芒在背一般,频频的向四周张望,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公子,有什么不对吗?”带刀亲随问道。 “没有,只是感觉不太舒服,可能是今天太累了,精神有点恍惚,没事,接着走吧。” 走进内监,来到郭绍的牢房门口,同样还是在一张长凳上坐下,刘象先轻摇折扇,笑眯眯的看了一会儿郭绍,然后摇摇头说道: “既然逃了,就逃了呗,干嘛还要回来呢,你偷偷回来也就罢了,居然还做下灭人满门这等大案出来,唐州律法森严,万万容不得你这等穷凶极恶之徒存在的。” “现在,我看在你我一面之缘的份儿上,过来送你一程,不知你有何感想啊?” 郭绍心中一凛,昨天他跟孙弘沟通知道,再过两天就能等到出狱的机会,万万没想到,今天就来了个索命的无常。 刘象先微笑着,像是一只正在欣赏老鼠惊慌逃窜的猫,他喜欢看到猎物的末路,更爱看末路者最后留下的那丝仓惶。 第5章 劫狱 可惜,他失算了,郭绍很从容。 郭绍没死过,也很怕死,但是经过了穿越这种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之后,他的神经有些变化。 “也许,死亡能够让我重新回到现代社会也说不定啊!” 他心中作如此想。 刘象先惊奇,没想到这个小蚂蚁,面对着自己这个杀害父母的仇人,竟然能够如此坦然。 他突然决定,先不急着下手了。 于是,他开口道:“说起来,你我本无大仇,当年不过是因为一时意气而已,弄到现在这个境地,我也是不想看到的。” “你说说吧,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可以替你去达成,这样也算全了咱们之间的情义,哈哈,不要谢我哟!” “本无大仇?哼,这种话你也能说的出来。呸!情义从你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我都觉得恶心!你如此变态,怕不是有病吧?” “你说什么?”刘象先豁然站起。 “哼!看你这样子,不会真有病吧?这可真是太好了,老天有眼啊!哈哈……” “我没病,我看有病的人是你,昨日你的愤怒犹在眼前,今天你竟然能如此平静的面对我,我很好奇,不知道你的这份平静从哪里来的?可以告诉我吗?” 郭绍已经在牢房里站了好一会儿,脑袋开始发晕了。 于是,他找了一个角落缓缓坐下,斜倚墙壁,闭上眼,轻声说道:“老子没心情再和你多说废话了,要杀就杀,不杀,滚蛋。” 刘象先气急,正要呼喊左右亲随打开牢门,忽然听见外边一阵呼喊声传来,接着就是连接不断的兵器相撞的声音。 刘象先大惊,急忙转头看去,只见内监大门处已经出现了许多人影,烛光晃动间,竟有几人直奔自己这边而来。 “不好,有人劫狱,咱们快走!” 其他亲随没有带兵器,急忙向旁边逃散。 刘象先旁边那个带刀亲随也赶紧护住他,在这狭窄的通道里四处躲藏,看能不能找机会逃出去。 但是内监只有一个大门,若想要出去,必须杀出一条血路来。 刘象先眼神凝重,让亲随都走在他前边,他自己也从腰带里抽出一把软剑出来。 这时,亲随们已经在前方与来人交上来手,只是来人太多,居然一下子涌进来了二十几条大汉,各自拿着不同的兵刃,一股脑儿的往亲随们身上招呼。 那个带刀亲随眼看抵挡不住,边退边喊道:“公子,快走……” 话还没说完,便被乱刀砍死在地。 “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刘象先听到,气的脸都青了,这不是让他更吸引别人的注意吗? 郭绍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这是真的有人来劫狱了,急忙也喊道: “拿剑的那个是唐州知府刘鹤的儿子,快拿下他,有他在,咱们就能安全的逃出府城。” “对对对,快拿下他!”旁边牢房里的孙弘也对那几个领头的大汉喊道。 杀在最前头的那个壮汉听到声音,指挥几人直取刘象先。 刘象先挡了几下,踉跄的退了两步,对着来人大声喊道:“我是唐州知府的儿子,别杀我,我可以送你们出城!” “呸!狗官的儿子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怕死!杀了你,老子照样能出城。” 一个黄脸大汉一脚踹倒刘象先,将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却到底没有砍下去,刘象先也不敢动。 一个人找来绳子,将他捆的结结实实。 “哈哈哈哈,还真是大哥来了?”孙弘一脸喜气,扒着牢门对那个领头人说道。 只见这人面容略显苍老,一身粗布衣裳,国字脸,胡须微白,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兵器竟然是把鎏金骨朵。 “出了点意外,就提前了。四弟稍待,为兄这就放你出来!” 说完,提起铁骨朵,照着挂在牢门上的锁链砸下,只听“啪”一声,门锁掉落。 大汉一把拉开牢门,来到孙弘跟前,看他手脚上有镣铐,回身对刚才那个拿下刘象先的黄脸壮汉说道:“老二,快找一下钥匙。” 黄脸汉子应声,看了一眼孙弘,就转身出去了。 “四弟辛苦了,若不是为兄,以你的身手何至于落入官府的手里,是大哥对不起你呀!” “大哥说哪里话,这都是小弟应该做的。咱们兄弟,不说这个。”孙弘大气的一拍胸脯,豪迈说道。 “好,咱们不说这个。” 这时,黄脸壮汉提溜着一个狱卒过来,命令他打开孙弘身上的锁链。 待身上锁链去除,孙弘说道:“大哥,二哥,俺在这牢里认识了一位好汉,给你们介绍一下。” 说着,他领着众人来到郭绍的牢门前,吩咐之前那个狱卒打开牢门,去掉郭绍身上的锁链,对郭绍说道: “二郎,这就是俺大哥,穿云寨大当家陈大全,还有俺二哥铁雄,大哥,二哥,这是郭……咳咳,郭二郎,俺新认的小兄弟。” 郭绍身上枷锁去除,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都畅快了许多。 他上前一步,对着陈大全艰难行礼拜道:“小弟郭绍,多谢陈大哥、铁二哥救命之恩。” 陈大全伸手扶起,上下看了看他,说道:“贤弟切莫多礼,四弟的兄弟就是我陈大全的兄弟,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千万不要如此生分!” 孙弘一边扶着郭绍,一手指着刘象先,对陈大全说道:“大哥,二郎被这狗东西害的家破人亡,在外逃亡了好几年,在牢里又被他们连续拷打了许多次,身体虚弱的很,咱们还是赶快出去,找个医馆给他医伤吧。” 黄脸汉子适时插进话来:“对,大哥,四弟说的不错,而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三弟还在外边抵挡官兵,此地不宜多留,咱们得尽快离开。” “好,那就走吧!” 众人都知道形势紧迫,也不再多言,纷纷转身向外走去。郭绍被两个人搀扶着,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还有另外几个喽啰拿刀驱赶着刘大公子一起出去。 刚走了没多远,就听到一个牢房内传出声音。 “各位好汉,先等一下……” 众人止步,向那间牢房看去,只见那里面有四个人,两个年纪大一点,大约有十几岁,还有两个小的,可能还不满十岁,正满怀希冀的望向他们。 只听为首那个稍大一点的少年说道:“众位大哥,我们兄弟是唐州本地农家子,半年前被那狗知州陷害至此,请众位哥哥救我弟兄出去,我们兄弟一定以死相报。” 他的声音很轻,也许在这里吃不饱的原因,其中还有些软弱。 这时,还有另外一些牢房也传出声响,大体都是请众好汉帮忙搭救,放他们出去的。 陈大全看了一下牢内的人,有些犹豫。他不知道剩下的这些人具体品行如何,别放出来了一些不该放的人。 铁雄说道:“大哥,咱们时间有限,这……“ 陈大全心中一横,抬脚就要继续向前。 这时,郭绍却走上两步,向陈大全和铁雄说道: “陈大哥,铁二哥,那刘鹤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年来更是作恶多端,想来这死牢里没有几个是真正的恶人。” “就像这四个孩子,应该都是被那狗官父子陷害关押的,还望两位头领大发慈悲,放他们出来吧。” 铁雄皱眉,心中暗骂此人多事。 第6章 救人 郭绍其实也觉得有些唐突,不过他却还有别的不可言说的目的。 据前身记忆所知,大罗天下其实已经难以支撑了,乱世马上就要来临,他不想再如之前那样,整天单枪匹马的瞎胡混,他希望在乱世里能有所作为,至少也要有自保的能力。 而牢里的这些人,如果能救出去,也许会有几个和自己一起走上那条路,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行,冒点风险就冒点风险吧。 “你放屁……”刘大公子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人把嘴堵上了,没有人想听他说什么。 陈大全也皱起眉头,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孙弘在旁感觉气氛微微有些怪异,就对陈大全说道:“对呀,大哥,二郎说的有道理呀,要不,咱们就放了他们吧?” 陈大全苦笑道:“四弟,咱们耽误不得……” “我愿出白银五千两,还望大当家开恩!”郭绍咬牙道。 陈大全一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再次惊疑不定的重新打量了一眼郭绍。 铁雄也不由得上前,同陈大全并肩而立。 “二郎,你……你哪来这么多钱?”孙弘也是奇怪道。 “孙大哥你忘了,我家本是富户。” “啊,你不是……” “大哥如是相信小弟,还请不要再多问了,日后自见分晓。” 孙弘挠头,他明明记得二郎说他已经流亡了七八年了呀,怎么还有这么多钱? 不过也不再多问了。 “既然如此,那就成全郭兄弟吧。来人,把全部牢门都打开,放那些犯人出来。” 陈大全最终决定了,铁雄也不再反对。 大概又过去了将近一刻钟,所有的死刑犯都出来了,他们一个个欣喜不已,之前那两个少年拉着弟弟更是上前不停感谢。 “既然大家都出来了,就不要再耽搁时间了,咱们得赶紧走,若是让官兵给围了,就麻烦了。”陈大全道。 “是。”众人俱答,一个个鱼贯而出。 待众人出狱,都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郭绍左右看看,只见在明亮的火把照耀下,大狱门前是一条笔直的甬道,甬道里横七竖八的倒了很多尸体,想来都是些官府衙役。 等众人转过眼前甬道,前面赫然又是一条甬道,只是这条比较短,大约只有十三四丈距离,甬道里聚集着几十人,正在一个壮汉的指挥下,费力的抵挡着外面的官兵。 “老三,怎么样了?”陈大全急忙上前,向壮汉问道。 “大哥,怎么这么久?兄弟们快抵挡不住了。”壮汉手里拿着朴刀,焦急的回答道。 “怎么会?这唐州的衙役这么厉害?” “刚开始确实是衙役,不过半刻钟前来了一队穿着甲胄的军士,颇为厉害,弟兄们差点吃了大亏,不过幸好甬道比较狭窄,咱们堵在道口,他们进不来。” “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他们还没有调来弓箭手,不能再拖了,一旦他们的弓箭手来了,弟兄们都要交代在这儿!” 陈大全左右看了看,接着又转头对铁雄说道:“老二,把那个小狼崽子推出来。” 铁雄也到了跟前,闻听此言,挥手让几个喽啰驱赶着刘大公子出来,他粗暴的将刀横在刘象先肩膀上,冲着包围着的人群骂道。 “都别动,再动我就宰了刘鹤那王八蛋的宝贝儿子,都滚开,滚开!” 府衙队伍一阵混乱。 不久,府衙队伍里出来一个身穿甲胄的大汉,示意衙役和军士退后,然后他放下兵刃,慢慢走到近前。 “你们走不脱了,识相的,放开大公子,有什么冤屈知府大人会为你们做主的,千万不要一条道儿走到黑,那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少废话,给老子闪开,要不然我现在就结果了他。” 铁雄架着刘大公子缓步向前,其余人也是手拿兵刃,慢慢往前走。 那个军士头领看到刘象先,只见他被捆着双手,嘴里塞的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呜呜的说不出话来,神情颇为无奈,只得命令众军士和衙役统统往后撤。 就这样,一众人向前,一群人退后,慢慢的就来到了府衙大街上。 此时天色已黑,大街上行人不多,两波人就这样缓慢移动着,没有人说话,沿街居民大多都隔着门板看向屋外,世界静的出奇。 直到城门口,府衙军士突然不退了,一个个士兵站在城门楼上,还是刚才那个军士头领,左右指挥着人将陈大全他们七八十号人围在城下,城头上还有弓箭手,一个个都拉开了劲弓。 铁雄见此情景,知道到了关键时刻,二话不说,拿开架在刘大公子脖子上的刀,直接对着他的脚面扎了下去。 “呜呜……” 刘大公子身体一缩,铁雄抓紧他的头发,将他的头硬往前推,刘大公子脚面更是剧痛,不由自主的踉跄向前走。 “打开城门,放我们出去。”铁雄喝道。 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打开城门,就这样静静的围住他们,天空中回荡着铁雄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铁雄咽了口唾沫,把头转向陈大全。 “大哥……” 陈大全知道他的意思,就将手中鎏金骨朵转交给孙弘,接过旁边二弟的朴刀,走到队伍最前方,向四周的军士喝道: “我数到三,立刻打开城门,如若不然,我就先斩断他的左手,如果还不开门,老子立刻砍下他的人头,大不了,大家一块玩儿完,不信你们尽可放箭试试。” “一! 风声呜咽,无人作答。 “二! 声音回荡,四面静谧。 陈大全咽喉滚动,头微微抬起,深吸一口气,手中朴刀缓缓举起。 “三!” “等一下!” 长刀将动未动之时,只听一声娇呼从远处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穿长裙的中年妇人急促跑来,后面还跟着一群奴婢侍女。 城门处,还是那个军士头领急忙迎了上去,还未说话,只见中年妇人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陆恩同,你这个无能的东西,就是这样救我儿子的?给我滚一边儿去!” 军士头领脸上挨了一掌,也不着恼,只是小声的跟中年妇人又说着什么。 妇人听了,让他闪到一边,自己独自向前。 “这位英雄,我是这孩子的母亲,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还望你看在一个母亲的份儿上,放了这个孩子,我来当你们的人质,你看怎么样?” 刘象先眼睛瞪大,嘴里“呜呜”叫着,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陈大全看了他一眼,回头对中年妇人说道:“只要打开城门,放我们离去,我就把你儿子还给你。至于你想用自己换你儿子,想都别想!再向前一步,我就砍了你!” 妇人止步,却也没有让开,她弱弱说道:“倘若我开了城门,放你们离开,你怎么保证不会伤害我的儿子?” 说完,又向前走了两步。 陈大全也不以为意,哈哈大笑说道:“我穿云寨向来说话算数,这一带的江湖上哪个不知,几人不晓?用不着哄骗你这样一个无知妇人。” 那中年妇人也笑着说道:“原来是穿云寨的众位英雄,怪不得有这等威势,我们唐州没有好好款待,这是我们的不是。” “几位英雄的名头小妇人也时常听我家老爷提起,确实是响当当的好汉,既然如此,那就……都留下吧!” 第7章 出城 话音未落,只见刚才还是娇滴滴的一个美貌妇人,此刻已经一个飞纵来到陈大全的身前,伸手就向他手中的刀柄抓去。 “小心!” “大哥小心!” 陈大全也是大惊,急忙抬手斜劈过去,那妇人呵呵一笑,左手却诡异的出现在陈大全的胸前,眼看着就要拍到他的心脏处…… “好快的掌法……”陈大全心头凛然,想要闪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箭鸣在他耳边响过,中年妇人急忙撤回左手,同时纵身一跳,来到陈大全的头顶上方,手臂伸展,又是一掌狠狠的拍向他的脑门。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嗖!” 又是一支长箭飞至,速度更甚先前那支,逼得妇人身在半空改变身形,腰肢一扭,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躲过了长箭,身体轻盈的落在地上。 陈大全浑身冷汗直冒,急忙后退数步,与她拉开距离。 “你别动,再动,我立刻捅死你儿子!”铁雄这时也急促说道。 妇人不再向前,心知已经失去了抓住陈大全的最好机会,只得侧头恨恨的盯着人群里的郭绍,美丽端庄的面容荡然无存。 郭绍手执弓箭,气息微促,努力的不使自己咳出声来。他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了,只强行拉了两次弓就已经快要力竭了,只是还要强自镇定,让敌人误以为自己还能再射。 他一直跟在队伍里,队伍走他也走,队伍停他也不动,到了城门处,看到州府军士就是不开城门,为了防身,就向孙弘求了一张弓和几支秃尾巴长箭,他只会用这个。 没想到关键时刻,救了陈大全一命。 孙弘目瞪口呆的看着郭绍,那个妇人突然暴露出常人难以企及的武艺时,他就已经够惊骇了,没想到自己在牢狱里认识的这个小兄弟,更是显露出一手惊艳的箭术,在关键时刻救了大哥的命。 “呜呜……”刘象先也瞪大了目光,仿佛也甚为惊诧。 郭绍看都没看他。 “你就是郭家那个坏种吧?有人说你箭术通神,哼,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中年妇人掩去眼中愤恨,整理了下衣衫,神态重新雍容起来。 郭绍没有接话。 陈大全怒极,心想:“刚才若不是有郭兄弟及时相救,老子差点栽在这个阴险的蛇蝎女人手里……” “你这歹毒的……” “打开城门!” 还没等陈大全说完,中年妇人的声音已经在人群中响起,陈大全骂声顿时滞住,穿云寨的众人精神一振,纷纷抬头向城门看去。 只见城门洞内,两扇大门缓缓打开,外面吊桥也在慢慢放下。 中年妇人吩咐完毕,转身对陈大全说道:“城门我已经打开,你们可以随意离开,但是,必须先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陈大全沉声说道:“你让他们都让开,先放我等离开,我们自会放过你的儿子。” “不行!放你们离开后,你们杀了我儿子怎么办?先放了他,你们就可以出城,若不然,谁也别想走!” “哼!看来你是不想再要你的宝贝儿子了!……” 双方谁都不相信谁,局面又重新僵持下来。 郭绍看看天上的星空,月已西移,心知拖得越久,越走不了。 “看来,只有弄险了……” 郭绍走出队伍,对陈大全躬身一礼,小声说道:“陈大哥,我有一个方法能让她放咱们出城。” “哦,二郎请说。” “这妇人将我们困在此处,无非是怕咱们出城逃脱后害了她儿子性命,既然如此,就将她儿子交给我吧,大哥和众位弟兄们先走,我留下拖住她。”郭绍说道。 “不行,我们走了,你这里不就麻烦了吗?让兄弟涉险而自己独活,此等不义之事大哥我还做不出来!” “那大哥可有别的法子?” “这……” “大哥别犹豫了,此时趁着夜色,大家都好逃离,倘若拖到天光大亮,咱们就是瓮中之鳖。” 这时铁雄将刘象先交给一个年轻人,大步走了过来,对陈大全低声说道:“大哥,二郎说的没错,咱们不能再拖了,得赶紧出城。二郎身体虚弱,他留下来不合适,这事得让兄弟来。” “不行,如果这样的话,你大哥我还有什么面目活着。既然事已至此,我留下来拖住他们,你带领弟兄们赶回山寨,以后山寨就交给你了,还望你多多看顾。”陈大全动情的道。 “不行,不行,不能让大哥留下,我来……” 郭绍看他们如此争执不休,急忙说道:“大哥,二哥,此事还真得我来做,你们做不了。” 陈大全和铁雄一愣,同时问道。 “为何?” 郭绍说道:“如果你们其中一人留下来,那他必死无疑。小弟不才,有一手百发百中的箭法傍身,待你们逃离后,趁着夜色,我还有一丝离开这里的希望,你们确实无法做这件事。” 陈大全和铁雄面面相觑,心知确实如此。 陈大全看着郭绍,心下感激,想到他刚才还救了自己一命,现在更是将生还的希望留给自己这些人,不由对他更加敬重几分,只是想到他身体不好,甚至连站都站不稳,就对铁雄说道。 “二弟,此事不要再说了,就按二郎说的做。你赶紧带着弟兄们离开这里。二郎身体不好,我留下来给他做个帮手,这样咱们还有团聚的一天。” “大哥……” 陈大全见他还要啰嗦,直接说道:“我是一寨之主,你不要多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下,趁着天还没亮,赶紧走!” 铁雄见此情景,知道再也难以劝动,就转头招呼弟兄准备起来。 郭绍也不再言说其他,他的身体确实走不了太远,有个人帮着,逃离的几率确实更大。 待众人商议完毕,陈大全向前两步,对中年妇人说道:“刘夫人,我们可以放了你儿子,但是我们需要先出城。” “你放心,只要出了城,我这个穿云寨寨主留下来陪着你儿子,绝不伤害他一根毫毛。” “如果这样你还不同意,那咱们就在此做过一场吧,以我们这七八十号贱命换一个州府公子,我们也认了。” 中年妇人刚才就见他们在一起小声嘀咕,早就犯疑了,现在听陈大全如此说,心中掂量一番,自觉没有别的法子,也只有这样了。 “好,就按陈寨主说的办!” 听到中年妇人同意了,陈大全便领头向前走去,其余众人跟在其后。 在经过城门洞的时候,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个个握紧自己手里的兵器,警惕非常。 第8章 逃脱 等到众人出了城,过了护城河,城内军士也一个个打着火把准备追出来。 这时,陈大全却不走了,转头拉过来刘象先,对着吊桥上紧跟着的军士吼道:“不要过来,都退到吊桥那边去,再敢向前走一步,我就杀了他。” 中年妇人怒道:“陈大全,你又想干什么?” “刘夫人,我陈大全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让你们保持距离,咱们就在这里交接吧。” 中年妇人心中一喜,旋即又疑惑起来:陈大全有这么好说话? 陈大全见她停在吊桥的那一边,也不在多说,示意铁雄他们先走,铁雄点头,招呼着弟兄们赶紧走。 这时众人已经得到吩咐,都默默离开,只有孙弘走在最后,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郭绍和陈大全。 “孙大哥快走吧,我这里还有陈大哥一起,一定能逃回去的,你放心吧。” 陈大全也点头示意他快走。 孙弘刚才商量的时候已经被铁雄“镇压”过了,这时也不敢多说什么,示意他们小心后,就快步跟上队伍,消失在黑夜中了。 中年妇人见他们都走完,只有郭绍拖着刘大公子站在陈大全身后,也没有多想,就对着陈大全说道:“陈寨主,这下该放人了吧?” “急什么,等我们的人走远了再说。” “你……”中年妇女无奈,只得站在城门下等着。 就这样等了大约有两刻多钟的时间,中年妇人又道:“现在可以了吧?” 陈大全看了下夜色,见月光快要淹没在西方,心中庆幸不已,现在多亏是七月下旬,若不然哪来这么好的时机。 “这才哪到哪,再等一会儿也不迟,反正我们还在这儿呢,你不是看着吗,你宝贝儿子还活着呢!”说完他竟然坐在了地上,旁若无人的歇息起来。 可怜刘象先刘大公子今晚先被人捆的结结实实的,嘴里也被堵上,最要命的是脚上让铁雄扎了一刀,虽然此时已然止血,但是却疼痛不已,只能靠着一条腿支撑重量,身体难受至极,心中委屈不已。 又等了一刻钟,郭绍见月光散尽,天地间彻底黑暗下来,城门处的火把显得格外明亮。 陈大全也适时站起,他明白此时就是最关键时刻了,就对吊桥那边的中年妇人抱拳道:“刘夫人,此次多谢贵公子帮忙了,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刘夫人见他如此,以为他准备马上放人,勉强笑道:“好说好说,你们穿云寨毗邻咱们唐州府,咱们以后有的是打交道的机会,到时候定不会让陈大寨主失望的。” 话语里满是威胁。 郭绍拿着弓,弓上搭着箭,箭头对着刘象先道:“你不要动,就站在这里,动一点儿我就射死你,不信的话,你就试试看!” 说完,他和陈大全慢慢后退,吊桥对面的中年妇人刚想上前,陈大全就大喝道: “不要过来,过来一点儿我兄弟就射死刘大公子,刘夫人,我劝你还是站在那里别动为好,我家二郎箭术出众,如果一个不小心,伤着了贵公子,那就不好了。” 刘夫人只得止步,她感觉自己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心中怒火已经快压抑不住了。 等陈大全和郭绍同时消失在黑暗里,她才快步向儿子冲去,一边奔走,一边声嘶力竭的喊道:“陆恩同,给我抓住他们,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 陆恩同,也就是之前那个军士头领,迅速率领手下军士也开始向吊桥对面跑去。 就在这时,黑暗中一支没有箭羽的箭矢飞来,目标直指刘大公子,其速甚急。 刘夫人大惊,也不管其他,脚下用力一蹬,奋力向儿子扑去。 顷刻之间,她抓住刘象先肩膀,只来得及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儿子的前面,只听“噗”的一声,长箭已经深深扎进了她的后背,使她和自己儿子一起跌倒在地。 紧接着,又是两支长箭射来,目标却是两个跑得最靠前的军士,二人应声而倒。 然后又听到“嗖”“嗖”两箭,这次却是射落了最靠前的两支火把。 一共五箭,力道凶猛,挡者必中,众军士慌忙止步,不敢再追,陆恩同气急败坏。 …… 淮州是一个小州府,位于唐州东侧,面积只有唐州的三分之一大小,而且大半属于大桐山区,民生艰难,盗匪丛生。 穿云寨就在大桐山边缘的西山上,山势险峻,树木茂密。 郭绍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间比较小的木制房屋,装饰简陋,只有一些简易的家具寥寥点缀。 他想坐起身,却感觉身体疼痛不已,只好转头看向门口。 只见屋门处,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坐在门槛上,身体斜靠着门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郭绍都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一个不小心直接栽倒在地上? 郭绍看着小男孩,目光柔和,就像当年的母亲看向自己。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将思绪从往事里抽出来,转头通过窗户看向屋外。 那里是一座青翠的山峰,远处还有重重的远山,在云雾的笼罩下时隐时现。 郭绍知道,自己得救了。 那晚,他竭力挽弓,在自己力气用尽之前连续射出五箭,每次都将劲弓拉满,使那几支没有箭羽的长矢力道更足,希望它飞的更远。 射完箭后,他感到身体一阵虚脱,几乎都要软倒在地,陈大全赶紧将他背在身后,趁着黑夜,不断变换着方向,拼尽全力向前逃命。 无数火把像苍龙一样追在身后,无数的长刀誓要将他们的身体剁成肉泥。 陈大全背着他艰难躲藏,有好几次都差点被敌人发现。 期间,郭绍昏昏沉沉的,时醒时睡,他伏在陈大全的背上,感觉有点像当年父亲的温暖的摇篮,既宽阔坚定,又安全可靠。 郭绍目前已经二十二岁了,自从父母出事后,七八年的时间里,他在大罗天下四处流浪,尝尽苦难心酸,没想到竟在一个刚认识几个时辰的人的背上,重新体会到了当年的温馨,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把头低下。 真是太丢人了!难道自己心里还是一个孩子不成?此事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 第9章 穿云寨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脚步声从门外由远及近,就重新抬头看向门外。 来的是孙弘,他来到门前,见到小男孩靠着门框已然睡着了,不由得哑然,也不去叫醒他了,小心的从一旁跨过门槛,走进屋内。 看到郭绍正睁着眼睛看着他,心中一喜,快走两步,来到床边,关切的问道:“二郎,你醒了?有没有哪里感到不舒服?” 郭绍见到他来,也是非常高兴,说道:“刚醒,也没哪里不舒服,就是不能动,一动就浑身疼痛。” “哈哈哈,当然疼了,你身上伤口溃烂的太过严重,大哥将你背回来的时候,他们都觉得你死定了,是我说你命大,求三哥将山下的顾瘸子找来,将烂肉都割掉,又用上好的金疮药给你包扎上,这才作罢。” “顾瘸子是谁?” “山下一个乡野郎中,没甚大能耐,就是皮外伤医治的还行,弟兄们受伤了,都是请他来瞧瞧,只要不是太过严重,他都能够救治回来。” 郭绍听了,心想:“看来这人医术不错。” 这年月儿没有青霉素,伤口如果发炎了全靠患者自己硬顶,顶得住的话活下去,顶不住的下地狱。 又听孙弘继续说道:“那顾瘸子说了,只要你能再次醒过来,那就是熬过去了,若是醒不过来,就是没熬过去,让我们准备后事。从那儿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熬得过去,哈哈……” 他神情振奋,颇为得意。 郭绍听他说的好笑,也不由莞尔,问道:“我睡了几天了?”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你再不醒来,他们就说要把你埋了呢,亏得有我在,要不然你就死定了!” “多谢大哥了,待小弟伤好后,和你一起教训他们。” “好好好,那你赶紧好起来,咱们一起收拾他们。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惊醒了坐在门槛上的小男孩,他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等看清情况之后,“呀”的一声,赶忙跳起来,撒腿便往外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道:“哥,哥,郭大哥醒了,郭大哥醒了!” 刚跑出几步,鞋子竟然飞起一只,他也不顾,径直跑远。 郭绍和孙弘看到,又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这是杨家的老四,哦,就是你从死牢里救出来的那四个少年,都姓杨,这个是最小的,才八岁。” “他们家有一块能冒黑水的地,被刘鹤那王八蛋看上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弄得他们家破人亡,幸亏遇到了咱们,若不然,嘿嘿……” 郭绍知道他的意思,若不然还能怎样?他郭绍本身就是例子。 郭绍正想问些别的,忽的又听到屋外有杂乱的脚步声靠近,他扭头看向门口,就见一群人走进来,当先之人正是陈大全,还有铁雄和其他一些人。 众人看他醒来,都惊喜不已,然后一个个都冲孙弘竖大拇指,齐齐夸他有眼力。 陈大全看了看他的伤势,稍微放心了不少,接着也对孙弘说道:“四弟,郭兄弟确实福大命大,你小子很有眼光嘛!哈哈……” 孙弘听了,嘴角都快挒到耳朵根儿了。 郭绍看到众人谈笑轻快,也颇为喜悦,急忙说道:“多谢大哥和众位弟兄相救,小弟感激不尽!” “郭兄弟说哪里话来,若不是你,我们大家可能现在还困在那唐州城里呢,咱们就都不要客气了,以后都是一家人,是一家人就不要说那两家话,省的别人笑话。”铁雄笑道。 陈大全接着说道:“二郎,等你的伤好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痛痛快快的活这一辈子。tm的,就算死了也不枉此生了!” 众人也连连称赞大哥说的极是。 大家又连续说笑了好一会儿,陈大全又说道:“行了,郭兄弟刚醒,身上还有伤,大家就不要长时间的打扰了,让他在这里安心养伤吧。” “四弟,你让人在这儿好好看顾着,二郎虽说已经醒了,但也莫要大意了!我们就先走了!” 说着,就要招呼众人离去。 郭绍见状,赶忙拦住道:“陈大哥,先别走,小弟还有要事相询。” 陈大全奇道:“二郎有何事尽管问来,大哥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知大哥能否告知现在山下情形如何?” 陈大全一听,低头沉默了下,转身让孙弘带着一些人先离开,只留下铁雄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郭绍仔细一看,却是当晚在大牢甬道内指挥众人抵挡官兵的那个壮汉。 “来,二郎,我来给你引荐一下,铁雄,你已经认识了,是咱们山寨的二当家,这个是徐在山,咱们山寨的三当家,以后你们多多亲近亲近。” “是,见过铁二哥,徐三哥。” 铁雄没说话,只是挥手示意不必如此。 徐在山则还礼道:“郭兄弟客气了,以后都是兄弟,不要太见外了。” 陈大全见他们互相都认识了,正了正神色道:“现在山下还好,只是多了些进山的探子,唐州那边还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铁雄也撇撇嘴道:“这里毕竟是淮州,不是唐州,岂是那刘鹤想来就能来的?更何况,他现在也顾不得我们了!” 郭绍听了,心里颇为奇怪,就向铁雄问道:“这是为何?唐州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起来,还要感谢郭兄弟,你临走前射出一箭直接射中了那个刘夫人,昨晚收到唐州城的探报,说唐州府衙门外悬挂白绫,进出之人都身着孝服,想来那个刘夫人应该是被兄弟你一箭射死了。” “刘象先呢?” “他没事!” “啊!怎么会?我明明记得我第一箭射的是刘象先呀!” 当时情况紧急,郭绍的身体虚弱,只好在力气未竭之时连续发箭,每支箭矢射出后都来不及查看结果,射完之后更是头晕目眩,更加没办法仔细看看有没有射中目标了。 这时陈大全开口了:“谁让人家刘大公子有个好母亲呢,你那一箭我看到了,刘夫人替他儿子挡了这一箭。” 说完,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想起那晚刘夫人飞身扑向自己的那一幕,他就浑身直冒寒意。 郭绍听了,漠然不语。 他刘大公子的母亲是母亲,别人的娘就不是娘了吗?不管死的是刘象先还是刘夫人,都是死了个仇人。 对他来说,这是好事。 “虽说现在山上暂时还无大碍,但刘鹤父子一定会疯狂报复咱们的,大哥,二哥,咱们还要早做准备才是。”徐在山提醒道。 “嗯!三弟说的对,听说刘鹤父子这些年来积蓄了不少实力,这从那晚出城的追兵就能够看出来,确实不是一般的州府官兵可比,咱们确实需要想办法应对。” “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现在二郎你就安心养病,其他事情先不要多想,有哥哥和众位弟兄们在呢,你就放心吧!” 铁雄和徐在山也在旁劝他安心养病,莫要操心其他事。 郭绍知道他们其实不是不相信自己,而是觉得就算自己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对山寨当下的局势起不到一点儿变化,反而会给他们带来一些不必要的烦恼。 “好吧,那就有劳几位哥哥了!”郭绍无奈说道。 陈大全、铁雄和徐在山又好言安慰几番,这才一起离开这里。 第10章 杨氏兄弟 郭绍看着他们走了,心知现在的自己确实做不了什么,他们愿意告诉自己一些局势,其实也是为了安自己的心,让自己好好养伤,并不奢望自己能发挥什么具体作用。 “看来,还是要先把伤养好,最起码到时候能多射几箭!”郭绍心中暗暗想道。 郭绍想到这些,正想安生睡觉,突然看到门口趴着两个小脑袋,他轻轻一笑,向他们招招手,道:“过来吧!” 那两个小家伙吓了一跳,慌忙把头缩回去,然后慢慢的又探出头来再往屋里看,当看到郭绍还在看着他们笑时,他们急忙跑开了。 过了没多久,又见他们被两个少年人牵着手,悻悻然的走进屋里来。 当先一个少年年龄稍大一些,大约十五六岁,进屋就拉着三个弟弟齐齐向郭绍磕头,道:“小的杨大郎,带着弟弟们叩谢恩公救命之恩!” 郭绍心中一喜,心想:“这不就是心腹吗?” 有这四人在此,也不枉那晚自己厚着脸皮冒险了,至于当初他承诺的那五千两白银,他刚才跟陈大全他们提都没提,众人也没问。 江湖恩义,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千万别放在心上,如果你总想探个究竟,那离散伙也就不远了。 “快快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都是天涯沦落人,你们不必如此,我也不过只是说了句话而已,最主要还是陈大哥他们,如果没有他们,咱们都是唐州死牢里的冤魂。” 杨大郎道:“小的虽然年龄小,但也知道恩义二字,若不是恩公当时为我们兄弟说了句话,我们又怎么有机会被陈寨主他们救出来呢!母亲教过我们,滴水的恩,就要用井水相报了,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呢!” 说完,拉着三个弟弟又是向郭绍磕了几个响头。最小的那个弟弟不知是磕疼了,还是听见哥哥提起了母亲,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郭绍头疼,沉声说道:“不用磕头,也不要跪在地上,赶紧起来,再不起来我就生气了!” 等他们一个个都站起来后,郭绍趟在床上,闭目想了一下,又严肃的看向杨大郎,郑重说道:“以后不要动不动就给人磕头,头磕多了膝盖容易软,想做的事情就会做不成,记住了吗?” 杨大郎道:“小的记住了,多谢恩公教诲!” “也不要叫我恩公,恩公不恩公的不在嘴上,为兄年长你们几岁,你们如果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大哥吧。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 “也不要自称小的,你就是你,你不比任何人差,别人能做的事,你也能做,千万不要因为眼前困难,就过于看轻了自己,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这番话说下来,郭绍自己都有些脸红。 杨大郎却是使劲的点着头,他的眼睛发红,眼泪像珠子一样掉落下来,自从母亲过世后,还没有一个人如此关心过自己和弟弟们。 这两天在寨子里,他带着弟弟们远远的躲着人群,只让弟弟们在郭绍的屋子附近玩耍,别人给他吃的他就接着,别人不给他也不去要,饿极了就在山上采些果子给弟弟们吃,亏得孙弘时常过来看望郭绍,见到他们就会给他们一些吃的。 郭绍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对不起这些孩子对他的一片赤诚。 “好孩子,别哭,你这些日子带着弟弟们,已经做的非常好了,其实有很多大人都做不到像你这样,你非常厉害了你知道吗?” “行了,都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不要总是哭哭啼啼的,啊,再哭的话,一会儿有人来了,他们会笑话你的。” 杨大郎顿时止住哭声。 郭绍见了,也不笑他,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很容易被人攻破心理防线,只要找准了他的痛点,一击必中,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突逢大难的穷人家的孩子呢。 郭绍说到此处,思绪其实飘得很远,远到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重新招了招手,让两个较小的孩子靠在他的床前,笑着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几岁了?” 最小的那个男孩抢先答道:“我叫杨四,他叫杨三,他已经十一岁了,我才八岁……”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因为自己年纪小而不开心似的。 郭绍摸摸他们的头,将他们揽在一起,两个孩子很安静的靠在他的床边,不说话了。 郭绍把目光留在了最后一个孩子的身上,他大约十三四岁,看起来最是沉默,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郭绍看着他,轻轻想拉起他的手,却不料他忽地将手缩了回去。 郭绍心中轻叹一声,知道这孩子其实跟他最像,都已经被现实折磨的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了。 “咱们其实很像,你知道吗?” 这下那个小少年有些好奇了,抬起眼睛望着他。 “你叫杨二郎是吧?” 少年点头。 “我是郭二郎,你看,咱们都是二郎,又都是在这个年纪遭遇大变,我也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认为他们接近咱们都是别有用心的,很有可能还会伤害咱们,你说对吗?” 少年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郭绍被他看的有些失措,更加不好意思去哄骗他了,就直接对他说道:“慢慢看,慢慢想吧,看的多了你就会明白什么人对你好了。” 郭绍看着小少年,感到有些挫败,看来自己还是修炼的不够啊,想想前世自己的那个小主管,年纪还比自己小两岁呢,那嘴里吐出来的话,让几十岁的人听了都要直夸说的漂亮。 不服不行。 郭绍沉默半天,决定甩开包袱,重新开始。 “你们杨大,杨二,杨三,杨四的叫着,也没有个大名,再长大一点儿,会被别人笑话的,要不,我给你们都起个名字吧?” 杨大郎惊喜,另外三个也目光闪亮。 “那个,我叫郭绍,绍,还有一层重新开始的意思,咱们遭遇相似,你们也可以用这个字。人都说要以信义行天下,大郎,你以后就叫杨绍信,二郎你叫杨绍义,你们看怎么样?” 杨大郎,杨二郎各自默念几声,都点头表示同意。 郭绍又转向两个挨着他的小男孩,他们早已满怀期待。 第11章 山上 “曾经有个人对我说,人活一世,当以自身能力为本,我觉得是对的。” “俗语有云,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能力有文武之分,既然如此,三郎,你以后就叫杨绍文,四郎叫杨绍武吧,怎么样,你们喜不喜欢?” 两个小男孩有些迷糊,双双抬头看向两个哥哥。 看到两人都对着他们使劲点头,这才齐齐说道:“喜欢!” 郭绍看到他们开心接受自己为他们起的名字,心头终于踏实下来。 这下稳了。 想到这里,他猛然大声道:“好,杨绍信,杨绍义你们听着。” 两兄弟精神一振,立刻站直身体。 郭绍看他们这么郑重,感觉脸皮稍微开始发热,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无耻小人了,竟然利用两个半大孩子对自己的信任,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们先带着绍文,绍武,在外边玩耍吧,我有些累了,先休息一下,你们别跑太远!” “是!” 两个少年应了,拉着两个小迷糊儿赶紧离开。 郭绍见到他们出去后,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感受到脸皮还不是太厚,就松了一口气,慢慢闭上双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期间顾瘸子又来了一趟,给他换过药后,郭绍终于在绍信,绍义的帮助下走出屋门,来到这座屋子前的院子里。 说是院子,其实就是用篱笆圈起来的一片土地,土地上种了些农家常吃的蔬菜。 他们所在的地方位于一座大山的半山腰,除了他们所在的这个小院子外,旁边还有好多座院子,有的地势略高,有的地势略低,大约绵延了两三里的距离。 郭绍原本以为穿云寨是个土匪窝子,没想到这里却更像一个较大的山村。 仔细想想,也是,陈大全他们几个除了有几分悍勇外,确实没有半分匪气,反而更讲义气一些,这在大罗的天下众匪中,很可能还是独一份儿的。 对于这一点,郭绍不禁高看几分,能在乱局里坚守一分底线,无论怎么说,都很令人敬佩。 这几天,由于孙弘经常过来看望他,郭绍从他的口中得知,这大桐山北侧不仅有他们穿云寨一个寨子,别的地方也有一些小村寨,都是山下一些活不下去的人,冒险跑上山来混口饭吃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话一点不假。 只是山上的活计也难,有些饿极了的人就有些守不住规矩。 平时除了小心耕作之外,还做些不耻的勾当,像打劫过往客商,组团下山冒险抢个富户,或者绑几个肉票敲诈勒索什么的,都没少干。 “咱们寨子从没干过这些事儿,寨子里的人原本就是这山里的山户,以前都是分散住在不同的地方,后来实在不堪受那些王八蛋的不停袭扰,这才渐渐汇聚到这一处来。” “咱们这大寨现在有将近八百多号人,去除老弱,光壮丁都已经快四百人了,又有大哥和咱们兄弟坐镇,等闲几个蟊贼不敢过来撒野。” 孙弘当时说起此事,那得意的神情,郭绍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郭绍望着不远处的山谷,心想:“即便如此,就真的能够阻挡住正规官兵的不断进攻吗?” 穿云寨确实位于一座险峰之上,左右两面峭壁,前后两面缓坡,后面缓坡虽然直通后山山谷,可前面缓坡却正对唐州方向,虽然是属于淮州,但离唐州也不远。 甚至有的时候,部分唐州山民也会到此地打猎砍柴,就算出了什么事,淮州官府也很少过问。 更让他沮丧的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四个半大小子愿意跟着他,吃穿还是全靠山寨供应着。 说起来,穿云寨还是受自己连累。 听孙弘说,原本陈大全他们不过是想从大牢里救出孙弘,然后趁刘鹤反应过来之前,尽快杀出城门逃命的,只是被自己在牢里一搅合,耽误了时间,就被堵在了城里。 后来自己更是一箭射死了刘鹤的妻子,闹得满城风雨,这仇就结大了。 还不知寨子里有没有人因此而怨恨自己呢? 应该会有吧? 嗯,一定会有! 如果不是那晚自己最后选择留下断后,恐怕此刻已经被人轰出山门了吧? 要不,等自己伤好后,独自逃生? 郭绍想了想,轻轻摇头,不行,先不说当晚还是陈大全背着自己,这才狼狈逃脱了追兵的搜捕,回来之后更是请顾瘸子给自己医治身体,还让自己在这里放心养伤。 这恩结的太大了。 自己虽然卑鄙无耻,但是只求自家活命,不顾恩人死活的事情,恐怕还是做不出来的。 怎么办?难道就在这里等着刘鹤刘象先父子发兵攻山?然后自己与山寨共存亡? 自己有那个勇气吗?郭绍很怀疑。 看来,有必要跟陈大全好好谈谈了。 只是,到现在自己其实跟人家接触也不多,认识更是没有几天,只看出此人应该比较讲义气,是条好汉,却不知道他爱好什么,想要什么。 谈的时候无法做到有的放矢,这样的情况下,谈还不如不谈。 既然还没想好该怎么跟陈大全谈,那就只有换个思路想想了。 总体来说,主要危险就是应对唐州方面有可能随时到来的报复,只要瓦解了唐州官兵的攻势,就能得到一线生机。 想要战胜敌人,就需要先了解敌人。 至少要想办法搞清楚,唐州官兵什么时候来?来的官兵由谁率领?官兵结构如何?数量多少?从哪里行军? 这些情况,希望穿云寨到时候能弄明白吧! 无论如何,得先打赢这场仗再说。 当郭绍正在思考对策的时候,几匹快马奔至淮州府衙门口。 “吁——” 刘象先身穿孝服,率先跳下马来,落地的时候,他的眉头稍微皱了一下,脚上的伤口看来还没有愈合,这么一受力,疼痛感就布满神经。 “该死的穿云寨!” 他心中咒骂不已,直接将牵马的缰绳甩给旁边亲随,整理了下衣装,左手扶住腰间佩剑,忍着脚上的疼痛,大步走进淮州府衙。 第12章 谋划 淮州知府姓常,单名一个森字,是大罗景耀十年的进士。曾在坛州香云县担任过两年的知县,然后就被直接调任到了淮州。 从他中进士算起,迄今只有五年,五年来,这人为民做主的事情没做多少,徐州老家却已经置下了将近十万亩的田地,端的是致富有方了。 刘象先曾经与他见过面,此时经过门房通报,常森已经等在了府衙正厅的门口处了。 见到刘象先身穿孝服,扶剑进门,常森立刻变了脸色,急忙问道:“贤侄如何这般打扮,可是府上出了什么大事?” 刘象先上前躬身一礼,然后将腰间佩剑解下,交给一旁候着的下人。 “叔父见谅,近日家母过世,小侄还在孝期,若非有要事相商,也不会这个时候过来打扰叔父。” 常森将他请进正厅落座,有婢女上前奉上香茗退下。 “不知贤侄有什么事情,竟然要用到我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 “不瞒叔父,我父子近日吃了大亏,有一伙儿盗匪趁我父外出之时,打破唐州牢狱,劫走了几名死囚。” “家母率众抵挡的时候,中了贼子的暗箭,不幸离世,小侄此次就是为母报仇而来!” 刘象先切齿咬牙地说道。 常森心中有了些猜测,问道:“不知是哪股恶贼如此嚣张,竟然在唐州府城做下此等大案?难道……” 刘象先斩钉截铁道:“正如叔父所想,正是叔父治下大桐山上穿云寨所为,我父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啊,是穿云寨,不是黑龙寨?会不会是弄错了,穿云寨虽然是山中大寨,但平时还算安分,并不是那等穷凶极恶之徒呀?” “叔父勿疑,此事千真万确,就是穿云峰所为。这些人平时惯会装作安分守己,其实是为了造反做准备。” “对于此等恶贼,我们怎能让他们继续积蓄力量,如果不早日铲除,等到其做大起来,淮州恐怕就不为叔父所有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要造反?”常森大惊。 “对,就是造反!他们这些山匪,平时不事生产,偷偷做些下三滥的勾当,谁人不知道?” “现在看到我大罗势微,就想效仿先秦暴徒,妄想揭竿而起,推翻大罗,叔父如果不早做防备,恐怕会有不测之危!还请叔父尽快发兵,灭此朝食!” 常森喉咙滚动一下,偷偷看了一眼刘象先。 他自家人了解自家事,淮州不过一个小州府,又山峰林立,人口有限,平时仗着与刘鹤同为大罗僚属,没少厚颜请唐州接济一二,现在人家求上门来,还穿着孝服,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可是如果真要说,杀上大桐山,攻破穿云寨,他还真的没有那个信心。 这几年来,他就在这个穷山恶水里狠命捞钱,所得好处都自己揣进了腰包,半点没有用到兵事上,不说治下民不聊生吧,那也是匪患不绝。 平时几个小蟊贼,几个衙役还能起些作用,现在让他去剿灭周边江湖上有名的大寇,那是半分胜算也无的。 常森沉默片刻,这才缓缓说道:“贤侄所言甚是,此等恶贼,定要早除。只是我小小淮州,民生凋敝,兵力有限,若想攻破贼穴,斩草除根,恐怕力有未逮呀!” 刘象先见他识相,也不再强逼,就温言说道:“此事是由我父子引起的,定不会让淮州军民独自承担。” “若叔父肯发兵攻打穿云寨,所有军需物资均由我唐州供应,不管成败,事后我父愿保举叔父移治腾州。” 常森听到最后,眼睛一亮,精神振奋起来,他早就想要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这里几乎已经没什么油水可捞了,能下手的也早已下手,剩下的不是刁民,就是匪寇,要么就是些世家大族,能看不能碰,再不走,恐怕迟早会死在这里。 一念至此,他下定决心,高声应道:“既然如此,为了淮州广大百姓的安宁生活,也为了给刘夫人报仇雪恨,此事我淮州接下了。” “请贤侄放心,叔父我马上派人组织团练,誓将穿云寨夷为平地,以慰刘夫人在天之灵!“ 刘象先大喜,他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动情道:“多谢叔父,小侄感激不尽,以后定有厚报!” 常森哈哈大笑,侧身扶起刘象先,拉着他的手说道:“贤侄多礼了,你我两家有通家之谊,不必如此客气。那个,就是不知所需物资几时到位呀?” 刘象先暗骂此人贪心,但也知道若想要他倾力帮忙,一定要先喂饱了他,不然以后冷不丁还会给自己出些别的幺蛾子! “叔父放心,你这边准备停当,物资即刻起运,定不会误了叔父大事。” “好,好,太好了!我这就让人准备,贤侄静待佳音便是!” “有劳叔父!” 刘象先在淮州没有多待,跟常森明确了出兵数量和时间后就离开了。 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唐州,此时,唐州知府刘鹤也在正厅等着他。 他原本是要去襄州参加襄汉都管府议事的,但没想到刚离开不到一天,唐州城就发生了劫狱这等大事,连自己夫人都殁于其中。 得到消息时,他整个人都蒙了,赶紧调转马头,返回了唐州。 “怎么样?那姓常的没有起疑吧?” “没有,他听到咱们给他供应粮草物资,只想着能趁机捞上一笔,哪里还顾得上思考其他!” 刘象先想起在淮州时,常森那动心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那就好!只是……先儿,有必要搞这么复杂吗?咱们唐州又不是没有兵马,各种物资更是早已堆积如山,干嘛不直接发兵,杀上穿云寨,为你母亲报仇呢? ” “父亲,之前我们不是已经商量过了吗?咱们唐州确实是要兵有兵,要粮有粮,但是现在却不宜显露出来,如果在天下大变之前被襄州那边知道,恐怕会生出很多麻烦。” 刘鹤闻言,感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看着儿子俊朗的面容,却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虽然这样做确实对唐州大局有利,但是想到自己爱妻为了护他而死,他却一心只想着他的大业,言语间丝毫没考虑过为母亲报仇的事,心中不免又黯然几分。 刘象先没有注意到父亲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只要淮州开始发兵攻山,咱们就能坐山观虎斗了。” “一边借淮州的手测出穿云寨的真实实力,另一边也能用穿云寨来消磨淮州的力量,等时机成熟,咱们就可以将他们一举拿下!” 刘鹤提醒道:“如果淮州团练们轻易攻破穿云寨怎么办?” “怎么可能?父亲太小看穿云寨了,那可不是一般的土匪贼寇,就凭常森临时组织起来的那些所谓团练,恐怕会在穿云寨手上吃大亏的。” “咱们应该担心的是,万一穿云寨打败了淮州团练之后的问题,而不是纠结常森攻陷穿云寨该怎么办。” 第13章 应对 刘鹤听了他的话,大吃一惊,急忙问道:“穿云寨这么厉害的吗?” “父亲有所不知,先前我外出的时候,经过申州,当地巡检司的黄巡检告诉我说,在大桐山的东部,也有一座与穿云寨实力相当的大寨,名唤黑龙寨。” “同样是属淮州地界却偏临申州,只是这座大寨的行事风格却跟穿云寨大相径庭,做事素无顾忌,屡次下山滋扰地方,甚至经常打家劫舍,勒索大户,搅得申州不得安宁。” “而这黑龙寨之前跟穿云寨也有过冲突,但却没有在穿云寨手上占到太大便宜。父亲,你说,这样的穿云寨,是淮州那群由大户家奴和地痞流氓,强行组织起来的团练所能攻陷的吗?” 刘鹤沉吟良久,说道:“如果这穿云寨确实有如此实力,那恐怕常森心里也有数吧,这样的话,他怎么敢去攻山呢?” “他当然知道,只是他不在乎。” “不在乎?这话怎么说?” “常森并非是没有脑子之人,他之所以选择帮咱们担这份风险,是因为咱们可以让他当腾州知府。 他认为,只要他出了兵,就算对咱们有了交代,至于能不能胜,他才不管呢? 更何况,他还能乘此机会大捞一笔,这样惠而不费的事,岂会不答应呢?” “他就不怕,事后我们不保举他?” “他不怕,大不了到时候大家一拍两散,难道穿云寨的人还能下山去攻打他的淮州府不成?” “说来说去,这对咱们有何好处?” 刘象先笑了笑,耐心对父亲说道:“父亲,刚才不是说了吗?借机试一下穿云寨的实力,另外还可以消耗掉淮州的兵马,为以后咱们的大事,扫平障碍。” 刘鹤心中计量着,最后却摇了摇头。 “我看啊,你这种方式,费时,费力,费劲,到时候恐怕一点用处都起不到,纯粹是自作聪明的瞎胡闹!” “不会的,父亲,你就相信我吧!我一定能成的。” 刘鹤看着他的儿子,暗自叹了一口气,却也不再多说了。 先看结果吧。 事实正如刘象先所言,当刘大公子离开淮州府衙后,常森立刻就招来亲信,写了一份告示。 告示的大意是,淮州府衙听闻治下百姓屡受匪患骚扰,准备组织团练剿匪,让大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没有钱和力的出人头。 为了保证剿匪工作的顺利进行,常森派人挨家挨户的上门催捐,不论富户贫民,不分男女老少,通通一视同仁的要交钱出人,弄得整个淮州怨声载道,一片哀鸿。 用了几天的功夫,就组织起一支简单的队伍。 说是简单,那是因为这支队伍里竟然没有一套铠甲,每个人只发放了一把白杆长枪,连张弓箭都没有,唐州方面送过来的军用物资都被常森扣下来,准备带往腾州了。 就这样,这支团练部队又在淮州城粗粗训练了两天,就被常森拉出去剿匪了。 先是在淮州城周围转悠了一圈,宣扬了一下淮州团练的军威,然后就掉头直扑大桐山。 到了大桐山下,连屠了几个小村落,让团练们见了血,取得了一些“战绩”之后,就浩浩荡荡的奔着穿云寨而来。 此时的穿云寨内,陈大全早得到了消息,正聚集几个头领在议事。 “没想到,唐州方向没有传来消息,淮州常森却派大军前来了!”铁雄率先开口介绍情况。 “呸,那也叫大军?说团练都是高看他了,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不用大哥出马,小弟我率百十个弟兄就能杀下山去,将来将的首级取回来献给哥哥。”孙弘大声说道。 徐在山听见他说话,和陈大全对视一眼,俱都笑了。 “四弟不要轻敌!淮州虽然是个小州,没有多少人口,但这毕竟也是一州团练,有千把人呢,万一这千人里出来几个有点儿武艺的,四弟可要小心阴沟里再翻船呀!” “是啊,四弟,三弟说的对,万一这次碰到几个硬手,咱们山寨可经不起折腾啊!” 孙弘听到徐在山和陈大全的话后,对淮州团练更加不屑。 “大哥,三哥休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淮州就这么大,能打的都在咱们寨子里了,山下还有几个有血性的?怕他作甚!” “小心使得万年船,谨慎些总是没错的。这样,先派几个兄弟下山探探虚实,再作计较吧!”陈大全坐在主位上,最后决定道。 孙弘见众人都不想直接开战,就愤愤的说道:“不爽快!俺找郭兄弟玩去,还是他那里更有意思!” 众人都笑,任他自去。 当孙弘快走到郭绍所在的小院时,耳边就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波泼摸仏,的特呢了……” 孙弘停住脚步,仔细听了听,伸手挠挠头。 “这是啥呀?听不懂。” 他急忙快走几步,看到郭绍小院外站满了人,简陋的篱笆墙内,一排排小孩子坐的整整齐齐的,正在认真的听着郭绍说话。 只见郭绍手里拿着一支细棍,指着身边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板,木板上有些黑色的字迹,孙弘站的太远,有些模糊,看的不是太清楚。 “好了,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咳咳,下课后大家把昨天和今天所学的内容复习一下,明天上课前我会抽查,不合格的跟今天一样,打手板,听到了吗?” “听——到——了,老——师——再——见!” “好,同学们再见!” 郭绍说完,开始收拾起刚才所用的东西,杨氏兄弟跟他一起收拾。 待小院里外的大人和孩子都走完之后,孙弘走进院中。 “二郎,你这是……要教孩子们做功课?” 郭绍早就看到他来了,只是课还没有结束,就没有管他,现在见他过来询问,就热情地将他引进屋中。 “我在这里总不能白吃干饭吧。前两天看到孩子们整天不是嬉闹就是帮家里干活,这样长时间下去不见得是好事。 我以前好歹读过私塾,就试着看看能不能教一下这些孩子,没想到大家还挺支持,一个个都把孩子们送过来了。” “他们当然喜欢了,你是不知道,我大哥当年也想把学堂办起来的,只是找不到先生教,那些老学究一个个都死脑筋的很,听到要到寨子里来,哪怕我们给再多的钱也不肯。 一想起这些,我就恨不得下山强行将他们绑上山来,简直气死个人!” “顾瘸子呢?他也不肯吗?” “顾瘸子倒是没有拒绝,只是他家里还有一个患病的老妻,时不时地要进城买药,如果让官府的人知道,他在咱们穿云寨里做先生,恐怕早晚会被人捉住。” “哦,原来如此!” “现在既然有你在,就麻烦二郎了。” “嗨,这有什么麻烦的,这样每天都能活动活动筋骨,也许,对我的康复还有效果呢!” 孙弘见他这样说,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郭绍脸色顿时一苦。 第14章 迎战 孙弘见他神色,也明白了刚才自己用力过大了,二郎身体还没有完全好,恐怕经不起自己轻轻一击。 郭绍和善地摇摇头,示意孙弘自己没事,然后好奇地问道:“孙大哥,今天不是去议事吗,怎么这个时候就过来了?” “别提了,刚才大哥他们议事,差点把我气个半死!” 说完,孙弘将刚才议事厅内,众人的态度讲了一遍。 郭绍听过后,温和的跟孙弘说道:“大哥,你是有些急躁了!陈大哥说的对,谨慎一点儿,是应该的。如果不知敌情,贸然下山,万一出了意外,不是什么好事。” “那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可能确实是我想的过于简单了!” 郭绍见他神情低落,知道他是觉得自己在大寨里用处不大,还总拖累兄弟去救他,感到有些沮丧。 “其实,大哥你不要觉得自己没用,每个人的价值是不同的,我听说,每次战斗你都是敢打敢拼,身先士卒的,这就是你的价值。 这么勇敢的事情,不是谁都敢做的,要想做好,就更不容易了,大哥你能一直如此,小弟佩服的紧,想必,陈大哥他们也是如此!” 孙弘听他如此说,想了想,也轻轻点头。 “只是,这次淮州怎么派兵来了?唐州那边没有动静吗?”郭绍奇道,他本来以为会是唐州派兵呢,没想到竟然是淮州。 “我们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咱们这里毕竟是属淮州地界吧!” 郭绍闻听此言,摇了摇头,感觉刘象先不是这么守规矩的一个人,不可能单纯只是因为这些就放弃复仇。 毕竟,自己就想过等伤势完全康复后,直接去唐州报仇的,刘象先怎么会不如自己呢? 不管怎样,唐州方面确实没有出兵。 淮州团练既然来了,那就看陈大全他们怎么做了。 等到淮州团练千余人到达山口时,陈大全也率领三百个青壮来到半山腰,居高临下观察淮州团练的阵容。 “大哥,都打探明白了。此次领兵的是淮州巡检常林,他是常森的亲弟弟,以前当过官军的什长,也算一个老兵。” “难怪,我说这次来的这些杂牌,气势怎么会跟之前不同,原来是来了个行家呀!可惜,杂鱼就是杂鱼,才刚长出牙口就想吃人?那是做梦!既然来了,那就让他们都留下吧!” “请大当家下命令吧!”铁雄站在一旁,情绪激昂。 “请大当家下命令吧!”其余众人也兴奋道。 “好,那就麻烦二弟和三弟领一半的弟兄从左侧山道攻击官军,我和四弟领一半人从右侧山道攻击官军。 都是一帮刚放下农具的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大家不用留手,放心大胆的拼杀!” 常林指挥大军来到山口,刚派出斥候去打探消息,还没等到斥候回禀,就听见山上传来震耳的喊杀声,急忙抬头望去,只见左右两侧各有一股山匪冲下山来。 “这么猛的吗?都不准备试探一下?” 他不及细想,赶紧应对。 常林命令官兵分成三股,左右两边各一股,中间留下一股兵力作为机动,指挥左右翼待在原地不动,以逸待劳,只是举枪相迎。 郭绍这时在山顶找了一个辽阔的位置,和杨氏兄弟站在一起,眺望山下。 只见双方两股势力没用什么计策和方法,就这么单纯的对抗起来。 “硬碰硬呀,这倒是挺简单的,只是这么多的人聚伙械斗,可还是第一次见呀!” 杨绍信站在郭绍身边,面颊潮红,双手握拳,显然紧张无比。 杨绍义绷着脸,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只是双眼瞪大,一眨不眨。 杨绍文和杨绍武两个小家伙则是踮着脚,头昂的高高的,希望能看得再清晰一点。 很快,左右两翼都相继接战,战局立刻陷入胶着,只是没有经过太久,右侧官军突然崩溃。 只见穿云寨方面有一人手拿两把大刀,在官军阵列里左右飞舞,勇猛骁悍,势不可挡,逼得右翼官军急速后退。 常林在山下见到右翼这么快就崩溃了,也是吃了一惊,转身看了下左翼,意识到自己刚才指挥失当了,应该集中兵力只攻一侧的。 现在右翼被击溃,左翼看来也坚持不了多久,一咬牙,挥手指挥剩余的官军放弃右翼,急攻左侧山道。 郭绍在山上看了,摇摇头叹道:“如果官军都是这个水平,恐怕这大罗天下离倾覆确实不远了!” 他在前世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打工人,根本没经过什么像模像样的军事训练,但就算以这样的眼光,看到官军现在这样的情形,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哪里是在剿匪,简直就是送死。 果然,当右翼官军看到山下官兵放弃自己,转头支援左翼,立刻溃败,一个个恨不得多生出一条腿,狼狈的向山下逃去。 常林在山口见到他们败下来,让他们都去左侧山道上,但大部分官兵根本不听,直接就想向下跑,常林大怒,率领督战队连续斩杀了十几个官兵,才强行遏制住这股兵士。 等到右侧官兵都开始向左侧山道汇集时,常林轻轻吐出一口气,正想着怎么应对右侧之敌时,一把长刀忽然从山上掷下,他急忙闪向一旁,那把刀击在一块大青石上,碎石飞溅。 “杀呀!” 一声雷鸣似的吼声从右侧山道上响起,只见众山匪如同猛虎下山一般从山上奔下来,当先一人更是赤裸上身,手拿一把大刀,如鬼似魔,勇猛非常。 常林见状,知道不是对手了,犹豫的看了一眼左侧山道上还在厮杀的官兵,咬牙招呼一声“撤”,率先脱离部队,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孙弘手拿长刀,见到他如此果决,也不由一愣,看看左侧山道,又看看常林逃走的方向,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时,陈大全率众赶来,问明情况后,便对孙弘道:“四弟,你去左侧山道和老二老三一起夹击官军,我带人追杀常林。” 孙弘应声听令,引领一队人向左侧山道杀去。 陈大全招呼另一队循着常林逃脱的方向追去。 当“降者不杀”的呼喊声响彻山道,这场堪称闹剧的“剿匪”节目也落入尾声。 郭绍有些意兴阑珊,这场战争来的迅速,去的更是突然,总共都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结束了。 常林到底是曾经当过正规部队的官兵,见机不妙,跑的飞快,陈大全最终追到山下开阔地带,就失去了他的踪影,骂骂咧咧的赶回山上。 第15章 战后 当陈大全回到山上的时候,不仅战斗结束了,甚至战果都已经统计出来了。 此次战斗,穿云寨356人,阵亡29人,轻重伤126人,多数集中在左翼。 共歼灭官军184人,俘虏805人,只逃走了常林和十几个督战队的人,可谓大胜。 山寨里,众人喜气洋洋,将所得斩获堆在一起,一个个大笑出声。 陈大全上得山来,见到郭绍正在聚集一群人手统计着什么,就走到近前问道: “二郎,这是做什么?” “陈大哥,这是此次战斗的缴获具体数目,请你过目。” 陈大全接过册子,边看边说道:“哎呀,麻烦二郎了,我们都是些粗人,有的时候根本就弄不好这个,都是打完了一分了事,现在有你来做这些,我就放心多了。” “陈大哥客气了,小弟多蒙山寨照拂,本应该多多出力,只是因为身体还没好,挽不得大弓,只得干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若是伤势痊愈了,看小弟不多射他几箭。” “哈哈……二郎豪气干云,以后有的是二郎建功立业的机会!到时候定要一睹贤弟的风采。” 陈大全看了一会儿统计册子,皱眉问道:“怎么都是些白杆儿,连具甲胄都没有吗?” 郭绍闻言回道:“确是没有,此事我问过了,这批官军是常森临时组建的,军用物资听说是由唐州提供,要么是唐州刘鹤只提供了白杆儿,要么就是被常森扣了,我觉得应该是后者。” 陈大全沉吟一下,同意了郭绍的看法。 “常森就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人,此等大事也想着捞一笔,真是死不足惜!” 郭绍倒是没再说什么,低着头想着事情。 “二郎在想什么?”陈大全问道。 “大哥,此次我们俘虏了这么多的官兵,你打算怎么处置?” “你不说我也正在头疼呢,这么多的俘虏,总不能都养着吧?咱们山寨也没有这么多的粮食呀!” “那大哥有没有想过干票大的?” “干票大的?什么意思?” 郭绍靠近陈大全,低声说了一阵,陈大全听了,陷入沉思。 良久,他才问道:“贤弟,你的把握有多大?” “大哥,我也不敢保证,大概五五之数吧!” “五五之数,这么低!如果咱们山寨集体出动呢?” “那就有八成了,只要骗开城门,剩下的就都好说了。” 陈大全听到有八成的几率能够成功,心头猛然一跳,这几率不低了。 “赌了!贤弟,此事为兄全力配合,咱们这次定要发笔大财!” “定不让兄长失望!” 二人商议完毕,也不再迟疑,派人去请铁雄,徐在山和孙弘过来。 不一会儿,三人赶到,陈大全说道:“此次咱们大获全胜,全靠几位兄弟带领弟兄们拼命搏杀,为兄在此谢过了!” 说完,深深一礼。 众人也急忙还礼,说道:“大哥,这都是小弟们分内之事,当不得大哥如此礼遇。” 陈大全心中欣慰,感觉他有了这样一群弟兄,天下无处不可去,当下也不再犹豫,直接说道:“此次大胜,战果虽然也颇丰,只是有这么多的俘虏,不宜安置,几位兄弟可有法子教我?” 铁雄想了想,确实发现俘虏太多,就对陈大全说道:“要不,从中挑选些青壮,剩下的老弱伤病者轰下山去?” 陈大全说道:“此法不妥,好歹是些劳动力,留着还是有些用处的,更何况,这些人如果回到了山下,肯定还会去淮州城,说不定将来又要攻上山来!” 徐在山也是一阵摇头,想了一下,又提出一个建议:“要不,直接杀了?” 陈大全,铁雄,孙弘都转头看他,他也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下不去这个手,你们说怎么办吧?” 陈大全目光移向孙弘,孙弘挠了挠头,垮着脸说道:“大哥,你是知道我的,你们怎么说我怎么干,这种动脑子的事情别找我。” 几人看他那囧样儿,都哈哈大笑。 陈大全笑着说:“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可用的法子,那就先听听二郎的提议,然后咱们一起商量一下。” 铁雄他们几个都把头转向郭绍,看他能提出什么好的建议来。 郭绍见几人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也不怯场,说道:“几位大哥听我说,这次咱们战胜的这支官军,原是淮州知州常森临时组织的团练,据他们交代,此次行动是唐州要求的,目的就是要攻陷咱们穿云寨,将我等尽皆斩杀,以报上次劫狱之仇。” “他做梦!”孙弘怒道。 铁雄和徐在山也是满脸不屑。 “都先不要生气,听二郎继续说。” 郭绍见陈大全向他颔首,又道:“此次咱们战胜了官军,我在记录缴获的时候发现,现场收缴的只有一些简陋的白杆长枪,粮食少许,盔甲更是半具都没有,我觉得这不正常。” “有什么不正常的?淮州这地界儿,就一个字,穷!二郎,你有什么主意就快说,我可不想听这些废话!” 孙弘感觉郭绍有点啰嗦,直接张口说道。 郭绍有些尴尬,只得挠头说道:“孙大哥,我……我尽快……” 陈大全见了,哈哈一笑,说道:“贤弟勿急,慢慢说。四弟,你先坐下听着,别再打断二郎了。” 孙弘对郭绍憨憨道:“二郎勿恼我,我这就闭嘴。” 郭绍见几位大哥都是鼓励的眼神,就继续阐述自己的主意。 “我找了俘虏里几个低级军官问了下,他们跟我说是常森把物资都扣下了,只发放了一些白杆儿,其实粮食,金银,甲胄,器械等等军用物资,唐州方面都运的有,淮州府库里堆积成山了。” 铁雄,徐在山对视一眼,仿佛知道了郭绍想做什么了。 果然,郭绍也不再啰嗦:“如果我们能攻陷淮州城,把这批军用物资运回山寨,那咱们岂不是能发一笔大财吗?” 铁雄和徐在山都颇为意动,立刻迎向陈大全的目光,三人同时点头。 “二郎,话是这样说,但那淮州城毕竟是个州府,凭咱们现在这点儿人手,恐怕破不了城门吧?” “强攻确实难破,但是如果智取呢?” “智取?” 第16章 智取 “如何智取?” 郭绍说道:“咱们不是俘虏了不少团练吗?既然咱们寨子里养不了,就把它们都放了。 这样他们必定会返回淮州,咱们的人就混在其中。 趁城门开启之际,咱们的人迅速夺城,只要咱们的人进了城,剩下的就好办了。” 铁雄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只是,咱们都下山了,如果再有人攻山怎么办?别忘了,咱们旁边还有一个唐州呢!” 徐在山也道:“是啊,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咱们的老巢可就难保了,咱们的家人子女可都在里边呢。” 郭绍道:“咱们可以在山上多树旗帜,暂时让老弱妇孺来回走动。然后咱们傍晚行事,骗开城门后,控制几个要紧之处,趁着夜色赶紧转移物资,只要到了山脚下,咱们就能放心了。” 几人听了,都是沉默。 陈大全说道:“我说两点,第一,大家有没想过,唐州跟咱们仇深似海,为什么他们不动手,反而偏偏让淮州动手呢? 想想那晚,唐州可是有不少官兵的,物资他们更不缺,有兵有物资,却还要让淮州动手,这是为什么? 第二,凡是都要冒险,不敢赌的人没有胜算,咱们只要行动迅速一点,趁着夜色,还是有很大几率成功的。” 铁雄,徐在山听到陈大全的话,想了想道:“既然大哥已经有了主意,咱们就赌他这一遭!” 陈大全听到他们同意了,大喜道:“好,只要咱们兄弟同心,天下何处不可去。” 众人俯身拜道:“愿随大哥行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郭绍也俯身拜向陈大全,感觉此人确实是一个真正的好汉,敢想敢干,敢赌敢拼,义薄云天。 “众位兄弟请起!”待到几人起身后,又道:“虽说咱们是冒险,但是也要有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请大哥明示。” “首先,咱们虽说要集体下山,但是山上也要有人统属,三弟,你向来谨慎,就留在山上照应着,一边多树旗帜多摇人,一边要多多向唐州方向打探,一有异常,立刻来报。” “是,小弟谨急!” “另外,此次行动,咱们时间有限,进了淮州城,不得动平民百姓半根毫毛,如有发现有人私下里欺负百姓,立斩!” “是,我等自会约束弟兄,不使咱们穿云寨名声扫地。” “第三,就是此次转移物资,先把军械和粮食运走,其他金银等都要靠后,记住,打的赢才是咱们穿云寨的根本!” 众人全都应是。 郭绍看着眼前这个山寨的大当家,更加感觉此人以后恐怕会成为一时雄杰,自己尾翼其后,说不定也能扶摇直上,去看一看那天上的风景。 众人议事完毕,立刻分工行动起来。 有人甄别俘虏,有人命人制作旗帜,有人准备车辆器具,有人派人向唐州探查情况,有人扒拉官军的衣服,有人向俘虏询问淮州城的具体部署…… 直到下午快到酉时的时候,所有准备都已经组织停当,唐州方面也暂时没有异常,陈大全一声令下,众人改换上官军的行头,混在被轰下山的那些俘虏中间,慢慢向淮州城靠近。 傍晚,当残阳的余晖快要散尽的时候,一群人来到淮州城门前。 穿云寨战败的消息,已经随着常林的狼狈逃回扩散开来,城头的兵丁看到大批的败兵向着城门涌来,急忙派人往府衙汇报情况。 常森正在府衙里跟常林生着闷气,得到城门急报,不耐烦的训斥道: “慌什么慌,又不是贼人攻城,怕个屁!一群没用的东西,还敢回来,让他们在城外呆一夜,好好反省反省,tm的,一千号大军攻不下几百人的山寨,都是白吃干饭的废物!” 城外的穿云寨众人,听到城门楼上官兵带回知州老爷的回话,都愣住了。 人家不开门,你怎么办? 强攻?看看淮州城几丈高的城墙,没有攻城军械,爬都爬不上去! 转头回去?不说费了半天的力气,什么都没有捞到,就灰溜溜的赶回去,就说一众人集体掉头,在城墙上火把的照耀下,也会暴露无遗。 这时,郭绍来到陈大全的身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陈大全听了,找了几个愿意投顺的俘虏,也低声吩咐起来。 不一会儿,城门处的士兵听到外边一片喧哗。 “易大川,我是你易家的族叔,还有几个兄弟也是你易家的家丁护院,你敢不让我们进城,明天回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项少虎,你小子长出息了不是?我是你项家二房媳妇的亲舅老爷,赶紧给我开门,要不然明天你休想回家!” “我是贺家的……” “我是张家的……” …… 城外顿时叫骂声一片,谁不是在这淮州城里沾亲带故的,就算没有关系,急吼吼嚷上一嗓子,说不定城门就开了,还用得着在这城外餐风露宿? 在这世上,谁不想回自己的家! 常森正在府衙陪着妻儿吃晚饭,忽然听见前堂有人高呼:“我们要见知州大人,快让我们见知州大人!” 常森今天本就生气,现在发现连饭吃的都不那么安生,更是气急败坏,把碗重重放在餐桌上,恨恨骂道:“谁呀?还让不让老子吃饭了?” 这时,一个学究模样的中年人走进来,对常森一揖道:“禀大人,是易家,项家,贺家,张家,还有其他一些家族的人,他们聚集在前堂,吵着嚷着要见大人。”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老子今天烦透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恐怕不行的,大人,这帮人就是为了城外的那帮败兵而来的,他们想让大人打开城门,放他们的人进城。” 常森听了,更加气愤道:“王八蛋,这帮狗娘养的,这些大族当日根本没有人出壮丁,都是给些钱来打发老子,现在却来找老子要人了。老子就是不开城门,看他们能把老子怎么着?” “大人说的极是,这帮世家大族平时嚣张跋扈惯了,没少给咱们惹事,今天就是要好好杀杀他们的威风,免得他们还以为这淮州府是他们的呢?” 常森皱着眉头看了这个中年人一眼,说道:“易师爷,你这话说的,恐怕不止一层含义吧?” 易师爷仍然笑呵呵,他上前两步,来到常森的旁边,低声说道:“大人,让世家大族为您做事,很难,但是他们要是想坏您的事情,那可是太简单了。” 常森听出了他的另一层威胁之意,狠狠盯了这个人一眼,恨不得一筷子戳死他。 但他不敢,此人乃是淮州易家的人,更关键的是他易家有位吏部左侍郎,正在洛城。 “来人,命人去城门处跟常林说一声,让他开门放人进来。” 常森最后还是妥协了。 易师爷一躬身,默默下去。 这时常森的发妻走到他的身边,拉着他的手说道:“老爷别生气了,他易家不好惹,咱们就避避,暂且忍耐一阵子,到时候咱们就离开这里,看他们还能欺负谁去?” 常森这时缓过一口气,叹道:“夫人,你这是妇人之见,天下哪里还不是都这个样儿,没有易家,还会有难家的,今日忍了,将来肯定还要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话虽然这样说,常森到底还是重新拿起了碗,重新吃起了饭。 第17章 大哥,你有意乎? 刚扒拉了两口,又听见前堂处一片混乱的脚步声走近,常森气的将碗用力掷出去,大怒道:“你们到底还想干什么?” 几个衙役急匆匆跑进后堂,慌张的道:“大人,贼子进城了!” “你说什么?什么贼子?把话说清楚!” “大人,您下令打开城门,却不料那帮败兵里有贼人,是穿云寨的贼寇,他们……他们已经进城了!” “啊……” …… 时间回到半刻钟前,陈大全在淮州城外急躁的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城门楼。 这时,郭绍也是心急如焚,他这次是第一次参与这么大的行动,而且这次行动还是他本人提议的,他不希望以失败告终。 周围的人仍在叫嚷着,有投顺过来的兵丁,但更多的已经是那些有底气叫喊的世家远支旁系们了。 忽然,城门“吱啦啦”的缓缓开启,人群潮水般涌入。 当陈大全见到孙弘从衣袍里抽出长刀时,他大喝一声:“发信号!” 郭绍取出一支竹筒状物事,拿火折点燃引线,只听“嘭”的一声,一颗耀眼的火星窜上天空。 铁雄跟几个大汉也抽出大刀砍向守门的官兵,一边砍,一边喊道:“杀呀!” 但凡有堵住他的路的,不管是败兵还是守门兵卒,都被他一刀放翻。 正在城门楼的常林这时也反应过来,急忙命令周围的官兵向城门洞赶去。 正当常林也准备赶往城门洞时,城外传来众多的喊杀声。 常林抬头看向城外,只见一大片黑乎乎的人影,正在快速涌向城门。 他愤恨的一跺脚,心急火燎的跑下城墙,也不去支援城门处,直接就向着远离城门的地方跑去。 等大队人马赶到,陈大全才松了一口气。 按照预先安排好的顺序,把队伍分成了四拨人,一队让二弟铁雄领着,完全控制住这处城门。 一队让孙弘领着,直奔淮州府衙,控制淮州知州常森。 另外一队让郭绍率领,让他去武库方向。 最后一队自己亲自率领,沿街控制局面,也当成临时预备队使用。 幸好淮州府城刚刚经过兵败,城内几乎没人抵抗,百姓们都纷纷紧闭家门,敢上大街者寥寥无几。 亥时,淮州府城彻底落入穿云寨手里。 陈大全来到淮州府衙内,看到已经被绑成粽子一样的常森,笑着说道:“知州大人,你不是要捉我吗?现在我自己来了,你倒是过来捉我呀!” 常森浑身哆嗦着,颤抖的说道:“你……你是何人?竟……竟敢攻打朝廷州府。” 陈大全哈哈一笑,看了一眼着淮州府的正堂,直接走到那面挂着“明镜高悬“的墙壁前,打量了一番这块匾额,说道:“这块匾挂到你这里,真是讽刺啊!” 说完,他来到匾额下面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下去,左右扭了扭,感觉到有点不舒服,一抬腿,将自己双脚搭在淮州府衙大堂的公案上,这才感到心里爽极了。 郭绍进来时,就看到了这幕情景,他会心一笑,上前说道:“大哥,武库已经拿下,那里可以开始了。” 陈大全把腿放下了,走出公案区域,对郭绍说:“嗯,我已经让四弟带山上所有能下山的妇孺一同前去了,还有大批弟兄也在往那里赶,我就不信咱们这几百号人还能搬不空他这淮州府。” 常森听到此处,大惊说道:“你们……你们要搬空淮州武库?” 郭绍看了一眼这个人,陈大全介绍说:“这就是淮州府的知州大人常森,你别看他长得清秀,其实却是个狠辣角色,他来淮州这五年,可是将淮州百姓折腾得够呛!” 常森毕竟中过进士,这时候已经平静下来,他冷哼一声,道:“你们这帮贼寇,天天做着劫掠百姓的事情,还有脸来指责我。” 陈大全道:“那你可错了,我穿云寨可不做那等龌龊事。其实,我有点儿不明白,我们穿云寨从来不做恶事,你却要来剿我们,黑龙寨经常骚扰地方,你为什么不攻打他们的山头儿? 常森闻听此言,不屑一笑,扭过头,不做回答。 郭绍心中倒是有了答案,走到常森的身边,俯下身体,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是觉得我们弱,比黑龙寨好欺负,是吗?” 常森脸色很不好看,但是仍然强作镇定,只是声音略显颤抖道:“不错,就是这样!” 郭绍面上一笑,拉出他的手,想直接掰断他的一根手指,教训教训他,又想到这是在陈大全的面前,强制压制住心中的戾气,对常森说道: “常大人,你觉得我们会怎么对待你呢?毕竟你派兵攻打了我们山寨,不给个说法好像说不过去吧!你说呢?” 郭绍说完,脸露杀机。 常森心头一跳,急忙看着陈大全道:“你们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命官,杀了我你们也会大难临头!” 陈大全犹豫着,将目光投向郭绍,他觉得这个小兄弟可能还会跟他再说些什么。 “看把你给吓的,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放心,我们暂时不会杀你,你还有用!” 郭绍拍着常森的左脸慢慢说道,然后对两边两个弟兄说道:“先把他带下去,一会儿再处置他。 两人看陈大全没有阻止,就合力将常森拖了出去。 郭绍等他们走后,又让所有的弟兄都在正厅门外戒备,这才独自走到陈大全身边,轻声问道:“敢问大哥之志?” 陈大全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郭绍又接着说道:“大哥如果只想做一个啸聚山林的匪寇头子,咱们这就招呼兄弟们打道回府,立刻就能实现。” 陈大全道:“既然现在就是,那就没有必要再改变什么。但是如果不做山匪,咱们弟兄又能干什么呢?” “如果大哥不想做个平常的山大王,那你想做个割州占府的一方藩镇吗?” 陈大全这时来了兴趣,也不着急他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了,回答道:“割州占府的一方诸侯也挺好,不受约束,自己做主。不过既然只是诸侯,恐怕将来还是要被人骑在头上的,这点不好。还有吗?” 郭绍又道:“要想自由自在不被人管,恐怕就只有天上的那个位置了。” 陈大全虽然是个庄户人出身,但是“天上的位置”还是知道是什么的,他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个郭二郎,像是在惊讶他的大胆。 郭绍接着说道:“小弟自从家变之后,在这大罗天下流浪了七八年的时间,见过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也看到很多世家豪门生活奢靡,甚至鱼肉百姓、祸乱乡里。 最严重的是,天下各州府都或多或少的疏忽武备,朝廷忙于党争,天下军户损失殆尽,很多全靠当地团练支撑政权运行。 加上还有土地已经被集中在一小部分人手里了,大哥想想,土地是什么? 那是产业,是生计,这一小部分人掌握着大量的产业,吞噬者无数人的生计,却几乎不给百姓一丝反馈,持续不断的还在压榨,长此以往,天下百姓岂会情愿? 我认为,大罗天下已经到了将要崩溃的边缘了,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天下必将群起而影从,那时候,新的王者必将产生。 大哥,你有意乎?” 第18章 实力不够 陈大全满目惊骇,望向郭绍的双眼就像当年刘玄德见到孔明一样,就差往他手里塞把白羽扇了。 陈大全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有人让自己往天子的位置推。自己虽然不敢置信,但是心中却隐隐有些兴奋。 难道,我真的有天子之相? 郭绍看到陈大全耳朵变得通红,知道他动心了,心中惭愧,感觉自己对不起陈大哥。 他说的所有的话,都是实话,只是有最重要的一点没说。 一般举起首义的大旗者,都没有成功的可能,几乎都是为王前驱,结局令人惋惜且悲惨。 郭绍将陈大全引向这条路,固然有感念陈大全的救命之恩,但更多的却是私念。 利用陈大全首义者的大旗,来壮大自己的实力,甚至更阴险一点就是,让陈大全顶在前面,迎接朝廷最汹涌的冲击。 陈大全默默消化着郭绍的话,最后说道:“此话出自你口,入得我耳,不要再对别人说,要不然,我护不了你,你懂吗?” 郭绍点点头,不再多言。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直至孙弘到来。 “大哥,哈哈哈哈,咱们发财了,哈哈……” 孙弘还没有进门,爽朗的笑声就已经传出老远。 陈大全与郭绍相视一眼,都是无奈的迎上去。 “四弟,武库那边都已经开始装车了吧?” “大哥放心,不仅装车了,第一批物资已经起运了。你不知道,那武库中,弓箭,甲胄,长枪,大刀,甚至还有一部分劲弩,哈哈哈,只要能运回去,咱们至少能装备五千人马。” 陈大全也是高兴,只是心中遗憾,这么多的装备,人手不够咋办? 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郭绍,对他刚才说的那番话,记忆深刻。 “四弟,咱们时间有限,要尽快把物资运走,你负责督促各部,不要有任何意外发生。” “是,大哥,你就瞧好吧,兄弟一定给你办好。” 陈大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赶紧办事去了。 孙弘走后,陈大全长长呼出一口气,心想这趟总算不会空手而归了。 就算现在唐州得到消息,聚众趁夜发兵,到达穿云寨的山脚下时,恐怕也是明天上午了。 有了这个时间差,弟兄们早回到山上去了,唐州军就算来了,也只能是扑一个空。 陈大全一念至此,转头对门外喊道:“来人,去城门处请二当家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儿找他商量。” 一个弟兄应命而去。 郭绍也不知陈大全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但是他感觉应该跟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有关。 不一会儿,山寨二当家铁雄就歪歪扭扭的骑着一匹战马过来了。 “二弟,哪来的战马呀?”陈大全见到了也是惊奇。 “哈哈,大哥,之前在城门处遇到一群想趁乱逃出城的大户,小弟看他们逃命的时候还趾高气扬的,就让兄弟们把他们都绑了,先扔在一边,等候大哥处置。 这不,你派人过来,我就顺手牵了一匹,没想到,这畜生还不老实,一路上好几次都差点把我颠下来。” 陈大全和郭绍听了,都笑。 “我看你是看中了他们的战马,才把他们绑了吧!大户?这城里的大户就那么几家,说说看,是哪家呀?” “易家!” “易家?就是家里有人在洛城当官的那个?” “是,大哥,就是这个易家。他们仗着家里有人在朝廷当官,平时没少欺负老百姓,这次落到咱们手里,也是咱们的造化了,听说他们家富得流油!” “二弟,再富咱们也不能碰!这马,等会儿你还要给人家送回去。” 铁雄一听,不满的说道:“这是为何啊?都到咱们手里了,为何还要给他们送过去?” “因为我们实力不够!” 陈大全拉过马来,也是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一脸的不舍得。 “大哥,你是怕易家在洛城那位找咱们报复吗?要我说,咱们不用怕。 如果易家真派大军来报复,到时候咱们就往山里一躲,保证他们谁也找不着,嘿嘿,等他们走了,咱们再出来。” 郭绍在一旁听了,心中好笑,铁二哥这是对朝廷的力量一无所知啊。 这么说吧,就算大罗王朝已经到了覆灭的时候,它的力量也不是区区一座山匪大寨所能抗衡的。 “二弟,你想的太简单了。难道你就只想着在大山里当个山民,或者说,当那些官府的人嘴里说的土匪贼寇? 眼光放长远一点,这次咱们放他们一马,那是因为咱们穿云寨实力不够。 如果有一天,咱们实力够了,这淮州城咱们想来就来,再也不用顾忌什么易家,项家,到时候他们的不义之财还不是咱们的吗?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铁雄听得目瞪口呆,双眼望着陈大全,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大全看他这个样子,摇了摇头,说道:“二弟,你如果想不明白也没事,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就行,我不会害你的!” 铁雄回过神,动情的道:“不,大哥,你说的我都明白了。既然大哥有如此雄心,小弟怎会因贪小利而误了兄长的大事呢!” 陈大全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握住铁雄的手,相视无言。 郭绍看着他们兄弟情深,有些羡慕,又感觉有些幼稚,事业的成败怎么能寄托在兄弟的情义之上呢? 郭绍理解不了,就开口道:“大哥,如果不动城里的这些世家大族,咱们所能获得的收益可就大打折扣了。” “二郎放心,易家,项家都有在洛城当大官的人,其他家的可没有,咱们动不了易家和项家,难道还动不了其他那些没有靠山的小家族吗? 今夜,找几家为富不仁的祸害,我们将他们连根拔起,也算为这淮州城的百姓当家作主一回! 二弟,你即刻赶往武库四弟那里,让他抽出些弟兄,为兄这里的人手也给你,找几个平时作恶比较狠厉的家族,尽数抄了,金银粮食,能运走的都运走,运不走的分给百姓。 记住,咱们时间有限,明日天明时分必须在城门口集合,但有延误,格杀勿论!” 铁雄领了任务,左右呼喊一下,将府衙里能带走的弟兄都带走了,只留下十几个弟兄来保护陈大全和郭绍。 陈大全和郭绍看着他们打着火把走出府衙,脸色都很凝重。 任务重大,时间有限,整个山寨,加上老弱妇孺只有不到一千人,下山的就有六百多人,山上留守的人既要防备唐州,还要看管没有放下山的青壮俘虏,压力剧增。 陈大全鼻息都粗重不少,他这次赌的比较大,万一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前功尽弃不说,怕不是还有可能将命都丢了。 郭绍也感到此次有些冒进了,他的伤势还没好透,虽然已经行动无碍了,但是还不能拉弓,万一再把伤口挣开,那就麻烦了。 现在的他只能默默的跟在陈大全后面,看着他做事,一边引导他走向造反的路上,一边向他学习当大哥的方法。 仔细想想,郭绍觉得,自己果然卑鄙。 “我这等人,无情无义,卑鄙无耻,刻薄寡恩,竟然还能活在这个世上,简直是老天瞎了眼了!” 郭绍心中苦笑着,冷不防耳边猛然响起陈大全的暴喝声。 “带常森!” 第19章 不到时候 很快,常森被两个穿云寨的弟兄拖至大堂,陈大全走到他跟前,望着他,直截了当的问道:“常大人,你想死还是想活?” 常森被他问得身体一僵,诺诺反问道:“想死怎样?想活又怎样?” “想死的话,咱们现在就给你来一刀,将你彻底了结,保证不会让你感到一丝痛苦。想活的话,就要听我们的安排,否则,一样得死!” “想活!想活!我想活!” “好,既然你如此识相,我也不为难你,将你这些年来积攒的那点东西全拿出来,要不然立刻就杀了你。” “这……这……不瞒大寨主,我这里真没钱呀!” “哈哈……人都说,淮州知州常森要钱不要命,原来是真的呀,既然如此,你也不要怪我等手黑了,来人,拖下去,砍了!”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两个弟兄走进堂中,一把抓住常森就要把他往外拖。 “别,别,大寨主别杀我,我……我愿拿,我愿拿!”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真是个贱骨头。你们几个,都跟着他,进去拿钱,但有犹豫,立刻杀了!” “是!”众位弟兄齐声应道。 十几人押着常森走进后堂,后堂随即一阵翻找的声音。 这是常森应得的,如果他攻破了穿云寨,恐怕自己等人的结局还不如他。 陈大全在府衙大堂上来回踱步,不时看向门外的夜色。 郭绍见状,劝慰道:“大哥放心,外边听起来还算平静,咱们也没有太过扰民,武库和粮库这两处,咱们已经不断运走物资了,那几家作恶多端的家族那里,也有铁二哥亲自坐镇,不必太过忧虑。” “二郎,我并非是忧虑这些,而是担心路上,毕竟是夜里,虽说都打着火把,但想必也不太好走啊!” “应该不会有事的,拉车的都些大牲口,咱们的人只需要赶车就行,费不了多少力气。” “但愿如此吧!对了,我准备将常森放了,不知二郎觉得合不合适?” 郭绍沉吟一下,开口问道:“大哥,如果放了他的话,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吗?” “放了他的话,你想想,他的淮州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除非他不想当官了才会往上报?只要他还想当这个官,必然会千方百计的按下此事。 有他在,咱们就相当于有了一个挡箭牌,就算朝廷最后通过其他方面知道了这件事,咱们也有一定的准备时间。 如果直接杀了他的话,这事就有点儿闹大了,到时候朝廷必然反应剧烈,咱们恐怕还应付不来。” 陈大全一边踱步,一边说着话。 “二郎,你先前说的那番话,我也觉得很对,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啊!” 郭绍听到最后,心中不由一惊。 “难道,陈大哥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郭绍小心的看了看陈大全的脸色,心下稍安,但也决定再也不在外人面前,轻易吐露自己内心的想法了。 当你没有实力的时候,当你只能看别人脸色的时候,当你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你就是弱者,弱者没有发言权。 “大哥说的是,是小弟急躁了些,幸好有大哥在,要不然咱们寨子的大好局面,就要被我葬送了!” “二郎不必惊慌,为兄其实也认为这大罗气数将尽,只是一直没有人给予确认,原本还以为自己想法错了,现在知道二郎也有此观点,心中安定许多。说起来,为兄还要多谢二郎呢!” 郭绍羞惭道:“还是大哥有远见,小弟这点儿微末见识,不值一提。” 陈大全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无所谓的说道:“咱们都是兄弟,不要太过客气了,否则未免显得生疏了些。” “是!”郭绍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陈大全看了他一眼,暗自摇了摇头,这小子心思虽重,但现在还是太稚嫩,也不知道这七八年的流亡时光是怎么混的? 都二十二了,人际交往还是如此生涩,看来以后也是长进不大了。 郭绍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陈大全归入没长进那一类人了,只是认为自己现在还不宜冒头,等到以后羽翼丰满了再大声说话也不迟。 等了一会儿,后堂里的弟兄们出来了,只见他们抬着三口红皮大箱,十几个人都是兴高采烈的,只有常森哭丧着一张脸,跟在后面。 陈大全笑嘻嘻走到箱子前,随意打开一口,只见里面珠光宝气的,全是值钱的玩意儿,又打开一口,白花花的雪花银一锭锭地闪着诱人的光,再打开第三口,却是一些字画什么的,应该也是比较值钱的。 众人都是山里的贫苦人家出身,只有郭绍出身富户,但是郭绍又有前世的经历,这时看向这么多的宝贝,一个个的都直了眼。 常森虽说脸色很不好看,但是心中其实还算能接受,这些只不过是他庞大财富的一部分,大头儿早就运往老家了。 当他看到陈大全他们震惊的神色后,暗自不屑的撇撇嘴,一帮乡巴佬,没见过几个大钱! 郭绍率先反应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咳嗽一声唤醒众人,然后走到常森的跟前,笑眯眯的说道:“常大人,不要告诉我说,这些是你全部的家当啊? 你在淮州这五年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只用这么一点儿东西就想把我们打发了?说吧,你把其他宝贝藏在哪了?” 常森惨白着脸,垂头丧气道:“就只有这么多了,我这些年其实也没有攒下多少,大多数还都用来打点上官了,哪里还有其他宝贝呀!” “那就不好意思了,你这个回答,我们非常不满意,既然你如此不老实,就不要怪我们了!” 郭绍微笑说道,手却已经伸向了身侧的刀柄。 常森更加慌张,头不停触地,哀求道:“啊呀,我的祖宗唉,确实是没有了。 我就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州,淮州地界又是出了名的小地方、穷地方,哪能捞到那么多的好处啊!还请大王们饶了我吧!饶命啊!” 陈大全看常森在那里嚎哭,虽然知道他在扮惨,但是也没想在从他身上再挖出钱来,这一趟,他已经弄得够多了,知足了。 剩下的,下次再说吧!嗯,反正以后会常打交道的。 “行了,二郎,放过他吧,你看他这样子,应该不是糊弄咱们。” 郭绍虽然有些不甘,但是仍然听话地不再多问了。 陈大全看着常森道:“常大人,不好意思哈,看把你给吓的,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相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什……什么事?小的愿意效劳!愿意效劳!” “麻烦常大人再出张告示,通知全城的百姓,我穿云寨是善良仁义的寨子,从不伤害平民。 之所以今夜到此,也不过是为了感谢常大人攻山之举,以后定不会轻易下山来了,让他们放心生活便是。” 陈大全边说边让人拿来纸笔,就这么平铺在常森的面前,然后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某些百姓活不下去了,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山寨,别的不说,让他吃饱肚子,我穿云寨还是没问题的。 大意就是这样,你看着写吧,但是意思一定要写明白,要让老百姓一看就能知道说的是什么,别来之乎者也那一套!敢给老子故弄玄虚,小心老子一刀削平了你!” 第20章 唐州反应 常森不愧是进士出身,很快就写出一份完整的告示出来,邀功似的递到陈大全面前,陈大全摆摆手,手指向郭绍。 郭绍接过告示,认真的看了一下,朝陈大全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陈大全这才对常森道:“常大人果然是个有才之士,这么快就写完了,陈某佩服! 既然常大人如此能干,一客也就不烦二主了吧,麻烦常大人将你的大作,再抄上个百十份,也省得我们麻烦了,你看行不行啊?” 常森大惊,说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只需四份就行,张贴在淮州四门处,到时候有人看到了自会传播的。” 陈大全立刻变了脸色,厉声骂道:“你这个狗贪官,老子让你写你就写,哪来这么多废话,想找死是吗?老子成全你!” “别……别……别……我写还不成吗,我写!” 常森看到陈大全提起了他的铁骨朵,吓得赶紧求饶,忙不迭的趴在地上写起来。 陈大全看他听话,就不再搭理他了,喊过几个弟兄,让他们将三口大箱子运往孙弘处。 常森看到三口红皮大箱离自己越来越远,眼睛登时又有点儿发红,但见到陈大全和郭绍都转过头看他,赶忙低下头去,又一丝不苟的抄起来。 就这样快到卯时的时候,孙弘派人过来通知陈大全,说东西已经快运完了,只剩铁雄从最后一个小家族里拖出来的一堆东西,不过他也已经吩咐人开始装车了。 陈大全叮嘱他们,先将物资运送到城门口,然后分出一部分人来府衙听命。 过了一会儿,有几十个弟兄来到府衙门前。 郭绍则走到常森跟前,蹲下身子问道:“常大人,不知你这百十份完成了多少呀?” “大……大概,大概有七八十份了吧,我……我还没数……” “行了,七八十份就七八十份吧,这些也足够了,嘿嘿,常大人辛苦啊!” 郭绍一边说,一边拍打常森的肩膀。 常森不敢回答,满头大汗的喘着粗气,一团肉泥似的瘫在一边。 郭绍不再理会他,收拾了一下写好的告示,走出门递给面前的兄弟,温和说道: “大家拿着发发,每个人都在城中路口张贴一下,请记住,最晚卯正之时在南城门处汇合,听清楚,是卯正之时,大家不要延误了。” 一群人听到吩咐,手里各自拿了一份或者两份告示,陆陆续续走上大街,那一支支行进中的火把,在这黑暗的夜色里,像时刻都在闪亮的行星。 卯正时分,淮州南门。 当陈大全和郭绍一同到来的时候,天光微亮,晨雾盘绕,火把尽息。 看着弟兄们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陈大全坐上最前头那辆装满货物的大车,大手一挥:“走!” 几百兄弟腰包鼓鼓,昂首挺胸的前进。 郭绍看着路上这一辆辆大车满载而归,心中也是喜悦不已,有了这些物资,想必穿云寨的实力定能得到很大的提升,自己身逢其时,好处也会有不少。 不由得,他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淮州城墙,感慨道:“常森真是个好人啊!” 这时候,好人常森却一脸铁青的来到府库所在,看到所有库房都是空空荡荡的,欲哭无泪。 这天杀的穿云寨,该死的陈大全,哦,还有狗日的刘家父子,都tm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啊! 他一屁股坐倒在地,完了,淮州的天,塌了! “大罗景耀十五年八月初九,穿云寨匪首陈大全率众千余,攻破淮州南门,将府库所积财货尽皆掠走,并屠大小家族无数,致使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这是常森发往襄州(襄汉大都管府所在地)的公文上的一段话,他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尽皆瞒下,只用这点笔墨简单描述了一下事件经过,并顺便向襄汉大都管马继业提出了请求。 请求马继业看在淮州百姓生活困苦的份儿上,尽快调拨物资支援淮州,以免因为淮州百姓活不下去,做出什么太过暴烈的事情出来。 当常森还在等待襄州对他的处置时,唐州刘氏父子今晨得到急报也非常震惊,他们没想到穿云寨竟然这么大胆,敢趁夜偷袭淮州府城,并且还成功了。 “常森无能!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防备!这个老王八蛋,老子早晚弄死他!那将来可都是老子的东西啊,就这样便宜了穿云寨那帮子土匪!?混蛋,我看他的脑袋定是让驴给踢了!” 刘象先破口大骂,他做了无数可能的准备,就是没想到穿云寨竟然会下山攻打城池。 穿云寨这一不同寻常的举动,首先打破了他对山匪的认知,没想到如今的穿云寨竟然做大到如此地步。 另一方面,他隐隐有些担心,穿云寨既然能够打破淮州城门,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也能打破唐州城? 自己父子虽然这些年来积蓄了不少力量,但是有大都管府在旁边看着,也不敢太过显眼。 这下被穿云寨这么一闹,恐怕襄州那边会把目光暂时转移到这边来,万一被大都管府发现端倪,恐怕自己父子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 “先别慌,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咱们还有时间!”刘鹤沉稳说道。 “爹,万一咱们私下里做的那些事,被马继业知道了怎么办?” “叫大帅!别整天整天肆无忌惮的喊大帅名字,喊习惯了会出大事的!” “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纠结这些小事情,现在是咱们怎么办?” 刘鹤虽然不认同这是小事情,但也没继续在这方面跟儿子多说。 “无妨!你爹我这个唐州知府不是白做了这么多年,就算襄州知道了咱们的事情,离这么远,一时半会他也奈何不得我们,除非他马大帅不想要整个襄汉了。” 刘鹤关键时刻还是坐的住的,他看了一眼儿子,暗自摇了摇头。 志大才疏,恐怕就是儿子现在这个样子吧! 看起来,做事情像模似样,实际结果却千差万别,希望他能早日吸取教训。 “爹,咱们需不需要出兵淮州,攻打穿云寨?” 刘象先这时也冷静下来,扇子直接扔在一边,只是手指还在不停颤抖。 “先等一等。看襄州那边怎么应对,咱们唐州和淮州位于整个襄汉都管府的最边缘,中间又有大桐山阻隔,只要不是太过显眼的大事,也许襄州不会在意的,大帅也很忙啊!” “这事还不大吗?” “不算太大。穿云寨还是有分寸的,他们只是运走了淮州府库的物资,抢了几个小家族的家产,有势力的易家和项家都没动,只要常森在公文中稍微模糊一下,过关不难。 天下能打的匪寇多了去了,只要他们没有当坐寇的打算,一时抢些财物不算什么。 情况还不是太坏,咱们没必要因为一时惊慌失了分寸,胡乱做事,被别人拿住把柄就不好了。” “那就这样轻易放过了穿云寨?” “暂时只能这样了。再说了,穿云寨也不是好打的,一个不小心,阴沟里翻船都很有可能,常森就是个例子。 这两天我详细了解了下穿云寨,这伙贼寇皆是山民出身,常年在山中行走,身手都不错。 而且穿云寨地处险要,易守难攻,除非将他们诱下山来,否则很难根除。其实,这次如果能提前得到消息……” 刘鹤话没说完,只是意思很明显。 如果能提前得知穿云寨集体出动的消息,在他们下山这档将他们堵在山下,聚而歼之,那就太好了。 只是,没有如果。 按照穿云寨的行程计算,现在他们大约已经回到了山上,也许,正在庆祝这次大丰收也说不定。 第21章 吃饭 刘鹤猜对了,穿云寨确实正在庆祝此次行动成功。 “弟兄们,自我等不堪官府和黑龙寨的骚扰,聚集于此共谋发展以来,还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的物资,昨夜行动大获全胜,弟兄们辛苦了!当哥哥的先干为敬!弟兄们今日吃好喝好,不醉不归!” 陈大全站在最高处,举着酒碗,率先痛饮。 “大当家威武!” 众兄弟齐声喝彩,兴高采烈,共同举杯。 郭绍,铁雄,徐在山和孙弘,还有另外两个壮汉坐在一起,看着陈大全意气风发的样子,每个人的眼里都是敬佩,感觉大当家豪情万丈,气势不凡。 郭绍觉得大家有些兴奋过度了,这个时候举行欢宴,万一唐州攻山怎么办? 又仔细想想,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既然上午回来的时候,没有在山下见到唐州官兵,那今天他们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更何况,大当家还是谨慎的,已经让一部分弟兄深入唐州境内探查,有任何风吹草动,尽皆来报。 一念至此,郭绍也是放下心来,他伤势未愈,不好喝酒,就干脆什么也不喝了,不住地给几个喝嗨了的兄弟布菜。 人际交往能力不行,就要多练。 因为没有喝酒,郭绍负责收拾宴席残局,耽误了一点时间,当他回到住处的时候,发现杨绍信、杨绍义带着两个孩子正在门口相迎。 郭绍有些惭愧,这些孩子以他为天,自己在宴席上竟然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 真是个刻薄寡恩的人! “吃饭了吗?”郭绍摸摸绍武的头,轻声问道。 绍武摇摇头,把手指放在嘴角。 “多大了,怎么还把手指放嘴里,快放下来!”杨绍信赶紧拍开他的手。 郭绍拉着绍武的手,对绍信道:“我怎么在宴席上没看见你?” “我没去。” 郭绍看着他,没有说话,良久,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等着,我给你们弄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 杨绍信拉着兄弟们站在一起,就这么看着他们的大哥去给他们找食儿。 郭绍来到宴席做饭的地方,向大师傅讨了一个食盒,装了一些荤腥菜肴,想了想,又装了些米饭。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万一不够吃了,这些米饭更能顶饱。 虽然都是宴席上剩下来的,但想来他们不会挑剔。 山上本来贫苦,常年难见荤腥,这次是难得的席面,淮州城那几个作恶多端的小家族,可是做出了突出贡献。 郭绍回到住处,将食盒内所有食物都一一摆放在小桌子上,两个小孩子立刻趴在桌边,眼巴巴看着,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杨绍信和杨绍义窘迫的站在一边,脑袋耷拉着,手捏衣角。 郭绍看了他们一眼,恨声道:“你们不小了,都不是女孩子,怎么怕生到这种程度。 尤其是你,杨绍信,你是老大,要担当得起大哥的责任,我现在都怀疑,之前在唐州大牢里的那个开口求救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杨绍信讷讷两下,郭绍心中更气,操起一旁的扫把,狠狠的打在他的后背上。 “你怕什么?啊,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你去宴席上,他们能吃了你?你的勇气和担当哪里去了? 这么大年纪了,一点儿担当都没有,以后如何支撑家门,如何抚养弟弟,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是不是也想饿死他们!啊!你说呀!说呀!” 郭绍越说越气,手下力道也越来越重,杨绍信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却一声不吭,头勾得更低了。 杨绍义在一旁看着,忽然挡在绍信身前,胳膊上重重挨了一下,郭绍挥起的扫把停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最终没有再打下去。 “都坐下,吃饭!” 绍信,绍义没有动。 “吃饭!”郭绍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很多。 绍文、绍武看看郭绍,又看看两个哥哥,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郭绍揽过两个孩子,将筷子递到他们手里,示意他们可以开吃了。 早就饿极的两人,不再犹豫,开始默默夹菜,只是速度很慢,一边往嘴里扒拉,还一边偷偷看向两个哥哥。 郭绍坐在小桌子旁边,沉默一会儿,就站起身,走出门去。 他在小院里慢慢踱步,望着沉沉的夜色,想起了前世的父亲,当时父亲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无奈呢? 真想有根儿烟啊! 郭绍有点后悔了,感觉自己确实没有大才,连两个半大小子都管不了,就这能力,竟然还妄想做大事?恐怕到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想到这里,郭绍忍不住摇摇头,苦笑不已。 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看去,却是杨绍信和杨绍义一同出屋,来到他的面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郭绍眉头一皱,顿时一股烦躁情绪涌上心头。 “大哥,是我没有勇气出门,缺少担当,饿着了几个弟弟,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了行吗?” 杨绍义也道:“对不起,大哥,是我们不好,惹你生气了!” 郭绍看着他们,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先让他们起身,弯腰拍拍他们膝盖处的尘土,想了想,慢慢开口。 “绍信,过完年你就十六了,这个年纪正常情况下都已经可以结亲了,可你呢,看看今天你的表现,这是一个大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你也不要怪我打你,常言道,爱之深,责之切,我希望你们一个个都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而不是只会屈膝下跪的奴隶。 你们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人这时候还没有断奶,有人这时候已经能统帅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了! 你们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仔细想想吧!想好了,就老老实实进屋吃饭,别整日里怕这怕那的!怕个屁,!听见了吗?” “听见了!” “你们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听见了!”绍信、绍义声音拔高倍许。 郭绍满意了,笑眯眯走回屋子,留下两个少年在外面想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道理两个少年都明白,只是心中自责而已,出来就是为了请大哥进屋的。 现在大哥既然已经消气了,他们俩也就跟着走进屋子,坐在两个弟弟旁边,一起吃起来。 这么好的饭菜,以前在家都没有吃过几次,不能浪费了! 郭绍已经在宴席上吃过了,于是就走到一旁,取下挂在墙上的弓身,找到弓弦,想装上去,却没想到双臂力气还没恢复,弓身回弹之下,差点伤了自己。 四个孩子看见了,急忙放下碗筷,来到他的身边,几个人齐心合力,将这张硬弓重新装好。 示意几个少年赶紧去吃饭后,郭绍独自一人抚摸着这张硬弓,他稍微拉了一下弓弦,感受到身体里的那股气息还在,顿时放下心来。 这才是自己最好的伙伴,也是最可靠的倚仗! 如果没有这手莫名其妙的箭术,自己还真不敢掺和进天下龙蛇的角力中来。 自从有了这手百发百中的神箭之术,他才在茫然的逃亡生涯中活下来,才有了回到唐州报仇雪恨的勇气,才起了大丈夫岂可碌碌久居人下之心。 第22章 头领 大罗景耀十五年,八月十四。 伴随着一阵阵“a,o,e,i,u,u……”的声音传开,整个穿云寨也同时生动起来。 有人收拾正在成长的庄稼,有人满山遍野的巡逻,也有人正聚在一起拼命操练。 山寨虽然取得了一个大丰收,但是该庆祝也庆祝过了,剩下的就还是正常生活。 哪有太多的大起大落,人生本来就是平平常常。 郭绍原本以为,用前世所学的汉语拼音来教孩子们认字,没想到,这几天下来却累的够呛。 看似简单的拼音字母,运用起来很麻烦,完全没有这个时代直接教《三字经》来的轻松。 想想也是,汉语拼音其实是为了推广普通话才发明的,在这里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普通话才是这里的方言! 现在怎么办?硬着头皮教下去吗? 还是算了吧,别误人子弟了,这一阵子就当是带着孩子们玩耍了。 太丢人了,简直就是不学无术。 郭绍心中暗骂自己,前两天竟然还给孩子们留了作业! “好了!以前的功课,大家做的很好。从今天开始,咱们正式进入学习阶段,大家看我在这里写下的这几个字,我先念一遍,一会儿大家再跟着我念,好不好?……” 快到中午的时候,郭绍慢吞吞收拾着小院,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费了半天劲儿,终于糊弄过来了,看来,人还是要实事求是的好,要不然胡乱修改程序会出大问题的。 “大哥,大当家让你去聚义堂一趟,说有事情跟你商量!” 杨绍信手拿一根白杆枪,匆匆跑进小院,跟郭绍说道。 十天前,被郭绍狠狠打了一顿后,杨绍信就被扔进了山寨壮丁队伍里,被孙弘狠狠操练,虽然每天累的死去活来,但是人却开朗了不少。 郭绍很欣喜他的变化,暗中央求孙弘教他一些能在战场上保命的小技巧,惹得孙弘差点把他认定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了。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好像是为山寨增加人手的事,几个头领争吵的很严重!” “大当家怎么说?” “大当家还没有表态。”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吧,回报大当家,就说我马上到。”郭绍拍拍他的肩膀,随手捏了捏,笑着赞道:“好小子,现在有把子力气了!不错!” 杨绍信喜笑颜开,乐滋滋的跑走。 郭绍将手里的东西全都放到一个地方,又松了一下肩膀,然后,慢条斯理的向聚义堂走去。 他不是故意怠慢陈大全,只是在想进去之后该怎么说。 有了上次的巨大收获,陈大全可能真的起了心思,这几天来不断的调整山寨的战兵团队,提拔了好几个头领。 听说还曾派人到唐州暗暗招揽壮丁,只是没过几天就差点被人发现,这两日谨慎了许多。 对于自己这个外来户,陈大全倒是没有太多的意见,前一段儿只是考虑到自己伤势未愈,所以才没有给自己安排。 现在自己既然已经完全恢复,那么此次应该就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好歹,之前趁机偷袭淮州的主意是自己出的,总该给自己留点儿好处吧! 当郭绍走进聚义堂的大门,陈大全就从主位上站起身来,满脸笑容的迎向他。 “二郎,这些时日以来,你的伤势养的如何了?” “多谢大哥关心,小弟的伤已经不碍事了,现在,小弟就算是身在唐州,也不怕那刘家父子来找我寻仇了!” “好!二郎的箭法我们是亲眼见识过的,弟兄们都佩服的紧,怎么样,以后就留在我们山寨,大家伙一起共举大事如何?” “小弟正有此意,多谢大哥厚爱!” 陈大全听到他愿意留在穿云寨,心中大喜,他见过郭绍的箭术,称得上是百发百中,那还是在他满身是伤,气力有限的情况下。 现在他身体痊愈,想来会更加厉害,山寨有此神箭手坐镇,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敌人的远距离打击了。 “二郎箭术不凡,就带领一部分弟兄共同练习箭法吧!山寨大多山民出身,也是有几个箭术出众的人,都交给二郎操练,以后若有功劳,再另行提拔,你看怎么样?” 郭绍心知自己刚来,陈大全能把山寨远距离杀伤队伍交给他,已经是对自己的厚爱了,于是也不纠结,直接应道:“小弟听从大当家安排,但又吩咐,无有不从!” 陈大全听出他的意思,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手,然后拉着他到一张空椅,用力按他坐下,转身一喝:“让弓弩队的弟兄们过来!” 马上,当堂进来了几十名弟兄,各个身背长弓,臂膀粗壮。 “这是本山寨新任弓弩队头领郭绍,你们快来拜见,以后都要听从二郎指挥,但有延误,严惩不怠!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属下见过郭头领!” 郭绍来到他们身边,扶起前面几个,然后朗声说道:“大家都起来!承蒙陈大哥看得起,让小弟在这聚义堂中坐了一把交椅,以后都是自己兄弟,弟兄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小弟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只要小弟力所能及,无有不从!” 众人齐声应诺。 待弓弩队的弟兄退下,堂中只剩下坐在椅子上的人。 陈大全依旧拉着郭绍,说道:“二郎,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咱们山寨现在的几位头领,来!” 郭绍跟在陈大全身后,看到大堂上坐着的大多都是些熟面孔。 铁雄,徐在山,孙弘,这三人是比较熟悉的。 其他还有几人,之前见过几面,只是不知道姓名。 另外,还有三个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陈大全首先来到铁雄他们三人跟前,笑着道:“这三人就不用我来介绍了吧,你们都认识!” 郭绍笑容满面,对三人深深一礼,道:“多谢三位哥哥救命之恩!” 铁雄笑着扶起他,说道:“哈哈,这下都是一家弟兄了,不用客气!哈哈……” 徐在山也微笑点头。 孙弘最是高兴,他也拉着郭绍的手说道:“兄弟,这下子你也不用走了,以后咱们都在一座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火一起过,是河一起趟!” 郭绍对他最是感激,用力拥抱了他,拍着他的后背,大声道:“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陈大全又领着郭绍来到那几个熟面孔身前,开口道:“这几个你也见过,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笑着道:“这是咱们山寨的大总管余庆生,弟兄们的吃喝拉撒都是他在管,二郎,你称他一声余叔吧!” 郭绍听到陈大全的话,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道:“见过余叔!” 第23章 议事(一) 余庆生乐呵呵的走上前,慈祥地道:“二郎,我就是一个山野老汉,经历的事情多一些,蒙大当家看重,让我负责山寨的吃穿用度,如果二郎以后有这方面的需要,尽管来找我!” 郭绍又抱拳相谢。 陈大全又指向一人,看起来是个瘦弱的青年,相貌普通,属于扔在大街上都认不出来的那种。 “这是倪方,咱们山寨的探事头领,负责咱们穿云寨所有探子的具体行动!” 郭绍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见过倪头领!” “哈哈,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二郎的本事,当初在唐州我已经见过了,你的箭术简直出神入化,兄弟实在佩服的很!” “微末小技,当不得倪头领如此夸奖!” 两人又客套两句,陈大全正想介绍其他人,倪方突然问道:“二郎曾经可是去过幽州?” 陈大全回头,疑惑的看着他,倪方解释道:“前几天,我听到山寨孩童们在学习文字,感觉有点像是幽州口音,所以才有此问,二郎切莫介意。” 郭绍早有准备,摆手道:“倪头领确实能干,竟然能听出幽州口音。 不瞒众位兄弟,小弟家中曾遭罹难,被迫在外逃亡数年之久,其中在幽州待得时间最久,所以话语里难免带一点当地口音,请大家不要见怪!” 倪方恍然一笑,抱拳以示歉意道:“原来如此,二郎,对不住,是兄弟我多事了!” “倪兄弟说哪里话来,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就是,都是自家弟兄,没有谁对不起谁的。” 陈大全这时介绍了下一个人,是个矮胖汉子,大约三十余岁,脸上有道浅浅的疤痕。 “这是贺尔汉,咱们山寨最厉害的马上高手!以前是官军骑军出身。” 郭绍听到他曾是官军骑兵,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表示亲近后,方拱手问好。 贺尔汉也笑着打趣一番,这才作罢。 “这是赵三才!以后如果有什么东西坏了,可以去他那里修,他负责咱们山寨的器械制造。 “这是王琨,负责咱们山寨的军纪整肃,平日里,你可不要惹他呀!哈哈……” 最后,陈大全来到一个人身边,竟然是个女头领,郭绍好奇的看着她。 谁知她却是个直爽性子,见了他过来,眉开眼笑道:“大哥也真是的,怎么能最后才介绍我呢,我早就想和二郎亲近亲近了!” 郭绍也笑,虽然不知道此女是何人,却也不敢轻视,见她能跟陈大全如此说话,心中想道:“此人莫非陈大哥亲戚?” 只听陈大全无奈道:“二郎,你别听她胡言乱语,整天疯疯癫癫的,没个正形,也不怕人家笑话!这是我家妹子,大名陈宝珠,在咱们山寨做一些妇女工作! 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果有中意的人家,可以找她!哈哈……” 郭绍惊叫出声:“妇女主任?” “什么妇女主任?” 郭绍不好意思的回答道:“没什么,只是曾经在别的地方,也听说有人专门负责这类工作,被人唤作妇女主任,所以刚才顺口叫出了声!” 陈大全叹服道:“二郎见识广博,为兄佩服!” 陈宝珠暗自琢磨了下,欣喜的道:“这个名字挺好,大哥,我以后就是咱们山寨的妇女主任了,嘻嘻,二郎,来,叫一声陈主任让姐听听!” 郭绍也笑,竟然真开口道:“小弟郭绍,见过陈主任!” “免礼免礼,本主任很看好你呀,继续努力!哈哈……” 郭绍哭笑不得,众人也大笑起来。 介绍完毕,陈大全返回主位,让大家都回到各自座位,感慨道:“我穿云寨立寨十余年了,在这襄汉地界上也算是响当当的大寨了,前些天,咱们更是攻下了淮州城,这都是弟兄们奋力作战的结果!” “是大哥领导有方!” “蒙众位兄弟抬举,为兄掌此大寨,说实话,心里压力很大!咱们现在是实力大涨了,但是也树大招风啊! 听说,襄州那边已经下令,命唐州知州刘鹤聚拢兵丁,准备攻打咱们,大家如果有什么能退敌的良策,现在可以拿出来议一议了。” 陈大全说完,虎目扫向众人。 郭绍第一次参加议事,不敢多言,竖起耳朵,准备听听其他几人的意见。 “怕个屁!不就是刘家那对狗父子吗,有本事,尽管来就是,到时候一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郭绍闭眼,不用看就知道是自己那个好大哥,整个穿云寨的战力担当,孙弘,孙大头领。 “四弟,不得大意!”陈大全头疼,但是也不得不开口:“你先坐下,听听其他几位兄弟的意见!” 孙弘知道自己的主意大家看不上,也不恼怒,嘿嘿一笑,坐在交椅上不再出声了。 “大哥,四弟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咱们山寨现在要粮有粮,要武器有武器,就算唐州打来,咱们也不用怕,他们要打,那便打好了,反正咱们穿云寨易守难攻,不来个万儿八千的,休想攻下!” 铁雄也是个硬汉子,对于唐州方面可能过来的风险,不屑一顾。 其他人听了,也纷纷点头。 陈大全见众人都没有提出具体的应对策略,只得侧身向余庆生问道:“余叔,你怎么看?” 余庆生低着头想了一下,开口道:“大当家,咱们山寨最近确实实力大涨,只是却少了最重要的一点。” 陈大全赶忙道:“不知余叔说的是哪一点?” “人!” “人?” “对,就是人,确切的说,是能打的壮丁,到现在为止,咱们有战兵七百余人,这个人数还是算上了之前那批俘虏的人数,倘若单单咱们山寨,恐怕最多也就三四百人吧!” “上次不是在淮州城内贴了告示了吗?怎么?没有人投来?” “不是,确实有人来投,不过时间太短了,人数实在不多,如果唐州能给咱们发展的机会,哪怕只有小半年呢,咱们就能高枕无忧了,现在,恐怕咱们还得忍耐一二啊!” 贺尔汗这时叹息一声,对余庆生道:“老余叔,就算咱们想忍耐,只怕刘家父子也不会同意的。 唐州不比淮州,淮州只是一个偏远山区,下边只有东侧申河县一个偏僻的县城,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官府这些年来全靠压榨老百姓过日子。 唐州可不是,它下辖同方县、槐社县、高明县、云阳县、老山县、四河县这六个大县,人口密集,更是通往襄州的必经之地,商旅往来频繁,物资供应充足。 刘氏父子经营多年,暗中不知还有多少实力没有露出来,一旦他们下定决心要出兵,只怕咱们就算凭借地利也难抵挡啊!” 贺尔汉这一番话,说得大家心里哇凉,陈大全心中也开始焦虑起来。 他左右看看,却发现郭绍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脸平静,于是开口问道:“二郎,你一向善于权变,智谋百出,不知你对咱们现在的局势怎么看呀?” 第24章 议事(二) 郭绍听到陈大全问自己,便起身道:“大当家,恕我冒昧,不知道这唐州出兵的消息,从何而来?” 陈大全看向倪方,倪方点头,向郭绍说道:“这是埋在唐州城内的探子汇报上来的,消息可靠!” 郭绍听后,立刻又问:“能不能探到几时出兵?出多少兵?何人领军?” 倪方想了想,摇头说道:“这个却没有消息,只是说两天前,有襄州都管府的人来过,要求唐州组织团练,在月内扫平穿云寨,其他具体细节还不知道。” 郭绍点头,对陈大全说道:“大当家,我料定唐州此次出兵的话,人数不会太多,而且,就算是出兵了,恐怕也不会尽力攻山,可能还是以试探为主。” “这是为何?”陈大全很是惊讶! “大当家,不知你还记不记的,上次咱们从唐州城里逃出来的时候,路上有很多军士兵丁搜寻我们?” “当然记得,我都不知道,唐州城内竟然藏有那么多官兵,到处都是人,火把乱照,幸亏咱们找了一条臭水沟藏了起来,要不然,恐怕咱俩还不一定能逃回来呢!” “对,就是这样,大当家你仔细想想,既然唐州有这么多官兵,为什么咱们上次劫狱后,唐州不直接出兵攻打,反而去怂恿淮州来对付咱呢? 我想,唐州刘家父子不出兵的原因,恐怕是为了隐藏实力。按理说,只有大都管府才能设军,州县一级只能组织些团练,临时应下急,用完还要立刻解散。 可是,唐州竟然暗中养了那么多官兵。大家也想一想,一个都管府下边的普通知州,养这么多的兵丁到底是为了什么?” “嗨!当官的就会捞钱,如果他们还养兵的话,那就是钱捞够了,想造反呗!不然还能为啥?”孙弘坐在交椅上,貌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造反!?”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挪到孙弘这边,孙弘左看看右看看,不自觉把脚往身边蜷起,神情有些不安,讷讷道:“怎……怎么啦?俺……俺又说错话了?” 贺尔汉哈哈大笑,上前“啪”的一声拍在孙弘肩上,道:“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以后谁再跟我说孙兄弟憨傻,看我不骑马踏断他的大腿!” 一群人也一个个长笑出声,孙弘重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给众人一个白眼,道:“吓我一跳!” “孙大哥说的不错,唐州刘家父子有野心,恐怕他们养了这么多的官兵,就是想要在关键时刻给襄州马继业致命一击,然后占据襄州,做新的襄汉大都管。” 陈大全这时也醒悟过来,接口道: “嗯,应该就是这样!上次咱们大闹唐州,还杀了刘鹤那狗贼的老婆,刘家父子肯定非常恼怒,以为凭借官兵众多,能够在短时间内抓到我们,又是在后半夜,不虞有人看见,所以才敢把家底儿暴露出来。 后来,天一亮,官兵就不见了,当时我就纳闷了,还以为唐州放弃追捕了呢,看来原因在这儿啊!” “对,那些官兵见不得光,所以天亮前定然要回驻地,所以当时白天比夜里安全了许多。 大当家,既然唐州有意保存实力,那你说他们这次真的会出动大军攻山吗?” “攻不攻山咱先不说,如果刘家父子把他们暗中养的官兵,用团练的形式固定下来怎么办?这样岂不是就等于唐州直接有了几千官兵驻守?” 陈大全脑子转的飞快,很快就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郭绍笑道:“大哥,不是如果,而是一定,刘家父子一定会用团练的名义来养他们的这支军队。 而且,我敢肯定,刘家父子比咱们更希望穿云寨一直待在此地,毕竟只要咱们在一天,他们就可以用剿匪的理由来搪塞襄州,让他们的这支私军长期存在下去。” 这时,余庆生却开口道:“如果他们出重兵,摧毁穿云寨,然后再以穿云寨的名义养寇自重怎么办?” “对呀,这样一来,咱们岂不是还要面对唐州人马的大举进攻?”王琨这时也参与了讨论。 “不会,如果是在咱们穿云寨立寨之前,可能还会有这种情况,但是现在,咱们穿云寨已经成了气候,想一口吃了我们,可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就算他们举大兵强行攻陷了穿云寨,恐怕也会伤筋动骨,损失大半,刘家父子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这么一点家底儿,又怎么能轻易为他人做嫁衣呢?” “啪”的一声,陈大全一掌重重拍在茶几上,兴奋的站起来,高兴的道: “二郎说得对,唐州的确有实力攻打咱们,但是我穿云寨也不是吃素的,想要一口把咱们吞下去,那还要看看他们有没有一个好牙口! 更何况,留着咱们,对他们父子有利,又怎么会拼命攻打我们呢!如此局势,正好有时间可以慢慢让我们壮大起来,只要熬过来这一段,哼哼……” 陈大全越想越感觉将来大有可为,忍不住得意起来。 王琨见他陷入幻想,甚至有点忘形了,赶忙出言高声劝谏。 “大当家,即便如此,也不可大意,唐州虽然不会大举进攻,但是小规模的骚扰偷袭,以后定然会频繁发生,咱们若是不能小心戒备起来,恐怕一样会有倾覆之祸!” 正当高兴之际,一盆冷水忽然泼下,陈大全感觉十分扫兴,看了看王琨,见他神情真挚,一片赤诚,只得悻悻然道:“王兄弟说的对,为兄刚才差点高兴昏头了,大家别见怪!” 陈宝珠见兄长受窘,急忙转移话题,说道:“那现在咱们该如何应对呢?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守在山上吧?” 陈大全也趁机转向郭绍,问道:“二郎,你觉得呢?” “首先咱们应该积极备战,唐州官兵虽然不会大举进攻,但是咱们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敌强我弱,小心为上。” 陈大全点头,嗯,正是此理。 “其次,还要有劳倪兄弟,派遣可靠弟兄,深入探查唐州情况,最好做到刘家父子的一举一动,咱们都能掌握清楚。” 倪方想了想,说道:“这个恐怕很难,我只能说会尽全力探查。” “好吧!最后一点,就是要增强实力,如果不能迅速提升咱们的实力,单靠着现在这点儿底子,咱们恐怕早晚还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徐在山听到这里,心中盘算一番,缓缓说道:“前两点都好说,山上防务有弟兄们呢,只要唐州不是拼了老底儿全力攻山,咱们倚仗地势,无需惧他。 至于打探唐州消息,更不用咱们费心了,倪兄弟在这方面乃是少有的大才,手下已经有不少兄弟在唐州城内扎下了根,别听他刚才嘴上说着谦虚,时候到了,一定会有详细情报传来的。 最难的应该是第三条,就现在这个状况,咱们怎样做,才能迅速提升实力呢?” 郭绍目光闪了闪,看了一下堂内众人,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关于这一点,我其实还真有些想法,就是不知道当不当说?” 第25章 议事(三) “二郎,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在座的都是咱们自家兄弟,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有话就不要藏着掖着,直接说就是,就算说错了,大家也不会怪罪你的。” 铁雄爽朗说道,其余人也都点头称是。 “那好,既然如此,我就说了。大当家,我听说咱们大桐山东部还有另外一个寨子,唤作黑龙寨,不知能不能将他们招揽过来,一同抗击唐州官兵啊?” 话音刚落,大堂内顿时静了下来。 陈大全直接变了脸色,陈宝珠也是眼睛微红,郭绍左右看看,见大家都不说话,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赶忙躬身一礼,歉意道: “小弟初来乍到,一时胡言乱语,如果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众位哥哥们见谅!” 余庆生见大家仍不吭声,就主动走上前来,扶起郭绍轻声抚慰: “唉!二郎莫要如此,不知者不怪,大家都是自家人,谁也不会真的责怪你。 你上山不久,有些事情还不了解,咱们穿云寨跟他黑龙寨,其实是有大仇的,我知道你也是一心为了咱们山寨好,只是这两寨联合之事切勿再提了!” 郭绍见老人家如此说,虽然也起了不少好奇心,但是却也没有再继续深问下去。 余庆生说完这番话,叹息一声,样子像是苍老许多,摇摇头,对陈大全说道:“大当家,二郎刚来,不知道咱们跟黑龙寨之间的恩怨,你千万不要责怪他呀!” 陈大全这时也恢复过来,他走下位子,来到余庆生身边,先将他扶到交椅上坐下,然后说道:“余叔放心,二郎一心为山寨谋划,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他呢?” 说着,陈大全又拉过郭绍的手,向他表达歉意:“二郎,刚才哥哥想起了以前的往事,对你多有怠慢,还望你多多体谅,不是为兄故意给你脸色,而是黑龙寨实在与我有大仇,咱们和他们断然难以联合!” 郭绍见他最后说得斩钉截铁,心中已然明了,看来联合黑龙寨确实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能联合黑龙寨,那怎么才能快速提升实力呢? 郭绍心思电转,瞬间又有了主意。 “大当家,既然咱们跟黑龙寨有大仇,无法联合在一起,那干脆,咱们直接出兵灭了他们,你看怎么样?” “灭了他们?二郎,你还真敢想,你知道黑龙寨的实力有多大吗?我虽然跟黑龙寨仇深似海,恨不得现在就能攻破黑龙寨,将陈九良的人头剁下来喂狗,但是我知道,现在的穿云寨还不是黑龙寨的对手,勉勉强强只能做到自保而已!” 郭绍有些心惊,张口问道:“黑龙寨这么强吗?” 这时,铁雄也上前说道:“二郎,你不知道,那黑龙寨原来是淮州跟申州之间的一座关城,大罗强盛的时候废弃了。 十几年前被现在的寨主陈九良所占,此人为人阴险,行事狠辣, 却偏偏武艺出众,还曾去大罗北疆做过一阵子边军,学到些兵法。 自他占了黑龙寨以来,修缮了黑龙关城,四处招揽盗匪,还不断下山劫掠财货,实力日益增大。 前些年,大哥带着弟兄们进山打猎的时候,被陈九良他们给摸进了寨子里……” 后面的事情,铁雄没有再说,郭绍却也知道了,土匪进了寨子还能怎样,无非烧杀抢掠罢了,联想到陈大全和陈宝珠的年纪,却都是孑然一身,可见当年陈九良杀戮之重。 他回头看看陈大全微白的鬓发,还有脸上苍老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 陈大全才四十余岁呀,竟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陈九良该死!”郭绍恨声说道。 “他的确该死,这些年来,他在淮州和申州之间来回肆虐,整个淮州,除了淮州城和下属的申河县城没被他打下来过,其余地方几乎都被他带人光顾了。 也就是这两年来,淮州已经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失去了油水,他才没有再来过,转而去了申州那边。” 贺尔汉这时也插话进来:“申州也被他祸害的不轻,只是申州以东全是平原,人口众多,陈蔡都管府又实力雄厚,才将他压制在申州西部,要不然,恐怕整个申州都不够他霍霍的。” 铁雄看了贺尔汉一眼,跟郭绍说道: “老贺就是申州人,他这人比较倒霉,在大罗骑军里得罪了人,被赶出来做了个州巡检。 好巧不巧,还是在申州,结果一上任,陈九良那帮土匪就下山了,老贺带领申州巡检司的人没拦住,上官就把他的官职给免了,他一气之下,就大闹了一场。” 郭绍听得入神,见他把话只说了一半,就问道:“后来呢?” “后来?哪还有什么后来。我大闹一场,被人家拿住了把柄,直接给一撸到底,成了个平头老百姓。 后来又兜兜转转,境况越来越差,申州也待不住了,就来到了淮州,幸亏大当家肯收留我,要不然,我恐怕连个安身之地都没有。” 贺尔汗接过了铁雄的话头,苦笑一声,语气有些萧索。 郭绍看着贺尔汉略显颓废的神情,本来想跟他说些什么,但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臂。 大堂一时又静了下来。 郭绍对于人际关系的处理,不是太擅长,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要说些给大家打气的话,于是,硬着头皮,高声说道: “大家不要灰心,想一想前几天,咱们在大当家的带领下,破了淮州城门,劫了那常森老儿的府库,现在寨子里有了这么多的物资,咱们的实力一定会越发壮大,只要咱们弟兄齐心协力,共谋发展,不愁将来没有打破黑龙寨,活捉陈九良的那一天!” 陈大全也给大家鼓劲儿,嗓门很大,声音在整个聚义堂内回荡着: “二郎说的对,以前咱们没有现在这个实力的时候,就不怕黑龙寨,现在我们有了整个淮州府库的物资了,怎么会怕了他陈九良呢?只要咱们兄弟都站在一起,早晚端掉他黑龙寨!” 众人稍微振作些精神,郭绍刚想再说些什么,还没有等他开口,就见到聚义堂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禀告大当家,几位头领,山下有一个壮汉,说是从黑龙寨来的,嚷着要见你,兄弟们先让他等着,他不愿意,还打伤了一名弟兄,还说如果不让他上山,他就一路打上来。” 第26章 胡天赐 大堂内的众人,听到此话,先是一阵沉默,而后各自冷笑不已。 孙弘率先叫嚷道:“好大的狗胆!大哥,让我下山去教训教训这个王八玩意儿,真当咱们穿云寨好欺负不成!” 陈大全也是怒极,刚才正说着黑龙寨呢,没想到他们这就来了,态度还如此蛮横,一个人竟然就敢叫嚣着打上山来。 他胸腔不断起伏着,强压怒火道: “好……好呀!我还没有去找他们,他们倒是先找到了我这儿来了,还真是不将我穿云寨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你将那人带上来,我倒要看看他陈九良现在到底有多嚣张!” 不一会儿,一个人就被领进了聚义堂内。 众人都将目光看向来人,只见那人身穿灰色粗布短衫,头上戴着一顶范阳笠,身材高大,一脸彪悍,神情倨傲,旁若无人般将大堂内众人都打量了一遍,最后才看向主位上的陈大全,抱拳行礼。 “黑龙寨陈寨主座下,左厢行军都头胡天赐,见过陈大当家的!” 陈大全双目盯着他,面无表情,声音冷冷的道:“听说你很能耐呀,要打上我这穿云寨?” “不敢,大当家英雄盖世,义薄云天,在下久闻大当家威名,不敢稍略虎须。” 陈大全听了他这番话,脸色微缓,刚想问些什么,又听到堂下那人说道:“只是在来前,我家寨主有交代,在这穿云寨上,除了陈大当家,都是一群无能之辈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铁雄,徐在山眉头皱起,暗暗将紧握的拳头放在腿上,眼光瞥向陈大全,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准备暴起发难。 孙弘却不管这些,他看到此人如此说话,勃然大怒,飞身就要扑上去,却在中途被贺尔汉拦下。 “孙兄弟,先别急,且等大当家示下!” 胡天赐刚才在孙弘起身时,已经做好准备,他这次来,本就有趁机称量一下穿云寨的意思,而且他对自己的武艺很有自信,所以,不怕打架。 见孙弘被人拦下,他轻蔑一笑,讥讽道:“看你这般急躁,想必就是陈大当家的结义兄弟,排行最小的那个孙弘吧!果然,江湖上所传非虚,傻里傻气的,蠢货一个!” “啪!” 陈大全看他如此折辱自己兄弟,怒火更炙,手掌重重拍在交椅扶手上,皮笑肉不笑道: “我兄弟是蠢货,那你是什么?你在我这穿云寨聚义堂里,肆无忌惮,随意辱骂我的兄弟,不给个交代,恐怕说不过去吧!” 话音刚落,铁雄,徐在山,倪方,王琨,陈宝珠,同时站起。 “怎么?陈大当家准备让他们一起出手吗?” 陈大全注视他良久,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挥手说道:“大家都先坐下!” 几人左右看看,一个个又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好。 胡天赐见好就收,没有再说起什么过激的话,场面顿时缓和下来。 “废话少说,你此番前来,难道就是为了消遣我等的?” “自然不是!好让大当家知道,我家寨主仁厚,听闻大当家前段时间竟然攻破了淮州城,所以才派在下前来。 一来,让我当面向陈大当家表示他对你的敬佩之情。 这二来嘛,就是我们黑龙寨最近屡遭官府围剿,物资供应上……嗯,略有欠缺,还望大当家看在咱们双方同气连枝的份儿上,将此次淮州城里所获物资支援给我们七八成,也算是全了咱们两家东西守望的情义吧!” 陈大全气急反笑:“哈哈……陈九良还真是够仁厚的,你来到我这山寨里,打伤我的守山弟兄,折辱了我的结义兄弟,现在竟然还大言不惭,要我穿云寨奉上七八成的物资,真当我这里是开善堂的吗?来人,给我拿下他!” 孙弘早就迫不及待了,听到陈大全吩咐下来,立刻抢先扑上。 胡天赐却早有防备,他侧身退后两步,嘴上开口道:“来的好,正要看看穿云寨的本事!” “少废话,看拳!”孙弘刚说完,没想到迎头就见一个沙包大的拳头向他砸来,他急忙让过,提腿横扫过去,二人斗得有来有往,倏忽间已过了七八个回合。 堂内几个懂点武艺的,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二人,陈大全其实也有些惊讶。 四弟孙弘他是知道的,头脑简单,四肢却比较发达,师从庐州金岩寺,虽说一身武艺大多都在一把钢刀上,但是拳脚功夫其实也非常了得,没想到这个叫胡天赐的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看来,是自己小看了此人,怪不得陈九良把他派来,原来还是有些眼光的。 事实上,陈大全想多了,胡天赐虽然武艺高强,为人却有些傲气,时常指责陈九良他们的匪寇行径,还要黑龙寨多多约束部众,减少下山骚扰地方的频率。 但是,陈九良吃的就是这碗饭,不下山打劫百姓,难道去抢掠那些豪家贵族不成,如果真按照他说的来做,先不论会不会招来官府的狠烈报复,单是能不能打下来就是个大问题。 陈九良深知,黑龙寨这五六百号弟兄到底是些什么货色,一个个都不是什么良善人,除了好勇斗狠外,别的本事一概没有,如果放在太平盛世,估计大多都少不得在官府的法场上走一遭。 就这,他们还要吃好的,喝好的,睡好的,一旦黑龙寨失去了给他们提供好生活的能力,登时就会一哄而散。 所以,当他得知穿云寨攻破淮州城,得了淮州府库大量的物资后,先是有些佩服陈大全的大胆,然后就有些眼红了。 淮州城他盯了很久了,自问凭黑龙寨的实力,要想强行攻下还是有些把握的,只是考虑到官府必然的报复,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后拖,没想到被穿云寨占了便宜。 穿云寨本身实力就不弱,这两年来更是发展迅速,如果不打击一下,恐怕以后会成大患也说不定。 更何况,此次他们得了淮州府库大量物资,再不强加干涉的话,实力更加会突飞猛进。 于是,黑龙寨上,大家一商量,先派了胡天赐过来试探试探穿云寨的底儿,如果穿云寨强硬对待,那就不必客气,直接发大兵攻击。 如果穿云寨态度软弱,那就来个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的掏空他们,暗暗消磨他们的实力,最后再一口吞掉。 这样,整个大桐山都会变成黑龙寨的势力范围,那些个小寨子,小村落,都将给黑龙寨上贡,奉自己为主。 只是为什么选了胡天赐,当然是因为他武力值爆表,大家共同推举的结果。 第27章 黑龙寨 孙弘同胡天赐斗了半天,二人谁都没有拿下谁,两个人气喘吁吁,陈大全同铁雄对视一眼,铁雄会意,趁胡天赐全力应对孙弘的攻击之时,一声大喝,也跳进了战团。 胡天赐大惊,一个孙弘已经快让他难以应付了,没想到穿云寨这么不守江湖规矩,要以二打一。 当下,一个后翻,与他们拉开距离,叫嚷道:“好个穿云寨,要以多欺少是不是?就不怕江湖上的兄弟笑话吗?” “江湖?什么江湖?谁的江湖?少跟老子来这一套,你黑龙寨大肆劫掠百姓的时候,想过江湖道义吗?” 胡天赐语塞,只得同时应对两人的强势进攻,只是铁雄和孙弘都不是庸手,配合又很默契,不一会儿就逼得他满头大汗,步步后退。 郭绍在一旁观战,见他们三人时而分开,时而聚合,心中感慨,这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就这么个穷乡僻壤的淮州,竟能聚合起两个大寨,还有这么多武艺非凡的好汉,难道当真有“天赐”不成? 他这些年来,在大罗各地游荡,见到的底层人物应该不算少了,但是若说如淮州这般人才众多的,大概也只有徐州和幽州了。 一个居于中原腹地,水运便利,人流密集。 一个是九州关索,能以一地之力抵抗草原各部连绵不绝的攻击,武风强盛。 淮州凭什么? 郭绍思考片刻,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官府! 前世都说,一等人才在政界,二流人才在商界,看来也不一定全对,当官府为百姓制定的规矩,被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破坏之后,失去了身上的枷锁,人才会在群众之中越积越多。 力量从来都是流动变化的,一个不小心,再强的王朝都会有覆灭的风险。 郭绍思考到这里,仿佛窥见了一丝力量运转的定律。 他心中想到,这就是人心的变化呀! 当他思考这些杂七杂八的时候,胡天赐已经被孙弘和铁雄强行扭住胳膊,二人稍微用力,他就再也动弹不得。 陈大全见胡天赐已经被拿下,让人将他牢牢绑住,又命令几个弟兄将他押到后面,轮流看管起来。 然后,陈大全深锁眉头,也不在交椅上坐了,站起身,走到大堂门口,望着远处的青山,默默不语。 堂内几个头领面面相觑,不知大当家又在忧虑什么。 余庆生来到陈大全的面前,轻声道:“大当家,看来,我们跟黑龙寨的冲突,是不可避免了,恐怕就算我们将寨子内所有的物资,一股脑儿全都送给陈九良,他也不会放过我们了。” “是啊,实力大了,藏是藏不住的。” “那大当家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陈大全长长呼了口气,摇摇头道:“就是没有,所以才忧虑呀?黑龙寨实力雄厚,陈九良诡计多端,跟他们对上,福祸难料啊! 更何况,咱们现在还有唐州那边也要应付着,如果不小心一点,让他们形成了两面夹攻之势……” 余庆生心中也不由一寒,如果两面夹攻下来,穿云寨定然不保。 “哦,对了,刚才二郎的话好像还没有说完,也许,他会有什么好办法?” 陈大全听了这话,立刻回头,看向郭绍。 郭绍起身,也来到大堂门口,向陈大全恭敬道:“大当家,既然我们与黑龙寨的争斗必然发生,那就不要再顾虑许多,打就是了!” 其余众人听了,虽然心中都沉甸甸的,但是,也没有太过惧怕。 “大哥,咱们和陈九良本来就有大仇,以前实力不够,只能忍着,现在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黑龙寨想要吞并咱们,咱们无路可走,那就一拼到底,大不了跟他们鱼死网破!” 陈宝珠凶光毕露,咬牙切齿的道。 陈大全听了妹妹的话,又看向堂内众人,把心一横,大步走向主位。 众人目光随着他一起移动,心中暴烈之气慢慢升起。 “大家说的对,他黑龙寨既然想对咱们动手了,那咱们就跟他狠狠做过一场,看谁才是这大桐山的霸主!” “大当家说的对,和他们拼了!” “nn的,真当咱们是软柿子了?跟他们打!” “大不了,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 聚义堂内,群情激昂,郭绍却非常冷静。 他来到倪方身边,声音平稳道:“倪兄弟,既然要开战,必定要先了解敌情,不知你这边可有在黑龙寨安插人手?” 倪方有些为难,陈大全却直接道:“倪兄弟,以后二郎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用顾及其他。” “是!”倪方这才开口道:“二郎不要怪我,实在是我负责的这个事知道的人越少,下面的弟兄越安全,你不要见怪!” 郭绍摇头,当然不会怪他,经过前世的他,很理解这个行当的隐秘和残酷。 “据我们安插在黑龙寨的兄弟来报,黑龙寨的具体情况是……” 黑龙寨,主寨位于原来的黑龙关城,地势险峻,本来关城破损严重,但是陈九良占了之后,命人重新修筑起来,城墙高达两丈有余,易守难攻。 关城只有两个城门,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东门通往申州,西门便在淮州。 黑龙寨大约共六百余人,都是壮汉,没有老弱,以陈九良为寨主,他身边有个寨主卫队,将近百人,下面的盗匪分左、右两厢。 两厢都是二百余人,每厢分为五个行军都,每个都都有四五十人,头领叫都头,就如胡天赐一般。 关城内有议事厅一座,大型校场一座,仓库一座,大饭堂一座,住宿的地方就是以前的民宅,他们把百姓杀了,直接入住。 关城内有口水井,不用下山取水,方便的很。 黑龙寨都是积年老寇,训练也颇为严格,各个孔武有力,穷凶极恶。 每次下山,都是由寨主卫队和一厢人马组成,大概三四百人,另外一厢留在关城内,城门紧闭,不见寨主当面,不开城门。 陈九良下山劫掠,没有固定时间,有的时候就算是深更半夜,他兴致起来,也会聚众下山。 每次大约十天左右,方向随意,目标不定,使人很难捉摸。 郭绍听着倪方的描述,越听越心惊,这哪里是一个山寨土匪的老窝,简直就是一座防守坚固的堡垒! 第28章 定计 “这只老虎的屁股可是不好摸呀”郭绍挠着脑袋说道。 倪方也低声叹气,不是他打击众人,而是黑龙寨确实难以攻破。 本身已经地势高峻,易守难攻了,陈九良又经营多年,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拿下? 淮州和申州组织人马试过多次,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依照这个地势,黑龙寨五六百人占领关城,凭险据守,恐怕十倍兵力也是难以攻下。” 贺尔汉也加入讨论,他跟陈九良也有大仇,如果有机会能够报仇雪恨,当然会不遗余力。 郭绍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陈九良把他的兵力分为左右两厢,不知有没有设两厢主官?” “唉!陈九良阴险狡诈,那种可能他怎么会没有预料到呢?”倪方瞬间就明白了他所问何意,苦笑着答道: “为了防止他下山劫掠的时候,留守的那厢撇开他,独占关城,他在把兵力分开的时候,没有设置两厢主官,每厢只由四个都头管事,四都都头直接听命于他。” 郭绍暗赞陈九良厉害,看来此人当年在边军也不是酒囊饭袋。 “既不能强攻,又无法分化,看来只有智取了!” 陈大全立刻询问:“怎么智取?” “黑龙寨和咱们不同,他们都是盗匪出身,贪婪成性,见到好处怎么会轻易舍弃?不如咱们以利诱之,将他们引出关城,聚集兵力,围而歼之!” “这办法听着还行,就是不知效果会如何?陈九良为人阴险,恐怕不会轻易上当。” “的确如此。那就要看大当家舍不舍得好东西啦?” 陈大全好奇道:“好东西?什么样的好东西能引起陈九良的注意?” 郭绍微微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道:“咱们在淮州所得的财货,除了弓弩粮食之外,所有的金银钱财,珠宝玉器,古玩字画,都给他!” “什么?” “这怎么可以?” “绝对不行!” 众人一听,急忙阻止。 陈大全也有些犹豫,这些东西都是弟兄们舍命冒险得来,岂能为了引诱黑龙寨下山这微乎其微的可能,就将它们拱手让人,更何况,还有粮食这种能够养人的重要资源。 “大当家,众位兄弟,我们要看到咱们现在的危局。唐州暗藏的兵力雄厚,虽然留着咱们对他们有利,但是为了应付襄州马继业,他们必然会经常性的假意攻山,咱们战力有限,只能全力防守。 而黑龙寨更是强邻,他们现在已经磨刀霍霍,随时会对咱们下手。 咱们形势危急,必须想办法先清除一方威胁。金银细软,粮食文玩虽好,但是不能短时间内使我们战胜对手,与其现在在我们手里握着,不如拿出来将我们的强敌引入死地。 等我们打败对手,这些东西仍然会落入我们手里,何乐而不为呀?” 郭绍把话说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下来,各自分析利弊得失。 陈大全却道:“就按照二郎的主意办吧!” 余庆生着急道:“大当家,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如果咱们被黑龙寨攻破,这些东西一样会被他们得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余庆生闭口不言了,他是穿云寨负责大家吃穿用度的,人又老了,难免有些善财难舍的情绪,但是,形势如此,不得不让步。 “就算我们舍得这些财货,那么怎么才能将陈九良引入我们的埋伏呢?”陈大全又问道。 “咱们可以这样……只要……就能……” 一群人就这样开始讨论些细节起来。 这样一直讨论到天色将暗,众人才陆续离开聚义堂。 郭绍是最后走的,当他踏出大堂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被黑夜所笼罩,陈大全派了两个小弟兄打着火把,一路把他送到家门口。 杨绍信站在小院里,手里仍然拿着他的那根白杆长枪,在三个弟弟的注视下,炫耀地挥舞着。 郭绍看着他们玩耍,心中也很高兴,杨绍信见到他回来了,赶忙收起长枪,拉着几个弟弟上前相迎。 “吃过饭了吧?”郭绍笑容满面,一左一右牵着绍文和绍武。 “早就吃过了。我是在伙上吃的,他们几个是寨里派人送过来的饭,很好吃!”绍信兴奋道。 “在队里要好好练习武艺,别整天仗着小聪明偷奸耍滑,要知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多用功,将来也许能保你一命!” 郭绍看着杨绍信年轻的脸庞,心思复杂。 既想要他苦练武艺,将来能为自己冲锋陷阵,又不想让他面临枪林弹雨,年纪轻轻就丢了自己的生命。 “大哥放心,我很努力呢!队正还教了我几手绝招!” 郭绍笑笑,拍拍他的肩膀。 “天色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带着弟弟们早点休息吧!我在这里坐一会。” 郭绍拉过来一张椅子,缓缓坐下,绍信让绍义领着两个小子去睡觉,他却留了下来,绕到郭绍身后,给他捏起肩膀来。 “哈哈,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啊?还挺舒服的!” 绍信听他称赞,高兴坏了,手下不自觉用大了力气。 郭绍感觉肩膀一疼,但是也没有责备他,仍然让他继续按着。 绍信乐呵呵的道:“以前在家时,我经常给爹爹按肩膀,我爹老高兴了!” 一句说完,随着他话音落下的,还有他的心情。 郭绍心中叹息,想了想,站起来面对着他,郑重地说:“大郎,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打进唐州城,砍下刘家父子的人头,来祭奠你我的父母兄弟的!” 杨绍信心中感动,用力点头道:“我相信,大哥一定会带着我们报仇的!” 郭绍笑笑,脸庞却转向了某个方向。 那里黑漆漆的一片,但是郭绍却好像看见了一些画面。 “成与不成,全看这几天了!” 郭绍今天其实很累,他本不是才智之士,想出来的计策也不是很高明,只是通过一些心中的猜想做出来的大胆应对而已。 应付一般人也许还会有些效果,但是如果真的遇到了某些高人,定会被人一眼看穿,如果计划不幸失败了,到时候他的下场会怎么样呢? 而且在这个穿云寨里,他的一切行动都是由别人支配着,如果没有了陈大全对他的信重,他将什么都不是。 “去将我的那张弓拿来。” 绍信依言而去。 郭绍一个人重新坐在黑夜里,屋子里的灯火照过来,他的影子一动不动。 第29章 顾瘸子上山 顾长秋从邻居家走出来,狼狈不堪。 这是他第三次来到邻居家借粮了,邻居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总归是个心善之人,从没有让他空手而返过,不管乐意不乐意,多多少少都会给些吃食。 只是这次,邻居家确实拿不出更多的粮食来接济他了,他只好颓然而回。 前几天,官府来了几个人,声称要加收“商税”,将他家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钱财夺去。 他抢上几步,挡在院门前,哀戚戚地问道:“几位官爷,我又不是商贾,收商税也不该收我的呀!” 那几个税丁一脚把他踢翻在地,厉声骂道:“你个老瘸子!赶紧给老子滚开! 你给人看病不收诊金的吗?收了诊金就说明你们发生了交易,只要你们产生交易,那就是经商,就该交税。 老子没让你补交以前的税款,已经算是便宜你了,你竟然还敢公然抗法,阻碍国家收税,是不是不想活了!滚开!” 说完,税丁又踢了他两脚,然后拉开院门,扬长而去。 顾长秋不想回家,他怕看见老妻那哀伤的眼神,于是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上大街。 他家离淮州城不远,出了村口,再走个两三里就是淮州城门。 顾长秋失魂落魄的来到城门口,城门的税丁看他面熟,也不拦他,任他走进城中。 半个月前,大桐山的贼寇攻破了城门,搬空了府库,又屠杀了几个恶名远扬的小家族,将他们多年积蓄一扫而空。 但是却对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大的骚扰,有些人家第二天甚至还在自家院内捡到了金银,一个个兴高采烈的,见人就说,大桐山的贼寇改了脾性,不杀人放火,变成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顾长秋心道:得亏你们遇见的是穿云寨的人,若是那黑龙寨,恐怕你们哭都没地方哭。 他是去过黑龙寨的,那座险峻的关城简直就是个魔窟,普通人进去,根本就别想出来。 他当时被人绑着,进入关城给一个头领模样的人看病,在里面呆了两天,看完病还一直不让人走,如果最后不是那个被救的头领开口,他可能会被一直留在那里,永远都出不来。 穿云寨就不同了,待人客气,接上山去还能送回家来,关键是报酬丰厚,从不让他做不情愿的事情。 唉!这年头儿,盗匪不像盗匪,官府不像官府,真是个离奇又荒诞的世界。 顾长秋站在城中的十字路口,呵呵干笑两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转身,大步返家。 他下定决心,回去就投奔穿云寨,哪怕那是个传说中的“贼窝”。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穿云寨上却是一片肃杀。 “砰!”一个杯盏碎地。 “都是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这么大个山寨,就这样叫人家来去自如!你们还有脸自称好汉!呸!以后别说是穿云寨的人,老子丢不起这个脸!” 陈大全怒火中烧,昨天好不容易擒下的胡天赐,今天就已经不知所踪了,还被他打伤了两个看守的弟兄。 陈大全从早上得知这个消息后,怒不可遏,立刻撤下了三弟徐在山的职务,让他待在自己院中,等候发落。 等到几个不知情的弟兄,被吓得开始浑身发抖,陈大全才让他们回去好好静思己过,却没有对他们做出进一步处罚。 郭绍在自己院子里,给孩子们上了一个时辰的课,等他来到聚义堂时,已经临近隅中。 郭绍把目光投向倪方,倪方悄悄向他点点头。 他知道,诱饵已经丢出去了,就看会不会有鱼儿上钩了。 他其实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黑龙寨那个狡诈的寨主会不会看穿他的布局,如果看穿了,他该怎么应对。 脑子里心思百转,但是他的脸上,却有些平静,甚至还有几分得意的神采。 不能让别人看出他的不安,那样会增加别人对他的不信任感,哪怕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头领。 没有天生的喜怒不形于色,都是不断修炼的结果。 “二郎,来,你看看,这是咱们山寨所在的西山,这是黑龙寨所在的黑龙关城。 陈九良如果想要发兵攻打咱们,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山中穿越峡谷,从咱们后山攻过来,另一条路则是直接从山下平原大路上大摇大摆行军。 第一条路不好走,第二条路绕的比较远,但两者抵达的时间却相差不多,大约都需要两天左右。” 陈大全指着一张简易的地图,详细地跟郭绍介绍着。 最后,他看向郭绍,问道:“二郎觉得,陈九良会走哪一条路?” 郭绍目光炯炯,没有急着回答陈大全的问题,而是提醒说道: “大当家,咱们利用的就是陈九良的嚣张和大意,让他以为咱们会在穿云寨等着他来攻打,使他在过来的路上不加提防,轻易走进咱们的埋伏。 机会只有一次,一定要在他最安心的地方,给他予以致命一击,绝对不能走脱一个,否则,后面的事即便有再多的金银财宝,可能也起不了多少作用了。” 陈大全点头,他明白“不能走脱一人”这句话的难度,但凡走漏一个,在关键时刻逃回关城,恐怕都将是功亏一篑。 “至于他走哪条路?这就要看倪兄弟的了。” 陈大全和郭绍同时看向倪方,倪方抱拳答道:“大当家放心,论武艺,我不如铁大哥他们几位,但是论消息传递,恐怕在这淮州还没人能比得上我!” 陈大全哈哈大笑,伸手拍着倪方的肩膀,夸奖道:“倪兄弟豪气!咱们穿云寨就是要有倪兄弟这样的气势!” 这时,余庆生缓缓走来,边走边笑道:“大当家,顾先生上山来了。” “什么顾先生?”铁雄问道。 陈大全倒是想到了谁,只是不确定道:“可是那个顾瘸子?” “正是他,刚才山下的弟兄汇报说,顾先生雇人赶着大车,拉着他的老妻,投奔咱们山寨了。” 孙弘听到是顾瘸子,奇道:“他不是不愿意上山吗?当年还借口他的老妻需要治病,非要留在山下当良民,怎么现在还主动来投了?” 王琨道:“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了吧?这年头儿,当良民是活不下去的。” 陈大全问道:“人现在在何处?” “大当家放心”,余庆生回答道:“我已经命人去接了,算算时间再等一会儿就能来到这里。” 郭绍这时上前请命:“顾先生救过我的命,大当家,我去前面迎一迎吧!” “好,二郎,你先去接一下。余叔,顾瘸子既然愿意到咱们山寨来,你这边给他安排一个好住处,他老妻身体不好,找两个人小心伺候着,先让他们歇一歇,我等晚上再去探望。” 陈大全吩咐停当,郭绍和余庆生共同离去。 第30章 观音涧 大罗景耀十五年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 穿云寨上又是一片欢腾,既是为了庆祝中秋佳节,也是为了给新上山的顾长秋接风洗尘。 当顾长秋满面笑容,频频举杯之际,穿云寨左侧山道上,黑压压的一片,都是寨子里精壮的汉子,在三当家徐在山的带领下,趁着月色,悄悄下山了…… 穿云寨后山,余庆生看着已经打包装车的所有贵重物资,不舍地摸来摸去,旁边的赵三才看着好笑,走上前对他低声道:“余叔,放心吧,只要咱们骗开了黑龙关城,这些东西一分不少的给您送回来。” “三才啊,不要笑话老叔,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也许比我还贪!都是好东西啊,一辈子本本分分,哪能见到这么多的金银财宝,就这样随意给人了,心里难受啊!” 赵三才又劝慰几句,老人家才转身放行。 “路上走慢些,等着那边的消息,如果走快了,恐怕会有变故!” 老人家又多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余叔,大车上有咱们的令旗呢,不怕!您老快回去吧!不用担心!” 赵三才回应着,示意手下人出发,前面铁雄也领着一帮人在等待着。 两日后,观音涧。 这里有一条不算大的溪流,两侧矮山也算不得明秀,原来不知名,后来传说曾有人在此处看见仙女,容貌神似观音菩萨,时间一长,当地百姓便称之为观音涧。 观音涧不大,处于淮州东部平原与大桐山区结合的地方,从此处向西出大桐山,就是一片平原,属襄汉都管府管辖,向东是一片丘陵,属于大桐山东部向北的一点余脉。 跳过这段余脉,继续向东,就进入了申州地界。 黑龙寨匪徒从大桐山出来,如果想去淮州城等人烟聚集的地方,这里就是最后一段山区,只要出了观音涧,剩下的就是一路坦途,一眼望去,再无遮掩之处。 陈九良从这里经过了无数次,每次都是相安无事。他的人马在淮、申两州纵横多年,几乎没有受到过什么严重一点的打击,各地官府大多数都是听之任之。 说来也是,现在哪里没有几伙儿土匪强盗?官府就那么点儿人,管的过来吗? 陈九良骑着一匹黄骠马,身上披着大罗军方规制的铁甲,行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因为山涧狭窄,山路难行,他的速度并不快。 他的身后,跟着将近五百弟兄,亲兵卫队百多人,还有整个右厢两百余人。 出发前他想了想,又仓促从左厢抽调了两个都,并入这次行军的阵列,夸张一点,算得上倾巢而动了。 只因此次下山的目标,是穿云寨,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他从来没有想到,以前能随意攻破的一个小山寨,如今却让他如芒在背一样的难受。 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云寨竟然壮大到如此地步,虽说那淮州城自己只要愿意,也是随时都能打破的,之所以还留着它,只是因为时机未到而已。 谁能料到,穿云寨现在好像也拥有了这等实力,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必须要尽快解决这个麻烦,要不然以后他就别想再安生的走出黑龙寨。 正思考间,忽然听到后方人马喊叫,他扭头一看,只见两侧的矮山上,无数箭矢飞纵,还有山石正在向下翻滚,队列已然乱为一团。 “不好,中埋伏了!”陈九良心头一紧。 自家人知自家事,淮、申二州都畏惧黑龙寨人马不假,但是实际上,黑龙寨一直有个大问题,那就是披甲率不高。 十余年下来,只有他的亲兵卫队稍微披了些甲胄,大部分还是皮甲,铁甲只有二三十具,其余两厢弟兄连半块甲片也无。 就这么一点装备,平时欺负欺负州府巡检司还行,如果遇到大都管府的府兵,必败无疑! 可是现在,他的人马正在被箭雨攻击,一眼望去,观音涧狭长的山路上已经躺下了不少弟兄。 “大家不要慌,跟着我,杀出去就有生路!” 陈九良急速下令,调转马头抢先向涧外飞奔。 其他黑龙寨的匪徒也知道形势危急,留在原地只能挨打,只有杀出观音涧才能活命,于是各个紧随其后。 陈大全此时站在一侧的矮山上,看到陈九良发疯一样带头向涧口冲,心里很是佩服他的果断。 “陈九良不愧是做过边军的人,脑子转得还真快。不过,你以为我会那么容易就让你逃出去吗?” 陈大全冷哼一声,对身旁的王琨下令。 “给涧口的孙弘和郭绍传命,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堵住涧口,不许让陈九良的人逃出去一个。 另外,通知涧尾的贺尔汗和倪方,封死观音涧。我倒要看看,陈九良,你落入了我的手里还能蹦跶多久!” 陈九良骑在马上,俯下身体,一言不发,他刚才看到,两侧矮山上的人马其实不算多,只要脱离了观音涧这个狭长的山道,凭他们黑龙寨的战力,定然能够反败为胜。 想到这里,他抬头已然能看到观音涧的涧口了,但是那里却已然有了很多人马,排着整齐的阵列正在等着他们。 “看来,只能拼一把了!” 陈九良把心横起,从马上抽出战刀,双腿紧贴马腹,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后面的亲卫骑兵也纵马紧跟。 穿云寨这边,孙弘和郭绍站在一起,他们都身披铁甲,涧口的弟兄也都是一身戎装,甲胄俱全,枪杆斜陈,枪头向前,后边还有几个弓手随时准备着射出冷箭。 陈九良跨马飞奔至穿云寨的战阵前,双腿一夹马腹,这匹良马就直接跳过了最前方的枪阵,落入后方的步军之中。 他一拉马头缰绳,战马立刻转过身来,手中长刀也趁机向左侧砍去,几个持枪的穿云寨弟兄立刻就被砍倒,黑龙寨骑兵马上突了进来。 见到陈九良率众一瞬间就破开枪阵,在阵中纵马驰骋,穿云寨弟兄纷纷闪避,竟然没有聚拢起有利的阻拦。 孙弘大怒,暴喝一声,抽出刀来,杀向陈九良。 郭绍虽然初经战阵,但是却也没有慌张。 在前身记忆里,他有很多拼命求生的片段,人在最低处,已经退无可退,只有勉力向前才能活下去,谁还顾得上有没有生理反应。 他看到孙弘在战阵中,已经跟陈九良交上了手,只是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地上,陈九良居高临下,一把大刀势大力沉,左右翻飞,次次都将孙弘逼退,气得孙弘哇哇大叫。 可是,后面的郭绍看见了却是大喜,陈九良已然被孙弘逼得停住了战马,不再向前了,他的亲兵也各自把速度降了下来。 郭绍知道,普通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依靠马速,机动奔袭,一旦陷进敌方阵中,无法纵马飞驰,那就离覆灭不远了。 郭绍深吸一口气,拉开强弓,射出了自己伤愈后的第一支箭矢。 第31章 初露峥嵘 陈九良麾下战马不多,大约只有二十多匹,刚才在遇袭的刹那,就已经折损了四五匹。 现在他被孙弘拖住,其余骑兵跟着陷入阵中,周围刀枪乱砍乱戳,很快,几匹战马也相继倒地。 但是很快,后续黑龙寨的盗匪就赶到了,这些人都是积年老寇,各个身经百战,武力强劲,穿云寨的山民不是对手,形势眼看就要倒转过来。 一个满脸凶狠的匪徒砍翻一个山民后,狰狞向前,正要结果他的性命,忽然面门一凉,随即就栽倒在地。 紧接着,又是几支羽箭射来,将那些骑马的黑龙寨匪徒一一射倒。 “有神射手!有神射手!大家快躲开!” 有匪徒大呼着躲避,也有几人掉头就向来时的山路逃去。穿云寨的人精神大振,相互呼喊着齐头并进,刀枪开始有序递出,黑龙寨匪徒肝胆俱丧,被一步步逼得向后退去。 陈九良骑在马上,把身体伏低,眼睁睁看着穿云寨的人将涧口有利位置抢夺过去,心知不妙,正要高声呼喊,却突然感觉劲风扑面而来,他急忙转头,一支羽箭正中头盔。 陈九良感觉有股巨力打在他的头盔上,耳膜轰鸣,差点跌下马背。 他不敢再抬头,只将身体挂在马匹一侧,却又听见身边一声爆炸般的吼声,一个身影手举大刀,奋力向他砍来。 陈九良哀叹一声,索性也不在躲避,控马跳开,来到孙弘后面,战刀挥动,砍翻几个人,大声喊道:“黑龙寨的弟兄,对方神射手只有一个人,不要怕,随我冲开包围,杀出涧口。” 正准备逃命的黑龙寨群匪,听到寨主说对方只有一个神射手,心中稍微放心一点,也不在来回躲避箭矢,一个个顿时力气回转,跟穿云寨的人斗在一起。 郭绍看此情况,不在管普通匪徒,只管盯着黑龙寨匪徒头目射箭。 这样一来,黑龙寨的头目们可就倒了大霉了,被郭绍一个接着一个的点名射倒。 陈九良气得愤怒不已,但是却也无可奈何。 郭绍站在战阵后面的一块大青石上,身边还有十余人保护着,要想杀到他面前,必须先攻破穿云寨的战阵。 “李堂,给我射死他!”陈九良拉来己方的弓箭手,大声命令道。 “大寨主,他站的太远,属下射不到呀!” “你……”陈九良更加愤怒,一把推开他,骂道:“你个废物,射不到也得射,不然的话,老子先砍了你!” 李堂无奈,只得奋力拉满全弓,对着郭绍所在的方向射去。 郭绍在后方看到,吓了一跳,正要跳下大青石,却不想那箭矢却落在了战阵后面的空地上,距离他们还有三丈有余。 郭绍嘴角一翘,脸上露出一抹不屑,当下淡定的开弓,箭头直指李堂。 李堂浑身一紧,刚想将身子藏在别人身后,只听“咻”的一声,自己的咽喉已经中箭,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箭羽,然后轰然倒地。 陈九良背后寒汗直冒,急忙拉过来一个亲卫,将他顶在自己前面,心中却开始盘算起来,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了,有那个神射手在,自己一方被他压制着,胜算渺茫。 如若这样,不如…… 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穿云寨哪来这么一个百发百中的神射手啊?等到回到山寨里,定要多方打探一下。 就这样,穿云寨在郭绍神箭的辅佐下,士气如虹,牢牢占住涧口,黑龙寨左冲右突,就是没能攻破。 等到陈大全率人赶来,大局已然注定。 当“降者不杀”的叫喊声在观音涧回荡,黑龙寨的匪徒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陈九良呢?”陈大全抓住一个俘虏的衣领,大声审问。 “不知道!” 他一连问过好多人了,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东西两个涧口,都被咱们的人把守着,已经都确认过了,没有见到陈九良!”王琨来到陈大全身边,低声汇报着。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难道,他还会飞上天了不成?” “会不会逃到两侧的山上去了?这两侧山岭并不算高,有没有可能咱们过来的时候没有搜寻到?” 陈大全望向两侧的山岭,沉默下来,鼻息重重呼出,口中吐出一个字。 “搜!” “大当家,不可呀,咱们还有大事没做,铁二哥那边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呢!”贺尔汉劝道。 “如果让陈九良逃回黑龙寨,咱们一样前功尽弃!”陈大全恨声说道。 “那就更应该尽快完成大事了,咱们的大队人马早一分赶到,铁二哥那边就多一分把握,等咱们拿下了黑龙关城,就算陈九良回去了,也是自投罗网!” 陈大全沉思片刻,这才抬头重重说道:“你说的对!” 就在陈大全他们商量要不要搜山时,离他们二三十里的黑龙关城外的峡谷里,正在上演一出好戏。 只见两拨人围绕着几辆马车斗来斗去,有几个人一不小心撞翻了一辆大车,大车倾倒,车上的箱子也被撞翻在地,一大片白花花,金闪闪,亮晶晶的东西撒满一地。 所有人顿时停止打斗,一个个飞身向前,争夺起来。 草丛里有人也浑水摸鱼,抢到几块,放到嘴里咬了下,然后,飞身向黑龙关城奔去。 铁雄在后面看着那人,和身旁的徐在山说道:“这能行吗?感觉不太靠谱呀!” 徐在山嘿嘿一笑,道:“这就要看留在黑龙关城的贼人够不够贪心啦!这地上的金银珠宝可都是真家伙儿,半点水分都没有掺,这世上的人看见了,有几个能顶得住?你说实话,你有没有动心?” 徐在山说着话,眼睛貌似不经意的瞟向铁雄的脸,只见铁雄一点动容都没有,声音平静的回答道: “动心?动什么心,这都是咱们山寨以后发展的底气,现在有这些东西为基础,等咱们实力再大一些,打破了唐州城,那里面的好东西才算是多呢!跟那些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徐在山十分惊讶,没想到这个结拜的二哥,看事情竟然这么清楚,之前怎么没有看出来? 想想刚才自己心中动的念头,暗暗惭愧不已。 铁雄仿若刚才没有听出话外音一般,继续说道:“不知道大哥那里情况怎么样了?如果能把陈九良的主力拿下,这里咱们到时候聚集全部弟兄强攻,应该也能打下来!” 徐在山迅速抛开脑子里的杂念,摇头道:“能打也许能打,但是恐怕会伤亡会很大,而且你别忘了,咱们山寨西边还有一头猛虎呢!” 第32章 诱惑 二人正说话间,一骑从西面奔来。 来人到了近前,飞身跳下马,向铁雄高声道:“禀告二当家,大当家在观音涧大破黑龙寨的匪寇,现在留了一部分人正在收拾残局,让你这里按计划行事,他们马上就到!” “好!”铁雄兴奋道,“现在就看咱们这边了。吩咐下去,立刻后撤,尽快到达咱们事先说好的地方!” 一众几十人赶紧掉转大车,有几个弟兄还想去将撒在地上的金银捡起,铁雄马上道:“地上的东西不要收拾得太干净,给他们留下一点儿,让他们安心追赶!” 几人一听,心想也是,就嘻嘻哈哈地简单收拾了一大部分,然后赶着大车,沿着山路缓慢走着。 铁雄抬头看了看黑龙关城,城门仍然紧闭,他不知道城中情景,暗叹一声可惜。 “慢点走,也许还有转机!”徐在山笑笑,似有所指。 他笃定关城里的匪寇会出来,没有几个人能经得起一州府库所有财货的诱惑,更何况是一群以劫掠为生的强盗呢! 事实上,关城里也确实如他所料,城门内聚集了大约黑龙寨一都的匪寇,他们正在等待自家都头最后的命令。 一间大堂内,胡天赐在和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激烈争吵。 “不行!绝对不能出去,城下虽然只有七八十人,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陷阱!董彪子,用你的驴脑袋想一想,谁家运送这么多财货会经过土匪的家门口?你别一看见金银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有命拿也要有命花才行!” “姓胡的,你说谁没命花,老子告诉你,这票老子做定了。现在整个淮州和申州,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找咱们黑龙寨的麻烦? 再说了,这么多的值钱的玩意儿,别说是陷阱,就算是刀山火海,老子也敢去闯一闯!你他娘的,算老几!滚开!” 胡天赐身后几个人也陆续帮腔,拉着胡天赐不住地劝说着,希望他也能同意手下的弟兄们干这一票。 胡天赐被他们气得想拿刀砍人,这帮人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主,如此明显的诱敌之计,他们竟然看不出来? 也许他们早看出来了,但是他们仍然想要去赌一赌,毕竟,这么多的财货,一旦弄到手了,能抵得上黑龙寨好几年的花销。 说实话,胡天赐也很心动,但是他知道,城下定然是穿云寨那帮贼子设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将他们引出关城,然后再趁机抢关。 但是看清楚了又如何,不说董彪子的人马已经集结完毕,马上就要出城,自己手底下的这帮人也是贪心作祟,嚷着叫着要去送死。 他胡天赐自己平时不招人待见,如果不是大寨主看他会点武艺,时常抬举他一下,估计他连都头这个位置都坐不稳当,更别说威信了。 “嘿嘿,胡老弟,俺老董知道你这人谨慎,不贪财,但是你也不想一想,俺老董也不是个傻子。他就算是陷阱,也不过几十人而已,就算老子中了埋伏,有大寨主在,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你就放心吧! “董都头说得对!咱们在这关城里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就这样白白溜走呢?” 一个脸上有道伤疤的大汉这时出列说道。 看样子此人颇有威信,一众盗匪看到他开口说话,语气更加激烈。 “是啊!是啊!曹大哥都说可以出城,那定然是安全的,都头,咱们又走不远,如果真有什么危险,到时候您老再过去搭救不就行了,快开门吧!” “对对对,开门!开门!” 还没等胡天赐开口说话,一群人涌过来,推推攘攘的把胡天赐挤到一边。 “你……你们想干什么?这样做,你们会后悔的!” 董大彪乐呵呵看着这一切,临出门前对胡天赐道: “胡兄弟,你就在咱们寨子里等候我等的好消息吧!老子回来会给你送些小玩意儿,保证让你的腰包也鼓起来,哈哈,弟兄们,咱们走,发财去!” 胡天赐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出大厅,打开城门,几十号人互相叫嚷着冲了出去。 “发财了!发财了!” 清凉的山风将他们无比兴奋的声音,传得很远。 胡天赐有些凄凉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大厅,听到远处不断传过来的叫喊声,默默闭上眼睛。 黑龙寨,完了! …… 铁雄他们赶着大车,走的很慢,一边走还一边向后瞧着。 当他们看到后面涌过来一大群匪寇的时候,铁雄大喜,他和徐在山对视一眼,双双下令:“快!加快速度!把这些东西统统推到前面不远的林子里去,快!” 只是东西很重,哪里是说快就能快的,还没等大家走多远,黑龙寨的匪徒已经追上来了。 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举着大刀就直往人身上招呼,还有一个人竟然骑了一匹马,左右呼啸着掠过,所过之处,人头纷纷掉落。 铁雄登时大怒,拔出刀来,跟他相斗在一起。 徐在山指挥着穿云寨的人聚在一起,将所运财宝顶在前面。 黑龙寨匪徒砍开一口箱子,箱子里的银子哗啦啦流了一地,白花花的耀得人眼睛发涩。 “哈哈哈,真是银子!真是银子!哈哈哈,发财了,老子发财了,哈哈……” 一个匪徒抓到一锭,确认后激动得语无伦次,再不听董彪子招呼了,一个劲儿的往自己怀里装银子。 其他人见了,纷纷效仿,场面顿时混乱起来,甚至还有几个匪徒刀剑相向。 董彪子被铁雄纠缠,但是他骑着快马,来去如风,想走就走。 他一看从关城带出来的弟兄自顾自的拿金银,乱成一片,暗骂一声:“都是一群不争气的家伙!” 将战马缰绳一拉,掉转马头来到众位匪徒中间,发号施令道:“笨蛋!把金银财宝都堆到车上去,拉走大车,不要抢!早晚都是你们的!都不要抢!” 只是这些匪徒此时就像处于一座金山之中,随意劈开一口大箱子都会掉下一辈子也花不完的宝贝,眼睛里都被塞得满满的,哪里还认得他董彪子是哪一个? 董彪子叫唤了半天,见没人理会他,心中大怒,扬起刀直接削去一个匪徒的头颅,抓在手里,高声吼道: “我是董大彪,所有人都听我命令,不要再抢了,再有不听命令的,这就是他的下场!” 看到董大彪手上还在滴血的人头,黑龙寨匪徒们顿时不动了,所有嘈杂的声音突然消失。 “我再说一遍,所有人听我号令,再有敢私自妄动者,杀无赦!” 董大彪声音响亮,震得周围人纷纷后退。 第33章 关城 董大彪骑在马上,看到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纷纷投向自己,心中暗自得意! “咻!” 一声厉啸传入耳中,还没等他有所反应,箭矢已经贯入额头,他直接从马上跌落下来。 众匪徒向箭支飞来的地方看去,只见数不清的人拥着一个青年快步飞奔而至,抢占各个要点,将他们所有人围在中间。 青年正是郭绍,观音涧的战事刚结束,他就得到陈大全吩咐,让他带人支援铁雄和徐在山。 从观音涧到这里大约一二十里路程,他带人一路狂奔,终于在此时赶到地方。 远远见到一个黑龙寨头领一般的人物,骑在高头大马上,手里提着一个人头,正在高声说着什么,他还以为来得晚了,铁雄或者徐在山已经被人杀死,懊恼之下,直接拉弓射箭。 等到来到近前,弟兄们控制了局面,他左右看过,发现铁雄和徐在山都好好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两人都是大当家陈大全的结义兄弟,一旦他们俩有个好歹,估计陈大全也不会对他再有好颜色了。 铁雄见到援兵已至,终于放下心来,来到郭绍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 “二郎,你的箭术真是了得!这董大彪也算黑龙寨里一个比较知名的人物,没想到却轻易倒在了你的箭下,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啊!” “二哥说哪里话,区区小技,不值一提!”郭绍很恭敬的说道,“不知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铁雄想了想,问道:“大哥他们到哪了?” “我是那边刚结束就过来了,出发的时候,大当家他们正在收拾残局,但是我见黑龙寨有马,估计他们会骑马过来,想必此时离这里也不远了!” 二人说话间,就看到前方一片烟尘,陈大全几个头领骑着马,身后跟着很多人正在向这里奔来。 郭绍,铁雄,徐在山急忙上前相迎。 陈大全骑在马上,意气风发。 虽然是首次骑战马,他的骑姿显得有些别扭,但是毕竟以前也是骑过骡马的,虽然看着难看,但是也勉强能够驾驭。 他跨马来到郭绍他们身边,看到周围兄弟们已经控制局面,很是满意,侧身一翻,跳下马来,其他几个头领也有样学样,一起下马,只是其中孙弘却差点摔了一跤。 大家看去,他把气撒到战马身上,红着脸道:“这马不好,老不听俺使唤!” 陈大全忍不住哈哈大笑,对他道:“以后给你换匹好马!”然后他又对所有头领道:“大家都有!” 众人喜气洋洋,簇拥着他来到阵中,陈大全看着黑龙寨匪徒大声道: “我是穿云寨大当家陈大全,你们寨主已经被我击败,听话的,放下武器,我给尔等一条活路!不听话的,全部砍杀!你们自己选吧!” 黑龙寨众匪徒互相看看,又瞧了瞧地上董大彪的尸体,沉默下去。 正当陈大全等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个脸上有疤的匪徒率先把手中长刀丢下。 “叮当!” 声音不大,却打碎了众匪徒心中所有的念想,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丢下手中兵刃。 陈大全吩咐王琨,将所有黑龙寨匪徒看管起来,然后将首先放下兵器的那人叫到近前。 只见此人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痕,年纪却不大,大约二十余岁。 他来到陈大全跟前,单膝跪地道:“黑龙寨左厢原都头曹伶,见过陈大当家!” 陈大全不顾其他几人拦阻,快步走到曹伶跟前,一把将他扶起,拉着他的手亲切说道: “曹兄弟,你的事情倪方兄弟都给我说过了,你能弃暗投明,大哥我很是高兴,以后在我山寨聚义堂内必有你一把交椅!” 曹伶听到这话,二话不说,后退一步,双膝直接跪在地上,向陈大全彻底拜倒。 陈大全更是高兴,双手托着他的手臂,扶起他来,温和说道:“曹兄弟,以后都是自家弟兄,不必多礼,快起来,快起来!” 曹伶被陈大全拉起,不待他亲自相问,就指着黑龙关城的方向道:“大哥,现在黑龙关城上,只有胡天赐带着十几个人守着,咱们大胜陈九良,此时正是进兵关城的好机会!” 陈大全听到,更加喜欢他,叫上几位头领,把情况一说,徐在山道:“大哥,大势已定,等咱们到了关前,把陈九良的旗帜和俘虏一起拉到城门口,料那胡天赐必会投降!” “三弟说得是,既然如此,你吩咐人准备一下,咱们这就进兵!” 却不料等穿云寨的人马赶到黑龙关城时,城门已经大开,几个黑龙寨的匪徒跪在门口相迎。 陈大全他们面面相觑,原本想赶快进城,却又担心是空城计,只好先派了几个人进去,得知确实是一座空城后才放心。 “胡天赐呢?” “回大王的话,胡都头在大家出城之后不久,就独自骑马开东门而去了!” 陈大全扼腕叹息,暗道痛失一员虎将。 但也没法子,人家既然不愿加入他的穿云寨,自己又抓不住他,就只能任他去了。 众人相继入城,曹伶表现的格外抢眼,领着几位头领看看这里,介绍那里,最后大家才相聚在一个大厅。 这个大厅,就是之前胡天赐跟董大彪争吵的地方,原是陈九良聚众议事的所在,现在,黑龙寨几乎所有头目都已经被郭绍射死,大厅里显得格外空荡。 大家各自找位置坐,稍微感受了下,顿时不愿挪窝了。 “大哥,这也太舒服了!我这一坐下去,就像是被女人的双手托住屁股一样,软软绵绵的,我都有点不想起来了!” 孙弘坐在一张交椅上,脸色陶醉道。 众人听他说的滑稽,一个个都大笑起来。 陈大全坐到主位上,那里铺着一张虎皮毯子,衬得他的身形格外威武。 陈大全也感受一下,没感觉有孙弘说得那么夸张,就向孙弘调侃道:“四弟,我看你不是觉得椅子好,倒像是想娘们了吧!” “哈哈……”众人又笑了起来。 郭绍也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只是比较靠近大厅门口。 他也感受一番,确实比穿云寨的交椅要好,材质、工艺,还有做工都不错,但是也没有孙弘表现的那么夸张,不过是在椅面上掏了一个浅浅的凹槽罢了,前世经常见到。 “哎——!二郎,你坐那么远干什么!快过来,此次咱们能打败陈九良,夺下这黑龙关城,你居功不小,说说看,你想要些什么?” 厅内大家听到大当家的开始讨论正事,都停止了嬉笑,正襟危坐。 第34章 两座山寨 郭绍正在打量大厅内的陈设,忽然听见陈大全叫自己,赶忙行到近前,恭敬答道: “小弟不敢居功,此次能攻陷黑龙关城,全靠大当家的英明决断和大家的通力合作,小弟只是稍微懂些微末箭技罢了,怎敢邀功?” “你不要谦虚,你的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别的不说,就说在观音涧,如果不是你独自一人压得陈九良他们抬不起头,咱们又岂能坐在这里谈笑风生呢?只管放心大胆的说,大哥我不会薄待你的。” “大当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恨不能舍身报之,只要大当家还有用得着的地方,我都会倾力而为,不在乎什么功劳不功劳的!” 陈大全听了他说的这番话,只得无奈说道:“二郎,你这个性子啊,让大哥怎么说你呢!好吧,你既然不愿居功,那只有大哥我亲自为你考量了,若是慢待了你,你可不要有怨气呀!” “小弟不敢!大哥但有所命,小弟无不依从!” “哈哈……你呀你呀!”陈大全手指轻点,左右看看几个头领,又神情轻松的说道: “既然二郎不愿居功,咱们这些做哥哥怎么也要替他想一想了,不过此事不急,咱们现在商量一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现在我们穿云寨有两个山寨,一东一西,两寨之间相隔百里,山路难行,大路绕远,来往极其不便。 而且,西寨毗邻唐州,刘家父子与我们有仇,实力还很雄厚,近来很有可能会派兵来袭,我意,咱们搬离西寨,都集中到这关城里来,你们看怎么样?” 众人沉吟,郭绍也低头不语。 “我觉得大哥所虑不无道理,这黑龙……穿云关城地势险要,又位居群山环绕之中,向西十余里可到淮州平原,向东六七里直达申州,官府剿无可剿,咱们在此处立寨,先天占有不败之地!” 众人抬头看去,却是刚入伙儿的曹伶,不禁皱了皱眉头,但是也都没有多说什么。 贺尔汉想了想,对陈大全抱拳道: “大当家,如果咱们搬离了穿云寨,我想用不了多久,那里就会被别人占据,甚至还有可能被唐州刘家父子所利用,到时候咱们不仅会失去一个西部屏障,还很有可能为自己树立起一个大敌!我觉得不可取。” 陈大全听了,不由自主点了点头,欣慰道:“贺兄弟看得明白,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恐怕就要下了一步臭棋了!” 说完,他站起身,向贺尔汉深深一礼。 贺尔汉赶忙起身,还礼道:“大当家胸怀宽广,小弟感佩莫名,不敢当如此大礼!” 二人谦让一番,各自落座。 孙弘在一边,感觉有些不自在,口中嘟囔道:“都是自家兄弟,这样来回客套,那般生分了,哼!” 郭绍在他身边,听到了这话,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铁雄也听见了,大手轻拍孙弘的肩膀,笑骂道:“说什么呢!你以为谁都是你这等憨货!好好听着便是,多什么嘴!” 孙弘嘴角抖动,但是却也不在作声。 王琨这时道:“大当家,虽说咱们攻破了这黑龙关城,打败了陈九良,但是其实咱们的实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强大。” 陈大全点头道:“王兄弟说的极对,咱们这次能够成功,主要是利用了陈九良的嚣张和大意,偷袭所致,如果硬碰硬的话,咱们确实远不如黑龙寨。” “大当家英明,咱们实力是跟黑龙寨有些差距,但是现在,却是咱们在这里开怀畅饮,而他陈九良呢,恐怕正战战兢兢,躲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山坳里,不敢出来呢!所以,咱们也不要太过小看了自己。” 王琨向陈大全拱了拱手,接着说道:“只是咱们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就是信得过的老兄弟太少,俘虏的黑龙寨匪徒太多,如果短时间内消化不了,恐怕会酿成大祸!” 陈大全点点头,对于这些人,他也有些头疼。 俘虏的黑龙寨匪徒大约有四百多人,这些人都是积年盗匪,凶性不减,为人暴虐,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反噬。 “要不,全杀了吧!” 众人一惊,循声看去,徐在山眼中凶光闪过。 孙弘愣愣道:“三哥,这可是有四百多人啊!四百多条命,咱们……你能下得了手吗?” “那你说怎么办?咱们现在的战力总共有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当年穿云寨的老兄弟,知根知底,这倒也没什么。 可是,另外一部分却是淮州团练的那帮俘虏,他们的表现怎么样,这次观音涧的时候就已经看得分明了。 如果不是二郎箭术超群,将黑龙寨的头目一一射倒,恐怕现在呆在大山里战战兢兢的,就是我们了。” 曹伶没有去观音涧,但是听到他们几次夸赞郭绍的箭术,不由多看了郭绍两眼,原以为他能射倒董大彪不过是运气使然,没想到此人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只是郭绍低头垂目,仿若正在沉思,曹伶暂时看不出什么来,也就不在多关注他了。 郭绍确实正在思考,只是不是思考这些俘虏该怎么处理,而是在思考现在这个局势下,自己怎么做才能捞到最大的好处。 西寨(穿云寨老寨)虽然不如东寨(黑龙关城)险峻,但是也是个极为难得的地方,那里前端山势陡峭,易守难攻,后山山谷却坡度不大,既能住人,也能种些菜蔬,是不可多得的宝地。 更重要的是,那里距离唐州比较近,将来可以作为起事的支点。 只要占住了唐州,就等于直接坐拥唐、淮两州之地,虽说淮州地狭民疲,人口不多,但是唐州却地广人稠,物产丰富,是个能开创基业的好地方。 唐、淮东侧是大桐山余脉,地势虽说不高,但也险峻,还有黑龙关城作为门户,只要关城不失,就不用担心东部陈蔡大都管府的人马能打过来。 北侧多为平原,但是也有几座不知名的小山,可为窥视军情的据点,必要时还能作为埋伏的战场。 西侧和西北方向是天下仰望的秦岭山区,地域广大,可为后方转战之地。 南侧绕过大桐山向西向南,腾州,郧州,樊州,汉州,襄州,竹州,这些都是天下熟知的富饶之地,襄州更是襄汉都管府府治所在,是有名的南北咽喉,战略要地。 拿下了这块位于大罗天下之中的富饶地方,就等于立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不败之地。 如果天下有变,从唐、淮出发,攻取陈蔡,北可直逼洛城,东可插进徐庐,扫平淮海,占领中原腹地,虽说那里一直是四战之地,但是只要立住了,那就是帝王之业,百代流芳。 如果失败了,可以向西攻取金州,梁州,再然后无论是向北还是向南,都能够割据一时,以观后事,最不济也是一方小诸侯,自己一介囚徒,能达到这等地步,就算身死也能含笑九泉了。 想了这么多,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的。 首先就是要将西寨拿到手中,如果自己不能主导一切,就算以后跟着陈大全发展的再大,也不过是给他人出力,到头来,也许一杯毒酒就能把自己彻底了结。 第35章 西寨之主 “二郎!二郎!想什么呢?大哥问你话你都没有听见!” 郭绍思绪被打断,一抬头却是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急忙回应道:“哦,没想什么,只是刚才记起了一些往事,不由自主走了神儿,大哥勿怪!” 陈大全好奇道:“不知二郎想起了什么往事?竟让你如此失态。” “大哥见谅,刚才听王兄弟说起唐州,小弟心中难受,我与刘家父子有血海深仇,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唐州继续安享富贵,而我却无可奈何,只能坐在这里空耗时日,令人惭愧啊!” 陈大全和一众人听了,也都沉默下来。 唐州,刘家父子经营多年,上次能逃出来纯属偶然,听说就在现在,唐州四门仍然张贴着众人的画像呢! 别说杀进去报仇雪恨,就是在唐州稍微露出些破绽,那都是十死无生的结局。 身负血仇,报仇无门的感受,陈大全感同身受,他起身来到郭绍身边,双手抓住他的胳膊,动情道: “唉!二郎你不要太过着急,你看咱们现在不是正在壮大实力吗?等我们实力到了,你放心,大哥答应你,让你做先锋,亲手打破唐州城,诛杀刘家父子,绝不食言!” 其余头领也过来劝慰,他们都听孙弘说过郭绍与刘家的因果,铁雄更是亲眼见过他在大狱里的惨状,心中同情他的遭遇,所以没人再计较刚才他的失态了。 徐在山眼睛转动,突然开口道:“大哥,虽说咱们现在拿唐州没办法,不过也不能一点事情都不做。 既然二郎与刘家父子有大仇,那不如就让他留在西寨伺机而动,一来可以稍解他心中的恨意,二来也能为东寨做个屏障,与咱们互为犄角,三来也算为他筹功,你看怎么样?” 陈大全眉头皱起,看了一眼徐在山,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不同意。 一群人都各自思索着,一片安静,郭绍却急忙道:“三哥太抬举小弟了,我何德何能,竟敢独领西寨,你这不是把我向外推吗?” “哈哈……二郎你别怕,三哥没有把你往外推的意思,我是知道你的能力的,把你放在西寨也不是不管你了,你在西寨也一样是我们穿云寨的人嘛!” 陈大全没有理会他们所说的话,他的脑子飞转,急速思考这种可能性。 现在穿云寨壮大了,打下了黑龙寨,自己需要坐镇此地,西寨那边也不能放弃,肯定需要扶持一人,但是选谁留在西寨呢? 这是个大问题! 一旦选人不当,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 铁雄不行,他需要留在自己身边帮助自己控制底下的部属,既有能力,又有忠心,失去了他的帮助,自己会很麻烦。 徐在山呢?他虽然是结义兄弟,但是自己好像一直看不透他,让他统领山寨所有防务,也算极信任了,但是总感觉此人还不满足,若是让他留在西寨,恐怕他会给自己出不少幺蛾子。 老四孙弘呢?唉!不说也罢! 余叔太老,现在只是做些杂务就已经很勉强了,不行不行。 倪方,王琨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时刻都离不开。 赵三才是个专注器械的人才,但不懂实务,去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自家妹子倒是合适,但是她却是个女的,在自己身边自己还能时常照顾一二,如果让她单独留在西寨,万一发生什么不测之事,那这世界上就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了。 就只有贺尔汉和郭绍了,但是贺尔汉当年是主动投山的,又是官军军官出身,这些年来与自己不远不近的,心意不知。 二郎嘛?有能力,看事有独到之处,自己还对他有救命之恩,如非大变,不至于反叛自己。 而且,老三说的也算有理,此次二郎立了大功,如果不能妥善安置,恐怕寨中人会说自己赏罚不明。 既然如此,不若成全了他,有他在,相信唐州那边就不需要自己在操心了。 陈大全想到这里,重重咳嗽一声,众人顿时看向他。 “三弟说的有道理,二郎此次功劳不小,从事前谋划,到观音涧箭压群匪,还有在这关城下一箭定音,都是他的努力,还有前次他提议打破淮州城,搬空淮州府库,这些功劳,我都记在心里。” 他把话说的这里,停顿下来,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 铁雄张了张口,最终却没有说话。 陈大全心中暗叹,委屈二弟了,只好以后再补偿你了。 “所以,我准备采纳三弟的建议,把二郎立为西寨之主,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 曹伶看了一眼郭绍,见他竟然没有再推辞,心中哂笑:还以为是个有义气的,没想到也是一个利欲熏心之辈。 郭绍确实不想推辞,他这一辈子加上前世错过了太多,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能把握的机会,他不想放弃。 贪心,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克制的,他以此算计别人,别人也会用这个算计他。 陈大全见大家都没有说话,于是就宣布道:“好,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了,以后,二郎就是西寨之主!” 郭绍按下激动的心情,上前两步,双膝跪地,俯身叩头说:“多谢大当家知遇之恩,以后刀山火海,任凭大当家驱使!” 陈大全哈哈一笑,起身扶起他,对着众人笑道:“大家都是我穿云寨的好弟兄,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只要咱们同心协力,把我们的事业越做越大,我想,一个小小的西寨不在话下,人人都会有!” 议事厅里顿时高声欢呼起来。 “二郎,既然把你独自留在了西寨,为兄想听听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大当家,我确实有些想法,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向大当家要一个人,还请大当家允准!” “哦,不知二郎想要谁?” “我想求大当家把孙大哥派往西寨帮我,小弟虽然有信心在西寨立住脚跟,但是也想有个信得过的人为我同大当家通话,西寨是大当家的西寨,永远都不会姓郭!” 议事厅又是一静,大家没想到郭绍竟然把话推到台面上了。 陈大全深深看了一眼郭绍,对于二郎,他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把四弟孙弘放到西寨,确实能令自己放心一点。 “二郎多心了,为兄绝对相信二郎的忠诚。不过你一个人独撑大局,确实辛苦了些,有四弟帮你,为兄也能放心了。就是他是个憨货,打打杀杀还行,处理事务就罢了,我再给你一人吧!” 众人也很好奇,不知大当家准备再派谁到西寨去。 “老贺!” 陈大全向贺尔汉招手。 第36章 留下的人 虽说穿云寨在观音涧大胜陈九良,但是实际上自己也损失不小。 出发时将近八百人,战后统计只剩六百多一点儿,这还是在观音涧这么一个适合打伏击的地方,穿云寨偷袭得手,如果是在视野开阔的平原地带作战,陈九良绝对不可能输,更不会心服口服。 所以,就在陈大全他们还在发愁,嫌俘虏太多的时候,大桐山某处隐蔽的山峰上,一道狼狈不堪的身影,远远看着黑龙关城所在的方向,眼中露出愤恨之色。 良久,他才将目光收回,然后头也不回地向西逃去…… 当郭绍正式踏上西返的路途时,已经离伏击陈九良,打破黑龙关城过去了半个月之久。 郭绍在回来的路上,小心翼翼的,陈大全分给他一百多个俘虏,虽然都用绳子绑着,但是这些老匪都不是安分的人,一路上麻烦根本就没有停过。 直到惹得郭绍不耐烦了,取出他的强弓,连续射杀了两三人才算是终于消停下来,老老实实跟着他一路向西走。 就这,原本两三天的路程,被拖成了四五天,当郭绍再次回到西寨时,已经快九月中旬了。 九月的秋风虽然给平原地区带来了凉爽,但是山间却已经开始阴冷起来。 郭绍站在西寨险峻的山头上,神情似乎有些感慨。 半个月前,他还是这个寨子里,一个比较普通的小头目,半个月后,他却成了这里的主人。 人生际遇的变化之快,着实令人唏嘘。 “贺大哥,麻烦你给这些俘虏先找个安置的地方,今天天色已晚,明天咱们再好好操练他们!” “好!” 贺尔汉没有多说其他,躬身领命而去。 郭绍看着他的背影,蓦然向身边的孙弘问道:“孙大哥,你说大当家为什么把贺大哥打发到我这里来?” 孙弘这时正兴奋不已的喂着他的战马,听见了郭绍的话,头都没有抬,直愣愣答道:“我哪里知道?大哥不是说要他给你做个帮手吗?” 郭绍原本就没指望孙弘能够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见他一心只想着喂马,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次回西寨,陈大全给了郭绍大约两百余人,其中大多数是之前的那批淮州团练,还有小部分是原来穿云寨的老弟兄,剩下的,全部都是这次黑龙寨的俘虏。 对于这百余人,郭绍压根没想在短时间内,给他们配备武器,甚至路上休息的时候,还曾派人小心看管。 现如今到了西寨,如果不能早点使他们归心,恐怕不用唐州方面攻击,西寨就会瞬间崩裂。 这大概是陈大全故意留给他的考验吧! 只是两世以来,郭绍他从来就不懂什么管理之术。 之前那队弓箭手,也许是因为时间太短的缘故,除了刚开始见面交代了几句场面话之外,其余时间,他连这些人的影子都没看见,更别说管理了。 他能记得的,只有前世武则天驯马的方法,明天姑且试一试,也不知到底管不管用? 傍晚的时候,他重新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发现绍信,绍义等四兄弟都在门口等着他。 郭绍满怀忧虑的心情顿时好起来,大步向他们走去。 绍文,绍武看到他,飞奔过来,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衣袖,叽叽喳喳争着和他说话,郭绍哄哄绍武,然后对绍文道: “绍文,最近的功课做了吗?以后不要和弟弟争执,你都多大了,要学习怎么做一个好哥哥,知道了吗?” 绍文脚步一滞,乖乖巧巧的点点头,然后隔着郭绍对绍武道:“听到了吗?叫声哥,不然不跟你玩儿!” 绍武“哼”了一声,满脸不高兴,将小脸撇向另一边,嘟着嘴跟在后面不说话。 绍信在一旁看见了,莞尔一笑,对郭绍道:“大哥,你不要一回来就吓唬他,他也不过才十一岁,哪能长那么快呀!” 郭绍也笑了,他没带过孩子,只是希望他们快点长大,不指望他们多么出色,只要知礼就好。 绍信打了一盆水过来,郭绍洗了洗手,问道:“绍信,你们怎么没跟着余叔他们一起走啊?” “余大叔命人叫过我们,只是被我拒绝了,大哥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其他地方,我们哪儿也不去!” 他这话说的颇为有力,弄得郭绍有些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哦,那……那行吧!其他人呢?嗯,我的意思是说,现在咱们寨子里还有多少人留下来。” 绍信在他身旁一边收拾杂物,一边回答道: “没有几个人留下,听说东边寨子里比这边安全,大家伙就都走了,现在这里就剩下我们,还有后山几个老人,他们说年纪大了,不想动,就没走。 哦,对了,前几天山下来了两个人,说是要投山,我跟他们说了,大当家不在,让他们过段时间再来,可他们说你对他们有恩,不见你就不走。 我也感觉他们有些脸熟,看起来不像坏人,所以就让当时还在值守的兄弟,把他们都留下了。” 郭绍诧异,自己对他们有恩? 什么恩?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自己好像没有从来没有施过什么恩? 怎么还会引人主动来投呢? 郭绍想了想,蓦然忆起当初唐州大狱里的那批死囚。 如果真是他们的话,就能勉强说得通了,这也能从侧面解释,为什么绍信对他们似曾相识的原因。 之前听铁雄说过,当初逃出唐州大牢时,根本没有几个人愿意同他们一起回穿云寨,大多数都是一脱离危险就告辞离去了。 没想到,现在绕了一圈,竟然还有两个人愿意回来的,这倒是挺让人意外。 “他们现在在哪?” “大哥你要见他们?我给你领路,就在咱们下面不远。” 说着,绍信就将手里的活计交给绍义,嘱咐他看好弟弟,然后从里间拿出一个黑色的粗布大氅,细心地披在郭绍身上。 郭绍看着他的动作,心中颇为感动,这孩子,太不容易了。 “哪来的这个大氅?” “啊……山……山上的五婶送的,说是要给你防寒,给你……你就穿着吧!” 绍信有些慌张,却故作镇定说道。 郭绍摸摸大氅,感觉还挺厚实,却没有注意到绍信的神态有异,心中想着五婶是哪个,自己见没见过? 如果下次见到了,定要好生感谢一下。 绍信走在前面引路,心头却像小鹿一样乱撞,脚步也失去了平时的稳当,有好几次都差点跌倒。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是……是天太黑了!” 郭绍看看远处刚刚才落下去的太阳,感觉今天的绍信有点怪怪的。 “没事,别怕,我带着火折呢,到时候咱们可以点火把!” 绍信听见他说这话,忍不住扑哧一笑,心头顿时不慌了,脚下也踏实不少。 郭绍感觉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却想不出自己的话哪里有问题,只得跟着他慢慢向前走。 第37章 投奔的人 绍信说得没错,那两人住的地方离他们确实不远,都不用郭绍点燃火把,两人便到了地方。 “方大哥,薛大哥,你们在吗?我是杨绍信,郭大哥回来了,他来看看你们!” 很快,屋子里走出两个人来,郭绍见了,也感觉其中一人有些面熟,但是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那二人见到郭绍来了,立刻跪倒在地:“方敬希(薛仪)叩见恩公,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郭绍连忙将二人扶起,趁机打量一番。 只见方敬希是个国字脸,双目明亮,胡须茂盛,身上只穿着一件褐色粗布薄衫,在这山间的秋风里,仿佛没有感觉到丝毫寒意一般。 薛仪倒是人如其名,生得仪表堂堂,卓尔不凡,最有特点的是,他的一双眉毛相隔很近,不细看的话,还以为二者相连在一起呢! 郭绍不由大喜,单从面相上看,这二人都不是易与之辈,自己此时正缺值得托付大事的人手,这二人的到来,简直帮了自己大忙了。 “二位壮士先不要称呼‘恩公’,我听着不习惯,不如和其他人一样,都叫我二郎吧!” 方敬希和薛仪也都不是扭捏之人,三人推搡几下,很快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 几人进入屋子,分别找了地方坐下。 郭绍好奇的问道:“不知二位兄弟如何找到这里来的?还对在下‘恩公“相称,我虽看二位有些面善,但好像从未同你们见过呀!” 方敬希笑道:“二郎估计是看我面熟吧,实不相瞒,我曾在唐州死牢里呆过一段时间,如若不是二郎恳求大当家相助,把我等放出去的话,这秋后恐怕就是我的死期了。” 郭绍恍然,心想自己猜的果然不错。 “我是淮州申河县人,当初因为打抱不平被狗官污了一个杀人的罪名,随意关进了死牢。 等好不容易脱了困,因为急着回家看望老娘,所以这才向二当家请辞,没来得及拜谢二郎搭救之恩,是我的过失,还请二郎不要怪罪!” 郭绍一听,哈哈大笑,摆手示意道:“方兄弟客气了,大丈夫行事,全凭心中忠义二字,你久未归家,想必家中必然想念,兄弟秉持一片孝心,我又怎会怪罪呢?方兄弟不要放在心上了。” “二郎器量恢弘,在下佩服!”方敬希拱手拜谢,然后又着薛仪道:“这是我表弟,就住在这淮州城里,前段时间,我到淮州看望舅父,他听到我想投奔山上,就央求着一起,我劝不过,只好带上山了。” “看兄长说的,我也是感念穿云寨的恩德,可不是单纯为了你!”薛仪纠正道。 然后他看到郭绍有些好奇,就继续道: “前段时间,家父突发恶疾,我家中贫困,竟无钱医治,在心急如焚之际,一包金银从天而降,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厄。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穿云寨的好汉在救济城中百姓,在下实在感佩万分,所以在知道了兄长的心思后,也就跟着他一起来了!” 郭绍知道了这些,心中安定了不少,看来确实是诚心相投,既然如此,自己这边就好办多了。 “二位兄弟,既然你们诚心相投,我也不瞒你们,想必你们也看到了,现在山寨出现了大变故。 原因就是,半个月前,我们在观音涧打垮了黑龙寨的匪徒,大当家带人占领了黑龙关城,现在我们穿云寨独霸了大桐山。 在下不才,被大当家任命为这西寨寨主一职,我自身能力有限,西寨也是百废待兴,正是大丈夫提三尺剑做出一番事业之时,我看二位兄弟都不是碌碌之辈,不如加入我西寨,咱们共谋富贵,如何?” 方敬希、薛仪既然前来相投,自然是想加入穿云寨的,只是没想到,现在穿云寨竟然占领了黑龙寨的老巢,而眼前这个和他们谈笑风生的青年,居然就是这里的主人,当下听到郭绍诚意相邀,哪还有二话,当下同时拜倒。 “承蒙寨主看重,我二人愿意投效寨主麾下,以供驱使!” “二位快快请起,有你们相助,我对咱们穿云寨的前程更有信心了!” 几人重新落座,只是这次郭绍却坐在了主位上了。 “既然咱们现在都是自家兄弟,我也就不再隐瞒二位,现如今我西寨正面临着三个大问题,希望二位多多帮我?” “寨主请说!” “第一,我们虽然打败了黑龙寨,但是俘虏太多,这些人大多都是积年的老匪,作恶成性,如果不能尽快解决,会出现大麻烦。 第二,唐州刘家父子与我穿云寨有仇,而且暗中豢养私兵数千,有可靠消息,很快就会来攻打我等,我们急需退敌之策。 第三,现在穿云寨主要部分已经搬迁到黑龙关城,这里只留下了两百余人,虽然没有了老弱病残,但是实力却也是大大削减,需要一个尽快发展壮大的法子。” 方敬希和薛仪又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刚投的这个寨子竟然有这么严重的问题,刚才不是说,形势一片大好吗?怎么一转眼,就感觉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了呢? 二人思考一阵,方敬希先开口说道: “在下粗通些武艺,料想解决第一个问题应该不难,这些俘虏不过是些偷奸耍滑的盗寇之流,既然已经被镇压下去,想必不敢太过嚣张,只需恩威并施,将他们的凶性磨掉,慢慢引向正途也就行了!” 郭绍立刻问道:“如何恩威并施?” 方敬希笑着说道:“只需这样……然后……” 郭绍听罢,连连点头,这比他之前所准备的轻松多了。 “其实,这三个问题中,最紧迫的就是第二个问题。”薛仪等他们商量的差不多了,也开口道。 “薛兄弟所言甚是,那些俘虏大不了最后慢慢熬着也就是了,只要肯多花些时间,总会听话的。第三个问题虽然关系到弟兄们以后的出路,但是确实没有第二个问题来得紧迫。” 郭绍点头,同意了他的见解。 第38章 兄弟 “刘家父子既然豢养私兵,必是有图谋不轨的打算,而且,既然是私兵,那便不能见光,这一点咱们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如何利用?” “将他们豢养私兵的消息传得满城皆知,最好是传到襄州都管府那边,只要都管府介入了,至少也会拖一段时间。” 郭绍沉吟一下,向薛仪说道:“前段时间,襄州那边来人传令,让唐州组织团练,围剿我穿云寨,所以,刘家父子定会让他们的私军改为团练,这样襄州那边恐怕也莫奈他何。” “还有这事?如果这样的话,确实不好办了。” 薛仪想了想又道:“虽说在这种情况下,再去宣扬唐州养私兵的消息效果不大了,但是对我们来说,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如此惠而不费的事情,总还是能做的。” 几个人听了他这话,都笑了。 “另外还有一点,既然唐州心怀异志,那他们就不会将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咱们身上,相反,也许他们还想留着咱们,好让他们的私兵能长期存在下去。” 郭绍点点头,这点他已经在之前,同陈大全他们的讨论中说过了。 “既然刘家父子难以出全力,咱们就还有机会。攻,咱们这点儿人手肯定不行,但是守的话,胜算就大了。” 郭绍又暗自颔首,这点他也想过,就是不知道具体应该如何个守法? 不过这个需要结合唐州的具体出兵状况来定,现在就算纸上谈兵也缺乏数据支撑。 “那就等唐州出兵,咱们再商量具体对策。今天天色已经不早,我们就不多叨扰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咱们明天在山寨校场上再聚。” 郭绍说着,站起身,和绍信一同前行,方敬希和薛仪送到院外,双方拱手作别。 待郭绍和绍信走后,方敬希和薛仪却没有直接休息,二人回到院中,伴着屋内昏暗的灯光,相顾无言。 “兄长是不是有些后悔?”薛仪问道。 “唉!原以为能在这里安生住一段时间,等以后天下群雄并起,在择优投奔,没想到,这穿云寨也是一个是非窝。” 方敬希轻轻迈步,却一脸懊悔之色。 薛仪不屑道:“那你刚才为何还要答应他的邀约?” “我也是看他确实有几分诚意,咱们又是奔着这里来的,这不是被架在那里了吗?不答应他,面子上不好过!” “哈哈……我看你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过,我却有些不同的看法。” 方敬希一直都知道,他这个表弟不同常人,虽然不通俗务,见识却还是有的,当下停住脚步,认真听他的想法。 “兄长,你是知道的,小弟当年曾在洛城游学,虽然学业不怎么样,但是看人却还有几分心得,我看这个郭二郎,恐怕并非等闲之辈。” “一个荒野山寨的小寨主而已,说难听一点,就是一个山匪,他能有什么奇异之处?” “兄长,人家可是救过你的命的,你这样说,不觉得亏心吗?” 方敬希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但是在夜色的掩护下没人瞧得见。 “少来这套!你我都是俗人,所求也不过是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而已,给我谈什么仁义道德、廉耻清高的?” 薛仪听出他这语气中含着羞恼,嘴角稍微撇了撇,但是也不再多提这茬儿了。 “兄长难道没看出来,此人见识、能耐都是上上之选吗?” “哦?何以见得?” “之前听兄长说过,他一个月前不过是一介死囚,为何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这小寨之主,别的不说,他手下可是真真切切有二百多壮汉的,这等实力,在唐、淮二州,除了官府和穿云寨大当家之外,你感觉他还怕谁?” 方敬希听他这样一说,顿时也有些惊讶起来,转而又反驳道:“怕是他得了陈大当家的欢心,强行把他提上来的也说不定?” “兄长,你糊涂了!”薛仪半分没再和他客气,正色说道:“小弟我就住在淮州城里,而穿云寨立寨已有十年之久,陈大全的名字我早有耳闻,他可不是个耳软之人!” 方敬希有些讷讷,手臂一会儿放身前,一会儿又背在身后。 “如果说陈大全欣赏某人,他只会把这人留在身边,好生照料,但绝不会随便就把人派出去,独当一面。没有足够的功劳和能力,别说一寨之主,就是个小头目,他也不会给你。”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郭二郎在这一个月里,竟然立了足以压服穿云寨其他头目的功绩?这不可能,他哪有这本事。” 薛仪站在屋子门口,两眼直勾勾盯着方敬希,也不说话。 方敬希虽然年纪比他大一些,但是这时却有些怕他,身体不由向后侧了侧。 薛仪冷冷的道:“兄长,你可不要小看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要不然,也许有一天,你可能会死在你的骄傲上。” 说完之后,薛仪迈步进屋。 方敬希被他说的羞愧不已,站在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薛仪也不理会他,他仿佛是自言自语道:“一个月时间,从一介囚徒,到现在西寨之主,独自面对唐州、淮州两个州府的威压,虽说大罗的州府没有拥兵的权力,但是一般小山匪还是不敢稍显放肆的。 这一个月来,穿云寨动作频繁,又是对付淮州团练,又是攻破淮州府城,这次竟然打败了陈九良,成为唐、淮、申三州之地首屈一指的大势力,这其中,恐怕郭二郎出力颇多吧!” 方敬希听他说得这么邪乎,倒吸一口凉气,急忙走进屋子里,问道:“这人这么厉害吗?” “也许吧?只是现在大罗江山不稳,谁都看出来了,各地龙蛇纷纷涌动,朝中百官也心思各异,有人试图力挽天倾,也有人想着另外搭上一条船,好做那新朝的从龙功臣,纷纷扰扰,错综复杂,你我浮余之辈,想这些还太远。” 薛仪坐在椅子上,望着门外黑沉沉的夜色,轻轻说道。 “既然这样的话,咱们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偷偷开溜啊?” 薛仪双眼上翻,没好气的道:“兄长,你白长了这副好相貌,也不知道当初姑母是怎样教你的,难不成这些年你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四肢上了?” 方敬希这时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模样,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你别打岔,我听你的意思,这郭二郎很有可能会成就一番事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咱们现在就跟着他,将来也不愁没有飞黄腾达那一天,哈哈……” “也有身死族灭,遗臭万年的可能!”薛仪哭笑不得,只能高声提醒道。 “看你说的,嘿嘿,这不是有你吗?”方敬希悻悻道:“你既然看好他,到时候总会有法子的。” “你……”薛仪对他这痞懒性子无话可说,只能略显无奈道:“现在说这话还为时过早,权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39章 雌雄 夜色笼罩四野,郭绍打着火把,和绍信一起走在回去的山路上。 绍信不时看向郭绍,数次张口却没有说出声。 “怎么了?”郭绍问道。 “大哥,你真的当寨主了?” 郭绍一笑,反问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是听老余叔他们说起过,只是我还以为他们在开玩笑呢!” “怎么,你认为我当不了这个寨主?” “不是,我只是……只是感觉有点快。” 郭绍停步,他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英气逼人,双眸明亮如星,绍信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绍信,实话跟你说吧,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了。 你知道,大哥我曾经四处漂泊,逃亡各地,所见所感,都预示着这个天下马上要发生巨变,到时候恐怕乾坤倒悬,山河倾覆,百姓十不存一。 倘若我们不能在此之前,积累起自保的实力,等大变来临,你我立时就会化为齑粉,成为这乱世的养料。 与其将来束手无策,引颈就戮,还不如趁现在咱们还有时间,多囤粮草,加筑高墙,迅速形成一方势力,只有这样,将来才能有一线生机。” 绍信听他说的认真,不觉惊骇非常,他还以为,现在这种安稳生活能一直维持下去呢,没想到将来可能会发生这么恐怖的场景。 “那……那我们还来得及吗?” “不知道,为兄如今做的这些准备,也不过但尽人事,不计天命而已!” 郭绍话音幽幽,使这山间的黑夜显得格外阴森。 绍信感觉旁边的山林里仿佛藏着猛兽,正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一股寒意直逼心头,迫使他不由向郭绍靠近几分。 郭绍看他胆小的样子,忍不住直皱眉头,怒声骂道:“你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尔,用得着如此怯懦吗?你这个样子,以后还怎么给几个弟弟做表率?” 绍信有些委屈,谁愿意做表率啦?那三个臭小子是男子汉的话,又怎么会将她顶在前头? 看着郭绍大步向前走,绍信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快步跟上。 当他们回到小院,几个孩子看见郭绍气呼呼进门,绍信也低眉顺目的,知道可能出了什么状况,赶紧把头缩起来,一个个像鹌鹑一样,老实得问都不敢问。 绍义看着绍信的样子,神色间有些怜惜,更多的却是愧疚。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等着熬夜呢!”郭绍吼道。 几人慌忙回屋,脱下鞋子,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郭绍吼完几个孩子,感觉心中气顺畅了不少,暗自有些后悔将他们留在身边,本想免费赚几头牛马,结果却是一群大爷。 绍信嗫嚅几声,想试着解释一下,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唉!你也早点睡吧!都忙了一天了,你也挺累的。”郭绍看着他的样子,心头一软道:“对不起,刚才我有些急躁了,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是我太没用了,不仅不能帮大哥,反而还总拖大哥后腿,是我的错。” 郭绍又被他气笑了,无奈道:“你也不小了,男子汉就要有个男子汉的样子,别总是一副娘们唧唧的模样,也不怕人家笑话!行了,今天就这样吧,赶快去睡,明天还有事呢。” 绍信心中稍安,轻轻走进里屋,就在几个弟弟旁边打开铺盖,也不脱衣服,径直把被子盖在身上。 几个孩子纷纷侧头看着他,绍义羞赧着开口:“对不起呀,姐……” “闭嘴!忘了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想讨打?赶紧睡觉!” 绍信骂完弟弟,把脸蒙在被中,隐隐有抽泣之声传出,几个孩子目光闪烁,双眼迷茫的看着屋顶,眼皮一眨不眨…… 第二天一大早,绍信就起来了,他先给小厨房打了一缸清水,然后又开始做饭。 郭绍起来的时候,就看见绍信已经坐在屋内的小方桌前等着了,见他出来,赶忙端来洗脸水,伺候他洗漱。 郭绍看了看桌上的饭食,一边洗脸一边说道:“以后不要做这么多饭了,只做你们几个的就行,我要在大伙上吃。” “啊……大哥可是嫌我做的饭不好?”绍信悲伤欲泣。 郭绍一愣:“怎么会呢?你做的饭菜挺好吃的,我很喜欢。” “那大哥就是嫌弃我们了,要撇开我们,不要我们了?” 郭绍更加迷惑,问道:“我更没有这个意思,你为何这样说呢?” “那大哥为什么不吃我做的饭?” “哦,原来是这样。”郭绍明白过来,笑着道:“你放心吧,我会一直都在你们身边的。 之所以不在家吃饭,是因为我要跟弟兄们一起吃,这是我作为一寨之主一定要做的职责,就是……呃……那个……嘿,说了你也不明白。 都好好的,在家老实吃饭,别整天想东想西的!知道了吗?” 绍信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虽然不明白郭绍为什么一定要去大伙上吃饭,但是仍然跑前跑后给他准备出行衣物。 郭绍走了两步,回头看到绍信仍然在直勾勾看向自己,问道:“怎么了?” 绍信脸上有些赧然:“没什么,大哥,你快走吧!” 郭绍又忍不住笑起来,心想:刚才还依依不舍的,这就赶人了?但知道他脸皮薄,也就不嘲笑他了。 “我想问问你想做些什么?总不能一直就这样在家里呆着吧!要不要来营里跟我们一起训练?” 绍信猛烈摇头,之前他去体验过一段时间,其中苦楚无法对人言语,上个厕所都要四处躲藏,更勿论其他了。 “不去,我就想在家里呆着,啥事儿也不干!” 看他如此好吃懒做,还振振有词的,郭绍有些生气,但是想到昨晚刚刚骂过他,今天如果再教训他的话,会显得自己太霸道,于是就无奈地转头离开了。 一个大男人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时间长了,不是什么好事。 此事暂且记下,以后有机会一并收拾。 郭绍前脚刚走,绍信后脚就看见绍义从床上爬起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恼怒道:“臭小子,你终于舍得起来了,赶紧给我烧水,我要洗澡!” 当郭绍来到校场,竟看见有一大群人正围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就好奇的走上前,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走近了才发现,是贺尔汉,他正带着一部分穿云寨老兄弟,在那里组织着队形,左手还拉着一匹战马,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 “贺大哥真不愧是骑军出身,到哪儿都忘不了老本行!” 第40章 寨主先请 贺尔汉见到郭绍来到校场,急忙停止了刚才的显摆。 “寨主来了,我这……刚才……” 郭绍见他一个响当当的大汉,这时竟然也同绍信一样讷讷不敢言,不由心下暗喜,这说明自己在他心中还是有一定的威信的,这样就好,情况没有想象中那般糟糕。 虽然心中极为高兴,但是他却还是假意训斥。 “刚才什么刚才,刚才不挺好的嘛!咱们现如今也都算是领兵的人,对自己属下的兵士要有强烈要求,但更要有爱护的心。 这种爱护不仅要停留在战士们生活的关怀上,更要体现在对他们战斗技能的教习上。 你能全无保留的教授他们骑马的要领,这很好,不过这也是你这个统兵者应该做的,怎么?难道还要向我讨赏不成?哈哈……” “啊……”贺尔汉有些迷惑,感觉此时的郭绍跟之前有很大的差别。 郭绍其实是有些做作的,只是贺尔汉刚才有些惊慌,一时没有注意到。 他在前世只是一个不会抬头看路的牛马,穿越到现在也脱不开前世的影响,既想着快速出人头地,又希望有个安稳的舒适生活,既担心以后泯然众人,又害怕突然成了出头的椽子,被现实中的疾风劲雨所摧残。 只有当自己别无选择的时候,才不得不拿起身后的那张弓,用自己仅有的技能,向对手发起最激烈的冲锋。 “寨主……” “贺大哥,以后不要称我为寨主,咱们的寨主只有一个,那就是陈大当家,除了他,咱们都是弟兄,你还是叫我‘二郎’吧,这样咱们都不别扭,你说是不是?” “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难道,你唤我一声‘二郎’,我再发布的命令你就准备不听了?”郭绍这话问得有些诛心,半是笼络,半是试探。 贺尔汉听见这话,无奈低头,恭恭敬敬叫了一声:“二郎!”。 “哎!”郭绍爽朗大笑,上前拉了拉他的手。 “这就对了,都是自家兄弟,以后别这么见外!等会儿吃完早饭,咱们一起商量事情,我可不想让你只统领这么一点人,以你的能力,以后指挥千军万马都不在话下,你懂我的意思吗?” 贺尔汉刚才就听他说什么“统兵”之类的话,原以为这就是个说法而已,这时又听他亲口说出“统领”二字,意思竟还是让他来管这些“战兵”,心中不由翻腾起来。 郭绍见他脸上显露出笑容,知道此人动心了,陈大全把他派过来的时候,没有明说让他来做什么,只是说派他来给自己帮忙,万一此人拿着鸡毛当令箭,有了在西寨当家作主的打算,那自己就要多动一番手脚了。 如今见他如此识相,终于放下了一半的心。 “还有孙弘……” 郭绍刚想到他的孙大哥,就见校场外一个雄壮的大汉,健步如飞的奔来。 “哈哈……二郎,你来校场怎么不叫我呀?真不讲义气!哦,老贺,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你半天了,我的马呢?” 贺尔汉对他却是十分亲近,拉过身旁战马,对他道:“在这儿呢!你呀,是不是打算睡觉的时候,也想把它拴在你的床上呀?哪有你这样的,半刻不见就急吼吼找来了!” “嘿嘿,俺老孙长这么大,还真没骑过几次战马呢!现如今二郎把这个大家伙赏给了我,我当然要好好玩玩儿啦!” 郭绍和贺尔汉听到他竟将战马当成大玩具一样玩耍,全都哭笑不得,但也没有法子,只好任他施为。 三人正说话间,校场上又出现了两个身影,却是昨天刚刚见过的方敬希和薛仪。 只见他们来到郭绍身边,还没等几人说话,就双双下拜,对着郭绍行了一个大礼。 郭绍心中虽了然,但是仍然假装疑惑道:“二位这是为何?” “多谢寨主厚赐,我等必竭尽所能,为寨主效犬马之劳!” “原来如此,二位快起来,不必多礼。” 郭绍扶起二人,郑重说道:“不过区区一点钱财而已,都是一些身外之物,你二人抛家舍业的跟我做事,我又怎么会让你们的家人饱受饥寒之苦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们以后再也休提,只管安心做事即可!” 二人又是一番言语,各自谢过不表。 “来,我跟你们介绍一下……”郭绍拉着他们,向孙弘与贺尔汉介绍,等几人熟悉后,孙弘问道:“不知刚才二位兄台为何对二郎行如此大礼啊?” 方敬希不待薛仪拦阻,就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就在方才,方敬希、薛仪二人刚开屋门,就见院外来了两个兵士,说是奉了郭绍的命令,给他们各自送上纹银百两,还有一些首饰玉器什么的,让他们权作安家之用,也算郭绍对他们的一点心意。 “哦,原来如此。”孙弘恍然,然后又貌似有些生气道:“不过,二郎,你不地道啊,给他们为啥不给我呀?咱们关系多好,真是小气!” 众人尽皆变色,郭绍却神情也没有发生一点变化,只是笑着说道: “那就要问问你自己啦,谁让你今天出来的那么早的,估计我派的人现在还在你家门前候着呢!你就放心吧,大家都有,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我的好大哥呀!” “哦,都有啊,这还差不多。坏了,我得去看看,别让他们他们给我藏起来了!”话未说完,孙弘就风风火火的跑开了。 “贺大哥放心,你的那份想必现在也到家门口了,要不,你也先去跑一趟,哈哈……” 贺尔汉不好意思的行礼谢过,然后不急不缓的去了。 薛仪见郭绍行事如此周全,出手还大方无比,越发感觉他是个能成事的人了,当下歉意道:“寨主见谅,是我俩莽撞了!” 郭绍面色平静如常,眼睛里却迸发出逼人的寒光,似笑非笑的道: “既是莽撞,恐怕也是一种试探吧?” 方敬希和薛仪心头一跳,感觉郭绍的目光看进了他们的内心最深处,顿感压力倍增,额头渐渐冒出细汗。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郭绍的话音幽幽传来:“罢了,我知道你们为何有此一举,也能理解。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我定不轻饶!” 方、薛二人感觉心头猛然一松,腰也重新直起。 “你们可用过早饭了?” 郭绍语气又转温和,但是方、薛二人却都不敢再小看他了,恭敬答道:“因赶着来叩谢寨主厚赐,还不曾用饭。” “这可不行,有道是早上吃好,中午吃饱,晚上吃少,这早饭呀,最为关键,不仅要吃,还要吃好!走,我领你们去大伙上吃,让你们见识见识咱们大师傅的手艺!哈哈……” “是!寨主先请!” 第41章 西寨行军司 郭绍从东寨出发的时候,陈大全曾向他表示歉意,说东寨人手也紧张,给不了他太多的人,只能从财货方面给予一定的补偿。 所以,现在西寨的财务状况暂时还是相当可观的,有金五百两(合银五千两),银子两千两,还有一部分珠宝玉器,珍珠玛瑙什么的,合计大约有白银万两之多。 粮食是余庆生走的时候留下的,虽然不多,但是也勉强够西寨人马吃上两个月,至于两个月以后他们吃什么,那就要看郭绍的本事了。 郭绍在穿云寨的老兄弟里挑了三个人出来,让他们负责这些金银珠宝的日常花销,不用他们太过精通财会知识,只要本分听话就行。 这三人里为首的一个大名叫崔茂,大家都喊他崔老猫,是个已经将近五十的汉子,他原本是山下农户出身,一辈子都在庄稼地里过活,没什么大见识,为人也老实厚道,平时话不多,见谁都是满脸堆笑。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当年竟然做下了轰动全州的血案,将一直欺负他们家的一个恶霸小地主满门杀绝。 郭绍选人的时候,感觉他其实和自己很像,就格外照顾了下,谁知此人竟然还粗通文墨,郭绍大喜,就让他做了看管财物的头子。 这人倒是也挺负责的,从东寨到西寨这一路上,愣是指挥着另外两个人,一起采取轮班倒的方式,将这些金银财货看管得妥妥贴贴,半点没有让郭绍多分心。 今天早上,寨主命人从他这里提走了大批银子,说是要用作对大家的赏赐。 崔老猫见来人手上有郭绍的条子,当时也就给了,但是待他们走后,崔老猫却有些不放心了,毕竟是第一次有人从他手里取走这么多的值钱的东西,还是向寨主确认一下的好,于是就急匆匆奔着郭绍的住处而去。 结果去了郭绍住处,不见人,绍义对他说人去了大伙上了,到了大伙上,还不见人,做饭的大师傅告诉他,寨主已经吃过了,现在估计在聚义堂议事呢,他又赶紧一路奔着聚义堂而来。 到了聚义堂,终于看见了郭绍,只见他正和孙当家,贺头领,还有另外两个没见过的人商讨着什么。 郭绍看到他到来,问明情况后,将他迎入堂内,笑着说道: “正好老崔你来了,省得我再派人去找你,我这边有一些新想法,也不知行不行得通,大家一起商量一下,你是咱们的大管家,也来听一听,到时候心里有个底儿。” 崔老猫有些慌张,这聚义堂他还从来没有进来过,此时听到寨主说要他留下来一起商议事务,而且看起来以后也会形成惯例,更加感到受宠若惊了。 他刚刚坐下,就听见一个眉毛都快要长在一块儿的俊逸青年兴奋说道: “我觉得寨主的这个计划很好,可行。 咱们山寨如果想要壮大,必然不能再和之前一样,行事风格如同草台班子那样混乱不堪,平时稍微糊弄一下,勉强也能说得过去,但是一旦面临正规大军的侵袭,恐怕内部立刻就有土崩瓦解的危险。 寨主这个计划全面,实用,而且可行性极高,对咱们山寨未来形象和实力的提升都有非常好的效果,寨主大才,在下佩服!” 崔老猫听得有些迷糊,怎么感觉此人说话好像是在吹捧寨主,别又是个只会阿谀奉承的无耻小人吧? “我也觉得寨主这个计划不错,对咱们当前战力的恢复也能起到一定作用。” 崔老猫一看贺尔汉也这样说话,顿时放下心来。 贺小子这人还是比较稳重的,他既然能这样说,恐怕寨主确实是提出了什么非常好的计划。 “好,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定了,从今天就开始实施。老崔,这两天估计会有很多银钱从账上流出,你辛苦一点,仔细把关。” 崔老猫连忙站起来,先躬身应是,然后又试探着问道:“寨主,这个计划我能不能也知道一些?” 郭绍一拍头,懊恼说道:“你看我,一忙起来忘了给你介绍,没有你这个财神爷支持,我们也办不成这事情。这个计划是这样的……” 说着,郭绍就详细介绍起来。 说是计划,其实应该叫规划才对,正式一点应该是:关于促进穿云寨西寨进一步发展的几点可行性建议。 建议的主要内容是: 一、 西寨从即日起对外统一实行一个名称:穿云寨西寨行军司,首领为都尉,由郭绍担任,负责西寨行军司所有事务。 二、 行军司旗下战兵分四都,外加一个都尉亲兵队,亲兵队由孙弘统领,全队暂时只有他一个统领,半个队员也没有;四都暂时也只有两个都头,分别是贺尔汉与方敬希,贺尔汉统领三个都,方敬希统领一个都。 三、 行军司实行军事化管理,统一旗帜,统一服装,统一称谓,出入有迹,作息有序,举止有范,作战有法。详细内容若干。 四、 行军司设有督察大队一支,直属都尉领导,专管军容军纪,战时作为督战队使用。首领暂时由郭绍亲领。 五、 行军司都尉之下设有主簿,司马,参军三大要职,主簿分管财务和政务,司马负责情报和后勤,参军就是字面意思,负责参谋和军事。三大要职下面虽然各有分支,但目前也只有薛仪和崔茂二人凑合着干。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内容,总体上来说,郭绍是将前世自己所知不多的军事知识,稍作调整,一股脑都塞进这个计划里来了。 崔老猫听得却入了迷,他不知道这些内容具体是什么样的,但是感觉应该比陈大全他们搞得那一套,要正规不少,听名字就挺唬人的。 “我也就这点本事了,接下来的具体细节还要看你们的,不要有顾虑,有什么想法只管实行,我只看结果。结果好,我会重赏,结果如果不好,还闹出了动静,影响了西寨的发展,那就别怪我郭某人辣手无情了!” “属下不敢,谨听都尉之命!”几人齐声道。 “唉!说来说去,咱们也就这么点儿人,只要咱们平时善待士卒,为他们提供可靠、持续、高额的行动报酬,我相信以后加入咱们的人,会越来越多,咱们行军司也会有更好的未来,诸君,咱们一起努力吧!” 第42章 校场整军(一) 众人议事完毕,一群人直接来到校场之上。 郭绍已经决定,今天务必将黑龙寨俘虏的事情处理好,他隐隐有种感觉,唐州的人马就快要来了。 在这个紧要关头,西寨行军司绝不能出现任何破绽,如果有人看不清形势,他不介意借用其项上人头,来达到立威的目的。 “贺大哥,组织弟兄们聚拢过来。”郭绍吩咐道。 “是!” 不一会儿,以前穿云寨的老弟兄就来到校场之上,只留了一部分人负责看守俘虏。 郭绍笑容满面的上前,拉拉这个人的手,拍拍那个人的肩膀,甚至还不时停下来,详细询问人家在这里住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他这个寨主帮忙的。 总之,一句话,让所有西寨的兄弟都知道,他郭绍现在是他们的头领,是他们的主心骨,是他们的领路人。 “老崔,你带两个人去你账上取一千两,不,取两千两银子过来。” 崔老猫听了,虽然心中感觉很是肉疼,但是仍然领命而去。 周围弟兄们听到郭绍的话,心思立刻活泛起来,知道这是准备给自己发钱了,一个个立刻眼光火热,伸长了脖子等着崔老猫回来。 郭绍看着他们这个样子,哈哈一笑,然后大步走上校场的高台,弟兄们也相拥而至台下,仰着头望着他。 郭绍看着台下黑压压的百余号人,心中既有豪情,也有些忐忑,稍微定了定心神,然后开始大声向他们喊话。 “弟兄们,这次咱们出兵,一举打垮了黑龙寨的陈九良,使咱们穿云寨成为这淮、唐、申三州的第一绿林势力,弟兄们浴血奋战,劳苦功高,不能不赏! 之所以拖到现在,原因你们大概也都明白,就是穿云寨分家了,现在大当家带领大部分弟兄,去了黑龙关城,把这里留给了咱们,以后咱们就是这西寨的主人了。” “主人!主人!大寨主威武!” 台下群情激动,好像他们真的成为了可以主宰这片天下的那群人。 郭绍感受到他们心中的激昂和喜悦,声音也更加响亮起来。 “大当家任命我做弟兄们的头领,那是他抬举咱,咱和大家都一样,也是穷苦出身。 想必你们其中有的人,上个月还去过唐州,大约还记得咱,咱就是被你们从大牢里救出来的那个人。 如果不是你们,恐怕咱现在这颗脑袋,已经挂在唐州城头上了,说一句,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一点不为过,大家说,该不该赏?” “该赏!该赏!” 郭绍站在台上,远远看到崔老猫几人带着银子匆匆而来,于是又高声喊道:“大家让一让,让老崔把银子抬上来!” 台下众人立时散开,崔老猫匆匆而来。 两千两不算重,只用了一口不大不小的箱子装着,崔老猫令两个人一起抬着走在前面,他自己却提着一杆戥子,跟在后面。 郭绍让他们把箱子放在点将台上,一脚踢开箱盖,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子,一锭一锭排列整齐,每锭十两的小元宝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耀眼。 郭绍站在台上,一只脚踩着箱子,指着脚下的白银道: “大家都看好了,这些都是襄州大都管府铸的官银,每锭十两,分文不差!大家排好队,按照顺序一个一个来,每人一锭,不要急!大家都有!” 贺尔汉这时站出来,组织众人排好队列,让他们依次上台领赏。 有个趁机作乱的,哄笑着想要往前插队,贺尔汉大怒,直接大耳瓜子扇在他的脸上,那人自知理亏,讪笑一声,老老实实到后面排队去了。 郭绍看见贺尔汉的举动,暗自点头,关键时刻能镇得住场子,果然是个可塑之才。 郭绍让人搬了把椅子,就放在银箱子旁边,他直接坐在那儿,来一个人,亲手从箱子里取出一锭,笑着递给来人,然后等着再来一人,再从箱子里取银递出,偶尔还会出声勉励几句。 就这样,一百余人很快就领完了。 等到校场上的人都赏赐完毕,他们一个个都喜笑颜开的捧着银子看了又看,恨不得亲上一口。 薛仪这时忽然有了疑虑,他斟酌了一下,来到郭绍面前,低声道:“都尉,一下子给他们赏了这么多钱,万一……” 郭绍听懂了他的意思,这是怕这些人身上有了钱,回头就直接下山去,再也不回来了。 郭绍一笑,轻声回答道:“不怕,这事我和大当家商量过,这些人都是我们选好的,每个人都在东寨有牵挂,就为这么点儿钱逃走,不值当的。 就算是淮州团练那些人,也早就将他们的家眷接上山了,不怕他们跑。” “原来如此,还是大当家和都尉看得远,是属下多虑了!可是这样一来,咱们岂不是会被东寨牢牢控制?” 郭绍静静等他说完,并不回答,只是冲他诡异一笑。 薛仪秒懂,看来都尉早有所料,恐怕还另有打算,自己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你很不错,知道提醒我这些,多谢了!” 薛仪赶忙躬身:“都尉英明盖世,是在下多心了。” 郭绍用手轻轻指了他一下,微笑着,仿若一切尽在掌握。 等到台下人声鼎沸的声音稍微小了些后,郭绍又重新来到点将台中央。 “大家手里拿了钱,高兴不高兴?” “高兴!” “太高兴了!我还从来没有一下子拿到过这么多钱呢!哈哈……” 郭绍看着台下就像过大年一样热闹,,突然把声音升高,确保台下任何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高兴了,可是我们穿云寨却要大难临头了,今天给你们发的,既是赏金,也是散伙费,拿了这个钱,你们就赶紧下山逃命去吧!” 台下的声音顿时一静,一个个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仿佛泥筑一般。 “什么意思?他在说什么?”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转眼……” “离开这里我还能去哪儿?怎么会这样?” 一个高壮的汉子适时发声:“不知大寨主所言何意?还请对我等明说,如果有需要弟兄们出力的地方,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对!全力配合!” “如果有人想攻打我们穿云寨,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就是,和他们拼了,大不了十八年后……” 有人积极响应,有人低声怒骂,但是也有人手里捏着银子,默不作声。 郭绍将他们的心思尽收眼底,故作一叹道:“众位弟兄高义,本寨主佩服,只是敌人太过强大,咱们不一定有取胜的机会。” “大寨主不用怕,咱们穿云寨没有孬种,你说吧,这次的敌人是谁?看老子不活剐了他!” “唐州官兵!”郭绍高声答道。 台下先是一愣,继而哄然大笑起来。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唐州那帮鸟人,来得正好,老子早就想收拾他们了!” “对,那帮狗腿子,都是软脚虾,对付他们,小菜一碟儿,大寨主太过高看他们……” 郭绍这时突然打断道:“如果是一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人数上千的精锐士卒呢!” 第43章 校场整军(二) 郭绍看他们叫嚣着的声音猛然低沉下去,忍不住哈哈大笑:“怎么?怕了?你们刚才不是一个个英雄盖世吗?怎么一听到人家人多势众就蔫儿了呢?” 台下的人左右看看,只有寥寥几个人还在嘴硬,郭绍暗暗将那几个人记下。 其中一人道:“怕个锤子,大不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这是个打算死扛的,人也算实在,嗯,将来可以当炮灰。 还有人比较机灵:“咱们可以凭借地利,守住山寨,同他们耗下去。” 这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但是还不够聪明,你在一个固定的地点,跟有持续后勤支撑的官府玩消耗,脑子坏掉的啦! “我们可以看情况而定,能守则守,不能守咱们放弃山寨,退往后山,他们如果敢跟进来,想办法诱敌深入,最好能使他们分兵,然后各个击破。” 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大家纷纷扭头看去,却是一个比较壮实的汉子。 只见他大约三四十岁年纪,人长得有些矮,臂膀却明显比一般人粗壮,浓眉阔口,面目白净。 “冬瓜皮,你又吹牛了!就凭你,还想击破谁,娘们你都击不破!” “哈哈……” 旁边众人听见此话,又是一片笑声。 矮壮汉子也没生气,在人群中来回抱拳行礼,与亲近的朋友笑骂成一团。 郭绍站在点将台上也听见了,他眼中闪出奇光,没想到这群人里,竟然还有一个脑子比较灵活的,这真是意外之喜。 他直接跳下高台,快步来到那个矮壮汉子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欣喜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矮壮汉子吓了一跳,正想甩开来人手掌,听见声音仔细一看,原来是寨主,慌乱说道:“回寨主的话,小的郝前程。” 郭绍一愣,口中不由自主又问了一遍:“什么名字?” 这时旁边有人笑着道:“他叫郝前程,外号冬瓜皮!” 郭绍这回听清楚了,也笑了起来:“好前程?哦,郝前程,好,这是个好名字!可为何他们叫你冬瓜皮呢?” 郝前程红着脸,吞吞吐吐答道:“大……大家平时关系好,互相逗乐而已,寨主你别听他们瞎说!” “什么呀,还不是因为这家伙个子矮,人却长得和娘们一样白,还特爱吹牛皮,所以才叫他冬瓜皮。” 这是刚才唤他“冬瓜皮”的那个汉子的声音,周围人听了他的话,嬉笑声更大了。 郝前程有些恼怒,这个石虎子怕不是喝多了吧,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谁都能看出来,寨主这是看重他郝前程了,这个时候揭他老底儿,不是毁他前程吗? 郭绍却没有在意什么外号不外号的,他只觉得这个郝前程脑子好使,很可能还看过几本书,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先放到身边观察观察再说。 “我刚才听到了你说的话,觉得有道理,大不了咱们退到深山里嘛,怎么算都有活路,确实不用太过害怕唐州军。嗯,不错,你跟我来!” 郭绍拉着他走上台去,让他站在自己身后,薛仪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番,郝前程笨拙行礼,薛仪恰到好处地微笑点头。 “刚才听了郝前程的一番话,我感觉大有收获,唐州兵马精锐,咱们也不错,他们装备精良,咱们现在也是甲胄齐全,弓弩俱在。 他们唯一胜过咱们的,恐怕就是人数众多了,但咱们占据有利地形,有的是地方同他们周旋,确实不用怕他们!” “对呀!对呀!就他们那些人,咱们往山窝儿里一钻,让他们找去吧,累也累死他们,哈哈……” 台下声音又开始大了起来。 “虽然咱们不怕他们,但是也不能让他们肆意攻上山来,无论如何,好好操练总是没错的,大家说,对不对呀?” “对!” “大当家说的没错!” “是应该好好操练!” …… 正当大家群情激昂,豪情万丈之际,郭绍却命人取来了一张硬弓。 “既然如此,咱们从今天开始,就要正式操练起来。 我为一寨之主,有功我已经赏了,有过我也一定会罚,如果以后有谁胆敢不听我的号令,大家看清楚了,门口树上的那只乌鸦,就是下场!” 众位好汉齐齐转头,将目光放在了门口的那棵大树上,一只黑亮的鸟儿正在抖动羽毛。 郭绍拉弓射箭,一气呵成,箭矢如迅雷般越过众人头顶,那只鸟儿应声而落。 人群里瞬间安静下来,都知道寨主箭术绝伦,但没想到能达到这等程度。 从点将台到那棵大树,至少也有两百来步,有的人甚至连大树上的那只乌鸦都看不清,寨主却能一发命中,简直属于天神一般的存在。 “寨主神射,我等谨遵号令!” 声音比较整齐,大家都老老实实束手站在台下,也不再交头接耳了。 郭绍很满意这一箭的结果,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把手中长弓抛给薛仪,然后大手一挥:“将那些俘虏带出来!” 贺尔汉早有准备,很快,一群蓬头垢面的人就被带到校场正中。 只见这些人一个个虽然手绑绳索,衣衫污浊,但是仍然满脸横肉,神情桀骜,瞪着周围的人,一脸不屑。 “给他们松绑!” 郭绍一声令下,几个机灵的汉子开始去解俘虏们的绳子了。 过了片刻,等俘虏们纷纷得了自由,一个个活动着手腕,眼睛四处扫荡。 “你们可是想逃走?”郭绍一语叫破他们的打算。 俘虏们没有人回答,郭绍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要不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吧,只要你们有人能躲得过我三箭,三箭之后,无论死活,我都放他走!如何?” 刚才看过他箭术的弟兄们,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寨主这是拿他们开涮,别说三箭,就是一箭估计他们也难以躲过。 郭绍听到台下嬉闹声不绝于耳,一眼瞪去,大家立刻收声。 “此话当真?”有个俘虏出声问道。 “我乃一寨之主,说出口的话决不食言,旁边弟兄们也都可以为你做个见证,如果你真能躲过我三箭,本寨主不仅举寨欢送,还亲手奉上纹银百两,给你壮行!” “好,那我……” 那个俘虏正想答应,不料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推开众人,上来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光,打得他嘴角流血,脸颊高肿。 “你个蠢货!大寨主的箭法,那天你在观音涧没见过吗?竟然还想从他手里逃得命去,急着投胎呢!” 说着话,这汉子又怒气冲冲踢了他几脚,这才作罢。 第44章 校场整军(三) 郭绍见自己的图谋被人拆穿,也不恼怒,饶有兴致地看向这个汉子。 只见这汉子打完那人,来到点将台前,恭恭敬敬道:“大寨主神威,我等敬服,但是还请大寨主不要再拿我等取笑了!” 郭绍郑重的说道:“并非我故意戏耍你们,而是担心你们不服,日后再惹出事来,给我添乱!” “大寨主神射无双,我等那日早已见过,怎会有人不服?日后定当老实听话,唯寨主之命是从!” 郭绍居高临下,深深看着他俯身恭谨的身影,心中犹豫不决。 这跟事先商量好的不一样,原本是想杀鸡儆猴的,却不料半路竟然跳出一个如此人物。 “你叫什么名字?” “禀寨主,小人名叫冯三儿,原来是黑龙寨右厢第三都的一个什长。” “你很不错,可愿做我西寨行军司的都头?”郭绍抛出橄榄枝。 “西寨行军司?” “是,这是我们穿云寨在此地的新名称,我为行军司都尉,准备把弟兄们分为四都,目前只有两个都头,你可愿做我帐下第三个都头?” 冯三儿大喜,双膝重重跪地,大声应道:“小人愿为,多谢大寨……多谢都尉恩赏!” 郭绍也很欢喜,他快步下台,来到冯三儿面前,伸手将他扶起,微笑说道:“我相信,你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一员良将,好好努力吧!” “属下定不负都尉厚望!” 郭绍拉着他的手,也把他拉到点将台上,然后又对着台下的俘虏高声道:“还有不服的吗?” 众俘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 “大寨主神射,我等确实服气,但就不知道你的属下有几斤几两了?” 郭绍闻声望去,只见俘虏们中间迅速空出一大片地方,一个干瘦的青年正双目热烈的站在那里。 郭绍心中一动,看他的样子,应是对自己的武艺很自信,想通过比武的方式来赢得赏识,这却又是个意外之喜。 没想到,自己临时招揽了冯三儿,还能引来更多的人主动依附。 冯三儿走到郭绍身边,低声向他介绍。 “这人名叫田六子,原是淮州城内一个武行的教头,后来不知怎地来到了黑龙寨,和属下一样,也是一个什长,身手……很厉害!” 郭绍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冯三儿很确定地点了点头。 郭绍心中有数了,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看来田兄弟是想掂量一下我手下这些人的分量了,也好,今天咱们就来个比武大赛,如果有人还想在台上展示一下,尽管到台上来,不管输赢,我都有重赏!”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田六子率先登台,然后又有三个人从俘虏中走出,快步上台。 郭绍见了,心下高兴,对着人群再次问道: “还有没有?不仅是原来黑龙寨的,咱们穿云寨的老弟兄也可以来几个嘛,别让大家以为只有黑龙寨能出英雄,咱们穿云寨的弟兄一样能打!” 经他一激,穿云寨的老弟兄也纷纷攒动,不一会儿,就有几个精壮汉子来到台上。 郭绍哈哈大笑,命人将刚才没发完的银箱抬来,对着台上几人道: “无论是当初黑龙寨的,还是穿云寨的,现在都是我西寨行军司的兄弟,以后少不得要在一个锅里吃饭,下手要注意分寸,不要弄得血花四溅,大家都点到为止,同意吗?” 穿云寨的老弟兄点头应是,但是那几个原来是俘虏的人,却明显有些犹豫。 冯三儿怒道:“你们这几个杀坯,都尉已经给了你们机会,你们还想怎地?难道真想下山去做大罗的顺民不成?” 田六子也站出来,躬身向郭绍俯首:“多谢都……都尉给我等这个机会,以后我这条烂命就交给都尉,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郭绍感觉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对未来就没有像此时这么有信心过,他不顾薛仪的拦阻,上前一把拉起田六子,不说二话,直接封官。 “好,很好,现在,你田六子就是我西寨行军司第四都的都头了,以后咱们弟兄一起努力,希望有一天,将咱们行军司发展为天下第一大寨。” “多谢都尉赏识,属下定竭尽心力,不负所托。” 旁边那几个上台的眼中也很热切,一个个轮流上前向郭绍行礼。 郭绍笑着将他们一个一个的扶起身,拉拉这个人的手,又拍拍那个人的肩膀,最后高声道: “大家都是此间大丈夫,虽然现在行军司还很小,但是我相信有诸位相助,咱们行军司定会前程光明。 四个都头的职位虽然满了,但是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职位在等着你们,哪怕是将军也不是不能奢望!诸位勿忧!” 那几人原本就是俘虏,既然已经决定投效,一时半会也不会心生反骨,都老老实实听他画着大饼。 由于是仓促决定比武,郭绍也不敢搞得太大,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还没做呢! 临时参加比试的,一共十二个人,分别是孙弘、贺尔汉、方敬希、郝前程、冯三儿,田六子、石虎子、高粮、孙克俭、张添寿、马二巧、杜扁担。 这其中有确定的四个都头,一个亲兵统领,剩下的郭绍打算都任命为什长,不管他们武艺如何,只要站在台上,忠心是不用担心的。 很快,郭绍便给他们分好了组,既有他们自己挑的对手,也有郭绍替他们安排的。 大家只比一波,胜的一方赏银百两,输的一方赏银五十两,不论输赢,以后不怨。 台下众人看到台上比武,一股脑都跑到点将台前,仰头观看。 十二人,六个组,一个组一个组的上,很快比武结果就出来了。 孙弘、冯三儿、田六子、方敬希、高粮、杜扁担获胜,其余人尽皆败北,其中,贺尔汉比较倒霉,他被田六子挑中为对手,以一招之差输给了他。 郭绍对他有些愧疚,刚给他许诺过的统兵大权,一会儿功夫就被分完了,这下可好,现在还被人打了一顿,确实有些对不起他。 于是郭绍来到他面前,轻轻把他拉到一边,温声说道:“贺大哥,兄弟今天有些对你不住,你放心,私下里我一定会给你多做补偿!” 这样的话,郭绍其实不愿主动说出口,只是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自己的事业连起步都算不上,只能简单直白的拉拢人心,增加他们对自己的好感了。 贺尔汉倒没有显得太过失落,听到郭绍的话后,微微一笑,轻轻摆了摆手。 “都尉多虑了,俺老贺并非短视之人,只要咱们行军司发展壮大起来,一个都头算什么,几十两银子又算什么,不过都是将来的毛毛雨而已!” 郭绍没想到贺尔汉会这样回答,一时竟然愣在了原地。 第45章 校场整军(四) 这个世界没有几个人是傻子,其实大家的智商都差不多,真正让大家真正拉开差距的,是出身、性格和运气。 出身的高低,决定了一个人的基础认知,性格的差异,决定一个人的成长认知,运气的好坏决定一个人的结果认知。 出身无法改变,性格很难扭转,运气又无法测定,所以一个人身处的阶层是很容易界定的。 贺尔汉这个人是官军出身,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年龄也不小了,经历了很多挫折,性格上的棱角恐怕也早已磨平,这些年之所以还沦落匪寇之窝,大概是运气不到的原因吧。 郭绍望着他脸上的那道疤,动容道:“贺大哥,希望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统领这天下所有的骑兵,让你重塑宗庙,衣锦还乡。 郭绍说完,也不管贺尔汉的表情,转头就走。 大话谁都会说,但是又有几个人能实现呢?郭绍记得前世里的一句话:想要和得到,中间还有一个字,那就是做到。 现在,他正走在“做到”的大路上。 贺尔汉有些不知所措,他其实感到很荒诞,但是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丝期待:万一实现了呢? 是啊,万一实现了呢! 郭绍重新站在小校场的点将台上,招呼大家都聚集过来,然后他开始了今天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表演。 “弟兄们,我们整个西寨现在总共有238人,为了便于大家操练,也为了咱们巩固咱们穿云寨的战斗力,本寨主做以下部署。 刚才,大家也都听见了,咱们这里以后就叫穿云寨西寨行军司了,本寨主亲自任行军司都尉,实行新式军制,统一旗帜,统一服装,统一领导。 咱们一共两百多号人,去除一些非战斗序列的,还有198名战兵,我把大家分为四个都,每一个都都有50人,这50人里共分5个什,每什10个人。 现在,我任命贺尔汉为行军司第一都都头,下面请贺都头挑兵50人,大家都配合一下,挑到了你说明贺都头看上你了,不要抗拒,老实跟他走便是了,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他看上我,可我没看上他怎么办?” “我能不能不跟他走?” 台下各种回答都有,喧嚣一片。 郭绍只做没听见,拉过贺尔汉,吩咐道:“贺大哥,第一都5个什长,我给你安排了2个,一个郝前程,一个高粮,剩下的三个你自己选,你看可好?” 贺尔汉回头看了看郝前程和高粮,刚才比武之时已经认识过了,也简单知道他们的本事,于是二话不说就点头应下。 郭绍看他同意,继续说道:“让你先挑兵,你知道我的用意吗?” “知道。” “好,那你就去吧,如果有不想跟你走的,不要强拉,他们最后总会有去处。” “是。”贺尔汉向他抱了抱拳,转身走下台去。 先挑的总会有优势,行军司现在人数不多,贺尔汉很快就从中拉出来了四十多人,他从其中又任命了3个什长,加上郝前程和高粮,第一都也算是建立起来了。 紧接着,郭绍又任命了方敬希为第二都都头,同样配备了2个什长,分别是石虎子和孙克俭。 然后是冯三儿的第三都,田六子的第四都,其中第三都配备的两个什长是张添寿和马二巧,第四都因为是最后,田六子没得挑,人数也少了两个人,郭绍向他保证以后定然补齐。 田六子看了看台上最后剩下的杜扁担,没等郭绍开口,就直接把他拉走了,旁边的薛仪看到,一字眉毛都快笑得飞了起来。 等到他们都挑选完毕,郭绍看着下方的四个方阵,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行军司总算是搭建起来了,至于战斗力如何,就看接下来他们怎么操练了。 唐州军马上就要来了,时间紧迫,如果不能短时间形成战斗力,恐怕这穿云寨老寨子就要忍痛放弃了。 “人数还是太少了,只有这大约200多人,有很多基础性的构成都没法组建,例如后勤保障,装备养护,情报支持等,尤其是军事情报系统,更是只有一个薛仪,他手下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唉,早知道之前去找找倪兄弟了,好歹向他要过来一两个熟悉唐州情况的探子也行啊。 嗯,回去得给他写封信才行,唐州军的情况一定要尽快打探到,要不然定会吃大亏的!” 郭绍心中计定,唤过薛仪,一起走下点将台。 贺尔汉见他们打算离开,快步跟了上去。 “贺大哥,你不用跟着我,尽快操练士卒就行,唐州军快来了,能不能打退他们的进攻,这是咱们接下来做事的重中之重。” “是,都尉,这些我都明白,但您的安危也不能忽视,我在这里盯着他们训练,脱不开身,这样,我让郝前程那一什跟着您,权当护卫吧!” “不用,我身边有薛仪,还有孙大哥呢,你放心吧。” 贺尔汉闻言转头看看小校场内四处撒欢的孙弘,无奈地摇摇头。 郭绍也随着他的目光转移到孙弘身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憨子,打仗的时候是一把尖刀,只要给他指明了进攻方向,他就会疯了一样向前冲,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但现在却像只被圈养着的熊猫,正到处找人比试武艺,搅得田六子他们操练都快没法进行了。 “都尉,还是让郝前程他们跟着吧,您万一出点事,我这边没法交代啊!” 郭绍听了,眉头不由一皱。 交代?向谁交代?是向自己,还是向陈大全? 郭绍深深看了一眼贺尔汉,最后还是没有问什么。 “也好,那就让郝前程带几个人过来吧,我刚好也有点事情想让他去做。” 贺尔汉立刻喊来郝前程,让他领几个人过来护卫郭绍。 郝前程很快就点了四个人,快步跑到郭绍身边站定。 “贺大哥,我这里原本还有些别的训练方式想要试一试的,但现在唐州军兵锋在即,咱们时间紧迫,就不做胡乱更改了。 你是正规官军出身,训练士卒本身就是你的老本行,我完全信任你,将行军司士卒的训练全都委托给你,还望你好好操练,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向我提,我这边全力供应。” “都尉放心,定不负都尉所托!” “嗯,有你在,我当然放心了,辛苦!” 贺尔汉听了很感动,他从来没有在陈大全那里得到过如此信任,当下使劲一抱拳,就继续投入到士卒训练里去了。 郭绍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没动,信任吗? 也许有,但不多。 这时的他,对任何人都不敢过于信任,这支队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就像他手中的弓箭一样重要,如果有谁敢动他的根本,他不介意让那人的人头上插满长箭。 之所以让贺尔汉全权负责士卒操练,那是因为他手头上压根就没有懂官军正规训练的人才。 与其换个一知半解的人,还不如让专业的人先工作起来,毕竟,当下应对唐州军的攻击才是最紧迫的事情。 至于以后,看情况再定吧。 “孙大哥,快过来!咱们走了,让他们好好操练吧!” 第46章 人才 金色的夕阳下,唐州城内人流涌动,城门上还有官兵挎刀挺立。 唐州本是内地,虽为大州,太平年间却从来不需要官兵驻防城头,只依靠府衙的差役来回巡逻,平日里几天都看不到人影。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不知为何,突然开始严加警戒起来,不仅城墙上时常有军士经过,而且城内的主要街道上,还有人拿着几幅画像不停地对着行人指指点点。 有人说,这与前一段时间的劫狱案有关,也有人说,这是因为秋收已过,开始征收秋税的原因。 不管怎样,唐州城现在是严加戒备,城内弥漫着一种紧张恐怖的气氛。 刘鹤端坐在府衙后堂的太师椅上,身披常服,脚上却蹬着官靴。 只见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眯上眼睛,细细品味一番,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他旁边的几案上,几册厚厚的账本如同废纸一般散乱着。 就在这时。 “爹!爹!” 刘大公子人还未到,声音先传。 刘鹤缓缓睁开眼睛,不悦地看向刚刚跨过门槛的儿子。 “又有什么事了?就不能让我清静清静吗?” 刘象先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一页纸张,欢天喜地地说道:“爹,您知道今年咱们收了多少……” “行了,我知道今年秋税收得多,但是你也不该如此得意忘形!做大事者,喜怒不形于色,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刘象先见他如此训斥自己,脸上笑容顿时僵住,沉默了一下,就把手中的那张纸放在刘鹤旁边的几案上,然后老老实实坐在下首。 刘鹤拈起那张纸,看到上面统计出来的数据后,不喜反忧,抬头看了一眼儿子,不轻不重的说道。 “今年这次是不是刮得太狠了些?夏收刚过去没多久,老百姓手里能有这么多存货?不要激起民变才好。” 刘象先这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从容,他对父亲这种既当又立的心态很是鄙夷,但是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和颜悦色的劝慰。 “不会的,爹,他们没那么大胆,只要有一口吃的,他们就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浪,更何况,咱们现在有兵,不怕他们闹事!” “唉,那好吧,咱们这也是为了尽快剿灭穿云寨匪寇,还唐州一个清平世界,只能先苦一苦百姓了,骂名我来担。” 刘鹤重新看了一下那张纸上的数据,一脸的悲天悯人。 “对了,这些税粮都入库了吧?” “父亲放心,银子已经移送到府衙的内帐上了,至于秋粮,也已经命人往城内转运了。” “不,不要全都运到城内来,要留下一部分应付襄州,最近那边对咱们好像有些起疑了,现在时机未到,咱们要尽快打消他们的疑心,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只是孩儿还有些顾虑。” 刘鹤回头,惊讶地询问道:“顾虑什么?” “爹,咱们的官兵都是现成的,直接拿来用就是了,可为什么还要用那个人?他不过是一个丢了老巢的丧家犬而已,值得您这样看重吗?” 刘鹤微微一笑,语重心长道:“先儿,你自幼聪明,也外出历练过,有你在我身边,为父省了不少心。可是,唯有一点,为父很是忧心。” “还请父亲赐教!” “说起来,这也是每个聪明人的通病,那就是目中无人。你出身富贵,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苦头,你不明白一个普通人从一无所有到出人头地需要经历什么。 这样跟你说吧,但凡是能从绝境中成长起来的人物,定然有其可取之处,若非惊才绝艳之人,必是坚忍不拔之辈!对于这等人物,我只恐来的太少,不愁太多。” 刘象先听了父亲的话,脑海中不禁闪现出一张平静的脸。 此人是不是父亲说的那种人呢? 刘鹤像是知道他心中正在想什么,直接给出了答案。 “是,他就是那样的人,或者说,他正在朝那样的人发展。” 刘象先一惊,骇然问道:“父亲,怎么会?他凭什么?” “就凭他独自一个人在外闯荡了七八年,不仅没有死,还学了一手好箭术,回来就将康柏成一家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其心性之坚忍狠辣,可见一斑。说实话,我真有点后悔与这等人结仇了。” 刘象先没想到父亲对郭绍的评价这么高,他心中更是有些不服气。 “父亲,您未免把他看的太重了,那小子就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坏种,仗着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箭术才勉强苟活。 当日若不是刚好穿云寨的人来劫狱,那天在死牢里我就已经把他弄死了,哪里还会让他活到现在!” 刘鹤看着自己儿子那扭曲的脸庞,心中不由一叹,不敢再刺激他了。 这个儿子自从八年前被郭绍教训了一顿后,整个人那段时间都是疯癫的,见人就觉得人家嘲笑他,恨不得将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赶尽杀绝。 最后还是他的母亲,写信请了她师门中的长辈,经过多次施针用药,才慢慢缓解过来。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定要制造郭家惨案的原因所在,却没想到,当年的一个不注意,竟然留下了一个狼崽子。 现在这个狼崽子跟绿林大寇搅在了一起,这就不好弄了。 刘鹤想到这里,感觉脑袋有点头疼。 “先儿,不管怎么样,这个郭绍现在是咱们的大敌,趁着这次出兵,一定要把他的人头拿回来,要不然,以后咱们就别想在这唐州城里安生过日子了,你明白吗?” “父亲,您就放心吧,孩儿知道该怎么做。” “还有那个陈九良,这次也要看看成色,如果不可用,一并杀了。” “啊,父亲,刚才您不是还挺器重他的吗?” “不仅是刚才,为父我现在也同样看好他,但是如果他不能为我所用,反而还狼子野心,那就不能留他了,须知,人才就是一把双刃剑,杀人快,伤己也容易。” 刘象先心悦诚服。 三天后,唐州的税务征收工作彻底完成,该入账的入了帐,该上交的已经运往襄州,唐州的战前准备工作也已经准备就绪,随时都可以发动对穿云寨的猛烈攻击。 第47章 计划 大罗景耀十五年九月二十三,穿云寨西寨行军司小校场外。 郭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推开上前搀扶他的薛仪,望着跑远了的白马,苦笑不已。 旁边的大树下面,贺尔汉与倪方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露出戏谑之意。 倪方是昨晚赶到行军司的,他给郭绍带来了唐州最新的情报,顺便又给郭绍送来了几匹战马,其意不言自明,这是要让他如果行有不得的时候骑马跑路呢。 据说,这也是陈大全的意思。 “大当家的意思是,实在不行就放弃西寨,整顿兵马退回东寨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倪方看到郭绍重新又骑上白马,然后再次被颠下马来,不动声色地跟贺尔汉低声说道。 贺尔汉也对郭绍学习骑马的劲头直皱眉头,这要是一个不小心,被白马一脚踏死,那可就太冤了。 “你看他练习骑马的决心,像是会放弃这里的意思吗?” “那怎么办,总不能以这区区两百人去打人家两千人的军阵吧? 虽说这里地势不错,但是也仅仅是不错而已,只要过了上山的那处险要的陡坡,这上面简直就是一马平川,拿什么去打退唐州官兵?” 贺尔汉听了此话,默然不语。 他岂能听不出来倪方的好意,但是,他跟郭绍一样,心中充满了不甘,好不容易离开了陈大全的辖制,好不容易有个人完全信任自己,让自己能尽展所长,他不想放弃。 “再看看吧,这里虽说只有上山那一段险坡,但是如果真想攻上来,也没有那么容易!” 倪方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感觉他好像跟之前有了一点儿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过,二人同时回头看去,只见郭绍稳稳地坐在白马上,用手轻轻捋着白马脖颈处的鬃毛,正微笑的向这边望来。 贺尔汉与倪方来到马前,郭绍一脸得意地跳下马,张口就对贺尔汉道:“贺大哥,郝前程他们还没有回来,这说明唐州那边只是准备好了,但还没有出发,咱们还有时间。” “那也不能干等着呀,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赶紧给我说说。” “好吧,倪兄弟也不是外人,咱们就在这里好好计划一下,薛仪,你也过来,这主意是你出的,你过来跟他们说。” 郭绍说着,一把拉过旁边的薛仪,让他来给贺尔汉与倪方讲解应对方案。 薛仪倒也不推辞,从旁边捡起一根树枝,随手在地上画了一个上山的路径图,然后一板一眼的介绍起来。 “这里是咱们行军司的山寨驻地,这里是那处上山的陡坡,这里是进山的那两处山道……” 薛仪一面讲解,一面用手中的树枝比划着,贺尔汉与倪方都听得很认真。 “就这样,这个计划能成功的关键之处一共有两点,第一,山上的人一定要在山下准备好之前,将唐州军堵在那处陡坡下的洼地里; 第二,山下的人要在唐州军兵从两个山道上山之后,尽快把东西堵在他们后退的道路上,千万不要拖延时间,时间一长,他们必定察觉。” 薛仪介绍完,发现贺尔汉和倪方正出神地打量着他。 良久,贺尔汉率先出声。 “真狠啊!” “是够狠的,刚才我竟然还发愁你们怎么办,现在看来,该发愁的应该是唐州来的那些人才对。” 郭绍见他们听完计划,就问道:“你们看怎么样?还有没有要补充的地方?” 贺尔汉想了想,问道:“咱们人数会不会太少了,万一没堵住怎么办?” 倪方也提出了一个疑问:“山下的人在准备的过程中遇到阻拦的人怎么办?” 对于这些问题,薛仪显然有过考虑,他针对不同的问题给出了自己的应对策略。 四人就这样聚拢在一起,对着地上那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地图,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直到最后,大家都感觉计划好像没有太大的漏洞了,才发现过去了很久。 “现在就是不知这次唐州那边到底会派谁来领军了,如果是刘氏父子亲自带兵,那可就太好了,哈哈……” 贺尔汉喜形于色,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个计划的结果了。 倪方却更冷静一些。 “说到底,咱们还是人太少了,如果人多一些,没必要杀伤这么多人。” 郭绍也不无遗憾地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根据咱们的实力,做出最合适的选择,这本来就是无奈之举。 更何况,这些人都是刘氏父子暗中不知豢养了多少年的私兵,把他们消灭了,刘氏父子就算还有实力,也不敢再来犯我穿云寨了。” “二郎说的也是,不管怎样,咱们穿云寨如果这次能打垮唐州来犯的官兵,那对咱们在唐州、淮州和申州的地位将起到无法估量的作用,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薛仪在旁边提醒道:“还是要等这个计划成功了才行!” 贺尔汉看他患得患失的样子,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刚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能行吗?怎么这会儿又担心起来了?刚才那副指点江山的样子哪里去了?哈哈,放心吧,此计必成!” 薛仪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也宽松了不少。 郭绍看着贺尔汉的样子,又看了看薛仪,微微一笑没说话。 等这次打败唐州兵马后,一定要想办法提高一下自己的威望,要不然,自己这个都尉就坐不稳了。 一念及此,郭绍对倪方道:“此事能成,还要仰仗倪兄弟了。” “二郎放心,兄弟别的本事没有,但说到这探听消息上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唐州那里的情况一定给你打探清楚。” “好,有倪兄弟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既如此,咱们就不要在这里啰嗦了,赶紧聚集人手,准备大干一番吧,准备得越充分,咱们的胜算就越大!” 众人齐声应是。 等郭绍等人召集人手,分配完任务,已经快要吃晚饭了。 郭绍还是老规矩,自己在大食堂吃完后,带了一些饭菜回到小院里。 杨绍信早已经摆开了桌椅,几个孩子也老老实实地坐在桌旁等着他了。 郭绍一边将手里的饭菜摆好,一边对绍信道:“明天一早,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尽快离开这里,去后山的峡谷。” 绍信浑身一抖,再抬头时泪水已经快要夺眶而出。 “大哥,你……你不要我们了吗?” 几个孩子也齐齐停下吃饭的动作,一个个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郭绍又好气,又好笑,赶紧解释道:“不要瞎想,大哥怎么会不要你们呢,之所以让你们去那里,是因为过几天这里要打仗,我怕顾及不到你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战后我再去那里把你们接回来。” 绍信半信半疑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们不成,快吃饭,这一天天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呀?” 绍信这才不好意思地破涕为笑,伸手擦了擦眼睛,然后招呼几个弟弟。 “看什么看,赶紧吃饭!” 第48章 战前 第二天一大早,郭绍就把杨氏兄弟送到了后山的峡谷,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些年岁比较大的老人。 从后山回来的时候,郭绍刚好遇见了忙活了一夜的贺尔汉和方敬希。 根据分工,昨晚贺尔汉带领着第一都,方敬希带领着第二都,忙活了一整夜。 看着贺尔汉他们略显疲惫的神情,郭绍惭愧道:“贺大哥,方大哥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休息,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吧!” 贺尔汉还想要推辞,郭绍就严肃地说道:“贺大哥,我知道你还能熬,但是,你这样能熬多久呢? 唐州官兵随时都有可能打过来,你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精神状态,到时候我怎么能安心给你派任务呢? 就算你不管这些,也要看顾一下昨晚跟你一起干活的兄弟们吧!” 贺尔汉回头看看他身后跟着的一群弟兄,只见他们一个个都是无精打采的,有的人的眼睛甚至都快要睁不开了。 “这些王八蛋,才一夜工夫就顶不住了,以后还能指望他们干什么?” 郭绍却对他们没有太失望,这种情况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些人大多都没经过正规官军训练,做事情缺乏能动性和纪律性,如果硬碰硬的跟唐州官兵对垒,恐怕他们撑不过一个回合。 但这样的人恰恰就像他的那张弓一样,是他在这个世界最大的倚仗,必须牢牢地将他们笼络在手里。 谁都想要精兵强将,但精兵强将哪有那么容易得到,没有过硬的实力有几个好汉肯跟你走? 自己抓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郭绍永远信奉这句话。 “没事,咱们昨天不是已经说好了吗?第一都和第二都连夜干活,今天该轮到第三都和第四都了,服从命令听指挥,这是咱们行军司第一军纪,你们听令就是。” 郭绍话到最后,已经变成命令的口吻了。 贺尔汉与方敬希见他如此,只得带领自己的手下回去休息了。 郭绍见他们走后,立刻让人找来冯三儿和田六子,吩咐道:“昨天分工明确,第一都和第二都连夜干活,今天该轮到你们了,怎么样,今天能不能干完?” 冯三儿朗声道:“都尉放心,今晚天黑之前保证完成任务。” “好,我就等你们这句话呢,好好干,别给我丢人!” “是,都尉,你就瞧好吧!”田六子也拍着胸脯道。 “嗯,去吧!” 二人依令而去。 郭绍没有再找人,他四处查看,步履故意表现得很轻松,神情也比较平静,好像一点没有即将大兵压境的紧迫感。 最后,他来到崔茂的办公地点。 刚好,薛仪也在。 “老崔,咱们的物资都清点完了吗?” “已经清点完了,咱们物资不多,今早薛……薛处长也来帮我们一起清点,速度快了不少。” “具体单据呢,拿来我看。” 薛仪立刻奉上一本薄薄的账册。 郭绍接过掀开,见上面的笔迹还留有墨痕,问道:“你们又重新录入了一遍?” 崔老猫小心说道:“是。之前余大哥走得比较急,账册上的数据也记得……嗯,很乱,清点起来难度不小。 薛参军过来之后,跟我建议,撇开之前的账本,咱们行军司要有自己的一本账,只管根据现存库里的情况重新归类入册,也算咱们的新账了。 我认为他说的对,所以就重新记录了,原本是准备弄好了就去跟你禀报呢,刚好你就过来了,倒省了我们一趟腿脚。” 郭绍边看边说:“嗯,你们考虑的很好,就应该这样,咱们行军司是一个新的团体,有本自己的帐是应有之意。唔,你们也把甲胄的种类也具体细分了?” “不止甲胄,还有兵器,粮食,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分门别类的如实记账了。” “好,不错,你们确实用心了。说起来,咱们这些家底儿都是陈大哥剩下的,虽然不多,但却是咱们在这里过日子的保障,一定要小心看管。” 话说到这里,郭绍突然看见账册上竟然还记录着,各种珠宝玉器若干,还有一部分古玩字画,不由得眉头一皱。 “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老崔,你记着,打完这一仗之后,赶紧把这些珠宝玉器和古玩字画变卖了,咱们又不是书香门第,留着这些做什么,还不如换成粮食来得干脆!” “是,过了这段时间,我亲自去办。” “也不必总是亲自去,等了解了具体的行情之后,随便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就可以了,要不然,来来回回的太辛苦,也太危险。” 听了郭绍的话,崔老猫很感动,他只是一个本分的老实人,一辈子几乎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肯定过,没想到,当自己已经逐渐开始放弃自己的时候,突然竟被人如此看重,不由得感觉心头热乎乎的。 薛仪站在一旁,看着崔老猫苍老的模样,既为他感到庆幸,也坚定了自己跟随郭绍的决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呼喊声。 郭绍放下账本,带着薛仪和崔老猫一起来到门外,只见一个弟兄上前道:“禀都尉,郝什长他们回来了!” 郭绍心中一凛,心道:这么快! 原来,自那天在小校场整完军后,郭绍就将郝前程他们几个单独派了出去,让他们分别前往唐州打探消息。 这些人虽然没有倪方的情报来得确切,但胜在靠得住。 若非迫不得已,郭绍不想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还是想建立自己的情报系统。 “他们现在何处?”郭绍问道。 “已经在议事堂等候了。” “好,你先回去吧,我们马上到议事堂。” 说罢,郭绍率先迈步向前走去,薛仪和崔老猫紧随其后。 三人来到议事堂里,只见堂中正坐着四个人,郝前程就在其中。 郭绍脚步不由一顿。 走的时候可是五个人的,怎么回来的时候就这四个了? 剩下的那个是跑了?还是…… 郭绍没有继续往下想,直接向郝前程问道:“怎么少了一个人?” 郝前程声音低沉道:“许猴子原本就是唐州人,在唐州城生活了不少时间,在城里的时候,他被人认出来,逃跑不及,被抓了。” 郭绍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问道:“他家里还有人吗?” 郝前程没说话。 郭绍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记着这件事,等这次打退了唐州官兵,一定要搞清楚他最后是死是活,若是死了,咱们好生安葬,如果还活着,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是!”郝前程答道。 “好了,这件事就先这样吧,你们几个有没有受伤?” 几人都摇头表示没受伤。 “那就好,做这种工作,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只有自己平安了,才能创造更大的功绩!” 第49章 兵临山下 当郭绍向郝前程询问他们此行的详细经过时,唐州府衙的监牢内,却正在进行着一场严刑拷打。 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被捆绑在刑讯房的木架上,他的身上已经满是伤痕,鲜血浸红了衣衫。 监牢的门口不远处,刘象先独自一人坐在一张短凳上,正在摆弄身前的茶具,旁边的水壶下炉火正旺。 只见他缓缓抬起衣袖,将一盏刚刚泡好的香茗放在鼻下,嗅着淡淡的茶香,一脸陶醉。 这时,从监牢内匆匆走出一个官差,快步行到他的跟前禀告道:“禀大公子,他招了。” 刘象先仿佛早有预料,微微一笑,问道:“怎么说?” “正如大公子所料,此人的确是穿云寨的探子。据此人交代,他此行的目的,乃是奉了他家都尉的命令,专程来打探咱们攻打穿云寨的具体行动计划。” “这些都在我们的意料之中,襄州的命令传得满城皆知,那些贼寇不可能不做打探。不过,这个都尉又是个什么东西?穿云匪徒的新官职?” “这个属下也已经问过了,确实是那些贼寇的官职。据此人所说,穿云寨在攻破黑龙关城之后,匪首陈大全便把穿云寨整体搬迁去了关城,只留下了两百余名青壮匪徒在那里驻守。 为首的贼寇自称都尉,还给这群匪徒取了个颇为新鲜的名字,叫什么行军司,弄得跟官军似的。 刘象先嘴角微翘,讥讽道:“一群土包子,不知道在哪里听到的戏文,就自作聪明,加在了自己身上,沐猴而冠!对了,有没有问出那个所谓的‘都尉’具体叫什么?” “回大公子,这个也问出来了,此人名叫郭绍,听说还是咱们唐州人。” “你说什么?”刘象先霍然起身。 那个官差被他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答道:“回……回公子,他说他们都尉名叫郭绍。” 刘象先这次确认了,自己没有幻听,他的的确确重新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郭绍!” 刘象先前几天还从父亲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当时自己还觉得,父亲把这人评价得过高了。 没想到,此人的名字竟然这么快又出现在自己的耳中。 而且,看这个架势,此人还很得穿云匪首陈大全的赏识,竟让他留在穿云寨的老巢里,独当一面。 “不等了,速速召集人马,即刻发兵,攻打穿云寨。” 很快,唐州城内就纷乱一片,从不同的街巷内整齐地走出一排排士兵,陆续聚集在唐州城门外的大道上。 在这些士兵前,一个身披黑甲的汉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持横刀,威风凛凛。 刘象先见到此人,不屑地轻哼一声。 “陈九良,你来干什么?” 原来,这个黑甲大汉正是之前黑龙寨的强盗头子陈九良。 自从上次被穿云寨的人用计夺了黑龙关城后,他就趁乱逃到了唐州,用尽浑身解数,终于见到了唐州知府刘鹤。 刘鹤与他深谈了一番,觉得此人是个人才,就把他留在了身边。 前几天,刘鹤还拿此人做例子对刘象先进行过训诫,加上此人在黑龙寨的时候曾经做过的那些事,都不像是个愿意听话的,所以,刘象先对他极为不满。 “大公子,老爷听闻公子要即刻发兵攻打穿云寨,命我前来助公子一臂之力。” “哼!本公子领兵出征,定然手到擒来,用不着你这谄媚之徒,滚开!” 陈九良听了他的话,并不生气,从容自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对着刘象先行礼道:“大公子,老爷的手令在此,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大公子见谅。” 刘象先劈手夺过信笺,打开一看,确实是父亲的手令,手令里明确写着,让陈九良随军出征,跟在自己身边参赞军务。 抬头看着陈九良那张平静的脸,刘象先暗暗咬牙道:“你想跟就跟着吧,但是不要让我找出你的错处来,否则,我不介意把你的人头砍下来祭旗。” “小人只是一条贱命,此行也不过是为了报仇而已,至于这颗脑袋,大公子想什么时候用,只管拿去便是,小人绝无二话。” 刘象先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掉转马头,大声喝令:“出发!” 车辚辚,马萧萧。 原本就是早已准备多时的队伍,现在一声令下,立刻就开始向东进发。 很快,等到傍晚时分,唐州军队已经来到大桐山西侧的山脚下。 刘象先利用夕阳的余晖,抬头眺望南部高高的山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座险峻的大山耸立在眼前,山巅处云层盘绕,看不清上面的情况。 “这就是穿云寨?”刘象先问道。 这时,旁边一个山民打扮的男人钻出人群,开始讨好地介绍这里的地形。 “禀大公子,穿云寨建设在山顶上,左右两侧都是峭壁,只有一前一后两个可以上山的地方。 咱们眼前这面是前坡,有两条山道可以通往山顶,但是越往上走,山路越难行,最上面的那段路更是陡峭,咱们这么多人,恐怕……” 刘象先烦躁地打断:“这里不好走,那后面呢,你不是说后面还有一条路吗?” 山民赶紧解释道:“大公子,后山那条路比这里更难走,这里是大桐山,东西绵延六百余里,后山那里是个峡谷,直达大桐山最深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比这里还危险,更不适合大军行进。” “那就是没办法,只能从这里硬攻吗?有没有可能将他们引下来?” “这个恐怕不太可能,穿云寨本身就是一伙儿山民,平时在山上打猎为生,听说还种植了些瓜果蔬菜之类的,一般很少下山。” 刘象先冷笑一声,道:“这么说,他们过得还挺滋润?” 听他这么说话,周围众人没有一个人敢应声,刘象先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目光扫过一众人,最后停留在陈九良的脸上。 “陈大寨主,听说你当年曾经打上过穿云寨,能否为我细细讲解一下呀?” 陈九良早就猜道刘象先必会向自己询问,立刻站出来拱手道:“回大公子,小人确实进过这穿云寨,但那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穿云寨不过是一个小山村,只有几户人家,防范也不严,所以才让我们摸了上去。 这几年来,穿云寨日益兴盛,我曾经也想过来攻打这里,但是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有一次还差点吃了大亏,所以,咱们除了利用人数多的优势硬攻之外,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刘象先心中悲哀的发现,自己这些人还真拿这个地方没辙。 除了用人命往上堆,竟然再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硬攻了,反正自己手下这么多人手,而山上顶多才两百余人,将近十比一的差距,慢慢熬,不怕他们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想到这里,刘象先吩咐道:“命令大军,找合适的地方安营,起锅造饭,今天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发兵攻山!” 第50章 这一夜 当唐州的官兵抵达山下的时候,郭绍也带人找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细细观看山下的情形。 “回头等此战结束,一定要想办法把单筒望远镜弄出来!反正也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只是费些钱财,行军司暂时还负担得起。” 郭绍揉了揉早已酸涩的双眼,心中懊恼地想着。 贺尔汉站在他的旁边,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说道:“都尉,看来情况比咱们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没想到刘鹤那个老小子,这次竟然下了这么大本钱!” 郭绍早已得到郝前程他们的禀报,见众人被山下官兵的人数吓到,立刻为大家鼓起劲来。 “根据咱们收到的具体情报,这次唐州官兵一共出动了大约将近两千人马,领军的是刘鹤的儿子刘象先。 此人平日里爱好附庸风雅,自视甚高,实则草包一个,让他纸上谈兵也许可以,但亲自领军的话,我们还真不必将他放在眼里。 而且,他们人数虽多,但大多官兵都没有披甲,咱们占据有利地形,再加上陈寨主为咱们准备的铁甲,所以不必太过担心。 更何况,咱们之前的准备也不是白做的,如果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别说他们只有两千人马,就算是两万人,到时候也要交代在这里!” 话说到这里,大家仔细想想也对,这是山地攻坚战,不是平原上两军对垒,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不让对方攻上来,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就算都尉的计划失败了,大不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去钻老林子也行,狼狈是狼狈了些,但肯定会保住小命,确实没有必要太过害怕。 郭绍见稳定了人心,心中慢慢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最怕的不是山下的官兵,而是山上的弟兄们人心浮动。 本来就没有太强的纪律约束,完全靠着名义和威望暂时压制着,如果一个不小心,行军司这条船说翻就会翻了,到时候,自己还拿什么去跟刘氏父子抗衡。 “看情况,他们今夜是不会攻山的,但也不能让他们安安稳稳养足精神。这样,贺大哥,你辛苦一些,带一都人马,轮流骚扰他们,不必太过于深入敌营,只要远远的敲锣打鼓就行。” 贺尔汉一听,顿感振奋,立刻转身准备回去整队出发,郭绍急忙拉住他道:“别急,这个时候还早,等他们快要睡熟的时候再去也不迟。另外,你们做完这些以后,就不必回山了,根据原计划行事就好。” 说完了这番话,郭绍又拉着他走到一边,低声嘱咐道:“注意安全,事有不测,立刻逃离,保命为上!” 贺尔汉心中又是一热,随后郑重道:“都尉放心,老贺此去一定按计划行事,绝不拖都尉后腿!” 郭绍拉着他的手,也微微用力:“好,我相信贺大哥,去准备吧!” 贺尔汉趁着微暗的夜色,快步离去了。 郭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心中其实七上八下的,他无法判断贺尔汉究竟对自己有几分忠心,会不会就趁此机会,带领着部下一去不复返了。 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二郎,老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不能他是你兄弟,我就不是你兄弟了吧?” 郭绍回神,看见孙弘正在用奇异的眼神盯着自己,就笑着道:“大哥,你又胡说八道,你们都是我的生死弟兄,我又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那你怎么只给老贺派任务,却不给我派任务呢?而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嘴里说的那个计划到底是什么,你……你瞧不起我!” 郭绍苦笑,赶紧劝慰道:“大哥,你的武艺,山寨上哪个弟兄能赢得了? 我们不告诉你计划,那是因为你要和我一起待在山上,咱们一起来抵挡官兵,如果咱们顶不住官兵的进攻,就算老贺他们把计划完成得再完美,也没有任何意义!” “哦,原来如此,那我知道了,你需要的时候叫我一声就行。” 郭绍看他这半憨半傻的样子,心里叹息不已。 收拾好心情,郭绍又对方敬希、冯三儿道:“你们也早点准备准备吧,明天天不亮咱们就出发!” 二人躬身行礼,很快也离去了。 最后,郭绍又对最后留下来的田六子道:“六子,今夜你也辛苦一些,多派些兄弟轮流巡逻,虽然官兵看似不打算趁夜攻山,但咱们也不能疏忽大意,万一被他们偷偷摸上来,咱们就只能走最后那一条路了。” “是,我回去立刻安排。” 郭绍又看了看山下,那里已经彻底黑暗下去,只留下点点火光在夜色里随风飘动。 这一夜,山上山下都不宁静。 山下的官兵不时被突然传来的锣鼓声惊醒,一番混乱之后,才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等回去重新快要睡着的时候,又被惊醒了,如此再三,官兵也知道了这不过是疲兵之计罢了。 贺尔汉原本还想最后真去偷袭一次,却不料被人家瞧破计谋,差点被直接堵在山下。 经此一遭,他也不敢再有奢望,老老实实按照原定计划隐蔽起来,慢慢等待明天出击的时刻。 山上前半夜还比较平静,虽说山下的锣鼓声也时常传过来,但大家都已经得到了通知,所以也没有太在意。 但到了寅时初刻的时候,山寨里却开始闹哄起来。 郭绍因为心中有事,想睡却睡不着,就一直这么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着,连衣服都没脱。 山寨里刚开始闹起来,他就已经被惊醒,急忙抽出床边的长刀,取下墙上的弓箭,因为闹不清具体是什么原因,所以他也没有选择立刻出门。 在门口听了片刻,发现外面虽乱,但也不像官兵打上来的样子,就直接打开房门,快步赶了过去。 等他循声赶到现场的时候,只见宽敞的校场上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六七个五花大绑的汉子排成一排,垂头丧气地跪在那里。 郭绍来到跟前,刚好看到田六子,就拉着他询问。 原来,眼前这几人今天看到山下官兵来势汹汹,估摸山上挡不住,心中就起了逃跑的念头。 夜里等众人都熟睡了,他们就一个个偷偷跑了,不想在快出山寨的时候,竟然遇上了巡逻的队伍,一番厮打之后,他们被一一擒获。 这些蠢货!当个逃兵都不会!之前平安无事的时候不逃,偏偏这个时候想逃走,也不想想,山上山下都是人,他们能跑到哪里去? 说实话,郭绍极其愤怒。 这些人逃便逃了,居然还有胆量跟曾经的兄弟动手,这就不能留了。 郭绍看看夜色,心中计量一番,很快主意便拿定了。 “这几个人都是哪个都的?他们的什长、都头到了吗?” 郭绍话音刚落,人群中就走出来了方敬希和冯三儿,他们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郭绍见到他们两个,点了点头,又抬头看看后面那三人,一个认识,另外两个不认识。 认识的那个是马二巧,自己分配的第三都什长。 剩下那两个不认识的,估计也是什长。 方敬希羞愧说道:“有四个是我们第二都的,另外三个是冯三儿的人。” 第51章 斗地主,分财物 “好,既然都是你们的人,那就上去问问他们可有遗言,如果没有的话,你们亲自动手,将他们枭首示众,明正典刑!” 郭绍表情冷酷,满面杀机。 借着火光,方敬希偷偷看了看郭绍的脸色,刚刚张开的嘴赶紧闭上,拿余光扫向身旁的冯三儿。 只见冯三儿根本没有二话,听到郭绍的命令,迈步就向那几个逃兵走去。 方敬希不敢再磨蹭,也赶紧跟上。 当他们走近的时候,那几个逃兵已经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冯三儿压根没理会他们的叫嚷,直接来到一个人身前,手中长刀快速挥动,一颗大好头颅就这么干净利落地掉了下来。 冯三儿看也不看,健步如飞奔向第二个人。 方敬希看得差点呆住,不是说还要问问遗言的吗? 这就开始动手?那……遗言到底还问不问了? 他愣了半天,心中还在纠结,没想到冯三儿那边却已经了结干净了。 一连三刀,刀刀狠辣,三颗头颅并排放在地上,方敬希都能看见其中一个脑袋上的眼珠还在左右转动。 冯三儿手提一柄血淋淋的长刀,回头向方敬希示意,其中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是在问他,是否需要为你代劳? 方敬希苦笑摇头,他只是心中不忍,并不是提不动刀。 “你可有遗言?”方敬希问第一个逃兵。 “都头,都头饶命啊!我家里还有个老娘,我娘还等着我给他养老送终呢!饶命啊都头,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方敬希心中一叹,手上刀光挥过,那人的求饶声嘎然而止。 方敬希看着地上还在滚动的头颅,咬了咬牙,看向第二个逃兵。 “呸!怂货!死便死了,还在这里丢人现眼!郭绍,你个王八犊子,有娘生没娘养的,有本事你去把山下那些官兵的头都砍下来,在这儿充什么大尾巴狼!老子不过先走一步,在下面……” 郭绍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方敬希没敢让他再骂下去,也不问他的遗言了,对着那人的脖颈就是一刀。 刀光凌冽,鲜血喷涌,那人躯体一僵,转瞬倒下。 方敬希既然出刀,杀心已经激起,转身就来到第三个逃兵面前。 “可有遗言?”他的声音低沉,手中的刀却抓得很稳。 “有,还望都头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将我的那十几两银子,送到东寨我妻子那里,对……对他说……” 这个逃兵涕泪横流,泣不成声。 方敬希听了他的遗言,转头看向郭绍,发现郭绍也正在看着他,脸上无悲无喜。 方敬希心中一寒,不敢再有其他心思,转手就是一刀。 他的武艺本来就好,这一刀虽说转了手,但力道却更足些,那人没有经受什么痛苦,立刻便倒下了。 方敬希连杀三人,神经已经麻木起来,不等第四个逃兵开口,他猛然举刀,悍然劈下。 校场上鸦雀无声,几个头颅高高挂在旗杆上,无头尸身堆在一起,地上鲜血流成了河。 郭绍缓步上前,专门走过那片血渍。 他的鞋底浸满鲜红,随着他的脚步移动,在地上留下一连串的血色脚印。 夜空中的火把飘摇,校场外的大树上,乌鸦的叫声凄厉。 郭绍站在高处,指着旗杆上的几个人头,厉声质问。 “他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这里有富丽堂皇的豪宅吗?这里有花不完的金银财宝吗?这里有千娇百媚的漂亮美人儿吗?” “都没有,这里有什么?这里只有百里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只有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只有长不出庄稼的土地,可是,为什么我们却来到了这里?谁能告诉我!” 郭绍的声音在静静的校场上飘荡着,铿锵有力。 “废话,如果家乡能活,我们至于到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来吗?” “对,如果不是天杀的地主抢了我家的地,我能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到这儿来?” “还有那些狗官,他们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就这还不满足,为了几块破石头,弄得我家家破人亡,这些王八蛋,怎么全都不去死?” 人人都有他的故事,人人都有他们愤恨的对象。 郭绍适时出声:“大家骂的好,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些黑了心肝的人做下那么多的恶事,却还能起高楼,穿锦衣,吃着山珍海味,玩着美貌姑娘。 难道,他们天生就该享受荣华富贵? 当然不该! 他们是神吗?他们是诡吗? 当然也不是! 我告诉你们,他们其实跟我们一样,也是一个鼻子两个耳朵,也是一样要吃喝拉撒。 有的时候他们还不如我们,他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迈条腿都需要花费半天,甚至连一条狗都能将他们吓得魂飞魄散! 但是他们手里有权,他们口袋里有钱,最主要的是,还有无数个像你我这样的人在给他卖命! 他们吃着我们种的粮食,穿着我们织的锦衣,却反过来玩弄我们的妻女,霸占我们的房产和土地,杀害我们的亲人和朋友,把我们赶到这穷山恶水里来,让我们没有饭吃,让我们没有衣穿,甚至连安稳的日子都不让我们过。 他们想把我们赶尽杀绝,因为他们担心我们的存在会脏了他们的眼睛! 他们有钱,他们有兵,他们满身盔甲,而我们呢,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条贱命。 可是,就算这样,我们就认命了吗? 难道就这样让他们将我们欺辱一辈子还不够,还要让我们的子女也受他们的欺压吗? 反抗!一定要反抗!没有兵器,我们就用牙齿咬,没有盔甲,我们就用这一条贱命去拼!去抢! 现在,那些伤害我们的人就在山下,他们是那些欺负我们的人的帮凶!是他们的走狗! 只要打败了山下的那些人,我向你们保证,那些大官、地主,一个一个都会过来向我们磕头,都会将他们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供我们享用。 如果他们不愿意,那你们就跟着我,一直杀过去,斗地主,分财物!” “斗地主!分财物!” “斗地主!分财物!” …… 一声声高呼,声震九霄,惊起山林的飞鸟,惊醒山下的官兵,震散晨间的迷雾。 刘象先从沉睡中醒来,昨晚上他睡得极其不舒服。 山上的贼寇三番五次扰他清梦,逼得他连夜间小解都不敢出去。 到了后半夜,大家原本已经习惯了他们的骚扰,可没想到却又迎来了他们的偷袭。 如果不是巡夜的人反应及时,恐怕就被他们偷袭得手了。 就这样闹了一整夜,好不容易刚刚睡着,又被山上的呼喊声惊起。 刘象先以为山上的贼寇又打过来了,急忙穿衣拿剑,慌慌张张跑出去查看具体情况。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贼人在哪里?” 陈九良身披黑甲,手握横刀,不慌不忙来到他的身前站定。 “回禀大公子,没有贼人,只是山上在呼喊。” 刘象先左右仔细瞧瞧,发现确实没有贼人下山,顿时轻舒一口气。 “没有就好,昨晚被他们搅得我一夜都没睡好!大清早的,又搞什么幺蛾子?” “不知道,声音太远,听不清楚,大概是鼓舞士气的话吧!” 刘象先认真听了听,模模糊糊听见地主财物什么的。 确实听不清,那就索性不管了,任其吵闹吧,反正他们也逃不过今天了。 “既然天亮了,那就把弟兄们都叫起来,赶紧生火做饭,吃饱喝足之后,给本公子卖力攻山,铲平穿云寨,活捉郭绍!” 第52章 火攻 等山下大军吃过饭,骄阳已然升起。 刘象先开始下令,攻山! 数不清的官兵开始沿着两条山路向上挺进。 郭绍这时没有在山顶呆着,他带着手下的弟兄来到山顶下的洼地,这里是两条山路的交汇处,也是攀爬陡坡登顶穿云寨的必经之地。 “敬希,冯三儿,你们都把计划记清楚了吧?” 郭绍看了看山下的情况,回头向方敬希和冯三儿问道。 “都尉放心,我们都已经把计划背得滚瓜烂熟了!保证误不了事!” “好,那就快去吧,能打则打,不能打就退回来,关键是一定要将他们引到这里来!” “是。”二人转身,向着各自的人大手一扬。 “弟兄们,跟我走!” 郭绍看他们走远,也指挥田六子道:“六子,咱们也准备吧,今天定要给刘象先一个难忘的回忆!” 刘象先其实没有郭绍印象中的那样不堪。 他还是读过几本兵书的,知道不能将兵力一股脑儿都投入到战斗里去,必须要留下一支预备队,充当关键时刻的生力军。 当情况发生异变时,也能当执法队用。 所以,他留下了大约五百个官兵在山下,并吩咐山上山下每隔半个时辰通传一次具体情况。 但当两队官兵分别消失在两条山道后,还没到一个时辰,左侧山道上就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刘象先赶紧起身,派了一个士兵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陈九良也不禁皱起眉头:按官军在山路上的行进速度来算,不应该呀?这个时间恐怕还没有到半山腰,怎么就开始打起来了? 难道,穿云寨的那个郭绍还敢派兵下山阻击不成?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可就太好了! 很快,那个探事的兵卒就回来了。 “回禀大公子,是左侧山道附近,被穿云寨的贼寇设计了陷阱,高都尉的人不小心掉进陷阱后,贼寇想趁机偷袭,被高都尉带人击退了。” “原来如此。你还回去告诉高无忧,不要怕陷阱,这些不过是贼寇迟滞我们上山的小把戏而已,有伤亡,我担着!但一定要把下了山的贼寇歼灭,一个也不要放过,既然下了山,就别想回去!” “是!”小兵立刻听令返回山上。 没过多久,右侧山道也传来了同样的消息。 刘象先知道后冷笑连连,下了一道跟刚才同样的指令。 陈九良眼睛转动,心里暗暗起了一丝疑惑。 他跟郭绍交过手,对那个凭着一张强弓,就压得他和弟兄们抬不起头来的青年印象很深。 凭感觉,此人并非如此不知进退之人,他在山道两侧布设陷阱,这很能理解,但派人下山阻击,却不是一个高明的法子。 难道,是山上出了内讧,有人不听指挥,想要下山跑路不成? 陈九良想不明白,只好继续站在刘象先的身边沉默不语。 刘象先在山下等消息,郭绍也在山上关注两条山道上战局的变化。 他心中忐忑不安,毕竟,他手下的人手太少,一共四个都,贺尔汉昨晚就带着第一都下山了,方敬希带着第二都阻击在左侧道口,冯三儿带第三都在右侧道口。 他们同时还肩负着诱敌深入的打算,虽然这里是官军攻山的必经之路,但是也要不断打消他们的疑心,不让他们因为上山太过容易而生疑。 但人数毕竟是个硬伤,可以想见,左右两侧的山道上,方敬希、冯三儿他们肯定步步惊心,一旦反应迟缓,被官军围起来,那就完了。 郭绍这时非常紧张,他就站在山顶下的陡坡上,右手缩进袖子里,暗暗握紧。 自己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本来人数就不占优势,为什么还要分兵呢? 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快到中午的时候,山道处终于传来了叫喊声,不一会儿,右侧山道上突然闪现几道人影。 郭绍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上,定睛看去。 果然是第三都的人! 看来他们没有被围,想来也是,冯三儿是原来黑龙寨真正的盗匪出身,行事狠绝,但也见机得快,果断非常。 郭绍松了口气,目光看向左侧道口,还没有见到第二都的方敬希,又不禁把放下的心又提了一半。 方敬希与冯三儿不同,他是江湖游侠出身,家里多少带点书香气,平时做事还算稳重,但在这时会不会因为心软而耽误时间呢? 还好没让郭绍等多久,当第三都的人都从山道跑上洼地边缘时,方敬希的身影也出现在左侧道口处,只见他身上已经破破烂烂,身后跟着的兄弟也少了很多。 这两都人没有汇聚起来,而是各自沿着洼地的边缘藏了起来。 郭绍看到他们各自藏好,不由紧咬牙根。 最关键的时候到了。 “都准备好,只要洼地火起,咱们就将所有的滚木、山石,火球全都推下去,将这些害得我们背井离乡的混蛋统统烧死!” 不久,左右两侧的山道上开始不住出现人影,他们一个个也都是筋疲力尽的,有的甚至互相搀扶着走向平坦的洼地里。 说是洼地,其实就是一个小山坳,只要过了这段山坳,就是那个能够登顶的陡坡,爬上陡坡就能抵达穿云寨。 郭绍这时让人摇动简易的旗帜,故意让一些人暴露在山坳中某些人的眼界中,吸引他们赶快向前。 渐渐的,小山坳里就挤满了人,有些人想快速向前,继续追赶,有的人却想先在这里歇一歇,等养足了力气一举攻上山顶。 等山道上不在涌进人流,杀机也适时而现。 可是,先动手的却不是方敬希的第二都和冯三儿的第三都,而是贺尔汉的第一都。 原来,他们昨晚行动之后,并没有回山,而是远远的躲藏在山里偏僻处。 等山道上的官兵经过之后,他们又远远尾随,甚至还解决了两个通传消息的官兵。 直到所有上山的官兵都已经聚集在了那个小山坳里,贺尔汉指挥部下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柴堆和草球,将它们快速点燃后,顺着山势直接推进小山坳里。 方敬希和冯三儿见状,也各自点燃准备好的柴堆草球,并将它们统统也推入山坳。 陡坡上的郭绍已经准备多时了,看到陡坡下的山坳里已经火起,立刻指挥人手快速行动。 小山坳里原本就存有大量的杂草枯枝,现在随着山坡上大量的火球不断滚落,其中还有山石、圆木之类的,顿时就烧成了一片,烟雾更是弥漫了整个山坳。 郭绍听着小山坳里官兵的哭喊声和灼烧声,不仅没有感到一丝悲悯,反而静静闭上眼睛,深深吸着空气中散发出来的烤肉味,微微露出笑容。 第53章 胜利 当山上的火还没有烧起来时,陈九良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 一连两个时辰了,按照事前商讨的方案,山上也应该派人下山报告具体行军情况了,怎么这会儿还没有人来? “大公子,会不会出事了,要不要派人上去看看?” 刘象先沉吟片刻,迟疑道:“不会吧?是不是因为山高路难行,下山不方便,就给耽搁了? 再说,高无忧也不是草包,他带了那么多人,攻打区区只有两百贼寇把守的巢穴,难道还会出问题不成?” 刘象先越说越觉得自己想得有道理,最后决定道:“再等等吧!说不定马上就有人下来了。” 这一等,又过去了半个时辰,直到山上隐隐冒出了黑烟,陈九良猛然惊醒。 “不好,出事了!大公子,让预备队赶紧上山,晚了就来不及了!” 刘象先看他如此惊慌,心中不喜,但想到昨天夜里也是因为他才发现贼寇偷袭的,就语气不善道:“又怎么了?怕不是你巴不得老子带的大军出事吧!” 陈九良哪里还想跟他啰嗦,指着山上的浓烟道:“大公子,你看那道黑烟,怕是山上的贼寇用了火攻,高指挥使他们有危险!” 刘象先回头看着那道黑烟,心中也起了不好的预感,急忙叫了一声:“林不凡,带着你的人,跟本公子赶紧上山!” 说着,他再也顾不得保持优雅的斯文神态,率先迈步冲了出去。 陈九良看看山上冒起的黑烟,又看看已经开始行动的官兵,心中想道:“但愿还来得及!” 上午大批官兵攻山的时候,由于山上遍布陷阱,再加上穿云寨贼寇阻挠的原因,使得攻山队伍进展比较缓慢。 但现在陷阱大多已被破除,也没有人再来阻击他们,所以,刘象先等人很快就赶至半山腰。 正当他们还要继续前进时,如雷的喊杀声从山上传入众人耳中。 众人抬头一看,一群官兵慌不择路地从山道上冲下来,一个个像是被大火烤过一样,浑身上下乌漆嘛黑。 刘象先等他们来到近前,刚想上去问话,却不料被陈九良一把拉住。 刘象先心中一恼,正要大声呵斥,却见陈九良一脸惊骇的看向下山官兵身后。 刘象先顺着他的目光向上一瞅,也不由大吃一惊。 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身穿大罗制式盔甲,手举一把钢刀,凶神恶煞般杀向逃下山的官兵,左劈右砍间,已经倒下不少尸体。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这个大汉身后,还跟着一大群身穿甲胄的高壮汉子。 这些人一个个如同鬼神附体,将落在最后的官兵一一砍倒在地,丝毫不顾自身安危。 山道本就只有两三米宽,刘象先带上山的队伍中,有人走在山道上,但更多的人则是在山道两侧的密林里艰难爬行。 逃难的官兵本就被大火烧得心胆俱裂,能够逃下山的更是惊慌失措,见到身后有大批追兵赶来,一心只想逃命,哪里还顾得上山道不山道,顺着地形跑就是了。 但刘象先最后带上来的队伍就倒了大霉,经他们这么全无顾忌一冲,顿时也大乱起来。 有的人躲闪不及,被逃兵绊倒,身不由己地跟着向山下滚去。 眼见着自己带领的剿匪队伍即将崩溃,刘象先心头大急,不住的高呼:“稳住!稳住!” 却哪里还来得及。 孙弘虽然憨直,但在战场上却是一个魔神般的存在。 最近这段时间,他可是憋屈坏了,在山寨里无所事事,每天只能跟他的大马说话,无聊至极。 今天得了这个开路的机会,嘴巴高兴的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去了。 心甘情愿披上郭绍递给他的盔甲,提起自己的钢刀就向逃走的溃兵杀去,郭绍等人紧随其后。 这些溃兵都是从小山坳的火场里拼命逃走的人,他们根本无心恋战,行军司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一一赶下山来。 没想到在半山腰处直接撞上了刘象先,幸亏这些溃兵冲散了对方的队伍,要不然定还有一场惨烈的厮杀。 郭绍看着山下拥挤不堪的人流,但凡发现有回头反杀的官兵,他就拉弓射箭,将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射倒。 贺尔汉带领着行军司的队伍,强行驱赶着溃兵向山下逃跑,根本不给这些人喘息的机会。 陈九良看着像绵羊一般被人驱赶着的大军,心中悲凉无比。 原本想着,将近两千的官兵,定能攻破这区区只有两百人把守的穿云寨,不说斩草除根吧,至少应该也能将他们赶到森山老林里去。 但没想到他们竟然会用火攻,大批官兵丧命于此,剩下的这些人又互相践踏,慌不择路的往山下跑,哪里还有再战的勇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刘象先魔怔一样的声音传入耳中,陈九良猛然清醒,他急忙拉住刘象先,不使他被人流裹挟而去。 “大公子,咱们败了,趁着穿云寨的贼寇还没有发现我们,赶紧走!只要咱们能够逃离此地,以后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刘象先头脑昏沉,眼神迷茫。 陈九良心急如焚,拉来林不凡,让他和自己一块儿架起刘象先就向山下逃。 郭绍等人不住追杀,一直将他们杀到山下很远方才作罢。 看着逃离的官兵,贺尔汉担忧地问道:“咱们就追到这里?这一路上逃走的可不少,万一他们卷土重来怎么办?” 郭绍想想,最后摇头道:“应该不会,这些人别看现在还比咱们人数多,但是胆气已丧,就算临时组织起来,也没了继续攻击咱们的勇气!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留下几个弟兄负责警戒,一旦发现敌情,立刻报告!” “是!”贺尔汉依令安排去了。 等众人来到唐州官兵留下的营地时,大家望着军营里堆积如山的粮草和军械,既吃惊又兴奋。 有了这些东西,这场仗总算是捞到了一些好处,至少不愁弟兄们的赏赐了。 郭绍又看了一眼官兵逃离的方向,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此战确实不容易,能够成功很大因素都是运气使然。 如果刘象先不那么自信,而是把他的预备队紧跟在攻山官兵的后面,这场仗不至于打成现在这样。 如果逃下山的官兵没有冲散刘象先的后备力量,最后的追杀一定是一场硬碰硬的恶战。 但不管怎样,现在这场仗的结果是郭绍他们打赢了。 经此教训,估计刘氏父子一时半会都不敢再来进犯行军司,趁此机会,郭绍也要推行下一步的发展计划了。 想到这里,郭绍意气风发,他面对着大家,望着一双双期盼的眼神,微微一笑,然后大声高呼。 “此战得胜,大家人人有功,回山以后,我必加倍犒赏,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言毕,行军司众人欢声如雷。 第54章 后续 唐州府衙后宅。 刘鹤看着躺在床榻上,闭着眼一言不发的儿子,心如刀绞。 他考虑过官兵有可能打不下穿云寨,但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败得这么快,还如此惨。 将近两千人马,回来的只有七百多人,这可是他多年的心血,眼睁睁看着就这样没了? 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怎么会败成这样? 陈九良、高无忧、林不凡三人站在他的身后,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你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九良与林不凡对视一眼,同时将目光看向高无忧。 高无忧无奈,只得将他攻山的经过重新讲了一遍,最后做了一个总结。 “事情就是这样,这次我带上山的官兵一个个怕死的紧,火起的时候,他们只顾逃命,根本不听从我的命令。 逃下山的时候,我让他们分开跑,但他们就像没听见一样,一股脑儿全挤在一个山道上。 刚巧大公子带着预备队,也从那条山道赶来支援,经这些溃兵一冲,咱们的人就乱了,这才导致战事惨败。” 陈九良听见他如此颠倒事实,暗自撇嘴,分明是自己无能累死三军,将队伍带入险地。 现在倒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直接把责任统统丢给属下官兵,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如果这样都不败,那才是没天理了! 刘鹤听完他的叙述,心中冷笑不已。 这些人还真当他这十几年的官是白做的?竟敢拿这样的理由来搪塞。 如果不是高无忧有个好堂叔,老子现在就把你捆起来,直接就地正法了! 唉!谁让人家背后有人呢,先找个替罪羊把此事压下去再说。 至于损失的兵力,只有以后想办法慢慢补齐了。 “既然如此,不凡,那就先把这次负责练兵的人抓起来,审一审,看看他究竟是不是贼寇的奸细。如果是,那就形成文书上报襄州。”刘鹤下令道。 “是!” 林不凡得了命令,转身传令去了。 陈九良见刘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算给这次官军的惨败定了性,对大罗官场上的黑暗更多了一层认识。 自己现在属于刘家的家臣,刘鹤虽然对自己还算亲厚,可一个在正事上帮不上忙的家臣,他在家主心里的分量又能有多少呢? “老爷,不知大公子他怎么样了?”陈九良关切道。 刘鹤浑不在意的一笑,摆手示意道:“没事,老毛病了,过一段时间,他自己就会好的,你们不用挂心。” 说完这话,刘鹤忍不住看了一眼儿子,回头又接着对高无忧说道: “咱们现在损兵折将,恐怕大都管府布置的剿匪工作,需要往后延迟一下了,得慢慢练些精兵才行。” 高无忧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对刘鹤行礼道:“大人勿忧,此战本就是因为官兵力有不逮所致,何况大公子为此还受了重伤,想必襄州那边不会太过苛责。 我这里也会写一封书信寄给家叔,让他从中解说一二,定不会使大都管对大人有所责难。” 刘鹤要的就是他的这句话。 高无忧堂叔高通,字致和,与刘鹤同年进士,现任襄汉大都管府长史,对唐州非常亲厚,算是刘鹤在襄州的一个盟友。 “如此甚好,倒是又要有劳致和兄了!你代我向他表示感谢,下次去襄州,我们再好好聚聚!” 两人三言两语就把这次大败的善后事宜处置完毕,仿佛战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刘鹤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次惨败的影响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当他还在努力压下此事的时候,淮州的常森早已得到了具体的消息。 穿云寨原本就属于淮州地界,只不过是因为淮州地小民稀,平日里表现得如同唐州的附庸一般。 但州府毕竟是州府,在本地发生的一场大战,怎么可能不引起当地官府的注意呢? 战事发生的当天晚上,淮州衙差就抓到一个逃跑的唐州官兵,经过一番“沟通”之后,这件战事的详细经过就摆在常森的案头上了。 常森看过后,冷笑道:“哼!上次刘鹤还责怪咱们挡不住贼寇的偷袭,这次轮到他们又怎样?这结果不是比咱们还不如! 他娘的,上次明明说好,我帮他们攻打穿云寨,他们把我调到腾州,事后却百般推脱,就是不办,现在看他刘鹤还有何话说?” 易师爷老神在在地坐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 他是易家的人,来府衙做师爷,不过是为了看护易家的利益,至于其他的俗事,他管不着,也懒得管! 易家京里有人,不惧一州知府! 常森见易师爷根本不接话茬,心中暗骂:老东西,若不是本府有求于易家,怎么会容你活到现在?不过是一个区区秀才,竟敢接二连三给本府甩脸色,不知死活! 但现在事情还没办成,他不得不老老实实伏低做小,拿自己这张老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易先生, 你看咱们上次说的那事?” 易师爷终于回过神来,只见他端起茶盏轻轻一闻,点头赞道:“好茶!” 常森心中一喜,暗道:这老王八蛋终于开口了,只要你开口,就不怕你再脱钩。 于是,他提提精神,介绍道:“这是上次我家内弟从福州带回来的,说一年所产不过区区几斤的量,大多还进了京里,先生若喜欢,我让人给您多送一些过去?” 易师爷矜持道:“那怎么好意思?听说这可是府尊的心头好,我怎么能要呢?多谢府尊厚爱,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易先生说哪里话,你我同堂办公,平日也是互相扶持,亲如兄弟一般,我的就是你的,不分彼此。 再说,这种口味的茶叶我也喝不惯,不如让先生拿去,不致暴殄天物不是!” “哈哈,既然府尊如此厚爱,小可这就却之不恭啦!” 常森心里虽觉肉疼,但嘴里却说道:“到了易先生手里,宝物才算是终于有了归处。就是不知我那个事……” “府尊勿忧,上次你跟小可说过后,我就已经让人带信到洛城了,想必现在我家侄儿已经知道了。 可你想直接调任腾州,这其中毕竟还隔着一个都管府,操作起来不容易,还请府尊耐心等待一段时间,想必会有好结果的。” 常森听到会有好结果,心里的担忧顿时放下一半。 “我耐心,我肯定耐心,只是现在咱们这里盘踞着这么一伙儿贼寇,我这心里着实踏实不下来。 就说上次那件事,还是咱们费了老大力气才压下去的,如果贼寇再来的话,我恐怕……” “府尊不必忧心,上次乃是咱们大意了,才让这些贼寇趁夜摸进城里。 现在咱们城门处布有重兵,他们想进城,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另外,就算他们来了,有我易家在这里,这些山匪贼寇也不敢过于难为咱们,上次的情况就是明证!” 易师爷很霸气,但他也确实有霸气的资本。 常森想起上次穿云寨攻进城里的时候,虽说将府库和几个小家族一扫而空,但确实没敢动易家、项家一根手指头。 甚至还把易家的马也给退回去了,的确不必太担心。 “可是我听说,这次山上管事的好像不是陈大当家了,万一……” 易师爷嗤笑道:“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凭着些运道才做了寨主,如果还敢贪心,结局终究逃不过乱刀分尸的命!不必忧虑!” 常森想想也是,心中安定不少,开始频频向易师爷拱手致谢,夸赞他见事明了,智慧超群,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天下奇才。 却不知他们口中的那个毛头小子,已经开始在巢穴里归拢力量,准备给予他们沉重一击了。 第55章 方向 淮州,穿云寨西寨行军司。 距离上次火烧小山坳,打败唐州官兵已经过去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行军司上下每个人都异常兴奋。 首先是因为打败了唐州将近两千官兵,算是行军司在此地的立足之战,有了这一战的战绩摆在这儿,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小看行军司。 第二是因为这三天打扫战场后的缴获,不仅在山下收拢了近百匹战马,最重要的是,还在敌军大营里,找到一批堆积如山的军粮。 想来,唐州这次剿匪,其实是做了长期攻山的准备的,单单军粮就提前预备了两个月的存货。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仗还没打一天就败了,这些东西白白便宜了郭绍。 郭绍命令行军司所有人,包括一些刚加入的俘虏,一连搬运了三天也没有搬完,直到现在还剩下一小部分留在山下。 有了这么多的粮食和物资,差不多足够行军司全体人员两年之内吃喝不愁了。 但这个前提是,行军司没有发展壮大。 显然不可能,因为此时此刻,郭绍已经开始规划行军司以后的发展方向了。 “绝不能固步自封,将咱们牢牢限制在这里,一定要下山去!” 郭绍站在全体行军司人员面前大声呼喊。 “还是那句话,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们在这里能得到什么? 有人说,我们在这里比较安全,现在又有了这么多的粮食,足够咱们快活一阵。 那么我就问,这些粮食吃完之后怎么办?我们不是每次都能像这次一样打败官兵的。 现在他们实力受挫,暂时不敢来,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恢复,到时候,他们一定还会再攻山的,这个时间也许一年,也许是一个月。 大家要知道,他们是朝廷,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要兵器的话,马上就能造出来。 我们呢? 我们什么也没有,等他们再次准备好,等待我们的也许就不仅仅只有两千人马了,到那时,咱们拿什么去抵挡? 难道,还用我们这一条贱命吗?可这条贱命又能拼几回呢? 我们只有变强,才能抵御官兵的不断袭扰!只有变强,才能拥有我们自己的口粮!只有变强,才能主宰我们自己的命运! 也许有人会问,怎么变强呢?我的回答很简单,那就是——打! 打到我们变强为止! 我们没有粮食,就打那些有粮食的,把他们的粮食抢过来!我们没有兵器,就从有兵器的人手里夺!我们没有战马,就把官府的土地打下来,给咱们做马场! 只要咱们的队伍不断壮大,朝廷就奈何咱们不得,说不定,到时候他们还会给咱们封个官当当,让咱们过一过人上人的瘾。 所以,留在这里,只会被动挨打,要想生存下去,下山是唯一的一条路。” 一席话说得众人面红耳赤,每个人都奋力呐喊。 “打!打!打!” …… 等所有人都散去,郭绍又把孙弘、贺尔汉、方敬希、冯三儿、田六子、薛仪、崔老猫、郝前程这些人一一找来。 狭小的议事厅内。 大家聚成一团,郭绍开口道:“此次咱们下山,必须要留下一些人来守山寨,毕竟,这里是咱们最后的老巢,也是咱们最后的退路,一定要保留在咱们手里。 你们之中,有没有人愿意主动留下来守山寨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没有一个人自愿留下。 郭绍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只好假装无奈道:“既然大家没有人愿意留下,那我只好点人了。 虽然这次战斗咱们失去了一些兄弟,但是战后也补充了一些愿意加入咱们的官兵俘虏,总体来说,还算是满员的。 咱们现在一共四个都,那就一个都一个都的轮流守山,贺大哥,你是第一都,就先做个表率吧!” “啊!” 贺尔汉怎么想也没想到郭绍会让自己首先留下来。 自己的第一都可是行军司里最有战力的一部,自己也是除郭绍之外行军司最有威望的一个人。 怎么论也不应该是自己守山寨呀?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郭绍,只见他笑容满面,正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着他的答复。 贺尔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反驳。 郭绍把事情说的很清楚,四个都必须留下一个守山寨。 大家一个个都不愿意,毕竟谁都知道,下山虽然危险,但是油水也丰厚。 留在山上虽然安逸,但也就是清汤寡水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被官兵偷袭一下,离开了大部队的支持,留在山上的人到时候可能连逃跑都做不到。 可是不留下自己,又能留下谁呢? 自己是第一都,首当其冲,而自己身为第一都都头,在都尉不在的情况下,理所当然应该留在山寨坐镇。 更何况,这只是第一轮,都尉刚才也说了,四个都一个一个来,谁都躲不过! “贺大哥,你放心,这次是咱们首次下山,也不知道会经历些什么,时间上也不能确定,但是等这次咱们趟出路子来,弄到了好东西,第一时间都会运到山寨里,保证有你一份。 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再给你弄回来一个新嫂子呢,哈哈……” 众人最后听到他提起娶媳妇的事情,一个个都精神抖擞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着,好像大家的好事就在眼前一样。 贺尔汉见郭绍把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只得点头道:“好吧,我服从都尉的命令,就留在山上守寨子。” 郭绍见他终于同意下来,心中虽然得意,但是面上却不显露。 让贺尔汉留在山上,脱离大部队,虽然会冒一点险,但是却有两个好处。 第一,让行军司完全听从自己一个人指挥,保证自己的意志能够绝对贯彻。 第二,贺尔汉这一段时间虽然对自己还算服从,但毕竟是陈大全派到自己身边的人,万一东寨那边有什么指示,而自己不想奉命,岂不是留了一个炸弹在身边! 之前重用他,那是因为唐州官兵的即将到来,寨子里人心又不齐,需要有一个山寨的老人支持自己,孙弘头脑比较简单,除了带头冲锋,在一些日常事务上,对自己帮助不大。 现在唐州官兵退去,一时半会也不会再来,正是重新确立自己对行军司绝对领导的好机会。 再说,让贺尔汉留在山寨也并非打压他,自己也说了,四个都一个一个轮,谁都有这一回,第一都首先留下守寨子,也许是一件好事。 一个都只有五十人左右,第一都虽然战力比较强,但毕竟人数摆在这里,如果官兵再次攻山,耗也能耗光他们。 但现在趁着官兵刚刚退去,留下少量兵力在山寨还是比较安全的。 等以后自己带领的人回来了,就可以把他们换下来,那时候,行军司绝对不会只有现在这点人。 对于这个,郭绍很有信心。 第56章 约法三章 时至中午,行军司议事堂。 在大家确定山寨留守人员后,郭绍又道:“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只是下山之后应该怎么做,大家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孙弘在议事堂里坐了半天都没有搭上话,这时抢先道:“还能怎么做,直接抢就是了,难道还要给他们送礼不成?” 冯三儿和田六子忍俊不禁,两人对视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他们都是黑龙寨出身,对于抢劫二字毫无排斥之感,甚至还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新鲜劲儿。 与他们刚好相反,崔老猫就受不了这个,他原是个老实农民,就是因为几亩薄田被地主霸占,被人逼到绝处才奋起反抗的。 现在听到孙弘说这等话,登时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大声反驳道:“孙当家的,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咱们都是穷苦出身,当初也是因为被人逼迫才不得不上山的,这其中的苦楚你不会已经忘了吧? 怎么,现在日子过好了,就开始转身去抢穷苦老百姓了?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大堂里一片安静,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踏实本分,谁见了都满脸堆笑的老好人会突然发飙,其气势竟将孙弘都压住了。 不过想想也是,没有这点儿血性,恐怕崔老猫也活不到现在。 孙弘心里急切,慌忙辩解道:“俺……俺没有,俺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啥意思?” 孙弘语塞,他就是图个嘴快,想在大家面前发出自己的声音而已,如今见崔老猫这么大反应,不得不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郭绍。 郭绍看到他那种无辜的眼神,不由心中一乐:这个憨子,现在知道厉害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行了,老崔,你还不知道他吗?孙大哥这个人心头热,但是个直肠子,他的意思是,下山找那些只知道欺负百姓的豪强劣绅开刀,并非针对普通百姓。” “对对对,俺就是这个意思!那些地主老财家里才有钱呢,穷苦老百姓手里能有几个子儿?俺才不会去抢他们的东西呢!” 崔老猫这时也反应过来,是自己太过敏感,此时又见孙弘对着自己一脸惶恐的样子,顿时心里更虚了,浑身上下都在打哆嗦。 “是……是我没搞清楚就乱发脾气,孙当家,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是我不对,是我反应过度,是我想起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他是被那个狗地主活活打死的,呜呜……”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众人听到他的哭声,每个人的心头都是沉甸甸的。 郭绍见状,心里不由感慨:原来大家都有一段难忘的经历! “老崔,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想太多,咱们一起向前看。如今咱们虽然没有太大的力气,但咱们这些人聚集在这里,还是能做不少事情的。” 其余人也都拉着崔老猫一阵劝导,孙弘格外用心,甚至自己都快要趴伏在他的膝盖上了。 经过一番混乱的劝导后,大家又重新进入正题。 “既然咱们下山不是为了祸害老百姓,那就去找那些土豪劣绅,替天行道,也算为咱们自己积点阴德。 不过为了避免以后出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咱们在下山之前要定个章程,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嘛,也免得到时候乱了方寸!” 郭绍慢慢诱导着,终于把自己的意见透露出来。 “我意,咱们现在就约法三章,既约束自己,也约束部下,行军司内无论是谁,如果违背了这三条规矩,将会遭到严厉处置,绝不留情。” 薛仪好奇道:“不知都尉所说的这三条规矩是……” “这第一条,就是下山之后只找那些王八蛋的麻烦,绝不动普通百姓一针一线。 不仅如此,买东西也要给钱,说话还得客气,要知道,咱们也是穷苦出身,做人不能忘本!” 议事堂内一阵默然,崔老猫刚才闹了脾气,现在却不敢开口了,他左顾右盼,嘴巴张开又闭上,最终还是泄了那口气。 郭绍有些失望,他本以为崔老猫会第一个站起来支持自己,没想到他最后选择了沉默,也不知刚才他硬怼孙弘的那股劲究竟是怎么来的? “我觉得都尉的要求很好,大家可能觉得这个规矩有点严厉,但求上得中,求中得下的道理,我想大家都明白,咱们现在把规矩定高一些,以后弟兄们祸害老百姓的行为就会少一些,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一个表示同意的,还是贺尔汉,虽然他的这个论断,跟郭绍想要表达的依旧有些出入,但大致意思还算正确,也就默认下来。 然后崔老猫也站起来表示,这正是他想要的,大家都是穷苦老百姓,又何必相互为难呢! 接着,薛仪、方敬希、郝前程也相继支持这条规矩。 冯三儿和田六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大家把目光都投向自己二人,只好由田六子说道:“我们也没有什么意见。”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了这一条,那就好办了,剩下的两条也很简单。 第二条就是,下山以后,咱们的所有行动都要听从指挥,绝不能出现我指东,你打西的情况发生,要知道,咱们就只有这么多人,一旦分开,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对于这个,大家能不能同意?” 郭绍说到这里,脸色虽说无悲无喜,但实际上,他的手心里沁满汗水。 这条规矩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要把这支武装力量掌握在自己手里。 令他没想到的是,大家对这条规矩根本没有在意,一致表示直接通过。 郭绍想了想,哑然失笑。 这里是大罗,不是前世,没有那么多的思想意识存在,何况他本就是行军司主官,大家服从他的指挥,是题中应有之义。 更重要的是,他带领大家以少胜多打赢了官兵,战后还赏罚分明,给足了丰厚的伤亡抚恤和功劳奖励,这样的领导,谁不想要? “好。第三条是,以后咱们行军司所有的缴获,统统都要上交到老崔那里。 他是咱们行军司的大管家,咱们的吃穿住用行,可都是他负责的,如果让他破了产,咱们行军司也就走到尽头了。对于这条,大家没有什么意见吧?” “没有,没有,只要能增强咱们行军司的实力,我什么都不要也可以,哈哈……”孙弘这时又出来说话道。 大家看他都已经这么说了,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也只得跟着表示同意,毕竟,这条规矩对大家都有利。 至于以后在实际行动中会起到多大的作用,就看当时具体的执行力度了。 约法三章完全通过,郭绍心中大喜,早上他还真担心自己的谋划会发生什么变故,没想到这么顺利。 只要这三条立起来了,以后的事情就有了根据,自己做起事来再不用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了。 第57章 大郎,我回来了 郭绍想到这里,便将约法三章稍作修饰,直接写在一张纸上,写完之后顺手递给崔老猫。 “老崔,你找一个可靠的人,立刻下山,到张裁缝那里,让他按照这上面的内容,尽快赶制一面大旗出来,我有用。” 崔老猫接过纸条,向郭绍行了一礼,转身快步去了。 “大家不要疑惑,我是要把这面大旗挂在咱们议事堂的墙壁上,让咱们行军司的人都能看到,这以后就是咱们干事情的标准,谁如果犯了这三条标准,我定不轻饶!” 众人心头一凛,贺尔汉也没想到郭绍竟然这么干,他忍不住回头看向冯三儿和田六子。 这两人都是曾经的黑龙寨匪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现在突然让他们改邪归正,相当于在疾奔的猛兽脖颈处套上锁链,他们岂会甘愿? 毕竟嘴上说说是一回事,实际行动就是另一回事。 都尉这事做的是不是太急迫了些? 冯三儿和田六子注意到贺尔汉的目光,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个贺疤脸,总拿老眼光看人,瞧不起谁呢? 当年我们不过只是黑龙寨的低层头目,老实听话才能有一条活路,但听命行事并不代表我们就一定奉行那一套。 再说,这约法三章,昨晚都尉已经跟我们交过心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给的也多!” 想起昨晚都尉递过来的那一包东西,他们心头火热。 跟着这样一位寨主,就算让他们当和尚,他们也心甘情愿。 贺尔汉见他们二人毫无反对的意思,百思不得其解。 郭绍看到他们三人之间的无声交流,暗自一笑。 谁能想到,为了实现今天的计划,他从战胜官兵的那天晚上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他绝不满足行军司现在的这个规模,区区两百多人,凭着几分侥幸才赢了一次官军,但这样的侥幸一生中又会遇到几次呢? 何况,行军司并非没有优势,两百余人全是青壮,手里还有钢刀,弟兄们大半也都能披上甲胄。 除此之外,还有近百匹战马,这点资本,在整个天下也许不算什么,但在这唐淮地区,确实可以好好谋划一番了。 说完了约法三章,已过了午时,郭绍示意散会,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去。 大家走后,郭绍猛然想起,中午众人只顾讨论事情,都还没有吃饭,不由懊恼不已。 可是现在人都已经走了,总不能再叫回来吧?那就太过儿戏了。 不过他们几人个个都是单身汉,这会儿想必直奔行军司大饭堂吃饭去了,自己这个“不知体恤属下”的都尉,这时还是不要去吃饭的好,省的被他们看见了太尴尬。 也不知小院里的“信义文武”兄弟怎么样了,这几天不是在打扫战场,收缴物资,就是在犒赏兄弟,发放奖励,忙起来没完没了的,连句话都来不及说。 还有今天决定下山这件事,也要同他们商量一下。 毕竟行军司下山肯定不能带孩子,到时候只有把他们留在山上,自己才能放心。 回到自己的小院,发现院子里没有人。 郭绍以为他们几个都在屋内,正想推门而入,不料这时屋内竟然传出女人的声音。 郭绍心中一惊,赶忙止住推门的动作,悄悄站在门口,仔细听着里面的人说话。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姐姐我每天过得提心吊胆,就怕被大哥发现是个女儿身,到时候把咱们都赶出山寨去。 你倒好,每天什么事情都不干,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连个院子都不知道打扫一下,将来,咱们杨家还能指望你吗?” 郭绍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听出这是绍信在教训弟弟,只是此时她的声音却比平时动听多了,语气也比平时更显柔和。 “原来如此!” 郭绍这才知道,怪不得绍信刚进山寨的时候,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怪不得那晚自己训斥她不像个男子汉时,她那么委屈,怪不得她每次洗漱的时候,都刻意躲避自己。 想想也知道,她在这满是山民盗匪的寨子里,每天穿着男装小心做事,该是多么彷徨无助。 再想起,当时自己还把她丢进山寨的训练营里,让她跟一群青壮大汉混在一起,那时她该多么惶恐不安。 这一切都说通了,原来绍信竟是个女的! 也怪自己太粗心,先入为主的认为,死牢里关的都是男犯人。 恐怕那个时候,绍信就已经开始女扮男装了。 当时在牢里没有发现她身上有伤,想来刘鹤也只是把他们姐弟四人,当成杨家的几只小虾米,连验明正身都没做,随便就给关了起来。 怪不得她说,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 真是难为她了! “姐,你可不能这样说,当初可是我给你出的主意,要不然你能躲得过官府的盘查?现在我们在这里是不方便,但是至少生活无忧。 大哥虽然严厉了些,但我看得出来,他是不会伤害我们的。 要不,咱们直接对他坦白算了,这样以后也不用这么偷偷摸摸了,说不定我还能叫他一声‘姐夫’呢!嘿嘿!” 郭绍在屋门外听得直皱眉头。 什么叫“偷偷摸摸”?不会用词就别用! 还姐夫,不打你一顿,就已经算好的了。 这个杨绍义,之前自己怎么没看出来,人不大,脑子倒是比较灵光。 先不说他出的那个女扮男装的主意,究竟是好是坏,就是刚才他说让绍信坦白的话,也比较有眼光。 他怎么知道我不会伤害他们? 郭绍轻轻向门边靠靠,想听清楚绍信会怎么说。 “你这个小王八蛋,出的什么鬼主意,还想喊大哥叫‘姐夫’,你脑子没有毛病吧! 你以为大哥在山寨里真的就是一言九鼎?你以为大哥帮山寨打了一个大胜仗,这个山寨就属于大哥了吗? 你也不想想,山寨里一共才两百多号人,大约一半是当年跟着陈大当家的老人,他们的父母妻儿现在可都在陈大当家那边。 剩下的那一半是黑龙寨的贼寇,凶狠霸道,桀骜不驯,一个不小心就会有反噬的危险。 大哥手里,满打满算不过十几个能真正信得过的人,靠着一点威信才走到今天。 如果陈大当家稍微露出一点动大哥的心思,你觉得大哥还能护得住我们吗? 还有你,你看看你都多大人了,还让我一个女人顶在前面,丢不丢人?咱们杨家怎么会出了你这样的胆小鬼!” 郭绍没想到绍信竟然能说出这样一大段话来,这可比自己身边的那个薛仪清醒多了。 也许,薛仪不是不清醒,只是他还没有找到说出来的契机吧! 不过自己身边有了这样一个不让须眉的女智者,也算老天待自己不薄。 郭绍在门外又听了一会儿,发现都是些姐弟间常见的打打闹闹,低头沉思片刻,然后悄无声息退到小院门口的位置,故意提高脚步声,大摇大摆走进院里。 “大郎,我回来了!” 第58章 恩怨 听到小院门口传来的声音,绍信和绍义立刻静了下来。 当郭绍行至正屋门前时,绍信刚好打开屋门,看到郭绍后,若无其事道:“大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呀?” 郭绍看着她的脸,笑着道:“今天事情不多,先回来看看,你们吃过饭了吗?” 绍信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很快回答道:“已经吃过了。” 郭绍有些遗憾,看来今天这顿饭,自己是吃不上了,既然如此,那就顺其自然吧。 “哦,你们既然已经吃过了,那就先过来一下,咱们商量一点事。” 郭绍没等他们开口,已经走进屋内坐下,左右看看四周,屋内整洁干净,想来是他们打扫过了。 绍文、绍武看到他进来,立刻高高兴兴跑到他跟前,仰着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恰如鲜花绽放。 “这也是两个小没良心的,绍信女扮男装的事,他们二人一定知道,却半点口风都没有漏过,亏得自己还对他们这么好!” 郭绍心里暗暗不爽,手上却已经将绍武一把抱起,在空中转了一圈后,然后把他放在自己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绍武高兴得小脸通红,嘴里“哈哈“笑个不停。 绍文也满脸渴望,郭绍嫌弃道:“都十一了,还想啥美事?抱你一次差点闪了我的腰,就这你还好意思笑!” 说着,就作势要打绍文。 绍文小身子一扭,转身就躲到绍信的身后去了,隔着绍信的大腿,还冲着郭绍“嘿嘿”直乐。 绍信揽过他的身子,拉着他的双手左右摇着,像是跳舞一般。 郭绍看着他们愉快玩耍,自己也可以趁机放松下来,好好想一想以后的路。 突然,他的目光凝住,眼睛死死盯着绍信的动作,脑海中像是想起了什么,顿时愀然作色道:“我一会儿还有事,咱们长话短说。 行军司最近要下山一趟,比较危险,你们不能跟着。 在山上好好听你们贺大哥的话,他这次负责留守山寨,你们如果需要什么就过去直接找他,他会给你们解决的。都记住了吗?” 绍文、绍武听到这里,立刻就止住了笑声,绍义面现忐忑,绍信欲言又止。 郭绍看着绍信,问道:大郎,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绍信一惊,连连摇头道:“没,没有,我只是舍不得大哥。” 闻听此言,郭绍心中恨道:“舍不得我?哼,才怪!要不是我还记得那个动作,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 “既然你们都没有意见,那此事就这么定了,走的时候,我会安排人过来保护你们。就这样,我走了。” 说完,他起身就要离去。 绍武立刻跳下椅子,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不让走,仿佛他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绍文也从绍信身边跑过来,张开双臂拦在郭绍面前,整个人就像要轰小鸡一样。 郭绍看看绍信,目光锐利如刀。 绍信感受到他要走的意志,也体会了他的喜怒无常,急忙费力拉开两个弟弟。 郭绍迈步出门而去。 绍信心中难受至极,既痛苦郭绍的离去,更伤心他心中对自己的突然冷漠。 她知道,没有什么能阻挡郭绍,他的心中已经充满了荣华富贵和功名利禄,哪怕将来摔得浑身碎骨,他也会在所不惜。 正在她愣神之际,一道人影迅速跑了出去,那是绍义。 他刚才就站在姐姐身边,看着郭绍与姐姐和弟弟们的快乐瞬间消失,却一句话都没说。 郭绍刚出院门,正准备去小校场,忽地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回头,见到出来的人是绍义,眉毛不由自主向上挑了挑。 绍义轻轻把院门关紧,这才缓步走到郭绍身侧站定。 “大哥,我想跟你下山。” “为什么?山上不好吗?” “山上很好,但我过完年就十五岁了,想跟你去看看更大的地方!” 郭绍沉默,说实话,他不想让绍义去,虽说当初救他们一家就是为了这一刻,但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他却改了主意。 他走的这条路,没有回头的机会,其中凶险更是不计其数,他没有任何把握能平安走到对岸,尤其是现在这个阶段,说不定,意外的到来就在顷刻之间。 “好,你有这个心,说明你真的长大了,以后再也不用躲在你姐姐的身影之下,可以像雄鹰一样翱翔天际了。 但是,这一次不行,你要留下来照顾你的姐姐和弟弟,他们更需要你。” “大哥,你……你怎么……” “你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你姐姐是女子的,是吗?” 绍义点头。 “我今天回来的早了些,你们在屋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还有,你听着,现在,此刻,我不仅知道你姐姐是个女子,我还知道了你们的来历。 回去告诉你姐姐,郭绍虽然是草寇之流,但也绝无攀附高门贵胄之心,不必担心将来会污了你们杨家的门楣!” 郭绍说到最后,脸上已然流露出一丝讥诮之意。 绍义讷讷不能言。 郭绍见他如此神色,脸上讥讽之色更重几分。 “看来,你也是知情的,这样也好,那我就不必担心再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郭绍说完,快步离去。 绍义看着郭绍的身影慢慢消失,精神稍微有些恍惚,茫然间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与自己渐行渐远。 他慌忙转身,却不想刚推开院门,就看到绍信正站在门板后面满面悲戚。 “姐,你……”绍义手足无措道。 绍信木然摆手,然后掩起衣袖快步跑进屋里,放声大哭。 绍文和绍武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郭绍这边也是心中起伏不宁。 杨家!是关中杨家!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们和自己竟然还会在这里见面。 也是怪自己瞎了眼,在死牢里没有将他们认出来不说,竟然还在这里跟他们共同生活了两个月。 如果不是杨绍信今天拉着弟弟跳舞,被自己瞧出了破绽,恐怕自己永远不会知道,当年那个将自己父子羞辱到极致,恨不得令父亲投湖而死的关中杨家,其实就在自己身边。 若不是因为他们,父亲岂会离开关中,来到这没有任何亲故的唐州。 若不是来了唐州,自己又怎么能招惹到刘家父子,给父母双亲带来杀身之祸。 原本以为,已经和他们隔了莽莽秦岭,再也不用见这些高门贵胄的刻薄嘴脸了,没想到…… 这些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第59章 准备 当郭绍来到小校场,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再忿恨又能怎么样呢? 都是一群小辈,就算年龄最大的杨绍信,当年也不过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帮凶而已。 说报复,不值当,说亲近,却再也亲近不起来了。 贺尔汉见到郭绍来了,吩咐身边的人牵过来一匹马,揶揄道:“都尉,要不要再试一试?现在弟兄们都在轮流学习骑术,你也来给大家做个示范吧!” 郭绍笑着指了指他,道:“想看我出丑就直说,跟我还来这套?也罢,左右无事,今天就让你看个够!来,马鞭给我!” 贺尔汉递上缰绳与马鞭,一边拉着战马的辔头,一边对郭绍道:“都尉,慢点骑,哪有一口就能吞个胖子的?咱们先学会走,再慢慢跑就行。” 郭绍翻身上马,坐稳后,叹息一声道:“时不等人啊!咱们现在看似安稳,其实还是身处危险之中。 不说唐州,就单单看这淮州地界,除了咱们穿云寨东西两座大寨外,大桐山里起码还有五个小寨子,其中金牛寨、桃花寨和将军岭距咱们行军司最近,规模也仅仅比咱们差一点,做事却最不讲究。 这次下山后,我打算先把他们扫平了,以免我们走后,这些土匪偷袭这里。” 贺尔汉牢牢拽着战马的辔头,不让它奔跑,就这样载着郭绍慢慢的走。 “恐怕大当家那边不会同意,当年我跟他提过,当时他说,这些人都是来山里讨饭的苦难百姓,没必要弄得人家不得安生,所以,一直就没怎么管他们。如果咱们现在插手进去,会不会引起大当家的不满?” “引起大当家不满是迟早的事!咱们没必要担心这个,就算大当家不满,到时候也只是不满我一人而已,但咱们绝不能承担被别人偷袭山寨的风险。” 贺尔汉停住战马,他没想到郭绍对他竟然这样直接,上午在议事堂内不是还狠狠打压自己吗?这会儿怎么会对自己这么交心? 难道是自己会错意,他没有刻意打压自己的意思? 郭绍见他没搭话,微笑一下,双腿一夹马腹,战马马上就想前进。 贺尔汉赶紧拉住它,仍然让他慢慢走。 “还有一件私事,需要麻烦贺大哥帮忙。” “都尉有事,但请吩咐。” “别说什么‘吩咐’,我听着刺耳。我对贺大哥没有打压忌惮之意,此心天地可鉴!还请大哥莫要与我生疏了。” “属下不敢,都尉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言,能做到的,属下尽力去做。” “贺大哥不用担心,真的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你知道我那院里还有杨家四兄弟吧?” “属下知道。都尉可是想让我在你下山的时候对他们看顾一二?” “正是此意。” “这个都尉放心,不管是杨家兄弟还是柳家兄弟,只要来了咱们行军司,就是咱们自家兄弟,对于自家兄弟的事,我老贺从来都是义不容辞。” 郭绍低头看着贺尔汉的头顶,听懂了他的“一语双关”,笑着道:“知道贺大哥义气,对兄弟满怀热忱,只是有件事情恐怕贺大哥还不知道。” “哦,什么事我还不知道?” “说起来,全是我的错,怪我私心太重,不好意思告诉弟兄们。不瞒你说,这杨氏兄弟中的老大,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 战马顿时又停住了,过了好一会儿,贺尔汉才抬头竖起大拇指道:“还是都督你厉害,这是准备金屋藏娇啊!” 郭绍用马鞭轻轻甩向他的手,没好气道:“就你机灵,这个忙,你就说帮不帮吧?” “帮!这事俺老贺肯定帮!不就是派人保护未来的都督夫人吗,俺老贺义不容辞!” 郭绍在马上好似不好意思道:“贺大哥,这事我可全交你了,你如果给我弄得到时候人尽皆知,我可轻饶不了你!” 贺尔汉见郭绍把这样的人和事情全托付给自己,心中早没有了被打压的别扭感觉,只感到身上责任重大,将来万一山寨真的有事,宁可舍弃山寨也要护着杨家兄弟,这样才能不辜负都尉的一番看重。 “都尉放心,就算是丢了老贺,也不会丢了杨家大郎!” “老贺与杨家大郎都不能丢!” “那是!那是!哈哈……” 郭绍坐在马上,听着贺尔汉爽朗的笑声,脸上再次露出微笑。 就这样,郭绍骑着马,贺尔汉牵着马,二人在小校场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黄昏时,才离开小校场。 郭绍离开小校场后,派了个兄弟去找薛仪,然后直接去了行军司的大饭堂。 说是大饭堂,其实用餐的地方也不过百十平方而已,勉强够行军司的弟兄们轮流就餐。 郭绍来的比较早,饭堂内没有几个人,随便要了些饭菜后,郭绍就迫不及待的吃起来。 还没吃完,就看到薛仪不紧不慢的走进来。 郭绍伸手招了招,将他让到自己身边。 “还没吃吧?赶紧的,趁现在没人,弄些吃的来,咱们边吃边谈!” 薛仪摇摇头笑着道:“我就不用了,都尉好兴致,今天的饭菜这么香吗?” “说到这个,我对你可是有点不满意。中午的时候,大家没吃饭你怎么不提醒我?我从议事堂出来,才发现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也不知道你们心里有没有骂我?” “事先声明,我可没骂!至于他们几个心里有没有骂都尉,我就不知道了?嘿嘿!” “行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骂了也应该,我是不会计较的。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做到哪一步了?” 听到郭绍询问正事,薛仪立刻郑重起来,左右看看,发现四周没人后,这才小声说道: “已经派了一些弟兄到四周的州府县城了,但距离能传达消息还需要时间,至于达到都尉说的那般规模,恐怕还差十万八千里!” “没事,我不急,这种事本就是长期做才能出效果,咱们现在刚起步,只要能正常推进就行。 找的兄弟一定要可靠,宁可人数少一些,千万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 “你就放心吧,根据你的意见,每个人都是单线联系,一条线就是断了,咱们也能承受。” “好,你办事,我当然放心。咱们快下山了,我想先把咱们山寨周围的一些土匪和民怨极大的土豪劣绅拔掉,你那边认真打探一下,难度不大,只当考核了。” 薛仪心中掂量一番,微微点了点头。 “都尉放心,我立刻把命令传出去,这个难度不算大,三两天就能有消息。” “嗯,不急着要,让他们小心一点,别惊了!” 第60章 偷袭 过了三天,当太阳又一次旭日高升的时候。 大桐山下,郭绍带领一百五十多名行军司壮士整装待发。 贺尔汉站在郭绍身前,将手里的壮行酒递到他手里。 “都尉,喝了这碗壮行酒,老贺祝咱们行军司顺风顺水,马到功成!” 郭绍没有矫情,接过酒碗,仰头喝尽,其余弟兄也是一口喝干,然后一致将酒碗狠狠摔在地上。 郭绍最后向山上望去,只见漫山遍野的黄叶枯草,往年还算萧瑟的秋风,今年却格外凛冽。 贺尔汉以为他在担心杨家兄弟,笑着低声对他说道:“放心吧,昨天我就已经暗中派人将他们保护起来了!” 听他这样说,郭绍也笑了,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晃动两下,道:“有你在,我当然放心!” 言罢,他转身大声命令道:“弟兄们,上马!出发!”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近百人一起飞身上马,虽然其中大部分人控马还略显笨拙,但也算勉强能驾驭了。 郭绍轻踢马腹,率先跃众而去,速度并不快,保证那些没骑马的人也能跟得上。 他们走的是大桐山里向东的那条山路,路上不见行人。 将近中午的时候,大家停下来休息片刻。 郭绍打开一张简易的地图,铺在一块石头上,同时命令三个都的都头和什长都聚到自己身边来。 “根据咱们事先制定的计划,此次攻击的目标是金牛寨、桃花寨和将军岭。薛先生,你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三个寨子的具体情况。” “遵命。”薛仪抱拳应命,他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开始指着地图比比划划。 “根据咱们的探报,这三个寨子里,金牛寨的匪徒最多,大约百十号人,除了咱们,他们算是这一带最大的土匪窝子。 这伙人主要以打家劫舍为生,为了出行方便,寨子并没有建在险要之地,而是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里,是三个寨子中最容易攻进去的一个。” 桃花寨的情况和金牛寨恰恰相反,他们没有那么多人,差不多一共五六十人,最为棘手的是,他们把老巢设在一个山腰的崖洞内,里面情况不明。 这两个寨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里穿乡过县,地主恶霸他们不打,专挑普通老百姓祸害,手段还比较下作,弟兄们到时候不用留手。 最后一个是将军岭,他们也是距离咱们最远的一家,这伙人人数跟桃花寨差不多,寨子建在一座小山上。 不过值得大家注意的是,他们有两个当家人,一个姓白,叫白老虎,一个姓袁,叫袁向庵,都是山民出身,风评还行。” 薛仪一口气说完后,默默退到一边,跟孙弘站在一起。 郭绍面对大家,笑着说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现在大家也清楚了,我们的计划是,先趁夜偷袭桃花寨,尽量把伤亡降到最低,然后再利用咱们的战马优势,强攻金牛寨,最后以连灭两寨的威势,逼降将军岭。大家有什么不同意见,现在都可以随便说说!” 聚拢过来的人中,三个都头都是参与制定这项计划的人之一,郭绍这话主要问的其实是什长一级的人。 十几个什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等着别人发言。 他们都是一贯的厮杀汉,提刀砍人容易,让他们发表不同意见还真没想过。 最后还是冯三儿站出来替他们解围道:“都尉,我等都是些粗人,只知道都尉箭头所指,就是我们的攻击方向,对这个具体计划还真没有什么想法,都尉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保证不拖后腿。” 郭绍原本就没有指望他们能给出意见,只是想让他们心中有这个意识而已,毕竟,随着行军司越来越大,这些人不可能一直都是什长,现在不培养他们的思考能力,以后他们领军的时候会吃大亏。 “好,既然如此,那就按原计划行事。不过,以后大家也要多看看,多想想,对你们没有坏处。” 众人休息完毕后,那些之前步行的人开始骑马前进,就这样,不断休息,不断轮换着,等他们赶到桃花寨所占据的小山,已是下午酉时了。 郭绍早早就让人把战马看管起来,一众人隐蔽在山林里,取出干粮,补充体力,也等待天色完全暗下。 秋天的夜色里,弯月明亮照人,半山腰上的崖洞内,桃花寨的匪徒渐渐进入梦乡。 郭绍带人悄悄摸了上来,一路上竟没有发现一个暗哨,只在距离崖洞不远的地方,捉到一名出来小解的巡夜人员。 “别喊,敢喊我就抹了你的脖子!”冯三儿把刀架在那人的肩膀上,低声斥道。 “不喊,我不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上有……!” “闭嘴!我问,你答,答错一个,就砍掉你一只手,敢耍滑头,你想想后果,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小的不敢耍滑头,好汉尽管问,小的把知道的全告诉你,还请好汉饶我一命!不要杀我!” 月影下,那人把身体缩成一团,浑身上下抖动不停。 冯三儿见他怕成这样,心中想道:“都尉也太谨慎了,不过一个几十人盘踞的小寨子,非要抓个人来问情况,有什么好怕的,直接打就是了。 他撇撇嘴,继续问道:“你老实听话,我就不杀你。我问你,洞内有多少人?你们寨主在不在里边?” “在里边!在里边!我们寨三个寨主都在里边,洞里除了我和两个值夜的,还有五十六人。” “好,答得不错,我再问你,洞里可有甲胄,或者是什么厉害武器?” “厉害武器我不知道,但洞里确实有甲,不多,也就十来具,平时都是寨主们和几个头目穿。不过,在洞里,他们很少用。” 冯三儿听到这里,命令手下的弟兄把这个俘虏看管住,自己则摸到郭绍身边,刚想禀报,就听见郭绍道:“不用说了,我刚才都听见了。既然匪寇都在,那就行动!” 郭绍刚说完,孙弘就想冲出去,薛仪一把拉住他。 “你干什么?” “孙当家,你是都尉的亲兵统领,此时此刻,你应该待在都尉身边,保护他的安全才对,至于冲锋陷阵,有冯三儿和田六子呢,你急什么?” “我……”孙弘想冲上去,又担心郭绍的安全,左右为难,急得火冒三丈。 眼看着冯三儿和田六子带着人,提刀杀到崖洞门口,将两个守门匪寇砍刀在地,然后众人一拥而上,更是气恼,拿着钢刀在郭绍身边来回劈砍。 郭绍好笑道:“孙大哥,想去就去吧,我让方都头派一队人跟着你,在里面小心一点。” 孙弘大喜,继而又担心道:“那你怎么办?要不咱们一起进去?” “里面人多,地方也狭窄,我的弓箭施展不开,就不进去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你放心,我身边还有方都头和他的半个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就放心去吧!” 孙弘犹豫一下,又看看方敬希,见他向自己点头,于是,也不在纠结这些,转头冲向洞内。 第61章 金牛寨 孙弘带着人冲进崖洞内,发现这个山中洞穴竟然出奇的大。 很多行军司的兄弟不断涌入洞穴深处,转个弯就不见了人影。 孙弘傻眼了,本以为这里就是个简单的超大型洞窟,没想到,这里边简直都快能跑马了! “走,咱们也进去。” 孙弘话音刚落,正欲带人向深处走,突然从里面跑出三个人来,为首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只见此人相貌平平,双手各提一把刀,见到孙弘等人一愣,仿佛很意外的样子。 旋即他就抬起双刀,摆出架势,沉声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敢攻击我桃花寨!” 孙弘刚才在洞外被薛仪拦下,导致他比冯三儿等人慢了一步进洞,心中郁闷正无处发泄,此时见到三个桃花寨匪寇从里面跑出来,哪里还能放过。 孙弘让手下停步观战,自己提刀跃到青年跟前,哈哈笑道:“赢了爷爷手里这口刀,我就告诉你!” 说完,不等青年接话,手中钢刀抢先劈向他的头部。 那青年很机灵,看出孙弘这招势大力沉,自己估计难以招架,就闪身让开,同时手中双刀一前一后划向孙弘面门。 孙弘见自己一刀劈空,并不慌张,低头躲过青年攻击,身体扭转,回身又是一刀横劈出去,直取青年后腰。 青年此时已经没法转身,不得已只好身子一矮,双刀交叉,将孙弘钢刀架在自己头顶,不想孙弘力气太大,直接将他压倒在地上。 青年大惊,欲要起身,不想孙弘已经将刀尖停在他的脖颈。 青年轻叹一声,将手中双刀掷于地上,脸上苦笑道:“没想到在这里竟遇见一个高手,也罢,我投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身后那两个桃花寨匪寇见他投降了,也放下手中兵器,老老实实被行军司的人押走。 孙弘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自己状态出奇的好,转头却看见冯三儿和田六子从洞穴深处走出来。 然后,就是很长一队桃花寨俘虏,一个接着一个低头从他的身边走过。 “孙当家的,你来晚了,我们已经把他们全堵里面了。嘿嘿,桃花寨这些年看来日子过得不错,睡觉死沉死沉的,有几个人甚至叫都叫不醒。” 孙弘看他们俩一脸得意,也没再跟他们多说什么,跟着队伍直接出去了。 郭绍站在山腰的一块空地上,四周围满行军司的人,火把燃烧的气味在夜空里飘散。 “禀都尉,桃花寨被咱们拿下了,除了他们大寨主和身边几人被田都头打杀之外,其余人都在这里了。” “一个不少吗?”郭绍问道。 冯三儿乐呵呵回道:“一个不少。这些桃花寨的人挺有意思,住在崖洞里,睡觉的时候兵器放的老远,一丝警惕性都没有,咱们进去毫不费力就缴了他们的兵器。” 郭绍低着头翻着桃花寨的账册,这些都是从崖洞内搜出来的,里面详细记录了桃花寨的所得明细。 翻完之后,郭绍面无表情道:“我一会儿给你一个名单,你把他们找出来,全杀了,为山下的老百姓报仇雪恨。“ 冯三儿心中凛然,他原本以为,都尉会效仿黑龙寨,把这些桃花寨的匪徒全部收编,没想到,郭绍还有这种为民做主的心思。 看来,自己以后做事要注意一下分寸,别不小心触到都尉的忌讳。 “今夜还是采取轮流休息的方式,就在这桃花寨里过夜。老崔,将所有缴获封进崖洞里,待明天咱们破了金牛寨后,我一同为弟兄们发赏!你辛苦一下,连夜登记。”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崖洞外桃花寨匪徒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第二天早上,郭绍带领行军司兄弟离开时,队伍里每个都都添了新人,那是桃花寨剩下没被处死的人,被郭绍打散编入到队伍里了。 行军司动作很快,刚过午时,队伍就已经抵达菅家坪,这里距离金牛寨只有十里路,再向前可能会遇到金牛寨的探子。 一座简易的大帐内,郭绍和薛仪并排而立 。 “你是说金牛寨在村子周围建了很多围墙?不是说他们没有准备吗?” 一个货郎打扮的探报回答道:“也不能说是他们的准备,那些围墙其实都是以前村里人的家。 自从这帮畜牲霸占那里,将那些人家祸害完,还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房子,那些围墙就是大火之后留下的。 他们还根据村里地形,改了进村的路,现在想要骑马攻进去,恐怕是不可能了” 郭绍沉默不语,情况有变,看来自己的计划也要做下调整。 “之前为什么不上报?”薛仪问道。 “之前时间比较紧,我们只打探到金牛寨就在这个村里,具体情形不是太清楚,当我搞清楚状况,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郭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涌起的烦躁感,心中明白,这种情况不能全怪在探报身上,毕竟才刚刚组建,出些差错在所难免。 “好了,此事我就不追究了,下不为例!” “多谢都尉开恩,属下一定谨记教训,绝不再犯!” 郭绍上前拉起他,拍拍他身上的尘土,正色道:“不要小看你做的事情,你所提供的信息是咱们行军司决策的支柱,如果少了其中一点,咱们制定的计划就会有很大的漏洞。” “是,属下知道了。” “嗯,你先去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告诉薛先生,他会为你安排。” “是,属下告退。”老汉躬身离开。 大帐里陷入一阵安静,最后还是薛仪先开口道:“都尉,说起来,这事也不算坏事,问题早暴露出来,总比晚暴露要好。” 郭绍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之前制定的计划看来是行不通了,那咱们就再想想办法,既然攻不进去,那就把他们引出来,出了他们那个乌龟壳,这些人就是待宰的羔羊。”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只是该怎么做,才能钓他们出来呢?” 薛仪嘴角含笑,胸有成竹道:“那就要看桃花寨兄弟们的本事了!” 第62章 黄胡子与张宝山 距离菅家坪十里外的高堂村。 在一片残垣断壁之间,赫然耸立着十几座完好的宅子,这里就是金牛寨的常驻地。 在这十几座没有经过烈火焚烧的宅院里,黄胡子的居所格外显眼。 金牛寨的普通弟兄都是住在一起,最多也就是在几个大院子里分屋居住,每个屋子分进去八九人左右。 金牛寨是以抢劫为生,只要行动不断,大大小小的匪徒们,手里根本不愁没有银子使唤。 今天,大当家黄胡子没有外出“收粮”的打算,金牛寨所有匪徒也只能待在村子里面,老老实实,不敢出去。 既然无事可做,为了打发时间,消耗掉旺盛的精力,各个院子的匪徒就支起赌桌,你吵我嚷的耍起钱来,其中的火爆程度,不亚于城里的赌坊。 黄胡子,原名黄成,是金牛寨的大当家,他的居所,可比普通喽啰气派多了。 单独霸占一个两进院落,全是青砖黛瓦建造,前院作为金牛寨议事的地方,供大家办公,后院则是黄胡子自己居住。 此时此刻,后院。 黄胡子刚从里屋走出来,满怀惬意的伸伸手,旁边一个俏丽的丫头为他递上衣袍,并怯生生帮助他穿衣系扣。 里屋内,痛苦的抽泣声不断传来,黄胡子浑不在意,大手在俏丽丫头怀里不断摸索,口中还不断调笑。 “行了,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就知道哭,你也学学咱家小翠儿,多乖巧,多听话,不仅不哭,每次还都能把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哪像你,在床上跟块木头似的,一点情趣都没有,白得了老子一番疼惜!” 屋内妇人哭声更大了。 黄胡子被她哭得心头火起,一脚踹开里屋房门,大步走到床前,用力掀去床上被褥,露出一个胴体雪白的妇人。 妇人大约二十多岁,全身蜷缩成一团,正在瑟瑟发抖。 “别哭了,再哭老子就把你赏给底下的兄弟,让你体会一把千人尝万人跨的滋味!到那时候,我看你还哭不哭?” 妇人被他话里的意思吓住,哭声顿时止住。 黄胡子满意道:“这才对嘛,老老实实听话,把老子伺候好了,或许老子到时候还能饶你一命!” 说完,他用手在妇人的粉背上轻轻划过,眼中流露出一丝贪婪。 正当他想有进一步动作时,一阵喧哗声从院外传入里屋。 黄胡子手上动作一停,侧耳仔细倾听,好像是村外来了什么人,正在与守在村口的弟兄争吵不休。 “晦气!” 黄胡子心中暗骂,最后看了一眼妇人的娇躯,重新整理下衣袍,转身离开里屋,向着院外行去。 床上妇人蜷缩着身子,抽泣声再次响起。 黄胡子来到村口,发现已经有部分兄弟聚集在这里,此时正仰着脖子和村外的人对骂。 他抬头向村外看,只见那里大约有二三十人,其中竟然还有几个人正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这些人。 “怎么回事?”黄胡子问道。 一个金牛寨喽啰见到是大当家问话,赶忙回道。 “大当家的,这些人都是桃花寨的,一刻钟前,他们突然来到咱们这儿,非说咱们抢走了他们战马,还伤了他们寨主,要咱们立刻交还战马,并给他们一个说法,否则就要攻打咱们。” 黄胡子能在盗匪窝里当寨主,当然不是善男信女,更绝非无能之辈。 金牛寨有没有打伤桃花寨主他不知道,但自己寨子就这么大,里面有没有战马可是一清二楚的。 他满目狐疑,站在高处向四周张望,却发现村外除了这群桃花寨的人外,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确定是桃花寨的人吗?” “确定!为首那个骑白马的,我见过,是桃花寨的三当家张宝山,绝不会错!” 黄胡子知道他们身份后,心中更加疑惑,桃花寨人少寨小,往年两家虽然也发生过一些龃龉,但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直接杀到金牛寨门前讨要说法。 他们哪儿来到底气,会说出攻打金牛寨的话? 又是怎么认定战马一定在自己手里的呢? 还有,桃花寨又是从哪里得来这群战马,怎么一点风声都听说过? 这年头儿,战马可是战略资源,没有一定的渠道,根本就弄不来的。 黄胡子盯着村外那几匹战马看了很久,满脸艳羡之色。 “张兄弟,我是金牛寨黄胡子,久闻张兄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气逼人,气势不凡。”黄胡子跃众而出,抱拳行礼道。 张宝山,桃花寨的三当家,也就是昨晚被孙弘擒住的那个青年。 昨晚桃花寨被破,将近一半的人被行军司就地正法,他却因为平时很少下山,祸害的人不多,和剩下的人一起被郭绍收编了。 今天他正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时,却被郭绍召进帐中,交给他一个“艰巨”的任务。 那就是,想办法把金牛寨的人从村里引出来,好让行军司一举击溃。 为了让他安心干活,郭绍甚至还送给他一匹战马,并承诺事成之后,将为他单独成立一都,任他为都头。 张宝山心动了。 他和行军司一众高层商量过后,便率领剩下的桃花寨人员,一同来到高堂村,声称金牛寨抢了他们的战马,还打伤了桃花寨主,今天就是来讨回公道的。 此时见到金牛寨大当家黄胡子亲自出来,心中委实有些忐忑不安。 “黄寨主的威名,张某也是如雷贯耳,可今日一见,却发现见面不如闻名啊!怎么,金牛寨敢做不敢认?” 黄胡子听他说得如此不客气,心中也颇为恼怒,但是最后仍然强压怒火,冷冷道: “张三当家好大的火气,你们桃花寨的东西丢了,就来我们金牛寨讨要,如果别的寨子也有人丢了东西,岂不是也要来我这里要个说法了?” “别的寨子我不管,我只要回我们的战马,战马一到,我立刻退走,绝不再来打扰金牛寨的诸位好汉。” “你凭什么说是我金牛寨夺了你的战马,有什么凭证吗?” 张宝山听他向自己索要证据,心里好笑,面上却不露分毫破绽。 “我的人亲眼见到你们把我们大当家打伤,拉走战马,难道我们还会冤枉了你不成?趁早交出战马,省得咱们两家兵戎相见!” 第63章 引蛇出洞 黄胡子见张宝山如此咄咄逼人,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难道,真的是自己山寨里的人见马起意,偷偷将战马夺了去,然后让自己背锅?” 他还在那里沉思,张宝山却不给他时间反应。 “好哇,定然是你们这些人,见不得我们桃花寨有战马相助,为了打压我们,故意将我们辛苦弄来的战马抢走,现在却还在这里装糊涂,当我们桃花寨都是傻子不成?弟兄们,抄家伙,给我狠狠的打!”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桃花寨众人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出来,迅速拉弓射箭,呼吸之间,就见黄胡子额头中箭,然后仰面而倒。 金牛寨的匪徒大惊失色,急忙转身找掩体躲避。 张宝山也很惊讶,他没想到郭绍竟然还有一手如此惊人的箭术,一张嘴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没错,射箭的人,正是郭绍。 他和孙弘混在原桃花寨的几个弟兄当中,见时机成熟,当机立断,擒贼先擒王,直接一箭射死金牛寨寨主黄胡子。 金牛寨的人见到黄胡子倒在地上,血液流满头部,知道大寨主这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几个头领登时就起了心思。 只见一个黑脸大汉抢先大喝一声:“贼子暗箭伤人,竟敢射死大寨主,弟兄们,跟我杀出去,为大寨主报仇啊!” 其余金牛寨匪徒见到有人领头,自恃自己一方人多势众,各个争先恐后的奔出围墙,手举兵刃向张宝山和郭绍他们杀去。 郭绍见到计谋成功,一扯缰绳,转马急走。 “快撤!” 张宝山这时也反应过来,左右吆喝着向远处逃去,桃花寨的其他人紧随其后。 金牛寨众匪见他们不敢交战,更是放下心来,一个个如同出笼的猛虎一般,紧追不放。 就这样,你追我赶,一口气跑了四五里路,有几个桃花寨的人体力不济,被金牛寨众匪追上,还没等他说话,就已经被乱刀砍死。 其余桃花寨的人见到这一幕,不禁冷汗直冒,更加不要命似的向前冲去,逐渐与金牛寨众匪拉开了差距。 等金牛寨众匪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准备停下来恢复体力时,只听见左右两边马蹄声如雷,近百匹战马疾奔而至,顷刻间就杀入金牛寨的队伍中。 这些人好像骑术还不太熟练,有几个人更是直接从快马上一头栽下,剩下的人却不管不顾,驾驭着战马快速移动。 他们其实很少挥刀,只是在人群中来回奔跑,但快速奔跑的战马本身就是武器,不少金牛寨匪徒都被战马撞倒,几经践踏后,早已像破麻袋一般。 当战马疾奔激起的烟尘散尽,郭绍带领行军司步行人员赶到时,金牛寨的人已经消失了三分之一,大部分都是被战马踩踏而死。 郭绍望着战圈里红褐色的地面,对冷兵器时代战马的重要性又加深了几分。 打扫过战场,郭绍首先要来行军司伤亡名单,看到上面的数字后直皱眉头,虽然伤亡还在自己预料之内,但见到这么多兄弟死在这场注定无名的战事里,还是感觉心头沉甸甸的。 这些人中,有几个是不应该死的,但却死在了战马的快速运动中。 他们骑术不精,从马上掉了下来,和金牛寨的匪徒一个下场。 这些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只要时间足够,让弟兄们多多跟战马接触,假以时日,这个人数一定会越来越少。 郭绍放下伤亡名单,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悲意。 “金牛寨还剩多少人?” 薛仪道:“除开高堂村剩下的那些匪徒,这次战斗中咱们共俘虏七十三人,其中还有十余个身受重伤,估计救不过来了。” “那就帮他们一把,送他们直接上路,免得在这个世上活受罪。” 薛仪心中一寒,急忙低头应是。 “如果咱们的人也有带伤的,不论轻重,全力救治,废了的送他们返回山寨,死了的,找个风水好一点的地方厚葬,他们的抚恤你派人送到他们家里去,不要让人贪了。”郭绍又道。 薛仪听到,心中寒意顿时消散,郑重应是。 郭绍想了想,吩咐薛仪道:“还有一些没有家人的,你把他们的名字生平都记下来,等咱们有条件了,给他们立长生牌位吧!” 众人见郭绍为大家考虑得如此周到,个个都是心中暖洋洋的。 此地事情已了,郭绍率领行军司押着俘虏返回高堂村。 等大家进入高堂村,却发现高堂村已经人去屋空,只留下一地狼藉。 郭绍派崔老猫带人去接管金牛寨库房,准备将所有财物登记在册。 “这就是黄胡子居住的院子,共前后两进,据俘虏交代,黄胡子住在后院。都尉,要进去看看吗?”冯三儿笑嘻嘻问道, 郭绍感觉他的笑容有些猥琐,像是盼着自己赶紧进去一样,料定里面肯定有一些不寻常的物事。 “里面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冯三儿嘿嘿一笑,他刚才得到消息,先去看了一眼,发现真的是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后,喜不自胜。 听到郭绍询问,快步走到他的身前,低声道:“都尉,里面还有两个娇滴滴的美人,是黄胡子专门抢来伺候自己的,我刚才去看了,都是人间绝色,都尉乃当世英雄,刚好绝配!嘿嘿!” 其余众人见他们二人嘀嘀咕咕了半天,也不知说些什么,薛仪离得比较近,隐隐约约听到些什么,急忙向后退了几步。 为主上敛财的人比较多,但为主上拉皮条的还真没见过几个。 郭绍看了一眼冯三儿,脸上似笑非笑。 “冯大都头,你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听说你在黑龙寨的时候,就管不住下面那玩意儿,每次下山,都要祸害一个民间女子,怎么,这是也想把我也拉下水?” 冯三儿没想到郭绍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此事,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 他讷讷道:“看都尉说的,我也是看都尉一个人操持咱们行军司这么大一摊子,确实辛苦了些,所以才想着,为都尉找些乐子,让都尉轻松轻松。既然都尉不领情,那属下现在就去撵走他们!” 说着,他就准备迈步向前。 郭绍一把拉住他,问道:“真有你说的那么漂亮?” 冯三儿还以为郭绍是同道中人,立刻挤眉弄眼道:“比都尉想象的还好看,尤其是其中一个,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堪称国色。若不是我想着都尉,一定会把她据为己有,深藏于闺房之内,自己慢慢独享。” 郭绍见他说的眉眼飞扬,想来是十分喜爱美色,心中不由担心几分。 一个领军大将,脑子里如果全是男女那点事,恐怕他也走不了多远。 得赶快为他成个家,免得将来因为这点小事误了自己的大事。 “既然你这么喜欢她们,那就把他们都娶了吧!” 第64章 来人,将他拿下 “啊?” 冯三儿完全没想到郭绍竟然这样决定,他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张着大嘴傻傻的站在原地。 “我说,让你把她们娶回家,听清了,是娶回家,不是直接收房,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那种!” 冯三儿这回听清楚了,但他的老脸却唰的一下红个彻底,两只手掌不自觉搓搓,吞吞吐吐道:“这……不好吧,都尉都还没有娶妻,我怎么好意思呢!要不,都尉你再看看?” 郭绍笑骂道:“你这个怂货,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可提前告诉你,这事没那么简单。 这二人在金牛寨定然饱受欺辱,如今就算从这里走出去,在这个世道,估计也好不了多少。 我行军司自诩正义,对她们你不能用强,要花时间、花心思感化她们,让她们心甘情愿进你家门,这样才算明媒正娶。你听懂了吗?” 冯三儿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小声道:“这也太难了,我就是一个山上强盗,她们怎么会真看上我?不能用强,那我还娶个屁呀!” 其他人刚才就已经听呆了,这时见冯三儿苦了脸,一个个忍不住笑出声来。 薛仪微笑上前,拉着冯三儿的胳膊说道:“兄弟,她们生得好看吗?” “好看!”冯三儿脑海浮现两张精致白皙的脸庞,口中不自觉回答道。 薛仪忍着笑谆谆善诱道:“你看,她们既然这么好看,世上有的是人抢着娶,你不拿出一点诚意来,怎么能得到她们的芳心?” 田六子这时也插话道:“三哥,难不成你还想跟以前一样,把她们强要了? 都尉刚才可说了,咱们行军司乃正义之师,没有那样的规矩,要想把她们留在你身边,就得出些本钱,花点工夫,这样你们夫妻才能长久。” 冯三儿见大家都等着看自己的笑话,此时想摆脱恐怕也摆脱不了,暗暗后悔把这件事告诉郭绍。 郭绍不等他拒绝此事,大声鼓励道:“不要小看自己,你冯三儿大小也是咱能行军司的一个都头,屁股后面跟着五十多名弟兄,将来指不定还能带领千军万马,难道,还担心攻不下两个女人? 还有,你这个名字是不是也应该改一改,冯三儿,人家一听就知道你出身不高,这样可讨不到女子欢心。 笑什么笑,六子,你也一样,抽空赶紧找薛先生重新取一个好的,要高端、大气、上档次,不能丢了我行军司的脸!” 薛仪接话道:“谨遵都尉吩咐,属下一定给他们取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好名字,说不定将来还能名扬天下呢!”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只有冯三儿还是苦着一张脸。 郭绍训斥道:“这是好事,别总苦着一张脸,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跟了你,那是你的福气,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等你们的婚事定下来,通知我一声,我来给你们做证婚人!礼金不够的话,随时来找我!” 冯三儿心中喜悦,脸上却假装很不满意,不情不愿的应下此事。 哪知众人早看出他心里的得意劲儿,恨不得人人上前给他一拳。 郭绍扫视一圈,注意到所有人眼里的热切,又开口道:“大家不要羡慕冯三儿,我在这里给你们保证,以后人人都有好媳妇。 但这里有个前提,那就是,对女人不能用强,只有无能懦弱的人,才会使用暴力的手段,有本事的人,都是吸引女人主动靠过来。 你们现在都已经是什么档次的人了,自己不知道吗?还想玩霸王硬上弓那一套,丢不丢人?” 众人经他这么一说,仿佛自己层次真的提高了一般,心想:确实不应该再使用低级手段了。 “另外,咱们现在还是处于行军状态,军中不能留女人。冯三儿,准你两天假,把你的女人带到山寨里好好安顿下来,能不能做到?” 冯三儿一听,急了。 “都尉,这也太……” “嗯——”郭绍肃然说道,“这是军令!” 冯三儿看了一眼郭绍的脸色,最终就范。 “是,属下遵命!” 镇压冯三儿的“反抗”后,郭绍不在停留,在大院门口直接转向,带着人视察伤兵去了。 冯三儿站在大院门口,一直等到郭绍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这才进入大院,心中对郭绍感激不尽。 从伤兵队出来,郭绍传令:“找人甄别俘虏,统计死刑名单,今日处决完毕。晚上就在此处休整一夜,明日兵发将军岭。” 随着这道命令下发,行军司整个大营开始迅速忙碌起来,直到深夜,方才安静下来。 翌日清早,晨雾还未散尽,行军司就排着整齐的队伍,开始向将军岭出发。 队伍里,明显多了不少人,这些人远远看去,跟行军司原来的老人还是有着很大区别,但就像昨天的桃花寨一样,会慢慢地融合进行军司的队伍里,集中在郭绍的令旗之下。 将军岭是一片山区的统称,位于行军司与东寨中间,这里山不算高,但所包含的地域却是三个匪寨中最大的一个。 郭绍带领行军司一路好走,到了午后才抵达这片区域。 郭绍刚刚下令停步扎营,就听见远处小山上响起一阵铜锣声。 行军司队伍立刻陷入慌乱,郭绍大怒,拔刀连杀两个想要逃跑的兄弟,这才重新将骚乱镇压下去。 郭绍提着血淋淋的长刀,恶狠狠盯着远处跑过来的一伙人。 发现他们不过十几个人,大多身穿土黄色布衣,竟在十月的秋风里岿然不动,心中有些惊讶。 十几个人就敢冲击自己的大营,看来这伙人有些本事,不知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一个身穿玄色圆领袍服的中年人,在两个壮汉的护卫下,慢慢来到郭绍身前,上下打量一番后,恍然道: “原来是穿云寨行军司的郭都尉,我将军岭与行军司相距颇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郭都尉今日带兵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郭绍面现惊诧,他自从下山后,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自称什么行军司都尉,就算这两天连续攻破桃花、金牛两寨,也都是在收编俘虏时才说明身份,不想到了这将军岭,却被人一语叫破。 郭绍沉思不语,那人也不急着催促,旁若无人的观察着行军司的队伍。 “你是何人?” 那人见郭绍开口问话,微微一笑,拱手抱拳道:“在下袁向庵,本是陈州人,三年前逃难至此,蒙此地白大当家看重,在这将军岭上坐第二把交椅。” 郭绍听他这般回话,不由重新打量他一番,重点注意到他身上那件玄色圆领宽袍。 这身装扮可不像是个山贼头子,倒像洛城里那些享尽安稳的富贵中人。 “来人,将他拿下!” 第65章 收编将军岭 上 郭绍话音刚落,孙弘就一把扯住袁向庵的衣领,手上一用力,便将他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袁向庵的两个护卫见到二当家被擒,急忙飞身相救。 孙弘见了,提起袁向庵,将他抛给旁边的其他兄弟,然后转身跳起,躲过一个护卫的攻击后,一脚踹出,将其踢翻在地。 另一个护卫见状,心知自己不敌,赶紧抽出腰间配刀,用力挥动。 孙弘不慌不忙,侧身躲过钢刀,同时右手向前一探,刚好抓住那人手腕,用力再向上一扭,那人的刀便直接掉在地上。 “郭都尉,你这是什么意思?”袁向庵惊问。 郭绍走到他面前,不答反问:“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是行军司的?莫不是你在我们行军司安插了奸细?” “不是,我们没有安插奸细,我是……猜的!” “哦?这都能猜出来?你给我详细说说。” 袁向庵被人用绳子捆住双手,他死命挣扎两下,郭绍没有理会。 袁向庵无奈,只得回答道:“我的判断依据有三点,第一是你们的人数,这周围山寨不多,能达到你们这种规模的,只有穿云寨总寨和你们行军司。 第二是因为你的年纪,年纪轻轻就统领这么多人马,在咱们大桐山只有你一个。 第三就是这些战马,上面有唐州的标记,最近你们刚好战胜了两千唐州军,俘获一批战马合情合理,这也是我猜出你们的最主要的一点。” 郭绍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笑容,接着又问道:“为什么不是唐州的刘象先呢?他的年纪跟我相差不大,统领唐州人马更是理所当然。” “看来你们的消息不太灵通,刘大公子自从被你们打败后,犯了痴病,一直卧床不起,刘知府请了不少名医去看诊,都毫无起色,唐州城内谁人不知?只能是你!” 郭绍和薛仪对视一眼,都察觉出这其中存在的问题。 “给袁先生松绑!”郭绍吩咐道。 绳子松开后,袁向庵活动一下手腕,怒气冲冲道:“为什么把我绑起来?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 郭绍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比较喜欢人才,见你像是很有才华便起了爱才之心,得罪之处还请不要见怪。来人,请袁先生到咱们大营坐一坐,好好伺候着,不能得罪!” “是!” 袁向庵还想再说些什么,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就被人死拉硬拽着拖进了行军司的队伍。 他的两个护卫也被绑着,见他被人拉走,急得怒吼不已。 郭绍又来到这两个护卫跟前,微笑说道:“看不出来,你们还挺忠心!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 回去告诉你们大当家,我行军司已经平灭了桃花寨和金牛寨,现在轮到他将军岭了。 看在你们从不祸害老百姓的份儿上,我给他一天一夜的时间考虑,明日此时,如果还见不到他的人,那就别怪我不讲绿林情义。 至于你们二当家,我们行军司会好生招待,不会让他受苦的。” 郭绍说完,示意手下兄弟放他们离去了。 等他们走远,薛仪走上前赔罪道:“请都尉恕罪,唐州的问题我一定尽快解决!” 郭绍拍拍他的肩膀,温和说道:“这个不能怪你,唐州的事情要么是被人家发现,要么就是自己叛变了,查清原因,到时候该怎么处理,你看着办,我只要结果。” “是,都尉,相信此事很快就能查清楚,到时候一定给你一个结果。” “嗯,小心一点,别把自己也折进去了!” “属下明白!”薛仪向郭绍一抱拳,然后转身离开。 郭绍没有动,他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将军岭,心中想道:“不知他白大当家会怎么选呢?” 将军岭上。 白老虎一脚踹飞一名护卫,“废物!我让你们保护二当家,你们就是这样保护的?” 那名护卫正是负责保护袁向庵的两个人之一,他忍着身上的剧痛回答道:“大当家,不是我们无能,是行军司的人太厉害了,我们两个一起上都不是人家的对手,请大当家恕罪!” 白老虎怒气未息,恨声问道:“二当家被擒,你们是怎么逃回来的?” 两个护卫将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我们也是看出二当家不会受到他们虐待,这才离开回来报信儿的!” 白老虎知道了具体情况,这才让他们起来,问道:“这么说,桃花寨和金牛寨都没了?” “他就是这样说的,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白老虎思索片刻,心中拿不定主意。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大哥,既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虚张声势,那就派个人去金牛寨和桃花寨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那人给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声音清脆悦耳,仿若空谷黄莺一般。 白老虎没回头就已经知道是谁了,只见他叹息一声,让两个护卫先出去,然后无奈道: “唉,环儿,你不懂,如果来的真是郭绍的话,估计他说的话不会有假,行军司能在一天之内打败唐州两千官兵,那就说明他们是有一定的战力的。 再说,就凭黄胡子等人干的那些事,行军司一举灭了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那怎么办?咱们现在这点人手恐怕也抵挡不住呀!”被称作“环儿”的女子声音又传出来。 “怎么办?我还想问你呢,你天天跟向庵在一起,难道就没学到些什么?这倒好,向庵如今被人家扣下,咱们兄妹一点主意都没有!” 女子被他这么一说,顿时不乐意了,只听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却是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女子。 这女子气冲冲跑到他身前,叉起腰,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不也天天跟他在一起议事吗,怎么也不见你学到多少本事?” 声音依旧悦耳动听。 谁能想到,如此好听的声音,却出自一个中年泼辣妇人的口中。 白老虎拿自己亲妹妹没有办法,只得连哄带骗道:“对对对,是大哥没用,大哥给你赔礼道歉,咱们家环儿聪明好学,过目不忘,是个注定会名传千古的大才女……” 红袄女子听他说得越来越离谱,赶紧打断道:“行了,行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没心情跟你斗嘴。” 白老虎也沉默下来,兄妹二人并排坐着,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像当年他们父母离开时那般无助。 白老虎扭头望着妹妹的侧脸,心中酸楚不已,当年妹妹年轻漂亮,声音更是像山间百灵一样动听,吸引了不少十里八乡的俊小伙儿上门提亲。 如今妹妹青丝依旧,皱纹却已经开始显现,多少年的苦苦等待,终于有了转机,如今却还要被自己连累。 “对不起,环儿,是大哥没用,兜兜转转十几年,咱们还是没能摆脱被别人主宰的命运。你放心,大哥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一定会把向庵救回来!” 第66章 收编将军岭 中 淮州,将军岭北部边缘。 行军司临时驻地。 夜深人静,郭绍正在巡查弟兄们的营房,孙弘跟在他的身边护卫。 这三天弟兄们连续奔波,虽取得一些进展,但也确实累得够呛,晚上吃完饭,一个个进了营房,倒头就睡,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现在行军司一共有五个都,除第一都在山上留守外,其余四都均在此处,如果这个时候被人偷袭得逞,恐怕他这个所谓的行军司都尉也做到头了。 第五都的营房里,一个新加入行军司的少年,睡梦中一脚踢掉身上的被子,郭绍急忙上前帮他重新盖好,并把被角向里掖了掖。 孙弘在旁边做着同样的事情。 郭绍站起身,望着营房里弟兄们熟睡的样子,心里踏实极了。 也只有在此时此地,他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些年轻的汉子指望他为自己带来好日子,他也靠着这些人,才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立足。 “一定要加快速度!”郭绍走出营房时心里这样想着。 望着夜空中明亮的弯月,郭绍不知是问自己还是在问孙弘,“我们真的能行吗?” 孙弘以为他是在说逼降将军岭的事,自信满满道:“咱们肯定行!别看将军岭的人都躲在山里,但是他们人少,咱们就堵在这里,不怕他们不下山!” 郭绍转头看着他,有些羡慕他的心思单纯。 “大哥,在我身边是不是感觉很憋闷?”郭绍问道。 孙弘挠挠头,没有说话。 郭绍有些歉然,当下对他抱拳说道:“对不起,大哥,这样的日子你恐怕还要再熬一段时间,等咱们行军司的人手多起来,不用再担心唐州时,我就放你回到陈大哥身边。” 孙弘嘿嘿一笑,“二郎,俺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你对俺好俺知道,但你这里规矩太多,俺是担心到时候不小心会给你惹麻烦。” 郭绍拍拍他的胳膊,表示亲近后,就迈步向前走去。 郭绍的大帐位于整片营房的最中心处,一路上遇到两队夜间值守的巡逻人员。 他们见到郭绍纷纷停下行礼,郭绍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继续巡逻。 待他们走后,郭绍带着孙弘正要向前迈步。 突然,孙弘脚步一顿,转头向一旁的阴暗处看去。 “什么人?”孙弘暴喝。 郭绍心头一紧,也看向那个地方,一道人影迅速消失在营房背后的黑暗里。 孙弘刚要追上去,又意识到现在郭绍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如果自己走了,歹徒万一返回…… 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刚刚离去的那一队巡逻队员就急匆匆跑了过来。 “都尉,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有个人影从这个营房背后跑掉了,鬼鬼祟祟的。”郭绍平静道。 巡逻队领头的是个面色蜡黄的壮汉,听了郭绍的话,很是雷厉风行,立刻开始指挥人手:“留下一半人保护都尉,其他人跟我走!” 说完就向郭绍一抱拳,转身带人向黑暗处追去。 孙弘看了一眼郭绍,见到他微微点头后,也紧跟着消失在营房后的暗影里。 行军司大营某处,白老虎躲避在阴影中,几个搜寻人员匆忙跑过。 感觉他们已经跑远了,白老虎这才施施然从阴影里走出来,口中小声骂道:“tm的,警惕性还挺高,真把自己当官军了?” 他今夜瞒着妹妹和手下悄悄下山,就是仗着自己武艺出众,想趁夜把袁向庵救出去。 因为不知道行军司具体把人藏在哪里,所以他就采用笨方法,一个营房跟着一个营房的找。 找过几个营房,还是没找到,正想再去寻找下一个时,恰巧碰到郭绍和孙弘巡查回来。 仓促之间,他就慌忙躲进营房一旁的阴影中。 等他在黑暗里见到巡逻队员向郭绍行礼时,立刻想到:机会来了! 只要抓住了郭绍,就等于抓住了行军司,不仅能迫使他们放人,还能威逼他们离开此地,放过将军岭众人。 只是他这边刚想动手,马上就被郭绍身边的那个护卫发现了。 待那人一声暴喝后,他就知道坏了,得赶紧走。 果然,很快巡逻队就紧追而至。 白老虎费劲心力躲过几次搜捕后,见事已不可为,就想快速离开这里,返回山上去。 这里是距离行军司大营出口最近的一条路,只要顺利越过这片戒备森严的空地,就能逃出生天。 白老虎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阴影中,不时回头张望,发现确实没人能够注意到自己,就迅速纵身一跃,直接跳到营门口,正打算迈腿出去,却又一步一步退了回来。 营门口,一个壮汉立在那里,他的身后,整整齐齐站着一队行军司兵士。 白老虎再回头看去,从四周的营房里也冲出来一队队人马。 四周合拢,将他包围在中间。 白老虎看看周围的兵丁,一种悲壮的情绪涌上心头。 “逃不掉了!看来,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所!可怜环儿以后只能一个人活着了,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受坏人欺负,只是可惜再也没有人护着她了!” 想到这里,他泪如雨下。 郭绍坐在高处,身旁站满了人。 他没急着下令拿人,而是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等着。 很快,袁向庵就被人押了过来。 他迷惑不已的看看四周,见这么多人围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直到他来到郭绍所在的高地上,才一眼就认出了被包围在人群中的白老虎。 “大哥?”他一脸惊骇。 郭绍见他到来,让人也搬过来一张椅子,请他坐下。 待袁向庵失魂落魄地坐下后,郭绍悠悠开口。 “袁先生,下面那位,想来你应该不陌生吧?” 袁向庵不答。 郭绍冷冷一笑,脸上露出讥讽之色。 “堂堂将军岭大当家,居然想行刺于我,我灭了他的将军岭,想必不算过分吧?” 说着,他就缓缓抬起手臂,准备下令动手。 袁向庵无奈站起,拱手一礼道:“郭都尉,我大哥虽然是个莽汉,但是要说他想行刺你,恐怕他还没有这样的心性,这其中想必有些误会。” “哼!误会?此人趁夜偷入我行军司大营,还悄然潜到我的身边,不是为了行刺我,还能是为了什么?” 袁向庵语塞,他没想到白老虎为了他竟会做到这个地步,心中既感动又愧疚。 再想起当年那个红衣女子,更是心口剧恸。 她对自己一往情深,当年自己就是因为顾忌太多,这才误了她大半生的时光,如果今日她再得知,她最敬爱的兄长竟然死在了自己面前,那自己还有什么颜面再去见她。 罢!罢!罢! 自己欠的债终究要还,今日就彻底做个了断吧! 想到这里,袁向庵撩开下袍,缓缓屈膝,就此跪在郭绍身前。 第67章 龙蛇 “请都尉看在我的薄面上,饶我大哥一命,以后都尉但有所使,袁某无不从命!” 郭绍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目光锐利起来。 “看你薄面?哼,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别忘了,你,也是我的俘虏!” 袁向庵昂然不惧,他抬头注视着郭绍,一语叫破他的内心所想。 “如今大罗天下不稳,各地藩镇包藏祸心,高门大户只知道关起门来享受荣华富贵,根本不管小民死活。 穷苦百姓心怀翻覆之念,有才之士贪图从龙之功,草莽英雄更是如同过江之鲫,这承平二百余年的大罗,其实距离山河破碎只差一把大火而已。 都尉年方二十少许,两月间就纵横唐淮两地,组建行军司,火烧两千官兵,现在又开始扫荡身边隐患,定是有了升龙之志。 袁某不才,幼年治学,青年游遍天下,熟知各地利弊得失,不敢自诩贤者,但也能为都尉查漏补缺,出谋划策,都尉若想早日达成心中所愿,我愿效犬马之劳! 另外,我们将军岭上还有壮士六十二人,个个身矫体健,武艺非凡,定能助都尉成就一番大业。 还请都尉看在我等真心投顺的份儿上,饶过我大哥一条微不足道的贱命吧!”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傻眼了。 大家知道大罗官场f-b透顶,天下百姓饱经沧桑,但也从来没有“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思,但现在听了袁向庵的一番话后,心中不由热烈起来。 郭绍此时头脑却异常清醒,这天下他也去过,他也见识了不少悲欢离合,他也十分清楚各地官府的政令得失。 袁向庵所说虽然符合事实,但是天下英雄多了,他郭绍不过穷乡僻壤之地的一介草寇,又凭什么让“天下大才”青眼相看? 想来不过是欲用大言糊弄自己,千方百计让自己放过他大哥而已! 郭绍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声音平缓有力。 “你有如此大才,而且对白家还这么忠心,我这等山间野寇,岂敢用你?” 袁向庵好像知道他会这样说,不假思索道: “白家兄妹虽然待我甚厚,但毕竟是私人情义,不能与公事并为一谈。 况且,白大哥并非开辟之才,都尉也非寻常草寇,行军司虽是草创,但在这唐淮地界已是威名赫赫,我投靠都尉乃是奉天应命之举,又怎会做出不利都尉之事呢?” 郭绍嗤笑:“哼!好一个‘奉天应命之举’,少tm来这一套!我只问你,如果我不杀白老虎,你可愿去招降将军岭?” 袁向庵这时才惊讶道:“都尉不怕我出了大营,一去不复返吗?” 郭绍冷笑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如寒冰。 “你可以试试!” 袁向庵喉结滚动,然后身体挺直,向郭绍抱拳道:“属下愿往山中说服白家妹子,共同归降行军司!” “好,你记住,你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如果今日辰时,我还不见你们下山归降,我就先杀白老虎,再攻破将军岭,将你们上下一干人等全部屠尽!你,听明白了吗?” 袁向庵看看夜色,然后毅然决然道:“请都尉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他说完这句,也不等郭绍回复,起身便向包围圈里的白老虎走去。 众人见到他来到白老虎跟前,稍微解说几句,白老虎就一声叹息,将手中短刃掷于地上,束手就缚了。 然后袁向庵又向郭绍他们所在方向抱拳一礼,大步出营去了。 “都尉,真的要放他走吗?我感觉这人好像有些本事!”田六子在一旁担忧道。 他在行军司里跟冯三儿关系最好,此时冯三儿正押送部分物资返回山寨,当然也顺便安顿他那一对娇妻美妾。 冯三儿不在,田六子当然代替他统领第三都部分人马。 郭绍摇头道:“当然不会,此人与我们有大用,这次就是看看他会怎么选?” 田六子摸摸下巴,脑中有些糊涂。 都尉这是什么意思?这跟选择有什么关系? 难道,这其中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郭绍看见田六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哑然失笑,道:“行了,别想了,你这脑子,打仗还行,想这种问题,真是难为你!对了,我让你们改名字,你们改了吗?” 田六子一听这事,立刻精神起来:“改了,改了,我们第二天就去找薛先生了,不仅我们改了,还有几个兄弟的名字也改了!” 郭绍目光投向薛仪,薛仪微笑点头道:“确实如此。田都头的名字改为四海,取六制一统之义。 冯都头的名字,我原想改成小终,取三乃数之小终之义,不想冯都头听成了效忠二字,他还挺喜欢,说要一生一世效忠都尉,所以就定为冯效忠了。” “冯效忠?”郭绍细品一下,不由笑道:“他还真有心了!还有吗?刚才不是说,还有其他人也改了吗?都是谁呀?” “还有石虎子改为石虎,马二巧改为马立仁,杜扁担改为杜平。”薛仪一一说明。 “呵,改的还不少啊!不过,应该改,以后咱们行军司要正规化,脱离匪寇习性,一个能叫出口的名字,至关重要! 当然,也不能忘了本!不要改了一个好名字,就觉得自己瞬间成了上等人,就想骑在老百姓身上作威作福了,如果真有这样人,行军司绝对不留他!” 郭绍开始说的时候还很喜悦,但到最后语气却变得极为严厉了。 围在郭绍身边的,都是行军司高层,刚才他们听过袁向庵的话,已经将自己的心气拔高不少,现在又听郭绍的话,竟一点没有感觉违和,甚至隐隐还有几分兴奋。 天下乱世,木雁之间,龙蛇之变,世间有几人不想? 郭绍身边这些人不是山民就是匪寇,本就是无法无天之辈,此时听到乱世将至,哪里还不知道这是自己和自己家族翻身的好机会! 舞台即将搭好,他们都等着上台唱戏! 唱好了,名留青史,世代荣华,族谱单开一页! 唱不好,身死道消,遗臭万年,反正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乎那个做什么! 远处,暮气尽散,天色将白。 第68章 收编将军岭 下 将军岭,辰时。 山林间的晨雾散的较慢,远处朦胧的树影若隐若现,地面的枯草上还残留白霜。 郭绍站在行军司队伍前,耐心的等待着。 “都尉,快到时间了,那人不会反悔了吧!”薛仪有些着急。 在这样的大雾条件下,对方就算来到队伍近前,恐怕也很难被发觉,万一将军岭起了别的心思,后果不堪设想。 “别急,耐心一点。没想到今天起了这么大的雾,他们走到又是山道,慢了一点,也能理解。 况且,咱们在四周都派有人盯着,一有情况,马上就会敲锣示警,不怕他们偷袭!” 听了郭绍的话,薛仪心下稍安,重新恢复了从容之态。 郭绍心中暗笑,这个薛仪能力还是有的,就是缺乏定力,忧虑过重。 上次他出主意火烧唐州官兵,听说在行动之前连觉都睡不好,只有尘埃落定后才敢踏实入眠,也是一个操心的命。 很快,晨雾里就钻出一个人,小跑着来到郭绍面前拜倒。 “禀都尉,将军岭的人下山了,领头的是一个女头领,大约来了五六十人,昨日的那个袁先生也在其中。” “好,很好!他们现在何处?”郭绍右拳紧握,急声问道。 “就在前面不远!今天大雾,袁先生担心咱们误会,就让我过来先行通报。” 郭绍与薛仪对视一眼,薛仪微微点头,郭绍这才大声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过去迎一迎将军岭的兄弟,别让他们等急了!” 说完,他带领队伍大步向前。 袁向庵此时正在耐心安抚白小环。昨夜他孤身一人回到山寨,找到白小坏,大致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当时白小坏就呆住了,她到那时才知道,最疼爱自己的兄长竟然悄悄下山,潜入到行军司的大营里,去救自己的老情郎去了。 听完整件事情的原委后,她又是担忧又是恼怒,再加上袁向庵的解释,很痛快的就同意了归降行军司,然后就是召集兄弟,连夜下山。 只是谁都没想到,今天会起了大雾,山路难行,差点误了时辰。 好在大家紧赶慢赶,终于准时来到山下,并很快遇到行军司的探子了。 两支人马相遇在大雾中,相互介绍后,郭绍对孙弘道:“孙大哥,麻烦你亲自去请白大当家过来一叙。” 孙弘没有耽搁,立刻转身去了。 很快,白老虎就跟着孙弘一起走来,白小环见到兄长疲惫的样子,眼睛一酸,泪水就哗哗的流,跑到白老虎身前对他又捶又打。 白老虎默默承受,脸上再次露出惭愧之色。 众人见他们兄妹情深,都在一旁等候。 就这样过了片刻,袁向庵走到他们跟前,温言劝慰几句,等二人情绪稳定后,拉着白老虎来到郭绍面前。 白老虎没有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白某无知,冒犯都尉虎威,甘受都尉责罚!” 郭绍笑着把他搀扶起来,弯腰拍去他膝盖上的尘土,道:白大当家……” 他的话音未完,白老虎急忙抱拳拦住,沉声道:“都尉,将军岭既然已经归附行军司,那世间便再也没有什么白大当家,只有都尉麾下一个小卒而已,还请都尉莫要再这样称呼,否则在下只好离去了。” 郭绍听他说得诚恳,更加高兴,拉着他的大手道:“你可不能走,我还指望你带着将军岭的兄弟,为我奋勇杀敌呢!我的虎威,如果缺了你这头猛虎,那还威风个屁呀!” 白小环站在他们身后,听郭绍最后说的这么粗俗,忍不住笑出声来。 刚才她见郭绍面色沉稳,眼眸深邃,还以为又是心机深沉的阴鸷之辈。 没成想他对兄长竟然这般器重,甚至还有意把将军岭的老部下也交给他指挥,心中那份忐忑渐渐消散了。 “果然,老娘看中的人,选老大的眼光也很高明!”白小环挽着袁向庵的胳膊,神情颇为自得。 事实正如她所想,郭绍和白老虎商议后,马上就宣布,成立行军司第六都,由白老虎担任都头,仍然带领原来将军岭的老兄弟。 唯一例外的是,郭绍把袁向庵要到自己身边,担任行军司主簿,一举成为行军司的最高层之一。 至此,行军司发展为六个都,将近三百人,其中前四都属于郭绍的老班底,里面山民盗匪都有,甲兵俱全,战力强劲。 扫灭桃花寨和金牛寨之后,郭绍从前四都抽调出了部分骨干,混合两寨残余人员,组建了第五都,由张宝山任都头,算是兑现了此前的承诺。 如今又有了第六都,虽然不是打乱秩序整编出来的,但这一都的战力,也不比前五都弱多少,甚至军纪还略高一筹。 将军岭的大寨里,雾气弥漫,仿若仙境。 昨天白老虎和白小环议事的地方。 “目前咱们还处于险境,唐州刘家父子仍然对咱们虎视眈眈,为了保存战力,整编幅度还是不要太大才好。” 郭绍手里拿着行军司具体人员名册,边走边说,在他的身后,薛仪和袁向庵并排跟随。 “虽说时不我待,但也不能太急,要一步一步来,目前我们真正的敌人还是唐州。 有情报显示,唐州之前兵力大概有三千人左右,上次咱们一把大火至少烧掉他三分之一,估计目前还有两千余人,咱们和他们的差距依然很大。” “要是能再来一把大火就好了!”薛仪眼中精光直冒,他有些喜欢这种感觉。 郭绍看他这个样子,不好打击他,就把目光投向袁向庵。 袁向庵会意道:“这个恐怕不太可能。现在刘象先卧病在床,刘鹤急着四处求医问药,哪里还会有心再次派兵过来。 再说,咱们的运气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好的,一个不小心,就是寨毁人亡的下场。” “嗨,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又怎么会把咱们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愚蠢上呢!”薛仪脸上一红,貌似为自己开脱一句。 袁向庵笑笑,不再答话。 刚才也就是为了替都尉解围,他才开口反驳的,要不然,他可不想说这种有些得罪人的话! 自己一个新人,初来乍到就和人家平起平坐,本就应该低调行事才好,如果到处显摆,不断指责别人的过错,那就太蠢了。 郭绍见气氛有些尴尬,就赶紧转移话题道:“既然唐州刘知府现在顾不上咱们,那咱们不妨就大胆一点,去淮州城外转一转,你们觉得怎么样?” 第69章 名单 “都尉可是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薛仪好奇问道。 袁向庵也是精神一振,抬头看向郭绍。 他算是被郭绍逼着才投降的,之前在将军岭的时候,他虽然派人调查过郭绍,知道他一些不同寻常之处,但毕竟隔得太远,雾里看花,一些细节问题根本就没法了解。 现在如果能通过郭绍的只言片语,推测出他的为人秉性和才华气度的话,对自己以后在他身边做事,岂不是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用! 想到这里,他不由把两只耳朵全都竖了起来。 “只是一个大概的想法,正要与你们商量一下!”郭绍放下手中的名册,在一把交椅上坐下。 薛仪和袁向庵也随即坐在旁边。 “这次出发的时候,我派人去各个村镇都做些调查,其中最主要的一项,就是为了找到一批恶贯满盈的地主乡绅。 这些人民怨较大,却每家都无比富裕,还偏偏养着家丁护院,普通百姓莫奈其何,只能默默承受他们的欺压。 咱们行军司是为了拯救百姓而生,干的也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勾当,如果不为百姓做些事情,恐怕对不起咱们头上的这个‘义’字。 所以,我想拿这些人开刀,既立了威,也为咱们以后的大事积累些本钱。你们感觉可行吗?” 郭绍的话说的虽然平和,但薛仪和袁向庵都感觉到浑身战栗,仿佛看见一片血海正在向自己扑面而来。 “当然,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你们有什么不同意见都可以说说,不同意也没关系,咱们就是先商量一下,不忙着实施。” “才怪!”薛仪和袁向庵心中同时想到。 “你都已经派人去调查了,这时却来跟我们说,这只是你的初步想法,糊弄谁呢?那份名单是不是已经在你身上了?恐怕,这才是你此次下山的主要目的吧!” 薛仪想得更深一层,“没想到,都尉还派了人在外面,不知都是些什么人,能不能靠得住?” 他们想得没错,不等他们回答,郭绍果然从怀里取出一封密信,一边拆开一边道:“刚好,昨晚他们把名单送过来了,你们也看一看,有什么疑问过会儿一起说!” 薛仪赶紧接过名单,袁向庵也凑到跟前,两人共同看去。 只见名单上赫然写着:许集尚家,八通镇邵家,太平镇豆家,虎头营杨家,牛坪洼赵家,小关口李家。 后面还有一些小字,都是这些家族在当地做的一些恶事,甚至里面还标记出了一些关键证据,其调查之严密,可见一斑。 薛仪和袁向庵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还好!还好!只有六家,若是来个十几家或是几十家,他们还真不敢轻易让行军司做这种事!” 杀戮太过,也是暴行,哪怕杀的是恶人。 毕竟,上了这张名单,那就意味着要全家死绝! 郭绍坐在交椅上喝着茶水,眼睛却悄悄眯起来,余光瞥向二人。 见他们把名单都看完了,才和颜悦色说道:“怎么样?这几家有没有听说过?” 薛仪以前在淮州城里住,消息比较灵通,他率先道:“听说过几个,例如这上面第一个,许集尚家。 听闻他们家做菜,竟然每道菜都要雕成鲜花,一顿饭的花费,顶普通百姓十年的开销,很是奢侈! 还有这个邵家,在城里拥有很多店铺,我亲眼所见,连出入的仆从都是穿着锦衣,就像大户人家的公子一样。” 郭绍点点头,记在心里。 袁向庵认真听着薛仪的话,想起当年自己在洛城见到的画面,心中不由一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天下怎能长久?” 叹罢,他闭上眼睛,语气幽幽道:“我三年前从陈州来到这里,路经小关口,那里已经被李家牢牢把持,整个镇子都是李家的产业。 不管是土地还是店铺,只要李家看上,就没有得不到的,甚至路边一个乞丐,每天也要给李家交钱,否则就会被乱棍打死!其残暴程度令人发指!” 郭绍平静的听着,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论,其实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了! 因为小关口的李家,正是郭绍下一步准备去的地方。 不仅是因为,名单上的六家中,小关口距离将军岭最近,更让郭绍动心的是,小关口李家的主事人,好像没有什么远见。 其强取豪夺的手段过于粗暴,看似掌握着整个镇子,其实他们就像坐在一个火山口上,随时都有可能被喷发出来的岩浆焚成灰烬。 只要底下的奴隶起来反抗,一夜之间就能将他们掀翻在地。 之所以一直没动静,恐怕还是因为没人出头的原因吧! 只要有一个人不堪其辱,站出来挑起大旗,整个镇子相信很快就会落入其手。 自己要不要做这个人呢? 如果做了,自己恐怕很快就会被士绅阶层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他们的报复可是既刁钻又阴狠,自己这三百人能不能挡得住呢? 如果不做,在这个穷山沟里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流民!流民!怎么就没有流民到这里来呢? 自古以来,农民起义大多都是依靠流民才能在乱世里有一番作为,可是自己从牢狱中出来后,淮州这片地域好像压根就没有流民一般,可明明前身的记忆中,各地都有流民的身影啊! 难道是因为淮州知府常森? 怎么可能? 一想到常森那张胖乎乎的脸,郭绍的脸上就阴晴不定。 此人是个贪官毋庸置疑,是个能吏更算不上,他是怎么做到淮州没流民的呢? “你们知道淮州为什么没有流民吗?”郭绍突然向两个智囊询问道。 “流民?” 薛仪和袁向庵惊异出声。 “对,正是流民。我只身在外多年,见到很多地方都有流民的存在,可是我在淮州两个多月了,竟然没有见到一个流民,你们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袁向庵经他这么一说,也惊讶道:“都尉说的对,我差点忽略了此事。最近这几个月确实没有见过几个流民过境,可是三年前唐淮之地一直都有流民的,这个我能确定!” “这个,我可能知道答案!” 郭绍和袁向庵同时转头看向薛仪,只见他尴尬一笑,对郭绍躬身行礼,满含歉意道:“属下要先向都尉请罪,是属下忽视了此事的重要性,没有早日向您汇报这个情况,还请都尉责罚!” 郭绍心中虽然疑惑,但薛仪毕竟是他比较信任的谋军之才,哪里会轻易责罚,赶忙上前一步将他扶起,用责备的语气道: “薛先生这是做什么?是人谁还没有疏漏的时候,发现问题后及时弥补就是,何必太过自责!再说,这也不是你的过错,咱们有事说事,不追究谁的责任!” 话虽如此,但薛仪明显没能释怀,他摇摇头,满脸羞愧,最后才拱手叹道:“唉!都尉想知道淮州为什么没有流民?这事恐怕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第70章 天助 随着薛仪的慢慢讲述,郭绍和袁向庵这才知道其中的原委。 原来,这还真是淮州知府常森的“功劳”。 这人自景耀十三年到任淮州,只一年工夫就把淮州霍霍得不成样子。 老百姓在淮州没了活路,只能背井离乡,四处逃荒去。 可是淮州南部有六百里大桐山,东部也非富裕之地,所以大家大多数选择西、北两个方向。 向西是唐州,向北就是叶州。 唐州知府刘鹤刚开始对这些百姓还挺欢迎,可是仅仅过了不到半年,就立刻变了脸。 听说是常森亲自跑了一趟唐州,也不知他跟刘鹤具体密谋了什么,反正从那之后不久,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不仅在唐、淮两地之间设置封锁线,还将偷偷逃到唐州的流民抓起来,给他们扣上一个私逃家奴的罪名,直接被淮州几个大家族瓜分完毕,成为名副其实的家族奴隶。 “我堂兄就是那时候路见不平,才为人出头的,结果也被刘鹤关了起来,要不是有都尉和陈大当家相救,他恐怕也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薛仪最后向郭绍深深一礼,再次对他的救命之恩表示感谢。 “原来如此。这么说,从去年开始,唐州就不接收流民了?”袁向庵问道。 “并非如此,他们只是不接收淮州流民,唐州西侧樊州那里流民还是很多的。 刘鹤去年初曾发布过一份告示,说如果在唐州发现有人收留淮州流民,他就直接把他全家抓起来,送到淮州黑窑里去当奴隶。” 听到薛仪的回答,郭绍站起来慢慢踱了两步,他对刘鹤威胁百姓的话没有兴趣,但那个“黑窑”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听你这么说,淮州有很多黑窑了?” “是的,淮州虽然地广人稀,属于典型的穷山恶水,但是金银铜铁各种矿产很多。 不过这些矿产大多把持在那些大族手里,一般人很难见到。” 郭绍狂喜,一把抓住薛仪的胳膊,声音急切:“你知不知道这些黑窑都在哪里?被哪几个家族把持?” 薛仪被他突然间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才哆哆嗦嗦回道: “我只听说过两处,一处是银矿,一处是铁矿。银矿在申河县境内,归易家所有,铁矿就在小关口……” 郭绍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兴奋,一掌拍在案几上。 “天助我也!” 他暂时对银矿不感兴趣,但对铁矿却极其渴望。 有了铁,就能不断打造兵器甲胄,生逢乱世,手里有刀,还担心没有银子吗? 袁向庵这时也向郭绍拱手道喜:“恭喜都尉!看来,这小关口竟是咱们的福地啊!” “确实如此,此地要人有人,要铁有铁,咱们一定要拿到手。” 郭绍说到这里,从旁边拿出一张纸来,提笔写就一封手令,然后快步走到门口位置,大声呼喊。 “来人!” 话音未落,外面进来一人,却不是孙弘,而是一个长脸黑瘦、身材高大的青年。 只见他身穿黑色布衣,腰间挎着一柄官军制式手刀,显得威武不凡。 薛仪对他颇为好奇,不由多看了两眼,他在郭绍身边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这人,也不知都尉从哪找来的? 此人进得大堂,对薛、袁二人视而不见,直接来到郭绍身侧,躬身抱拳道:“请都尉吩咐!” 郭绍对他没有客气,抓起那张手令,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新的命令,也是目前你们小队最重要的任务,全力探查小关口李家的详细信息,包括他们的人口、资产、背景、势力范围还有护卫力量,我要尽快拿到结果!” 黑瘦青年接过手令,再次向郭绍抱拳行礼后,转身快步而去。 从进来到出去,不过一弹指工夫,脚步轻盈,几无声息。 薛仪脸色更加凝重,这么厉害一个人,就藏在自己眼皮底下,可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如果他对自己心怀歹意…… 薛仪想到这里,背后寒意袭满全身。 “这是我新成立的内卫,准备在孙大哥走后,让他做我的护卫统领。 目前他带了几个人,在外帮我探查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那份名单就是他们交上来的第一份工作报告。” 薛仪和袁向庵虽然没听说过“工作报告”这个词,但也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唯独薛仪心中感觉有些复杂,一直以为自己是都尉建立的唯一消息渠道,没想到现在还有一个“内卫”。 虽然现在这个“内卫”看起来不过几个人,但光听名字就知道他们具体是干什么的。 都尉这是要建立一内一外两个情报机构。 看来,自己要给手下那帮人提个醒了,得让他们以后行事谨慎一点,千万不能被人抓到把柄! “这是咱们内部机密,你们不要外传!” 郭绍的声音又在屋内回荡,薛仪一惊,急忙抬头,刚好对上郭绍那双明亮的眼睛。 好在郭绍也只是盯了他一眼,很快就转过头,去跟袁向庵说话了。 薛仪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个主子是越来越难以对付了。 郭绍对薛仪其实还是很满意的,其人德才兼备不说,对自己还算忠心,就是权力欲望比较重,什么事情都想抓在自己一个人手里。 这怎么能行呢? 趁着现在行军司还比较弱小,先稍微敲打一下,免得将来弄得自己不好收拾。 “接下来这几天,咱们就在这里等待内卫的消息吧!还有,弟兄们的训练不能停,骑术更是重中之重! 一定要保证咱们行军司的每一个弟兄,上马能劈砍,下马能射箭,只有弓马娴熟,咱们才能活得长久一点!” 郭绍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跟手下的弟兄们待在一起。 跟他们一起练习骑术,跟他们一起训练队形,偶尔也教授他们练习射箭。 只是他到现在也没能搞清楚,自己这身箭术具体是怎么得来的? 唯一能想起来的线索,就是自己在幽州流浪时,曾被人重重毒打一顿,弄得浑身都是血,然后被人扔在冬日的雪地里,差点冻成冰棍。 等自己醒来之后,就发现手上的力气一天比一天大,眼力也越来越清晰。 直到有一次,他在山里偶然捡到一张猎弓,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找了一根细长的树枝作为箭矢,对着树上的麻雀,一发命中。 记忆里那一天,那座山的鸟儿遭到了灭顶之灾。 引起郭绍注意的是,刘象先寻找的那个玉盒,好像也是在那一段时间消失不见的。 莫非,那个玉盒还真是个宝贝不成? 第71章 大寨来信 如果那个玉盒真是个宝贝的话,这个世界不会真有鬼神存在吧? 想想自己的穿越,想想自己这一手箭术,再想想自己这两个多月的经历,郭绍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肯定不可能! 如果真有那东西,自己这些天,或直接或者间接杀了那么多人,这其中肯定有无辜的人存在,怎么不见他们来找自己报仇? 这世间作恶的那么多,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被那东西复仇而死? 如果真有那东西,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天下百姓受尽苦难而无动于衷? 郭绍想到这里,深吸口气,眼神逐渐坚毅。 别说这世界没有那东西,就算真有,就凭它不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就丧失了对自己的最大威胁。 一个无能的鬼神还是鬼神吗? 郭绍想通了这些,再也不理会这种无聊的事情,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行军司的建设中去了。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内卫的消息没等来,反而先收到了穿云寨陈大当家的书信。 信中,陈大全对郭绍没经他的同意,就擅自攻击三大寨表示不满,并要求郭绍立刻赶往穿云关城,向他做出解释。 从这封书信的字里行间,郭绍能看出来,陈大全对他有些不满了。 郭绍长叹一声,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快! 事实上,郭绍从一开始就知道,陈大全对他并不是太信任。 毕竟他们之间真正的相处时间并不长,就算彼此都有救命的恩情在其中,也无法弥合人性的裂缝。 郭绍认为,他之所以能坐上西寨寨主的位置,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穿云寨当时面临的局势。 那个时候,唐州兵马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而陈大全因为刚刚吞并黑龙寨,根本无法抽调大股力量去应对唐州攻势。 放弃吧,毕竟是自己的老巢,心里肯定不甘心。 不放弃吧,拿什么去阻挡呢? 这时就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去才行。 挡住了,皆大欢喜,挡不住,也不过损失寥寥而已。 刚好徐在山推荐了郭绍,陈大全也就顺势答应下来。 与其说,陈大全对郭绍委以重任,还不如说他是想用郭绍当炮灰。 就这,他还派了贺尔汉跟过去,准备随时接替郭绍的位置,就连那一百多个老兄弟,也经过了精心挑选。 这些都是郭绍没事的时候,自己琢磨的,郭绍认为,就算不全对,也应该相差不远。 郭绍拿着书信仔细看了几遍,派人请来薛仪和袁向庵。 “这是陈大当家给我的私信,你们也看看,都拿个主意出来。” 薛仪和袁向庵看过之后,心中有些惊异不定,他们都知道,所谓的行军司,其实就是穿云寨在大桐山西侧的一个分寨。 郭绍这个行军司都尉,也不过是陈大当家任命的西寨寨主。 现在大头领命令小头领,让小头领去总部汇报工作,小头领能不去吗? 郭绍见他们看完,不动声色道:“书信你们都看了,都说说,我应该去,还是不应该去?” 薛仪立刻答道:“都尉千万别去!从信中咱们都能看出来,陈大当家欲对都尉不利,这个时候不仅不能去,还要谨守门户,防止大寨的人在咱们内部制造事端!” 薛仪没见过陈大全,对穿云大寨更没有什么归属感。 他只知道,在郭绍掌握的这个行军司里,他绝对算得上是高层,而且行军司的发展方向,也很符合他心中追求的目标。 一旦郭绍被陈大全扣下来,甚至是直接杀了,那行军司必将大乱。 如果这封信来的时间早一些,提前到他们刚刚打败唐州官兵的时候,他绝对会给出截然相反的意见。 现在,他已经看到了行军司迅速崛起的希望,又怎么能轻易让这个希望瞬间崩散呢? 郭绍对薛仪的回答很欣慰,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将目光投向还在沉思的袁向庵身上。 “袁先生,你的看法呢?” 袁向庵从思考中清醒过来,他沉吟了一下,欲言又止。 “袁先生尽管开口,无论你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我都不会怪罪于你!” 薛仪见袁向庵好像有不同意见,眉头顿时紧皱起来,一双鹰眼直勾勾注视着他,仿佛是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袁向庵仿若未觉,他向郭绍拱手道:都尉,我认为,您可以去……” 他刚说到这里,薛仪就怒吼道:“姓袁的,你果然没安好心,竟然想让都尉前去涉险,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袁向庵被他打断,也不恼怒,看着郭绍把手一摊,表示很无辜。 郭绍拉着薛仪道:“先生别急,先让袁先生把话说完,如果他说的没道理,到时候你再骂也不迟!” 薛仪喘着粗气道:“都尉,你不要被他蒙蔽了,这个人心思不纯,想让咱们行军司彻底分裂,他好在这里继续当他的山大王!” 郭绍看向袁向庵道:“袁先生,薛先生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怎么说?” 袁向庵不慌不忙,他冷静说道:“薛先生太性急了些,我还没说完你怎就知道我不安好心了? 好吧,我继续说,我确实认为让都尉去穿云寨,比不去要好,原因有二。 其一,都尉虽然是行军司之主,但底子毕竟是穿云寨,就连都尉这个西寨寨主的位置,其实也是由陈大当家任命的,不去,法理上行不通。 其二,咱们行军司的实力现在还不够,不去的话,会引起陈大当家更大的怒火,如果陈大当家带人来打我们,先不说咱们挡不挡得住,咱们内部恐怕就会陷入混乱之中。” 郭绍心中暗暗点头,他刚才也想到了这一点。 薛仪不是没想到,只是他关心则乱,没有细思而已。 现在被袁向庵出言挑破,他也一下子冷静下来。 “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如果都尉被强行留在大寨上,那可怎么办?” “我刚才只说,都尉能去,但我可没说都尉一定要现在就去呀?” 薛仪一下子精神起来,“你的意思是,拖?” “对,我正是这个意思。都尉如果不去大寨,很容易被整个大寨视为叛逆,如果去的话,安全又无法保障。 既然如此,不如先拖着,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给陈大当家回信说,最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干净,等过一段时间,一定会亲自到大寨向他请罪。 这样一来,咱们既不落人口实,又争取到了攻占小关口的时间,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72章 陈大全的打算 经过袁向庵一番解说,三人终于计议停当,便由袁向庵亲手操刀,洋洋洒洒给陈大全写了一封长信。 信中首先表达了郭绍对陈大当家的感恩之情,然后又重点叙述了行军司的实际困难,间接表明郭绍暂时去不了大寨的原因。 最后笔锋一转,又明确给出了郭绍亲自到大寨的具体时间,言辞恳切,话语真诚。 郭绍看了,非常满意,表示自己回屋以后会照着原文,重新誊抄一遍,然后立刻派人送往穿云大寨。 薛仪对袁向庵竖起大拇指,夸他有大才。 “现在就看内卫什么时候能把情报送回来了?可千万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郭绍站在门口的石阶上,望着天空飘浮的白云,心中悠悠想到。 内卫很得力,确实没有让郭绍等太久。 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那个黑瘦青年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郭绍见到他的第一眼,差点没有认出来。 只见原本就又黑又瘦的青年,现在竟如同一具骷髅一般,身上穿的布衣也是破烂不堪的。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郭绍赶紧把他扶到椅子上,关切问道。 “出来的时候,跟李家的人动了手,老二和小七,折进去了。” 郭绍一愣,瞬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扶着黑瘦青年的肩膀,歉然道:“这是我的错,就不应该把你们放外面。你放心,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黑瘦青年点点头,然后从怀里取出一节竹筒,拔开筒盖,将竹筒反过来在手心里一磕,几张写满黑字的白纸就出现在他的手中。 纸上黑字是用小笔写的,其中两张上面还有几点血迹。 郭绍一张张打开,然后认真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郭绍陷入沉思。 看来,小关口的情况跟自己预料中的一样,李家就是一窝十足的蠢货。 他们之所以能逍遥到现在,不是因为他们实力雄厚,而是因为大罗民间的秩序仍然存在。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等观念,压在普通百姓头上这么多年,一时半刻怎么会轻易崩塌。 自己要做的,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打破这份秩序,让他们看到能推翻秩序压迫的希望。 “钝初,你先带着几个兄弟暗中休整,钱不够就去找老崔要,我跟他打过招呼,绝不会短内卫的钱! 还有老二和小七家里,你也替我跑一趟,给他们多送些东西和钱,我现在能为他们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些了!” 名叫钝初的黑瘦青年沉默点头,郑重地向郭绍躬身后,就离开了这里。 郭绍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古井无波。 想要做些事情,怎能不付出一些代价? 他张钝初失去了两个兄弟,有人为他们操心后事,我郭绍失去了亲人,谁又能替我复仇呢? “来人!” “都尉有何吩咐?” “命令伙房,今晚加餐,给弟兄们吃顿好的,明日下山,兵发小关口!” …… 两天后。 淮州,大桐山东侧,原黑龙关城,现在的穿云大寨,议事厅内。 “砰!” 陈大全一掌拍在身侧的茶几上,震得整个议事厅都开始嗡嗡作响。 铁雄、徐在山、倪方、曹伶和余庆生,都坐在下首,闻声惊讶望去,却见陈大全手里拿着一封书信,正在怒火冲冲的翻看。 他们都知道这是西寨郭绍的来信,但并不知道里面具体写了什么内容,竟然将大当家气成这样。 陈大全看完后,顺手将书信递给余庆生,口中骂道:“这个小狼崽子,我让他来大寨他竟敢不来!还跟我说暂时脱不开身,哼,他糊弄鬼呢!” 厅中几个头领听到,面色各异。 余庆生看完书信,沉吟一下,缓缓开口。 “大当家莫要生气,二郎可能确实有要事缠身,他在信里不是也说了吗,半个月后定来请罪,你没必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余叔,不是我乱发脾气,我对他怎么样,你是知道的,可他现在,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余庆生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铁雄正在看郭绍的回信,没有说话。 徐在山却不好装聋作哑,因为他是郭绍的荐主。 当初就是他率先提出,让郭绍去西寨独当一面的,事实也证明,他的眼光确实不错。 郭绍不仅轻易打败两千唐州官兵,还顺势下山灭了附近的三个寨子,稳稳占据了大桐山西部地区。 难道,就是因为这样,那小子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准备单飞? 那他也太天真了!真以为大哥对他没有防备? 还有大哥,他不声不响的派人给郭绍送信,让郭绍立刻回来解释情况,恐怕目的也并不单纯。 不过几个小山寨,灭了就灭了,让人家亲自回来解释什么? 那几个小山寨就那么重要? 恐怕,大哥是看上郭绍的缴获了吧! 话说穿云寨自从来到这关城内,看似实力壮大了不少,但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各个人吃马嚼的,消耗当然如同流水一般迅速。 而穿云寨又不像黑龙寨,陈大全严格约束弟兄们下山,既不准他们打家劫舍,也不让他们敲诈勒索,整日无所事事的窝在山里,有几个人能受得了? 要不是之前搬空了淮州府库,恐怕这个时候,弟兄们连饭都吃不上了吧! 可如果一直就这样耗着,坐吃山空,穿云寨早晚有一天会分崩离析。 据倪方打探到的消息,郭绍那里缴获了唐州官兵的全部军需。 现在又扫平几个以劫掠为生的土匪山寨,所得恐怕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物资,郭绍可是一点都没有给大寨,全留在他那个所谓的“行军司”了。 要说他没有丁点儿反心,谁信? 可是,即便如此,大哥也没法做的太明显,毕竟,郭绍到西寨才不过一个月左右。 如果吃相太难看,恐怕会寒了所有弟兄们的心。 想到这里,徐在山便站起来,先向陈大全请罪道:“大哥,此事是我之过,我不该推荐二郎做西寨寨主!” 徐在山这话一出,厅内众人都将目光看向陈大全,连铁雄也抬起头,想听听他如何回答。 一个刚派出去一个月的弟兄,就因为做出了一些成绩,难道就要被你治罪了吗? 陈大全心里烦躁,他站起来大声说道:“你大哥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咱们结拜这么多年,你们还不了解我吗? 我只是担心咱们穿云寨将来会被他连累! 原本我以为,他不过只有一点小聪明,最多加上少许运气罢了,可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到,他会给咱们带来大麻烦! 你们不知道他的野心,现在如果不打压他,我怕等过一段时间,再想压制他就难了!” “大哥,你的意思是说,那小子想造反?” 徐在山有些惊讶,“可这也没什么稀奇吧?天下想造反的人多了,不止他一个。 咱们难道就不想造反吗?如今在大罗官府的眼中,咱们哪个不是反贼?” 铁雄、倪方和曹伶都不自觉点头,情况确实如徐在山所言,穿云寨早就上了大罗朝廷严令剿灭的贼寇名单。 “可是他太急了!他根本不了解官府的可怕实力。 哪怕这个官府已经风雨飘摇,但在它彻底倒下之前,它依然拥有这个天下最强悍的实力。 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现在还不到时候!不到时候!你们难道忘了三年前,发生在陈州武城县的血案了吗?” 陈大全声嘶力竭的高喊着,仿佛是一只蚂蚁,正在阻止即将倒塌的围墙。 第73章 韩铁牛 “现在正是时候!” 郭绍骑在一匹白马上,用马鞭遥指小关口,意气风发。 “如果咱们来得过早,百姓的怨气没有被激发出来,咱们就算来的人再多一倍,恐怕也打不赢李家养的矿丁。 如果再过一段时间,我估计就会有人抢先发难,蛊惑百姓举行暴动,到时候咱们就算来了,也肯定捞不到多少好处。” 薛仪和袁向庵同时点头,袁向庵还略显兴奋道: “这里最让我满意的,就是这个小矿山下,竟然还有一条小河经过,这样咱们运输也不用发愁了,哈哈,真乃一处不可多得的宝地!” 薛仪这时却又开始担忧起来,他沉思片刻,最后还是耐不住性子问道:“都尉,您打算怎么攻下这处宝地? 内卫情报上说的很清楚,李家在这小关口可是养有五百矿丁,就算其中一部分留在李家大宅,剩下的矿丁也足以护卫铁矿了!” 郭绍早已胸有成竹,他笑着说道:“此事简单,既然这里民心可用,那我们就得充分利用起来,让李家见识一下百姓愤怒的力量!” “首先,咱们要找到一个支点……” …… 韩铁牛世代都住在小关口,他今年不过十七岁,却已经生得五大三粗,寻常牲口根本经不起他一拳。 他每天都在小关口那条小河码头上做工。 说是做工,其实就是为李家搬运和装卸货物,每天两文钱,管一顿中午饭。 条件虽然苛刻,但韩铁牛很满意,因为他人长得比较粗壮,力气也胜过常人,所以,吃的也比别人要多一些。 当初刚来码头讨生活的时候,他才十四岁,李家工头也是看他生得孔武有力,才把他留了下来。 哪知到了开饭的时候,李家工头发现他吃一顿饭的量,顶得上别人吃三顿,登时就不乐意了。 为了能在码头吃上这顿饭,韩铁牛每天都拼尽全力干活,他一个人一天的工作量,别人差不多要用三天以上的时间才能干完。 就这样,韩铁牛在这里一呆就是三年,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他间接砸了不少人的饭碗,码头上几乎所有工人都很讨厌他。 只有一个王大哥对他还算客气,一来二往,彼此就有了交情,常常互帮互助。 这位王大哥有一个漂亮的闺女秀儿,常常来小码头看望他,每当她出现在码头上时,就是大伙儿最兴奋的时候。 都是一些卖苦力的年轻人,自然不会对爱情有太高的奢望,大多都是远远看上几眼,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的绮念,让她成为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韩铁牛当然也不例外,他比别人幸福一点的是,偶尔能跟秀儿说上一两句话。 只是最近,老大哥却叮嘱女儿,没事不要再往小码头跑了。 韩铁牛不解,问过老大哥才知道,小码头的李家工头要换人了。 “这个新来的工头我听说过,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在镇上曾祸害过不少人家的女眷,如果让他瞧见了我家秀儿,我担心……” 老大哥的话没说完,但其中的意思韩铁牛却已经明白了。 “大哥,你放心,咱们码头上这么多人呢,一旦出了什么事,大家都会过来帮忙的!” 可老大哥却没有那么乐观,“铁牛,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不懂,人心有的时候是最不堪的!” 果然,老大哥的人生经验不是白给的,秀儿虽然再未来过小码头,但那个新来的工头李家旺,最终还是知道了她的存在。 “嘿,王老哥,听说你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以前经常来码头看你,最近怎么不见她来呀?” “看李头儿说的,就我那闺女,五大三粗的,跟铁牛一样,哪里称得上如花似玉?最近这不是天冷受凉了嘛,正在家里养病呢!”王大哥满脸笑容,恭恭敬敬回道。 “哦,原来是病了呀,我还以为是因为你不想让我见见呢!” “看李头儿这话说的,那哪能呢?您是贵人,您能来看我们家秀儿一眼,那是她的福分,只是最近秀儿确实病的极重,等她的身体大好了,我一定带她去拜会您!” 李家旺听他如此说,这才满意道:“好吧,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等着你们家秀儿过来,你莫要给我耍花招,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您放心好了!”王大哥谄媚道。 韩铁牛在一旁看着,眼中怒火蒸腾,他没想到,自己多看一眼都怕亵渎了的秀儿,竟会被这么一个猥琐的家伙惦记上。 如果让他得逞了,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世间的规律从来都不是他一个穷小子说了算的。 就这样平安无事的过了好几天。 这天早上,当韩铁牛上工的时候,没有看见王大哥,他并未在意,以为王大哥有事被耽搁了。 可是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仍然没有找到王大哥,这才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等到晚上一下工,他飞奔向王大哥的居所。 然而,等待他的,并非王大哥那憨厚的身影,而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一具是王大哥的,一具是秀儿的。 正当他沉浸在悲痛中时,一群李家的奴仆突然冲了进来,这些人二话不说,进来就想将他摁住。 一阵挣扎之后,韩铁牛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仗着自己一身蛮力,将这些人一一打倒,然后狂奔而逃。 他原以为这事会慢慢过去,毕竟,王家父女在自己到他们家之前早就死了。 但没想到只隔了一天,整个小关口都开始传扬,是韩铁牛觊觎王秀儿美色,在下工后偷偷跑到王家,不仅将秀儿奸杀,还打死了王秀儿的父亲,然后畏罪潜逃。 韩铁牛欲哭无泪,到处东躲西藏。 明明是李家旺做的恶,却要让自己替他背锅。 此事压根瞒不了人,很多人都知道王家父女的死,都是李家旺干的,但就是没有人愿意先开这个口。 都说人要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这话果然没错。 往年十月,天气虽然也慢慢变凉,但过程相对比较缓慢,但是今年好像不一样。 自从进入十月,气温突然骤降,一天比一天冷,如今刚到十月中旬,竟如同往年寒冬腊月一般。 韩铁牛偷偷在一家农户草棚里躲了两天,肚子里空空如也,饥寒交迫之下,不得不离开了那里。 本想趁夜逃出小关口,没想到却被李家的人发现,这些人见到他丝毫没犹豫,立刻招呼人径直把他围了起来。 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拼着被人在背上砍了两刀,这才逃出包围,疯了似的向镇外跑去。 李家的人打着火把,在他背后穷追不舍。 正当韩铁牛被李家追得筋疲力尽之际,两个手持兵器的大汉突然出现,不到盏茶的工夫,竟将李家追杀他的人一一砍翻在地,然后架着他逃出了小关口。 第74章 李家 韩铁牛在睡梦中醒来,模模糊糊听到身边有几个人在说话。 “是他吗?”有人在问。 “绝对是他!你看他长得人高马大,吃东西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饭量也惊人,昨晚还被李家的人疯狂追赶,不可能有别人!” 有人回答道。 韩铁牛脑子终于清醒过来,这是昨天把自己救下的那伙人。 他缓缓睁开眼睛,这是一间普通的民房,四周的墙壁都是土坯垒成,屋顶是由木椽铺就,缝隙间露出大量茅叶。 茅屋内站着三个人,两个是昨天救了自己的人,一个长相黑瘦,一个身材高壮,旁边还有一个人,自己昨天没见过。 只见那人年纪应该不算大,是个神情冷肃的青年,眉宇间不怒自威,像是这些人的首领。 门外还站着两个人,一个年纪不大,眉清目秀,但他的眉毛很有特点,好似连在了一起。 另外一个则是一名中年人,他的面容平和自然,但身上却穿着圆领宽袍,在这一群人中间显得不伦不类。 这二人正在向茅屋内看来,刚好见到他睁开眼睛。 “都尉,他醒了!” 那个首领模样的青年转头看来,他的眼睛异常明亮。 韩铁牛有些紧张,他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被一头猛兽盯着。 “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你是叫韩铁牛吧?”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年笑着说道:“你的大名在小关口现在可是如雷贯耳,听说,你不仅杀了一对父女,还打死打伤李家七八个人,好本事啊!” “我没有杀王大哥和秀儿,他们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杀他们呢?是李家旺那个王八蛋干的,不是我!”韩铁牛大声辩解。 “是不是你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李家已经把你的罪行宣扬得满镇皆知,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韩铁牛被他说得满脸惊慌,嘴里不住哭喊:“不,不是这样的,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郭绍的笑声突然大了起来:“哈哈哈哈,小兄弟,你是在说笑吗? 小关口里的人谁不知道,李家就是这里的土皇帝,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也有人曾费尽千辛万苦到淮州报了官,可结果又如何呢?” 郭绍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诛心似的念了起来。 “大罗景耀十二年,小关口镇铺面店主史学良,状告小关口李家,诉其强取豪夺,欺行霸市,结果是整个史家家破人亡。 大罗景耀十三年,小关口镇村民柳有福,向淮州府衙状告李家 ,诉其强抢民女,伤害百姓,结果是连人带房子一起化为灰烬。 大罗景耀十五年,也就是今年四月,小关口镇地主邱安,状告李家伪造地契,杀人越货,结果就在淮州府衙大堂上,被淮州知府常森乱棍打死,并判其地归李家所有。 这是最近几年闹得比较大的几个案子,你应该都听说过,我这里另外还有一些影响比较小的,你要不要也听一听?” 韩铁牛缓缓摇头,两眼空洞,神情麻木。 郭绍收起那张纸,微笑着再次刺激他,“怎么样?你还要不要报官?” 韩铁牛低声喃喃道:“不报了,我不报官了!” 郭绍这时却收起了笑容,他叹息一声,眼望屋顶,沉默不语。 茅屋内一片寂静,每个人都露出严肃凝重的情绪。 “你,想报仇吗?” 韩铁牛的耳边忽然飘过来这么一句话,他面露愕然,看着郭绍,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如果想报仇,我们可以帮你。”郭绍重复了一遍。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能帮你复仇的人,想想你的王大哥,想想那个美丽的秀儿,再想想小关口这些年来被李家害死的人,你难道就不想为他做些什么吗?” 韩铁牛的嘴哆嗦着,他的脑海里闪现出秀儿的笑脸,然后画面突然转换,变成他在王家见到的秀儿的惨状,热血上涌,咬牙道:“你们想怎么帮我?” 郭绍轻舒一口气,心道:终于说动这个小子了。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他其实还想再等一个更适合的人。 李家在小关口一共只有两个比较重要的地方,一个是处于镇子中央的李家大院,这里住着李家主要的嫡亲成员。 另一个是位于镇子东侧的小矿山,这里是李家发达的根本命脉所在。 据内卫的报告,李家所养的大部分矿丁平时都驻扎在小矿山上,大约有三百多人。 剩下的那一百多人平时则聚集在李家大院周围。 平时的李家大院,出入还算宽松,只是今天,这里却戒备森严。 “查出来了吗?那两个高手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一个身穿锦衣的清瘦老者急躁道。 他是李家如今的族长李清,今年已经64岁了,身体康健,吃嘛嘛香。 这几年,李家在小关口镇一手遮天,全是拜此老所致。 原本李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香门第,虽然在淮州城里有些人脉,但也最多不过是捕快胥吏之流。 但自从此老掌权后,李家突然气运大盛,不仅意外得到了一座小铁矿,还利用这个优势,一举攀附上了淮州本地最大的势力——易家的高枝。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不到十年的工夫, 就将小关口彻底据为己有,成为此地一手遮天的存在。 李清为人阴险,做事霸道,信奉“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人生格言,从来没想过为别人留有余地。 今天他之所以如临大敌,就是因为一个无能的子孙惹的祸。 “你找女人就找女人,干嘛还要把人家都杀了,杀了也就罢了,为什么留下那么大的首尾? 这下好了,没弄清楚人家的背景就胡乱栽赃,给咱们家引来这么大的麻烦!我问你,你真的确定那个韩铁牛身边没有任何势力?” 李家旺跪在李清脚下,一个劲儿的解释。 “哎呀!大爷爷,我确定!我都打听过了,那小子就是一个乡下来的半大小子!除了有一身蛮力,压根儿没什么背景!” “他们家里呢?” “他们家我也去打听了,他爹是个短命鬼,他娘前几年也得病死了。 大爷爷,要我说,这人就是个最没良心的,要不是咱家在码头上给了他一口饭吃,他能活到现在?呸!忘恩负义的东西!” 李清皱眉,不悦道:“他既然是个无有根脚的,那最后出现那两个人又是什么人?” 李家旺两手一摊,表示:我哪儿知道? 李清见他一问三不知,拿这个小王八蛋彻底没了办法,气得颌下的胡子不断抖动。 “滚!滚回你的码头去,别再来这里烦我!要不是你爹娘对咱们家有大恩,我才懒得管你这点破事儿!” 李家旺站起身,整理下衣衫,就这么施施然离厅而去。 第75章 围点打援 李家旺出了大院,回头啐了口痰,小声骂道: “嗬-啐!该死的老东西,当年要不是我们家发现了那个聚宝盆,你tm能有今天?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还有脸来教训我!呸!” 他边走边骂,等他终于出了心头那口恶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进了一段死胡同。 他不由暗道一声:真倒霉! 正要转身离开,就见两个大汉挡在来时的路口。 李家旺心中一惊,难道那老家伙要杀人灭口? 再一想,应该不会,老东西要杀自己,何必等到现在? 既然不是老家伙,他就放下心来,在小关口,还从来没人敢挡他们李家的道。 李家旺大摇大摆走到两个大汉跟前,见他们仍然没有丝毫反应,张口便骂:“tm的,没长眼啊!滚开!” 两个大汉倒也听话,闻言立刻让开道路,露出他们身后另一个人来。 李家旺定睛一看,竟是韩铁牛!他浑身剧烈颤抖,惊骇出声。 “韩铁牛?你……你还敢回来?” 韩铁牛一步一步走向他,那两个壮汉跟在身后,就像两尊门神。 李家旺步步后退,突然脚下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铁牛兄弟,不关我的事,都是我家那个老不死出的主意,你看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就为了一个小妮子,不至于吧?” 韩铁牛听他提起秀儿,眼中突然迸射怒火,运起铁掌,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李家旺捂着脸,口中鲜血直流,张嘴吐出两颗牙齿,说话都开始漏风。 “铁……铁牛兄弟,别,别,是我错了,是我不对,我不该欺负王家,我……我不该嫁祸给你,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李家旺声泪俱下,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韩铁牛看他这个样子,也有些不知所措。 身后两个大汉见他如此,对视一眼,然后其中一人向前一步道:“铁牛,别犹豫,你忘了秀儿是怎么死的了?” 另一个大汉把刀递到他手里,嘴里催促道:“快点吧,咱们时间不多!” 韩铁牛接过刀,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咬牙向前劈去。 血光乍现,李家旺歪倒在地。 韩铁牛呆呆地看着他,他不敢相信,他竟然杀了一个李家的嫡系亲属。 一个壮汉提刀上前,在李家旺的脖颈处又补了一刀,这才走开。 等他们离去后,有人路过这里,看到这样一个画面。 在狭窄的死胡同里,一具死尸倒在地上,身边墙上用匕首插着一块白布,上面写着“杀人者韩铁牛”六个大字。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小关口镇上,几乎每搁一个时辰,就会倒下一名李家的人。 后来也不分时辰了,几乎每时每刻都有这样的事情上演,只要有落单的李家之人,都是同样的下场。 这其中有人是李家奴仆,有人是李家远房亲戚,也有几个是李家嫡系。 每一个死者身旁,都有一块白布,上面写着:杀人者韩铁牛! 李清快要气疯了,刚开始他没在意,真以为是韩铁牛回来复仇了,但等死的人数越来越多时,他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韩铁牛只有一个人,最多再加上他那两个“朋友”,根本就不可能死这么多人,几乎每个地方都有。 “反了!反了!这是有人要造反了!立刻通知镇上所有亲眷,让他们都给我回到大院里来,快去!” 李清吩咐完毕,又命令道:“让旁边院里的矿丁们都出动,把守住大院的边边角角,我倒要看看,哪个王八犊子敢攻击我们李家。” 果然,待李家的人都聚集在一起,大院内外也都有了矿丁把守,再也没有人伤亡了。 可惜好景不长,李家很快发现镇上开始乱了起来。 先是一处房屋突然冒烟,接着就是街面店铺无故失火,最后竟然有很多人开始哄抢李家物资了。 “乱了,全乱了,族长,调山上的矿丁下山吧,要不然咱们就靠这点人手,恐怕镇压不下去!”有人提议道。 李清犹豫不决,小矿山是李家的聚宝盆,铁矿更是他们的根本,如果调那里的矿丁,他担心小矿山会发生变故。 “族长,别犹豫了,如果咱们不调矿丁过来,这里肯定会越闹越大,到时候咱们这些人必然挡不住。 再说,咱们也不用全部调过来,留下一百人守矿就行了,那些矿工都被铁镣锁着,闹不出太大的动静 。” “对对对,等咱们这里解了围,就立刻让他们回矿上去,这里仍然是咱们李家的天下!” 李清仔细思考半天,最后叹道:“也罢,也只好冒次险了。 李博,你亲自跑一趟矿上,拿我的手令找到你爹,让他调两百矿丁过来,剩下的人,让他们谨守门户,看牢矿工,千万别再出什么事情!” 一个叫李博的年轻人领命而去,他不敢走有店铺的那条街,只敢偷偷摸摸的向小矿山行进。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拿着李清的手令,进入小矿山的时候,郭绍正在远远的看着他。 “行了,通知铁牛他们几个赶紧撤回来,别让他们一头撞上李家的矿丁队伍。” “都尉放心,已经派人去通知了。这次就看咱们能不能迅速攻下李家这处聚宝盆了!”薛仪在一旁应道。 “嗯。就是不知李清老儿具体会调多少人了,希望调的太多,要不然咱们围城打援这法子就翻盘了。” 袁向庵也笑着对郭绍说道: “都尉关心则乱,李清又不是傻子,小矿山上一共才三百多矿丁,他如果全部调走,这个聚宝盆他也就别要了。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应该会调出两百人左右。” “袁先生说的对,我确实有些急躁了。不过,这是咱们行军司迈出扩张的第一步,绝不容许这次行动有任何闪失。” 薛仪和袁向庵闻言,也开始郑重起来。 郭绍见他们两个都这副模样,笑道:“你们也不用太紧张,到目前为止,咱们的计划还算成功,只要击败了下山的这部分矿丁,以后这小关口就是咱们的了!” 薛仪哭笑不得,暗道:刚才要紧张的是你,现在不要紧张的也是你,这位寨主,真难伺候!” “行了,弟兄们都已经准备完毕,我也该走了,这次就让你们好好看看,咱们行军司也是有骑兵的!” 郭绍说完,轻松跃上白马,对薛仪和袁向庵拱手道:“薛先生,袁先生,你们就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吧!哈哈……” 他的笑声未落,白马已经如同流星一般飞奔而去。 第76章 两面夹击 李家其实也是有马的,但数量不多,也就大约十余匹,分别布置在不同的地点,例如李家大院、小矿山和小码头等关键位置,主要为传递消息所用。 这次李博来小矿山求援,也是骑马奔行。 负责看守小矿山的,正是李清的亲生儿子李明心。 他今年三十九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作为未来的李家家主,小矿山的重要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当他见到李博的时候,才会大吃一惊。 以往的李博,向来都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而此时,他却神色慌张,在会客的正堂内坐立不安。 “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博见到李明心进来,差点哭出声,语无伦次道:“爹,家里出了大事,你快带矿丁下山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慌什么!你好好说,到底出了何事,能把你吓成这样?”李明心怒声训斥。 李博稳定一下心神,这才想起从怀中掏出李清的手令,递给李明心。 “爹,这是爷爷的手令,镇上有人聚众闹事,爷爷担心大院的矿丁们应付不来,特地让我来这里找你,让你抽调两百矿丁随我下山平乱。” 李明心闻言也是一惊,他父亲做事一向沉稳,如今竟然派李博上山搬兵,定然是镇里情况已经极其紧迫。 “好,你先在这里歇一歇,我现在就去安排人随你下山。” 李明心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并没有再拖延,很快就点齐人马,让他们赶快下山去了。 从小矿山到李家大院,不过十余里路程,李博不敢耽搁片刻,带着二百矿丁一路狂奔。 他心中幻想,自己带着矿丁赶回大院,然后力挽狂澜迅速平乱,为家族立下大功,这样未来的家主不就是自己的了吗? 他越想心里越急,嘴里还不住呼喊,让矿丁们快速前进。 眼看距离大院只剩下一半路程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如雷的巨大响动。 “什么声音?”李博惊疑不定。 “是战马!是战马在狂奔!”有矿丁认出是战马的奔腾声,脸色巨变。 “战马?”李博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在这平原之上,自己这两百人,如果被大批马队正面冲击,哪里还能有生路。 “散开!立刻散开!”李博怒吼。 但哪里还能来得及,郭绍带领八十多名骑马的勇士,早已等候多时,得到通报后,立刻上马加速。 快马飞奔而至,勇士们个个手提大刀,将一颗颗人头砍飞,矿工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来回冲杀三次后,李博所带领的这些人,就没有几个还能再站立了。 他的尸体也倒在血泊中,头颅早已被战马踏为肉泥,在行军司的第一次冲锋中,他就已经失去了生命。 郭绍没有吩咐人打扫战场,立刻集合队伍,快马杀奔小矿山而去。 小矿山上。 李明心在李博带人走后,虽然有些忐忑,但并未太过忧心。 小关口这些年来,并非没有人闹事,有一次李家大院都差点没保住,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被自己带领的矿丁一举平定。 那些贱民,有什么可怕的! 他在矿上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这支矿丁队伍吗? 只要这几百矿丁在手,就不怕山下的老二和老三给自己使绊子。 李明心在矿上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正想返回住处休息一会儿,却听到山下雷声滚滚。 他有些疑惑,今年的十月这么冷,怎么还会有雷声? 旋即他反应过来,快步走到开阔处查看。 这一看,他大惊失色,只见一队骑兵正沿着缓坡飞奔过来。 此地虽然被称作小矿山,其实就是一个面积稍大一些的土坡子,除了矿坑所在还有些山石阻挡外,其他地方都是坡度很小的平地,马队冲上来轻而易举。 “快!快让矿丁们过来迎敌!把以前准备的拒马也抬过来!命令矿内所有矿工,不得妄动,老老实实的待在矿坑里,不要出来,违令者,斩!” 李明心果断下令,脸色却异常凝重。 这些骑兵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坏了!” 李明心突然想到,他的儿子李博,带领矿丁去支援大院所走的方向,不正是这支骑兵经过的地方吗? 之前他只顾着查看矿山内是否安定,没注意到山下的情况,现在看来,他那个傻儿子和两百矿丁,恐怕都已经丧命在铁蹄之下了。 虽然他不止这一个儿子,但李博却是他的长子,也是他最器重的一个。 想到这里,他胸中的愤怒几乎让他发狂起来。 “博儿!你慢些走,看为父给你报仇雪恨!” 他准备招呼人手,誓死抵抗。。 只要能把这帮马匪的第一波攻击挡下来,不让马队来回纵横,他们就是没了爪牙的老虎,凭着矿里这一百多矿丁,难道还会怕只有几十个人的步兵吗? “一帮不知从哪儿来的马匪,就这么一点人,还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哼,找死!大伙儿不要怕,只要咱们守住矿山,我们李家有重赏!” 他故作轻视的话语,把矿丁们颇为紧张的心神缓解下来。 拒马后,一双双眼睛里也开始逐渐露出贪婪之色。 李明心见状,终于放下心来。 只要矿丁们稳得住,就不怕这些马匪会翻天。 精神就这么一放松,他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在矿山的另一个方向,有一支百多人的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快要摸到近前了。 “糟了!这是有预谋的,他们想两面夹击!”李明心后背猛然一凉。 “老爷,怎么办?留下还是撤走?”一个心腹也看见了,急忙向李明心请示,只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撤?往哪里撤?前后两条路都有人,咱们已经走不了!这样,咱们全都退到矿坑那里去,大伙儿聚拢在一起,彼此照应着,才能有一条生路!” 李明心心思电转,选择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一个选项。 随着矿丁们的后撤,田四海(田六子)、张宝山和白老虎三人带领一百多弟兄,也不在隐藏行迹,迅速冲了上来。 田四海命人搬开拒马,迎接郭绍他们进入矿区内部。 郭绍纵马飞奔,本想给李明心来一个狠的,没想到此人早有准备,竟然提前设置了拒马这种限制马速的玩意儿。 好在田四海机灵,提前摸了上来,要不然,凭现在弟兄们的骑术,恐怕还不能做到在有阻碍的情况下奋勇杀敌。 见到李明心带着矿丁退往核心区域,郭绍没法子,只好命令大家下马,步行向前追去。 第77章 矿山到手 小矿山核心区域,说白了就是一个矿坑,郭绍也没有想到,这座传言中的铁矿竟是座露天矿。 矿内面积不大,但却蹲满了人,只是这些人一个个瘦骨嶙峋的,脚上还戴着镣铐,像囚犯一样老老实实蹲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郭绍见到他们的惨状,知道这些就是薛仪口中说的那些流民,不过几年的工夫,竟被李家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无故攻打我李家的矿场,难道就不怕得罪淮州易家吗?” 李明心无法再装淡定,只好搬出家族靠山来。 这么多的马匪,看起来一个个都是满脸横肉,身强力壮的,绝对不是一般的贼寇,李家这次恐怕要遭大难了。 “都尉,易家……”冯效忠(冯三儿)有意提醒几句,却被郭绍摆手止住。 他送媳妇儿回来后,一直跟在郭绍身边,同他一起练习骑术,又一起纵马冲杀李家矿丁,不自觉就成为郭绍心腹,此时见郭绍对易家好像不太在意,不由心头大急。 “都尉,易家在淮州根深蒂固,而且,听说易家还有人在洛城当大官,淮州大小家族都以易家马首是瞻,咱们恐怕现在还惹不起他们,咱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内卫递回来的情报,郭绍只给薛、袁二位先生看过,连都头一级都没有透露半个字,冯效忠当时还没有回来,就更不知道此事了。 郭绍从一开始就没轻视过易家,当初偷袭淮州的时候,他和陈大全还曾就易家的事情争论过一次。 当时他认为,只要穿云寨想发展壮大,易家是必然会得罪的,与其投鼠忌器,不如斩草除根。 陈大全则认为,穿云寨实力还不够,也没有到动易家的时候,所以就选择放过易家,退出了淮州城。 当时郭绍虽然认为陈大全有些软弱,但因为那时候他自己也是寄人篱下,所以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反而同他一起商量善后问题。 可现在郭绍自己做决定,他本就是个无法无天,无视规矩的人,才不管什么易家,难家,只要挡了他的路,就是天家,他也敢上去踹三脚。 此时听到冯效忠还要让他考虑,顿时怒道:“蠢货,咱们已经动手,得罪也已经得罪了,你觉得,在易家看来,得罪一点和彻底得罪,有区别吗?” 骂完冯效忠,郭绍对李明心大声喝道:“少废话!你李家为了这个地方,害死了多少人,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今天咱们杀到这里,就是为那些被你们害死的流民报仇的,识相的,放下武器,老子保证,饶你一命,否则,乱刀砍死!你自己选吧!” 郭绍的声音很大,大到矿坑里的矿工们也能听得见。 大部分矿工听到后,仍然无动于衷,但是也有一部分矿工心头微跳,眼睛中出现一丝希望。 李明心根本没得选择,他是李家下一任家主,这些年享尽荣华富贵,怎肯再去过普通甚至更惨的日子。 当下,他大喊道:“弟兄们,别信他的,这些马匪就是想把咱们引出去,然后再将咱们一网打尽。 咱们只需要守住矿坑的入口,坚持一段时间,家主就会派人回来救援咱们,弟兄们,守好了,别让他们打进来!” 郭绍听见,冷笑一声,命人取来自己的大弓。 宝弓在手,一支长箭又递了过来,他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哪知李明心狡猾,见他张弓时,就赶紧拉了一个矿丁顶在自己前头,那箭正中此人眉心。 李明心心中一寒,知道郭绍箭法厉害,不敢在矿坑门口多徘徊,趁着郭绍换箭的空当赶紧躲进矿坑去了。 郭绍也不理会他,慢条斯理的重新拉弓,将堵在矿坑门口的矿丁一一射倒,直到没人再敢露头。 “攻进去,杀无赦!”郭绍立即下令。 行军司的弟兄早已等得不耐烦了,闻令马上开始往里冲。 孙弘握紧手中刀柄,也要向前冲,郭绍拉住他,“大哥,你是我的护卫,别老想着冲杀!” 孙弘泄气道:“早知道做你的护卫这般憋屈,当初我就不应该答应你!” 郭绍笑笑,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冯效忠、田四海、张宝山、白老虎四人中,论武艺,白老虎最高,其次是田四海,然后才是张宝山和冯效忠,所以,这次也是白老虎和田四海领先进入矿坑。 有了这两员虎将在前冲锋,行军司弟兄很快也攻入矿坑内。 李家的矿丁节节败退,逐渐退到了蹲在那里的矿工身边。 很快,矿坑内就乱了起来,郭绍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是有一部分矿工开始了反抗。 他很欣喜有这个效果,这说明,这些矿工虽然被李家折磨得不成人样,但身体里的血性还在! “弟兄们,那些矿工都是咱们的同胞兄弟,为咱们的兄弟报仇啊!” 大部分矿工原本已经精神麻木,听到有人竟然视他们为兄弟,稍微有些动容。 再见到身边的矿工,正不要命似的与李家矿丁厮打在一起,一双双木然的眼睛里终于充满了希望,怒吼一声,纷纷加入战团。 有了他们的加入,李家的矿丁很快就败下阵来,行军司也得以迅速控制局面。 李明心五花大绑的,被田四海带到郭绍面前。 “大哥,你去通知薛先生和袁先生,咱们已经拿下小矿山,可以让他们过来了。”郭绍对孙弘说道。 “是!”孙弘应命而去。 孙弘走后,郭绍对田四海笑道:“四海,你今天可以啊,抓了一条大鱼,行,记你一功!” 田四海哈哈一笑,“这都是都尉指挥得当,属下运气好而已。” 他虽然嘴上谦虚着,但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都尉,这个王八蛋怎么办?要不,直接砍了吧?” “先等一等,他还有些用处,现在砍了他,太过便宜他了!” 李明心的嘴巴已经被堵住,他口中“呜呜”叫着,身体不住挣扎。 田四海一脚把他踢倒,大声骂道 “先把他拉到外边,最好捆在一棵大树上,一会儿咱们拿他,给众位矿工兄弟作个交代。” 郭绍吩咐完毕,转头看着矿坑内褐红色的矿石,暗暗想到: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李家的铁矿竟然是在地下! 最让人头疼的是,这么大一个矿坑,开采起来也是一个大问题呀!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派人去李家大院,彻底控制小关口。 第78章 矿工安排 郭绍思虑完毕,立刻命人将冯效忠、张宝山和白老虎叫来。 “你们现在什么也不要管,集合手下弟兄,先行一步,马上前往李家大院,我和骑兵队的人随后就到。 以后骑兵队单独成队,不在编入步兵六都之列,你们的缺额这几天就给你们补齐!有什么意见吗?” 之前郭绍抽调各都骑术精良的弟兄,组建什么骑兵队时,他们就已经预感到会有这一天,现在也没有感觉太惊讶。 毕竟骑兵队的威力在那儿摆着,谁不希望麾下有一支能保证胜利的队伍存在。 何况,都尉也保证这几天就会把缺额补上,这说明什么? 说明都尉准备招兵! 这里不是穿云寨,一年到头没有几个过去投奔的人。 这里是小关口,淮州府下辖的一个大镇,之前大多数人家都被李家奴役,只要都尉稍用手段,就能招到很多兵马,不愁自己屁股后面没人跟着。 “没意见!”三人异口同声道。 “嗯,没意见就好!快去吧,一会儿我和两位先生处理完这里的事情,马上过去跟你们汇合!”郭绍点头道。 三人刚走,薛、袁二人就匆忙到达,因为赶得急,他们衣袍上落满尘土。 “二位先生辛苦了!” “都尉也辛苦。这次咱们能顺利拿下李家铁矿,全仰仗都尉筹谋得当,奋勇杀敌!”薛仪笑着恭维道。 郭绍听了暗皱眉头,他有几斤几两,估计这两个人比谁都清楚,现在这就开始拍马屁了? “薛先生,以后还请莫要说这种见外的话,咱们坦诚相待,互相扶持,共同为行军司谋个好前程就是!” 薛仪脸色微红,斜眼瞟了一眼袁向庵,见他正在关注旁边的李明心,这才放下心来。 “是,让都尉见笑了!” 郭绍拉着他的手道:“不见笑!不见笑!咱们都是俗人,不必遮遮掩掩的,那样反而生分了!有啥说啥,就事论事,这才是咱们的相处之道。” 薛仪大点其头,可心里却不以为然。 袁向庵听见他们客套完毕,这才指着李明心道:“都尉,此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已得到田四海的介绍,知道李明心是李家铁矿的主要负责人。 “我打算让矿场的矿工,每个人都过来都砍他一刀,解一解他们这些年在这里所受的怨气!” 袁向庵明白,这话只是表面,郭绍其实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所有矿工都上行军司的船。 一举两得的事,矿工们当然乐意。 他们在行军司的帮助下,一个个解开镣铐后,有人酷似疯魔,又哭又笑,还有一些人当场跪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郭绍让田四海把他们聚集在一起,自己站在高处大声喊道: “矿工兄弟们,我是穿云寨行军司的都尉,我叫郭绍,今天我们打败了李家,抓住了李家下一任家主李明心,现在他就绑在那边的大树上,你们如果有想要报仇的,尽管过去报仇就是,我们不会拦阻!” 郭绍话音未落,已经有几个矿工抢先上前,然后剩下的人也蜂拥而去。 郭绍命令行军司的弟兄散开,远远的看着这一幕。 李家的这个铁矿,规模并不大,矿工也不多,大致估算下来,最多不超过两百人。 这些人得到解救,更对李家恨之入骨,将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怨恨,一股脑儿都发泄在李明心身上,待人群散开,他已成为一堆肉泥。 矿工们发泄完,在几个青年的带领下,直接跪在郭绍面前,向他表达感激。 郭绍仔细打量这几个人,眼中精光大盛。 他们一共四个人,看起来年岁都不大,虽然也跟其他矿工一样,都是瘦骨嶙峋的模样,但他们的眼睛却炯炯有神。 “不错,你们都是好汉子,现在你们也都已经自由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郭绍问道。 四个青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他们这些人在这里呆了好几年,父母兄弟姊妹能挺过来的,寥寥无几,如今虽说可以走了,但心中却茫然起来,只觉得天下之大,一时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郭绍见他们都面露迷茫之色,轻叹一声:“唉!既然你们暂时无处可去,不如这样,先来我们行军司落脚,虽说不会大富大贵,但温饱还是能保障的。” 四人听了大喜过望,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郭绍赶紧扶起他们,认真道:“你们既然愿意来,那就要听我行军司的规矩,否则,还是不要进我这个门了!” “我等愿意听都尉吩咐,多谢都尉收留之恩!” 几个人都是喜气洋洋,一个接着一个向郭绍介绍自己。 郭绍收下他们后,转眼便发现其他矿工也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当下明了,他重新站在高处道: “咱们行军司是穷人的队伍,如果大家没地方去,都可以跟着我们,可以当战兵,也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做矿工。 如果大家选择留在矿上继续做工,我向你们保证,每人每个月有二两银子的工钱,而且,矿上管吃住。 如果大家选择当战兵,可以去参加我们的考核,只要你能通过,战兵待遇翻倍,不过,我提醒你们,战兵待遇高,但危险性也也不低,大家一定要慎重考虑!” 他的话刚说完,人还未从高处下来,就听见矿工们一阵欢呼,声音之大,响彻云霄。 郭绍微笑着,他非常享受这种安排别人命运的感觉,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他就是迷恋。 大概,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吧! 不过,既然拥有了权力,那相应的,一定还会有义务。 郭绍没沉醉这种感觉多久,就立刻清醒过来,他快步来到薛仪和袁向庵身前,拱手行礼。 “剩下的事情就靠二位先生了!我得赶紧走,李家大院那边还没完呢!嗯,我留下冯四海带人保护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他就行!” 薛、袁二人知道郭绍时间紧迫,没有多做客套,直接点头应是。 “田四海,你也听见了,如果二位先生有什么闪失的话,你以后就不用再见我了,哪来的还回哪去!” “都尉放心,属下明白!”田四海高声答道。 郭绍这时已经跳上战马,他轻拉缰绳,战马自动调整方向,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奔驰,带着早已准备多时的骑兵队,急速向李家大院赶去。 第79章 李家覆灭 小关口镇中心,李家大院。 一百多矿丁把守各个紧要位置,他们的眼睛四处扫视,手里的兵器也越握越紧。 可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之前还能远远听见乱民们的叫嚣声,这会儿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大院内。 李清坐在正堂的主位上,他的腰背挺得很直,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大门口,一句话也不说。 李家其他重要成员都聚集在大厅内,李清的二儿子李炎彬在正厅门口处来回踱步,时不时也望向大门处。 他的心里实在急得要命,却又因为李清坐在上首,怒火不敢在此处发泄出来,脸色憋得通红。 突然,他眼珠一转,上前两步,对李清抱怨道:“爹,大哥该不会不肯调矿丁吧?这都快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到?” 李清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炎彬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再一次被父亲看穿,倒也没感觉到此事有多丢脸,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为了争这点家产,不寒碜! 如此又过去了半个时辰,李清也渐渐坐不住了。 从李家大院到小矿山,拢共不过十七八里路,李博又是骑着马,怎么会等这么久都没见到人? 难道,博儿在半路被人截住,并没有到达小矿山? 不管怎样,不能再等了。 “老二,你派个人出去瞧瞧,如果可以的话,到四周转一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李炎彬喜形于色,老爷子这是开始怀疑老大了? 想到多年来给老大下的眼药终于有了回报,他就恨不得跳起来,大笑三声。 “爹,你就瞧好吧,我的人定会把咱们周围的情况都打探清楚的!” 李清含笑点头。 可是还未等李炎彬派人出去,大院外边竟然开始有隆隆的雷鸣声响起。 “这个时候怎么会打雷呢?”李炎彬心想。 李清却已经反应过来,他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是……骑兵? 大院周围有大队骑兵?这怎么可能? 他李家经营小关口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听说过附近有这么多骑兵存在,莫非是官府的军队到了? 不应该啊,如果是官府的骑兵队路过,淮州那边应该会提前知会一声的。 既然没有提前通知,现在又刚好镇内发生动乱,咝,李清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支骑兵不会是冲着李家来的吧? 他刚想到这里,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到大院外矿丁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就是冲着李家来的! 李清确定了,可是,也晚了! 只听“哐当”一声,那扇早已逾制不知多久的朱漆大门轰然倒塌。 院内众人吃了一惊,急忙转头看去。 只见一队身穿皮甲,手持大刀的兵士昂然入内。 这些兵士身上的皮甲都是大罗官军制式,但上面大多都有修复过的痕迹,最让李家众人记忆深刻的是,他们的右臂上都缠着一节红布条,明显是为了区分敌我用的。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我李家大院?难道不怕我们禀告你们长官,将你们……” “老二住嘴!”老二一声暴喝,赶紧打断李炎彬的怒斥。 这个儿子烂泥扶不上墙,一点儿眼力都没有。 一支要与大罗官军区分的队伍,会在乎大罗军官? 果然,那些披甲兵士并未理会李炎彬,他们只是迅速控制院内重要位置,并将李家众人看管起来,然后就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了。 大院外的厮杀声慢慢降低,李清的心也渐渐跌入谷底。 李家完了! 不管李家的产业还在不在,当李家那支数百人的矿丁队伍被全部消灭,李家在小关口的一切也就毁于一旦了。 现在不用想老大为什么没有来了,如果他所料不差,恐怕小矿山也已经易主了吧! 现在自己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才能把李家的人保住,只要人还在,就不怕将来没有报仇的机会! 李清把恨意藏在心底,他的那张老脸上却开始浮现一缕微笑,就像是即将见到自己的老友一般。 当郭绍骑马踏进院子的时候,刚好与正厅内的李清对视。 郭绍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后背隐隐发凉。 “有点意思!怪不得李家会在小关口内称王称霸,原来还是有能人的嘛!”郭绍心道。 既然如此,就更留不得了! 郭绍跳下战马,整理了身上的铁甲后,手扶腰刀迈步进入李家正厅。 李清故作轻松道:“不知将军领兵闯入我家,意欲何为?可是需要我们供应军需物资?” 郭绍扫视厅内众人,见其中还有两个妇人怀里正抱着孩子,浑身都在颤抖,不由心中一叹。 “对不起了,孩子,我绝不会让赵氏孤儿的故事发生在我身上,所以,下辈子记住,投个好胎吧!” 郭绍从来就不担心有人找他复仇,因为随着他的行军司发展壮大,他的仇人也会越来越多。 但他怕麻烦,尤其是长时间没完没了的麻烦。 他也没有理会李清的话,这个老狐狸道行太高,现在的他,估计还不是此人的对手,与其跟此人这里勾心斗角,还不如直接用刀说话,一了百了! “来人!搜!”郭绍命令道。 院外接着又进来一群战兵,这批人没有穿甲胄,个个都是棉布常服。 他们动作迅速,在李家内堂里翻箱倒柜,到处翻找。 李清以为他们在找财物,就厚着脸皮凑到郭绍跟前,一脸谄媚。 “将军若是需要财物的话,只管同老汉说便是,无论多少,老汉都能给你找来,何必劳动手下人亲自动手呢?” 郭绍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们李家一共有几口人?” “劳将军动问,我李家家业不大,到如今不过二十一口……” 李清话未说完,突然住嘴,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淡,最后铁青着一张脸,冷声问道:“将军真的不肯通融,非要把事情做这么绝吗?” “李家主这话问的好,你既然如此老于世故,难道就不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郭绍脸上毫无波澜,言语平静的反问道。 “你……你这个屠夫!我李家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然想灭我们李家满门,难道,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郭绍一听,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李家主,话不要说得太难听,你们李家这些年做的恶事,我不说你心里应该也清楚,要说遭报应,恐怕还是得你们李家在先!” 郭绍说完,不在与李清纠缠,命人开始点起厅中李家的具体人数来。 李清怒发冲冠,跳着脚的对郭绍大骂,言语之难听,词汇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 郭绍也不命人阻止他,就这样在旁边一直听着。 他想用这些刺耳的辱骂来提醒自己,杀戮是可耻的,使用的时候一定要慎重。 “禀都尉,李家剩余一十九口,俱在此处!” “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第80章 安民 大罗景耀十五年十月十八,淮州,小关口。 零星的白雪缓缓飘洒在空中,凛冽的寒风刮得人面目生疼。 所有的百姓一个个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既为了保暖防冻,也为了躲避昨天突然爆发,又骤然结束的动乱。 不过,是人总是要吃喝拉撒的,总是窝在家里怎么行? 于是,到了中午的时候,便有一部分人耐不住性子,悄悄打开家门,鬼鬼祟祟走上大街,四处查看情况。 他们一路上战战兢兢,不时回头张望一下,生怕自己突然撞到什么危险后,来不及往家里跑。 直到他们在一个十字路口处,见到墙壁上贴了安民告示,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这其中,有部分人是识字的,他们骄傲的昂起头,向那些不识字的家伙解读告示里都写了什么。 待大家都明白告示里的内容后,一个个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这个行军司是什么衙门?” “啊呀!李家竟然灭族了?该!让他们总是欺负人?” “韩铁牛?这是谁家的娃?这么厉害!” 一群人你挤一下,我扛一下,场面混乱不堪。 “分地!” 一声惊叫,周围百姓瞬间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再捣乱,似乎大家所有的精气神都开始聚焦在那两个字上。 “叔公,你仔细看看,这上面说的分地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人迫不及待的问道。 那名被唤作“叔公”的老头站在告示下,仔仔细细查看后,转身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缓缓点头。 “没错!这上面说,有个叫行军司的衙门,也就是昨天灭了李家全族的那伙儿人,要在最近几天之内,把李家曾经霸占的所有土地,全都无偿分给咱们老百姓,让咱们以后都有地种,都有饭吃,都有衣穿,再也不用怕挨饿受冻了。” 百姓们听到这里,先是一阵欢呼,继而又变得沉默起来。 “是真的吗?这上面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叔公还没看完,你着什么急呢?叔公,你慢慢看,这上面这么多字,是不是还说了一些别的事情?” 老人闻言,先用右手捶了捶老腰,然后才直起身继续看了起来。 “上面还说,一个叫行军司都尉的人,看咱们可怜,决定最近两年不征收咱们的税赋,也免除咱们的徭役,让咱们好好种田,不用担心再有人上门来欺负咱们了!” 百姓们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这一幕发生在小关口的很多地方,所有人心底都开始升起一丝丝希望。 “都尉,这是不是太冒险了?给他们分地也就算了,怎么还免除他们两年田税?真要施行起来的话,这两年咱们吃什么?” 薛仪是下午到的李家大院,刚见到郭绍,他就对那份告示表达了强烈不满。 这不是胡来吗? 行军司好不容易才弄到一块地盘儿,还没开始榨出几两油来,就被郭绍拱手让人了。 郭绍现在就坐在李清昨天的位置上,自从昨天把李家满门屠尽,他就把行军司官署临时驻地安在了这里。 有人嫌这里晦气,建议郭绍换个地方。 郭绍却不以为然,认为这里面积足够大,建的也比较气派,更主要的是,要让小关口的老百姓都知道,如今这里到底是由谁做主的。 “无妨,不过一镇之地而已,就算收,两年又能收取多少税赋?不如把实惠让给百姓,这样百姓才能记起你的好,才会自发拥护咱们在这里的统治!”郭绍缓缓说道。 薛仪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担忧行军司的未来,“不收税,难道让弟兄们喝西北风啊?” 郭绍笑了,他的脸上逐渐泛起冷意。 “淮州这么大,难道还不够咱们这一千多人吃饭?一会儿你去看看李家的粮仓,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非要发布这一道命令了。” “什么一千多人?莫非,都尉的意思是,咱们要征兵?” “之前袁先生不是说了吗?取得小关口后,咱们就大肆扩军,逼迫陈大当家承认咱们行军司的独立性!” “都尉,征兵是肯定要征兵的,但是你现在把地都分给百姓了,还顺便免了他们的税,一个个都忙着种地,怎么可能再来给咱们卖命?” 郭绍早知他会这样问,好整以暇道:“薛先生,民政上的事情,看来你不是太理解。 这么说吧,以前李家对百姓搜刮太过,他们手里肯定没有多少存粮,能不能挺到明年春天都是个问题。 现在是十月,今年又这么冷,这段时间他们吃什么、穿什么,恐怕都需要咱们操心,我用高利诱惑,再给他们弄来些粮食,不愁他们不上我的船!” 薛仪沉默下来,半天才点头道:“都尉思虑周全,我不如也! 可是,此地是淮州的一个大镇,人口堪比申河,咱们有那么多的物资和粮食吗?” 郭绍听了,笑得更加放肆。 “还是那句话,一会儿咱们一起去李家的粮仓看看,你就知道有没有了。 更何况,咱们手里有刀,像李家这样的大户,在淮州可是还有五家呢,不愁到时候弄不来粮食。” 薛仪听出郭绍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杀机,不由为那五家默哀起来。 也怪他们平时不修善果,这才引来了一个杀神。 “既然都尉都已经考虑清楚,属下也就放心了。不知都尉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招兵?” 郭绍想了想,不确定道:“恐怕还要再过一段时间,这一阵子,我要先把土地的问题解决了。百姓家里有了土地,才会安心地跟着咱们干! 对了,我正想跟你们商量一下,如果咱们在这里不走了,会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薛仪有些惊讶,“都尉何出此言?咱们早就引起官府的注意了,要不然淮州和唐州怎么会相继攻打咱们山寨?” 郭绍摸了摸鼻子,不自然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咱们从流寇转为坐寇,会不会引起大罗主要军事力量的针对?” 薛仪眉头皱起,什么“流寇”、“坐寇”的,哪有人自己这么称呼自己的? “对于这一点,都尉请放心,我之所以今天急着过来,正是因为刚刚收到的一个重要消息!” “什么消息?”郭绍坐直了身子,疑惑问道。 “是唐州那边传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具体内容是,有个大商人在春风楼宴客,无意间透露,青徐都管府下边的萧州,上个月被一伙儿流民攻占了,官军死伤惨重!” 郭绍霍然起身。 “萧州?” 第81章 时间 薛仪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急忙点头道:“对,正是萧州!” 郭绍知道这个地方,他曾将大罗的地形地貌跟华夏地图做过比较,发现除了有些地区的名字有出入外,其他方面几乎相差不大。 萧州,是青徐都管府辖下的一个州府,位置等同于华夏淮海省的中心地带。 那是个什么地方?地形平坦,适合耕种,物产丰富,民风尚武,太平时甘当良民,乱世里集体暴兵。 那里的农民只要还有一口吃的,绝不会扯旗造反。 反过来,一旦扯旗造了反,要么粉身碎骨,要么功成名就,无论哪一种,都不是短期内能迅速平定的。 萧州也是一样。 既然那里的农民已经有力量攻陷萧州,就说明天下大乱的幕布已经拉开,接下来,就看谁能在这个乱世里挺到最后了! 自己一直担心,大罗朝廷会把主要兵力部署在洛城。 那里距自己太近,自己稍微动作大一点,说不定就会引得大罗主力官军迅速南下。 现在有了萧州的变相“支援”,郭绍觉得自己也许不用那么小心了。 唐州刘鹤只剩下一千多名官兵,就算他又重新征兵,有襄汉都管府盯着,恐怕也不敢征太多,最多也就是三四千人。 而淮州常森那里,几乎没有什么相应的军队,平时全靠易家、项家等几个大家族支持,才勉强维护着官府的体面。 只要自己这段时间能练出两千精兵,在这唐淮之地就能一直横着走了。 想到这里,郭绍心头陡然火热起来,他来回在正厅里踱步,脑子里飞速转动,最后终于下定决心。 “薛先生,你最近一段时间,帮我盯紧刘鹤父子的一举一动,最好搞清楚他们下一步的打算,让咱们有个准备的时间。” “都尉是想……” “我要尽快打造一支堪战的军队,将唐淮二州收入囊中,而这一切需要时间,这段时间里,不能让唐州给我捣乱! 薛先生,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走出唐淮之地,去会会天下英雄了!” 薛仪感受到他的振奋,心中也轻快不少。 唐州刘家父子的情况,他一直都让人专门盯着。 虽说刚开始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小麻烦,但解决以后,他的情报线就渐渐畅通起来。 各种不同类型的消息,不断递到他的手里,为行军司的决策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还有”,郭绍又道:“咱们现在占了小关口,易家一定会有所反应,这两天也让咱们的人注意一下,看看易家会不会派人攻击咱们,听说他们的家丁还是很能打的。” “是,都尉,我这就去安排!”薛仪向郭绍躬身一礼,大步离开了。 “铁牛!”郭绍高声唤道。 韩铁牛急匆匆跑进正厅,学着行军司的礼节拜见郭绍。 郭绍见他的动作滑稽,不禁笑道:“行了,别行礼了,我找你有事。” 韩铁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老老实实听郭绍吩咐。 “我今天事情比较多,就不跟你绕圈子了。你觉得我们行军司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的队伍?” “啊!你……你们不是反贼吗?” 郭绍耐心劝道:“铁牛,这要看你怎么理解。 你看,李家算是朝廷的人吧,听说李清还有个员外郎的身份,可他们干出来的事情,你也都经历了,全是祸害老百姓的。 我们行军司是穷苦老百姓组成的,目的就是为了给百姓找一条活路,为了这一点,我们不介意背上反贼的骂名。 你也是穷苦人出身,大罗官府什么德行,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是想加入我们为穷苦百姓谋福利,还是顾忌一个反贼的名字,替官府为虎作伥,你自己选吧!” 韩铁牛讷讷道:“如果我加入你们,可以吃饱饭吗?” 郭绍一笑,认真道:“可以,管够!” “那我愿意加入行军司!” 郭绍喜道:“好,既然你同意了,那就去找冯效忠,让他给你好好收拾一下。” “是,那我先走了!” 郭绍点头,看着他离去。 之所以如此重视韩铁牛,主要是因为冯效忠看上了此人。 冯效忠认为,韩铁牛在不通武艺的情况下,就能连续打败十多人,还能失手弄死两个,是个可造之才,恳请郭绍将他留下来。 郭绍也希望自己麾下猛将越来越多,所以就顺手招揽了。 做完此事以后,郭绍又在桌案上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带去小矿山,让他交给袁向庵。 信里详细讲述了郭绍在小关口准备做的事情,让袁向庵迅速掌控小矿山,尽快恢复铁矿挖掘。 这些琐事做完,就要考虑大事了。 首先就是当务之急的分地工作,这个他决定自己亲自动手,一方面是为了加强自己的威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了解小关口的具体情况。 至于怎么分,他心中早有计较。 其次就是招兵练兵,这更是一件大事,乱世里,手中无兵,等于插标卖首。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任何时代都不过时。 最后就是怎么应付穿云寨的陈大当家。 在郭绍的心中,对陈大全的感觉很复杂,陈大全对他有大恩,自己自立门户等同于背叛,相信没有哪个大哥会甘心。 不过这个问题其实就是第二个事情,只要自己兵强马壮了,相信陈大全不答应也得答应。 至于那点负罪感,就留待以后报答他吧。 郭绍很想得开,他本身道德感不强,一心只重实利,信奉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套,对于当道德先生毫无兴趣,反而更加憎恨。 正当他想趁着太阳没下山,赶去军营看看的时候,看见薛仪急匆匆跑来。 郭绍将他迎进正厅,关切的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如此慌张?” “陈……陈大当家来了!” 郭绍一惊,诧异道:“他怎么来了?带了多少人?什么时候到?” “已经进了小关口,估计再有两刻钟就会抵达这里,带的人不多,也就二十几个人,都是骑着快马。 要不是咱们的兄弟,拼着战马受伤赶回来报信,定会被他打咱们一个猝不及防。” 第82章 针对 现在已经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了! 陈大全的突然到来,打乱了郭绍的计划,他原想拖一段时间,等自己做好准备后,亲自带人去穿云关城“请罪”,可现在…… 怎么办?眼看着陈大全就要前来问罪了,自己这点人马恐怕还不足以对抗穿云大寨。 现在唯一对自己有利的消息,就是此次陈大全只带了二十余人,难道,自己真要走那一步? 郭绍在正厅里坐了良久,薛仪在他身边急得团团转。 思索过后,郭绍沉重地呼出一口气,眼神逐渐坚定。 他神情疲惫,苦笑道:“薛先生,看来我没得选择,你能跟我说这样做是对是错吗!” 薛仪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好向郭绍拱手致意。 “事已至此,恐怕也只能这样了!” 郭绍缓缓闭眼,无力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找冯效忠吧,他会给你挑选一批可信的弟兄,等他们进来后,你们藏在院外,等我号令就是。” 薛仪轻叹一声,快步而去。 薛仪走后,郭绍打起精神,装作不知道陈大全前来的样子,继续在正厅忙碌。 略过薛仪去安排人不说,先说陈大全这边。 他原本计划等郭绍率众回山后,先通过贺尔汉顶替郭绍的寨主之位,然后再将他悄悄调回穿云大寨,到那时候,郭绍就算再有能耐,恐怕也不可能掀出大浪来了。 可两天前倪方向他汇报,说郭绍在扫平三寨之后,并没有选择回山,反而发兵向北,看方向应该是去攻打小关口,他这才稍微紧张起来。 刚好曹伶这几天也屡次劝谏他,认为郭绍此人鹰视狼顾,天生反骨,不除掉的话后患无穷。 “大哥既然知道他野心颇大,为何还要留着他养虎为患呢?” “听说,当初郭绍被大哥你们救出来的时候,曾向大哥许诺白银五千两,可结果呢?一两银子也没有!” “这人打败唐州官兵后,所有缴获从来没想过往咱们大寨送,可见早有反心,如果不早除掉他,恐怕将来会是咱们的心腹大患!” 刚开始,陈大全还觉得没什么,可等倪方的情报交到他的手里,顿时就坐不住了。 小关口李家的富庶,他早就知道,曾经也想过把小关口拿到自己手里,可他听说易家也在里面掺了一脚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淮州,得罪了易家,就相当于得罪了整个大罗朝廷,一个弄不好,就会被洛城那帮老爷们刻意针对,小小穿云寨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如今郭绍却主动去招惹这头猛虎,不是给自己添乱吗? 他一怒之下,叫上曹伶和倪方,只带了二十几个弟兄就匆匆下山而去,一路上快马加鞭,试图阻止郭绍拿下小关口。 可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当他踏进小关口的时候,已经听说郭绍把李家的人都屠尽了。 “这个蠢货,手脚倒挺快!”陈大全暗骂一声。 既然已经阻止不了了,那就慢慢向前走吧,顺便看看小关口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这一看不要紧,当场发现了郭绍张贴出来的告示。 “他竟然要把田地分给老百姓?亏他想得出来,就不怕那些世家豪族敌视他吗?”陈大全担忧道。 “大哥,你担忧他干什么,咱们这次来就是为了带他回去,等他一走,咱们再把队伍控制起来,管他分地不分地,跟咱们没关系!”曹伶道。 倪方在后边跟着,一句话都不想说。 自从穿云寨打下黑龙关城以后,曹伶就渐渐得宠,到了如今,他在议事厅内的话语权,已经能够稳稳压过自己,仅次于大当家两个结义兄弟之下。 对于郭绍,倪方并不敌视,相反,他还挺佩服,认为郭绍胆大且有能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之所以向陈大哥传递行军司的情报,也是本着职责所在的公心办事,并没有要针锋相对的意思。 可现在陈大哥在曹伶的蛊惑下,始终认为郭绍居心叵测,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就有些过了。 再怎么说,大家之前都救过彼此的命,相互之间也没有撕破脸,如果今天在这里闹起来,二郎就算不想反只怕也得反了? 倪方这里苦苦思索,不知不觉已经跟着陈大全来到了行军司官署(李家大院)。 看着院门外挂起来的十几个头颅,陈大全面色动容。 “这应该就是李清全家的人头吧?唉!得势的时候不知积德行善,关照乡里,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又能怪不了谁呢!” 曹伶也望着这一幕,心头寒意顿起,郭绍看起来一副平和宽厚的面容,没想到该下手的时候也这么狠!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在陈大全面前多次给他上眼药,恐怕自己的下场,不见得就比李家的人强多少! 也罢,既然已经结了仇,那就只能把事做绝了! 他们一行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就这么停在行军司官署门口,肆无忌惮的打量周围的环境,逐渐引起大院门口守卫人员的注意。 “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也许是看出来这些人不好惹,所以他们问话也比较客气。 陈大全哑然失笑,翻身跳下战马,向前拱手道:“在下穿云寨陈大全,前来拜访行军司郭都尉!” 两个守卫惊讶道:“你是我们陈大当家?” 陈大全本来是想趁机调侃一下,等见到郭绍当面讽刺他几句,没想到这两个守卫竟然还认他是大当家的。 这二人应该不是当初穿云寨的老人,但他们却知道行军司是穿云寨的一个分支,这就有点令人惊喜了。 自从知道郭绍擅自把西寨改成行军司,他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如同自己辛辛苦苦才养大的孩子,轻易就被别人抱走一样,甭提多别扭了! 如今见这二人对自己还算尊敬,这才意识到,情况也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陈大全一念至此,笑容更加温和。 “不错,是我。你们是什么时候加入行军司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那两个守卫赶忙躬身抱拳,低头回道:“回大当家的话,我们都是原来黑龙寨的俘虏,一直就跟着都尉,现在已经算是行军司的老人了!” 陈大全一听他们是当初黑龙寨的人,瞬间失去了与他们交谈的兴趣。 相比黑龙寨,他还是更相信穿云寨的老人多一些,毕竟黑龙寨当初都是些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 “你们去跟二郎禀报一声,就跟他说我来了,正在这里等着他!去吧!” 两个守卫不敢多说,转身进入大院,快步向郭绍禀报去了。 第83章 化解 “你说他们在院外等我?” “没错,陈大当家就是这么说的?” 郭绍沉吟,这是巧合呢?还是他们察觉到什么? 不管是哪一种,都已经没有时间再拖了,郭绍决定再冒险一次。 “好,我现在就去。”郭绍收拾心情,开始向前迈步,刚出正厅,他突然想起一事,又对二人吩咐道:“哦,对了,你们去将孙当家也请过来,就说陈大哥来了,让他快来相见。” 二人道了声是,然后快步出门去找孙弘了。 郭绍出得院门,一眼就看见陈大全等人站在一片开阔地带,像是正在欣赏雪后的夕阳。 郭绍快走两步,行至近前,大礼拜倒。 “属下郭绍,见过大当家,不知大当家到来,有失远迎,还请大当家恕罪!” 陈大全回头,看着郭绍的身影,这小子明显消瘦很多,身上穿的那件布衣自己曾经也见过,现在套在身上明显宽松了不少。 “二郎,还记得当初你临行前跟我说的话吗?” 郭绍抬头,脸色肃然道:“属下当然记得。” “说来听听。” “是!属下说,西寨是大当家的西寨,永远也不可能姓郭!” 陈大全盯着郭绍明显变黑的脸庞,冷声笑道:“好,你记得就好。那我问你,行军司是谁的?” 郭绍心中猛然一紧,知道已经被人家逼到墙角,当下不敢怠慢,忙道:“行军司就是西寨,西寨就是行军司,西寨是大哥的,行军司自然也是大哥的!” “那我现在让你让出行军司都尉的位置,你可愿意?” 郭绍胸中怒火越来越炽烈,但又不得不强行压制下去,形势比人强,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自己和薛仪的密谋已经被陈大全化解大半,就算仗着人多,能一时得手,恐怕以后也难逃一个弑主的罪名。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根本想不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破局之策来,只能不甘心的把脸埋在浅浅的雪层里,掩饰住心中绝望的悲伤。 陈大全的话音又一次传入耳中。 “怎么?你不愿意?是谁刚才还信誓旦旦向我表忠呢,怎么,一转眼就准备翻脸了?” 郭绍的声音有些打颤,仿佛身体已经被地上的积雪冻僵一样。 “属下不敢!” 他们的四周已经围满了人,这些人看着跪倒在积雪里的这个“都尉”,心中五味杂陈。 昨天还风光无限,杀伐果断,今日却被逼得卑微到这种程度,人生际遇,孰难预料。 行军司的这些人其实跟着郭绍的时间不长,但郭绍每晚都会亲自查寝。 每一次他为弟兄们盖上被褥的时候,他都会发自内心的笑,就像弟兄们曾经的父母一样。 有人那时候还没睡着,有人那时候恰好醒来,也有人那时候正在装睡,为的,就是让他们那已经远去的父母再一次给他们盖上被褥,掖好被角。 没有人会拒绝一个真正为自己好的人,哪怕这个人喜怒无常,阴狠酷辣。 更何况,每一次行动,弟兄们都能拿到相应的报酬,每一个死去的兄弟,他的家中都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抚恤。 战前管生 ,战后管死,做的事情又是为了生民大义,这样的领袖,哪一个战士不会动容? “都尉!” 随着一声暴喝,一个接着一个的行军司弟兄跪在雪地里,同他们的都尉一起接受这一次刻骨铭心的屈辱。 陈大全震惊,他没想到自己会看见这一幕发生,这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人竟然已经得军心到如此地步。 看着跪在雪地里的这些人,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群虎狼环伺,如果应对不好的话,恐怕会引起行军司士卒哗变也说不定。 到那时,别说是捉拿郭绍,就算是自己这二十几人的生死只怕都难以保全。 “大当家,这……” 曹伶眼带惊恐,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陈大全心思急转,最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缓缓扶起郭绍,为他拍去身上雪污,动情说道。 “二郎莫怪,为兄与你乃是换命的交情,怎么会怀疑你呢?你就放心大胆的干,大哥是你的坚强后盾! 弟兄们也都先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要太见外,哈哈!” 郭绍这时还沉浸在弟兄们给他的巨大震撼中。 他没想到,在他最难最无助的时刻,这些平日里不起眼的弟兄,竟然能把自己托举起来,给自己已经绝望的未来再续上希望。 醒转过后,他眼中重新燃起亮光,对自己想要追求的事业信心剧增。 “大哥说哪里话,属下的一切都是大哥给的,大哥如果想拿走,只管拿好了,属下今生能有这些兄弟,已经心满意足。” 郭绍的话说得越漂亮,陈大全的脸色却越难看。 他心里明白,今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带走郭绍了。 郭绍也庆幸,幸好今日没有让薛仪他们动手,否则,事情可能会被自己弄得越来越糟。 现在这种情形,竟然是这件事情最好的解决办法。 趁此机会,两家分离,想必陈大全也不会再拒绝了。 薛仪适时出现,他拉着孙弘来到陈大全面前,躬身拜见。 “小的薛仪,见过陈大当家!” 终于有人来解围了,陈大全轻舒一口气,眼角瞥过郭绍道:“薛仪?哦,我知道,倪兄弟提起过你,那个火烧唐州官兵的主意是你出的?” “小的不才,只会一些阴损伎俩,不敢有劳大当家尊听。” 陈大全笑着连连摆手,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这可不是小伎俩,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打胜,就是好法子,此道不仅不小,反而是存亡之道,不可不查!薛先生如此大才,可有意往我穿云大寨坐上一把交椅啊?” 薛仪心中暗骂,枉自己以前还以为陈大全义薄云天,是条好汉,现在看来,也是个阴险奸诈之辈。 他哪里是邀请自己去当头领,分明是想借机恶心一把郭绍,为刚才的事情讨要一点利钱。 “大当家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我是行军司的参军司马,本来就是大寨的一员,跟着我家都尉,和跟着大当家又有什么区别?” 他说完这番话,没等陈大全再开口,转身向郭绍说道:“都尉,你看这外边冰天雪地的,大家都站在这里也不好,不如请大当家到里边坐坐?” “对对对,我忘了这茬了,大哥,咱们快到屋里去,屋里暖和!” 薛仪也对陈大全摆上一个请的动作。 陈大全自认郭绍不敢拿他怎么样,当下不再客气,大摇大摆的走进院子里去了。 郭绍用眼示意薛仪先进院,自己随后就到。 薛仪会意,想拉着孙弘一起进去,但孙弘却没有动弹。 薛仪没法,看了一眼郭绍,郭绍点头,让他先进去。 薛仪走后,郭绍拍拍孙弘的胳膊,让他先等一下,然后转身面对那些给予他巨大支持的众兄弟,深深一躬。 “弟兄们,此情此恩,郭绍今生今世,绝不敢忘!” 第84章 三个条件 陈大全进得院门,绕过影壁墙,见到院内两棵桂树此时已然枯憔,倒是旁边的几株腊梅长势不错,晶莹的枝头上,几抹淡红正在含苞待放。 “二郎到底还是有几分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个院子是个好地方,把它作为你们行军司的官署驻地,太合适不过了。” 薛仪跟在他的身后,只比曹伶和倪方错了半个身位。 他闻言急忙闪到一侧,躬身行礼道:“大当家如果喜欢,不如就在这里多住几天,待过几日天气回暖后再走也不迟。” 陈大全“呵呵”两声,继续道:“不用了,我还是识相一点好,要不然,就会招人嫌了!” “看大当家说的,你是我们穿云寨的首领,哪个敢嫌弃你呢? 我们都尉经常跟说,如果不是陈大哥你们的帮助,他早就死在唐州了,又哪里有现在这么风光的日子!” 陈大全放缓脚步,虎目里重现温情。 “他倒是记得还挺清楚,只是……唉!” 陈大全叹息一声,不知该如何解释刚才兄弟二人剑拔弩张的场景。 谁能想到,当初还是一个死囚的郭绍,只隔了两个多月,就成为穿云寨里最具实力的分寨寨主。 早知道会发生刚才那一幕,他绝不会选择对郭绍使用这般激烈的手段。 经过今天这件事情,自己和他的关系,恐怕再也无法恢复到原来了。 陈大全心里有些懊恼,但脸上却并没有显露出来。 他抬脚跨进正厅,当仁不让的直接坐在主位上,然后示意其余的人,随便找地方坐下,那样子就如同身在穿云大寨一样。 好在这个正厅足够大,完全可以容纳这么多人,当初李家也是为了议事方便,这才花费巨资修建了这么一座厅堂。 郭绍拉着孙弘走进来时,正厅内只有薛仪一个人迎上前,其余人等都仿若未见。 “二郎,事已至此,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今这个局面,你怎么说?” 郭绍拉着孙弘道:“大哥,千错万错都是小弟的错,小弟一人担着便是。 只是孙大哥夹在咱们之间左右为难,我实在不忍心,你莫要因为我的事情迁怒于他!” 孙弘只是憨直了些,但并非傻。 刚才发生在院外的所有事情,他都看在眼里。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行军司与穿云大寨之间关系和睦,大家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分得太清。 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太有幼稚了,原来打一开始,大家就各自揣着自己的小九九,时时刻刻都提防着对方。 陈大全以之前的恩情压制郭绍,想逼他交出行军司的兵权。 郭绍这边更狠,他亲眼见到薛仪带人偷偷藏在院外,目的为何,一目了然。 如果不是最后众兄弟集体跪倒,一致表示支持郭绍,恐怕今日之事就无法善了了。 陈大全看向孙弘,目光复杂。 这是自己的结义兄弟,原本情义深厚,不想一时失措,将他送到郭绍身边,结果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唉!既然这样,四弟,你自己选吧,以后是跟着我,还是继续待在行军司?” 孙弘高壮的身躯颤抖着,一会儿看看郭绍,一会儿看看陈大全,最后还是缓缓走到陈大全身边,低着头不敢再看郭绍的脸。 陈大全哈哈大笑,他今天屡屡失策,现在终于捞回一局,岂能不开怀大笑? 他甚至激动的站起身,来到孙弘面前,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声如雷霆。 “好四弟,大哥没看错你!” 郭绍对此早有预料,并不诧异,只是颇为遗憾的对孙弘道:“孙大哥,如果在大寨过的不如意,随时都可以来小弟这里,我行军司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陈大全这时也豪气复发,拉着孙弘的胳膊道:“二郎说的对!四弟,以后在你这儿不分什么行军司和穿云寨,你想去哪就去哪,谁都不会拦着你。” 孙弘红着眼睛点点头,然后又向郭绍抱抱拳,举止间却再也没有以前的那份轻松自在了。 郭绍见事情已说开,身躯渐渐挺直,浑身透出一股战意,眼神直直看着陈大全。 “陈大哥,事到如今,我直接说明了吧。行军司以后要自行其事,绝不会再打穿云寨的招牌。 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你有什么条件就直接说吧,我能做到的,绝不含糊半个字!” 陈大全冷冷道:“哼!终于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老子早就知道你不是个东西,今天要不是看在弟兄们的面子上,老子非杀了你不可。 你想从我穿云寨分离出去,好自成体系,好啊,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郭绍面色平静,一语不发,等待着他的下文。 果然,陈大全的条件非常苛刻。 “第一,原来我穿云寨的老人必须回来,你自己找死,别拉着我的弟兄。 第二,我要小关口的铁矿,你若不给,我回去之后,就立刻发兵过来灭了你!” 第三,我要你在三个月之内,为我拿下唐、淮两州之地,如果做不到,你就给我滚出行军司,再也别让我见到你! 听明白了吗?” 郭绍听得整个人都呆住了,这哪里是什么条件,纯粹就是天堑。 这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过分。 第一个条件,虽然合理,但是现在行军司一共才只有三百人左右,穿云寨的老人几乎占了其中三分之一,他们如果撤走,自己的行军司还玩个屁啊! 第二个条件,自己本来就是为了小矿山才攻打小关口的,现在矿石都还没有见到,就要拱手让给陈大全?那自己这阵子岂不是白忙活了吗? 第三个条件更扯了,先不说自己能不能在三个月之内,打下唐、淮二州,就算自己打下来了,拥有这个实力,凭什么还要交给你穿云寨?自己割据一地岂不是更好? 可是,不同意也不行,彼此已经撕破脸,如果自己不答应,估计陈大全回去后真会发兵先灭了自己。 难道,绕来绕去,最终还是要在这里先下手为强? 郭绍最后暗自摇头,不行,风险太大了。 如果说刚才在院外动手,也许还能争取一点时间,让自己打个时间差。 可是经过行军司弟兄们这一闹,陈大全已经放自己一马,再动手的话,恐怕会让弟兄们认为自己是一个擅长反复的无耻小人。 虽然自己不在乎名声,但这样做了,以后还怎么带领行军司的弟兄们,他们到那时候还肯跟自己走吗? 郭绍没把握! 薛仪在一旁皱眉深思,所思所想跟郭绍大同小异,同样认为,陈大全是在故意刁难,并不是真心实意想把行军司分离出去。 第85章 妥协 “陈大当家,这三个条件也太苛刻了吧!行军司现在只有不到三百人,怎么可能在三个月之内攻取唐、淮二州,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薛仪站起身,向陈大全表示抗议。 “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们大当家说话?别说行军司还没有脱离穿云寨,就算你们分离了,那也逃不过我们的手掌心,你对大当家不敬,可是不想活了吗?” 说话的是曹伶,此人之前被行军司弟兄们的气势所迫,只敢缩起身子不让人注意到他,现在见陈大全已经控制局面,他的气焰顿时嚣张起来。 薛仪不忿,还想上前在跟他争吵,却被郭绍止住。 “我同意三个月内拿下唐、淮二州,并保证,事成之后如约交接给穿云寨,但我这里也有两个条件,陈大哥如果不答应,咱们现在就在这里玉石俱焚,谁也别想好过!” 郭绍声音狠厉,显然是再次动了杀机,他一把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杯子,用力往地上一掷。 “砰!” 茶杯粉碎,声响清亮。 院门外立刻涌进来一群行军司弟兄,由冯效忠带领,都是郭绍的一批死忠。 陈大全带领的人也紧张无比,一个个都站起身子,拔刀在手,挡在陈大全的面前。 陈大全面沉如水,眼中迸射精光,死死盯着郭绍。 片刻过后,他挥手让大家把刀都收起来,从口中蹦出一个字。 “说!” 郭绍见他发问,终于放下心来,也向冯效忠使了一个眼色。 冯效忠会意,命令手下收起兵器,静待郭绍的安排。 “第一,行军司内穿云寨的老人是我的骨干,他们回不回穿云寨,应该让他们自己选,如果有想留在我行军司的,陈大哥不要阻拦,而且还要把他们的家眷也送过来。” “如果他们愿意回穿云寨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 “好,这个条件,我答应了。第二个呢?” “我打下小关口,本就是为了李家的铁矿。 要想在三个月内拿下唐、淮二州,必须保证这三个月,铁矿由我们行军司来支配,你们不得插手,三个月后,铁矿归你们所有!” 陈大全瞪着郭绍,似乎是要看清楚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郭绍目不转睛,就这么站在正厅门口,等待着陈大全的答复。 过了许久,陈大全终于说话。 “好吧,就依你,三个月内李家铁矿全都归你所有!” 郭绍见他同意,脸上却无半分喜色,他向陈大全拱拱手,面无表情道:“既然陈大哥同意了,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我立刻递信给贺尔汉,让他率领山寨上的留守弟兄下山,到时候一起询问他们的去留,如何?” “可以!” “刚才听说陈大哥比较喜欢这院子,那小弟就把它让出来,陈大哥随便住,想住多久都成。小弟还有事,就不在此多留了!” 郭绍说完,招呼一下薛仪,在冯效忠的护卫下,转身迈步而去。 当他们一个个消失在影壁墙之后,陈大全终于坐了下来,他眉头紧锁,脑袋里思绪飞转。 倪方慢慢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大哥,需不需要……” 他的意思是,用不用往山上递消息,让山上发兵过来。 陈大全摆摆手道:“不用,我既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就不会反悔,你们不要胡乱猜测,更不能让山上的弟兄们知道,咱们先看看再说。” 曹伶在一旁眼珠乱转,也不知想些什么。 郭绍带着薛仪和冯效忠走出院门,回头看看,见影壁挡住视线,不免有些发呆。 就这样反出穿云寨了? 陈大全、孙弘、铁雄、徐在山等人,都对自己有恩,自己一下子把他们都得罪了,也不知是对是错? 薛仪也许知道他的心意,站在一边没有打扰他。 可冯效忠却没有这么细心,他担忧道:“都尉,咱们真要在三个月内拿下唐、淮二州?” 郭绍醒过神,对他点头道:“你听的没错,咱们已经没有后路了!” “都尉,不是我灭咱们的威风,淮州也许还行,唐州那可比淮州大多了。 淮州只有一个下辖县,唐州有六个,人口更是超过淮州三倍还要多,就凭咱们,行吗?” “不行也得行,要不然咱们就得一辈子被人家压着,再也抬不起头! 况且,唐州其实也没有咱们想象中的那么强!” 冯效忠惊异道:“怎么会?上次那个刘大公子可是带了将近两千战兵,要不是那把火,咱们就算能守住山寨,恐怕也得损失惨重!” “正因为上次那把大火,咱们才有一丝希望。” 冯效忠还要继续追问,郭绍打断道:“行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时间宝贵,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冯效忠老实住嘴,郭绍又对薛仪说道:“薛先生,恐怕这几天你要辛苦一下了。” 薛仪不仅没有垂头丧气,反而斗志昂扬道:“都尉尽管吩咐!” “原本我想自己把分地的任务自己担了,但现在咱们时间紧迫,必须加快进度,所以接下来的这几天里,咱们就一起把这个活干了吧!” 冯效忠一听,急忙阻止道:“都尉,都这个时候了,咱们还要给人家分地,这不是脑袋疼拍屁股——瞎耽误功夫吗?” 郭绍认真跟他解释:“效忠,这不是瞎耽误功夫,分地是咱们所有行动的基础,如果这个基础没有打好,咱们以后的所有打算都将会一败涂地。 相反,这个基础如果打好了,不仅咱们做事会事半功倍,对咱们完成三个月收唐淮的任务也能起到加速的作用!” “真的假的?这么邪乎?” 郭绍和薛仪对视一眼,终于露出了今天久违的微笑。 “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你就好好执行都尉分给你的任务吧!别再打听了,就算告诉你,你也不懂!” 冯效忠见他们这么有信心,自己也感觉到轻松不少。 “好,俺老冯啥都不问了,就等着都尉吩咐便是!” 这天夜里,郭绍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人深夜披衣坐在床头,一直坐到天明。 接下来的几天里,郭绍与薛仪分别指挥着行军司的弟兄,一个村一个村的跑。 先请乡老把村民们都聚在一起,拿着李家账簿一家一家对账,结束后,再发动村民一块动手,终于在贺尔汉带山寨留守人员抵达时,完成了小关口的分地工作。 “还有很多粮食和物资没来得及运出来,被我们藏在后山的峡谷里了。”贺尔汉道。 “你做得很好,咱们时间紧迫,耽误不得。这次让你们都下山,那是因为……” 郭绍将这段时间所有的事情都讲了一遍,贺尔汉越听越心惊。 “三个月内拿下唐、淮二州?你们是不是疯了?” 第86章 拉拢 “我们都没有疯,而是别无选择!” 贺尔汉嘴巴张开,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郭绍到底想要什么,他十分清楚,不就是行军司的自主权吗? 可是一个只有两三百人,由各路匪寇组成的小股部队有这么重要吗? 只要归顺大当家,把穿云寨做大做强,以后有的是机会带领千军万马,至于把两家关系弄得这么僵吗? 他摇摇头,表示很不理解。 薛仪以为他不支持行军司独立,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郭绍也反省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是不是对贺尔汉打压太过,导致他早已对自己离心离德? 或许,他从来就没有忠心过自己? 也是,自己原本不过一介囚徒,除了有一手好箭法之外,几乎一无是处。 头脑不过中人资质,远远达不到智者的水平,武力除了力气稍微比常人大些,但也远逊霸王。 想到这里,郭绍突然明白,原来这才是自己非要跟陈大全翻脸的原因。 他这样的人,太知道从0到1的艰难了,如果重新来过,他根本不可能再拉起一支两三百人的队伍。 运气不会始终站在他的这一边,就像这次,他自认为只用一封书信,就能拖住陈大全向自己问罪的脚步,可结果呢? 要不是有部分行军司弟兄看他可怜,关键时刻选择支持他一把,恐怕这个时候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事到如今,能争取一分人心就争取一分,管他以后会怎样,先保住现在的这份权力再说。 于是,他再次向贺尔汉画大饼道:“贺大哥,如果你选择留在咱们行军司,以后第一都就是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我绝不再插手! 另外,我把咱们那支骑兵队也交给你,那是咱们的最强战力,这也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了,你,意下如何?” 薛仪震惊,第一都加上骑兵队,这简直就是行军司大半的战力了,他不明白郭绍为什么突然这么重视贺尔汉,他就不怕贺尔汉最后会反客为主? 贺尔汉此时心里头暗骂:又来这套!又来这套!不需要我时叫我老贺,需要用我的时候又叫我贺大哥,郭绍,你这张脸皮的厚度,远超我想象! 第一都他不在乎,但那支骑兵队他确实眼热已久。 “都尉言重了,俺老贺何德何能,竟让都尉如此看重。” 郭绍以为他要拒绝,正自暗暗泄气,忽然又听贺尔汉继续道: “既然都尉对俺老贺推心置腹,俺老贺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以后都尉但有吩咐,骑兵队和第一都鞍前马后,任凭驱使!” 他心动了! 郭绍大喜,稳住了贺尔汉,就等于稳住了一大半穿云寨的老人,一会儿自己再一个一个的拜会他们,肯定还能再留下一部分人,这样行军司的基本盘就不会出现大变动了。 至于贺尔汉以后会怎样,管他呢,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再说,每个人都有私心,更无法保证忠心,既然如此,就看谁给的好处更大更多了! 既然已经搞定贺尔汉,三人便共同商议一阵,决定趁热打铁,马上就去大营里找那些穿云寨的老人,谈心、安抚、许好处,三招齐下。 到了半夜时分,终于将这些人都一一过了一遍,结果还是比较喜人的。 一百多人中,最终只有十二人坚决要走,任他们好说歹说都没用。 即便如此,郭绍也已经满足了,这些人想走,那就让他们走,强扭的瓜不甜! 陈大全这几天一直带着人四处转悠,有时还会到郭绍他们分地现场瞧瞧,见到郭绍与那些村民热情讨论的场景,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这天,郭绍派人请他去行军司大营,他心中了然,这恐怕是贺尔汉他们到了。 果然,当他踏进行军司大营时,第一眼就看见了贺尔汉。 这个矮胖汉子,手里拉着一匹战马,正跟一个相貌非凡的男人,兴高采烈的交谈。 见到陈大全进营,郭绍带着所有行军司头领一同上前迎接。 哪知陈大全丝毫没给他好脸色,硬声道:“不用客套了,今天我来,就是要带走我的人,其他的我没兴趣。” 郭绍无奈道:“他们就在里边,陈大哥请跟我来。” 陈大全一边走,一边查看此处大营,只觉这里布局合理,军容齐整,心中暗暗点头。 郭绍这小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唉!可惜了! 他哪里知道,这些都是方敬希的功劳,自从下山后,由于贺尔汉留守山寨,所以郭绍就让方敬希代理训练士卒。 除了一两次集体行动外,方敬希就老老实实待在大营里,认真训练,很少外出。 一众人来到一处营地,看得出来,这里是临时搭建的,这几天所有穿云寨的老人应该都是在这里训练的。 陈大全见到这些自己比较面熟的人,很是高兴,一会儿拍拍这个人的肩膀,一会儿拉拉那个人的手,偶尔还会停下来主动跟他们交流两句。 郭绍就在一边看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见时机差不多了,陈大全从人群中走出来,朗声说道:“弟兄们,你们最近辛苦了,今天,我就是来接你们回家的!” 他这话说完,专门停顿了一下,没有听到自己想象中的欢呼声,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跟你们都尉商量过了,愿意跟我走的,现在就出来吧,咱们一起回家!”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果然开始动了起来。 但令他失望的是,最终只有十二人犹犹豫豫的站了出来,这跟他之前预计的差别很大。 他有些慌张,急忙高声喊道:“只有他们几个吗?还有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回家,有的话,赶紧出来,一会儿咱们就要走了!” 他来回喊了两遍,结果都是没有人再站出来,依旧只有那十二人立在当场。 陈大全心中苦涩无比,这可是自己当年的老兄弟,这才跟了郭绍那个小兔崽子多长时间,就这样被他轻轻松松拉走了? “真是好手段!好本事!你既然这么善于拉拢人心,那我就在大寨里,等着看你是怎么拉拢唐、淮二州的百姓的!” “陈大哥放心,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淮州,小关口通往穿云大寨的路口。 郭绍见陈大全带着他的人消失在天际,这才吐出一口浊气。 “终于走了!” “是啊!终于走了!”薛仪也跟着回了一句,只是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郭绍听出他的意思,这是为自己捏把汗呢! 他不以为意,笑道:“没事,不必太担心,不是还有三个月吗?咱们慢慢想办法!” 薛仪苦笑,这个都尉,总是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怎么不想想,前几天你是怎么跪在雪地里的? “走!咱们该考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了!” 薛仪一愣,“啥事?” “招兵!” 第87章 思索 想招兵,就要有家底。 郭绍回到李家大院,第一件事就是把行军司的大管家崔茂(崔老猫)请过来。 “老崔,咱们现在还有多少金银财货?” 崔茂从怀里掏出他那本随身携带的账册,翻到最后几页。 “都尉,咱们现在账上光是金银,有将近十万两,李家的商铺和粮食没算在内。” “嘶!这么多?” “是的,这里面有三部分构成,主要是李家的财货,其次是咱们在三个寨子的缴获,最后是咱们自己当初的积蓄。” “好吧!这些老财就是有钱!” 既然钱粮充裕,那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老崔,接下来咱们要大肆招兵,你跟薛先生商量一下,拿出一个详细的方案出来。 不要吝啬钱财,咱们现在最紧迫的事情,就是尽快练出一支强军,只要有强兵在手,就不怕天下的各种妖魔鬼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咱们时间紧迫,你现在就去找薛先生,明天之前务必拿过来!” “是,属下告退!” “嗯!哦,等等,差点忘了,你们把方案弄好之后,顺便也把李家的商铺整理出来,尽快找到买主。 我跟你说明白,咱们在此地呆不久,这些商铺与其留着,还不如换成金银有用!” “是,属下知道,会尽快将这些处理干净!” “好,那你快去吧!人手不够的话,也招些人,别累坏了!” 崔茂走后,郭绍在李家正厅里慢慢踱步,思索着这三个月的计划。 现在已经是十月下旬了,今年还比往年冷得多,虽然百姓们分到土地,心中有了希望,但这么冷的天气,估计也很难熬到明年春耕。 郭绍眼珠转动,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前世总是听说什么以工代赈,自己虽然不知道具体做法,但顾名思义还是懂得的。 修桥铺路暂时自己还做不了,也没必要,不如就让他们帮自己挖矿,把待遇弄高一点,不愁这些人不上钩。 人数不用太多,保证全力运转就行,不过这要在招兵之后,要不然大家都去矿上应工了,自己行军司可就麻烦了。 郭绍想到这里,从内堂找出一张纸,用毛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字。 招兵,以工代赈,铁矿。 写罢,他抛下毛笔,继续思考。 天下大事,无非“耕战”二字。 “耕”字,自己在这里只有三个月,估计用不到。 “战”字倒是挺贴合自己。 怎么提升战力呢? 要么提高军队的人数,使用有智谋或武力的将领。 要么提升战斗工具的质量或层次,例如以宝刀对普通刀剑,以铁甲对皮甲,以热兵器对冷兵器。 军队的人数自己已经开始招募,将领暂时只有手头几个可用,至于优不优秀,恐怕还得将来验证。 热兵器自己只知道名字,连炼制火药的精确比例都不知道,前世网上那么多的此类信息,自己一点都没有注意过,真是失策! 冷兵器的话,那就保罗万象了。 不过其主要核心,还是兵器的质量,也就是说要打造一批宝刀、宝剑、宝甲等。 可提高兵器的质量需要改进生产工艺,自己同样只知道名字,不知道具体做法。 既然质量上行不通,那就从数量上下手! 刀、剑这种兵器,每人基本上都有,虽然消耗大,但平时也不经常换,自己稍微多造一些就行,可铁甲就是个稀缺货了。 目前,行军司将近三百人,可以披铁甲的不足两成,这是个漏洞,可以补上。 自己还真有方法快速炼钢! 那些比较复杂的铁甲,如明光铠之类的,自己不懂,但板甲这种简单的东西,可就容易多了。 大不了,只护住身体的重要部位就行。 想象一下,当一两千行军司战兵都穿上板甲,在唐州城下列阵迎敌,这种场面想想都让人心驰神往。 还有就是能工巧匠自己也可以寻到一些,李家毕竟是铁矿的原主人,只要不傻,总会养一些懂冶铁技术的匠人的。 还有,现在也应该准备军装了,尤其是棉衣,今年天气反常,说不定以后还会有大灾,与其到时候措手不及,不如现在就赶快着手解决。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想过,郭绍感觉自己就像个停不下来的机器一样,什么都想操心,什么都担心别人做不好,这样可不行。 得把袁向庵换下来,有此人在自己身边,可以为自己解决不少麻烦。 在郭绍心中,薛仪偏向于军事,袁向庵偏向于民政,大家各司其职,本应该顺顺利利。 只是自己现在把行军司制度搞得一团乱,先不说贺尔汉那个第一都和骑兵队,就说其他几个都,自从抽调走他们一些精锐后,该有的建制被打破,估计底下的弟兄们也有些难以适从吧。 也就是最近大家窝在这个地方,没有跟别的势力起正面冲突,如果此时有强敌来攻的话,就凭现在行军司的管理体系,恐怕非吃败仗不可。 他这里正思索间,黑瘦青年张钝初急匆匆进门。 郭绍拿起刚才抛掉的毛笔,润上墨汁,开始在那张纸上,书写刚才自己心中所想到的内容。 他边写边道,头也不抬。 “钝初,咱们俩以后还是要把养气功夫练起来,要不然天天心急火燎的,不像个样子,手下弟兄们见了,也会笑话,你说对不对呀?” 张钝初没有接他的话头,直接将自己手里的那张密报递向郭绍。 “我就不看了,你直接念给我听。” 张钝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他迅速收回递出去的手,展开密报,见里面夹着三张纸,便随手展开一张看了起来。 “这张是我之前安插在淮州的密探,他提供了一份关于淮州知府常森的情报,说常森要调走了。” “常森?这个狗贪官,如果就这么让他走,真是便宜他了!有没有确切结果,调到了哪里?” “有!是腾州,他要去做新的腾州知府!” 郭绍哂笑一声,仍然低头写字。 “这样一个人人皆知的大贪官,把淮州祸害成现在这样,居然还能高升到腾州做知府,也不知洛城那些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钝初沉默无语,郭绍继续说道:“这样的人在朝廷频频得势,大罗不亡,那真是没天理了。 他的事太远,咱们想管也管不了,就让他去吧,早晚会有他的报应,接着念下一个吧!” 张钝初闻言,把第一张密报放在书案上,展开了第二张。 “这个是咱们内部的,说的是第三都都头冯效忠,他上次在护送物资和家眷返回山寨时,用强把都尉你要求他娶的那两个小娘子都要了!” 郭绍忍俊不禁,毛笔都快抓不住了,打趣似的问道:“你们连这种事都知道?” 张钝初又确认了一遍,这才说道:“没法不知道,冯都头做这事没避人,弄得那两个小娘子惨叫声闻十里!” 郭绍笔锋一顿,旋即又重新书写起来,他当初就是有意成全冯效忠,借以行拉拢之用,事实上效果也的确不错。 冯效忠从那儿之后,对自己的命令从来没有二话,就连前几天跟陈大全刀兵相向,他也没多说半个字。 只是他将自己让他不得用强的命令置若罔闻,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做那事,是自己事先没预料到的。 只是苦了那两个女子,才出了狼窝,又掉进了虎窝。 “这人我现在还离不开他,且将此事记下,以后一并给他清算!第三件呢?” 张钝初将第二份密报放下,展开第三份。 “这份也是咱们内部的,说的是昨日在东关一家酒楼里,第五都第二什的五名弟兄,不仅吃酒不给钱,还把要账的老板打了一顿,然后扬长而去。” 郭绍猛然抬头,一双虎目迸射出狠厉的光芒。 第88章 探苦主 虽然郭绍在下山之前,已经和几个行军司头领共同约法三章,但下山后,他并没有严格执行过。 其原因有二。 第一,行军司大部分成员,不是山民,就是盗匪,平时自由散漫惯了,实在不好约束。 第二,他不敢。 郭绍当时在行军司内威信还不够,他担心如果用强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说不定,连自己的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之所以他明知行军司肯定做不到约法三章,但仍然坚持把它提出来,其实就是为了现在。 确切的说,是为行军司发展壮大以后准备的。 一个只有两三百人的行军司,跟一个人数上千的行军司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之前的行军司,人数不过两三百,要求太高的话,少不了会生出很多是非。 但现在行军司开始招兵买马,这就需要大家遵守一定的规矩了。 郭绍最近正发愁,怎样才能把约法三章这面大旗真正竖起来呢,这件事情恰逢其时。 接下来的三天里,郭绍仿若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不动声色的处理着招兵工作中所暴露出来的各种麻烦。 直到招兵工作顺利结束后,他才让人找来第五都都头张宝山,请他跟自己一起,在小关口镇的大街上,悠闲地转了起来。 自打行军司占据整个小关口,一没有劫掠百姓,二没有欺男霸女,反而又是分地,又是公平采买,所以大家也就不在视行军司如同洪水猛兽了。 这几天行军司又开始招兵,给的条件比官兵高多了,所以有很多破产农家的子弟一咬牙,纷纷应募,弄得镇中心的大街上,到处都人流涌动,摊贩遍地,竟是造成了十年来再没出现过的热闹景象。 郭绍和张宝山不时避让行人,显得有些狼狈。 郭绍还好,他似乎颇为享受这份安宁,但张宝山却感觉到非常不自在。 他本是桃花寨的匪寇,行事虽然不像其他头领那样无法无天,但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普通百姓的世界里悠然逛街。 郭绍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这份忐忑,一路上走走停停,甚至还笑嘻嘻跟小贩讨价还价,把张宝山急得直跺脚。 二人带着两个护卫,就这么在大街上走了半晌,将近午时才在一家酒楼前停下来。 酒楼并不大,只是普通的二层临街铺面。 酒楼门口的招牌上,“留仙居”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一看就是名家手笔。 现下正是饭点,别的酒楼早已人满为患,此处却是冷冷清清,要不是大门还敞开着,大家还以为此地今天歇业了呢! 郭绍看了一眼张宝山,笑眯眯道:“宝山,咱们就在这儿吃个饭吧,别的地方人太多,吵闹的很,这里好,这里安静!” 张宝山自无不可,他早就不想在大街上闲逛了,此时听到郭绍要吃饭,不由喜出望外,乐呵呵地跟着郭绍走进酒楼大堂。 酒楼里,一个鼻青脸肿的中年人正坐在柜台后面,一边看账,一边唉声叹气。 见到郭绍几人进来,他抬眼只瞄了一下,然后就不在理会,继续低头琢磨他的账本,口中不咸不淡道:“本店今天不营业,几位还是请回吧!” 张宝山怕郭绍脸上挂不住,急忙抢先说道:“嘿,你这老板,怪不得你生意不好,就冲你这个对待客人的态度,你这酒楼恐怕也开不了多久!” 那老板也不与他争辩,瞪着他那双一大一小的眼睛,挥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张宝山无奈,人家摆明不做他们的生意,总不能为了一顿饭,就下手强逼着人家招待自己吧! 他暗骂一声倒霉,正要转身离开,不想郭绍却走到柜台前,笑眯眯问道:“老哥,你看我们都已经进来了,总不能在让我们饿着肚子再出去吧! 你既然开了这个门,就不要急着把客人往外撵,说不准就会得罪人,万一人家一怒之下,砸了你的这家小店,你们一家可怎么办呢?” 那老板感觉郭绍说得还算厚道,也不再翻弄手中账本了,抬起头长叹一声,苦笑着对郭绍说道: “小兄弟一看就是明事理的人,不像那些什么行军司的兵痞,一个个吃饭喝酒不给钱不说,还打人,你看他们把我打得,哎哟!疼死我了!” 中年老板一边捂着脸,一边咬牙切齿的咒骂不停。 张宝山原本斜靠在柜台上,正乐呵呵的看笑话,突然听到“行军司”三个字后,立刻警醒过来。 他站直身体,脸上笑容消失不见,眼睛不自觉向郭绍瞟去。 郭绍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睛慢慢眯起,声音仍旧亲和无比,惊讶道:“难道老哥你这伤,是……是那些……” “对,就是那帮土匪干的!看他们把我打得,唉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让我遇到这帮子天杀的货呀!生孩子没屁眼的东西,下手太狠了!” 那中年老板说着说着,最后竟然哭了起来。 他原本是李家的远房亲戚,靠着李家才有了这座酒楼。 李家倒台后,郭绍下令只杀李家直系亲属,并没有把他怎么样。 他当时还暗暗欢喜自己运气好,竟逃过了一劫。 没想到,这才过去没几天,他还是被行军司的土匪给打了。 自从跟了李家,在这里十余年来,都是他欺负别人的份儿,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等委屈。 “不会吧!那些行军司的人看起来挺和善呀,听说,他们前两天去裁缝铺定棉衣,还多给了定钱了呢!”郭绍辩解道。 “和善个屁!他那是没碰到狠的!什么行军司,就是一帮土匪,以为起了一个官军的名字,就能唬住我!别看他们现在嚣张,等官兵一到,照样让他们现出原形!” “这么说,老哥还认识官兵的人了?” “官兵算什么,老哥我还认识淮……” 酒楼老板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一脸惊恐的看向郭绍。 郭绍仿佛没有听见,正满脸堆笑的催促着。 “说呀!怎么不说了?你到底还认识谁呀?” “没什么!我,我不认识什么人,只是被人打了,心里气愤罢了! 你们不是要吃饭吗?行,老哥我这就吩咐厨房,让他赶紧给你们做!想吃点儿什么,随便点!” 郭绍见他不肯再说太多的信息,也不懊恼,随便点了几个小菜,便同其他人一同坐下,静等开饭。 今天本来是到这里见一下苦主,收买收买人心,顺便敲打一下张宝山,只是没想到竟还有意外收获! 第89章 严明军纪 吃过饭,一行人从酒楼付账走人。 临出门时,郭绍对张钝初暗暗使了一个眼色。 张钝初会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快步离开了。 张宝山好奇的打量着黑瘦青年离去的背影,眼睛转动。 “我是让他查一查,是哪几个小王八蛋,败坏了我行军司的名誉!” 张宝山哈哈一笑,劝解道:“都尉,别太生气!无论在什么地方,总会有几个害群之马的,咱们行军司相比别的土匪,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郭绍也哈哈一笑,纠正道:“宝山,你这个想法就不对了,咱们可不是土匪,也从来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要把格局放大,把眼光放长远一些,你见几个做大事的人,会为了一顿饭就去得罪百姓的?” “是是是,都尉说的对,是属下失言了,都尉莫怪!” 郭绍知道他只是畏惧自己的权威,并不是真正理解自己话里的意思。 心头暗骂一声“蠢货”,想直接掉头回去,可刚转过身,又侧头语重心长的对张宝山道: “宝山,你如果以后想成就一番事业,就一定要重视民间疾苦,失去了百姓的支持,你将寸步难行!” 郭绍说完,不等张宝山回应,就迈步离开。 张宝山心怀忐忑,不明白郭绍这是什么意思,但见郭绍已经走远,也顾不得再多思考,急忙快步跟上。 快到行军司大营的时候,他终于知道郭绍今天为什么要带他又是逛街,又是吃饭了。 接过张钝初递给自己的调查报告,他看清楚里面的内容后,一下子就懵了。 就为了这点小事儿?张宝山心头十万头草泥马疯狂掠过。 绕了一大圈,就为了那几个贪吃的货?如果你有不瞒,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干嘛还要来这一套! 当然,这些他也只敢在心中想象,并不敢张口说出来。 “宝山,你不要觉得这是件小事。现在咱们行军司人数已经上千,管理方法不能跟从前一样了。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所以为了咱们行军司的将来着想,我们必须尽快建立一套新的规章制度。 你大概已经了解过,咱们行军司有一个约法三章,其中不动百姓一针一线,这是前提,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任何人都不能违背! 今天你的人犯了这一条,我打算在明天的誓师大会上,将他们作为典型,严加治罪,你觉得怎么样?” “都尉的任何决定,属下都绝对支持。只是他们不过吃了一顿霸王餐,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大过,处罚太重的话,会不会有矫枉过正之嫌?” 郭绍点点头,站在大营门口沉思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从严从重处置。 “宝山,你的意见很好,我理解你的顾虑,只是你要知道,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足以矫枉。 再说,现在咱们身处的环境十分艰难,官府世家肯定正在紧盯着咱们的动向,穿云寨对咱们也是虎视眈眈。 如果这个时候咱们不能严明军纪,扎根民间,只怕以后等待咱们的,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张宝山见郭绍做决定之前,还专门知会自己一声,已经对此感到很满意了。 这会儿又见郭绍很重视自己的意见,还向自己做出详细解释,更是感到心中甚慰。 于是,他心悦诚服道:“还是都尉想得长远,属下这点见识差点铸成大错!此事但凭都尉做主,属下无不奉命!” “好!很好!宝山,你能这么想,证明我没有看错人!好好干,以后咱们如果有出头之日,我定不会薄待了你!” 郭绍又一次使出画饼战法,只是这次对象换成了张宝山。 “既然此事前因后果,你都已经明了,那这几个人就由你来抓捕吧!给他们弄些好吃的,让他们走之前能舒服一些!” “啊?哦,是,属下这就去办!”张宝山先是一愣,然后哭丧着脸道。 郭绍看着张宝山匆匆而去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眼角透出嘲弄。 第二天,行军司所有成员都集中在镇外的大校场上。 将近1500人站立在寒风中,一个个新兵挺胸昂头,眼光火热的望着点将台上的郭绍。 因为最新的军服和棉衣还没有做好,所以大家都是穿着自己破旧的衣服,从台上往下看,各种破衣烂衫都有,整个行军司简直就像一个乞丐军团一样。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他们这两天陆续进营,或多或少都听说了郭绍的一些事迹,也期盼着在这个纷乱的世道里,自己能像他们的都尉一样,凭借手中的刀枪长矛来博一个光明的前途。 郭绍望着台下这么多人饱含希冀的目光,感觉自己压力重大。 这么多人把命交到自己手中,到最后也不知还能留下几成? 他深吸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对身边的薛仪道:“开始吧!” 薛仪点头,郑重的走到台前,陆陆续续开始宣读这几天才制定出来的一系列规章制度。 等到快要结束的时候,郭绍大喝一声。 “将那几个混蛋东西,全都带上来!” 张宝山此时就站在点将台边缘,闻言心中长叹:“对不住了哥几个,谁让你们自己运气不好,偏偏一头撞在都尉警示三军的刀口上,下辈子记得长点眼色吧!” 他大手一挥,一群行军司的老弟兄,押着五花大绑的几个壮汉,来到点将台上。 “大家都好好看看,就是这几个人,在人家酒楼里吃完饭不仅不给钱,还顺手把老板狠狠打了一顿。 厚颜无耻,嚣张跋扈,严重损害咱们行军司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所以,我决定将他们从重从严处置,将他们都砍了,以儆效尤!”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一片哗然。 大家都没想到,只是吃了一顿霸王餐,打了一个酒楼老板,就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那五个倒霉蛋嘴巴里被塞了抹布,口中“呜呜”直叫,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郭绍仿佛没看见,令旗挥动,几个凶神恶煞的刽子手走上台,将他们一个个踢倒在地,手起刀落,人头瞬间飞起。 “将他们的人头,都给我挂到旗杆上!让大家都好好看看,这就是欺负老百姓的下场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的官职有多高,无论你的资历有多深,违反了咱们行军司的规矩,这就是榜样!” 郭绍手指人头,大声怒喝。 台下新兵们望着那几个慢慢被挂起的人头,心中寒意蔓延全身,有几个人甚至裤裆已经湿透了。 看着旗杆上的人头,郭绍眼睛深处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就被他遮掩起来。 “大家时刻都要牢记,咱们行军司是穷人的队伍,是为了给天下穷苦老百姓讨生路的,不是那些整日里欺压良善、杀良冒功的大罗官兵,谁如果再敢骑在老百姓头上拉屎撒尿,我郭绍第一个饶不了他!” 第90章 恩威 深秋的空气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意,台下的兵士间,仿佛也充斥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几个行军司都头面色紧张,十分警惕的盯着台下的人群。 他们心中也非常震惊,除了张宝山,其他人都没想到,郭绍竟然敢这么干。 当众以严刑峻法处置犯错兵士,一个弄不好,可能就会有炸营的风险。 就算现在是白天,肯定不会有晚上那么大的危害,但这些台下站着的大部分都是新兵,万一他们之中有几个受不了的,神经突然崩溃,那他们这几天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就在他们忧心忡忡的时候,崔茂带了一队人走到台前。 他们每两人共同抬着一口大箱子,一共十口。 这些人抬着箱子费力的爬上点将台,然后将箱子放在地上依次排开。 几个都头又面面相觑,感觉这种场景有些熟悉。 郭绍见他们大约已经明白过来,就笑哈哈的给他们下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 “命令各都的什长,让他们的新兵都坐下,对,直接坐地上,非命令不要站起来!” 这是什么命令? 想让弟兄们坐下,你直接在台上发令就是,就算后面的人听不到你说的话,但他们看前边的人都坐下了,稍微动一下脑子也会知道该怎么做。 至于这么慎重吗? 但他们看到郭绍郑重其事的神情,一个个也不敢多说什么,转身下台执行命令去了。 郭绍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一什一什的人都陆续坐在地上,心中紧绷的精神稍微放松了一些。 但这还不够! 等整个校场没有几个人站立时,郭绍转变脸色,满面春风的对台下喊道:“弟兄们,咱们行军司规矩虽然严酷,但赏赐也足够丰厚。 你们既然选择了这里,咱们行军司自然不会苛待你们。 下面,咱就为你们发放安家费,每个人都有,谁也不要急,更不要越次而出,一都一都的来,都不要乱!” 郭绍面上虽然笑呵呵的,但其实心中紧张无比,甚至比刚才下令砍那几个倒霉鬼的时候还要警惕。 财帛动人心,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见到大笔钱财就放在自己身边,哪有不心动的? 万一形成群体争抢之势,恐怕自己原来这两百多人也很难抵挡。 但有些风险是必须冒的,刚才立威立得爽快,现在就要以厚利缓解了,不然,再高的威势也抵不过人心的流转! 念头及此,郭绍对贺尔汉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时刻准备,一旦发现有人开始闹事,就立刻拿下,绝不能拖沓。 贺尔汉会意,带了一群虎背熊腰的大汉,在人群中不断穿梭。 郭绍没有再延误,他缓缓打开一口大木箱,里面白花花的银子,差点晃晕了他的双眼。 他原打算将这些安家费,先拨给各都都头,然后再由各都都头往下分发。 但后来一想,自己这个时候还是把威望多积累一点的好,免得到时候,这些都头一个个牛气冲天,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下面请第一都第一什的弟兄,上台领取安家费!一个一个来,大家不要着急,保证每个人都有!” 就这样,郭绍在每一什上台的时候,都会说一句这样的话,尽量维持着台下的秩序。 同时也在这批新兵心中不断增加自己存在感。 将近1500多人的安家费,不是一笔小数目,只算这一笔开支,就占据了李家留下财物的十分之一。 等所有人都将安家费领到手里的时候,日已西斜,但即将到来的黑暗,丝毫压不住新兵们心中闪现的光亮。 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以前只听说过,一些山寨头领入伙的时候会有安家费。 谁又能想到,自己一介大头兵,刚刚加入行军司竟然也能领取这么多银子! 一个个喜气洋洋,把手里几块刚刚剪好的银锞子捂得火热。 这时没有人还记得,在他们头顶上空,有几个血淋淋的头颅,正在寒风中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 郭绍站在台上,看着他们欢天喜地的模样,心里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踏实感。 这次行军司整体的军制没有变动,只是在原来的组织架构上,扩充了人数而已。 原来一个战兵都的人数,不过50人左右,这次一下子扩充到200人,优先提拔了一批老兄弟任什长。 此外,郭绍的都尉署也基本搭建完。 亲卫再也不是零星几个小杂鱼,而是从良家子中,精心挑出来的粗通文墨之辈。 薛仪和袁向庵再也不用一个人独挑大梁,可以用有限的精力,去思考更重要的事情去了。 后勤与财务人员更是翻倍增加。 郭绍原本还想要采取文武分治的手段,但稍作考虑后,立刻否了。 现如今连一个稳固的地盘还没有,就算成立了一套班子,也只会让他们闲下来,白白浪费钱粮,没有必要。 无论哪个年代,都是先有军政府,再有百姓政府。 听说过军政府把政权归还百姓的,从来没有听说过缺少军权的政府能够长久的。 行军司现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练兵,而且还要尽快形成战斗力。 为此,郭绍决定采取血腥的练兵方式。 先带着新兵们训练一段时间的队列,等他们的纪律性略有成效后,立刻攻灭剩余几家恶贯满盈的狗大户。 就算是用人命堆,也要堆出一支能征惯战的军队出来。 他一直认为,战斗力是靠打出来的,不是靠训练出来的。 况且,那几家这些年来作恶多端,早就该死,攻灭他们,郭绍一点心理负担都不会有。 不过是顺天应人罢了。 当然,郭绍绝不承认,他是为了那些令人眼红的财物,才决定这么做的。 李家的富贵令他眼界大开,想必其他几家也不比李家稍弱多少。 不知不觉,天已尽暗。 新兵们早已归营,他们明天就要开展第一次军事训练,所以,郭绍特许他们再回家一趟,将自己的安家费送回家中,免得将来丢失了。 从明天开始,他们回家的次数会越来越少了,直到功成名就,或是身死道消,一了百了。 贺尔汉悄无声息的走到郭绍近前,低声说道: “都尉,你今天还要在大营里休息?杨家那边可是问我好几次,我实在找不到理由再去搪塞他们了。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老贺,回去一趟,让我下次再遇到他们,也能理直气壮的回话不是吗?” 这次贺尔汉带队下山,可以说是将山寨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只有那几个老山民,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肯走,说是就算死也要死在大山里,再也不想看一眼这个污浊不堪的世界。 贺尔汉没法子,只好让他们去看守那些带不走的粮食和器具。 第91章 张钝初 郭绍不想搭理杨家那几个小白眼狼,以前在关中的时候,被他们欺辱谩骂也就罢了。 毕竟,他们那时是名门望族,自己只是一介富户之子,被他们羞辱也属正常。 可到了唐州,他们还是阴魂不散的跟着。 甚至就在唐州大牢里,他们已经认出了自己,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自己当傻子哄,真当老实人没脾气? “老贺,你应该明白,现在是咱们最关键的时刻,我要尽快见到行军司形成战力,这样咱们才能在以后的战争中,不断战胜对手,取得胜利。” 郭绍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双目灼灼地盯着贺尔汉,语气强硬。 “这个时候,谁也别想来扰乱我的心神。你不就是想为杨大郎讨一个口风吗? 好,那你告诉她,如果她胆敢过来继续戏耍我,那我也不介意直接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贺尔汉被他的气势镇住,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上次不是这样说的呀?怎么一个月不到,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难道,都尉在山下有别的女人了? 可是这几天下来,贺尔汉也没见他的身边还有别的美貌女子,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贺尔汉想不通为什么,也就干脆不想了,左右不过是都尉他们小两口的事情,自己在这里面胡乱掺和,算怎么一档子事儿? 反正都尉还年轻,过几年等局势稳定了,生他个十个八个定然不在话下,何必为了以后的事情,徒惹都尉不高兴呢? “既然如此,那属下就不再相劝了,都尉放心便是!” 郭绍见状,不免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不由自主的摸了鼻子。 “贺大哥,不要觉得我小题大做,咱们这种出身的人,只有掌握了话语权,那些高门子弟才会对我们高看一眼!” 贺尔汉有些没听明白。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话语权?谁是高门子弟? 贺尔汉还待仔细询问,却见张钝初快步来到郭绍身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声,然后退到一边,静等郭绍的命令。 郭绍低头沉思,贺尔汉不敢打扰,就把注意力转向张钝初。 这几天总在郭绍身边见到这个人,人长得还算看得过去,就是黑了点,也瘦了点,不及方敬希耐看。 整天神神秘秘的,来去如风,关键是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 贺尔汉不知道郭绍从哪里找来的这个人,但却明白此人很受郭绍器重,这从孙弘走后,郭绍直接将他放在身边就能看出来。 更令贺尔汉重视的是,此人好像还跟孙弘不一样。 孙弘只是武艺好,又是郭绍的救命恩人,所以才被郭绍用作亲卫,除此之外孙弘从不干涉。 但这个叫张钝初的青年就不同了。 他除了接替孙弘护卫郭绍外,似乎还另有一重身份。 什么身份呢? 密探?江湖高手?还是别的一些神神秘秘的东西? 张钝初就这么任他打量,自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贺尔汉正想找个由头搭讪几句,忽然听见郭绍道:“钝初,先不管他,把线放长,看看他后边到底是谁?”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尽快把这个人挖出来。” “嗯!莫要逞强,小心一点无大碍!” 张钝初来时匆匆,走的时候也很快。 贺尔汉听得一头雾水,但他明智的没有开口。 不该知道的贺尔汉从来不问,该知道的郭绍定会告诉他。 果然,郭绍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对他坦诚。 “这是我的新任亲卫统领,叫张钝初,这些你可能已经都知道了。 但你不知道的是,他还是咱们行军司内部的情报主管,帮助我做一些比较隐秘的事情。” 得到郭绍的承认,贺尔汉这才小心翼翼问道:“都尉,不知刚才……” “没什么,只是咱们内部有人与易家勾连在了一起,意图还不明了,张钝初正在探查。” 贺尔汉惊怒交加,他没想到行军司内部竟然有人胆敢反叛。 更没想到,如此隐秘的事情,张钝初居然也能提前得知消息。 这两件事情,无论哪一件,都令他感到后背发寒。 他回头想看一眼张钝初的背影,不想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都尉,这……这个张钝初可靠吗?” 郭绍料到他会有此问,抬手示意贺尔汉与他缓步向前走。 “你放心吧,他很可靠。此人原是金州紫阳观传人……” 郭绍一边走,一边将张钝初的来历慢慢道来。 要说根源,还得从郭绍被陈大全他们救出唐州死牢说起。 其实,张钝初也是当初被救走的,只是他的情况比郭绍还要糟糕。 郭绍只在牢中待了十天不到,而张钝初却被刘家父子关在牢里已经两年有余。 出狱之后,他因伤势太重,就急匆匆返回金州,求师门救命去了。 直到上个月底,才从金州折返回来。 原本是想悄悄潜入唐州,将刘家父子暗中刺死,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但没料到最后却被刘鹤发现了,一番厮杀之下,逃出了唐州城。 正巧这时,他听说行军司一把火烧没了刘家的一半兵力,终于找到了报仇的希望。 几经辗转之下,带着曾经跟着他的几个小兄弟,共同投奔了郭绍。 起初郭绍并不是太相信他,只是单纯注意到他的武功不错,就让他带着人在外围为自己做些私活。 经过两次考验,郭绍终于接纳了他,不仅让他的那支小团队加入行军司,还专门另设一个部门供他们自由发挥。 令郭绍没想到的是,这些人果然有两把刷子,竟将一个新成立的内卫,经营得风生水起。 现在更是不得了,居然能挖出行军司内部有叛徒,虽然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只要开始查,最终都会露出狐狸尾巴,不愁此人查不到。 贺尔汉听得入神,对黑瘦青年佩服至极。 敢孤身一人潜入唐州府衙,然后还在身份暴露后,从唐州一路杀出来重围,武艺、心性都是上上之选。 “恭喜都尉又得一员良将!” 郭绍虽然早就偷笑过了,但这时听到贺尔汉的恭维,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天下英雄,都来我彀中吧!” 第92章 叛心 事实上,天下英雄不可能都被郭绍收入囊中。 比如石虎,也就是原来的石虎子。 此人当年是跟郝前程一起,被陈大全拨到郭绍麾下的,现任行军司第二都第一什什长。 “他当的什么狗屁什长!一天到晚放着正事不干,天天跟着都头只知道溜须拍马,如果不是看他还有几分胆色在,弟兄们早就弄死他了!” “孙兄弟说的对!当初大家比武的时候,我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本来杜大哥已经手下留情,不想让他输的太难看。 可他倒好,还是不依不饶的使阴招,若不是杜大哥武艺精湛,恐怕当时那条腿就被他给废了!” 一张饭桌上,几个行军司的小军官正在吃饭。 如果此时郭绍来到这里,肯定能够认出来,几人就是当初行军司新建的时候,有胆量上台比武的那几个。 名字分别叫做高粮、孙克俭、张添寿、马立仁(马二巧)和杜平(杜扁担)。 因为军中禁止饮酒,所以他们几人只得拿茶水代替。 即便少了几分豪迈,但也算吃的尽兴。 就是最后不知怎的,突然聊起石虎来。 石虎同样也上台必过武,为什么大家聚会,却独独把他落下了呢? 说起来,这也不怪他们,之所以聚会不叫石虎,那是因为叫也没用。 石虎这个人,大家对他的评价比较一致,那就是目中无人,自视甚高。 当初大家出于比武时结下的缘分,想拉他一起吃酒,不料被他一口回绝不说,还当面嘲笑他们是一群泥腿子,只会抱团取暖,没有半分上进心! 自那之后,他们与石虎再无交集。 孙克俭因为跟石虎是一个都的,所以石虎有很多事情,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他才显得更加气愤。 “这人不是跟咱们一道的。咱们这几个人虽然出身不高,但都是想凭着自己的一身本领,在这个世道上混出些名堂。 可人家不是,人家不屑于咱们这些微末伎俩。人家心大着呢,总想攀上高枝做凤凰!为了这个,不惜给人下跪,都快叫声‘爹’了!” 孙克俭说着,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又重新倒上一杯,继续说道: “如果只是这些,我也不会对他意见那么大,可他在巴结方都头的同时,却将手下的弟兄们,视作向上爬的垫脚石! 你们知道,打唐州官兵的时候,我们第二都伤亡很大,可你们不知道的是,他石虎带领的第一什,人几乎全死了!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当时根本就没抵抗,双方一接触,他就下令手下的弟兄放下武器,准备投降。 结果唐州官兵根本就没鸟他,对着弟兄们照砍不误,为了救他,我们另外几个什,可是拼上老命了,这才比你们第三都晚了一点到山顶。” 马立仁奇道:“既然他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为什么我们大家从来就没听说过?” 孙克俭讥笑道:“这就是他的本事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哄得方都头对他网开一面,甚至还因为他最后为了自保,杀敌颇多,想要为他请功呢!” 张添寿皱眉道:“不对呀,我平时看方都头挺有风范的,怎么会被石虎这样蒙蔽?” “嘁!”孙克俭嗤笑一声,正想把方敬希的老底也揭了,却听见杜平浑厚的声音传入耳中。 “孙兄弟,慎言!” 他的声音深沉稳重,富含磁性,使人听了,仿佛置身于庄严的殿堂里,再也升不起半点反抗。 杜平年龄本身就比他们稍大一点,武艺也是众人中最高的,加上他做事四平八稳,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所以,大家平时都对他比较敬重。 此刻见他出言打断孙克俭的话,也陆陆续续反应过来,纷纷要求孙克俭不要再往下说了。 几人话只能说一半,饭也就吃得不够痛快了。 没过多时,大家就匆匆散场,返回各自营地去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他们口中的石虎,正穿着一身便衣,进入了东关的留仙居内。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告诉你,让你回去好好等着吗?再过两天,易家的人就会赶过来,到时候,有什么事情你们自己谈就行,别想拉我下水!” 石虎冷哼一声,提醒道:“怎么,想要反水?别以为郭绍把那几个打你的人都杀了,是在为你出气。 实话告诉你吧,他这不过是为了邀买人心而已。 别忘了,你是李家的人,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一点,你说他会把你怎么样呢?” 留仙居老板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画面,那是李家全族的人头,都被挂在旗杆上的场景。 他猛然打了一个哆嗦,颤声道:“不……不会,我没有反水的意思,这里你们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我来给你们把风!” 石虎这才满意道:“嗯,老实一点对您对我都有好处!这两天有没有人注意到你?” “没有!绝对没有!除了前几天接待了一桌客人之外,最近我几乎没有开张!你请放心,这里绝对安全!” “那就好,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让易家在原来开出的条件上,再加一倍,要不然,老子就不趟这碗浑水!” “一倍?这……这怎么可能?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石虎斜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缓缓说道: “不同意?哼,当时我只是一个什长,手底下只有区区十个人,而现在,我手底下军士将近五十,你说,当初那个价钱还能作数吗?” 酒楼老板恍然,原来这厮是升官了,怪不得现在底气这么足。 “原来如此,那我知道了,等易家的人来后,我自会把这个条件向他说明,但他答不答应,我就不知道了!” “你只管汇报就行,至于易家那边,定然不会像你一样愚蠢!” 石虎说完,不敢在此地多留,又向老板反复叮嘱几句,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待他走后,留仙居老板忍不住唾骂一句。 “呸!卖主求荣的货色,在这里充什么好汉!当老子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吗?要不是现在易家还用得着你,老子早将你剁成肉馅了!” 第93章 练兵与疑心 贺尔汉再次见到张钝初的时候,是在小矿山上。 此时距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张钝初一如既往的出现在郭绍身边,同样是低声耳语几句,就再次匆匆而去。 只是这次,郭绍的脸色却相当难看。 没有什么事情会比遭人背叛更加令人愤怒。 郭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曾经亲手提拔的军官,竟然一直都心怀不轨。 他先前虽然让张钝初不要动手,要他静观其变,看能不能钓上来一条大鱼。 现在大鱼上钩了,他却有些难以接受。 他不担心石虎,此人最多也就是个什长,就算想图谋不轨,暂时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他其实担忧的是方敬希! 方敬希是第二都都头,是自己引以为重的核心将领。 更重要的是,他的堂弟叫薛仪。 那个虽然急躁,但却偶有惊艳表现的行军司参军。 薛仪可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他知道行军司太多秘密,一旦他也勾连其中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他这边疑虑重重,一时没有说话。 贺尔汉问道:“都尉,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绍回神道:“哦,没什么。这几天新兵训练得怎么样了?” 贺尔汉见他明显不想说,也就不再追问,闻听他问起新兵训练的事情,立刻眉飞色舞起来。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都尉,我想问一下,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种练兵妙法,简直绝了! 这个法门虽然对提升新兵的战斗技巧作用不大,但却能锤炼他们的意志力和纪律性,以后稍微再让他们见点血,形成军阵的话,恐怕天下很少有军队能攻破他们的防线了!” 说起这个,郭绍也有些兴奋。 他哪里懂什么练兵方法,以前训练士卒都是交给贺尔汉的。 这次行军司招到的新人比较多,贺尔汉说他忙不过来,要求郭绍多派几个人,跟他一起训练新兵。 郭绍明白他这是为了避嫌,不过这也正合己意。 所以,郭绍就专门成立一个教导队,将前世知道的一些军事训练的内容,稍作修改后, 先在他们身上试验了一番。 结果显示,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教导队的人,全都是郭绍从新兵里,优先挑选出来的良家子,没有一个沾染到兵痞的习性。 几乎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把他们训练成型。 如今行军司时间紧迫,如白驹过隙般稍纵即逝,郭绍怎敢有丝毫耽搁?见他们已然掌握最基础的动作要领后,便如释重负般直接让他们去担任新兵教导员了。 由于他们这些人训练的时间也不长,所以郭绍对他们的期望也不高,只要能令新兵听自己指挥就行。 不过现在看贺尔汉震撼的样子,郭绍立刻明白,这种战兵速成的方法,简直就是对他们的降维打击。 虽然用这种法子训练出来的士兵,很多都是花架子,在冷兵器时代,作用其实不大。 但他们的纪律性却能碾压当今天下大部分杂牌军队。 只要以后持续训练,郭绍相信,他们定然能成为世间首屈一指的天下强兵。 “只是一些小门道而已,以后还要多靠你来教授他们一些搏杀经验!” “都尉太谦虚了,这可不是小门道,而是大智慧。 咱们有了这个可以让壮丁迅速成军的本事,以后只要保证后勤不出问题,天下何处还有去不得?” 说起这个,郭绍立刻开始愁眉苦脸。 为了让行军司尽快形成战斗力,他下令让老崔全力供应新兵们的吃穿用度。 老崔也不含糊,那钱花的是一点都不心疼。 郭绍说新兵都是贫寒人家出身,身体亏空太大,要给他们增加些油水,老崔就去四处采购鸡鸭鱼肉。 郭绍说新兵们穿的还是旧衣,略显单薄,要让他们这个冬天不再受冻,老崔就在统一军装的基础上,再次定了一批厚棉衣。 听说最近小关口来了许多商贩,各个都叫嚷着要跟行军司做生意。 再加上小矿山这里大肆招工,郭绍每天花出去的钱如同天文数字。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原本以为可以支撑大半年的财用,昨天老崔来报,表示已经很难再坚持一个月了。 一想起这事,郭绍就有些头疼。 一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新兵们能不能拉出去打一仗? 如果到时候被人一击即溃,那自己这些天的投入就算是打了水漂了! 贺尔汉也同样知道这一点,但他却对新兵们充满信心。 “放心吧,都尉,咱们下了这么大血本,肯定能够在短时间内形成战力的!” “你也不要太乐观,还是做两手准备的好。这样,你先派人将原来李家的粮仓严格保护起来,千万不能让人一把火给烧了!有这些粮食在手,咱们就不怕没有后路可走。” 贺尔汉虽然觉得郭绍太过小心,但也没有反对,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此事。 二人又开始商量别的事情,例如骑兵队的训练、易家的反扑等等,直到天色渐暗,这才分别而去。 袁向庵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小矿山上。 作为行军司为数不多的智谋之士,他的为人很低调,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可是今天,他却跟郭绍说要下山一趟。 郭绍问他下山做什么,他只说去见一个老友,其他的再也不肯提及。 郭绍无奈,只得指派十多人随他一起下山,要求这些人一定要保护好袁先生的安全,否则军法从事。 袁向庵谢过后,却脱下了他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锦衣袍服,换上一套行军司制式的便装,就这样不缓不慢的下山去了。 待他走后,郭绍在小矿山上转了一圈,发现矿区各处都是井井有条的,就连那些新加入的矿工们,也都各人有各人的职责,丝毫没有因为生疏而造成任何混乱。 郭绍最后竟然还在这些忙碌的人身上,领略到了一种平和自然的韵味。 “这个袁先生,看来还另有一番不为人知的本事啊!”郭绍心中想道。 最近他事情颇多,还极为繁杂,有些事情更是搅得他心绪不宁。 比如薛仪,据内卫探查,他这两天都跟方敬希一起训练新兵,连郭绍交代给他的任务几乎都撇到了一边。 有的时候,还在第二都的军帐里,跟方敬希“密谋”着什么。 张钝初说薛仪想“造反”,他是绝对不信的。 但是还有个方敬希,他就不能不多个心眼了。 刚接触的时候,他还觉得此人相貌堂堂,才堪大用,可是相处这么长时间,他发现这个方敬希竟然是一个耳根特别软的人。 他曾多次提醒方敬希要注意底下人的心态变化。 方敬希都是连连应声,回去之后也准备有所动作,可是被石虎稍一劝说,就马上改弦更张,放任如常。 一次两次这样还好说,可这么长时间以来,屡屡如此,就太令人厌烦了。 “也不知这个方敬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那么相信石虎的话?莫非他真有不轨之心?” 第94章 问话 淮州小关口,行军司第二都大营。 帐外月黑风高,帐内烛火飘摇。 “你到底想干什么?”薛仪怒声诘问。 “我没想干什么,我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方敬希辩解道。 “你撒谎!若真是只为了自保,你怎会蓄意瞒下石虎与易家暗中勾结之事?你敢说你在其中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真当我的情报处,都是吃干饭的吗?” 方敬希紧张兮兮掀开帐帘,伸出头左右瞧了瞧。 周围篝火旺盛,旁无一人,远处漆黑一片,暗影重重。 方敬希喉结滚动,咬牙问道:“这事你没有报给都尉吧?” 薛仪没好气道:“我若报了上去,你还有命在?” “嘿嘿,我就知道兄弟你一定会帮我的!”方敬希拉着薛仪坐在一边,为他倒上一杯清茶,然后解释道: “我之所以帮石虎瞒下此事,主要原因就是不想惹麻烦! 你知道的,都尉这个人疑心极重,一旦让他知道石虎跟易家有联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我身为石虎的顶头上司,岂会不受影响?” “你糊涂!你以为你瞒下此事,都尉就永远都不知道?如果你没有隐瞒此事,也许都尉还会对你网开一面。 但你现在你刻意隐瞒不报,都尉就会怀疑你是不是已经起了不轨之心!” “我没有!天地良心,我方敬希虽然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但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当初咱们刚刚投山,都尉几乎没有怎么考校,就把我提为都头,这等知遇之恩,我方敬希怎么会忘?” 薛仪听他这么说,一颗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拿下石虎,带着他去向都尉请罪?” “我……”方敬希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薛仪火气一下子又起来了,“到底是为什么?” “石虎跟我说,易家愿意替朝廷招降行军司,到时候整个淮州都由咱们说了算……” 薛仪一听此话,便知真假,气得差点晕厥过去,立刻打断道:“你个蠢货!被人家卖了还在替人家数钱! 你用脑子好好想想,易家本就是淮州的地头蛇,他怎么会自动放弃自己的地盘,来招揽我们这些山匪呢? 嗯?不对,你刚才说‘由咱们说了算’,这个咱们究竟指的是谁?” 方敬希默然不语。 薛仪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不由惊悚起来。 “你们是想撇开都尉,独自投靠朝廷?” 方敬希仍然一语不发。 薛仪大怒:“无耻!你还说自己没有不轨之心?都尉的知遇之恩,都被你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大罗没希望了,没希望了!就算你投进官府的怀抱,他们也不会把你当成自己人!想想当初华州的杨家,你还看不明白吗?” 方敬希听到最后,猝然而惊,慌忙站起身,对着薛仪拱手执礼。 “是……是为兄糊涂了!我不该听信石虎之言,对朝廷起了希冀之心!可事已至此,咱……咱们该怎么办?” “你跟我实话说,你当时有没有对都尉起歹心?”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当时石虎只告诉我说,朝廷那边对刘家父子在唐州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意,希望淮州能出现一股势力,去跟刘家分庭抗礼,这样朝廷才能全力支持襄州马家,尽快平定宜州的叛乱! 他们还说,都尉一手拉起一支队伍不容易,定然不肯轻易放弃,所以让我们暗中联合各都都头,一起架空都尉,到时候随便给他一个闲职,保证他颐养天年就好!” 他的声音越说越无力,心里也觉得自己当时真是昏了头了,连这话都敢信? 薛仪已经被他的话震惊了,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这个表兄。 他们还真敢想,居然还要架空都尉! 他愤怒的一把掀了桌子,双目怒视方敬希,手指颤抖。 “你……你可真是蠢得无法救药了,连这等糊弄鬼的话你也信?说,你们到底都勾连了谁?都给我说出来!” 方敬希脸色苍白,讷讷道:“时间还短,没有勾连几个,都是些下面不得志的杂鱼……” 薛仪都快被他气笑了,都要自身难保了,自己这个表兄居然还在为别人开脱。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以你为首的?” “不不不!”方敬希赶忙否认道,“是石虎联系的易家,易家的人说,他们只认石虎,说发动的时候全部都要听从石虎的安排!” 薛仪缓缓闭上眼,一屁股跌进椅子里。 他算是对这个愚蠢的表兄,有了更近一步的认识,这哪里是蠢,分明就是得了失心疯了。 一个行军司的都头,居然听手下一名什长的命令,岂不荒唐? 薛仪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声音低沉道:“走吧,咱们一起去见都尉!” 方敬希惶恐道:“别,不要,你这不是想害我吗?此事一旦被都尉知道了,我还有活路吗?”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你以为你们做的很隐蔽吗?” 方敬希不解,茫然的看着自己表弟。 薛仪深吸一口气道:“你恐怕还不知道,都尉手里另有一支隐蔽的探子,比我的情报处精锐的多,你们的事情连我都知道,又岂能瞒得过都尉,他现在也许正在大帐里等着咱们呢!” 方敬希瞠目结舌。 果然,等他们到达郭绍的大帐时,里面灯火通明。 “走吧!”薛仪一叹,推了一把腿脚已经开始发软的表兄。 “都……都尉不会杀了我吧?” “不会!咱们毕竟是行军司刚成立就投靠都尉的人,他这人虽说有些刻薄,但并不寡恩,只要你真心悔罪,他不会太难为你的。再说,这不是还有我嘛!” 方敬希想起自己领到的那些厚赏,心中一宽,更加感觉自己愚不可及。 等二人进帐,迎面就看见帐内跪着四个人。 郭绍坐在大帐正中的椅子上,一脸玩味。 帐内还坐着贺尔汉,冯效忠,张宝山和白老虎。 方敬希惊骇不已,因为那几个跪着的人,正是伙同他一起准备“架空”郭绍的几个什长,其中就有石虎。 此时见到这等场景,哪里还不知道事发了,急忙“咚”的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 第95章 发落 “哟!这不是方大都头吗?怎么,你也是来劝我接受官府招安的?” 郭绍的声音调侃,面色却冷若冰霜 “属下不敢!是属下一时糊涂,被奸人蒙蔽,请都尉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饶属下一命!” 郭绍盯着他,没有再说话。 薛仪见状,也来到郭绍面前,大礼跪倒,但却未发一言。 郭绍看着他,又看看方敬希,忽然抓起旁边的茶杯,用力丢在方敬希的头上。 “砰!” 方敬希的额头上鲜血直流,他却没有擦,只深深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薛仪心中缓缓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赌对了。 都尉还是重感情的,看来这次不会要了方敬希的命。 “你这个蠢货!被人耍了你知道不知道?” “属下知……知道了。” 方敬希几乎都快要哭出声来,心中既骂石虎,也恨自己。 郭绍见他这个样子,心中毫无波澜。 这次是自己率先察觉了,如若不然,自己的下场恐怕不会比金牛寨的黄胡子好多少! 想起这个,他杀了方敬希的心思又起了,可看看他旁边跪着的薛仪,只得再次将杀意压下去。 这个蠢货虽然该死,但他有一个好表弟,今天如果不是薛仪把他押过来,自己明早就带人将他乱刀砍死。 “薛仪,你先起来,让他跪着!” 薛仪心知这一关算是过了,依言起身,再次深深向郭绍鞠躬,然后退到了一旁。 “来人!” 一群锐士闻声进帐。 “将这四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拖出去,乱刀砍死!” “是!” 锐士应命,不顾那四个什长的挣扎叫喊,强力将他们拖了出去。 声音由近而远,惨叫声此起彼伏,然后戛然而止。 帐内。 郭绍站在一侧帐布前,久久不语。 几个都头知道他在思考怎么处置方敬希,他们一个个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毕竟,这是行军司成立以来,第一次处理这么多军官,其中还包括一个都头。 现在行军司共1500多人,都头只有6人,什长也不过30人,一下子就动了这么多位子,谁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良久,郭绍才发出一声叹息。 “唉!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今天我才明白这句话的难处,都是自己身边的手足兄弟,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郭绍在帐内缓缓踱步,声音传遍大帐内外。 “我自问对兄弟们还算亲厚,金银赏赐从来不断,手下权力也不曾苛责,难道,把我换掉,你们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帐内所有人听到这话,慌忙起身,共同跪倒在地。 贺尔汉领先道:“都尉待我等情义深厚,我等怎么会为了区区小利,就产生不轨之念呢? 不过是有人自己蠢笨如猪,被奸邪之徒利用罢了,还请都尉莫要太过心伤!” 冯效忠也道:“是啊,都尉,咱们都是准备一起打天下的弟兄,如果有谁妄图背叛,俺老冯第一个饶不了他!” 说罢,他还怒视方敬希一眼。 他是真没想到,这个一表人才的方敬希,居然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图什么呢? 张宝山和白老虎也各自发言,表示自己与叛徒不共戴天。 方敬希听着他们赌咒发誓,更加羞愧难言,只敢把脸庞杵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方敬希,今天这事,你怎么说?”郭绍问道。 “属下自知罪责深重,不敢求都尉开恩,只请都尉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让我在营中做个小兵,以赎今日罪孽!” 郭绍沉思片刻,就在薛仪准备再次求情时,听到郭绍下令。 “既然如此,那就依你之言,免去都头职务,一撸到底,在第二都做个小兵吧! 你记住,只此一次,若敢再有下次,咱们就新账老账一块算!听懂了吗?” “属下再也不敢了,谢都尉不杀之恩!”方敬希瘫倒在地。 其他几个都头也暗暗长出一口气。 “你也起来吧,今年冷,地上凉,不要再被冻伤了。回去好好换洗一下,就去营中报到吧!” 方敬希谢过后,踉踉跄跄的出了郭绍大帐。 不知何时,帐外已经又开始飘起雪花。 方敬希抬起泪眼,闭上双目,任冰雪覆盖自己的面庞,只觉天地一片冰寒。 几天后,淮州易家得到消息。 “哼!那狗贼倒是警觉,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一道嘶哑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易师爷在马车外快步跟随。 “家主,不过是一群马匪,咱们至于花费这么大精力去对付他吗?” 嘶哑声音听到他的话,好像嘲讽一样笑着。 “呵呵,你懂什么,这可不是一般的马匪,你见过几个马匪会给那群泥腿子分地的? 听说小关口周围有很多商人,想跟这个什么行军司做生意,此事当真?” “的确如此!这帮马匪灭了李家,将李家家产据为己有,当然崽卖爷田心不疼。 他们屡屡采买货物,出手大方,那些奸商见有利可图,自然就聚了过去。” 他这话说完,没等到马车内的人再开口。 易师爷知道,家主这是正在思考,便一路小跑的跟在马车旁边,等候家主发号施令。 果然,那道嘶哑的嗓音很快又传入耳中。 “你去发布一道命令,就说如果谁再敢把货物运进小关口,易家就绝了他的种!” 易师爷心中一寒,忙不迭的应是,然后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再没有任何命令传出后,这才快步离开马车,想办法传令去了。 马车上,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人稳坐于内。 他的瞳眸闪亮,黑色胡须长卷,随风飘摇。 他就是淮州易家家主易平涛,今年不过四十岁,是如今大罗吏部左侍郎易平波的同胞兄弟。 易家本来就是淮州大族,这些年来人才辈出,几乎霸占了整个淮州九成文气。 易平波更是了得,此人从小就以神童着称,19岁高中进士,如今已经官居吏部左侍郎了。 听说他很受当今陛下看重,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能坐到吏部天官的位置上。 他的弟弟易平涛也不遑多让,自33岁接手易家以来,经过7年努力,将易家的手渐渐伸向淮州全境,间接架空了淮州知府的权力。 易家兄弟分工明确,一个扎根官场,一个稳固地方,二人兄弟齐心,试图将易家推上一个更高的位置。 第96章 局势 易家府邸位于淮州城西,是一座占地将近十余亩的大宅。 府邸门前两侧分别竖立着十二根拴马桩,几匹高头大马正在那里安静的吃着草料。 马车缓缓驶来,直抵门前。 赶车的马夫掀开帘幕,易平涛稳稳跳下马车,早已等候的小厮快步上前,将一件厚实的狐皮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易平涛整理好衣袍,稳步迈进朱漆大门。 刚在正厅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好茶,就听一阵喧闹之声慢慢传来。 易平涛颇为无奈的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准备迎接妻子。 易平涛发妻马氏,出自襄州马家,乃是如今襄汉大都管马继业的姑母。 易平涛正是凭借着这层关系,才得以顺利接掌易家,从而达到如今的成就。 没过多久,穿着一套深蓝华服的马夫人,就在十几个丫鬟的服侍下走进门来。 只见她凤目柳眉,身材高挑,虽说已经年过三十,但仍然看不出一丝青春消逝的痕迹。 这等美貌佳人进的正厅,见到易平涛,盈盈一礼道: “老爷回来了,这一路可还安好?” 易平涛哈哈一笑,上前拉着她的手,轻轻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还算顺利,那新来的赵知府虽然看着比较年轻,但却很识趣,当场表示,以后淮州的事情一如既往,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想来也应是如此,堂堂汴州赵氏,怎会不懂这点道理!赵知府虽然年轻,但高门世家的修养还是有的。” 易平涛饮下一杯茶水,缓缓点头。 “既然人家守规矩,咱们也不能没有一点表示。我准备给兄长递信,将这里所发生的的一切,全都告知于他,想来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嗯,这是自然。只是兄长一家身在洛城,区区一封书信,也许说不清楚最近发生的事,不如派恒儿亲自跑一趟,当面禀告他大伯,这样也能他们亲近亲近,你看可好?” “夫人所虑极是,我这就另写一封信,交给恒儿,让他带去洛城。只是……” 马夫人看他犹豫不定的样子,好奇问道:“怎么?老爷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 “也不是拿不定主意,只是有些担忧而已!” “老爷担忧什么?” “唉!还不是那帮穿云寨的匪寇闹的!这次他们攻打小关口,灭了李家满门,将那边的铁矿也给占了。我担心他们渐渐坐大,到时候恐怕不好收拾!” 马夫人惊讶不已,“不是说他们已经搬走了吗?” “大寨是搬走了,但却留下了一支两百多人的小股土匪,改了个名字,叫什么行军司。这次李家的事,就是这个行军司做的。” 马夫人听了,也跟着皱起眉头。 “二百余人就能拿下小关口,看来这支土匪能耐不小啊!” “夫人说的极对。之前打败唐州官兵的,也是他们!听说,刘家父子损失惨重,刘象先那小子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马夫人柳眉轻凝,将手中粉红罗帕丢在茶几上,气恼道:“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哪里都在闹匪患。 昨天我娘家侄女来信说,宜州的叛乱越闹越大,都快打到襄州城了,也不知道我那个可怜侄儿能不能应付得了?” 易平涛低头不语,心中想道:“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是看大罗衰微,这些山匪流寇觉得有机可乘,想过一把封侯拜相的瘾嘛!” 因为他长期跟身在洛城的兄长通信,所以知道的东西比身在闺中的妻子多得多。 现在这个天下,哪里没有动乱? 远的不说,就说三年前,发生在陈州武城县的那件事,具体死了多少人,到现在都没有几个人说的清楚。 听说最近萧州那边也开始乱起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平定下来。 夫人的娘家远在襄州,那里更不太平,蛮族屡屡生乱,一年前更是跟宜州的流民勾搭在一起,闹到现在也无法彻底平定。 兄长说,朝中也不容易,自十年前关中巨变后,财政开支越来越困难,去年差点连官员的俸禄都负担不起。 为了应付财税不足,当今陛下只得不断缩减宫中用度,龙袍上宁愿打补丁也绝不更换。 皇后更是经常裁衣直至深夜,亲自为众位殿下缝制袍服。 一有灾害地动,陛下便屡屡前往太庙,又是请罪,又是祈福,但仍然难以扭转局面,反而局势愈加艰难。 难道,上天真的要覆灭大罗了吗? 夫妻二人同时想到这点,都不禁深深打了一个寒颤。 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易平涛强打精神,安慰爱妻。 “天上的事,自有兄长他们操心,咱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把这股不听话的马匪镇压下去,避免成为咱们淮州的心腹大患!” “老爷,你准备怎么做?现在这个局势,我侄儿那边自身难保,只怕没有办法来支援咱们了。 淮州的官兵又都是些样子货,平时在城上防备些小贼也许还勉勉强强,一旦有大军攻城,我担心他们支撑不了太久!” “这个夫人放心,我已经跟唐州刘知府沟通过了,过几天他就会再放一批流民过来。 到时候我们联合其他几个家族,准备共同组建一支保乡团,只要肯多花钱粮,那些泥腿子肯定会拼命加入。 只要兵马在手,咱们就再也不用担心这些土匪流寇!”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八月份,由常森组建的那支团练,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常森、常林这对兄弟,一个无耻,一个无能。 过千人的武装队伍,居然差点被他们弄得全军覆没。 只可惜之前那些还算忠心的护院家丁,都在上次被穿云寨的人打怕了,现在一个个只知道埋头苦干,再也没有半分胆气,实在难堪大用! 马夫人被他的豪气所吸引,眼中全是小星星,拍手笑道:“还是老爷厉害,不像我这个妇道人家,一点忙都帮不上! 不过,我们马家也不是吃素的。追星,赶月,你们都过来!” 她回头唤来两个丫头打扮的女子,理了理鬓角,对易平涛继续说道: “这两个人老爷你也见过,都是我娘家给我安排的护卫,身手虽说不是一流,但刺杀一个马匪头子,恐怕还是绰绰有余的!” 易平涛大喜,他早已通过石虎了解到,行军司都尉郭绍箭法出众,但身手好像不高,只是力气比常人稍大一些。 最关键的是,行军司的组织构成,至今还没有另一个可以服众的强力人物出现,只要把郭绍弄死了,行军司立刻就会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 这样的话,也许就不用再花费大笔资金来搞什么保乡团了! “多谢夫人,夫人真是我的贤内助也!哈哈……” 第97章 又一场大雪 唐州,府衙后堂。 刘鹤再次从儿子的房间失望而归。 自从上个月儿子从穿云寨战败而回后,就一直魂不守舍,每天饭照常吃,觉照常睡,可就是不跟任何人说话,更不出门,只要把他强行架出房间,立刻手足无力,头脑昏沉。 刚开始刘鹤还紧张万分,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只要儿子能吃能喝,该睡就睡,其他的,随他去吧! 所以,最近他开始该办公就办公,除了每天固定不变的前去儿子房间探望一下,其余时间都在府衙待着。 至于找郭绍报仇,他当然想过。 可是辛辛苦苦积攒出来的家底,被郭绍一把火烧了大半,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过来,让他拿什么去报仇! 实力不够,就先苟着!这是他这么多年为官经验所得,一直被他奉若圭臬。 “老爷,外面又下雪了,听梅轩的朱掌柜亲自上门来问,今天午后的聚会您还去吗?如果去的话,他立刻回去让人准备迎接。” 刘福是刘鹤的心腹,也是一起长大的玩伴。 虽然他出身低贱,只是刘家的奴仆,但这么多年下来,已经被刘鹤视为兄弟,连刘象先见了都要恭恭敬敬的叫声“福伯”。 “是吗?这个朱掌柜,还真是有心了。” 刘鹤来到门前,望着天上飘洒下来的雪花,满目陶醉。 “真是一场好雪啊!这样的天气,更适合赏梅。阿福,你去告诉他,午后本官必到,让他好生准备吧!” “是!老奴这就去通知他!” 刘福站在雪中向刘鹤行礼后,回身前往前堂去了。 听梅轩,是唐州城内知名的高雅场所,以园中多植冬梅而着称,往来者不是文人高士,就是官员士绅,少有白丁畅游其内。 原因是因为,听梅轩其实是唐州同知朱涟的别院。 他虽然单名一个“涟”字,可平生却偏好梅花,所以就专门置办了这么一个院子,既能满足自己的一点喜好,也能在闲暇时日邀请几位好友,联络联络感情。 公私两便,岂不美哉! 午后,雪更大了。 听梅轩门口处马车排成一排,都是今日来参加赏梅聚会的达官显贵。 有些不懂事的乞丐,见此处这么多人聚集,而且个个衣着不凡,奴仆成群,便想拥过来,向他们讨些赏钱。 毕竟,大雪天街上没有几个人,他们已经快一整天没吃一口饭了。 可是还没等他们跑到听梅轩门口,就被左右两侧待命的健仆阻住去路,手提棍棒叫嚷着让他们滚开。 乞丐们见状,免不了骂骂咧咧一番,反正他们只剩这一条贱命,根本不怕什么。 那些健仆们拿着人家的钱,自然会用心办事,两拨人就这样在街道上互相叫骂,来回推搡。 听梅轩门口那些富商显宦,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站在旁边指指点点,喜笑颜开。 当然也有一些人看不惯的,怒气冲冲指挥着手下的奴仆,要求他们下重手,尽快驱散这些讨人嫌的乞丐。 乞丐们一见情况不对,赶紧脱离纠缠,迅速逃散了。 贵人们见没有好戏看,也不觉扫兴,在门口互相见礼后,相约走进听梅轩。 朱涟置办这所院子是真下了大功夫,整个听梅轩占地面积十几亩,除了遍种梅花外,还有布置不少精舍,里面暖炉无数,保证人站在里面,不会感到一丝寒冷。 刘鹤到的时候,朱涟亲自在大门外迎接。 “知府大人能来鄙院一聚,真是属下的荣幸!还请大人里边请,暖阁早已准备多时了!” 刘鹤笑容可掬道:“你我乃是同僚,不必这么生分,一起走吧!” “属下不敢,大人请!” 朱涟的姿态摆得很低,因为他本就是刘鹤的人。 正是因为刘鹤的极力举荐,他这个根本不通俗务的“雅士”,才得以坐上一州同知这等高位。 二人一同走进暖阁,一路上人流不断,每个人都笑着跟刘知府行礼问好,刘鹤也习惯性的向他们拱手致意。 暖阁里不仅温暖如春,还用游廊相互连接着,在这座开满红梅的院子里曲折延伸。 刘鹤进入暖阁后,只穿了一身常服,在几名身着薄纱的美貌女子陪同下,兴致盎然的欣赏冬梅。 大雪纷飞的天地间,无数红梅尽情绽放,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下,娇艳欲滴。 游廊中,贵人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诗文,如痴如醉地欣赏着梅花,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经历,每个人都自诩强者,仿佛他们能够凌驾于人间的一切规则之上。 听梅轩外,每一条大街上的屋檐下,都蜷缩着衣衫褴褛的流民。 这些人身形消瘦,衣着单薄。 他们听到只有一墙之隔的大院内,欢声笑语不断,甚至偶尔还伴有丝竹之声,有的心若死灰,有的面含希冀。 刘鹤今天感觉很尽兴,正在考虑今晚是否在此留宿之际,听到朱掌柜派下人来报,说刘福此时正在院外求见。 刘鹤有些惊异,阿福跟随自己多年,了解自己的脾性,绝不会无端打扰自己的兴致。 怕是真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刘鹤立刻带人返回暖阁,令人取来自己的袍服,穿戴完毕后,匆匆向院门而去。 众人见他神色匆匆,靡靡之音瞬间一清,一个个变得紧张兮兮,望着他的背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朱涟这时急忙赶过来解释一二,众人才放下心来,继续饮酒作乐,只是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气氛。 刘鹤见到刘福,见他脸上虽然也有急切之意,但并不明显,便知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糟糕。 他缓下脚步,从容问道:“怎么这么急?出了何事?” 刘福来到他的身侧,低声道:“有两个美貌女子来到府衙,说要找他们的师姐,门房详细问过,应该是洛城来的!” “洛城来的?”刘鹤有些疑惑,继而想到一事,倏地一惊。 “你是说,她们是……” 刘福没有回答,只是点头确认。 刘鹤顿时喜形于色,差点在原地手舞足蹈起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千方百计找不到,没想到她们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兴奋过后,他命人赶来马车,吩咐下人,立刻返回唐州府衙。 第98章 邀月阁 马车在雪花飞舞的大街上快速移动着,刘鹤坐在里面却没有半分惊惧。 车夫的技术,早已在几十年的奔忙中,被操练得炉火纯青。 刘鹤脸上现出一丝潮红,他的脑海里不断跳跃着一句话。 得邀月者为王! “得邀月者为王!”刘鹤复述着这个已经流传几百年的江湖谶语,眼眸里的兴奋之色却慢慢减退。 “邀月阁!” 他十分清楚,邀月阁的盛名大半是因邀月玉盒而来,可如今邀月玉盒早已丢失,那邀月阁的势力,还能剩下多少呢? 传说当初天下十三宗,每一宗都有呼风唤雨,移山填海之能,但后来不知为何,突然集体转入衰落,并且快速消亡。 能流传至今的,不过五宗,即便如此,他们也只能靠着宗门底蕴,苟延残喘而已。 这五宗分别是洛城邀月阁,金州紫阳观,闵州龙湖,辽州金顶寺和藏地金刚寺,其中,最后两个不在大罗境内。 要说他们有些神奇的力量,刘鹤是半分不信的。 也许他们祖上确实厉害,可如今都多少年过去了,就算以前还留些家底,恐怕也早被挥霍一空。 这其中,邀月阁可能还算是保留最好的一宗。 原因是她们这些年参与天下归属,借助朝廷的力量保护自己,这才稍微缓解了消亡的速度。 其他四宗,就算有传人,恐怕也已经跟常人无异了! 刘鹤幽幽一叹,想起这些事情,不由得让人心生怠惰之念。 就算你是世间大能又如何,到最后不还是尘归尘,土归土了吗? 现在又有几个人会知道那些前尘往事? 而他之所以能知道这些内情,那是因为他的妻子原本就是邀月阁的弟子。 可惜现在,他的妻子也被郭绍在唐州城下一箭射死了。 一想起这个小贼,刘鹤心头就暗恨不已。 听易家的人说,那小贼现如今不仅没死,反而还培植起一股势力,硬是搅得易家在淮州颜面大损。 实在可恨!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在牢里将他挫骨扬灰。 现在放虎归山,徒呼奈何! 他正在马车里思绪万千,却不料耳边突然传来刘福的声音。 “老爷,咱们到了!” 刘鹤回过神来,钻出马车跳了下去,然后急匆匆来到府衙待客的正厅。 只见正厅内端坐着两个容貌艳丽的女子,一个年龄稍微大一点,面若银盘,清丽秀雅。 另一个年纪略小,却肤若凝脂,杏眼如波。 二人一见刘鹤进门,就立刻提剑在手,十分警惕。 刘鹤忙道:“我就是唐州知府刘鹤,二位……怎么称呼?” 两名女子听他自称刘鹤,这才放松戒备。 那个年纪稍大的女子抱拳道:“原来你就是刘知府,小妹久仰了。 我二人都是从洛城而来,路经唐州,想起文师姐就在此地,便冒昧过来拜访,唐突之处还请知府大人勿怪! 我名时盈,她叫武慧,知府大人既然是文师姐的夫君,那就叫我们一声师妹即可。” “哦,原来是时师妹和武师妹,多谢二位师妹不辞辛苦来我唐州看望内子,只是……唉!” 时盈和武慧见他把话只说一半,然后又是哀伤又是叹息的,内心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二人的相问之下,刘鹤便将自己夫人的事情和盘托出。 二女听完大怒,“哪里来的恶贼,竟敢杀了我们邀月阁的人,真是不知死活。 此人现在何处?我等必将其人头拿来,以祭奠文师姐的在天之灵!” 刘鹤心中大喜,但面上却极力拦阻。 “二位师妹莫急,那小贼现在麾下有几百喽啰,你们只有二人,恐怕力有不逮,万一再出了什么不测,我怎么跟阁主交代? 还是再等一等,等我的兵力恢复,咱们再发兵剿灭了他们不迟!” 时盈和武慧一直在邀月阁主身边做事,再加上身份特殊,别人见了都是捧着供着,早已形成颐指气使的习惯,怎会在等刘鹤发兵? 二人怒气冲冲道:“区区阴险小贼,别说是几百人,就算是几千人,也休想逃脱我邀月阁的追捕! 师兄快快将他身在何处说清楚,免得我们姐妹再来回奔走。” “二位师妹既然艺高人胆大,师兄我也就不劝了。只是……” 武慧年轻,见他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顿时就不喜起来。 “你这人,我们看在文师姐的面子上,叫你一声师兄,可你却说话不爽利,有什么不能说的,非要这般扭捏?” 刘鹤见状,正中下怀,貌似委屈道:“不是师兄不爽利,而是我这里有事相求!” 时盈担心武慧说错话,立刻接话道:“你想求我们什么事?直接说吧,不必啰嗦!” “那小贼上个月占山为王,残害乡邻,犬子象先率兵想要剿灭他,不想这小贼阴险狡诈,竟用火攻之法将我儿打伤,我想请二位师妹移步内堂,为犬子医治伤势,还请二位师妹多多体谅!” 二女原以为他会提出什么难以答应的要求,这时听说是要医治病人,顿时轻松不少。 邀月阁现在虽然不比从前,但在医疗上还是能拿的出手的。 “令郎现在何处?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看看。” 刘鹤立刻引路,“二位师妹请随我来!” 府衙后堂里,时盈和武慧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刘象先。 时盈年纪大,医术也更高明一些,就上前两步,将自己的玉手搭在刘想先的手腕处。 过了一阵,她疑惑地抬头对刘鹤说:“你确定令郎有病?” 刘鹤不知请了多少名医来看过,对她此问早有预料。 “确定!自从他从战场上回来,就仿佛被邪煞附体一般,对外界什么都不关心,每天也不说话,就这么呆呆的躺着,我找了很多大夫,也抓了不少药,可就是不见好! 八年前他就犯过此病,但是那时他还会愤怒,还会疯癫,可这次一点明显的症状也没有,我也是实在走投无路,才会请求二位师妹相助的。” 时盈沉思片刻,问道:“八年前,他是怎么好的?” “上次也是咱们邀月阁的前辈过来看的,多次施针后,他的病情才算好转。” 时盈闻言,又重新把过一次脉,最后丧气道:“是我学艺不精,竟不知令郎这是得了什么病症! 不过你也不必忧心,既然上次师门能治好,这次定也不会失手,我这就写封书信,请师门长辈出手相助,还要麻烦师兄将书信递往洛城。” “师妹说哪里话?你们为犬子操心,岂能说麻烦二字!师妹尽管将书信交给我,我自会派人送往洛城。” 三人商定完毕,时盈写下一封书信交给刘鹤,信中详细叙述了此间事情,然后再不顾刘鹤劝阻,得知郭绍的地址后,带着武慧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99章 印信 淮州,小关口。 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今天终于放晴。 郭绍穿着厚实的靴子,身上裹着棉衣,艰难地走在雪地里,脚下“嘎吱”作响。 “老崔,咱们为兄弟们定的棉衣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交到他们手里?” 崔茂跟在郭绍身后,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挪着步子,他的脸颊被寒风冻得通红,不断拿双手贴在脸上暖和一下。 “都尉,这才几天时间,哪有这么快的?” 郭绍停下脚步,看着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叹道: “不快不行啊!你看看这个天气,这才刚刚进入冬月,就冷成了这个样子,我担心今年这个冬恐怕不太好过! 普通百姓咱们现在没法顾及,但营里的兄弟一定要照顾好。 他们是咱们的根本!我说这话,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我这就派人再去催!” “行了,裁缝铺子里才几个人,再催也没用!这样,你让裁缝们先把布料全裁出来,然后分给镇上的百姓家里,让他们尽快赶制出来,咱们付钱!” 崔茂为难道:“这……不好吧?裁缝铺那边肯定不依!” 郭绍回头看他一眼,哑然失笑,把身侧腰刀接下来,一把递到他面前。 “他们会答应的!” 崔茂愣住,从郭绍建立行军司以来,他就被郭绍保护的很好,从来没有意识到,行军司其实就是个山匪窝子。 此时见郭绍眼中闪现凶光,这才记起自己身边都是一群虎狼之辈。 “都尉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郭绍注意到他神情落寞,也明白了他的想法,拍着他的肩膀道: “有些事情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咱们现在根本耗不起,与其跟他们讲道理,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来得干脆!” “属下明白!” “嗯,你一向干活细致,这点我很放心,但咱们毕竟是一支军队,手里有刀,办事才快!” 崔茂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都尉的苦心。 二人边走边说,没过多久,就来到行军司大营里。 只见此时军营里热闹非凡,很多战兵都在军官的指挥下清理着积雪。 他们身上已经换成第一批常服,统一的红色军装,只是外面没有罩甲,显得有些鲜艳。 郭绍抬头,看到旗杆上也飘扬着红旗,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微笑,仿佛遇见了久违的老友。 “去,给我取一套工具过来,我同弟兄们一起打扫!” 旁边的士兵不敢违抗,快速递给他一把扫帚。 郭绍拿在手里掂了掂,感觉不如铁锹顺手,但在这个时代,也只能这样了。 有了郭绍的加入,战兵们士气大振,很快就把营里的积雪打扫的干干净净。 “看这情形,只要今天不下雪,弟兄们明天就能继续训练了!”郭绍一边递还扫帚,一边跟几个都头说话。 “都尉说的是,不过我看今天也可以,这不是还剩下半天嘛,弟兄们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让他们今天就操练起来吧?”冯效忠建议道。 “今天就不必了,弟兄们最近比较辛苦。今天给他们放半天假,让他们都回家看看。 这几天一直下雪,估计他们也很记挂家里,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咱们也好多给他们提供些帮助。” 白老虎感慨道:“都尉宅心仁厚,这些小子们有福了!” 郭绍脸色微红,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他,不由失笑道:“白老哥,你怎么也学会奉承人了,这可不像平时的你啊?” “啊?这……这都是属下肺腑之言!”白老虎面上微窘,话都差点说不利索。 众人见状,又是一通大笑。 其中,站在最边缘的孙克俭神情略显局促。 他是代替方敬希担任第二都都头的新人,在帐内众人中,还不敢过于放松。 原本郭绍想提拔郝前程为第二都都头,后来又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不是郝前程不合适,而是因为贺尔汉。 现在贺尔汉身兼双职,既是第一都都头,也是骑兵队队正,这在行军司里是独一份。 郭绍没有怀疑贺尔汉的忠诚,但不得不提前防备一二。 郝前程是自己亲手从小兵提拔起来的,忠心应该没问题,有他在第一都盯着,将来就算贺尔汉有了异心,自己也能尽快得知。 再说,贺尔汉本是官军骑兵出身,相比第一都,他更喜欢待在骑兵队里。 目前第一都的事情,几乎都是郝前程在管,虽然还不是都头,但却已经胜是都头,自己何必多此一举? 造成现在这个结果,无论贺尔汉是不是故意的,自己都要领他这个情。 毕竟,当初自己可是说了,第一都和骑兵队的事情,全都由他做主。 这么一来,第二都直接就便宜了孙克俭了。 好在他也是郭绍当初提拔的人,又是第二都除了方敬希和石虎之外的第三人,直接擢升为都头,也不为过。 “克俭,怎么站那么远?来,过来点!”郭绍向孙克俭招手。 孙克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快步走到郭绍面前,拱手道:“属下见过都尉,不知都尉有何吩咐?” 郭绍拉着他的手道:“你不要太拘束,这里没外人。你的武艺,我们大家当时都是见过的,做个都头绰绰有余!放松点!” “是!” 郭绍见他还是稍显拘谨,也不再为难他,让他先退到自己身边,慢慢适应。 “今天来这里,除了看望大家外,还有一件事。” 几个都头一听有正事,立刻精神起来。 郭绍微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裹,把他放在身前桌案上,缓缓打开。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几枚不大的印章。 “以前咱们行军司人少,大家又都是弟兄,彼此也知根底,传令只凭一张脸就行。 但现在不同了,咱们扩兵将近十倍,就不能采用之前那个传令模式了,否则,敌人没打过来,咱们光传令就需要大半天,这怎么能行呢? 所以,我跟两位先生商量了一下,决定给你们每个人都发一枚印章,作为你们发布命令的依据。 另外,我们还弄了一套旗语,一会儿就教给大家,便于咱们在战场上传令使用。” 郭绍说完,拿起桌案上一枚印章,见上面清晰刻着“大桐山行军司第一都都头”几个小字,笑着递给贺尔汉。 “贺大哥,这是你的,可得拿好,千万别弄丢了,这是你权力的象征!” 贺尔汉上前接过,面色认真道:“都尉放心,属下一定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郭绍微笑点头,接着拿起第二个。 等大家都拿到各自的印章后,郭绍再次强调。 “各位大哥、兄弟,印信,乃权柄也,咱们行军司发展到现在,都是弟兄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还请大家慎用手里的这枚印信,时刻牢记咱们都是穷苦百姓出身,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 谁将来如果忘记了这点,那就是咱们行军司所有弟兄们的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第100章 宝弓 几天后,天空艳阳高照,田野里的积雪还没完全化尽。 一条乡间的小道上,水洼密集,泥泞不堪。 郭绍带着几个亲卫行走其间,浑身上下泥巴遍布,十分狼狈。 “都尉,我都已经跟你说了,这里的路不太好走,让你不要来,不要来,你非不听。 这下好了,咱们现在都成泥人儿了,等一会儿进了村子,就算咱们说出身份,估计人家也不会相信了!”一个亲卫抱怨道。 张钝初左手撑着一根木棍,右手扶着郭绍,没好气道: “行了!小春子,就你话多!天天不是抱怨这个,就是抱怨那个,我看你呀,还是省些力气多走几步吧!” 说完,他小心地瞅了一眼郭绍的脸色,见他不仅没生气,反而还乐呵呵的,这才放下心来。 “钝初,你不要骂他,我知道,他这是为我好。” 郭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头道:“小春子,你是对的嘞!这次确实是我失策,不该不听你的谏言! 唉!谁能想到,这里的路这般难走!昨天去的那几家,人家路上的水洼都已经干了,却没想到这边竟然还有这么多水!” 小春子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道:“都尉,我……我没有……那什么……” 他一时想不起该用哪个词,一张脸急得都快扭曲了。 大家哈哈大笑,都知道他没坏心眼儿,只是单纯的嘴快而已。 郭绍笑罢,看着脚下的路面,心中叹息一声。 “可惜,没法为你们修路了!” 他的行军司注定不会在这片土地上呆的太久。 不仅是因为小关口无险可守,更主要的原因,乃是因为官府和穿云寨,他们都不允许郭绍长期掌控这里。 官府是为了防止他坐大,穿云寨则是为了生存,毕竟,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声如雷! 行军司的财用和时间已经逐渐紧张起来。 不说新兵训练所花费的时间,单单为了建造小矿山下的那些高炉,就经过了多次整改,直到昨天才勉强可用。 所以,郭绍目前没有多少余力再去改善民生了。 不过,普遍的民生无法改善,单个群体的生活却可以适度提高。 这两天,他安排完行军司的事情后,就带着几个亲卫,挨个看望新兵们的家属,并给他们留些粮食和少量金银。 当然不是全部新兵都有这样的待遇,只有部分极度贫寒的人家,他才会亲自登门,给予少许帮助。 虽然不多,但也算聊表心意。 当郭绍从最后一户人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酉时。 一行人赶着空车,再次行进在泥巴小路上,想起那些新兵家属感激涕零的眼神,他们的心情出奇的好。 虽然郭绍的目的不纯,但做好事确实能使人快乐! 只是他们只顾着高兴,没发现村口的拐角处,两道复杂的眼神正在注视着他们。 当张钝初似有所觉,回头张望时,那两道目光却已经消失不见。 回到军营后,郭绍匆匆换过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才舒舒服服煮上一盏茶,浑身轻松下来。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基本上处理完毕,只等着新兵成型了! 一旦自己手里有了这将近1500人的强兵,就再也不会窝窝囊囊的受别人摆布了。 一想起前一段时间,自己不得不向陈大全低头下跪,他就感到极度屈辱。 虽然前身在流亡过程中,多次有过这种经历,但作为穿越者,他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耻辱。 他独自端坐在大帐里,目光随着思绪逐渐坚定,最后停在一张大弓上。 这是当初逃离唐州时,孙弘亲手交给他的。 因为当时时间紧迫,又逢夜晚天黑,郭绍没有太在意,只以为是一张没人要的普通硬弓,直到后来才知道,这竟是一张宝弓。 弓背是黄枫木的,上面用鱼胶黏有牛腱,弓臂由水牛角制成,弓梢乃是毛竹,弓弦采用牛筋拉丝而成。 每次使用这张宝弓,他都有一种如虎添翼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他站起身将这张宝弓再次抓在手里,一股豪情壮志顿起。 “来人!” 张钝初应声而入。 “嘿嘿,钝初,找两袋箭矢,咱们出去转转!” “现在?都尉,这天都快黑了,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咱们又不走多远!你也知道,在校场里射箭,一点意思都没有! 咱们就出去转一圈,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今晚还能炖只鸡呢!你去不去,不去的话,我就叫老贺啦!” 张钝初无奈,只得从别处拎来三筒箭,跟着郭绍一起跨马出了营门。 距大营差不多两三里的地方,有一片树林,杂草丛生,不时会有野物从里面窜进窜出。 天色微暗,郭绍骑马纵横,他的身前马背上,已经挂着两只野鸡和一只野兔。 张钝初看着自己身前空空如也,不由对郭绍的箭术感到吃惊。 他老早听说,都尉的箭法过人,本来还以为是众位兄弟吹捧所致,没想到还真有真才实学。 他看了看天色,不敢再让都尉独自待在营外,便上前催促。 “都尉,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郭绍打马射出数箭,兴致仍然颇高,他没有理会张钝初的叫喊,再次拉出一个满弓,准备射杀一只刚露头的野兔。 箭头横移间,郭绍突然发现,在枯草密布的树林中,一张含煞的俏脸若隐若现。 “嗯?” 郭绍有些惊异,他的视觉在射箭时,会相对应的放大,这个不足为奇,他也早已习惯。 可眼界中突然出现一张人脸,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他没有再找那只野兔,拉着弓弦再次移动到那张俏脸所在方向,正好看到那张俏脸上杏眼陡然瞪大。 “不好!” 郭绍一惊,手中长箭顿时疾奔而去。 “啊!”一声清脆的惊叫声回荡在林间。 “什么人?”张钝初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赶忙打马上前,手中腰刀已经出鞘。 “该死!”追星暗骂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钉在身后树干上的箭矢,知道这是给自己的警告。 她和赶月被易平涛派遣出来,专门为了刺杀郭绍。 但由于下了几天的风雪,二人不得不在镇中找地方先住了下来。 等雪停后,郭绍又经常待在军营里不出来,她们也不敢直接杀进军营去,这才导致任务一拖再拖。 今日白天的时候,他们看到郭绍带人外出,本以为会有机会,哪知跟了一路,竟没有找到一丝动手的机会。 他身边那个长相黑瘦的青年太厉害了! 无论她们怎么变换方位,只要一靠近,黑瘦青年立刻就会有所感应。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们不得不选择退却。 直到远远看见郭绍他们进了军营,才敢躲进树林中,暗暗窥视。 当时天色已经昏暗,本来以为今天再没有机会,没想到,正要准备撤退之时,郭绍竟然只带一个人就踏进了这片密林。 第101章 刺杀 “动手!”追星狂呼! 赶月刚才听到惊呼时,就已经知道不好,这会儿听见追星呼喊,立刻从草丛里飞奔而出,要去方向正是郭绍所在。 张钝初本来是直奔追星那里去,忽然听到赶月的脚步声,急忙回头一看,却见赶月已经快到郭绍身前了,心中顿时大急。 太大意了!没想到,树林中竟然还藏了一个人! 他正要折身,不料追星几经跳跃,已然来到他的身前。 张钝初不及躲避,只得正面迎上。 追星使的是一把锋利的芙蓉刀,身法走的也是轻灵路线。 刚刚赶到张钝初身边,她就压低身形,将手中弯刀挥向黑瘦青年下盘。 张钝初急于救人,不敢跟他多作纠缠,见芙蓉刀直奔自己双腿,也不跳开,运足十成力道,径直将腰刀由下向上撩起。 “当”的一声,双刀碰撞在一起,追星感觉手中芙蓉刀差点脱手,暗惊此人力大,不敢再硬接,便改换策略,想凭着身法灵活,缠住黑瘦青年,不让他回身救人。 张钝初顿感不妙,这女子虽然武艺不凡,但通过刚才交手,已然知道她的斤两。 如果只有自己,他自忖能在十招之内将她击杀,可现在自己的主要任务是保护都尉,根本没有时间在此跟她耗。 刚才另一个女刺客已经杀向都尉,如果让她近了身,都尉必死无疑! 怎么办?张钝初后背冷汗已然渗出,暗暗后悔不该放都尉独自出营。 “啊!”又是一声惊叫,只是这次的音量比刚才陡然大了好几倍。 张钝初倾尽全力劈开追星,趁机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大定。 只见郭绍面沉如水,手中宝弓弓弦直颤,他身前五六步外,一身素色裘衣的赶月,已经仰面倒地,胸口处插着一支长箭,箭尾还在不停颤动。 郭绍口中气息微喘,心中后怕不已。 刚才那个女刺客向他杀来的时候,他的手心澿满汗水,连箭矢都差点捏不住。 此时见到女刺客已经倒地不起,郭绍不敢上前查看,再次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矢,搭在宝弓上,对着躺在地上的女刺客面门,迅速拉开弓弦。 追星在那边见到这一幕,心急如焚,想要舍下张钝初,过去相救。 可是,她自身的武艺本就不如黑瘦青年,这时方寸大乱,就更加不是对手。 匆忙间,硬接了黑瘦青年三刀连续劈砍,手中芙蓉刀竟然脱手而出。 追星骇然,不敢再去看赶月那边的情况,用尽浑身解数,将身法发挥至极致,这才将将躲过张钝初的倾力一击。 等她再次回头,只见赶月额头上正中一箭,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赶月!”追星悲伤恸呼。 她跟赶月虽然不是亲姐妹,但这些年来同进同退,出生入死,已经胜似亲人。 此时见她就这么死去,心中痛楚几乎已经覆盖了整个神经。 “啊!”追星发疯似的狂怒起来,一时间,竟将黑瘦青年压制下去。 郭绍正要再次搭箭射向追星,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有人抵近的声音。 他心头警铃大作,也不管能不能射中来人,转身就是一箭。 箭矢射出后,来不及查看结果,他急踢马腹,战马向前飞奔而去。 直到郭绍骑马跑到树林边缘,这才敢回头向后看。 只见树林间一片漆黑,只能看到四道人影立于其间。 郭绍通过四人身形,分辨出张钝初所在,张口说道:“钝初,不要恋战,走!” 说完,他猛地一拉战马缰绳,率先跑远。 不是郭绍不讲义气,只是他心里明白,自己在这里只会成为张钝初的累赘,与其拖累兄弟,不如赶回营房摇人。 树林里的四人见郭绍已逃,反应各不相同。 追星欲追,却被张钝初一刀拦下,其余两人毫无动静,就这么站在那里任郭绍远去。 追星被张钝初逼得手忙脚乱,身上的伤口也渐渐增多,很快就成了一个血人。 追星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一边躲避黑瘦青年的攻击,一边向最后出现的二人求援。 “二位姐姐,难道你们就这样看着小妹被一个蛮汉欺负吗?” 她的话声音不大,但林中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语气中更透露出一分哀婉悲戚之意,仿佛自己真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子。 果然,最后出手的那两人齐齐回头,但她们说出的话,却令追星感到毛骨悚然。 “这位紫阳观的师兄,就不要再折磨她了,直接给她一个痛快岂不更好!” 原来,张钝初见自己没有了后顾无忧,也不急着杀追星了,他想将此女生擒下来,带回去好好审问一下,弄清楚这次刺杀背后的主使是谁。 “既然师兄想擒住她,可要我们姐妹帮忙?” “不用!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刺杀我家都尉?” 张钝初一边说着话,一边再次将追星拢入刀影。 追星被他逼得步步后退,身法也逐渐变形,再这样下去,不超过十个回合,她定然落入黑瘦青年之手。 到了此时,追星已然知道自己难逃厄运,那两个天杀的臭娘们不仅不打算下场,反而还问黑瘦青年要不要帮忙,看来也是对家无疑。 既然了无生路,那便一了百了吧,省得被人擒住,免去百般折磨。 她最后看了一眼赶月,心中想到:姐妹二人同时上路,其实也挺好,黄泉路上不会再寂寞了! 念及此处,追星自动向张钝初的刀锋上撞去。 黑瘦青年一惊,慌忙撤刀,却哪里来得及。 只听噗嗤一声,刀尖已然划破追星咽喉。 看着身前女子缓缓倒地,张钝初皱眉不已。 待他再次回头,树林里早已失去了最后那两个女子的人影。 树林外已经卷起烟尘,近百匹战马同时奔跑,气势浩荡,蹄声如雷。 张钝初施施然走出树林,心中百转千回。 最后那两人既然一语叫破自己出身,还称呼自己为师兄,定然也是三大宗弟子。 此地距离洛城不算太远,她们又是女子,邀月阁的机率很大。 很明显,她们也是冲着都尉而来,现在就是不知道,她们为何要刺杀都尉?而且,既然已经出手,为什么到了最后却又轻轻放过了? 黑瘦青年不认为她们在全力出手的情况下,自己能拦得住,到底是什么让她们决定最终放手的呢? 张钝初想不明白! 第102章 枭雄 郭绍带人赶来支援黑瘦青年时,天际只剩微光。 众人在林里打起火把,仔仔细细连续搜了两遍,都没有再找到那两名女子的踪迹。 张钝初将心中猜测跟郭绍详细说了一遍,最后又着重讲解了天下三宗的历史渊源。 “因为金顶寺在辽州,金刚寺在藏地,这二者都不在大罗的统治范围以内,所以大罗的江湖人,只把邀月阁、紫阳观和龙湖并列,统称为天下三宗。” “那你们可能长生否?”郭绍有些兴奋。 他以前只知道黑瘦青年来自紫阳观,以为那是一个跟庐州金岩寺一样的江湖门派。 现在看来,自己大错特错,听张钝初叙述,这哪里是武学帮派,分明就是一个缥缈仙宗。 “都尉说笑了,别说现在观里只剩七八人,就算传说中的紫阳观再现世间,也最多不过会些诡异手段罢了。 师门长辈平时为了益寿延年,都要耗费巨大资源,更何谈长生不死了!” 郭绍有些失望,感觉这世界的仙宗不过如此。 连个长生久视都无法做到,却还要把自己吹得那么高,你们不倒谁倒? 当然,他这话不敢当着张钝初的面说,否则黑瘦青年定然不肯与他善罢甘休! “既然无法长生,那飞天遁地,移山填海,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呢?” 黑瘦青年苦笑道:“都尉,你从哪得知的这些虚头巴脑的手段? 如果世上真有仙人,不说多,只要有一个,咱们这些人就直接散伙算了!” “咳……咳咳”,郭绍被他最后一句话呛得连连咳嗽,不得不自打圆场,“钝初,你说话还是这么直接!” 张钝初正色道:“都尉一直强调,我等加入行军司,莫要只为荣华富贵,还要争做穷苦百姓的开路先锋。 如今大事还没起步,都尉万万不能被鬼神之说所迷惑呀! 我是紫阳观第四十二代传人,深知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神,最多也就是懂些风水易理方面的知识,给人定穴看相已到极限,哪有什么长生毁灭的手段! 都尉身负行军司千余人的希望,还是不要太过轻浮为好!” 他这话说得已经极为严厉,旁边的贺尔汉早已听呆了。 以前只知道黑瘦青年很得都尉看重,没想到此人今天竟然能说出这样一段话来。 他深怕郭绍一怒之下,会做出将来令自己后悔的事,急忙开口道: “都尉,张统领的意思是,世上没有神神鬼鬼的东西,咱们就安心发展自己的势力就好,不用担心将来会被所谓的高人予以重大打击!” 郭绍当然没有这等想法,他只是被张钝初的犯颜直谏所震撼。 “古语云,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家有诤子,不败其家。 行军司虽然不是家国,但钝初却是我的诤臣!我有诤臣在侧,还有贺大哥这样的豪杰相助,就算真有神鬼,我也不惧!” 郭绍一时间豪气干云,左右拉着身边两个人的手,一同走出夜晚充满阴森之感的小树林。 回去的路上,当张钝初将自己最后的疑惑说出来的时候,郭绍早就不在意了。 “管她为什么会停手,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这次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距离咱们这么近的地方,居然还会有刺客潜伏,今日若不是你,我这条命算是交代了!” 郭绍说着,向黑瘦青年抱拳感谢。 张钝初急忙闪到一边,“都尉千万别这么说,保护都尉本就是属下的职责所在,都尉不怪我将你带进树林,就已经是恩赏,岂会再贪天之功以为己用!” 郭绍见他如此推拒,无奈道:“你既然不愿邀功,那便先行记下,待以后再有功劳,一并封赏! 不要再推脱,此事就这么定了!有功不赏,不是行军司的风格。赏功罚过,咱们才能走的长远!” 张钝初与贺尔汉点头应是。 夜晚繁星明亮,但骑兵队仍打着火把,纵马而归。 小树林边缘,两道纤细的身影挺立在一棵大树的枝干上,郭绍带骑兵队离开后,她们纵身一跳,凭着几根树枝的借力,轻轻松松落在了地面上。 “师姐,那人真是我们要找的人吗?”武慧轻声问道。 “我也不敢确定,不过当年那个老牛鼻子,就是死在了这唐淮之地,东西被这里一些有气运之人捡到,也属正常。”时盈回答道。 “哦!不过这人看起来,并没有刘知府他们说的那么坏,这两天咱们一直跟着他,他对手下的兵士很好。 而且,他还知道把李家的土地分给贫苦百姓,人品比萧州那帮子农民好多了!” 武慧一想起前一段时间在萧州的见闻,就感觉自己牙根痒痒。 本是穷苦出身的农民,一朝翻身后,为了抢粮抢钱抢女人,把屠刀直接挥向自己昔日的穷哥们儿,丝毫不顾念往日的情分! 时盈也想起来这一点,叹息一声,温柔地为师妹理了理耳畔的发丝,提醒道: “师妹,千万不要把男人想的太好,这些人虽然长着人身,但其实他们每一个人心里,都藏着一头禽兽! 这人看起来还行,但从他刚才对紫阳师兄说的话就能知道,这是一个心如猛虎的枭雄! 虽然目前表现得还算温良,不过这也很可能是因为,他现在的羽翼未丰,一旦他感觉实力到了,定然会露出吃人的本性! 咱们只是来找东西的,千万不要把自己陷入天下的乱局中。 师傅曾说过,邀月阁只投资胜利者。在天下乱势未明之际,只作壁上观,其他的,任他们这些枭雄随意争斗!” 武慧被师姐说得脸红,仿佛是担心,自己会看上她口中的那个“枭雄”一样。 “师姐,你……你太多虑了!我只是觉得他对手下的士兵和百姓不错,并不是看好他!” “那就好。”时盈点头道:“此人年纪虽轻,但身边能人不少,而且还有紫阳观的师兄侍立在侧,不可小觑! 咱们还要回唐州一趟,向刘知府打听清楚这人的确切来历,这样才能及时把消息送回师门。” 武慧一听还要返回唐州,顿时不乐意道: “师姐,咱们能不能不回去,就在这里打探一下,你看可好?那个刘知府看起来,不像好人!” 时盈嫣然一笑,道:“听说这人本就是唐州人,你在此地能打听出来什么? 再说,咱们在唐州只认识刘知府一人,他是文师姐的夫婿,不找他找谁?” 武慧把嘴一撇,学着时盈平时的样子道:“唉!也不知文师姐到底是怎么想的,竟为了这个刘知府轻易选择脱离师门? 她虽然只是个外门弟子,但毕竟是咱们邀月阁出来的,就这么死在这个‘枭雄’手里,未免太丢人了!” 时盈听了她这一番话,虽然有些羞恼她学自己,但也感觉师妹此言不错。 自己两人如果就这么走了,多少有些不甘心呐! 第103章 新兵成型 第二天一早,郭绍从睡梦中醒来,一眼便看到,自己床前竟然平放着一把玉质短剑,剑尖直指自己的脑袋。 郭绍嚯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直直盯着那把剑,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他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在军营里休息,一是为了增加与士兵们的亲密度,第二也是为了避开杨家兄弟。 可没想到,即便自己身在军营,也难逃被人剑指的命运。 不用思索,郭绍就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人干的。 除了昨天那两个邀月阁的女子,不会再有别人了! 昨天回营以后,他将张钝初留在身边,重新细细问了一遍邀月阁的情况。 相比金州紫阳观和闵州龙湖,邀月阁因为两次押宝成功,借助大离和大罗的皇家气运,在近七百年的时间里,衰落的幅度大减。 借用张钝初昨天的话说,“现在的邀月阁,除了过人的武学外,恐怕还保留了一部分,明显不符合逻辑的手段!” 不符合逻辑? 很明显,张钝初意有所指。 只是他可能不是太清楚,所以说的也是乱七八糟的。 不过总结下来,可以肯定,这种“不符合逻辑的手段”,并不是指邀月阁还拥有超越常人的能力。 “恐怕是一些望气观星的本事,对军队构成不了大威胁!” 张钝初言犹在耳,不想今天自己就直接体会了她们的厉害。 对军队威胁不大,但对军队主帅威胁极大! “来人!” 一个士兵进帐,“都尉有何吩咐?” “去将你们统领请来,就说我这里有个东西要让他看看!” “是!”士兵躬身而退。 不一会儿,张钝初就来到郭绍军帐内。 “钝初,你看看这是什么?” 郭绍已经穿戴完毕,他拿起那把短剑,递到黑瘦青年的面前。 “这……这是邀月阁的警示令剑!怎么在这儿?啊,难道……” “没错!这就是昨晚她们放在我的床头的!如果不是她们没想取我性命,今天你见到的,恐怕就是我的尸体了!” 张钝初神色大变,急忙跪倒在地。 “属下护卫不利,请都尉责罚!” 郭绍上前两步,一把将他扶起,温言宽慰道: “你看你,怎么又来这一套?这事不怪你,只是她们行动太诡异,咱们难以防范,早晚会吃大亏!” 张钝初沉思片刻,对郭绍道:“都尉放心,我马上手书一封,请都尉派人前往金州一行。” “你是想……” “没错,我想请师门长辈下山一趟,如果都尉身边有我紫阳观的师叔保护,定不会再次出现这样的事情!” 郭绍听了,并没有喜形于色,反而面色平静的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你们紫阳观的高人会来到咱们这种小地方?” 他深感怀疑! 郭绍虽然不是什么才智卓绝之辈,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他不过淮州城外一介马匪头子,单凭师门晚辈一封书信,山上的高人就屁颠颠的下山? 谁信? 张钝初不自觉扭捏一下,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左右为难道: “都尉,您就别问了,总之,金州那边肯定会来人的,至少也会过来看看!” 郭绍心中有些奇异,弄不明白黑瘦青年为什么会如此自信? 不过出于对他的信任,郭绍也便不再追问了。 “好吧!那此事就先这样!从这两天的情况看来,这二人暂时还没想杀我,只是警告我而已,咱们还有时间!” 张钝初点头,心中暗暗决定,在师叔没来行军司之前,自己就在郭绍的大帐旁边护卫着。 这样虽不至于万无一失,至少会让那两个邀月阁的人忌惮一二。 二人商量完此事,一起来到伙房,同兵士们共同吃了早饭。 “今天有没有什么密报?没有的话,我去小矿山一趟,昨天薛先生派人说,今天水车准备下水,我得去看看!” 张钝初摇头道:“没有!昨天刚问过,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直接处理了!” “那就好!有你在,我很放心,也轻松了不少!哈哈……” 郭绍笑着拉过一匹马,张钝初正准备也跟上,郭绍却道:“你就不用去了,留在营里,多看着点!” “那不行,不在都尉身边,我不放心。” “没事!有这么多兄弟跟着呢,足够了!那两个人既然昨晚没动手,今天定然也不会,你就放心吧!我们走,驾!” 郭绍一声令下,率先纵马而去,十余名亲卫紧随其后。 张钝初看着他们急速飞奔的身影,隐隐有些羡慕。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整个行军司都如同一个不会停歇的陀螺一样,时刻运转着。 这天,郭绍和薛仪一同观看了新兵们的队列训练,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郭绍突然说道:“薛先生,咱们可以开始了!” 薛仪手一抖,明白了郭绍的意思。 之前他们就已经商量过,先通过简单的队列训练,让新兵们知道,他们是军队了,不能再如同以前那样散漫无序。 等到新兵们自觉遵守行军司纪律后,便可以将他们拉出去,不断攻击其余五家作恶多端的大户了。 这样既是为了练兵,也是为行军司积累财富。 至于血腥不血腥,郭绍已经难以顾及。 他昨天得到薛仪的密报,淮州易家竟然联合了几个大家族,共同弄了一个保乡团出来,人数竟然快要接近3000人。 只是现在保乡团还未成型,一旦让他们形成战力,恐怕单凭1500人的行军司,就无法在安生的在小关口待了。 既然大家都是新兵,行军司多少训练过大半个月,总会比保乡团像些样子。 只要让新兵多见几次血,磨炼出他们的凶性,以后对上毫无准备的保乡团,定然会如猛虎出笼般一战而下。 郭绍心中清楚,一旦这次开战,恐怕以后行军司就停不下来了。 三个月后,这些现在还笑呵呵跟随自己的新兵,又能剩下几个呢? 郭绍突然感觉自己有些软弱,他强行压下这种要命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后,来到新兵队伍面前。 先笑容满面地拍拍这个士兵的肩膀,又替那个士兵整理一下战袍,同时还不忘跟别的士兵亲切交流几句。 费了大半天的功夫,他终于来到这支队伍的最中央。 “弟兄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是穷人的队伍,是为了天下百姓讨生路的。 现在咱们经过十几天的训练,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接下来,咱们就要经历血与火的洗礼了。 只有经过铁血打磨的士兵,才能成为天下最强的战兵,你们想成为天下最强吗?” “想!” “想!” “想!” 连续三声,嗓音洪亮,气冲霄汉! 薛仪看着这一幕,不知怎的,眼睛突然有些发酸。 第104章 开始 “先生,不知这几天板甲打造得怎么样了?” 在回去的路上,郭绍与薛仪并马齐行。 说起这个,薛仪向郭绍恭维道:“都尉大才,竟连续造出高炉、水车、冲锤和板甲这等利器,实在令仪佩服至极!” 郭绍不想听这个,这些本来就不是他的功劳,他只不过是站在众多巨人的肩膀上,将他们的成果复制下来而已。 更何况,复制得还不算好。 “先生不用再夸我了,这些都是我听别人说的。现在能勉强造出来,已经是侥天之幸,咱们就先凑合着用吧! 我现在就想知道,咱们行军司有多少兵士能着甲?武器供应怎么样?” “这个……我只知道铁甲的数量,现在包括刚打造的板甲,一共大约有500具。 至于皮甲,您就得去问崔老猫了,全行军司的账,都在他脑子里,知道得比我清楚的多。 兵器绝对够用,上次咱们缴获唐州官兵的武器,再不用恐怕就要生锈了!” “500具?也差不多了!你这边尽快找个人,让他接替你负责制造坊的事情,咱们要动手了,你得跟着我,做我的左膀右臂!” 薛仪目光凝重,在马上拱手道:“仪,愿随都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既然大罗不让咱们活,那咱们就给这个腐朽的王朝,再添上一把火!哈哈……” 郭绍马鞭前指,仿佛那里就是大罗腐朽的宫殿一般,只待自己等人纵马向前,它就会轰然倒塌。 接下来的两天里,郭绍的命令陆续下达,行军司各部都在积极准备,预备的粮草、军械、棉衣等已经逐渐就位,小关口上空笼罩着一种紧张肃穆的气氛。 大帐中,郭绍虎踞主位,薛、袁两位先生分别站在他的左右两边,六大都头站在下首。 “诸位,今日把大家聚在一起,目的是为了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此次目标,一共三家,分别是许集尚家,八通镇邵家以及太平镇豆家。 这三家都是位于淮州城东部,距咱们比较近,做的事情也不光明,正是咱们树旗练兵的好靶子! 咱们的策略是出其不意,迅速攻杀,不留祸根,安抚百姓! 我要强调的是,百姓是我们行军司发展壮大的根本来源。 谁如果在行动过程中,视他们如草芥,肆意打杀欺辱,到时候不要怪我心狠,一点都不顾念兄弟之情了!” “属下不敢 !” “嗯!薛先生,你将行动计划跟他们详细讲解一番,免得他们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薛仪领命出列,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册子,缓缓打开。 “计划是这样的,此次出兵的目的,是要彻底消灭豆家、邵家和尚家在这三个地区的武力统治。 根据情报,豆家在太平镇共有民壮三百余人,是他们这些年专门养的家族私兵。 邵家跟豆家差不多,也养了将近三百余人的壮丁。 许集尚家比较特殊,他们家出了一个当官的子弟,目前正在樊州做县令。 但他们家里养的私兵却是最多的,算起来大概有将近800人,是咱们这次行动的最大敌手! 我们的策略是,先集中力量灭了尚家,然后兵分两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尽快攻下另外两家。” 郭绍等薛仪讲解完毕,补充道:“此次行动,是咱们行军司扩军以来,第一次出兵征战,务必一击必胜! 大军出发后,小关口所有事情都由袁先生做主,四海带第四都的弟兄留下来协助他。 大家还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话,大家现在立刻回去做准备,一个时辰后,咱们就出发!” 众人轰然应命。 淮州,许集。 这里处于淮州东部的中心地带,原本是个小村庄,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逐渐成为了各类货物的贸易集散地。 因为是由当地许家首先出资建造,时间一长,大家也就直接称其为许集了。 尚家原本并不在许集,只不过后来看到许集商贸往来逐渐频繁,竟成为一处远近闻名的宝地,这才动用非常手段,强行取得了许集的控制权。 自从尚家占据许集,靠着来往商贸繁多的便利,一跃成为淮州东部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 尚家如今不仅田连阡陌,富得流油,还培养了一个可以光宗耀祖的进士出来,从此彻底告别了“土财主”的称谓。 今日,尚家家主尚海林正值六十大寿,整个尚家亲朋云集,热闹非凡。 正在大家酒至半酣之际,一名仆人慌乱无比的跑进院中,一边跑还一边嚷嚷! “家主,不好了,有贼人打上门来了!” 尚海林久经世事,闻言对堂内的众位宾客哈哈一笑。 “下人没见过世面,一点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怪,让诸位见笑了!你们先喝着,老夫去去就回!” 众位宾客也不以为意,有的还笑着劝道:“谁家还没有几个不成器的下人,寿星自去便是!” 尚海林笑容不改,来到那个下人身前,不悦道: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还不给我起来,有话到那边说,这里也是你该进的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下人递眼色,让他随自己来到走廊下。 “尚平,到底怎么回事?你平时可不是这么毛躁的人啊!” 仆人尚平面上惊慌丝毫未退,急速说道:“家主,真有很多贼人打过来了!听镇口的小福子说,人数上千!” 尚海林大惊失色,他原本以为即便是真有贼人,也不过是些偷鸡摸狗的家伙,随便打发两个钱就能将他们撵走,现在忽然听说贼人上千,酒意顿时醒了一半。 “小福子呢?他是怎么知道的?” “小福子家住镇子最东边,他就是见到有上千人马朝咱们这里来,这才骑着家主您赏给他的马过来报信!” “东边!”尚海林猛一拍额头,终于知道来者是谁了! “快!快去敲钟!晚了就来不及了!” 尚平迟疑道:“啊?敲钟?家主,这……这是不是太……” 尚海林急得直跺脚,“快去!来的是小关口的马贼!” 尚平这才警醒,赶紧跑出去敲钟示警。 尚海林见他走后,也不再返回酒局,急匆匆来到前院,找到人已醉得不成样子的大儿子,命人直接将他扛走。 酒席上的亲朋好友各个诧异,纳闷今天这老寿星怎么如此不知礼数。 直到他们听到镇内响起雄浑宏亮的钟声,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第105章 软弱的尚家 “不好!这是尚家的示警金钟!有大军要来了!” “快跑!” 一时间,刚刚还欢声笑语的尚家大院,突然变得鸡飞狗跳起来,不多时整个院子彻底冷清。 尚海林一共有三子二女,老大尚时轮随侍在侧,掌握八百家兵。 老二尚时珲一般在淮州城,掌握家族商铺。 老三尚时轩混迹官场,如今身在樊州,任桥城县令。 今日尚海林过大寿,内堂上只有几个尚海林的老朋友跟他同坐闲聊。 老二前两天就从淮州城赶了回来,一同跟大哥招待宾客,只是刚才去了趟茅房的功夫,回来就听到钟声响起,知道这是出大事了,急往后堂跑去。 后堂内,尚海林与老妻吴氏看着老大酒醉不醒的样子,急得破口大骂。 “这个混账东西,关键时刻指望不上,以后这家业怎能给他?” 他这人素来偏心,一直以来都是把老大尚时轮当继承人培养,更是把族中家兵交给了他。 没想到今天尚家遭遇大难,他却直接喝醉了酒,八百家兵没有主心骨,怎能抵挡镇外虎狼。 正在这时,老二尚时珲跑进后堂。 “爹,怎么回事?镇上的金钟怎么响了?” 尚海林见到老二,眼中一亮,赶忙将他拉到身前,将一个铜制腰牌交给他手里。 “老二,你来的正好,东边小关口的马贼打过来了,你大哥不成器,以后尚家就靠你了! 这是掌管家兵的腰牌,我现在把他交给你,希望你能担起咱们尚家这副担子,带领八百家兵,打败来犯的马贼!” 尚时珲闻言,心中先是一喜,继而又有些忧心。 他长期呆在淮州城,对这段时间盘踞小关口的行军司有所耳闻,但并不是太了解。 此时偏心的老爹突然让他带兵抵抗,甚至不惜将家主之位交给他,怎么能不让他心怀忧虑? 如果不是已经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这种好事会轮得到他? 尚海林见他迟疑,只得安慰道:“不过是一些刚从山上下来没几天的马匪,趁着李家不注意,这才夺了小关口。 其实这些人没多大战力,凭咱们家这八百家兵,只要出战,一定能打败他们!” 他在这里做了隐瞒,没有将行军司的具体人数透露出来。 不是他要坑老二,而是老大现在不堪用,自己又年事已高,上不得马了,不靠着老二拼命,一家子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 一想到小关口李家的下场,老东西就感觉有一股寒意直逼心头。 尚时珲沉思半晌,最后一咬牙还是接过腰牌,然后向父母磕了一个响头后,站起来直接向外边走去。 尚海林愣了片刻,想喊住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幽幽一叹,与老妻相拥而泣。 尚时珲拜别父母,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来到家兵营地,凭着手里的腰牌,勉强取得八百家兵的信任。 等他刚刚带着家兵出了镇子,远远就看到一群骑着高头大马,打着赤色旗帜的马贼正向这里急奔而来。 这一看,他心中大定,不过几十个马匪而已,自己这么多家兵,其中也有战马,不惧于他。 “弟兄们,跟我冲!”他一声令下,抢先跑在最前边,心中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当家主时的景象了。 尚家家兵见到主帅这般英勇,也是士气高涨,纷纷响应。 同时又见到对面只有区区几十人马,更觉得战功唾手可得,一个个再也不顾原来军官的号令,急吼吼地往前冲。 都要换家主了,以后尚家是二爷的,哪个傻子还会听老大提拔的人指挥? 可是,就在他们快要跟行军司骑兵接战时,那些骑兵却突然兵分两路,一左一右朝他们两侧跑去。 尚时珲感觉有些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正要下令停步,忽然望见前头不远处的村庄后面涌过来大批人。 他们穿着赤色战袍,打着红旗,一部分人身前还罩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像是铁甲。 铁甲?! 尚时珲冷汗大冒,急忙下令。 “快撤!对方人多,还有铁甲!咱们打不过!” 说完,他竟迈开双腿,发疯似的第一个逃走了。 他这一逃,不仅尚家家兵愣住了,连带兵赶来的郭绍脑子都有些糊涂。 这人干嘛的?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杀!” 两军交战,一方组织混乱,指挥失灵,主帅临阵逃跑,另一方出其不意,队列整齐,主帅还身先士卒,这仗不用打就知道结果如何。 没等郭绍冲到近前,尚家家兵已经崩溃,运气好的,见机不妙,率先逃走,运气差的,被行军司围住,插翅难逃,只得扔掉手中兵刃,蹲下投降。 预计需要一个时辰的硬战,结果不到两刻钟就结束了,行军司的弟兄们很多都没反应过来。 这就是打仗?这也太简单了吧! 郭绍看着手下士兵一个个喜气洋洋,哈哈大笑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忧。 今天是运气好,遇到一个无胆的主帅,但不是每次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的。 万一下一次行军司遇到一个狠角色,非要吃大亏不可。 不过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要赶紧指挥将士们占领许集,以后的事情,干完这票再说。 “贺尔汉,你带着骑兵队立刻赶往尚家,将那里看住了,一个也别给我放跑!” “是!”贺尔汉远远应命而去。 “白老虎,带着你的人尽快赶往许集,将许集镇给我控制起来!记住,不得骚扰百姓,听见了吗?” “属下明白!”白老虎高声应道,带着自己的人向许集镇快速移动。 “郝前程、冯效忠、张宝山,尽快将俘虏归拢起来,别让他们聚在一起!” 张钝初和薛仪跟在郭绍面前,看着他指挥若定,心中惊讶不已。 这个都尉原先一直感觉才智平庸,却疑心极重,没想到今天倒显出一丝大将之风,是平时刻意隐藏,还是突然开窍? 不管是哪一种?对行军司来说,都是件好事! 郭绍压根没注意身边两人的想法,他心中正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看样子,许集这里不用担心了,尚家看着势大,事实上也许还不如小关口李家。 剩下的邵家和豆家,不知他们之中有没有硬骨头,如果都是如同尚家这般软弱,这次练兵的目的恐怕就要泡汤了! 第106章 安排 只是还没等他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理清楚,贺尔汉就派人送过来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 “你的意思是说,尚家的人都逃了?” “确实逃了,不过我们统领已经派人去追了,相信很快就能把他们全都抓回来!” 郭绍点点头,不置可否,挥手先让他退下,自己端坐在马上,若有所思。 自己原本还想在许集举办一个公审大会,没想到尚家家主这般果决,见到事机不妙,立刻就选择了遁走。 之前还真是小看他了! 不过,逃便逃吧,反正自己也没打算在这里长居,只要尚家的钱粮土地和商铺还在就行。 待到午后申时,整个交战地域都已经收拾停当,俘虏也已被行军司严格控制起来。 郭绍大手一挥,命令大军向许集镇内行进。 一路上,街道两旁重门紧闭,阒若无人。 郭绍知道,这个时候肯定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其中也许还包括一些不怀好意的人。 但郭绍现在势力还小,根本躲无可躲。 既然躲不掉,那就应该好好让人家看看,自己行军司的实力很强,让他们趁早打消一些不该起的心思。 他的身边张钝初警惕地扫视四周,深恐有人在此时向郭绍射来一箭。 只是这种情况一直都没有发生。 等到郭绍来到尚家门口,贺尔汉早已等在那里。 一见到郭绍进门,二话不说,立即跪下请罪。 “都尉恕罪,是属下无能,让尚家家主尚海林他们一家逃了!” 郭绍早有所料,此时听到贺尔汉向他请罪,立时上前将他扶起,哈哈大笑道: “请什么罪?咱们又不是打了败仗!只是几个守财奴而已,跑就跑了吧,先不管他! 我只问你,尚家的钱粮没有被他们烧毁吧?” “这个没有!我率骑兵队赶到时,第一时间就封锁了尚家的后堂。 白都头他们来的也很及时,第一时间就占领了尚家粮库,现在这两个地方都被咱们的人严格把守,保证一只老鼠都别想出来!” “嗯,那就好!白大哥,你们第六都留下来,帮助维持镇内秩序,并尽快贴出安民告示。 其余四都先将俘虏押入家兵营房,分别控制起来。 然后兵分两路,一路去八通,一路到太平,一定要在今天天黑之前,给我顺利拿下这两个镇!能不能做到?” “都尉放心,这两镇距离不远,咱们人数又多,拿下他们还不是小菜一碟儿!”冯效忠自信满满道。 郭绍闻听此话,勃然大怒,训斥道:“冯三儿,就你厉害是吗? 我告诉你,战场上任何一次疏忽,都有可能让我们万劫不复。 不要因为尚家软弱不堪,就以为别的地方也跟他一样! 看看你的样子,骄横浮躁,轻敌自大,是不是觉得只要大军一到,胜利就能唾手可得? 我警告你,收起你的傲慢,每次对战都要重视你的敌人,否则,不用敌军动手,我会先将你军法从事!” 冯效忠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也隐隐冒出汗珠,他还是第一次遭到郭绍如此严厉的叱责,被吓得连忙跪地,口称不敢。 郭绍目光如炬,挨个扫过手下的几个主要将领,又语重心长道: “战争不是过家家,更不能想当然,每一步都要深思熟虑,每一个决策都关乎你们,和你们手下弟兄们的生死,万万马虎不得!” 一众将领纷纷抱拳,表示以后一定会重视对手,无论将来敌军是谁,绝不会再有骄傲轻敌的情况出现。 郭绍见状,心下稍安,这才将冯效忠拉起来,面色肃然道: “效忠,我不是故意针对你,今天咱们行军司打了胜仗不假,但所表现出来的问题更大! 咱们如今不过才刚刚开始,千万不要被一时的胜利所迷惑。 你是我的心腹爱将,领兵打仗如果不保持谨小慎微的态度,早晚都会吃大亏的!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冯效忠刚才冷汗直冒,这会儿心里却倍觉温暖,感激涕零道: “都尉是为属下好,属下全都明白了!以后一定竭尽全力,不骄不躁,绝不辜负都尉的一片苦心!” 郭绍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又对所有将领道了声:“你们也一样,都不要犯这种要命的低级错误! 贺大哥,你的骑兵队跟我一起作为机动力量,留下来应对突发事件,第一都暂时由郝前程指挥,你看如何?” 贺尔汉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拱手道:“全凭都尉做主!” 郭绍知道自己连续好几次糊弄了他,也就是他脾气相对较好,换个人的话,早跟自己翻脸了。 此时见他对自己虽然有些不满,但仍然听令将手下的第一都交了出来,更是觉得对不起他。 于是就下令道:“尚家家兵里也有一些人会骑马,过了这两天,我就将他们全部归入你的麾下。 另外,我允许你从行军司各都扩招骑兵队,只要你看重的那个人同意,任何人都不能阻拦!” 贺尔汉大喜,他本以为交出第一都后,自己也就只能带领这不到百人的骑兵队了,没想到郭绍今天竟然这么慷慨。 至于只能从行军司各都抽兵,会不会得罪其他都头,他才不管呢! 又不是我决定这么做的,有怨气让他们去找都尉说去,关我什么事? 当下也不再有怨愤之意,反而喜气洋洋道:“多谢都尉,属下定然将骑兵队练成一支强悍劲旅,以报都尉今日大恩!” 郭绍知道他本就喜欢骑兵,这才依着他的喜好做的决定,如今看来,算是走了一步妙棋。 只是转头间,他便瞥见了其他几个都头哭丧着脸,略一琢磨,顿时笑骂道:“你们一个个耷拉着脸给谁看呢? 放心吧,只要咱们行军司战必胜,攻必取,以后不愁你们手下没有强兵!我说的!” 众将这才转忧为喜。 郭绍看他们前倨后恭,不由揶揄道:“瞧你们那没出息样儿!以后都是带领千军万马的人,还在乎现在这几个大头兵?” 张宝山做出一副憨憨的模样,口中却痞里痞气道:“哪能呢?就知道都尉不会亏待我们的!” 郭绍被他这个样子弄得哭笑不得,张口撵人道:“行了!行了!快收起你的这副模样,也不怕人笑话!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没有?没意见的话,就这么定了!今天尽快拿下两镇,不要拖到明日!” 众将肃然道:“都尉放心,今晚您就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吧!” 郭绍微笑点头,就这样看着他们快步离去。 第107章 城 淮州,八通镇,上河村。 这是一个距离八通镇镇城所在最近的村子,位于小阴河上游,故曰上河村。 而且你没看错,八通镇确实有“镇城”,虽然不高,但是也足以抵挡一般的流寇侵袭了。 只是这个镇城,却跟大家常见的县城、府城甚至京城都不一样。 别的“城”一般百姓也能进,最多也就是交些城门税而已,但这个八通镇城却不行,因为他是邵家的私产。 而八通镇也是淮州所有镇子里边,唯一一个有城墙保护的存在。 如果说他还有同类的话,那也只有一个,就是现在位于洛城之内,受天下百姓供养的的大罗皇城! 一个乡野豪强,却拥有跟大罗皇城一样性质的“私城”,可见邵家在此地有多么霸道。 上河村的周小喜就亲自领教过他们的厉害。 五年前,上河村周家还是世代耕农,家有薄田六七亩,周小喜父母也还健在,一家人的日子虽说辛苦了点,但也算还过得去。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因为他们那块田地距离八通镇城太近,邵家认为,在此耕种会有损八通镇城墙的根基。 于是就勒令他们,以后不得再踏入那块田地半步,否则就以窥视邵家家产的罪名,将他们全家送官严惩。 周父气不过,想要到邵家去理论,结果进了八通镇城,就再也没有出来。 周母问邵家要人,邵家不仅不承认周父来过镇城,反而还将周母毒打一顿,最后更是直接将奄奄一息的她扔进了小阴河里。 等周小喜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周母早已没了呼吸。 周小喜在将母亲安葬后,变卖了家中仅有的一点财物,踏上了去淮州城告状的道路。 只是当时的淮州知府虽然还不是常森,但贪婪凶残的本性并不比常森少多少。 得到消息的邵家,早已将上下一应人等打点清楚。 周小喜的状子连衙门都没有递进去,就已经被人撕成碎片。 他不甘心,又让人重新写了一份,结果这次不等他再递到府衙,在路上就已经被一群地痞劫了下来。 这帮地痞不仅毁了他的状子,还将他的右腿打断,并恐吓他说,如果再来告状,下一次就要了他的命。 周小喜自此以后,人就变得疯癫起来,无论遇到了谁都管人家叫爹娘。 上河村的老乡亲看他实在可怜,就给他找了一个简单的活,让他每天去小阴河边,割些杂草回来喂村里人养的鸡鸭鹅。 每天不需要割太多,反正村里人养这些东西的也没有几个。 实际上就是为了找个理由,每天给他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就行。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每当周小喜在小阴河边割完草,他总是坐在那片草坡上,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默默流泪。 只是,天暖的时候还有青草可割,但天冷的时候周小喜就没活儿可干了。 而这段时间也是他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候。 即便如此,他也每天都到那片草坡坐一会儿。 不知情的人说这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但上河村的老乡亲却都知道,这是因为他的母亲就是从那片草坡捞上来的。 今天下午,周小喜依旧坐在那片草坡上,呆呆望着流向远方的河水,默默流泪。 直到一片叫喊声传入他的耳朵。 他扭身一看,只见昔日自己连提都不敢提的八通镇城,正被一支穿着红色战袄,打着赤色旗帜的队伍攻打。 他瘸着一条腿,就在那处草坡上呆呆地看着,就仿佛母亲就在身边一般,心里揣着滚烫! 看了许久,他发现那支红色的队伍,好像攻不进那座他心中深藏的城,眼中泛起的希望重新暗淡下去。 直到一支蹄声隆隆的骑兵到来后,一个同样身穿红色战袄的将军来到城下。 当他出现的那一刻,红色队伍就像一支被点燃的火把一样,瞬间热烈起来。 周小喜在草坡上默默看着,看着那支红色的队伍士气大振,看着那个红袍将军不断拉弓射箭,看着那座曾经遥不可及的城,现在就在他的眼前被别人强力攻破。 他哭了! 他迈着那条已经瘸了许久的腿,向着那座心中憎恨许久的城费力跑去。 当他来到城下时,城中已经燃起漫天的火焰,他好像在大火中看到了父亲的笑脸。 他在城下又哭又笑,不时还向这座注定要化为灰烬的城不断磕头。 他的异状引起了旁边那支红色攻城部队的注意,在两名士兵的挟持下,他被送到那个披着红色战袍的将军的面前。 “你是何人?为何屡屡向邵家的城池磕头?”郭绍皱眉问道。 周小喜这会不疯了,他恭恭敬敬地向郭绍跪下,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眼神清澈,缓缓说道: “小人是这附近上河村人士,与邵家有生死不灭的仇恨,只因自己势单力弱,一直无法亲手报仇。 将军今日攻破邵家城池,将邵家夷为平地,也算帮小人报了大仇。将军大恩,小人无以为报,唯愿将军福寿无疆,长乐万代!” 他的话说完,对着郭绍又是一个大礼拜下。 郭绍没有被他的话所感动,仍然冷冷问道: “我问你为什么向这座城池跪拜不已?既然你与邵家有仇,见到邵家倒台,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周小喜急忙解释说:“将军勿疑!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的话,您可以去村里问一下就知道了。 至于为什么要向这座仇人的城池跪拜,不是跪拜仇人,而是跪拜先父,他就是被邵家这帮恶贼,活生生害死在了这座城里!” 郭绍仍然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向旁边一个黑瘦青年点了点头。 那个黑瘦青年会意,抬腿就往上河村行去。 “你先起来,不要再跪在这里。我们是大桐山行军司的人,是为了天下穷苦百姓找生路的一支义军。 如果你所说都属实的话,明天可以去许集找我,我叫郭绍,是这支行军司的都尉!” 郭绍站起身,从身旁一个刚刚过来的人手里接过一页纸张,边看边对周小喜说道。 他虽然让张钝初去调查周小喜的来历,但其实对此人所说的话,已经相信了大半。 此人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一定对大罗官府充满了仇恨,这样的人,可以成为行军司的战士。 即便他是个瘸子! 第108章 桐山营 “砰!”一盏茶杯摔在地上。 “你说什么?”易平涛猛然站起,他的眼睛瞪的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 “回家主,是真的!这两天城里都已经传遍了。 就在前日,小关口的马匪率兵突然袭击许集,在击溃尚家家兵后,很快兵分两路,又一举扫平了太平镇的豆家,和八通镇的邵家! 这三家里,除了尚家家主见势不好提前逃走外,其他两家已经满门尽灭了!” “怎么可能?就算尚家和豆家都毁了,可八通镇可是有城墙的,就凭那些泥腿子的实力,他们能攻下邵家城池?” 易平涛仍然还是难以置信,当初他在得知邵家私筑城池时,还曾对他们嗤之以鼻,认为邵家不过是乡下土财主,不晓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后来才明白,邵家家主哪里是蠢,分明是已经把时局看透了。 大罗现如今庙堂之上党争不断,民间也是处处烽烟,自顾不暇都尚且来不及,怎么还会在乎一个乡下土财主的家里,是不是已经逾制了呢? 邵家也是靠着这座简陋的城池,躲过了几次土匪的袭击。 没想到这次竟然被一波刚刚兴起的马匪给屠了,真是让人感叹啊! 易师爷再次确定道:“千真万确,家主!尚家的人已经躲到城里来了,这是他们亲口说的!” 易平涛目光呆滞,缓缓跌进椅子里,口中不住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忽然,他突然想起什么,愤然大骂出声。 “尚海林这个老王八蛋,他以为躲进淮州城里,那帮马匪就奈何不得他吗? 这些人前日既然能攻下邵家镇城,以后也一定能攻破淮州城墙! 如果不能尽快将他们击溃的话,恐怕这淮州地界,以后就是这帮马匪的天下了! 来人,快去备马,我要去趟淮州府衙!” 易平涛现在心如火燎,前几日夫人告诉他,追星赶月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了消息。 那时他便晓得,自己给予厚望的刺杀行动,只怕已经彻底失败了。 也是从那时起,他才加快了组织保乡团的计划。 不仅在与其他几个家族的谈判中,主动出让不少利益,还主动表态说,要负责淮州保乡团的大部分后勤开支。 那几个家族见他这么慷慨,这才纷纷松口,表示会从族中家兵里抽一部分人来,让他们加入保乡团,以增强保乡团的实力。 原本他还挺高兴,觉得自己终于能抓住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了。 可是没想到,这才没过几天,就得知了这么一条坏消息。 “这次一定要说服赵小子,让他同意出兵才好,要不然,淮州城就等着被这帮马匪攻陷吧!” 易平涛边想边走,很快就骑马向淮州府衙狂奔而去。 不提易平涛怎么说服新来的赵知府,只说现在的行军司。 自从前日一天拿下三座大镇,行军司的大总管崔茂就忙得脚不沾地。 先是在许集详细统计了尚家家产,然后又连夜赶往太平镇,将豆家的家产也记入账中。 因为有资产进账,老崔这个守财奴虽然忙得晕头转向,但是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停过。 唯一令他感到失望的是,八通镇邵家竟在城破之时,悍然举家自焚,连带着整座邵家镇城跟他们一起陪葬了! 大火整整燃烧了一整夜,照得那片天空都成了红色。 “不要沮丧嘛!一个小小的邵家而已,就算没烧,那才有几个钱! 等咱们以后拿下淮州城,有你高兴的时候!”薛仪在崔茂旁边打趣道。 崔茂撇嘴回应道:“呦呦呦,你瞧把你能的!邵家才几个钱?别忘了,前几天咱们行军司的账上已经快要见底了! 要不是这次都尉决议出兵,咱们只怕连这个月都熬不到!” 薛仪知道老崔说的是事实,也颇为无奈地叹息一声。 “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咱们摊上一个花钱大手大脚的都尉呢? 弟兄们的军饷定的高不说,矿上和制造坊里,哪一个不是花钱如流水? 这还是最近来小关口的商人变少了,若跟前一段时间一样,你手下那些库房里,恐怕早就见底了!” “谁说不是呢?”崔茂口中说着,手上也不停,他将一大摞新的账簿放进马车,然后拍了拍手,转身对薛仪问道: “都尉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想把这些财物统统都运到小关口去。 要我说,咱们就在这淮州扎根算了,难不成三个月之后,还真要将这里拱手让给那边? 凭着咱们现在的实力,到时候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老崔说这话时,将下巴朝东南方向稍微抬了抬。 薛仪知道他指的是哪里,不由嘿嘿笑道: “这你恐怕就不知道了,我这边已经得到消息,穿云寨最近动作很大。 他们在大桐山东部竖起了招收流民的大旗,如今规模已经快要达到5000人了!” “多少?”崔茂惊道。 “别大惊小怪的!区区5000人算得了什么? 他们那边本来就靠近申州,那里是北边流民南下的必经之路,只要粮食足够,半个月招收这么多流民不算多。” 崔茂听了他的话,还是震撼不已,急忙问道:“穿云寨有那么多粮食?” “嘿嘿!”薛仪瞧着他诡异一笑。 崔茂见到这一幕,心中忽然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 “穿云寨当然没有,不过他们没有,不代表申州没有!” “你是说……” “不错!你猜的很对,陈大当家已经放穿云寨的弟兄下山了。 而且所作所为还跟咱们一样,听说这几天已经拿下不少申州大户的家产了! 还有一件事情,恐怕你也没想到,那边已经不叫穿云寨了,也改了个名字叫桐山营!” “桐山营?” “是的。我看,陈大当家的意思,应该是想找机会趁机打下申州,将唐、淮、申三州连成一片,这样他就能形成势力,可以与天下英雄争个高低了!” 他的这番话说完,眼神幽幽,脸上露出几分向往之意。 崔茂见他面色有些异样,赶紧替行军司说话。 “哪有这般容易的?即便他能打下申州,到时候咱们不给他唐淮之地,他又能拿咱们怎么样? 他们桐山营能招兵,咱们行军司就不能招兵吗?” 薛仪苦笑道:“咱们还真不能像他们那样招兵。 他们那里流民遍地,咱们这里穷山恶水,别说现在流民根本来不了,即便将来能来,恐怕他们会选择这里!” “啊?那……那为什么?” “因为咱们这儿没有出路!你看看这地界儿,”薛仪先用手指了指东边,又指了指南边,继续道: “东部和南部都是大桐山,如果流民来的人少的话,大家还可以往深山里挤一挤,但如果太多的话,恐怕大家的日子就难了。” 崔茂停下手中的工作,顺手拉了旁边一张矮凳,径直坐到薛仪身旁,压低声音道: “淮州不行,不是还有唐州吗?唐州可是个好地方,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咱们放弃淮州,独占唐州,他陈大全难不成还能派兵来抢吗?” 第109章 金州 薛仪没想到老崔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想法,不由对他另眼相看。 “行啊!老崔,脑子转的挺快!” 崔茂虽然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仍然有几分自得道:“小的时候,我也是读过几年私塾的!” 薛仪笑道:“看来咱们都尉还真有一双慧眼,竟然从一众山匪间将你提了出来。 你说的对,唐州确实是个好地方,不过这话我跟都尉已经说过了!” “都尉怎么说?”崔茂急忙问道。 “唉!我也不知道,都尉什么都没表示,只说再让他好好想一想。” 薛仪语气转淡,然后摇了摇头。 崔茂见他神色间好像有些消沉,低头沉思片刻,最后既像安慰薛仪,也像是安慰自己道: “也确实应该好好想一想,毕竟咱们现在连淮州城都没有打下来呢,考虑这件事还有些过早。” 他们在这里商谈着,郭绍却骑着快马,奔行在回小关口的路上。 冬月的寒风吹在他的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但他却丝毫没在意,身下的战马在一路急奔之下,身上热气蒸腾。 昨天薛仪向他通报过穿云寨的事情后,他一夜都没有睡好,刚刚拿下三镇的喜悦荡然无存。 原本他还想趁着穿云寨实力停滞不前时,尽快扩充力量,将来即便拿下唐淮二州,也跟陈大全玩一套耍赖不给的戏码。 可惜天意不遂人愿,陈大全竟然在回去之后,立刻动手开始了招揽流民的计划。 为此,还不惜放弃多年来一直奉行的自给自足策略,直接纵兵抢了附近几个富户的全部家产。 申州是大桐山东部,流民南下避难的必经之地,穿云寨在此竖旗,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对了,如今不能再叫穿云寨,该叫桐山营了。 “桐山营?”郭绍想起这个名字,在马上不由轻叹一声。 旁边战马上的张钝初耳力过人,听见了这声叹息。 “都尉,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郭绍见他相问,便将马速慢慢降了下来,最后来到小阴河边,翻身跳下马匹,站在河岸上,眺望远处的夕阳。 张钝初跟在他身后,也翻身下马。 “钝初,你说,咱们能有自己的地盘吗?” “都尉这是说的哪里话?现在咱们不是已经有了四镇之地了吗?”张钝初诧异道。 郭绍被他这一问逗笑了,看着小阴河东流的方向道: “你看,这条小河就是直通咱们矿山的那条,在这唐淮平原上,也算是一处险地了,可这样的小河能阻挡大军,尤其是大量骑兵的行进吗?” “都尉,你的意思是……” “这里虽然地处大桐山区,但北侧不过只有零星几座小山阻挡,形不成群山环绕,外患无忧的基业之选。 如果能将唐、淮、申三州连成一片还好,那时候就算遭到官兵的打击,也会有个退路。 可如果只有淮州的话,敌军一旦突破咱们的防线,等待咱们的恐怕只有再次进山这一条路了!” 黑瘦青年想了想,认真道:“不是还有唐州吗?到时候咱们退往唐州便是。” “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先占据了唐淮之地,然后就可以再向东或向西扩张了。 可是这段时间看来,是我想错了。唐淮之地绝非草创基业的上上之选。 此地看似处于一片包围之中,西部和西北有秦岭,南部有大桐山,东部虽然能通过,但也有大桐山的余脉阻挡,好像是一块能兴盛的福地,但其实不然。 它的北部几乎没有遮拦,西南方向更是能直达襄州的一片坦途,在咱们实力不够之前,定然难以抵挡从北边过来的南下大军。” 张钝初脑海里浮现出唐淮之地的大致地形,忍不住点了点头。 “如果咱们不能在这里长留的话,那咱们应该去哪儿呢?”张钝初张口问道。 “这就是刚才我心中忧思所在,也是我一定要将许集、太平、八通三镇的财富归拢到小关口的原因。 咱们既然不能在这里久留,就不要背负那么多的负担了。 把力量聚拢在一起,才能保证不被人各个击破!至于以后的出路,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张钝初也沉思起来,最后他不确定的道:“都尉如果实在没有好去处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地方。” “哦?”郭绍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说说看!” “你知道我师门是金州紫阳观,那里群山环绕,物产丰富,中间只有一条大河横贯东西,可以说是天下有名的一块宝地。 而且我师门从古至今一直经营那里,可以说对那里的情况非常熟悉,只要咱们稳稳占据那里,以后天下就是再混乱,也会有咱们行军司的一席之地!” “金州?”郭绍沉吟不语,脑中思索着前身所知金州的所有信息 金州很像自己前世的陕西安康,确实群山环绕,内蕴良田。 最主要的是,它距离唐淮之地也比较近,中间只隔着樊州和陨州两地。 只要自己在这里积累足够的兵力和物力,就能迅速打过樊州和陨州,直接到达金州之地。 那里处于群山之中,应是一块慢慢积累实力的好地方。 更何况,它的西部还有梁州,那是一块比金州更有潜力的沃土。 “你说的不错,金州确实是一个可以长期发展的地方,如果咱们到时候一定要离开这里的话,就去金州吧!” 张钝初大喜道:“如果都尉能去金州,我们紫阳观的师长一定非常欢迎。 到时候都尉如果需要做什么事的话,只要给我师门传个信儿,定然是没有做不成的!” 郭绍闻言,脸上笑容突然一凝,随即悄然恢复。 他笑着拍拍黑瘦青年的胳膊,感慨道:“还是钝初与我比较贴心,竟将师门祖地推荐给我,难得,难得啊!” “那是当然,都尉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定会成为天下最有名的那群人。”张钝初兴奋不已,语无伦次道。 郭绍以为他又是在恭维自己,浑然不在意道: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咱们现在还是得好好想想,该怎样顺利拿下淮州和唐州吧?” 第110章 武城往事 淮州,小关口。 袁向庵坐在行军司官署的正厅里,他的手上拿着一封书信,脸上阴晴不定。 这封信是今天中午被军营的人直接送到官署的,刚开始他并没在意,直到无意间看到,在这封信的背面左下角的地方,赫然用朱笔描了三个红点,这才重视起来。 袁向庵抬手挥退左右的人,坐在椅子上打开这封信,上面的字迹跟自己刚才想的一样。 当年就是这样的字迹,使自己义无反顾地抛下家里的一切,去追求那个注定没有结果的答案。 为此,他和他的兄弟们都付出了非常惨重的代价。 袁向庵,本名应该叫袁应才才对,确实是陈州武城县人氏。 他因家境贫寒,自幼便刻苦读书,才学也算过人,二十一岁便中了举,在当时堪称一时轰动。 可惜在那之后始终没能再有寸进,次次赴京次次未中。 为此,他不惜放下心中挚爱,说动父母搬离武城,远赴洛城求学,可依然难以如愿。 景耀十年春天,他最后一次会试仍然未中,名落孙山多年,心中自然郁郁难欢,所以便在洛城酒楼之上多喝了两杯。 当时正逢会试结束,酒楼之上多为读书之人,大家来自天南地北,各自述说着自己的不容易。 袁应才身处其间,自然未能免俗,酒意微醺之际,他竟当众指责朝廷会试存在不公,主持会试的礼部堂官何坚,更是有徇私舞弊之嫌。 结果可想而知,他当场就被官府的人直接带走,连累着二老也差点丢了性命。 虽然最后还是被放了出来,但也丢了半条命去。 更让他悔恨的是,当他养好身体,准备来年重新参加科举时,却被好友告知,他已经失去了科举的资格。 那一刻,他的天,塌了! 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了好几天,再出来时父母几乎认不出他,一番抱头痛哭后,他们收拾了行李,灰溜溜回到武城老家。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武城已经再也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 当年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如今人影寥寥,当年书声朗朗的书院里,如今也是门可罗雀。 出了县城,外面的百姓更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 更让他感到心寒的是,田野里的农夫居然戴着镣铐耕作,而当年歌舞升平的秦楼楚馆内,依旧莺莺燕燕,好不妖娆! 官员士子、乡绅豪强往来间,出手阔绰,比往年更显奢华,而农户家的饭食里全是清汤! 他作为一个举人,出于对未来的考虑,他联合几个好友,共同向当时的陈州知府岳海,提出了抑制豪强,均田免赋的倡议。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 就因为此举,他不仅被州里的学正,当众评为枉负盛名,品行低劣之辈,还被岳海告知,将会通报礼部,夺去他的举人身份。 从此之后,他的声望一落千丈,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父母对此也是忧劳过度,同时病倒,勉强支撑了四个月,便双双故去。 就在他万念俱灰,也想找根白绫,随着二老一起离开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封书信。 看过信后,他强打精神葬了双亲,按着书信里的指引找到了一个地方。 就是在那个地方,他见识了跟官府不一样的做事风格,也陡然增添了对未来的期望。 大罗景耀十二年九月,武城县爆发了一场震撼人心的农民“叛乱”,起义军只经过一天的功夫,就拿下了大半个陈州,逼得岳海险些弃城而逃。 只可惜,起义军内部却在此时突然发生内斗,错过了扩充实力的重要时间,也直接葬送了袁应才的辛苦谋划。 大罗官府应变神速,利用武城人心不齐的特点,又是拉拢,又是调兵,没用三个月,就将武城义军全部围在了武城县城里。 他现在还能记起那一夜的冲天大火,义军兄弟们被官兵逼至绝路,纷纷义无反顾冲进火场,没有哀伤,没有嚎叫,只静静地站在火海里盯着走近官兵,满眼仇恨。 他胆小,怕火焰太烫人,没有那个勇气这么做,只好远远的躲在地上撞死,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兄弟们一个个倒下后,再也没有人起来。 原本他以为,义军已经覆灭,武城也会重新平静下来,自己隐姓埋名也许能躲过一劫。 事实上,他也确实躲过了,只不过不是因为官兵的仁慈,而是武城县百姓的牺牲。 那场大火熄灭后,官兵并没有收兵回营,而是将屠刀对准了整个武城的百姓。 岳海认为,武城义军之所以能闹得这般大,都是因为武城百姓的大力支持,不把这些百姓消灭干净,这样的“叛乱”还会再次发生。 那一天,武城血流成河,而他,因为被百姓藏进一个非常隐蔽枯井里,又躲过了一劫。 当他爬出井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座武城完全化为了一片白地。 所有的建筑统统消失,所有的生物化为灰烬,整个世界陷入一片安静。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里的,只记得他穿着那身圆领宽袍,一直傻愣愣的向前走,直到力气用尽,终于晕倒在地。 再次醒过来时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叶州,被一家贫寒的农户所救。 那年冬天,雪下的很大,本不宜出行,但他仍然辞别救命恩人,拄着一根木棍,靠着乞讨,来到了淮州。 在这里,他遇到了曾经阔别已久的白氏兄妹,感受到了以前从未珍惜过的温情。 他在那时想:这已经是自己不错的结局了,老天待我还是不薄的。 于是他就留在了将军岭上,这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里,他几乎没有真正想过什么事情,只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白氏兄妹,让他们小心操练精兵,以求自保,并控制着手下的弟兄们,约束他们不得骚扰山下百姓。 至于其他的,随他们去吧,自己只想好好待在这里,直至过完这令祖先蒙羞的一生。 为此,他还专门改了名字,把“应才”改为“向庵”,表明自己内心之中,再也没有更大的向往了。 只是没想到天意弄人,自己一个不小心,在见到都尉的第一面,就被他下令直接擒下,并以白大哥的安危为要挟,间接逼迫自己加入了行军司的阵营。 到了如今,行军司虽然规模还不算大,但自己却备受都尉器重,更是在他带兵离开后,主持小关口的一切军政事宜。 老天可真会给自己开玩笑,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第111章 后方的意义 袁向庵看完手中的书信,脑海中胡思乱想。 他知道这是谁送过来的,上次在小矿山上,那人已经递过来一封这样的密信了。 也是在上次,他已经警告过那人,让他不要再来找自己,现在自己跟他们已经不是一条路了! 只是因为心中对武城老兄弟充满愧疚,让他不敢把话说得太绝。 没想到,这次他们又送信过来,不仅没有收敛,还在信中说,想要小关口的粮食和矿石。 这怎么可能? 郭绍对这两样东西有多重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 刚刚拿下小矿山,他硬是让自己带着田四海他们,在矿上足足待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无论小关口发生什么事情,郭绍都没有让他下山过,包括他听说的都尉被陈大全逼得下跪这件事情。 至于粮食,更不用说了。 在招兵练兵期间,贺尔汉的人恨不得住在粮仓里。 这几年他不是没想过武城的事情,想来想去都发现,自己等人太冲动了。 竟然妄图在陈州那片平坦得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发动一场能够旷日持久的起义。 现在三年过去了,虽然朝廷力量大幅度衰落,但也不是几个暗中躲避的武城余孽,轻松就能撼动的。 大家只有一起努力,才能推翻这座压在百姓身上,将近三百年的大山。 他这里还在沉思,忽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士兵。 “先生,都尉回来了!” 袁向庵回过神,这才发现,厅外已经是夜晚了。 “哦,好,都尉现在何处?” “已经到军营了!就是都尉派我来请先生过去的。” “现在?”袁向庵诧异道。 都尉这个时候赶回来,还这么急着找自己,莫非前方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好,我知道了,咱们这就走吧,别让都尉等急了!” 袁向庵起身,大步向厅外走去。 绕过影壁,刚出了大门,迎面就见一个俊秀少年正站在门外等着他。 他的脚步一滞,继而又从容迈步向前。 “大郎,你这是……” 他当然认识这是何人,也听军中的老兄弟谈起过,杨家兄弟简直就是都尉的挚爱亲朋。 自从他们来到小关口,都尉就让他们直接住到行军司官署(曾经的李家大院)内,而他自己却情愿去住简陋的营房。 另一个原因就是,贺尔汉临走之前,特意跟他提过某件隐秘的事情。 袁向庵微笑着打量这个俊秀的“少年”,心中的想法却跟贺尔汉所想截然不同。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已经明白,这是一个危险的人! 她的才思,她的心性,还有她的出身,都有许多值得考量的地方。 “我听说都尉回来了,我……我想去看看他!” “哦,对,都尉确实回来了,不过此时他已经在军营里睡下了,你要见他的话,估计要等明天。” 绍信看着袁向庵,眼中的怀疑之意一点都不隐藏。 袁向庵也看着他,脸上的微笑丝毫未减。 绍信感觉他的目光中,竟饱含慈父的温柔,不由羞涩地低下头去,双手不自觉地捏着衣角。 “既……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了!”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显然有一种被别人窥见自己内心的忐忑感。 “嗯,去吧!这里虽然不是军营,但平时也有不少军士出入,夜晚还是莫要乱跑的好!” 这种比较平常的叮嘱,别人或许还听不出什么,但她已经确定,自己的真身恐怕已然被袁先生识破。 袁向庵见她还不动,奇怪道:“大郎还有事?” 绍信目光转为坚定,双手抱拳向袁向庵深深拜道: “先生大才,在咱们行军司里也是手握重权,深受我大哥器重,凡事可得替我大哥多想想,还是不要痞懒怠工的好!” 袁向庵饶有兴致的再次打量这个女孩,眼中精光闪过,意有所指道: “大郎有心了,都尉身边能有你这样一位才智无双的兄弟,也不知积了多少年的福气,真让人羡慕啊!” 他把“兄弟”二字咬得极重,显然已有警告的成分。 绍信语气郎朗,仍然没有抬头。 “先生过奖了,我们兄弟虽然最近跟大哥见面不多,但总好过某些人一直藏头露尾,深受大哥恩惠却还不知珍惜,总想着自己逍遥自在的强!” 袁向庵见她越说越露骨,也就不逗她了,收起一脸笑意,郑重说道: “大郎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以后见到都尉,我一定会为你美言几句,你且放宽心,莫急!” 绍信脸上一红,旋即直接跪下,向袁向庵行了一个大礼。 袁向庵急忙闪向一边,口中温和说道:“莫要如此,快快起来,早点回去休息,养好了精神,明天才能见都尉!” 他这话说完,也不再管绍信做何回应,带着几个士兵,打着火把向军营疾驰而去。 绍信从地上站起,拍拍衣服上的泥土,伸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细汗,心中叹息道:“这个袁先生,真是一个厉害的人!” 军营里,郭绍坐在主帐内,身边站着张钝初,下首立着田四海。 “四海,这两天怎么样,还有没有人想加入我行军司?” 他在临走前,专门嘱咐田四海,让他重新把招兵告示贴出来,并表示,只要能招到合格的兵士,一应物资全部管够。 “禀都尉,确实招到一些,不过比之前那次人数少的太多了,经过考核的更是寥寥无几!只怕小关口这里,最多也就只能这样了!” “唉!是啊,小关口毕竟只是淮州的一个镇,民力不够,奈何呀!” “都尉,有句话我刚才一直没说,现在我想说了,你不要怪我! “这是什么话?在咱们行军司,在我的面前,你田四海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任何顾忌,说吧!” “那好,都尉,我想说的是,我们为什么不在刚刚攻下的那三个镇里招兵。 他们被几个乡野土财主欺负了那么久,家里能有多少余粮? 我相信,只要咱们竖起招兵的大旗,定然会有不少人投靠咱们!” 郭绍轻轻一叹,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实话跟你说,不是我不想,是咱们不能啊!” 田四海愣住了,茫然问道:“不能?这是何故?” “这一说,就说的远了。 首先咱们现在刚刚扩充了近十倍的兵力,老兄弟实打实也不过只有二百左右。 如果不能把咱们行军司的规矩,彻底融入这些新兵,以后难免会出现一系列的问题。 不过,这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咱们如果大肆招兵的话,肯定会引起桐山营的不满,他们现在实力雄厚,咱们暂时还惹不起!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如果咱们招兵顺利,实力短时间内壮大了,就得尽快拿下唐、淮二州,不然咱们的钱粮根本支撑不住。 缓缓发展,一步一个脚印的来,既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还能大量积累战略物资,等他们发现时,咱们已经形成一股很强的力量了,这叫温水煮青蛙! 所以,你这里非常重要,我们在外征战,吸引他们的注意,你在后面慢慢招兵,悄悄训练,这叫暗度陈仓! 所以,你现在明白我让你留在后方的意义了吧?” 第112章 敢问都尉之志 袁向庵走进郭绍军帐的时候,刚好碰到田四海从里面走出来。 二人目光对视,田四海向他行礼道:“先生来了,快请进,都尉已经在里边恭候多时了!” 袁向庵感觉他的神情有些奇怪,眉宇之间少了往日的颓废,反倒流露出了几分激昂。 不过此时不便多问,就含笑向田四海拱了拱手,然后从容走进大帐。 郭绍的军帐里很简陋,一般郭绍不在的情况下,只有一张书案和一把圈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此时郭绍就站在书案后,背对着军帐入口,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一幅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地图,对袁向庵的进入仿若未觉。 袁向庵走近仔细一看,发现挂在郭绍面前的那幅地图,竟是一幅非常详尽的大罗全域图。 上面不仅清晰显示出大罗各个都管府的管辖区域,还密密麻麻标注着各个州府的地理位置。 尤其是唐、淮两地及其周边,更是用红色笔墨将此间各种势力都一一罗列了出来。 袁向庵静立片刻,见郭绍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得先轻咳一声,向他行礼道:“都尉,属下袁向庵应召前来,不知都尉有何吩咐?” 郭绍转身,望着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智者,眼中闪过一种不明的情绪,脸上似笑非笑道:“听说袁先生最近这几天,嗯,很逍遥啊!” 袁向庵面色不变,只是声音却有些发颤。 “都尉大恩,令属下掌管行军司所有后勤之事,属下敢不尽力!” 他深知面前这位青年的处境,也从最近这段时间的接触中,感受到了他急于摆脱命运的渴望。 但最让他感到害怕的是,他能为了达到某些目的,会果断舍去身边任何东西的狠辣。 什么尊严,恩仇,情感,只要有一点让他感觉到了威胁,他会毫不留情地直接将它连根拔除,不留一丝后患。 “听说先生跟白家大姐,乃是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不知为何到了今天却还没有正式成亲?” 袁向庵心中一紧,他料到迟早会有这一问,但没想到会是今天。 “属下漂泊半生,到如今仍然身无长物……”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就直接被郭绍打断。 “先生谦虚了,你如今是咱们行军司的重要人物,每天从手中经手的财物何止近万,怎么能说是身无长物呢?” “属下手里经手的财物都是都尉的,属下也不过是为都尉看守大门而已,不敢稍越雷池一步,还请都尉莫要疑心!” 郭绍沉默下来,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这等才智之士的对手,自己所能依靠的,不过只有手里的刀而已。 既然言语上压不住他,那就只好来硬的了。 不论怎样,今天一定要把他绑在自己的战车上,轻易脱身不得。 从上次自己在小矿山上的见闻就能知道,这个袁向庵身负大才,绝不是一个只会舞文弄墨、护院看家的普通书生。 虽然内卫到现在还没有挖出他的真实身份,但之前他曾单独见过一帮行迹鬼祟之人总是真的。 这帮人能轻易甩掉内卫的眼线,估计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等人既然落入自己手里,如果还不能让其为自己所用的话,恐怕也只能设法将他悄悄处理掉了。 想到这里,郭绍索性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表明自己的意思。 “如今咱们行军司既有金银,也不缺物资,我的意思是,由咱们行军司出钱出物,为你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你看如何?” “这……” “怎么,先生不愿意?”郭绍笑盈盈问道。 袁向庵感觉自己后背已经开始渗出汗来,他知道,这恐怕是郭绍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甚至怀疑,如果自己拒绝的话,帐外恐怕立刻会涌进来一群精锐甲士,将自己五花大绑之后,找一个秘密地点直接给处决了。 郭绍坐在圈椅上,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平静的眼眸里开始闪现凶光。 袁向庵心中害怕,又想起白小环对自己的一往情深,只好半推半就答应下来。 “多谢都尉厚爱,使属下终于能得偿所愿,都尉对属下的深恩厚德,属下定然没齿难忘!” 郭绍听他答应,嘴角不由向上一勾,对他口中一语双关打的机锋浑不在意。 只要你上了我的船,以后就别想再下去了! “好,很好!既然你答应了,这事就不能再拖了。 这样,明日我就返回许集,让薛先生给你们定一个好日子,咱们到时候也趁机好好庆祝一番!”郭绍喜形于色。 袁向庵看着他喜出望外的样子,心中既感动他对自己的看重,也对他蛮横插手自己的私事充满厌恶。 他不由心中骂道:“都尉,你可别怪我,你既然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省心!” “都尉,明日你不能回去!” 郭绍一愣,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奇怪地问道:“为何?” “刚才我过来之前,在官署门口遇到了杨家大郎!” 郭绍听闻此言,立刻知道袁向庵具体想说什么话,不悦道:“他又想干什么?” “大郎没想干什么,只是想见都尉一面而已。” “先生,不是我故意驳你的面子,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的话刚刚说到这里,却被袁向庵幽幽的声音打断。 “杨家兄弟是不是华州杨公的后人?” 郭绍刚刚张开的嘴猛然闭上,并一脸震惊地看着袁向庵。 “她都跟你说了?” 袁向庵见他露出这副表情,马上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赶紧乘胜追击。 “她没跟我说,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我虽然不知道都尉你跟杨家的具体纠葛,但从咱们行军司的利益出发,你还真不能将她就这样随便打发了!” “我没想随便打发她!但她是关中高门出身,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强行将她留在咱们行军司,对你我没有好处!” 袁向庵这时比刚才简直判若两人,只见他面容温和,眼含笑意,不紧不慢道: “我曾经在洛城住过一段时间,对杨公的影响力感受很深,家中当年甚至还保留有他的画像。 之所以能猜出杨家兄弟的来历,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此。” 郭绍心中有些急躁,不想再听他在这里打哑谜。 “这跟咱们有何关系?她爷爷就是再厉害,不是也已经死了快五年了吗?” “杨公虽然已经薨逝多年,但他的恩泽还在,尤其是关中地区,听说至今还流传着杨公独支朝堂的美谈呢!” 郭绍隐隐有些明白他具体想说什么了,只是还不是很确定。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直接说吧!” 袁向庵收起脸上笑容,拱手向郭绍行过一礼。 “敢问都尉之志?” 第113章 关中 郭绍突然听到这话,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当他回过神后,不由哑然失笑。 当初他就是想凭着这句话,去判定陈大全心思的,没想到,今天居然被人用到了自己头上。 他啼笑皆非道:“我的志向?当初你不是在将军岭下都已经替我说过了吗?怎么今天还要再来问我一遍?” 袁向庵这才想起当初为了救白老虎,自己曾当众挑动行军司高层的雄心壮志。 但那时自己是为了救人才不得不这样说的,哪里会想到如今却要真心为郭绍谋划未来了。 他神情有些尴尬,面色赧然道:“当时不过权宜之计,今日才是正问,还请都尉莫要取笑!” 郭绍这时也收起笑意,直接从圈椅上站起来,绕过书案来到袁向庵面前,躬身下拜道: “如今大罗朝廷病入膏肓,各地豪强、军阀也已经准备好了,只待大罗倒下,立刻便是群雄逐鹿的局面。 我虽然出身寒微,混迹草莽,却不想一辈子苟活于世,任凭他人鱼肉。 如果生在太平盛世,我自然勤耕务本,修身守业,但现在却是乱世降临,我却想荡平四方战乱,救万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先生如果也有此心,还请不吝赐教!” 袁向庵这时还真有些被郭绍唬住了。 他虽然早知此人志向远大,目光深远,但也确实没料到,他会对自己直抒胸臆,不由心中感动起来。 “都尉真有此心的话,更加不能轻易放开杨家人了。” “为何?”郭绍再次问道。 袁向庵却没有直说,只是问了一个令郭绍觉得熟悉的问题。 “都尉对这唐淮之地怎么看?” “看似能成就一片基业,其实乃是一个开放之地,北不能拒大兵,南无法养百姓,乱世争锋,不足为凭!” “对!都尉看得很透彻,可是既然此地不足为凭,那咱们行军司哪里可依呢?” 郭绍瞬间想起张钝初的话,试探性地问道:“金州怎么样?” 袁向庵惊讶于郭绍能这么快就提出一个看似不错的地方,但也轻轻摇头道: “金州虽然群山环抱,无外扰之患,但面积太小,无法养民,作为基业屏障还行,争霸天下恐怕就难以支撑了!” 郭绍沉思片刻,点头认可道:“先生说的是,不过,除了金州,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关中!” “关中?那里确实是个好地方,八百里秦川沃野遍地,百姓尚武成风,就是太远了些。 咱们只有这些兄弟,如果路上阻碍太多的话,即便到达关中,又能够占据多久?保不齐还会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都尉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说。之所以选关中,不仅是都尉说的这些,还因为都尉有两个优势。” “你是说杨家?” “他们只是其一,更主要的是都尉肯分田!” 郭绍更加疑惑,分田有什么难的,只要从现代社会随便拉过来一个人,几乎都知道分田的好处。 这还有什么好夸耀的? 袁向庵见他好像对分田不是太在意,立刻提醒道:“都尉知道现在关中的良田,都在谁的手里吗?” “谁?” “关中如今看似地域广大,但良田几乎都已经被八大家族兼并完毕。 他们分别是富州韦家,同州杜家,华州杨家,蓝州宋家,岐州皇甫家,拥州牛家,塔州苏家和功州梁家。” 郭绍倒吸一口凉气,关中一共就这八个州,他们这是一家一个,早已把关中土地瓜分完毕了! 也不对,如果他们实力这么大,那为什么朝廷没有镇压呢? 袁向庵好似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开口解释道:“朝廷不是不知道这些事,但却一直没有处理,原因有三。 第一,这些世家虽然土地兼并比较厉害,但他们并没有想造反,只想着霸着这些土地,安享富贵,对朝廷暂时威胁不大! 第二,他们这些年只是把精力放在享乐上,并没有暗养私兵,所以现在还是大罗的几万官军驻守在那里,官府的威信还是能勉强维持的。 第三,非不想也,而是不能。大罗现在已经烽烟遍地了,明面上的反贼都已经快要镇压不住,怎么能再去逼反那些只知吃喝的蛀虫呢?” “原来如此!”郭绍听了袁向庵的话后,恍然大悟。 “关中既然还有几万官军,咱们又如何从他们手里夺下这片土地呢?” “嘿嘿,这就要感谢萧州的义军兄弟们了,都尉最近估计没有注意咱们外面的情况,听说,萧州那里已经被徐州知府孔栾平定了。” “啊?这么快?” “唉!确实快,说来也是悲哀,萧州义军在打下萧州前,群情激奋之下,众志成城,一夜之间就破了萧州。 可是,接下来的操作实在令人不齿,这帮人出身不高,见到好东西就迈不开腿。 他们在萧州城里,不是抢就是砸,将一个好好的萧州糟蹋得不成样子,最后还自相残杀起来,白白便宜了孔栾。” 说到这里,他和郭绍同时沉默下来。 袁向庵想到了武城的往事,郭绍是在思考如何在行军司杜绝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这样过了片刻,郭绍首先回过神来,于是他开口问道:“既然萧州之乱已平,为何先生还要感谢萧州义军呢?” “哈哈……”袁向庵仰天大笑,“当然要感谢他们,如果不是他们的话,孔栾又怎么会这么快就跳了出来!” “孔栾?他怎么了?” “孔栾此人,早就暗蓄实力,阴藏异志,这次萧州大乱,他趁机派兵直接拿下了整个萧州,听说已经派手下的人,分别担任萧州各级官员了!” “先生的意思是说,孔栾反了?” “对!虽然他还没有明确竖旗,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已经反了,要不然他不会不等朝廷的诏令,直接就派自己的人接管萧州! 嘿嘿,徐州可是重地,孔栾又经营良久,实力雄厚,只靠汴州预备的那些老爷兵,定然拿不下他。 一旦汴州军战败,京畿之地就会直接暴露在孔栾的兵锋之下,到时候,洛城必定会抽调关中强兵支援京东,这就是咱们的机会所在!” 郭绍被他说得有些兴奋,他在大帐内来回踱步,最后又颓然道: “即便如此,咱们距离关中也太远,短时间内恐怕无法赶到那里!” 袁向庵早已胸有成竹,他得意道:“都尉莫不是忘了南武关那条直通关中的路?” “南武关?” 郭绍仔细搜索前身记忆,良久后,他脸色转忧为喜,继而大喜道: “原来咱们从这里出发,直奔西北而去,只需经过樊州,再过陨北,就能到达南武关,只要破了南武关……” 他越想越激动,恨不得大叫三声来表达自己心神振奋的感受。 “我能得到先生,真不知道是积了几辈子的大德啊!先生请坐,请受郭绍一拜!” 说着,他径直拉出圈椅,一把将袁向庵按在椅子上,然后转身跪下,准备向他行大礼。 袁向庵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慌忙避到一旁,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 二人互相拜了三拜,这才同时起身,互相搀扶着,脸上的笑容如同一人。 第114章 无题 一个人能成事,必先有一个坚定的目标,然后才知道自己要从哪里努力,郭绍就是如此。 昨天晚上,他跟袁向庵秉烛夜谈,将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疑问几乎问了个遍,大部分都能得到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 袁向庵也向他坦白了自己曾经在武城的所作所为,并且将昨日收到的信件,也拿给郭绍看了,当时郭绍震惊地嘴巴里都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没想到,看起来一向温和谦让的袁向庵,竟是当年武城暴动的策划者。 如今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已经归于自己麾下,郭绍想起来就是一阵傻乐。 今天他起了一个大早,收拾停当后,直接去了行军司官署,同杨家姐弟一起吃了一顿早饭。 绍文、绍武再次见到他,非常高兴,两个小人儿绕着他不停转来转去。 绍信和绍义的表情就有些诡异了。 绍信虽然不知道他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但想来跟昨晚见到的袁先生有关。 绍义一个早上都是坐立不安的样子,他夹在郭绍和自己姐姐之间,想走又不敢走,感觉特别别扭。 饭后,郭绍与绍信单独谈了一段话,至于谈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只是郭绍离开的时候,身后除了跟着张钝初以外,还有一个杨绍义。 当郭绍回到许集,行军司几个都头都已经聚集在了那里。 因为薛仪得到淮州密报,易平涛已经说服新任淮州知府赵梦廉,同意刚刚成立的保乡团出兵剿匪。 根据情报,保乡团原本只有不到2000人,但后来不知易家家主具体做了什么手脚,竟逼得淮州城里,那几个一直不情不愿的大家族,纷纷交出了一批精锐的家兵。 有了这批家兵作为骨干,保乡团的战力瞬间就增加了好几个层次,这才有了出城跟行军司一战的底气。 “来的正好,我还担心他们一直龟缩在淮州城里,不肯出来呢!” 郭绍坐在原来尚家宴客的大堂上,高声说道。 “薛先生,不知那个叫什么保乡团的,他们如今到哪里了?领军的人是谁?兵力具体有多少?装备怎么样?” 他的这一连串问话,直接将本就已经忧心忡忡的薛仪问懵了。 他手上的这份情报,是由他安插在淮州城里的细作发来的。 那细作如今还不过是一个刚刚入行的小人物,费尽全力弄来这样的情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哪里还能取得更详实一些的内容。 “都尉,这……这个暂时还没打探出来,不过我已经吩咐手下人,让他们尽快落实了,相信不久之后就能有消息传来。” 他这话说得支支吾吾的,没有一点底气。 郭绍没有过于为难他,只是向他摆摆手,请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不管具体内容什么时候到来,咱们都不能坐以待毙,这是关乎行军司生死的重要军事信息,一定要全力打探出来。” 说完这话,他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停留在白老虎的身上。 “白大哥,麻烦你抽调一批可靠的弟兄,尤其是那些有过斥候经验的人,把他们全部都散出去,无论用什么手段,尽快弄清楚保乡团的具体行动信息!” 白老虎一愣,然后肃然领命。 刚刚坐下的薛仪心中惊疑不定,正想起身说些什么,却不料郭绍转头又对他说道: “薛先生,以后这些涉及军情类的消息,你们情报处就不要再插手了,统一交个白大哥的斥候队。 你们的工作中心,从今天开始,要转向到各地的官府、义军等势力,咱们要及时了解各大势力的所有内部消息。 这个范围比较大,要应对的势力也比较多,花费应该不小,好在咱们最近财大气粗,你这边把网撒大一点,我们也能负担得起。” 薛仪刚才听说要弄一个新的情报组织,还以为郭绍要趁机削他的权,不料到头来却是这个意思,顿时喜出望外。 “都尉放心,此事我一定尽力办好!” “嗯,你办事,我放心!”郭绍活动了一下手臂,然后换了一个姿势坐好,接着又对贺尔汉道: “贺大哥,你的骑兵队现在一共有多少人?让你到各都挑兵,已经开始了吧?” 贺尔汉起身抱拳,“禀都尉,刚刚才开始挑,不过已经有了二十几个合适的人选,加上原来的老人,现在骑兵队满员110人整。” 郭绍皱眉道:“才110人,太少了!要加快速度,尽量在与保乡团接战前,将骑兵队的人数达到300人。” “300人?都尉,这……这是不是有点多,咱们暂时可没有这么多的马匹?” “300人不多。没有马匹的话,就两个人共用一匹马,先把人练出来,马匹会慢慢就有的。” 郭绍深知,在冷兵器时代,战场上有两大制胜法宝,一个是弓,一个是马。 弓马娴熟,才能所向无敌! 贺尔汉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抱拳领命而退。 郭绍跟他们商量完所有的事情,最后下令道: “从此刻开始,咱们行军司一切行动目标,都要围绕在增强实际战力这一点上。 尤其是增强弟兄们的快速机动能力,这比打下什么唐州、淮州更重要! 只要是为了这一点,行军司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我们必须能打!” 郭绍最后语气突然激昂起来。 “刚才招兵的方案我已经同意了,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在年底之前,将行军司的野战能力,提升到大罗精锐官军同等水平,前天八通镇的事情绝不能再次发生,我丢不起那人!” 众人不知道郭绍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这般急切起来。 但“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这八个字,他们还是听得非常清楚的。 这种既能顺从领导,又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干嘛要反对?于是众人轰然应诺。 郭绍对他们的小心思洞若观火,但现在正是行军司增强实力的时候,只要他们还有用,就不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等以后行军司坐大了,凭着他手里掌握的那些黑材料,又有大势在身,还怕他们到时候会翻出天去? 郭绍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能力其实一般,但却有一个他们不具备的东西。 那就是统揽全局的视野。 他手下的这群人,之所以现在还聚集在他身边没有散去,一来是运气使然,另外一个方面,则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利益。 只要将所有人对未来的期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们就会对自己毕恭毕敬,乖乖地随着自己的指挥棒走。 第115章 准备拿保乡团练兵 军议过后,郭绍单独薛仪留了下来。 薛仪原本以为,郭绍要跟他谈论情报处的扩编问题,没想到却是另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袁先生要跟白家大姐议亲?” “不是议亲,是已经定亲,现在就是想找你合个好日子,把事情尽快办了。 他们二人本来就你有情我有义,只是世事无常,这才拖到了今天。 如今咱们行军司大事将近,继续拖下去的话,袁先生担心会出什么变故,不如趁着咱们现在暂时还算安稳,加急把这桩心愿尽快完成,省得将来烦忧!” 薛仪狐疑地看向郭绍,总感觉其中有些不合理的地方。 他们两个青梅竹马的婚事,至于让你这个都尉亲自下场操办吗? 再说,刚才军议上你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以提升行军司作战能力为工作重心,怎么军议已结束,却又要为一个属下的私事费心劳神? “你就别琢磨了,就是这件事情,要抓紧办好,这是咱们行军司顶天的大事,谁都不能拖后腿!” 郭绍的话语里,透露出来的重视,更让薛仪感到费解。 莫非袁向庵的婚事,竟比应对保乡团来攻更加重要? 薛仪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 他低头推算片刻,对郭绍慎重说道:“今天是冬月十一,距离最近的好日子是冬月二十四,都尉觉得这个时间合适吗?” “二十四?还有十几天,需要这么久吗?”郭绍心中焦急。 他实在是怕袁向庵这个大才跑了,行军司大多数人都是只知拼杀的好汉,能在仿若迷雾一般的局势中,清晰给自己指出一条路来的,只有袁向庵。 不管这条路具体走起来怎样,但至少是一条看起来可以通行的通天大道。 一支底层出身的杂牌武装,能有这个不是出路的出路,已经是最大机缘了。 “这已经是距离今天最近的黄道吉日了,再往后,恐怕就要到月底了。” “那……行吧,二十四就二十四,正好咱们可以利用这十几天,拿保乡团练练兵!” “练兵?”薛仪再次惊讶道,“都尉你的意思是……” 他突然发现,今天出乎意料的事情太多了。 “以咱们现在的实力,找个机会打败保乡团应该不难,难的是,能不能全歼他们?” “这个恐怕不容易,保乡团现在估计已经有将近3000人了。 咱们行军司的人数还不到他们一半,刚关起来的那批俘虏也指望不上,想要全歼他们,难比登天!” 薛仪虽然如此说,但心中对正面击溃保乡团,依旧抱着怀疑的态度。 郭绍对此好像并不担心,他表情轻松的堂中走来走去,还不时拿起当初尚海林的珍藏仔细把玩一番。 “薛先生,不用担心,保乡团虽然人数比咱们多,但他们都是七拼八凑而成,就算给他们安排一个合格的将领,恐怕一时半会也难以适应,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也幸好是这样的弱军,咱们才有这样的机会,如果来的是大罗精锐部队,以咱们行军司如今的战力,恐怕守住小关口都难。” 薛仪点头道:“都尉看得很透彻,属下佩服。只是毕竟保乡团有这么多人,咱们该如何应对呢?” “先给他们绕!最好绕到他们分兵,这样咱们就能各个击破。” “如果他们没有分兵,反而去攻打小关口怎么办?”薛仪一针见血地提出关键问题。 “这个很简单,我已经跟袁先生和四海商量过了,如果他们真奔小关口而去,就让他们撤出去,保证自身安全。 至于咱们,到时候就直奔淮州城而去,我就不信,凭借咱们行军司的实力,出其不意去攻打一座空城,会打不下来!” 听闻郭绍此言,薛仪大致知道了他的想法。 这是想用淮州城换一个小关口,虽然小关口倾注了行军司大量心血,但事到临头的时候,也只好忍痛弃之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许集到处都是各都招兵的地点。 只是新招的兵丁,却没有编入作战部队,只是将他们控制在一个不算太大的军营里,一边练习队列,一边消化俘虏。 郭绍也如期拿到了那份保乡团的具体情报。 “赵信?这是谁?”郭绍问道。 白老虎适时起身,拉过身边一个比较粗壮的汉子,示意他来回答。 那大汉倒是不怯场,只是向郭绍抱了抱拳,直接说道: “赵信是淮州新任知府赵梦廉的人,听说此人之所以能当上保乡团的团正,是赵梦廉竭力争取的结果。” 郭绍背着手,在众将间来回踱步,最后却噗呲一笑道: “看来,这个新知府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他这是想夺权啊!就不知这个赵信有什么本事,竟让他这般有信心?” 薛仪这时接话道:“据我了解,赵梦廉乃是汴州赵氏出身,靠着家族余荫,这才年纪轻轻就当了淮州知府。 此人虽说谈不上不学无术,但也绝非品端才高之人,在汴州那等安宁乡里出来的,懂兵法的可能性不高。” 郭绍点点头,继而又摇头道:“赵知府是赵知府,赵信是赵信,不可同日而语。 万一这个赵信深藏不露,竟是一代兵法大家,咱们岂不是要吃大亏,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咱们这样,他们不是没有多少骑兵吗?咱们就用骑兵队先试探一下,看看他的反应再说!” 众将尽皆点头,行军司就这么一点家底,可经不起太大折腾,谨慎一点也好。 “贺尔汉!” “末将在此!” “命你率所部骑兵队前去扰敌,只需探出保乡团对突发事件的各种具体反应便可,不要过分深入,避免陷入重围之中!” “末将领命!”贺尔汉面露坚毅之色,接过郭绍递给他的令牌,大踏步出门而去。 贺尔汉离开之后,郭绍面向众人,郑重其事道: “这是咱们行军司组建新军以来,第一次与官兵野战,大家务必小心谨慎,不可疏忽大意,各自归营做好准备,等待我的命令!” “是!” 众将离去后,郭绍独自站在刚刚搭建的军帐里,等待着贺尔汉传过来具体的消息。 第116章 小冲突 就这样又过了一日。 在刚刚过去的这一整天里,行军司军营内部,到处都弥漫着一种紧张压抑的气氛。 没有人知道这场仗会什么时间打起来?也没人知道这场仗什么时候能结束?更没人敢想,当战争结束的时候,自己到底还在不在人世? 大抵是应该不在了吧! 之前新兵们虽然也参与了攻打三镇的战斗,但尚家和豆家都是一击即溃。 唯一稍显硬气的邵家,在都尉郭绍带领援兵亲自攻城后,也是很快陷落。 所以,刚刚才踏上战场的新兵们,一路上几乎没有经历多少严酷的考验。 此次战斗却不一样,郭绍已经命令各都都头,将保乡团的各种信息,都一一传达到什长那一级。 有些口风不紧的什长,也许是有意的,也许是不小心,反正他们已经将有敌来袭的情况散播得满营皆知。 当新兵们听到来敌大约有3000人时,很多士兵都开始逐渐担忧起来。 “这可怎么办?那边可是有3000人呐!咱们这点人手,还都是些新兵蛋子,拿什么去跟人家斗?” “是啊!也不知上头是怎么想的,明知道对面势不可挡,还要拿咱们鸡蛋碰石头,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当然,在这些显得消极的言论中,还是有胆气颇壮之人存在的,比如方敬希。 自从被郭绍削去都头职位,将他直接降为第二都的一个小兵,他就暗暗发誓,一定要东山再起。 他的表弟薛仪这几天悄悄告诉他,都尉郭绍很关心他在第二都的表现,让他趁机多立些战功,这样以后都尉想再次提拔他的时候,也能有个使众人信服的理由。 在方敬希心中,虽然是郭绍亲自将他一撸到底的,但他并不是太恨郭绍,毕竟当初是自己先有二心的。 对于这种实质上的背叛,郭绍却选择不杀他,方敬希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他不相信郭绍没有斩草除根的狠辣。 自从三个月前自己跟随此人以来,曾见过他多次下令杀人时,脸上露出的那种蔑视生命的表情。 不得不说,正是这种掌人生死的美妙感觉,才令自己渐渐走上那条不归路的。 如果把郭绍换成自己,恐怕在得知他有可能反叛的那一刻,就直接将他五马分尸了,哪里还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能真像表弟所说,郭绍这个人还是比较念旧的,自己再怎么说,也是率先投靠他的那一批人,总会比别人多一分优势的。 既然有机会,那就一定要牢牢抓住! 他心中如此想,所以当他见到一群新兵,在那里肆意讨论与保乡团即将发生的战斗时,就暗自偷偷听了一下。 这一听不打紧,入耳的全是些消极怠战的话语,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呸!真是一群没胆的货,现在都还没有开打呢,自己就怂了!等敌人杀到你们面前,你们岂不是要立刻弃刀投降呀?” 那群新兵听见这话,脸上纷纷挂不住,回头一看,发现说话的人竟是方敬希,一个个脸上露出异样的表情。 “嘿!我们也就是嘴上说说,图个口快!怎么能比得上你方大都头,直接就想造都尉的反了! 要不是都尉念旧,你tm还能活到今天?自己身上都是一团屎,竟然还嫌我们臭!呸!无耻!”一个身躯雄壮的新兵骂骂咧咧。 方敬希自从加入行军司以来,哪里曾受过这等侮辱,顿时火冒三丈。 “你个小王八羔子,你说什么?有能耐再说一遍?” 那壮汉也不怵他,“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你现在已经不是都头了,怎么?还想跟以前一样,继续打骂我们? 告诉你,老子不怕你,你就是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都尉待你如何,你比谁都晓得。 可易家拉拢你的时候,分分钟就把都尉的恩情忘到一边去了,现在还有脸说我们是无胆鼠辈?呸!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方敬希被他骂得哇哇大叫,立刻抽出刀来,想先给那人来场火拼。 一伙人急忙来拉,还有一伙人也抽出武器,站在那里怒目而视。 就在这里剑拔弩张之际,军帐的帘子被人一把掀开,从外面走进几个人来。 只是因为外面光线比帐内强很多,导致大家一时看不清来人的容貌。 方敬希通过光线照在来人身上的轮廓,感觉领先之人有些熟悉。 等几人把门帘重新放下,大家这才看清楚,带人进帐的,正是行军司都尉郭绍,后面跟着的,无一不是行军司的实权人物。 帐内新兵们瞬间傻眼,一个个手持兵器,直接愣在当场。 郭绍是听说军营里有流言肆虐,这才带着几个都头,特地来营中稳定军心。 那知刚刚进入一个军帐,就看见一群兵丁手持武刃站在那里,心中不由一惊。 “难道我来晚了?他们这是已经准备起事了?” 身后几个都头也浑身紧绷起来,孙克俭更是大汗淋漓,直接一个跨步挡在郭绍身前,对着军帐内的众人怒吼道: “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小兵们经他一吼,登时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竟然手持兵刃对着行军司最高长官,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郭绍也在这一声暴喝中惊醒,心中暗自掂量一番。 按说自己给军中将领,还有小兵定了那么高的待遇标准,应该不至于让大家都造自己的反吧! 虽然心中忐忑,但事已至此,不可能直接就退出去,看来要冒险问一问。 于是,他用力推开挡在身前的孙克俭,一脸微笑地向前走了两步,冲着已经吓蒙了的众人道: “大家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事,竟引得你们如此对待?” 那个稍显粗壮的汉子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哐啷”一下扔掉手中烫手的兵器,全身哆嗦不停。 “不……不是,都尉,我们……这是个误会,我们不是针对您!” “那你们是在针对谁?”郭绍脸上仍然挂着一丝微笑。 “我……我们是在闹着玩儿呢!没有特意针对谁!” 郭绍当然不信,他狐疑地扫视一周后,看着壮汉,没有说话。 那壮汉也随着他的视线转动,这才发现其余人手里还都拿着兵器,后背顿时就凉了。 一个箭步窜到旁边,一个挨一个拍掉他们手里的兵器,最后强行拉出方敬希道: “禀都尉,是他,是他先拔出刀的!不干我们的事!” “哦?”郭绍看到方敬希,目光立刻锐利起来。 方敬希见到郭绍把目光望向自己,立刻扔掉手中的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慌忙辩解。 “不……不是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不忿他们羞辱我,这才……” 其实,当帐中所有人放下武器的时候,郭绍的心中已经安定下来。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制造矛盾,更不可是专门送羊入虎口的。 不论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拔的刀,只要他们没想造自己的反,自己暂时都能原谅他们。 关键是如何消除他们心中对战争的恐惧,并让他们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 第117章 干中学 “说吧,到底是为了什么?” 郭绍坐在大帐正中,让军帐内的所有人都围绕在自己身边坐下。 方敬希见郭绍没有直接降罪的意思,这才有条不紊地讲述刚才发生的乌龙事件。 听到新兵们对这场战事充满担忧,郭绍丝毫没有感觉到惊讶。 这世间,其实没有几个人在面对自己未知命运时,还能保持克制和冷静的。 即便是有,很大几率也是他装出来,用以迷惑身边人的。 很巧,郭绍就是这样的人。 他其实对行军司的战力充满担忧,但却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后路,只能硬着头皮,顶着血雨腥风一直向前走了。 不过方敬希想替自己说话,这一点是他之前想不到的。 这个人背叛过自己,郭绍一直记得,而且永远也不会忘掉。 之所以现在还一直留着他,除了心中仅存的那丝不忍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的表弟。 郭绍记得,当初自己刚在穿云寨立住脚,唐州官兵很快就来了。 是薛仪在危难关头,给自己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这才保住行军司,也顺带着保住了自己。 这个情义,可不能再轻易忘却! 他的名声如今在绿林里并不好。 根据薛仪得到的消息,现在绿林普遍流传着,他是陈大全一手提起来的分寨寨主,结果却在羽翼丰满之际,悍然背叛了陈大当家,是个典型的忘恩负义之辈。 虽然他的内心深处,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破名声,但却知道一个好名声,对争取民心能起到的作用到底有多大。 再有,经过袁向庵的指点,他对唐淮之地不大看得上了,想用这块地盘与陈大全做个了结。 其实也不用陈大全知道,只需自己在得到唐淮之地后,直接将它献给桐山营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那些对自己之前背主的恶意中伤,也能轻松化解。 只是自己现在要尽快稳住军心,并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行军司打造成一个,能独立占据关中八州的强兵劲旅。 这就比较难了! “你也坐下吧,别一直跪着。”郭绍温言对方敬希说道。 方敬希眼眶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他这不是被郭绍感动的,而是因为觉得自己委屈所致。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好不容易试图努力一下,重振雄风,结果当头就来了一记重击。 虽然不致命,但也确实增加了未来东山再起的难度。 “我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想什么?也知道大家具体怕什么?”郭绍坐在人群正中缓缓说道。 他的声音清亮,帐内每一个士兵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即将面对的保乡团,比咱们多一倍的兵力,心中担心失败是必然的,不担心才是有问题!” 他这话说的大帐内的众兵士不住点头,看向郭绍的目光中,逐渐升起一种面对同类的亲切感。 “但是咱们也不要太过忧心,要对咱们行军司有信心,更要对你们有信心。” 郭绍满脸笑容,仿佛他对行军司的弟兄们非常看好,对保乡团的威胁一点都不在乎。 “我为什么这样说呢?来源于这段时间大家的努力和付出。 大家有没有注意过,这段日子以来,你们的吃穿住用,都是相当的好。 吃,你们平时一日三餐,天天有肉;穿,你们身上有红色战袍,还各自备有一套厚厚的棉衣,战时还会为你们披上一层铁甲。 住的是保暖的军帐,帐内还用了炭火供暖,用更不必说,都是后勤部门采买回来的上好器具。 大家算一算,这其中的花费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郭绍越说,帐内的军士们越感觉惭愧,都尉花费了这么大的代价养活自己,自己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奉献给他,岂不是白吃干饭? “当然,大家对咱们行军司也不薄!”郭绍的声音更加高亢,甚至已经能传出帐外好远。 “兄弟们在训练场上的表现,我如今还历历在目。 有的人脚上明明磨了水泡,可他还在坚持跑,有的人嘴唇已经干裂,眼看就要累倒在地,可他还在努力锻炼。 更有的人,明明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却还是坚持着没有放弃。 弟兄们,你们经过的血与汗我都记得,我现在告诉你们,这些血汗不会白流! 你们比那个所谓的保乡团强过一百倍!” 郭绍的最后一句话,声音爆棚,引得帐外静听的人纷纷抬头。 “给大家透露一下,这个什么狗屁保乡团,其实就是淮州城里的那群老爷,不知从哪里拉来的一群流民! 这些人没有经过像咱们这样的严格训练,也没有咱们小关口百姓的强力支持,更不是每天丰盛的饭食供养出来的,他们甚至连一件冬日穿的棉衣都没有! 跟这样的一伙儿杂兵作战,我敢说,咱们必胜!” 他的这一席话说完,军帐里的士兵眼中异光频频闪过,对战争的信心增强了不少。 “当然,咱们也有不足,那就是他们有3000人,咱们只有不到1500人,足足超过咱们一倍的兵力。 不过,这个咱们可以轻松化解,只要到时候大家个个都听话,无条件的服从你们上级的命令。 他让你们向前,你们就向前,他让你们后退就立刻后退,永远保持队伍的一致性,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护你们自己! 记住了,战场上千万不要背对敌人,一旦你背对敌人,你被杀的可能性就会上升无数倍,我想,没有谁愿意死在战场上吧?” 战士们嘿嘿直笑,左右看看,你打我一拳,我拍你一下,嬉笑声音大作。 郭绍见他们容光焕发,对自己这段发言也十分满意,索性将心中所有想对士兵们说的话,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 “有些人可能还会说,很多技能没有学会,打仗的时候会吃大亏。” 郭绍的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大点其头。 “对于这个问题,我想说的是,我们每一个人,也包括我自己,都不可能掌握这世上所有的技能与才学。 但没有这些东西,难道我们就不活了?就不打仗了?咱们的敌人会因为这些放过我们? 很显然,不可能,咱们的敌人一定不会放过你,因为大家都在打仗,谁犹豫谁就会身死当场! 可大家有没有想过,咱们不会的技能,难道他们就会吗? 保乡团的人都是流民出身,连训练都没有,他们比咱们更不懂这些技能。 所以,咱们没必要怕他们! 再者说来,所有技能都是前辈们在战场上,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经验。 咱们时间有限,不能在战场外获取,那就跟咱们的先辈们一样,直接从战场上自己琢磨出来。 只有咱们自己积累的技能,才会完全属于咱们自己!这就叫作在干中学!” “干中学!” “干中学!” “干中学!” …… 第118章 接战 保乡团大营里,团正赵信望着远去的一队骑兵,眉头凝在了一起。 他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本是汴州赵家的家生子,从小一直跟在老家主身边,说是亲随,实则如同赵家子弟一般。 老家主不仅教他识文断字,还找名师授他武学,甚至亲自为他谋得一门好亲事,让他如今儿女双全,富贵满堂。 如此大恩,赵信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前段时间,老家主专门派人将他请到了后堂。 先是嘘寒问暖一番,又提出让他的儿子以后跟随赵家子弟一同科举,免得将来一辈子再给人做奴做仆。 在赵信的一番感激涕零之下,老家主随即提出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要求,那就是跟随赵家的三公子一起到淮州赴任。 原本他以为也就是顺道保护一下,没想到,到了淮州才知道,这里乃是一片绝地。 内有淮州城各个大家族大肆瓜分官府权力,外有一个叫什么行军司的马匪队伍正在掠夺乡里。 除此之外,淮州东部还有一伙儿叫穿云寨的绿林巨寇也在虎视眈眈。 这淮州,怎一个残酷了得! 当初三公子听闻此事,二话不说,立时就要返回汴州,是自己好言相劝,这才将他留了下来。 好在局势没有发展到最坏,淮州城中的地头蛇——易家,在三公子上任的第二天,就当众表态,会支持三公子在淮州的一切决策。 要不说,人家怎么会成为淮州最大的家族呢! 这头脑,这气度,这魄力,在大罗所有世家家主中,也绝对称得上是上上之选了。 后来,这个易家更是出钱出力,竟无中生有的拉起来一支军队,虽然战斗力差了点,但人数倒是不少,也勉勉强强算是一支可用的力量吧。 自从有了这支军队,城里城外的那些大家族瞬间就老实下来。 三公子心头的大石也算放下了,只可惜好景不长,前两天三公子得知,城东小关口的那支马匪竟疯狂攻击了许集、太平和八通三镇。 原本自己还没放在心上,不过是一支小小的马匪队伍,能有多大的破坏力? 可是没想到,唯一逃出生天的尚家家主向三公子反应,那支马匪已经扩大到千人规模,连他们尚家800家兵都难以抵挡住他们一刻。 到了此时,三公子方知,原来,这淮州最大的隐患,不是城内的各大世家,而是城外的这支马匪。 恰巧易家家主同时上门劝说,要三公子立刻发兵,尽快灭了这伙人,不然定会成为他的大麻烦。 为此,易家还表示,他们会全部交出这支军队的指挥权,任由三公子自由支配。 这等于是把他们这些世家的命门,直接交到了三公子手里,三公子哪会不喜! 于是,自己这个允文允武的赵家大将,直接就成为这支七拼八凑起来的保乡团团正了。 唯一可惜的是,易家还好说,直接交权,把他们的人全部都调走了,可是其他几家就不好了,这几家屡屡借口还没有准备好,让他们先待在保乡团里。 赵信知道,这是要让这些人牢牢钉在这里,借助保乡团的力量,来为他们谋私利。 赵信很反感这种行为,但也没办法,因为这事三公子已经同意了。 就这样,他就带着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一同向东出发,准备剿灭那支声名已经远播的马匪了。 千人以上规模的马匪并不多见,至少赵信在汴州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见过,所以,他这一路上非常谨慎。 从淮州城出发,到许集一共需要行走80余里,赵信每天只走20里左右,还不断放出大量人手在前方探路,引得手下那些家族出身的将领抱怨不断。 直到这天,赵信依旧先派出大批人手在前探路,原本经过了两天的试探,还以为今天跟昨天一样,仍然会一无所获的时候,前方传来急报,说前方10多里处有大批骑兵出没。 “什么大批骑兵,恐怕就是那支马匪已经得了消息,专门在此等候的吧!”赵信心中笃定。 果然,当他命令保乡团保持阵型,准备接战的时候,前方卷起一片烟尘,耳边的隆隆马蹄声也越来越近。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这支马匪与别人有何不同?” 哪知这队骑兵并没有鲁莽地冲杀保乡团的阵列,反而不断绕着保乡团转起圈来。 赵信知道他们这是在找破绽,不敢给他们过多机会,就派出自己阵列里当宝贝疙瘩一样的骑兵队,与他们对冲。 虽然自己这支骑兵人数只有三十几个,但这些人都是几个大家族豢养了不知多久的家兵,各个骑术精良,武艺不凡。 果然,这帮人虽然人数不比马匪,但战力却胜过马匪一节,杀得他们不断败退。 赵信冷冷一笑,一群刚刚成型的骑兵,怎么能够抵得过久经杀戮的私人家兵呢? 他在保乡团的队伍里,望着双方厮杀的场面不断冷笑,贺尔汉却是怒火攻心。 他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骑兵队伍,如今反被三十几个对手逼得接连败退,说出去他都没脸见郭绍。 “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将这批保乡团骑兵留下来!” 贺尔汉太知道骑兵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了,保乡团的这支骑兵看起来比自己麾下精锐得多,如果让他们出现在行军司阵前,不知会闹出多大麻烦! “妈的!拼了!来人,传令,让弟兄们退至后边的那片密林里,大伙儿全部上阵,彻底绞杀这帮王八蛋!” 他的指挥很清楚,准备把这队保乡团骑兵,引到偏僻处全力铲除干净。 手下们执行得也很干脆,硬生生几具尸体,直接转马向后飞奔。 保乡团骑兵正杀得兴起,见到对手逃离,哪里肯罢休,毕竟这可都是战功啊! 他们不待赵信下令,跨马扬鞭向着行军司骑兵队逃走的方向疾追而去。 “穷寇莫追!” 赵信心头大急,他一共就只有这么多骑兵,将来还准备大用,怎么可能就这样让他们彻底覆灭于马匪之手? 可是,这些保乡团骑兵都是家族私兵出身,各个骄横惯了,哪里会听从他的命令,能跟着他一直走到现在,已经是给赵知府很大面子了。 看着保乡团骑兵耀武扬威地去追他们的猎物,赵信哀莫大于心死地轻轻说道:“完了,他们回不来了!” 第119章 实在人 事实上,情况也正如赵信所预料的那样,贺尔汉在树林边缘将保乡团骑兵团团围住,用伤亡过半的代价,终于将这支骑兵彻底磨除! 当郭绍见到贺尔汉带着骑兵队退回来的惨状后,忍不住心中大恸。 这些骑兵大部分可都是他当初的老兄弟,自己的事业还没开始起步,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可他又不可能指责贺尔汉什么,毕竟贺尔汉做的非常对,不把那支保乡团骑兵消灭掉,对行军司的威胁就太大了! “老贺,不管怎样,你能回来就好!”郭绍拉着贺尔汉的手,动情地道。 “老贺愧对都尉的嘱托,将三分之一的弟兄都留在了战场上!请都尉责罚!” 贺尔汉声泪俱下,他对这支骑兵队的感情,丝毫不比郭绍弱,甚至还更强烈,他也是凭着超强的意志力,才坚持磨掉那支保乡团骑兵队的。 “你没错,你做得很对!我不仅不责罚你,我还要奖励你! 虽然骑兵队伤亡过半,但毕竟全歼了对咱们威胁最大的保乡团骑兵,有功无过!” 郭绍忍着心中的悲痛,强行将贺尔汉拉起来,想向他询问关于赵信的消息。 “此人乃是一个劲敌!”贺尔汉首先说道,“我带着骑兵队在外围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而且此人异常谨慎,每天行军不过20里,绝对保持着保乡团的巅峰战力。 他还派出大批人手充当斥候,想要不动声色地偷袭,根本就不可能!” 郭绍心头阴云密布,遇到如此一个对手,人数还比自己多一倍,这仗应该怎么打? “薛先生,你怎么看?” 薛仪自刚才贺尔汉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思索这个问题,他自诩行军司的智囊,怎么可能在此刻没有自己的看法呢? “正如都尉先前所说,保乡团是七拼八凑而成,如果没有一个强力的统帅,即便有战力,恐怕也不多!” 贺尔汉在一旁不想听废话,他骑兵队的损失太大,如果不能尽快报仇雪恨,他担心士气会陷入低迷状态。 所以,他抢先郭绍一步说道:“可现在有那个赵信镇着,咱们如果想轻轻松松获胜,根本不可能! 你还是想想别的法子,最好是尽快解决掉这个人,哪怕将他调走也行。” “老贺,你先别急,薛先生又不是官府的人,哪能说把他调走就能调走的,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郭绍现在还不想把大家的关系搞僵,只盼望着他们能通力协作,共同帮助行军司度过难关。 薛仪对刚才贺尔汉说的话,感到非常不舒服,但他也知道贺尔汉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单纯着急而已,所以也不想跟他计较。 “都尉,赵信是个厉害的角色,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还是赵梦廉强行塞进保乡团的。 想必在短时间内,他的威信一定不会太高,那些大族子弟更不会老老实实听从他的命令,这便是咱们的机会!” 郭绍点头道:“先生说的对,确实如此!” “只要咱们在最近一段时间内,使赵信无法取得战果,甚至直接折了他的锐气,这样他就不可能在保乡团中树立威信。 一个没有威信的将领,他对保乡团的控制又能有多少呢?” 郭绍若有所思,贺尔汉在旁边问道:“那怎么才能挫了他的锐气呢?” 郭绍也抬头看向薛仪,只见他面露微笑,仿佛已经胸有成竹一般。 “这还是得麻烦贺统领,赵信不是派出大量人手去探路吗? 咱们就从这里下手,用骑兵队不断剪除这些探子,先让他成为一个又聋又瞎的无知统帅!” 贺尔汉兴奋道:“这主意不错,虽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顺手为骑兵队报一下仇还是可以的!” 薛仪也知道这个法子只能作为辅助,不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破敌之策来,恐怕贺尔汉不会轻易放过他。 “贺都头,你看你,又急,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嘛! 咱们行军司的战士虽然还算不得精锐,但对比保乡团的那些流民,还是有几分战斗力的。 他们的优势是人多,但只能抱在一起,咱们却可以分兵各攻一地,引赵信将兵力分散,然后就可以各个击破了!” 贺尔汉自忖这确实是个法子,可是却不一定保险。 “你怎么能保证赵信一定会分兵?” 薛仪只是摇摇头,却没作声, 这时郭绍却笑了,他对贺尔汉解释道: “贺大哥,你别忘了,保乡团除了底层兵丁是流民外,它的骨干和军官可都是各大家族的人,这些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家被咱们攻陷?” 贺尔汉恍然,“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分兵去打那些淮州城外的大户,逼迫保乡团不得不回去支援?” “正是如此!只要咱们行动迅速,不被赵信围起来,他就只能随着咱们的节奏走,只要他那边一分兵,咱们就不用再怕了。” 贺尔汉向薛仪深施一礼,心悦诚服道:“薛先生,你不愧有智者之称,刚才是我唐突了!” 薛仪眼中掠过一丝得意之色,轻轻回了一句。 “哪里哪里,我也只有这些小门道了,比不得贺都头沙场浴血奋战,威风凛凛!” 贺尔汉身体僵住,尴尬地看向郭绍。 经过刚才薛仪的陈述,郭绍这时心中已经有了底,此时见二人互相较劲,心中乐不可支。 没有一个上位者,能容忍手下铁板一块! “先生,你们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何必为难自家兄弟呢? 老贺,我其实早就想跟你说了,先生是咱们行军司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后切勿再开这种玩笑!” 贺尔汉乖巧低头道:“都尉教训的是,这次是我过于急躁,胡言乱语了,薛先生别见怪!” 薛仪见郭绍亲自为贺尔汉说情,知道不能再下贺尔汉的面子,于是脸上堆起灿烂的微笑,伸手扶起贺尔汉道: “贺尔汉不必客气,咱们都是都尉的下属,以后还是需要勠力同心,共同为都尉的大业添砖加瓦才好!” 贺尔汉被薛仪连削带打,心中暗恨此人阴险,刻意在都尉面前给自己难堪! 他怎么也没想到,往常看起来挺温润的一个人,一旦发起火来,竟也这么难以对付。 郭绍见他强忍怒意,对着薛仪伏低做小,心中波澜不惊。 他早就知道,薛仪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若肯被人轻易拿捏,怎么还会跟着自己表兄,跑到山匪大寨来找前途? 老贺这个人,看来还是能充分信任的。 他其实是个实在人啊! 第120章 分兵 淮州,马营,保乡团临时驻地。 日已近午,这里却还是一片喧嚣。 马营距离许集不过将近30里路程,只要一次强行军,一日就能抵达。 可就是这一日的距离,赵信怎么也没想到会弄成现在这样! 他坐在军帐内的主位上,面色不善地盯着下面一群将官争吵不休。 自前天见识了行军司骑兵队的果决与狠辣后,他便知道这群马匪不是一般的贼寇。 这些人为了打击保乡团的机动能力,他们竟然用伤亡近半的代价,直接将自己的骑兵全部除去,连一匹战马都没给自己留下。 这其中代表的坚决和凶戾,他只要一想到,就立刻感觉头皮发麻。 而之后的发生的事情,更是让自己措手不及。 先是自己派出去的大批探子,整队整队的消失不见,接着又传来附近地主豪绅被攻击的消息,怎一个愁字了得! 偏偏帐内的这些军将,十分惹人厌烦。 这些人仗着自己是保乡团的元老,身后更有很深的背景可以依靠,从来不将自己的命令放在眼里。 之前那支骑兵队就是明证,明明自己已经下达不要追击的命令,可他们却置若罔闻,自顾自追了下去。 结果可好,全军覆没不说,还连带着自己带的这3000步卒进退失据,左右为难。 这都在马营快停留两天了,帐内依旧还是为是否尽快与马匪主力接战争吵不休! 赵信知道他们的心思,想最大限度的减少自家的伤亡。 可他们有没有想过,那帮叫行军司的马匪,会按照他们的指挥棒行事吗? 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最终还是忍不住将怒火爆发出来。 “咚!” 赵信一拍身前案几,长身站起。 “全都给我住口!” 帐内忽然寂静,所有军将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上首。 只见赵信脸色铁青,双眼正凶狠地望向他们。 这些人心中确实不拿赵信当回事,不过是知府大人身旁的一介奴仆,有什么资格让大家俯首帖耳? 好歹是名义上的保乡团团正,怎么这点儿气度和耐心都没有,没看到大家都在为战事费心劳力吗? “不知团正有何破敌良策,我等洗耳恭听!”一个将官阴阳怪气道。 赵信不想计较这人说话的语气,只是想尽快打败马匪,完成三公子的嘱托。 他见帐内一时之间不会再有争吵了,轻咳一声说道: “诸位,大家都是为了剿匪而来,早日平息这里的事端,到时候大家各归各家,继续你们的逍遥日子,岂不更好,何必再此做无意义的争吵?” “哼!谁不知道这个理儿,可怎么剿匪,大家总要先拿出一个可行的策略出来吧?否则,岂不是要一直待在这里,寸步难行?” “项大哥说的对,不先拿出一个详尽的方案出来,怎么对得起各位家主对咱们保乡团的赞助呢?” “对,一定要先拿出方案,才能顺利剿匪!” …… 赵信感觉帐内又要乱起来,赶紧开口道:“诸位指挥说的都对,可咱们这样一直争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不如大家听我一言?” “你?你能有什么办法?上次骑兵队就是听了你的命令才出战的,结果呢?全军覆没!” 赵信被他这句话气得恨不得破口大骂。 自己是命令骑兵队出战了,可并没有命令他们追击,这些人罔顾事实,想将导致骑兵覆灭的罪责扣到自己头上,其心可诛! 但他深知此时并不是翻脸的时候,只得厚着脸皮,陪着笑脸道:“事已至此,咱们再争论下去也是徒劳,不如直接进兵如何?” “说的轻巧!”还是那个项家人开口反对道:“那些马匪现如今已经分兵各处,咱们怎么进兵?向何处进兵?” 赵信轻舒一口气,笑道:“虽然他们分兵了,但小关口可跑不了,咱们只需挥兵向东,直抵小关口,将他们这个根本之地彻底毁灭,这帮马匪也就只能成为落叶漂萍,再也不足为虑!” “此计断不可行!马匪本来就是贼寇之流,正是有了小关口,才让他们固定在此。 如果彻底捣毁了他们的巢穴,嘿嘿,恐怕淮州各家都有可能成为他们下一个目标! 这个后果,不知团正大人是否想过?” 赵信当然想过,只不过他的关注点从来都不在于此,只要将行军司消灭干净,谁管你淮州最后还剩下多少世家? 剩下的越少,对三公子就越有利! “项指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想尽快剿灭这帮乱匪吗?” 项姓指挥斜眼瞥过,嘴角微扬,不屑道:“难说!” 赵信胸中怒火翻腾,再也压制不住,冲着帐外大喝一声。 “来人!” 一群兵丁马上涌进帐来。 帐内众将顿时警惕,眼神尽皆开始不善起来。 赵信感受到这种无声的抗议,虽然心中更加不悦,但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沉默良久后,无奈挥手让兵士们退下。 这个时候,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切不可意气用事! 他心中暗暗告诫自己。 “既然大家都各持己见,那就不如分兵吧!” 一个张姓指挥见帐内气氛缓和下来,又提出了一个让赵信更加难以接受的建议。 “不能分兵!分兵必败!”赵信立刻反对。 张姓指挥被他这句话直接噎住,刚刚转好的脸色瞬间消失。 他冷冷盯着赵信,面无表情道:“团正大人好威风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该怎么办?” 赵信一阵语塞,自己想进兵,他们不肯,他们想分兵,自己担心会被马匪各个击破,当然也不能同意。 事情僵在这里,谁都难以说服谁! 帐内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就在众人互相较劲之时,忽听帐外传来一声长长的传讯声。 “报——” 接着,一个背后插着三面小旗的士兵疾步进帐。 “禀团正,后方探手回来了!” 赵信强压心中焦虑,缓声问道:“什么消息?” “据报,咱们左侧的宋湾被马匪劫了,整个宋家满族被灭!” “这么快?”赵信惊叫出声。 帐内众将更是哗然一片,刚才那个张姓指挥尤其心急。 因为,宋湾再往西,紧挨着可就是他们张家的祖地张家镇,这要是还不分兵回援的话,万一…… 他不敢想下去,直接出列对赵信厉声质问:“敢问团正大人,到底回不回援?” 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赵信还不同意回援,他就自己领着自己的一营兵士直接回去,再也不听赵信的命令了! 赵信鼻息渐促,最后无奈道:“分兵两路,一路回援张家镇,一路跟我一起进兵小关口!” 第121章 设伏 宋湾,宋家家宅。 郭绍没有进院,他的目光扫过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的宋家祠堂,眼神复杂。 虽然在此前谋划的时候,就知道这里定然被毁,可真正站在这片废墟之上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黯然伤神。 他并不想做一个嗜杀的人,可形势却一步步推着他朝此迈进。 可是如果不直接消灭一个家族,不让保乡团的那些家族子弟感受到绝对威胁,他们又怎么会乖乖听话,随着自己的想法来呢? 郭绍这次跟着贺尔汉的骑兵队一起行动,主力却是靠着冯效忠的第三都,才在一个时辰之内拿下这里的。 在这次战斗中,韩铁牛身先士卒,从宋家的决绝抵抗中率先突阵,凭着一己之力,将宋家私兵的抵抗意志彻底瓦解。 “真是一条好汉啊!可惜就是脑子不太好使,连个骑马都学不会!” 这是贺尔汉亲眼见到韩铁牛突阵时发出的感慨。 他在第三都挑兵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个雄壮无比的少年,好说歹说才让冯效忠同意,让他去骑兵队试试身手。 结果却让贺尔汉气得直跺脚,在平地上如此威猛的一个先锋之才,在战马上竟然笨拙无比,关键是教得再好还是学不会! 贺尔汉最后只得遗憾的“退货”,还引得冯效忠一阵嬉笑。 没想到,今天韩铁牛竟然大放异彩,从一众新兵中很快脱颖而出,直接被郭绍强行调到自己身边,任命为亲卫侍从。 “都尉,他一个蛮汉,能做什么侍从官,不若还回到我那里,跟着我冲锋陷阵的好!” 冯效忠舔着脸,笑嘻嘻地对郭绍请求。 郭绍一边在宋家门口点上三炷香,一边头也不回道:“他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 冯效忠学着郭绍的样子,在宋家门口低头致哀。 他不明白郭绍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好再提这茬儿。 更让他不解的就是,明明宋家是一个家声已经烂大街的小家族,为何都尉还要如此祭奠? 莫非宋家与都尉有亲? “不要瞎想!我祭奠他们跟宋家人没有关系,只是单纯敬畏生命而已!” “敬畏生命?” 郭绍抬头看向那面几乎认不出来的牌匾,幽幽道: “我们能来到这个世上,其实是无数先辈努力的结果,现在咱们因为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将他们的毕生心血彻底铲除,难道不应该好好道个歉?” “虚伪!”冯效忠心中暗暗想道。 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也知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的道理。 他非常不理解郭绍所说的,敬畏生命什么的,只觉得都尉太矫情! 既要屠杀人家满门,又要人家对他感恩戴德。 不过,他也就是心中不屑,并不敢在郭绍面前表露出来。 “走吧,咱们该去那个地方,好好布置一番了!其他几个都,恐怕已经到了地方!” 郭绍翻身上马,冯效忠紧随其后,二人离开宋家家宅,贺尔汉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都尉,刚刚薛先生传来急报,说赵信果然分兵两路,一路向东进兵,一路直奔这里而来!” 郭绍面容平静,一面拉扯缰绳,一面看向骑兵队剩余的将士,逐渐将刚才在宋家的复杂情绪甩开。 看着面前这些自己最亲的兵士,他的内心更加坚硬,也必须更加凶狠。 行军司百余骑兵,如今除去一些还在养伤的兵丁,剩余的都在这里了。 “还剩71名战士!” 他的心中再次念叨这个数字,仿佛想记住这些熟悉的面孔。 “走,去张家镇,这次一定要为弟兄们报此大仇!” 话音一落,他便跃马挥鞭,带头向西奔去。 贺尔汉一声令下,带领骑兵队匆忙跟上。 只留下冯效忠骑着一匹黑马,带领着他的第三都,慢吞吞步行向前。 “都是些不省心的货,不知道老子的人全是步兵吗?” 张家镇以东七八里的地方,有一处明显高出其他地段的陡坡,旁边还有一片较大的树林。 如今气温寒冷,树木枯竭,林子里寂静无声,从外面向内看去,竟然有了一种幽深之感,使人不敢在此多做停留。 “是这里吗?” 郭绍等人冲上陡坡,望着下面一条直通张家镇的道路,向刚刚从林中跑出来的薛仪问道。 “就是这里!”薛仪点头道。 “此处虽然不算险地,但保乡团的人肯定要走这条路去张家镇,咱们只需在此以逸待劳,就能将这支兵马全数击溃!” 郭绍向旁边那片林子张望两眼,心中有些担忧道。 “林子是不是小了一点,能不能将弟兄们藏严实?别到时候被人家一眼看穿,那就麻烦了!” “这个无妨,我已经命人在里面挖了不少藏坑,只要不是大批兵马进林中仔细搜索,便不会露出破绽。” “那就好,弟兄们已经都到了?” “就剩第三都的弟兄了,不过他们应该赶得及,咱们的猎物现在距此地还有半天路程!” 郭绍哂笑道:“这帮人没有经过几分正规训练,有现在这个速度,已经很快了!” 薛仪点头认可,他从定策之日起,用了大半天的工夫就来到了这里。 许集可是在马营向东30余里的地方,过来的时候,还要绕过保乡团大营,结果速度仍然胜过保乡团的这支援兵,可见行军司这段时间的训练,也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贺大哥,派个兄弟去看看冯效忠到哪儿了?别饭菜都已经上桌了,他那边还在提桶找筷子!” “是!”贺尔汉随手指了一个士兵,低头吩咐两声,那人便骑马返回而去。 “咱们也准备准备吧!虽然林中已有布置,但咱们和冯三儿他们,还是在藏在这段陡坡后面的好,免得到时候大家和战马挤在一块,在林中不好冲出!” 薛仪回头看看陡坡另一面,那里是一处已经枯黄的芦苇荡。 “都尉,这里是不是有些冒险,万一那些家伙瞧出破绽,在这里扔上一把火……” “就凭这帮大族子弟,他们如果真有这份细心的话,也不会分兵来援了! 更何况,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咱们两处藏身,互相也能有个照应,如果事有不测,不至被人家一网打尽!” 薛仪见郭绍面露坚定,想了想也认可了他的看法,便不再作声了。 远处,保乡团回援的队伍,正在风尘仆仆的往这边赶。 谁能料到,等待他们的,不是心心念念的美酒佳肴,而是深藏在这里的全体行军司伏兵呢? 第122章 伏击 冬月中旬将近傍晚的时候,广袤的田野上总是会涌起阵阵白雾,经寒风一吹,如同轻纱般飘向远方。 项飞虎手里提着一杆镔铁长枪,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望着夕阳下逐渐飘远的“轻纱”,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伤感。 他其实不是项家嫡系出身,虽然还未出五服,但已经算项家比较偏远一些的亲属了。 记得小的时候,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形里,在门前等待着双亲从田野归来。 一转眼,他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而双亲也因为在田里长期劳作,积劳成疾,在前几年也相继离世。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亲热地叫他一声“小虎”,他也很久没有在自家门口翘首等待了。 这两三年里,他凭着一股机灵劲儿,硬是重新入了项家老太爷的法眼,给了他不少美差。 原本他还想找机会,将二老的墓地重新修整一下,结果还没有等他抽出空闲,老太爷又给了他一个新差事。 那就是来这个劳什子保乡团当一个小小的指挥。 他心中明白,老太爷这就是想找一个可靠的人,为他们项家守护好自家的子弟。 保乡团虽然大部分都是流民,死不足惜,但其中还有一大批骨干,都是由各个家族共同抽调过来的。 老太爷的原话是,“匪可以不剿,但项家的人,必须一个不少的给我带回来!” 想必其他家族的领头人,都或明或暗地收到家里掌权人的叮嘱吧,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在赵信的军帐里,与自己的意图不谋而合! 大家都不是什么傻子,都知道保乡团不能分兵的道理,可最后还是不约而同选择了这条注定危险的路。 原因是什么,想必赵信也是心知肚明的。 谁不想尽快剿灭小关口的马匪,但这个出兵的时机不对。 如果等保乡团多训练两三个月,他敢保证,就算赵信不主张进兵,他们也会叫嚷着冲向小关口。 现在保乡团一共就这么多人,还没有经过训练,与马匪打硬仗的话,不一定能够赢得了,这是所有家族掌权人最担心的事情。 一旦打了败仗,整个淮州都将陷入无兵可用的境地,到时候就只能任那些马匪予取予夺了。 还不如先保存实力,这样在以后跟马匪交涉过程中,也能多一点谈判的砝码。 再说,各大家族的背后总有朝廷撑腰,马匪也早晚会被朝廷兵马剿灭,忍一时之辱,换将来依旧富贵,这个买卖可以做! “哼!赵信,别以为自己很聪明!你的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项飞虎心中冷笑。 “张兄弟,现在距离你们家祖地还有多远?我看弟兄们好像已经很累了!” “项大哥,已经快到了,只要过了前面那个坡,再走个四五里就是张家镇。” 项飞虎抬头看看天边的夕阳,有些担忧天黑之前到底能不能抵达目的地。 “你通知各个指挥,让大家加快速度,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张家镇!” “是!”张姓男子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后面就传来一阵骚动和抱怨声。 项飞虎只做没有听见,骑着马向前奔跑。 自从保乡团的骑兵队被马匪连根铲除后,各营指挥的战马就成了赵信眼里的宝贝。 他想再重新组建一个骑兵队,这样在应付马匪的时候,不至于显得太被动。 可大家没有一个愿意的,他们也要为自己打算,毕竟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自己身边有一匹马在,那就相当于多增加了几分逃跑的几率。 这种关乎各个指挥小命的事情,谁会愿意拱手让人? 眼看着来到了刚才张兄弟所说的陡坡之下,项飞虎心中猛地一跳。 只见前方大路的一侧,确实有一个相对高耸的土坡,旁边还有片幽暗阴森的树林。 这个布局,若是有图谋不轨之徒藏身其间,在大军行进之时突然发难,怎么看都够自己喝一壶的了。 “来人,去前方土坡上看看,如有异常,速速回来禀报!”项飞虎警惕道。 此时天空已经开始变暗,幽深的树林中仿佛藏着猛兽一般。 一个小兵先跑进树林查看一番,然后又爬上土坡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异常的情况。 唯一引起他的注意的就是,那片土坡背后竟有一片芦苇地,此时正在晚风中左右摇曳。 当他的目光越过芦苇,只见一条悠长的小河正在黄昏的残阳中,静静流淌。 只是他没有留意到,在芦苇荡里,一群身披稻草的人,正在十分吃力地压制着战马,不让它们起身。 这些战马一个个口中都塞满稻草,眼睛里也透着难受。 骑兵队的战士们尽力安抚着它们,保证这次任务不出岔子。 “禀将军,坡上坡下都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土坡后面只有一条小河流过。”小兵匆忙回来禀告说。 项飞虎心中稍安,他再次看看远处快要落下的夕阳,冲着队伍大喊道: “弟兄们,快速通过这片坡地,等大家到了张家镇,我给大家弄几头猪来!” 说完,他手中马鞭响起,率先向着土坡冲去。 保乡团的士兵们心中再次咒骂起来,这个王八蛋,仗着屁股底下有匹马,只以为大家跟他一样轻松,哪里知道步行的苦! 不过谁让人家是上官呢,既然端了人家的碗,就要受到人家的管! 众多士兵们无奈,只得再次提升奔跑的速度,拼命追上项飞虎的脚步。 当保乡团行至一半时,突然听到树林中一声大喝,紧接着便见无数行军司战士从其间冲了出来,一下便将保乡团的队伍拦腰斩断。 只见一人手持大刀,疯魔般杀向一个保乡团的军官,举手间那个军官已经人头落地。 众多保乡团士兵一片哗然,急忙向旁边退避。 那人仰天大吼一声,再次提刀向前迈进,如同虎入羊群一样,将不少正在抵抗的保乡团小兵砍翻在地。 行军司战士见他如此神勇无敌,顿时士气更震,在混乱的队伍里,来回冲杀,将保乡团的战阵搅得天翻地覆。 项飞虎在队伍最前头,听到后方发出的声音后,赶紧勒紧缰绳,转头向后看去。 只见后方队伍已经乱成一团,树林中还有很多身穿红色战袍的士兵,正手举大刀向外冲杀。 项飞虎有些懵了,“这是,被伏击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刚刚自己经过的土坡上,又有一群士兵露出头来。 这一下,是冲着保乡团队伍的前半部分来到。 这些人虽然没有树林中冲出的人多,但却有不少高手。 一个身材高壮的少年,手持一把短柄长刀,竟直接越过人群,从土坡的顶部跳了下来。 只见他刚刚落地,不等保乡团的兄弟闪开,就一个翻滚撞到两三个人,手中刀光闪过,他周围的人俱都倒地不起。 除他之外,还有两个人也是勇猛无敌,一个面色黑瘦,一个狡猾机灵,身法灵活。 但凡是他们杀入的地方,顷刻间就会清理出一片空地出来。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有一个身披黑甲,手持硬弓的青年,此时正站在土坡上,不断射出长箭。 诡异的是,此人的箭法极其高明,每一箭都轻巧避过行军司的士兵,将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保乡团军官,一个接着一个射倒在地。 项飞虎倒吸一口凉气,暗忖: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帮狠人?人数众多不说,还个个身怀绝技! 事已不可为,得赶紧走! 项飞虎当机立断,再也不看自己下属一眼,调转马头,就向前方奔去。 第123章 狠毒 郭绍早就注意到项飞虎的身影,此时见他只顾自己逃走,对自己的手下弃若敝履,嘴角不由向下撇了撇。 又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 不过,郭绍却没管他,任他向前逃去。 项飞虎一路快马急奔,等远远听不到战场上的声音了,这才放慢马速,擦拭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看来,这次是躲过了一劫! 都怪赵信!说什么盘踞在小关口的,乃是一帮马匪。 这是一帮马匪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自己带回来的保乡团弟兄,少说也有1200人,只片刻间就呈现出败相。 虽说对面占着伏击的便宜,但战斗力的差距之大,也很明显的体现了出来。 tm的,之前怎么没有想到仔细去查看一番呢? 还有那个派出去的小兵,定然也是个废物,树林里藏了那么多人,他竟然没看出来! 不过,败了就是败了,再后悔也是没用的。 项飞虎自认是个乐观的人,现在他想的是,回去该怎么跟老太爷交代。 只是还没等他想好,就见前面突然出现了十余骑,已经挡在他准备逃走的大道上了。 贺尔汉原本想参与土坡那边的战斗的,但是郭绍告诉他说,让他带领骑兵队,拦在前方去张家镇的路上。 一旦发现有逃跑的保乡团士兵,能拦下来的,尽量拦下来。 贺尔汉一想也是,自己麾下都是骑兵,在乱战中恐怕起到的作用不大,还不如发挥骑兵的优势,为弟兄们掠阵来的方便。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这里竟然遇到了项飞虎。 看他一身盔甲穿戴都极为不凡,定然在保乡团内担任要职。 这还是一条大鱼! 贺尔汉指挥众人聚拢上去,将还在懵逼状态的项飞虎包围起来。 项飞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竟在这里再次陷入了包围圈。 “别杀我,我是保乡团左营校尉项飞虎,我……我对你们有用!” …… 等贺尔汉带着项飞虎,以及其他一些运气不好的漏网之鱼,一同出现在郭绍面前时,土坡这边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本来就陷入了行军司的伏击,自身战力也不行,又亲眼见到自家校尉弃众而逃,保乡团的士气瞬间一落千丈,很快就被行军司控制起来。 见贺尔汉将那个保乡团的头领带了回来,郭绍一点都没有感到惊讶。 这人逃命还要穿戴齐整,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贺尔汉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怎么样?弟兄们伤亡不大吧!”贺尔汉来到郭绍身边,看着已经渐渐安静下去的战场,郑重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看刚才的情形,应该是不大!” 郭绍坐在一截已经枯死的老树桩上,活动了下右手,刚才拉弓太急,手腕有些僵硬了。 “这是谁?是保乡团的哪一位?”郭绍看了看项飞虎,转头向贺尔汉问道。 “他说他叫项飞虎,是保乡团左营校尉,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还说他对咱们有用!” “项?”郭绍若有所思,他看着项飞虎问道:“你是项家的人?” 项飞虎此时被贺尔汉他们用绳子五花大绑着,表情难受地道:“是,我是项家人,不过不是嫡系!” “你说对我们有用?有什么用?” 项飞虎一听这话,顿时精神一振,迅速答道:“我看你们战力不错,如果愿意接受招安的话,我可以为你们牵线搭桥!” 郭绍仿若没听见,继续问道:“你们团正赵信现在何处?” 项飞虎一愣,没想到郭绍竟然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问起了赵信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家伙。 “他应该去了小关口!”项飞虎答道。 贺尔汉一听此言,顿时坐不住了,他立刻跳起来问道:“他怎么会去小关口呢?要去也是应该去许集啊!” “赵信这人说,你们的老巢在小关口,只要将你们的老巢捣毁了,你们就没了根基,从此就算再能打,也不会慢慢壮大了!” 郭绍暗自点头,这个赵信看得还算比较清楚的。 贺尔汉又问:“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你估计以他的速度,现在应该走到哪里了?” 项飞虎挣了挣绳子,然后叫嚷道:“你先给我解开,这样我觉得太难受了!” 贺尔汉看了一眼郭绍,郭绍却没有任何表示,贺尔汉立刻懂了。 他一脚将项飞虎踢倒,大骂道: “你个脑子有包的货,都成老子俘虏了,还敢给我吆五喝六的,老子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惹恼了老子,老子弄死你!” 项飞虎最近几年过的还算安逸,已经好久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了,此时见贺尔汉翻脸,哪里还敢再充好汉。 “别!别打!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快点!再磨磨唧唧的,老子一刀削了你!” “赵信此时应该已经过了许集,只需一天,肯定就能抵达小关口!”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今天议事的时候商定的,他带一部分人去小关口,我带一部分人回援张家镇。 他这个人本来就性急,原来之所以走的慢,一来是因为担心你们偷袭,二来就是因为我们几个家族的人拖延。 现在他摆脱了我们的限制,哪里还会再多停留,肯定全力向小关口去了!” 贺尔汉感觉他说的还算实在,就把目光看向郭绍。 郭绍听完这番话,倒是没有太过出乎意料。 他知道,但凡保乡团有一个明白人,定然会看出小关口对行军司的重要性。 赵信能放弃许集,直奔小关口,显然是个有点道行的。 这样的人,一般很难对付! 但现在这里是淮州,他已经把淮州所有能战的兵丁都带走了,那淮州城里还剩下什么? “贺大哥,咱们时间有限,立刻集合队伍,将所有俘虏全部坑杀,咱们今夜就要连夜行军,明日一早务必赶到淮州城下!” “啊!” “啊!” 贺尔汉与项飞虎同时大惊失色。 贺尔汉劝阻道:“都尉,这是不是太严酷了!将近1000多号人呢,咱们……咱们做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有伤天和?” “有伤天和?那你告诉我,如果不这么做,咱们怎样才能一夜之间到达淮州城下? 你别忘了,咱们现在只有干粮,没有后勤补给,如果不杀了他们,那什么去养这些人?难不成将他们都放了?” “这……”贺尔汉语塞。 他以前不是没杀过人,只是从来没有一次性杀这么多人,心中实在是有些不忍。 郭绍苦口婆心道:“贺大哥,我知道你的感受,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不这么做的话,咱们根本就不可能甩开包袱,尽快到达淮州城。 即便这样,我也担心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一旦咱们攻城的消息,没有在一天之内被赵信得知,被他攻入小关口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袁先生他们虽然能撤走,但咱们的制造坊一时半会儿可撤不走,若赵信带人找到了工坊,咱们这么多天的心血就白流了。” 贺尔汉还是犹豫不决,正当郭绍还想再劝时,旁边倒在地上的项飞虎开口道: “如果你们实在没有办法的话,我这儿有个主意。” 郭绍冷冷看了他一眼,项飞虎后背汗毛立刻炸起。 他刚才还不觉得,只认为郭绍是一个有点本事的小年轻。 谁能想到,这个青年人心肠竟然如此狠毒,竟然想直接将已经投降的保乡团士兵尽皆坑杀! 第124章 投诚 “你们的主意,我刚才都已经听清楚了。 你们是想通过急攻淮州城的方式,逼迫赵信回援,这才准备连夜行军的,对吧? 之所以要临时坑杀降兵,也是因为担心他们在你们走后突然反水,可对?” 项飞虎言辞清晰,一举叫破郭绍意图。 郭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项飞虎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液,再次扭了扭身子。 郭绍立刻会意道:“给他解开绳子,再给他喝口水压压惊!” 一旁的贺尔汉手臂轻轻挥动,让手下兄弟去取水壶,自己亲自为项飞虎解开绳索。 项飞虎轻微活动活动手腕,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向郭绍。 “我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你就是行军司郭绍郭都尉吧!” 郭绍不动声色地答道:“是我!” “早就听闻郭都尉年纪虽轻,但才智无双,一把火烧得刘象先哭爹喊娘,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郭绍没搭理他的恭维,脸色平静道:“你还是先说说,你有什么主意让我们放心去攻打淮州吧!” 项飞虎暗骂无趣,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得听命回答。 “你们之所以想杀掉俘虏,无非是担心,我们这些投降之人,会在你们攻城之际在背后给你们捅刀子。” 他的话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一下,待见郭绍脸上还是没有半点变化,这才重新小心翼翼起来。 “郭都尉太过小心了,我们这些人既然选择投降,就不会再反叛。” 这话别说郭绍不信,就是他身旁的贺尔汉都是冷笑连连。 反不反叛,不是嘴上说的,而是实际做的。 嘴上说的再好听,也不如让这些人彻底丧失反叛能力来的实在。 项飞虎也知道自己这话糊弄不过去,于是便接着说道: “保乡团大部分人都是流民出身,而且几乎都没有经过什么正规的考验,只要你们能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定然会给你们卖命。 而我们这些家族子弟,刚才我看了下,有很多都已经被都尉一一射杀了,也不用担心我们煽动底层士兵趁机作乱。 如果你们在临走之前,再把他们的兵器收缴上来……” 他刚说到这里,突然注意到众多火把照耀下,成堆的兵器已经被放置在不远处,口中不由咳嗽了两声。 “咳咳……既然郭都尉已经收缴了保乡团的兵器,那还担心什么呢? 只需留下部分人手将我等看押起来,你们就能大胆去攻打淮州城了!” 郭绍与贺尔汉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同时望向距此不远的张家镇。 行军司这次本就是突袭,临行前压根没带多少粮食,若想要让保乡团的这批俘虏听话,正如项飞虎所说,需要让他们吃上饭才行。 行军司现在没粮食,可附近不远处的张家镇却有! 郭绍回头看向项飞虎,只见他眼神闪烁,面露恳切之色,心中不由一动。 “项兄弟,如果我不仅不杀你,还让你重新统领你的这支队伍,你会背叛我吗?” 项飞虎心中想道:“那谁说的准?这就要看你们能不能在短时间内,一举击败赵信了!” 不过他虽然心中这样想,但口上却立刻回应道: “绝对不会!项某本是败军之将,能得到一线生机,就已经是都尉恩典的结果,怎么会自掘坟墓呢?” 郭绍本就只是试探而已,并没指望能诈出点什么,见项飞虎回答得天衣无缝,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他也不想做屠夫,如果真的一下坑杀这么多俘虏,以后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被人说起时,自己脸上也无光。 另外还要担心以后再也没人肯投降行军司了! “既然如此,项兄弟,我就任命你为俘虏营主官,在我们离去之后镇守张家镇!” 项飞虎目光瞬间热切,正要向郭绍表露感激,却又听到郭绍继续道: “不过你的手下将领,很多都已经被我们杀了,仅凭你自己恐怕难以再节制这些俘虏。 不如这样,我派一些人担任你们的骨干,和你一起负责维持俘虏营的秩序,你看如何?” 他的话说完,也不等项飞虎答复,立刻高喊一声:“郝前程!” 正在一旁忙碌的郝前程,回头一看,见到郭绍正在向他招手。 他最近有些得意,贺尔汉被郭绍重新任命为骑兵统领,而他则接替贺尔汉的班,一下成为行军司最具战力的第一都都头,心中别提多高兴了。 此时见郭绍叫他,立刻屁颠屁颠跑到近前,躬身抱拳道:“都尉有何吩咐?” 郭绍见他如此恭顺,脸上也露出笑容,笑着说道: “莫要多礼!叫你过来,是要给你一个任务,找别人我不太放心,你是我一手提拔的,对你的能力,我知之甚深,也相信你一定会不辜负我的嘱托的。” 然后,他详细跟郝前程解释了任务的具体内容,并且又低声叮嘱几句,最后肃然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郝前程虽然对自己不能直接参与攻打淮州城有些遗憾,但也知道自己这次任务的特殊性,于是郑重答道:“都尉放心,第一都一定不辱使命!” “好样的!不愧是我看重的人,这次第一都如果顺利完成任务,你郝前程以后定然能够独当一面!” 贺尔汉看着这一切,知道郭绍这也算变相封官许愿了,只要郝前程这次没出太大的纰漏,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项飞虎站在一旁,脸色微微发苦,郭绍这哪里是让他统领俘虏营,直接就是派人将他彻底架空起来。 贺尔汉注意到他脸上的不自然,适时劝解道: “项兄弟,你也不要有怨言,这次行动对我们行军司事关重大,你毕竟刚刚入伙儿,不要太在意这些细节。 只要你以后没有二心,我想,凭你的能力,很快就能成为行军司响当当的人物!” 项飞虎咧嘴笑了笑,没有作声。 郭绍与诸人议定完毕,马上传令大军起行,目标直指张家镇。 初冬的夜空下,一路火把缓缓向西行进,很快张家镇里喊杀声冲天而起,而后又迅速安静了下来。 第125章 城上城下 郭绍从来不相信什么虎躯一震,别人纳头便拜的鬼话。 在他看来,只要有一丝反客为主的机会,没有几个人是能够经得起诱惑的。 他对项飞虎的投诚,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之所以还让他做俘虏营主官,不过是为了进一步消除俘虏们的反抗情绪罢了。 他已经叮嘱过郝前程,等俘虏们设立好营房,立刻将项飞虎控制起来,只让他在公开场合做一个提线木偶即可,如有异动,格杀勿论! 只要过了这几天,就不用担心他再翻起浪来。 “快!快!快!弟兄们加把劲儿,只要到了淮州城下,咱们这次就大功告成了!” 皎洁的月光下,平坦的地面上,无数火把排成一队,向着淮州城进发。 贺尔汉骑在战马上,不断从队伍的最前头跑到最后面,口中一直在为行军司的弟兄们鼓劲。 如今淮州城是一座空城,郭绍相信,只要大伙儿兵临城下,官府说不准就会开城投降。 郭绍心中明白,赵信的目标是小关口。 赵信也知道,行军司的目标是淮州城。 他们都在抢时间,看谁能先对方一步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为此,赵信期待着项飞虎的偏军,能够为自己攻打小关口,暂时抵挡一段时间。 可他没想到的是,项飞虎此时已经败了。 更令他感到悲观的是,保乡团的长途奔袭能力,比行军司差的太多。 当他还在为手下弟兄叫苦连天,不得不停下休息感到烦躁时,郭绍他们已经连夜向淮州挺进。 本来张家镇到淮州城的距离,就比马营到小关口的距离近,现在一个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另一个却连夜行军,时间上更是错开了很多。 所以,当景耀十五年冬月十六日的清晨,赵信还在急切催促保乡团的兄弟尽快启程时,郭绍他们已经到达淮州城下! 不过行军司虽然已经兵临城下,但战士们的体力也几乎消耗殆尽。 昨日行了一天的路,还在傍晚打了一仗,接着又是一夜急行军,郭绍知道,哪怕铁打的队伍这时也肯定会感到疲累。 更何况是只能勉强称得上半成品的行军司呢? “都尉,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大伙儿能在这个时候抵达淮州城下,真的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战力了!” 贺尔汉与郭绍并肩站在一起,共同望着已经风声鹤唳的城头,口中辩解道。 郭绍一笑,没有反驳。 这个老贺,实在的让人没法在怀疑他。 可他哪里知道,自己以前曾有幸见识过一支信仰坚定无比,意志更金刚难摧的革命队伍。 行军司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不提行军司的弟兄们在城下歇息,只看城里的官府和世家现在作何反应。 当城头值夜的人,发现城下出现行军司的骑兵时,心中已然泛起层层寒意。 等赵梦廉以及易平涛等人站在城头时,行军司的大队人马也同时赶到了城下。 虽然现在行军司还未攻城,但城上的几人却已经感觉末日来临了。 “怎么办?怎么办?你们家里还有兵马吗?有的话,赶紧让他们抄家伙上来守城!” 赵梦廉言语紧迫,左右拉着几个家族掌权人的衣袖道。 易平涛长叹一声,他知道城里这几家几乎已经无兵可派。 就算自己将家里仅剩不多的那些护院家丁,一起聚集过来,恐怕也难以抵挡城下这千余马匪的进攻。 “赵信是怎么打的仗,居然被马匪主力轻易攻到了这里!他简直是无能至极!” 这是一个家族长者的怒骂之声,易平涛听到后,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 这些人从来就是这样,抢功诿过还行,若让他们拿出一些御敌方案出来,那是万万难以办到。 他转头看向赵梦廉,这位年轻的赵家三公子此时面露尴尬之色,正手足无措地解释为什么赵信没能阻住敌人的进攻。 易平涛忍不住摇了摇头,他不怪赵信的无能,只怪自己当初太心急了。 如果当时能再等一等,不那么急着派兵出去剿匪就好了!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避免众人将火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可是赵梦廉此时已经慌了神,无意中见到易平涛的身影,立刻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向他喊道: “易家主,你倒是说句话呀!当初可是你非逼着本官出城剿匪的!” 他这话一出,城上顿时不闹了。 易平涛说服赵梦廉出兵剿匪,他们早就知道。 之所以闹起来,也不过就是发泄一下心中紧张的情绪,并不是真的要拿赵知府撒气。 易家就是淮州城的真正主人,以往各个家族没少被易平涛拿捏,今日被人兵临城下,就看这个易家家主还有什么好说的。 “诸位莫慌!”易平涛不得不走上前,他手扶着墙垛说道。 “你们看,这些贼人虽然比其他小贼人数多,但却毫无攻城器械。 他们能大清早就兵临城下,一定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强行军,体力必然已达极限,这从他们现在的战立状态就能看得出来。 既没有攻城器械,也缺乏士气,只要咱们能够抵挡一两天,想必赵团正一定能够率军返回支援了。” “对!易家主说的极对,还请大家稍安勿躁,咱们只需支撑两日,信叔定会回来支援的!”赵梦廉连忙接口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盯着吧? 万一等这些贼寇缓过劲儿来,再从别的地方弄来一批攻城器械,咱们一样玩儿完!” 有人提出了这个最紧迫,也最为关键的问题。 赵梦廉一时语塞,再次将目光投向易平涛。 易平涛暗骂一声“废物”,然后不慌不忙道:“大家放心,此事易尔!我府上还有些家丁护院什么的,一会儿就让他们上来共同守城。 还要,咱们淮州城如今确实没有兵马了,但百姓却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赵知府一声令下,让他们一同守城,谅他们也不敢有二话!” 众人听后,连连点头,还有人向易平涛恭维道:“易家主果然好见识,好胆气,不愧‘易家双壁’之称!” 易平涛心中厌恶,却还得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在下不过说出了大家都知道的办法而已! 既然现在咱们御敌方略已定,那就麻烦诸位尽快安排人上城守卫吧!嗯,知府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赵梦廉这时已然恢复自己世家子弟做派,他不缓不慢地开口道: “易家主所言甚是!虽说城下贼寇如今还无力攻城,但咱们也不能过于大意。 本官立刻就下达征兵告示,号召全城百姓共同守城,你们也不能闲着,回去后,也要尽快派遣家丁护院上阵守城。 各位,事关咱们大伙儿的身家性命,还请你们别再推三阻四,咱们一起共克时艰才好!” 众人齐声应诺,很快便从城头散去。 易平涛回到家中,立刻命人唤来妻子,吩咐道:“夫人,快些收拾一下,咱们这次大难临头了!” 第126章 渡口 就在郭绍兵临淮州城下之时,保乡团团正赵信,还在为今日到底能不能抵达小关口而担忧。 昨日马营分兵之后,他就强令剩余步卒,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抵达小关口。 可这支队伍实在不堪大用,昨日天色还未擦黑,他们这些就一个个叫嚷着已经累得走不动了,吵着闹着非要停下来好好休息休息再走,把赵信气了一个半死。 好容易歇息了一夜,赵信起了一个大早,心道今日总该可以快点走了吧? 哪知今天还不如昨天呢! 手下的底层士兵倒是还算懂规矩,可那帮家族子弟却彻底放飞了自我,连起床都省了。 当赵信左等右等见不到他们的身影,急得亲自前往他们营房查看时,这才发现这伙人昨晚竟然一夜未睡,只顾着聚众赌钱了。 他们营房里的赌资赌具,到现在都还没有收拾干净! 看着眼前的一切,赵信眼睛都红了,他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将项飞虎调回去,有他在,至少这帮人还不至于太嚣张! 现在倒好,失去了项飞虎的压制,这帮人完全不把自己这个团正放在眼里了。 他被这些人气得浑身颤抖起来,口中喃喃自语。 “好!很好!难怪今天起不来,难怪你们昨日一个个都喊累,原来如此!既然都起不来,那就别起来了!” 赵信大吼一声,吓得营房里的众人全都惊惧起来。 “来人!将这些人全都给我绑在床上!没有我的命令,谁都别想解开!” “是!” 左右保乡团的小兵早就看这帮人不顺眼了,此时听到赵信的命令,不待多时,就取来绳索,将他们一个个绑了起来。 有几个见势不妙的,赶紧跳下床去,不及穿戴整齐,就这么衣衫不整地跑到赵信面前,张口便骂。 “姓赵的,你想做什么?别以为小爷不知道你的底细,你不过赵家豢养的一条狗而已,凭什么对小爷吆五喝六的!” “对!姓赵的,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将军不成? 实话告诉你,大爷叫你一声团正,不过是为了给赵知府一个面子,给汴州赵家一个交代,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 你呀,也就是一介奴婢之流,跟咱们呀,没啥区别!” 赵信没理他们,转头示意一旁兵士,将他们一个挨着一个重新抬上床,然后又用麻绳绑住了他们的双手双脚,这才作罢! 众多家族子弟被绳子固定着,挣脱不得,口中污言秽语地咒骂不停。 赵信看着他们,冷冷说道:“你们最好祈祷我能打一个大胜仗回来,如若不然,你们就一直在这里待着吧!” 他的话说完,再也不想在这个营房待下去,直接带着全部兵士启程上路而去。 没有了这些家族子弟的掣肘,赵信放开手脚,命令保乡团全速前进。 一路急行军之下,没到日落之时,他们已达小关口以西20里的位置。 这里原是小阴河的一个渡口所在,只是此时,河面上却并没有船舶停靠。 “怎么回事?这里的船去哪了?”赵信询问向导。 向导也纳闷不已,他前两天过河的时候,还见到好多船只停靠在这里,今日怎么不见了? 此向导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郭绍去过的那家“留仙居”酒楼的老板。 为了他,郭绍还严厉处决了几个行军司的弟兄。 后来郭绍一时疏忽,处置完石虎等人后,竟将此人轻轻放过,不想他狗改不了吃屎,今日竟主动充当了保乡团的向导。 “我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怎么……” 赵信没想听他的啰嗦,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除了这里,哪里还能尽快过河?” 留仙居老板想了想道:“顺着河岸向西走,距此将近10里的地方,还有一座小桥。” “向西?那不是又要回去了吗?”赵信看看天色,果断摇头。 留仙居老板眼神转动,他凑到赵信身边,低声道:“将军,要不咱们看看这附近的村子里……” 赵信眼睛一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不错,这个主意不错!那你就带着弟兄们去附近的村子多征几条船来吧!” 留仙居老板惊愕,反手指着自己的鼻梁道:“我?” “对!就是你!我手下的弟兄对这里不了解,你是小关口的人,对这里比我们熟悉,由你带着,他们也能顺利不是!” 留仙居老板喜出望外,他心中想道:“乖乖个隆地咚,这等好事终于轮到我身上了!” “多谢将军提携,小的一定把这事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嗯,去吧!”赵信对他笑眯眯道。 等留仙居老板带着几十个小兵,兴冲冲跑进最近一个村庄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换上一张冷厉的面容。 他对从村子里搜出船只不抱期望,很明显,此处渡口的船只消失,定然是被人抢先拖走的结果。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行军司留在小关口的人手,肯定已经发现了他们。 既然渡口的船被他们直接弄走了,那附近村子里的船又岂能幸免! 之所以明知道已经弄不到船,却还派人强行去找,其实是为了探听消息。 此地已经距离小关口很近了,听说这帮马匪对百姓还不错,万一他们联合当地百姓在这里设个陷阱,自己不小心一点的话,岂不是要栽了! 此事不得不防! 只是,还没等他探听到消息,河对岸突然传来一片喊杀声。 他转头看去,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对岸竟然涌过来一片红色的人潮,待到他们来到岸边,赵信才看清楚,这些人居然都打着红色的旗帜,穿着红色的战袍。 一个颇显壮实的汉子正骑着一匹白马,手里拎着一杆大枪,遥指自己这边大喝道:“赵信,你的速度太慢了,老子已经等你多时了!” 赵信望着对岸的人,心中充满了疑问:莫非那帮马匪没走,已经返回小关口了? 要不然,这里这么多穿着红色战袍的人怎么解释? 可如果他们真的已经回来,为什么又将渡口的船只都统统划走呢? 对岸到底是真有实力,还是在虚张声势? 第127章 杜平 赵信其实不知道的是,他率军抵达这里的消息,留守在小关口的田四海,也是刚刚得知没多久。 而正是因为他来势汹汹,为了争取时间,田四海才抢先让人赶紧拖走了渡口的所有船只。 这样虽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暂时阻挡一下保乡团的行军速度,想必还是可以的。 他带领的那些穿着行军司战袍的人,也并不全是战兵,很大一部分都是为行军司服务的工人和百姓。 因为在郭绍和袁向庵秉烛夜谈之后,那位一向深居简出的袁先生,就一改往日的做派。 先是让人不停地做行军司的制式战袍,还加急让工坊弄了一批简单的刀枪出来。 再加上他还时不时聚拢起一些普通百姓,让他们临时参与操练,没几天,一支简单的民兵队伍就此练成。 不要求他们能打能杀,只要穿上战袍,能让敌军误以为他们是行军司战兵就行!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他的这番准备,才刚好在赵信打过来之时,让他见识了一下小关口的做事效率。 “哪来这么多贼寇?他们不会是假的吧?”赵信心中怀疑。 可是如今两家隔河相望,想派人试探一下恐怕也难以做到。 这可怎么办? 眼看着天色将暗,对面也已经开始安营扎寨,自己却连该攻还是该守,都没有能够想清楚,赵信感到一阵头痛。 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能有人过来与他商量一番,哪怕来人是个家族出身的纨绔子弟也行啊! 可是那些人已经被他强行留在营地里,怎么可能还会过来跟他一起商讨对策呢? 他认真估算了一下河对岸的人数,大概有七八百人的样子。 尤其是那个骑马将领身边的战士,看起来很有战力。 如果对岸所有穿红色战袍的人,都是这个水准的话,自己别说攻打小关口,就算是想全军而退,恐怕都有一些麻烦了。 赵信揉了揉太阳穴,脑海中甚至闪现出一丝后悔的念头。 失策了! 来的时候不知道,区区一群马匪,没想到这么难对付! “也罢,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了!” 赵信想到这里,命人找地方扎好营寨,让伙夫也开始埋锅造饭。 小阴河对岸。 田四海骑在马上,不住地叫骂着,希望能多吸引赵信的注意。 因为他知道,他背后只有第四都这一个都的可战兵力,其他的不过都是些花架子而已。 幸好袁先生早有准备,如果真被保乡团过了河,自己还真要带着行军司所有后勤人员迅速退走了。 小关口虽然不重要,但弟兄们的家眷可都在这里,一旦退走,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敢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官军的仁慈上,因为同样的事情,他曾经经历过一次。 “杜兄弟,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过河偷袭?”田四海向身边一个年纪略大的汉子问道。 “一定会!”杜平斩钉截铁道。 “你怎么这么肯定?他们现在可是连船都没有!” “都头,咱们之前也仅仅是将附近的船弄了过来,再远一点的,咱们可没有来得及毁去。 根据咱们了解到的情况,这个赵信不是一般的世家子弟可比,他是有一定的真才实学的。” “那怎么办?”田四海担忧道。 他本是武行出身,想做的也不过是一个比较单纯的武将,让他冲锋陷阵可以,可让他思考一些用兵的诡诈阴谋来,他就力不能及了。 幸好他的第四都里,有一个杜平。 杜平原叫杜扁担,出身不高,却有一身的好武艺,是都尉在刚刚建立行军司的时候,专门派给他的一个什长。 此人不像郝前程那般灵活,也没有孙克俭的运气好,待在第四都里一直不声不响的。 直到前一段时间招到新兵后,他才崭露头角。 按行军司的制度,一个都大概200人左右,共分为5什,每个什由什长负责全部行动。 新兵入伍没几天,田四海突然发现,杜平负责的第一什,无论做什么,都比其他什快很多。 例如练习队列时,当别的什新兵还在区分左脚右脚时,第一都的新兵已经能够整齐地齐步走了。 田四海原本以为这是分给第一什的新兵素质高,不想后来发生的事情直接打了他的脸。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无论在哪都适用,行军司也不例外。 杜平把第一什训练的那么好,怎么会不引起其他几个什的嫉妒呢? 于是,有人专门跑到田四海那里告了杜平一状,说他之所以能把新兵训练好,是因为心怀叵测,暗中还为了收买人心,给了新兵们很多好处。 田四海虽然不信,但却开始注意到杜平了。 后来经过查实,杜平并没有刻意收买人心的行为,只是爱兵如子而已。 这一点,倒是跟都尉一样。 为了杜绝流言,田四海专门将第一什的新兵与第二什调换了一遍,结果仍然跟之前一样。 无论杜平麾下带的是一群什么样的新兵,他都能快速拉升战士们的训练进程。 经过几次调换后,其他什的什长彻底服气,他们不再刻意针对杜平,反而有事没事都想请杜大哥过去坐一坐,培养一下大家的感情。 谁都不是傻子。 杜平武艺出众,为人厚道,而且仅仅从新兵训练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当将军的好材料。 这样的人,前途远大,如果谁不在他还没有发迹的时候处好关系,那这个人定是一个傻子! 所以,很快杜平就成为第四都里,除了田四海之外的二号人物,在新兵眼里,他的威望甚至还要超过都头田四海一头。 有些人还提醒过杜平,让他留意一下田四海的态度。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田四海非常大度,他不仅没有将杜平认为是自己的威胁,反而还为第四都能有一个杜平感到骄傲。 为此,他专门将第四都的将士聚在一起,当众宣布,在他不在的时候,杜平就是第四都的都头,任何人都要听从杜平的命令,不得有误! 从此,杜平的大名开始在行军司里流传开来。 此时此刻,田四海希望他的爱将,能在行军司危难之际,给自己一个能够反败为胜的方案。 “反败为胜不可能,但暂时阻止保乡团过河却很简单。”杜平面对田四海,不卑不亢道。 第128章 乌龙 “说说你的主意!”田四海继续问道。 “都头,俗话说的好,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现如今,咱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对岸还没有搞清楚咱们的虚实,他们的人数虽然多,但好像弓箭手不足,咱们可以利用这两点!” “怎么利用?” “让所有弟兄们全部打起火把,咱们跟他们夜战!” 田四海怪异地看着杜平,好半天才道:“你不会疯了吧!咱们能战的兵力才两三百人,怎么攻过去?” 杜平笑着道:“都头,不是攻过去,而是利用咱们收集的船只控制河道,造成一种咱们随时渡河的假象,这样就能暂时把他们拖在此地了!” “这恐怕不行,只是拖能拖到什么时候?万一被对面看穿,他们终究还是会渡河的。” “都头说的不错,他们总归会渡河的,不过咱们并不需要坚持多长时间,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都尉此时已经兵临淮州下了!” “你的意思是说,赵信如果得了淮州的消息,他会立刻退兵?”田四海精神大振。 “如果赵信够忠心的话,他会退的,毕竟,赵梦廉是他的主子。” 田四海点头道:“不错,现如今淮州城没有多少守城力量,一旦淮州城情势危急,赵梦廉必定会派人逼迫赵信回援!” “对,就是这样!只要咱们能在这里拖一拖,赵信必然到不了小关口!”杜平说完,望向西方,希望郭绍他们一切顺利。 事实上,赵信得到消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早。 就在他们二人在对岸商量御敌方案时,一群风尘仆仆的世家子弟,带着几个蓬头垢面的小兵,一起来到保乡团的大营里。 “你们……你们怎么过来的?是谁把你们放了?” 赵信一见到他们立刻就张口质问。 可是这次,这帮淮州城的世家子弟却不再跟他啰嗦,为首一人侧头示意一个小兵上前跟赵信解释。 “禀团正,是我们几个把他们放了的。” “你们?你们是谁?”赵信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是跟随项指挥回援张家镇的兵丁,昨天被贼寇伏击后,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大营的。 只是没想到,我们回去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只见到他们被捆在营房里的床上,因为事态紧急,所以我们就把他们放了!” “什么伏击?什么事态紧急?”赵信的头脑开始有些发晕,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了。 为首的世家子弟见小兵还想慢慢解释,不耐烦道:“行了,你别说了,剩下的我来回答!” 他斥退小兵,转头直接向赵信要求道:“项飞虎昨天已经被贼寇击溃,此时淮州城已经危在旦夕,赵团正,你还是赶快撤兵吧!” 赵信听闻此言,眼前突然一黑,差点摔倒在地。 他早就预料到项飞虎会败,但没想到他居然败得这般快。 昨天上午才分的兵,下午就被人家一举击溃。 这个废物!强烈要求分兵的是他,原指望他即便再蠢,凭着千余兵士怎么也能为我多拖一点时间,没想到…… 可是他败的这么快,却坏了我的大事! 最绝望的是,项飞虎昨天就已经被人家伏击了,今日那些贼寇恐怕已经兵临城下了! 淮州城如今可是一座空城! 必须撤军,而且最好还要立刻撤军!从此地返回淮州城,按照保乡团的脚力,至少也要两天时间,能早一点就早一点,但愿还来得及! 赵信心中想到这里,不甘地向小关口方向张望。 太遗憾了,就差一点! 哪怕再给他一天时间,他都有信心渡过这条小河,直接率军攻进小关口内,将这个贼寇的老巢彻底摧毁掉。 这个时候撤军,只会功亏一篑! “有的时候,运气其实也算实力的一种。” 赵信的脑海里,突然想起赵老家主曾经跟他说过的这句话,当时他不以为然,此时此刻,却深有感触。 “杀呀!” 就在他思索着怎么撤军时,营外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 赵信条件反射地站起身,还以为是对岸那些贼寇要攻过来,正想召集人手准备御敌,一个保乡团的兵士跑进来禀报道: “禀团正,对岸的贼寇准备渡河了!” 赵信恨声骂道:“来得正好!我还担忧他们不敢来呢!既然他们不想活了,那就将他们都留在这里!走,你们都跟我一同去看看!” 说完,他率众出营,站立在这片区域的最高处,俯瞰着火把照耀下的小河两岸。 只见狭长的河道内,十几条不大不小的船只,正在几个老桨手的全力划动下,向着自己这边缓缓而来。 这些贼寇还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选择夜间主动袭营,真当我这个保乡团团正是个傻子不成。 也罢!小关口去不了,就在这里将这帮贼寇消灭掉,也算给自己不得不退兵的补偿了。 赵信立即下令,让保乡团的将士们做好准备,随时等候他的命令出营杀敌。 可是出乎赵信预料的是,那些船舶只是在河道里来回划动,并不靠岸,甚至有几条船连河中心都没过。 这是什么意思?赵信很纳闷。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暗骂这帮贼寇狡猾,竟然想对自己使用疲兵之计! 可惜他们学得还不到家,竟然让所有战兵都参与,也不知最后是疲己还是疲敌! 真是好笑!一帮泥腿子,再聪明也就这样了,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既然他们想愚弄自己,那自己干脆就跟他们来个将计就计,让他们自以为保乡团上当受骗,自己也可以趁机将保乡团撤走。 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毕竟对岸那么多匪寇,就算要硬碰硬打败他们,也需要花费自己不少时间。 而时间对自己来说,如今却是最宝贵的东西。 心中谋划一定,赵信立刻吩咐下去,只留下一部分兵士预防对岸突袭,其余兵马即刻收拾东西,等撤兵命令一到,尽快脱离此地。 当第四都第三次靠近河岸,保乡团的大营里立刻涌出来一批人。 田四海见到赵信的人马仍在,也就放心的让手下弟兄又回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第四都退回对岸时,保乡团的大营里灯火未变,人却并没有返回营房,而是趁着夜色,迅速向西撤去。 到了丑时二刻,第四都最后一次靠近河岸边,却发现这里竟然没有再次响起预警锣声。 田四海和杜平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对,冒险派人过去仔细探查一番后,才得知保乡团大营里,竟然已经空无一人! 这个消息直接震得田四海和杜平全都坐不住了。 他们以为赵信这是已经瞧破他们的主意,另外寻了一地准备渡河攻过来了。 大惊失色之下,他二人立刻命令队伍退回小关口,并派出不少斥候四处打探消息。 同时,还让袁向庵召集所有后勤人员和工匠,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撤出小关口。 这种混乱,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待他们确定保乡团真的向西退走后,这才消停下来。 第129章 谁知我心所向 不提田、杜二人如何懊恼,只说赵信带兵回援淮州城。 原本为了迅速到达小关口,保乡团的士兵已经经历过一天的急行,早就已经筋疲力尽。 此时又为了赶时间回援淮州,再次要求他们大半夜行军,保乡团的士兵十分不乐意。 赵信好说歹说,许诺了不少好处,这才让他们一口气跑到天亮。 可是这些人也不是铁打的,他们知道,好处再多,要有人拿才行。 所以到了天亮时分,保乡团的士兵们彻底跑不动了,不待命令下达,他们就一个接着一个不走了。 赵信只得下令队伍停下来,让麾下弟兄们好好休息休息。 他虽然忧心淮州城的安危,但知道士卒们的耐力确实已经到达了极限。 不能再催促了,再催的话,恐怕将士们就敢直接反了自己,投靠那帮马匪去。 唯一让赵信感到欣慰的是,这一路上那些世家子弟没有再胡乱闹腾。 想必他们也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不敢再折腾了! 赵信靠在一棵大树下,看着手下将士很快进入梦乡,他自己却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在胡思乱想。 想到出兵以来自己所遭遇的麻烦,也想到了如今淮州城面临的危机,还有就是自己这次无功而返,会对三公子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越想越心烦,越心烦越羞愧难当,亏自己还自认为知兵,这一来一回的,结果就这? 只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尽快赶回淮州,解去淮州之围才是自己最紧要的事情! 回去的路至少需要两天时间才能走完,也不知那个时候,淮州城还在不在? 事实证明,此时此刻淮州城仍然还在官府手里。 只是也已经岌岌可危了! 自行军司抵达淮州城下,到此刻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 在这一个日夜内,城里城外形成了两种不同的情形。 城内,官府到处抓丁,强行要求普通百姓上阵守城,弄得市井人烟急剧减少,百姓们都躲在家中战战兢兢,不敢出门。 城外,郭绍带领行军司的弟兄们,又是耀武扬威,又是制造攻城器械,忙得不亦乐乎。 淮州城墙并不高,大约也就是两丈有余,可高度就是再低,那也是城墙不是。 如果没有攻城器械的帮助,凭行军司的战力,只有望城兴叹的份儿。 好在附近材料齐备,只要肯花费时间,很快就能造一批简易的云梯出来。 所以,当今天早上淮州守城的人,第一眼见到城下抬出云梯的那一刻,他们的士气迅速土崩瓦解。 各大世家的家丁护院们,只勉强支撑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再也不顾各大家主死守城池的命令,沿着城墙的甬道,直接逃下城跑了。 这些人一逃,那些被官府强行抓来的守城壮丁,也立时一哄而散。 至此,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行军司进城了! 当温暖的阳光照在城墙上,这座古老的城池如同散发着金光一般。 郭绍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入城,而是脚步平缓地登上城墙。 他同样穿着红色战袍,只是战袍最外边,却罩着一层黑色铁甲,显得英武不凡。 郭绍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土匪头子了。 无论行军司最后将不将淮州城让给桐山营,他的大名必定会被大罗朝廷所知晓。 郭绍摸摸自己的脑袋,心里有些感怀,从此以后,恐怕他的这颗人头也能值不少钱了! 不知道赵信如今身在何处? 恐怕他已经得到自己兵临城下的消息,会不会已经走在回援的路上了? 那他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攻下了淮州城? 郭绍脑子里不时闪起这些问题。 行军司目前的兵力还非常有限,控制整个淮州的话,恐怕暂时难以做到。 但如果仅仅只控制一个淮州城,却是绰绰有余的。 就看赵信什么时候回来了,只要再消灭他的这支兵马,淮州就算落到了自己手里。 至于淮州唯一一个县城申河县,那里距此将近百里,又在整个淮州的最北方,只要他们不招惹自己,就不去管他了。 反正自己的真实目标也不在这里。 想到此处,郭绍忍不住向西北望去,那里一片苍茫,好似自己看不清的前路。 “都尉,城里的隐患已经清除,您可以进城了!”冯效忠和张宝山一同走上城墙,挎刀来到郭绍身边,恭敬行礼。 郭绍转头看向这二人,他们也是身穿战袍,外罩铁甲,与自己一般无二。 可是,他们的面容却已经与昨日截然不同。 他们的眼神变得更坚定了,腰杆也挺得笔直,行为举止也开始有了一定的风范。 这就是有了希望的样子吗? 一直以来,郭绍都在压制着这种状态发生。 他不敢变强,更不敢让手下的人变强,他深刻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掌控这些人已经到达极限。 如果再膨胀的话,自己就要开始承担不少风险了。 也许,以后会有人因为野心勃勃而选择铤而走险。 也许,自己将来为了自保也会不得不砍下不少人的头颅。 但不管怎样,这条路是自己选的,既然选择了,就得认真走下去。 荣耀与耻辱,鲜花和狗屎,铁血同怯懦,都将伴随自己一生。 淮州,这里只是开始,不是结束! “好,我知道了。薛先生将战损统计出来了吗?”郭绍问道。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相信一会儿薛先生就会给您拿过来。”冯效忠答道。 “嗯,那就好。弟兄们进城没有骚扰百姓吧?” 冯效忠与张宝山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样跟郭绍汇报。 “怎么?你们忘了咱们的约法三章了吗?”郭绍变了脸色。 冯效忠轻咳两声,这才吞吞吐吐道:“是……是有几个弟兄趁着城内大乱,强行破开了百姓家门,勒索了一部分钱财。” “你们怎么处置的?”郭绍面无表情道。 冯效忠和张宝山同时感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他们齐齐打了一个寒噤。 郭绍看了他们一眼,心中有些奇怪,自己平时表现得那么暴虐吗?居然一句话就引得他们惧怕如此! “你们不要怕,我不是针对你们。你们都是我的生死兄弟,咱们有啥说啥。 如今咱们初得淮州,还是要表现得跟大罗不同才是,只有这样,百姓才会拥护咱们,才会把他们的子弟送到咱们军营里来! 如果真把百姓得罪干净,你们看看那些大族世家的下场就知道了。” “是,都尉所言极是,是我等疏忽了,我们马上回去纠正!” “你们打算怎么纠正?”郭绍继续问道。 冯、张二人登时语塞,隔了好一会儿才咬牙说道:“杀!” 郭绍被他们气笑了,这二人大概是被自己上次严办打人的兄弟吓住了,还以为自己处理这种事,必定要杀得人头滚滚呢! “你们不要以为我是个暴虐之人,对犯了错的兄弟都会毫不留情,你们想错了,我不是这样的人! 弟兄们都是跟着我一同厮杀出来的,我又怎会将他们的生命视若草芥。 上次之所以下重手,那是因为形势所迫,想拿他们给新兵做一个反面典型,这次不一样。 如今咱们入了城,就要有一定的规矩,凡事视犯错情节而定。 那几个兄弟不是抢了人家的东西吗?就让他们十倍奉还,并让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向苦主赔礼道歉,这事就算了了。” 冯、张二人一听,差点惊讶出声。 这……也太简单了吧?会不会起到一个反效果? “要不,再将他们打上几板子?”张宝山试探性的询问。 “也行,你们以后就照这个意思办吧!” 冯、张二人实在猜不出郭绍内心的想法,只得听命行事。 其实郭绍哪有那么多想法,他心里只有他自己! 让别人不知我心所向,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 第130章 淮州 郭绍步履缓慢地走在由青石铺就的淮州大街上,两侧有亲卫们保护着,身后跟着黑瘦青年和粗壮少年。 亲卫统领张钝初非常紧张,不时用如同鹰隼的目光扫视身边事物,唯恐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射出一支箭矢来。 韩铁牛就没有他这种烦心事,粗壮少年见识不多,但却有自知之明。 单论武艺,他虽说在战场上威猛无敌,但那都是些战阵厮杀的勇烈功夫,比不得张钝初名门出身的精巧。 再说对都尉的保护工作,他更是一个新人,如果有刺客跟他面对面搏杀,也许他还有几分用得上的地方。 可如果是刺客远程射杀,他能护住自己就不错了,根本难以顾及郭绍。 所以,当黑瘦青年尽职尽责保护都尉时,他却只能自顾自跟着郭绍向前走。 郭绍一边向淮州府衙走,一边欣赏着大街两旁的各类建筑。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是个晚上,到处都是乌漆嘛黑的,即便有火把照着,也休想看到太多街景。 此时虽然大街上没有行人,但能在大白天光明正大看看古朴的淮州城,也是一种享受。 街道两旁的茶楼、酒肆或布坊铺面,大门都关得严严实实,但郭绍肯定,在那些门板后面,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看着这些斗角飞檐的建筑,脑海里想象着大街上车水马龙的情景,眼底闪现出几许惆怅。 几个月的时间,自己在前世的记忆好像都快湮灭干净了。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彻底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再也记不起自己的来处。 不过时空幽幽,谁又能知道眼前的世界究竟是真是假呢? 既来之,则安之吧!郭绍挥挥手,试图作别曾经的自己。 身旁的韩铁牛见到,还以为他是有什么发现,连忙问道:“都尉,怎么了?” “没事,这身战袍勒得有点紧了。”郭绍微笑摇头。 “铁牛,如今咱们占了淮州城,你觉得咱们以后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这里的百姓亲近我们?” 韩铁牛没想到郭绍会问他这个问题,仓促之间哪里回答得上来,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只要咱们对他们好,他们自然也会对咱们好!” “哈哈……”郭绍大笑一声,没有嘲笑他的幼稚,而是拍拍他那宽厚的肩膀,夸奖道: “说的不错!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之下,难道咱们将来还担心几个宵小之徒的阴诡伎俩不成!” 韩铁牛没听懂,他看看四周,心中想道:哪有什么宵小之徒,阴诡伎俩又是什么东西? 黑瘦青年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此时见韩铁牛一副二愣子的模样,忍不住翻起一个白眼。 “都尉,您真的不准备杀了赵梦廉?他可是淮州知府,有他在,淮州隐在下面的那些宵小们,可就相当于有了一面大旗!万一……” “钝初,你太过小心了,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乃是壮大咱们的队伍。 至于淮州城将来如何,只要他们不伤害普通百姓,那就不干咱们的事,何必为他人操这份儿闲心!” 黑瘦青年一愣,继而明白了郭绍的意思。 “都尉,咱们真的要放弃这里?”张钝初面露不舍之色。 淮州是行军司打下来的第一座城池,而且因为破城迅速,城内几乎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 他相信,如果行军司精心操持一番,这里肯定能成为,百姓在乱世里的一处避风良港。 “钝初,咱们不是商量过吗?唐淮二州都不是建立基业的好地方。 眼光放长远一点,只要咱们行军司刀利枪尖,天下何处不是我们的城池!” 话虽如此,郭绍内心其实也有点挣扎,可当他想到陈大全的桐山营,想到徐州的孔栾,陈州的武城余孽,还有刚刚得知消息的淮上盐帮,刚刚升起的一丝贪婪火苗瞬间被掐灭。 此地距离中原太近,将来混战之下必然会被牵连入内,实力不济的话,只会成为一代王者的垫脚石。 与其将来被别人一口吞噬,不如冒险攻入关中,趁关中力量还未起势,迅速成为一方势力。 将来若有真龙,自己率众归附,也许不失王侯之位。 若是将来中原剧震,各方势力征伐频频,自己也许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到时候,还会贪恋一个小小的淮州吗? 郭绍想到这里,念头更加通达,向黑瘦青年问道:“那个赵知府如今怎么样?还在骂吗?” “早就不骂了!此人年纪不大,却狡猾的很。破城的时候他以为必死无疑,所以才做出一副与城俱碎的模样。 后来见到咱们只是将他困在府衙内,并未多干涉他的自由,性命无忧之下,他便舍了那张视死如归的面皮,竟想跟咱们做起生意来!” “他想做什么生意?”郭绍好奇道。 “他说他愿意帮助咱们安定城内秩序,并表示会将淮州的府库,全部交由咱们处置,对外只说咱们是他新募的官军。 这人打得好算盘,他也不想想,没他咱们一样能够安定淮州城,府库更是已经在咱们控制之下,何需他的同意。 最好笑的是,他居然还想趁机收编咱们,都尉您说好笑不好笑,这人的脑子莫不是有毛病吧?” 他说到这里,耳边没听到郭绍回答,扭头一看,却见郭绍站在不远处,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赶忙退回去,左右重新扫视了一遍周边的环境,见没有什么异常后,这才放下心来。 “都尉,您怎么了?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郭绍摇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张钝初这时看出他正在思索某件事情,便对周边亲卫做了一个警戒的手势,拉着韩铁牛一左一右挡在郭绍身侧。 郭绍脑海里各种念头飞速转动,他没想到,破城之时最想捉的易平涛走了,随便堵到的赵梦廉竟然能有如此奇思妙想。 他的那个,嗯,可以说是建议吧,居然跟行军司现下的处境无比贴合。 一直以来,自己这些人说好听点是行伍出身,说难听点就是一帮草寇,行军打仗也许还有些本事,治理地方就差强人意了。 小关口地域不大,之前又被李家祸害得不轻,自己在那里只需清除一些残余的李家力量,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百姓的感激。 可淮州城不同,这里毕竟是一座府城,人口也不是小关口可比的,各种势力交织其中,一个弄不好,定然会横生枝节。 自己在淮州待不了多长时间,如果所有精力都放到镇压动乱上,行军司的实力还怎么提升? 不如利用这个名义上的淮州知府,让他帮助自己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麻烦。 自己也好下大力气去招兵买马,不断壮大行军司自身实力,二者各行其事,互不干涉,岂不美哉! 这生意能做!只是要提防赵大知府将来一定会耍的阴招。 第131章 生意 冬月十七,淮州府衙。 自从今天早上淮州城被贼寇攻破,知府赵梦廉就一直心怀忐忑地待在府衙内。 他原本想趁乱乔装出城,不料行军司的速度太快,居然直接将他堵在了衙门里。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故作姿态,想上演一出与城同亡的戏码,结果事到临头却始终没有勇气。 后来感觉行军司的人并不想将他怎么样,他便开始摆烂起来。 城已破,城内看样子也已经被贼寇控制,自己死又不敢死,那还能怎么着? 听天由命吧! 大罗的官员有个特点,就是闲着没事的时候,都爱琢磨。 琢磨陛下和上官的心思,琢磨同僚的阴私,琢磨自己的处境,琢磨政敌的破绽…… 到了赵知府如今这个地步,在死亡危机暂时远去之后,他就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这帮贼寇的弱点。 通过这些天来的了解,这帮贼寇好似对百姓很有好感,对世家大族却如同仇雠,恨不得斩尽杀绝而后快。 这些贼寇也有些战力,在保乡团的大兵压境之下,居然敢突袭淮州城! 最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竟然一鼓作气直接攻了下来。 这其中虽然有自己的指挥不当之处,可他们的战力也是显而易见的。 唯一缺失的地方,恐怕就是这些人出身不高,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 而自己却从小经过父祖的教导,深通官场内的弯弯绕绕。 如果这些人能接受自己的招揽,有这么一支强军在手,以后做事就无需再看那些世家大族的眼色了! 一念及此,他的内心忽然滚烫起来,一想到自己以后在淮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就忍不住兴奋得颤抖起来。 也不知那帮贼寇能不能领会自己的心意? 他正在沉思之间,忽然听到堂外一片恭敬之声。 紧接着,一个大约只有二十上下的年轻人走入内堂,身后还跟随着两个风格截然不同的人,一个黑瘦,一个粗壮。 赵梦廉绕过他们三人,望向他们身后,发现在他们进来之后,原本不在此地的兵士,现在赫然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地侍立两侧。 见到这一幕,他的心中便有了谱,应该是这帮贼寇的首领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人如此年轻。 他在看着郭绍的时候,郭绍也在打量他。 只见这个淮州新知府不过三十年纪,胡短貌白,一看就知道定是世家出身。 他身穿一身藏青色官袍,头上却未戴官帽,只是用了一个玉簪将发冠固定在头上,显得格外俊美飘逸。 与他相比,郭绍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他身上穿的是行军司制式战袍,头上也仅仅是用一块布条束发,整个人虽然身姿挺拔,但有见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出身不高。 不过郭绍并不在意这些,他不等赵梦廉开口,直接就坐在内堂的主位上,并招手让赵梦廉走上前来。 赵梦廉虽感不忿,认为此人无礼,但他如今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了。 “赵知府好相貌!”郭绍赞道,“听说你是汴州赵家人,果然风姿卓越,玉树临风!” “哪里!郭都尉才是英雄出少年,年纪轻轻就能拉起这么大一支队伍,实在是令本官钦佩!” “哈哈,咱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我今日过来,想必你也知道具体为了什么吧?” “本官不过只是一知半解,还望郭都尉能坦率直言。” 郭绍笑了,这人有些意思,自己都已经深陷囹圄,还妄想着拿捏自己。 “既然赵知府无意做好这门生意,那咱们也就不必在聊了。钝初,送他上路吧!” 赵梦廉大惊失色,正要张口辩解之时,却见郭绍身后的黑瘦青年几步逼近自己,单手拽住自己手臂一扭,自己吃痛之下,身体不由自主地直接跪在了地上。 “别,别!我想做……想做好这门生意!咱们好好说,好好说!” 黑瘦青年抬头,见郭绍示意他放开,这才松开如同利爪般的双手,眼里的不屑之色一闪而过。 这些纨绔子弟,不给他们一点教训,根本就不会老实听话。 “赵知府,咱们行军司不过是在此寄居一段时间,等时候到了,自然会把淮州城还给你,你可明白?”郭绍微笑道。 赵梦廉活动着自己的手臂,听到郭绍问话,慌忙答复道: “明白,明白,下官明白!这段时间郭都尉但有吩咐,请尽管直说,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好!赵知府不愧是汴州赵家的子孙,一点就透,既然你如此知情识趣,我也不能太刻薄。 这样吧,你帮我们行军司稳定淮州秩序,助我们招兵买马,我们便对外声称是你赵家的家兵,你看如何?” 赵梦廉经过刚才那番折腾,哪里还敢奢望招揽郭绍,能不能保住性命估计都是个未知数,心中暗骂道: “哼!如何?不如何!贼寇就是贼寇,没有一点见识,自己堂堂赵家三公子,亲自表示有招揽的意愿,此人直接拒绝不说,居然还对自己如此粗暴,就这还妄想使用汴州赵家的名头,想什么呢?” 可这番话他并不敢说出口,他算是看出来了,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如果自己但凡表露出一丝不合作的意思,肯定会再次受到折辱。 与其徒劳受罪,还不如假意支持,待此人疏忽之时再图翻盘之计。 “郭都尉所言甚是,下官没有意见!” 郭绍见他嘴上说着同意,脸上却无半分表情,明白他是口是心非,准备另寻他路。 不过郭绍也不在乎,此来本就没指望他能积极配合,只要有一个名义就够了。 剩下的,还得行军司自己来。 只是,也不能让此人太好过,免得他趁自己不备,再整出些别的幺蛾子。 “既然赵知府没有意见,那就请你手写一份抄家的告示,将易家、项家,还有张家全都抄了!” “啊!这……” 易家、项家和张家是淮州城里最有势力的家族,自己能坐稳淮州知府这把交椅,大多都是他们的功劳。 此时让自己下令抄了他们的家,即便以后这帮贼寇真走了,自己还怎么在淮州待? “怎么?你不同意?”郭绍脸色变换,突然冷声问道。 赵梦廉突然感到后背一寒,莫名其妙地答道:“不,不,我同意,我当然同意!” 其实郭绍想过先不动这几个大家族的,他深知这帮人的实力深不可测,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如果一个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可关键是这帮人已经对自己恨之入骨,哪怕自己想与之妥协,他们也肯定不同意。 既然双方注定是死敌,那就不要怪郭某人心狠手辣! 第132章 善后 翌日,淮州城的大街上仍然行人寥寥。 虽然行军司已经严厉惩罚过那几个踹破百姓家门,趁乱勒索钱财的士兵。 但出于对贼寇本能的惧怕,百姓们还是没有几个敢于出门闲逛。 不过,城里的百姓到底还是要吃饭的,家里即便准备得再丰厚,也总有吃完的时候。 更何况,行军司从围城到破城,本来就很迅速,百姓仓促之间,所藏食物压根没有多少。 那些事前没有做任何准备的百姓,昨日已经整整饿了一天,今日无论如何都必须冒险出去弄些吃食了。 这些人小心翼翼来到大街上,发现四周已经没有那些穿着红色战袍的士兵身影,于是逐渐大胆起来。 这些人走东家串西家,期望多聚集一些人共同出去,以此来获取一点安全感。 后来发现即便大家成群结队走在大街上,似乎也没人给他们找麻烦,一个个便争先恐后地出门看热闹。 直到有人在往常官府贴告示的地方,一连看到三份告示,弄懂其中的意思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第一份告示,乃是为了安民,说的是行军司一直强调的那件事情。 即行军司是百姓自己的队伍,是为了给天下穷人讨生活才建立的,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云云。 第二份告示,却有些让百姓们目瞪口呆了。 这是一份抄家告示,只是跟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抄家的对象,都是当初淮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什么易家、项家、张家等等,都在其上写着呢! 这是要变天啊! 不过百姓没有害怕,反而个个喜出望外,甚至有人敲锣打鼓,鞭炮齐鸣起来。 见到曾经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怎么能不让人喜悦呢? 第三份则是有些简单了,就是一份招收流民的告示。 顾名思义,不值一提。 经过今天的这一闹,淮州城里顿时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大家族虽然实力雄厚,但毕竟也不过只有几个,这天下还是普通百姓占了绝大多数。 几个大家族倒了,老百姓的日子还是一样过,无非是饭后多了一段谈资而已。 郭绍今天就感觉特别的忙,昨日匆匆抄了几个大家族的家产,一些善后的事情弄到现在还是一团糟。 他没想到,这些家族的资产居然这么庞大。 其他小一些的家族先不说,只说易家、项家和张家。 易家家主易平涛虽然在昨日逃过一劫,但也仅仅是带走了一部分方便携带的钱财和地契,其他难以带走的东西,全都留了下来。 项家比较倒霉,上到项家老太爷,下到襁褓中的小孙子,全都被行军司押到大牢里去了。 张家更惨,他们在行军司入城之后,居然妄想抵抗到底,直接被冯效忠联合张宝山给屠了个遍。 三家资产堆积如山,而负责查抄工作的薛仪和崔茂,几乎都忙得脚不沾地一般。 为了提高效率,郭绍带着几个都头,外加一些粗通文墨的士兵,昼夜不停地整理。 忙了整整一夜,还是进展不大。 看来这是个水磨功夫,行军司没有那么多的文士,只得一点一点来了。 解散了查抄小组,郭绍对薛仪和崔茂深切勉励几句,带着众将士返回了军营。 说是军营,其实就是易家的一处房产,郭绍见此处面积颇大,挤一挤能容纳一两千人,就决意将行军司的营地安置在此处。 为了防止城中发生动乱,他可不敢将大部队放在城外。 至于张家镇的那批俘虏,郭绍早在破城之后就已经派人通知了。 得到的消息还算令人满意,那个项飞虎居然没有动什么歪心思,反而还积极管控俘虏营的秩序,让郝前程想杀他都没有机会。 既然此人如此识趣,行军司又严重缺人,那就勉强先用着,如果以后发现他有了二心,那时候再杀不迟。 郭绍计议已定,顺手便将此事放下。 为了不使俘虏营在城里闹事,郭绍准备将他们直接安置在城外,慢慢将他们给消化吸收干净。 等处理完这些,郭绍开始思考接下来最关键的一件事情。 那就是,该怎么应对即将到来的保乡团? 据派出去的探子汇报,赵信带领的将近两千保乡团士兵,正在日夜兼程地往这边赶,预计最快的话,明天中午就会抵达淮州城下。 “大家都说说吧,该怎么应对赵信?” 行军司的军营内,郭绍的大帐中,几个都头和一些表现突出的什长坐在一起商议事务,原第二都都头方敬希赫然在列。 在昨日的攻城战中,方敬希表现得格外耀眼,此人是第一个攻上城头的,守城兵士的溃退也是由他引起的。 郭绍为了奖励他的战功,不再计较他之前犯的错误,将他提拔为第二都的一个什长。 至于他以后还会不会反叛,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如果到时候,他仍然对自己怀有二心,恐怕薛仪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郭绍问完话,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众人,期待他们能为自己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意见或建议。 “都尉,我觉得咱们现在不必担心他,他目前虽说仍比咱们兵力多,但战力肯定比不过咱们,咱们就在此地以逸待劳,静等他自投罗网就好!” 第一个开口的,依旧是贺尔汉这个实在大哥。 他的意见很简单,那就是跟赵信直接硬碰硬的来一场较量,既能练兵,又能消灭敌人。 郭绍却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他原来主张用保乡团练兵,那是因为行军司的新兵们初上战场,正需血与火的考验。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行军司的士兵们,已经经历土坡伏击和淮州攻城这两次实战的洗礼,战力已经磨合开来,那就没有必要再消耗弟兄们的生命了。 每一个行军司弟兄都是自己最宝贵的财富! “我不同意这个观点!” 说话的是白老虎,他自从加入行军司以来,历来军议都是沉默寡言的,郭绍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此时发声反对贺尔汉的意见。 “我们行军司现在虽然战力提升不少,但以少敌多硬碰硬的与赵信较量,恐怕即便能胜,也会伤筋动骨,这不利于咱们在淮州城的计划!” 帐内众人听完他的话,尽皆点头。 贺尔汉想了想,也认可他的说法,不由对白老虎竖起一个大拇指。 “那你说怎么办?”冯效忠焦躁地问道。 “我哪知道!我就是觉得贺兄弟的主意有些冒险,想要提醒一下罢了,若是我出主意,我还不如贺兄弟呢!” 帐内一时莞尔,郭绍也笑着多看了白老虎一眼。 没想到这个看似粗鲁的莽汉,对人心居然有这么细腻的把握,看来以后要对他多注意下了。 第133章 招降之策 郭绍看着帐内众将嬉笑成一团,心中既喜又忧。 喜的是这些人暂时对自己还算忠心,没有多少反叛的心思,忧的是他们都不是能够独挡一面的大将之才,大部分人还是以偏才居多。 其中也就贺尔汉勉强还能多加些担子,剩下的人这辈子如果没有大变的话,恐怕成就都不会太高。 郭绍想到这里,突然一怔。 这些人都是自己的同伴,他们才能有限的话,那自己呢? 好像除了一手好箭术,自己也不过是庸人之资。 原身郭绍就不用说了,要不是偶然之间突然开了窍,恐怕他连康柏成都杀不了。 至于说前世的自己,在现代社会混迹多年,临穿越仍然不过是一个底层牛马,对上层社会的生活更是全无了解。 如何震慑手下,如何拉拢人心,自己从来都是小心试探,有时被人逼到墙角,甚至不惜加大成本直接用好处砸。 好在自己身边,其实没有几个是真正的龌龊小人,倘若其中多数为石虎之流,恐怕自己这条小命早就没了。 不过确实也该找一些可堪造就的人才了,不然以后面临危机,自己这些人只怕就要遗恨千古了。 众将嬉笑一阵后,见郭绍仍然没有任何表示,便逐渐安静下来,等待着他最后的命令。 郭绍见大家都目光切切地看着自己,知道他们全都将破敌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顿时感到压力山大。 只是单纯应对赵信的话,郭绍并不怕,行军司如今可战之兵的人数,虽然只有保乡团的一半,但战力却胜过他们一大截。 赵信的保乡团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流民武装,就如同贺尔汉刚才所说,哪怕硬碰硬对阵,行军司也能一战而胜。 可如何才能在保证胜利的同时,将行军司的损失减少到最低,这是他现在所思考的内容。 “要不,咱们试着招降赵信,你们看行不行?” 安静的军帐内,突然响起一个稍显踟蹰的声音。 郭绍扫视一圈,没有找到说话的人。 “谁?刚才谁在说话?” “都……都尉,是我!”军帐门口旁边不起眼的地方,一道人影缓缓站起。 郭绍抬头一看,见说话的是一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军官。 此人看起来跟自己年龄相仿,生得阔口大面,颇有福相。 郭绍看着他,疑惑问道:“你是……” “禀都尉,我是第五都第四什什长谢福运,小关口谢家庄人氏,今天是第一次参加军议。” “哦,原来如此!你刚才说什么,招降赵信?你准备怎么招降?仔细说说!” “都尉,咱们不是抓住淮州知府了吗?刚才薛先生通报说,这个赵信是淮州知府家的家生子,咱们能不能用淮州知府招降他呢?” 郭绍听出来了,他这哪里是招降,分明就是逼降才对! 用赵梦廉的存在,逼迫赵信放弃抵抗。 主意确实是个好主意,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赵信身上起效果? 不过万一赵信真的是赵家的一个死忠,此计还真有几分胜算!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此举不妨一试,反正自己如今背靠淮州城,不怕赵信短时间内能攻下来。 “好,这个主意不错!如果能够成功的话,记你一大功!”郭绍笑着说道。 谢福运腼腆一笑,向郭绍行礼后,重新坐下。 众人又详细商谈一段时间,这才散去。 淮州府衙内堂,赵梦廉无所事事的坐在牙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半天不见翻页。 郭绍没让看管的人通报,直接从前厅闯入内堂,吓了赵知府一跳。 他烦躁地扔了手中书籍,原想咒骂一声没礼貌,忽而想到此人身份,最终不敢骂出声,只得没好气道: “又怎么啦?告示我不是已经写过了吗?你们还想怎么样?” 郭绍没理他,踱步走到牙床前,弯腰捡起他刚才扔掉的那本书,放至身前一看,不由笑了起来,竟是一本兵书。 “怎么?赵知府不服气,想跟我再次较量一番?” 赵梦廉见自己的内心想法被郭绍识破,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嗫嚅道: “不……不是,郭都尉不要误会,我就是拿它打发打发时间,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郭绍坐上牙床,顺手将兵书打开,一边浏览,一边提醒道:“你不是在城外还有一支保乡团吗?这么快就忘了?” 赵梦廉此时战战兢兢,仿佛是一个随时都会被砍头的死刑犯。 “郭都尉用兵如神,麾下也都是能征惯战的将士,赵信的那点杂兵,怎么会是郭都尉的对手?” 郭绍依旧翻看着那本书,头也没抬。 “保乡团是杂兵,可你们家赵信却不是,听说他在汴州的时候,经常带领汴州军剿匪,嗯,颇有成绩!” 赵梦廉没料到郭绍连这个都知晓,仓促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郭绍见他面沉无语,索性也不再为难他。 “听说赵信对你们赵家忠心耿耿,嘿嘿,说实话,我倒真想见识见识。 麻烦赵知府写出一封劝降信来,我立刻派人送到赵信营中,看看他对你的忠心,究竟有几分?” 赵梦廉听闻此言,这才明白郭绍再次来到这里的目的。 这是想用自己逼迫信叔投降,此信断不能写! 有信叔在城外带兵,行军司投鼠忌器之下,自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如果把信叔逼降了,他跟自己就会被一同关起来,到时候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郭绍见赵梦廉一直沉默,没有搭腔,便知他并不愿意写这封信。 这说明,赵信对赵家还是有一定的忠心的,大抵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不由对招降之策增添了少许信心。 “你不写也可以,来人!” 赵梦廉心中一惊,小腿有些发抖,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两个穿着黑色战袍的士兵走了进来。 “赵知府最近身体不好,你们为他松松筋骨!”郭绍吩咐一声,眼睛再次投向手中书籍。 两个内卫逼近赵梦廉,一人伸手抓住他的后襟,一把将他摁在牙床前的桌子上。 另一人挽起衣袖,拉过赵梦廉的右手,强行放在他的眼前,扳起一根细长的手指就要用力向后折去。 赵梦廉惊叫连连,身体剧烈挣扎,可是始终没能脱离身后那名内卫的掌控。 “换一只手,他的右手我还有用!”郭绍的声音重新传来。 准备折手指的那名内卫闻言,放开赵梦廉的右手,伸手拉起他的左手,重新放在他的眼前。 赵梦廉额头早已冒汗,他喘着粗气疾声道:“别!别!郭都尉,不要用刑,我……我听命就是!” 求饶之声入耳,郭绍这才放下手中书籍,先是打量了一番赵知府的狼狈模样,然后慢慢悠悠来到他的身前,拍着他的脑袋道: “这才对嘛!咱们好说好商量,干嘛非要逼着我做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呢!” 话毕,他抬手示意两名内卫先退到一边,然后亲自搀扶赵知府坐在桌旁的矮凳上,再为他倒了一杯茶递到身前。 赵梦廉惊魂未定,身上也已经汗流浃背。 郭绍等他稍微缓和,命人取来纸笔,研好水墨,静等赵大知府挥毫。 第134章 抉择 赵信回援的速度,比郭绍他们计算的还要快。 还没到十九日中午,城外就传来消息,说保乡团已经抵达距城十余里的飞龙潭。 郭绍得到消息,一面下令全城戒严,一面派人将昨天赵梦廉写好的书信,即刻送往保乡团大营。 赵信这里已然得知淮州城陷落的消息,万般恼怒之下,赵信不得不考虑赵三公子的安危。 希望三公子福大命大,最好是已经逃出城去,否则的话,自己可就麻烦了。 赵家于他有大恩,如果三公子落入那帮杀人不眨眼的贼寇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他暗自后悔当初非让三公子来趟这趟浑水,这下好了,自己大意之下,竟让贼寇攻入州城。 三公子如今生死未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回去可怎么跟老家主交代? 赵信忧心忡忡,站在刚刚建好的营门前,望着淮州城的方向,神情凝重。 淮州城已经陷落的消息,也传到了那些家族子弟的耳中,这些人焦虑之下,屡屡向赵信进言,要求他立即进兵,夺回淮州城。 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在城里的家已经被郭绍抄了一个底掉。 赵信这次没有再跟他们计较,反而对他们温言抚慰一番,将这些人打发走了以后,他就来到营门口,暗自思索对策。 贼寇已经入了城,听说兵力还损失不大,自己麾下保乡团还不到2000人,战力又弱,这仗该怎么打? 赵信全无头绪! 强攻的话,很大可能损兵折将,不攻的话,自己屯兵城外,寸功未建,不说人心如何,单单后勤保障就难以支撑。 万一将城内的贼寇逼急了,他们选择玉石俱焚的话,事情就难以收拾了。 正当他沉思之际,一匹快马从淮州方向奔至保乡团大营。 几个保乡团士兵立即举起手中长枪,阻住来人去路。 “我乃行军司使者,我家都尉有两封书信要交于你们赵团正,还请速速通报!” 赵信听到动静,快步来到近前,心中思量,贼寇这是什么意思?居然还给自己写信,而且还是两封,他们想做什么? 赵信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名堂,抬眼见贼寇信使居然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便想从他口中套些城里的情报出来。 “我就是赵信,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杨绍义第一次办差,一直都是提心吊胆。 来之前大哥对自己有过交代,不要进入保乡团大营,只在营门口交代清楚来意,并留下两封信件就可以回去了,尽量少说话。 原本这个任务并没有交给自己,是自己缠着大哥非要执行,如果完成不好的话,回去之后恐怕大哥的面子也不好看。 此时见自己刚说明来意,这里马上就走过来一个大汉,说他是自己要找的人,登时就皱起眉头,用怀疑的眼神望着赵信。 “小兄弟勿疑,我确实是保乡团团正赵信,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 绍义转头望向旁边哨兵,那人对他点了点头,绍义这才从怀中掏出两封信件,在马上递给赵信。 “这是我们都尉给你的信,我们都尉说,你有什么疑问,看完两封信后便知道了!” 赵信接过信件,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哪知绍义已然调转马匹,短鞭一扬,就纵马向着来时的方向快速而去。 赵信有些目瞪口呆,望着绍义远去的背影,暗自咂舌。 如今的年轻人,真是风华肆意,纵情飞扬。 他转身回到营中,叫来亲信,先将两封信件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待确定没有问题后,这才放到眼前认真阅读。 两封信,一封是郭绍写的,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的内容,什么官场黑暗,为民做主,顺天举义等等,赵信一扫而过。 可另一封信就不一样了,那笔迹自己一看就知道是谁写的,心下陡然生出几分愧疚之情。 三公子到底还是没能逃出淮州城,被那帮贼寇给扣在了府衙里了。 赵信看完赵梦廉写的招降信,心中已经了然他的处境。 三公子从小到大,一直顺风顺水,从来没有经过大风大浪的考验,此次在淮州一着不慎,居然直接陷入生死两难的境地,想必对他的打击甚大。 而自己这次出兵不仅无功而返,还将好好的一个淮州城变相让给了贼寇,更是无地自容。 如果不想出一个合理的法子,将这些丑事掩盖,恐怕两人的性命和前程也就到了尽头了。 想到这里,他重新打开郭绍写给他的那封信,省过前头那些惹人生厌的内容,直接将目光盯在最后一段话上。 “倘若兄台率众归附,赵知府定然安好无缺,兄台也能常侍左右。 弟取淮州,不得已也,为自保耳,必不久留,待我等安全无虞,定将淮州城原样奉还,再无伤害!” 这段话浅显易懂,赵信扫过一遍就知道什么意思。 看来这帮贼寇并不打算在淮州城久待,上面说的为了自保,赵信也能理解。 自己等人大兵压境,这些盘踞在小关口的贼寇如果不想死伤殆尽,只有奋勇抵抗,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一抵抗,自己和三公子就遭殃了。 他对赵家确实忠心,从接到赵梦廉的那封信开始,他就选择放下武器了。 可现在不是投不投降的问题,而是投降后贼寇会不会履行承诺的问题。 如果放下武器后,这帮贼寇不仅不履行承诺,反而将他们主仆全部杀掉,自己这番举动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可是三公子在他们手里! 如果不投降的话,看那贼首在信中的意思,定然不会放过三公子的。 万一三公子有个好歹,自己即便夺回淮州,对自己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决定,并不好下! 可他还不能跟手下将领商量,那帮人都是城里的大族子弟,一旦让他们得知自己有投降的意思,定然会百般阻挠,甚至还很有可能会将自己干掉,他们直接领导这支军队。 到那时候,主仆二人就只有在地下相见了。 该不该相信贼首的信誉呢? 第135章 改编 这一天下午,赵信躲在自己的军帐内,没有见任何人。 保乡团的将领以为他在苦思破城良策,也不敢去打扰他。 赵信思索良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投降。 原因还是那个,赵家对自己有大恩,赵三公子在贼寇手里,自己投鼠忌器之下,只得行此无奈之举! 决心既下,剩下的事情就好说了。 先得派人回复城里,确定好投降条件,他才不会在没有保障的情况下,就一股脑儿把兵权交出去呢! 然后就是要控制住保乡团,将那些反对投降的将领全部剪除,这样自己才能完全掌握这支军队,顺利完成交接。 最后就是跟那些贼寇约定一个交还淮州城的具体日期,避免他们食言而肥,长期霸占淮州城。 计议停当,赵信长叹一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第二天,也就是冬月二十日,一大早天空就开始刮起风来,虽然不是很大,但也使人不得不紧缩起脖子来。 保乡团的军营内,聚将的鼓声被敲得轰隆作响,不少将官纷纷放下手里的事情,快速向赵信的军帐跑去。 他们这些天来,已经见识过这位主将严厉的一面,为了用最快的速度回援淮州,赵信已经在路上连续杀了三个大族子弟了。 昨天他又在帐内苦思一夜,此刻想必已经有了破城的方略,如果自己等人有所延误的话,等待他们的,估计也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等众将官陆续抵达赵信的营房,却并未见到赵信的身影。 正当大家都在沉思纳闷之际,突然见到赵信掀帘进帐,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身穿黑甲的青年。 赵信没管众将的惊诧,直接从人群中穿行过去,一屁股坐在帐内的主位上。 “大家都到齐了吧?还有没有没到的?”赵信面沉如水,冷声问道。 众将左右看看,最后一致回道:“都到齐了!” “很好!既然人都齐了,那我也就不再磨蹭了,今日就说一件事!” 众将精神一振,准备认真倾听主将的破城策略。 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入耳的并不是自己期待良久的破城良策,而是放下武器,归附贼寇的命令。 命令入耳,众将不敢置信,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赵信。 赵信不为所动,清了清嗓子,重新下达命令。 “保乡团所有将士,全部放下武器,配合行军司的改编!” 这次帐内的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主将这是要全体保乡团官兵放弃抵抗,直接投降贼寇! “赵信,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枉费我等对你还抱有期望,你竟敢反叛朝廷,与贼寇为伍!” “对!那些贼寇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连赵家的脸都不要了?” “杀了他!咱们自己带兵攻进淮州城!” “对!杀了他!” …… 帐内声浪一个高过一个,帐外却一片静悄悄的。 赵信仍然在主位上安坐不动,他身后的两人却开始行动起来,一个拔出腰刀,一个手持弓箭。 “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们如果不愿投降的话,我也没办法!”赵信脸色不好,但还是高声喊道。 众将还没弄清楚他口中的“没办法”到底是什么意思,从帐外忽然就涌进来了许多兵士。 这些人有的穿着保乡团的军服,有的却是穿着红色战袍。 有人眼中一阵愕然,莫非行军司的贼寇都已然进了军营。 赵信这是预谋良久了吧? “我意已决,你们谁赞成?谁反对?”赵信再次询问众人。 有一些将领眼珠转动,也有一些将领满脸恨意,恶狠狠的盯着赵信,仿佛要将他碎尸万段。 这时,赵信身后那个手持弓箭的黑甲青年站出来道:“同意的,站左边!不同意的,站右边!” 有个将领面露不屑,尖声问道:“你是何人?也敢命令我等?” 黑甲青年没理他,依旧重复着刚才的话。 那个将领愤怒异常,拔出腰刀,就要上前砍杀黑甲青年。 赵信心中一惊,正要下令动手,却见黑甲青年手中弓弦一松,一支利箭激射而去。 等众人回头看时,刚才那个急吼吼的将领已然倒地不起,眉心处的那支箭矢尾部轻摇。 “我再说一遍,同意投降的,站左边,不同意的,站右边!还有,易、项、张、贺这几家的子弟,不用选!” 赵信闻言,心中有些惊疑不定,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帐内将领左右看看,仍然没有人作出选择。 “既然大家都不选,那……”赵信站起身,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不料被黑甲青年一个字直接打断。 “杀!”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帐内那些身穿红色战袍的兵士,立刻刀枪向前,义无反顾地杀向帐内众将。 “这……”赵信骇然,不可置信地望向黑甲青年。 只见那个手拿长弓的黑甲青年,转头向他望了一眼,眼中冰冷一片。 赵信站在原地,与他对视,孰料黑甲青年居然缓缓向他走来。 “赵将军,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更不要犹豫!” “你是……”赵信有些迟疑。 “我乃郭绍!” 果然!自己所料不错,来人正是行军司贼寇头子! 赵信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向郭绍抱拳行礼道:“郭都尉果然名不虚传,勇烈无双,胆识过人,赵某佩服!” “赵将军客气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我承诺的事情万年不易!” 赵信听到最后一句话,这才彻底定下心来,他扭头绕过郭绍的身影,向那些呆立当场的保乡团亲信大声命令。 “都愣着干什么?难道想让行军司的弟兄们看不起你们?还不动手!” 这些人都是他这些天好不容易收拢的亲信,来时早已跟行军司派来的人商议停当。 听到赵信的命令后,他们立刻杀入战团,跟行军司的弟兄一起将那些不肯归附的将领斩尽杀绝。 有了这些人的助力,帐内很快就再也没有那些大族子弟的喊叫声,唯余满地的尸体横在当场。 见到事情办妥,郭绍内心也不由松了一口气,刚才他见赵信始终没有下令,还以为此人有了反悔之念,这才越俎代庖,强行下达攻击的命令,以断绝赵信的念想。 如今事情已经完成了大半,剩下的就得赵信亲自来了。 他带领的行军司士兵虽然都是精锐,但人数有限,如果保乡团誓死抵抗起来,郭绍自己也只好尽快跑路了。 赵信得了郭绍的保证,又见到郭绍亲自冒险来这里与自己交涉,诚意给的足足的,哪里还有什么不满的? 有了赵信的亲自参与,再加上那些反对的声音已经消失在大帐中,所以保乡团改编的诸多事宜进行的很顺利。 保乡团一共不到2000人,就在这一天的时间里,成为了行军司的最新班底。 第136章 桐山营的变化 申州西部,淮德县。 这里是距离淮州最近的一个县,也是申州境内,除了申州城之外最大的一座城池。 此地占据交通要道,人口众多,商贾遍地,乃是中原一等一的繁华所在。 可是今天,这个天下知名的地方,却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惨烈的攻守大战。 高达三丈的城墙上,此时还残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 血污显然也是刚清洗不久,到处都是湿淋淋的水渍。 陈大全用大手轻扶墙垛,望着城外的远山,心中充满雄心壮志。 和郭绍打下淮州城一样,这也是他这辈子打下来的第一座城。 以桐山营如今的实力,能在陈蔡大都管府的地盘上,狠狠咬下这么一块肥肉,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 有了这座城作为基础,他就可以不断向东、向北发展,只要自己秉持稳扎稳打的策略,不愁在将来的天下势力中,占不到一个好一点的位置! 天上白云悠悠飘过,陈大全慢慢将注意力集中在西北方向,他仿佛看见了洛城那高耸如云的宫阙一般,一种澎湃的情绪始终在内心激荡。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凭什么世家大族一直就能高高在上,享受百姓们的辛苦供奉? 凭什么底层人用血泪种出来的庄稼,必须无条件地交给士绅贵胄,让他们来分配? 明里说这是因为贵贱有别、礼仪制度,其实就是臭不要脸、恃强凌弱! 私底下做着见不得人的龌龊之事,却还要大家对他们歌功颂德,感激涕零。 厚颜无耻! 倘若大罗能给百姓一条活路,大家也许还能再忍上一段时间。 可现在大罗民生凋敝,烽烟四起,最底层百姓连生存都有问题,还在乎什么仁义廉耻,脸面秩序? 哪里能给百姓一口饱饭,百姓就会向哪里蜂拥而去。 桐山营目前如果不算后勤人员和家眷的话,战兵已达6000余人,在这襄汉陈蔡地区,也勉强能算得上一方势力了。 就是不晓得陈蔡大都管府在得知淮德失守后,会不会发兵来攻打自己? 如果会的话,也不知什么时候来?又会来多少人呢? 陈大全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无奈摇摇头。 自己知道的情报太少了,根本无法做出有效的判断。 看来,还需要让倪兄弟多多注意才行! 他刚想到这里,就见倪方从城下匆匆而来。 “大哥,西边传来最新消息,二郎已经攻下了淮州城!” 陈大全没有表现出惊讶之色,只是轻轻点头道:“仔细说说。” “据咱们的探报,二郎在十六日兵临淮州城下,十七日早上一举破城,二十日亲自招降了原淮州保乡团团正赵信,兵力损失不大!” “这小子,终于舍得动一动了!我原以为他会在那个小关口一直待下去呢!”陈大全轻笑道。 他一直晓得自己这个曾经的小兄弟野心勃勃,但也从来不认为他的能耐能超过自己。 甚至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自己还给了他一个志大才疏的评价。 现在双方在小关口翻了脸,自己给他三个月的时间,让他整顿唐淮,已经是看在彼此以前的情义上,做出的巨大让步了。 如果他不能在这段时间之内,将实力提升到足以跟自己抗衡的地步,等待他的,就只有被自己收编一条路了。 “既然他已经拿下淮州,咱们也不能干看着,派个人过去祝贺祝贺,顺便也探探他的实底儿。” “那大哥觉得谁去合适呢?” 陈大全想了想,抬头问倪方道:“你觉得咱们派老三去怎么样?” “三当家?” 倪方惊讶出声,原因是自从陈大全从小关口回来,因为恼怒当初徐在山举荐郭绍,一怒之下,竟将他从穿云寨的权力核心中排斥出去,只做了一个小小的粮草押运官。 此时见陈大全有重新启用结义兄弟的意思,倪方当然不会拆台。 “我觉得三当家挺合适!他虽然当初犯了大错,但毕竟是大哥的结义兄弟,忠心还是有的。” 倪方先表明自己的态度,然后偷眼扫过陈大全的表情,见他没有露出不耐之色,这才继续道: “还有就是,他怎么说也算得上二郎的举主,想必二郎那里也不会太难为他,由他出面探查淮州虚实,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陈大全点头,他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想当初自己一着不慎,放虎归山,间接酿成如今的局面。 待发现情况不妙时,又将怒火迁移到老三头上,确实不该。 既然如今有一个能弥合双方关系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既然你也认为合适,那就通知他一声,让他准备准备,即刻前往淮州吧!” 倪方躬身回应,“是,我这就去办!” 说完,他就后退两步,转身离去了。 陈大全看着倪方匆匆下城的身影,心中感叹:如今连倪兄弟都开始对自己保持距离了,难道,我真的错了? 他之所以有如此疑问,那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不仅徐在山被调整了职务,其他当初穿云寨的那些老兄弟也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老叔余庆生如今几乎不再管事,接替他的是顾长秋,也就是当初为郭绍医治的顾瘸子。 自他上山后,在生存无忧的情况下,逐渐显露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才能来。 谁都没想到,这个顾瘸子除了一手不错的医术之外,居然懂得经济谋划之道。 说服陈大全放弃经营山寨的是他,建议穿云寨改革为桐山营的也是他,最后那个让桐山营迅速壮大的主意,也是他出的。 当这些意见都有一个不错的结果后,陈大全当机立断,不再把顾瘸子当土郎中看待了,直接提到自己身边,让他给自己出谋划策,并逐渐替代了余叔的位置。 再有就是王琨、赵三才和孙弘。 王琨被陈大全舍弃,是因为曹伶的原因。 他原来是主持穿云寨军纪整肃的,为人沉稳方正,抓到错处定然不饶,是个典型的法家人物。 以前有陈大全的支持,他几乎无往不利,可也间接得罪了不少人。 后来曹伶归降,并逐渐在陈大全面前得到赏识,私下做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事情。 这些事有一部分被王琨得知,便屡次在陈大全面前揭破他的丑事,弄得他经常灰头土脸,二人这就渐渐生了嫌隙。 曹伶经常跟陈大全一同出入,接触时间比王琨多的多,一来二去之下,陈大全便在曹伶的谗言之下,对王琨产生了不喜之感。 最近桐山营急剧膨胀,陈大全便找了一个理由,让王琨去负责招收流民的工作去了。 赵三才则是一个偏才,平日里只会一些敲敲打打的东西,做个木匠活好使,议事的时候提出有用意见就不可能了。 所以,在桐山营壮大后,陈大全便让他只负责打造兵甲器械,其他的事情也不再征询他的意见了。 孙弘之所以最近被冷落,还是因为郭绍的原因。 陈大全原本看他在小关口舍了郭绍,重新回到自己身边还挺高兴。 结果刚回来没几天,他就跟自己提议,要求桐山营效仿行军司,将占据的部分土地全数分给农民。 这他哪能受得了,他全指望这些土地,跟申州的地主老财讨价还价呢! 如果此时把地分了,桐山营吃什么?真以为穿云寨的那点积蓄,能够供几千号人吃喝不愁? 想什么呢? 都怪郭绍那小子,好好的四弟才跟了他几天,就被他带坏成这样! “绝不能轻饶了他!”陈大全心中恨恨想道。 第137章 唐州兵马 不管陈大全有多恨郭绍,也不妨碍郭绍这边为行军司举行庆功大会。 这次对保乡团的战争,虽然没有经过多长时间,但行军司的新兵面貌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要不怎么说,见过血的士兵与没见过血的士兵,两者不可同日而语呢! 保乡团被改编后,郭绍直接将其组织结构打散,加上刚才张家镇回来的那些人,一起编入原来六个都内,并将行军司军制又重新做了调整。 名字仍叫行军司不变,下辖六都改为六营,原都头改称指挥使,原什长直接升职为都头,什长重新再由新都头任命。 为了指挥方便,经过几个行军司高层的商讨决定,将每都原定的五个什长,扩充为十个。 人数也有了进一步的规划,每营满员千人左右,六营就是6000人,不足数的慢慢补齐。 至此,行军司的新军制从下往上依次是:士兵——什长——都头——营指挥使——都尉。 军队编制人数依次为:20人为一什,10什为一都,5都为一营,六个营外加一个编制扩大到500人的骑兵队,这些人一起组成行军司的战兵队列。 就总体而言,原来行军司什长以上军官,全体晋升一级,整个军营里喜气洋洋。 如果不是郭绍强烈要求禁止饮酒的话,恐怕此时行军司的所有军官们,都已经烂醉如泥了。 庆功会结束,因为作战有功需要升官的,已经升了,该赏赐的,更是已经加倍封赏了下去。 郭绍以为,自己这段时间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只是还没等他放松下来,一个令他汗毛竖立的消息便传来了。 唐州刘鹤汇聚5000兵力,准备攻打淮州城。 “你说什么?消息可靠吗?”郭绍有些失态地问向薛仪。 薛仪也是面色凝重,他点点头确定道:“可靠!刘鹤的确已经开始准备粮草物资,兵力听说也补齐了!” “看来此人这些天来,并没有闲着,他这是准备给咱们来个釜底抽薪,一举将我等彻底铲平!” “应该是这样!可惜咱们刚刚完成整编,如果能早一点得知这个消息,就绝不会选择直接将保乡团并入行军司,这大大消减了咱们的战力。” 薛仪把话说到这里,最后幽幽一叹,“这个刘鹤,看来是算计好了,来的还真是时候!” 郭绍摇头道:“不是算计好的,只是巧合罢了。 如果真是他算计好的,只怕早就在咱们没攻下淮州城的时候,就选择出兵了。 现在才来,虽然也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但现如今咱们有城墙保护,兵力也是倍增,他根本占不了太大便宜。 唯一值得担忧的就是……” 薛仪这时猛然反应过来,骇然道:“小关口!” 不是行军司的人,恐怕不明白小关口对行军司的重要性。 这里有原来行军司全体人员的家眷,有被郭绍视为命脉的小矿山,还有耗费行军司大量财物,才勉强弄出来的制造工坊! 行军司在小关口投资了这么大,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一定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一切都迁移到城里来。 可如今一波接连一波的危机纷至沓来,哪里还有时间做这些工作。 郭绍原本以为,打下了淮州城,淮州的所有矿产都会被自己利用。 哪知问过赵梦廉才知道,这些矿产虽然都是几个大家族持有,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一定要把出产运进城里。 行军司如今只是消灭了各大家族在城里的负责人,但这些势力都是盘根错节的,但凡有一点远见的家族,都不会把所有人聚拢在一起,被人家一网打尽。 只要有一个漏网之鱼存在,如果他背后势力不倒的话,重振家业也不过时间问题。 如果行军司时间充裕,派兵直接将那些矿产占据,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人能跑,矿场可跑不了。 现如今唐州攻势在即,郭绍并不敢派行军司出城浪战。 唐州刘家经营良久,上次能将他们的私兵消灭一部分,已是邀天之幸,这次怎么能再将希望寄托在敌人的大意上呢! “你估计,唐州兵马几时会到?战力如何?” 郭绍冷静下来,又向薛仪询问。 薛仪沉思片刻,这才谨慎回话。 “恐怕会很快!唐州跟淮州相邻,一路急行军的话,两天便能抵达淮州城下。 至于战力,有很大可能也比咱们强。听说刘鹤自上次吃亏之后,又重新招揽了一批人,仍旧用团练的名义养着。 就算其中有一部分没见过血,但只要有那批经过长期训练的老兵在,战力就弱不了。” 郭绍虽然对薛仪口中的那批老兵不感冒,但也觉得唐州这次动兵非同小可。 刘鹤现在已经开始调集粮草物资,只怕距离他们兵临城下,不过几日时光了。 郭绍缓缓深吸一口气,在淮州府衙前厅内来回踱步。 突然间,他停住步伐,转头看向薛仪。 “你说,咱们现在舍弃淮州,率兵直奔唐州城,能不能趁其不备,一举攻下这座坚城?” 薛仪被他吓了一跳,听懂他的意思后,认真思索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摇摇头。 “这恐怕不行,这一路上需要走两天时间,从淮州到唐州的路,虽然行人不多,但沿途也有很多庄子,一旦被人瞧出端倪,再告知刘鹤的话,咱们相当于自投罗网。” 郭绍想了想,也感觉自己是痴人说梦,他来到前厅门口,望着天上阴沉的云层,忽然想到什么,最后还是幽幽一叹。 “唉!如果这个时候,下一场没过人膝的大雪,那该多好!” 薛仪被他这个愿望逗笑了。 他也来到前厅门口,同样望着阴沉的天空,半是开解半是玩笑道: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今年虽然比往年入冬早许多,但也不可能突然下那么大的雪。 如果这几天上苍真的实现了都尉的大愿,接下来袁先生的婚礼所需物品,我全包了!” 郭绍听了他的话,先是错愕,然后也不禁失笑起来。 薛仪不说,他都快把这件事情忘却了。 “唉!唐州兵马即将来临,袁先生的婚事只怕需要往后拖一拖了!” 薛仪摇头道:“其实也不必,咱们只要肯舍弃小关口,老老实实待在淮州城里不出去,他刘鹤能耐咱们如何? 到时候咱们婚礼照常举行,说不得还能在城头给他发张喜帖呢!” 郭绍听他说的俏皮,虽然极其舍不得经营许久的小关口大本营,但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138章 漫天飞雪 大罗景耀十五年冬月二十三,淮州行军司军营。 由于保乡团已经并入了行军司,所以这就导致淮州城内,整整比往常多出将近5000人来。 为了安置这么多人,郭绍直接将几个大家族的宅院整顿成军营,这样虽然仍然显得拥挤不堪,但也勉强还算住得下。 至于原来准备的训练之所,显然肯定容不下这么多人,所以这两三天,行军司都是白天在城外训练,到了晚上再回城休息。 而自他从薛仪口中得知,唐州兵马即将到来的消息,就一直没有歇着。 不断在各个军营之间来回奔走,下达很多命令,要求行军司各个部门都要积极备战。 为了保证行军司在守城期间,城内不至于生出太大的乱子,郭绍还专门去了一趟赵梦廉和赵信的居所,与他们进行了一次开诚布公的商谈。 自从赵信投降后,赵梦廉觉得淮州府衙太晦气,死活不肯再住在那里一天。 郭绍知道他这是在躲自己,担心自己强逼他再做别的事情。 刚好郭绍也打算在淮州府衙办公,索性就派人整理出来了一栋独院,让他们二人一同住下。 另外考虑到他们两个都是大男人,又是养尊处优惯了,做饭洗衣什么的肯定做不了,还特地找了一个婆妇,专门照顾他们的生活。 这次商谈,郭绍妥协很大,不仅答应行军司会在年后全部退出淮州城,还保证在此期间不干涉淮州政务。 换来的条件是,行军司在淮州城所有的行动,都由赵梦廉为郭绍背书,并支持行军司在淮州的整体招兵工作。 谈判结束后,郭绍站在门口,久久不语。 除此之外,他还对崔茂做出交代,让他今天主要负责袁向庵婚礼的筹备事宜,其他事情先放一放也不要紧。 虽然时间上有些仓促,但很多东西在之前已经准备就绪,接下来崔茂只需找一个好地方,尽快将婚礼现场布置起来就可以了。 就这样郭绍一直忙到后半夜,这才稍微放下心中焦虑,匆匆回到军营,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很死,直到今日辰时,他还没有从被窝里醒来。 “都尉!都尉!快醒醒!” 一个声音在郭绍耳边萦绕,他还以为是在做梦,恼怒地扒拉一下后,换了一个姿势想要继续睡。 “都尉,快醒醒,出大事了!” 郭绍感觉那人在晃动自己的身体,语气也显得有些兴奋,因为感觉太真实,不像是在做梦的样子。 他便睁开眼睛,先是无神地扫视一下四周,待看清薛仪那道一字眉后,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你怎么来了?发生了何事?” “都尉,你终于醒了!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哈哈,咱们梦想成真了,外边真的下大雪了!” 薛仪高兴得如同一个孩子,他甚至试图去拉着郭绍的手,想强行将他拖出门去。 郭绍半信半疑,也不忙穿上衣服,只披了一条棉被就跑到门口。 确实已经下雪了,而且雪还不小,地面已经被白雪完全覆盖,天地间早已一片银装素裹。 郭绍呆呆地看着屋外的一切,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一把扔掉披在身上的棉被,只穿一身单衣就这么冲进了漫天飞雪中。 “哈哈……好兆头!好兆头!有了这场雪,咱们就能多拥有一段练兵时间,等老子的兵马练成,刘鹤,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报仇了! 哈哈……薛仪,这场雪下得好!下得好哇!哈哈……” 薛仪赶紧将他拉进屋内,从里间找到郭绍的衣服,手忙脚乱地给他穿戴齐整,这才轻舒一口气,开口抱怨道: “都尉,你也太不注意自己身体了!这么冷的天,还下着这么大的雪,你只穿件单衣怎么行? 都尉是我等的主心骨,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万一在这个时候病倒了,我们这些人可该怎么办呀?” “没事,没事,我的身体我知道,这点风雪还冻不到我,你就放心吧!” “再好的身体也不能胡乱折腾,都尉身上担负着我们行军司的未来和期望,绝不能出半点岔子!” 郭绍看薛仪确实情真意切,心中颇为感动,他拍着薛仪的手道: “放心!我知道确实不应该!以后也一定不会了,说实话,我还想留着这条命,带着大家去洛城看看呢!” “都尉晓得分寸就好,即便这雪下得再是时候,也不及都尉的身体重要!” 郭绍看着屋外的雪花,脸上依旧掩饰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 “哦,对了,先生,你昨日怎么说的?如果真下雪的话,袁先生这场婚礼的一切用品,可就得你出啦!这笔费用可不小!先生囊中金银可够?哈哈……” 薛仪这才想起昨日自己说过的玩笑话,脸上不由一僵,讷讷道: “唉!真不该开这个玩笑,这下好了,我辛辛苦苦积攒好久的赏赐,这一下就要被掏空了!” “哈哈……先生勿怪,玩笑而已!我只有你们这两个左膀右臂,怎么会舍得让你出钱呢! 你放心,袁先生的婚礼费用,咱们行军司一力承担,你只管奉上礼金就行!” “那多不好意思呢!小生在这里就先拜谢都尉的洪恩了!” 薛仪说着话,还作怪似的要跟郭绍行一个大礼。 郭绍笑着拉住他,没让他真拜下去,然后转头望着屋外的大雪,渐渐收起了笑容。 “薛先生,如今天降瑞雪,咱们虽然可以松口气,但也不能太过掉以轻心,该防范的还是要防范,切勿大意了!” 薛仪也郑重其事道:“都尉放心,来之前我已经派出数路探马,让他们详加打探各个方向的实际情况,保证不会有任何遗漏!” “那就好,先生思虑周全,我就放心了! 这几日给弟兄们多准备一些御寒之物,如果可以的话,把炭盆也准备一些,免得将来因为天寒冻伤手脚!” “是!属下马上就通知老崔,督促他尽快派人准备!” “嗯!老崔办事踏实,确实也够辛苦的!” 他们二人这边说着话,营门外却来了一个小兵,正向当值的哨兵讲述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哨兵急匆匆跑进郭绍住的屋子,向郭绍报告道: “都尉,城外有一行人,说他们是桐山营的使者,是来向咱们道贺的!” “桐山营!” “道贺?道什么贺?” 郭绍和薛仪同时出声,薛仪是惊讶于桐山营的存在,而郭绍则是疑惑陈大全到底想搞什么鬼?无缘无故给自己道什么贺? 难道他们知道明天袁先生要大婚了? 不过袁先生他们应该今日才会赶到淮州城,倪方这么厉害,连他们的行踪都能搞到? 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可能。 虽然行军司有不少桐山营的探子,但若说他们连自己发给袁先生的密信内容都晓得,郭绍半点不信。 这些人郭绍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之所以没处理,那是因为现在还不到时候。 等行军司实力壮大到不用顾忌桐山营,或行军司能够远离桐山营的时候,这些人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先将他们请到府衙,我马上就过去!对了,来者有没有说,他们为首的是谁?” “说了,叫徐在山!” “竟然是他!不用请到府衙了,我现在立刻出城迎接!”郭绍急速说道。 第139章 香火情 淮州城门口,一群人正缩着脖颈,站在城门洞内,顶着寒风苦苦等待着。 徐在山望着高大的淮州城门,心中感慨万千。 他没想到,当初一个偶然之举,竟然造成了如今这么大的影响。 郭绍,这个愣头青一样的小子,虽然早知道他不是个安分的人,脱离控制后定然不会再老实听大哥的话。 却不料此人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居然在辗转腾挪间,趁乱直接拿下了淮州城。 淮州虽然不像唐州和申州一样声名赫赫,但毕竟也是一州府治所在,就这样被郭绍轻轻松松据为己有了? 他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 自从倪兄弟向他通报过消息,并表明大哥让他出使淮州的意愿后,他就没敢多做迟疑,很快就带领着桐山营的使团向西进发。 一路上,他都在思索,这次郭绍会不会见他?见了他又会说些什么?该怎样才能完成大哥所交代探查行军司虚实的任务? 想来想去,他都没有理出丁点头绪。 更让他崩溃的是,这次出来没看黄历,居然遇到一场大风雪。 若不是大家都骑着快马,估计这时候定然会被捆在雪地里。 可是不管怎样,现在自己最终还是到达淮州城了,就看接下来郭绍会怎样对待自己了。 正思索间,却见城内急匆匆走来一队士兵,为首的一人身穿红色棉袍,外边居然只罩了一层黑色铁甲,行进间躯背挺直,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坚韧。 这就是二郎了?变化好大! 徐在山见郭绍亲自迎接,既宽心又惊异,快走两步,率先开口道:“桐山营徐在山,见过行军司郭都尉!都尉别来无恙?” “哈哈,三哥能来,小弟这里真是蓬荜生辉!就算有恙,一见到三哥,也全好了!” “都尉说笑了!如今二郎今非昔比,我可不敢在你面前妄称‘三哥’了!如蒙不弃,唤我一声‘军使’即可!” “三哥说哪里的话?若不是三哥当初在寨子上倾力举荐,哪有我现在的风光?此恩此情,小弟永记心中!” “不敢当,不敢当!都尉才能出众,我不过正常举贤而已,可不敢轻易居功!” “三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哪里才能出众?不过就是运气好而已,一头撞上大运,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咱们就不要在这里来回客气了,走走走,我带你去淮州府衙暖暖身子,这里风雪这么大,弟兄们在此受了风寒可不好!” 徐在山见他对自己依旧亲切,心中欣慰,招呼一声,带领桐山营其他人,跟随郭绍进了淮州城。 “二郎,你实在,我也就不客气了。我这次来,主要是替大哥向你道贺,恭喜你们顺利拿下淮州,解了我们桐山营的后顾之忧啊!” 路上,徐在山边走边说。 郭绍听他说起正事,也没有避讳什么,直接开口对徐在山道: “三哥,在你面前,我就不遮着绕着了。你真觉的,我们行军司如今占了淮州,就解了陈大哥的后顾之忧? 嘿嘿,恐怕他现在比之前更加烦心吧?要不然又怎么会留了桐山营一半的兵马,来驻守关城呢?” 徐在山没料到郭绍会在自己面前,直接一句话将双方的矛盾挑明,只得尴尬一声,苦笑道: “既然二郎慧眼如炬,我就不再多遮掩了。这次来,确实是大哥得知你占据淮州后,让我过来探你虚实的,他想确定一下之前在小关口做出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郭绍停住脚步,任雪花落在双肩上,对徐在山直接作出回答。 “我如今虽然不是桐山营的人,但终究是穿云寨出身,大哥和众位兄弟对我更是有救命之恩,此恩永不敢忘! 之所以现在弄成这样,那是因为大家的追求不同而已,但咱们两家之间的情义,是绝对不会变的!” 郭绍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令人感怀,但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假,别说徐在山,就是郭绍现在也不知道。 如今行军司夹在唐州和桐山营之间,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不跟桐山营打感情牌的话,怎么能打消陈大全心中的疑虑呢? 至于徐在山回去转述给陈大全后,他会不会信,能信几分,只有天知道了! 不管怎样,能拖一段时间就拖一段时间。 毕竟,就算郭绍跟陈大全定下了三月之期,又怎能保证双方一定会遵守呢? 如今陈大全任由郭绍在淮州胡闹,那是因为双方虽然已经撕破脸,但毕竟还是有几分香火情在的。 再加上桐山营目前正在经营申州西部,暂时还无力顾及淮州,等陈大全彻底在申西扎下根基,郭绍不认为他会眼睁睁看着行军司壮大。 徐在山刚才也明白说了,他此来是为了探查行军司虚实的,在目的没有达到之前,肯定不会轻易离开。 而郭绍则是在思索,如何利用徐在山再多拖一段时间。 雪花逐渐变大,二人就这么在淮州大街上走着,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到了府衙,郭绍命人端来火盆,让桐山营众人先暖暖身子,然后又亲自为他们寻找住处。 等一切安排停当后,郭绍这才笑呵呵地对徐在山说: “三哥来得正好,明日我们行军司还真有喜事要办,你这边少不得要出一份礼金了!” 徐在山闻言,微微一愣,然后笑着打趣道:“怎么?二郎要娶亲?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这边怎么说也算得上自家人,你还跟我要给礼金?” “诶!三哥来都来了,还跟小弟计较这个做什么?嘿嘿,你不知道,我们行军司穷啊,能收一份是一份! 再说,也不是我娶亲,是我们行军司的主簿,你作为客人,如果不表示一下,不好吧?” “呵呵,二郎如今还是这么喜欢钱?可是我听说,你们把好几个淮州大户都给端了,现在在这片地界儿上,哪个有你的钱多?用得着再惦记我这一点儿?” 郭绍心中一跳,继而面容不变道:“三哥,别听下边人乱传。 小弟先前虽然确实铲除了几个作恶多端的恶霸,从他们身上也捞到一些油水,但不瞒你说,我的开销也大呀! 别的不说,就说我手下的这帮兄弟,你别忘了,我在这里可是连个亲故都没有,如果不把他们先喂饱了,他们会任我为主吗?” 徐在山想想也是,郭绍能单枪匹马拉起这么一摊子,所花费的心血和财物肯定不小,身上的压力定然也比自己大得多。 “二郎,你确实比我们难多了!明天你们主簿的婚礼,我一定奉上一份厚礼! 第140章 夫妻兄妹 袁向庵和白小环这对新人,是在傍晚时才赶到的淮州城,这一路上风吹雪打,极为狼狈。 好在袁向庵早有准备,白小环又从小练武,身体底子不错,这才没有病倒在路上。 “袁先生,白大姐,千错万错,都是小弟的错,是我不该将你们的好日子定在这一天。 谁能想到,事到临头,竟来了这么一场大风雪!”郭绍接到他们二人后,不住地赔不是。 白小环见他对自己二人这么尊重,轻笑道:“都尉言重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帮我达成心愿呢! 若不是你,只靠这个糊涂鬼,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结成连理!大姐在这里多谢你了!” 郭绍见白小环大大方方地指责袁向庵,好笑之余也不免对她更加钦佩,由衷祝贺道: “白大姐英姿非凡,行事有侠气,小弟十分佩服!先在这里恭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有劳都尉费心了!我们夫妻二人感激不尽!”袁向庵也躬身向郭绍致谢。 郭绍哈哈大笑,领着他们一边参观新房,一边为他们介绍道:“这里当初是易家的一处别院,布置精巧,面积也大。 咱们攻下淮州时,这里的人早就跟着易平涛跑完了,所以就空置下来。这两天我让人收拾了一下,你们看看满意不满意?” 白小环扫视了一圈,笑着说道:“都尉亲自选的地方,确实不错,我很满意!” “好,白大姐满意就好!这里什么都有,外边我也派了人守护,不用担心有宵小之徒过来骚扰你们。 如果需要什么,只需跟外边的人说一声,他们会很快为你们安排好!” 袁向庵见郭绍想得如此周到,心中暗暗感激。 他其实是个比较腼腆的人,对一些大事想法颇多,但对关系自身的事情就显得比较糊涂了。 郭绍虽说目的并不是那么纯粹,但确实帮助自己解开了一段心事,故而也就将心中最后的一丝纠结彻底剪断,真心诚意道: “多谢都尉为我的事情这般操心,属下定当竭尽报效,不负都尉今日之义!” 他今天这话说的铿锵有力,令人动容。 郭绍见他如此,心中很是受用,也拱手向他深深一礼。 “多谢先生垂青,以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郭绍也定然不负先生!” 白小环见他们二人这般姿态,哪还不知怎么回事! “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再拜来拜去的了,多麻烦!只要咱们以后保持一条心,共同努力,就不怕外边那些牛鬼蛇神!” 郭绍对白小环这话十分认同,再次由衷赞道:“白大姐不仅为人豪迈,连眼光都非比寻常!” 白小环听他夸赞自己,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得意道:“那当然,眼光不好能找到我夫君这样的男人?” 她看着袁向庵,眼睛里满是喜欢,弄得袁大先生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哈哈……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呀!我郭绍终于做了一件大好事了!” 笑罢,他又向二人抱拳道:“你们好好安顿,明日就是你们的大好日子,咱们行军司还是第一次举行这样的大日子,好好准备一番,不要误了时辰!我先失陪了!” “都尉慢走!” 郭绍离开后,袁向庵和白小环重新在别院里转了一圈,对这里更加满意。 “小环,都尉刚才跟我说,大哥现在住的地方,距离咱们不远,你如果想去看他,咱们可以一起去!”袁向庵道。 “看他?他有什么可看的,早就看厌烦了。再说,他哪有你好看!” 袁向庵被她拉着胳膊,怎么也抽不出来,心中暗暗苦笑道: “这哪里像个三十多岁的大家闺秀?分明就是一个女流氓!婚礼明天才举办,今天就不回娘家了,这是哪门子习俗?以后的日子,可有得自己熬了!” 不提袁向庵的苦恼,只说郭绍离了易家别院,转向白老虎的临时住所。 “白大哥,袁先生和白大姐已经安顿好了,就在距此不远的那个易家别院里,你如果想去看看的话,随时都可以过去!” “有劳都尉费心了。唉!我这个妹妹终于成家了,我……我也算没有辜负……” 白老虎说着话,突然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郭绍明白他的意思,更理解他当初的难处。 父母凄惨离世,自己带着妹妹远遁他乡,惶惶十几载,书剑两无成。 如今妹妹所嫁得人,妹夫才华绝世,心情激荡之下,忆起父母,怎能不令人感怀? 郭绍拍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有的时候,郭绍真的有些怀疑自己的血是冷的,无论前身还是自己,他几乎对所有的情义无感。 哪怕刻意表现得再浓烈,也始终有一种说不出的隔离感,别人也许感觉不到,他却自己明白。 “也许,我本就是个刻薄寡恩的人吧!”郭绍心中想道。 第二天,风雪依旧,可易家别院不远处的一个小花厅里,热烈的大红喜字高高挂起,到处都充满着喜庆的气息。 厅外鞭炮不断,许多行军司的军官都过来捧场,其中甚至还有赵梦廉、赵信等一些原来淮州官场上的人物。 这两天赵梦廉将自己跟郭绍的谈判结果,慢慢通报给了当初淮州官面上的人物,获得了他们的一致好评。 这些人本来已经对光复淮州不抱期望,甚至有的已经准备离开淮州了。 此时听闻赵梦廉居然在如此情况下,轻轻松松夺回淮州政务的控制权,当然喜不自胜。 对于行军司只要军权,不要政权的做法,充满了各种猜疑。 有人认为,这是郭绍的权宜之计,等之后兵力稳定了,自然很容易就能收回去。 也有人认为,贼寇就是贼寇,没有眼光,毫无远见,多好的扩充实力的机会,就这么白白错过了,早晚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如今还不敢招惹行军司,在得知行军司今日有喜事后,更是不请自到地奉上一份丰厚的礼金。 就是为了图个安心! 郭绍当然不会拒绝,他还想与这些曾经的敌人们多多交流交流呢,要不然,以后行军司的文士从哪来?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远在百里之外的唐州,此时也在举办着一场喜宴。 只是不是婚礼,却是为了庆贺刘大公子身体大好的康复宴! 第141章 天命 自从刘大公子病倒后,唐州府衙里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热闹过。 虽然今天大雪纷飞,天气极其寒冷,可依旧有不少人冒雪前来为刘家庆贺,为此还专门奉上一份厚厚的贺礼。 府衙的前厅内,高朋满座,都是唐州一地颇有名望之人。 院内也搭建起一个简易的草棚,四周用丝绸裹得严严实实,哪怕雪花飘落在上,也休想渗进去分毫。 这里虽然不如厅内暖和,但在草棚中央的过道上,前前后后也摆有七八个炭盆,足以让里面的人保暖了。 刘鹤是这次宴会的主家,可他却没有坐在前厅当中的主位上,而是将它让给了两个容貌雍容的宫装妇人。 前厅院内都是一些在尘世里打磨许久的人精,哪还不知道刘鹤此举必有深意,说不得这两个美妇都是来历非凡之人呢! 虽然心中好奇,但他们却没有一个敢直接上前询问的。 有年纪不大的晚辈,聚在一起猜想这两人,有没有可能是刘家的新主母,毕竟刘鹤的妻子已经死了有几个月了,也该补上一个新的了。 可是他们这番话,却直接被坐在一旁的家族长辈当场否决。 他们久经世事,早已心明眼亮。 再厉害的主母也不可能蹬鼻子上脸,直接坐到家主的位置上去,那不是荣耀,而是折辱。 刘鹤没让众人等太久,酒过三巡后,他便站起身,面露得意地为大家介绍。 “诸位都是本官的老相识,废话我就不多说了。 这二位仙子,乃是洛城邀月阁的花主事和洪主事,我儿象先的旧病,就是被她们二位医好的。 今日,我略备薄酒,设下此宴,一是为我儿病体康健驱邪祈福,二是为两位仙子不惜几百里奔波,来我唐州为小儿尽心医治聊表谢意! 大家同饮此杯,欢迎两位仙子的到来!” 众人听闻两个宫装妇人,竟是天下赫赫有名的邀月阁主事,纷纷向她们投去敬畏的目光。 得邀月者为王! 这句谶语在最近几百年里流传极广,但凡有些身份的人物都有所了解。 只是邀月阁一向只在洛城活动,主要为皇室推演吉凶祸福,或者保护一些皇族政要什么的,外界很少有人能够见到。 这样的人物居然为了刘鹤的儿子,亲自来到唐州这个小地方,说明什么? 说明唐州刘家得到了邀月阁的青睐! 在场的众人中,不是官场中人,就是各个大族里的实权人物,这些人哪个不知道邀月阁以善于押宝着称。 无论是大离,还是大罗,两个王朝建立的背后,都有邀月阁的身影。 而如今大罗的情况如何,明眼人一看便知。 很显然,又一个轮回即将开始。 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逐渐汇聚到刘鹤身上,大家心里都在想:莫非,这次的天命应在唐州刘家? 如果真是这样,那接下来自己家族该怎么选择呢?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却又能收获巨大的游戏。 如果选对了,将来就是从龙之功,从此整个家族几百年的富贵算是有了着落。 可如果选错了,以往数辈人的积累,就将化作尘埃,被时代彻底雨打风吹去,再也没有出头的可能! 这也是一场豪赌! 赢了累世荣华,输了身死族灭! 可不敢赌的人,就没办法赢! 多少年来,世间无数人都想着出人头地,可实际上呢?能够出头者又有几人? 这些人哪个不是豪赌之辈?哪个没有经历过残酷的抉择? 宴席间出奇的安静,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涉及家族未来的选择,更不可能仅仅在几息之间就能做出决定的。 刘鹤当然也没指望他们此时就下场。 今天他就是想用邀月阁的声望,来助涨自己的权威。 两个月前的大败,使得自己在唐州的话语权,几乎跌落到谷底,甚至一些见风使舵之徒,也想要与他保持距离了。 如果再不做出一点振奋人心的举动,恐怕自己这个小班子就要散了。 至于那两个邀月阁的蠢女人,完全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她们这些年已经被洛城的安逸虚荣迷花了眼! 自己只是稍微恭维几句,她们就自以为是地骄傲起来。 论及对时事的了解,她们甚至还不如自己的两个徒弟! 时盈、武慧姐妹至少对他持有一定的戒心。 这俩可好,不仅自视甚高,还对人心险恶没有半点提防。 真是两把不错的刀! “看来,得尽快将那两个小年轻处理掉,要不然,万一事情泄露出去,大罗就再也没有刘家立足之地了!” 刘鹤暗下决心,以前留着时盈、武慧二人,是想从她们口中,尽可能多的得到邀月阁的秘密。 如今有了她们的两个蠢师傅,就没必要再继续留着了。 说完唐州刘鹤这边的情况,咱们再看看淮州。 冬月二十四日,郭绍为袁先生和白大姐主持完婚礼,将二位新人送入洞房后,便一路小跑从小花厅赶到骑兵队的军营。 此时雪花依旧很大,骑兵队统领贺尔汉却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怎么样?东西做出来了吗?”郭绍急速问道。 “已经做好了,也找了几个弟兄试过,可以使用! 虽然工匠们说还能改进,但我觉得先这样挺好,只要多造一些,这个东西以后就能成为咱们雪地行军的利器!” “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咱们现在需要的,是尽快造出一批马上能用的东西。 这场雪不知道会下到几时,如果到雪停的时候,咱们还没有准备好,那就等着用大家的命,来抵挡唐州的进攻吧! 这件事情非常重要,你明白吗?” “我明白!”贺尔汉点头。 他明白其中蕴含的风险,当然也看到了风险中存在的机遇。 此事如果当真成功的话,以后的史书兵册上,定然会出现关于这一仗的详实记载。 名垂青史的诱惑,世间几个人能够不心动呢? “好!此事如果成功,工匠营记一大功!每人赏银百两!” 郭绍双手握紧拳头,在胸前用力晃动。 “对了,我让你们准备的白布,准备了吗?”郭绍又问。 “已经堆在库房了!我让弟兄们换成便装,将全城的白色布匹,能买到的全都买了下来!” “那就好。干粮呢?” “已经命弟兄们全力准备了,只要有一天,不,半天的时间,就能够炒出两天的量!” “三天的量!万一途中出现意外,大家还可以有个缓冲!” “是!” 郭绍紧了紧身上的棉袍,再次提醒道:“棉衣一定让兄弟们准备好,不够的话,赶紧找老崔领,这天太冷了,千万不能大意!” “都尉放心,棉衣都是弟兄们自己保存的,这样的天气,大家都会小心爱护着,肯定误不了事!” 郭绍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幽幽说道:“希望这场雪,下的时间能够再长一些,最起码让咱们有个准备的时间!” 第142章 流水线 可惜,郭绍的美好愿望没能实现。 因为落黑时分,下了整整两天一夜的大雪,忽然停歇了。 郭绍缓缓走在前往工匠营的路上,满脸遗憾。 一个时辰前,他还在贺尔汉的面前,慷慨激昂地表达这次行动的壮烈之处。 现在可好,雪虽然下得满地都是,可天空却再也不见半朵雪花飘下。 失去了雪花的掩护,路上的行人会渐渐变多,如果再想偷袭唐州的话,根本不可能了。 “大哥,现在不过是初冬,以最近的情况看,今年下大雪的机会肯定很多,这次不成,咱们再找下次!” 绍义走在郭绍身边,半大小子的身高几乎已经与郭绍相当。 郭绍当然明白绍义说的有道理,只不过他心里确实有些不开心。 一次绝佳的机会,就这样因自己准备不足,就给生生错过了,岂能不令人感到沮丧! 张钝初和韩铁牛也跟在他们身后,只是一个时刻扫视周围环境,另一个提刀不语。 几人脚下“咯吱咯吱”的踏雪声不绝于耳,很快就来到贺尔汉口中的工匠营里。 说是工匠营,其实就是郭绍将全城的木工、铁匠等手艺人,全都集中在一起所建立的营房。 这里没有兵丁驻守,只是一个单纯供大家做工的地方,每个人都有工钱拿,规矩也不是很严格。 郭绍没指望这些人会一直跟着自己,之所以建立一个工匠营,还是为了这次机会。 如今机会已经消失,工匠营需不需要存在就成了一个问题。 “都尉,万万不可解散工匠营!”周小喜面容认真,真心实意道。 自从加入行军司以来,他因为跛脚的原因,先是被安置在了伙夫队,后来又因为他认识几个字,被崔茂调去了后勤队伍里。 这两天郭绍建立工匠营,他便被崔茂推荐出来,充当了工匠营的营头。 郭绍奇怪地看着他,只感觉有些眼熟,但已经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保住我营头的位置,而是真心实意为都尉着想!”周小喜语气有些急切。 “不要急,你慢慢说!”郭绍在一个小凳子上坐下,并示意周小喜也坐到他的身边。 “都尉,你如果只想在淮州城里安心做个土霸王,工匠营你想建就建,想解散就解散,我不敢有半分意见。 可如果你志向远大,那就必须保留工匠营,否则以后打造器械的话,靠谁?” 郭绍笑了笑,他对工匠的认知,恐怕远远高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 不重视这个工匠营,那是因为他有点看不上! 这里只有一些只会做简单工艺的匠人,要不是时间紧迫,他绝对不会将这些人全都弄到一起,既费钱又耽误事。 相比他们,他其实更愿意相信位于小关口的制造工坊。 那里才是行军司真正的军械制造基地,这里勉强只能算是一个山寨版。 周小喜见郭绍仍然不以为然,额头都快要急出汗来。 “都尉,解散工匠营,咱们行军司就相当于老虎丢了牙齿,还怎么攻城掠地?” “你叫……” “都尉,我叫周小喜,是八通镇上河村人氏。” “八通镇……”郭绍口中轻轻念叨着,忽然抬头,恍然道:“哦,你是那个……” 他口中说着话,眼光不自觉落到周小喜的双腿上。 “对,我就是那个八通镇的瘸子!”周小喜神情自然,大大方方拍着自己那条断腿回答道。 郭绍有些尴尬,当面指出人家短处,显然不是君子所为。 “咳咳……”他轻咳两声,赶忙转移话题。 “小喜,既然你是咱们行军司的老人,我也就不瞒你了。 这里的匠人水平不行,工钱却给的不低,留着它太不划算了。 咱们在小关口还有一个制造工坊,那才是咱们行军司的器械工坊所在。 如果不是为了做雪橇车,这个工匠营压根就不会存在!” 听了郭绍的话,周小喜愣了半天,他刚才之所以急吼吼阻止郭绍解散工匠营,乃是以为郭绍不懂工匠对军队的作用。 现在明白人家不仅知道工匠的作用,大本营还有一个更好的军械制造工坊,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就好像自己心心念念看重的宝贝,在别人眼中不过就是一团狗屎而已,这样的落差之下,周小喜顿感灰心丧气。 说实话,他这两天待在工匠营里,仿佛得到新生一般,为了加快制作雪橇车的进度,他几乎将自己全部身心都投入进来了。 现在得知这个工匠营,不过就是一个临时的替代品,心中自然难受不已。 “小喜啊,别难过,我也没说工匠营一定要解散,只是想缩减人手罢了!”郭绍拍着周小喜的肩膀,继续说道: “你统计一下这里有真才实学的人,将另外那些滥竽充数者,全给我扫地出门! nn的,没那个本事,还想拿咱们的钱,可能吗?” 周小喜大喜,知道郭绍这是准备给自己机会,心中更加感激,心想以后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 要不然,谁知道郭绍最后那一句话,到底是不是在点自己! 确定了工匠营的去留问题,郭绍走到一辆已经做好的雪橇车跟前,左右晃了晃,感觉非常结实,不由高兴问道: “小喜,你们现在做好的雪橇车有多少?够不够100辆?” “100辆?这……这恐怕不够,咱们现在才刚刚开始制造,能做出三十多辆来已经不错了!” 郭绍眉头皱起,吓得周小喜心里忐忑不安。 不过郭绍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示意他们几个紧跟着,一起向还在忙碌的工房走去。 在工匠营里转了一圈,郭绍有了想法。 他将周小喜拉到一辆雪橇车的半成品跟前,用力卸下车上的滑板,一边模仿,一边跟周小喜解释,将自己在工厂里的那一套抛了出来。 “都尉的意思是,把制造雪橇车的工序分开,根据各个部件的制作标准,单一工序,统一制式,然后统一组装?” “对,就是这样,因为大家只需负责一道工序,工艺简单,熟能生巧之下,出错也会很少,最后各个部件做好后,再一起组装,效率会提高很多,这个就叫‘流水线’。” 周小喜一拍大腿,由衷赞叹一句,“都尉英明!” 然后也不等郭绍回应,立刻转头冲进工房,开始重新规划起来。 “大哥,这倒是个用心做事的人,给个机会,说不定能有大用!”绍义又在一旁点评道。 郭绍扭头饱含深意地看他一眼,继而笑着说道:“你才多大?还会品鉴人了?” 绍义得意一笑,“姐姐说……” 他刚开口,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住嘴低头,再不敢看郭绍一眼。 第143章 我这等人,也能成事? 郭绍从工匠营回来,还没走到淮州府衙门口,就远远看到淮州知府赵梦廉,正在跟桐山营的军使徐在山凑在一起说笑。 几人慌忙闪到路边的隐蔽之处。 “他们怎么凑一块去了?”郭绍看向张钝初,原本因偷袭计划半途而废所引发的郁闷,变得更加烦躁起来。 张钝初同样也看到这一幕,不确定道:“应该是巧合吧!淮州政务咱们不是承诺不参和吗? 姓赵的来府衙办公也属正常,也许徐三爷只是想来这里找都尉,两人刚好碰上了?” 郭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黑瘦青年顿时醒悟,忙道:“我立刻去查!” 说完,他就急匆匆离去。 张钝初走后,郭绍远远看着赵梦廉与徐在山拱手作别,脸上显得凝重无比。 自己是不是对他们太软弱了?竟使这些人在自己眼皮底下眉来眼去,根本不将自己这个行军司都尉放在眼里! 看来,确实不能再等了,如果按照这样发展下去,淮州自己根本无法控制。 只可惜行军司收编保乡团,才不过区区几天时间,各营内部恐怕都还没有磨合完毕,更不用说战力了。 军队不能打仗,那叫什么军队? 郭绍感觉有一种无力感正向自己悄然袭来。 如果赵梦廉和桐山营勾连在一起,再强力策反自己身边一个或几个有实权的军头,那等待自己的,只怕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乱刀分尸?还是一杯毒酒? 自从风雪停歇,郭绍心中的负面情绪就越来越大,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依靠什么才能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呢? 给弟兄们的厚赏,自己从来就没吝啬过! 对几个重要将领的拉拢,自己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对行军司的目标规划,自己也总是挂在嘴上! 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有做的? 搜刮到的钱财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几乎变相繁荣了整个淮州城的经济。 而自己这个行军司的最高军官,却从来不敢买任何喜欢的东西! 说到厚养兵士,薄待自己,天下应该没有几个军阀,能够跟自己相提并论吧? 可为什么他们能够活的那么滋润,而自己却从来没有得到一丝安全感呢? 莫非,自己真的是志大才疏不成? 可自己在几个月内,就从一介死囚,成为一军统帅,如果单凭运气的话,又怎么可能? 郭绍突然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他扶着街头店铺的山墙,口中喘着粗气,双腿害怕得颤抖起来,整个人几欲跌倒。 身边的铁牛和绍义手足无措地将他扶住,几个亲卫也上前帮忙。 他们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都尉,现在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脸色怎么就突然开始惨白起来,好似中了邪一般。 “你们别怕,我没事!给我找一个清净的地方,我要想些事情!” 几人闻言,又赶紧将他搀扶起来,慢慢走进一个偏僻的屋檐下。 这里是从前方茶楼里延伸出来的空间,有着两面墙壁的遮挡,地面没有半片积雪。 “就这里吧,你们也坐下,嗯,别坐在我身后,就围在我面前,我想问你们一些小事。” 几人面面相觑,看着冰凉的地面,一时不知道什么意思。 只有韩铁牛实在,他才不管郭绍什么意思,只知道听命行事。 郭绍既然让坐,那就坐,有什么可疑惑的。 所以,当其他人还在迟疑时,他却一屁股就坐在郭绍身前不远处,静等都尉问话。 其余几人见状,再不顾什么礼仪尊卑,也赶紧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郭绍此时身体靠在茶楼的墙壁上,内心的虚弱感减少很多。 他看了看韩铁牛,有些羡慕他眼睛里还未完全消散的纯真。 “铁牛,你今年多大了?”郭绍笑容温和,眼中满是亲切。 “啊?我……我十七了!” “哦,才十七啊!想家吗?” 铁牛沉默好久,最后面色古怪道:“铁牛不知道!铁牛很早以前就没有家了,也忘了有家是什么感觉!” 郭绍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悲凉之感,对这个踏实的少年更加怜爱。 “不知道也好,以后在我身边不要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害怕犯错,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还有,我见你上阵总是冲锋在前,锐不可当,我跟你说,这样不好,要注意跟你的战友们互相配合,更要懂得在战场上如何保护自己,只有这样,你才能活得久!” 韩铁牛面露奇异,他没想到,郭绍竟然会对他们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不求战事胜利,却要让他们先保护自己,这是什么道理? 郭绍看他疑惑,心中一叹道:“不明白的话,就记在心里,出去也不要对外人说,上了战场就按我说的做,知道吗?” 铁牛呆呆出神,神情木讷地点点头。 “你们也一样,铁牛至少还有一身力气使不完,你们的武艺可不如他,到了战场上刀剑无眼,更要注意!我的这个意思,你们明白吗?” 几个亲卫大约跟郭绍的年纪相仿,又怎会听不出来郭绍话里的意思? 只有真正拿他们当自家兄弟,才会跟他们说出这番贴心话。 几个亲卫感动莫名,有一个竟然低声抽泣起来。 郭绍没有笑话他,反而如同一个老父亲一样轻抚他的肩膀。 绍义自从进入这个屋檐下,就感觉郭绍跟之前不一样,此时听到他跟铁牛和几个亲卫说的话,竟突然害怕起来。 这还是自己印象里那个睿智果敢,勇烈坚强的大哥吗? 不让身边的勇士勇猛冲锋,反而教他们在战场上如何保护自己,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担心行军司败的不够快吗? “绍义,你还小,不懂没关系,等你长大了,慢慢就懂了!”一个亲卫拍拍他的胳膊,微笑说道。 绍义嘴巴一撇,显得有些颇不耐烦,侧身躲开了那名亲卫的大手。 郭绍几人见他神情,知晓他人小面皮太薄,也没有跟他计较,只是互相笑笑,不去管他。 “好了!我要在这里想些事情,你们如果不愿在这么冰凉的地面上坐着,就起来随便活动,不要打扰我!” 郭绍收起心中的那丝慈念,重新恢复行军司都尉的威严。 几个亲卫齐声应诺,然后一个接一个站起身,在郭绍左右两侧认真警戒,眼里充满坚毅。 郭绍忍着地面上透出的冰冷寒意,强行驱离自己内心残存的最后一丝软弱。 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至少身边这几个亲卫应该还是可以信任的。 虽然这种信任不知能持续多久,但目前来看,他们短时间之内定然不会反叛自己。 而且,除他们以外,自己还有许多人可以信任。 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在自己没发现某些人心存叛意之前,还是要依靠他们做事的。 自己能利用的,就是名义,利用行军司都尉这个名义,来制定一套符合自己利益的规则和标准,并以此衍生出提拔、贬斥、奖励和惩罚。 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监督和考核来作为自己行动的支点。 在自己力不如人的时候,要紧紧抓住最关键也是最有保障的东西——军心。 没有什么东西是固定不变的,部下的忠诚也一样。 也许今天某个人对自己还很忠诚,但并不代表他明天依旧如此,这就需要有人严密监视他们的一言一行了。 只有知道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想什么,才能在危机到来之前,抢先发难,将隐患铲除于萌芽之中。 所以,接下来自己的主要任务就是,强战力!抓军心!派密探! 将行军司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至于什么宏图霸业,就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时候,就算真的被人逼到绝路上,有这么多人为自己陪葬,这辈子也值了! 最后,他审视自己,发现懦弱与野心交织,无能和敬畏共勉,内心深处依然对自己兴起怀疑:就我这样的人,真的也能成事吗? 可是,事已至此,郭绍早就没有了退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一直向前走了! 第144章 试探 当张钝初再次出现在郭绍面前时,他已经身在行军司第六营的军营里了。 “都尉,查到了!” 黑瘦青年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气喘吁吁道:“他们二人能够见面,确实不是偶然,乃是有人从中牵线而成!” “哦?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在咱们眼皮底下搅弄风云?”郭绍冷笑问道。 “是淮州同知廖尽忠!” “廖尽忠?” 郭绍想了半天,对此人却没有半点印象,不由多问了一句。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景耀八年同进士出身,曾经在宜州做过昌城县令。 后来宜州乱起,这人不知怎地,摇身一变,居然轻易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跑到咱们这儿,做了淮州同知。 此人阴险狡诈,唯利是图,听说宜州那边的大乱,就是从他在任的昌城开始的!” “是吗?看来,这是一个能人呐!” 郭绍面带讥讽,不阴不阳道:“既是能人,就怪不得会使这般手段了。 他不是想为大罗尽忠吗?好啊,那就成全他!找几个人,尽快送他上路!” “是!属下这就去办!” “嗯!下手干净一点,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咱们所为,但却抓不住咱们任何把柄!” “是,属下明白了!” 黑瘦青年走后,远远躲在一旁的白老虎这才走上前来,向着郭绍抱拳道:“都尉,不知今日到此……” 郭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诧异他这么“通人性”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是行军司都尉,来自己的军营视察,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莫非白指挥使有什么想法不成?” 郭绍开口就是诛心之论。 白老虎惊惧,赶忙躬身,再次行礼道:“都尉恕罪!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郭绍脸色变换自然,一把将他拉起,笑着安抚道: “你别怕,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看你,现在怎么说也是带兵千余人的指挥使了,还这么胆小,这可不成!” 白老虎仍然有些战战兢兢,他其实已经过来好一会儿了,刚才见到郭绍与张钝初正在谈话,就没敢上前。 现在行军司高层,谁不知道黑瘦青年是都尉的第一心腹,不仅手上功夫了得,还救过都尉的命,谁敢得罪! 更为重要的是,此人手里还掌握着一个唤作“内卫”的组织。 明面上说的是,负责监督行军司内部人员,是否有违规乱民的行为,可实际上谁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刚才他虽然躲得远,但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他却清清楚楚听到了二人说话的内容。 一个大罗州府的同知,不管怎么说,都已经是许多百姓高不可攀的存在了,居然就这么被他们三言两语剥夺了生命! 怎能不让人感到心惊肉跳!谁能保证自己身边就没有“内卫”的存在呢? 郭绍见他对自己如此戒惧,知道自己刚才表现得太过露骨,吓着他了。 “白大哥,你不用这样,我虽然不是什么仁义君子,但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还是分得清的。 你是咱们行军司第六营的指挥使,妹夫是我的心腹谋主,白大姐也是我比较看重的巾帼英雄。 只要你们没有外心,我保证以后只会更加厚待你们,绝不会干过河拆桥那等事情。 这么说吧,行军司是我的,也是你们的,只要咱们同心同德,内卫就不会对你们产生任何威胁,我说的!” 郭绍说完这番话,专门注意了一下白老虎的面部表情。 只见他先是一愣,继而轻松下来,不管心中具体怎么想的,至少口中说道: “都尉放心,属下既然选择跟随都尉,这辈子就绝不会见异思迁,妄生二念!” 郭绍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忽而又感觉十分怪异,反应过来后,笑骂道:“去你的!在我这里泛什么酸,还不赶紧练兵去!” 白老虎见郭绍恢复往日的亲近,这才嬉笑着告退而去。 郭绍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 他今天来这里,其实就是想试探一下白老虎,此人自从将军岭跟随自己以来,任劳任怨,从不抱怨什么。 可上次在议事时的表现,却差点亮瞎了自己这双眼睛,以至于对他的评价全面翻转。 原以为此人不过是个行事鲁莽的憨厚之人,没想到却也能那般圆滑。 不过说来也是,能在将军岭稳坐大头领的位置那么多年,又怎么会是一个行事全无章法的鲁莽之辈呢? 还真不能小瞧了天下英雄! 看来,以后哪怕面对的是个小人物,自己也要时刻注意着,千万不能因为傲慢,就轻易放过了贤才! 郭绍思考停当,就在第六营里随便转了一圈,然后也不打扰白老虎雪地练兵,安安静静看了半晌,这才离去。 待确定郭绍已经走远,白老虎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说实话,他现在对郭绍真的是又敬又怕。 既敬重他善待百姓的人品,又惊惧他心思狠毒,谋划深远的心性。 私下里,他经常和袁向庵书信来往,也正是从他这个妹夫的口中,他才知道郭绍心机有多么深沉。 他可以为了报仇,在外流亡多年之久,待练得一手好箭法后,直接堵住仇人家大门,将仇人满门上下,全部屠尽。 他也能在伤后,潜藏穿云寨陈大全身边,出谋划策,屡立功勋,一朝脱得牢笼,掌得大权,就迅速聚揽人心,另立旗帜。 更可怕的是,此人行事天马行空,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却每每切中要害,在乱局中屡屡得手。 别人看到的都是运气使然,仔细一思量,却发现他稳重异常,令人细思极恐! 郭绍才不管白老虎有没有脑补什么,他在出了第六营大门后,就径直奔着工匠营而去。 不管上天给不给机会,他还是不想轻易放弃偷袭唐州的打算。 如今大雪封门,刘鹤担心行军不便,不敢随便派兵,但只要大雪稍微融化,估计他就会亲统大军,直扑淮州而来。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郭绍的风格,冒险搏杀,才是他一直以来奉行的行事法则。 第145章 做绝 “啪!” 刘鹤一巴掌打在儿子的脸上,怒气勃然而发。 “蠢货!你想找女人,在哪里不能找,干嘛非要去那个地方?你知不知道那里关着什么人?” 刘象先捂着左侧脸颊,低头一声不吭。 他当然知道别院里到底关着什么人,在他病情好转后,父亲就详细把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也正是因为知道那里关押着邀月阁的两个弟子,他才非要过去一探究竟。 这么多年来,他时常听到邀月阁的大名,也知晓那就是母亲的出身所在,可他就是好奇。 幼年时的那次,他因为身患癔症,又年少不懂事,所以对为自己治伤的人,一直等闲视之。 待后来了解到这帮女子的厉害之处,却再也没见到她们。 听说她们是天下有数的顶尖势力,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而且,听说她们阁里的那些女弟子,一个个都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刘象先倒是相信。 他的母亲就是例子,可他的母亲却只是一个外门弟子,还算不得阁内人! 一个外门弟子就有母亲那等容貌,也不知那些阁内人又是何等姿色? 正是抱着这样一种“探花”的心态,刘象先在心痒的情况下,这才不顾父亲的禁令,强行闯进了刘府别院。 一番探查之下,果然见到了两个美人,确实生得沉鱼落雁,我见犹怜。 而时盈和武慧二人,此时因重入刘府询问郭绍来历,已经被刘鹤轻而易举控制起来,后来又暗中送到了这里。 虽然刘鹤顾忌她们师门,不敢逼迫太甚,但这段日子以来,二人也同样吃了不少苦头。 她们本来因为出身高贵,外出行走时,也常常受到各地官员的争相逢迎,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更不用说被人强行控制住手脚,时常遭人威胁逼供了! 二人见到刘象先进来,先是怒骂不止,待见到此人目露淫光,行为愈发令人感觉惊惧之时,登时吓得花容失色。 师姐时盈为了救助师妹,强颜欢笑哄骗刘象先,这才换得将她们手脚松开少许。 就是因为这少许松动,她们才能挣脱束缚。 一番拼杀下来,时盈当场横死,武慧身披多处伤痕,靠着师姐的拼命护持,这才逃出生天。 而刘象先也正因为如此,才被父亲怒扇耳光。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母亲命丧仇人之手,你不想着报仇雪恨,却还有闲心在这里贪恋美色! 贪花好色也就罢了,干嘛非要去动那两个?你知不知道他们的师傅,现在就在咱们唐州城里? 动点糟心思也就罢了,只要收拾干净,怎么都成!可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就让她们逃走了一个? 这下好了,万一被她们师门知晓,咱们父子这么多年的经营,都将毁于一旦!” 刘鹤异常愤怒,既恼恨儿子坏了自己大事,也担心邀月阁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现在本就需要依靠邀月阁,一旦得罪了她们,刘家别说未来的雄途霸业,就算想全家活命,恐怕都非易事。 “那就不让她们的师傅知道!”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刘鹤的耳朵,他惊愕地看向儿子。 “想个法子,把她们的师傅也做了,咱们不就安全了吗?”刘象先面露冷酷之色。 刘鹤被这个想法震惊到了,他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做,就算准备处理掉时盈和武慧,也只是想在暗地里,偷偷毁尸灭迹而已。 哪想到儿子现在居然要将她们的师傅也杀了,那二人可是刚刚治好他的疯病,他怎么敢? “爹,事到如今,咱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不将她们全都处理掉,咱们的事情肯定会暴露!” “她们可是邀月阁的人,万一……” 刘鹤还在犹豫不决,刘象先却道:“没有万一!在那个武慧逃了之后,咱们与她们再无缓和余地,不是她们死,就是咱们刘家彻底败亡!” 刘鹤仰天闭目一叹,明白儿子说得乃是正理,不管武慧会不会逃回师门,在她脱离自己掌控的时候,刘家已经别无选择! 想通了这个问题,刘鹤虎目再次睁开时,已是一片狠厉。 “既然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办完之后,对外就说她们身有要务,已经奔淮州而去,咱们父子再也没有见过!” 刘象先躬身,“父亲英明!” 刘鹤看着这个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心中再次涌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这是自己儿子吗?我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儿子? 心性如此凉薄,说他一句忘恩负义已经算是轻的了! 这样的人,真的能够继承家业吗? 早知如此…… 刘象先才不管父亲心中会怎么想,在得到刘鹤同意后,他迅速指挥心腹布置起来。 很快,邀月阁的花、洪两位主事就得到通知,说已经得到她们两位徒弟的具体消息,请她们深夜过府一叙。 二人没有多疑,她们自忖自己是邀月阁一方主事,对刘象先也有救治之恩,所以对刘家父子并无半分戒心。 欣然赴约之下,很快就命丧当场! 刘家父子处理完尸体,心中忐忑之下,又连续发布命令,大肆捉拿武慧,搅得整个唐州城内鸡犬不宁。 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这才将将消停下来。 再然后,唐州城里的各个家族开始流传:邀月阁的花主事和洪主事,在听闻二位爱徒如今身在淮州,已经落入行军司郭绍之手后,再也不顾刘家父子的劝阻,冒着严寒直奔淮州而去。 就在刘家父子暗自庆幸自己摆脱麻烦之际,郭绍这边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在最后一次战术沟通会上,郭绍做下出击的决定。 “都尉,真的要孤注一掷吗?万一失败……”薛仪还是有些犹豫。 这个主意虽然当时大家都同意,但那时却是因为有大雪封门。 从淮州去往唐州,路上几乎不会有行人,而大家又有雪橇车相助,将士们顶风冒雪急行一昼夜,趁着雪夜袭城成功的几率很大。 但如今大雪已经停歇,虽然因为严寒,大雪还没有消融的迹象,但如果再次出兵的话,暴露的几率比之前计划的时候会大很多。 郭绍面露决绝,这两天他已经想清楚了,冒险出击也许有很大风险,但如果固守的话,只会被动挨打,彻底失去主动性。 与其这样,还不如放手一搏,利用有利条件,直接跟唐州刘家父子来一次出其不意的梭哈! “没什么可犹豫的!此战最重要的就是能够出其不意! 从淮州到唐州这一路,咱们已经谋划多时,哪里该停,哪里该走,各营指挥都已经一清二楚,不用咱们再说。 咱们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抵达唐州后,迅速翻越城墙,控制城门,其他的,以后再说!” 第146章 出发 大罗景耀十五年冬月二十七,淮州。 寒风侵肌,滴水成冰。 大批行军司士卒突然重新控制整座淮州城,并宣布戒严三日。 淮州知府赵梦廉大惊,还以为郭绍不顾之前的约定,准备对自己动手了,急得团团乱转。 赵信却有些不信。 他自认为自己看人还不错,郭绍这人虽然草寇出身,但却挺讲信用,之前的承诺也全都一一兑现了。 如果这个时候再反悔的话,几乎不太可能! “怎么不可能!”赵梦廉反驳,“昨天姓廖的已经被他弄死了!虽然没有证据指向他,但大家都知道,就是他派人干的!” 赵信听了赵梦廉的话,暗中摇了摇头。 他不是不认同郭绍弄死廖尽忠,而是不认同三公子私下接触桐山营使者徐在山! 姓廖的为什么死?恐怕赵梦廉自己也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当初赵信就劝三公子不要急,可他不听! 这下可好,不仅廖同知白白搭上一条命,听说连徐在山也被郭绍软禁起来,再也无法正常外出。 “三公子,不要急,他们不是说了吗?戒严三日,只要过去了,咱们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赵信再次劝道。 “信叔,咱们在这里说的轻巧,可三天不知道外边什么情况,你能安心?” 赵信这次无法反驳,虽然老实待着,性命无忧,但若不知外头发生何事,一旦情况有变,如何应对? 他们二人坐困愁城,其他人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淮州城里虽然已经被郭绍清理过一批人,但毕竟没有彻底清理干净。 再加上后来郭绍与赵梦廉达成妥协,更是将项家人全都放了出来。 这样一来,淮州易家虽然没了,但有项家出头,一些家族的潜在心思也渐渐露了出来。 这些人几天里经过多次密谈,正准备等待郭绍大意的时候突然反水,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一场戒严。 “是东窗事发了吗?” 有人这样问。 可是没人能作答,因为郭绍选择了一种严酷的方法,来避免某些人的私下联络。 戒严令下达后,凡是在大街上发现有人鬼鬼祟祟乱跑者,统统格杀勿论! 此令一下,本来就不算很大的淮州城,街巷顿时一空。 徐在山趴在屋脊上,偷眼瞧向院外。 他被软禁起来后,先是将郭绍一番怒骂,再然后心中开始焦虑,在得知为自己牵线的廖同知突然暴亡后,更加睡不安寝! “这个二郎,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难缠了!” 徐在山此时还在将郭绍与当初的二郎做对比,正自感慨时光流转,人心消磨之际,突然见到院外不少军士拉着一车车货物经过。 只见这些大车上,俱都被白色篷布遮掩着,看不出都是一些什么东西。 只是感觉货物应该不重,否则这些大车也不会在如此深的雪窝里,还能顺利行走。 徐在山看了半天,直到大车出城,这才从屋脊上下来,心中纳闷道:“这个郭二郎,又在搞什么名堂?” 不管城里的人具体怎么想,郭绍在一切安排停当之后,对袁向庵说道: “袁先生,城里的一切都拜托你了,如果是不可为,就直接弃了,咱们以后有的是城池,不差淮州这一个,但你一定要活着!” “都尉不必担忧,我知道轻重,定不会负了都尉重托!” “好,我只带走四千大军,留下千余人帮你维持城内秩序,切莫大意!” 袁向庵胸有成竹道:“都尉放心,只要你那边能够旗开得胜,我这里就会安若泰山!” 郭绍点点头,开始让各营清点人手,准备出发。 傍晚时分,所有准备都已经清点完毕,贺尔汉望着城门前拉车的三百多匹马,心中心疼不已。 这些马里,可是包含着他的骑兵队的战马的。 郭绍在入城后,将除了项家之外的其他大家族连根拔起,最主要的一个目标,就是收集战马。 结果一共就弄来二百多匹,其中还有一部分不堪用,平时拉个重物什么的还行,上阵冲杀的话,形同靶桩。 现在都尉决定冒险突袭唐州,在马匹短缺的情况下,贺尔汉不得不将自己视若珍宝的战马献出来,让它们暂时充当拉雪橇车的驽马使用。 “老贺,不要心疼,等咱们拿下唐州,都尉肯定加倍弥补你!” 冯效忠看他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故意过来看他的笑话。 “滚滚滚!少来烦我,我还不知道这个?你还是想想你们后军怎么到达唐州吧!” “切!担心什么?有你们前军和中军开路,我们这些人只要按照你们的路线走就是,能出什么问题?”冯效忠不以为然。 “我说冯三儿,你可不能疏忽大意,此战关乎咱们行军司的生死存亡,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冯效忠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口中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还不知道此战的重要性吗?用得着你说!” 话毕,他竟然迈步离开,将贺尔汉直接晾在原地。 贺尔汉看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心中气愤不已。 想当初,自己代替都尉管理全军的时候,冯三儿对自己何等乖巧,没想到现如今此人居然骄傲到这等程度! 想到这里,他突然对这次行动产生一丝担忧…… 郭绍现在忙得脚不沾地,他在计划里,将出击的行军司军士,分为三部:前军、中军和后军。 前军统帅贺尔汉,率领第一营1000人,抢先出发,负责为大军开道。 自己统领中军第二营和第六营2000人,全力跟随。 剩下的1000人是冯效忠的第三营,负责殿后支应。 除此之外,郭绍把张宝山的第六营留给袁向庵,负责守卫淮州,维持后路。 第四营远在小关口,编制也是1000人,也不知田四海能不能招揽这么多人?不过他距离太远,郭绍暂时没有考虑。 大军在城外准备好之后,郭绍看看天色,见天空已然昏沉,只是光线比白天稍暗,这才放心下来。 跟自己预估的相差不大,如此冰天雪地之下,外界夜晚还是稍稍能见光明的。 “贺大哥,可以出发了,路上小心一点,千万不要弄出太大的声响,更不能打火把! 有什么事情的话,立刻派人通知我,我距离你们不会太远!” “我明白,都尉放心,属下先走一步!” 贺尔汉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很快,一队白色的长龙开始向西行去。 郭绍看了看,弟兄们身上披的白布,虽然跟地上的白雪颜色还有几分差异,但在昏暗的光线笼罩下,完全看不出来。 直到现在,郭绍才放下一半的心,至于能不能顺利到达唐州城下,还不被刘家父子发觉,只有听天由命了。 第147章 悲观情绪 从淮州到唐州的官道上,积雪甚厚,渺无人迹。 贺尔汉坐在第一辆雪橇车上,一会儿看看前边缓慢奔行的战马,一会儿又低头瞧一瞧车底的滑板,感觉十分新奇。 虽然前几天乘坐过一次,但那次毕竟只是一个试验品,并没有感到多么舒适。 但今天不一样,经过昨晚的磨合,大家对雪橇车已经能够充分掌握,不仅行军速度有了提升,连坐在上面的感觉也与昨晚截然不同。 “都尉肚子里的存货看来还真不少,不说制造工坊里的水车、高炉和板甲那些利器,就是这个雪橇车也能大幅度提升行军司的战力,也不知他到底是从哪里学的?” 贺尔汉望着四周晶莹的冰雪世界,心中幽幽想道。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郭绍从来没有放弃过偷袭唐州的打算,甚至怀疑,就算没有这场雪,他也很可能这样做。 “都尉从来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一旦发现有人能够威胁到他的安全,在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他肯定会选择反击!” 这是贺尔汉曾经悄悄跟郝前程说过的话,现在刚好得到了印证。 如今行军司实力成倍增加,如果能再有一片相对稳定的基业,贺尔汉相信,就算桐山营的陈大当家,恐怕也不敢再如上次那般,强闯行军司大营。 一想到这里,贺尔汉就感到有些自豪:行军司能迅速发展成现在这个规模,俺老贺也是做出了很大贡献的。 心中正自得意,身旁的郝前程突然低声提醒道:“贺大哥,咱们快到当初的山寨了!” 贺尔汉醒神,顺着郝前程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一座险峻的山峰,正在不断变幻的雾霭中若隐若现。 “看来,咱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招呼弟兄们休息一下,吃些干粮,垫垫肚子,过会儿再走!”贺尔汉命令道。 “是!” 随着一阵阵低沉的命令传递声响起,原本安静的队伍逐渐开始有了动静。 有些士兵遵照命令,取出炒好的干粮,开始垫补自己的五脏庙。 也有些神经大条的人,因为睡了一路,此时好容易得了空闲,居然跳下雪橇车,直接在路边小解。 为了保证这次行动的成功,郭绍命令,行动目标不得向都头以下将士透露分毫。 可这一路上行来,有些机灵一点的士兵已经猜出要攻击的地方,他们此时正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 对于这些,贺尔汉压根没想管,如果说行动之前还有保守机密的必要,到了现在,只怕想瞒也瞒不住了。 郝前程走到贺尔汉身边,递给他一张冰凉的大饼。 贺尔汉稀奇道:“嘿!你怎么还藏着这种好东西?哪来的?” “事先做了些准备,从淮州到唐州,最多也就两天时间,用得着炒那么多的黄豆吗?提前烙几张大饼,什么都解决了!” 贺尔汉笑笑,没有作声。 都尉确实有很多奇特的想法,但同时也有不少考虑不周全的地方,郝前程说的这个,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明明轻轻松松就能搞定的事情,非要大张旗鼓的炒黄豆? 也不知是哪个二杆子给他出的主意? 想必不会是薛仪,薛仪没这么傻! “贺大哥,你说咱们今晚能抵达唐州吗?” “按现在的速度,肯定可以!就是不知现在咱们有没有被唐州刘家的人发现?如果他们有所准备的话……”贺尔汉担忧道。 郝前程沉默不语,对于这个问题,他心中同样没底。 二人沉默一阵,见手下弟兄已经吃饱喝足,立刻命令部队重新出发。 距他们十余里的地方,郭绍也正在同薛仪讨论着同样的话题。 “薛先生,你不要担心这个,咱们如今已经身在进军途中,不管唐州那里有没有防备,咱们这次都需要打一场硬仗才行! 与其在这里忧心忡忡,还不如放开心神,认真思考一下,如何拿下唐州城来得干脆!” “都尉,这个咱们不是早有计划吗?如果唐州城没有防备,咱们趁夜袭城,有很大几率能够抢到城门。” “如果他们已经有了准备呢?” “那就只好硬打了!不过咱们在城里现在有不少探子,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让他们试着打开城门。” 郭绍吃了一口那种难吃的干粮,勉强咽下后,望着身后的将士道: “弟兄们有很多已经顶不住了,他们不少都是保乡团的流民,如果这次偷袭不能建功的话,行军司只怕就要四分五裂了!” 薛仪一惊,他刚才虽然也对这次行动抱着悲观态度,但毕竟没有说出来。 没想到都尉心里,也不像刚才他说的那样笃定。 “薛先生不要笑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这次其实就是在赌!” “赌?” “对!我们对比唐州,优势不大,如果真刀真枪的打起来,胜算渺茫。 唯一能利用的,就是刘鹤对咱们的轻视,不,不应该叫轻视,应该是咱们出其不意。 他应该不会想到,咱们会在刚刚占领淮州城的情况下,这么快就去攻打他!” 薛仪点点头,没说话,这是之前郭绍一直强调的,现在他又一次说出来,恐怕也是想为自己增添一点信心。 这一路上,无论是贺尔汉的前军,还是郭绍的中军,他们非战斗减员的人数不断攀升。 如果短时间内攻不下唐州城,这些人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得不到救治,恐怕会有生命之危。 可这些郭绍虽然知道,但他如今什么办法都没有,只是不断让大家互相帮助,尽量让他们坚持到拿下唐州城。 队伍快行到穿云寨的老寨时,郭绍遥望着那座山峰,心头升起一种后悔之感。 如果自己当时听陈大全的话,老老实实退回关城,也许就不会像今天这么烦恼了。 郭绍闭上眼睛,心头依然充满着一种悲观的情绪,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凄惨的将来。 薛仪虽然不知道郭绍内心具体在想什么,但通过他不时皱起的眉头就知道,都尉非常不舒服。 大队人马正行进间,前方突然传来几声低呼,紧接着,一个小兵来到郭绍他们跟前。 “禀都尉,贺统领在雪地里救了一个人,那人说她是从唐州城里逃出来的!” 第148章 父子秘闻 “你的意思是说,刘家父子杀了你的师傅和师伯,然后嫁祸给了我们?”贺尔汉怒火中烧。 武慧此时浑身是伤,躺在一辆雪橇车上,有气无力道: “确是如此。我们也没想到刘家会如此大胆,下手也这么迅速,如果不是师姐用命帮我争取时间,恐怕我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你放心,我已经命人去禀告都尉了,他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你坚持一下,等我们拿下唐州城,你就有救了!” 贺尔汉也没想到会在距离唐州不远的地方,遇到一个满身伤痕累累,差点死在道边的女子。 等他问明情况后,这才知道她居然是邀月阁的弟子。 唯一令他比较安心的就是,唐州现在还没有发觉行军司的动向,仍然处于一片平静之中。 听闻这个消息,他不由精神大振,命令队伍再次加快速度,尽快赶到淮州城下。 而此时的淮州城里,刘家父子正在密谈。 “你确定那娘们儿已经逃出城了?”刘鹤问道。 “应该不会错。听守城士兵说,昨天那女子身手狠厉,如果不是有伤在身,急于逃出城去,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爹,在这个时候出城,身上有伤,还是单独一个身手了得的女子,不是她还能有谁?”刘象先肯定道。 “如果真是她的话,咱们恐怕就有大麻烦了!”刘鹤以拳击掌,垂头丧气道: “怪不得我们之前没有在城外找到她,原来她竟然没出城,就躲在咱们眼皮底下,这两天咱们放松下来,她却趁机溜了,真是可恶!” “爹,咱们要不要派兵去追?” “唉!昨天逃的,一天一夜的时间,够她逃出很远了,追是肯定追不到了。 先儿,咱们恐怕已经躲不过去了,为防万一,你这两天就离开唐州,赶往襄州吧!” 刘象先虽然心中十分不甘,但却知道父亲所言乃是正理,感动之余不禁动情道: “父亲,是孩儿不孝,一着不慎铸成大错,要不,咱们一起逃吧!” 刘鹤见他如此模样,心底终于有了一丝欣慰,笑着说道: “为父如今还是唐州知府,邀月阁如果想报仇,也没有那么容易。 让你去襄州,是为了以防万一,你不要多想,以后如果事情平息了,咱们父子还有相见之日!” 刘象先想了想,嘴巴张开再合上,如此者三,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脑袋却默默低了下去。 刘鹤知子莫若父,当然清楚儿子那点私心,感到悲哀之际,又悄然一叹。 谁让自己摊上这么一个性情凉薄的儿子呢!既然生了他,难道还能再把他塞回去不成? “行了,这事就这样吧!明天你收拾一下,尽快离开这里,只带几个心腹,其他人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多一个人知道,你就能少一份风险!” 刘鹤收拾心情,强打精神对儿子闻言说道。 刘象先心中五味杂陈,既感觉自己对不起父亲,又觉得邀月阁不会拿老爹怎么样。 毕竟,如今不同往日,邀月阁已经不是大罗初创时期的邀月阁了。 父亲也在唐州经营良久,根基深厚,真要对上,也不一定会输。 既然双方输赢都是五五分,那就不用太担心,大罗目前自身难保,皇帝陛下已然不敢轻易逼反地方上的实权派了。 一念至此,他的念头通达起来,郑重跟父亲磕了一个头后,起身离去了。 刘鹤没动,就坐在他往常坐的那把太师椅上,心中一片冰凉。 夜幕降临,刘福进来向刘鹤询问道:“老爷,要掌灯了,你也吃点东西吧!” 说完,他不等刘鹤拒绝,就径直吩咐下人进来摆上饭食,准备侍候刘鹤用餐。 刘鹤长叹口气,苦笑一声,对刘福道:“阿福啊,看来我真的老了,居然开始伤春悲秋起来!” “老爷说哪里话,你现在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之所以一时伤怀,也只是心忧大公子而已,何必言老呢?” 刘鹤吃饭的筷子一顿,抬头看向刘福,目光突转凌厉。 “你都知道了?” 刘福跪倒在地,伏下身子,声音颤抖而坚定。 “是!老奴祖辈就在刘家为奴,至今已历三代,老爷待老奴更是非同一般,老奴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倘若将来刘家有所不测,老奴定与老爷一同面对!” 刘鹤心头再度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老泪几乎夺眶而出。 “阿福,你起来,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想到先儿……” 刘鹤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唉!大公子心性清净,与老爷也是很亲厚的,只不过现在他历事还少,等将来娶妻生子后,定然会明白老爷对他的心意。” “会……会吗?” “会的!这些年老爷又是让他通读经史,又是让他去各地游历,估计他心里是十分明白老爷的用意的。 只要以后继续多加关爱,大公子就算性情再疏淡,也肯定能懂得老爷的心思!” “可他……他毕竟不是我的亲生儿子,真的会为刘家着想吗?”刘鹤闭上双眼,脸上老泪纵横,口中的饭菜也顿时不香了。 “老爷慎言!”刘福吓了一跳,赶忙冲出门外,左右看了看,待见到四周无人后,这才再次进屋。 “老爷以后切莫说漏嘴,不管大公子是何来历,他现在姓刘!” 刘鹤也自知失言,回过神后,对自己老仆点点头,强行咽下心中的苦水。 “阿福,我知道,我知道!今天只是没控制住,以后绝对不会了。还好有你在,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根本支撑不了这么久!” “老爷心里苦,老奴知道,且放宽心,凡事向好处想想,只要咱们过的舒心,哪怕将来刀山火海,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上一朝了!” “对!对!你说的极对!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至少咱们现在过的安心。” 刘鹤心结打开,重新端起碗筷。 只是这种状态并没有保持太久,正当他吃到一半的时候,厅外突然跑进来一个人来。 刘福见到这人,怒声骂道:“哪里来的狗奴才!一点规矩都没有,搅了老爷的兴头,你担待得起吗?” “老……老爷,不……不好了,贼寇进城了!” 第149章 夺门 郭绍是下午申时末抵达唐州城附近的。 他先是去贺尔汉的大营,看了看已经陷入昏迷中的武慧,确定此女就是当初那两名邀月阁弟子之一后,嘴角略微上扬。 “不用等破城了,派几个兄弟,在附近尽快找个大夫给她治伤。贺大哥,这人对咱们很重要!”郭绍面对贺尔汉,严肃命令道。 “是!我这就去办!”贺尔汉没有犹豫,他已经知道武慧的生死对行军司的重要性了。 倘若任由武慧在自己军营里死去,先不说能不能瞒天过海,就是之前刘鹤泼向行军司的臭水只怕都很难洗清。 等贺尔汉将事情安排好后,郭绍目露坚定之色,暂时将此事放到一边。 他抬头眺望不远处的唐州城,只见那里仍是一片安宁,城墙在寒冷的天气里,显得格外沉寂。 “贺大哥,看来刘鹤确实有些麻痹大意了,这是咱们的机会!” “都尉所言极是!”贺尔汉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兴奋,他伸手指着唐州城,目光灼灼道: “我已经让弟兄们开始准备,只要到了夜晚,咱们就可以采取行动,不出意外的话,定然能够攻进城里,擒杀刘家父子!” “嗯!不过这段时间一定要让弟兄们隐藏好,越是到关键时刻,越不可露出破绽,谨防功亏一篑!” “都尉放心,我已经下令各都人马严禁走动,就连战马和雪橇车也让人远远拉开,保证不会误了咱们的大事!” 郭绍闻言,不由对贺尔汉更加看重,他深思片刻说道: “贺大哥乃大将之才,有你在,想必拿下城墙不是什么难事,可我担心的是……” 郭绍说到这里,话语一顿,再次望了一眼唐州城的方向。 “我担心的是,咱们进城后能不能快速控制局面?如果战事胶灼,甚至跟唐州军陷入巷战,情况就糟了!” 贺尔汉听了郭绍的话,神情也开始凝重下来。 唐州兵马毕竟有几千人,一旦行军司在城里打不开局面,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了想道:“对于这个,我有两点看法。第一,咱们破城后,一定要排除干扰,尽快攻下唐州府衙,刘家父子就住在那里,控制了他们,咱们此战就相当于赢了一半。” 郭绍颔首,关于这一点,之前他和薛仪也想到了。 “第二呢?” “第二就要看冯三儿的了。如果他能在关键时刻支援上来,咱们的胜算就能够达到八成左右!就怕……” 郭绍闻言,忍不住多看了贺尔汉一眼,问道:“就怕什么?冯三儿难不成还会贻误战机不成?” “都尉,不是我在你面前说他的坏话,在咱们出发前,我跟他有过接触,感觉他对这次行动有些敷衍,好像并不是太积极!” 郭绍心中一惊,出发前他忙前忙后的布置,好像确实忽略了冯效忠的态度,万一此人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来人!”郭绍转身,低声喝道。 一名亲卫立刻上前。 “派两个人,立刻搞清楚后军的人马现在已到何处,如果距离太远的话,要求他们不要在顾忌暴露,火速行军,尽快赶到这里,不得有误!” “是!” 亲卫走后,郭绍心中隐隐泛起不安之感。 这个冯三儿一直以来很受自己重用,有时候虽然感觉此人有些跋扈,但毕竟瑕不掩瑜,行军司正值用人之际,忍一忍还就是了。 可这次行动如果在他那里出了问题,麻烦就大了! 此人现如今掌管第三营,又因为自己的信重,从士兵的待遇到装备,几乎用的都是行军司最好的。 如果他有二心的话,自己现阶段还真拿他没办法。 “贺大哥,看来咱们需要多做一份准备!” 贺尔汉明白他的意思,郑重点头。 夜幕降临。 贺尔汉一声令下,几十名敢死队员率先向唐州城飞奔而去。 他们身上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袍子,在雪地里不断穿行。 待抵达唐州城墙的僻静处,先仔细静听城上的动静,确定城头巡逻士兵的脚步声远去后,立刻取出飞钩,用力向上一抛。 几十人同时抓着飞钩的绳索,全力向城头攀登。 郭绍和贺尔汉在远处看着,紧张万分,紧握的双拳里,已经澿出虚汗。 还好唐州官兵警惕性不高,几十个敢死队员很快就爬上城头,一些反应过来的士兵想叫唤,奈何敢死队行动迅速,几息之间就解决了他们。 当贺尔汉见到城墙上打出登城成功的信号,心中大石落地,大手一挥,众多行军司士卒再也不顾隐藏行迹,快速向唐州城急奔。 这么多人一起行动,想不引起城上注意那是不可能的,贺尔汉也没有期望太高。 有几十名弟兄在上面,只需支撑片刻,行军司的人就能源源不断涌上去,关键还在于夺门! 能不能在守军反应之前,迅速打开唐州城门,关系到此战的成败。 果然,城头示警的铜锣声急促响起,无数火光开始发摇曳。 郭绍与贺尔汉对视一眼,二人同时下令,所有行军司将士全力冲锋,务必在大门开启时到达城门之下,绝不能让登城将士的鲜血白流! 负责登城后一切行动的将领,不是别人,正是郝前程,只见他率领部众上的城墙,立刻指挥大家冲向城门。 而唐州守军此时已然发现这边的动静,紧急示警后,很快有士卒向着这边跑来。 双方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直接撞在一起。 郝前程看到过来阻拦的唐州守军,人数不算太多,想来后边必有支援。 一旦被这些人缠上,到时候别说打开城门,就是想安全逃离恐怕也很难做到。 事态紧急之下,他把牙关咬紧,命令手下不要跟他们多作纠缠,只留下一部分人阻住唐州守军,大部分人快速下城,向着城门奔去。 惨叫呼喊声不绝于耳,郝前程感觉这段时间过得非常缓慢。 等他赶到城门洞内,眼睛顿时一亮,这里仅仅只有十几个人把守,见到他们到来,一个个还惊慌不已。 郝前程大喜过望,只要清理了这些人,唐州城就是行军司的! “杀!” 随着郝前程一声令下,双方直接在城门洞内,全力拼杀起来。 只是数息过后,十几个唐州守军已经倒下一半,行军司士卒死的更多,猩红鲜血流了一地。 郝前程全力劈开一名守军的胸膛,也不顾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快步来到城门跟前,合数人之力,勉强取下门闩,用力推开唐州大门。 又有两名兄弟行动迅速,立刻跑出城门,一刀砍下控制吊桥的绳索。 郭绍见状,心中大定,指挥全军一拥而上。 唐州城,破了! 第150章 击溃 唐州府衙。 “你说什么?什么贼寇?”刘鹤猝然起身,张口问道。 “禀老爷,他们没打旗号,守城的将士分析说,应该是那些占据淮州城的乱匪!” “不可能!”刘鹤断然否定。 “我之前派人探查过,那帮人两天前还在淮州城里,正千方百计筹办婚礼呢! 怎么可能这么快攻打唐州来,何况还下了这么大的雪?此事绝无可能!” 那个进来报信的下人都快哭出来了。 “老爷,是守城的林指挥传过来的消息,不干小人的事呀!” 刘鹤有些烦躁,径直来到下人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吼道: “报信的人在哪?若是虚报军情,扰乱军心,我定将你千刀万剐!”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下人急呼道:“报信的军士就在府外!” 刘鹤松开他的衣领,重新恢复淡然面庞,缓缓道:“那就让他进来,本官亲自询问!” 下人得令,狼狈而出。 很快,厅外就快步走来一个人。 此人穿着唐州团练制式军服,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兵,并非将领。 那人见到刘鹤,脸上一喜,三步并做两步走,直接来到他的面前。 “启禀大人,贼寇已经攻破城门,城内情况危急,林指挥请求大人支援!” 刘鹤还是不信,沉声问道:“哪里来的贼寇?林不凡人呢,他怎么守的城?” “林指挥正在抵御贼寇,他命我过来给您报信,请知府大人快快通知团练营,命他们即刻支援,情况已经十分紧急,再晚就要来不及了!” 刘鹤这下心里陡然生出不妙之感,看他们信誓旦旦的样子,并不像说谎。 莫非,贼人真的进城了? 那小贼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冒雪突袭唐州? “贼寇有多少人?城门什么时候被攻破的?”刘鹤语气急促,想再次确认一下。 只是还没等那军士再次开口,他就听到大街上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叫喊声,其中甚至还隐隐约约有几声惨叫。 刘鹤额头冷汗泛起,再也顾不得多问,从怀中取出团练令牌,递给那个报信军士。 “这是传令兵符,你也不必去找林不凡了,直接去南城找高无忧,命他火速带兵支援城内,尽快平乱!” 那名士兵犹豫,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交给自己了? “你不要怕!我派人与你一同前去!告诉高无忧,让他全力抵御贼寇,务必保住唐州,拜托了!” 刘鹤说完,竟然不顾知府大人威仪,径直向那名士兵抱拳行了一礼。 士兵感到被重视,热血上涌,双手接过令牌,大声应道:“大人放心,我一定将您的命令一字不差传达给高指挥使!” “嗯!去吧!” 等那名士兵快步离去后,刘福上前道:“老爷,事情紧急,咱们要不要撤出这里,万一贼寇奔这边而来……” 刘鹤深吸口气,对刘福动情道:“阿福,你去通知先儿,让他立刻从南门出城,不管唐州城能不能保住,先避避风头也行!” “啊?那……那老爷你呢?” “我是唐州知府,现在情势危急,各个地方都需要我来处理。 如果我逃了,那些军头和家族找不到我,士气一定立刻就散,到那时候恐怕真的回天乏术了! 所以,我不能走,也走不了,你就按我的吩咐快去带着先儿出城去吧!如果咱们运气好,以后何愁没有相见之日!” 刘福见他这样,心中更加难受,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跟着刘鹤,亲眼见证了刘家从一个小地主,迅速发展到如今坐拥一州的地步,很清楚刘鹤在其中付出的心血和代价。 可现在危难关头,自己这个受尽刘家恩惠的人,却要舍他而去,怎能不令人伤怀! 但老爷将儿子托付自己,又岂能辜负这份恩义? 这一别,以后还不知能不能再相见? “老爷放心,老奴一定将大公子完好送出唐州城!”刘福悲然转身,寻刘象先去了。 刘鹤愣愣望着自己最忠心的老仆离开前厅,心中充满不舍之情。 可他也知道现如今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片刻时间,大步迈出前厅,冲着府内守卫的军士道: “集合府内所有军士,固守府衙,任何人不得无故离府,若有心存胆怯,欲苟且偷生者,立斩!” 刘鹤在府衙内连发数道命令,分别遣人送往各处,其中一处却是距离府衙不远的一个小院子。 院子现在的主人,名字叫做陈九良。 陈九良自从投靠刘鹤后,一直极得刘鹤重视,不仅让他常随自己身边,还亲自为他找了这处小院,让他直接住下。 可谓待之甚厚! 陈九良这几个月来,跟着刘鹤增长了不少见识,结合自己之前统领黑龙寨的情况,也为刘鹤重建唐州团练做出了不少贡献。 可今日他刚刚吃过晚饭,就听见院外传来阵阵的兵器撞击声,不由大吃一惊。 这里可是唐州城,方圆三百里内就没有比这里更大的城池,刘知府也在这里经营良久,为什么会突然传来军士拼杀声呢? 陈九良盗匪出身,他听得极为清楚,也能分辨出来游侠搏击与大军交战的区别。 正是为此,他虽然心中疑惑,但却第一时间就穿上一身甲胄,取下刘鹤赏给自己的兵器,急速出门。 大街上已经乱作一团,无数人慌不择路地疾行,也有一些人正在试图组织人手抵御,但更多的人则是四散而逃。 远处一群身穿红色战袍,手拿刀枪的军士,正在一个黑甲大汉的带领下,向着府衙方向狂奔而来。 陈九良见状,已然知晓这不是自己单枪匹马能够抵御的,便立刻转身,抢先向府衙奔去。 郭绍并不在攻击唐州府衙的队伍里,他与贺尔汉在大军进城后,第一时间做出决定。 先让一小部分士卒跟着白老虎去捉拿刘家父子,剩余大军急速涌向南城,全力击溃唐州团练的大营。 “冯三儿还没到吗?”郝前程跟在他们身后,急速问道。 “已经派人去催了,想必很快就能赶到!”贺尔汉边跑边说,眼睛一直盯着前方。 孙克俭率领第二营已经跟高无忧带领的援兵对上,双方直接在大街上死命拼杀起来。 唐州团练胜在战力比行军司强,而孙克俭的第二营也有装备精良的优势。 他们几乎能个个披甲,虽然其中有一部分只是皮甲,但稍微抵御一下劈砍,还是足够了。 正在两军激烈交战的时候,郭绍他们飞奔而至。 郭绍手持宝弓,长箭不停射出,目标无一不中。 他的身边,好几个亲卫严密护持,韩铁牛手举大刀,张钝初眼神锐利,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气魄,正在乱军之中左冲右突。 第二营本来已经快要阻挡不住,这时见到大军支援,立刻士气大震,将士各个用命,战场局势陡然翻转。 高无忧见势不妙,不顾身边之人的劝阻,竟直接弃众而逃。 郭绍冷笑一声,拉弓搭箭,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箭将他射落马下。 唐州团练们见此情景,哪里还有半分斗志,再也不听顶头军官的命令,军队顷刻间分崩离析。 郭绍趁势发布命令,兵分几路追杀不止,彻底击溃城中这股最强力量。 第151章 贼就是贼 当郭绍那边还处于苦斗的时候,白老虎已经带人将整个唐州府衙团团围住。 “杀进去!活捉刘鹤!” 白老虎拔出腰刀,指向府衙大门。 他这次得到的任务是:带领半营人马,火速控制唐州府衙,活捉刘家父子,其余不顾。 刘鹤在府衙一共集合了近百人,其中大多数还是精锐,又有府衙高墙阻隔,白老虎一时竟然拿他不下。 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来到白老虎身边,抱拳行礼道: “白指挥使,咱们这样恐怕不行,弟兄们伤亡太大,时间拖得越久,对咱们越不利!” 白老虎早看出来了,只是自己却并无其他办法,此时听这人如此说,好像有什么主意似的,便张口问道:“你有法子?” “唐州武库距离这里不远,咱们可以先拿下那里,然后取出里面可用的器具,到时候再回来,定然能够一举攻进府衙!” 白老虎一拍脑袋,大喜道:“还好有你提醒,要不然真要误了大事! 咱们这样,我留下一半人手由你指挥,给我将这里盯死,我带另一半人去拿下武库,很快就回来!” 白老虎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片刻功夫就将队伍重新分开,直接带着半数人奔唐州武库而去。 说起来这事还要怪郭绍,事前准备阶段,居然没将唐州武库考虑进去,此时再去抢夺,也不知道会不会已经晚了? 好在武库确实距离唐州府衙不远,白老虎很快就奔至跟前。 只是此时此刻,这里却已经聚集有一百多人,他们正在互相争抢从武库里取出来的兵器。 白老虎暗皱眉头,看来还是晚到一步,这里的人已经有了准备。 既然无法快速占有,那就采取强攻! 正在争抢武库兵器者,一半是唐州守军,另一半则是唐州百姓。 一方准备加大筹码,多捞银子,另一方却觉悟不高,只想取出武库里的兵器,加以自保。 白老虎见机不可失,立刻指挥手下一股脑儿全部压上,不留丝毫退路。 本来就人心不齐的武库众人,此时见到这么多身披甲胄的贼寇向他们奔来,顿时作鸟兽散了。 哪怕其中有一些人试图抵抗,在此情形下,也不得不选择后退,暂避锋芒。 白老虎带着队伍,很快占领唐州武库,从其中取出一批弓箭出来,再次留下一部分人看守这里,剩余的人一起返回府衙。 有了弓箭帮助,府衙内的唐州军士立刻败下阵来,三三两两地被白老虎带人困住,顺利缴了兵器。 刘鹤见大势已去,对选择留在自己身边的陈九良道:“看来,今天咱们是在劫难逃了!你不该这个时候过来的。” 陈九良此刻也是十分懊恼,暗骂自己脑子进水,已经昏头了。 明明知晓这里乃唐州府衙,必是贼寇重要的攻击目标,竟还是习惯性的往这里跑,真的是赶着送死呢! 奈何事已至此,陈九良也已经没有了办法,留给自己的只有三条路:一曰被俘;二曰投降;三曰自我了断。 陈九良转头向刘鹤看去,见他脸色平静,望着厅外仍在抵抗的士卒,并无半点表示,心中已然明了。 知府大人这是已存死志! 可我陈九良却不想给你陪葬!既然已到绝路,那就只好对不住了,暂且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老爷放心,哪怕今日就是咱们的死期,小的也愿随您一同赴死!” 刘鹤听了,心中感动,正要上前一步表示亲近,却不料腹部一凉,低头看去,只见一把腰刀已经捅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瞬间明白了陈九良的打算,先是苦笑一声,继而又用嘲讽的语气骂道: “果然,贼就是贼,永远也改不了吃屎,你这个白眼狼……” 陈九良不想再让他继续骂,手中腰刀扭动,然后猛地拔出。 刘鹤腹部鲜血喷出,居然溅了陈九良半身,可他却毫不在意,腰刀向上用力一挥,刘鹤的人头掉落在地。 “对不住了,刘大人,你想死,我却还没有活够呢!” 陈九良一把抓住刘鹤的脑袋,大步来到厅外,向府内已经为数不多的军士道:“住手!” 双方还在争斗的军士同时看来,他将唐州知府的脑袋高高举起,朗声道:“唐州知府刘鹤已死,我等愿降!” 白老虎站在原地,表情几乎和院内所有军兵一模一样,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陈九良。 他当然认得这个人,原黑龙寨寨主陈九良嘛,在大桐山附近落草的山民贼匪谁不晓得他的大名? 早就听说此人被穿云寨赶跑以后,来到唐州投了刘鹤,没想到却在此地遇到了。 陈九良提着刘鹤的头颅,脸上毫无羞愧之色。 “白大当家,别来无恙?世事难料,竟让你我二人在此相见,如今小弟落难,还希望大当家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放小弟一马,将来必有厚报!” 白老虎看着陈九良伏低做小的样子,突然有些反胃。 此人当年占据黑龙关城,麾下养着数百凶徒,纵横淮州、申州两地,不管怎么说,也能称得上一个枭雄。 可是今天,他却在危难关头,直接砍了收留自己的恩主,令人不齿! “陈寨主,这里没有什么白大当家,只有行军司第六营指挥使白老虎。 你既愿投降,我自不会在为难你,但也不敢轻易放你离开,一切还要听从我家都尉的命令。” 陈九良听他如此说,对那个害得他流离失所的小子又增添了一丝了解。 他在大桐山多年,对将军岭的战力非常清楚,没想到这才几个月不见,他们就被姓郭那小子收拾得如此服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白指挥使通禀一声,想必郭都尉会愿意见我的!” “别急!我的事情还没完!你既然已经杀了刘鹤,那他儿子刘象先呢?” 陈九良摇头道:“不知道!我过来的时候,就没见到大公子,也许是见机不妙,已经逃了吧?” 白老虎看着他,眼神里透出怀疑。 陈九良无奈,侧身放开通往内院的路口。 “不信的话,!” 白老虎没有跟他再啰嗦,命令手下士卒缴了剩余唐州军士的兵器,又找了一个匣子将刘鹤的人头装起来,准备命人送到郭绍那里。 至于陈九良,只好先关押起来,等候郭绍的处置了。 等做完这一切,白老虎厉声喝道:“搜!务必找出刘象先的行踪!” 第152章 怒火 大罗景耀十五年冬月的最后一天。 清晨,红日初升,久违的晴日终于出现,连带雪地里也开始泛起一层红晕。 经过一夜的喧嚣,唐州城再次陷入安静。 唐州百姓虽然不知昨夜具体是怎么闹腾起来的,但却猜到唐州城可能换主人了! 原因是他们今天在门缝里已经看到,无数穿着红袍的军卒,正在大街上四处巡视。 “这些红袍兵是哪儿来的?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 “嘁!大男人穿一身红袍,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路数。你看着吧,这些人肯定在咱们这里待不了多久!” “这支军队有些意思,居然人人都能着甲,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 …… 靠在门板后面偷偷观察的人很多,但能够看出一些门道儿的人却很少,其中就有陆恩同。 自从几个月前,他在城门口犯下重大过失,使得知府夫人丧命当场,就直接被赶回来的刘鹤一撸到底,再也不受重用。 后来又因为刘象先兵败的事情,再次被刘鹤拎出来狠狠教训了一通,原本刘鹤还想弄死他,但却被其他一些将领劝止了。 “没想到,我还因祸得福,白捡了一条命!”陆恩同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更没想到,当初的那拨小贼,竟然能够在几个月间就做大到如此程度!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看情况,刘家父子这次是彻底垮台了,也不知道这个叫行军司的队伍里,有没有当初的那批人?他们会不会记仇? 如果这些人还算讲理的话,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毕竟,当初自己也是职责所在,更何况,也没能把他们怎么样! 但如果这些人记仇,那自己恐怕就得尽快寻找脱身的法子了,怎么也不能把自己的安危,全都寄托在别人的厚道上吧? 不说陆恩同在自己的小屋里如何纠结,咱们只说郭绍这边。 “白大哥,你做得不错!尤其是派兵占据武库,更是弥补了我巨大过失!该给你记一功!” 郭绍拉着白老虎的胳膊,将他引到自己军帐内的火炉旁。 “至于刘鹤,让他这么痛快死掉,真是便宜他了!那个陈九良,更该死!居然还想登我行军司的船,没门!” 郭绍说到最后,又开始愤愤不平起来,虽然他对为原主报仇的想法没那么迫切,但顺手的事情,肯定也愿意做了。 一死一逃,可真把自己架在这里了。 死了的,就不说了,自己总不能鞭尸吧?但已经逃了的刘象先,看来还是要追一追的,免得外人说自己薄情,不晓得为父母报仇! “都尉,陈九良确实该死,但他是主动投降的,如果咱们把他杀了,会不会对咱们将来有影响呀?” 白老虎一边烤火,一边向郭绍问道。 郭绍早就知道白老虎想的事情比较多,但对他居然能想到这一点,很是惊讶。 “是啊!如果直接将他杀了,以后不知还会有几人愿意投降?但如果放了他,我又担心放虎归山,该怎么办呢?” 郭绍若有所思,眼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帐外。 对于怎么处置陈九良,他其实已经打定主意,今天他之所以还留在军营里,那是因为,他正在等一个人。 据内卫禀报,那个人后半夜已经带兵入城,也参加了后续的镇压行动,算算时间,这个时候,此人也该过来见自己了。 白老虎见他心不在焉的,时不时还瞥向帐外,心思玲珑的他,哪里还不知道郭绍在等人! “都尉,城内方才清静下来,我担心弟兄们会犯错误,就不在你这里多留了,你如果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这就回去看看。” 郭绍闻言,对白老虎抱拳道:“麻烦白大哥了,军纪这方面还要你多多费心,咱们行军司能不能在唐州待下去,就看你的了!” “都尉放心,我老白义不容辞!” “好!有你在,我当然放心!去吧!” 白老虎走后,郭绍要等的人很快就到了。 接到士兵的通报,郭绍在帐内的书案后长身坐下,然后从衣袖里取出一本书,开始翻页。 “让他进来吧!” 很快,行军司第三营指挥使冯效忠,扭扭捏捏地走进郭绍军帐,快步来到郭绍的书案前,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属下第三营指挥使冯效忠,见过都尉!” 郭绍坐在书案后,继续翻动书页,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冯效忠心怀忐忑地向上看了看,却因为有书案的遮挡,无法看见郭绍的脸,喉结不由滚动了一下。 “属下冯效忠,拜见都尉!” 冯效忠再次发声,这次声音比刚才大了不少,但郭绍仍然没有理他。 冯效忠心中七上八下的,虽然知道郭绍正在生自己的气,故意晾着他,但也不敢胡乱推卸责任。 他怎么也没想到,堂堂一座大城,居然那么快就被郭绍和贺尔汉攻破,甚至连刘鹤都已经被杀了。 当消息传到他耳中的时候,他大吃一惊,然后就是万分恐惧,因为他的后军那时距离唐州城还有三十多里。 更令他烦躁的是,郭绍在他到达唐州城的时候,见都没有见他,只让他跟着贺尔汉,去镇压城内还未平息的战斗。 “看来,这次要准备吃苦头了!”冯效忠心中暗暗想道。 “属下冯三儿,特来向都尉请罪!” 这次他的声音更大,身体也趴伏得更低。 郭绍将手中书册稍稍挪开一点,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面露讥讽,冷冷说道: “请罪?你能犯有何罪啊?” 冯效忠见郭绍终于愿意开口了,心中大喜,急忙再拜道:“属下骄纵轻敌,贻误战机,请都尉责罚!” “责罚?谁敢责罚你呀?整个行军司有几个人不知道,你是我郭某人的爱将,要是责罚了你,我姓郭的就要喝稀粥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 冯效忠心中一寒,这句话是他在一次酒后的胡言乱语,听到的都是自己的心腹,没想到都尉连这个也知晓,可见自己一举一动压根瞒不过都尉的眼睛。 这可怎么办? “属下知罪!还请都尉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饶了属下这一次吧!” 郭绍听到这句话,怒火终于爆发。 他猛地站起身,狠狠将手中书册掷向冯效忠,大骂道: “你这个蠢货!刚当上几天指挥使,就开始人五人六的到处炫耀,上赶着往人家脸上凑,怎么?生怕别人看不清你的猴屁股?” 郭绍怒气冲冲地从书案上取出一张字条,接着骂道: “瞧瞧你干的这些事,在淮州偷偷往妓院里跑咱就不说了,还喝酒,赌钱,甚至随意鞭打士卒,你要做什么?想造反吗?” “不不不!属下不敢,属下就是心情烦躁,偶尔小酌几杯,并不敢多喝!” 郭绍见他还在避重就轻,更加愤怒,上前一脚将他踹翻,厉声骂道: “你还要给我装傻是不是?我问你,为什么鞭打士卒? 你知不知道,平日里他们任你指挥,随你驱使,战场上也为你冲锋陷阵,生死相托。 你倒好,一个不舒心,就要把他们往死里打,你是怕自己活的太久?还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冯效忠大汗淋漓,再不敢抬头说一句话,只是把身子伏得更低了。 “还有这次,我三番五次要求大家不要轻敌!不要轻敌!贺大哥甚至临走前,还专门跟你强调一遍,可你是怎么做的?” 郭绍说到这里,再次狠狠踹了他两脚。 “你知不知道这次攻打唐州对咱们的重要性? 这等关乎咱们行军司生死的大事,你居然能贻误战机,以后我还怎么敢再把大事交给你? 你这个球攮的货!你怎么不再晚两天来唐州?是不是巴不得我们都死在这里,你好回去收拢部众,独掌行军司?” 冯效忠听到郭绍骂出如此诛心之论,顿时骇然变色,脸上再次显现惊惧的表情,连连向郭绍磕头请罪,一刻不敢停歇。 第153章 动摇 冯效忠伏地不起,泣不成声。 “都尉是知道我的,说属下肆意骄纵,贻误了战机,属下认罪,但属下敢对天发誓,绝没有背叛都尉,谋求自立的想法,若真存此心,人神共愤,天打五雷轰!” 郭绍直勾勾盯着他的后脑,眼眸深邃。 “哼!就你这样的品性,还想给人家当主公,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够不够格儿?别磕了!看着丢人!” 郭绍重新转向书案后,缓缓坐下。 冯效忠听到郭绍此话,心中大石落地。 都尉看来还是亲近自己的,也怪自己这段时间自恃太高,太过膨胀了! “都尉如果不肯原谅属下,属下就一直跪在这里,再也不起来了!” 郭绍有些不耐烦,见他居然还痞赖上了,便没好气道: “你想跪就跪着吧!不过别在我面前,滚到外面去,让大家都看看你现在这副嘴脸!” 冯效忠讷讷不敢言,脚下一步没动。 郭绍冷笑道:“怎么?还知道丢人现眼?你不要忘了,就因为昨夜你迟迟未到,整个二营损失了多少弟兄,总要给他们一个说法吧!” 冯效忠闻言,立刻起身出帐,乖乖跪在军营最显眼的地方。 郭绍见他终于老实听话,心中也放松下来,在帐内来回踱步,思索该怎样处置这个心眼不算太多,却总是给点阳光就想灿烂的“老兵痞”。 杀是肯定不能杀的,自己现在还用得着他。 放也放不得,此人昨夜毕竟犯有大过,整个行军司差点因为他毁于一旦,能饶他一命,已是极限,如果再不加以处置,军心定然不稳。 更何况,这段时间此人毕竟太过骄纵,需要好生敲打一番,以防将来更加难制。 他在这里思虑良久,还是不得其法,薛仪却不知何时来到军营,还未入营,他就一眼看见了冯效忠。 今日虽然是个晴天,军营里的积雪也早已清除干净,但毕竟乃是冬日,雪化之时,更是凄神寒骨。 冯效忠跪在那里难受至极,却又不敢起身,只得不时挪动一下双腿,用手揉一揉自己的膝盖,谨防冻伤。 薛仪微微一笑,悄悄来到冯效忠身后。 “哈哈哈哈,冯大指挥这是在做什么?在这儿抱窝呢?” 冯效忠此时心中正在窝火,闻听有人讥讽自己,怒火中烧,转头刚要呵斥,却见来人乃是薛仪,顿时又蔫儿了。 “薛先生休要取笑!老冯今天倒霉得很,不想多说话!” 他低眉垂脸,神情沮丧,貌似受了好大委屈。 “哟!还知道羞惭呢!咋不想想你昨晚什么时候到的,该!都尉只让你跪在这儿,真是便宜你了!” 冯效忠理亏词穷,不敢反驳,把脸扭到一边,索性不看薛仪。 薛仪哈哈一笑,吩咐身后一个随从,让人给他取个软垫。 冯效忠赶忙阻止,“别!先生一番好意,老冯心领了,我这次确实犯下大错,若让弟兄们看见我是跪在软垫上,恐怕他们再也不肯原谅我了!” 薛仪一想,也是,就算做做样子,也要真实一点,免得将来被人诟病。 “那行吧!我看你跪的时间也不短了,刚好我要找都尉说点事,一会儿找机会给你求求情吧!” “哎呀!那就多谢薛先生了!薛先生福禄双全,长命百岁!” 薛仪被他逗笑了,便也不再说话,只是摇摇头向前行去。 当他走进郭绍大帐的时候,发现郭绍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本书册,正在细细品读。 薛仪有些好奇,他从来没见过郭绍看书,此时见到这一幕,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郭绍见到薛仪来了,急忙放下手中书本,站起身向他迎来。 “薛先生,你怎么来了?” 薛仪笑道:“恭喜都尉攻下唐州,报了大仇!” 郭绍也笑,伸手请薛仪在旁边的软凳上坐下,满怀感慨道: “薛先生此言,深得我意!我在外多年,没有一日不想诛灭仇人,以慰父母在天之灵,今日也算终于得偿所愿了!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郭绍虽然没有说完,但薛仪却明白。 可惜刘鹤速死,刘象先漏网,除此之外,还能为何? “都尉放心,就算刘鹤是被陈九良一刀了结,但最主要还是因为咱们快速破城的缘故,说到底,还是都尉亲手报的大仇! 至于刘家小儿,从前不过是仗着其父权势而已,如今刘家根基全毁,他也就是无根漂萍,再也翻不起大浪了!” 郭绍对刘大公子的看法,却没有薛仪这般轻视,但也不准备再讨论这个话题,毕竟,现在人都已经逃走了,说的再多也没什么用。 薛仪见他没有再说这件事情,便也识趣转移话题。 “都尉,属下此来,乃是为了一桩大事!” 郭绍惊讶,能让薛仪口称大事者,定然不能轻忽。 “先生请说!” “都尉,如今咱们已经完全控制唐州城,刘鹤也被陈九良所杀,是不是该考虑下一步的动向了?” “下一步的动向?不知先生何意?还请细说一二!” “都尉容禀,属下认为,唐州是一个比淮州更适合作为治理中心的所在,咱们是不是考虑一下,将城内的反对势力全部清除干净,彻底占据这座大城?” “反对势力?先生是指……” “都尉,目前来看,咱们确实控制了全城,但刘家毕竟在此经营良久,有些人虽然暂时不敢公开反对我们,但时间一长,他们定然挑起事端。 到那时祸生肘腋,咱们应付起来也会十分麻烦,还不如现在就施展辣手,直接将他们斩草除根!” 郭绍这才明白了薛仪的意思,他是担心刘家的残存党羽,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利用地头蛇的优势,给自己捣乱。 甚至在行军司应付周边大小势力的关键时刻,趁自己不备,狠狠捅上一刀! “先生所虑,不无道理!只是咱们已经答应陈大当家……” “我正要跟都尉提这件事情,咱们是答应三个月内拿下唐淮,然后交给他。 但此一时彼一时也。 现在咱们坐拥坚城,稍作整理,便可聚兵万余,何惧他陈大全,不若直接占此二州,以图大计!” 薛仪说得面颊潮红,显然异常兴奋。 郭绍却默然不语。 他跟袁向庵密谋关中之事,并未向薛仪透露过半分。 事关行军司未来,他不敢让太多人知晓,毕竟那个计划,有些太过缥缈,甚至有些遥不可及。 谁能想到,自己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唐淮之地,去千里之外的地方另开基业? 如今唐、淮二城已经落入自己掌中,所属县域虽然还由大罗控制,但他们已无抵抗之力,只要自己大军一到,定然马上归附。 到手的肥肉,真要拱手让与他人? 如果不去关中,唐淮二州能否成为自己的龙兴之地呢? 郭绍有些动摇! 第154章 人头滚滚 郭绍在帐内想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决定再缓一缓,再看一看,回头再跟袁向庵商量一下。 不过对于如今唐州城内的那些刘家党羽,他却没有手软,不论自己要不要在唐淮之地立足,这些人都是自己的敌人。 是敌人就不能放过! “先生,你说的有道理,这样,你回去先拟出一份名单,等咱们腾出手来,就找他们算账!” 薛仪以为他接受了自己立足唐淮,仰望天下的规划,郑重其事道:“都尉放心,属下一定将这件事情做好,绝不留下一点后患!” “好!嗯,对了,白大哥已经将陈九良关押起来,你觉得咱们应该怎样处置他?” 薛仪没有多想,有些气恼道:“说起这件事情,我其实对白老大有些意见。 陈九良虽然临阵反水,但他那是在穷途末路之下,做出的无奈选择,并非真心归顺。 此人在黑龙寨时肆虐地方,无法无天,投靠刘鹤后,深受恩惠却又顷刻反噬,全无道义和羞耻之心,万死莫恕! 就算都尉接纳他,他也定然找机会背叛行军司! 白老虎身为下属,本应为都尉清除身边隐患,直接将陈九良就地格杀,可他却囿于军规,将内患送到都尉面前,其心可诛!” 郭绍听了他的话,有些意外地多看了一眼薛仪。 他没想到这位薛先生居然对白老虎的意见这般大,平时也没见他们两个有什么矛盾啊? 他认为薛仪的看法有失偏颇。 白老虎虽然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鲁莽,但也绝不是什么心机深重,阴谋诡诈之辈。 当场留下陈九良一条命,并不代表他是为自己招祸。 “薛先生言重了,白大哥并非这样的人!咱们不能把人心想的太坏,还是要就事论事才好!” 这是郭绍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指出薛仪的不足,导致薛仪自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都尉,我……” “先生不要多心,我并无指责先生的意思,反而还要感谢先生的提醒,有你在我身边,我能少犯很多错误!” 郭绍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全无半点虚假的痕迹。 薛仪深受感动,“都尉切勿这样说,属下不过略尽本分而已。 属下一介布衣,能追随都尉纵横天下,已经是属下的福分,岂能当得都尉这般优待!” “你当得起!如果不是先生多次为我谋划,我郭绍如今只怕还是穿云寨一个小头目,又怎么会有现在的地位!” 薛仪虽然大为受用,但脸上却不显,只是一味推诿谦虚。 两人一阵客套,最后还是薛仪选择绕过这段,继续说正事。 “事已至此,陈九良恐怕就杀不得了,一旦杀了他,以后愿意投降的人只怕就会少很多。 放更不能放,此人罪大恶极,不明正典型已经是便宜他,怎能再放他危害世间? 我认为,咱们应该明面上将他放掉,然后再暗中下手,直接将此人除去,免得将来后悔!” 郭绍颔首认可,这一点跟自己想的一样,只是自己比他更多想了一层。 陈九良是当初黑龙寨的寨主,而黑龙寨被灭后,一部分俘虏成了如今行军司的骨干成员。 这些人虽然大多对陈九良已经无感,但毕竟有一笔香火情在,如果大庭广众之下将他除去,弟兄们心中也许会生出芥蒂,不如故作姿态,事后再动手。 “就这么办!薛先生,既是你出的主意,那就再辛苦你一趟,尽快送他上路,我就不见他了!” “都尉放心,此事属下一定办好!” 二人议事完毕,薛仪斟酌一下,这才小心翼翼道: “都尉,冯指挥使已经在外头跪了多时了,这等天气之下,如果伤了膝盖,恐非行军司之福!” 郭绍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听到薛仪终于说了出来,假装思考后,不情不愿道:“也罢!有你为他说话,那这次就放过他!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将他的第三营指挥使的职务免去,来我身边先做一个亲兵,省的将来把手下弟兄再送进火堆!” 薛仪嘴巴动了动,最后深深一叹,暗想:这样其实也挺好,给他个教训,免得将来仗着都尉的宽纵,造成更大的祸事! 一天后,郭绍下令,唐州城彻底稳定下来,百姓们也开始出门采买,但其中也有一些人仍未定下心来。 这些人大多都是当初刘家的党羽,要么身居唐州要职,要么便是身家不菲的大户。 他们自从唐州易主后,这两天惶惶不可终日,生怕郭绍的屠刀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直到郭绍下令,释放陈九良后,他们才敢有所行动,不时邀请三五好友,汇聚秦楼楚馆秘密商议。 一时间,唐州城的那些奢靡之地,再次红火起来。 “都尉,城内不少人都递来拜帖,说是要见你。” 张钝初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抱着的拜帖,放在郭绍的书案上。 郭绍自从逃出唐州颠沛流离以来,今天还是首次见到拜帖,便顺手翻了几个。 果然,大多是那些已经上了薛仪名单的人。 “哼!这些人也真够大胆,居然还想见我。把他们轰走,告诉薛先生,让他按名单拿人,不用请示我了!” 张钝初应声,出门传令去了。 很快,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唐州城,再次风声鹤唳起来,各个奢靡场所重新萧条。 许多如狼似虎的行军司士兵,在城内各处踢门踹户,破家夺舍。 他们将之前衣着华贵、雍容体面的豪奢人物,全都拖出家门,然后挂上锁链,打入囚车,径直送往唐州大狱。 还有一些人不肯坐以待毙,聚集家兵,妄图抵挡行军司的抓捕。 薛仪知道后,经过郭绍同意,命令伤势还没大好的郝前程,让他带领第一营将士,不问情由,将这些选择抵抗的人家全部铲除,直杀得人头滚滚,腥气漫天。 至于那些还没来得及抵抗,或者已然放弃抵抗,听天由命者,薛仪也没有客气,全都被他关进唐州牢狱,等待郭绍裁决。 贺尔汉、孙克俭、白老虎知晓后,担心郭绍大开杀戒,纷纷求见郭绍,希望他网开一面,不要因为杀戮太过,失了人心。 第155章 人心大欲 “什么人心?这些人之前都是刘家党羽,常年欺压良善,鱼肉百姓! 你们看看外边大街上,有多少人身无完衣,食不饱胃,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我不杀他们,那些穷苦百姓怎么得利?百姓们得不到好处,又怎会支持行军司?真以为天下稳定是靠世家大户维持的吗? 等你们弄清楚,什么是人心,再来与我说话!” 郭绍见了他们,听到他们的诉求后,心中大怒。 这几人都是被他寄予厚望的领军将帅,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出声反对自己。 “都尉,我们知道这些人大多都不是东西,但他们有罪,只需诛杀首恶就是,干嘛牵连这么多人?” 贺尔汉极力劝阻,他从来没觉得这些人都该死。 他认为,薛仪不知轻重,也不分老幼妇孺,将所有上了名单的人家,全部下狱,作风简单粗暴,行事更是令人发指,乃是典型的酷吏手段。 “牵连的人多吗?我只命令抓了那些人一家,并未株连亲属,怎说牵连多人? 只诛首恶?幼稚!他们的亲属常年享受欺压弱小的好处,即便偶发善心,也不过自我美化,聊以自慰而已! 你们现在同情他们,怎么不见这些人鱼肉百姓的时候,你们为百姓出头?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你们是担心,我郭某人杀心深重,到头来会把屠刀挥到你们头上吧?” 郭绍冷笑,他如今虽然仍靠这些人执掌大军,但行军司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几个指挥使反水,就能让士兵们跟随听命的时候了。 这段时间以来,郭绍厚养士卒,恩待军官,昨日攻下唐州后,立刻打开唐州府库,大犒将士,使得底层战士群情激昂,对他感激涕零。 就算这几人心存不满,甚至意图反叛,可最后能拉来多少底层军官和士兵,只怕连他们心中都没有底儿了! 到了此时,郭绍觉得,该让这些人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要实行什么样的政策了! 如果现在不将他们的思想统一起来,将来真到了关中,恐怕这几人更会跟一些人妥协退让,沦为高门大户的爪牙! 也许现在他们只是比较同情那些首恶的家人,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心理阴暗,但自己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争斗是要流血的! 任何行为举措都是阴阳两面,有利有弊,但这个利弊是由谁衡量?怎么衡量?标准是什么?这些都是需要他们认真思考的。 “你们要搞清楚,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该怎么样消灭敌人?如何拉拢朋友?这些你们想过吗? 以前咱们都是土匪流寇,可如今咱们已经成为天下争雄的一方小势力,如果不把这些问题考虑清楚,你们以后还怎么带兵? 你们都是行军司高级将领,也是我的心腹,不要总想着善恶对错,要知道敌我利弊,否则,你们就算是好心,以后也会办成坏事!” 三人被他这些论断弄得头昏脑涨,虽然不能理解其中意味,但也明白郭绍并非头脑发热,仓促下令。 这就够了!只要都尉有理由这样做,那他们也不会再说什么? 虽然他们到现在还搞不清楚,郭绍话里说的那些内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们还是老实退去了。 郭绍看着他们离去,心中轻舒一口长气,然后高声叫道:“张钝初!” “属下在此!” “命人盯着他们,我要知道他们三人回去后所有的言行举止,如有异动,立刻报我!” “属下遵命!”张钝初心中一凛,应声听令。 等所有事情都安排清楚,郭绍单独一人待在军帐里,暗暗抚平心中焦虑,最后还是决定,让人通知袁向庵,请他前来唐州商议要事。 如今行军司占据唐州城和淮州城,战士和俘虏对半平分,如何在短时间内让二者合二为一,得尽快拿出一个章程出来。 还有,这次打下唐州后,行军司再想隐藏行迹已经不可能了,确切的说,自从进了淮州城,他郭绍的名号就已经上了大罗官府的名单。 襄州那边会怎么对付自己?东边桐山营又会怎么如何看待自己?甚至北边的叶州和西边的樊州,会不会派兵过来平叛? 这些都是自己需要考虑的内容。 但眼下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需不需要现在就成立民政部门? 毕竟,唐州不比淮州,这里人口稠密,交通便利,如果政事梳理不好的话,恐怕会生出大问题的。 再说已经被关在牢里的那些人,郭绍并不是全部要杀掉,他希望这里面能有人投靠自己。 目前行军司文士缺失严重,这些人虽然过往罪恶罄竹难书,但只要投靠自己,他也准备暂时用一用。 刚才之所以厉声呵斥三位属下,一是因为他们的理由过于幼稚,第二也是为了以后好驾驭。 面对人心,先恩后威,还是先威后恩,这些都有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更是缺一不可。 苦难并不同情苦难,而是向往奢华,一时心怀感恩并不等于永世不忘,如何给下面的人留些好处,更是掌握与平衡权力的不二法门。 郭绍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军阀,但也比底层百姓多了许多自由,他没想过要名声赛过圣人,但却希望百姓们纷纷拥护自己。 通过张钝初的口,他已经知晓这世间并没有仙人,所谓的宗门,不过是人间流传的势力领袖。 也许,他们本就是由上古某个时代的残余力量所建立起来的,在千百年的流传中,渐渐有了神化的迹象。 但这么多年过去,这些力量还剩下几分?这些年又补充了几分?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晓。 靠着天命谶语来防止力量的遗失,不如动用世俗手段来开发未来。 想必,这也就是邀月阁屡屡押注天下龙蛇的原因所在。 既然邀月阁这样做了,那其他两宗肯定也不会在一旁看着,他们定然也下场了。 之所以只有邀月阁声名鹊起,那是有大离和大罗的加成,紫阳观和龙湖行事谨慎低调,大概是因为他们输了而已。 不管是时运不济,还是实力有限,结果就是结果,输了就是输了,他们没什么好辩驳的。 最有可能的一种,是他们曾经也试图辩白,最后同样被镇压下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最终都会走向消亡,力量不可能永远存在他们手里! 世间人心流转,变化的也不止是所谓“宗门”! 只是这一次,他们又会选谁呢? “有没有可能是我?”郭绍想到张钝初,心中隐含期望。 第156章 易平波 大罗京师,天下之中,洛城。 洛城的冬日本来很少下雨,可最近却突然下起雨来,而且还是连日阴雨,直到今天,仍然没有云收雨住的意思。 傍晚,冷雨绵延,位于城西承义坊的街道两侧,一座座高门庭院静静排列。 每家每户的朱漆大门外,都悬挂着两盏灯笼,在阴暗的细雨里,它们仿若凶兽的两颗猩红眼睛,意欲吞噬大街上每一个行人。 一辆外观华丽的马车由北向南行来,两旁有戴甲锐士骑马护卫。 车后还跟着十几个身穿锦衣的仆从,个个膀大腰圆,看起来就极不好惹。 华丽马车行驶速度很快,街道两旁的行人见到,不等他们行至近前,立刻纷纷避让,口中却不敢吐露半个骂字。 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吏部左侍郎易平波的马车,如今圣眷正隆,为人睿智强硬,睚眦必报,一般人轻易不敢得罪。 马车一路疾行,最后在一座高大的府门前,慢慢降低了速度。 早已候在府门的两个仆人,见到马车停止,一人撑伞,一人取出一件裘皮大氅,一路小跑冲进雨幕。 马车上舆门开启,一名中年男子从里面出来,举止沉稳,面容与易平涛有七八分相似,正是当今陛下的宠臣,吏部高官易平波。 只见他大约四十余岁年纪,下颌长须修饰整齐,容貌清肃,目光坚毅,在一身紫色官袍的衬托下,更是颇具威严。 车夫摆好车凳,躬身静立在寒风蚀骨的雨幕中,一动未动。 易平波仰头望向天空,几缕细细的雨丝淋在面颊,他却无动于衷。 冬雨就算再冰冷,也难及他此时苍凉的心境。 大罗政局纷乱无序,各地匪患逐渐猖獗,如此境地下,户部居然说国库已经拿不出剿匪的银子了,岂不更令朝廷各级官吏感到一片冰寒。 今日入宫,他明显感觉到,当今陛下的身体已经难以为继,前一段时间的大风雪,彻底摧残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大概也就这几天了吧!”易平波心中悲哀想道。 自己是由当今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而太子殿下对自己却并不亲近。 如果陛下驾崩,自己还无任何行动的话,恐怕自己的仕途,也要走到尽头了。 真的要动用那一步吗? 唉!早知今日,十年前就应该…… 如今想来,悔之晚矣! 易平波心中虽然涌起一抹悲凉,脸容却不见丝毫改变,经过二十多年的政治斗争,他早已脱去当初的稚嫩,变得深沉内敛起来。 “二爷到了吗?” 易平波缓缓走下马车,一边任由仆人为他披上大氅,一边面无表情地问道。 “回老爷,二爷一家午后就到了,现在正在西院歇息呢!” “请他来前厅吧!我先换身衣服,然后再过去。我们兄弟好些年没见,如今下值,正好和他叙叙。”易平波吩咐道。 “是,小的这就去请!” 易平波轻“嗯”一声,迈步入府。 易府前厅。 易平涛静静坐在下首的位置上,等候着自己兄长的到来。 自从十几天前淮州被行军司攻破,他拖家带口地逃出城去,担惊受怕之下,终于在今日到达了洛城。 易平涛心情也不好,兄长是朝廷的吏部高官,自己却已经失去在他面前骄傲的资本,如今寄人篱下,只有看兄长眼色行事了。 可恶的贼子!他想起淮州的事情,心中仍然怒骂不止。 他易家身为淮州大族,几世经营,就这么落入贼寇之手,怎么想都不会甘心。 也不知兄长会不会为自己出头?听说他最近日子也不好过,朝廷穷得连官员俸禄都快要发不出来了,如何还会派兵南下? 易平涛越想越气馁,恨不得用力在茶几上怒拍一掌,震一震洛城这充满腐朽阴郁的氛围。 正值他气恼之际,从后堂走出一个人来,他抬头看去,正是自己兄长,立刻站起身,躬身道:“大哥,好久不见!” 语气恭谨却显得有些生疏。 易平波不以为意,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将他抱住,口中轻轻说道:“回来就好!” 易平涛眼睛一酸,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心中瞬间踏实下来。 “大哥,小弟没用,把咱家祖业丢了!” 易平波早已通过信件知道了淮州发生的一切,面容不变道: “这个无妨,咱们兄弟只要还能相聚,就是祖上有德,其他都是一些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兄弟二人又述说了一些家常,最后易平波道:“二弟,你说的那伙儿贼人,为首的是不是叫做郭绍?” “正是此人!大哥如何知晓?” 易平波在兄弟面前,并未保持多长时间的冷峻面容,轻叹一声。 “今日从襄州传来急报,说唐州前几天已经失陷,连刘鹤都没有逃出城,身死殉国了!” 易平涛很是震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自己暗自盘算过,郭绍拿下淮州城后,接下来的目标一定就是唐州,但没想到这件事来的会这么快。 自己刚刚逃出淮州没多久,还没到达洛城,唐州就已经陷落了。 “怎么会这么快?”他惊声问道。 “是的,很快!这伙贼寇看起来很不寻常,刚刚拿下淮州没几天,就趁风雪偷袭了唐州,根本没给刘鹤多少反应时间!” 易平涛目瞪口呆,他对前几天那场大风雪记忆犹新。 他们一家子正是因为这场雪,才在叶州多停留了几天,要不然,就凭淮州到洛城的距离,他们早到了。 郭绍真是好胆,居然凭这场风雪就敢拿下唐州大城,还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易平波目光深邃,仿佛眼神里藏着某些别人看不懂的东西。 “你跟我仔细说说,这是怎样一股贼寇?怎么会这么快就拿下唐、淮二州?” 易平涛收拾心情,认真想了想,整理好思路,开始将他所知道的关于行军司的一切,统统都告诉了兄长。 “你是说,这个郭绍才不过二十出头?” “确实如此!听说他原是唐州一个小富商的儿子,八年前被刘家父子逼得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好多年。 今年七月从外地回来后,又被刘鹤下了大狱,后来被一伙儿山匪救了出来,这才正式落草,成为唐淮大患!” 第157章 洛城风雨 “刘鹤该死!” 易平波听完自家兄弟所叙内情,不由勃然大怒。 刘家父子这些年暗中经营唐州,所做恶事何止郭绍一家,但从来没有传出太多的负面信息。 自己原以为,这是刘鹤手段了得,自己还时常对他表示钦佩。 没想到,此人行事这般幼稚,都已经灭了人家满门,却还留下这么一颗毒瘤! 易平涛轻轻叹息一声,帮刘鹤辩解了一句。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刘家,谁能想到,一个丧家破落户儿出身的小子,竟然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哼!那也是他作恶太多,自己收拾不干净的缘故!” 易平波很快平息怒火,端起身旁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接着问道: “你刚才说,淮州东部还有一股更大的绿林势力,乃是那帮救了郭绍的山匪,可是实情?” “不错。这帮人叫做穿云寨,匪首是个四十左右的山民,叫陈大全,听说做事还算低调,很少下山作乱。 原来是在淮州南部落草,后来火并了大桐山东部的另一伙儿匪寇,便把老巢搬到了东部地区。” 易平波揉了揉眉心,轻呼一口气,幽幽道:“恐怕二弟还不知道,你口中这个还算老实低调的陈大全,如今却成了申州知府蔡全的心腹大患!” “啊?这……怎么回事?” “前两天刚得到的消息,申州西部的淮德,已经被这股山匪攻陷了!” “什么?”易平涛失声惊叫。 易平波见他如此惊慌,自己却平平淡淡道:“慌什么!以咱们大罗现在的形势,他们这些人都是疥癣之疾,还算不得大场面!” “大哥的意思是……” “唉!如今国事艰难,朝中各派系斗争激烈,天下已经初显崩塌之相。 徐州孔栾,庐州黄开,幽州王怀章,蜀州成宝年,宜州蛮人,闵州海寇,辽州高镇,嘿嘿,哪里都不太平!” 易平波说到这里,再次叹息一声,又加了一句令易平涛惶恐的话。 “你恐怕还不知道,国库已经没钱了,而陛下……也很难再支撑几天!” 易平涛听到最后,神色巨变,他指着自己兄长,瞠目结舌。 易平波对兄弟的表现仿若未见,他神情显得很是哀伤,连端起茶盏的右手都有些颤抖。 易平涛知道,这些年兄长之所以能平步青云,那是因为他得了当今陛下的赏识。 可如果陛下不在了,他的前途只怕也要跟着黯淡下来,甚至很可能连一家老小都保不住。 毕竟,这些年他得罪的人太多了! “大哥,要不然,太子那里……” 易平波摇摇头,无奈道:“没用的,这些年我又不是没试过,不行,当年那件事情,对太子影响太大了,他定然不会饶过我的!” 易平涛喉结滚动,用力咽下一口唾沫,他知道兄长所说的那件事是指什么,也明白太子为什么不待见兄长。 十年前,丞相杨炎亭执掌朝政,锐意推动改革。 而在当时的朝局里,大哥是最受杨丞相器重的改革大将。 可大罗朝廷早已腐朽不堪,各个高门其实没有几个愿意出让自己利益,来换取下层百姓支持的。 他们宁愿手握用不完的土地和财富,去迎接将来的狂风暴雨,也不愿把这些东西,平稳地交给他们曾经看不起的泥腿子。 当今陛下也早就看杨炎亭不顺眼,又得到朝中几大势力的推波助澜,利用这个时机,彻底将杨炎亭全家赶尽杀绝。 易平涛想到这里,偷偷瞟了自己兄长一眼。 在那段时间里,自己的这位好大哥,恐怕在其中充当了一个十分不光彩的角色。 而杨炎亭之所以能够登上相位,推动改革,背后最大的支持者,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陛下之所以非要重处改革派,最根本的原因,也是因为太子的缘故。 杨丞相卷入皇家争斗,不死才怪! 只可惜,陛下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所以那件事情结束后,太子虽被软禁东宫,却并未被废黜。 如今陛下大限将至,大哥作为当初的“反复小人”,又怎会得到太子的青睐呢?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厅内寂静无声,窗外的风雨声更是清晰可闻。 最后还是易平波打破这种平静,他站起身,走到厅门处,望着外界一片黑暗的夜空,转身对弟弟道: “二弟不要忧愁,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我二人相互扶持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眼下这个大麻烦,相信咱们一定也是能迈过去的。” 易平涛见兄长挺立门口,在厅内烛光的照耀下,一半光明,一半阴暗,心中五味杂陈。 这是目前兄弟二人遇到的最大难关,得罪了即将登基的太子,以后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但他又不想打击自己兄长,咬咬牙,径直站起身,同他一起站在门口。 “大哥,你我兄弟,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咱们有福同享,有难更要同当!”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分虚言搪塞的意思。 易平波心下感动,终于给这个没让自己失望的弟弟,交了实底。 “你不要担心,为兄早已谋划好了,太子如果想正常登基,没那么容易!” 易平涛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向兄长。 “大哥,陛下可是只有一个儿子……” “哼!那又怎样?陛下是只有他一个儿子,可陛下的兄弟还有很多,他算老几!” 易平波的话音刚落,天上突然降下一声冬雷,在平静的洛城上空突然炸响。 “轰隆隆!” 电光飞逝之间,易平涛瞥见兄长脸色狰狞,仿佛一个被逼入墙角的猛兽,獠牙突兀,意欲噬人。 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目露惊恐,再也不敢跟他同立。 “二弟,你不要怕!为兄有分寸的,这些年我也不是白白充当陛下的爪牙,暗自也经营了一些势力,鱼死网破的话,就凭太子现在那点人手,还奈何不得我!” 他这番话说完,面色再也不像刚刚那般儒雅,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突然显露一股从来没有示人的霸气。 易平涛目光呆滞,好似正在看向一个陌生人。 厅外雨幕萦绕,在夜色的掩护下,一缕阴暗森然的气息笼罩了整个洛城。 第158章 迎接 徐在山行至唐州城门处,感慨万千。 记得几个月前,他们还是被唐州官兵追杀的劫狱要犯,不想今日竟以半个主人的身份,再次来到这里。 之所以说自己是半个主人,那是因为两点。 第一是因为他与郭绍的关系。相较于桐山营别的头领,他徐在山自认还是挺受郭绍信赖的。 尤其是,他曾在郭绍想要独领一军时,为他说过话,并且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虽然此事不足夸耀,但却能显示出,自己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至于第二个原因,则就比较现实了。 根据大哥与郭绍的约定,唐州和淮州都要在三个月内移交给桐山营。 自己作为桐山营掌家大首领的结义兄弟,说是这里的半个主人,应该不为过吧! “三哥看什么呢?”袁向庵站在他的身边,笑眯眯问道。 “哈哈……没看什么,只是有些感慨而已!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能重来唐州。 二郎不愧是二郎,说话就是有保证,这么快就拿下唐淮二州,想必很快也移交了吧?” 袁向庵闻听此言,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佯作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三哥这话可问错人了,小可只是行军司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主簿,哪里晓得都尉心思。” “你们还真把我当傻子吗?”徐在山心中冷哼一声,暗骂此人滑头。 此次郭绍打下唐州,第一时间就派人通知袁向庵,要他立刻从淮州赶来商议要事,可见郭绍对这人的重视程度。 而徐在山也从留守淮州城的军士数量上,瞧出郭绍已经带兵出城的破绽,得知详情后,死皮赖脸地表示,要一同跟他来唐州。 袁向庵考虑到行军司目前跟桐山营之间,确实需要建立一道沟通渠道,便自作主张,将他带来了唐州。 随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崔茂,以及二十多个第五营士兵,这些人是被张宝山派来,专门保护他们安全的。 只是一路上积雪融化,队伍行进十分缓慢,原本只需两日的路程,他们居然用了整整四天时间,直到今日,方才抵达唐州城下。 袁向庵让城门处的军士前去通报消息,然后便停在唐州城门口,静静等待郭绍的安排。 他知道,都尉必定会亲自出城迎接自己。这是他的自信,也是他的倚仗。 果然,郭绍没有让他们等候太久,正当徐在山还想再跟他谈论几句的时候,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的视野里。 相比几天前在淮州,如今的郭绍身穿一套靛蓝常服,身上依旧还是披着一层黑甲,头顶却用了白色玉冠束发,身形修长,显得更加英武。 徐在山自恃身份,抢先袁向庵一步向郭绍拱手,正欲开口说话时,不料郭绍仿佛没看到他一般,直接拉住袁向庵的手道: “哈哈,先生你可来了,这一路上不好走吧?” 众目睽睽之下,徐在山神情有些尴尬,只得放下刚刚抱拳的大手,站在一旁等待着,只是口鼻间的气息略显粗重了些。 袁向庵赶忙向郭绍使了一个眼色,提醒他不能怠慢了这位桐山营使者。 郭绍这才回头,故作惊讶道:“呦!三哥,你怎么也来了?” 徐在山刚才被郭绍忽略过去,心下有些不爽,但又不好立时发作,此时见郭绍转向自己,这才硬声说道: “怎么?二郎还想一直将我关起来不成?” 郭绍知他心意,也不发怒,笑着向他拱手致歉道: “三哥莫怪,小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此次行动事关重大,为了确保不被刘鹤发现端倪,这才对三哥出此下策,还望三哥理解!” “我理解个屁?”徐在山的怒意终于爆发出来。 “你要偷袭唐州,难不成我会给姓刘的通风报信?你分明就是不把我这个当初的荐主放在眼里!” 郭绍见他终于拿出当时那份恩情做筏子,更加不可能生气了,只是一味地向他赔不是。 徐在山最后不敢拿他怎么样,只好无可奈何地轻轻放过此事,然后随着众人一起进了唐州城。 一路上,有一些穿着朴素的小商小贩试图靠近,立刻被等候一旁的士兵直接赶走,行事非常霸道。 袁向庵和崔茂见状,眼底闪过轻微的诧异。 他们心中猜测,莫不是都尉得了唐州,开始暴露残暴不仁的本性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不是行军司之福! 只是如今有外人在场,他们也不敢多问,只得跟着队伍一起向前走。 众人一路行来,绕过人流如织的宽巷大街,来到唐州府衙附近的一个小院门口,郭绍示意大家停下,转身向徐在山介绍道: “三哥,你既然到了唐州,就先不忙着回去,在这里好好看一看,逛一逛,这儿可比桐山营热闹多了! 小弟不知道你要来,所以什么厚礼都没准备。 这个小院乃是刘鹤招待贵客用的,里面庭院幽静,别有雅致,想必你定会喜欢,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这儿,你看怎么样?” 徐在山正想找理由留在唐州,继续探查行军司的内部虚实,闻听此言,正中下怀,立刻答应道: “二郎言重了,为兄实际上也不是外人,没那么多礼数规矩。 我看这里确实也不错,离唐州府衙很近,想找二郎议事的话,也很方便,就不跟二郎客气了!” “嗯,三哥喜欢就好,如果还有其他需要的话,随时都可以跟这里的守卫提,他们会很快为你安排好的!” 徐在山点头致谢。 郭绍面带微笑,将徐在山安置在此后,又跟守卫交代清楚,这才带着袁向庵一行人来到唐州府衙。 来到前厅,郭绍当仁不让地直接坐在主位上,对袁向庵和崔茂招手道: “袁先生,老崔,你们都进来坐!现在这里被我改成行军司官署,周边有内卫把守,十分安全!” 袁向庵扫视一圈,见这里到处都是十步一哨,五步一岗,联想到一路走来的情形,不由问道:“都尉,咱们已经占据此地几天有余,这……” 他一边说一边指向周周遭卫兵,显然对唐州眼下的局势有些猜测。 郭绍听到他说起这个,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唉!先生有所不知,这几天唐州纷乱,有些人铤而走险,想要置我于死地。 钝初不得已,专门从大营里调来这些卫兵,让他们负责我的安全。 不怕你们笑话,今日若不是你们从淮州过来,我压根就不敢出门!” “这么严重?”崔茂惊讶道。 站在郭绍身后的张钝初接话:“情况就是这样,甚至比二位先生想象的还要严重! 前天一日功夫,内卫就在府衙附近抓到四波刺客,都是城里那些贵族豢养的私兵杀手,一个个都是死硬分子,让人心烦的紧!” 袁向庵眉头紧皱,对郭绍道:“怎么会这样?那些贵族不过都是一些墙头草,就算刘鹤在这里经营日久,怎么可能值得他们这般作为?” 郭绍摸摸自己的鼻梁,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怏怏解释道:“可能……可能是我这几天杀伐太重的缘故。” 接着,郭绍就将自己这几天的所作所为,毫无保留的跟二人交了个底。 他原本对自己进城后所做之事充满信心,可这几天连续不断的惊险刺杀,又令他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几许怀疑。 “原来如此。” 袁向庵点头,想了想后,又继续说道:“此事都尉做的其实没错,乱世当用重典,此乃千古不易之道理。 这些人现如今已经穷途末路,这些正是他们狗急跳墙的表现。 既然都尉已经铺垫好了,咱们现在只需打一批拉一批,就可将他们的残余力量分化瓦解,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郭绍听到袁向庵赞同自己,这才放下心中的那点忧虑,命人速速请来薛仪和几大军头,准备开始商量正事。 第159章 纪念 没过多长时间,薛仪、贺尔汉、郝前程、孙克俭和白老虎一同赶到。 因为第三营指挥使冯效忠贻误战机,被郭绍直接降成了亲兵,所以第三营由贺尔汉暂时代理指挥使职务。 薛仪见到袁向庵,打趣道:“扰了袁先生的新婚蜜月,等大家回到淮州,咱们这些人,可是都要被白大姐狠狠骂一顿喽!” 众人听了,纷纷欢笑起来。 现在行军司已经占据唐、淮二个州城,辖地内能打的官兵所剩无几,众人相信,只要他们提兵而去,很快就能平定地方。 眼看大家将要统领两州之地,他们的心气都被提了上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在接下来的乱世里大干一番。 待众人闹罢,郭绍示意大家安坐,然后先勉励几句,接着开始讲述目前行军司出现的各种问题。 “军纪方面还要加强!昨天几个士兵竟然敢擅闯百姓私宅,他们想干什么?”郭绍怒声发作。 “该处理的就立刻处理掉!我再说一次,咱们行军司乃是百姓的子弟兵,做的也一定是能造福老百姓的事! 谁如果敢在这方面朝我脸上抹黑,那些唐州的高门大户就是他的下场!” 唐州府衙的前厅里,郭绍的清冷声音传出很远,令四周护卫的士兵都感到一阵战栗。 “我知道现在大家心气颇高,但不要忘了,一支强大的军队,是由钢铁般的意志,和严明的军纪锻造而成的! 失去了军纪的约束,你们的麾下都是一些散兵游勇,到时候,别说抵挡官军的反击,就算想稳稳占据此地,都是痴心妄想!” 郭绍说完,看向白老虎道:“白指挥使,你们六营的军纪一向挺好,这次怎么闹出这样的事来? 记住这个教训,以后万万不可再掉以轻心!” 白老虎面沉如水,站起身向郭绍抱拳道:“都尉放心,那几个胆大包天的货已经处理了,我向你保证,六营以后绝不会再出这样的事!” “好,我相信你!坐下吧!你们几个也不要取笑老白,我不知道并不代表你们手下也都是干净的,一定要时刻警惕,防止这类事情发生!” 众将心中凛然,各自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 郭绍说完这件事情,神情缓和下来。 “对于那些在此战中英勇牺牲的兄弟,我这里有个章程,咱们接下来讨论一下! 一直以来,咱们行军司都是跟其他军队一样,弟兄们牺牲了,随便挖个坑,草草一埋了事,最多把名字记下来,把抚恤寄给他们家属。 我觉得,这还不够!他们为了咱们的事业献出了生命,乃是咱们的英雄,是英雄就要慎重对待! 我准备找一个地方,给他们立个灵位,最好使大家都能够记住他们,给他们供奉香火,也让他们在那个世界明白,他们没有白死,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郭绍的话哀伤而又低沉,前厅内寂静无声。 几个军头没想到郭绍竟然把将士们的牺牲,提高到这种程度,心中既感到新奇,又有些感动。 大家都是厮杀出身,有道是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谁都会有那么一天。 以前浪荡江湖,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没有几个会在乎,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在乎自己。 如今,大家有了割据一方的雄心,这就有些不一样了。 当吃穿不成问题后,就要追求一点高尚的东西,谁不想名垂青史,受千古祭拜?谁不想声名远扬,恩泽后世? 如今有了这个条件,既能壮大行藏,又能聚拢军心,干嘛不做? 唯一可虑的就是…… “都尉。”薛仪站起身,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对于此事,属下认为可行,不过唯一令属下担忧的是,咱们如今只是天下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势力,自身就处于群狼环伺之境。 如果……我是说如果,大家别生气,如果咱们最后败了,那他们这些人会不会被敌对势力描述成贼寇恶匪,受到百姓唾弃呢? 甚至更近一步的话,有没有一种可能,连他们的家人都要受到影响,沦为后世之人千秋怒骂的对象?” 郭绍眉心微动,一种黯然的情绪涌上心头。 薛仪的话说到了点上,大家都是凡人,如果推得过高,将来会不会跌落的危险,谁都不知道。 郭绍虽然希望此事能做成,却也不敢打包票自己一定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他不由将目光望向袁向庵,想听一听他的看法。 袁向庵微笑起身,先向郭绍躬身一礼,然后面对薛仪开口道:“薛参军所言有理,但不全对。” 他这个论断一抛出来,厅内所有的人都是一阵愕然。 薛仪所说乃是正常推论之下产生的结果,其中逻辑毫无破绽,此时袁向庵却说不全对,根据是什么? “不是说薛参军的推论不对,而是咱们做这件事情的出发点不对。” 袁向庵面对众人,侃侃而谈。 “都尉仁慈端厚,爱惜兵士,所思所想也都是为大家的将来打算。 可事情就是这样,凡事都有两面性,关键在于取舍! 谁能告诉我,他最后一定能够成为胜利者?没有人敢保证! 咱们这些人都是被迫卷入时代洪流中的,谁知道你死后,你的坟前是摆放着鲜花还是狗屎? 与其为未来还没发生的事情担忧,还不如把握现在,先将这件事做好,至少咱们可以在这个阶段,让弟兄们心中有个慰藉。 至于说咱们目前只是一方小势力,不能行太过出格的事,那就不妨先找个地方,简单布置,咱们自己纪念一下。 等以后站稳脚跟,有了挺立千秋的底气,到时候再举行大祭也不迟!” 众人听完后,俱都低头沉思起来。 郭绍此时已经拿定主意,他不等底下几个心腹开口,一拳砸在茶几上,震的上面的茶盏都蹦跳一下,半盏清茶洒满几案。 “袁先生此言不虚,此事就这么定了,要想享受荣耀,就得承担后果,无论是咱们,还是已经牺牲的他们,都逃不过这个罗网!” 众将见郭绍已经决定,也纷纷表态支持,反正大家已经都是被朝廷判定的贼寇了,还在乎那些虚的干什么? 人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 谁能决定过去?把握现在才是正理。 薛仪看着袁向庵,目光中透出一种复杂之色。 以前早就感觉此人不凡,也曾试图打压过他,没想到今日却直接迎上了他的锋芒,而自己一败涂地。 怪不得刚才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此人跟之前在小关口的时候不一样。 现在看来,他这是不准备再隐藏,想要与自己争一争在都尉面前的分量了! 可惜,薛仪不知道的是,袁向庵今天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第160章 俘虏 关于为牺牲将士记名立庙的事,郭绍见大家已经没什么意见,便提笔将此事记下,留待随后执行。 写完后,他顺手将那页纸放在书案一侧,开始说今天的第三件事情。 “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最近发生的实际问题。自从咱们攻占唐州,被俘的官兵除去伤亡,大约还有4000人左右。 这些俘虏如今被咱们分别关押在不同地方,可我听说他们最近常常闹事,甚至还有一些外逃的,搅得周边百姓苦不堪言。 今天你们几个都在这里,一起说说,到底是什么原因?” 贺尔汉是几个指挥使里的“老大哥”,不仅得益于他年龄最大,而且还因为他曾经代替郭绍,统领过整个行军司。 论威望,论资历,他都要第一个站起来回答问题。 “都尉,其他地方我不了解,就单说三营看管的那些俘虏,非常不老实,天天叫嚷着要出去,烦不胜烦,实在恼人的紧!” 郭绍心想,这也没什么,可以理解,顶多算是俘虏们渴望自由的缘故。 “这个正常,他们被关押好几天,又是敌方俘虏,心思难免多了点,借机试探一下也是有的,不算什么眼中的事。 这样,你回去告诉他们,这两天就会陆续开始整编,让他们安心等待,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的老兵油子,行军司不会太过苛责。” 郭绍言语轻快,好似心情不错。 郝前程见贺尔汉坐下,便起身道:“我这边因为伤亡过大,所以送过来的俘虏少一些。 只是这帮人的脾气,却比贺大哥那边大的多,不仅闹事,还要几个煽动战俘,意欲越狱,有些麻烦!” 郭绍收敛笑容,面无表情道:“这个一点儿都不麻烦!闹事的,可以沟通就安抚,如果还执迷不悟,就连同那些煽动战俘越狱者,一起杀了,以儆效尤!” 郭绍说到这里,有些不满地看了郝前程一眼,感觉他有些软弱,不像个带兵打仗的人。 郝前程可能也感觉有些异样,但又搞不清楚原因,只是低着头,不敢对上郭绍的眼睛。 郭绍见他这个样子,更加恨铁不成钢。 自己把他从一个小兵,两三个月里就提拔成第一营指挥使,可谓青眼有加,可他还是略显稚嫩。 平时带兵时还看不出来,结果一打硬仗,他的缺点就暴露无遗,遇敌争锋还行,让他狠下心来,肆意屠戮却始终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可沉下心再仔细想想,郭绍又感觉欣慰。 战场上勇猛无敌,杀伐肆意的武将固然难寻,但一个忠心耿耿,不惧作战,却还心怀仁慈的将领,更加易于自己控制。 至于他的那些弱点,有自己在上面盯着,总能避免很多失误,也算另类的平衡了。 心事放下,他将目光转向孙克俭,这也是一个年轻将领,同样是由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但这次表现却比郝前程亮眼得多。 郝前程所部尽力打开城门后,二营是第一支冲入唐州城的部队。 他们行军迅速,目标明确,第一时间就径直杀向南城,将以高无忧为首的大部分唐州官兵,彻底封死在他们大营附近的街巷中,无法组成有效抵抗。 直至援军到达,也没有向后退却一步。 虽然损失惨重,伤亡过半,但也为整场战局的胜利,争取了有利时间。 “都尉,我这里人少,俘虏们还算听话,没有太多麻烦。 其中有几个俘虏,想往家里递封书信,报个平安,我擅自同意了,请都尉责罚!” 孙克俭言简意赅,单膝跪地,当初刚刚担任都头时的那份忐忑,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此人有大将之才!”郭绍心喜,大步走到他的身前,一把将他扶起,详细问道:“他们的信件,你可认真看过?” “属下的确都一一详细看了,没有发现什么偷偷传递消息的痕迹!” “好!很好!克俭有勇有谋,行事谨慎,假以时日,定是我帐下一员虎将!” 郭绍拉着孙克俭的手,口中不吝赞美之词。 孙克俭被他夸得脸色微红,其他将领艳羡不已。 郭绍见他有些窘迫,这才放过了他,示意白老虎接着孙克俭往下说。 “我们六营俘虏多,事情也多,有些问题跟他们一样,只是还有一些事跟他们不一样。” “这话怎么说?”郭绍轻声问道。 其他将领也转头看来,想听一听六营这边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事还要从前天说起,我们发现俘虏里有人暗中煽动撺掇他们反抗,一路追查下来,发现不仅营内有问题,营外也有人偷偷向他们传递各种消息。” 郭绍脸色郑重,隐隐猜到出了何事。 定然是外面某些人,意图收买俘虏,激起哗变,趁机引起全城大乱,赶走行军司。 果然,白老虎很快就道出后续。 “为了找到外边那些人,我一时不慎,就派人在大营附近搜集线索,这才有了几个士卒强闯民宅的事情发生。” 他的话音落地,厅中气氛一时凝重下来。 他们差点忘了,白老虎除了是第六营的指挥使之外,手里还有一支收集军事信息的情报部门。 虽然还没有一个对外的正式名称,但确实已经有了专门探事的权限。 袁向庵心中一惊,立刻偷眼向郭绍瞥去。 只见郭绍此时眼睛微眯,一缕精芒迅速闪过。 此事虽然是郭绍亲自交代的命令,但他最近一直忙着处理攻占唐州后遗留下来的问题,竟将此事疏忽了。 郭绍心中懊恼,后悔自己是不是赋予白老虎的权力过大了些? 他本身就掌有第六营兵权,战力也不错,最担忧的是,他的妹婿还是行军司里第一等才智之士,如果再加上军中监察之权,一旦…… 郭绍不敢往后想,突然感觉自己背后凉飕飕的。 不过这事毕竟是自己亲口下令,想要重新收回,需要考虑时机,不能寒了众将之心。 要慢慢来! 郭绍重新调整心态,面向白老虎,微笑道:“看来刚才是我过于武断了,以为士兵强闯民宅是为了获取财物,不想原因竟是如此。 白大哥行事果断,我心甚慰,还望对那几个士卒妥善待之,不要因为我的过错就加重处罚!” 郭绍语言真挚,知错改错,使得众将个个敬服,只有白老虎一时不知所措,谁让他刚才没有禀明实情,就附和都尉,说已经处置了呢! 第161章 打压 袁向庵见大舅哥呆立当场,心中叹息一声,起身上前为他解围。 “此事都尉并无过错,无论什么原因,不经通禀,强闯百姓私宅,就是不对,这没什么好说的! 白指挥使依照军规行事,也无不当之处,既然已经处置完毕,那就可以揭过了,现在咱们需要考虑的是,该怎么处理当下的乱局?” 郭绍也不想给大家留下做事急躁、不问情由的形象,更不愿因此失了白老虎的心。见袁向庵开口解围,便顺势按下,不再提起。 “袁先生说的对,此事没什么好说的了,咱们接下来还是想想,该怎么收拾唐州这个烂摊子吧?” 薛仪早有打算,他很早就提出扎根唐淮,仰望天下的战略,可一直都没得到郭绍的正面回复。 此时见郭绍终于要讨论这个问题了,精神顿时大振,立刻起身道: “都尉所言极是,眼下怎么处理唐州乱局,事关咱们行军司进一步的发展方向,属下对此一直有所思考,还请都尉容我细禀!” 郭绍早知他会趁机抛出自己的观点,此时也确实到了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微微笑道:“先生不必客气,有话但说无妨!” 薛仪经过郭绍同意,兴奋之下,目光扫过袁向庵的脸庞,见他面色平静,没起丝毫波澜,也不由叹服此人的养气功夫。 “大家知道,如今大罗势微,天下倾覆在即,各地草莽纷纷举义,大争之世已然来临。” 厅中众将听到这里,也知道薛仪准备说些什么了,各自端坐,静静听取他的观点。 “从咱们目前收集的情报显示,徐州孔栾已然起兵,虽然还没正式打出旗号,但已经与汴州军交锋过好几次了。 其他的有幽州的王怀章,蜀州的成宝年,还有距离咱们最近的一方势力,宜州! 徐州、幽州和蜀州都是地方大镇,又距咱们太远,短时间内还不会跟咱们接触,但是宜州就不同了。 那里蛮人颇多,世族林立,二者结合之下,目前听说已经占据宜州和大半个荆州。 如果不是襄州挡住他们北上的必经之路,咱们此时恐怕就要与他们为敌了!” 众将听了,感觉自己视野开阔了不少,纷纷向薛仪点头致意,希望他继续往下说。 郭绍仍然端居主位,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袁向庵也是面露微笑,闭口不言,静等他的下文。 薛仪心中隐含不悦,认为袁向庵今日有些狂妄自大,浑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 但此时正是自己表现的重要时刻,又有郭绍在座,也不好多说什么,深吸口气,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 “说起来,咱们是要感谢马家的,如果不是有他们在襄州死死抵挡,咱们也不能这么顺利拿下唐、淮二州。 要不是马家分兵乏术,他们但凡派支大军过来,凭咱们现在的实力,恐怕也难当其锋!” 众将默然,行军司的实力他们一清二楚。 之前大家打刘鹤麾下这等二线部队,就已经感觉很吃力,如果真要与襄汉都管府麾下的那些精兵悍将对上,定然难逃败亡一途。 一念及此,众将如同当头棒喝一般,他们本来通过这两次比较大的胜利,心气拔高不少,甚至都有些膨胀起来。 此时听到薛仪讲解天下形势,忽然如同一盆冷水顺头浇下,再也不敢小视天下英雄。 郭绍与袁向庵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隐含的笑意。 有薛仪为众将泼冷水,倒省了他们很多事。 “目前咱们占据唐州城和淮州城,虽然暂时无忧,但下辖的各个县域并未归附。 淮州城虽然有咱们驻兵在那儿,但政务仍归赵梦廉,唐州这里更是不堪,到现在还是一个烂摊子! 如果不尽快将政事理顺,咱们如何割据唐淮,征战四方?” “割据唐淮,征战四方”这八个字一出,厅内陡然兴起一股燥热。 众将目露热切,再也坐不住了,先是左顾右盼,看了看身边人的反应,最后统一将视线集中在郭绍身上。 郭绍面露沉思,片刻之后,幽幽叹道:“先生大才,此等眼光俗人难及! 只是我已经答应过桐山营陈大当家,三个月内就要移交唐淮之地,如若失言,恐遭天下英雄唾弃!” 众将顿时哑然,大家都知道此事,只是从来没有往深处想过。 现在看来,桐山营陈大当家还真是好眼光,这么早就有了此等打算。 相比之下,自己这位都尉就显得有些目光短浅了。 薛仪急道:“都尉,大争之世,何来失言之说,一切以实力为尊!咱们好不容易才拿下唐淮,怎可因一时妄言,而失此根本之地?” 郭绍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知道是到了表态的时候了。 他看向袁向庵道:“先生在此,便由你来说说吧!” 薛仪愕然,脸上惊异不定。 袁向庵点头起身,先向郭绍行了一礼,然后转向众人,缓缓开口。 “关于此事,都尉找我商议过。” 他的声音清亮,神情无悲无喜,言语平静,好似不在这个世界。 薛仪神情有些呆滞,似有所悟,看向郭绍的目光里既有哀怨还有悲凉。 郭绍起身来到他的面前,拉着他的手道:“先生不要这般模样,此事乃我处置失当,对先生也有隐瞒之误。 此并非不信任先生,而是事关重大,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份风险。况且先生与你表兄相近,我不得不对他有所保留!” 薛仪心中一惊,抬眼向郭绍看去,只见郭绍眼神清澈,其中饱含对自己的歉意,却并无半分对自己的猜忌之色。 他知道自己为表兄方敬希的事情,在郭绍这里失了分,但没想到竟失了这么多分,连这等事关行军司未来走向的大事,郭绍都已经不敢轻易相信自己了。 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想起刚才自己的表现,更是羞愧难当,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尽快钻进去。 郭绍的神情也有些复杂,将这个一心为自己的大业来回奔波的好友弄成这样,他的心中也很不好受。 但若想大用此人,就必须先打压一番,看看他的反应。 如果他心存怨恨,那就一弃再弃,甚至形同陌路,直接将他置于死地。 如果他经此一击,能够心怀戒惧,做事依旧兢兢业业,无怨无悔,那就可以让他担当大任,视作自己最忠实的追随者了。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身居高位,任何事情都要小心再小心,稍不留神,就会有崩塌倾覆的危险。 第162章 盐粮 但打压归打压,安抚还是要做的,要不然就真寒了人心了。 “先生放心,郭某并非冷面无情,刻薄寡恩的人,你对我如何,不仅我看在眼里,在座的弟兄也都心知肚明。 倘若以后再有如今天这样的情况发生,就让天雷立时殛了我,大家都可以作证!” 众将心中一惊,薛仪听到郭绍竟然发出这样的毒誓,更是惶恐不已,立刻跪倒在地。 “都尉乃行军司之主,属下不过舔任参军之职,雷霆雨露皆由上所出,谋军之事更是以密为先。 都尉身负千钧之重,万万不可发出这样的重誓,属下担待不起!” 其余众人也都齐声劝郭绍收回誓言。 对于郭绍来说,所谓天雷殛人这等自然情况,从来就不是因为某人违背誓言才发生的,都是那人倒霉所致。 他其实压根不信这个。 至于什么不是冷血无情,刻薄寡恩之人的鬼话,他也就是顺口说说,糊弄人而已。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自己还不清楚吗? 但郭绍不信,不代表厅内其他人不信。 他们都是这个世界最底层出身,机缘巧合之下能勉强认识几个字,已经邀天之幸,怎么可能还会区分天地自然兴起的原因? 郭绍发出此誓毫无心理负担,能以此收揽众人忠心,何乐而不为? 见大家对自己都是情真意切,诚惶诚恐,他虽心怀喜悦,面上却并无显露,反而将他们一一扶起,郑重其事道: “咱们都是生死兄弟,一向同心同德,以后还望诸位能够与我一起,为天下贫苦百姓谋一条生路,郭绍感激不尽!” “属下誓死效忠都尉!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好!”郭绍豪气干云,“有诸位相助,何愁行军司没有前程,如果咱们以后能成事,郭某保证你们个个公侯万代!” 郭绍再一次许下大诺,至于能不能实现,以后再说。 先说眼前。 等诸位都重新落座,郭绍向袁向庵摆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 袁向庵刚才被郭绍打断,跟着众人演了一出好戏,早已有些不耐烦了,此时见郭绍终于停止表演,这才开始继续阐述自己的谋划。 “薛参军所述,确为正理。但如今咱们虽然占据唐、淮之地,看似实力大涨,同时也落入了危险之中。” 众将大哗,怎么刚才还感觉形势一片大好,此时换了个人,就成身处危险之中了呢? 郭绍伸出双手,对着众人向下虚按两下,等厅内再次安静下来,又示意袁向庵继续往下说。 “我之所以说咱们身处危险之中,主要根据两点,一在内,二在外。” “袁先生不要再卖关子,有什么话直接说好了。”贺尔汉性子急,张口催促道。 袁向庵向他做出一个抱歉的动作,然后说道:“第一,就如同刚才薛参军所说,咱们虽占据唐、淮二城,却并无治理之力。 短时间内还不会有什么影响,一旦咱们准备在此立足,那就需要考虑百姓的生计问题。 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大罗为什么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最明显的原因就是百姓活不下去! 现如今,谁掌握了粮食,谁就有收拢民心的底气。在这一点上,咱们的邻居桐山营做的最好!” 郭绍点点头,陈大全确实有些眼光,早在拿下黑龙关城后,就开始着手收集粮食了。 而自己的行军司,这些时日以来,虽然打过不少大户,但搜集的粮食也随着大家的消耗,剩余的不多了。 主要还是自己的原因,做事大手大脚,动不动就想要恩惠百姓,厚赏属下,没有一点规划,也不知这些天来崔茂那里乱成了什么样子。 他看了看崔茂,张口问道:“老崔,咱们现如今,还有多少粮食?” 崔茂站起身,吞吞吐吐道:“这个……属下……” 郭绍见他表情,心里有些发毛,硬着头皮问道:“你不要怕,直接说!我不会怪罪你的。” “唐州这里的账目,我还没有看过,就先不说了,单说淮州那边。 其实粮食还是有很多的,不过都是在账面上,我来回跑过几次粮仓,来不及实际称量。 只是最近消耗颇大,我……我还没有理清账目!” 郭绍闻听此言,眉头紧皱起来,但看到崔茂明显苍老瘦削的脸庞,又有些不忍。 他毕竟只是一个农民出身,才干不高。 当时让他充当自己的财务主官,本就是赶鸭子上架,没奈何的事。 能支撑到如今,行军司财务方面还没有出现太大纰漏,已经相当了不起了,自己怎么还能忍心再责备他呢? “没事,老崔,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等我这两天理出头绪,立刻就给你找些能用的人,你多费心带一带,到时候也能给你帮些忙!” 崔茂感激涕零道:“多谢都尉理解,属下确实有些支撑不住了,还请都尉尽早安排人手,老崔我也能趁机歇一歇!” 郭绍失笑,请他坐下,然后对袁向庵说道:“先生,粮食的事情我知道了,以后也会特别注意这个,你接着说吧!” 袁向庵点点头,又特别提醒一句。 “还有一点,请都尉注意一下,今年好像特别冷,万一再有个雪灾什么的,估计就麻烦了!” 郭绍一凛,想了想这段时间以来的天气,确实感觉今年天气不正常,袁向庵所说确有可能。 如果在这段时间再出现一场大灾,那就……太好了! 大罗百姓的生活,本来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再有一场大灾的话,恐怕就算大罗太祖在世,也难挽狂澜于即倒了! 至于百姓的生死,天下有几个人在乎,他郭绍此时也不过一个小人物,就算想管,也先得自己活下来再说! “先生所言,不无可能。这样,老崔,这两天你辛苦一下,赶紧将唐州粮食的具体数量弄清楚。 尤其是那些高门大户家里的粮食,一定要保护好,人不够的话,你来找我,我给你调兵! 还有,咱们手里的那些金银财货,也准备一下,能有渠道买粮的话,就多购入,乱世里,粮食比黄金重要!” 郭绍说完,崔茂正准备点头答应,袁向庵又插了一句。 “还有盐,这个对咱们来说,更重要!如果失去了盐的供应,咱们的军队就会毫无战力,到时候只能任人宰割!” 郭绍经他这么一提醒,立刻警觉起来。 盐这个东西,看似不起眼,但他的重要性,人人皆知! “袁先生说的对。老崔,购粮的时候,尽可能的多的再采购些盐!” 崔茂犹豫一下,神情凝重道:“都尉,现在咱们是反贼,万一那些盐商不卖给咱们……” 郭绍听了,却只是哈哈一笑。 “老崔,你把那些盐商想的太好了,只要给钱,他们一定会卖的,如果不卖,那也是因为他们想赚大钱! 如果当真遇到那种铁了心不做咱们生意的,哼哼,我行军司的刀,也不是摆设!” 郭绍说到最后,面目一寒,仿若一把锋利的宝剑出鞘。 崔茂一听,心里顿时有底了。 “既然如此,都尉放心,老崔一定不负所托!” 郭绍知他性格,他是一个做事勤恳的人,既然应下此事,定会全力以赴做好,便温和地向他点了点头。 这个话题说完,众人又将目光投向袁向庵,目光中再也没有之前的轻视。 袁向庵一开口就直接说到了重点,显然肚子里是个有货的,就是不知道他要说的第二点,又会是什么石破天惊的东西! 第163章 谋主 袁向庵没有再耽搁时间,直接抛出了自己第二个论断。 “这第二,就要说到咱们行军司接下来要面对的局势了。 距离咱们太远的势力,咱们先不管,咱们只关注唐淮周边的情况。 目前,咱们东部有桐山营,现在有兵大约万人左右,与咱们目前相当。 大家听清楚,我说的是,与咱们加上唐州俘虏的总数相当! 如果去掉这些还没有改编的俘虏,以现在咱们的实力,想要应对桐山营的进攻,很难!” 郭绍沉思片刻,认可了这一点。 唐州俘虏现在虽然还没改编,但自己已经将他们视作自己的人了。 就算经过挑选,淘汰老弱,这批俘虏只剩余3000人,再加上目前行军司的老兵,假以时日,定然会成为一支超过七八千人的劲旅。 这个人数,哪怕不如桐山营,也相差不大,只是战力恐怕就大大不如了。 “唐淮南部是茫茫六百里的大桐山,天然隔绝南北,不惧南部有人来犯。” 袁向庵润了润嗓子,然后继续说道:“可西部和北部就不同了。 西部有樊州,那里是中原通往西南地区的重要通道,人口比唐州还多,百姓生活也比咱们这里更好一些。 目前樊州知府乃是路昭,此人原是当年杨相一党。 杨相死后,被易平波看重,将他从法场上救下,贬到樊州官庙任知县,这几年才补上樊州知府之职。 此人久历宦海,人老成精,对百姓也不错,听说洛城已经传出,易平波已经有了准备将他调回去的打算。 如果此人不走的话,是个劲敌!” 袁向庵话说到这里,略作停顿,等厅内众人理清思路。 郭绍这里倒没什么,他手中情报多多,对樊州路昭此人早有耳闻。 可他手下的将领就不同了,他们三个月前还只是大桐山众匪之一,甚至吃饭问题都没解决,更别说操心唐州以西的樊州知府是谁了。 此时听到袁向庵说起路昭,仿若熟识,心中有些惊奇。 薛仪也再次上下打量袁向庵一番,感觉此人也许并非表面上这般简单,再联想到他刚才说的话,顿觉一种挫败感涌上心头。 眼光比自己看得长远,视野也比自己开阔的多,看起来也更受都尉信重,自己如今还能拿出什么跟此人相比呢?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自怨自艾,袁向庵却继续说道。 “北边是属于陈蔡都管府最边缘的叶州,虽然面积没有樊州大,但它背靠陈蔡这个中原实力最雄厚的都管府,咱们更不能疏忽大意! 好在现在叶州并无兵马,陈蔡都管府也忙着支援汴州前线,暂时无暇顾及咱们这边,这才有了咱们迅速攻占唐州的机会。 也就是说,咱们如今除了南部无忧之外,东、西、北三面环敌。 一旦他们之中,有任何一方对咱们发起攻击,恐怕都不是咱们现阶段所能抵挡的。” 厅内一阵沉默,大家的心情相比刚刚过来的时候,相差很多。 原本众将都以为,行军司拿下唐淮之地,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甚至耀武扬威了。 可经过袁向庵这一分析,才发现目前还不是自己懈怠的时候,甚至严重一点说,可能还不如在小关口的时候。 那时虽然弱小,但只需巴结上陈大全,行军司在淮州城外就能横着走。 可现在虽然手下多了,地盘大了,却忽然发觉比之前危险很多,各个方向能聚拢的力量,都不是自己一介小小土着势力所能抵御的。 郭绍见厅中气氛凝重,笑着对袁向庵说道: “袁先生不要只说问题,也要说一下解决这些麻烦的方法才对。要不然,我这几个好兄弟可就要寝食难安喽!” 郭绍语音平和,却仿佛一缕清风,瞬间刮走了掩盖在心头的灰尘。 对呀!姓袁的能找出问题,肯定也能解决它们,要不然他为什么早不提晚不提,非要等在薛仪发言之后提呢? 刚才他与薛仪的分歧,大家可都看在眼里。 一个主张“割据唐淮,仰望天下”。 一个虽然还没有明确提出自己的主张,却直接将割据唐淮的基础推翻了大半。 再加上刚才都尉的态度,明显是偏向袁向庵更多一些。 都尉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既然公开支持这位袁先生,定然是知道他有解决之道。 果然,袁向庵早有准备。 “解决问题很简单,既然此地不宜久留,那就走为上策!” 薛仪眉头一皱,他对袁向庵刚才的那番论断,也表示认可,但对他这会儿提出的解决之道,却不敢苟同。 “袁先生,我对刚才你说的那些问题也很赞同,只是对这个‘走’的解决之道有些不解,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薛仪说完,居然深深向袁向庵行了一礼。 袁向庵见他如此,也急忙躬身还礼道:“薛先生有何疑问,但讲无妨,袁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我第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离开唐淮,先不说帐下弟兄们的家眷怎么处置,就说目的地总要有一个吧!不知袁先生的具体目标是哪里?” “陨州!”袁向庵立刻答道。 “陨州?”薛仪有些意外,但又仔细想了想,也不由暗自点头。 东部有桐山营堵着,南部天险,北部的话,就算拿下叶州,也定然会遭到陈蔡都管府的强力阻击,最终甚至会直接被围死在那片平原上。 出路只有向西! 虽然樊州的路昭很麻烦,但他毕竟老了,手下团练也很少表现,想来战力也不会太强。 樊州西部和西北都是属于陨州的地界,这里一半是秦岭大山,一半却是平原坦途。 那里有人口,有资源,最主要的是有纵深,不用担心官军大兵压境,确实是个好地方。 至于樊州南侧的腾州,那里虽然是一片广袤的田野,但却处于襄州和樊州之间,不如陨州有地利。 “好,陨州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那我第二个问题就来了,如果咱们去陨州,这里怎么办?” 袁向庵胸有成竹,脸上出现一丝笑容。 “这个更简单,桐山营的陈大当家不是想要吗?那就给他! 只是什么时候给?怎么给?这就要跟那位徐三哥好好商量一下了。 一定要把握好时机,既能让咱们做好出发陨州的准备,也要从桐山营捞到足够的报酬,顺便也为咱们都尉弄到一个好名声!” 薛仪默然不语,他不得不承认,袁向庵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难对付,不仅眼光独到,连后路都已经安排好了。 “既然袁先生已经想好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最后一个问题,陨州与这里虽然不过二三百里,但樊州城却正处其间,如何越过这个障碍到达陨州,不知袁先生是否有切实可行的办法?” 袁向庵微微一笑道:“这个就不是我所擅长的了,我只提出我的见解,至于如何执行,那就要看薛先生的了!” 薛仪哑然,他没想到袁向庵竟会把问题推给自己,这是个什么说法? 他正自纳闷,郭绍却明白过来,暗自佩服袁向庵的智慧。 薛仪本来就比较擅长战阵谋算,此时将问题推给他,既能突出他的才能,也可以借机为刚才抢了薛仪风头表示歉意。 “算计得还真天衣无缝!”郭绍轻声嘀咕一句,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能想明白的事情,薛仪一定也能想明白。 很快,薛仪已经了然袁向庵的意思,他深深看了一眼这个身穿圆领宽袍的中年人,将那一份感激藏在心底。 这位仁兄的才智看来远胜自己,有他在都尉身边,自己在大局谋略上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罢了,反正自己也只是擅长临阵谋略,便将这个“谋主”的位置让出来也无妨。 要不然,等人家亲自下手来抢的话,就显得自己太过留恋权势了。 “先生大才,仪不如也!” 第164章 努力说不 众人这次商议的时间比较久,从午后一直讨论到亥时,连晚饭都是让人直接送到前厅来的。 涉及的方面也很广,从关系到行军司未来发展方向的大计,到明天处决最后一批刘家党羽的名单,都被一一拿出来推敲审定,最终形成准备执行的具体计划。 “咦!这人还没死呢?” 袁向庵和薛仪俱都一愣,转头望去,只见郭绍正拿着一页纸张细细查看,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二人凑到近前,发现郭绍拿的也是一份名单。 薛仪是正在执行这件事情的人,所以一看便知。 “哦,这是最后一份刘家党羽的详细情况,因为罪行不重,所以没有列入必须要处决的名单里。都尉认识其中的人?” 郭绍笑笑,顺手将名单放下。 “勉强也算认识,有一面之缘!当初我被陈大哥他们从死牢里救出来的时候,就是从这个叫做陆恩同的人手里逃脱的!” 薛仪神情一凝,这么重要的一个人,还是都尉的仇人,怎么就被自己遗漏了呢? 既然此人曾奉命追杀都尉,那就说明此人深得刘家父子信重,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罪行较轻? 这么大的疏漏,还被都尉当场发现,会教他怎么看待自己? 薛仪额头冒汗,正欲向郭绍解释几句,却听郭绍轻轻说道: “这人有些意思,先不忙着杀,也不要放,过两天我去见见他,跟他好好叙叙旧!” 薛仪没听出郭绍口中的“叙旧”,到底是正常表达,还是反话暗讽? 更搞不清楚,郭绍说“这人很有意思”具体指的是什么? 但他也没有再多问,反正现在此人就关押在唐州大牢里,跑是肯定跑不掉了。 至于都尉会怎么处置他,这已经不是自己要考虑的事情了。 郭绍拿起那页已经写满计划的纸张,心中非常满意。 有了这个东西,自己就可以有条不紊地做事,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如同无头苍蝇似的胡乱折腾,还收效甚微。 细细想来,自己好像没什么能力。 战场上也许还能仗着一手好箭法,去吓唬吓唬敌人。 平日里则不是疑心这个人会不会叛变,就是思索该怎么平衡手下的权力,保证自己的权威。 马上就要23岁了,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实在无趣的很! 郭绍摇头失笑,看了看厅外的夜色,顿觉夜色已深,忙向众人抱拳致歉。 “哎呀!实在对不住,没想到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今天就先议到这里,辛苦大家了!快些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咱们明天再说!” 袁向庵今天刚到就被他拉来议事,连住处都没来得及安排。 待众人离去后,郭绍想起此事,赶忙让张钝初在府衙后堂收拾出来一个房间,请袁向庵先住着,并保证明日一定为他寻一处上好的院子,补偿今日之失。 袁向庵不以为意,他自从武城县逃出来后,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注重外在享受,反而开始追寻起精神世界的快乐。 能在乱世中扶持出一方势力,见证它缓慢成长,甚至奠定数百年基业,其中滋味,又岂是区区物质之欲所能比拟的。 “都尉,不必如此,随便寻个住处无妨。” “先生淡薄名利,不以享乐为喜,我深感佩服,但我乃行军司之主,又怎能如此怠慢先生,此事先生勿管,静候佳音便是!” 袁向庵推辞不得,只得无奈道:“如此,属下就愧领了,多谢都尉!” “哈哈,这就对啦!”郭绍拍拍他的手臂,笑着说道:“一会儿钝初就能收拾好,先生今晚且好生休息,咱们明天再见!” 郭绍说完,正准备抬脚出门,忽然又被袁向庵拦住。 “都尉留步!” 郭绍回头,疑惑问道:“先生还有何事?” “都尉,你没有住在这里?” 郭绍恍然,笑着道:“先生勿惊,我每天都住在军营,跟弟兄们住在一块儿,我心里踏实。” 对于袁向庵这个人,他表现得毫无保留,因为此人太过聪明,自己的任何心思,他几乎都能瞬间洞悉,与其贻笑大方,不若坦诚相见。 当然,在整个行军司里,也就袁向庵有这等待遇,就算是与郭绍形影不离的张钝初,郭绍也有所保留。 比如,他不想在现在这个阶段去金州。 其实相比占领关中,自己去金州的话,会顺利很多。 金州并无大规模武装力量,世家大族也相对较少,但那里却有一个巨无霸,那就是张钝初的师门所在,紫阳观。 一座不知已经存在多少年的大宗门,虽然如今已经失去当年昌盛时的底蕴,但毕竟在金州经营了这么长时间,在当地的势力,肯定是非常庞大的。 自己一个刚刚兴起的小军阀,还是一个外地人,真要到了金州的话,行军司还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恐怕都是一个未知数。 而失去了军队的掌控,自己最好的下场,也就只能是寄人篱下,看紫阳观的脸色行事了。 对于这个,郭绍实难容忍! 他穿越过来,又是反叛恩主,又是冒险偷城的,为了什么? 难道真的是为了天下穷苦百姓? 也许这确实是其中一个原因,但郭绍自己心里清楚,这个原因占比不大。 无数个夜里,他都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向那个目标迈进呢? 就算经过千难万险,最终坐上了那个位置,得到的也肯定不是幸福美满的生活。 很大程度上,他会一生孤独,再也不敢相信身边的任何人,看似大权在握,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沦为权力的傀儡,在肮脏的人心鬼蜮里,再难得到解脱! 这世间,有无数人想坐上那个位置,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很大可能内心却是充满无奈。 看着野心家们一个个前赴后继地扑过来,他们内心也许并没有表面上那般愤怒,甚至巴望自己早日解脱也说不定。 可是,即便如此,郭绍仍然渴望那个位置,不为别的,只为自己能够不在受制于人! 真正的幸福,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能够拥有随时说“不”的权力! “都尉爱兵如子,属下佩服,但今时不同往日,您已经拥兵万众,受百姓供奉,岂可再如以往那般居于兵锋之上,常卧险峻之缘,莫非唐州百姓不在都尉治下吗?” 郭绍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懂袁向庵为什么会对这个有如此大的意见。 “先生何意?我不是很清楚,还请明言。” 第165章 制度 唐州府衙后堂的前厅里,烛火飘摇,微光来回晃动。 郭绍一脸疑惑地看着袁向庵,不知他说这种话,具体是什么意思? 袁向庵淡定自若,先整了整衣袍,然后直接跪在郭绍面前。 “我知都尉以将兵为尊,看不起世间儒道,但今日我想说的是,凡以军兵起家者,最后要么直接消亡于军阵之上,要么后来沦为凶残暴戾之君,古今天下,概莫能外! 而在青史上能够留下佳名者,无一不是心存仁厚之主。 哪怕他本身不以为然,也要表现出仁义之君的样子,因为不如此,就难以聚众心,更无法得名器。” 郭绍这时听懂了,这是要给自己立规矩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 郭绍想得没错,袁向庵确实有这个意思。 他通过几个月的接触,感受到郭绍是一个心机深沉,杀心炽烈的冷肃之人。 也担忧行军司成了气候以后,郭绍会沦为一个嗜杀之辈,世间再难轻触其锋。 故而想用儒道思想将郭绍辖制住,避免将来生灵涂炭,只是表述得比较委婉而已。 “他想的倒是挺长远!”郭绍心中冷笑。 他当然知道为人主应该是什么样子,更清楚如何做人主。 前世他虽然学历不高,但史书却经常读,其中有一句,印象颇深。 “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马上虽然治不得天下,但天下相当一部分都要在马上取得。 如今行军司不过万众,所辖百姓近乎不理,整体实力不足抵挡四周任何势力的倾力一击,自身都难以保全,又如何能够顾及他人? 但袁向庵此时既然已经说出口,自己就要给些面子,否则,以后还有谁敢过来给自己说真心话? 但又不能直接按他的意思做,要不然,还没等自己坐上大位,就真成儒家的傀儡了。 郭绍沉思良久,这才说道:“先生的意思,莫不是让我实行儒皮法骨?” 袁向庵惊诧,原以为自己的意思,郭绍听不明白,正欲再解释一遍。 孰料他不仅已经领会清楚,而且还能更进一步。 “儒皮法骨!”袁向庵在自己内心默念几遍,越品越有味道,由衷赞叹: “都尉才智非凡,竟能领会出这等深邃的治国之道,属下敬服!” 郭绍微微一笑,淡然道:“先生之意,我已经明了,以后自会注意。既然说到这里,我有一难,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都尉请讲。” “咱们虽说以后定会离开此地,但如今毕竟身在唐淮,将士们短时间内只怕难以形成战力,至少也要多多操练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百姓可如何是好?刘鹤已死,唐州官府也被我近乎屠戮一空,行军司却无内政机构,这如何能够治理唐州? 所以,我准备成立一个内政司,与行军司同列,专门作为咱们治理地方的所属部门,你看如何?” 袁向庵想了想,点头道:“都尉所虑不无道理,有道是民治则政安,政安则权固。 如果百姓生活困顿,有灾无人赈济,受辱难以平怨,早晚会爆发一场惨烈的灾祸,有内政司从中协调的话,相信会好很多。” “先生觉的有必要?” “很有必要!不论将来咱们身在何地,内政方面总是要有人支撑起来的,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还不如就在此时未雨绸缪,先行练练手也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内政司和行军司看起来相差无几,像是处在一个级别上,恐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如都尉改称将军,这样既能直接统领两司,名正而言顺,又能避免以后那些无谓争端,何乐而不为?” 郭绍仔细思量,不得不佩服袁向庵脑子转的够快。 他本来就感觉“都尉”这个称呼不伦不类,当初只是想用一个官面名头镇压群匪,当时人数毕竟太少,直接称将军的话,只会徒增笑谈,贻笑大方。 如今却不一样了,行军司已经控制唐州和淮州两座城池,兵力也快破万,改成将军合情合理。 郭绍越想越觉得时机刚好,此时正是打出自己军队名号的时候! 陈大全已经弃穿云寨不用,对外称作桐山营,他自己也加了一个大统领的别号,听起来既合理又威风,不比自己这个“行军司都尉”强? 既然如此,那就将行军司列为跟内政司一样的军事机构,去除都尉称号,六营编制不变,依旧由自己一人统领,这样整个军制就会清晰很多。 如果机会合适,还能再延伸一下。 内政司直接分为六个部分,将朝廷的六部制改个名字照搬过来,这样整个内政体系也算搭建起来了。 郭绍喜形于色。 谁不想自己手下各归其位,做事高效,谁不想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富足繁荣。 有了这个体制,各个做事部门就可以权责明晰,有迹可循,自己以后也能按图索骥,赏罚分明。 刚好自己也准备大用薛仪,将他放在内政司主事这个位置上,刚好合适。 薛仪文武全才,打仗的时候可以作为临阵参军,为自己谋算战局。 不打仗的时候就让他分心政务,治理百姓,也算自己才尽其用了。 这样天生的牛马属性,不往死里用都浪费了他的才华。 他在这里想着,脸色不时变换,看得袁向庵都怀疑他是不是犯了癔症。 直到郭绍回过神来,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先生,我准备这样做,你看看行不行?” 郭绍将心中想法整个和盘托出,最后郑重征求袁向庵意见。 袁向庵听完,点头道:“我觉得可行!行军司已经自成体系,将军无需担心。 目前主要还是内政司的事情,咱们如今可没有多少文士,恐怕这个体系暂时还无法搭建完整。” “这个无妨,有多大食量就吃多大饭,没有文士咱们慢慢找就是,只要咱们形成势力,还怕那些文士不会竞相投效?” 二人又商谈几句,准备明天再次召集大家一同讨论,将各个细节问题全都研究清楚。 两天后,在行军司开始整编俘虏之际,郭绍对外宣称,整个唐淮地区的武装力量,统一号称唐山军。 郭绍自任唐山军将军,废黜都尉之职,编练六营,开始根据兵种区别训练将士,提升唐山军战力。 另外,他还低调成立一个内政司,在统揽军事之外,也准备插手民政事务,只是文士较少,纯纯是个空架子,连个主官都没有。 徐在山知道后,久久沉默不语。 第166章 念旧 当徐在山再次见到郭绍的时候,他正在给新成立的辎重营军士训话。 “大家不要灰心,没选上战兵也不要紧,在咱们辎重营里,也许比在战兵营更舒心!”郭绍笑着说道。 “在这里,你们几乎不用上战场,危险性不高。待遇方面更无需忧心,各类军用物资都在你们手里,保证你们吃得饱,穿得暖! 至于赏金什么的,只要咱们唐山营能打胜仗,也少不了你们一份! 在这里,你们什么都无需操心,只要按时按量将战兵营需要的物资供应到位,就是大功一件!” 郭绍说完,又指着身侧的崔茂说道:“这是崔茂,你们辎重营的主官,以后你们都要听从他的指挥,否则军法从事! 当然,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也可以找他,他会尽量满足你们的。” 崔茂上前,向全体辎重营军士抱了抱拳,算是行了个礼。 他没想到郭绍竟将他从后勤上挪过来,直接担任行军司辎重营指挥使,与贺尔汉等几人同列,感觉责任重大,唯恐出了差错,误了将军大事。 “老崔,你不要怕,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区区一个辎重营主官,对你来说,算不得什么!” 郭绍训话完毕,一边走向徐在山,一边对跟在自己身边的崔茂说道。 “可……可是都……将军,我就这么离开后勤处,万一……” 郭绍止步,表情严肃道:“老崔,没有万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不可替代的! 以后更没有什么后勤处,那里现在统一归内政司管辖,你如今已是军职,只需做好将士们的后勤保障工作就行,比你之前轻松多了!” 崔茂听了这话,稍微有些放心下来,他不是个糊涂的人,知道郭绍这是在整理内部权力分配,自己可不能拖他后腿! “行,既然都……将军都已经这么说了,那我就试试!” 郭绍看他一脸坚决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这就对了!我跟你说句实在话,军队是我的根本,辎重营又是唐山军的命脉所在,对我非常重要,没有你在这里看着,我不放心!” 崔茂面色潮红,拍着胸脯保证道:“将军放心,有我在,绝对没事!” 郭绍拍拍他的臂膀,目光欣慰,却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去。 徐在山站在辎重营门口,望着里面如山一般的物资,心中羡慕不已。 他在最近这段时间,被大哥陈大全贬作粮草押运主官,桐山营所有粮草几乎全由他来调配,原本以为,那些已算不少了。 但今日看着这些满载而来的大车,一辆辆进入唐山军的辎重营内,这才惊讶发现,原来郭绍已经发展得这么大了。 他在心底默算了下,郭绍原本在淮州时,光行军司加上淮州保乡团,就已经有六个营了。 按那时的编制,每个营千人左右,也就是说,那时郭绍大概应该有六千人。 其中第四营远在小关口,不知具体人数,但其他的几个营,他在淮州时都专门打听过,虽然不满编,却也达到800人了。 如今,郭绍聚合行军司与内政司,组成的这个唐山军,又趁机收编了唐州刘家的兵马,恐怕兵力已经不比桐山营弱了,甚至还要更强一些! 即便因为刚刚整编,战力有所下滑,但兵马总数在这里摆着,郭绍已经不是桐山营可以轻易拿捏的了。 徐在山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担忧,已经有这么大实力的郭绍,还会遵照之前的商定,将唐淮二州如约交给桐山营吗? 他很怀疑! 没有人会愿意把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再重新吐出来的! 望着渐渐走近的郭绍,徐在山不知自己应该怎样开口。 “三哥,这两天休息的可好?” 郭绍倒是跟以前一样,见到徐在山,笑着问好,话语里也充满亲切。 可徐在山却不敢再大意,心知郭绍今非昔比,身后有大军撑腰,自己目前还在他的地盘上,万万不能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这等人物,别看平时跟你称兄道弟,嘻嘻哈哈,但翻脸的时候,绝对毫无顾忌,狠辣无情。 他的结义大哥陈大全,就是个好例子! “多谢将军关照,我休息得很好。”徐在山小心翼翼道。 郭绍看他表现出这副模样,心中既高兴又失落。 高兴的是,自己终于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唯唯诺诺,看别人脸色行事了。 可失落感确实也随之而来,徐在山当初曾在此地,跟着陈大全一起将自己从牢狱里救了出来,后来又竭力举荐自己独当一面,这才成就了自己的现在。 可以说,没有他,自己可能也可以从穿云寨独立出来,但绝对没有像现在这么快! 如今自己实力初具,他就变成这个样子,以后如果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不知自己身边还能有几个“朋友”? “三哥切莫如此。你我同是穿云寨兄弟,你本人又对我有恩,公事归公事,私交也是私交,咱们还是一如往常,对等交流就好!” 徐在山抿了抿嘴,静默半晌,最后还是抱拳道:“既如此,为兄就不客气了,如有得罪之处,还请都……二郎多多担待!” 郭绍哈哈大笑,“三哥真会说笑,自家兄弟平等交谈,担待什么? 无需担待!哪怕以后我唐山军与你们桐山营真的开战,也不会让人伤你一根汗毛!” 徐在山这次真的有些感动了,他大哥陈大全对外人虽然够得上义薄云天,但私底下对自己人却显得有些苛刻。 不说自己,当初最适合留守西寨的人选,人人都感觉应该是二哥铁雄。 但大哥却以身边离不开他为理由,借自己举荐郭绍的机会,顺水推舟将郭绍直接提拔为西寨之主,变相堵住铁雄的进取之路。 后来又因为曹伶的缘故,将几个老兄弟一一放逐,虽然大家依然对他忠心耿耿,但哪一个不觉心寒的。 反观郭绍这里,他对人正好相反。 虽然对敌人狡诈残暴,对叛徒也凶狠无情,但他对自己人,却是很有人情味。 只要是当初行军司里,一直跟随他的兄弟,现在那个不是唐山军的军官,最低也是一个什长了吧? 还有方敬希,他与淮州世族曾经密谋反叛,东窗事发后,居然没有被郭绍直接处死,只是贬作小兵,将功补过。 听说此人最近又因战功,重新坐上了都头的位置,也不知是真是假? 另外还有一个冯效忠,这人贻误战机,差点让整个行军司万劫不复,可结果呢? 只是削除指挥使职务,一撸到底,和方敬希一样贬为小兵,而且还是在郭绍身边,依旧信任如初。 贻误战机! 在军队中乃是一等一的大罪,放在别处,给人留个全尸已经算优待了,可郭绍就这么轻轻放过。 先不说此种做法到底应不应该,单论念旧情这一点,试问天下有几个军阀能做到? 第167章 做生意 “二郎大气,为兄佩服!”徐在山深深一礼。 郭绍点点头,单手前摆,向他表达出一起走走的动作。 徐在山会意,与郭绍一起前行,只是略略错过半个身位。 因为唐山军的辎重营里,以粮食居多,为防止潮气上涨导致军粮变质,便专门找到一处高岗,将营地建于其上。 郭绍和徐在山一起绕着辎重营缓步而行,身后跟着张钝初和韩铁牛二人。 除此之外,距他们不远处,还有一群亲兵慢慢跟随,冯效忠赫然在列。 “二郎,既然你还念着咱们穿云寨的兄弟情义,那为兄也就不跟你再绕弯子了。” 郭绍早知他会如此,故作大方道:“三哥有话就说,只要小弟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办到!” “好!有你这句话,为兄就放心了。我想说的是,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唐、淮二州交给桐山营?” 郭绍闻言,既没说交,也没说不交,只是沉默无语,脚步丝毫未停。 徐在山无奈,只得跟着他一直向前走。 半晌过后,郭绍终于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徐在山。 “三哥,如果你现在是我,你会如何选择?” “你……”徐在山说不出话来。 “不瞒三哥,我唐山军如今兵力近万,麾下不算刚成立的内政司,光战兵就有六个营。 另外我还准备再成立一个骑兵营,一个弓弩营和一个工匠营。 你说,这么多弟兄指着我吃饭,若是我将唐淮之地交出去,他们吃什么?” 徐在山又是无言以对,他沉思片刻,压住心中火气,硬声说道:“二郎这么说,是打算违背前约,彻底霸占唐淮二州了?” “三哥,你我兄弟,咱们也明人不说暗话,我有这么多兄弟要养,唐淮是我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暂时肯定不能给你们!” 徐在山立刻抓住重点。 “暂时?” “对,暂时。我是穿云寨出身,无论到了何时何地,我都是这话。 你跟陈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能独领一军,也多亏三哥你当初竭力举荐,此情我一直记得。 只是现如今我也不容易,你也知道,我麾下大多都是些粗俗勇士,上阵杀敌还行,征粮理政就差远了。 一旦我们离开了这片根本之地,以后恐怕就再也无处容身。 所以,我想等一年之后再将两地交出去,有了这一年的训练,想必唐山军的战力一定能有巨大飞跃。 到那时,我也可以再另寻一地安家立命,唐淮之地如约奉还,你看可好?” “好个屁!”徐在山心中大骂。 一年之后? 一年之后你唐山军战力大涨,恐怕就更不会交出地盘了! 嘴上说的好听,又是念旧,又是报恩的,到头来还不是霸着地盘不肯交,真当我是个憨子,任你拿捏? “二郎勇武过人,手下也都是能战之辈,安知除了这里,外边会没有建立基业的地方呢? 远的不说,向北叶州、汝州,向西樊州、陨州,甚至西南腾州,哪个不是兵力空虚,任你驰骋,何劳你这般担忧?” 郭绍笑了,用手指轻点徐在山。 “三哥说得轻巧,咱们先不讨论我麾下战力如何,只说北边的叶州、汝州。 一个是陈蔡大都管府的西南门户,另一个则是京畿重镇,哪一个是我能轻易攻取的? 就算我侥幸拿下了,岳海和洛城的老皇帝还不疯了一样派大军围剿,三哥这是想害我呀!” 徐在山讷讷道:“哪有?你别瞎想!就算叶州和汝州不行,不是还可以向西吗?” “三哥这就是欺负我不知人了。樊州知府路昭,他本身为人强硬,能力出众,现在虽然老了,却老而弥坚。 听说他早就在樊州召集团练,经常练兵,时刻都在提防刘鹤呢。 现在我取刘鹤而代之,恐怕这位大罗老臣更是日夜警惕,加倍防范。 这个时候我若去攻打樊州,无异于鸡蛋碰石头,自不量力!” 徐在山有些惊讶,原以为郭绍年轻见识少,不知道路昭的厉害,没想到人家洞若观火,所知甚详。 这就有点难办了,难不成就这么回去跟大哥汇报? 肯定不成! 大哥要的是将唐淮二州尽快归于桐山营,好与将来打下的申州连成一片。 如果就这么回去交差的话,自己定然会再次被大哥责罚的。 “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徐在山再次开口道。 郭绍直直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你先将淮州交出来,留在唐州练兵,等三个月后再谈交还之事。” “三哥就会说笑!第一,你别忘了,我自己就是唐淮本地人,对这里的情况知之甚深。 淮州固然穷山恶水,人口不多,但却有不少矿产,而且大多是铁矿一类。如果我交出淮州,唐山军的兵器甲胄从哪里来? 第二,我跟陈大哥约定的时间是三个月,如今才刚刚过去一个月的时间,还剩下两个月。 你现在却跟我说三个月后就交出唐州,合着我这半天算是跟你白谈了,就只争取了一个月的时间? 三哥这主意打得也忒精了,算盘珠子都差点崩我脸上!” 徐在山听出他口中的讥讽之意,却只作不知。 “看来二郎这次是铁了心要违约了,难道你就不怕大哥亲自提兵来打吗?” “三哥,我是真不想走到这一步,但如果陈大哥真的要这么做的话,小弟奉陪到底。 怕就怕你们桐山营前脚离开淮德,后脚申州巡检就到了,那时候前后皆敌,你们就坐蜡了!” 徐在山左思右想,却始终无法找到一个能尽快逼迫郭绍妥协的法子,只得表示要回去问一问陈大全的意见。 郭绍很干脆的答应下来,并派人送他回城内的住处。 等徐在山走后,张钝初走上前来,疑惑问道:“将军,咱们不是说主动交还地盘吗?怎么又说要一年的时间?” 郭绍掖了掖领口,这几天虽然天气还好,但冷风却时常刮起,寒意沿着衣领不停向脖子里钻,缩起脖颈都很难抵御。 “你不懂!做生意嘛,总要出价高些,才好赚钱!” 张钝初似有所悟。 “对了,我让你去请的人,现在请来了吗?” “这个……”张钝初支吾道。 郭绍不耐,笑骂道:“有话就说,少来这套,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不是,是属下有负将军所托,你交给我的名单,我只请到了五六个人,其他的……到现在还没消息!” 郭绍眼神一凝,继而眉头又重新散开。 “看来,唐州还真是个好地方,有这么多的硬骨头啊!” 张钝初听不出郭绍此言,到底是赞赏还是讽刺,但他却隐隐感觉到,有人将要倒霉了。 第168章 相认 原唐州府衙,现在的唐山军军府驻地。 自从这两天郭绍建立内政司,这里就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清静。 各种人物不停进出,有人身着高冠锦服,也有人穿着粗布寒衫,不是来打探唐山军消息,就是准备递状子打官司,弄得人手紧缺的内政司应接不暇。 唐州本是大城,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前几天被唐山军的凶威镇着,这些人不敢造次。 可如今郭绍开了这个窗口,不少人就再也坐不住了。 普通老百姓还好说,基本上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稍微懂些道理的读书人都能判断清楚来龙去脉,处理起来也渐渐得心应手。 可那些士绅富商就不一样了。 这些人虽然不如郭绍先前处决的那批人有权有势,可他们的心眼儿却一点都不少,总是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探查唐山军的底线。 内政司由于暂时没有主官,处置起事务来缩手缩脚,很多关系重大的决定都不敢轻易下达。 这就让某些人瞧出破绽,背后哂笑唐山军内部人才匮乏,都是一些无知军汉,粗俗不堪。 郭绍思考过后,决定抛下自己心中的成见,尽快招揽一批可以为自己所用的文士,弥补内政司的不足。 为此,他私下经过多方打探,这才弄出一份自认为可以请动的人才名单,交由自己心腹张钝初亲自去请。 只是现在听张钝初的意思,这些人并未将自己放在眼里,要不是有刀兵威胁,估计最后连这五六人基本上都很难请到。 这些人别看个个身体羸弱,无兵无权,甚至衣着寒酸,食无余糁,却大多自命清高,目无余子。 当初他们连正统的唐州知府刘鹤都看不上,更何况自己这个以山匪起家的乱世军阀? 如果只因为这些人不肯投效唐山军,自己就气哄哄直接上门报复,那自己这个人在天下读书人眼里,恐怕就丢大脸了。 他们有恃无恐,自己投鼠忌器,还真莫奈他何! 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些文士归心呢? 郭绍一脚迈进军府大门,脑子里依旧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而此刻军府的会客厅里,几名看起来颇为文雅的读书人正在低声交谈。 “孟秀,你久留唐州,从小又以才智着称,不知对这位郭将军了解多少?” 一个面容清隽的老者,向旁边正在端坐饮茶的中年人轻声问道。 唤作“孟秀”的中年人见老者相问,急忙放下茶盏,恭恭敬敬回答道:“昆山公客气了!晚辈虽在唐州,但其实所知也不多。 只是听说郭将军也是咱们唐州人氏,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想必不会太过为难咱们,您老且放宽心!” 老者闻言,脸上不喜反忧,仰天长叹一声。 “唉!不担心不行啊!老朽已经年过花甲,在外漂泊半生,一无所得,膝下如今只剩一个小孙儿相依为命,若是老朽在此有个三长两短……” 老者说到最后,声音哽咽,老泪扑簌簌落下,再也说不下去了。 “孟秀”见状,面露无奈之色,急忙起身安慰。 听到这边动静,厅内又有两人上前,俱都围在老者身前,低声抚慰。 剩下几人,要么搞不懂状况,一脸茫然,要么就是面露不屑,坐在远处静静观看,并不上前。 还有最后一人,对厅内众人的动静丝毫没有理会,只是一双眼睛紧盯府门,其中既有几分热切,也带着一点焦躁。 却是一个年轻人。 几息过后,老者在众人的安抚下,终于止住哭声,先向大家道过谢,又用早已洗白的衣袖擦了擦眼角,羞赧道: “多谢大家宽慰老朽!唉!人老了就是这样,稍微想起一点往事就忍不住落泪,让大家见笑了!” 一个双鬓微白,满脸苦相的中年人声若破锣,言语真切道: “昆山公说哪里话!当年若不是您年轻时开馆授学,不拒寒庶,我等家贫子弟岂能识字? 如今您年老归乡,正是我等学生奉养报恩之时,安得一个‘谢’字?” “孟秀”闻听此言,面现惊容。 “你……你也是昆山公的弟子,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面带苦相的中年人衣装虽然不算寒酸,但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绝不可能是什么富贵人家。 昆山公早已离家将近四十载,此人却仍然记得他的教诲之恩,口中甚至说出“奉养”二字,可见此人也不是那等薄情寡恩之辈。 只是如此“同窗”,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孟秀勿疑,我乃陆勉陆学良,当年家贫,学业未竟,就被迫离开昆山公学塾,来去不过半年,你不记得我也是应该。” “孟秀”听到陆勉这个名字时,依稀感觉有些耳熟,虽然依旧记不起早年是不是真的有他,但也不觉对他和善几分。 “昆山公”听到陆勉这个名字,想了想试探道:“可是北城的陆伢子?” 陆勉此时早过而立,自从父母相继过世,再也没人叫过自己这个小名,此时听到曾经的恩师如此称呼,眼眶也开始微微发红。 他就这么在唐山军军府会客厅里,当着几个陌生人和一群卫士的面,直接跪在“昆山公”脚下,大礼拜道: “学生正是陆伢子。不知恩师归来,学生没有及时相认。如果不是听到孟秀称呼,只怕今生再难相遇,还请恩师勿怪!” “不怪!老师不怪!老朽离家三十八载,面容已是大变,你没认出来也是正常,我又怎能因此责怪你呢? 记得那时候你是我的学生里最用功的一个,只可惜家境所迫,不得不半途而废,当时我还为你惋惜了好长时间。 如今你怎么样?过的好吗?” “孟秀”转头再次看向陆勉,留意到他的鬓角面色,心中已是了然。 陆勉强忍心中悲意,口中说道:“恩……恩师放心,学生过的还好,虽然称不得富贵,却也衣食无忧!” “昆山公”双手握着陆勉右手,老眼迷蒙。 “那就好!那就好!衣食无忧就好!能在这个世道儿自力更生,还能做到衣食无忧,已经不错了,老师以你为傲!” “昆山公”虽然年过花甲,但眼神还没退化,“孟秀”看到的东西,他又岂能没看到! 当年他就知道这孩子要强,性格又过于耿直,每次想起都会担心他过不好,现在一见之下,已经高于预期,心中略显欣慰。 几人在这里相认,也许正是人生中另一种缘法。 第169章 文士 郭绍带着几个亲卫走近会客厅门口,正好听到陆勉与“昆山公”相认,见他们感情真挚,便不忍打扰,就静静在外面等待。 只是这一幕,早被那个一直盯着府门的年轻人看到。 只是这人不认识郭绍,以为他不过是府内一个普通军官,只瞥了一眼,就将他直接略过,双眼依然紧盯府门。 郭绍见他这个样子,心中有些好笑,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张钝初。 黑瘦青年会意,轻轻笑着介绍道:“这是周珏,字怀光。” 郭绍恍然。 他交给张钝初的名单,都是他亲自派人搜集所得,里面每个人的经历他都早已知晓,只是没见过真人而已。 周珏,字怀光,唐州郊外十里铺人,今年刚好十七岁,家资颇丰。 父母十月里却突然齐齐去世,只留下他和一个幼妹相依为命。 郭绍想起这个,对眼前这个面含期盼之色的年轻人多了一丝同情,也知晓了他心中的想法。 家有余财,父母却暴毙而亡,他最近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听说他才学不错,虽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之人,却也可以称为优秀。 这样的人才,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世,只要自己稍加引导,不愁他不跟着自己。 另外,刚刚听到里面的声音,郭绍就从记忆里,直接分辨出名单上的人来。 “昆山公”是指沈嵩,字昆山,早年在唐州办过私塾,胸无门第之见,只要愿意进学,他皆有教授。 年长因惹上官府不得不离家,一去将近四十年,前段时间刚刚回来。 “孟秀”大名姚兴国,字孟秀,此人如今家境殷实,生活富足,做事八面玲珑,肯来恐怕也是为了避祸,说服此人跟随自己,很难。 陆勉是郭绍名单里比较在乎的一个人,此人性情耿直,为人方正,为此大半辈子吃尽苦头。 如今他父母已逝,妻离子散,只要用点心思,他有很大可能会跟自己一起走。 至于厅中其他人,郭绍还没有进去,也难以一一猜出来。 感觉里面的人情绪稳定后,郭绍迈步进厅。 “我就是郭绍,唐山军主将,诸位能应邀而来,本将军非常欣慰!”郭绍开门见山道。 他的自我介绍一说完,厅内众人个个惊讶不已,周珏的表情尤其夸张。 郭绍如同作弄似的向他眨眨眼,然后一把扶住想要起身的沈嵩。 “哎呀!使不得,昆山公!您好生安坐,不用起身,您老能来我这里,我就很高兴了。 大家也都不用拘礼,都好好坐着,哈哈,来人,换新茶!” 两名亲卫听到郭绍吩咐,上前笨拙地为众人换上一杯新茶。 姚兴国注意到这些,心中有些惊异。 唐山军主将居然用亲卫做这些杂事?他府内难道就没有女子吗? “今日请大家来,一是为了跟大家认识一下,二呢也是为了我唐州百姓着想。 大家都知道,原唐州知府刘鹤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草菅人命,本将军奉天罚罪,已将他于此厅外,就地正法! 他的一干党羽也被我清理干净,还唐州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但这么以来,唐州府的一半官吏也被一扫而空,百姓们如今求告无门,只得来我唐山军府寻求帮助。 本将军深感百姓生活艰苦,所以应他们所求,成立了一个内政司,准备为百姓当家作主,你们认为怎么样?” 郭绍这一段话说下来,厅内几人面色各异。 什么奉天罚罪?根本就是起兵造反! 什么百姓求告无门,只能找你?你怎么不想一想百姓们为何无门求告?还不是那些衙门都几乎已经被你屠戮一空! 什么为百姓当家作主?还不是你郭绍想要另立官府,收揽民心! 把话说的这般漂亮,还不是希望我们投入你的帐下,跟你一起抵抗朝廷? 明明一个反贼,在这里装什么大义凛然? 厅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有人面无表情,有人隐含讥讽,有人沉默不语,也有人面露热烈。 不过郭绍刀兵在侧,众人哪怕有什么不同意见,也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迎合就是附逆,反对更会砍头。 两条路,让大家怎么选? 郭绍见他们都不开口,也理解他们的心思,索性站起身,走到会客厅的最中央,朗声道: “我这个人比较实在,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大罗现在是什么样子,想必你们大家都知道。 可是有些情报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我就在这里给你们介绍介绍。来人,取一份大罗疆域图来!” 很快,一个小兵抱着一卷布帛从内堂出来,当众打开,正是郭绍从刘鹤府内搜到的大罗疆域全图。 这东西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稀罕物儿,寻常人轻易难以见到,只有州府以上级别才能勉强保留一份。 在座的众人大多出身不高,其中也许只有沈嵩年轻时见过,其他人对此从无一见。 此时见到这一幕,各个都想上前一观究竟。 郭绍来到地图前,取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细细木条,伸手一指地图正中。 “这是洛城,大罗京师,自从十年前杨相被害,大罗朝廷再也没人能够独撑大梁。 昏君久居龙位,早已不知民间疾苦,听说最近他病重了,也不知真假,死了更好!” 郭绍声音清亮,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各自咂舌不已。 虽然当今皇帝乃是一个昏君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但郭绍就这么当众咒他早死,还是很有震撼性的。 “朝中百官现在斗争激烈,顾不得外藩,再加上他们一个个贪得无厌,弄得天下百姓苦不堪言。 你们都是智者,这些年百姓过的究竟如何,你们想必都是心知肚明,我就不多说了。” 厅内几人面色沉重,昆山公坐在客椅上,闭上眼睛,暗暗摇头。 大罗朝廷的情况,郭绍介绍得已经很笼统了,其中实际情况,他这些年一清二楚。 大罗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今上虽然勤政,但他的做法却总是牛头不对马嘴,最多算半个裱糊匠,难以解决根本问题。 看似俭朴为民,却常常自我感动,对天下百姓的实质生活,做不出丁点改变。 朝廷诸公更是不堪,丞相不像丞相,官员不是官员,全都如同蛀虫一般,趴在大罗这个枯瘦如柴的老朽身上疯狂喝血。 想起当初自己辅助杨相理政之时,哪有这般景象? 不过区区十年间,大罗已经走在穷途末路之上。 此等情景,若是杨相地下有知,又会是何等痛心! 沈嵩暗暗思忖,耳边再次传来郭绍清冷却高昂的声音。 第170章 招揽 “大家再看这里,这是徐州,中原重镇,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如今徐州知府乃是孔栾,此人目前已反,最近兵锋直达汴州,只要汴州一下,距离洛城还会远吗? 还有这里,幽州。王怀章在此经营多年,甲兵齐备,民众归心。 我当年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深知他的厉害,一旦天下有变,他麾下幽州兵马必然会掀起滔天巨浪! 除此之外,还有蜀州。 常言道,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蜀地之难治,可见一斑。 成宝年自从十年前把控剑阁,隔绝夔门后,就将整个蜀州据为己有,朝廷对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朝廷不敢出兵镇压,反而还好言好语下诏安抚,不仅封他做了蜀国公,还给了他在蜀州建衙开府的权力。 如今蜀州名义上虽然仍为大罗属地,但其实早就成了国中之国! 好在此人野心不大,只想霸占蜀地尽享天伦,若非如此,恐怕他早就南面称尊,建元为帝了! 这些都是一些大势力,另外还有一些小势力,像宜荆动乱、淮楚盐帮和闵州海寇等等,哪里不是匪患丛生?哪里没有百姓举义? 我唐山军也是其中之一!” 郭绍一口气说完最后一句话,伸手端起旁边的茶盏,用手试探出新茶已然降温,仰头一饮而尽。 厅内几人虽然都知道如今天下不太平,但却从来没有想过,堂堂立国已经将近三百年的大罗,居然已经到了这般田地。 这哪里还是个一统天下的强盛王朝,分明是一截即将四分五裂的腐朽枯木! 天下太平的话,也许还能苟延残喘,勉强续命,可一经风雨,必然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会客厅中,周珏的年纪最小,对大罗衰亡几乎没有太多感触,他呆愣愣地看着脚下的地图,眼睛却显得格外明亮。 他虽然出身富贵,但一向有父亲庇护,自幼从来没离开过唐州,更无法知晓外面的世界居然这么精彩。 他肯应邀前来,原本是因为兄妹二人走投无路,为了自保才决定投入唐山军。 却不想今天竟能听到这等消息,顿时感觉眼界大开,胸中一股热血上涌,仿佛找到了自己以后的出路。 郭绍见他面色潮红,眉宇飞扬的样子,不由会心一笑。 还是年轻人好,容易忽悠! 看来这个算是定了,就不知道其他几人是否能够这样顺利? 姚兴国看着地图,理了理头脑中乱麻一般的思绪,转头看向沈嵩。 只见昆山公此时仍在闭目沉思,脸上呈现出一种衰败之相,心头不禁有些感伤。 昆山公曾经暗中辅助过杨丞相,虽然不是什么核心人物,但也可以说才智非凡了。 可如今不过十年光阴,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几乎已经荡然无存,眼看着就要入土归天了,岂能不让人感到人生悲凉呢? “郭将军,你将我等请到这里,应该不是专为我们纵论天下形势的吧?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等洗耳恭听!” 姚兴国还在伤感,突然被一个粗豪的声音惊醒,循声望去,却见刚才那个与陆勉一起劝慰沈嵩的男子,正在向郭绍抱拳相问。 此人应该刚过而立之年,身形高大,嗓音沉厚雄壮,一言发出,厅内几人纷纷侧目。 郭绍见他器宇不凡,在自己面前竟毫无惧色,心中有些惊异。 看这人气象,不像是个不得志的寒门文士,倒如同话本里的那种罕见大才。 莫非,我郭绍时来运转,刚刚才得到唐州,老天就又把高才送到了眼前? 身旁张钝初见他目露狐疑,疾步上前,在他耳边低声介绍:“此人就是方翰文,曾做过唐州刑狱推官。” 郭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是他!难怪胆色过人!” 方翰文,字墨休。父亲方固,曾经做过唐州府老山县令,拙于诗词,长于刑狱。 刘鹤上任唐州知府没多久,就以怠惰政事、不通经赋为由,将方固直接罢官,以致方固抑郁而死,老山县民常称其冤。 而方翰文是他独子,别看年轻,却因为家学渊源,从小就跟随父亲查冤断狱,声名远播。 几年前,刘鹤因为某些原因,曾亲自下帖,请方翰文出山决断唐州刑狱。 方翰文虽不齿刘鹤为人,但当时毕竟年轻,又刚好学有所成,想为百姓做点事,便来到唐州做了两年刑狱推官。 在这两年里,他尽展所学,连破奇案,逐渐触及了刘鹤的根本。 刘鹤惊怒之下,伙同他人联合陷害方翰文,不仅顺势收回了他的告身,还专门奏明洛城,给他打下一个永不叙用的标签。 而郭绍之所以知道此人,还是因为张钝初的缘故。 当初方翰文之所以彻底触怒刘鹤,逼得刘鹤不得不动用阴险手段打压方翰文,原因之一,便是为了张钝初的案子。 虽然后来张钝初没有被平反,但黑瘦青年却很承他的情。 这几天郭绍成立内政司,张钝初专门向他推荐了方翰文,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今日一见,郭绍觉得张钝初还是有些眼光的。 “原来你就是方翰文,果然名不虚传!”郭绍赞许道:“我什么意思,想必以方先生的智慧,只怕早已洞悉。 我也不绕弯子了,今日请诸位来,就是想请你们入我唐山军府,共同为百姓谋一条出路,早日实现天下太平!” 方翰文不为所动,“可能要让郭将军失望了,我等才疏学浅,只怕担不起这份重担,还请将军另请高明吧!” “方先生莫急!”郭绍笑呵呵道:“既然来了,就多坐一会儿,正好咱们也看一出好戏。” 方翰文疑惑道:“什么好戏?” “哈哈,一会儿你就能知道,如果我现在说出来,恐怕就不好看了!” 方翰文眼珠转动,看了看厅内众人,只向老神在在的昆山公行了一礼后,便默默坐到自己座椅上,不再说话。 郭绍虽然刚刚开口招揽,就碰到一个软钉子,但他并不生气,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他的气量通常比其他人想象的还要大。 “昆山公,我的意思您应该也听到了,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沈嵩听到郭绍叫自己,只得不再装傻,睁开眼睛叹道:“多谢将军美意,老朽已经年逾花甲,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至于那些功名利禄,就请年轻人去拼搏吧,我老了,只想落叶归根,安享晚年了!” 又是一个拒绝招揽的! 郭绍仍然不以为意,他知晓这些人其实没有几个看好自己。 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个天下乃是世家大族的,哪怕改朝换代,也不过只是换汤不换药而已。 自己一介山匪,靠着时运走到现在,已经到达顶峰,如果以后不能见好就收,顺势归顺某家门阀的话,最终结局不见得会比他们好! 第171章 什么人都要 周珏坐在会客厅最边缘的位置,见到郭绍在表明招揽之意后,连续遭到方翰文和沈嵩的拒绝,心中充满忐忑。 他担心郭绍恼羞成怒,将他们这些人统统都给杀了。 他自己可以死,但妹妹怎么办? 本来周家就剩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如果自己再死在这里,留下妹妹一个人生活在群狼环伺之间,又哪里会有一个好结果? 他一想到这里,脑海里瞬间出现一个血淋淋的画面,逼着他快速做下决定。 不管将来如何,如果今日自己不能求得救兵,自己兄妹二人能不能活到明年,恐怕都是一个未知数。 既然无可选择,那就应该义无反顾! “郭将军!”周珏高声喊道,他的年纪还轻,声音有些尖利,引得众人齐齐望来。 “如果郭将军能够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周珏愿意投靠唐山军,永不背叛!” 郭绍笑道:“周兄弟爽快!你这个条件我答应了,可是要我派人跟你回去清理门户,为令尊令堂报仇雪恨?” “正是!”周珏语气激昂,再也压制不住胸中的怨气。 “我父母好不容易创下的家业,岂能被一群白眼狼夺取,更何况,他们还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此不共戴天之仇,我周珏如果不报,枉为人子!” 郭绍望着这个面目狰狞的少年,仿佛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父母突然罹难,自己举目四望,一片茫然,唯余一抹极重的怨气萦绕,时时灼痛心房! 郭绍径直走到他的身边,双手扶住他的两肩,看着他的眼睛道: “好小子,有些意气!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给你1000兵马,可够?” “300就行!只是清理门户而已,用不着大军出动!” “好!就给你三百!” 郭绍答应后,立即高声叫道:“韩铁牛!” 厅外韩铁牛正在神游天外,听到郭绍呼唤,身体一个激灵,快步跑到郭绍身边,抱拳应道:“属下在此,请都尉吩咐!” 郭绍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亲手交到他的手里。 “命你去第六营找白老虎,让他拨你三百精兵,随同周珏前去他的府上,记住,一切行动听他指挥,不要乱杀无辜!” “将军放心,铁牛晓得!”韩铁牛躬身接令。 周珏在旁直接跪倒,大礼参拜道:“谢将军恩典,属下这条命以后就是将军的了,肝脑涂地,永不相负!” 郭绍拍拍他的肩膀,再次大笑。 “好,我等你回来!” 当韩铁牛跟着周珏离去后,厅内陷入一片压抑之中。 众人都没有想到,郭绍行事竟然这么果断,周珏刚刚表示归顺,他就直接派兵随他报仇。 难道就不考虑一下真假吗? 郭绍才不管这些,他心中始终认为,身在乱世,唯才是举,至于什么德行之类的都要靠后! 不论周珏的父母到底是不是为他人所害,只要周珏投靠自己,那就是自己人,是自己人就不能被人家欺负了! 周家财富诱人,他们兄妹二人居于其间,如同三岁幼童闹市执金,没有点实力的话,是个人都想上前试一试成色。 “怎么样?大家考虑的如何,愿不愿意加入我唐山军?”郭绍让人卷起地图,重新坐上主位。 沈嵩和方翰文已经做出决定,郭绍也没看他们,只是将目光盯着剩余三人。 他们分别是姚兴国、陆勉,还有一个身材瘦小,留着一双八字胡的青年。 姚兴国和陆勉还在犹豫,那个青年却已经上前拜倒。 “学生范琼,愿意投效将军,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郭绍上前将他扶起,温声问道:“你就是东城的那个范琼?” 范琼先是沉默,脸上露出窘迫之意,讷讷道:“正……正是学生!”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厅内众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到他的身上。 只因这人乃是一个笑柄。 范琼今年二十六岁,家境还好,曾经娶过一任妻子,听说长得花容月貌,很得他的欢心。 只可惜后来那女子偷人,常常夜不归宿,范琼倒好,每次都老老实实在家等着,既不寻找,也不报官,十足一个窝囊废物。 后来那女子玩的大了,不仅偷偷跟着情夫跑了,还将他的家产席卷一空,只给他留下一间空房。 范琼从此一蹶不振,从老实本分,勤勤恳恳的一个人,很快变得酗酒懒惰,不知上进,成为全城远近闻名的流浪汉。 要不是他还懂些医术,每次过不下去的时候,就跑到乡下为农人诊病,以此来换取一些吃食,否则的话,只怕早就饿死在大街上了! 没想到郭绍居然连这样的人都要,还真是饥不择食啊! 姚兴国暗暗摇头,他本就不看好这个所谓的唐山军,此时见郭绍要人,居然连个门槛都没有,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郭绍不知他的心意,哪怕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以为意。 据他所知,这个范琼原来文采斐然,家族世代从医,为人踏实,有时为穷人治病还不要钱。 只可惜用情极深,对妻子放纵太过,这才导致悲剧发生。 郭绍准备成立一个医疗机构,为唐山军的将士诊治伤病,以前人少,伤亡也不大,临时寻些江湖郎中也勉强能用了。 可如今不行了,唐山军兵力近万,如果不弄一个专业的军事医院的话,江湖郎中根本看不过来。 “范兄弟,过去的已经过去,能放下你就放下吧,你才不过二十余岁,以后的路还很长,大丈夫何患无妻,那人有眼无珠,不值得你如此对待!” 郭绍也知道他这话说得太过平常,只怕引不起范琼的醒悟,但他还是希望此人能够早日恢复信心,成为自己佐助。 范琼听了郭绍的话,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多谢将军关心,学生全都知晓,你放心,学生保证以后兢兢业业的干活,绝不会误了你们唐山军的事!” “不是你们唐山军,是咱们,咱们唐山军!”郭绍强调道。 “对对对!绝不误咱们唐山军的事情!” 郭绍叹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厅外的亲卫,让他为范琼换一套新衣服。 范琼很快也跟着亲卫离去,厅中只剩下陆勉还未做出决定。 第172章 谏议从事 “你就是陆勉吧?” 郭绍上下打量着这个两鬓微白,一脸苦相的中年人,眼中饱含深意。 此人当年跟着昆山公不过区区半年光阴,连字恐怕都难以认全。 可就像昆山公所说,他这人颇为要强,从来都不甘居人后,仅凭幼年所知的那点微末学识,竟渐渐自学成才。 二十七岁时,陆勉为了生计,开始为他人书写信件,后来又尝试帮穷人抄写诉状,虽所得不多,但名声却越来越好。 再后来发展到各地贫苦百姓一旦有事,需要用到文字一类事物时,都会自发寻他过去帮忙,多多少少总能有些进项。 待生计不愁后,陆勉便四处搜寻各类书籍,又因所得不多,他就倍加珍惜,常年誊抄不断,以致手下成就了一笔好字。 最近几年,他的艰苦求学事迹,连刘鹤都有所动容,曾派专人四处寻访,欲请他到唐州府衙做个书吏。 可他的性情却有些耿直孤僻,既不齿刘鹤为人阴险伪善,又不想搅入唐州官场这个乱局中不可自拔,就总是躲着。 刘鹤本来也没有太过重视他,来回寻找两次无果后,便知晓了他的心意,虽然心头恼怒,却也不欲跟他一般见识,此事遂作罢了。 郭绍知道陆勉的事迹后,非常看重他。 他深知底层学子努力向上的艰辛,也看到了陆勉一路求学所展现出来的恒心和毅力,相信此人假以时日,定然会有所成就。 “将军慧眼,确是陆某!”陆勉低头抱拳,表现的非常恭敬,连郭绍都挑不出一丝毛病。 至于他内心真实想法如何,谁也不知道。 郭绍看他为人低调,处事谨慎,不由对他更加重视几分,索性不再拖延时间,直接敞开说道: “我欲征你在我军府内做个谏议从事,主管全军军纪,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这一言既出,包括陆勉整个厅内所有人,无不惊诧。 虽然大家都不明白谏议从事具体是个什么职位,但光凭主管唐山军军纪这一点,就能看出郭绍对陆勉的重视程度。 昆山公此刻坐直身体,昏黄的老眼再次落在郭绍身上,感觉这个贼寇头子好像有点意思。 姚兴国刚才见郭绍连范琼那样的人都要,还以为此人不会识人,自己跟他走的话,恐怕前途渺茫。 可此时见他对陆勉这般看重,又觉得这人也不是一点见识没有,只是刚见面就对陆勉委以重任,是不是太过草率了些? 陆勉也没想到郭绍会如此待他,他原本对这个所谓的唐山军无感,以为他们就是一股乱世难民,就算侥幸拿下唐州,也很难待的长久。 可这几天他见到唐山军军纪严明,对百姓居然能做到秋毫无犯,不由肃然起敬,故而在得到郭绍邀请后,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前来一观。 今日见他行事果断,又相对重视人才,麾下军士还算精锐,心中便有了底。 这时见郭绍对自己非常重视,首次见面就委以重任,心中颇为感动。 这些年来自己虽然有些小名声,但在那些高门大户眼里,也不过是萤火之光,算不得什么,不值得他们出手。 自己倘若还想再进一步,打破他们对学识的垄断,只怕立刻就会受到他们打压,就像当年的恩师一样。 与其到那时势单力孤,被他们欺辱至死,还不如适时加入一方势力,令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再拿自己怎么样。 反正自己现在已经孑然一身,就算跟错了人,大不了一死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 一念及此,陆勉当下便做出决定。 “多谢将军看重,陆勉愿为唐山军效力!” 眼见自己最重视的人才终于落袋为安,郭绍很是欢喜,立即吩咐张钝初。 “钝初,快去请袁先生、薛先生过来,今日咱们好好招待一下陆先生,欢迎他的到来!” 张钝初看了一眼陆勉,虽然心中好奇此人到底有何本事,竟然引得将军如此对待,却也不敢细问,听到郭绍吩咐,快步出门而去。 黑瘦青年走后,郭绍先让陆勉随意就坐,自己也回到主位上坐下,端起茶盏,细细品茗。 会客厅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姚兴国与方翰文面面相觑,谁都弄不懂郭绍在搞什么鬼! 昆山公依旧端坐客椅,闭目养神,静待郭绍下文。 这一等,就是将近半个时辰,连袁向庵和薛仪到来后,情况依然没有半分改变。 就在几个亲兵再次为几人换上新茶的时候,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叫喊的声音。 众人精神一振,一起循声望去。 只见一群身穿黑衣的壮汉,正押着几个文士打扮的人迈进府门。 这些人有老有少,但都是一身锦衣华服,比陆勉身上所穿的粗布衣服高档得多。 姚兴国仔细一看,认出其中两个人物都是本城有名的文雅之士,甚至自己曾经还与他们共同参加过刘鹤的欢宴。 此时见这些人被黑衣甲士制住,个个狼狈不堪,心头一紧,已经猜出郭绍的意思,手上茶盏一松,直接掉落在地,被摔得四分五裂。 郭绍见状,嘴角不由向后动了动。 “看来姚先生认识他们,既然如此,倒省得我再介绍了。” 姚兴国艰难起身,向郭绍躬身行礼。 “将军,这些人确与姚某有过几面之缘,不过他们都是些本分文士,一向奉公守法,不知今日犯了何事,竟使得沦落至此?” 郭绍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他们并无犯事,只是有些不识时务!” 姚兴国眼睛猛地睁大,继而又逐渐恢复正常,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将军之意是……” 郭绍呵呵冷笑,眼中一片冰寒。 “无他,只是这些人自恃清高,不从本将召唤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背后诋毁我唐山军。 如果今日不将他们严加惩戒,只怕以后整个唐州都会轻视我唐山军!” “果然!”姚兴国听了,心头一沉。 刚才郭绍让方翰文坐下看戏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些猜测。 如今整个唐州城都已经被唐山军控制,这些人都是盗匪出身,所作所为与世家大族不同,遇事并不会顾忌太多,全无规矩可说。 原以为前两天的杀戮过后,这些人会稍微收敛一点,没想到今天又要见血了。 姚兴国勉强笑道:“将军,这些人都是咱们唐州有名的文士,如果就因为这点小事就要将他们全部杀了,只怕难以服众吧?” 郭绍回头,“谁说我要杀了他们?” 第173章 力量流转 “将军不准备杀他们?那为何……”姚兴国疑问道。 “这些人对我的命令置若罔闻,还在背后乱嚼舌根,如果不给他们一个教训,我唐山军威严何在?”郭绍冷声说道。 姚兴国默然,心中大石落地。 只要不死就好,自己能看在旧识的份儿上,为他们说俩句话,已经算对得起他们了。 这几个人的品性如何,他早就知道,虽然他们跟自己一样,大多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户。 但这些人平时却自视甚高,行事从来不考虑平民百姓的想法,常常以高门自居,自以为人间第一等风流雅士,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如今落到郭绍的手里,也算他们咎由自取了。 方翰文看着外边这些人,心中倍感痛快。 当年方固被刘鹤诬陷,险些被抄家下狱,就是这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引动全城议论,冷嘲热讽者繁多。 这才导致方固出狱后,心中郁结难解,最后含恨而终。 他旁边的昆山公却想得更远一些。 唐山军战力再强,如今也不过只是一个地方小军头而已,在襄汉地界也许还算得上一方势力,可在全天下世家大族的眼里,他们仍然不值一提。 郭绍今日得罪了这些地头蛇,偏偏还想留下余地,没有斩草除根,难道就不怕这些人将来趁他虚弱之时,突然反戈一击吗? 以今天自己对此人的短暂了解,他不像是个短视的人啊? 就算郭绍不清楚这其中的风险,他刚刚请来的那两个人,一看就知道是郭绍身边的智谋之士,应该也会提醒一二吧? 可他们都没出声! 或许,郭绍正等着这一幕发生也说不定! 一想到这里,他的那双老眼再次看向郭绍。 如果事实果真如自己所想,那这个人的心机可就太深沉了。 对付这些世家宗族,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连根拔起,一击致命。 但如果暂时没有什么太大的把柄,无法斩草除根的话,最好还是不得罪为宜。 既然专门找茬得罪,可最后却又轻轻放过,那原因恐怕只有两个,要么蠢不可及?要么所图非小? 郭绍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愚蠢之人,他身边两个显然更不是。 既如此,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点——他们所图乃大! 只是这些家族有什么是他们所需要的呢? 家产?人脉?名声?还是什么其他东西? 沈默想不出来! 事实上,他已经把郭绍的想法猜了一个七七八八了。 自从郭绍来到这个世界,他就知道底层老百姓手里其实没有多少资本,最大的反抗工具最多也就是那条不值钱的命而已。 这世界最大的力量也不在大罗皇室手里,他们只是世家大族专门推出来的替罪羊。 真正的力量之源,其实一直都在世家门阀手里,他们之间相互扶持,长期联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郭绍想要在这个世界做出一些事情,就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归附他们,成为世家门阀中的一员,就像前世关陇李家那样,利用他们的力量成就大唐的辉煌。 另一条就是将他们的根基彻底摧毁,就如同唐末黄巢所做的那样。 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 可这个需要时间,更需要实力。 别看郭绍之前杀了那么多州中大族,其实他们还只是一些小杂鱼而已。 如果真的动摇了世家门阀存在的根基,以如今唐山军区区万人的实力,压根还不是对手。 但唐山军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样不显山不露水了,如果还用激烈的手段获取力量,恐怕立时就会引起全天下世家门阀的警觉。 可唐山军又不能不发展,想发展就要获取力量,获取力量就要对上世家门阀,对上世家门阀就必须注意策略! 郭绍的策略就是,故意得罪他们,但却显露出一丝顾忌,不将事情做得太绝,降低他们的防范之心。 最好是将阶级矛盾转换成个人恩怨,用微不足道的小恩怨,引他们上钩反叛自己,然后自己就有了充足的斩草除根的理由。 这样既不引起天下门阀的同仇敌忾,还能获取发展的力量,等以后实力充足了,就再也不必有所顾忌了。 就像这几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族,但也算唐州挂得上号的老世家了。 自己如果只因为他们没有应邀前来这一点小过,就动用激烈手段铲除他们,就立刻会被那些世家门阀,直接排斥出他们愿意支持的势力之外。 而如果这几个家族背叛了自己,那他就能够顺势以平乱为名,把他们彻底铲除,将他们的力量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样,天下门阀谁也不能说什么了,毕竟,这几个人都已经把刀子架到郭绍头上了,那郭绍不得不反戈一击,合情合理! 其实,郭绍更希望的是,这个世界最好再出一个黄巢式的人物,代替自己将那些世家门阀统统消灭掉,而自己则藏在他的背后捡便宜。 可惜,郭绍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看到有这样的人存在,唯一有点符合要求的,恰恰是他自己。 但让郭绍成为黄巢,他才不愿意呢,也没有那么傻! 等自己好不容易将天下世家门阀消灭了,结果却被别人摘桃子,这种事情想都别想。 郭绍宁愿一直藏在暗处等待时机,也绝不去出这个风头! “将他们押下去,先让他们吃些苦头再说,省的总是在背后嘀嘀咕咕,惹人心烦!”郭绍吩咐道。 这个事情了结清楚,厅内众人一个个心思百转。 郭绍对这些不肯应邀前来的家族子弟都这么不客气,他们这几个当面表示不肯加入唐山军的寒门文士,又会有什么下场呢? 郭绍见他们神色异常,嘴角不自觉微微勾起,因为,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既然入了我的府门,就不要想着再出去,否则,先前那些人就是榜样! 方翰文与姚兴国对视一眼,共同猜到了郭绍的用意。 如果今日自己不答应加入唐山军,只怕很难出得了这个府门了。 郭绍直接用威胁的手段,强迫他们为自己效力,虽然无耻,但也算有心了。 至于沈默,他岁数大了,并不认为郭绍能拿他怎么样。 “方先生,姚先生,我唐山军虽然现在还不大,也没有几个地方世族支持。 但在这唐淮之地,勉强还是可以做些事情的,请你们不要自误!” 郭绍半是威胁半是邀请道。 第174章 系统 大罗景耀十五年腊月初八,襄汉大都管府辖下,唐州。 在最近这两天里,唐州城的百姓再次见识了一幕纷乱的戏码。 先是唐山军军府邀请很多文华之士入府叙谈,却只到了区区六人,连邀请名单上的零头都不到。 此事引得郭将军非常震怒,直接派兵抓了几个名号响亮的,又是关押又是恐吓,最终逼得他们不得不为唐山军效力。 经过这些人的“以身作则”,唐州城内那些没接受郭将军邀请的人家,反应迅速,不仅当家之人纷纷前往唐山军府赔礼道歉,还专门送上家族优秀子弟以为唐山军助力。 然后就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了,流传最广的,是城外十里铺周家的一桩奇事。 据说周家大院里某日激发了惊雷,不仅一下劈死了周家二房、三房当家人,连带不少忠心的周府管事,也跟着一起去了。 弄得大家背地里议论纷纷,有人这几天甚至连房门都不敢出,时刻都担心天罚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当然,世人也并非都是这等愚夫愚妇,有一些见识的人,大多都明白周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先不说冬日惊雷本就罕见,劈死一人已是稀奇,更何况还一连劈死多人? 很明显,这些人俱是被周家如今的少年家主周珏直接弄死的。 证据就是周府出事当天,十里铺曾出现过大队兵马。 先前坊间已有传言,说周珏的父母并非正常死亡,而是被周家的二房和三房,勾连几个周府管事,用下作手段强行药死。 如果此事为真的话,那如今这些略显惊奇的事情,就都能解释通了。 “没想到周府少主居然有这等胆魄!周家那几个蠢货死的不冤!”有些人私下里如此评价,不得不暂时熄了对周家财富的觊觎之心。 再然后就是关于刚刚回到老家的昆山公的事情了。 说来也是一件好事。 昆山公年轻的时候,经常扶持乡邻,又是办学,又是修桥铺路的,很得家乡人尊敬。 后来因为得罪了人,不得不离开家乡,四处闯荡,一去就是三十多年。 如今叶落归根,身边却只有一根独苗,孤老田园之际,也不免令人为他感到悲悯痛惜。 哪知昆山公仅仅只往郭将军府上走了一趟,就被郭将军看重,不仅直接拜为唐山军军府参事,还收了他的小孙子作义子,可谓十分厚待。 听闻城里传出这样的艳羡之语后,沈默这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无奈摇头。 世间多有短视之人,只看重眼前好处,对以后的忧患只字不提。 老人家想起那天被郭绍逼迫情形,心中郁闷无处可发。 怪只怪自己主动送上门去,一脚踏进如同旋涡的泥潭。 但愿这个刚刚兴起的唐山军能够成事,要不然自己祖孙二人可就要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他心里看得很清楚,郭绍将他推到军府参事这样的位置上,是为了千金市马骨! 利用他这身老骨头,吸引更多无法出头的寒门文士,来投入他唐山军的军府之内。 用心何其深远! 当然,郭绍可不管他们这些人具体怎么想,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现如今不仅行军司各营已经步入正轨,兵员也招收到位,连同内政司各个职能部门也都开始运转起来。 想到这里,郭绍就一阵欣喜,暗赞唐州还真是一个好地方! 这里的流民众多不说,连唐山军所需的文士也都一一补全。 虽说这些人中,有不少都是不情不愿的,但只要上了自己这艘小船,再想下去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如今,唐山军分行军司和内政司两大分支。 行军司除了第四营驻扎在小关口,第五营驻守淮州城外,其余都聚集在淮州,将士将近一万余人。 其中大多以步兵为主,其外还有骑兵营,弓弩营,工匠营,辎重营和医护营,虽然都是初建,但整个系统已经算是相当完备了。 内政司更是人员颇多,从总领政务的主事,到各曹从事,再到下面各曹所属的办事员,俱已齐备。 虽然才刚刚开始试着执行政务,但也分担了自己不少压力。 除此之外,自己手边还有一个军机房和一个内卫司,互相制衡之下,手下人想要再造自己的反,就要比从前困难得多。 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不安,抬头看一看这个大罗天下,具体有多少英雄豪杰了。 郭绍站在父母的坟茔前,既是为以前的郭绍做道别,也是为自己的将来做规划。 今天腊月初八,勉强也算一个节日,他带兵占领唐州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过来看望前身的父母。 说实话,无喜无悲,无知无觉。 自己如今身上虽然流着他们的血,但意识却是属于另一个世界。 对于前身,他现在没有丝毫愧疚,对他的父母更是只有普通敬仰,能来这里看上一眼,也是为了了却心头羁绊。 如今过往已了,自己也就可以专心未来了。 放下手中最后一打纸钱,看着他们快速燃尽,郭绍起身返回唐州城。 今日绍义从小关口接来了他的姐姐和弟弟,自己需要去见他们一面。 因为之前在关中时,两家曾发生过一些矛盾,使得自己不得不对他们有些顾虑。 但如果自己真要进军关中的话,就要放下包袱,尝试着接纳他们,毕竟,华州杨家,乃是关中大族! 而自己所穿越的这个郭家,在当初只是关中一个稍微起色的小家族而已。 当初之所以郭家能跟杨家发生纠葛,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郭家当时的家主,也就是郭绍的祖父,很受杨老丞相的信赖,以至于滋生了不该有的念想。 如今郭家早已没落,而杨家虽然备受打击,但因为十年前祸事发生时,已经做过切割,所以只有杨丞相一脉受到了牵连,其他分支依然安享荣华。 自己如果想要在关中建立基业,起步之际如果能够得到华州杨家的支持,想必会轻松很多。 刚好绍信他们几个出自杨丞相一门,如今仍被大罗官府通缉着。 只要优待他们,既可以加深自己与华州杨家的关系,又不用担心他们能够威胁自己的地位,岂非恰到好处! 唐州城外的官道上,郭绍骑马沉思,脑海里不住转换着各种念头,身边亲卫环伺,匆匆掠过不少稀疏的树林,在冬日艳阳的照耀下,急向城内行去。 第175章 当年余孽 郭绍等人回到唐州城,刚刚进入府门,就看见绍义几人在厅中轻轻说着话。 其中绍信再也不是之前男装打扮,而是换成了一身靓丽女装。 只见她一身浅色碧烟罗裙,酥胸高耸,纤腰清素,头上用一支普通木钗插住发髻,浑身散发出一种淡雅的风采。 郭绍站在远处观望良久,最终缓步向前。 “呀!大哥回来了!”绍义跟姐姐和两个弟弟介绍着如今唐山军的各种规制,正说得眉飞色舞时候,突然惊叫出声。 绍信立刻转头看向厅外,只见一个身穿黑甲的青年男子,正绕过厅前照壁,昂然向厅内走来。 绍文绍武齐齐跑出厅门,来到郭绍身边,一左一右牵着他的手,口中不住地叫着大哥。 郭绍见相别月余,他们依然对自己这般亲热,心中有些感动,遂与他们展颜嬉闹一阵,这才迈步进厅。 绍信见他进来,身形有些僵硬,略显羞涩地上前与他见礼。 “大哥万安,小妹这厢有礼了!” 郭绍见她这般扭扭捏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仿佛二者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一般。 “哈哈,你不必如此,还是跟往常一样,自然一点就好。 嗯,这身装扮挺好,还是女子打扮更适合你,以后不必再换回去了,在这里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们!” 绍信不明白他口中的“跟往常一样”,具体指往常二人哪段经历? 但她也不想多问,只把所有事情都往最好的方向去想,至于郭绍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当年的恩怨,她心中其实一点儿实底都没有。 也怪自己当时太小,从小在祖父的娇惯下,做事没有半点分寸,在大庭广众之下,当场致使祖父和郭家一门下不来台。 想到自己当初的任性妄为,绍信暗暗后悔不已。 再联想到当初大难临头之时,还是郭家祖父悄悄将自己几人送出府门,最后几经辗转,才在距离关中几百里外的唐州稳定下来。 原以为,大家可以就此安居,没想到却又落入刘鹤之手,若不是大哥出口请陈寨主相救,恐怕自己姐弟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越想绍信心里越不是滋味,感觉挺对不起郭绍的。 郭绍见她神情,不以为意的摆手道:“你不必如此,之前在小关口咱们不是谈过了吗?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当时你年龄小,又是高门贵女,性格张扬一点没什么不对的。 反而是我有些小肚鸡肠,把十年前的窘迫归罪于一介女流身上,实不应该,你不要介意!” 绍信慌忙说道:“大哥切勿这样说,原是小妹的不是……” 她还想再解释几句,不料却被郭绍直接打断。 “好了,好了,那事都已经过去好多年,咱们就都不要再提了,往后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绍信见他已经这么说了,只得闭口不谈此事,待郭绍坐在主位后,便拉过两个弟弟,轻声吩咐绍义将他们带出去玩。 绍义知道姐姐这是要与大哥说正事了,便连哄带骗地强行拖走两个弟弟。 郭绍见他们离去,这才收起脸上的笑意,认真地向绍信问道:“你在信中所说的那件事情,可是真的?” 绍信并起双指,向天发誓道:“大哥放心,此事千真万确,小妹若有半点虚言……” 郭绍赶忙再次打断道:“行了,行了,为兄相信你就是,好端端发什么誓?” 绍信只得作罢,粉颊上显露一丝微不可察的红晕。 “既然他们能给你传递消息,想必已经知晓我这里的事情,不知他们有何打算?” “这个他们没说,只是递信过来向我们姐弟问候一下,其他的,请大哥海涵,小妹还没有看出来。 不过小妹认为,这些人不可轻信。虽然当初他们确实是祖父手下的人,可这么多年过去,谁也不敢保证他们没有变节。” 郭绍沉吟一下,点头道:“你说的很对,在咱们没有确定他们真实立场之前,还是不要轻易沾染为好。 如今咱们唐山军虽然还只是一方小势力,但也绝不是当初那等任人宰割的时候了。 有了他们相助也许会锦上添花,但没有他们的助力,咱们也不会损失什么。 只要咱们以后好好经营,不愁将来没有报仇雪恨的一天!” 绍信听他说得气势非凡,眼中流露出一种迷离之色,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还是大哥看得清楚,小妹也没想全指望他们,只是顾念到当初的情分罢了!” “嗯,为兄明白。当年那件事情,说白了,不过世家门阀与皇帝的一次激烈交锋而已,咱们败了就败了。 杨相手下的那些人,大多都是高门大户出身,支持杨相改革也不过是一个揽权的理由而已。 如果咱们现在这个时候就让他们插手唐山军的话,将来很容易跟大罗一样,再次陷入尾大不掉之境!” “大哥所言极是。与其将来被他们控制,还不如咱们现在慢慢发展,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去招揽他们不迟!” 郭绍默然,他从来就没想过去招揽这些人,他的真实打算是用完就弃,卸磨杀驴! “听他们说最近老皇帝病重,也不知是真是假?”郭绍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清茶,然后继续说道: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驾崩了,天下局势恐怕会立刻发生巨大变化,咱们的机会也许就在其中。” 绍信刚到唐州,对这些情况其实了解不多,她只根据郭绍给他的这些信息分析道: “如果消息是真的,那这些年来被他压制的太子一系,就会重新掌权。 这些人都是世族的人,等他们上台了,肯定会推翻老皇帝的很多部署,为自己家族谋取利益。 这样一来,天下本来就乱的局势,定然会更加分崩离析,闹不好几个大镇就会趁机起兵,竞相逐鹿,而咱们的实力太小,时局变化太快的话……” 绍信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郭绍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几个有实力的大镇过早下场,虽然有可能会缩短天下争霸的时间,但同时也会加剧群雄逐鹿的烈度。 自己唐山军不过万余,又仅仅只是刚刚成型,短时间内只怕难以承受这等战争强度,一个不小心,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要是上位的不是太子就好了!”郭绍幽幽想道。 这时,府外传来快马急奔的声音。 不一会儿,薛仪手持一封书信,出现在照壁之后,他快步跑到郭绍身前,上气不接下气道:“将军,洛城急报!” 第176章 发生了什么大事 徐在山这两天比较悠闲。 自从上次他跟郭绍在辎重营外,互相探了探各自的底细之后,他就立刻传信了陈大全。 不仅将郭绍的请求复述了一遍,还将唐山军的相关情况做了一个详尽汇总,命人一同送往桐山营。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大哥应该已经看到我写给他的信了吧,也不知他会不会被气得暴跳如雷?” 徐在山不急不缓地走在唐州大街上,心中暗暗想道。 “应该会吧?毕竟眼睁睁看着自己以前的小弟,这么快就能够跟自己分庭抗礼,其中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懂!” 徐在上想着想着,最后居然勾起嘴角,仿佛看到了大哥那气急败坏的样子。 正在他浮想联翩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急速飞奔的马蹄声。 徐在山疑惑地回头看去,只见贺尔汉正骑着一匹快马,向着郭绍所在的唐山军府方向,快马加鞭而去,一路上惊得街边行人纷纷后退。 徐在山站在一家店铺门口,望着贺尔汉的背影,心中充满疑惑之意。 “这个老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跋扈,竟敢在城内大街上纵马狂奔?” 徐在山想了想,却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只得轻轻摇摇头,带着两个随从继续向前走去。 可是还没走几步路,他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再次转头看去。 这次居然不止一匹马,而是三匹。 其中一匹马上坐着的戴甲壮汉他认识,乃是当初自己穿云寨的老兄弟郝前程。 看着郝前程如今的模样,徐在山眼神复杂。 谁能想到当初穿云寨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喽啰,今天居然成为唐山军第一主力营的指挥使呢? 人生际遇,变幻莫测,不到最后盖棺定论的时候,一切皆有可能! 郝前程旁边那两个将领徐在山没认出来,想来既然是能跟郝前程并驾齐驱的人,应该也是跟他一个级别的存在。 “这么多将领都去唐山军府,莫非郭绍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郭绍这小子又被刺了?”徐在山心中不无恶意的想道。 他知道前一段时间郭绍经常遇刺,其中有一部分是刘鹤麾下所剩不多的党羽所为,也有一部分是民间那些所谓“侠义”之士的不屈报复。 不过郭绍向来命大,当初被刘家父子下到大狱里,都快折腾成一个废人了,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的? 最后还给了郭绍一个大杀四方的理由,赔了夫人又折兵,何苦来哉? “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如果不清理干净,还真是不堪其扰!”徐在山深深为郭绍的境遇感到同情。 不过这些都不干自己的事情,自己如今只需要老老实实待在唐州城里,一边打探唐山军的各种消息,一边等待着大哥的回信即可。 至于郭绍会不会被刺身亡,他其实并不关心。 “最好死了,省的将来麻烦!” 徐在山最后暗自嘀咕一声,继续在大街上闲逛。 只是今天他注定无法安宁,还没等他走出这段大街,又是一阵快马奔驰的蹄声传入耳中。 徐在山面色有些凝重起来。 如果说之前他还不在意,甚至还专门恶意诅咒郭绍的话,到现在这种情况,他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发生了某种大事! 要不然,郭绍绝不会这般着急地传唤将领,毕竟,这样做的话,还容易引起全城恐慌。 一想到这里,徐在山再也不敢在大街上闲逛了,立刻招呼身后两名随从。 “走!去翠云楼!” 能让郭绍如此紧张,显然事情不小,一定要尽快弄清楚原因才行。 有赖于当初倪方兄弟的未雨绸缪,如今桐山营在唐州城里,是有几个秘密的情报传递据点的。 翠云楼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桐山营在唐州城最大的消息来源所在。 不说徐在山去翠云楼如何打探消息,就说郭绍在唐山军府里,如何决断薛仪送过来的洛城急报。 “将军,咱们派往洛城的兄弟传来急报,说几天前洛城发生大变,昏君、皇后和太子全死了!” “你说什么?”郭绍长身而起。 薛仪知道这个消息比较震撼,昏君死了还可以理解,毕竟天下流传他早已重病,此时驾崩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可皇后和太子不一样! 皇后虽然如今也已年老,可她平日里极少过问政事,又有皇孙在侧,念头通达,身体十分硬朗。 当今太子虽然早过而立,可今年也仅仅只是刚到三十八岁而已,正值壮年! 而且,自十年前发生那次巨变以后,他就开始注重养生之道。 不仅衣食住行都有讲究不说,连男女之间的亲密交流听说都非常节制,生怕一不小心就损伤了自己的身体。 这么一个谨慎小心的壮年太子,竟然跟他的父皇一同驾崩,说出去谁信? “是真的!将军,如今洛城里都已经传开了,各种说法都有。 不过可以明确的是,昏君和他的那个太子确实都死了,至于怎么死的,一共有三种说法!” “哪三种说法?”郭绍立即问道。 “第一是昏君临死前,因为担心太子会为当年的杨丞相翻案,故意下诏赐死了太子。” “不可能!” 郭绍立刻否定道:“昏君虽然因为当年那件事情,非常恼恨太子,但他毕竟只有这一个儿子,要杀也早杀了,何必等到现在!” 薛仪点头,开始说第二个传言。 “第二个说法是,昏君驾崩后,丞相华蓥联合一众老臣,欲拥立太子为帝,却遭到以吏部左侍郎易平波为首的先皇宠臣们的反对。 双方互相攻讦之下,竟在朝堂之上动起手来,太子前来劝阻之时,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竟导致太子误撞陛阶而死。 皇后听闻此事后,急火攻心,忧思过重,也跟着直接去了。” 郭绍目瞪口呆,继而冷笑连连。 “这个说法前半部分还有点道理,可后半段却漏洞百出。 先不说皇后死的莫名其妙,就是太子误撞陛阶而死这个结论就根本立不起来。 如今的朝堂上,除了一群世家大族出身的老臣,其余都是近些年来,昏君特别提拔的一帮文弱书生。 这些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向胆小怕事,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和胆子去推搡太子?此必是幕后之人故意混淆视听,才传出来的假消息!” “第三呢?”郭绍继续问道。 第177章 劝学 “第三就比较简单了。说的是昏君死后,有人不想看到太子登基,直接派人将他毒死了。 皇后意欲反抗,也被这些人秘密杀害。” 郭绍一愣,“这么简单?” “对,就是这么简单!前两个说法都是有鼻子有眼,只有这一个,好像被人故意删去了大部分真相似的。” 郭绍一阵默然,低着头陷入沉思,已经躲入屏风之后的绍信脸上也露出疑惑之色。 薛仪等了一会儿,见郭绍仍然没有说话,便坐在一旁静静候着。 “先不管这三种说法的真假,洛城那边有没有传来之后的消息? 既然昏君和太子都死了,那即位的是哪个?皇后身边的那个小皇孙吗?” “将军猜的不错,正是皇孙!只是现在皇孙还小,处理不得政事。 经群臣商议,由贵妃张氏临朝称制,丞相华蓥、新任吏部尚书易平波共同辅政。” “贵妃张氏?”郭绍惊讶,“邀月阁的人什么时候也开始参与皇室争斗了?” 郭绍之所以这样说,那是因为大罗后宫历来有个规矩,是从太祖当年流传下来的。 那就是,皇后之位邀月阁不争,任凭皇帝随意选择,但贵妃之位却是固定的,必须由邀月阁的人永久占据,任何人都不能抢夺。 之所以有这个规矩,大罗太祖也表示无奈。 当初为了尽快推翻大离,一统天下,多亏了邀月阁的支持和帮助,为了酬功,就给了邀月阁许多特权。 其中就包括大罗贵妃的永久“占有权”。 只是大罗两百多年以来,历任贵妃都只是一个摆设,从不参与皇室争斗,没想到现在这个时候,邀月阁居然从幕后跳到前台来了。 她们想干什么?郭绍不得其解。 除了邀月阁外,还有一个人引起了郭绍的注意。 “看来,咱们这位同乡不简单啊!我敢肯定,这次大罗宫变定然少不了他的一份力气!” “将军所言极是。易平波当初在淮州的时候就以神童着称,这些年先被杨相青睐,后来又被昏君重视,将近二十年的宦海沉浮,又岂是易与之辈!” 郭绍点了点头,他想起了易平波的那个弟弟,曾经的淮州第一大族,易家家主易平涛。 从自己穿越以来,唯一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遇险,就是拜此人所赐。 流星赶月这两个女刺客,本来以为是邀月阁的人,只是后来被张钝初否定了。 直到拿下淮州之后才知道,这对双胞胎居然是易家人,曾常年跟随在易家主母身边,平时充当护卫,必要时也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易平波,易平涛,这两兄弟看来都不是好相与的。 好在此时他们都在洛城,暂时应该不会注意自己,这正是自己低调发展的好机会。 如今洛城巨变,幼主当朝,先帝、皇后和太子又死因蹊跷,恐怕会引起天下有心之人的疯狂试探。 而朝中无论是邀月阁,还是华蓥和易平波,都不是那等坐以待毙之人。 他们发动政变时,定然会料到天下有人反对,既然如此,这些人不可能没有后手和准备。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急着跳出来做出头之鸟的话,想必死得会很惨! 郭绍猛抬头,高声叫道:“来人!” 很快绍义和冯效忠共同走进会客厅。 “将军有何吩咐?” “你们两个分头去通知各营指挥使,请他们尽快来军府一趟,我要与他们商量要事。 对了,袁先生去接白大姐他们来唐州,现在回来了吗?” 绍义刚回来没多久,他并不知道袁向庵多少事情,所以并未回答,只是把头转向冯效忠。 冯效忠最近这段日子心情郁闷,为人处世也比之前低调许多,一般轻易不会主动开口说话。 此时见绍义向他递眼色,心中十分厌烦,但他也知道这个小年轻乃是郭绍的亲近之人,自己这个时候还是莫要得罪他的好。 “回将军,还没有!” 冯效忠回答得很干脆。 郭绍听了,语气中透着遗憾道:“既如此,那就只通知几个营的指挥使吧!” 绍义和冯效忠见郭绍再没其他吩咐,就向郭绍和薛仪分别行了一礼,快步出府传达命令去了。 接下来就发生了刚才徐在山看到的那一幕,几个营的指挥使陆续到达唐山军府。 等几个主力营的将领全部到了,郭绍向薛仪做个手势,请他将洛城的消息再详细地叙述一遍。 如今唐山军内虽然有了内政司,但其中能令郭绍完全信任的,也就仅仅只有内政司主事薛仪一人而已。 至于其他人,郭绍还要再看看,毕竟他招揽人才的方法既不高明,更难以服众。 先让这些人做些不涉密的政事,等以后自己对他们充分信任了,再请他们参与到唐山军的大事中来。 等薛仪说完,几个营指挥使一个个呆若木鸡。 他们虽然在普通百姓眼里,已经算得上杰出人物了,但对朝堂之事依旧所知不多。 一直以来,在野之人对朝堂之事,总是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此时突然了解到朝堂斗争的凶险和诡异,俱都有些震撼。 郭绍不等他们开口相问,便主动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如今洛城一定风声鹤唳,气氛紧张。 我跟薛先生推测,洛城这个时候已成惊弓之鸟,谁如果最先跳出来,谁就会成为大罗最后力量的攻击目标。 为了咱们能有一个充分的发展时间,我决定,暂停之前咱们攻取唐淮各县的行动计划,只专注招兵、练兵,尽量低调行事,减少朝廷对咱们的注意! 你们有什么看法?” 郭绍话音落地,贺尔汉便起身道:“将军,我们几个都是些粗汉,上阵杀敌那是没得说,但运筹帷幄的话,那肯定不行! 你既然是咱们唐山军的军主,有什么决定的话,尽管吩咐就是,我等无不奉令。 但你要我们就现在这些情报,给出自己的意见,我们还真没这个本事!” 其余人等也表示没有讨论的必要,郭绍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绝对忠心,特别可靠。 郭绍见他们如此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中暗自嘀咕:“是不是之前我将他们打压的太狠,以至于他们现在都不敢发表意见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郭绍思索片刻,想到了一个法子,笑眯眯对众将说道: “这就是今天我请你们过来的第二个目的,常言道,有权必有军,有军必治学,咱们唐山军也不例外。 大家都是底层出身,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很不容易,我可以说,大家都是人中龙凤,不比朝堂上的任何人差,所缺的,无非见识而已! 既然咱们都知道自己的不足,那就要有学习的觉悟。 刚好这段时间咱们要低调修养,我准备组织大家弄一个专门的学堂,请昆山公为咱们讲解天下形势和兵书政略,以备将来,诸位以为如何?” 第178章 变化 事实上,大罗各地的局势变化,比郭绍的预料来的还要迅速,还要猛烈。 随着洛城的消息通传天下,无论是官府内部,还是民间绿林,俱都是一片哗然。 有人欢欣鼓舞,有人怒骂不止,也有人摩拳擦掌,试图在接下来的大乱中大显身手。 首先跳出来的不是别人,还是徐州知府孔栾。 之前他虽然已经起兵,但仍旧打着徐青大都管府的旗号。 但当洛城之变发生后,他直接撕下伪装,向天下发布讨贼檄文,怒骂如今的洛城小皇帝得位不正,号召各地有识之士共同起兵,讨伐国贼,以靖时难。 可惜令他失望的是,大罗各地实权势力几乎没有一个积极响应。 大家都不是傻瓜,大罗就算已经到了倾覆的边际,但它毕竟还是一个完整的正统朝廷,其最后积蓄的力量,并不是某个地方势力所能够轻易撼动的。 孔栾等了大半个月,见确实没有人回应自己,不由恼羞成怒,彻底放弃了大家一哄而上,瓜分大罗天下的战略幻想。 改变思路后,孔栾在宋州聚集兵马,不再跟汴州赵穗多作纠缠,直接南下,急攻亳州。 赵穗得知消息后,不顾麾下将领的纷纷劝阻,执意趁机向东出兵,意欲收复宋州。 哪知却中了孔栾的调虎离山之计。 当赵穗好不容易抵达宋州城下,正在费力攻城之时,他的后方却传来急报。 汴州丢了! 赵穗大惊之下,仓促回兵,路上遭到徐州兵马的伏击,部下伤亡惨重,迫不得已只好退往陈州,与岳海合兵一处。 孔栾拿下汴州后,士气大震,兵力急剧膨胀,年节过后,竟然已经拥兵近十万,兵锋所指,徐汴之间尽为其有,天下震动。 除了孔栾这边,庐州黄开也开始蠢蠢欲动。 先是突然攻取了正阳关,兵锋直抵寿州,而后又向东试探金陵防务,其居心何在,明眼人一看便知。 另外还有河东,这里表里山河,从来都是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地。 况且它就处在洛城的正北方向,各族杂居,民风彪悍,仿若一柄利剑一样悬于洛城头顶,大罗历代先帝从不敢掉以轻心。 不仅严禁河东流民南下,而且还在各个主要城池设置镇守使。 经过近两百年的努力,终于将当年大离这个最大的地方势力,逐渐分裂为大同镇、朔州镇、定襄镇、汾阳镇、平阳镇、河东镇和上党镇七大军镇。 此外,大罗朝廷还将原属于平阳镇的夏州,划给河对岸的陕州府管辖,将原属于上党镇的泽州,划给了河内府管辖。 这次洛城惊变之下,原本还算安宁的河东诸镇,也渐渐露出深藏多年的爪牙。 河东镇守使刘明远秘密会见定襄镇守使曲靖,并在宴会上突然发难,将曲靖一剑刺死,随即攻占定襄,成为原河东一系最大的一股势力。 关中方向也开始有些不稳,这里一向都被大罗皇室作为自己的后花园,绝不容许任何人染指。 这次洛城急变后,岐州皇甫观突然勾结西北羌人部落,攻入塔州,屠尽苏家满门,成为关中地区除朝廷之外的最强势力。 除了这些地区发生变乱外,其他地方也不断爆发民间冲突,一时间,天下犹如扬汤止沸,再也难以保持以前的平静生活。 郭绍这段时间以来也没有闲着,除了不断监督新兵训练外,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跟桐山营的谈判。 自从徐在山得到陈大全的意见之后,就三天两头的找郭绍沟通唐淮归属之事,弄得郭绍烦不胜烦。 他还想再拖一拖时间,争取在这里能弄到更多的利益。 “将军可不要自误!虽然现在唐山军已非往日可比,但毕竟成军时间短,战事也经历得不多。 如果咱们双方真的打起来,只怕将军的胜算不会太大!” 徐在山在最后一次见到郭绍的时候,愤怒说道。 连续半个月的谈判已经将他的耐心耗尽,陈大全已经发来最后通牒。 如果在年内依旧没能达成最后意见,他就不准备再谈,直接动兵抢夺。 到时候,唐淮之地的归属,就看双方谁的实力更强了。 郭绍知道不能把陈大全逼得太狠,要不然自己的谋划就真的要鸡飞蛋打,索性不再逃避,很快就将这事定了下来。 双方约定,淮州方面,唐山军年前必须撤离,由桐山营接管,只保留小关口铁矿的开采权。 唐州方面,桐山营允许唐山军在此发展,但只能待到明年麦收之后。 另外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唐山军在唐州一天,桐山营就要按唐山军的标准,提供部分粮草,直到唐山军离开为止。 总的来说,陈大全对郭绍还是很优待的,虽然他急于拿下唐淮之地,但也确实放弃了之前两人的约定,让郭绍在唐州暂时待了下来。 双方约好之后,郭绍没有再次耍赖,立刻命令张宝山退出淮州,赶来唐州与自己汇合。 至于田四海的第四营兵马,再将所有愿意跟随唐山军一起走的将士家眷,送来唐州城后,就全部在小关口矿山附近驻扎起来。 他们将铁矿与河边的制造坊严密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只保留了一条运送铁矿石的专门线路。 陈大全虽然好奇制造坊内到底有什么,但他毕竟是一地大豪,既然答应了郭绍的要求,便也没有捣乱的想法,任凭唐山军对矿山的大肆开采。 反正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难道还能把所有矿石都开采完了? 景耀十五年的最后几天,淮州。 张宝山正在军营里指挥将士们收拾东西,突然听说有一队黑衣甲士进了城。 他开始还以为是桐山营的兵马到了,心中愤懑之下,立刻出营去看。 哪知刚到营门口,他一眼就认出,来者不是桐山营的人马,而是郭绍的亲兵卫队。 张宝山心中不由一动,既然将军的亲兵已经出现在此地,那就说明将军肯定也不远了。 当下他不敢怠慢,急忙迎上前去。 果然,待到距离近了,他一眼就认出藏在亲卫中的郭绍。 “属下第五营指挥使张宝山,拜见将军!” 张宝山在马上向郭绍行了一个军礼,声音洪亮道。 郭绍见到张宝山后,率众停下战马,哈哈一笑道:“宝山,大半个月不见,你可还好?” “谢将军关心,属下挺好,就是有点不想离开淮州。” 郭绍用马鞭轻轻指了指他,笑着对身边的张钝初说道: “你看看,他居然还在这里待出感情来了!如果咱们过段时间再来的话,也许他就更不想走了。” 张钝初笑而不语,这段时间他手下的内卫对淮州有过几次密报,说淮州知府赵梦廉曾多次宴请张宝山,席间说了不少拉拢之语。 好在张宝山还算清醒,一直都表示拒绝,甚至最后还跟赵梦廉吵了一架。 要不是担心淮州局势发生变乱,张钝初估计,那时张宝山杀了赵梦廉的心思都有。 可惜的是,虽然张宝山自己顶住了赵知府的拉拢,但他的手下却有一部分选择投靠过去。 今天郭绍来此,主要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情。 第179章 令符 一众人先后入营,郭绍直接坐在主位上,对身旁的张宝山道:“宝山,弟兄们的东西都快收拾好了吧?” “将军放心,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就等你一声令下,咱们就拔营起行。” “嗯,不错,你做得很好!弟兄们有情绪的多吗?” 张宝山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禀将军,确实不少,大多都是淮州本地的,他们在此地出生长大,不想离开这里,也是情有可原。” 郭绍听了他的话后,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说的对,要做好他们的安抚,如果有实在不愿意走的,咱们发放一部分补助,也算尽了袍泽之义。” “将军仁义!不过唐州距离淮州其实不算太远,咱们对将士的待遇又好,绝大部分兄弟还是愿意跟着咱们走的。” 张宝山为自己手下说了说好话,却见郭绍面色有异,正要细问什么,却不料郭绍转身从张钝初手中接过几页纸张,径直递给他。 张宝山疑惑不已,拿在手里一看,额头冷汗立刻就下来了。 “这……这不可能,将军,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误会,他们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怎么会……” 郭绍理解他的心情,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宝山,你先别急,我已经确认过了,此事千真万确!” 张宝山依旧不敢相信,郭绍递给他的纸张上,都是他手下一些军官暗中投靠赵梦廉的详细经过。 其中除了不少人是第五营什长一级外,自己手下五个都头里,竟然也有两个已经有了叛离之心。 刚才他还信誓旦旦地向郭绍保证,第五营随时都可以离开淮州,现在还没过去半刻,就得知自己手下将近一半人意欲投敌。 这让他情何以堪! “宝山,此事你准备如何解决?”郭绍没有再过多安慰他,直接开口询问。 张宝山失魂落魄地想了想,声音嘶哑道:“将……将军,他们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能不能……” “不能!”郭绍的回答斩钉截铁,显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宝山,这些人不比刚才咱们说的那些不想离开淮州的兄弟,他们是叛逃,是投敌,说不定还准备拿你的人头,去充当他们投靠外人的投名状!” 郭绍的语气越来越严厉,眼中迸射出一道慑人的寒光。 对于这些“叛逆”,郭绍从来都不准备手下留情。 对背叛者的宽容,就等于是对忠诚者的严重打击,郭绍一点都不可怜他们。 张宝山愣愣地站在原地,脑海里一片混乱。 他实在弄不清楚,这是将军真的抓住了这些人的把柄,还是故意通过这样的手段,来疯狂打压自己。 如果是前者还好说,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自己就太寒心了。 “你不要怕,我并没有打压你的想法,要不然我也不会只带着亲兵队就来到这里。” 郭绍似乎知道他心中的顾虑所在,一开口就安定了他的心神。 “宝山,你我都是带兵之人,慈不掌兵的道理,我想你不会不明白吧?” 张宝山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的不忍,面色凝重道:“将军放心,属下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我有个请求,还望将军允准!” “你说!” “此事我想亲自动手,还请将军为我做个见证!” 郭绍一愣,继而微笑起来,这个张宝山,是怕自己不相信他,准备以此来表达他对自己的忠心吗? “好,那就依你!你想什么时候动手?”郭绍问道。 “事不宜迟,属下现在就将他们解决了,以防生变!” 郭绍点头同意,让张宝山自行去了。 张钝初上前道:“将军,是不是太冒险了?如今咱们身处此地,万一他……” 郭绍不以为然,自信满满道:“没有万一,我相信张宝山不会背叛我。 而且我之前也对他做过了解,你别看他出身蛮横暴虐的桃花寨,但其实为人还是很仗义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救下了那么多人来!” 张钝初撇撇嘴,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郭绍一向喜欢冒险,也通过冒险获得了不少的报酬。 但对于今天的事情,他还是有些感觉郭绍过于托大了。 哪有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别人身上的道理? 郭绍没理他,只是坐在书案后,静静等着张宝山。 不是他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手下的忠诚上,而是他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去稳固张宝山对他的忠诚。 凡事都有两面性,忠诚也一样。 如果自己不能表现出对手下将领的信任,那又凭什么得到他们对自己的忠诚呢?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郭绍如今虽然不敢称君,但在唐山军里,他却是唯一的那个主人。 对于一向恭顺的臣子,如果没有什么迹象表明他想背弃自己的话,给予足够的信任,才是稳固双方“君臣”关系的最好办法。 虽然这其中风险很大! 但郭绍认为,对于张宝山,这样的行为还是可以的。 果然,张宝山也没让他失望,只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张宝山就再次出现在郭绍面前。 他直直跪在郭绍面前,将身前几个人头依次放好,向郭绍请罪。 “将军,属下带兵太过放纵,以致让他们做出这等荒唐决定,实在有愧将军重托,还请将军治罪!” 郭绍亲自上前将他扶起,伸手拉住他沾满鲜血的手,郑重道:“治什么罪?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们怎么能同等相待? 这些人既然已经做了叛徒,以后就是咱们的敌人,对于敌人,自当赶尽杀绝! 而你却是我的心腹,对于你,我不仅不会治你的罪,反而还要重重地奖赏你!” 郭绍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令符,缓缓递到张宝山身前。 “这是咱们唐山军军机房的令符,以后你可以凭借此令,随意进入军机房!” 张宝山茫然地接过令符,小心翼翼地来回看了看。 只见这枚小小的令符做工非常考究,纹饰制作得很是精美,仿佛纯金打造一般,入手极重。 正面刻着“军机”二字,令人一看就心生向往之意。 背面只有一个“令”字,倒是有些普通,并不是太吸引人的注意。 张宝山虽然还不明白郭绍口中的“军机房”具体指什么,但却感觉这个地方好像十分了不起,至少也说明了郭绍对他并没有太多的猜忌之心。 这便足够了! 第180章 赵梦廉的小心思 张宝山这人一向比较知足,虽然能力差了一点,但他自桃花寨跟随郭绍以来,从来没有主动要过什么,做事也比较尽心尽力。 最主要的是,此人为人厚道,郭绍发下去的军饷,他几乎没怎么截留过,很得底层士卒之心。 以前队伍比较小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郭绍都是亲自为弟兄们发饷。 可如今唐山军规模已成,除去辎重营、工匠营、医护营等非战斗部队,光六个步兵营的编制,就已经超过万余。 另外还有骑兵营、弓弩营这两个比较特殊的兵种,虽然这二者的人数均不过几百人,但他们加起来的人数,足以抵得上一个步兵营了。 这么多的队伍里,郭绍挑选出来的将领依次是: 骑兵营指挥使贺尔汉,弓弩营指挥使郭绍亲自暂代,第一步兵营指挥使郝前程,第二步兵营指挥使孙克俭,第三步兵营指挥使高粮(暂代),第四步兵营指挥使田四海,第五步兵营指挥使张宝山,第六步兵营指挥使白老虎。 这些人大多都是郭绍起家时的班底,也都是郭绍的死忠。 郭绍用他们掌握军队的控制权,他们也依靠郭绍获取荣华富贵。 严格意义上来说,大家其实就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各取所需罢了。 只是是人就会有私心,谁也难以例外。 自郭绍带兵进入淮州城后,郭绍就把发饷的权力,直接下放给了手下的几个将领。 结果通过内卫的暗中调查,在所有指挥使一级的将领中,只有张宝山还算比较清廉,几乎没动弟兄们的卖命钱。 其他几个将领就不一样了,他们或多或少都做了保留,连郭绍最看重的贺尔汉也没有例外。 得到张钝初报告后,郭绍只是轻微点了点头,然后什么话都没说。 只要做得不过分,郭绍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大家都不是圣人,面对钱财的诱惑,几乎很难保持心如止水。 只是此风断不可涨,将领们稍微喝点兵血,郭绍愿意忍让,因为自己还需要他们。 但如果他们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影响唐山军战力的话,那就是直接触及到郭绍的逆鳞,绝对不能轻饶! 为此,他准备在行军司内,单独成立一个军法处,隶属军机房,调张宝山过去担任军法处主官。 但此事还在筹备中,所以便没告诉张宝山,打算等他带兵赶到唐州之后再说。 “宝山,你带一队人,咱们去一趟淮州府衙,为赵知府拜个年!钝初,你将这些人头收拾一下,装到盒子里,一起带上!” 张宝山和张钝初一听,瞬间知晓郭绍要做什么,略作犹豫后,二人同时点头。 …… 话说淮州府衙这边,自从郭绍带大军冒雪偷袭唐州后,赵梦廉就感觉日子好过不少。 郭绍在的时候,虽然不过问淮州政事,但赵梦廉总是感觉到非常压抑。 可如今,郭绍身在唐州,回到淮州的可能性极小。 而他麾下第五营指挥使张宝山则是个闷葫芦,一心只想练兵,其他的一概不问,很好相处。 赵梦廉又通过一系列手段,在第五营里拉拢了几个军官,感觉手里有了兵权,这胆子就逐渐大了起来。 他重新住进府衙大院不说,还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除掉张宝山,彻底控制第五营兵马。 只是顾虑到张宝山在底层兵卒心中的位置,担心这样做会适得其反,这才一直不敢动手。 这两日,因为汴州的消息传了过来,他心中后怕之余,也有些庆幸。 幸好祖父早有远见,在徐州孔栾打下宋州以后,就将赵家所有亲眷全部撤往了后方,只留了老爹一人独守汴州。 如果没走的话,现如今赵家到底还能不能存在,恐怕都是个问题。 他这里虽然舒心了,可赵信那里却悲痛欲绝。 孔栾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听说赵家亲眷先他一步已经逃了,追也追不回来,便将怒火发泄到与赵家关系密切的人身上。 赵信的家人首当其冲。 由于当时赵家走的急,又担心走得人太多的话,很容易引起别的人注意,便只带走了赵家的直系亲属。 将一些下人,还有大部分旁支亲属,俱都留在了汴州城。 开始的时候还好,由于得了陈蔡都管府的支持,赵穗把汴州城守得密不透风,孔栾打了好几次,也没有能够打下来。 可后来就不行了。 赵穗在胜了几仗后,信心暴增,以为自己文武双全,有名将之资,不顾部下劝告,贸然出城,妄想光复宋州。 结果可想而知,不仅被孔栾伏击成功,还直接丢了汴州,狼狈逃往陈州去了。 孔栾拿下汴州后,因为找不到赵穗的家人,在熊熊怒火的刺激下,将跟赵家有关的所有人统统杀了个一干二净。 赵信的家人都在其中。 所以,自从消息传到淮州,赵信在巨大打击之下,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痛哭流涕,茶饭不思。 赵梦廉劝了好几次,见他依然没有太大改观,悲叹之下,也无可奈何,只能任他安静一段时间,自己不再打扰。 所以,当门房通报张宝山来为他拜年时,他非常惊讶,连续问了好几次才最终确定下来。 “这个张宝山,搞什么鬼?人都快要走了,还想跟我来这套?” 赵梦廉百思不得其解。 第五营要离开淮州的消息,他早就通过那几个暗中投靠他的将领知晓了,一直也在盼望着这件事尽快到来。 可是没想到,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张宝山居然还会来给自己拜年。 这真是一桩稀奇事,平时见不到人,今天倒要看看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请他去前厅,我换身衣服,马上过去!” 下人走后,他又在后堂里来回踱步,经过一阵沉思,他快步返回自己住处。 先脱下自己身上穿的棉衣,然后又从行囊里取出一套金丝软甲,独自艰难地穿在锦袍之下,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有这个东西作准备,就算张宝山想在会面时直接翻脸,他也可以躲避一二了。 心思通达之后,赵知府最后整理了一下袍服,迈起官步,不急不缓地向前厅而去。 第181章 目的 淮州府衙的待客前厅内,郭绍与张宝山等人已经等了好一段时间,依然不见赵梦廉的身影。 郭绍还没怎么生气,张宝山却已经怒不可遏。 古语有云,主贵臣荣,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张宝山自认是郭绍的臣子,如今主子被人如此晾在这里,既是对郭绍的怠慢,更是对自己的无视。 若是等会儿姓赵的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不介意在临走之前,将这个代表淮州的最高权力所在,一股脑儿捣为废墟! 郭绍见他火冒三丈的样子,微微一笑道:“稍安勿躁,不要丢了你唐山军第五营指挥使的体面!” 张宝山强行按下心头火气,瓮声说道:“将军,姓赵的太不是东西了,现在咱们还没走呢,他就敢这样对待咱们,若是咱们一走,他岂不是更猖狂?” 郭绍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神神秘秘道:“没事,这人自找苦吃,你我到时候只在唐州看戏就好!” 赵梦廉大概以为,唐山军走后,桐山营也会跟自己一样,依旧需要依靠他来稳定淮州秩序吧? 殊不知,桐山营的陈大全完全跟自己不一样。 自己是早有目标,不打算在淮州长待,故此才对他有所放纵。 可陈大全却是一个强硬的实力派,他不仅要用武力占据唐淮之地,更希望能在这里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政权。 如果桐山营接管淮州后,赵梦廉仍然不知收敛的话,恐怕他的下场会不怎么好。 不过这不关郭绍的事,他今天之所以要来见赵梦廉最后一面,那是另有目的。 张宝山听了郭绍的话,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也没再发作,老老实实坐在客椅上,默默等着赵知府到来。 不一会儿,赵梦廉的身影还没出现,他的笑声就已经传入郭绍等人的耳中。 “哈哈,张指挥使大驾光临,本官公务繁忙,没有及时迎接,实在不该,怠慢之处,还请张指挥使海涵!” 声音落地,赵梦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前厅屏风处。 只见他身穿一套蓝色锦袍,头上用一支玉钗插住发髻,活像一个居家员外,可脚上却蹬着一双官靴,显得不伦不类。 甚至还因为锦袍之下,还穿着一套金丝软甲,更显身材臃肿了些。 郭绍见到他这个样子,内心有些奇异。 这人勉强也算得上世家子弟,当初见他之时,还感慨过此人生得俊美,有名士风范,怎么今日如此失常,竟然这样打扮? 不过郭绍对他没有寻根探源的兴趣,笑眯眯的站起身道:“多日不见赵知府,不知赵知府可还好吧?” 赵梦廉从一进门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张宝山身上,完全没留意到郭绍的存在。 说来也怪不得他,郭绍如今坐拥唐淮两地,按赵梦廉的想法,他应该是衣着华丽,奴仆如云才对。 可此时郭绍身上依旧穿着当初那套黑衣黑甲,站在张宝山身后,仿佛是他的卫兵一般。 赵梦廉见张宝山没理会自己,反倒是他身后的一个亲兵接过话头,声音还十分熟悉,不由歪过头,向张宝山身后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差点吓的他魂飞魄散。 那个时常出现在自己噩梦里的家伙,他……他又回来了! “你,你……你怎么来了?” 赵梦廉哆哆嗦嗦,浑身就像筛糠一样。 郭绍上前一步,来到他的面前,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微笑。 “怎么?知府大人是觉得我不应该来,还是不欢迎我来?” “不,不是,本……我不是这个意思,郭将军能来我这里,那是下官的荣幸,下官又怎么会不欢迎呢?” “哦,知府大人欢迎就好!咱们都是老相识了,以后更是邻居,理当常来常往,互相交流才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对对对,是是是,将军所言极是,咱们是邻居,是朋友,确实应该互相扶持,互相扶持……”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先坐下说吧,别总是站在这里客气来客气去的,让外人看笑话!” 郭绍说完,也不管赵梦廉反应,径直坐在厅内的主位上,而赵梦廉则一脸忐忑地坐到了张宝山对面的客椅上。 只是他刚一落座,就听见郭绍在上首说道: “赵知府,听说你最近容光焕发,风光无限啊!遇到什么好事情了,说出来让我也听一听,看看能不能沾点你的喜气儿?” 赵梦廉赶忙起身,恭恭敬敬道:“回将军,您可能听错了,下官最近没喜事,没喜事!” “怎么会呢?你看你最近都吃胖了,还说没喜事?别小气,说出来,让我等也听一听嘛!” 赵梦廉都快要哭出来了,他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郭绍,要不然他也不敢将郭绍晾了这么长时间。 他早已被郭绍吓破了胆,尤其是听说郭绍竟然在唐州大杀四方,将自己耳熟能详的那些世家大族,统统屠了个遍,就更加深了心中的恐惧,甚至连晚上睡觉都睡不好了。 “将军,将军,下官实在不知道是您来了啊!要是知道是您,下官早就出城去迎接您了,又怎会在此安坐?还请将军不要怪罪下官,下官实在是不知道啊!” 赵梦廉一边诉说着自己的无奈,一边跪在郭绍面前,双目含泪,惹人生怜。 郭绍顿感无趣,敛去笑容,冷声道:“行了,收起你那副嘴脸,我看着生厌!老老实实坐下,我有事找你。” 赵梦廉慌慌张张爬起,也不敢真的坐实了,只用半个屁股挨着客椅边缘,竖起两只耳朵,静等听郭绍开口。 “听说你们汴州已经落入孔栾之手,怎么样,家人可无碍吧?” “多谢将军关心,下官家人还好,还好!” “嗯,没事就好!家人是咱们这些在外奋斗的人最大的牵挂,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测的话,咱们就算日子过的再好,那也无济于事!” 赵梦廉完全不知郭绍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更搞不清楚郭绍具体有何企图,只得一个劲儿点头称是。 “赵信呢?赵信的家人还好吧?” 郭绍的声音清朗,却问了一个令赵梦廉十分惊愕的问题出来。 什么意思? 郭大魔头今天的目的,不是专门找我的茬儿,而是冲着信叔来的? 第182章 挖墙脚 时隔月余,郭绍再次见到赵信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初那个在保乡团军帐中虎目如电,威风凛凛的中年将军,此时却身形枯槁,蓬头垢面,浑身上下着一种酸臭气息。 郭绍将目光投向赵梦廉,眼中寒光涌动,急欲噬人。 “赵知府,怎么说你也是高门出身,如此对待自己的家将,恐怕有失你们汴州赵家的体面吧?” 赵梦廉被郭绍盯着,心中卷起层层寒意,慌忙辩解道: “将军误会了,信叔变成这样,并非是我故意薄待的,而是……而是因为信叔留在汴州的家人,全都被孔栾那个狗贼杀害了!” 原来如此,郭绍恍然。 之前他得到汴州被孔栾攻破的消息,其实也很吃惊。 汴州乃是洛城东部的最大门户,一向作为重镇建设,城高池深,兵力雄厚,只要准备充分,一般不经过长时间的围攻,压根别想轻易破城。 除非掘开河道,使用备受世人诟病的水淹之术,倒灌汴州,连同百姓一起葬送掉。 可孔栾显然没这么绝情,他在汴州城外屯兵数月,损兵折将不说,寸功未尽。 最后竟然用一个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就拿下了汴州,还真是好运气! 赵穗也是够蠢的,连这个都能上当,可见他当时有多么自大。 可是他这一败不要紧,却苦了留在汴州城里的百姓了。 孔栾虽然不会大肆屠戮普通人,但跟赵家来往密切的赵信一家,就倒了大霉了。 赵信在汴州为赵家鞍前马后奔忙,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幸福生活,就这么被孔栾直接摧毁。 也难怪赵信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这对赵信来说是巨大打击,可对自己这个想要撬赵家墙角的人来说,倒能省去不少事情。 他见赵梦廉脸上没有多少悲戚之意,已然想到赵家肯定损失不大,至少没有赵信那样伤心欲绝。 想来,应该是提前得到消息,先行离开了汴州。 这就有些诧异了,赵信家人好歹跟了赵家那么多年,最后竟然没被一起带走? 这就是自己的可乘之机! “不对呀,赵信的家人被害了,你们赵家呢?是不是也……”郭绍故意加大声音说道,想要加大赵信跟赵家的裂痕。 “这……”赵梦廉不由偷偷瞧了一眼赵信的神色,神情有些尴尬。 “听送信的人说,我们家并无大碍,也许是运气好吧,他们在城破之前逃了出去。” “哦,原来是这样。也是,逃命之际谁也顾不得谁,一时疏忽之下,忘记了通知亲近的人也是常有之事,怪不得你们!” 赵梦廉听出郭绍的话音,眉头忍不住猛地向上挑起,口中牙齿紧咬,努力不让自己的怒气迸发出来。 他转头看向赵信,目露坚毅之色。 “信叔,此事确是赵家对不起你,我在这里替他们给你赔罪了。” 说完,他向赵信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起身继续道: “你放心,此事我会放在心上,过阵子等咱们情况安定了,我立刻就请求祖父,为你另聘良媒,重建家庭。” 他这话说得很是坚定,使得郭绍也不由对他改观几分。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家庭好建,情义难寻。 赵信如今年近四旬,想来跟之前的家人早已情比金坚,此时再说另续亲缘的话,只怕适得其反。 果然,还没等郭绍开口,一道沙哑的嗓音响起。 “不用了,多谢三公子好意,你婶子和小侄儿们都被孔贼害了,我如今只想尽快为他们报仇,除此之外,无复他想!” “信叔,这……唉!孔栾如今不同往日,他现在兵强马壮,据地千里,已经不是我们一个赵家所能撼动的了!” “我知道,我没奢望赵家为我报仇,这个仇,我赵信自己报!” 赵梦廉急了,也不顾郭绍他们俱都站在旁边,语气焦躁道: “信叔,你不要意气用事!除了我们赵家,天下还有谁肯帮你?你一个……人能奈他何?” 他原本想说下人的,但又怕过分刺激赵信,便急忙收住了口。 郭绍早就等着这句话呢! 此时终于听到赵梦廉说了出来,适时开口道:“赵知府,你这就太武断了,天下之大,英杰辈出,你们赵家不敢得罪孔栾,不代表别人也不敢得罪他!” 赵梦廉脸色阴沉,他早就感觉郭绍此次乃是为了信叔而来,这时听到他的答话,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当下再也不装模作样了,抬头直视郭绍,冷笑道:“看来,郭将军就是那个所谓英杰了?” “不错,正是本将军!” 郭绍没有谦虚,看着赵梦廉逐渐愤怒的脸庞,神情自信道: “只要赵将军肯投我唐山军,我郭绍在此立誓,如果此生不能诛杀孔栾,为赵将军报仇的话,情愿身死族灭,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这番话说的极重,大厅内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不仅张钝初和张宝山等唐山军的人大惊失色,就连赵梦廉都十分惊骇。 郭绍居然连这等恶毒的誓言都敢发,可见他对赵信有多么看重。 可是,值吗? 虽然赵信从小在赵家长大,又在祖父的调教下历练颇多。 可他毕竟是奴仆出身,身份在这里摆着,就算有些能力,想来也不过中人之姿。 再说,上个月他带兵不还是无功而返了吗? 就这样的能力,用得着郭绍如此对待? 赵信也十分惊诧,他自认有些能力,但肯定不是什么顶尖人才,却没想到郭绍对他的评价居然能达到这么高。 这人是不是有病? 赵梦廉和赵信的心中,几乎同时闪现出这一念头。 不过,二人很快又否定了,一个能在几个月之内,就拉起一支过万大军的人,如果说他有病的话,那世间就没有多少正常人了。 郭绍既然如此看重赵信,那就说明这其中有一定的道理的。 不管赵信是不是能力非凡,想要从赵家手里抢人才,只怕没那么容易! “郭将军莫要说笑,信叔乃是我赵家人,更是我赵梦廉的叔伯至亲,他的去留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郭绍笑了,他摇摇头道:“赵知府,话不要说的太满,别忘了,这是在淮州,今日我的第五营可还没走呢!” “你……你莫非还想用强不成?”赵梦廉后退一步,面露紧张。 “怎么会?我只是想提醒赵知府,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至于赵将军的去留,要让他自己做主,你我都不得干涉。” 赵梦廉心神稍安,想到他已经间接掌握了第五营小半人马,胆气更加壮实几分。 “好,既然郭将军如此表示了,那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信叔,你是继续留在我们赵家,还是跟着他这个反贼头子四处躲藏,你自己选吧!” 赵信有些为难,他心中其实还是比较亲近赵家的,可郭绍那个为他家人报仇的条件,深深打动了他。 赵家毕竟是大罗朝廷的人,如今大罗朝廷是个什么样子,他心里一清二楚,别说打败孔栾,就算能保住洛城,赵信都算他们逆天了。 赵家老爷子虽然老而弥坚,但他年岁太大,听说最近已经卧床不起,家族大权早晚落到他儿子赵穗手里。 可赵穗对他并不亲近,甚至还十分厌烦。 他二人从小见面,赵穗是个什么样的人,赵信一清二楚。 虽然赵穗年纪比自己大,可无论心性还是能力都不如自己,到时候能容忍自己正常老死,已经算他大度了,还指望他会为自己报仇? 想都不要想! 第183章 新年礼物 “郭将军,你说你会为小民的家人报仇雪恨,请问何时能够动手?”赵信问出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他没指望郭绍现在就能带兵扫灭孔栾,但也不希望就这么没个盼头,一直遥遥无期的等待着。 郭绍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据实而答。 “如今唐山军兵刚过万,属地不过一城,距孔栾数百里之遥,就算我有心助你,恐怕也如蚍蜉撼树一般,难动孔栾分毫。 我只能说,只要时机成熟,我一定会带大军讨伐孔栾,为你报毁家之恨,甚至可以允许你自提大兵,亲手报仇。 这个时间,就以十年为期!如果十年内我不能助你铲除孔栾,你可以随意离去,唐山军绝不阻拦!” 赵梦廉听了,心中冷笑不已。 刚才见郭绍又是发誓又是逼迫的,还以为能有多大底气! 结果,就这? 赵梦廉“哼哼”两声,正想冷嘲热讽几句,不想身侧赵信却已经跪下,向他行礼道: “三公子,这些年来赵家对小民一家人的恩德,数不胜数,小民没齿不忘,将来一定结草衔环以报万一。 可如今小民全家罹难,大仇不共戴天,而大罗江河日下,恐难为小民做主。 所以小民决定追随郭将军,为他牵马缀蹬,以图未来屠灭孔家,为我的妻小报仇雪恨! 此心明明如镜,还望三公子成全!” 赵梦廉呆愣半晌,一时不知所措。 他对赵信的感情复杂,既有依赖,又有疏离。 自小不受父亲赵穗重视,常常非打即骂,形如路人。 如果不是祖父眷顾,将他身边最看重的赵信送到自己身边辅助一二,别说这个淮州知府的位子,就算一个小小的下县知县,恐怕也轮不到自己。 淮州虽然只是个小州,所属县域也只有一个申河,但它毕竟在朝廷认可的州府之列。 有赵信在旁协助,只要自己能够稳居此位,过不了几年,定能很快坐到大州知府的位置上。 前任常森就是明证。 可赵信毕竟只是赵家的奴仆,不是赵家至亲,大罗规制严明时,还能以身契为凭。 可如今正如赵信所说,大罗江河日下,各种规矩都面临着巨大挑战。 连祖父写信都在说,对赵信,要用更要防,说此人能力出众,一旦脱离赵家掌控,其必再难沉于赵氏之下,声名定然传扬四海。 如今因为汴州沦陷,家族撤离之际疏忽了赵信的家眷,导致他们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痕。 如果没有外部因素的干扰,只要费些功夫,多花点时间,相信很快就能弥合。 但现在有郭绍在其中掺上一脚,裂痕已然变大,如果自己再阻止其为家人报仇的话,只怕更寒了赵信的心。 无奈之下,赵梦廉只得道:“信叔说哪里话,你是我赵家人,将来无论在哪里,都逃不脱我赵家的关系。 赵家无能为你的家人做主已是不该,又怎么会阻止你另寻他途呢? 既然你已经决定投靠郭将军,我也不多劝了,只希望将来如果事有不济,还回赵家便是!” 他这话说的漂亮,使得郭绍都有些佩服他了。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思路捋顺,并给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答复,可见这位赵家三公子,并不像他之前表现的那般胆怯。 “多谢三公子成全,赵信惭愧无极!” 赵信先给赵梦廉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然后转向郭绍。 “多谢将军收留之恩,以后属下就是将军麾下一个小卒,任凭将军驱使!” 郭绍大喜,伸手将他拉起,笑着说道:“你可不能当小卒,你是我唐山军的大将,只要以后咱们同舟共济,不愁将来砍不掉孔栾的人头!” 费了这么多的力气,终于将这个郭绍心中最理想的将领拉拢过来了。 不容易啊! 至于郭绍为什么如此看重赵信,那是因为此人确实能力突出。 据如今在唐山军担任都头的项飞虎所说,当初赵信接管保乡团的时候,没有规矩,没有形制,更没有战力。 外人看起来,保乡团的军营,就如同一个乱七八糟的牲口棚。 但郭绍与赵信对峙的时候,保乡团就好像突然间换了一副面孔,不仅看起来像模像样了,就连人数的优势都能够很好的体现出来。 至于后来的败亡,与其说是被郭绍逼的,还不如说,赵信想要保住赵梦廉那条命而做出的无奈决定。 如今赵信归到自己麾下,定要让他放开手脚,尽展所长,这样也不枉自己来淮州这里走上一遭了。 “赵知府,今天你能如此顺利地放赵信离开,这是本将军没想到的。 既然你这么识趣,那我也不计较你私下里搞的那些小动作了。 如今大罗昏君已死,小皇帝即位,听说明年改元泰贞,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新年新气象,我为赵大人准备了些新年礼物,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来人!将我送给赵大人的礼物拿过来!” 赵梦廉心中虽然咒骂不已,但也颇为好奇郭绍会送给他什么礼物。 “将军太客气了,咱们之间还送什么新年礼物……哎呀,怎么还这么多,这可让我如何敢当?” 赵梦廉看着郭绍的亲卫们,陆陆续续从厅外送过来五六个同样款式的方盒,眼睛里不由露出一种狐疑之色。 郭绍有这般大方吗? 他正要上前一一打开,不料却被郭绍一把阻住。 “赵知府,哪有客人还在,就着紧礼物的道理。”郭绍笑眯眯说道,身形却已经开始向厅外去了。 “等我们走后,再看不迟!哈哈……我们走!” 赵梦廉闻言,只得放下心中的疑虑,低头哈腰地将郭绍一行人等送出府外。 到了外边才发现,知府衙门前,整整齐齐站立着不少唐山军兵士,这些人一个个俱都威武不凡,气势惊人。 赵梦廉简单的估算一下,居然不下两百余人! 这个郭绍到底想干嘛? 今天自己如果不同意他带走赵信,他是不是就准备下令强抢了? 无耻至极! 待郭绍他们走后,赵梦廉回到前厅,看着整整齐齐摆在几案上的几个礼盒,他深吸口气,缓缓伸出双手,准备亲自打开。 倒要看看这个姓郭的,到底在搞什么鬼? 难道还真为自己送新年礼物不成? 他有这等好心? 随着眼前礼盒盒盖移到一旁,一张惨白的面孔暴露在他的眼前。 “啊!” 一声惊叫,赵梦廉已经跌倒在地。 很快,淮州府衙内传出一阵杀猪般的怒骂,震得府衙内的衙役面面相觑。 “郭绍你个王八蛋!我‘感谢’你八辈祖宗!” 第184章 大贼 大罗泰贞元年,正月中旬,樊州。 樊州是座古城,因为地处中原要地,在襄汉都管府内,战略位置仅次于襄州,修筑得非常坚固。 樊州有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其中南北二门外分别建有一座瓮城,南城为半圆形状,北城则为方形。 斑驳的城墙高达三丈有余,城楼高耸,箭垛林立,易守难攻。 已在此地任职多年的樊州知府路昭,当年通过老丞相杨炎亭的门路,曾担任过大罗朝廷兵部右侍郎,品性端方,位高权重,为当时百姓称颂一时。 可惜后来杨相倒台,他的声望也跟着一落千丈。 若不是易平波为他化解不少危难,他恐怕也会随着当年的那批故友,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如今他身在樊州,眼看当年杨相竭力拯救的大罗日薄西山,而自己却对此无能为力,心中忧虑一日甚过一日。 尤其是近段时间的时局,无论是朝廷或地方,没有一处安生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先有孔栾攻陷重镇汴州,又有河东无诏私吞定襄,简直胆大妄为! 还有东南方向,庐州黄开听说已经得到淮楚盐帮支持,正在密谋暗中夺取南都金陵。 一旦黄开拿下金陵,东南半壁只怕顷刻间就会不再归大罗所有。 再加上早已在蜀州开府建衙的成宝年,在幽州蠢蠢欲动的王怀章,大罗除了距离洛城最近的西北,可以说已经四面楚歌,情势危急了。 哪怕就是在这个小小的襄汉都管府治下,也有不少绿林盗匪层出不穷。 远的不说,樊州东侧的唐州,在年前已经被什么唐山军给占了,又是安抚流民,又是招兵买马,眼见着就要成了气候。 路昭怎能不心急如焚! 他已年近花甲,须发皆白,靠着易平波的扶持,才勉强保住了樊州知府的位置。 这些年,为了能多做一些事情,他多次往洛城送礼,期望能够调回京师,像杨相一样力挽天倾。 但他本身性情端正,不贪不占,身后更无家族支撑,靠着一个区区樊州,又能拿出多少家底呢? 这些年他送到洛城的礼物,除了少数几个还讲些情分的官员还肯接受外,大部分都直接被那些大佬无视。 有的甚至连他们的府门都已经进不去了! 最关键的是人心,遥想十年前,大罗虽然也是沉疴缠身,举步维艰。 但那时的官员在杨相的带领下,直面时弊,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充斥着一种积极昂扬的心态。 可如今呢,朝堂上尔虞我诈,互相攻讦,全然不顾已经呈现出亡国气象的时局。 也许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在意吧? 毕竟大罗朝廷倒了,他们再换一个主子照常当官,荣华富贵依旧,无非是死掉一些下等人而已,没人在乎。 自古不都是如此吗? 明面上是皇家天下,其实却被各个世家高门掌握着治国大权,把其他人分为三六九等,而他们高高在上,肆意践踏着小民尊严。 大罗其实还算好的。 太祖当年深谋远虑,硬是在高门大户的权力夹缝之间,生生建起一种新颖的官员任免制度——科举。 从此,久处底层的寒门百姓,终于能够见到出头之日。 可惜,大罗成于斯也败于斯。 将近三百年的时间里,大罗朝堂上一直都没变过。 有的时候,高门势大,倾力压制科举。 又有的时候,科举一途受到当朝陛下重视,各个才华横溢之人,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不断冒出,打压得高门大户抬不起头。 如此循环往复,渐渐成为历代皇帝用来平衡朝堂的重要工具。 如今,终于到了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的地步了! 路昭站在寒风呼啸的南城城头,望着城外那条依旧结满坚冰的护城河,心中幽幽叹息。 “看来,今天跟昨天一样,大都管府仍然没派人过来。” 难道,襄州马家已经被荆宜联军,逼得连传令兵都无法出城了吗? 如果真是如此,樊州还能指望谁? 难道让我堂堂路昭,去腾州求那个贪婪无耻的常森不成? 前两年常森任职淮州,与樊州只隔一个唐州,他的“光荣”事迹,路昭早有耳闻。 如果不是他在淮州横征暴敛,肆意欺压百姓,大桐山内能出现那么多绿林强匪吗? 当初一个穿云寨,一个黑龙寨,已经搞得唐淮申三州之地不得安宁。 如今黑龙寨虽然没了,可穿云寨却发展出两支更大,也更厉害的贼寇组织。 桐山营因为在大桐山东侧,距离樊州比较远,暂时还威胁不到自己。 可紧挨着自己的这个唐山军就有些麻烦了! 自从唐山军占据唐州,他就立刻派遣细作前去打探消息。 刚开始还以为这支贼寇队伍只是运气使然,靠着偷袭才杀了刘鹤。 可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传到路昭手上,他很快做出判断,这个唐山军应该比桐山营还难缠。 一帮山匪流民组成的暴力武装,除了刚入城那几天杀戮过重外,竟慢慢开始重视文治起来。 成立了一个从来没听过的内政司不说,还威逼利诱一些来不及逃离唐州的寒门学子为其做事。 仅仅不过月余光阴,唐州城就再次焕发生机。 据细作禀报,新年期间的唐州城内,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游人如潮,熙熙攘攘,商旅小贩多不胜数,平民百姓如同过江之鲫。 唐州城的热闹程度,路昭其实并不在意,可他非常在意唐州百姓对唐山军的亲善态度! 前后最多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唐州城内的百姓,对这个所谓的唐山军,竟然直接从害怕和敌对,迅速转变为支持和亲近。 这种变化代表什么,想必任何一个有见识的人,都能想得到。 站在他的立场上,这哪是什么唐山军,分明就是唐山贼,而且还是能够“祸国殃民”的乱世大贼! 如果不能趁其刚刚起势,尽快将它绞杀干净,将来定会成为朝廷大患。 相比这支小小的唐山贼,孔栾,唐开和王怀章这些人虽然兵力雄厚,势大难治,但他们却各有各的弱点,只要朝廷找对方向,覆灭他们不难。 徐州孔栾如今看似声势浩大,兵多将广,但他却从来不知体恤下属,赡养百姓。 只要朝廷巧用形势,派遣得力之人间其腹心,必然能引得徐州军瞬间分崩离析,成为一只待死羔羊。 庐州黄开出身文士,素性怯懦虚伪,如果不是得了淮楚盐帮助力,其实难成大器。 只要朝廷下诏,招安淮楚盐帮,令其冷眼旁观,黄开立时就很难再翻起大浪,成为一条落滩死鱼。 王怀章比较麻烦一点,此人在幽州经营良久,兵强马壮,心机不可揣度。 可他背后还有一个辽州高镇,虽是蛮夷,但也能招为助力。 只要朝廷承认其统治辽东的地位,想必其定然会欣然南下,与朝廷兵马共同对付王怀章。 两厢夹攻之下,幽州军即便实力再雄厚,也必然难逃倾覆之患。 没有百姓做根基,得不到源源不断的力量支持,这些所谓乱世大豪,早晚都会陷入绝境之中,成为新朝迅速崛起的养料。 最可怕的就是如这个唐山贼一样的存在,看似弱小好打发,其实深植民间,有百姓民心为根系,以万民血肉做依托,很难连根铲除。 如果不防范于未然,将来一旦坐大,就有万古流毒之祸。 那么,该怎么样才能毁掉它呢? 第185章 秘府 唐州,唐山军军府。 郭绍自年前从淮州带兵退回后,就将行军司各营的事情安排妥当,而关于百姓的各项政务,全权交由内政司主官薛仪处置。 薛仪也不负郭绍所望。 他不仅在短时间内就理清了各种政务头绪,还利用过新年这个机会,不断加强唐山军与唐州城百姓之间的亲密关系。 一个月下来,百姓们几乎已经视唐山军将士如子侄,这个新年也过得无比热闹。 郭绍对此却不甚在意,他在前世见识过老前辈们得民心的程度,知晓现在的唐山军其实连入门水平还没达到呢! 新年时节,郭绍应薛仪所请,给整个行军司领导层全都放了一个大假,让他们留下一部分值班人员后,其余人都要回去跟自己的家眷好好过个年。 在唐山军逐步成军的这几个月里,不少将官都成了家,以前因为局势不稳定,就算那些成家之人,轻易也很难见上一面。 自从唐山军跟桐山营达成一致意见,确定唐山军终于能保持一段时间的稳定状态后,郭绍便令各个有家室的将领,尽快将家眷都迁到唐州来。 如今,除了驻扎在小关口矿山的第四营外,唐山军所属各个分支全都汇聚在唐州城。 由于人员太多,郭绍不得不将大部分军队驻扎在城外,以减轻城内过大的人口压力。 唐山军军纪本就不错,再加上新任谏议从事陆勉,时常率众巡视城内各处。 所以年节期间,整个唐州城虽然到处人流涌动,却很少发生比较大的群体矛盾,可谓民生安乐,秩序井然。 在这种情况下,郭绍就轻松下来,平日里不是独自看书,就是带着绍文绍武四处疯玩,一点儿不像能统领万众的杀伐将军。 而今已过上元,无论内政司,还是行军司,俱都开始步入正轨,各个系统各司其职,整个唐山军正在向好发展。 郭绍其实也没有闲着,他虽然不知道樊州的路昭已经对他动了杀心,但也明白如今的自己,如果不能够尽快到达陨州的话,肯定会遭到周围势力的排挤。 他跟陈大全约定几个月后退出唐州,既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也是为了麻痹这位老当家,避免他突然发兵攻击自己。 至于要不要等几月后按约定行动,他需看唐山军的练兵情况。 如果经过一两个月的休整和训练,唐山军各营战力能够有一个巨大提升,他不介意提前出兵向西,给陈大全一个惊喜。 “大哥,洛城急报!” 当郭绍正在军府内,处理薛仪送过来的一部分文件时,绍信却突然从后堂走出来,急匆匆递给他一封急信。 自从薛仪正式就任内政司主事之职,他便很识趣的把手中的情报机构交了出来。 郭绍稍作整理,将其一分为二,一部分交给张钝初的内卫负责,另一部分则与白老虎的军情机构合并,统一归杨绍信幕后控制。 归属张钝初的内卫,如今依旧称作内卫,而杨绍信手里的情报机构,她却隐去名字,只用“秘府”代称。 两者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共同构成郭绍身边的情报网络。 之所以将“秘府”交给绍信,是因为郭绍确实需要她在私下为自己分析各种消息。 另一方面也是想给她找点事做,免得一天到晚在自己身边晃悠。 虽说二人已经解除隔阂,甚至坦诚相待。 但郭绍只要一见到她,很快就会想起当初他父子二人,在华州被她肆意羞辱的画面。 绍信也感觉到这一点,虽然有些委屈,但她却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 当初的稚嫩已经褪去,如今绍信只想要一个安稳的家。 郭绍虽然对她仍有保留,但能给的东西也几乎都给了,甚至比她自己想要的还要多。 就例如这个“秘府”。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一介女子,居然能掌握实权。 在郭绍身边参与分析谋划是一回事,能亲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又是另一回事。 绍信喜欢待在郭绍身边的感觉,也了然他这个人看似大度,其实心眼很小的弱点。 绍信不求什么,只要郭绍信任她,她就感到非常高兴。 “什么消息?朝廷准备出兵了?”郭绍从案牍间抬头问道。 “是的。太后起用先帝时期的老将潘通,将一直拱卫洛城的羽林左卫交给了他,让他会同陈州的岳海和赵穗,尽快剿灭孔栾。” “潘通?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此人?” “这人是先帝早期的统兵将领,祖……杨相改革之前已经赋闲多时,大哥没听说过也算正常。” “哦,原来如此。他带兵如何?善用何种战术?有没有亲信跟随出征?” “大哥勿怪,这些情况洛城的兄弟还在打探,暂时还没有确切消息。” 郭绍听完,也感觉自己确实有些着急,毕竟洛城那里能把这个消息递回来,已经很好了,自己也不能要求太过严苛。 “好,我知道了,让他们注意安全,事不可为就直接放手,以保全自己为上!还有吗?” “还有!樊州知府路昭年后已经连续两次上书,请太后重视咱们唐山军,奏章上说要尽快将咱们连根拔起,否则会对朝廷产生严重威胁!” 郭绍豁然而起,张口骂道:“这个老匹夫!还真不是东西!老子还没去招惹他,他却反倒惹起老子来了!” “大哥勿恼!他这人不过想得比别人深远一些,虽然他奏章上分析的很好,但不在中枢就是不在中枢,洛城那些当权派压根不会理会他。” “那也不行!听说他与易平波关系还好,他如此上书,你说易平波会不会已经注意到咱们了?” 绍信想了想,摇头道:“易平波因为淮州的事情,肯定已经对咱们有所了解,至于他会不会重视咱们,我想短时间内应该不会。” “说说你的理由。”郭绍轻声道。 “很简单,如今徐州孔栾的兵锋已过汴州,甚至有时候会出现在荥州以西的位置,时刻威胁着洛城的安危。 在朝廷没有解决掉这个最迫切的麻烦之前,想必他们不会把咱们放在眼里,至少现在不会!” 郭绍走出书案,在屋子内慢慢踱步。 “你说的对!孔栾之害迫在眉睫,他暂时还顾不得咱们。 但如果任由路昭这个老东西不停地上书,迟早会引起朝廷的注意,这不是我想要的!” “那就弄死他!没有了他在朝堂上聒噪,就凭太后身边的那些人,除了易平波,还有谁会认识我们?” 绍信面目肃然,声音冷厉。 郭绍不由抬眼多看了她一下,然后抓起她那双冰冰凉凉的手道:“你不要过于极端,咱们离山穷水尽还远着呢!” 绍信任他牵着自己的手走出屋子,耳畔一片红润。 “路昭这人虽然讨厌,但他手里只有不到五千兵力,虽然骁勇,但还不足以对咱们构成威胁,我担心的其实是襄州。” 绍信被他牵着手,感觉浑身上下绵软无力,头上也开始晕晕的,脑子一时不太灵光。 “襄州?襄州怎么了?” 郭绍回头,见她脸上流露出这般呆愣模样,不由轻笑起来,轻轻放开她的手,理了理她的鬓角长发。 “咱们之所以能发展这么快,一方面是弟兄们同心用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襄州那里正在抵挡荆宜联军,无暇顾及这边。 可如果咱们闹得太大,马家一旦抽调兵马北上,只怕咱们这点人手,很难抵抗他们那等百战老兵。” “那……那该怎么办?”绍信被他的温柔搅得心头砰砰乱跳,再也难以维持自己冷静的头脑。 第186章 军机房首议 “还能怎么办?直接打就是了!”贺尔汉的声音浑厚,在军府会客厅不远处的一间小房子里回荡。 自从绍信送过来洛城情报,二人私下先行商议一番,最后郭绍决定,此事重大,还是集思广益的好。 所以,他立即命人分别去请袁向庵、薛仪、沈嵩、贺尔汉、张宝山和陆勉几人,希望能想个法子,尽快解决掉路昭,免得将来坏了唐山军的大事。 这几人都是郭绍选择的军机房成员,其中贺尔汉和张宝山代表行军司,薛仪和陆勉代表内政司,沈嵩属于咨询顾问,袁向庵则为郭绍身边不可缺少的心腹谋主。 再加上一个躲起来的绍信,共同组成唐山军的最高权力阶层。 对于军机房的选址,郭绍没在意,只是随意在会客厅旁边找了一间独立屋子,命人收拾妥当后,直接在门口挂上军机房的牌子就算了事。 只是这里外观看起来不起眼,但其实四周都有内卫把守,明哨暗桩遍布,属于绝对的军府重地。 贺尔汉过来的时候,见到张宝山居然也在这里,顿时愣住了。 几个步军指挥使中,他原本以为来的会是郝前程,没想到竟是这个自己从来没重视过的家伙。 “宝山马上出任行军司军法处督办,总管行军司所有违法乱纪的事情,贺大哥以后可不要犯在他的手里,要不然你可是要吃苦头的。” 郭绍见二人见面,主动为贺尔汉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看来,人真是不可貌相。 谁能想到,平时一个不声不响的呆汉,居然能藏得这么深! “既然宝山兄弟担任军法处主官,那第五营怎么办?”贺尔汉问道。 郭绍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悦。 贺尔汉这话问得没毛病,但却使郭绍有些不痛快。 你贺尔汉已经是唐山军最具战力的骑兵营统领,对第一营和第三营也拥有很大的话语权,此时难道还想插手第五营的指挥使人选? 郭绍本来心眼就不大,之前因为实力和威信不够,这才对手下将领颇多迁就。 而如今唐山军已经形成体制,只要顺利运营下去,郭绍的威信只会越来越大,几乎没有几人能够轻易撼动了。 可贺尔汉就是其中之一。 但郭绍明白贺尔汉的性子,知道他的为人,这种事他不过多句嘴罢了,并没有什么贪权之心。 况且,他还是自己所选的军机房成员,对行军司的人事任命确实有探寻的权力,自己不应该太过敏感。 “贺大哥,关于此事,我正要与你商量,宝山给我推荐了一个人,我现在正在考虑。” “谁呀?”贺尔汉好奇问道。 “此人你我都见过,名叫谢福运,你看怎么样?” “谢福运?”贺尔汉低头想了想,不确定的问道:“将军说的这人,可是当初提议招降赵信的那个小什长?” “正是此人!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什长,早就升到都头了。” 贺尔汉点点头,他已经看出来了,郭绍这是明显倾向于同意张宝山的意见。 可是他心中稍微还有些疑虑。 “将军,此事是不是还要再考虑考虑?就算他有几分能耐,可毕竟不是咱们穿云寨的老兄弟,如果提拔过快的话,会不会因为当初那批弟兄们的不满?” 郭绍稍作沉吟,点头道:“贺大哥所说也不无道理。这样吧,此事先放一放,咱们议过事再说。” 贺尔汉应声,在屋子内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这里虽然比较简陋,但各种家具齐备,屋子中央还有两个大火炉,里面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屋内的寒气。 不一会儿,军机房的几个人都到齐了。 郭绍搀扶着最后进来的沈嵩,请他在距离火炉最近的位子上坐下,笑着向他致歉道: “昆山公,实在对不住,您老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劳驾您跑一趟,晚辈实在无地自容。” 沈嵩笑呵呵地摆摆手,不以为意道:“将军莫要这么说,你能用得到老朽,那是老朽的荣幸。 再说,你是我家小山子的义父,咱们也算半个自家人,何必过于客气呢?” 郭绍听不出他这话是亲近还是讽刺? 自从那日郭绍逼迫他们为唐山军效力后,这几人办事勉强也算尽心,只是郭绍总觉得他们对自己缺了点什么。 是忠诚?还是敬畏?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其中数这个老头子最为难缠,因为有一个小孙子的缘故,郭绍拿捏起他来,格外顺手。 只是此老也怪,当初自己强行逼迫小山子认自己做义父时,他并未反对。 可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却并未把小山子送到自己身边,也不知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今日请他到军机房来,郭绍其实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毕竟他跟唐山军的关系,并没有自己对外宣传的那么好,一旦让他得知唐山军太多机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可郭绍又不想舍弃此老在唐州士林中的影响力,更贪图他久经世事后所得的政治经验。 最后跟绍信商量过后,二人一致觉得,让此老加入军机房,风险是有,但如果能使他归心的话,收益巨大。 再怎么说,沈嵩也是从唐州城走出去的知名文士,又在朝野间经历了那么多风雨,见识,人脉,才能也都达到上上之选。 如果郭绍能够得到他的全力支持,对唐山军的形象提升,将达到一个不可估量的程度。 只是此老性格有些古怪,郭绍几次跟他打交道,都没有占到多少便宜,要不是有刀兵在手,只怕此老早跑了。 郭绍见他刚刚坐到软椅上,只跟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等自己再开口,就直接闭上双眼,老神在在的假寐起来,不由苦笑一下。 看来想要让此老归心,还要很长一段路要走。 也罢,既然他现在还不愿插手唐山军的事情,那就将他作个吉祥物供起来,也不算浪费。 “大家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这是咱们唐山军军机房第一次商议要事,我希望大家踊跃发言,都说一说自己的见解,为咱们唐山军提供有效的行动方案。 绍义,你把咱们今天得到的情报,跟大家详细解说一下,让大家都有一个比较清晰的了解。” “是!”还是一个半大小子的绍义,先向郭绍抱了抱拳,然后拿出书案上的那份情报,吐字清晰的介绍起来。 “情况是这样的……” 等绍义介绍完,军机房大家都开始沉思起来,只有贺尔汉耐不住性子,率先开口,所以,这就有了开头那段话。 只是听他说完,薛仪却缓缓说道:“贺大哥,先不要这么急,毕竟樊州的兵马还没来,咱们就算想打,也要等弟兄们训练完毕后再打。 不过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跟樊州起冲突的好。” 第187章 困难 “这是为何?薛先生,你不会一当上内政司主事,就忘了自己是行军司出身吧? 咱们是带兵打仗的,不是给那些商旅富户做账房的!” 郭绍听贺尔汉如此说话,感觉颇为头疼。 以前的贺大哥可比现在稳重多了,怎么最近发现他有向愣头青发展的迹象? 难道队伍大了,使他生出了骄纵之心? 虽然他一直希望贺尔汉跟薛仪之间,能发生一些比较大的矛盾,甚至有时候他还专门将他们往这方面引。 但如果真令贺尔汉对薛仪,产生比较大成见的话,也不见得会是好事。 “贺大哥莫急!先听听薛先生怎么说。”郭绍劝止道。 薛仪深吸口气,看也不看贺尔汉,对着众人径直说道:“大家都知道咱们的目的是陨州,在这里待不了太长的时间。”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沈嵩就突然睁开了眼睛。 什么意思?唐山军要走? 他一直以为,郭绍的目标是占据唐淮之地作为根基,然后再招兵买马,征战天下。 难道不是? 以他这么多年的见识,他并不觉得这里是一代枭雄最合适的立业之地。 如果郭绍真把这里当成宝地,他也不认为唐山军以后能有多大出息。 这也是他迄今为止还不肯向郭绍轻易就范的原因之一。 可刚刚他听到了什么,唐淮并非郭绍的真正目标,那他的目标是哪里? “是陨州吗?”沈嵩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他的脑海里也开始飞速闪现关于陨州的所有信息。 陨州此地半山半田,面积虽然不大,但勉强也能养活十几万百姓。 可如果只有这么点人口的话,以后唐山军拿什么去争霸天下? 虽然相比起唐州,陨州西部有连绵不绝的秦岭,可以作为唐山军的战略纵深。 但毕竟那里有人口限制,自保肯定无虞,进取就十分乏力了。 陨州并非理想基业的首选之地,甚至比唐淮二州还不如。 可为什么唐山军要把目标定为那里呢? 从最近这段时间来看,郭绍并非此等鼠目寸光之辈,他身边的袁、薛二人更是智谋出众,他们的眼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偏差到这等地步! 莫非其中有诈? 他们的目标并非陨州,而是别的地方。只是因为有自己在这里,他们不方便明说,所以才诈称陨州? 他的那双老眼略转明亮,悄悄向主位上的郭绍瞥了一下,见他并未注意自己,又转头看向正在说话的薛仪。 “咱们如今已经把淮州交给桐山营,只保留了小矿山的采矿权,也随时都可以舍弃。 而唐州这里咱们只占据了唐州城,虽然底下那几个县俱都跟咱们暗通款曲,但也没多牵扯咱们的精力。 兵员上咱们更不用担心,唐州流民遍地,足以够咱们驱使。 这段时间以来,无论是以前的老崔,还是现在的姚兴国,都不停的购买粮草,从来没有停歇过。 如果再加上之前那些大户的积累,这么多的粮草,咱们这万把人就算吃到后年,恐怕也很难吃完。 现在咱们的缺陷只有一个,那就是战力不够,而且,别看咱们前一段时间闹得热闹,可其实并未打多少硬仗。 如果真要跟樊州军真刀真枪的对阵冲杀,哪怕最后胜了,也很有可能是惨胜,这对咱们以后在陨州的发展,非常不利! 所以,我的意思是能不打就不打,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与路昭交好,这样咱们也许能毫发无损的通过樊州,到达陨州。” 薛仪这番话看来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各个方面都考虑到了。 只是,这毕竟是最理想的状态,真实执行起来恐怕没这么容易。 先不说路昭会不会与郭绍交好,就算勉强交好了,又怎么保证他不会在唐山军,大举运送粮草的时候突然翻脸? 这么多的粮草物资,这么大的剿匪功劳,路昭一旦动了心,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到时候如果仓促应对的话,唐山军就算兵力比樊州有优势,恐怕也会吃个大亏。 与其那时候损失惨重,还不如现在提前动手,免去将来麻烦。 可大家都知道,樊州是个乌龟壳,路昭手里的五千团练,更是出了名的精锐。 而唐山军的战兵,却拢共只有万人规模,真要围城硬攻的话,别说一个月,恐怕一年的时间也难以攻下。 时间一旦拖延日久,唐山军所积累的这点优势,只怕就会转眼间化为乌有,甚至再次沦为一支被周边势力挤压的流寇武装。 当袁向庵将这些问题一一说明,军机房里一时陷入安静状态。 打又打不动,处又处不好,绕又绕不过,这该如何是好? 沈嵩看着一屋子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 对于路昭这个人,他其实了解很深。 当年在洛城的时候,他就跟路昭见过面,深知其能。 如今多年过去,虽然早已物是人非,杨府故人大多凋零,但路昭却还在。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樊州知府,可依然令天下野心家畏惧到谈虎色变的程度,岂不使人开怀! “既然绕不过去,那就将他引出来!”张宝山突然说道。 众人精神一振,齐齐看向他。 “怎么引?”贺尔汉问出了大家心中所想。 “我……我也不知道!”张宝山被大家炽热的目光吓了一跳。 他刚才实在是受不了屋内压抑的气氛,又觉得自己今天确实应该说点什么,要不然怎么证明自己的存在? 众人一阵哄笑,刚才还以为张宝山要放一个大招,没想到结果却是一声哑炮! 张宝山不好意思地向大家拱手作揖,期望他们放过自己。 郭绍虽然有些失望,但见屋内的气氛终于轻松下来,也不由笑了起来。 哄笑过后,郭绍对陆勉道:“学良,你怎么看这件事?” 陆勉没想到郭绍会直接询问他的看法,他才加入唐山军没多长时间,今天来这里只想秉持只听不说的秘诀,没打算多开口。 可是如今郭绍亲自问起来,他也不好直接拒绝。 “将军,我刚来不了解情况,我刚才听薛主事说,咱们的目标不是这里,而是陨州,请问是不是真的?” 郭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也不准备瞒他,便点头道:“不错,我确实没想要这里,陨州才是我唐山军的真实目标!” 陆勉点头,想了想后又问道:“将军将目标定在陨州,可是为了金州?或者,关中?” 第188章 俯首 陆勉的这番话刚说完,屋子内瞬间又变得寂静无声起来。 袁向庵与薛仪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他们在这段时间已经沟通过多次,早就知道郭绍想去关中,所以并不是多么惊讶。 可贺尔汉和张宝山却不知道,他们猛然听到这个消息,俱都震惊不已。 金州不去说它,关中那可是天下有数的宝地。 四周都有山川阻隔,东西也是大关巨镇,中间八百里秦川沃土一片,除了蜀州,那里是天然的霸业之基。 如果能够占据关中,那唐山军就有了雄视天下的资本,在场众人哪个眼中不是饱含热烈? 除了一个身形消瘦的老人,沈嵩。 当陆勉说出“关中”二字,沈嵩立时醒悟过来。 震惊过后,他看向郭绍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 刚才他还疑惑郭绍为何要把目标定在陨州,现在知道了,原来关中才是他的最终目标,而陨州仅仅只是一个中转站。 这人好大的野心!好精明的眼光!好深沉的心思! 居然这么早就开始打关中的主意! 仔细想想,他也能理解了。 自古定鼎之基,要么占据天下四角,要么就是虎踞中原,除此二法,别无他途。 二者有非常大的区别。 历来虎踞中原者,最有可能得天下,但要想独占中原地区,谈何容易! 要么祖上有德,久居中原,早已经略有方,根深蒂固。 要么手握重兵,篡权谋逆,有前朝余荫,继往开来。 哪一种都不是底层出身的平民百姓所能拥有的。 所以大多出身不高的创业之主,大多选择天下边缘荒芜之地。 天下边角,资源不多,有实力者看不上,这就减少了许多强横之人的觊觎之心。 因为地贫粮荒,所以这样的地方大多武风熊烈,能在这里生存下来的人,个个都会体魄强壮,心性坚韧,不畏生死,适合从军。 如今大罗北部有幽州王怀章,辽州高镇,东部有庐州黄开、淮楚盐帮,西南有蜀州成宝年,都是早已身居高位,经营良久,外人很难撼动。 至于东南地区,物产颇多,民生富足,娇弱绵软,武运不兴。 太平时节可谓得天独厚,倚仗财富能够横行天下,为人所敬。 乱世之时最多保守富贵,苟安顺势,以侍雄主,难堪一统之任。 算来算去,只余西北关中。 虽然如今关中也不太平,但毕竟朝廷几万大军驻扎在那里,无人胆敢妄动。 听说最近岐州乱起,想来也是看到了机会,准备试探一番。 之前八大世家平分秋色,很难汇聚成一股力量。 郭绍如果能够率领雄兵挺进关中,只要击败大罗官兵,就可将那里尽收囊中。 然后只需厚积钱粮,训练强兵,待时而动,就很容易成就一番事业,开创一段佳话。 真是好深远的谋划! 可偏偏其中确实有可以执行的机会! 郭绍见陆勉才思敏捷,几乎一语中的,欣喜自己没看错人外,也只能开口承认。 “没错,此事我跟两位先生有过商议,我们确实想要去关中,但此乃我唐山军最高机密,如果有谁敢泄露出去,我唐山军定然与其不死不休!” 郭绍挺胸端坐,语气铿锵,眼中坚决之意非常明显。 但在座的大多都是郭绍的老兄弟,陆勉又是被郭绍寄予厚望之人,想来不会有别的心思。 可沈嵩就不一定了。 郭绍这番话主要也是因他而说。 见屋内所有人或明或暗都在注视自己,沈嵩终于坐不住了,他先轻咳一声,而后缓缓开口。 “咳……咳咳,老朽年迈,已不复当年雄心,小山子又是将军亲口认下的螟蛉义子,只要将军不负前约,老朽这条半死不活的贱命,情愿卖于将军,再不相负!” 说着,他就要起身向郭绍拜下。 郭绍赶忙上前阻止,并低声安抚道:“昆山公切勿如此,晚辈如何担待的起。 您是我唐山军军机房成员,为我唐山军最高权力中枢,早已是自己人了,何来相负之说? 这等言语,伤人伤己,晚辈不敢聆听。 俗语云,家有一老,好比一宝。我郭绍身边能有昆山公这等久历世事的前辈相助,何愁将来事业不兴。 还请昆山公善保贵体,小山子以后的富贵,可还全靠您老扶持呢!” 他这一番话,说的有真有假,有虚有实,既有几分抚慰之情,也隐含一丝威胁之意,可谓恩威并用,软硬兼施。 沈嵩自刚才想明白之后,就彻底抛去寄居田园,颐养天伦的想法。 此时见郭绍还算有诚心,又感觉以后有了着落,便下定决心投靠郭绍,助他功成,以全身业。 “将军刚才不是心忧樊州路昭吗?老朽不才,曾与此人有过几面之缘,蒙将军看重,愿亲自前往樊州一行,以报将军今日之恩!” “哦?昆山公认识路昭?” “不错!当年老朽身在洛城时,曾在杨相门下做参议,路知府时任兵部侍郎,常常来相府议事,所以便有过几次接触!” 郭绍沉吟半晌,最终摇头道:“昆山公,此事恐怕不妥,如今天寒地冻,您老这么大年纪,来回奔波之下,万一有个不测,你让晚辈以后如何面对小山子?” 沈嵩见郭绍拒绝,知道他一时还难以相信自己,便故作深思状,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既然如此,老朽就不逞能了。 我写一封书信,麻烦将军送往樊州,先看看路知府的意思再说!” 郭绍大喜道:“这个不错!你们老友多年不见,如果能够晚年相伴,也不失一段世间美谈!” 沈嵩暗骂郭绍贪心,刚才还忧心路昭拦路,现在居然就想以自己为引,行拉拢之实,可谓嘴脸巨变,卑鄙无耻。 “将军还是莫要给予太大期望才好。 路昭行事素来刚正,公私分明,这些年虽然稍有转圜,其实也不过是权变罢了,本性未改,想让他改换门庭,效忠将军,恐怕很难行的通!” 沈嵩边说边摇头,郭绍在一旁略显尴尬。 一时想逞些小聪明,却被智者一眼看穿,人家没有对自己反唇相讥,已经算是长者仁厚了。 袁向庵适时开口道:“将军,昆山公所言极是,咱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要想过樊州这一关,关键还是在我们自己。 属下这里有个计划,或许对咱们拿下樊州有些帮助,还请将军和大家一同参详一下,以防有所疏漏。” 郭绍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他素知袁向庵行事稳重,若无大半把握的话,绝对不会开口。 既然他此时拿了出来,那就代表此计有八成成功的希望,郭绍焉能不喜? 第189章 地方实力派 “将军容禀,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袁向庵说着,就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众人听后,又各自提出一些疑问和建议,完善过后,郭绍一锤定音。 “很好!接下来咱们就按这个计划分步骤实施,每个阶段都要将各个任务分派到个人,务必保证骗过路昭这只老狐狸,打通咱们唐山军西进的必经之路!” 众人齐声应诺。 樊州的事情议罢,郭绍又问:“关于洛城那边重新启用老将潘通的事,你们有什么看法,也都说说,会不会对咱们的计划构成影响?” 沈嵩这次没再装傻,听清郭绍询问后,第一时间就开口回道:“应该不会。” 见大家都把目光看向自己,此老继续说道: “潘通这人我知道,他是先帝登基时的强力臂助,后来因为跟邀月阁的人实在走得太近,年纪又确实偏大了些,所以就被先帝厌弃了。 如今先帝的贵妃摇身一变,成了太后,大权在握之下,再把他拉出来统领一部分羽林卫,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太后竟然敢放他兵出洛城,去汇合岳海、赵穗的兵力剿灭孔栾,这是我没想到的。” 薛仪眉梢一挑,问道:“昆山公此言何意?莫非此人才能不足?” 沈嵩想了想,先摇了摇头,然后又点头道: “这个老朽还真说不好。以我当年对潘老将军的观察,他这个人比较圆滑,八面玲珑,当年在洛城很吃得开。 若不是后来被先帝抓住辽州之败的由头,一棍子直接打懵了他,他才不会轻易就范呢! 总的来说,此人长于拉帮聚众,对于兵法战策可能也有了解,但肯定不够精通,要不然当年也不会造成辽州之败,致使东北失守,只能退往关内! 太后让他聚合岳海、赵穗二人会攻孔栾,勉强也算得人。 陈蔡都管府原本就是地方实力派,又有汴州残兵聚成一团,如果潘通再带三万羽林大军过去,只要三人互相配合,稳扎稳打,将孔栾击退应该不难!” “怎么只能击退?难道不能全歼吗?”贺尔汉问道。 沈嵩笑了笑,无奈道:“这个恐怕很难!原因有二。 首先,孔栾虽然待部下和百姓比较严苛,但他在徐州经营多年,粮草器械堆积如山,真要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他定然会散尽家产,孤注一掷。 第二就是岳海和赵穗都是地方派系,之所以联兵抗孔,一个是为了自保,另一个则是为了收回汴州和宋州,继续在自己的地盘上作威作福。 这种情况下,只要完成了他们的既定目标,这二人又怎么肯再去追击孔栾? 只怕到那时,他们还巴不得留着孔栾呢!” 贺尔汉听着迷糊,搞不明白最后沈嵩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岳海和赵穗巴不得留着孔栾”? 难道他们就不怕潘通的大军退走后,徐州军再次卷土重来? 沈嵩也不解释,只是一脸微笑地看着郭绍。 郭绍面色如常,暗地里却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贺尔汉搞不明白的事情,他却已经一目了然。 还能为啥?当然是前世司马懿的看家本领——养寇自重了。 在这个世界,由于在几大宗门与世俗权力的相互作用下,几乎每个地方实力派都有很高的独立性。 只要朝廷尊重他们在地方上的地位,他们就支持朝廷,也愿意配合朝廷的人在地方上设置流官。 至于这些流官在地方上能不能有所作为,那就要看他们的运气和能力了。 运气好、能力强的,自然会牢牢地抓住权柄和资源,成为下一个地方实力派,比如刘鹤。 而能力平庸,又没有气运加身的,只好靠熬时间来增加自己的威信和本钱,与地方实力派妥协共存。 至于那些能力差,运气还不好的,嘿嘿,不说也罢! 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但凡能在各地掌握实权的家族,政治智慧俱都不弱。 他们不仅明面上能够占据官场大义,而且背地里也能豢养不少“社会闲散人员”,作为他们专用的打手帮凶。 从制定规则,精神控制,到物理伤害,人间消失,运用各种手段,不停打压敢于挑战他们权威的力量,直到治下一片安宁,万马齐喑。 这也是为什么各地山匪盗寇,总是层出不穷的另一个直接原因。 郭绍不想跟他讨论这些问题,因为他认为这些东西距离自己还很遥远。 现在他只想尽快练成强兵,然后找机会拿下关中,开创真正属于自己的一片基业。 沈嵩人老成精,早已学会察言观色。 他见郭绍面色有异,知道他不想听这些明里暗里的斗争方式,也不敢再卖关子,继续说道: “一旦朝廷联军击退孔栾,那么岳海必然回头注意到咱们这边,确切的说,是注意到唐、淮、申三州之地!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陈蔡都管府,定不会容许自己的身边再出现一个‘徐州孔栾’,到时候,他的大军必然会南下! 之前我还担心将军会据守此地,以为根基,现在知道将军目光长远,并未将这里看得太重,老朽对此,深感钦佩!” 郭绍失笑,这老家伙最后还趁机捧了自己一下,人情世故方面确实很有一套,真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既然此事对咱们关系不大,那我就放心了。 至于将来岳海会不会率领大军南下,有桐山营的陈大统领操心,咱们就不必再去添乱。 今日天色已晚,大家就都留下来,咱们一起吃个饭吧!绍义,你去通知铁牛,让他去沈府把小山子一同接过来,免得昆山公担心!” “是!”绍义立刻领命而去。 沈嵩坐在软椅上,闻听此言,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阻止。 既然已经选择过了,那就不要表现得太见外,否则很容易引起主家的反感。 一席宴罢,众人各自归去。 等他们走后,郭绍端起茶盏,猛喝了几口早已凉透的清茶,这才勉强把心头的那股燥热压下。 绍义在旁捂嘴偷笑,不料却被转过头来的郭绍看了一个正着。 “笑什么笑!老子席上尽喝酒了,你小子也不知道为我分担一点,老子算是白疼你了!” 绍义嬉皮笑脸道:“将军,你这哪儿是在喝水,分明就是牛饮!” “什么牛饮?你小子想讨打不是?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们统领人呢?今天一天都没有见到他,在忙什么?” 绍义听过这话,突然敛去笑容,凑到郭绍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郭绍的眉头瞬间皱起,一张被酒意染红的脸颊,也变得惨白起来。 第190章 分化 “不可能吧?他们之间相差十几岁呢!”郭绍目光凝重,下意识地反问一句。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是太了解,统领离开的时候,只是给我交代了一句。 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贺大哥人虽然长得磕碜了点,但毕竟救过她的性命,她伤好后愿意以身相许也说得过去!” 郭绍冷笑道:“的确说的过去。但此女是邀月阁的人,自古就擅长这种利用男女关系,来谋求将来利益的本事。 贺大哥乃我们唐山军中第一重将,身份特殊,不可不防。你们统领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他没说,不过现在已经接近戊时二刻,想来也快回来了。” 郭绍点点头,向绍义郑重吩咐道:“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干,就在咱们府门口候着,钝初一旦回来,立刻令他速到这里来,我就在此等着,一步也不会离开!” 绍义知道这事的严重性,立刻应声离去。 郭绍此时酒意已然全无,他一个人呆在军机房里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贺尔汉与武慧有了私情! 郭绍再次想起张钝初让绍义告诉自己的这句话,不由脑袋都大了。 两人身份都比较特殊,不管其中有没有邀月阁的暗中谋划,他都不能对此视如不见。 可偏偏这件事情,在表面上来看,却是他们二人的私事,自己轻易还真不好插手。 如果处理不妥的话,只怕会引起贺尔汉对自己的不满。 今日议事之前,他对贺尔汉意欲插手第五营指挥使人选的事情,还抱有宽纵之心。 可此时却已经暗暗下定决心,不管贺尔汉有多少不同意见,他这次都要任命谢福运担任第五营主官。 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谢福运的能力有多出众,而是因为有贺尔汉的事先反对。 如果条件可以的话,郭绍还想将贺尔汉那番模棱两可的话,暗中在军中传开,以此激化他和谢福运的矛盾。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在军中安心睡觉。 绍义预料的不错,郭绍在军机房里并没有等太久,黑瘦青年张钝初很快就带着绍义来到了这里。 “绍义,你在门口守着,任何人都不要让他们靠近。”郭绍命令道。 绍义应了声“是”,转身走出,并顺手关上房门,先扫视了一下屋外环境,然后面色肃然的守在门前,阻挡任何人靠近。 “怎么样,可查清楚了吗?”绍义一出去,郭绍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差不多了,属下今天见了咱们埋伏在贺统领身边的那几个人,他们一致表示,贺统领与那个被他救下的女子,关系非常不一般。” 郭绍的心慢慢往下沉,看来此事已经十有八九,自己千万不能抱有侥幸心理。 真没想到,贺尔汉这个矮壮粗汉居然还能铁树开花,已经到了这个年纪,竟还能勾搭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武慧最近有没有收到外边的来信,或者见过什么人?”郭绍又问。 张钝初斟酌了下,不确定道:“武慧之前养伤的时候,属下的人曾专门监视过她,当时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只是她的武艺非凡,最近伤势又近乎痊愈,人也时常外出,内卫不敢过于靠近,所以……” “也就是说,不确定她与贺大哥的私情是不是奉命所为?” “将军恕罪,属下暂时还确定不了。” 郭绍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摆摆手没让他再继续说话,低头想了一会儿道: “不管此事究竟是不是邀月阁的阴谋,咱们都要按照最坏的结果考虑这件事。这样,先不要声张,待我明日见过贺大哥之后再说。” 黑瘦青年点头应是。 郭绍在不大的军机房内来回踱步,突然抬头问道:“除了贺大哥,其他几个将领身边,是不是也有类似的事情?” 张钝初一惊,低头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应该没有!” 郭绍心下稍安,他这个人疑心病本就极重,如果自己手下心腹将领身边都有类似情况发生的话,他不敢想象这其中的风险会有多大。 突然,他想起一人,心头陡然一跳。 “冯效忠呢?他最近可有异常?” “没有,他最近老实的很,除了年前将他那两个还没过门的娇妻,从小关口接了过来之外,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那就好!”郭绍再次松了一口气。 冯效忠此人颇为好色,现在又经常待在自己身边,如果他被别人拉拢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如此,那就顺手将他打发出去,省的自己天天疑心疑鬼的。 郭绍的决定很迅速,第二天他匆匆见过贺尔汉一面后,就连续发出好几道命令。 第一道命令是直接发给贺尔汉的,也是郭绍与他沟通的结果。 命令要求,将唐山军骑兵营一分为二,一半留在唐州继续招兵买马,原本的编制人数不变,仍由贺尔汉统领。 另一半则交由冯效忠,令他带着这部分兵马,作为唐山军的探路先锋,暗中前往陨州。 至少也要先摸清陨州目前的具体状况才行。 第二道命令是发给工匠营的,命令他们开始准备运粮的大车,时刻做好离开唐州的准备。 第三道命令是给袁向庵的,让他尽快跟那批武城余孽联络,并代表郭绍向他们表示,唐山军愿意资助他们再次起兵,共同抵抗大罗官兵。 其实,郭绍的目的没有这么无私,他是想为自己留条后路。 如果唐山军无法顺利通过樊州,那就必然会继续身处路昭和陈大全之间,若再没有外援的话,很容易被二者夹击而亡。 剩下的几道命令就比较简单了,都是人事变动。 第一是正式任命张宝山为唐山军行军司军法处督办,主管全司军规法纪。 第二是任命谢福运为唐山军第五营指挥使,接替张宝山的位置。 第三是撤销郝前程唐山军第一营指挥使的职务,改任刚刚成立不久的弓弩营指挥使。 第四是任命赵信为唐山军第一营指挥使,变相分化贺尔汉在第一营的影响力。 一日之内,这么多实权人物的职位发生变动,引得整个唐州城内到处议论纷纷,都在猜测郭绍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191章 路昭的想法 大罗泰贞元年正月底,樊州。 最近半个月来,路昭的心情有所好转。 不仅是因为襄州那边终于有了消息,还因为另外两个原因。 一个是多年前的故人沈嵩沈昆山从唐州递信过来,信中多叙二人当年共同辅助杨相的情义,引得路昭老怀大慰。 如果不是考虑到沈嵩如今在唐州的身份,他几乎都想亲自前去与老友相见了。 至于沈嵩会不会是在算计自己,他心如明镜。 如今沈嵩已经投贼,所作所为肯定都有算计在其中。 但不管如何,对一位老人来说,能在自己最后的时光,得知曾经故友的某些消息,其实也是一件人生快事。 另一个原因同样跟唐山军有关。 唐州城内那些不肯接受郭绍欺压的大小家族,已经偷偷多次送消息过来,表示樊州兵马如果能去唐州剿匪,他们愿为内应。 虽然路昭对此嗤之以鼻,但也觉察出唐州城内并非铁板一块。 这就是自己的机会所在。 路昭并不想让郭绍长时间的霸占唐州,他已经做好准备,如果洛城那边没有出兵意愿的话,他就亲自出马。 到时候就算拼了自己这条老命,他也一定要将这支潜力巨大的势力,尽快消灭在萌芽状态。 按照唐山军的发展速度,如果再给予他们足够的发展时间和空间的话,对大罗朝廷威胁巨大。 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情况发生! 为此,他这几天几乎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四处查看樊州团练营的具体情况。 自粮草储备,到战士们的精神面貌,事无巨细,他都亲自一一过问,从不假手于人。 今日刚从武库视察回来,刚进府门,第一时间就看见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正在急匆匆向外跑,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 “这个混账东西!”路昭气得眼前发黑。 如今虽然已到二月,但天气却仍然跟腊月一般寒冷,平常人家添衣御寒都几乎难以做到,这个混蛋居然还嫌太热! 他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名叫路鸣,字振声。 也许路昭年轻的时候,对他太过骄纵了些,使得这个儿子总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明明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竟还如同一个纨绔少年一般,屡屡出入那等烟花场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肯收心? 再这样一直浪荡下去,以后路家可就要败落了! 好在儿子虽然性子不堪,但却还算知道轻重,最多只是寻花问柳,并没有太多作奸犯科之举。 虽然屡屡小错不断,但是大错却从来没有铸成过。 “都这个时候了,还穿成这样,又想去哪儿?”路昭命人堵住府门,没好气道。 路鸣面对自己老爹,如同耗子遇见了猫,将手中折扇悄悄插进身后的腰带里,唯唯诺诺道:“爹,我……我有事需要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不准去!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都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如此不着四六?也不怕外人笑话!” 路鸣见老爹不让自己出门,顿时急道:“爹,我是真的有正事,不是去勾栏!” “哼!就你还能有正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是不是又想去河上画舫?” “是!哎呀,也不是!儿子这次真的有正事,去画舫也是为了办事而已,并不是为了寻欢作乐!” 路昭察言观色,见他这次不像作假,缓和下语气问道:“既然如此,什么正事?说与我听!” 路鸣闻言一滞,左右看了看四周下人。 路昭挥手让他们都退至远处,不悦道:“这下行了吧?” 路鸣讪讪一笑,凑到老爹跟前,向他悄悄说了一段话。 路昭诧异,回头看了看自己儿子。 “当真?” 路鸣苦着脸道:“当然是真的!我骗谁也不敢骗你啊! 他们家刚遭大难,心情不好,我听说他以前比较喜欢金陵八方云动的折扇,这不,专门为他寻了一把,正想给他送去呢!” 路鸣说着话,就将身后的折扇抽出来,展开扇面,放到路昭眼前不停晃动。 路昭被他晃得眼花,一把夺到手里,仔细观瞧。 只见这把折扇并不大,长约半尺,扇骨为象牙制成,上面雕刻的花纹繁多,造型灵巧,尾端还坠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可谓扇中上品。 “这么贵重的一把折扇,你就这么直接拿在手里?难道不怕摔坏了?败家玩意儿!” 路昭轻轻骂了一句,然后又转头唤来一名家仆。 “带他到城西宜秀斋,去挑选一个上好的礼盒,省的给老子丢人! 送礼就送礼,你就这么拿在手里算怎么回事?没得好东西也被你作践了!” 路鸣大喜,一把抱住老爹,高兴道:“嘿嘿,还是老爹你想得周到,儿子多谢了!” “去去去,都多大人了,也不怕别人笑话!”路昭用力挣脱儿子,气得自己胡须乱抖。 三十出头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点都不知道稳重! 路鸣才不管这些,他接过老爹递回来的折扇,兴高采烈地带着家仆出门而去。 路昭站在门口看着儿子,眼中闪现一抹温情,不过很快又严肃起来。 这个儿子虽然幼稚,但坏心眼却不多,如果他所说当真的话,自己就要为他多想一层了。 唐州刘鹤的儿子刘象先,他曾经见过几次,当时印象还不错,是年轻一辈中比较长进的一个。 有想法,有手段,也敢作为。 如果不是遇上郭绍这样的乱世大贼,靠着刘鹤在唐州的多年经营,说不准将来会成就一片好大的事业。 可如今繁华梦碎,父亲身死,失去了唐州这个刘家的根本之地,他也只能如同一条脱水之鱼,再也搅弄不得风浪了。 一向不肯久居人下的刘象先都如此,那自己的这个儿子路鸣呢? 自己若是不在了,就凭他的本事,恐怕在这个乱世里,只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吧? 路昭越想越远,越想心中越悲痛,思绪不断飘飞。 就凭大罗现在的实力,哪怕自己真的剿灭了唐山贼,只怕也很难挽回颓势了吧? 不过,很快路昭就重新打起精神,一双老眼流露出坚毅之色。 时局如此,个人徒呼奈何! 但自己一生都受大罗朝廷供养,如果不能报答万一的话,岂不令世人感觉,大罗天下尽是些忘恩负义之辈吗? 第192章 不义 大罗泰贞元年二月二日,龙抬头,唐州城外。 郭绍带着唐山军的几个高层,正在视察冯效忠麾下的骑兵营。 “效忠,怎么样?你也接手大半个月了,感觉如何,有没有人不服你的管教?” 郭绍在营中转了一圈儿,见到冯效忠笑眯眯问道。 “将军放心,贺大哥将骑兵营训练得很好,大家都是老兄弟,也很配合,没有人不服管教!” 郭绍微笑道:“你也不要过于迁就他们,你是这支骑兵营的主官,要有自己的想法,如果手下人有不听话的,该打就打,不用顾忌任何人!” 冯效忠心中感激,明白郭绍这是担心自己压不住手下这帮人,专程前来为自己站台的。 好在弟兄们都认识他,唐山军的军饷也从来没有拖延过,所以很顺利的就被自己接手过来。 而郭绍之所以今天亲自出城为冯效忠站台,目的非常明确,既为了巩固骑兵营对自己的忠心,也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下准备。 唐山军自年前进入休整阶段,到如今已经两个月了。 两个月来,唐山军一边招兵买马,一边积极练兵备战,没有一天懈怠过。 眼看着春耕将至,唐州城外的农人陆陆续续地开始忙了起来,这也导致唐山军的招兵人数比之前有了明显的下滑。 说起来,唐山军的战兵组成比较复杂,以各自出身划分,大致共分为五个部分。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大桐山里的山民匪寇,大约只有二百余人,属于唐山军的元老。 然后在小关口招了一批贫民子弟,人数不到两千,再加上年前那几战的伤亡,他们如今在全军中占比最低,只剩八百人左右。 但这批人却最受郭绍看重,也是整个唐山军的骨干成员。 然后就是整编了淮州保乡团二千多人,勉强也算有些战力。 后来攻下唐州后,郭绍又收拢了刘鹤的大部分手下,打乱原有组织顺序,分批编入唐山军中。 这部分人虽然是刚刚加入的降兵,但因为之前被刘鹤训练过一段时间,所以战力也是唐山军中最高的。 剩下的就是最近的新兵了,他们大约一共五六千人,几乎个个都是流民出身,虽然在军中的人数占比最高,但却是战斗力最弱的一个部分。 而骑兵营的人,大多都是贺尔汉带人,亲自从老兵中挑选出来的,目前不过只有七百多人,其战力和忠心相对过硬。 如果不是因为战马确实不好弄来,郭绍每时每刻都希望骑兵营能够再扩大一些。 最好是达到千人规模! 可惜,唐州处于中原内地,适合征战的马匹实在太少了。 七百多匹战马虽然在唐淮樊申四州,已经属于比较大的一股战力,但如果放眼天下的话,仍然只是炮灰级别的存在。 这也是郭绍为什么非要顶着贺尔汉的反对,固执地将骑兵营拆分成两部分的次要原因。 至于这么做的主要原因,郭绍不说,唐山军内高层也明白。 贺尔汉身为唐山军骑兵营统领,又对步兵第一营和第三营,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如果不打压一下,郭绍岂能放心! 至于说当初对贺尔汉的各种承诺,郭绍也不是不记得,只是被他选择性的忽略过去,贺尔汉不提,他便当做从来没有这回事。 不义之人就不义之人吧!总得先消除隐患再说! 更何况贺尔汉还瞒着他,偷偷跟邀月阁妖女有了关系。 如果他对此不做出任何反应的话,贺尔汉以后说不得就会在妖女的蛊惑下,起兵取代自己。 与其将来兵败被杀,还不如提前令贺尔汉,彻底失去跟自己抗衡的能力。 这样无论是对郭绍,还是对贺尔汉,都时一个不错的结果! 至于贺尔汉会不会因此对他生出怨气,郭绍认为肯定会有。 一直以来,郭绍对贺尔汉多次采取欺骗、拉拢、隐瞒、打压等手段,利用他的心性弱点,屡屡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贺尔汉并非笨人,怎么会没有察觉? 只是他这人也怪,既想反抗,又心怀犹豫,直到如今。 “贺大哥,对不住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如果经过这次,你仍然对我忠心耿耿的话,将来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郭绍努力压下对贺尔汉的歉意,心中幽幽叹道。 “效忠,这三百骑兵可是贺大哥的心头肉,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让他勉强松了口。 如果你在陨州打不开局面的话,到时候我这张脸就羞于见人了。” 郭绍拢着冯效忠的后背,半开玩笑的说道。 冯效忠的目光偷偷扫过贺尔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心中有些胆怯。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如今自己以戴罪之身,夺了人家这么大的好处,怎能不心虚? “将军,属下自知罪不容诛,如果没有将军厚恩,冯三儿焉有此命? 您请放心,冯三儿这次定会为咱们唐山军,寻一处适合落脚的好地方!” “那就好!你明天就要带队出发,我最近会派人在樊州南部一带活动活动,以此掩护你在樊州的行踪! 记住,你最多只有两天时间!如果两天之内你不能到达陨州的话,后果你是知道的。” “将军放心,属下这次带的都是骑兵,走的又是跟叶州、汝州交界之地,必不会再次误事!” “你心里有数就好。对了,我还是那句话,咱们都是穷苦出身,到了陨州不要骚扰穷苦百姓,否则我绝不会再饶你!” “将军放心,属下明白!” 郭绍点点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带着人,头也不回的离营而去。 冯效忠一直将郭绍他们送出营门,返回时脚步急促了几分。 他在郭绍身边当亲卫的时候,已经从袁向庵等人的口中,知道唐山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陨州。 甚至他还隐隐有些猜测,郭绍会不会是准备以陨州为跳板,率军向别的方向挺进。 毕竟大家都知道,陨州地狭民寡,并非合适的开拓之地,若要以那里为根基争雄天下,绝无可能。 而若是通过陨州向南、向西北、向北三个方向发展的话,虽然都是群山峻岭,但只要能够翻越那里,以后就会有一个非常光明的前途。 此等奠定将来荣华富贵的大功,谁不想要? 第193章 发动 第二天,郭绍率众悄悄送走冯效忠等人之后,匆匆回到城里。 “袁先生,接下来就要看你们的了!” 郭绍刚刚踏进军机房,就张口对袁向庵说道。 “将军放心,我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发动!” “既然如此,那就不等了,直接开始吧!” “是!” 随着唐山军府的各种秘密指令下达,唐州城内再次乱了起来。 很多身穿红色战袍外罩铁甲的兵士,如同虎狼一般冲进几个世家大族的家里,以勾结樊州的罪名,不由分说直接逮捕了他们的部分亲属,投入大狱。 有些人欲要反抗,但顾忌到唐山军的兵锋,只得把那份苦楚和恨意,暗暗隐藏下来,继续等待时机。 “砰!” 城西一座较大的府邸内,在唐山军的兵士走了以后,突然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 “这些狗贼,欺我王家太甚,还真以为我等奈何不得他了吗?” 一个身穿天蓝缎袍,头插玉簪的青年怒气勃发,血贯瞳仁,切齿咬牙地咆哮着。 “住口!你是想全家人都被你害死不成?” 一个身穿织花红裙,腰佩翠绿锦带,头上戴着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厉声呵斥道。 “娘!这些人太可恶了,连续两次将爹爹抓走,孩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中年妇人拉起他颤抖的双手,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 “如今城内城外都有贼人驻守,他为刀俎,我为鱼肉,你就算是再气愤,也要暂时隐忍,静待时机!” “可是爹爹他……” 中年妇人叹了一口气道:“唉!你放心,你爹爹虽然上次得罪了郭贼,但他毕竟是咱们唐州王氏的当家人,只要郭贼没有十足把握,将我们王家所有隐藏力量连根拔起,他就不敢对你爹怎么样! 你看上次那么大的阵仗,最后不还是老老实实将你爹送回来了吗?你且放宽心,咱们好好等着就是!” 说完,她还对着儿子挤出一丝微笑,右手轻抚其背,以示安慰。 青年经他这么一说,也安静下来,想了想后,问道: “娘,那咱们也不能就这么一直等着呀,就算郭贼忌惮咱们王家,但任凭他这么折腾下去,爹爹的身体就垮了!” “谁说为娘没有在想办法!”中年妇人目光扫视一眼堂内下人,几个下人悄然退至远处。 中年妇人见堂内已经只剩下他们娘俩儿,便低声说道: “你放心,你爹前段时间已经联合城内其他几个家族,跟西边的樊州路公取得了联系。 只要有一个比较合适的机会,路公就会立刻领兵过来,光复唐州!” “真的?” 中年妇人轻轻拍了一下儿子,笑骂道:“傻儿子,为娘还会骗你不成?这段时间,你就在府里好好待着,那里也不要去,切勿添乱!” 青年半信半疑,“什么是合适的机会?” “这个你爹也没有跟我细说,只是说他们已经跟路公商量好了,至于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为娘也不知道!” 青年听了,又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如果机会一直不来,那我爹岂不是要一直在大狱里受苦?” 中年妇人再次叹息:“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然谁还能甘冒风险,避开咱们府前看守的贼人,前去樊州询问路公不成?” 青年眼睛一亮,眉头陡然一扬,转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见她仍然沉浸在一片哀伤之中,便将自己想说的话立刻咽下。 “看来,咱们只好在这里老老实实等着了。”青年垂眉低头道。 “等着就好!咱们不给你爹他们添乱,就是最大的功劳。” 只可惜,她这一番话,锦衣青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当夜,他就瞒着自己的母亲,带着自己的两个随从,趁着夜色,偷偷翻过大院高墙,消失在夜幕里。 第二天,唐州城门刚刚开启,锦衣青年就带着人匆匆向西而去。 而王府里,中年妇人前来寻找儿子的时候,只在他的屋子里找到一封昨晚写好的书信。 只是让青年没想到的是,昨晚当他翻越自家墙头的时候,已经有人看到了。 而当他今天匆匆出城时,城头上的门楼里,几个唐山军的军官正在注视着他。 “这是第几个了?”有人问道。 “回都头,这人是第三个。” “嗯,有三个人,应该不会发生意外了。走吧,咱们现在就回去汇报给袁先生。”那个为首的军官沉吟一下说道。 只见此人相貌勇武,仪表非凡,眉宇间却有一股郁郁之气经久不散。 如果此时郭绍和薛仪等人在此的话,一眼就能认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原行军司第二都都头方敬希。 自从被郭绍一撸到底,发落成小兵后,他就常常悔不当初,暗恨自己耳根子太软,白白折了大好前途。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当初跟自己一样的几个都头,贺尔汉,冯三儿,田六子,哪个不是倍受郭绍器重。 就连冯三儿贻误战机这样的大过,郭绍也没有直接斩了他,而是将他弄到自己身边,做了一个亲兵。 当时他就知道,只要冯三儿避过那段风头,迟早还有出头之日。 这不,还没过去两个月,他就再次崛起,成为骑兵营的统领之一。 原因是什么? 还不是他冯三儿够忠心! 看来,在唐山军这个队伍里,只要对郭将军忠心耿耿,以自己的资历,不愁没有出路! 可惜他忘了一点,他的情况跟冯效忠不一样。 他乃是曾经背叛过郭绍的人,就算以后表现得再好,也很难取得郭绍的信任了。 袁向庵得到城门处几个军官的汇报后,立刻前往郭绍的住处。 “将军,确实有人去樊州报信了,其中一个还是王崇明的儿子。” 郭绍嘴角勾起,笑着道:“想不到王崇明这样的一个胆小之人,居然还能生出这样的儿子,真是……嘿嘿!” 真是什么,郭绍没说,但袁向庵分明听出其中含有一丝戏谑之意。 “将军,王崇明联合城内其他几个家族,在咱们眼皮底下,暗中跟路昭眉来眼去,他的胆子可不算小,咱们还是谨慎一点才好。” “先生提醒的对,咱们这次面对的是大名鼎鼎的路昭,确实应该谨慎一点,千万不可出错!” 第194章 忠与叛 第194章 忠与叛 几天后,樊州府衙,路昭正在接见王崇明的儿子。 只是此时,原先那个丰神俊朗的锦衣青年,如今却发丝凌乱,脸颊也明显消瘦不少。 一身合体的绸缎锦袍上,到处都是泥污,显然这几天的日子十分不好受。 “贤侄,你的意思老夫明白,但现在确实还不到时候,郭贼麾下毕竟有上万兵马,贸然出兵,胜算不大。 不过你放心,如果时机来临,老夫向你保证,我绝不会眼睁睁白白放过,定然会率领手下的儿郎们,一举攻入唐州城,将你父亲解救出来!” 路昭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再加上他的身份和名声,不由得锦衣青年不信。 “既然如此,小侄就在这里先行谢过路公了。小侄希望这一天能够早点到来!” “这也是老夫所期待的。”路昭捋着胡须,含笑点头。 “既然贤侄你已经从唐州城里逃出来了,就不用回去了。 你一路寻过来,也受了不少苦,以后就住在我这里吧! 刚好路鸣也在,你们都是年轻人,彼此也能说说话!” 锦衣青年有些犹豫,“家母还在唐州,万一……” 路昭摆手道:“这个你不要担心,你母亲毕竟是王家的当家主母,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郭贼不敢拿他怎么样! 而且,这些时日以来,我对郭贼也有过了解,此人虽然贼寇出身,但眼光长远,胸怀大志,不会太过为难你母亲的。” 锦衣青年见路昭这样说,也稍稍放下了心,便顺势答应在此住下。 路昭命人引他下去歇着后,自己却收起脸上笑意,反倒一脸凝重地在后堂里走来走去。 “看来,唐州城内那几家真的有难了。 唉!郭贼做事果然滴水不漏,自己这边刚刚有所谋划,他就立刻闻着味寻了过来,鼻子还真够灵的! 而且,那几位贤弟都是养尊处优的人,严刑逼问之下,定然会将自己的谋划全部交代出去。 如此一来,之前所做的准备,只怕都要作废,实在太可惜了!” 路昭一边踱步,一边扼腕叹息,加上王家贤侄,他今天已经接见过好几个从唐州逃过来的人了,对那里的情形了如指掌。 经过连续两个多月的关注,他对唐山军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判断。 那就是,时间拖得越长,郭绍那边的实力就会越强大! 也就是这个结论,逼着他不得不想办法尽快动手。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他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明白呢? 只是动手也要考虑时机,郭绍身边有万余大军,又有坚城为恃,仓促发兵攻打,不是上上之策。 这几日樊州南部屡屡被骚扰,显然郭贼也是起了试探之意。 自己手下这批团练虽说战力颇强,但若是不小心一点的话,一旦在野外被贼人大军围上,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最后能够杀出重围,定然也会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再也无法抗拒郭贼。 “不行,得想个办法让郭贼内部乱起来,要不然,兵力悬殊之下,自己很难有几分胜算!” 路昭想到这里,眼睛突然一亮。 “来人!” 堂外立刻转出一名家仆。 “老爷有何吩咐?” “去,将公子找回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是,小的这就去找。” 因为有路昭的约束,路鸣外出去的地方并不是太多,很容易就能够找到。 很快,他的身影就出现在后堂门口,还没进来,就向自己父亲问道:“爹,你找我?” 路昭看着他那副毛毛躁躁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你都已经多大了,怎么还没有一点长进?若是以后我死了,你难道还这样一直无所事事不成?” 路鸣面色有些窘迫,身体略微后仰,讷讷道:“爹,大……大白天说什么呢,多不吉利! 以您老现在的精气神,再活个三五十年肯定不在话下。 再说,以现在大罗的态势,我就算跟您一样忠心耿耿,勤政爱民,恐怕也很难得到朝廷重用,那么费心劳神干嘛呀?” 他这番话也是鼓足勇气说出来的,这些年他亲眼看着父亲一次又一次上书朝廷,又是示警又是规劝,还提了不少建议,可结果呢? 全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片点浪花也没有掀起来,若不是有易家叔父在洛城帮忙,只怕早就被昏君一贬再贬,甚至直接赐死了! 现实如此,努力又徒呼奈何? 这番话,他也早就想跟父亲说了,只是考虑到父亲的性格和年龄,只得选择一忍再忍。 此时趁着父亲的话头说了出来,他的心头竟然还多了几分畅快。 “你说什么?”路昭须发尽张,怒火澎湃如海。 路鸣见他这个样子,担心他的身体会被气坏,登时转移话题道:“没……没说什么!爹,你找我有什么事?” 路昭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路鸣说的话,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但如果人人都像儿子这样做的话,又怎么能对得起大罗历代先帝? 路昭黯然之下,重新稳定心神,不再计较儿子刚才的大逆不道,面无表情道:“我问你,刘家那小子是不是还在樊州?” 路鸣一愣,“刘家?哪个刘家?” 只是见到父亲眉头扬起,手掌也开始上举,这才反应过来。 “哦,哦,你是说刘象先?” “哼!除了他,还有谁?前几天你不是还送他一把八方云动的折扇吗?这么快就忘了?” “没忘,没忘!我跟他关系其实也没有多么好,只是见他如今失势,心有不忍罢了!爹,你问他干嘛?” 路昭在书案后缓缓坐下,将今天的事情跟儿子说了一遍,然后问道: “刘家在唐州经营那么多年,就算年前被郭贼清洗了一遍,但肯定还留有不少没被发现的力量,你代我去问问他,想不想报仇?” 路鸣听了,不以为然道:“爹,你恐怕太高看他了。 若说想不想报仇?这个不用问,肯定想!要不然他又怎么会一直留在咱们樊州,不肯离开呢?” 路昭点头,“那就好!这样,你将他请来,我想跟他谈谈。” 路鸣却没立刻答应,反而挨着父亲坐下,平日里的那副轻浮模样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郑重。 “爹,你对大罗的忠心,我能理解,但如果你想跟唐山军为敌的话,儿子请你慎重!” 路昭对他的变化有些奇异,这么多年来,他这个儿子表现得一直都无法令自己满意,可此时看来,儿子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你想说什么?”路昭问道。 “唉!爹,大罗已经没救了,我想这一点你其实也是心知肚明。 之所以你还一直不肯放弃,恐怕除了心底那一份忠心外,还有着另外一番考虑吧?” 路昭默然。 对于儿子,他不想隐瞒。 这些年一天天见大罗衰败下去,他在沉痛哀叹之余,也生出些别样的心思。 要不然,他非要训练那么多精锐的团练干嘛? “爹,咱们先不说此事能不能成,就说你我二人,哪个能成为开天辟地之主? 唉!你攻取唐州,儿子并不反对,但却希望父亲能够看在咱们家人丁不旺的份儿上,在做事之前,多多思考一二!” 这一晚,路昭屋内的灯火,彻夜未熄。 第195章 难 第195章 难 经过整晚的慎重考虑,路昭最终还是决定见一见刘象先。 不管自己内心最深处藏着什么,他都不希望在自己的卧榻之侧,趴伏着一头时刻准备噬人的大虫。 于是,在儿子的安排之下,他暗中跟刘象先见了一面,随后就派出多方密探,收集所有关于某人的消息。 最后,等这些好不容易弄回来的消息交到路昭手里的时候,他一看之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连呼:“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当日,他连续召集樊州团练的各级将官,整整讨论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重新弄出一份新的计划。 “大家回去后要注意保密,千万不要跟上次一样,让郭贼闻到半点消息!” 路昭在所有将官离开时,郑重的叮嘱了一句,得到众人的应声后,这才放下心来。 “能不能行,就看这一遭了!”路昭手捋胡须,将自己的拳头握得很紧。 唐州,唐山军府,小花园内,郭绍与绍信并肩而行。 不远处,张钝初带着韩铁牛和绍义等人,在四周严密警戒。 最近唐州城内风声鹤唳,经常发生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刑狱从事方翰文经过多次查探,最后给的结论是,在唐州城内,暗中隐藏着一支比较精锐的反抗力量,试图在掩藏什么。 鉴于形势所迫,张钝初最近几乎没有怎么合眼,动用大批内卫人手,想要查出这些人的具体行踪。 但后来却被郭绍叫停了,给的理由是:不得扰民! 张钝初感觉有些气闷,虽然将内卫人手撤了下来,但却加强了郭绍身边的安保护卫,以防那些铤而走险,做出更加过激的行动来。 对此,郭绍没有反对。 今日,天气好转,温度有了明显回升,小花园里的枯草,都开始有了泛绿的迹象,郭绍心情大好,带着绍信在园中来回散步。 绍信回头看了看张钝初他们那副紧张的神色,掩口笑道:“大哥,看来那些人还真被他们视为劲敌了,要不然不会这么紧张。” 郭绍随意扫过,确实感觉张钝初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便叹息道: “也怪不得他们,毕竟谁也没想到,路昭竟然会使用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方法,真是防不胜防啊!” “不管上得了台面上不了台面,方法只要有用就行。 刺杀敌军首领这种方法,从古至今一直就有,效果显着,代价不高,只要能够成功一次,就能在顷刻之间撼动三军,谁不想用?” “你的‘秘府’呢?是不是也准备用这个?” 郭绍俯身拔出一截草根,放进口中慢慢咀嚼。 一种苦涩辛腥的味道,瞬间刺激味蕾,激得郭绍精神为之一振。 绍信见状有些好笑,用手帮他拨下嘴角的泥土,轻声回道: “‘秘府’是情报组织,在行动上不是很擅长,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采用这种决绝的手段。” 郭绍后退一步,拉开自己与绍信之间的距离,仿若不经意地问道:“既然如此,这次能控制得住他吗?” “如果他真起了心思,单凭‘秘府’的人,很难控制,但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相信他并非这样的人。” 郭绍向前迈了两步,仰头望着晴朗的天空,眯起了眼睛。 “说句实在话,我是真的对不起他。如果当初没有他的帮助,此刻我坟头上的枯草,恐怕也要发芽了!” 绍信劝解道:“大哥切莫这样说,生活在这个乱世里,有几个能秉持正道而高枕无忧的。 如果咱们的谋划顺利,他不仅不会有危险,反而还会立下大功,将来大哥再善待于他,想必他也不会计较之前的打压。” 郭绍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心情。 既希望贺尔汉对自己忠心耿耿,又对他有很重的戒惧之心。 怪不得前世那么多开国皇帝要杀功臣,一来他们确实跋扈的一面,但也不乏这些人,早被皇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般的存在。 难!难呀! 杀了就会寒透人心,不杀自己又会寝食难安,实在是很难做出选择。 不过就算要杀,现在也远远不是时候,甚至还要安抚、仰仗他们,驱使他们为自己的大业冲锋陷阵。 处在他们的位置上,自然不希望有人卸磨杀驴,搞鸟尽弓藏那一套。 可人主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坐。 不仅要盯着对面的敌人,还要时刻警惕身边的战友,如果稍有疏忽的话,下场也许还不如乡下老农。 郭绍一阵揪心,他想做一个好人,想要在自己安全无忧的前提下,去帮助更多的人,让他们平安喜乐,让他们衣食无忧,让他们儿女成群。 可结果呢? 他如今拥兵上万,将领也不少了,可为什么心底的安全感却越来越少了呢? 有一点郭绍不敢对身边的任何人说,他曾经想过放下一切,寻一处隐秘的所在,卸下包袱,安心种田。 再也不去管外面的打打杀杀,是是非非。 可是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 失去了手中的力量,他就会沦为别人眼中的猎物,任打任杀,予取予夺。 他想起了前世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虽然明知它们最终会伤人伤己,却又不得不去研究它。 因为你不研究,别人就会研究,地球人不研究,外星人也许会研究。 一旦这些破坏力巨大的武器运用到自己身上,而自己原本有能力反抗,却主动选择放弃,岂不是会成为一个笑话! 说起来,这就是卷。 要么卷出一个光明的未来,要么彻底沦为别人上位的养料。 若想避免卷得太狠,就要运用降维打击。 “大郎,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们逃到唐州后,之所以会被刘鹤抓起来,原因并不是身份暴露,而是因为在你家农田里,发现了一种黑水对吗?” 绍信诧异,不明白为什么郭绍会突然问起这个。 “不错,刘鹤就是因为听说了这个,才用尽手段谋夺我家的田地的。” 郭绍想了想,继续问道:“是不是颜色发黑,气味刺鼻,甚至还显得黏糊糊的?” “确实如此。大哥既然这样问,莫非认识此物?” 郭绍没有接话,他只是有些疑惑。 按理说,石油这种战略物资,连刘鹤都知道,为什么绍信这样的人家,居然会不认识呢? 就算绍信他们年龄不大,所知有限,但其父乃是当年杨相亲子,对此应该也会有所耳闻才对。 也许,绍信他们的父亲其实是知道的,甚至正是为此才买下那片土地,希望凭借此物重振门楣。 可惜他忽略了一点,当年其势尚在时,收拢这点好处自然轻而易举。 可当他隐姓埋名,势单力孤时,手里有这么一块宝地,就如同小儿闹市持金,很容易就会被别人惦记了。 不过这却便宜了自己,如今自己为唐州之主,就算在此待不久,但有了这种黑火油助力,想必对自己攻破樊州有利无害。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大郎还记得你家那块地在何处吗?如果记得,咱们现在就带人去一趟吧!” 第196章 老谋深算 第196章 老谋深算 郭绍所料不错。 在绍信的指引下,他带人前去看过后,立刻认定她口中的那些所谓“黑水”,正是最原始的石油形态。 也就是此世界统称的猛火油。 既然确定是这个东西,那就要考虑它的具体用法了。 可惜前世自己所知有限,对各种炼油工艺从来都没有关注过,唯一有点印象的,不过就是最原始的蒸馏而已。 无奈之下,郭绍命人将这片地域先严密控制起来,禁止任何人靠近,准备回去之后好好跟大家商量一下,再决定怎么处理。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就只能取用一部分,然后忍痛放弃了。 毕竟,这东西是自然形成,自己带不走。 也怪自己太过迟钝,占据唐州两个多月了,竟从来没想过这一茬儿。 要不是自己今天心血来潮,估计就把它疏忽了。 这等宝贵东西,在前世是战略物资,在此世却大多用作照明,几乎很少用到别的方面。 只要自己取一部分,悄悄储存起来,就不用担心被别人发觉,待到用时,就可以给敌人一个“惊喜”。 想到这里,郭绍再一次哀叹一声,多好的东西啊,留在这里真是可惜了! 回去之后,郭绍立刻召集军机房成员,将猛火油的事情一说,大家却表现平平。 带不走的东西,就算再神奇,对现阶段的唐山军来说,也是无用之物。 “既然如此,那就命人多多开采一些,先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吧!” 郭绍面露不舍,他太知道这东西的可贵了,只是限于不懂炼化工艺,又要尽快赶往陨州,只好暂时放弃这等宝物。 原以为自己得天独厚,能够运用此物壮大自身,却不想还是当世土鳖,所思所想依旧难逃无知禁锢。 如果以后…… 算了,还是先想着活命吧! “薛先生,咱们的谋划已经开始缓步推进,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本月月底就能拿下樊州,你这边现在就开始准备吧,时候一到,咱们立刻就运粮上路。” 郭绍抛下猛火油的事情,向薛仪说道。 “将军放心,此事属下已经让人准备了,只要咱们能够拿下樊州,我这边保证误不了事情。” “好!有薛先生在,我轻松不少,大家这段时间都辛苦了,等咱们到了陨州,咱们好好放松放松!” 郭绍再次画出大饼,众人虽然已经吃腻了,但想到以后的前景,俱都重新兴奋起来。 只是其中有一个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是贺尔汉。 最近这段时间,贺尔汉明显低调了起来,原本自认为唐山军第二人的精神头,正以可见的速度衰减下去。 他不是不理解郭绍的做法,但怎么也绕不过这个弯来。 自己对郭绍从来都是忠心耿耿,做事情也从来尽心尽力,还帮助他渡过不少难关,就算郭绍不奖励自己,也不应该打压自己吧? 太令人寒心了! 郭绍见他最近明显消瘦下去,心中那种歉疚的感觉重新涌起,便对众人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回去之后,早做准备。” 众人行礼拜别,陆陆续续向外走去。 贺尔汉跟在众人身后,脚步却如同灌了铅一般,始终都无法抬起来。 “贺大哥,你留一下!”郭绍突然叫道。 贺尔汉一愣,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去,其余几个听见后,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继而又迈步向前出去了。 至于郭绍会在大家离开后,对贺尔汉说什么,谁都没有问。 大家都是乱世里的一份子,谁活着都不容易,能聚在一起,既是机缘,也是牵绊。 如果因为好奇,或多管闲事而被人惦记的话,那就太冤了。 至于情义什么的,虎狼之间,谁敢说自己永远问心无愧! 只是郭绍与贺尔汉的谈话并没有进行太多时间。 很快,贺尔汉就从军机房里走了出来。 依旧面沉如水,依旧身形憔悴,依旧神色黯然,只是向前迈进的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郭绍站在窗前,看着贺尔汉离去的背影,心中哀叹,自己最终不是那等绝情禁欲之人,只希望以后不要后悔吧! 大罗泰贞元年二月十八,樊州知府路昭得到唐州密报。 “你说的都是真的?郭贼怕不是昏了头了,居然待自己的手下这等苛责!” 路昭面露欣喜之色,他虽然早已知晓此事,但在刘象先面前却并未显露出来。 此时听刘象先说起贺尔汉被郭绍排挤,甚至还意欲除之而后快,恰如其分地惊呼道。 “伯父放心,此事已经发生多时,小侄也经过多次探查,已经确定此并非郭贼的苦肉计,贺尔汉也的确被郭贼打压得厉害。 听说郭贼原本就对他有所忌惮,之前在淮州的时候,还承诺将麾下最具战力的骑兵队和第一都,全都交给他。 结果可好,屡屡被郭绍毁约不说,如今连他自己最基本的骑兵营,也被郭绍分走一半,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如果此时伯父能够暗中联络上贺尔汉,给予他一定的好处,想必他定会弃暗投明,甚至给予郭贼沉重一击的。” 刘象先轻摇折扇,神情自若地为路昭出谋划策,仿若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路昭心中暗自哂笑,这小子看来还是太嫩,对人心的认识还是有些浅薄,却偏偏还自恃才高,怪不得当初会被郭贼轻易击败。 “咳……咳!” 路昭先轻咳几声,微笑着对刘象先道:“贤侄所言甚是!只是兹事体大,老夫还要斟酌一二。” 刘象先摇动折扇的手突然停下,脸色变幻不定,惶恐不安道:“伯父是不是还有什么需要小侄告知的,你放心,小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路昭见他流露出这等神情,有些怜惜他父亲以身殉国,而今已孤苦无依,语气中也开始沉痛起来。 “不瞒贤侄,老夫确实有几个疑问要向贤侄细问。” 刘象先轻松一口气,再也不敢保持以前的骄傲模样,把手中折扇横着放在膝上,正襟危坐。 “伯父有何疑问,还请明说。” 路昭想了想,开口问道:“第一,既然郭贼将贺尔汉手里的骑兵营一分为二,那你可知被分出去的骑兵,如今去了哪里? 会不会是郭贼故意为之?是不是想要在咱们最紧要的地方,利用他们突然给咱们致命一击?” 刘象先愣住,他先前只顾注意贺尔汉被打压,却没留意到被分出去的那部骑兵营有何动向。 此时见路昭问起此事,既佩服他的老辣,又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发热。 “第二,既然贺尔汉已经被郭贼多次打压,他是不是真的对郭贼不满?就算他心中确实怨恨郭贼,那他到底肯不肯为咱们所用?” 刘象先又是一呆,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的潜意识里,郭绍如此打压贺尔汉,贺尔汉肯定会怨恨在心,然后定会暗中找机会捅郭绍一刀子的。 自己等人与他是友非敌,他凭什么不肯为己所用? 路昭见他神情,也知他压根没想过这个至关紧要的问题,暗自摇了摇头。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把事情想得太过轻巧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就算贺尔汉愿意跟咱们合作,那么愿意跟他一起反抗郭贼的将领具体有多少? 如果不弄清楚这些,哪怕贺尔汉麾下所有骑兵都叛了郭贼,我也不敢轻易出兵。” 刘象先心情沮丧,黯然起身道:“还是伯父考虑的比较周全,小侄受教了,这就回去令人重新查起。” “不用那么着急,先在老夫这里吃完饭再走也不迟!” “多谢伯父款待,只是小侄现在心急如焚,实在难以下咽,这就回去查问消息,就不多打扰伯父用餐了!” 路昭见他如此急切,不便强留,命人送他不少银两,摆手放他离去了。 第197章 河东之变 第197章 河东之变 就在樊州和唐州之间互相算计的时候,大罗各地最近一段时间的局势,也出现了新的变化。 其中变化最大的是河东方面。 河东镇守使刘明远在兼并定襄后,并未停止扩张的脚步,连年节的时候,他都行进在征战的路上。 “你的意思是说,朔州也被刘明远攻占了?” 郭绍手中拿着一份河东最新的军报,一脸的不可置信。 要知道,朔州可不是一般的州郡。 刘明远霸占定襄镇不可怕,因为定襄镇本来就不大,也几乎无险可守,可朔州镇不一样。 其南扼雁门,北据虎口,为草原各部南下中原的必经之地。 刘明远只需放少量兵力据守朔州,就能很轻松堵住北方异族南下的铁蹄。 也就是说,从此之后,刘明远少了后顾之忧,接下来就可以专心南下,不断蚕食河东除大同镇外的其余势力了。 一旦河东重新合并为一个完整的势力,那它不仅仅会直接威胁洛城,而且还会对关中地区造成很大的影响。 关中原本就因为岐州皇甫观攻占塔州的事情,逐渐出现一些动乱的苗头。 如果刘明远再插上一脚的话,只怕自己入主关中的谋划就会困难许多。 好在如今大罗驻守在关中的五万精锐还未东出潼关,有他们在关中镇着,无论皇甫观还是刘明远,暂时也只能在关中不起眼的地方窥视,翻不起太大的风浪。 自己还有时间。 只是樊州有路昭这个老匹夫看着,自己如果贸然西进,肯定会被他带兵拖住。 时间不需太多,只要大半个月,襄州和腾州看到机会,肯定会前来支援。 若是到时候北边的岳海也从汴州前线脱身出来,再经叶州攻击自己的话,自己恐怕必败无疑! 就这,还没算上东边的陈大全? 如果他那时候已经拿下申州,并且起了西向的心思,那自己就连退路也没有了。 这种情况虽然看似遥远,但大争之世,局势瞬息万变,如果自己再不抓紧时间的话,就会彻底丧失逐鹿天下的资格,重新成为一个人人皆可轻易碾死的蚂蚁。 这是郭绍绝对不能容忍的! “是的,大哥。刘明远暗杀曲靖以后,迅速控制了定襄镇,然后立刻派兵北上雁门关。 然后利用内应破开关城,朔州军猝不及防,被其一鼓作气,一路向西攻下了朔州城。”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朔州镇守使苏百全呢?刘明远这么大的动静,他就没有半点防备?” “已经快要过去一个月了。至于苏百全当时在做什么,又为何反应那么迟钝,暂时还没有消息过来。 大哥,你知道的,咱们的人如今也只是刚刚到达那里,只能探查到一些众所皆知的事情,很难接触到当地的内部信息。” 郭绍咬牙呼出一口气,明白绍信说的乃是实情,自己不能太过苛责。 只是刘明远都已经攻占朔州镇大半个月了,算算时间,此人如今估计正在攻打汾阳。 如果汾阳再被他一举拿下,那他距关中就只剩一个平阳镇了。 虽然平阳镇也是一个大镇,兵精两足,但如果刘明远集四镇之力,全军南下的话,平阳镇很难抵御太长时间。 “大哥,你也不要太焦虑,刘明远就算再厉害,可当初毕竟只有河东一地。 如今他已经连续攻下定襄和朔州两镇,实力定会有所折损。 再说,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地盘扩充这么大,怎么也要消化一段时间。 只要咱们解决掉路昭,剩下的就只剩南武关这一个难题,机会还是有的。” 郭绍拉过绍信的手,发在自己手心把玩着,轻叹一声道:“大郎,你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就算咱们解决了路昭,顺利通过了樊州,你认为陨州北部就是那么好占据的? 虽然陨州府治偏南一些,但只要咱们到达陨州境内,定会引起陨州各种势力的警觉。 那里山高林密,地狭民困,盗匪丛生,一旦被他们缠上,咱们很难脱身。 再说南武关,听说镇守在那里的将领,乃是当年毛帅的后人,家学渊源之下,必然有些本事。 如果咱们被困关下,粮草万一断绝,唐山军这么多人,只怕很难再保持一条心。” 自家人知自家事,郭绍实际待部下如何,他其实心知肚明。 虽然他给麾下军卒们的待遇相当优厚,但却对将领们猜忌很深。 不仅时常借机试探,还在暗中派人监视,唯恐有人心怀二心,拿自己的人头作进身之阶。 绍信跟在他身边,对他所知甚深,此时见他愁容满面,心中隐有阵痛袭来,将身体慢慢靠近郭绍怀里,试图抚平他内心深处的暗伤。 这次郭绍没有拒绝,他抬手搭上绍信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轻嗅着她的体香,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不是这么平庸,那该多好!” 绍信被他抱在怀里,欢喜之下,本已羞红了脸,此时听到他的呢喃,浑身一僵。 这还是郭绍第一次在她面前敞开心扉,只是没想到他对他自己的评价竟然这么低。 “大哥,你并不平庸!”绍信话语坚定,抬头正视郭绍双眼,满含骄傲。 “大哥少年逃亡,在大罗各地历经磨难,不仅没有沉沦下去,反而还练成绝世箭法,为伯父伯母报得大仇,堪称传奇! 独当一面后,不仅迅速发展部众,还爱兵如子,待民甚厚,就算对手下将领控制得严了一点,也是应该的。 毕竟青史上,很多上位者均是被手下反叛而亡,贺大哥他们并非短视之人,这其中的道理,他们又怎会不明白呢!” 郭绍赧然,有些怀疑绍信是在讥讽自己,但看她神色,却并非如此,心下感动之余,也暗暗反省起来。 如果自己能够对手下将领少些猜忌,他们会不会对自己感激涕零? 默默思考一阵后,郭绍推开绍信,刚才无意中流露出来的软弱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穆。 “大郎,命你的‘秘府’尽快探查汴州情形,不管孔栾会不会退回徐州,如果发现岳海有南下之象,立刻报上来,咱们不能再等了!” 绍信离开郭绍怀抱,稍微感觉有些不舍。 只是她了解郭绍的脾气,知道他并非反感自己,而是因为戒心太重,轻易不敢流露太多个人情绪,遂暗暗叹息一声道: “好,我知道了。只是贺大哥那里……” 郭绍渐渐恢复往日的冷静,“这个我心中有数,该留的余地我也已经给他,至于他肯不肯领情,那就要看他会怎么选了!” 郭绍望着远处的天空,目光坚定,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杀机! “如果他真选择离开,我不会怪他,因为确实是我将他逼上了这条路,落子无悔,怨不得谁!” 第198章 选择 第198章 选择 是夜,刮了一下午的东北风终于停止呼啸,位于城南的贺尔汉住处烛光暗淡,两个人影紧紧相拥。 “慧儿,你觉得我应该怎么选择?” 贺尔汉松开武慧,背着双手走到窗前,仰望星空,一脸愁绪。 武慧从衣架上取过他的外袍,轻轻为他披在肩上,挽着他的手臂说道: “贺大哥,我是邀月阁的人,关于这件事情我不便插嘴,否则无论我说什么,都会有刻意引导之嫌。 如果此事再被将军知道的话,你的麻烦会更大!” 贺尔汉抚过她的纤手,苦笑道:“你把将军想的太简单了,他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无能。 我敢肯定,咱们的事情他已经知晓,要不然,他不会突然之间就分化我的兵权,还把第一营的郝前程换成了赵信!” 武慧娇躯剧震,目露惊恐,双手下意识地抓住贺尔汉的衣袖,焦急道:“那怎么办?他会不会对你不利?” 贺尔汉见她被吓成这个样子,急忙安抚道:“你先不要怕,将军虽然待人刻薄了些,但并非寡恩之主。 如果他想对我不利的话,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你就放心吧!” 听到贺尔汉的分析,武慧这才放松下来,自责道:“就算他现在不敢拿你怎么样,只怕以后也不会重用你了。 说起来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不要多想,这不关你的事。将军本来就对我有所猜疑,咱们在一起,只是诱发了这种事情提前发生,跟你关系其实不大。” 武慧美目眨了眨,想了好一会儿,试探道:“既然他对你猜忌很深,现在又开始分化你的兵权,难保以后他不会把屠刀架在你的身上,要不然……” 贺尔汉望着窗外,没有回答,只是眼底却闪现一抹黯然。 还真被将军说中了,此女果然心怀叵测! 想及此,他的内心一阵绞痛。 原来,这些天她所表现出来的倾慕和温柔,都是假的! 之所以接近自己,确实是为了激化自己和将军之间的矛盾,进而达到不动刀兵就能瓦解唐山军的目的。 自己实在太愚蠢了,这些天居然被她耍得团团转! 如果不是将军提醒,自己恐怕还会沉浸在这个温柔陷阱里,永远也爬不出来。 贺尔汉凄然地闭上双眼,将自己内心的悲凉深深埋葬。 已经快要四十的人了,人也长得不咋地,怎么心里还是没点数呢? 实在太幼稚,太可笑了! 人家几句花言巧语,居然就能哄得自己晕头转向,全然不顾手下近千弟兄们的死活! 等贺尔汉重新睁开眼睛,内心已经做下决定。 “你说的也对,将军如今对我猜忌这么严重,如果我还不另寻后路的话,只怕他早晚都会对我下手。 这样吧,你帮我联系那人,就说如果他愿意保举我为唐州之主,我可以听从他的任何指令。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反戈一击,助他一举拿下唐州,建成大功!” 武慧眼睛一亮,洛城给的任务是利用养伤的机会,躲在贺尔汉身后,一边拉拢他,一边为洛城提供重要情报。 但如今有这种能够一举铲除唐山贼的时机,说什么也不能错过。 现在洛城的邀月阁内是太后一系当权,自己如果不想如同其他师姐们一样,被人送往教坊的话,就要做出比较亮眼的成绩出来。 眼下就是一个机会! 只要帮助樊州路知府策反贺尔汉,令他在樊州团练攻城之际突然反水,就有很大几率剿灭郭贼,收复唐州。 到时候,只要有此大功傍身,就不怕回到洛城以后,再被太后一系的同门欺辱了。 只是可惜了身边的这个矮壮汉子,他其实对自己非常不错! 既体贴,又温柔,如果不是做了贼,自己也许还真需要这么一个非常靠谱的贴心人。 这么多年来,因为师傅常年闭关,自己身边一直没有人护着,经常受到同门欺负。 要不是这两年被师姐带在身边,跟着她走南闯北地探查各地详情,只怕早就被人欺负死了。 如今师姐被刘鹤害了,师傅也没了踪迹,如果再不想点别的法子,一旦回到洛城,肯定没有自己的活路。 虽然太后一系违背祖师训示,利用邀月阁的地位,疯狂参与大罗皇室的争斗,一直在打压别的同门。 如今她更是通过发动政变的方式,破天荒坐上了太后之位,但毕竟是自己的师伯,只要自己表现得比较乖巧,愿意听从她的命令的话,想必她肯定不会伤害自己。 至于做这些,会不会被这人记恨,此不在自己考虑范围之内。 大家阵营不同,所作所为,又岂是对错所能概括的。 再说,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在收复唐州以后,他也算有功之人,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何必执着于这些手段呢? 在唐州经过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后,她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果师姐还在世的话,此刻见到她,定然会大吃一惊的。 贺尔汉见她久久没有回答,回头一看,发现她正在发呆,眼神里又流露出几分复杂神色。 只是没等武慧发现,他就很快隐藏起来。 “另外,我希望他们能够答应我一个条件。” 武慧回过神来,蹙眉问道:“什么条件?” “等他们收复唐州后,能不能放将军一马? 这几个月以来,将军虽然又是打家劫舍,又是攻城掠地的,但对贫民百姓实在不错,杀伤也不大。 与其将他逼至绝路,困兽犹斗,还不如实行招抚之策,给他一条活路,也不枉他心底那份善心了!” 武慧听了他的话,有些震惊地望着他。 这个条件不用汇报樊州和洛城,她自己都知道不可能。 一个反贼头子,造反不成还想留条活命,想什么呢? 也许贺尔汉也感觉自己的条件有些荒唐,见武慧面露奇异地看着自己,便赧然道:“实在不行的话,就算了,当我没说!” 他此时说出这话,已经有几分把武慧当成朝廷的人的意味了。 只是武慧认为自己已经能够很轻松拿捏贺尔汉了,就并未放在心上,反而还故作犹豫道: “贺大哥,你这个条件有些苛刻,那人不一定会答应,我只能说会尽力帮你说话,如果结果实在不如你意的话,你也不要怪我。” “怎么会?成不成都是那人的原因,跟你没什么关系,我怎么会因为这个责怪你呢?”贺尔汉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道。 武慧面色羞红,伏在他的胸前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这些天二人早有亲昵之举,但每次被贺尔汉揽入怀里的感觉,还是令她感到有些忸怩。 除此之外,她也感觉在他的身边,自己很安心,就像回到了久违的父亲怀抱。 只是她并未放在心上,还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将要建立大功的原因呢! 第199章 虚实 第199章 虚实 当武慧的消息反馈到樊州后,路昭又一次接见了刘象先。 “贤侄最近辛苦了!” 路昭看着刘象先越来越明显的憔悴模样,知道他最近的日子肯定过得不是太好。 哪怕当初刘家在唐州的根基再深,但那里如今毕竟是唐山贼的天下,年前又经过一轮大清洗,刘象先能通过各种途径,不断得到一些表面消息,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如今为了弄清楚贺尔汉的真实选择,他肯定付出了许多代价。 甚至还有可能冒着被唐山贼发现的危险,亲自前去探查了一番也说不定。 这从他肩膀上还未见好的伤势,就能看得出来。 刘象先见路昭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只得苦笑道:“多谢伯父关心,小伤而已,不碍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经历,刘象先明显长进了不少,比几个月前领兵围剿郭绍的时候低调很多。 “唉!人心隔肚皮,大起大落之后,谁也不知道你当初认为可靠的人,是不是早已变了心肠。” 路昭摇了摇头,显然也是感慨良多。 刘象先对这句话深有感触,这次他冒险进了唐州城,费尽心机找到当初一个受过父亲巨大恩惠的故交家里。 原以为能从他口中得到某些唐山军的内部消息。 没想到那人全无心肝,居然率领家丁,将他直接堵在堂中,试图秘密置他于死地。 要不是他多了一个心眼,在那人府外布置了些人手,只怕不等他看到郭绍枭首示众,自己就会先仇人而去了。 “伯父睿智,小侄佩服。”刘象先吊着膀子,恭恭敬敬道。 “快坐吧,咱们伯侄之间,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怎么样,这次查清楚了吗?” 路昭轻轻扶着刘象先坐下,然后和颜悦色地问道。 “虽然有些细节还没搞清楚,但大致的情况,小侄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了。” 路昭为他倒上一杯清茶,“你说!” “伯父,上次你问我,从贺尔汉的骑兵营分出去的那部分骑兵,具体去了哪里,我已经查清了。 这些人不多,大约有三百左右,都是骑兵,据可靠消息,他们悄悄从唐州出发,向西北方向去了,目的地是陨州!” 路昭目光凝重,想了想问道:“你确定是西北方向?” “确定!那人跟我说,这部分骑兵,是由原来郭贼最器重的,唐山贼第三营指挥使冯效忠率领,经汝州与樊州的边界地带,去往陨州方向。 还说他们此去,乃是为了在陨州找到一处安稳的扎根之地。” “安稳的扎根之地……”路昭仰头沉思,口中喃喃低语。 随后,他抬起头,眼中依然露出疑惑之色。 “郭贼这是想做什么?难不成欲从东西两个方向同时夹击樊州?” “关于这个,那人也不是很了解,还解释说,他只是听他的上司在无意间透露出来,并不敢深问下去。” “嗯,此事先不去管他,区区三百余人,量他们也掀不起太大风浪! 关键还是在唐州方面,贺尔汉怎么样?有没有令他为咱们所用的可能?” 刘象先斟酌道:“这事有是有,但也有很大风险。他的情况几乎整个唐山贼都知道,被郭贼刻意打压也是事实。 只是他目前好像还摇摆不定,既对郭贼有很深的怨气,又似乎没有背叛郭贼的打算,总之,现在还不确定。 不过,听说最近他身边有一个漂亮女子,很得他的宠爱。 如果咱家能够抓住这个女人,以其性命相逼的话,应该会起些作用!” 路昭听到刘象先竟然提起了武慧,还想用武慧要挟贺尔汉反水,不由暗笑起来。 同时,也相信他这段时间,确实搞到了不少可靠消息。 “这事也先不急。你有没有查到,如果贺尔汉真的愿意帮咱们,他手里实际能聚起多少力量?” 刘象先眉头轻蹙,不明白为什么路昭会把自己的提议撇到一边。 不过,他也没有在意,还以为路昭是想先确定贺尔汉的选择后,再动用这种手段,不由得暗自又翘了翘大拇指。 还真是个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看来自己还有得学。 “关于这个,咱们实际无法确定,毕竟做这事,需得贺尔汉的心腹才行,外人根本无从评定。 但如果贺尔汉真心投效的话,他定然会给咱们透露实底的。” 路昭点了点头,他其实派往唐州的眼线也不少,另外还有武慧这条线,所以知道的比刘象先还要更多一点。 贺尔汉本是官军骑兵出身,所以郭贼也是把手下最精锐的骑兵营,全都交给他训练。 虽然如今被分出去一小部分,但也有大部分依旧受他控制,也是他在唐山贼中赖以生存的根本。 除此之外,唐山贼中不少将领当初都是他带领出来的,算得上是唐山贼二号人物。 步兵第一营和第三营也都受过他的节制,在其中的威信和影响力堪比郭贼。 虽然如今第一营指挥使郝前程被赵信取代,第三营指挥使又换成了一个叫高粮的人。 但头领能换,手下的那些骨干军官可没有更换多少。 有这些人在,哪怕营一级指挥使再厉害,失去了他们的支持,所谓的指挥使也只是一个空架子而已,发挥不了多少作用。 时至今日,路昭终于确定,贺尔汉可以拉拢。 他提出的条件,也可以先答应再说,至于以后要不要兑现,那就看朝廷的意思吧。 他不是很在意。 一个贼寇,哪怕弃暗投明,身上也带有反贼的基因,给他一个机会已经是恩赐了。 如今朝廷这么困难,哪来那么多的好处给他? 关于贺尔汉最后提出的,放郭绍一马的请求,武慧连半句话都没有向路昭汇报。 “既然贤侄都已经做到这一步,接下来就看老夫的吧! 这段时间你也受了不少苦,就在樊州先歇着,等咱们光复了唐州,你再荣归故里不迟!” 刘象先很是感动,这次他没客气,先跟路昭父子吃过饭,又听从他们的安排,再次在樊州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路昭与贺尔汉暗中不断联络,甚至还在武慧的陪同下,他们还在唐州城外见过一面。 约定好双方起兵事宜后,直接进入紧锣密鼓的准备阶段。 大战一触即发! 第200章 乱起 第200章 乱起 大罗泰贞元年二月二十七,天朗气清,春风绿了大江两岸。 唐州地处中原,虽然气温明显有所回升,但因为最近倒春寒的原因,城内的百姓依然身着棉衣,仿若冷冬未去,只是大街上的行人倒是越发多了起来。 郭绍最近有些紧张,经常在军府内的军机房里坐立不安。 他心里很清楚,这次是唐山军成军以来的第一战,无论如何都要打赢。 可对手是大罗朝廷里赫赫有名的人物,麾下也是训练有素的大罗官军,双方对阵,唐山军胜负难料。 更何况,城内还有一部分阴谋反叛的敌对家族,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反咬自己一口。 即便唐山军这几个月来,一直在不停训练,但以郭绍的眼光看来,他们依旧还是没能达到自己的标准。 有的时候他就在想,是不是自己给他们定的标准太高了? 明明是一支维护自己统治利益的封建军队,干嘛非要弄成跟前世一样的钢铁雄师呢? 只是现在不管唐山军的真实战力如何,他们都要真真切切的直面官军,开始自己的征战生涯了。 “强军都是打出来的!”郭绍心中默念了好几遍这句话,意图以此来驱散自己内心残留的那一丝软弱。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害不害怕,郭绍都要将他们拉上战场了。 据绍信给的消息,路昭已经带兵行进在前来唐州的路上,最晚明天就会到达。 而城中那些意图反叛的家族,到如今仍然没有动静,越往后拖,自己就会越被动。 如今不比年前风雪交加的时候,樊州军那么大的动静,消息很难隐瞒得住。 一旦自己这里久久没有动静,路昭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自己定然有所图谋。 说不得他就会突然改变计划,调转方向,回转樊州。 而这是自己绝对不允许的! 好不容易将路昭这个老匹夫钓出了樊州那个乌龟壳,怎么能够再让他安然退回去呢? 既然已经派人去逼城内那些人提前动手,那就只需等待便可。 如果今夜他们继续选择隐忍的话,那就只好不等他们起事,自己这边先强行将他们控制起来。 之所以先逼他们翻脸,不过是做给以后那些世家大族看的,并不是非要讲究这个。 如果事到临头一定要做恶人的话,郭绍的屠刀其实也很锋利。 他这里还在思量,突然看见了张钝初,他正领着一个道士模样的人,从容迈进府门。 只见这人看起来比张钝初还要年轻,身穿深蓝道袍,头上却并未戴任何样式的道冠,只用一根木簪简单地固定着道髻,显得十分自然清静。 郭绍站起身,准备上前见礼。 可是还未等他走到跟前,突然听到府外一片喧哗之声传来,不由身躯一振,顿时止住脚步。 来了! 这么大的动静,定然是那些叛贼开始动手了! 他抬眼向张钝初看去,果然见到黑瘦青年此时也停下脚步,似在静听府外的动静。 而他身边的那名道士,却丝毫未露惊容,只远远的站在张钝初身边,上下打量自己。 郭绍心忧城内局势,快步来到张钝初身前,先装模作样地跟那名道士行了一个道揖,然后才向黑瘦青年问道:“怎么样?是不是他们动了?” 张钝初此时也不敢确定,只是模棱两可道:“应该是!除了他们,城内已经没有几个人能掀起这么大的动静了!” “嗯!如果真是他们,想必马上就会有人过来禀报。 既然这些人跳了出来,那就不用再担心他们了,咱们只需静观其变,按计划行事即可。” 张钝初点头称是,然后拉住身边道士,向郭绍引荐道:“将军,这是我在紫阳观的一位师兄,俗家姓元,道号景安。” 郭绍早有所料,能让张钝初不经通报,直接领进府门的道士,除了他在紫阳观的师门子弟,不会再有别的人了。 张钝初早就往金州发过书信,但一直都未得到任何回音。 郭绍以为紫阳观眼界太高,看不上自己,所以也并未向张钝初询问结果。 没想到事到如今,在自己已经对紫阳观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他们居然真派了人过来。 “贫道景安,见过郭将军。”景安面向郭绍,向他行了一个道礼。 “景安道长能来唐州,这是我唐山军的荣幸,只是今日我唐州有大事发生,事发仓促,只怕无法为道长接风洗尘了,还请道长见谅。” 刚才府外的乱象,景安也听在耳中,知道此时确实不是闲聊的时候,便再次行礼道:“这个不碍事,将军只管去忙便是,贫道无妨的!” 郭绍点点头,正要再说一句,一个亲兵匆匆自府门而来,快步跑到郭绍身边,向他抱拳禀道: “将军,那些人动了。他们眼下正带人向这边赶来,一路上屠戮颇多,行动也很迅速。 如果不调兵的话,只怕城内撑不了太久,请将军即刻前往城南军营,以避刀兵!” 郭绍笑了,他早已派人将绍信他们保护起来,如今整座唐山军府内,只余他和亲卫据守此地。 没有后顾之忧,区区几个家族的隐藏力量,也敢前来捋他的虎须,也太小看他了! 郭绍从怀中取出一块铁牌,抬手抛给那名报信的亲卫道: “你持此令牌,立刻前往城南军营,命第二营指挥使孙克俭,让他马上带兵过来,速平叛乱,不得有误!” 那亲兵没有多说什么,只接过令牌,径直调兵去了。 张钝初在旁欲言又止,郭绍摆手道:“没事,这些人看起来人多势众,其实都是些家丁护院之流,不足为惧! 再说,咱们府内有近百亲兵,府外也有两百军士,只需稍微抵挡片刻,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些人不过是大餐前的开胃菜,咱们的对手还没来,无需太过紧张。” “既然如此,那属下将府外的军士调过来,无论如何,将军的安全最重要!” 这次郭绍没拒绝,他虽然看不起城内那些家族,但他们毕竟有二百多人,单凭府内亲卫的话,虽也能防住,只怕伤亡不小。 有了府外军士相助,守住军府就会轻松很多。 只要把这些人控制住,他就可以利用这些人做很多事。 比如,利用他们造成唐州城内持续大乱的假象,引诱樊州军尽快赶来。 只要路昭到达唐州城下,再想轻松退回樊州,门儿都没有! 第201章 闹剧 第201章 闹剧 宋耀祖挥刀削去路上一个行人的脑袋,一股温热的血水喷到他的脸上,他却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兴奋得哈哈大笑。 他是唐州城内宋家的家主,虽然年纪不大,却一向受人尊敬,甚至曾经还受过刘鹤的特意邀请,前去参加府衙的喜宴。 原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他可以一直享受下去,可是没想到刘鹤会那般不济事,居然突然就被唐山贼攻进了城内。 一番大战之下,刘鹤自己身死当场不说,连同他们这些跟刘家有些联系的家族,也被郭贼惦记起来。 虽然年前那次大清洗没有他们家,但当时他也差点被吓破了胆,整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深恐哪天被郭绍记起,连同家人一起被郭绍屠戮殆尽。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接到郭绍邀他过府一叙的时候,思虑再三后,选择了默不回复。 他认为自己并非直接拒绝,郭绍定然也不会拿他做榜样。 可惜郭绍却并未如他所想,而是直接派兵围了宋府,粗暴地将他抓了起来。 与他同行的,还有城里另外几个家族的掌舵人。 在那段时间里,他感觉受到很大侮辱,不仅常常吃不好睡不好,还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一天会被郭绍下令砍头。 当时他就在心里暗暗想到,有朝一日一定对郭绍数倍奉还。 “老子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等罪!不过一介山匪贼寇,竟然如此待我,岂有此理!” 这是他被郭绍放出来后说的。 从那日起,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让郭绍付出代价,否则岂能轻易消去他心头之恨。 后来樊州路公的人联络他,他就第一时间选择投靠,并秘密勾连了王家等几个同样遭遇的家族,阴谋杀掉郭绍,驱除唐山军,还唐州一片朗朗晴天。 原本事情还算顺利,经过跟路公的人共同商讨,决定将起事时间定在明天路公兵临城下之际,采用里应外合的方式,光复唐州。 孰料今天在准备兵器的时候,被他家中一个仆人撞破,待他发现时,那个家仆已经无影无踪。 无奈之下,他只好铤而走险,鼓动其他几个家族,趁城中防备松懈的时候,抢先发难,提前起事,准备一举攻破唐山军府,拿住郭绍。 他认为只要郭贼在手,城内城外那些贼军投鼠忌器,就不敢拿他怎么样。 只要能熬到明天路公兵临城下,他就有信心活着出去。 一想到能够捉住郭绍,然后将他对自己的虐待加倍奉还,他就感到非常痛快,手中的刀也挥动得更加频繁。 就仿佛路上的每一个行人,都是郭绍的化身一样,每挥一刀,听着刀刃入骨的声音,如闻仙乐,令他十分陶醉。 这一路行来,他见人就砍,抬手就杀,状若疯魔,浑身上下,血水直流。 这番作为,不论是大街上匆忙躲闪的无辜行人,还是跟他一同起事的其他人,一个个都对他避若蛇蝎,没人敢再靠近他。 他也乐得清净,只带领着自己的家丁护院,快速向原来的唐州府衙杀去。 其他几个家族的人隐隐有些后悔,暗恨自己不该跟着这样一个人物随便起事,万一失败了,整个家族的人恐怕都要遭殃。 可是如今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哪怕现在立刻停下,想必郭绍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了。 无奈之下,这些人也只好硬着头皮向前闯,期望能如宋耀祖所说,尽快捉住郭绍,静待路公前来。 可惜的是,当他们杀到唐山军府的时候,四周已经布满御敌之物,府内兵士看起来也不少,众人顿时气泄。 只有宋耀祖还不死心,大声命令所有人共同上前,妄图搬开拒马,杀进府内。 郭绍站在张钝初和元景安之间,见这些人连身甲胄都没有穿,不由失望地摇摇头。 看来,把这些人想象得太厉害了,原来还真是一群乌合之众。 只是可惜了自己的一番布置。 若不是留着这些人还有用,他真想立刻出府,只用手下这三百人手,将这些人全部剿灭。 怪不得路老匹夫不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就凭这些人还想拿住自己? 做梦吧!自己还真是高看他们了。 如果这些人一直待在这里,遇到挫败不四下逃散的话,郭绍感觉单凭自己手里这张弓,就足以令他们寸步难进! 他叹息一声,不再理会府外这些“朝廷乱党”,只吩咐了韩铁牛一句话,然后就带着张钝初和元景安向军府后院走。 “铁牛,拖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韩铁牛应声领命,居然立时就想举起大刀,冲出府去。 “不要出去,就在这里挡着就行,最好不要有伤亡,如果他们想逃,再出府去追也不迟。” 韩铁牛瞬间失去兴趣,招呼身边同伴将府门堵得严严实实,一双牛眼紧盯宋耀辉。 看这人浑身是血,想来是个高手,一会儿如果交手的话,定要当心一点! 宋耀祖在府外耽搁半天,却并未杀进府内一步,不由火气勃发,怒斥手下之人太过胆怯,没有一个令他满意的。 索性亲自上阵,劈开拒马,杀奔府内众人。 韩铁牛见状大喜,命令手下散开,竟要与宋耀祖来个一对一的斗将游戏。 府内府外仿佛约好一般,俱都不再向前,只把目光放在二人身上,等待他们分出胜负。 只是来往两个回合下来,韩铁牛大失所望。 这人哪里是什么高手,连自己手下的亲兵都不如,整个一无能之辈。 看清宋耀祖的虚实后,铁牛更不迟疑,举刀就向宋耀祖头顶劈去。 这一刀势大力沉,宋耀祖不敢硬接,正要转身避开,却不料脖间一凉,他的头颅就冲天而起。 之前他就是这么砍飞了百姓人头,如今自己也以相同的方式步了他们后尘,也算报应使然。 府外的那些人本就是些家丁护院之类的,武艺不能说没有,但肯定没有太高的。 此时见宋耀祖被人一招削去头颅,俱都骇然,再也不敢上前。 有几个机灵一点的,已经开始四处乱瞧,试图寻机逃走了。 只是还没等他们做出决定,各个方向就传来一阵整齐的步伐。 孙克俭带着第二营的人马已经到了眼前。 第202章 紫阳观的鸡蛋 第202章 紫阳观的鸡蛋 郭绍与张钝初、元景安一同坐在后堂内说话,内容主要围绕元景安展开。 “让道长见笑了!道长远道而来,我却没能好好招待一番,还累道长看了这般闹剧,实在过意不去,还请道长海涵!” “郭将军言重了,贫道虽然从未离山,见识也极为有限,却知道如今之天下,无论走到哪里,几乎都是一个样子。 这帮人在城中横行无忌,肆意屠戮百姓,分明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 郭将军身为唐州之主,为百姓讨回公道,本是理所当然之举,贫道又岂会不明白呢?” 郭绍闻听此言,惊讶地抬头看了看他,仿佛对所谓的仁义道德有了新的了解。 张钝初也不由自主地望向元景安,像是刚刚才重新认识了他。 “郭将军切勿如此看贫道,贫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将军需要而已,并非是贫道的真心感受!” 元景安见他们二人俱都惊讶地看自己,微微一笑道:“世人都用这个来约束他人,殊不知这个也是我们行走天下的工具。 凡事都要因名而动,给对手安一个令人唾弃的罪行,岂不会使咱们的行动更得人心?” 这下郭绍和张钝初这次都听懂了,此人原来是个问心之辈。 口上说的都是仁义道德,实际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奉行利己主义。 可偏偏他还将自己的内心,真真切切剖析出来,解释给自己二人听,像是说一个街角路人似的,还真令人费解。 但此人如此观点,却令郭绍隐隐有所领悟。 于是,他站起身,向元景安郑重行礼道:“道长才智过人,郭某十分佩服。 只是不知道长在鄙处要待多久,若是能够常常聆听道长教诲,郭某一定感激不尽!” 元景安此刻也站起身来,向郭绍笑眯眯道:“郭将军这话说得太客气了! 张师弟乃是我紫阳观四方行走之一,他既然向师门推荐了将军,那就说明将军与我紫阳观有缘。 贫道受师门长辈所托,特来相助将军,岂有刚来就要离去之理? 以后贫道想在将军麾下讨碗饭吃,还请将军勿要嫌弃才是!” 郭绍闻言大喜。 此人既然是张钝初师兄,武艺定然也很了得,有他们二人在自己身边,这下自己的安全问题就不需太过操心了。 更让他看重的是,此人言行举止间,居然还有几分能人高士的气概。 虽然目前来看,其心性太过着重于阴暗一面,却也可以为自己以后的行为,提供一些不同于常人的选择。 比如这次,自己之所以对这些世族缩手缩脚,畏首畏尾,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一旦得罪了他们,就相当于得罪了全天下的世家大族。 如果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只怕自己以后定然会受他们排挤。 而想要争雄天下,就离不开他们这些人的支持。 至少,目前还需要他们的支持。 “既蒙道长青睐,郭某感激不尽。道长安心在此住下,所有待遇俱都跟钝初同等,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元景安依旧是那副永远不变的笑容。 “张师弟是将军心腹,又与将军相知良久,贫道初来就跟他同等待遇,可见将军恩厚,贫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多谢将军!” “好!好!道长满意就好。这样,钝初,你先带道长在这里找个好一点的住处,然后同他解说一下咱们唐山军内部一些事情。 等我忙完眼前这件事,咱们在请几位先生过来,一起为道长接风洗尘!” 张钝初欣然领命,带着元景安告退而去。 郭绍将他们送到后堂门口,待他们走后,一脸欣喜地用右拳直捶左手掌心。 “太好了。虽然邀月阁看不上自己,但有紫阳观的人跟在自己身边,也算有了宗门助力。” 他在闲暇的时候研究过,这些所谓宗门,武艺尚在其次,甚至他们那些所剩不多的宗门底蕴,也都已不是太重要了。 但他们在无数年里,经营出来的人脉关系,和对底层百姓的影响,却是郭绍比较看重的东西。 通过武慧那件事情,郭绍已经知道邀月阁的人压根没把自己当回事。 当初在小关口的树林里,她们没有向自己下手,那时候还以为,自己也许有什么她们比较看重的东西也说不定。 原本自己还想利用邀月阁来平衡紫阳观,为以后自己独立掌权做些准备。 哪知结果会变成现在这样,武慧居然奉命鼓动贺尔汉来造自己的反。 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邀月阁不在乎自己,甚至可以说他们更看重贺尔汉。 不过没有邀月阁,有紫阳观其实也不错,虽然以后难免会被紫阳观压住手脚,但毕竟在现阶段,双方还是互相帮助的关系。 至于以后会变成怎样,自己如今暂时已经顾不得了。 再说,刚才元景安说过,张钝初是紫阳观四方行走之一,这就说明除了自己之外,紫阳观还在别的势力下了注。 不过这也能理解,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嘛! 每个世家大族在面临选择的时候,都会多方下注,脚踏好几条船,以此来保证自己家族能够长盛不衰。 没什么出奇的,就看谁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郭绍还在后堂浮想联翩,孙克俭却已经从府外而来。 “启禀将军,府外那些作乱分子已经拿下,请问将军该如何处置?” 郭绍快步将他扶起,微笑道:“克俭辛苦了。先把他们关起来,等这两天咱们解决了路昭那个老匹夫,再来处置他们。” “是!”孙克俭的回答干脆利落。 “克俭,如今城里马上剩你们第二营,和老虎的第六营,总共只有两千余人。 明天你们就要面对路昭带来的将近五千精锐大军,说实话,你怕不怕?” “属下不怕!这几个月来属下带着弟兄们不停操练,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明天的到来! 他路昭的人马是精锐,咱们唐山军也不是吃素的,到了见真章的时候,是骡子是马,明天打一仗不久就知道了!” 郭绍听他答得豪迈,自己内心也不由被激起几分血性,爽朗笑道: “说的好!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遛遛,否则,谁有知道咱们唐山军的厉害呢!” 是夜,路昭率领大军,抵达距离唐州城以西二十里外的钱家集。 而唐州城北门方向却有不少兵马,正在悄悄出城。 双方俱都已经谋划多时,只待明日正式开战,彻底解决唐州城的归属问题。 第203章 攻守 第203章 攻守 路昭在翌日清晨收到城内传递过来的消息,刚一看清内容,他就大惊失色。 “这个蠢货!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死了也就死了,还坏了我的大事!来人!” 一名亲兵走进帅帐,“大帅有何吩咐?” “擂鼓聚将,即刻行军,今日如果不能一举攻破唐州城,谁也别想好过!” 路昭须发尽张,一双虎目露出决绝之意。 二十余里的路程,樊州军久经训练,脚力非凡,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赶到唐州城下。 而此时,郭绍早已得到消息,正在唐州城墙上观看樊州军容。 “真是一个劲敌!” 郭绍没看多长时间,就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因为身在高处,他看得比较远一点。 从视线里开始出现樊州军的身影,到他们最终抵达唐州城下,他眼见这些兵马进军迅速,行动规律,不可小视。 路昭兵临城下后,只是稍作休整,更没安营扎寨,而是不顾劳累,选择立刻攻城。 令行禁止间,士卒们毫无怨言,各部队列纹丝未动。 后勤兵从大队人马后边,推出飞桥,冲车,云梯等攻城器械,如同行云流水般快速向城门移动。 “路老匹夫果然非比寻常,准备也够充分,带着这些东西居然还能进军神速,厉害厉害!” 郭绍由衷赞美。 他这段时间也研究过不少兵法,对这个时代的攻城战、守城战都有了充足的认识。 只是认识归认识,如果让他和路昭换一下位置,他自忖做不到老匹夫这样,对手下军士如臂使指。 “不过,你有准备,本将军也有准备,就看今天咱们谁能笑到最后了!” 如今,唐州城四个城门,因为西门正对樊州,所以由郭绍亲自镇守,南门是白老虎,北门为孙克俭。 至于东门位置,由于郭绍实在抽不出太多兵力,所以就安排了方敬希,让他带着自己那个都,加上一部分弓弩营军士,共同驻守东门。 而陆勉则率领一队人马镇守城内,同时充当预备队使用。 郭绍的亲兵分列四门,充当督战队。 路昭因为急于攻破唐州,所以就没选择分兵围城,只是零星派遣一部分士兵,前往除西门外的其他城门,进行战术骚扰。 双方从一开战,就立刻陷入白热化。 樊州军留在西门的攻城兵力,大概有将近四千人,而郭绍在城头上的兵力却只有千人左右。 如果不是因为之前准备多时,再加上有唐州城墙阻挡,路昭还真有可能一击而破。 可随着时间推移,樊州军各种攻城方式,均被唐山军一一破解。 路昭眼见唐州城头不断涌现各种守城器械,心中也是愤恨不已。 云梯被人家用叉竿推倒,冲车也陆陆续续被礌石或留客住撞毁。 无数费尽千辛万苦才爬上城头的勇士,一次又一次被守军围拢消灭,使得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没想到唐山贼居然准备得如此充分,这让原想一鼓作气直接破城的路昭,感到十分懊恼。 更令他不安的是,城内好像兵力不多,而据探报所知,唐山贼确实有万人以上。 如果这么多人没在唐州,他们会去哪里呢? 是已经绕到自己身后,还是径直前往了樊州? 如果绕到自己身后还好说,如果去了樊州的话,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虽然他在樊州城内留有后手,但毕竟人数不多,凭着樊州城墙抵御来犯之敌尚可无忧,如果出城野战的话,情况就不好了。 到了午后,路昭眼见攻城无果,无奈之下,选择鸣金收兵,放弃之前预计的速攻战术,准备稳扎稳打,缓缓破城。 他还派出四方探马,到处搜寻唐山军踪迹,谨防被贼人偷袭。 另外,他派遣了几波信使,令他们赶回樊州,通知留守兵马好生戒备,无故不可出城,谨防被人趁机取了樊州。 他在城下匆忙调整战术,郭绍也在城上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第一波攻城强度不小,虽然自己准备多时,却也还是有些提心吊胆。 有两次都被樊州兵马攻上了城头,要不是有韩铁牛和张钝初反应迅速,只怕唐州还真会被路昭一举拿下。 好在这一波攻势,到底还是被唐山军挡住。 城上不少人都是刚刚加入唐山军的流民,虽然经过了严酷训练,但毕竟没见过血,战力还不及平时的六七成。 可现在好了,大家经历了中午这一波高强度的攻城战,血性激发之下,每个战士好像都脱胎换骨一般。 以往的青涩转变成成熟,怯懦的目光也开始变得坚毅起来。 谁都不是天生的勇士,每一个勇士都需要经历一番残酷的打磨。 到了此时,郭绍终于可以说,唐山军终于可以跟官兵有一战之力了。 趁着城下调整战术的时机,郭绍命令部下该休息的休息,该警戒的警戒,该处理伤口的处理伤口,该清理战场的清理战场。 大家分工明确,行动也比训练的时候有了很大进步。 这期间,他甚至看到范琼带着医护营的人,在伤兵中不断穿行,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了巨大改观。 这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只是遇人不淑,没经受住打击,差点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不过如今遇到了自己,运气应该还算不错。 只要走出了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此人以后还可大用。 郭绍身着黑甲,望着城头迎风飘扬的红色血旗,心中平静异常。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守城战,原以为自己应对起来也许会很慌乱,没想到今日一战下来,信心大涨。 如果下午的时候,路昭再次攻城的话,郭绍自信,他会比这会儿做得更好。 只是不知道自己派往城外的兵马,如今有没有做好准备?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了今日傍晚,樊州军的粮草重地,想必就会陷入一片火海了吧! 用几千人去攻取无险可守的敌军粮草所在地,就算路昭留守的人再能打,恐怕也够他喝一壶了。 还有贺尔汉,但愿他能取得路昭的信任,如果果真能生擒路昭的话,其功不亚于重建一军。 樊州军的精悍表现,今日都被郭绍看在眼里,如果自己能收服这支兵马,对唐山军无异于如虎添翼。 只是,想法挺好,也不知最终能不能梦想成真? 但尽人事,且听天命吧! 第204章 变乱的想法 第204章 变乱的想法 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路昭分别派兵试着攻击唐州城的四座城门,无一不是以败退收场。 其中还差点在东门方向吃了一个大亏。 方敬希知道自己这次机会来之不易,如果不能奋勇拼杀,力拒强敌的话,只怕以后很难再取得郭绍的信任了。 所以,这次樊州军攻击东门的时候,刚开始他也只是中规中矩的守城。 后来见来犯之敌,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强大,遂灵机一动,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先是令部分手下假意败退,引了一波樊州勇士奋勇登城,待他们失去退路后,突然集合那部分弓弩营士兵一起放箭。 箭雨纷飞之下,不仅登城的那部分樊州兵死伤殆尽,连城下负责这次攻城的樊州将领也是惊骇不已。 多次攻城无果之后,他们不得不选择无功而返,败退之时的沮丧模样,令城头守军欢呼雀跃。 路昭得了东城急报后,也不禁暗自伤神。 看来,东城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守城将领勇烈威猛不说,脑子也挺好用。 如果方敬希得知路昭竟然对他做出如此高的评价,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一番细细思量之下,路昭最终还是选择集中兵力,单攻一门。 既然知晓了城内兵力其实不多,那就采用碾磨的方式,慢慢消耗他们的兵力,挫败他们守城的信心。 唯一令自己担忧的是,这个战法并非短时间内能奏效的。 如果在这段时间内,被暗中躲藏的那部分唐州军偷袭成功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但路昭又转念一想,要不要将计就计,利用这一点,引城外贼军入自己彀中,将他们先行消灭,省的自己每天都要提心吊胆。 于是,他一边攻城,一边又加派更多探马,大范围搜寻城外唐山贼的下落。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抽出五百精兵,令他们返回钱家集,协助守军防范贼人烧毁粮草。 可以说,该做的都做了。 只是他没想到,郭绍居然胆子贼大。 城内仅仅留下两营可战兵力,剩下的全都调往城外了。 利用的就是樊州军刚刚抵达唐州城下,第一天锐气极盛,必然会忽略周边急攻城墙的心理。 只是这里面风险不小。 这么多兵力在城外,极难隐藏,只要樊州军肯花时间密切搜寻,定然会暴露无遗。 郭绍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只有一天的时间,如果在这一天里,城外兵马无法取得决定性的战果,他就准备舍弃唐州城,同路昭来个面对面刺刀见红。 大家堂堂对阵,彻底做个了断。 郭绍站在城头,看着西方将要坠落的夕阳,心中巨石终于落地。 看来路昭到目前为止,仍未找到大军行踪。 只要夜幕降临,今天这场仗就算结束了。 只待晚上烧了樊州军粮草,再跟路昭多耗几天,他就必败无疑。 郭绍越想越兴奋。 路昭怎么说也是大罗朝廷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如果就这么败给了自己,岂不是更令天下震动?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一种压制不住的念头。 打败路昭,就等于拿下了樊州,这样自己就相当于有了唐州和樊州这两个中原大州。 淮州如今给了陈大全,肯定已经要不回来。 但淮州只是一个小州,人口面积及不上唐州三分之一,没了就没了,不值得自己惋惜。 可唐州和樊州联合在一起,这就非常了得了。 二者都是人口众多、土地肥沃的好地方,若是能够守住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再跋山涉水前往关中了? 还有樊州南侧的腾州,也是一个好地方,最关键的是,腾州知府乃是常森! 这个无能的老相识,一心只想搞钱,想必如今他治下的百姓,也非常希望有一个人,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吧! 如此一来,唐州、樊州、腾州连成一片,自己的实力定会大涨。 甚至往更深一层想,如今襄汉大都管府的兵力,俱都集中在襄州一线,北部兵马几乎寥寥无几,正是自己扩充实力的最好时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既然如此,那就暂时简单改变一下策略。 而且关中现在有了巨大变化,风险已经逐渐增大,与其到时候在关中跟刘明远直接对上,还不如先在这里壮大一下自身实力再说。 哪怕以后一定要走,也可以先在三州之地疯狂搜刮一番,然后无论去哪里,都不用再担心被别人一口吞下。 即便到时候关中已成乱战之地,自己有如此实力,也能迅速攻取下来,不至沦为一个只能依赖世家高门生存的暴力工具。 虽然此举有悖自己原先设想,但只要自己没有在此扎根的打算,短时间内迅速爆兵,想必还是可以的! 郭绍越想,越感觉这个思路可行。 以如今自己这样的实力,即便立刻到了关中,只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稳定全局。 与其因为自己实力不足,在关中地区陷入苦战,不如在这里一边积蓄实力,一边静观关中变化。 待实力足够了,瞅准时机,迅速入关,以雄厚实力压服人心,成为真正的关中之主! 看来,这次战斗如果真能顺利拿下樊州的话,是该跟几位先生再好好商讨一番了。 他在这里浮想联翩,城外二十里处的钱家集却开始有些喧嚣起来。 负责在这里看守樊州军粮草的,乃是一名叫鲁广的将领。 他是路昭身边的家将出身,为人深沉,做事谨慎,路昭每次剿匪,都有他的参与。 不是充当中军大将,就是负责镇守粮道,很得路昭器重。 此次路昭出兵唐州,他依旧负责看守粮草。 虽然到目前为止,钱家集周边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但他心中却渐渐升起几分焦躁不安的情绪。 整个白天,他都派人在钱家集周边来回巡视,生怕有唐山贼潜伏其中。 直到路昭增派过来的五百兵马,终于返回这里,他才彻底放下了心。 如今钱家集有千余守军,即便有贼人前来偷营,他也不怕了。 可是令他感到十分震惊的是,今夜子时刚过,他们这些人就被无数人影团团包围在此地,分毫都动弹不得。 “这该有多少人啊?难不成唐州城里的唐山贼,全都倾巢而出不成?” 鲁广望着四周火把照耀下的这些贼人,只见他们密密麻麻的站在那里,既无动静,也不说话,显得非常诡异。 自从鲁广拒绝了他们的招降后,这些人就几乎没有再动过,仿佛是伫立在旷野里的石像一般。 可惜他们终究不是那些任人摧残的石人,随着暗夜里的一声哨响,所有人都迅速动了起来。 他们手提兵器,缓步向前迈进,一层又一层,生生不息,不断压缩着樊州守军的活动空间。 以近万兵力,来“偷袭”近千人马看守的粮草重地,要的就是这种深沉的压迫感。 郭绍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对他们留有余地。 要么投降,要么去死!谁都无法例外! 第205章 败局 第205章 败局 路昭是在熟睡中被手下将领叫醒的,等他弄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准备派兵返回钱家集支援鲁广。 “该死的贼人,果然没安好心!但愿还来得及!”路昭暗暗咒骂。 可惜郭绍既然选择集中优势兵力,去攻击樊州军粮草重地,就绝不会给路昭留下可乘之机。 关于这一点,路昭想必也非常清楚。 所以他派去回援钱家集的人马,几乎抵近所有樊州军的半数以上。 这么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很快就引起城上唐山军巡夜士兵的注意,并很快逐层报了上去。 郭绍今夜本就是和衣而睡,听闻城下发生异动,立刻惊醒,快步来到城头向下望去。 只见樊州军的大营里,此时灯火通明,人喊马嘶,不少士兵甚至已经开始在军营里大喊大叫。 “这是……炸营了?” 张钝初站在郭绍身边,也看到了相同的一幕,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郭绍却没有这般乐观。 他前世虽然文化程度不算太高,但对于炸营这样的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 炸营一般只在战事比较紧张的时候发生,而且其惨烈程度堪比地狱。 可此时的樊州军营,虽然看起来确实有些混乱,但却并无刀兵之声。 最主要的是,今天樊州军攻城尽管受挫,但士气却并未低迷。 在这种情形下,炸营的几率定然微乎其微。 既然确定了不是炸营,郭绍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布置。 “不是炸营!”郭绍肯定说道,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 “想来应该是贺大哥和赵信他们,此时正在攻打钱家集。 路昭这是既想前去支援,又担心咱们会趁机出城偷袭,所以才让手下将士演了这么一出。 如果咱们没有上当,他就顺势派兵返回钱家集。 如果咱们上当了,那也许更合了他的心意。 只要拿下唐州城,区区几千人马所用的粮草,无论是烧了,还是丢了,就都无关紧要。” “原来是这样!”张钝初顿时了然,继而又问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应该怎么办?” 郭绍笑笑,背靠着箭垛说道:“他既然想演戏,那咱们也不能败了他的兴致。 钝初,传下令去,命人击鼓助威,吓唬吓唬他们,也顺便拖延一下时间。 哼!老匹夫想安安生生回援钱家集,那也得看我答应不答应!” 果然,郭绍所料丝毫不差。 随着城头鼓声响起,樊州军营里的乱象很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激昂的号角声。 城上城下气氛陡然转变,原本静谧的夜里,凭空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樊州官兵在几名将领的指挥下,排着整整齐齐的队列,时刻警惕着唐州城门,准备应对唐山军的随时进攻。 只是他们等候半天,却发现唐州城门丝毫没有要开启的迹象,这才发现被城头守军耍了。 顿时被气得火冒三丈,站在城下一箭开外,对着城头破口大骂。 唐州城墙上的守军,原本看他们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还感觉十分好笑。 没想到这帮所谓的官军,居然效仿街头泼妇,向着他们骂了起来。 这哪里还能忍得了。 打仗我们都不怕你,更何况现在隔着一条护城河,大家互相问候对方的祖宗呢! 很快,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在大罗泰贞元年二月的最后一天早上,天光未亮,唐州城上城下全都响起一片污言秽语的叫骂之声。 其谩骂角度之刁钻,侮辱程度之深刻,波及范围之广泛,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只是在这场几乎可以名传后世的对骂声中,一个瘦削的老人却显得格外颓丧。 那是路昭。 他如今对堆积在钱家集的粮草,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事到如今,那些好不容易才调集过来的粮草,恐怕已经不为自己所有。 这一战,如果不能尽快拿下唐州城的话,只怕想安全退回樊州,都不会那么容易了。 这样的认识,不仅路昭想到了,城头上的郭绍也有所领悟。 “钝初,铁牛,咱们今天恐怕要受累了。老匹夫如今粮草被断,定然奋力反扑,今日守城,恐怕轻松不了,你们各自做好准备!” “将军放心,我等心中有数。只是不知城外的弟兄们现在具体如何?什么时候会包围过来?” 郭绍抬眼望向钱家集方向,轻叹一声。 “但愿他们早些过来,咱们也能减轻点伤亡!” 正如郭绍所料,当黎明的曙光遥遥在望,路昭已经命人开始攻城。 看得出来,这次路昭是铁了心要一举攻破唐州城。 他将所有还能使用的攻城器械集中在一起,亲自击鼓,下令手下将士冒着箭雨,迎着城头无穷无尽的刀光,奋勇向上。 郭绍这时再次取出自己珍藏的宝弓,将五袋箭囊依次排开,准备给路昭一个大大的“惊喜”。 昨天的时候,因为想见识一下樊州军真正的实力,再加上自觉准备充分,又有张钝初和韩铁牛这等将领在身边,安全无虞。 所以并没有在第一次守城时,暴露出自己的一身箭术。 后来路昭转变策略,攻城强度不升反降,也就更加无需郭绍出手了。 今天则不然,路昭已经感觉到威胁正在临近,所以他这次的进攻,定然会非常迅猛、狂暴。 自己如果不全力应对的话,凭城内这点兵力,还真有可能被他强行攻破。 计划虽然已经完成大半,可路昭毕竟是路昭,万一他在穷途末路之际,选择跟自己同归于尽的话,郭绍找谁说理去。 眼见城下樊州军黑压压冲上来,郭绍看准一名正在指挥官兵上前的军官,抬手便射。 只听“嗖”的一声,那个军官应声而倒,他的身边,很多人急忙抱头躲避。 郭绍没有理会他们,目光扫过整个战场,眼见那里有樊州军官,立刻张弓搭箭,将这些人一个接着一个射翻在地。 箭法之准,射程之远,都令城下军士遍体生寒。 “早就听闻郭贼箭术超群,没想到居然这般厉害。 可惜这样的人才,不思报效朝廷,反而主动投身草莽,做了一个无君无义,不忠不孝的山匪贼寇,实在令人惋惜!” 路昭在见识过郭绍展现出来的高明箭法后,已经晓得今日无论如何,恐怕都很难攻破唐州城了。 别看郭绍每次只能射出一箭,但他的目标却都是樊州军的中层军官。 哪怕对方躲在人群里,只要他还想指挥手下军士,就必然会显露出来。 而只要露了行迹,在郭绍箭下,至今还没有一个能够轻松躲开的,无一不是瞬间成为他的箭下亡魂。 就这样,樊州军指挥系统都几乎被人打击瘫痪,这仗还让人怎么往下打呢? 路昭的想法已经变了,目前他只想快速将手下这些将士,安全带回樊州,至于其他的,暂时顾不得了。 只是他想走,还得问过郭绍的意思。 第206章 人生代价 第206章 人生代价 郭绍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樊州军!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为唐山军不停地打基础,也为以后能够割据关中,做着不少准备。 为此,他不得不降低唐山军在大罗朝廷眼中存在感,连手到擒来的唐州六县也选择了放弃。 只可惜现在看起来效果并不是太好。 洛城朝廷虽然暂时顾不得这边,但依然利用武慧在贺尔汉那里养病的机会,不断挑拨离间,试图从内部瓦解唐山军。 而路昭更是郭绍近邻,唐州这边有任何风吹草动,樊州很快就会一清二楚。 若不是郭绍将万余唐山军,全都集中在唐州城,只怕路昭早就发兵来打了。 如今有机会可以将樊州军彻底击溃,郭绍岂能放过。 “命令城上各级军官,让他们严格控制防守节奏。 我的要求是,既要保持城头的安全守势,也要给樊州军一点破城的希望。 最好是能够咬住他们一段时间,给城外兄弟争取更多围歼机会。” 至于贺尔汉最终会不会阵前反水,他如今也已经不在乎了。 这一仗打到现在,郭绍已经完全检验出唐山军的战力。 说实话,自我感觉良好。 跟精锐的樊州官兵比,唐山军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还存在巨大的追赶空间。 但如果想以多胜少的话,获胜的几率其实已经不低。 在这种情况下,贺尔汉如果还能凭借手里这五百骑兵瞬间翻盘的话,郭绍情愿将唐州之主的位置拱手相让。 随着郭绍的命令下达,唐州城头很快便重新出现樊州官兵的身影。 这一次,郭绍并没有急着将他们直接赶下去,而是仅派部分兵力稍作抵挡。 樊州军见城头有机会突破防线,士气大震之下,又开始不要命地向上攀爬。 路昭在远处的望楼上看见这一幕,还以为唐州守军已经快要坚持不住,顿时喜形于色。 急令手下将领郑渡,立刻亲自带队攻城。 “再攻这一次!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只好尽快撤走了!”郑渡走后,路昭低声喃喃自语。 郑渡亲自上阵后,郭绍并未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因为此时他已经分身乏术。 本来樊州官兵蚁附登城,城头已经左支右绌,应付起来十分困难了。 但郭绍又下令放松城头守卫,没将之前那部分登城敌军完全消灭。 这也就使得城上城下,到处都是奋勇争先樊州官兵,甚至有几个人已经突破城头守卫,向着郭绍的方向杀了过来。 “将军快退!” 一个亲兵挥刀上前,将郭绍的身影挡在后面。 郭绍大怒,一脚踢开那个亲兵,张弓搭箭,将袭击过来的樊州官兵一一射倒,然后朝身后大声喊道:“取猛火油来!” 随着他的这声命令,很快一罐罐猛火油开始向城下砸去。 坛罐崩裂之时,猛火油溅到附近官兵身上。 有认识此物的樊州军士赶忙呼喊大家后退,可是攻城队伍里,人头攒动之间,哪里会有几个人能听清楚他在喊叫什么。 那人呼叫几声,见无人响应自己,已知事不可为,也不通报所属军官,便欲转头逃走。 有人正欲鄙视,一支火把从天而降,直接掉落在他的身上,继而熊熊火焰从他身上突然烧起。 那人被烧得剧痛无比,倒在地上左右翻滚,大吼大叫,却始终无法摆脱烈火焚身的下场。 不仅是他,城下凡是被泼过猛火油的地方,全都开始燃烧起来。 烈火腾空之间,无数人翻滚哀嚎,有人试图上前帮忙,也有人快步后撤。 帮忙的人最后发现,无论土埋还是用水浇灌,全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被火焰彻底吞噬,直到最后再也爬不起来。 郭绍第一次见到火油灼身的场面,稍微呆愣片刻,马上再次投入激烈的城头防御之中。 趁着城下火起,要尽快将城上这些人赶下去,要不然,好好的守城防御体系,就要被他们彻底撕破了。 于是,郭绍不顾身边亲卫反对,亲自向着已经登城的郑渡奔去。 擒贼先擒王! 如今城头敌军完全在此人统一指挥之下,如果想要尽快平定城上乱局,必须先杀掉此人。 只是他除了一手好箭法,本身武力却与普通将士别无二致。 之所以要强行冒险,也是为了鼓舞士气。 唐山军众多士卒,见到主帅亲自杀向城头敌军,精神振奋之下,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一番激烈搏杀之下,樊州官兵好不容易才聚拢起来的攻击势头,竟被强行打散。 郑渡在无数唐山军士卒的冲杀下,嘶吼声逐渐消失。 郭绍看着他的尸体缓缓倒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人也算一个难得的勇将,别让弟兄们损害了他的遗体!” 郭绍简单吩咐一句,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城上的樊州官兵,发现他们已然人数不多,便不想再造杀孽。 “你们已经败了,不要做无谓牺牲,听我的,放下兵器,投降吧!” 剩下的樊州官兵不过七八个人,他们听到郭绍的话,左右看看,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郭绍见他们打又不打,降又犹豫,顿时失去兴趣,直接道:“不想投降的话,那就去死吧!” 说完,也不管他们如何选择,径直转身而去。 那七八个樊州小兵见他走后,唐山军士卒再次持刀聚拢上来,不由低声叹息,丢掉手中兵器道:“既如此,我等愿降!” 解决了城上的麻烦,郭绍重新来到唐州城楼上。 只见此时天光大亮,东方红日即将升到树梢。 郭绍望向城下,路昭已经鸣金收兵,战场上只余一片烟熏火燎的痕迹。 无数樊州勇士的尸体,就这么横七竖八地躺在这块焦黑的火场上,生命的贵重不值一提。 郭绍心中突然闪现一丝悲痛,既是为城头牺牲的唐山军将士,也是为了城下那些徒劳无功的“敌人”。 来到这个世界将近半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感觉自己成了“人上人”。 以前无论是在穿云寨,还是在小关口,他总是感觉自己朝不保夕。 即便后来住在淮州城里,他也始终感觉如芒在背,生怕自己疏忽大意,给了刘家父子可乘之机。 这两个多月在唐州城,虽然比之前安心不少,但他却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身边人来。 不论是之前熟悉的,还是后来加入的,他都没轻易放过,每一个人他都命令张钝初详细查探,以免将来祸起肘腋,自己猝不及防。 今天,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上,心中隐有明悟。 普通人要想做“人上人”,这些就是代价! 哪怕内心处于煎熬、挣扎、悔恨和孤独之中,外表也一定要始终保持铁血、狠辣、睿智和坚定。 天道从来不会偏袒任何一方,要想得到,就要付出。 郭绍很明确他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从今往后,他已经准备习惯失去某些东西了。 第207章 败归 第207章 败归 从唐州城头扔下那一支火把开始,路昭就已经明白,他今天无论如何都胜不了了。 猛火油是最近五十年内,才逐渐传开的一种战略物资。 他之前在洛城任兵部侍郎的时候,曾在大罗武库中见到过这东西,也听人说起过它的实际用途。 可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是一种新型燃烧材料而已,跟干草、木材相差不大。 可今天,他第一次见识了这种猛火油的厉害之处。 既震惊,又哀伤。 这场大火不仅直接烧没了他四分之一的官兵,还间接剿灭了他隐藏在内心最深处,从来不敢触及的野心。 “撤吧!”路昭无神地下令道。 几个亲近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全都跺了跺脚,转身聚合军队去了。 如今樊州军只剩二千余人,攻城物资也几乎被那场大火焚毁殆尽,收拾起来十分迅速。 没过多久,就有人前来禀告路昭。 撤兵准备已经全部安排完毕,所有官兵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即刻启程,返回樊州。 “要抽出一批断后部队,时刻防备唐山贼出城追击。 另外,多派探马在咱们四周查看,既然城外的贼人能够短时间内拿住鲁广,想必他们人数不少。 还有,咱们此次出兵屡屡受挫,那个贺尔汉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说明此人并不是那么可信,如果见到了,勿要失了戒心!” 路昭想起出兵之时,自己还曾指点江山,壮志满怀。 没想到才隔了几日功夫,损兵折将不说,甚至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由衷而发。 也许,自己真的老了。 路昭一边木讷地爬上马背,一边幽幽想着。 他想起前一段时间,儿子路鸣曾多次劝说他的话。 “父亲,你我都做不了开天辟地之主,犯不上为了区区名利,就将全族的身家性命压上!” 原以为儿子不过年少志短,没想到竟看得比我都深。 想来,这些年他浪荡于烟花柳巷之所,表现出一副胸无大志的模样,定然也是被我这个父亲不断打压所致。 若是早早发现这一点,自己在稍加培养,定然会成为路家新的领头人。 如今大罗的情形,几乎连路边一个普通百姓都能看得出来,更何况路昭这个在大罗官场里,已经浮浮沉沉几十年的老家伙呢? 说起来,大罗之所以落到这般下场,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世家高门与科场新贵之间,连绵不断的争斗所致。 双方自从实力相当后,谁也奈何不得谁。 若不是十年前还有一丝公心的杨相锐意改革,恐怕大罗压根就撑不到现在! 可惜杨相一代人杰,摒弃出身观念,挺身推动官制改革。 甚至还试图弥合恩荫与科举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直接被秉持“异论相搅”之说的先帝瞬间厌弃了。 随后一朝倾覆,落了一个人死族灭的下场,真是可悲可叹! 路昭坐在马上,晃晃悠悠,脑海里不断变换着壮年之时,跟着杨相激昂慷慨的情景。 一种时光易逝,青春不再的感觉,霎时间涌上心头,整个人也突然伤感起来。 这下路昭确定,自己真是老了。 只有老年人才会因为伤怀往事,难以抑制情绪! “唉!若是这次能够安然返回樊州,老夫就上书朝廷,告老还乡! 以后也不用再为朝廷呕心沥血了,杨相那样的人物都做不到的事情,老夫又怎能做到呢? 如果早有这个觉悟,那该多好!” 路昭骑在马上一路走,一路想着,既盼望着自己能够早点返回樊州,又祈祷着郭绍会因为年轻识浅,没有穷追不舍的打算。 可惜这个世界很奇怪。 你越想要什么,它就偏偏不来,你越担心什么,它却会瞬息而至。 就在路昭一路上思绪万千的时候,忽然听见前方一阵轰隆的马蹄声音响起。 路昭神情一凝,立刻勒住马缰,吩咐全军做出防御姿态,并令可靠将领带人前去探查。 只是,还不等他派出人手,一处高岗后面就奔出成群结队的战马。 只见每匹战马上,都端坐着一名威武骑士,红袍黑甲,赤色旗帜高高飘扬。 为首者身材不高,骑在战马上却有一种凛凛不可侵犯之感。 路昭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是唐山贼的骑兵,为首者正是贺尔汉。 路昭望着贺尔汉那张黝黑的面容,心中越发肯定,此人之前不过是假意投靠自己。 目的是为了令自己放松警惕,大胆出兵攻打唐州罢了。 好个贺尔汉,竟然把老夫都耍了。 还有邀月阁,说什么邀月阁出马,没有拿不住的男人。 可结果呢? 一帮臭娘们儿,还以为她们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是驴粪蛋子表面光! 怪不得当年杨相看不起她们! 贺尔汉带领麾下骑兵纵马向前,直到樊州军一箭之地才突然止步。 路昭看着眼前这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骑兵队伍,心中艳羡不已。 中原地区够资格的战马本来就很少,所以每一支可堪一战的骑兵,几乎都被有实力的人家收拢在手。 他樊州原本也是有骑兵的,只是襄州那边战况堪忧,马家多次要求之下,路昭处于大局考虑,这才将好不容易才组成的骑兵,全都借给了襄州。 如今见到唐山贼竟然拥有如此精悍的一支骑兵,不由暗恨刘鹤误国。 唐州骑兵原本也是要送往襄州,为抵御荆宜联军做一份贡献的。 只可惜刘家父子私心太重,竟通过瞒报谎报的方式,将一部分战马偷偷藏了起来。 这下可好,唐州被郭贼偷袭成功,刘家准备的战马白白便宜了贼寇之流,岂不让人惋惜? 贺尔汉跨马来到樊州军阵前,恭恭敬敬开口道:“路公,别来无恙?” 路昭也骑马向前,恨声回复:“哼!老夫好不好,你还不知道吗? 如今老夫欲返樊州,你带兵挡住去路,欲待如何?” 贺尔汉哈哈一笑,抬头扫了一眼樊州官兵,心中估算一下,不由心惊唐州战事。 樊州军一共出征不到五千人,留在钱家集的大约千人左右,剩下的都被路昭带往唐州城下。 如今一个日夜下来,居然只剩下两千余人,可见唐州攻守之战有多么惨烈。 “路公见谅!贺尔汉蒙郭将军大恩,身无寸功而忝居唐山军骑兵营主官,不敢有一日懈怠。 路公以阴谋陷我,我又岂能令路公失望?个中情由,路公应该已经明了,我就不便赘述了。 此次路公出兵唐州,结果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想来洛城那个鸟朝廷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你。 与其等将来被他们斩尽杀绝,不如弃了官位,转投我唐山军帐下,也好为路公子孙和家族,保留一分元气! 我家将军向来看重才能卓越之人,路公大名更是如雷贯耳,你若肯来,我家将军定然喜出望外,倒履相迎!” 第208章 名望 第208章 名望 贺尔汉一口气说完,却见路昭并无任何表示,心中暗叹一声,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是他实在不希望眼前这位大罗为数不多的好官,最终却惨死于自己刀下,认真想了想后,再次开口相劝。 “路公觉得,我麾下儿郎如何?” 路昭闻言,目光绕过贺尔汉,重新打量起这支曾被自己寄予厚望的骑兵。 熏人欲睡的暖阳下,只见每一匹战马上的骑兵,个个都是腰背挺直,精神抖擞,没有一丝春困萎靡的迹象。 “还行!至少看起来有些战力。” 路昭不愿长敌军志气,灭自己威风,只貌似随意状评价道。 贺尔汉不以为意,他原就不是为了向路昭炫耀,此时听他勉强承认自己手下骑兵可堪一战,也就顺势说道: “路公可能有所不知,我家将军虽然历来重视骑兵,但对步兵的要求,却也从来没有放松过。 我麾下这支骑兵,不少人都是从步兵营里直接抽出来的,从他们身上,我想你应该能看清我唐山军的真实水平。 如今已近午时,我不妨明告路公,此处除我这支骑兵队伍以外,周围还有近万步兵,你们走不了了。 路公,樊州军只剩这二千余人,败局已定,何苦还要作无谓挣扎? 我向你保证,只要樊州军放下武器,我家将军必定不会为难你们。 如今天下大乱,以后若有机会,弟兄们并非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路昭面对贺尔汉十分恳切的劝降,并没有丁点动容,反而在听到四周有近万唐山军的时候,流露出一丝绝望的神情。 而他身后的樊州官兵,在得知此处已成绝地后,有人脸色巨变,目露骇然,也有人眼神决绝,把手中战刀握得更紧。 贺尔汉见路昭已至这般境地,依然没有松口的意思,不由对他有些失望。 他实在不明白,既然知道事已不可为,为何还要迎头直撞呢? “既然路公执意要战,那贺某……”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却突然听见路昭开口说道:“我要见郭绍。” “嗯?”贺尔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喜出望外道: “可以!我家将军久闻路公大名,若是得知路公要见他,定然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路公暂且稍等片刻,此地距离唐州不远,我这就命人前去通报!” 路昭点头,再不多言,掉转马头,心事重重地返回樊州军中去了。 其实不需贺尔汉前去通报,当路昭缓缓撤走后,郭绍就很快探明情况。 紧接着,他又收到了赵信的探马急报,跟张钝初一番商定后,立刻做出决定,出城追击! 此举不仅是为了快速平定路昭,最重要的是,郭绍不想再让大军游离于自己之外了。 自他在城头有了那般明悟,行动起来就变得更加迅捷果断。 不论手下人会不会有异心,他都要把一切诱因,全部扼杀在未发之前! 为此,什么脸面、尊严都可以统统舍弃。 什么是权力?兵和钱就是权力。 没有兵和钱,何来尊严?哪来脸面? 所以,当贺尔汉派出的信使找到郭绍的时候,他已经端坐在赵信的中军大帐里了。 “你们统领的意思是说,路昭见了我,他就会投降?” “回禀将军,确实如此!” “那好,你即刻回去,就跟你们统领说,本将军很快就到!” 信使走后,赵信立刻上前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路昭如果真心归降,那对咱们唐山军来说,无疑于如虎添翼。 以他在大罗朝野间的名声,一旦有所选择,那将对天下各方都造成不小影响,咱们唐山军也能在无形中提升巨大威望!” 郭绍抿了抿嘴,强行压下心头狂喜。 他深知自己是盗匪出身,一向为那些正统出身的名门智士所不喜。 手下所用者,要么如薛仪一般的落魄寒士,要么就是跟自己一样的流贼匪寇,极少有身具名望之士主动投效的。 若是此次路昭果真归降自己,以后唐山军就再也不会被人视作贼寇一流,而是真正成为一支有资格逐鹿天下的地方势力。 这事事关人心归附,对郭绍来说,至关重要! “不错,此事耽误不得!传令各营依照原定计划,将樊州军团团围住,不可走漏一人。 克俭,你留在这里,和赵信他们一起围困樊州军。 钝初,铁牛,你们统领亲卫营,随我一起去见路昭!” 郭绍从唐州城出来时,只留下白老虎的第六营镇守城池,亲卫营和第二营都被他直接带在身边。 如今虽然情形有变,郭绍急着去见路昭,但也要将“篱笆”扎得更紧一些才好。 有大军围拢,就不怕樊州军再玩出什么花样! 当郭绍带人赶到贺尔汉的骑兵营时,发现这里有些奇异。 一支几百人的骑兵,就那么稳稳当当地堵在樊州军前,既不进攻,也不后撤。 两边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盯着对方,说是战场,但除了骑兵营的马匹,偶尔会嘶鸣一声外,其他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安静的很! 郭绍见过贺尔汉,同他一起前往阵前。 “唐州郭绍,请路公一见!” 路昭在郭绍到来的时候,已经远远注意到这边,此时见郭绍果真如约而至,不免再次叹息一声。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但事到临头,仍然有些伤感。 装了一辈子忠臣,难道临老真要投敌不成? 但想想远在樊州的家人,再看看身边这些信任自己的樊州官兵,路昭实在难以做出鱼死网破的决定。 “老夫路昭,见过郭将军。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气逼人,令人心折!” 郭绍还是第一次被如此人物夸赞,虽然明白人家不过是跟自己客气两句,但依然感觉十分受用。 “路公过奖了。听贺统领说,你要见我,所以我便来了,有什么话,咱们都可敞开了说,不用顾忌其他!” 郭绍不敢太多客气,这等在世间混迹多年的老家伙,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太多,如果没有一定定力和口才的话,最好还是直来直去的好! 路昭一愣,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年轻人居然如此直接,竟将他沉思多时的腹稿直接打乱。 “郭将军豪杰本性,快人快语,老夫喜欢。此次你我对战,我樊州军甘拜下风。 老夫也不说那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了,只要郭将军答应老夫两个条件,我将下令我手下这些儿郎们放弃抵抗。” “路公请讲!” “第一,此次出兵唐州,是老夫自己的主意,跟我手下的将士无关,还请郭将军以后能够善待他们,莫要让他们无故枉死。” 郭绍闻言一笑,爽快答应道:“这个路公请放心。樊州军如果愿意归降,晚辈欢喜还来不及,怎会责怪他们? 更何况,以后大家同属唐山军,晚辈会一视同仁的对待他们,肯定不会令他们有任何委屈之处。路公放心就是!” 路昭点点头,这个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是路昭自夸,樊州军今日虽然一败涂地,但这主要是因为陷入了郭绍的层层围困之中,看不到丁点胜算。 如果双方兵力相当,甚至樊州军兵力略少的话,他肯定选择冒险突围。 可是如今樊州军面对的是数倍之敌,对方还有一支精锐的骑兵助阵,四周也毫无险要之地可守,不认栽又能如何? 第209章 变生仓促 第209章 变生仓促 “第二个条件却是一件私事,还请郭将军允准!“ “路公请说!” “此次我樊州军既然已经战败,想必整个樊州也定然会落入将军手中。 我路家人丁不旺,老夫至今膝下只有一子一孙,还请将军进入樊州城之时,能够看在老夫的这点薄面上,对他们看顾一二,莫要令我路家绝后才好!” 郭绍闻言一惊,后退一步道:“路公想做什么?” 路昭见他如此谨慎胆小,不由笑着说道:“郭将军勿惊,老夫已然年过花甲,即便心有伤虎之意,也力不从心了。” 郭绍心中稍安,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露了怯,虽然有些羞惭,但却并未向前迈步。 “路公一代英豪,晚辈自然不及。你放心,只要路公肯归降我军,别说为路家留一条活路,就是将来封侯拜将,也不是没有可能!” 路昭听到最后,嗤笑一声道:“郭将军大志,老夫佩服。只是我路家向来福薄,恐怕担不起这等大任! 如果不是今日实在走投无路,老夫定然会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郭绍见他脸上露出一抹悲凉,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路昭回头看了看自己麾下的将士,饱含深意地点了点头。 郭绍还在疑惑之中,只见从樊州军营里走出四位将领装扮的汉子出来。 他们来到郭绍面前,单膝跪倒在地,先是将腰间佩刀接下,然后又脱去头上兜鍪,放在身体一侧,向郭绍低头说道: “我等愿降,还请郭将军善待樊州士卒,不要为难他们!” 郭绍大喜,冒险来到几人面前,将他们一一扶起,笑着道: “四位将军言重了,刚刚我与路公已经谈妥,你们以后都是我唐山军的人,本将军爱护还来不及,又岂会为难他们?” 旁边的路昭见此人虽然一连三变,但最后居然肯冒险去扶自己这几个手下,对他的印象瞬间改观不少。 眼见樊州官兵已经有了安排,自己也无需再操心,路昭望了望天,口中缓缓呼出一口气。 然后,他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将手伸向自己怀中,握住那把早已准备多时的匕首,对准自己心口用力一刺。 郭绍正在听几位樊州将领自我介绍,余光突然瞥见路昭缓缓倒地,不由脸色巨变,再也顾不得几位将领说什么,一个箭步跨到路昭身前,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那四位樊州将领还在发愣,却见郭绍用力扯开路昭外袍,赫然发现一把匕首已经插在路昭的前胸之上。 “路公!” “路公!” “路公!” …… 几人惊叫出声,一个个面露惊恐地跑到路昭身前,呆呆地望着他胸前不停涌出的鲜红血迹,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郭绍这时却冷静下来,他先查看了路昭的伤势,发现那把匕首已然刺入他的胸腔大半,血水也是止不住地向外流淌,知道已经伤了心脉,凭现在这样的条件,只怕很难救治了。 郭绍又是懊恼,又是悔恨道:“路公,这是为何呀?你若不愿降我,我自放你离去便是,为何做出这样的傻事来?” 路昭嘴角微咧,有气无力道:“老夫剿贼不利,致使手下将士损失惨重。 如今深陷重围之中,不得不投你,实在愧对他们的在天之灵,今……今日只……只有以死……谢罪,才能无……无……” 只是无什么,他却再也说不出来,口中鲜血涌出,脑袋一歪,就此逝去。 郭绍痛心疾首,终于明白他刚才为什么要求自己照看路家。 原来是早已心存死志。 郭绍见路昭此时再无声息,只觉心口堵得慌。 他兴冲冲跑来时,曾抱有无数幻想,此刻却随着路昭的自戕,而变得支离破碎。 他怎么也不能相信,一个声望很高的“大贤”,最后竟然死在了自己怀里。 这让他怎么跟天下交代? 就在此时,郭绍耳边突然听到一丝别样的声音,抬眼看去,只见原本一片安宁的樊州军营,突然变得不稳起来。 郭绍如同被一盆凉水从头泼下,头脑瞬间清醒起来。 此刻不是懊悔的时候! 如果不想让路昭的心血白流,就要立刻压制住樊州军的骚乱,要不然今日这场惨剧,定然还会加重几分! 郭绍扫视一圈,见贺尔汉、张钝初、韩铁牛等人已然来到自己身边,直接将自己与那四位樊州将领隔开了。 在他们身后,唐山军的骑兵也抽出了腰间战刀,战马前蹄不停踏动,全都一副蠢蠢欲动之相。 “贺大哥!”他急呼一声。 贺尔汉立刻应声,“属下在!” “控制住骑兵营,轻易不要下达攻击命令。” “是,属下明白!” 贺尔汉向郭绍行礼后,立刻下令骑兵营警戒,无命令不可攻击。 郭绍见安稳住自家阵列后,这才看向那四个樊州将领。 “四位将军,事已至此,你们有何想法?” 他这一问,声音冷硬无比,在配上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使得刚刚还在跟他寒暄的几人心头微寒。 如果说刚才是因为路公的突然自杀,使得他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此时樊州军已经开始骚乱,而他们仍然不知所措的话,就很说明问题了。 四位将领被郭绍冷冷盯着,头上冷汗止不住的冒出来。 “将……将军,并非我们故意不作为,而是变化太快了,我等还……还没反应过来。” 一个叫连飞的将领哆哆嗦嗦地开口。 “那现在反应过来了吗?”郭绍不为所动,继续逼问道。 “反……反应过来了。” “既然反应过来了,那你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我就在这里看着,如果今日你们辜负了路公的一片心血,本将军不介意为路公向你们讨要一个说法!” 郭绍又急又气,暗骂自己经验不足,考虑不周。 如果刚才自己在路昭安好之时,立刻下令控制住樊州军的话,岂能造成这种局面? 若是在路昭自杀之后,不是那么惊魂未定的话,岂能对当前情况没有一丝察觉? 这几个樊州将领应该是没什么坏心思,要不然刚才自己冒险搀扶他们的时候,就应该会立刻下手了。 可他们没有。 这说明他们确实倾向于投降自己。 只是路昭做事太绝,也太仓促。 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倒地,怎会不使樊州军疑心? 他们距离自己这边比较远,看不清具体情形,也听不到路昭说什么,只远远看见路昭不知为何突然倒下。 继而又看见,四位将领围着自己和路昭惊慌失措的表现,哪里还不晓得出了何事? 众说纷纭之下,各种猜测肆意流传,大家本来就是聚在一起等消息的,此时见自己最尊敬的统帅出了事情,哪里还能坐得住? 一场骚乱眼见就要爆发! 第210章 整装待发 第210章 整装待发 郭绍亲眼看着连飞四人返回樊州军去,心中犹不放心。 之前犯的错误已经铸成,挽回情势只怕困难重重。 如果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万一其中有人改变主意,甚至妄图孤注一掷的话,唐山军这些天的全部努力,岂不全都成了笑话? “钝初,速去通知赵信、孙克俭、高粮、谢福运四位指挥使,命他们立刻将阵地前压,逼迫樊州官兵放下武器,若有反抗不从者,立斩! 贺大哥,你先带着骑兵营绕着樊州军纵马急奔,如果发现哪里生乱,无需请示,直接攻击! 今日就算拼成两败俱伤,也要将樊州军彻底压制住!” 张钝初与贺尔汉凛然奉命,他们察觉出郭绍语气里透出的那份决绝,显然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贺尔汉暗叹一声,最后又看了一眼路昭已经变凉的尸体,这才转身上马。 随着骑兵营开始发动,樊州军内突然安静下来,连飞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原本以为,郭绍如果不想打仗,就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四人。 没想到郭绍做事这般坚决,竟然让他们来安抚樊州官兵的同时,也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 只是这么一来,他们就坐蜡了。 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尽快稳住局势,只怕路公之前的那番作为,就要沦为一个笑话了。 如今这种情况,唐山军不怕重新开战,而樊州官兵则突然失去了可以镇压全军的主帅,真要打起来的话,胜负一目了然。 权衡利弊之下,四人再也不敢有别的心思,各自回到自己所属的队伍中,强行镇压骚乱分子。 当赵信几人率领大军压到近前时,樊州官兵正一个挨着一个放下武器。 外有数倍大军围困,内有四位将领劝降,既是路公的临终决定,也是山穷水尽的无奈选择。 郭绍站在高处,看着樊州官兵彻底老实下来,之前提起的那颗心也终于放下。 这次危机来得匆忙,去得也快,其中原因主要应该归于自己。 是自己太过乐观,做事情考虑不周,更不够稳重,差点酿成大祸! 这是个教训,以后要时刻警醒,千万不能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郭绍回头看向身后,路昭的遗体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胸口的匕首被拔了出来,身上的血迹也已干涸,老脸惨白,再也没有一丝生机。 这个老家伙,还真不好轻易评价他,临死还给自己造成这么大麻烦! 虽然此间过错不在他身上,但郭绍依旧对他怨念不小。 只是人都已经死了,郭绍也只能无奈接受现实。 “去城里找口上好棺材,好生收殓,等战事结束,再交给他的家人厚葬吧!”郭绍吩咐道。 身边人齐声应是。 死者已矣,不复追哀。 等樊州军全都收拢完毕,统计下来一共有2689人,其中轻重伤者376人。 唐山军伤亡过千,大部分是守城所致,钱家集战斗伤亡不算太大。 郭绍临时搭建起来的军帐中,唐山军几乎所有将领全部在列。 “据可靠消息,如今樊州城中只余少量兵力,正是咱们入主樊州的最佳时机,这也是我决定暂时不回唐州的原因所在。” 郭绍高坐主位,虎目横扫,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和盘托出。 “命令第五营指挥使谢福运,统帅所部留守此处,负责看管樊州官兵。” 谢福运原以为自己新官上任,心气又高,好不容易捞到仗打,正准备大显身手,一展所长,却没想到得了这个任务。 但这是郭绍的安排,他即便有意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郭绍见他神情,明白他并不愿意做这种事情,便语重心长强调道:“福运,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仗打,何必急于一时。 如今这些樊州官兵虽然已经投降,但在此战结束之前,仍然不可疏忽大意。 更要防止有人趁我等出兵樊州之际,挑动俘虏情绪,借机反水作乱。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你可知否?” 谢福运肃然起身,郑重答道:“属下明白,请将军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若有差池,情愿军法从事!” “好!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好好干,以后的仗,有的你打!” 郭绍鼓励了下谢福运,然后将目光看向贺尔汉。 “贺大哥,此次出兵樊州,还要请你担当主帅,率领你部骑兵营,还有克俭的第二营,提前出发,为我军开路架桥,充当先锋之任,你看如何?” 郭绍这话说得很客气,仿佛是在与贺尔汉商量一般。 但贺尔汉却一本正经应声道:“将军所命,无有不从,若有错漏,属下愿提头来见!” “贺大哥言重了!此次攻取樊州,并非什么艰巨任务,你为先锋统帅,又是骑兵统领,若事不可为,便驻守樊州城下即可。 待我大军齐至,区区樊州,拿下它定然不费吹灰之力。说什么提头来见,平白添了些许生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贺尔汉抬头看了郭绍一眼,见他面容和煦,语言真挚,虽然依然半信半疑,却也只好说道:“将军所说极是,属下明白了!” 郭绍微笑点头,心中所想,再不为外人所知了。 “其余将领,各统其部,在此地稍作休整后,与我一同兵发樊州,将这个中原的西南要冲一举拔下!” “是!” 赵信和高粮对视一眼,齐齐出列,应声听命。 郭绍安排好一切,又去俘虏营里转了一圈,跟连飞四人相互探讨一段时间后,取了他们手写的书信,这才安心而去。 唐州这里战乱平息,路昭带领的樊州官兵全军覆没,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回去。 所以,在郭绍整装待发,准备收取樊州时,樊州城里依然繁华一片,商旅士绅来往不绝,青楼茶馆热闹如故。 这些年来,在路昭的治理下,樊州城泰民安,所属官吏各司其职,城内秩序井井有条,百姓们仿若不是生在乱世,而是如同居住在桃源一般。 只可惜,乱世就是乱世,滚滚大潮之下,任何幻想苟安之人,都会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 而樊州这一不同寻常的太平景象,随着路昭的死去,也终将化为一缕残梦,仅供后人唏嘘了。 第211章 城内 第211章 城内 路鸣是在第二天下午,才得到了父亲军败唐州的消息。 经过片刻惊慌失措后,他匆匆派出暗探,让他们立刻前往唐州,去验证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而他自己则亲自赶往刘象先住处,征求刘大公子对此事的意见。 “路兄切莫慌张,路公麾下尽虎狼之士,纵然稍有挫败,但他身处中军,周围有军士护卫,定然能够安然无恙,路兄放心便是!” 路鸣虽然知道自己有些失了方寸,但此事关乎老父安危,他这个做儿子的岂能不忧心忡忡? 此时听刘象先劝慰,方才略微放下心去,正要返回府衙,稳住家人,却不料被刘象先一把拉住手臂。 “怎么了?”路鸣疑惑道。 刘象先神情郑重地看着他,缓缓开口。 “路兄此时与其担忧路公安危,不如想想咱们樊州这边该怎么办吧?” “什么意思?” “如果消息为真,以我对郭贼的了解,此时他定然不会身在唐州老巢,而是已经走在攻取樊州的路上了!” “什么?怎么会?”路鸣惊叫出声。 此时樊州城里的守卫仅仅只有数百人,奋力守住一座城门也就罢了,可是还要分守四门! 如果郭贼真的在这个时候,前来攻打樊州城的话,不用出动全部大军,只需统帅三分之一的兵力,恐怕就能直接拿下樊州城! 他本不是这般迟钝之人,只是方才因为太过忧心父亲,这才失了平日的睿智。 此时经过刘象先的提醒,终于反应过来。 “刘兄所言,不无可能。只是此时城里守军不足,倘若郭贼大兵压境,你我该如何应对?” 路鸣率先向刘象先问计,期望他这个被父亲视为可造之才的“朋友”,能给自己找出一条出路来。 可惜的是,刘象先此时虽然明白情势紧急,但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来挽回危局,只得老老实实建议道: “路兄,城中守军不够的话,能不能找那些世族大户,请他们派遣奴仆家丁共同登城守卫? 这些人虽然没有经过太多训练,但毕竟人数不少。 只要咱们给出丰厚报酬,我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他们在城上,也许会起些作用。” 谁知路鸣一听这话,脸色却突然现出一丝凄然。 刘象先好奇之下,正待要问,忽然听到屋外有府衙里的下人,慌慌张张地前来通报。 “公子不好了,城外有贼人的骑兵!” “这么快?” 路鸣和刘象先大惊失色,齐齐惊呼。 “来的有多少人?城门怎么样?有没有入城?” 路鸣疾步走出房门,盯着报信之人问道。 刘象先也跟出门外,一脸紧张之色。 他相信,他是郭绍必杀之人,一旦唐山军的贼人听闻樊州有他在此地,定然会急速扑过来。 如果樊州真的难以守住的话,他就只好赶紧想办法逃了。 要不然,如果落入郭绍手中,想必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回公子,贼人都是骑兵,虽然来速很快,但人数却不多。 听城头的人说,总共应该不到三四百人,为首的是一个矮壮的大汉。 他们原本想要趁机袭城,却被门楼上的守军提前发现,这才在他们到达之前,将将关上城门,没有被他们乘虚而入!” 路鸣口中轻轻呼出一口气,没有入城就好! 如果真要被他们偷袭得手,凭城中这点守军,不用等到郭贼大军进犯,一定会被这股精锐骑兵一举击溃! 现在还好,已经将他们关在城外,暂时就不用太过在意了。 单凭三四百人,又是骑兵,在城墙的保护下,樊州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只是刚才刘象先的那个建议…… “刘兄”,路鸣回头叫住刘象先,却见他脸色有异,一愣之下,和声问道:“刘兄怎么了?” 刘象先脸色难看道:“刚才那人说,城外来的是郭贼的骑兵营,为首者是一个身材矮壮的汉子,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此人定是贺尔汉!” “是他?那又如何?” 刘象先却又摇头道:“之前我跟路公之所以做出出兵唐州的决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此人。 其中情由比较复杂,现在不是详说的时候,我只能说,此人正是我和令尊先前联络的唐山贼内应!” “原来如此,那怎么……” “唉!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这次袭城是此人带队,那就说明此人并不可靠! 甚至我都有种怀疑,路公若是真的兵败唐州,是不是有此人在其中兴风作浪?” 路鸣脸色再次难看起来,如果事情真如刘象先所说,那他父亲这次恐怕还真有难了?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既然郭贼骑兵已至,那就说明郭贼大军也快要到了。 如果咱们守城无人的话,别说救援令尊,只怕还会被他们先行攻入城内。 到时候,樊州城内生灵涂炭,就算路公最后安然返回,定然也会被朝廷治罪了! 路兄,没时间犹豫了,快去各个世族大户去请救兵吧!” 刘象先神情急切,一种惶惶之感再次涌上心头,就如同当初在唐州城,突然被郭绍攻破城门时的情形一样。 路鸣呆立半晌,这才沮丧说道:“刘兄恐怕不知道,当初我父亲为了平民百姓,强力推行惠民之法,已将城中所有大族都得罪了遍。 如今贼寇犯境,他们不在暗中悄悄打开城门已是庆幸,又怎么会帮助我守城呢?” 刘象先懵然,却又不甘道:“那些不过是利益争斗,如今郭贼马上就要来了,他们身处樊州城内,应该晓得,一旦被郭贼攻破城门,他们也没有好日子过。 现在咱们去求,也许他们会看在唇亡齿寒的份儿上,给些助力也说不定!” “没用的,刘兄。当初我爹把他们得罪得太狠了,甚至有几个家族全都被他全族诛灭。 剩下的那几家,就算肯抽人相助,定然也挡不住郭贼大军,咱们若是想不出别的办法,樊州城肯定保不住了!” 路鸣说到最后,悲哀地闭上双眼,一副听天由命之态。 刘象先又气又急,心中大骂路昭做事太绝,将所有出路都堵死了。 然后又对路鸣失望透顶,堂堂一个州府公子,面对强敌来犯,居然全无斗志,这可如何是好? 你路家有路公的名望保着,哪怕郭贼进了城,定然也会对你们父子优待几分。 可我不一样啊! 我刘象先是郭贼的生死仇敌,他父母全都死在我手里,若是被他进了城,那我岂不是就要直接玩完了? 这可不行! 第212章 城外 第212章 城外 “保不住也要保!” 刘象先语调突然拔高,他一把抓住路鸣的胳膊,郑重其事道:“趁着郭贼大军还没有赶来,咱们还有时间。 这样,你以路公的名义,马上打开武库,号召全城百姓一同守城。 告诉他们,郭贼残暴好杀,倘若被他攻破城门,占据樊州,全城百姓都会被郭贼屠戮一空! 他们若想活命,那就拿起武器,登上城墙跟守军并肩作战,全力阻止贼寇入城,否则,就让他们等着为家人收尸吧!” 路鸣闻言,眼睛一亮,兴奋道:“刘兄果然睿智,百姓愚昧幼稚,易蒙好欺。 他们才不管郭贼真实为人如何,只要让他们认定郭贼入城后,将会烧杀抢掠,肆意屠戮,他们就会如同羔羊一般,任由咱们控制。 除此之外,咱们再以城中百姓为助力,逼迫城中大户提供所需的钱粮物资。 这样外有郭贼威吓,内有厚利相诱,肯定能够多支撑一段时间,只要坚持到我爹回军,咱们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路鸣越说越兴奋,他的思路逐渐打开,连续提出好几个看似可行的守城方法。 刘象先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慌乱无比的路府公子,感觉他好像突然开窍一样,满脸不可置信。 怪不得父亲说,人只有面对困难时,才会有所长进。 这位纨绔之名遍传坊间的路大公子,此时仿佛换了一个人。 不仅之前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态一扫而空,而且身上也开始有了上位者的那份狠辣。 不过这种变化对自己来说,却是再好不过。 有了路府公子在前面支撑门面,自己就可以悄悄躲在他的背后出谋划策,两人互相配合之下,也许还真有可能挡住郭贼。 二人计定,立刻开始行动起来。 先是命人在城中散布谣言,宣传唐山军的凶残暴虐,并且还将贼寇入城后,定然会屠戮百姓的消息,弄得满城皆知。 然后顺势强拉壮丁,交给他们刀枪剑戟等各种武器,命令他们立刻登城御敌,别管这些人有用没用,先将人数提升上去再说。 最后就是广开府库,将里面金银财宝,粮食物资全都搬了出来,当着城中百姓的面,强调杀敌有功,逃命可耻的道理。 就这样,樊州百姓在如此强度的威逼利诱之下,竟然在短短一天之内,就被路鸣和刘象先彻底聚合成了一股绳。 所以,当郭绍带领大军抵达樊州城下时,发现城头守军并非他想象中那般稀疏。 反而还因为百姓们走动频繁,使他产生一种人多势众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樊州城内守军不多吗?” 贺尔汉哭丧着脸回道:“前天下午我们到达这里的时候,城内反应虽然还算及时,但可以确定,城头守军确实不多。 昨天我们也尝试着进攻了几次,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只有最开始那两次,稍微还有些效果,但也只是勉强登上城头而已。 后来随着城头守军越来越多,下手也越来越狠,我们几次登城未果后,便主动放弃了这个奢望。” “我问的是为什么这里的守军会这么多?不是让你叙述这两天的攻城结果!” 郭绍黑着个脸,丝毫没有再给贺尔汉留面子。 贺尔汉一时没有适应,他不解地看了一眼郭绍的脸色,支支吾吾道: “这……这个,我……我跟克俭也商议过,我们认为是城中百姓,是城中百姓协助守城了,要不然只凭城头那几百守军,压根抵挡不住我们几次进攻。” “城中百姓?”郭绍低头沉吟,不敢相信道: “即便真是城中百姓被拉了壮丁,但仅凭他们这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居然也能挡住你们几次进攻?你糊弄谁呢?” 贺尔汉急忙解释道:“将军,属下没糊弄你,确实像城中百姓! 据从城头撤下来的兄弟回报说,城上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才穿有军服,大部分人都是穿着百姓的粗布衣服。 而且不是他们战力强劲,而是人数太多,杀了一批又来一批,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我们也是担忧杀戮过多,会引发城中百姓对我军更大的敌意,所以才停止攻城,静待将军到来的。” 郭绍闻言,脸色缓和下来,幽幽道:“现在考虑这些,恐怕已经为时已晚。 不管咱们攻不攻城,城中百姓对我唐山军的敌意,一时半会儿只怕很难消除了。” 郭绍说着说着,突然轻哼一声:“哼!城中守军看来还真有些本事,居然能煽动百姓到如此程度,想来确实下了不少功夫。 不过事已至此,咱们暂时改变不了城中百姓的想法。 但他们既然自愿登上城墙,并且还全力杀伤我唐山军将士,那就不是所谓的普通百姓,而是弟兄们的生死仇敌! 他樊州城百姓的命是命,我麾下儿郎们的命就不是命? 下次攻城之时,只管杀伤,不必顾念太多,污名骂名由我来背,先给我攻下樊州城再说其他!” 郭绍声色俱厉地说了半天,直到此时停下,才发现天边日已西垂,落日红霞映满长空。 “今日天色已然不早,弟兄们连续行军,身体疲累,就先让他们休整一晚吧! 不过,咱们带过来的攻城器械,需要工匠营加快速度修理组装。 我的要求是,明日午时之前,务必组装完成,延误半分,所有工匠营高级军官,全部军法从事,绝不容情!” “是!谨遵将令!” 是夜,樊州城外的唐山军大营中,风声稍息,篝火正旺。 深沟壁垒间,不少值夜士兵来回巡逻,谨防城内有人趁夜偷袭。 郭绍身上依旧穿着那套黑甲,在张钝初和韩铁牛的护卫下,悄悄来到贺尔汉的大帐中。 “贺大哥,今日我对你言辞颇重,你不会怪我吧?” 郭绍扶起正欲向自己见礼的贺尔汉,一脸微笑地问道。 贺尔汉心中一颤,他最近几乎已经被郭绍喜怒无常的表现,给弄得精神失常了。 每次一听到郭绍叫他“贺大哥”,就感觉背后一凉,好像被什么猛兽盯上一般。 “将军言重了!我本就是将军部下,做事常有失措,若没有将军特意回护,哪里会有今日风光? 常言道,爱之深责之切。属下攻城不利,致使全军失措,合该严加训诫,以靖军心,怎么会因为将军寥寥数语而心生不满?将军多心了!” 郭绍看着贺尔汉伏低做小的样子,一时搞不清楚他说的是不是心里话,但他此时却也不想再次寒了这位“忠臣”的心。 “贺大哥,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今日我来见你,一来是为之前对你太过猜疑道歉,二来也是为了向你解释,我今日为何这般做的原因。” 贺尔汉看着郭绍,心中惊异不定。 第213章 阴私 第213章 阴私 说实话,贺尔汉确实因为郭绍对他的欺骗与猜忌,而感到十分不满。 更何况,这种欺骗与猜忌,还连绵不断,没完没了! 甚至有时候,他都想直接放弃自己身边的一切,找个僻静的所在,从此躲藏起来,再也不受这个世界约束。 尤其是他跟武慧你侬我侬的那段时间,情况尤甚。 之所以最终没有选择走出那一步,并不是他对郭绍十分忠诚,而是因为遍观天下,根本没有一处可以让人安心立命的地方。 而且,他心中非常清楚,那个地方只不过是个幻想而已。 无论残酷乱世,还是太平时节,只要生活在这个世上,压根摆脱不了权势与钱财的碾压。 他如今在唐山军中,虽然因为插手太多事务,而被郭绍不断猜忌。 但郭绍对他也仅仅只是猜忌而已,并没有采取太过极端的排斥措施。 至少,还让他保留着骑兵营统领的职权。 在大罗境内,无论是官军还是叛军,骑兵都是一支强大军队中,最核心,也是最主要的战力支撑。 他贺尔汉是大罗官军骑兵出身,对战马有一种非常特殊的亲近感。 如果真的背叛了郭绍,即便选择另投他人,如何保证那人也会让自己统领麾下骑兵? 再者说来,唐山军虽然是郭绍一点一点组建起来的,但其中也包含着自己的一分心血。 如非迫不得已,他真不想离开这里! 至于除掉郭绍,自己取而代之,先不说唐山军中有多少人会响应,哪怕真的成功上位,他也过不了心头那关。 “我贺尔汉乃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岂会做此等下作勾当!” 这是他每次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就在内心深处对自己所说的第一句话。 也正是因为这种矛盾的心理,贺尔汉才陷入一种不断犹豫选择的困境。 他既想摆脱郭绍的控制,期望在一种宽松的环境里,借助高速奔跑的战马,去斩落每一个敌人的首级。 也希望能够得到郭绍的充分信任,利用唐山军这个自己最熟悉的战争平台,去为自己的子孙后代,争取一个美好的未来。 所以当他听到郭绍准备跟他袒露心扉时,精神陡然集中,全神贯注听着郭绍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 “贺大哥,其他的先不说,我且问你,武慧此女,你打算怎么处置?” 郭绍的第一句话,就立刻引起贺尔汉的剧烈反应。 他如今已经早过而立之年,妻小也因为自己被小人陷害,遭受大罗官府斩尽杀绝。 流亡江湖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再次体会到家的温情。 谁料这种感觉却是被人设计所致,当他判断出武慧根本与他不是一条心的时候,那种心痛的感觉,通入骨髓。 而郭绍就很不理解这种痛苦,或者说他不在乎。 他所看重的,无非“强大”二字罢了! 至于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偶尔用来调剂一下心情,弥补自己内心遗失的某种情绪的话,或许还起些作用。 正是因为这个,所以郭绍说起武慧来,声音平静,但目光却直直盯着贺尔汉的脸。 他需要搞清楚,武慧这个身份特殊的人,到底在贺尔汉心中,具体有多少重量? “她……她还好吧?” “我也不知道。你将她送来之后,我就把她交给了大郎,至于大郎会如何炮制她,我没问!” 贺尔汉明白郭绍口中的大郎,乃是当初郭绍拜托他照拂的杨绍信。 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她能在唐州刘鹤手里,将三个弟弟全都保下来,可见其能。 更主要的是,大郎是名女子。 贺尔汉即便如今再恨武慧,也不想让她遭受太多痛苦。 而郭绍把武慧交给杨家大郎,也说明他已经体念自己的那份痴心。 “既然她在大郎那里,我便放心了,她既然为洛城邀月阁做事,直接与我唐山军为敌,任凭将军处置便是,属下……属下并无怨言!” 郭绍见他口是心非的样子,心中顿时有了一个想法,当下笑着打趣道: “贺大哥是淳厚之人,小弟也并非无情鼠辈,你对武慧如何,我又岂能不知。 你且放宽心,我这就写封书信回去,让大郎对她不用那么严厉,免得贺大哥到时候见她受苦,对我二人生出恼恨之心,哈哈……” 贺尔汉脸色发窘,不过既然已经确定武慧不会受到太多的苦,他也就放下心结,转移话题道: “将军刚才说,要解释今日为何对属下言辞斥责的原因,不知是什么意思?还请将军赐教!” 郭绍见他主动绕开武慧的事情,已然对他的内心十分了然。 看来,有了武慧这张牌,自己以后就可以对贺尔汉放心些了。 “贺大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小弟身为全军主帅,外人看起来也许挺风光,但其中滋味如何,贺大哥身为我的左膀右臂,定然十分清楚。” 贺尔汉低头沉思,最后默默点头。 郭绍见他肯体谅自己,也就把部分心中所想一一表达出来。 “俗话说的好,人一过百,形形色色。 咱们唐山军如今人数上万,其中各种各样的出身都有,心思自然更是诡异难辨。 别的人咱们不说,就说咱们薛先生的表兄,当初的第二都都头方敬希吧。 他跟我一样,也是从唐州死牢里出来的,虽然大部分都是陈大哥他们的功劳,但说句不要脸的话,若是没有我在陈大哥身边,为他们求情,他岂能有如此好运气? 后来,我受陈大哥大恩,做了穿云寨老寨之主,他就来投靠了我。 我自认待他不薄,不仅在行军司刚刚建起的时候,直接任命他为第二都都头,只将他置于你我之下,可谓委以重任了吧?” 贺尔汉默默听着,没有发表一语评价,而郭绍却已经敞开心扉,直接表达了自己对方敬希的极端不满。 “可他呢?会同石虎勾结外人不说,还准备架空我! 贺大哥,咱们都是匪寇出身,你应该明白,一个贼寇头子,一旦失去对手下的控制,等待他的,只能是惨死一途,除此之外,别无二选! 方敬希这是要将我往绝路上逼! 他该死!” 郭绍说到最后,面色潮红,义愤填膺。 贺尔汉暗叹一声,对于方敬希,他其实也有不满。 你说你一个堂堂的主力都都头,已经是行军司内部数得着的人物,怎么还是不知足呢? 更好笑的是,此人居然利令智昏,听从手下一个小什长的指令,这种操作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最让人恼恨的是,这件事情直接引发了郭绍对整个团队内部的警觉。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郭绍开始对内部强势人物有了忌惮。 真是一环扣一环,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当然,我说这些并非是为了向贺大哥卖惨,而是想向你说明,有的时候,我也是身不由己!” 贺尔汉再次点头表示理解,可同时又疑惑道:“将军为主不易,这个属下理解,可是这跟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郭绍见他问起,笑了笑道:“当然有关系。我既然时刻都不敢放松,自然就要想方设法巩固我的地位。” 说着,郭绍不好意思地看了贺尔汉一眼。 “其中就包括屡次打压贺大哥的地位,降低你的实权,防止你因为实力太大,欲取我而代之!” 贺尔汉瞬间呆住,不可置信地看着郭绍,没想到他连这等涉及自身阴私的想法,都当着自己的面说了出来。 “贺大哥不要惊讶,此事确实是我做下的,我也认! 今日之所以故意下你的面子,其实也是为了这个,你不要太多心。 我相信贺大哥你对我忠心不二,所以才跟你坦诚相待,若是别人,我也懒得理会他心中所想。 今夜趁机跟你说清楚,既是为了免除你心中的疑虑,也是为了你我之间能够同心协力,一起把唐山军做大做强。 如今咱们身逢乱世,江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我希望在后世的史书里,能看到咱们相辅相持的人间佳话。 这就是我今夜此来的目的!” 第214章 破城 第214章 破城 第二天巳时三刻,唐山军工匠营经过连夜赶工,终于在主事周小喜的不断督促下,将所有攻城器械全部组装完毕。 正在中军大帐内,会同各级将领商讨攻城事宜的郭绍,在得知这一确切消息后,马上通令全军:正午准时开饭,饭后即刻攻城。 郭绍根据樊州城的特点,结合贺尔汉这两天在城外探得的消息,决定放弃筑有瓮城的南、北二门。 采用声东击西的方法,佯攻看起来最容易破城的东门,主攻不受城内守军重视的西门。 只要各营配合得当,郭绍相信,凭借手中兵力,攻下樊州城其实并不会太难。 难的是该如何将城内局势快速稳定下来。 不论唐山军入城后,会不会像守军宣传的那样,采取屠城的手段镇压百姓。 但只要唐山军攻上城头,就必定会与守军正面搏杀。 百姓们没有经历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体能战力实际上都跟正规官兵相差甚远。 前两天之所以能够多次打退贺尔汉的进攻,一是占据人数优势,二来也因为贺尔汉顾忌太多,没有放开手脚。 今天就不一样了。 在大战将启的战前动员中,郭绍说得很清楚。 上得战场,无需顾忌,只要对面没有放下手中兵器,就只管将他视作敌人看待。 战场上不分老弱妇孺,只分敌我强弱。 所以战事一开,东门附近城上城下,全都陷入剧烈的拼杀当中。 城上百姓视唐山军为洪水猛兽,城下唐山军也将守城百姓看作待宰羔羊。 路鸣和刘象先都是富贵公子,阵前冲杀不是他们的强项,躲在幕后运筹帷幄,才是他们最擅长的领域。 短时间内将城中百姓整合起来,然后运用各种手段死守城墙将近两日有余,已经是他们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今日这么激烈的战况,他们平生还是头一次遇见。 看着从城头一波又一波抬下去的死人,他们心头积累的寒意,也跟着越来越浓烈。 因为城外已经被唐山军严格封锁的缘故,他们到今天还不知道路昭自杀、樊州军兵败投降的消息。 连续两日的殚精竭虑,也逼迫他们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樊州城东门处一场酣战,几乎将全城守备力量陆续调集过去。 西门这边虽然也有大量唐山军攻城,但激烈程度却比东门,降低了好几个层次。 城上守军应对起来,也相应的轻松不少。 只是当他们还在心中暗自庆幸的时候,却看到城下唐山军,正从远处的营帐中,抬出一架架看起来十分古怪的物什。 这些东西全都是由木头构成,大致呈三角架式,相当简易,唯独最上边有一根长木固定。 待这些东西被运抵近前,城头几个真正的樊州官兵一见之下,纷纷大惊失色。 “是投石机!” “贼人怎么把投石机运到西门来了?” “快去通报东门,求他们速来支援,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可事实上,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投石机只是最简易的那种,从上到下一共没有几根木头。 本来就是要在短时间内做出来的东西,所以也没想多次使用。 只要能够在守军反应过来之前,将战士们收集来的石头泥块全都发射出去,掩护大军登城就可以了。 所以,当城头上的守军百姓,正在着急忙慌地躲避“炮击”时,城下那些一直保持体力的唐山军战兵,突然如同猛虎一般纷纷跃上城墙。 当简易的投石机逐渐报废,西门城头也慢慢被越来越多的唐山军占据。 又是一番徒劳无功的冲杀过后,西门守军再也坚持不住。 先是只有一部分守城百姓顶不住压力,开始四散而逃。 然后就引发了全体守军狼奔豕突,最终导致西门整个防守线全面垮塌,再也难以聚拢起有生力量。 兵败如山倒! 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后,樊州城西门缓缓开启。 唐山军入城了! 当消息传到路昭和刘象先耳中,二人俱都心神剧震。 尤其是路鸣,跟着他的父亲路昭,在此经营多年,对这里也很有感情。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里,甚至连死后也会葬于此处。 没想到世事无常,不过几天功夫,樊州城就这么被贼人强行攻陷了? 路鸣还在发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刘象先却已经冷静下来。 他已经经历过同样的情景,所以表现得比路鸣要淡定一点。 可也只是那么一点。 他那抖如筛糠的双腿,暴露出了他此时心中的恐惧。 “路兄,贼人已经攻入城内,樊州城咱们不能待了,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完,他就拉住路鸣的手,带着身边几个比较忠心的仆人,快速向南门跑去。 “不行!回家!我要回家!我娘,还有我的妻儿还在家里,我要找他们,把他们一起带走!” “来不及了!”刘象先用力拉住路鸣,强行将他拽出城去。 “路兄,西门已经陷落,东门定然也会瞬息崩溃,再不走的话,咱们就真的走不了了! 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你好好活着,想必你的妻儿老小也会很欣慰的!难道你不想为你们路家,保留一丝血脉吗?” 随着刘象先最后那句话喊出,六神无主的路鸣逐渐停止了挣扎。 他跪在樊州南门外,满脸悲哀地向府衙方向磕了几个头,然后跟着刘象先他们匆忙逃远。 接下来,他们还要四处躲避唐山军散布在城外的封锁力量,时间有限,实在浪费不起。 樊州城也确实如同刘象先预料的那样,当西门陷落的消息传到东门,守军立刻溃散而去。 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唐山军入城了。 郭绍在得知樊州城已经被攻破的消息后,并没有表现得太过兴奋。 一座只有几百官兵把守的城池,被近万唐山军攻破,有何稀奇的? 如果不是那些不知所谓的百姓,全力登城阻挡的话,樊州城几乎唾手可得。 哪里会跟现在一样,虽然也同样拿下了樊州城,可战兵们的伤亡,却比预想中,要多出数倍不止。 这其中的区别,郭绍岂会不知。 只是眼下,他还要以大局为重,不时发布各种命令,去平复城内居民们忐忑不安的情绪。 以至于大军还未攻入樊州府衙,大街小巷就已经开始传颂,唐山军入城秋毫无犯,只诛首恶,不问其余的流言。 民心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刀,一旦把握不好,既能伤敌,更易伤己。 第215章 控制二州 第215章 控制二州 唐山军攻进樊州城后,郭绍并未选择第一时间入城。 他虽然发布了很多命令,要求各营入城后,妥善处理跟百姓之间的关系,如非必要,不可对他们妄动刀兵。 但事实上呢? 郭绍对此时樊州城里的居民,十分戒备。 他认为这个世界上的人,共分三种。 一种是自己人,一种是敌人,还有一种 最特殊,那就是最广大的普通人。 自己人与敌人基本上都是明面上的,即便其中有一些别样分子混在不同的队伍里,其实也是分属两个阵营。 可那些人数最多的普通人就不一样了。 他们既是力量的最初来源,也是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 看似不偏不倚,居中观战,但其实却是心思各异,变化不定。 一直以来,这些人都是有奶便是娘的主儿,谁给的好处多,他就跟着谁走。 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们总会被前两种人所控制,始终处于乱局中,无法看清真实的世界。 即便通过一些途径,得知了外界某个消息,也会被自身理解的各种概念所束缚,变得人云亦云,无法形成自己的观点。 郭绍认为,此时樊州城内的百姓,就是第三种人。 郭绍已经弄清楚,他们之所以会参与守城,大半原因都是被流言所迷惑。 说什么唐山军入城后,会大肆屠戮百姓,抢夺他们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财货。 分明是有人故意散播这种无脑言论,可他们却信以为真,不经过调查分析,就妄下结论。 成了别人手里的枪不说,还平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甚至到了现在,唐山军已经开始安抚城中百姓了,有些人依然对之前的谣言深信不疑。 郭绍要做的就是,尽快将这些人压下去,将整座樊州城,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中。 至于那些执迷不悟,没脑子还四处乱跳的人,郭绍毫不留情,该杀就杀,连跟他们解释的兴趣都提不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城中实际上的守军不多,郭绍压根不会这么快,就发布安抚百姓的命令。 那个“若非必要,不可妄动刀兵”的命令,一旦被人利用,也不知会害了多少弟兄的性命。 可是不管如何,樊州城都已经被郭绍彻底拿下,再也没有人能阻挡唐山军西进的道路。 不管唐山军最终会在这里占据多长时间,在最近几个月里,郭绍都会成为附近州县的主人。 而且因为之前已经确定了邀月阁的选择,那么无论郭绍在这里如何低调,恐怕洛城那边都不会再对他视而不见。 谁让大罗朝廷如今的管事人,是邀月阁出身的太后呢? 根据以往的惯例,邀月阁出身的贵妃,在先帝驾崩后,最多只能坐上太妃之位。 可如今的邀月阁却一反常态,在清洗了阁中一批守旧派后,越发显得咄咄逼人起来。 先是在名位上做出僭越之举,又派出大批弟子分赴各地,或明或暗地控制地方,看来是准备利用祖先威名,来镇压天下各路反王。 在这种情况下,郭绍也不想再忍,更不欲在如今这等局面下,缩手缩脚,甚至坐以待毙。 所以,他在攻下樊州城半个月后,通过军机房商议,做出扫平四境,控制唐、樊二州的决定。 好在这两个大州,几乎所有能战之兵,都已经被郭绍击败收编,所以没费多长时间,二州各县俱都表示,愿意归顺唐山军,奉郭绍为主的意愿。 只是其中有多少诚心诚意,只有天知道了。 但郭绍却不以为意,这些人大多都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辈,他也没想跟这些人多打交道。 之所以将他们控制在手,最主要还是想在他们身上捞到更大好处而已。 单单只有唐州和樊州两个州城的话,郭绍固然能够减少存在感,但相对应的,实力也增长缓慢。 完全控制两州后,郭绍发布的第一道命令,依旧是征兵,第二道命令,则是征粮。 征兵还好说,大把的流民遍地都有,随便自己选就是。 可征粮却进行得非常不顺利。 如今正值春耕,百姓们好不容易熬过整个冬天,还想在今年获取更大收成,并以此来养活一家老小! 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们又怎么会将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粮食,平白无故献给他人呢? 唐州军机房里,面对陆勉问出来的这个问题,郭绍摇头不已。 陆学良虽然久经磨炼,但毕竟是城中文华子弟,不懂得乱世奉行的强盗逻辑。 不给?用刀抢便是了! 太平时节有律法做准绳,有强力官府为镇物,人们畏惧之下,不敢越雷池一步。 可乱世就不一样了,这个时候讲究弱肉强食,森林法则,胆大之人拎把菜刀都能抢劫软弱百姓。 只是这样的小打小闹,郭绍十分看不上。 普通老百姓能有几斤几两?要抢也要找那些富得流油的世家大族下手。 前世明朝末年的种种情状表示,社会财富一直都在,只是被某些人聚集在了自己手中而已。 只要找到这些人,就不愁弄不来粮草,建不起大兵。 只是还要讲究方式方法,免得引起众怒,造成治下百姓的集体恐慌。 如果不小心点,一旦让他们纠合在一起,将矛头指定自己的话,唐山军这条刚刚翻新的小船,恐怕就会有船毁人亡的风险。 “学良,你主管全军律法,内政司各衙门,更是你工作的重中之重。 以前那些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大族子弟,有背后家族和官府做靠山,犯事后几乎没有得到多少惩戒。 可如今就不一样了。 别的地方我不管,也管不着,但是在唐州和樊州的地界上,我不希望看到有这样的人存在!” 郭绍手拿钱粮图册,直接向陆勉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乱世里,有人活下去都要拼尽全力,有人却依然生活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 如果不均了这个贫富,那乱世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可是,陆勉却显得有些为难。 “将军的意思,属下明白,只是这个工作量太大了。 以前咱们只占了唐州一城,大军云集于此,城内豪强几乎没有胆敢反抗的。 可是如今咱们占据了两州十三县,各地情况不同,地域差异极大,咱们军力有限,很难做到随叫随到。 失去了武力保障,那些豪强估计不会拿咱们当回事。 樊州还好些,前些年路公已经清扫过一批,可唐州这边的六个县,就十分让人头疼了。” 郭绍晓得他的顾虑,沉吟一下道:“学良所言有理,你身边没有人保护,我也不放心。 这样吧,我派贺大哥的骑兵营随你一同做事。 樊州那边先不管,你将注意力全集中在这边的六个县城中,只要能抓住真凭实据,就不用担心他们不就范。” 陆勉首掌重权,深切体会到郭绍对他的看重,郑重下拜道: “属下一介布衣寒士,蒙将军不弃,累加重用,却无寸功以报,早已无地自容。 今日有此机会,将军放心,属下必定竭尽心力,为将军,也为百姓,来清一清这虐民浊气,还世间一个公道!” 郭绍见他语出真挚,眉宇间更有一种凛然之意,不由大为感动。 他原想着以此为由,多弄些钱粮回来,可没想到却被陆勉架得这般高。 只是二者勉强也算殊途同归,郭绍也没有什么难为情的,沉声勉励几句,便让他回去早做准备了。 第216章 桐山议事 大罗泰贞元年三月十七,惠风和畅,绿柳如烟。 正当郭绍派兵强行控制唐、淮全州的时候,位于申州西北方向的淮德城内,桐山营的各大头领也在紧急议事。 议事地点就在原先的淮德县衙,如今的桐山营右营指挥驻地。 自郭绍依照双方之前的约定,将淮州交给桐山营后,陈大全就把全营分为左、中、右三个部分。 不知是陈大全故意为之,还是真的英雄所见略同,桐山营下属的三个营头,也被统一称为指挥使。 其中,左营指挥使为曹伶,领兵2000人,驻地淮州。 右营指挥使为铁雄,领兵3000人,驻守淮德。 中营,也称老营,依旧驻守当初的黑龙关城,大多都是桐山营高层将领的亲属家眷,实际战兵不多,人数勉强过千,指挥使为徐在山。 除了这三个营外,桐山营大统领陈大全身边还跟着一营亲兵,人数虽然只有区区八百,却个个配有战马,甲胄齐全,战力强悍。 陈大全带领的亲兵营,虽然没有明确驻地,但他却是整个桐山营的首脑,无论左营还是右营,他想去就去,没有丝毫限制。 不过,因为申州这边是桐山营的战略重心,所以他一般都是呆在淮德城中。 而之所以将曹伶放到淮州,那是因为曹伶跟郭绍向来不对付。 有他在淮州看着,陈大全既不用担心左营有自外之心,同时也避免了会有人跟郭绍勾连在一起,威胁他的后路。 正巧这几日郭绍攻略唐、樊全境,大肆招兵买马,陈大全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西侧,正在传来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而且这种压迫感,随着郭绍的实力不断壮大,也跟着愈发膨胀起来。 左思右想之下,陈大全决定在淮德召开一次重大的军事会议,希望能够尽快攻下申州,彻底占据这个位于中原最南端的战略要地。 参会人员很多,既有当初穿云寨上的老兄弟,也有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不断投靠过来的绿林好汉和士绅商贾。 跟郭绍所在的唐、樊二州不一样,淮德面向整个中原,虽为县治,却是四通八达的枢纽所在。 这里不仅流民众多,而且商贾富户云集,若不施行有利于发达人家的政策,桐山营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 议事进行得很顺利,陈大全这次不仅从那些富户手中,成功要到了钱粮,还根据麾下各个将领的建议,做好了如何攻取申州的计划。 议事结尾,陈大全命令倪方,向麾下各部的主要负责人,详细解说了天下各地的最新情报,其中就包括郭绍的唐、樊二州。 “大家看到了吗?大争之世,天下群雄并起,如果咱们不能在短时间内,尽快形成一股强有力的势力,那就等着被人家吞并瓜分吧! 远的咱们先不说,就说咱们西边的郭绍,几个月前还是唐州的一介死囚呢,如今已经掌控两个大州,拥兵上万了!” 陈大全说到这里,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各个得力干将,只觉得他们都是一些酒囊饭袋,没有一个可以跟郭绍比的。 当初在小关口,自己怎么就没顶住压力呢? 若是当时没有顾忌太多,强行将郭绍带回穿云寨,自己目前或许就不用这么紧张。 如果想得再好一点,或许如今的唐、樊二州,也会成为自己桐山营的一部分。 这么一来,自己岂不是有希望成为独霸中原南部的一方诸侯? 可惜,想法再不错,也只能限于想法。 郭绍眼下已经成为可以跟自己平起平坐的地方豪雄,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可以被自己任意揉捏的落魄青年了。 时也?运也?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抿了抿嘴唇,继续说道:“现在的问题是,郭二郎已经逼死路昭,拿下了樊州全境,而我们呢? 连续出兵,连个申州城都打不下来!这让他怎么看咱们? 他会不会感觉咱们桐山营,就是一帮废物?还有那个被咱们惦记许久的唐州,他到底会不会如约交出来? 这些你们都想过吗?” 说起这个,徐在山不得不站起身来解释道:“大哥,哦,大统领,关于此事,小弟有些不同意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大全看了一眼徐在山,没好气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哪来那么多废话!” “是!小弟认为,郭绍虽然占据了唐州全境,但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按照约定交还唐州。 咱们都和他打过交道,对他也有一定的了解。 他胸有异志是不假,胆大妄为也是真,甚至有的时候确实也会耍赖,但总的来说,勉强还算有些底线。 至少,淮州不是也如约还给咱们了吗?既然肯还淮州,那唐州想必也不会不还!” 陈大全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眉头微蹙。 这个老三,莫不是被郭绍收买了?居然到现在还在为郭绍说话! 那小子若是真想归还唐州,为什么还要攻取唐州全境? 之前他虽然占了唐州城,但并没去管原属于唐州境内的各个县。 如今费了半天劲,突然控制唐州全境,这其中的区别,陈大全不信徐在山不清楚。 他把目光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将领曹伶,希望他能站起来驳斥徐在山的说法。 果然,曹伶没让他失望。 “徐指挥使,话不能这样说,既然郭绍愿意归还唐州,为什么还要去控制底下那几个县呢? 如今已到三月中旬,距离五月麦收之时,也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了。 早不出兵晚不出兵,偏偏这个时间出兵收取唐州全境,你不觉得他已经背弃承诺,准备将唐州据为己有了吗?” 见曹伶出言反驳,徐在山虽然明知自己的理由漏洞百出,但到底还是选择再坚持一下。 “曹指挥使言重了!你刚才也说了,距离归还唐州,还有一个半月。 时间既然还不到,那咱们只需等待便是。 如果到了约定时间,郭绍确实如同曹指挥使说的这样,确实没将唐州交出来。 到了那时候,咱们再去讨要也不迟! 即便最后两家兵戎相见,咱们好歹也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何必这么着急呢?” “哼!徐指挥使倒是心宽,可是你这样做,是不是过于迂腐了? 如今郭绍的实力已经隐隐超过咱们,若是再等下去,只怕到时候他不仅不会交还唐州,说不定连淮州也会被他重新夺去! 若是真到了这一步,你对得起与大统领的结义之情吗?” 徐在山沉默下来,抬眼看了一下坐在首位上的陈大全,却见陈大全此时也在看着他,只是脸色却十分难看。 徐在山心中一寒,明白自己再一次引起了大哥的不满。 唉!郭兄弟,为兄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若是再为你开脱的话,为兄以后只怕就很难在桐山营立足了。 “大哥,小弟只是希望继续维持咱们跟郭绍之间的关系,并无其他意思。 小弟跟大哥结拜时就说过,永远唯大哥之命是从,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关于唐州这件事情,不论大哥最终如何选择,小弟都会奉行无二,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徐在山最后这番话说得坚决,使得陈大全的脸色逐渐和缓下来,沉思良久后,做出了最终决定。 “三弟,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既然你这么说了,这次我便给你这个面子,那就再等等吧! 希望一个半月后,郭绍能够谨守承诺,归还唐州全境,要不然,我只好亲自领兵去取了!” 第217章 常森的危机 其实,陈大全说的话有些大。 真要如他所说,亲自提兵去攻打唐州的话,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胜出。 不管是一个半月后,还是现在,郭绍这边的实力已经明显超过了他。 别人不清楚,他却对此心知肚明,倪方早就将唐山军的真正实力告诉了他。 之所以他最后会选择妥协,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趁着这段时间去攻取申州。 申州不比樊州差,甚至还要好上不少。 这里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既能耕田,也能经商,天下有名的茶商,有一大部分都定居于此。 只要攻取申州一地,就相当于拥有唐、樊二州所有的优势。 陈大全在此已经谋划良久,岂能轻易放弃。 除此之外,他对徐在山的说法,也持有一定的认可。 他通过倪方的密报了解过,郭绍对于身边人的宽容,几乎到了令他难以想象的地步。 一个明确背叛了他的人,他没有直接处死。 一个贻误战机,差点造成唐山军全军覆没的人,他也选择轻松放过。 听说最近还有一个居心叵测的朝廷探子,利用美色来挑拨他跟手下大将的关系,最终也被他暗中养了起来。 这样的人,心不狠手不辣,如何能做人主? 有一个如此软弱的邻居,陈大全内心其实十分乐意。 在眼下这个阶段,双方保持一定的友好关系,有利于快速提升桐山营的实力。 只要能够顺利拿下申州,再向东拿下颍州、寿州,甚至庐州,向北拿下叶州、蔡州、陈州,自己在中原的实力地位,就很难再被人轻易撼动。 真要到达那个阶段,区区一个蜗居中原西南地区的郭绍,有什么可怕的。 乱世中,一个软弱可欺之主,其实没有几个人会真正瞧得起他。 甚至都不用自己出手,也许唐山军自己就会变得四分五裂,何必急于一时! 桐山营最重要,也是最紧迫的,还是拿下申州。 至于其他的,暂时先靠后吧! 只是陈大全将郭绍视为软弱可欺之人,可别人却不会这么想,比如,他们的老相识,腾州知府常森。 自从他从淮州离开,来到腾州担任知府以来,很是过了一段时间的舒服日子。 其中一个比较直观的例子,就是从腾州运回他老家的银子越来越多了。 可惜好景不长,还没等他在腾州搜刮干净,北边的樊州就已经被郭绍彻底控制了。 自从消息在腾州传开,常森就再也没有安然入睡过。 对于郭绍的来历,在大罗官场中,除了刘家父子,他比谁都清楚。 原本以为自己离开淮州,跑到相隔两州之地的腾州来,就会彻底摆脱这个瘟神。 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难缠,连樊州的路昭都败在他的手里。 如今此人再一次跟自己做邻居,自己该如何应对呢? 派人去襄州,上报马家? 可马家此时正在全力应对荆宜联军,即便想要回头扫平郭贼,只怕也有心无力。 如今天下有识之士看得很清楚,若非有马家在襄州苦苦支撑,荆宜联军很有可能早就攻入中原腹地,趁机搅动四方了。 只是战前几乎没有人能想到,马家居然能坚持这么久。 要知道荆宜联军不仅有蛮族,有流民,还有南方巨贾的倾力支持,兵力已经接近十万之数。 虽然其中不乏滥竽充数者,但毕竟人数在那里摆着,哪怕就是十万只野猪,也够马家喝一壶的。 而这么多人已经围攻襄州这么久,却还是难以攻下,也反向表明,马家确实是在全力应对,甚至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若不是襄州周围有汉州、江州、加州、竹州,尤其是金州的支持,恐怕早就被难以为继了。 在这种情况下,若想调马家援兵,只怕比登天还难。 要不然,郭贼在襄汉都管府北部闹出这么大动静,马家岂会始终无动于衷! 常森在府衙后堂里走来走去,心情极其烦躁,下颌为数不多的几根胡须,都快要被他揪得一干二净了。 他的弟弟常林,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后堂门口,身体靠在门框上,仿佛时刻都在准备着向外跑一样。 那低眉顺眼的样子,活生生一只把头深深埋进沙堆的鸵鸟。 常森走动间,无意中扫见他的这副样子,顿时火冒三丈。 “你看你这个巡检当的,只会一门心思的捞钱,除了这个,还能不能干点正经事!” “什……什么正经事?”常林支吾问道。 郭绍闻言,犹如火上浇油一般,一把抓起身旁书案上的镇纸,狠狠向常林身后的门外丢去。 常林吓得把身体向门后一缩,靠在墙上哆哆嗦嗦的。 “大……大哥,有话好好说,你别生气嘛!” “说你娘个头!”常森被他气得浑身颤抖,说出来的话也没过脑子,语无伦次的骂道。 常林见他如此,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是小声提醒道: “大哥,咱们是亲兄弟,我娘就是你娘,你骂咱娘,小心我回去禀告她老人家,还让她罚你跪墙角!” “你说什么?长能耐了不是?有本事你去把北边的郭贼平了! 你若真有这本事,不用你去母亲那里乱叫舌根,我亲自去找母亲,任打认罚都行。 关键是,你有那个本事吗?” 常森切齿咬牙,怒声骂道。 原本看在他好歹做过几天官军,托关系为他弄了一个巡检的职位,希望他能有个不错的出路。 没想到在淮州时,被几百山匪击败不说,到了腾州,依旧没吸取教训,整天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搅合在一起,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真当他这个做兄长不知道吗? 当然,常森也不干净,但人都是这样,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身边一个如此显眼的撒气包不用,常森岂不是成了傻子。 只是,撒气归撒气,问题还是要解决的。 可是如今郭贼已经成了气候,坐拥两州之地,聚兵万余。 听说他最近还在招兵买马,实力跟淮州之时,已非同日而语。 而自己在腾州这几个月,除了大肆敛财之外,都在跟城里的那几个大户明争暗斗,哪里会想到北部局势变化得如此之快! “该死的路昭!你死便死吧,干嘛还要将樊州让出来,这不是要了我的亲命了吗?” 虽然知道这事其实怪不得路昭,但在无计可施之下,他也只好先拿路老知府来充当挡箭牌了。 第218章 春耕 就在陈大全密谋攻取申州,常森在腾州坐立不安之际,郭绍却带领着全体内政司成员,在唐州郊外举行春耕仪式。 往年这里的百姓们同样会举办这样的仪式,只是规模却没有像今年这么大。 一般都是几个村的村民聚集起来,在天王庙摆些贡品,烧些黄纸。 然后再由德高望重的老人出面,代表百姓对着神像做些祈祷也就了事。 毕竟,庄稼人的认知有限,心中预想的最高规格也不过如此。 可是今年因为有郭绍重视的原因,对于春耕这件事情,整个唐山军内政系统,几乎没有几个人胆敢懈怠的。 郭绍虽然没想在这里呆太久,但他却希望唐、樊二州的每一个百姓,都能在自己的治理下,过上一段富足的日子。 最不济,也要在这个纷乱的世道里,勉强能有一口饱饭吃。 大罗朝廷腐败虐民,各地军阀肆意征战,几乎没有几个人去顾及百姓生活。 而社会财富的构成,主要分生产和分配两个方面。 其中百姓们占生产,肉食者占分配。 可一旦百姓们因为饥寒交迫,最终再也难以生产出来一粒粮食的话,整个上层人物的分配体系,最终都会彻底崩塌。 除非他们如同前世一样,拥有一种可以完全替代人工的工具。 郭绍对此,心知肚明。 同时,他也渐渐明白,其实大部分上位者,大多都通晓这个逻辑。 可是,这些人或因为轻视百姓,或因为身不由己,总是有意无意的忽略这个问题。 他们总认为,百姓们只要还活着,就会自然而然地为他们干活。 可惜他们忘了一句话: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当百姓们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就会爆发一种排山倒海的力量,将原来赖以生存的整片天空彻底摧毁。 郭绍不希望自己治下的百姓,都成为这样的人! 所以,当他得知今年的春耕,陆陆续续已经开始的时候,立刻重视起来。 不仅通知两州几乎所有的内政部门,要求他们全都亲自参与到春耕中去。 还命令唐山军全体将士,采取轮番训练的方式,挤出空闲时间,去帮助附近的百姓耕田播种。 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自己也身体力行,以作表率。 今天,他就是来到周珏家附近的农庄,和百姓们一同举办这里的春耕仪式。 这里的百姓们,虽然不知道这个长相英武的青年人到底是谁,但看他过来时前呼后拥的样子,也知道这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仪式结束后,郭绍跟随村民径直来到田间,不理身边人的反对,脱去袍服,亲自下田扶犁耕作。 百姓们何曾见过这等光景,一个个既想过去帮忙,却又担心会引起田边卫兵的误会。 只能老老实实站在田埂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郭绍的表演。 他们的猜测不错,郭绍真的只是在表演。 在这个世界里,如同前世印象里的古代社会一样,农业科技很不发达,耕作技术简直可以用粗暴来形容。 他用的那套农具,勉强也能算作曲辕犁的范畴,但实际使用效果却比书上记载的差了好多。 来回推了两垄地,他就不得不选择了放弃,对着身边指点他耕作的老农自嘲道: “老丈,看来真是术业有专攻,在干农活这一领域,我不如你们太多了!” 听到他这么说,老农原本紧张兮兮的脸庞,顿时笑开了花。 他的儿子是周珏家的奴仆,郭绍这两日来到此处,是直接入住了周珏的府邸。 周珏在得知郭绍会在今天亲自下田后,出于安全考虑,决定选一个可靠的人,来充当郭绍的农活指导。 选来选去,最后挑中了他。 “将军是贵人,怎么能做这样的苦累脏活。我等小民常年累月都生活在泥地里,做起工来当然比将军轻快许多。” 老农眼见郭绍体谅农人,乐得眉开眼笑,一口黄牙开始漏起风来,说话也比之前放肆不少。 可郭绍却没有丝毫介意,反而很乐意跟他这样慈和的老人一起聊天。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如同一个泥腿子般坐在田埂上,跟身边老农谈天说地的时候,距离他大约里许的官道上,却有几个人正在讨论着他。 丁奎一行人是在袁向庵的陪同下,一起从唐州城追到这里来的。 刚刚到达这里,他们就通过四周众多看热闹的人群,得知了郭绍所做的事情。 待他们挤开人群,看到郭绍果真亲自下田耕作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袁向庵看到这一幕,眼睛虽然也不由自主眯了眯,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并一脸笑意地任这些人仔细打量郭绍。 “向庵,这人真是你家将军?”为首的丁奎出言问道。 他是袁向庵在武城的旧识,也是当年那桩血案发生后,悄悄躲藏起来的乱民余孽。 这些年,他到处东躲西藏,眼见着当初志同道合的一群人各奔东西,也亲眼见证了当初的陈州知府岳海,是如何一步一步,坐上了陈蔡大都管的职位。 他也吸取了当年的教训,不再追求造反事业一举成功,反而开始采取稳扎稳打,逐步扩充自身实力的方式,不断为最后的爆发积累力量。 时至今日,虽然当初的故人大多离散,但经过这几年的努力,聚拢在他身边的叛军力量越发壮大起来。 但陈蔡之地身处中原腹心,岳海又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丁奎自觉实力不到,并不敢掉以轻心。 这几个月间,中原地区风云变幻,岳海将兵力聚集在汴州到亳州一线,会同汴州知府赵穗一同抵御徐州孔栾。 这就使陈蔡都管府的南部地区,在这段时间内,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力量真空。 由此既让陈大全的桐山营,趁机攻占了重镇淮德,也让丁奎的实力有了质的飞跃。 如今丁奎起事在即,他想通过老相识袁向庵的关系,搭上郭绍这条顺风船,为自己寻求一处值得信任的外援。 “丁大哥,不用怀疑,这真的是我家将军!” 袁向庵眼神明亮,嗓音清朗,语气中还隐隐有一种傲然之意。 丁奎没计较这些,他在得到袁向庵的确认后,再次将目光投向郭绍所在的地方,眼底隐隐浮现一抹嘲讽之色,只是很快敛去,几乎没让任何人看到。 平静的面容之下,谁也搞不懂他心里其实在想什么。 只有袁向庵或多或少感觉到,丁奎的想法似乎跟自己大相径庭。 他不会因此而轻视将军吧? 若是他真的这样认为,那便大错特错了! 第219章 丁奎的错判 郭绍是在周珏的家里会见的丁奎。 他已经通过袁向庵的介绍,得知了丁奎不少事情,尤其是此人在最近这段时间,准备再次起事的确切消息。 当然,这等重要情报,其实也只有他们几人知晓,并没有向外扩散。 说起这个,郭绍内心其实是十分疑惑的。 他不明白丁奎为什么早不起事,晚不起事,却偏偏选择在这个时间起事。 如今的陈蔡之地,虽然兵力依旧集中在汴州、宋州一线,但孔栾却已经被潘通、岳海和赵穗共同逼回了萧、徐之地。 可以想见的是,接下来岳海必定会收兵回来。 即便最后他又将兵力调往申州,去镇压陈大全的桐山营,定然也会在陈州留下部分兵力,作为机动的守备力量。 毕竟,陈州乃是岳海经营许久的老巢,一旦出现变故,陈蔡都管府就会被从中间分为两节,很容易被四周虎视眈眈的群雄各个击破。 在这种情况下,丁奎居然还想起事?如果有所闪失,岂非自投罗网? 郭绍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突。 莫非其中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某种隐秘? 郭绍斟酌片刻,最终还是提醒道:“丁兄,此时起事,是不是过于轻率? 孔栾已经退回徐州,眼看着岳海马上就要回军。 真不是兄弟打击你的信心,以你们现在的实力,只怕很难抵挡岳海的反扑! 说句实在的,我真不希望看到当年的武城血案,又一次在陈州上演!” 丁奎闻言,并未做过多解释,只是先恭维了郭绍一句:“郭将军做事果然谨慎,在下佩服!” 然后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煞有介事地问道:“只是将军有没有想过,若是岳海暂时回不了军,那这次岂不就是咱们的天赐良机?” 郭绍惊讶回头。 “回不了军?什么意思?” “嘿嘿,个中情由,请恕在下无法明确告知,但我在这里可以向将军保证,岳海若想回军,只怕没那么容易!” 郭绍见他既然这样说了,想必已经有了很大的把握,虽然对其中隐秘有些好奇,但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既然丁兄如此说,那我也就不多问了。此次你们远道而来,定然是有需要兄弟帮忙的地方。 不用客气,大家都是袁先生的朋友,又同出义军一脉,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只要兄弟能帮上忙,一定尽量满足!” “郭将军大气,在下便直话直说了!此次我军起兵在即,人员、粮草俱已齐备,唯独缺少甲胄之类的防御武器。 在下知道郭将军手中有多个铁器作坊,希望你能看在大家同属义军的份儿上,为我们提供一些上好的防护用具,如此,我军定然感激不尽!” 果然是甲胄! 郭绍之前就有所猜测,自从孔栾起兵后,大罗朝野对兵器甲胄的管制,越来越严格。 很多地方的义军,都是以一套厚实点的棉服,来充当甲胄使用,甚至他们手中的兵器,也是一些常年用惯了的农具菜刀。 浑身装备,可谓寒酸至极! 而郭绍在拿下唐、樊全境后,马上派遣工匠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行接管了各地的铁矿和冶炼作坊 若非如此,他最近刚刚招收到的那些新兵,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了兵器! 甚至为了加快采矿和冶炼进度,郭绍还特地从淮州召回了第四营和制造工坊。 并利用他们,源源不断的为唐山军制造兵甲器具。 至于那些带不走的高炉和水车装备,郭绍命令田四海全都捣毁焚尽,没有留给曹伶一丝一毫。 “丁兄言重了,我唐山军目前的确有些甲胄。 只是你也清楚,兄弟这里同样在招兵买马,供应自己尚有些紧张,若是丁兄需要的量比较大的话,兄弟只怕暂时还拿不出来!” 丁奎一听,顿时着急起来,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份清单,伸手递给郭绍道: “别呀,将军!我们要的量其实并不大,以唐、樊二州的制造能力,想必很快就能准备齐全。 这是我们需要的详细清单,请郭将军过目!” 郭绍接过那份清单,打开后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 板甲5000具,马刀1000口,长刀把,矛头3000枚。 除此之外,还有零星一些独特兵器,例如铁锏、马槊、流星锤和巨斧等等。 郭绍脸色越看越黑,双眉近乎锁在一起。 丁奎这哪里是不多?分明是巨量! 而且,这些东西还想让他派人送到叶州,真当自己是冤大头了? 丁奎开口就要这么大的量,也不怕撑破了他的肚皮! 郭绍怒极反笑,抬头盯着他一言不发,原本和善的笑容变得十分阴狠。 丁奎被他盯得心头发毛,虽然明知自己要求得太过分,但为了获取最大利益,他仍然仿若没有察觉郭绍的怒气,尝试问道: “郭将军,怎么了?一共就这么多东西,以唐山军的制造能力,想必很快就会准备完成吧!” 郭绍鼻翼微颤,冷笑道:“丁兄果然好魄力,一张口就要这么多东西,兄弟倒是想问一问,你们有这么多人马吗?” 丁奎神情有些讪讪,强笑道:“郭将军有所不知,这些不过是准备而已,起兵造反毕竟非同一般,自是要有备无患才好!” “哦,原来丁兄打的是这个主意!想跟我做一锤子买卖,怪不得这么大口气。 只是丁兄别忘了,我唐山军的东西并不是这么好拿的,单凭袁先生的面子,就想从我这里占这么大便宜,你不嫌过分了些?” “哪里哪里。郭将军若是感觉太多,那便少一点也行,不过千万不能少太多,否则,我手下的弟兄只怕会不同意。” 郭绍都要快被他这副无耻的模样气笑了,原本以为袁先生的旧识,定然是一个豪迈睿智、能识进退的爽朗汉子。 没想到一番接触之下,这人居然如此不堪。 既无进退合宜之道,更无自知之明,得罪了自己,也不知对他有什么好处? 初见之下对他的那点好印象,顷刻间消失无踪。 这样的人,也不知当初是怎么跟袁先生做朋友的? 按理说不应该呀? 这样一个出身底层的义军领袖,又是有求于人,怎么会对自己连个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简直连曹伶都不如! “丁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拿出这等匪夷所思的清单给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是想要跟我唐山军处好关系,还请拿出你们的诚意来! 若是想要通过武力逼迫的方式来强买强卖,那你算打错了主意! 你手下里有兵马,我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 想要用这种无耻的方法来敲诈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们唐山军欠你的吗?” 郭绍怒声骂完,直接将那份清单甩在丁奎的脸上,带着张钝初和元景安,大步出门而去。 第220章 布局自己 周家本为唐州大户,府宅自然不小。 自从昨天郭绍带人来到这里,周珏就将自己的正院让了出来。 所以如今的周府内,警卫暗哨密布,加上驻扎在附近的500精兵,郭绍这次出门,可谓护卫得力。 原本郭绍计划今天就返回唐州的,但因为丁奎等人的到来,这才决定多留一晚,等见过丁奎后,明日一同返回唐州。 只是他还真没想到,同样身为一方义军之首的丁奎,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这次郭绍与丁奎会面,按理说身为中间人的袁向庵,本应该在场陪同。 可他却在简单介绍过双方身份后,因为唐州突发急务,不得不提前离开了。 若是他没走,郭绍与丁奎发生矛盾时,有他在中间缓和关系,双方绝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丁奎拿出那样一份清单,哪里是在向唐山军求援,分明是在欺负郭绍年轻软弱。 他的这种轻视,逼得郭绍不得不用强硬态度,全力打消他内心对唐、樊二州的觊觎之心。 再怎么说,郭绍现今还要在此地呆上一段时间,而丁奎若是真的起兵,那就相当于在唐山军东北方向,再次增加了一个新邻居。 如今陈蔡都管府南部地区,虽然看起来仍被岳海掌握,但其实自桐山营占据淮德后,他对申州的控制能力,就开始逐渐减退了。 陈大全目前虽然依旧没能攻下申州城,但位于申州北部的淮德、昌阳和瓦桥三县,已经被他一一收入囊中。 申州七县一城,如今只剩一个州城,以及南部的建水、寻县、沙东和麻山四县之地。 一旦陈大全顺利拿下申州城,想必申南四县也会跟着望风而降。 如此,桐山营就能彻底控制申州,成为陈蔡都管府南部的一股强大势力。 好在陈大全看起来把目光放在了中原腹地,对西侧的郭绍威胁相对较小。 而丁奎却不一样。 他若真的起兵,东南方向已经有陈大全,北部又有岳海的陈蔡雄兵,唯一可以壮大实力的地方,唯有西南的叶州。 叶州面积不大,一共五个县城,若是让他迅速攻占,那就会跟郭绍直接接壤。 而郭绍之所以愿意援助他,无非是想在自己离开唐、樊之地后,将这里的局势搅浑。 尤其是,他并不希望还未离开的时候,在自己身边制造一个大敌! 丁奎可以援助,但不能倾力相助,要不然就是养虎为患。 刚好,今天因为丁奎的误判,自己顺势跟他直接翻了脸。 等他反应过来后,出于有求于人,定然不敢过分得罪自己,所需物资必定也会少上很多。 这就间接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等等吧!等到袁向庵回来,或者,等到大家都回到唐州城内,到时候丁奎一定会再次登门。 郭绍对此很有信心! 郭绍回到自己的住处,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重新捋了一遍,然后转头向元景安询问道: “景安,你看事情别具一格,关于此事,你是什么看法?” 元景安倒是没有感到意外,低头沉思一会儿,然后摇头道: “将军太过抬爱了。贫道对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擅长。 不过将军既然问起,贫道不敢不答,只是贫道才疏学浅,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将军见谅! 家师曾经说过,凡历大事者,必然善于布局。 将军之所以援助丁奎,难道不是为了以后的布局考虑?” 郭绍刚开始听他说话,还以为他确实没有明确意见。 但当他听到后半段,发现自己内心所想,居然被他一语道破,不禁再次对这个姗姗来迟的道士刮目相看。 “布局”二字看起来非常简单,但若想让别人按照自己预定的轨迹发展,则需要耗费巨大精力。 郭绍也是在最近这段时间,才逐渐领悟到这一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个人如此,天下是由无数个人组成的,必然也是如此。 只要抓住那些枭雄想要的东西,因势利导下,他们就会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任凭自己驱使。 前提是自己的预判不出差错,能提供令他们眼红的东西。 比如兵器甲胄,或者地盘。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布局?”郭绍再次问向元景安,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独特的回答。 元景安苦笑道:“将军确实高看我了,贫道只是一个方外之人,对布局天下全无所见,唯一有些心得的,就是布局自己。” “布局自己?”郭绍细品之下,隐隐约约好像抓住了什么,但认真思索之下,却又全无收获。 “景安,你仔细说来我听听,究竟怎么个布局法?” “将军既然相问,贫道自然知无不言。将军可曾听过‘修心’二字?” “这个自然听过,俗世修身,方外修心,这等笼统的概念,天下谁不知道?” 元景安笑着点头道:“其实修身与修心,并无区别,身为心之表象,心为身之本源,二者互为表里,同属一人而已。 关键在于一个‘修’字,此即为布局自身!” 元景安这话,不仅提高了郭绍的兴趣,连一旁的张钝初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师兄,居然还有这样的见识,想来这些年遍览师门典籍,有了不少收获。 “将军乃世间英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无不影响身边许多人,这就要求你必须保证自己身端行正,否则上行下效,何人还会重视规矩。” “规矩?” “对,规矩!”元景安沉声强调。 “道德修养是规矩,法纪制度是规矩,人心惯例也是规矩。 将军想要什么样的人,就要制定什么样的规矩!” 郭绍请他坐下,亲自为他倒了一杯新茶,郑重请教道:“景安请细细说来!” “将军客气了,此事说起来复杂,其实很简单。 将军是要争逐天下之人,自当需要物阜民丰,精兵强将,而这些都要将军一一经营招揽。 只是如何经营地方,招揽英雄呢?贫道不才,认为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郭绍立刻问道。 “顺应人心!” “怎么说?” “世人身处泥泞,却总是向往美好。 百姓希望别人真诚、善良、勇敢,将军希望人主睿智、明断、宽宏。 将军若想有所成,便先从这些入手吧!” 郭绍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不仅仅专心兵马粮饷,还要注重民心向背?我不是一直这么做的吗?” “将军确实对此有所关注,但有的时候却过于轻忽了。” 元景安没有客气,直言不讳道:“这段时间,我在唐州听说了不少事情,还请将军为我解惑。” “你说。” “其一,听说将军把一个背叛之人轻松放过,难道不怕以后睡不安寝吗?” 郭绍想起方敬希,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有的时候的确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其二,贫道还听说有一个很受将军器重的指挥使,在当日偷袭唐州的时候,恣意慢军、贻误战机,可有此事?” 郭绍坐在软凳上,来回轻抚额头,一脸尴尬。 “其三,将军既然注重自己与各个将领之间的关系,为何要对贺指挥使不断打压呢?难道就不怕有一天他受不住,径直投靠了别人? 至于百姓这边,问题就更多了,例如,将军虽然成立了内政司,但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忽视它的存在。 甚至连内政司办事地点,你大概都没去过几次吧? 他们为百姓做了多少事?做事的效果如何?百姓们对这些结果满不满意?恐怕这些你也没有亲自调查过。 就这,你还说自己注重民心军心,要不是唐山军的军纪还行,只怕百姓们早就对你怨声载道了!” 元景安由于紫阳观出身,说话全无顾忌,并且还隐隐带有责备之意。 这些话不仅说得郭绍沉默不语,脸色难看至极。 就连旁边侧耳静听的张钝初,也不由大汗淋漓,频频向师兄暗递眼色,试图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第221章 再次露面 这一夜,郭绍在周家彻夜难眠,一直翻来覆去的思索元景安今天所说的话。 虽然他做那些事情,确实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用意,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做的确很容易勾起军中某些人的野心。 赏罚不明对军队的危害究竟有多大,郭绍心里其实很清楚。 自己本应该重视起来的,可为什么总是在关键时刻,被自己选择性的忽略掉呢?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贺尔汉。 自两人到穿云寨西寨以来,自己出于种种原因,几乎从来没放下过对他的猜忌之心。 也许贺尔汉在面对方敬希或冯效忠的时候,心里早已对自己的偏袒愤愤不平了。 为什么忠心耿耿的人就要受委屈,而心怀叵测的人却会倍受宠溺? 为什么小心翼翼的人,但凡有点小错就会被刻意打压,而那些肆意妄为之人,即便罪恶滔天也会被委以重任?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只怕真的会使“坏人”更坏,而“好人”在心寒之后,逐渐选择远离自己,另投他处而去。 更令郭绍忧心的是,也许在未来的某天深夜,自己正在床上沉睡之时,突然就被人削去了半个脑袋。 这是郭绍绝对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看来,的确要有所改变了。 要不然,别说推翻大罗,另开一片天地,恐怕连平平安安地活在这个世界上,都将是一种奢望。 以前做的已经形成既定事实,再也难以改变,可以后若是遇到相同情况,郭绍感觉,他会做得比现在更好! 这一夜,彻夜难眠的人并不单单只有一个郭绍。 借住在周府外某处人家的丁奎,同样很难进入梦乡。 他在想今天郭绍对待他的态度。 白日里由于田间的事情,使他对郭绍产生了一种轻视的态度。 原以为此人不过是个年纪尚轻,行事也矫揉造作的虚伪之徒,能侥幸赢了路昭,乃是运气使然,并非真实本领。 谁想到今日一见之后,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一个敢将需求清单直接甩在自己脸上的年轻人,又岂会是一个没有什么见识,只会对着百姓摇尾乞怜的软弱之人。 丁奎想起今天白天自己内心对郭绍的那番评价,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怎么就忘了呢? 郭绍是从穿云寨的叛徒,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 如果没有一定的本事,他的小命早就被人取走了,哪里还会见到自己? 可惜,今天自己与他翻了脸,也不知此人最终会不会提供帮助? 若是他不肯的话,自己回去之后,如何面对那些翘首以盼的弟兄们? 岳海为人残暴,对府中百姓死命压榨,早就激起了足够大的怨气。 如今只待自己登高一呼,就可以顷刻拿下陈州地区,怎么能因为一时意气,就将此千秋功业付与东流呢? 幸好还有袁兄弟! 今日袁兄弟不在场,要不然有他在中间转圜,自己肯定不会犯这等低级错误。 明日回城后,一定要拉上他,求他向郭绍说说情,好歹支援一点兵器甲胄,让自己回去以后,对手下的兄弟有个交代。 至于这张老脸嘛?该丢就得丢! 谁让自己不长眼,看错了人。 还有就是袁兄弟这个人,怎么就跟了姓郭这小子了? 若是他能随自己一同回陈州,起事的时候有他在身边指点,定然会容易很多! 该怎样才能将他挖过来呢?丁奎脑筋转得飞快。 可惜,他的这番预想,在第二天回到唐州城后,直接泡汤了。 袁向庵因为昨天急需处理的那件事情,一大早就带人向樊州赶去,根本就没跟他见面。 “什么事情用得着这么急?” 丁奎得知后,心中愤然想道:“莫不是他不想帮忙,故意躲起来了吧?” 只是这里是唐山军的地盘,自己一行人又是有求于人,昨天闹成那样已是过分,又如何再去埋怨别人呢? 无奈之下,丁奎只好厚着脸皮,再次登门求见郭绍。 这次他把姿态放得非常低,几乎如同郭绍的下属一样。 而郭绍因为想在陈蔡之地掺一掺沙子,顺便也拖一拖陈大全的后腿,便将昨日的心结放下,满面春风地接见了丁奎。 两人仿若从来没有发生过矛盾一般,十分融洽地商量着军援的具体事宜。 一方虚心求援,另一方也有意成全,所以这次商谈进行得很顺利,没到中午就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 唐山军向陈州义军提供甲胄1000具,战刀5000把,矛头2000枚,其他武器若干。 而丁奎也承诺,等起事成功后,将大批量向唐州贩运粮草,以作报答。 虽然郭绍对他的这个承诺抱有怀疑,但也没太较真。 反正自己在唐州也没打算待太久,支援丁奎也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没指望他能真成什么气候。 既然双方商议好了,那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轻松了。 在郭绍的安排下,唐山军辎重营指挥使崔茂,紧急从库房里调出这部分物资,配合丁奎带来的人,一起送到了唐州和叶州的交界处。 至于他们如何从叶州运到陈州,那就不干崔茂的事了! 待一切交易停当,已经是两日后了。 这天郭绍送别丁奎,回到唐山军府,依然未见袁向庵回来,顿时笑了。 “让袁先生不用躲了,赶紧回来吧,丁奎已经走了!” 张钝初却走到他面前,面色凝重道:“将军,袁先生并不是故意躲起来的,他是真有事!” 郭绍奇怪地看了一眼黑瘦青年,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刚开始我也以为袁先生是在躲丁奎,这两日樊州传来消息,袁先生似乎正在那边查询什么人。” “找人?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这事还要从将军前两天,去参加春耕仪式说起……” 张钝初逻辑清晰,有条不紊地跟郭绍汇报着情况。 原来,郭绍那天计划是要返回唐州的,却因为丁奎等人的到来,便向后拖延了一天。 可就是这一天,张钝初得到某些不确定的消息,说有人准备在郭绍返程途中行刺他。 原本张钝初准备亲自出马,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般嚣张,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欲谋刺唐、樊之主。 可那时郭绍住在周府内,附近虽然有500精兵驻守,但身边却只有十几个亲兵护卫。 即便有自己和师兄元景安跟随,但毕竟人数太少,很难完全保证郭绍的安全。 尤其是最近他们还得罪了邀月阁,万一被人乘虚而入,刺杀郭绍成功的话,他百身莫赎。 正在为难之际,这事被袁向庵知道了,他当时因为实在不想跟丁奎等人走得太近,正千方百计找理由躲出去。 得知此事后大喜过望,就跟张钝初商量了一下,要亲自带人查探。 张钝初无奈之下,也觉得刺杀之人不过一群亡命之徒,虽然胆大包天,却并无刺杀经验,很容易就能就得出来,便同意了袁向庵的请求。 他预料的其实也不算错,可是只对了一半。 那伙人确实是一群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但他们后面却有人指使,袁向庵顺藤摸瓜之下,居然让他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刘象先!”郭绍隔了数月,再次念叨这个人。 他没想到半个月前,唐山军在攻打樊州城时,刘象先居然也在城内。 甚至连欺骗百姓登城守卫的主意,也是他向路昭的儿子路鸣提出的。 虽然在郭绍领兵赶到后,这个主意其实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但毕竟成功阻挡了贺尔汉的攻城行动,勉强也算起了些用处。 对于此人,郭绍如今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一个小世家的公子,即便有些才干,在唐山军的硬实力碾压之下,也逃不了好去。 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一条丧家之犬,对郭绍的威胁并不大。 至于原身的父母大仇,他虽然有心,但也要先抓到刘象先才行。 “怎么,这人还在樊州?” 第222章 临走之前(一) 唐山军已经攻下樊州城大半个月了,城内该杀的、该驱离的,里里外外也都仔细清理过。 刘象先若果真藏在那里,恐怕早就被挖出来了。 黑瘦青年张钝初的判断,跟郭绍心中所想完全一致。 “刘象先有没有藏在樊州,在没搜出他的确切踪迹之前,谁也说不好。 不过,属下认为,他呆在樊州没走的可能性极小。 那里如今是我军西迁的中转站,每天有不少辎重物资运到那里,上上下下都被一营和二营严格控制着。 在这种情况下,他若仍有能力藏身其中而不被发现,那属下还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郭绍轻笑点头,看来,袁向庵此行必然无功而返。 还真是难为他了,为了避嫌,居然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对了,城内这两天都收拾好了吧?” 郭绍没把刘象先当回事,直接选择略过此人,开口询问他最关心的西迁事宜。 “早就收拾好了!崔老猫儿的名头那么大,不是没有原因! 自从将军你的命令传到辎重营,他就立刻起运了一批早就准备好的物资,然后陆陆续续又将不少粮草送到了樊州。 若不是这两天因为北边的事情,耽误了他的行程,属下肯定,他只怕早就跑到樊州去了。” 说起崔茂这个军中最早的大管家,张钝初感觉十分亲近。 他那张永远保持着严肃冷峻的黑瘦脸颊,此时仿佛有了温暖一般,居然逐渐灿烂起来。 想起老崔,郭绍的嘴角也不由微微向上勾起。 当初那个对任何人都低头哈腰的老大哥,如今也渐渐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有他在辎重营看着,自己确实省心了不少。 “内政司呢?内政司大概有多少人愿意跟咱们一起走?”郭绍又问道。 “这个……这个恐怕要问薛主事,属下这里并无确切消息。” 黑瘦青年有些尴尬,他是郭绍的亲兵统领,同时又兼管着内卫,偶尔还被郭绍当秘书使用。 一个人精力有限,哪能什么事情都了解。 他知道一些行军司的事情,那是因为内卫的主要活动范围就是军中。 可内政司是薛仪主管,郭绍现阶段其实并未重视,就是那几个被他强行扶上马的内政从事,他几乎都没见过几次面。 他的目光,一直盯在军队上! 关于这一点,连刚来不久的元景安,都能轻轻松松看出来,更何况那些跟随他许久的老兄弟呢? 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罢了。 只要唐山军能够蒸蒸日上,自己的利益和前途也有保障,谁还会去在意这些? 当初他们是贼,是处于这个世界最底层的老百姓,自然会对身边的一切不公感到不满。 可如今他们虽然依旧被大罗朝廷通缉,但在唐、樊二州,他们却已经成为了人上人。 能时刻牢记自己的出身,约束着手下的部众不扰民、不害民就不错了,哪里还能管太多! 郭绍这时也明白过来,确实是自己问道于盲了,于是便也不再多说,摆摆手,示意张钝初退下,独自向军府后院走去。 关于丁奎为什么那么确定岳海回不了军,他得问问绍信才行。 此事关系重大,如果判断失误,会严重影响自己下一步的计划,不可不慎! 自绍信执掌秘府以来,她就将后院最靠前的那间屋子清理出来,用来充当秘府的中枢所在。 为了保持内外有别,她在前衙和后院之间,单独开辟出来一道小门,这样既显得隐蔽安全,又方便自己的手下来回进出。 郭绍当时感觉太简陋,但绍信却说反正在唐州待不了多久,先这样将就着,等以后安定下来,再建一处秘府自己的衙门。 郭绍拗不过她,只好任她施为。 有了郭绍的允许,最近这段日子以来,绍信忙得不可开交,不仅将之前薛仪发展的探子,重新仔细审查了一遍,还悄悄将手伸向了天下各地。 上次河东的事情,就是明证。 郭绍背着双手走进后院,只见绍文、绍武正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围着院子里的花圃来回疯跑。 不远处,几个年龄偏大一些的嬷嬷,时刻注视着他们的安全。 绍文、绍武见到郭绍回来,拉着那个小男孩,急匆匆跑过来,争着抢着要给郭绍介绍。 其实不用他们介绍,郭绍认识这孩子。 他就是沈嵩的孙子,乳名唤作小山子,也是郭绍亲口认下的义子。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被绍信给接到这里来了? 不过他们三人年龄相差不大,刚好可以互为玩伴儿,也为自己的后院添些生气。 无视几个嬷嬷的见礼,郭绍拉着绍文和绍武,笑着问道: “小文、小武,你们比小山子年长,有没有欺负他呀?” 绍文和绍武乖乖地并排站立,小脸红扑扑的,同时开口道:“没有!” 然后绍文抓着郭绍衣襟,认真说道:“我们是小山子的叔叔,是长辈,长辈就不能欺负晚辈,大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郭绍抿了抿嘴,看着眼前这个小大人模样的绍文,感觉好像哪里出了问题,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正要轻声询问,不料绍武却开口了。 “姐姐说过,小山子是大哥的儿子, 要我们带着他玩,还不要我们欺负他。 我们作为大哥的兄弟,他不是该叫一声叔叔吗? 可是我们哄了好半天,他还是不肯叫。大哥,你说他笨不笨呀?” 郭绍哭笑不得,抬眼看了看小山子,见他一副怕生的模样,只好再次叮嘱绍文绍武。 “小山子刚来,你们要好好带他玩儿,知道吗? 至于什么叔叔侄子的,绍武,他也就比你小一点,你也好意思?” 哪知绍武一听,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有啥不好意思的!姐姐以前说过,长辈就是长辈,这是天生的,谁也改变不了。 小山子如果不肯叫我们叔叔,我就不跟他玩儿!” 郭绍苦笑,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就见他们三个已经闹在一起,这时怎么还在自己面前较起真来了。 无奈之下,只得请他拉着依旧喋喋不休的绍武,领着跟班一样的小山子继续在院子里玩儿。 而他自己则径直走向绍信所在的那间屋子。 第223章 临走之前(二) 这个最新的秘府办公地点,自从绍信命人收拾好后,他还没有进来过几次。 此时走进这里,发现绍信坐在一张书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密报,正在认认真真地阅读,连自己进门都没有注意到。 还是书案两边的两个丫头看到了他,低声提醒道:“府主,将军来了!” 绍信这才抬头,发现郭绍已经迈步入门,急忙起身相迎。 “小妹见过大哥!” “不用多礼!我没什么事,就是过来转转,你继续忙你的。” 绍信当然不会真的将郭绍晾在一边,自己去忙别的事情。 她温柔地接过郭绍脱下来的外袍,转身交给身边的丫头,然后自然而然地拉住他的手,引他坐到自己刚才的位置上。 “刚刚得了一份急报,正要去寻你,正好你这时过来,倒省了小妹一番手脚!” “什么急报?哪里的?” “汴州的,说的是潘通和赵穗之间的事情。哦,就是这份,大哥你看一下。” 绍信说着,拿起刚刚自己正在阅读的那页纸,轻轻放在郭绍面前。 郭绍笑着打开,认真阅读起来,只是越看脸上的笑容越少,最后竟变得一脸凝重,拿着那份急报,低头沉思起来。 绍信没有打扰他,只是吩咐身边侍女,为郭绍端过来一杯清茶。 郭绍独自想了片刻,抬头看向绍信。 “你怎么看?” “小妹以为,这是个机会!” “怎么讲?” “大哥之前所料不差,孔栾退兵后,潘通、赵穗和岳海果然起了龃龉。 这次潘通居然暗中跟赵穗勾搭在一起,密谋拿下许州,岳海定然不会同意! 他们若是大打出手,只怕以岳海此时的实力,很难抵挡另外令人的进攻,许州必丢无疑!” 郭绍点头,这份情报恰巧也解释了,为什么丁奎那么肯定岳海必然回不到陈州。 只是他依旧想不明白,潘通为何会跟赵穗搅合在一起? 急报上只说明,潘通跟赵穗正在暗中拉拢许州的一众官员,却并未探知二人究竟似如何勾连在一起的。 还有,他们就不怕三人闹翻后,孔栾会卷土重来吗? 还是他们已经有了应对之策,这才决定削弱岳海的实力? 按照大罗原来的制度,陈蔡都管府下辖许州、陈州、亳州、叶州、蔡州、申州和颍州七州之地。 如今岳海经过孔栾之乱,亳州,甚至陈州北部已成一片废墟,生民百不存一。 而申州快成了陈大全跑马之地,颍州也几乎要被庐州的黄开渗透成功。 岳海看似强大,其实已经被削弱不少,若是再被潘通拿走许州的话,他还会剩下多少实力? 眼看着一个强镇就要倒塌,郭绍岂能无动于衷! “大郎,你有没有想过,朝廷明明已经面临倾覆之局,为什么还要冒险得罪岳海呢?” 绍信估计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她俯身在书案上翻找一会儿,拈起其中另一份密信递给郭绍。 “大哥,你看看这个,这是从洛城传来的消息,说的是易平波暗中上书太后,请她做最坏打算。 总结起来就是,大罗最危险的时候到了,不管朝廷愿不愿意,天下各地已经开始进入战乱,而且在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扫平。” 郭绍听到这里,不由感慨道:“大罗朝廷里,如今有此眼光,并且能做事的重臣,估计也就只有他了!” 绍信点头道:“大哥说的不错,朝中掌权的这三人中,太后主要倚仗名分和邀月阁的助力。 丞相华蓥则是世族领袖,一向只顾世家高门的利益,从不管普通寒门百姓的死活。 只有易平波勉强还算有些公心,只是他自己在三人中势力最弱。 若不是当初先帝驾崩之时,他甘冒奇险出了大力,否则又岂会被太后和华蓥看重,将他提为寒门领袖?” 郭绍通过易平涛,早就注意到了易平波这个人,也知道他其实就是路昭在朝中的最大后台。 如今路昭被自己逼死,家人也被自己驱逐回老家,易平波肯定对自己恨之入骨,冷不丁正在找机会暗算自己呢? “易平波既然看出了乱世已至,他给太后的建议是什么?总不能只找出病灶,却无良药可医吧?” “当然不是!易平波自视甚高,怎么会没有向太后提出方法呢? 只是他提出的方法有些特别,那就是切割!” 郭绍这时也不看那份被绍信找出的情报了,郑重向绍信请教。 “你接着说,他准备怎么切割?” “他认为,如今天下战乱已经不可避免,与其浪费兵力四处平乱,到最后不仅无功而返,还要损兵折将。 还不如收缩有生力量,将洛城周边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就如同一个铜豌豆,令那些叛乱军阀煮不熟、锤不烂,无从下手,只能干看。 反正大罗朝廷对地方的统治,以前主要也是通过天下21个都管府进行的。 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地方造反,即便闹得再厉害,最后不还是重新臣服于朝廷了吗? 只要朝廷真实战力不损,就不怕天下陷入一片战乱之中。 既然如今他们想打,而朝廷又控制不住,那就索性让他们打个够! 朝廷若想长久生存下去,把控住真正能做主的地域才是硬道理!” 郭绍哈哈大笑道:“易平波这算什么办法,主动放弃?还是静待王者胜出?幼稚! 天下争锋,本就是残酷掠夺,此消彼长之下,谁能保证最后没人能成为,那把砸烂他那颗铜豌豆的铁锤呢! 他想躲在深宅大院里笑看风云,嘿嘿,那是做梦!” 绍信深以为然,她转身来到郭绍身后,把手搭在郭绍双肩,一边揉捏一边说道: “大哥所言极是!但对于朝廷而言,易平波此策其实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至少,它能保证大罗朝廷在短时间内,依旧能够保持巅峰战力,逼得各路英雄在分出胜负之前,只能对他打造出来的乌龟壳无可奈何!” “那也要他能做得到才行!”郭绍的声音铿锵有力,一股浩荡之气勃然而发。 “天下人心各异,谁能得知身边每一个人的真实想法? 万一洛城有人看不惯易平波这份窝囊模样,不顾朝廷命令强行出征平乱呢? 这其实就是个看似可行,但却漏洞百出的法子,他想收缩兵力静观其变,也要看别人愿不愿意!” “如今看来,太后是暂时同意了这个方略,所以这才有了潘通和赵穗密谋许州这个事情。 毕竟许州距离洛城太近了,一旦有所闪失,洛城防线就会出现巨大漏洞。” 绍信又将话题拉了回来,不再说易平波的方略可不可行,而是开始谈论许州即将被朝廷收回囊中后,唐山军该怎么办这个问题上。 毕竟许州跟唐州之间,只隔着一个叶州,一旦那里局势有变,牵一发而动全身,唐山军这边很难不被影响。 第224章 临走之前(三) 郭绍拿起刚才那页纸,再次认真阅读起来。 突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转头看向绍信。 “不对呀,这种涉及朝廷今后行事方针的战略情报,一般只有几个掌权者知道,几乎没有泄露的可能,你是怎么知道的?” 绍信闻言,立刻眉眼含笑道:“当然是因为小妹有本事啦!大哥总是小瞧人,这下被我比下去了吧?” 郭绍看她流露出这副娇俏模样,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想拉她入怀的冲动。 绍信在他一旁,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突然炽热起来,面颊跟着一红,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郭绍见状,犹如冷水一般泼下,眼睛顿时清明起来,指着绍信哈哈一笑,掩饰过自己的尴尬。 “行了,不吓唬你了!别卖关子,快说!” 绍信后退只是出于本能,并非故意抗拒,此时眼见郭绍再次恢复到原来的平静状态,内心隐隐有些后悔。 只是事已至此,她作为云英少女,不可能如同烟花妓女一般,恣意卖弄风骚来取悦心上之人,只得强作镇定道: “这个还要从大哥送过来的那个妖女说起。” “什么妖女?” “就是那个主动勾引贺大哥,专门破坏你们之间关系的人啊,大哥你不记得了?” “你说的是不是武慧,那个邀月阁的外阁行走?你是通过她得知的这个消息?” “对呀,除了她,还有谁?” “怎么可能?”郭绍豁然起身。 这次他是真的吃了一惊。 之前将武慧送到绍信这边来,主要是想利用她同样身为女子的原因,打消贺尔汉心底那点若有若无的顾虑。 目的也很简单,把她控制起来,也许就能成为自己间接约束贺尔汉的筹码。 只是没想到,绍信今天居然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没什么不可能的。只要是人,都有弱点,找对了方向,咱们就能对症下药,武慧便是如此。” 郭绍再次对绍信刮目相看,原本以为世家出身的女子总是自恃清高,即便家族败落,也不会放下身段去理解底层百姓的生存哲学。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绍信不仅一改当年的娇贵形象,而且还总结出一套不同于自己的斗争逻辑。 如果说郭绍行事只认实力,单凭刀枪强行掠夺的话,绍信这种绵里藏针的手段,就显得高明许多。 明白了这一点,郭绍准备以后定要多多请教绍信。 身边有这么厉害的军师不用,岂不是个傻子? 绍信站在他身边,详细叙述了她是如何策反武慧的经过。 原来,武慧身为邀月阁外阁行走,主要是在天下各地为洛城收集有用情报,跟太后所代表的内阁,并不是一条心。 之所以现在选择听太后指令行事,那是因为外阁的掌权者,几乎已经被太后屠戮一空了。 她为求自保,这才不得不曲意逢迎。 这次她离间贺尔汉失败,其实对她的影响极大。 毕竟,这是太后一系交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很可惜,她没能完成。 结合邀月阁如今的情况,外阁已经失势,再也无人肯为她撑腰。 她若是回到洛城,定然会被太后的人收押治罪,讨不到半点好处不说,还有可能受皮肉之苦。 “大哥将他送过来后,小妹通过秘府,仔细对她做了一番调查,发现她对邀月阁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忠心。 了解到这一点,那便好说了。 我命人把她请来,向她阐明了各种利害关系,她是个聪明人,自然而然就选择投靠过来了。” 有这么简单吗? 郭绍看着绍信那张俏脸,心里油然而生一种钦佩之感。 他当然不会因为绍信的轻描淡写,就觉得这件事情操作起来很简单。 不说别的,单说绍信能探查到武慧的详细情况,就说明她很下了一番功夫。 要不然,在洛城那个地方,没有点实力和手段,谁会搭理你? 看来,秘府派往洛城的探子,如今能量不小啊! 还有那个能将易平波的密信内容弄到手的家伙,定然也跟武慧有关。 有了此人的协作,大罗朝廷的一举一动,自己这边尽可一清二楚,再也无需忧虑洛城会暗中对自己下狠招了。 “大郎,有你在我身边,为兄省了不少事,这次记你一功,经手此事的人也各有赏赐,洛城那边的人更要重赏! 此事为兄全权交由你办,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提,为兄无有不准!” 郭绍爽朗大笑,不住夸赞绍信的精明睿智,弄得绍信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对了,武慧既然投靠过来,那就不用再关押了。 他身份特殊,在外抛头露面的话,很容易被邀月阁察觉出端倪,就让她留在你身边吧! 刚好,她武艺不错,之前还能独自从刘鹤父子手里逃出升天,有她保护你,我也能放心不少。” 郭绍主意打定,决定冒险放过武慧,一来可以给贺尔汉留些希望,二来也能把她充当绍信的保镖使用。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接下来,郭绍又与绍信讨论了一番西迁之事,直到临近日落,一同跟杨家姐弟吃过晚饭,这才带着小山子离门而去。 唐州大街上,小山子跟郭绍同乘一马,身边十多个亲卫打扮成路人模样,一路护送着他们向沈嵩的府邸走去。 沈嵩自从明确加入郭绍的阵营后,便一改往日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时不时就跟在薛仪身边。 不仅常常唠唠叨叨问东问西,还自恃长辈,给他取了一个“秉正”的字,扰得薛仪不胜烦恼。 但他是郭绍看重的人,甚至郭绍还为他单独设了一个“军机顾问”的头衔。 本身又是个老人,久经世事,洞明学问,薛仪这个半吊子书生,还真奈何不得他! 既然奈何不得,薛仪便改变策略,不仅不再抵触,反而还跟沈嵩这个老家伙交上了朋友。 两人最近打得火热,几乎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引得张钝初都有点怀疑他们私下里的关系了。 所以当郭绍来到沈府门前,出来迎接的不仅仅只有沈嵩这个老头子,还有薛仪这个郭绍最看重的内政主官。 第225章 忧心 因为事先有张钝初的密报,所以,郭绍在沈府见到薛仪并不惊讶,反而兴高采烈地跟他们打招呼。 “昆山公最近可好?晚辈把小山子给你送过来了!薛先生,一会儿咱们好好喝一杯如何?哈哈……” 虽然郭绍已经吃过晚饭,但见到他们二人,依然做出一副来沈府讨饭吃的模样,惹得大伙儿开怀大笑。 小山子被郭绍抱下马,却怎么哄也不肯走,也不说话,只眼巴巴看着身前的战马。 郭绍心领神会,想必这孩子以前虽然坐过马车,但却没骑过这么高大雄壮的战马。 今日自己带他乘马而回,小孩子心中正兴奋,自然不肯老老实实回去休息了! “朱庆,你带着小山子在院里骑会儿马,别让他摔了,我跟昆山公和薛先生讨杯酒喝!” 郭绍叫过身边一个大胡子,命他教一教小山子骑马。 虽然小山子年纪不大,独自骑不得大马,但有大胡子朱庆在身边,郭绍却很放心。 整个亲兵营里,除了统领张钝初,骑术最好的人就数他了。 而他也是郭绍最信任的人之一,黑瘦青年不在的时候,时常由他统领亲兵营,是亲兵营副统领。 沈嵩手捋胡须,面带笑容,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子和朱庆一同骑马离去。 “走,走,走!好久没跟薛先生一同饮酒了,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郭绍肚子里有货,自然豪气干云,连连招呼二人一同进院,仿佛沈府就是自己家一样。 薛仪无奈,只得扶着沈嵩一起跟着郭绍来到客厅。 待菜肴齐备,酒过三巡后,郭绍向二人详细解说了许州正在发生的事情,只是却暗中瞒下了易平波的那份方略。 “潘通这是要干嘛?平白无故得罪岳海,对朝廷有何好处?”薛仪听完郭绍的讲述,匪夷所思道。 沈嵩刚才喝了不少酒,再加上年纪也不小了,这时已经达到微醺的情境,闻言不屑道:“还能干嘛,当然是为朝廷多多积蓄实力了!” “这话怎么说?”薛仪疑惑道。 沈嵩放下酒杯,醉意朦胧道:“秉正,你仔细想一想,许州乃何等地域? 那里人口稠密,一片沃野,孔栾之乱也没波及此处,正是钱粮充足,兵源丰富之所在。 以后战乱不止,有粮食就是有实力,朝廷也不傻,怎么会不做些准备呢!” 郭绍坐在一旁,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眼光在沈嵩此老身上不断扫过,分不清他究竟是真醉还是在装模作样。 薛仪惊讶道:“做什么准备?洛城周边都属京畿府管辖,荥州、汝州、孟州、渑州四州拱卫,又有八万羽林驻守,这难道还不够吗?” “呵呵,应对一般的战乱当然是够了,但如果幽州兵马南下,凭朝廷这点实力,还差得远呢!” “幽州?王怀章敢南下?”薛仪猛然一惊,身体瞬间挺直,神色紧张道。 沈嵩醉眼迷离,看起来已经不胜酒力,半倚在软椅上,面红耳赤道: “怎么不敢?当年先帝刚刚登基时,他就纵马南下,还差点攻破了荥州。 若不是最后被杨相亲提羽林逼退,大罗岂会坚持到现在这个时候! 可惜呀,朝廷实力有限,即便是有杨相这等声望素着,才智非凡的忠良秉政,也无法击溃其军,只能迫不得已接受他的请罪文书,放他退回老巢!” “那这次他真的会南下吗?”薛仪又问。 “必然南下!”沈嵩抬起双手,揉了揉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语气坚定的说。 郭绍这时也被王怀章有可能南下的消息惊住。 他深知此人的厉害,幽州兵更是天下劲旅。 而且从幽州向南,几乎一马平川,正适合骑兵冲杀。 若王怀章果真如沈嵩所说,很快就要聚兵南下的话,那不论是大罗朝廷,还是处于中原的各路豪雄,都将沦为幽州军铁蹄下的亡魂! 什么孔栾、赵穗、岳海,哪怕是潘通,如果没有后援的话,他们终将归为尘土。 而如同自己这样的匪寇乱民,无论是陈大全,还是丁奎,此时还未放在王怀章眼里。 怪不得朝廷会谋划许州,想来应该是为了抵御王怀章做准备! 如此说来,大罗朝廷可能已经得到幽州那里的确切情报。 至少,也说明王怀章确有南下的迹象,要不然,潘通还真不敢在这个时候得罪岳海。 他这是瞅准了机会,认定岳海会忌惮他手中那三万羽林卫,所以才不顾中原再次陷入混战的危险,强行为朝廷收取许州。 想必一旦许州到手,朝廷定然会大肆摊派,趁机搜刮粮草,逼迫壮丁入伍。 至于许州百姓如何,他们已经顾不得了,先保住命再说吧! 郭绍一直静静听着,眼见昆山公已然醉倒,薛仪也是一副失魂落魄之相,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发觉无从说起。 大家都不是傻子,实力在那里摆着,谁都看得见。 幽州军兵精将广,实力雄厚,一旦南下,除了据城而守外,中原诸雄根本很难抵挡。 而自己之前还想着拿下腾州,真是有些过于贪心了。 好好的西迁计划,被自己搅乱不说,还拖延了进兵速度。 真是不应该! “薛先生,朝廷已经开始准备了,咱们也拖延不得,你是内政司主官,你亲口告诉我,内政司到底有多少人愿意跟咱们走?” 郭绍语气略有急躁,他虽然知道北边有大罗朝廷、赵穗、岳海和孔栾顶着,但依然心中惊惧不已。 “将军别慌,王怀章此时仍未南下,大罗朝廷也在做着准备,咱们还有时间!” 薛仪这时脸色凝重,却继续沉稳向郭绍禀道:“西迁计划自咱们拿下樊州时,属下便通知了内政司各房从事,也让他们对手下人做了统计。 据这两天得到的消息,内政司只有四成人手愿意离开此地。 其中各房从事中,只有陆勉、周珏还有姚兴国三人愿意跟我们走。” 这跟郭绍心中的预计差不多,只是其中却略有出入。 他原以为深受刘家父子迫害的方家会跟自己走,而在此地生意颇为繁杂的姚兴国会选择留下。 没想到结果刚好相反。 “刑狱从事方翰文呢?他怎么回事?” 第226章 危机与钱粮 薛仪见郭绍问出这句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么说呢? 直接说人家嫌你这座庙太小,装不下他那尊大佛? 还是说人家自认是大罗忠臣,看不起你这个乱臣贼子? 事实大家都明白,干嘛非要撕破脸呢? 郭绍见薛仪沉默着没有回答,忍不住抬头向他看去。 只见他眼神飘忽,满脸尴尬,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勃然大怒。 “好个方翰文!胆子还真不小,居然敢看不起我!”郭绍心中想道。 他自起兵以来,也见过不少人才。 有聪明睿智,博闻强记的,也有踏实肯干,谦卑有礼的,更不乏勇武非凡,将来必定能威震家邦的人。 可还从来没见过哪一家,会如同方家这样自视甚高,胆大妄为的。 “怎么,这是想试试我的刀,是否锋利吗?”郭绍端坐在席,心中犹然愤愤不平。 倘若不是顾及天色已黑,他此时恨不得立刻赶到方家,将方翰文满门屠尽! 薛仪偷偷瞥见他的脸色,心中七上八下,想起身为方翰文解释两句,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将目光投向早已瘫在软塌上的沈嵩,见他此时居然已经打起鼾来,禁不住暗骂一声:这个老滑头,装得还真像! 好在郭绍的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刚才还是满脸怒色,七窍生烟,此时已经转为风轻云淡,波澜不惊了。 “薛先生,明天你安排一下,我想见见方翰文。” 薛仪轻轻松了一口气,正要躬身应是,不料郭绍又深深叹息一声,重新改了主意。 “算了,不用安排了!他既不愿追随于我,那便由他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强扭的瓜,更不会甜!” 薛仪再次默然。 有的时候,他真的搞不懂郭绍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方家对于唐山军来说,有什么值得忌惮的? 想要让人家跟着搬迁,何必与他们啰嗦! 大不了一声令下,弟兄们齐齐动手,彻底拆了方府,然后捆起方翰文,直接押走就是! 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 不过这话他不敢跟郭绍明说,否则定然会被他一阵痛批。 连理由薛仪都能想到! 什么人家不愿意,咱们不能强迫啦! 什么对于人才,要尊重他们的个人意愿啦! 或者,如果这样对待人才,会令多少有识之士寒心啦! 等等…… 就是不知道,没了方翰文,还有谁能替代他的位置。 关于刑狱这档子事,但凡有过接触的,几乎没有几人不头疼! 因为这实在是个考验个人能力的技术活! 如果没有内行人专业的引导和教诲,单凭唐山军这帮厮杀汉独自摸索,还不知会弄出多少冤假错案来呢? 真是太可惜了! 方翰文是他见过的所有人当中,对刑狱一道造诣最深的一个。 在他上任刑狱从事这两三个月里,薛仪时常见他轻松处理不少案子。 再复杂的案子,只要到了他的手里,很快就能被他一眼看透,抽丝剥茧之下,经常迅速锁定真凶。 这样一个特殊型人才,如何能够轻易舍弃? 方翰文愿不愿意走,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但事到临头他能不能留下,那就要看将军最后的安排了! 只是郭绍此时已经有了决定,他也不好立刻提出反对意见。 且先等等吧! 在弟兄们出发之前,定要好好跟将军再说一说这件事。 好歹大家同事一场,还是不要闹得太过分才好! 郭绍此时哪里清楚薛仪心中的千回百转,他在听说幽州军有可能南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苦思良策。 对于方翰文的事情,也显得不是太上心。 如今天下,如果说能抵挡住王怀章倾力一击的,最多不过三股势力。 第一个就是大罗朝廷,有大义名分,有羽林卫8万禁军。 虽然其中3万左卫已经被潘通带到汴州,但联合起来,依然是一股不可轻易招惹的力量。 第二个是蜀中的成宝年。 郭绍之所以认为他能抵御得住幽州骑兵,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内处天府之国,居有山险之固。 虽然蜀中自古有“锁龙之局”之称,适合偏安,无能开拓,但外人若想打进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三支力量,则是谁也没看好的荆宜联军。 这支队伍如今虽然依然被襄州所阻,但也不是丝毫没有进益。 听说襄州以南,大江以北的大片土地,几乎都已经被荆宜联军控制了,唯有东部的大城鄂州还未陷落。 一旦鄂州失陷,它与襄州形成的犄角之势,就会颓然崩塌。 若是荆宜联军再从鄂州出发,向西北攻取汉州,两厢夹攻襄州的话,襄州必败无疑。 这样一来,荆宜联军就会顺势进入中原之地。 他们这些人,虽然绝大部分已经开化,但依然有不少人保持着蛮夷的习气,战力彪悍的同时,也嗜杀成性。 如果让他们到了中原,还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郭绍虽然被大罗朝廷视为匪寇,但对襄州马家舍弃家族基业,誓死固守襄州的选择,却十分敬佩。 他目前虽然无意帮助,但也绝不会去添乱。 若是不知道幽州军有可能南下的消息,按照自己原来的想法,这次扩兵后,就准备攻取腾州的。 可如今知道了这个消息,郭绍就不得不慎重行事了。 如果幽州军大规模南下,而洛城朝廷却选择龟缩自保的话,太行山-秦岭以东,则再无可以与之抗衡的力量。 哪怕自己到时候联合陈大全、丁奎共同对敌,也绝无取胜之机! 更何况,自己南边的襄州,还有被荆宜联军强行攻破的风险。 若自己对此毫无准备,只想躺在唐、樊之地上享福的话,唐山军的灭顶之灾就很有可能瞬息而至。 早一点到达陨州,以秦岭为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郭绍还想在危机来临之前,尽可能多的囤积粮草,为以后艰苦养兵打下基础。 之前唐山军规模不大的时候,他总以为只要兵马练得好,就可以无往而不利。 到了最近才知道,兵马练得好的前提,是要拥有足以供应军中需求的钱粮。 当初抢掠了那么多大族积蓄,自认为供给无忧,花费起来毫无节制。 哪料如今唐山军的兵力,才刚刚达到三万,居然就已经难以为继。 事实证明,盲目扩充兵力,不考虑后勤负担,很容易就会太阿倒持,危及自身安全。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派陆勉清理唐州的原因。 一句话,还是钱粮! 第227章 劫粮 “陆勉这两天如何?有什么进展吗?”郭绍突然问向薛仪。 “有了一点,但所获不多。学良这人还是过于淳厚,对那些世家大族有些手软,将军若是想靠他多筹集物资,恐怕很难如愿。” 郭绍点头,长身而起后,走到窗前,望着屋外的星空,喟然长叹道: “唉!这个我岂能不知,只是那些大户的势力盘根错节,偏偏还有同气连枝之义。 如果咱们不讲道理的胡乱追缴,很可能会引发唐州大乱。” “那就让它乱!”薛仪肃然起身,他的意见一向充满坚决和粗暴。 “将军,反正咱们马上就要离开,与其留给桐山营一个物资富足的唐州,还不如在临走之前,强行把这里的大户搜刮一空,省的曹伶那个王八蛋,时刻惦记着咱们!” 郭绍皱眉道:“怎么?曹伶又闹事了?” 薛仪冷笑一声,脸上露出讥讽之色:“闹事他自然还不敢!只是却也很不老实! 时常过境骚扰百姓不说,还公然表示唐州是他们桐山营的。 据说他这几天离开淮州,去东边找陈大哥议事去了,还以为能消停两日。 不料今天就收到消息,他手下那帮小兔崽子,居然不将咱们唐山军放在眼里,悍然出兵劫了外地运往唐州的粮队!” “岂有此理!”郭绍听到最后,勃然大怒。 如今钱粮乃是唐山军的重中之重,也是郭绍每时每刻心心念念所在,小心看护还恐不及,何况任人劫掠。 “既然他做过了头儿,那就给他一个教训!明日出兵,先抢了他的粮库再说!” 郭绍说到做到,第二天就立刻召回陆勉和贺尔汉。 稍作休整以后,就命贺尔汉率领骑兵营为先锋,他自己亲提两营,向着淮州的方向奔去。 自桐山营接管淮州以来,因为要供应唐山军部分粮草,为了运送方便,所以就把粮仓建在淮州城外,并驻守了一个千人队看管。 只是这里被陈大全交给了曹伶,此人向来跟郭绍不对付,虽然不敢公然违背双方约定,却也总是拖欠不给。 郭绍以前自恃财大气粗,看不上那点钱粮,便没与他计较。 可最近这段时间,郭绍已经受够了钱粮不足的困扰,正愁无处搜刮呢,刚好曹伶送上门来。 打淮州粮仓的主意,郭绍最近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可他总是顾念着跟陈大全的情义,没理由下手而已。 如今曹伶的部下劫了唐州的运粮队,这就相当于直接给了郭绍出兵的借口,他岂能忍得住? 顺便,他也想试一试如今骑兵营的攻击能力。 再怎么说,当初骑兵营可是号称唐山军第一战力的存在。 若是因为之前的拆分,就导致这个“第一战力”从此雄风不在的话,郭绍还不得哭死。 再说,现在的唐山军骑兵营,已经不是之前刚刚拆分时候的骑兵营了。 虽然贺尔汉失去了从老兵里挑人的资格,但经过这段时间在流民中的精挑细选,他麾下已经重新有了上千人马。 尽管一大半都是流民,个人战力跟老兵们相差很大,但也勉勉强强算得上有些骑术。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此时他们早已能够轻松驾驭战马,并做出简单劈砍了。 而对付一伙儿精神懈怠的粮仓守军,贺尔汉表示全无压力。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一日后,当驻守淮州粮仓的那队桐山营守军,正在心满意足填饱肚子时,贺尔汉的骑兵营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将他们轻松击溃。 因为曹伶这几天不在淮州的缘故,他麾下驻守淮州的那两千精兵,并不敢前来报复。 尤其是,他们在得知来的是唐山军骑兵营后,更是连出城都不敢了。 贺尔汉也不管他们,只要这些人不出城,他就只当他们不存在。 他先是四处纵马消灭前来窥视之人,待将这样的人都斩尽杀绝后,便命人把粮仓周围严密看管了起来,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然后他又在附近扎下营房,静待郭绍领兵前来。 又过了一日,郭绍率领手下两营兵力顺利赶到。 一番探查之下,不由大喜过望。 这处粮仓不仅有将近上万石粮食,而且还有不少杂粮,这一趟算是来值了! 郭绍马上命人赶快装车,尽快运走。 这次郭绍专门带了两营兵力,再加上骑兵营,差不多将近六千余人。 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六千余人很快就将这些粮食,全部装上早已准备好的大车。 仅仅在淮州待了一晚,就迅速运往唐州去了。 郭绍最后还专门写了一份书信,会同贺尔汉的骑兵营,一起去了一趟淮州城下,亲手将那封信射在门楼的匾额上,这才纵马而去。 等两天后曹伶回来的时候,得知了这件事情,除了暴跳如雷外,他也做不得什么了。 郭绍却从此次事情中得到启示,陆勉不是对那些世家大户无从下手吗? 正好,他便以防止贼人劫粮的名义,强行征收这些人一部分粮食,美其名曰“暂存粮”。 表示这些粮食依旧是他们的,只是暂时存放在唐山军军中而已,等将来到了一定的时候,自然会还给他们的。 而那些大户也不是傻子,知道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虽然内心咒骂不已,却也不敢不给。 毕竟,郭绍只要了一部分粮食,并没有大动干戈竭力搜刮,勉强也能接受。 郭绍将弄来的所有粮食,一股脑儿全部运往樊州,连唐州城的城门都没进。 还是薛仪说的对,既然唐州注定不属于自己,那还怜惜什么,反正动的也不是最底层的老百姓! 即便他们闹起来,郭绍有强兵在手,也不必担心他们会翻起多大浪花! 一时间,唐州境内通往樊州的大道上,到处都是运粮队伍,使得樊州粮价都跟着降低了不少。 等陈大全从倪方口中得知了此事,先是怒火中烧,继而又轻笑不止。 郭绍这么做,分明是没想在唐州待下去。 陈大全想通这一点,虽然暗骂郭绍就像个刮地皮的,但却从此不再提唐州的归属,一心一意扑在如何攻破申州城上。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桐山营大军接连数次攻城失败后,终于在内应的配合下,一举消灭申州城内最大的抵抗力量,活捉了申州巡检黄有成。 大罗泰贞元年三月二十四日,申州城被陈大全攻陷。 随即,申南四县同时选择投降,桐山营从此完全占据申州。 第228章 不看好 郭绍是在离开唐州前的最后一天,才得知申州城已经被桐山营攻破的消息。 “这速度有些慢呀!”他忍不住向身边的绍信抱怨道: “申州离咱们这么近,三月二十七破的城,今天都四月初二了才传过来,若是陈大统领真要对咱们不利,秘府这个效率可不行!” 郭绍这话原本并没有刻意责怪绍信的意思,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对脸皮向来不厚的绍信来说,这已经算比较严厉的批评了。 “对不起,大哥,小妹这些日子对幽州的情况太过关注,疏忽了申州这边,请大哥责罚!” 郭绍其实说完那句话后,就立刻后悔起来。 不提当年在关中的往事,就说绍信从穿云寨一直跟随自己以来,所思所想无一不是在为自己考虑。 申州消息传过来不够及时,怎么能将过错全怪罪到她身上呢? 他不由自主拉起绍信的手,宽慰道:“你莫要如此,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我说话没轻没重,你不要放在心上! 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甚至比我预想的还要好!秘府交到你手里,我很放心!” 绍信被他大庭广众之下牵着手,早已羞红了脸,甩又不敢甩,抽又抽不出来,只得低着头,就这么任他拉着往前走。 贺尔汉见了,哈哈大笑起来。 他早就知道郭绍跟绍信之间的关系,曾经还一度以为绍信就是未来的当家主母。 后来在小关口的时候,却又发现他们关系,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好。 可如今看起来,那不过是人家小两口,平平常常地闹脾气而已。 年轻人分分合合很正常,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不,关系又好起来了不是吗?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把目光投到绍信身后的某人身上,顿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那人手提宝剑,身穿劲装,头上却戴着一顶黑纱帷帽,将她的脸遮挡地严严实实。 外人只能通过她凹凸有致的身形,判断出来这定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却并不能认出她是谁。 可是贺尔汉不一样。 他毕竟跟武慧耳鬓厮磨过一段时间,自然熟悉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小动作。 更何况,郭绍在前两天还明确告诉了他,说武慧已经弃暗投明,目前正在绍信身边做护卫。 今日一见,哪能不知道她就是武慧! 想到以后二人还有重新结缘的希望,贺尔汉这样的铁汉眼里,也不由多了不少柔情。 武慧却仿若没有看到他一般,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贺尔汉神色瞬间黯然,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脸,一时抬不起头来。 郭绍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并未多说什么,拉着绍信走到沈嵩面前。 “听说昆山公昨日去了一趟方府,不知结果如何?” 对于方翰文,他自然是重视的。 只是人家既然不认可他,他也不想自讨没趣,更不会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但如果有人想在其中劝一劝的话,他还是很乐意的。 尤其是相劝的人,还是唐州有名的昆山公,想来希望应该不小。 “唉!恐怕要让将军失望了!”昆山公先是长叹一声,然后继续说道:“墨休行事方正,轻易不可动摇。 老朽几乎将所有好话都说尽了,他依然无动于衷,若是想让他跟随将军,只怕难比登天。” 郭绍闻言,原本饱含热切的眼神骤然一寒。 这是第三次了! 之前自己盛情相邀是一次,那次他是在自己强行逼迫之下,勉强为自己做事的。 虽然总是对自己没有好脸色,但做事还算尽心。 本来以为,他既然已经上了自己这条船,就不可能再下去。 没想到竟在唐山军准备离开唐州之时,给自己来这么一招。 薛仪前去相请,沈嵩、陆勉、范琼,甚至连家大业大的周珏和姚兴国,俱都同意跟随自己一起走了,可偏偏他方翰文出了岔子! 如今竟然连沈嵩的面子也不给了,什么意思? 郭绍感觉有些奇怪。 若是真不怕死,当初为何又勉强加入内政司? 还是说他自恃才高,要自己亲自去请? 郭绍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如今唐山军的西迁准备已经完成,除了留守唐州的部分兵马,明天所有人员都将出发,谁也不能例外。 在此情况下,郭绍不想留下遗憾。 郭绍想了想,斟酌着语气问道:“昆山公,你是大家的长辈,向来德高望重。 这些日子以来,大家有什么话也不避你。 可知他方墨休为什么这般不看好我唐山军?莫非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了他的忌讳?” 沈嵩捋了捋胡须,低眉沉思了一会儿,这才饱含深意地回答道:“将军切勿这般想,你的为人大家都知道。 虽然不算果敢,但却从来没误过事,待人恳切还常有赏赐,大家都很……嗯,尊敬。 墨休不肯跟咱们走,自然是他的问题,跟将军一点关系都没有。 以老朽看,咱们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 郭绍眉头一蹙,眼睛直视沈嵩。 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不算果敢,但从不误事? 这是指责自己做事不够果断,甚至还有些软弱拖延吗? 还有“尊敬”这个词,这是评价一个军中主帅,该用的形容词吗? 看来,方翰文不肯跟自己走,还真是自己的问题! 既如此,那就去方府看看,听一听方翰文到底是如何评价自己的! 郭绍有了决定,立刻让绍信带人先回军府,顺便整理和销毁一部分秘府不是太重要的文件。 其余人就地解散,各回各的住处收拾行装,明日准时出发,袁向庵会在樊州接应他们。 然后,他强行拉着沈嵩和薛仪,让贺尔汉率领部分骑兵在前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向方翰文的府邸走去。 既然方翰文不看好自己,那就一定要弄清楚原因。 即便他最后仍然选择不跟自己走,也要找到自己的错失所在。 要不然,哪怕自己将来真的当了皇帝,也不会安心! 第229章 意见 当郭绍带人抵达方府大门时,方翰文早得到消息,此时正在门前恭候。 郭绍来到他的身边,也不说话,就这么上下打量着他。 过了片刻,见他神色丝毫不见慌张,表情依然平静,心中对他不免又高看了几眼。 “早就听说方从事府中别具一格,其中各种机巧令贼人不敢越雷池一步,声名传遍唐州的大街小巷。 刚好,本将军今日松快下来,便带大家来你这里参观参观,方从事不会不欢迎吧?” 方翰文不卑不亢,抱拳躬身回道:“将军说哪里话,属下父子多有勘奇探案之举,得罪人实在不少,若是不弄些巧妙机关出来,只怕早被仇人所杀。 今日将军能莅临寒舍,实在是属下的荣幸,诸位同僚也都可以在这里随便查看,在下绝无藏私!” “好!不过方从事虽然这么说,但大家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不要因为过于好奇而坏了方府的物件和布置,否则,损坏了什么,可是要自行赔付的哟!” 郭绍一边迈步向府内走去,一边还不停地打着哈哈。 众人齐步跟上,互相调侃着,一片欢快之局。 方府本身不大,又有方翰文这个府主在旁认真讲解各种机关奇要所在。 众人听得入神,不觉时光飞快流逝,只感到才片刻功夫,就将府内各处秘密之处,探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众人重新回到方府的迎客厅内。 “方府果然名不虚传,各种奇思妙想闻所未闻,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郭绍随意坐在厅内一张客椅上,端起旁边的茶盏抿了抿嘴唇,然后由衷赞叹道。 其余人在郭绍的示意下,也纷纷落座,大家围在一旁,不停的交流着今日的所见所闻,夸赞这方府如同鬼斧神工一般的布置。 “说鬼斧神工就有些言过其实了。只不过是我父子因为惜命,这才不得不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准备。 为的也是防止贼人前来寻仇,小道而已,当不得大家如此盛赞!”方翰文谦虚道。 郭绍却道:“墨休这话我可不认同,奇技淫巧从来不是什么小道,做得好了,也是可以超凡入圣的。” 郭绍没有小看这些机关之学,甚至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重视。 因为他早就领略到,科学的进步究竟能给人类带来多大的便利了。 别的不说,传说中的移山填海、飞天遁地、芥子须弥,甚至呼风唤雨等神通,都一一在前世具现了出来。 “原以为墨休家学渊源,在刑狱之道上超凡入圣。 没想到对这些机关巧构之术,竟也颇有研究。 如此才学,怪不得看不起我等这些只会骑马射箭的大老粗呢?” 郭绍这话一出,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因为刚才的所见所闻,差点把今天郭绍为什么来方府的原因都忘了。 不过,他们忘了,可方翰文却一直惦记着此事。 此刻见郭绍终于提起这事,精神立刻一振,肃然道:“将军恕罪!属下没有看不起将军和诸位同僚的意思。 属下也知将军今日为何而来,不过还请将军暂息心头之怒,且听属下细细道来。” 郭绍没有说话,只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才仿若随意地说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厅内众人也知道今天已经到了关键阶段,俱都聚精会神地端坐在一边,静静等待方翰文的解释。 方翰文也不怯场,只见他长身而起,伸出手掌相击在一起。 “啪啪!” 贺尔汉陡然而惊,正要起来厉声喝问,却见郭绍正向他轻轻摆手,示意他安心落座。 今日郭绍带来的人比较多,不仅方府内有亲兵卫士,连府外也已经被团团包围,不惧方翰文耍什么小花招儿!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方翰文击掌之举,并非是为了行冒险之事,而是让府中下人将早已收拾好的行装,一个挨一个地抬到众人面前。 郭绍见到这一幕,惊讶地向方翰文看去,不明白他为什么都已经收拾好了,却还要冒着激怒自己的危险,逼自己前来方府一会。 是的,郭绍这时已经反应过来。 方翰文并不是不想跟自己走,而是在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请自己亲自来跟他商谈一番。 厅内众人都不是笨人,此时也明白了方翰文的意思,不由面面相觑,搞不懂方翰文此举究竟有何用意。 “大家不要奇怪,在下今日设此局并无恶意!”方翰文向众人躬身道歉。 “即便今日将军不以参观为借口来我方府一探究竟,我也会请将军知晓我方府的各种隐秘布置。” 薛仪忍不住道:“墨休,你是想让我们看看,你们方府在此地投入精力和物资,究竟有多大吗?” “是,也不是!” “这话怎么说?” “大家稍安勿躁,听在下细说。我方府在此地确实投入不小,搬迁起来也的确令我不舍。 但最主要的是,我想让大家看看机巧之学的用途,为日后咱们唐山军的行军作战多添些助益。” “既然如此,你只需跟将军直说也就是了,何必还要来这一套?你就不怕将军一气之下,直接下令抄了你们方府?”薛仪又问。 “这就是我今天要说的第二件事情,是关于将军的!” 郭绍依旧沉默不语,只是心中却暗暗嘀咕道:“果然,他确实对自己有些意见。” “我对将军的行事作风有些意见!” 方翰文语不惊人死不休,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众人虽然早有此感,却没料到他会如此大胆,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此话说与人听。 郭绍面色如常,平静问道:“你绕了这么大一圈,究竟对我有何意见,直接说吧!” “多谢将军宽宏!我之所以不惧将军发怒,正是因为将军不会因言罪人,而对将军的第一个意见,也是为此!” 郭绍闻言轻笑起来,奇怪道:“这是为何,为人宽宏大量不好吗?” “对于常人自然是好,但对于将军来说,却有喜有忧了。” “喜我知道,大家应该也能理解,可是忧在哪里,还请你仔细说说。” “将军宽宏大量,自然能聚人心,这也是大伙儿愿意跟随将军的原因。 至于忧嘛,就比较抽象了。将军之宽,在属下看来,已经有骄纵之嫌,会使底下的将校生出慢军之心。 先前第三营的冯指挥使,就是例子!听说如今他身在陨州,迄今还没递过来消息,莫不是生了些不该有的念头?” 厅内众人听到这里,俱都大吃一惊,纷纷侧目看向方翰文,心中再次震惊于他的胆色。 虽然大家目前都对冯效忠有所怀疑,但你就这么将问题赤ll地抛出来,置将军于何地? 郭绍也是眼光一凝,冷声质问道:“你胆子倒是真不小,竟然敢离间我心腹大将,究竟有何居心?” “将军恕罪,属下只是表述事实而已,并无离间之意!” “表述事实?哼!你当我是傻子吗? 冯效忠如今身在陨州,居于虎狼之巢,忍受饥寒之厄,千方百计为大家探明前路。 你不仅没有片言激赏,反而在这里挑拨是非,卖弄机心,岂是君子所为?” 这次方翰文没再分辩,只是强调道:“此事确是属下有些疑心,但还请将军慎重,并早做准备,万一情况属实,悔之莫及!” “此事不用你操心!本将军自会派人求证!如果你说的宽纵之意就指这个,那现在我已知晓,你还有何意见,尽快说来!” 第230章 希望你和别人不一样 方翰文心中明白,自己今日这番作为,恐怕已经被将军所憎恶。 如果继续再说下去的话,等待自己的,很有可能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但一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城中最底层百姓所遭受的境遇,他便心揪不已,仿若刀割,暂时也顾及不了太多了。 若是不给将军提个醒,把他的目光,从那些所谓的大事上移开,即便将来唐山军到了别的地方,他的心中又能为底层百姓,留有多大空间呢? “将军最近一直在为樊州和钱粮之事奔波,可曾留意过城中百姓?” 郭绍眼露迷茫之色,不明白方翰文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最近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不应该呀!真有什么事情的话,薛仪定然会告诉自己的。 还是说这事本身就跟薛仪有关? 想到这里,他不由转头看向薛仪,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薛仪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满脸疑惑地问向方翰文。 “墨休,城中不是挺好的吗?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薛主事放心,城中一切尚好,我所说的百姓,并非指全城的人,而是其中某一部分,也是人数最多的那部分人!” “人数最多的那部分人?你是说平民?”薛仪再次问道。 “不错!确切一点说,是指平民及其以下的百姓。” 这次不等薛仪开口,郭绍就明白了。 的确如方翰文所说,他口中的百姓,不是指高门大户,也不是指官员富商,而是指处于社会最下层的贫苦雇工和佃户。 还有那些连立锥之地都没有的流民! 只是,想明白了这些,郭绍依旧还是迷惑。 这些人向来是社会的绝大多数,也是那些士绅贵胄眼里的“下等人”。 郭绍曾经就是这样的人。 不仅是他,唐山军中除了内政司里的部分人外,几乎都是来自社会最底层。 关于这一点,没有人能否认。 尤其是现在,他们还没到乱跟历史名人攀关系的阶段。 只是这又如何呢? 大家一般出身,谁也没瞧不起谁。 “但你们的确看不上原来跟你们一样的老兄弟了!”薛仪声量突然增大,震得大家耳朵生疼。 这话怎么说的? 众人不乐意了,甚至心中怒意逐渐翻涌。 “方翰文,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们看不起老兄弟了?你给我解释清楚!”贺尔汉怒声吼道。 他可以接受别人骂他出身下贱,也可以接受当年的老兄弟骂他得志便猖狂。 唯独接受不了的是,有人居然说他看不起跟自己当年一样的人!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方翰文面无惧色,一板一眼道: “正如刚才我对将军所言,在唐州,这些跟你们出身一样的人,你们近来可看过一眼?” “怎么没有?那么多新兵你没看到吗?他们都是我们从平民和流民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方翰文立刻反驳:“除了这个,你们还对他们做过些什么?” 贺尔汉半天答不出话。 方翰文自说自话道:“没有!除此之外,你们什么也没有做。 而且,你们收揽他们当兵,也不是为他们着想,而是为了你们自己!” “你……” 贺尔汉嘴笨,吵不过方翰文,还有一种被人一语叫破心中所想的感觉。 郭绍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然后不疾不徐问道:“方从事,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我这里也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方翰文躬身下拜道:“请将军赐教。” 郭绍没有客气,润了下嗓子道:“我们不是看不起底层百姓,而是现在我军主要以自保为主、 保持战力,补充实力才是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 要不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方翰文立刻针锋相对:“谁是皮?谁是毛?” 只是没等郭绍回答,他就再次开口道:“我知将军是怎么想的。 现如今咱们急需增强实力,而实力的具体表现是钱粮和兵员,所以将军才会死命向大户勒索钱粮,向下层百姓征集兵员,对不对?” 郭绍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承认道:“不错!” “将军大错特错了!” 郭绍不解道:“我错在何处?” “将军错在不知力量的根源在哪里!将军以为力量就是有多少钱粮? 然后以这些钱粮为基础,扩充兵力,招揽大将,最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不然呢?”郭绍反问道。 “将军,你别忘了,那些财富和粮食,都是底层百姓亲手创造出来的。 而那些士绅富人们呢?他们只是仗着礼法和暴力,将这些统统霸占了而已!” 郭绍再次默不作声,不以为然。 方翰文继续说道:“将军从士绅富户手里拿东西,自然想要跟他们处好关系,这个属下能理解。 但将军别忘了,他们即便把所有的钱粮都给你,让咱们过上几天好日子。 可一旦失去了底层百姓的辛苦劳作,咱们就相当于坐吃山空,等将来士绅富商给的粮食吃完,咱们还能吃谁?” “天下百姓那么多,不愁没有粮食,咱们吃完了,再让大户们征集不就行了?”贺尔汉不在乎地接话道。 方翰文立刻回答:“那你就是站在士绅富户那边了!当初说好的为天下百姓求一条活路的誓言,现在到哪里去了?” 贺尔汉神色一僵,再也说不出话来。 方翰文说完这番话,重新转头向郭绍下拜道:“请将军站在百姓一边,既是为他们,也是为唐山军自己。” 郭绍明白方翰文的意思了。 他是担心自己贪图快捷便利,最后如同大罗一样,即便新朝立了起来,也逐渐沦为士绅富户的帮佣。 百姓和士绅的关系,是被统治与统治,是被剥削与剥削,是被分配与分配的关系。 就像泾渭分明的两条线,只能并排延伸,却无法彻底融合。 除非社会流通的财富和粮食,不再由底层百姓所创造! “只有施行有利于底层百姓的政策,才能让他们安心为咱们生产和创造。 如果像如今的大罗一样,不顾底层百姓的生活艰辛,一味敲骨吸髓,只会让百姓更反感,更抵抗。 现在大罗境内,底层百姓们已经被压迫到极限了。 看着吧,接下来不管是赵穗和岳海,还是孔栾、黄开或者是王怀章,都必将葬身于这场铺天盖地的反抗浪潮中,直到有一天人心开始厌战,生民百不存一。 将军,真正的浩劫即将到来,属下希望你与其他军阀不一样!” 第231章 西迁 方翰文最后这段话,说的郭绍动容不已。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如同前世古代一般世界的读书人,居然有这么清晰的敌我认识。 他哪里是给自己提意见,分明是让自己选择一条以后必定要走的路。 选哪一条呢? 像大罗一样,跟士绅富商站在一起,拼命镇压百姓,耗到双方声嘶力竭,耗到生民身死族灭,然后继续等待下一次更加残酷的杀戮风暴? 还是抛开幻想,与底层百姓融为一体,相互扶持,相互磨砺,卧薪尝胆,最后披荆斩棘地走上那条,注定充满凶险和艰辛的羊肠小道? 郭绍不想选,他想全都要。 只是在现在这个阶段,士绅富商已经与底层百姓势同水火,若是自己瞎和稀泥的话,只怕下场会更加凄惨! 想想大罗还真是乱,既有门阀贵族、科举新秀和地主富商,也有割据军阀和盗匪百姓。 他们互相交织在这一片地域里,实难想象大罗的历代皇帝,具体该有多么头疼。 不过,这些如今自己还管不着。 方翰文今天给自己来这么一出,也并不是想在唐州立刻施行惠及底层百姓的千秋大略。 而是在提醒自己,让自己以后在决策之时,意识到每一条法令的背后,都牵涉着手下千千万万子民的生计。 郭绍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这个瘦弱书生,心中想法千回百转。 厅内众人也是神色各异,但无一不是正在用震惊的眼光,望着这个之前他们没太注意的人。 其中以薛仪的目光最为复杂。 眼看着唐山军中人才济济,而他却没能拿出一项让人眼前一亮的政绩和论断,岂不是显得自己过于无能了些? 只是嫉贤妒能并非薛仪的性格,他也不屑为之。 郭绍将他放在内政司主事这个位置上,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事情。 能力只是其次,德行才是第一。 内政司并不是行军司,除非唐山军面临生死大敌,否则内政方面的事情,大多都可以慢慢的来。 老成持重才是内政司最高权力持有者,最应该掌握的素质和能力。 薛仪一念至此,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郭绍,却不妨郭绍此时也突然转头看他。 二人相顾愕然,继而共同轻笑起来。 内政司有方翰文这样心明眼亮之人在薛仪身边看着,郭绍只会更加放心。 而薛仪若是能得到方翰文帮助,在施政安民方面也能轻松许多。 再加上一个喜爱到处乱跑,查看各地民情的陆勉。 还有那个虽然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却总是能令四处钱粮,不断向唐山军输送的民户从事姚兴国。 唐山军内政司高层虽然依旧还有些短缺,但勉勉强强已经可以独立运行了。 至于周珏,他的年纪还小,暂时只在薛仪身边做一些跑腿的工作也不错。 郭绍将内政司的事情一一想过,最后走到方翰文面前,伸手将他扶起,面带惭愧道: “墨休以诚报我,我却胡乱相疑,这是我的不是,请墨休不要怪罪,以后有何话尽可与我明说,我向你保证,绝不加罪!” 方翰文道:“多谢将军,此次是属下唐突了,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我在这里先向将军和大家赔个不是!” 说完,他再次向周围同僚深揖一礼,态度放得很低。 但大家却都不敢小看他,只今日所见,他的那份胆识就令在场几个人心生敬佩了,更何况他还另有秘技。 勘察刑狱,他不输于人。 机关巧术,更是震撼人心。 如此人物,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轰动人物,将来必成大器,谁敢轻易得罪? 薛仪更是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不时请教些什么,看得郭绍暗暗点头。 郭绍临走之前,回头再次打量这座虽然看起来不大,但里面却十分复杂的方家府邸,暗叹一声“可惜了”。 他已经听方翰文提起,明天方府众人跟随大军离开以后,他会命人将这里付之一炬,保证不给桐山营留下一丝一毫的学习机会。 郭绍开玩笑地问他心疼不,方翰文却满不在乎的说道:“这算什么?说不定以后会有一座更大的呢?” 郭绍听了,再次哈哈大笑,最后命令众位手下: “明日启程西迁,今日大家好好回去休息一晚,也多看看自己的故居,毕竟,再回来也不知道会到何时了!” 众人心中虽然有些酸楚,但想到以后若是发展的好,再回来就是光宗耀祖了,便也情愿抛下一切,跟随郭绍一同西迁。 大罗泰贞元年四月初三,唐山军全体管理系统整体离开唐州,各类物品和资料一起打包带走,只留下了两营兵马驻守唐州。 他们的任务是,等待桐山营的人到时候过来接收。 另外,郭绍还派了一个使者去往申州,既是为陈大全庆贺,也是为了某一个人。 “贺大哥,我之前说过,有机会的话,一定会为你报毁家之仇。 如今申州城虽然已经被陈大哥他们攻破,但当年的申州巡检黄有成却被活捉。 我已经派人前去沟通了,你放心,只要陈大哥愿意将姓黄的交给咱们,我就同意他提前接管唐州。 他留着黄有成其实没用,我开出这个条件,想必他不会拒绝的。 贺大哥,你就等着亲手报仇吧!” 贺尔汉听了激动不已,他当年被黄有成害得家破人亡,独自流浪江湖,甚至午夜梦回之时,都在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 此时得知可以得报大仇,哪里还能再坐得住,先向郭绍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说什么也不愿再向西走了。 他请求郭绍让他留守唐州城,待桐山营将黄有成送过来后,他要立刻动手,以祭父母妻儿的在天之灵。 郭绍拗不过他,只得同意,并嘱咐他道:“如果见到曹伶,不用客气,他若敢动手,你派人通知我,我立刻带兵前来!” 贺尔汉报仇有望,哪里还会计较这些,豪气干云道: “将军过虑了!唐州还有两营兵马,虽然其中有一营是新兵,但加起来也有4000多人了。 他若真敢动手,不用将军出马,属下就能杀他一个人仰马翻!” 郭绍见他心怀大畅,眉飞色舞的样子,心中感怀:“原来,报仇的样子应该是这样的!” 他想起了刘象先,也不知这个家伙如今躲到哪里去了? 樊州的袁向庵已经传来消息,说樊州的确发现了刘象先等人的踪迹,但只抓住了刘家当初的管家刘福,刘大公子却无缘一见。 郭绍不以为意,只让他多多派人前往陨州,四处打探冯效忠等人的消息。 得到的,依然是杳无音信,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 第232章 被困 就在郭绍派人到陨州,四处搜寻冯效忠,还有他麾下300骑兵踪迹的时候。 位于陨州北部的一处平坦山坳内,冯效忠也快到了山穷水尽之际。 他在此处被围,已经将近一个月了。 手下骑兵损失将近三分之一,粮食也几乎见底。 如果不是对唐山军还抱有一丝希望,他还真想放弃了。 来之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印象中的陨北偏远地区,竟隐藏了这么多的山民与盗匪。 更出人意料的是,这些山民盗匪背后,居然还跟陨州的世族大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些人看起来比较散乱,每个寨子最多只有百多人,但聚合在一起,那就不得了了。 当冯效忠一脚踏进陨州地区,因为麾下那数百骑兵的原因,立刻就引起了陨州世族的关注。 他们先是亲自出面,光明正大探寻冯效忠的底细,然后又采用各种方式,大肆拉拢他麾下的精锐骑兵。 当发现这些手段都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后,便马上改变策略,派出豢养多年的各寨人马,多次对冯效忠的骑兵营进行骚扰袭击。 冯效忠也没想到,昨日还对他笑脸相迎,酒桌上推杯换盏的“亲近朋友”,居然会翻脸不认人。 疏忽大意之下,差点吃了大亏。 好在他统兵还有些手段,利用各寨人马互不统属、各自为战的关系,率领手下骑兵将他们逐个击破。 虽然牺牲了一部分兄弟,但总算从那些人手里逃了出来。 脱险之后才知道,陨北这里虽然偏僻,但民风却比较排外。 尤其是对他们认为有威胁的人,更是出手狠辣,从不留情。 冯效忠也不是个只会挨打,不敢还手的主儿。 一番考量之下,他决定改换战术,既然陨北这些世族大户不识抬举,那便对他们实行毁灭打击。 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他先后打上陨北三四个大族的家门。 对他们进行残忍清洗后,自以为足以威慑其他世族。 不料却适得其反,不仅没有镇住他们,反而激发起了他们的凶性。 几番沟通无果后,这些人竟联合在一起,试图将冯效忠这批外来势力彻底消灭。 为此,他们不惜用一家大族数年积累的粮仓做诱饵,试图将已经处于暴怒状态的冯效忠,引入他们的包围圈。 哪知冯效忠也不是吃素的,在领兵进入那处包围圈的最后时刻,偶然发现了一丝端倪。 然后带着手下的将士左冲右突下,再一次逃了出去。 只是这次运气不好,竟在山谷里迷了路,等他们狼狈地走出山林,刚好撞上各寨山匪搜寻他们的队伍。 山林间不利于骑兵作战,所以冯效忠很明智地选择了逃跑,各寨山匪紧追不舍。 经过多次险象环生的厮杀,他们发现身后的追兵却越聚越多。 如果不是手下之人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这处适于骑兵奔驰的狭小盆地。 他带领的这支骑兵,只怕早就被陨北势力集团,给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即便如此,他也被人家困在这处山坳里,过起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艰难日子。 如果不是因为手下还剩两百勇士,并时刻保持警惕的话,只怕世族的人早就打进来了。 可是这样也不是办法,这处小盆地原来的居民就算还有些粮食,但经过多日的围困,他们也将要难以为继了。 冯效忠在无奈之下,这两天已经做好砍杀麾下几匹战马,来给弟兄们充饥的准备了。 今日正当他还在为弟兄们的吃饭问题发愁时,外围警戒的兄弟报信说,外面的人派了使者过来。 冯效忠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见见来人。 能拖一阵是一阵,总不能让弟兄们集体赴死吧。 只是当他得知来人出身时,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你说你是金州紫阳观的人?”冯效忠再次问道。 作为郭绍的心腹爱将,他当然知道金州紫阳观。 更何况他来陨州之前,还跟着郭绍做了一段时间的亲兵,亲兵营统领张钝初的来历,他早已心知肚明。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此地见到了张统领的同门。 来人年纪跟张钝初差不多,只是形象却比黑瘦青年差远了。 如果说张钝初乃人间之皓月,那通过此人的气质,冯效忠很快判断出来,他简直连暗夜里的繁星都算不上。 虽然身穿道袍,但此人脑满肠肥的样子,活生生一位久处尘世的贪吃弥勒。 而此时这位“弥勒”,在看到冯效忠那副大吃一惊的样子后,更加趾高气扬起来。 “不错!在下乃金州紫阳观清羽真人座下,陨州行走是也!” 冯效忠稳了稳心神,没有再说话。 他心里有些奇怪,按理说紫阳观是天下唯三的名门大宗,怎么派到陨州这边的人却是这般模样? 难道就不担心会被本地世族看轻吗? 他不知道的是,此人名叫陶争光,就是这陨州本地人。 当初紫阳观派他回来的时候,他并不是这副模样。 只是在这里时日一长,逐渐被这里的世族大户所拉拢,整天胡吃海喝,过着神仙都要羡慕的日子,身体岂能不发福? 如果不是紫阳观里有人罩着,他恐怕早就被调回去了。 今日他奉陨北各家家主的命令而来,也是为了能利用紫阳观的名头,劝降冯效忠,保留他麾下这支战力强劲的骑兵队伍。 “各大家主说了,只要将军愿意归降,他们不仅不会对将军怎么样,反而还会倍加器重。 这么说吧,金银、美人、家宅、权力都已经为将军准备好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将军请细细想一想,你如今被困在这个小地方,麾下将士即便再能打,没有粮食供应,你们又能坚持多久呢? 不如听贫道一言,与其在这里跟他们耗下去,不如为手下弟兄们保留一线生机。 他们跟随将军这么久,向来出生入死的,若是就这么悄悄死在这里,岂不令他们的父母伤心欲绝吗? 将军难道想以自己一人之私,来荼害这些一直视你为父兄的众多儿郎吗?” 第233章 拖延 听着陶争光的话,望着他的那张肥脸,冯效忠的眉头不断向上挑动,甚至有好几次都想一刀将他砍杀。 不是他对郭绍有多么忠心,而是他通过之前发生的事情,认为陨北世族们不值得信任。 再说,那些人说是陨北世族,其实不过就是一些小门小户。 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连当初郭绍在唐州杀的那批大户都不如。 如果不是陨北地区确实偏僻,出产也不多,大罗有名的高门大户没人能看得上眼,不然又怎么会轮到他们来占据这里? 如今自己虽然被困于此,但之前已经得知了唐山军攻破樊州城的消息。 自己这么久没往唐州递消息,想必将军此时已经起了疑心,定然会派人四处打探。 只要自己和弟兄们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能重见天日。 但是这些人如果铁了心要彻底消灭自己的话,弟兄们恐怕支撑不了太久了。 最主要的还是战马! 这几天他已经看到,有不少马匹已经开始掉膘,如果再没有好料饲养的话,恐怕战马连上阵都会打哆嗦。 想象一下,一支骑兵一旦失去了战马的助力,只凭200勇士,能抵挡得住外面将近1500人的进攻吗? 还是得拖!找各种理由拖下去,拖到将军兵临陨州为止。 只要这些陨北世族得到唐山军攻过来的消息,他们肯定不敢在这里多耽误下去。 也许,这一天已经很近了! 陶争光见冯效忠脸色变幻不定,既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还以为他此时正在做着艰难选择。 他心中隐隐有些喜悦,看来诱使这人投降,确实有希望了! 既然如此,那便再给他加上一个筹码,彻底将击溃他最后的幻想。 “我知道将军出身,也认可你对郭将军的这份忠心。 只是你恐怕还不知道,申州已经被桐山营的陈大统领彻底拿下。 如今郭将军在唐州防备陈大统领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把兵力调到这边来搭救将军呢? 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这些人跟唐州的安危相比,孰轻孰重,是个人都能分得清! 郭将军素来以人中之龙自诩,想来还是有些能耐的。 权衡利弊之下,我想他定然不会因小失大,为了你们区区200余人,就放弃整个唐州! 将军,没有了外援,你们又能坚持多久呢?与其最后自讨苦吃,不如现在就顺势降了吧!” 陶争光洋洋得意,话里话外都引诱着冯效忠尽快放弃抵抗,不要一头撞死。 冯效忠看了他一眼,抬头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叹息一声道: “唉!好吧!道长说的有理,我愿意投降。 只是我手下的士兵,长时间受郭将军大恩,思想难免迂腐了些,陡然跟他们提投降的话,只怕他们很难接受。 不如这样,道长先回去,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多跟他们沟通沟通,等劝得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归降,这样也能避免麻烦不是?” 陶争光听了,逐渐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冯效忠的神情,判断他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他毕竟是紫阳观出身,虽然这些年养尊处优,做下不少荒唐事,但该有的警惕性还是有的。 此时他就在怀疑冯效忠的实际用心,担心他是将计就计,顺势拖延时间。 “冯将军可莫要虚言应我,若是准备借机拖延,可就打错算盘了!” 冯效忠顿时不乐意了,他立刻叫起屈来。 “道长你不要冤枉人!俺老冯是个实在人,岂会做这等事?” 陶争光半信半疑道:“既如此,那便速速投降,用得着还要再等几天?” “哎呀!道长你也忒心急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我手下的弟兄有这么多,人心各异,万一有不愿投降的,到时候在关键时刻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不是? 你给我几天时间,我跟她们好好说说,等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了,我指定归降,你就放心吧! 如果你不信的话,俺老冯指天发誓……” 说着,他就收敛笑容,郑重其事地竖起右手,竟真的准备发起誓言来。 陶争光当然不会这般幼稚,认为只要发个毒誓,就能真的控制住人心,立刻打断道:“行了!不用发誓,我相信冯将军便是。 只是这要有个期限,不能就这么一直拖延下去!” 冯效忠立刻伸出手掌,大大咧咧道:“五天!” “不行!五天太长,最多两天!” “两天哪行?我还要准备一下,防止他们闹事,若是突然引起骚乱,大家恐怕都不好过。” “少废话!就两天!如果两天之后,你还不肯乖乖投降,那就不要怪兄弟我不给你面子了!” 陶争光的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冯效忠再有任何争辩。 冯效忠无奈,假装沉思片刻,这才不情不愿道: “行吧!两天就两天!不过我们投降后,这支骑兵还要由我统领,谁也别想过来夺我兵权!” 陶争光哭笑不得,再三表示以后骑兵营还是骑兵营,陨北世族们不仅不会夺走冯效忠手上兵权,还会再给他补充一部分,让他放心统领就是,别整天疑神疑鬼的。 冯效忠大喜,拉着陶争光一起吃了一顿十分丰盛的大餐,借机表示他这里的粮草还有很多。 如果外面想打的话,他依旧能够奉陪到底。 把陶争光送走后,冯效忠慢慢呼出一口气。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能拖一天是一天,拖到实在拖不下去,也只能选择投降了。 能坚持到这个地步,想来也算对得起将军的提携之恩了。 但愿将军能早点发兵过来吧,要不然自己也只好做个不义之人了! 他在这里心心念念,患得患失,郭绍那边却才刚刚得到消息,大惊之下,马上找到袁向庵。 二人在樊州城外的临时营地里,细细商讨一番后,很快做出决定。 不论是不是为了救援冯效忠,唐山军都必须即刻发兵攻打陨州,至少也要在陨北地区,找到一个可以向西北发展的可靠通道。 更重要的是,郭绍发现襄州那边的局势突然变得诡异起来,马家似乎有人正在准备跟荆宜联军谈判。 若是他们最后合为一家,那荆宜联军北上之势就再也没人能够遏制。 首当其冲的,就是郭绍的唐山军! 若是不能在荆襄合流前,拥有一片广阔的战略纵深,唐山军在十多万南方联军的攻击下,势必抵挡不住,甚至在很大几率上,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郭绍也没想到,局势竟然会恶化得这么快。 前几天他还做着独自占据唐、樊、腾、陨四州的美梦。 怎么就突然间发现,不仅腾州不能夺取,甚至连樊州都很有可能保不住了。 原本还以为能在樊州多待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 若是以后唐山军三万余人在陨北打不开局面,不说别的,就说这么多人的吃喝问题,郭绍想想都感觉自己头皮发麻。 第234章 陨州 另外,还有唐山军内部的事情。 原先唐山军除去骑兵营,所有战兵加起来一共一万两千余人,而现在唐山军却一下子扩充到了三万人。 只是这次郭绍并未将这些刚入伍的新兵,一股脑儿整合进原来的六个营中,而是将他们单独组成了九个新兵营。 其中唐州分别放了一个老营和一个新兵营,由骑兵营主官贺尔汉暂时统领。 除此之外,樊州北部放了两个老营和两个新兵营,由原来第四营指挥使田四海统帅。 这股力量也是郭绍外放兵力最雄厚的一支,防备的是有可能从汝州和叶州方向过来的朝廷大军。 再有就是樊州南部了。 鉴于腾州知府常森的无能,郭绍也没有对他太过重视。 跟唐州一样,只在樊州最南段的新田县,驻扎了一个老营和一个新营,统帅人选是当初第二营的指挥使孙克俭。 所以到目前为止,郭绍一共外派了四个老营和四个新兵营,大概一万六千人左右。 剩下的另一半兵力,郭绍全留在了樊州到陨州一线。 其中赵信的第一营最靠前,几乎都快驻扎在陨州和樊州的边境线上了。 郭绍此次出征,并没有打算再回到樊州,他决心秉着一往无前的意念,完全占据陨北地区,并将其作为唐山军向西北前进的桥头堡。 这样的话,郭绍就要先调整一下各营兵力的军官人选了。 原来的老营不必管,第一营有赵信,第六营有白老虎,都是郭绍比较信任的将领。 主要是剩下的那五个新兵营主官。 低级军官由各个新兵营自行产生,中层军官自原来各个老营中选拔,大多都不必郭绍多操心。 即便这里面有些人对郭绍不感冒,但只要郭绍暂时能控制住高层指挥使,就不怕他们翻出多大的浪花来。 至于以后时间长了怎么办? 郭绍不怕这个,他还有一个专门用于培养军官的杀手锏,到现在还没有使用呢! 当初只是在军机房会议上稍微提过一次,说要组建一个这样的培训学堂。 但后来郭绍出于维护自己权威的考虑,有意无意地将这个机构忽略过去,导致目前也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它。 只是一旦郭绍认为时机成熟,他定然会将这个机构拿出来,既能培养各级军官的战场指挥能力,也能加强他们跟自己之间的亲密关系。 所以,郭绍如今只需单独提拔几个新兵营指挥使,使新兵们能够按照自己的指令行事即可。 他的要求不高。 而且这几个人选,郭绍心中早已有数。 他们分别就是陆恩同,项飞虎,张添寿,马立仁和杜平。 这五人中,前两个以前或多或少都是郭绍的敌人,但后来郭绍却并未对他们有过太多的打压。 陆恩同在唐州大狱中跟郭绍见过一面后,就被郭绍安排进了张钝初的内卫,在唐州清洗刘家残余力量的时候,发挥了不少作用。 项飞虎则一向都在军中效力,其人虽然贪生怕死了些,但作为项家当时倾力推出的将领人选,本身的能耐还是有一些的。 剩下三个就更不用说了,都是郭绍当初亲自提拔起来的老兄弟,无论是能力,还是忠心,都没多大问题。 剩下外派的那四个新兵营,郭绍并未提拔人选,让他们先跟着几个老营磨一磨,等以后有了机会,再另行安排。 战兵营的主官确定后,郭绍就开始着手西征问题。 首先就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自从唐山军扩兵以后,老崔的辎重营人数也跟着成倍增加。 幸好有以前的老底子撑着,再加上最近郭绍弄回来了不少粮食,这才没有让手下人饿着肚子干活。 原本辎重营早就在不断向西输送粮草,此次行军,郭绍只需点齐兵马,随时启程就行,一路上老崔已经安排好了。 这次郭绍准备动用第一营为先锋,四个新兵营为主力,共五营一万余人攻入陨北,留下第六营和一个新兵营共守樊州城。 虽然在樊州待不了多久了,但只要能待一天,郭绍的实力就能增加一分,与其提前舍弃樊州,便宜别人,还不如让自己先占着。 毕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有好处的事情,谁不惦记! 一切既定,那便准备开拔。 赵信因为是此次出征的先锋官,所以当郭绍还在为新兵们做出征动员的时候,他就已经率先攻入了陨州北部。 说起来,陨州虽然在中原地区有些偏僻,但的确是个好地方。 这里既可以按照地势分为陨东、陨西两个部分,也可以按照区域划分为陨南、陨北。 按照陨东、郧西的话,陨东多平原,郧西则都是山地。 而按陨南、陨北,则是因为陨州中部有一处大湖。 以大湖为界,湖阳为陨北,湖阴为陨南。 陨北的世族大户之所以向来肆无忌惮,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陨州府衙设在陨南,有大湖为屏障,陨州官府几乎很少管陨北的事情。 至于说这处大湖具体有多大,赵信自己也说不出来,总之当他亲眼见到这处大湖时,眼珠子都被震惊得快要瞪出来了。 他出身汴州,那里号称中原水都,城内大小湖泊众多,可他感觉,就是将汴州所有的湖泊加在一块,也及不上这里的十分之一。 阳春三月刚过,此时湖岸上杨柳依依,暖风稍熏,使人欲醉。 浩渺的烟波里,不少渔船荡漾其上,用辛勤的劳作,来为全家人挣得一份口粮。 赵信虽然惊讶于这里的安宁和温馨,但重任在肩,他也不敢耽搁太久。 所以等到郭绍率领大军抵达陨州后,他便提前一步向西北杀去,一路上一直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直到他经过一个名叫九重的小镇。 这里距离大湖大概三四十里,沿着大路向西北方向再行五六里路,即可进入茫茫秦岭,堪称陨北第一战略重镇。 “”这还真是个‘镇’!” 赵信骑着一匹瘦马,走在第一营战士们的最前面,望着远处遥遥可见的九重镇,口中由衷赞道。 他久处中原,几乎很少能见到大山,这次攻入陨北,他所见到的大湖、大山都已经令他开了眼界。 此时居然在这处险要地段,发现一座跟中原风格略有区别的小镇,岂不令人感到新奇。 只见这处小镇占地大概有方圆五六里,西北高,东南低,民居沿着山势逐层递进,仿佛一个巨大的蜂窝。 最引起赵信注意的是,镇口处有一座高耸的塔楼,远远的就能看见上面已经有了探查的人。 “看来,咱们要在这里活动活动手脚了,也不知这些陨北世族的手下,动起手来好不好打?” 其实不管他们好不好打,对于赵信来说,他无论如何都要必胜! 第235章 九重镇 对于经营此地多年的陨北世族来说,在赵信攻入陨州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只是当时他们正在山里跟冯效忠较劲,眼看好不容易就能轻松拿下200多匹战马,望眼欲穿之下,岂能平白放弃! 至于赵信所部,他们也已经探查清楚,只是他们却认为,区区两千余人,即便再能打,一两日内又能走多远? 等大家围死了冯效忠,回军南下,一样能将赵信等人赶回樊州去。 哪知赵信在加入唐山军后,就一直强调行军速度。 经过几个月的战斗和苦练,第一营跟其他几个老营比起来,杀敌战力不好说,论起行军的话,其速度和耐力,还真不是其他几个老营能比的! 所以,当他们得知赵信所部已经抵达九重镇时,非常震惊。 怎么会这么快呢? 按照他们估算的脚力,从樊、陨边界到九重,怎么也得走上个三四天的时间。 没想到赵信居然仅仅只用了两天,就攻到了九重镇外。 这也逼得他们不得不撤去对冯效忠的包围,选择尽快回援九重镇。 如若九重镇被攻陷,陨北地区就再也没有可以充当战略屏障的关口了。 从九重向北,尽是陨北核心地带,也是他们各家的老巢所在,数代经营多聚于此,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赵信来到九重镇口,只见一座巨大的牌坊矗立在塔楼之外,牌坊的中心处,用行书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九重”。 赵信眯着眼看了看落款和日期,竟发现这座牌坊,建于大罗中期,那两个字也是当时的大罗皇帝亲笔所书。 “这里还真是让人惊讶,连一座牌坊都这么有来历,只是……” 赵信话语一顿,犹豫了一下后,再次开口道:“唉!可惜了,推平它吧!别因为这个东西,逼得老子多死了好几个弟兄!” 赵信手下有两千余兄弟,都是能征惯战之辈,唐山军能发展到今天,他们功不可没。 但即便这样,赵信依然小心翼翼的先试探性进攻了两次。 等他推算出镇内具体有多少人手后,这才命令全军压上,要求尽快攻进镇中,迅速控制局面,等待陨北世族的反扑。 不需要耍什么计谋,也不需要等待后续援兵,赵信在弄清楚九重守军具体兵力后,当机立断,指挥第一营全部出击,要求一举拿下此地。 为壮士气,他亲自持枪上前,迎着稀疏的箭雨,带领麾下将士逐渐杀上九重高台。 第一营士气如虹,有赵信这样的将领做表率,每一个战士都如同猛虎出笼一般,杀得九重镇原本就不多的守军节节后退,直至彻底丧失了战斗的勇气,慌忙转身向北逃去。 等陨北世族带着大军赶过来的时候,九重镇已经被赵信彻底攻克。 以他们此时所带的兵力,想要攻下由第一营把守的九重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好在赵信见他们从山里出来,搞不清楚他们具体有多少人手,所以暂时没有进攻。 如若不然,他们只怕连退回陨北老巢的机会都没有! 说起来都是运气。 如果不是这些陨北世族将九重镇的兵力,强行调到了山里,汇合他们豢养的山民盗匪,一同围攻冯效忠的话,九重镇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攻陷。 只能说他们比预想的结果要慢了一拍。 围困冯效忠没成功,慢了一拍。 抽调九重兵力,慢了一拍。 放弃冯效忠,回援九重再次慢了一拍。 层层气运交叠之下,他们不输谁输! 在接下来的一两天里,赵信没有再向北进攻,而是选择全营留守九重镇,静静等待郭绍率领大军前来。 而那些陨北世族也没有闲着,回到老巢到处拉壮丁,给出各种优厚的条件,要求他们务必抵挡住唐山军的进攻。 不仅如此,他们还分别向陨州州府、襄州都管府和洛城朝廷,递送了不同的信件。 请求他们尽快发兵救援,要不然陨北之地将再也不归大罗所有了。 当然,即便这些地方真的派出人来,那也不知会等到什么时候? 远水解不了近渴,在最近这段时间内,他们只能依靠他们自己。 只是还没等他们想出退敌之策,郭绍就已经率领大军抵达九重镇了。 安排好大军驻扎营地,郭绍和赵信一同登上九重镇的最高处,眺望南方波光粼粼的大湖,深感震撼道: “赵大哥,不瞒你说,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壮观的景致。 一路行来,我发现这陨州还真是个好地方,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进有田原可以耕种,退有群山可以避祸,简直是天选之地!” 赵信也笑着道:“感到震撼的不仅仅只有将军,还有我呀! 属下这些年在汴州,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景象,这里山环水抱,群山为屏,民心为障,若是在太平盛世,定是一方乐土!” “唉!赵大哥说的是,若是生在太平盛世,那该多好啊!” 二人暂时忘却尘世的繁杂,瞅着远方的群山久久不语。 只是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们毕竟是大军统帅,在身边有敌人虎视眈眈之际,任何疏忽大意,都有可能给唐山军造成巨大损失。 “这两天有没有冯效忠的消息?”郭绍问道。 “已经有了,是昨天刚收到的。说冯统领之所以没递消息给将军,是因为他们被陨北世族围在了大山里。 如果不是咱们带兵赶到,恐怕他们早晚会被那些人吞噬干净!” 郭绍沉默了。 他原本以为冯效忠长时间没有消息,是因为他有了二心,准备撇开自己单干呢! 谁知他居然被人家困在山窝里,差点全军覆没! 由此看来,冯效忠也许不善于独当一面。 他跟赵信不一样,从小压根没读过几本书,虽然仗着聪明,慢慢学到了不少东西。 但眼界和学识,却比那些经过正统教学之人差了老远。 偏偏他又是一个不爱学习的性子,让他领兵在外,无异于拿弟兄们的生命在开玩笑。 “此次战事过后,就把冯效忠调回自己身边吧,免得在外老惹麻烦!”郭绍心中幽幽想道。 第236章 阶段策略 郭绍是在四月十四再次见到冯效忠的。 当他认出眼前这个瘦骨嶙峋、一脸憔悴的汉子,就是自己惦记许久的心腹爱将时,差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属下冯效忠愧对将军,不仅没有为弟兄们找到一处合适的屯兵之地,反而还被人逼至绝境,险些全军尽殁,大损我军声威,请将军治罪!” 冯效忠跪在郭绍脚下,把脸深深贴在地面上,涕泪交加。 在郧北世族发起进攻的最后一刻,他其实已经做好放下武器的心理准备,就等手下的弟兄们支撑不住,给人造成一种他是为了手下士卒,而不得不屈膝投降的假象。 只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郧北世族联军就突然撤兵了。 因为担心这是郧北世族联军为了钓他出来,特意施展的阴谋诡计,所以他强行压下出兵追敌的冲动,继续在山谷里待了两天的时间。 直到赵信派出的斥候找到他们,这才战战兢兢地赶来九重镇。 郭绍低头看着冯效忠这般凄惨模样,虽然深恨此人不争气,但又觉得他在危难关头,不仅没有选择投降,反而率领手下骑兵拼死抵抗,对自己的忠心想来还是有的,怒气便也消了一半。 “起来吧!让你带着一队骑兵,闯入这纷乱复杂之地,也是难为你了。 原本还想让你将功折罪,没想到弄成现在这样。 你这次虽然没能达成预定目的,但在一定程度上,却也为咱们唐山军探出了郧北世族的虚实,勉强算是有些作用。 兵,你是不能带了,毕竟死了一半的骑兵兄弟,总得给他们一个说法。 张钝初执掌内卫,诸事紧要,往来繁杂。 若是继续兼顾我这边的安全,来回奔波之下,着实辛苦了些,你便回来帮帮他,留在我身边,做个亲兵营副统领吧!” 冯效忠心知这已经是自己最好的结局了。 如果没有将军信任,凭这两次的失误,他的人头恐怕早就没了。 于是也没再啰嗦,先千恩万谢地向郭绍拜了拜,这才起身退至郭绍身后,与老伙计韩铁牛并肩而立。 郭绍不再纠结此事,快步走出军府驻地,望着早已等候多时的万余大军,一声令下,大军向北起行。 大罗泰贞元年四月十四日,郭绍亲统大军,攻入郧北腹地。 郧北世族振作精神,团结一致,合力抵挡唐山军的进攻。 郭绍这边虽然人多,但大多数都是新兵,未经战阵,动起手来难免左支右绌,应对纰漏频发。 郭绍对此早有准备,他耐下性子不断嘱咐手下将领不要急,要求他们做好新兵们的心理建设,打消他们的怯战情绪,引导他们成为一名合格的唐山军战兵。 而郧北世族这边也是有意思,一边下令集合部众誓死抵抗,另一边则偷偷整理家族资产,准备逃命。 一方有意轮战练兵,另一方抵抗意志也不坚决,这场其实没多少人关注的小规模战役,居然出奇的僵持起来,渐渐形成谁也奈何不得谁的局面。 袁向庵因为这个曾来信询问情况,待得知具体情由后,虽然感觉有些荒唐,但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被郭绍留在樊州统揽全局,首当大任之下,看似每天风轻云淡,处理事情也得心应手,但心中始终忐忑不安,生怕出了丁点差错。 唐山军目前看起来实力渐涨,但风险却也跟着增加不小。 除了白老虎驻守在樊州城,孙克俭和田四海分别独立领军各驻一地,贺尔汉也从唐州撤回来,奉郭绍命令留守樊、唐边界。 虽然明知可能性不大,但万一这几人中有一个心怀异志,妄图取郭绍而代之的话,还真有令唐山军分崩离析的可能。 这个不得不防。 秉承这一顾虑,在郭绍临走之前的暗示下,袁向庵指示崔茂,让他多多留意三大“边将”的物资供应,不能少更不能多,谨防有人铤而走险,做出一些不智举动。 此番郭绍亲提新兵攻伐郧北,既是为了寻求一个能长久占领的根据之地,也是为了增加自己与绝大多数新兵之间的亲密程度。 只要牢牢把控住唐山军绝大多数将士们的忠心,他就不担心后方生乱。 而权力是利益的延伸,威望是暴力的聚合。 只要不断打胜仗,不断给予手下将士更多的好处,他们就会情愿跟随自己,任自己驱使。 郧北这里小世族繁多,既有不少物资积累,也有众多匪寇纵横。 一旦攻占下来,不仅后勤不用再操心,就连练兵也有了不错的对手。 郭绍如今慢慢沉下心来,几乎将自己所有精力,都用在提升新兵战力之上。 之前因为看到一些大的势力,不断攻城掠地,搅得自己变得心浮气躁,总想快速做大做强。 甚至一度产生占据襄汉地带,与群雄会猎中原的想法。 但幽州兵有可能很快南下,南方势力有可能合流北上的消息已经传来,他的美梦瞬间破灭。 这两大势力,都不是他目前能惹得起的。 连大罗朝廷都要收缩兵力,暂避锋芒,更何况他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流民军阀。 头脑恢复清明之后,他立刻决定,摒弃一切可能阻挠自己西进的繁乱琐事,快速投入到西进的状态里来。 在这段时间里,元景安给自己提意见,方翰文也给自己提意见,多次要求他注意民生。 殊不知就在郭绍表面上赞誉有加之时,他的内心深处不可避免的产生一种反感。 这些人总是要求自己做这做那,他们就没有想过,万一老子被别人取代了,谁会再听他们啰嗦? 郭绍承认他们说的有理,但郭绍更希望那是在自己地位稳固之后。 目前唐山军连一个稳定的根据地都没有,谈何经济民生? 所以,经过长时期的深思熟虑,郭绍最终还是决定采取袁向庵的意见,全力把控军权,着重提升战力,忽略内政建设,搜集粮草物资,低调发展,悄然壮大。 郭绍认为,到达关中后,才是唐山军大显身手的机会。 在此之前,他最好给天下有心之人,保留一个无知狡诈、软弱好欺的小贼形象,避免有识之士注意到他。 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 第237章 郧北 郭绍在郧北一边练兵,一边逐步吞噬郧北之地,速度之缓慢,令人嗤笑不已。 甚至回到唐州的陈大全听说后,还亲自写信告诉郭绍,如果他搞不定,可以向桐山营求援。 并保证以桐山营的战力,三天之内就能为他拿下郧北之地,免得让天下英雄小觑了穿云寨的老弟兄。 郭绍收到信后,一览之下哭笑不得。 他认为唐山军战力不够,那是跟幽州王怀章、洛城羽林卫或者南方联军相比的,桐山营明显不在此列。 即便如今的桐山营已经开始大肆发展,兵力急剧膨胀,甚至已经有了可以跟岳海一较高下的趋势。 但郭绍依然看不上! 不是他过于自大,而是唐山军结构齐全,从骑兵到弓弩兵,从辎重兵到医护兵,各类兵种都有,不惧任何挑战。 他所追求的,乃是让唐山军成为天下最强战力,以后只要出兵,就要造成一种摧枯拉朽的景象。 最好是如同前世的满清八旗一样,形成一种“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共识。 至少也要像今天一样,大军出击,所向披靡。 经过一连半个月的磨砺,郭绍带领的四个新兵营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不仅战前那种犹犹豫豫、恐慌胆怯的情绪消失不见,连冲杀起来挥刀杀敌的狠辣,令赵信见了,都能感觉到几分寒意。 “将军练兵,是不是过于残酷了些?”赵信望着高坡下正在冲杀的唐山军战士,心中默默想道。 这些日子以来,他亲眼见证了郭绍是如何让新兵成为老兵的。 其中透出的残忍和狠辣,令他这个比郭绍大十几岁的“当世俊杰”,都感到十分震惊和恐惧。 他不明白,一个只有二十三岁的青年,到底是怎么练就这么一副铁石心肠的? 如果郭绍此时能够听到他心中所想,定然会哂然一笑。 哪一个正常人,会希望拥有这么一个扭曲的心性? 明明心中厌恶不已,却要假装欢天喜地。 明明已经恐惧得抖若筛糠,却还要争取做到泰然自若、处变不惊。 郭绍前世虽然是小人物,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 但在这一个世界,他当年在外地逃亡时所遭受到的苦难,每时每刻都被他铭记于心。 心性扭曲算什么,只要能令人敬畏,壮大自身,他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再说,他对手下的流民新兵,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爱护与教导,让他们上战场是生存需要。 而他们在战场上被敌人杀害,那是因为他们技不如人,有什么可说的! 训练的时候就屡次提醒他们,上得战场,就是生死相搏,必须全力以赴,才能有一线生机。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冷兵器时代的残酷厮杀虽然壮烈,但比起热战中,将士们尸骨无存的毁灭性打击来说,绝对还属于人类情感的可控范畴。 郭绍对此一清二楚。 他曾多次要求工匠营和制造工坊,让他们根据自己的构图和思路,造出一些划时代的武器出来。 可惜都没有成功。 第一个原因,就是火药制作不出来。 作为现代社会的底层牛马,平时别说接触枪械弹药等武器,哪怕逢年过节放个烟花爆竹,都有可能被人家抓走警告。 更何谈这些武器的制作过程和所需工艺呢? 郭绍对此一无所知! 既然指望不上热武器,那就只有在冷兵器的范围里,努力提高战士们的战争潜力了。 唐山军的新兵一直以来,就是先练队伍的服从性和纪律性,然后才是体能和作战技巧,最后才轮到战略战术。 按照郭绍的预计,这一整套切切实实训练下来,没有一两年功夫,是绝对不可能体现出来的。 可现实是不可能给郭绍这么多时间的。 所以,郭绍最多只将新兵们训练到第二个状态,就要送他们上战场,利用实战来逼他们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 这其中的血腥和严酷,只能由他们自己承担。 扛得住的,有希望成为人上人,扛不住的,沦为时代的炮灰。 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就是这么简单! 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流民,在接下来的乱世中,无论如何都会卷入战争的泥潭。 郭绍相信,在他这里,他们所拥有待遇和抚恤,是这个时代任何势力都给不了的。 从吃穿用度到精神财富,郭绍的唐山军都一一给战士们提供了保障,唯一需要他们付出的,就是奋勇拼杀。 为郭绍,也为他们自己,杀出一个锦绣前程。 便如此刻,万余唐山军经过小半个月的战斗打磨,已经褪去了当初的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疯狂的杀意。 所以在郭绍正式发布总攻命令后,他们如同潮水一般奔向郧北世族手下的私兵,将这些本来就不能称之为精锐的杂牌联军一举击溃! 在郧北这块不大的原野上,鲜血渗透进肥沃的土壤,滋润着永远沉睡的土地,为无数生长在这片地域的庄稼,尽情提供着一种别样的美味。 郧北世族联军战败后,很多乱兵逃往西部山林,期望用山林之险来阻挡唐山军的进攻。 对于这些人,郭绍暂时没做处理,他准备把这部分人留给剩下的那几营新兵。 这次,他只要攻入陨北世族的老巢,缴获到他们累世积攒的粮草物资就算成功了一半。 剩下的,就是继续提升唐山军的战力,将这把已经成型的利剑,打磨得更加锋芒逼人。 当郭绍在近百亲卫的保护下,从南侧战场来到这处曾聚集二十多家小世族的城堡时,顷刻间大失所望。 原以为能被小世族群居的城池,即便不如樊州城那样雄伟,但至少也应该跟淮州城一样,好歹能驻扎数千守军吧? 但眼前这处城堡,显然建造的时候,并没有花费多大的心思,到处残破不堪不说,连一些简易的防御工事都没有修筑成型,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半成品。 有的时候,郭绍对这些世族的行事作风很不理解。 明明是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为什么总是一拖再拖,直到最后拖无可拖,残破于斯。 郭绍围着城堡转了一圈,发现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修复的必要,气恼道: “这些王八犊子,连修个城墙都心思各异,把好好的一座城堡修成这样,难怪他们不敢凭此据守!” “让弟兄们收拾一下,咱们出钱,让四周的百姓过来拆了这个劳什子!既然不能御敌,那要它还有何用?” “啊?将军,若是拆了它,咱们住哪?”冯效忠望着半人高的小城堡,心中有些不舍。 虽然不少地方只有半人高,但发动百姓继续往上修的话,最后定然能改建成一座真正的城池。 此时若一举拆毁的话,着实可惜了些! 郭绍斜了他一眼,没告诉他为什么一定要拆的原因,只是简短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看九重镇就不错,有险可据,视野开阔。 最主要的是,镇后就是秦岭,一旦有警,可以很快避入山林,为咱们唐山军保留有生力量,就住在那儿吧!” 第238章 两地 郧北地区不大,总共才两个县。 紧邻大湖的为丹阳县,丹阳县向北经过九重镇则是白羽县。 丹阳县的治所位于大湖的西北方向,郭绍进入丹阳时,没有直接向西攻打丹阳县城,而是选择挥兵向北,攻击白羽。 原因就是丹阳县城位于群山之中,城小民弱,只要兵临城下,投降是必然的事情。 而郧北地区却有一片还算广袤的平原,大多数世族也聚集在这里,市井比丹阳繁华得多。 只可惜白羽兴于斯,也败于斯。 正是因为白羽有众多世族聚居,所以城里无论什么事情,几乎都由各个世族族长做主,所谓大罗官府,其实就是个摆设。 例如白羽县城,原本是有城墙的,只是后来不知怎的,竟然在大罗中期的时候被强行拆除了。 所以从那时开始,白羽县城便屡屡被山里的贼匪攻入,轻者掳掠财货,重者杀人取乐,全无顾忌。 城中百姓为了躲避匪患,无奈之下,只得选择背井离乡,逃出此地。 直到后来,从各地陆陆续续迁来部分小世族,在他们的运作下,这才重新将白羽城墙建了起来。 只是这里毕竟不是他们独家霸占,怎么也不想自己出钱出力,白白便宜了外人。 一番争斗之下,这些世族谁也奈何不得谁,最后便统一制定了一个规矩,那便是每家负责修建白羽城墙的其中一段,直到连成一体。 只是当他们刚刚建到半人高的时候,尴尬的发现,原来大家的想法好像都是一样的。 就是每家负责的那段城墙,各有各地风格,各有各的缺漏,也各有各的诡异之处。 要么这里偷偷留个暗门,那里偷工减料,要么就是城墙宽窄不一,上下高低不平。 这样的情况,别说建好后登城御敌,就是强行连接在一起,都是个麻烦事。 只是事已至此,他们既不想继续修下去,更不愿意拆除重建,经过一番商量,几个稍微大一点的家族做出最后决定。 既然大家都已经做到这个程度,那也没必要再继续向上建了,索性就这样直接合拢算了。 反正城里的山民贼匪都已经被各家疏通好了,除非必要,也不会再下山攻击白羽县城,修这么一个半成品应该也就够了。 于是,一座不伦不类的城墙,就这么长时间的呈现在白羽县城百姓的眼前。 也幸好白羽县城北部属于洛城京畿重地,又有群山阻隔,不虞有大军来犯。 而东部乃是樊州,虽然偶有流民出入,但近来因为知府路昭的原因,倒也算得上安生。 直到郭绍逼杀路昭,攻下樊州一地,他们这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明面上紧急转移家族财物,暗地里又想办法联合山中群匪,组成保护白羽的联合阵营。 他们算盘打得好,只可惜实力确实不如人。 郭绍自穿云寨起家,虽然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但兵力却越来越多,地盘虽然也是换了又换。 但每一次转变地域,他的实力就会呈几何倍增长。 结果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郭绍看似占地不大,但麾下人马却不少,总体来算大概已经三万有余了。 这么多的兵马,在中原西南地域,除了襄州马家,已经无人可敌。 偏偏这些世族还在郭绍进攻郧北之前,为了夺取300匹战马,设计围杀冯效忠所部。 虽然最终没能成功,但也使冯效忠带领的骑兵队直接损失了一半兵力。 这如何不令郭绍恼怒非常! 虽然郭绍进攻郧北是另有目的,但为冯效忠麾下骑兵报仇,则被他拿出来当成大旗使用了。 凡战,必讲究出师有名。 郭绍以此为理由,勉强也算能唬住人,再加上他麾下唐山军的战力,使得周围势力暂时不敢插手过来。 郭绍趁着这段时间,不断轮调各个新兵营前来剿匪,既抢夺他们积累的粮草财物,也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相对安定的驻军环境。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提升新兵营军士的战力! 一举三得,郭绍也算统筹有方了! 只是这个时候,北方已经进入麦收时节,各地百姓都在忙着收获粮食。 唐山军也不例外。 郭绍在命令新兵营独自剿匪的同时,还要求麾下将士全部下乡,为乡亲们抢收粮食。 因为举止突兀,吓得不少百姓愤怒不已,以为他们这是要抢夺自己一家人的口粮,险些酿出一场大乱出来。 郭绍有鉴于此,只好让手下的将士一片地域一片地域的帮忙,免得闹得乱哄哄的,人心不稳。 但也正因为他这次是真心为百姓做事,使得郧北和樊州地区的百姓都对他另眼相看。 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和他麾下的唐山军就好像在这片地域扎根许久一样,很受百姓爱戴。 当然,因为利益所致,做得再好,总会出现敌人的。 当初攻陷樊州城时,郭绍虽然也清理过一批人,但毕竟不像在唐州城那样清理得干净,多多少少遗留了一批漏网之鱼。 这次他们趁着唐山军群体外出为百姓们收取粮食之机,在樊州城内突然发难,试图攻破唐山军府樊州驻地,将唐山军撵出樊州城。 情报送来之时,郭绍正在九重镇的一棵大树下乘凉。 他敞开衣领,任丝丝凉风钻入衣缝儿,手里拿把蒲扇,不停地摇着,也不接张钝初手里的密报,就这么惬意的闭上眼睛。 “我就不看了,你直接说结果吧!” 黑瘦青年无奈,只得收起密报,苦笑着向郭绍禀告道: “这些人做事比较粗糙,还没动手,就弄得不少人都已经知晓,袁先生这样的人,又岂会不做防范? 结果也很简单,他们起事后,一头撞进了袁先生布的陷阱里,人赃并获,再也难以抵赖!” 郭绍也料到会是如此,他当初留袁向庵在樊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以袁向庵的手段,再加上留守樊州城的人是白老虎,二人合力,樊州城定然稳如泰山。 “袁先生想怎么处理他们?”郭绍问道。 “袁先生来信说,兹事体大,他不敢做主,想要寻求将军的意见。” 郭绍笑了。 “这个滑头!总是给我来这套,也不嫌累!不过他既然问了,便如他之意吧。 这样,将这些人押送到九重来,和白羽那些不肯投降的世族子弟一起,全部斩首示众,明正典刑!” 第239章 时机 在唐山军占据白羽县的这一个月里,新兵们不断进山剿匪,虽然略有折损,但也在郭绍的可承受范围之内。 值得一提的就是,唐山军不仅用这样的方式,缴获大量钱粮外,还顺手抓住了很多郧北的世族子弟。 这些人有的愿意投效唐山军,充当唐山军的基础军吏,而有些人则习惯于高高在上,始终不肯向郭绍低头。 郭绍也很无奈,算是给过他们机会了,只是他们抓不住啊!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也怨不得别人了。 郭绍一声令下,要求将这些人尽皆处死,省的他们再给唐山军添乱。 刚好袁向庵那里也拿住了樊州的一些贼子,二者合为一处,便制造了九重镇今日的热闹。 九重原只是丹阳县下辖的一个平平常常的镇子,是白羽世族迁移过来之后,才逐渐兴盛起来的。 可也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战略桥头堡使用,并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显摆的事情。 但自从郭绍将唐山军府搬到这里,坡上坡下几乎都成了兵营,人一多,镇子里大街上便呈现出一片繁荣的景象。 当众砍头,这之前都是在戏文里听到,九重镇的原住民可还没有亲眼见过。 听闻今日要对那些作恶多端的世族子弟开刀问斩,他们一个比一个激动,午时三刻没到,临时搭建的断头台前已经挤满了观看的群众。 行刑官是方翰文。 他是这两天才从樊州赶过来的。 樊州作为郭绍治下唯一一个完整占据的大州,在危机来临之前,他并不想轻易放弃,否则也不会在樊州驻守了大半军队。 那里物产丰富,人口众多,交通便利,商贸发达,如果能够长久占领,对唐山军的发展十分利好。 有这样的好处,郭绍当然比较重视,他他也不希望樊州乱起来。 在不发生战乱的情况下,把一个刑狱高手放在樊州镇压宵小,有利于维持樊州的稳定。 如果不是这次郭绍特召,他此时定然还在樊州下辖地域洗冤纠错,马不停蹄地为百姓做着实事呢! 而郭绍之所以非要将他拉过来,也是有考虑的。 这次斩首的世族子弟太多了,虽然都是些小家族,但一次性屠杀这么多人,还是会令郧北的人心有所动摇。 这种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传统威压,不是几个心存犹疑的无知蠢货所能承担的。 只有像方翰文这样既通晓世事,又理解阶级斗争内情的智者,才能干净利落的了结此事。 郭绍这几天待在九重镇的高坡上,思索了许多事情,其中就包括方翰文所说的选择问题。 乱世,是底层百姓的力量发挥到极致的时候。 一旦错过这段时间,等人心思定,天下太平,这种巨大的力量,就会随着秩序的逐渐加固,慢慢向高层次人群迁移。 郭绍处于乱世,他已经做好选择,既然世族力量的实质,已然形同躯壳,他便着重扎根基层,将这股最强力量收拢在自己手里。 今天,就是一个开始。 方翰文对此十分支持,他虽然出身刑狱世家,但对那些上层高门的奢靡生活深恶痛绝。 甚至因为久历刑案的原因,他的思想比郭绍更激进。 郭绍是想将天下所有力量收归己用,只要世族这些人肯投降自己,他并不介意他们曾做过什么,更不准备赶尽杀绝。 但方翰文不一样,他坚定的认为,如果不将这些蛀虫清理一空的话,底层百姓就永远不会有好日子过。 这也是郭绍用他的原因,在力量没有开始向上推移的时候,用这种思想坚决的人,总好过用那些两面三刀、心思不定之辈。 随着方翰文不断扔出斩首令牌,断头台上的人数也跟着逐渐减少。 而台下看热闹的众多百姓,也从原来的大声叫嚷,慢慢变得脸色惨白,并在最后陷入寂寂无声的状态。 他们直到今日才意识到,十几天前那群帮助他们收获粮食的邻家大兄弟,他们的主要职责乃是提刀杀人。 能安安稳稳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其实没有几个是真正的傻子。 他们或限于机缘,或限于出身,或限于认知,这才不得不沦落底层。 但这不代表他们想不明白,曾经帮助自己的人,也很有可能会挥刀砍向自己。 甚至正因为他们处于社会最底层,所以才对力量的认识,更有直观的了解。 这种了解,使勇敢者奋进,使胆怯者平庸,人生际遇也各自有了不同。 所以,几天后当郭绍得知,九重镇不少人都想放下锄头,加入唐山军时,他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惊讶。 “仔细审查一番,再稍稍考验一下,如果合适就收了,如果不合适,就让他们哪里来回哪里去!” 郭绍对来此汇报情况的赵信吩咐道。 到了现在这个阶段,郭绍对唐山军的要求,已经不是越多越好了,而是转为注重兵员质量。 将近四万大军,如果单凭人数,已经足够郭绍攻入关中了。 唯一值得忧虑的是,以唐山军的实际战力,到底能不能与关中群雄对抗,直至稳稳占据上风。 他从秘府那里得到消息,皇甫观已经开始在关中西部地区攻城掠地,从原来的岐州、塔州,逐步向功州兼并。 而河东刘明远,此时已经拿下汾阳镇,兵力直抵平阳城了。 若是再被他攻破了平阳,那从河东通往关中的通道,就只剩一个蒲津渡可以据黄河天险而守了。 好在平阳镇守使关曜早有准备,在平阳镇北部地带实行坚壁清野战术,逼得刘明远不得不从河东镇内输送粮草。 河东七镇,表里山河,长途运送物资的难度,其实只比蜀中山区稍微容易一点,若是再被关曜截断粮道的话…… 郭绍想及此,心中长舒一口气。 关曜长时间镇守平阳,其人心性坚韧,作战灵活多变,想必刘明远就算再厉害,也够他在此耽搁一段时间了。 主要还是自己这边,若想从郧州北上关中,必须经过南武关和商州腹地。 南武关战略重地,商州山林密布,都不是那么容易通过的地方。 即便自己运气比较好,在短时间内到了蓝州,迎面而来的,恐怕也绝不会是皇甫观那样的杂牌军。 很大一种可能,乃是朝廷部署在关中的四万精锐。 他们久镇关中,熟悉地形人文,又是以逸待劳,若跟他们正面对战,郭绍还真不一定能胜。 若是刘明远攻到蒲津渡,他们应该会前去御敌吧? 如果自己在那个时候适时攻入关中,想来那场面定然非常诡异吧? 他们鹬蚌相争,而我渔翁得利? 还是时机! 看来这是一个大问题,若是能够把握好,稳步攻占关中,也许真能有几分希望! 第240章 心思 六月初一,郧北九重镇,唐山军军府临时驻地,后花厅一个不起眼的偏僻小院。 此处靠近郭绍居所,往来者多为粗使婆子和女眷丫头。 炎炎烈日下,院内繁花似锦,与其他院子的区别不是太大。 若说这里唯一能引起外人注意的地方,便是生长在院子东侧那棵挺拔的结阴老桐了。 虽然如今花期早过,但茂盛的桐叶间,偶尔还能发现几朵即将枯萎的紫红花蕊,正在凉爽的南风中若隐若现。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平平常常的小院子,居然是唐山军大名鼎鼎的秘府驻地。 “臭小子,我让你在秘府里跟着你姐姐好生历练,你倒好,不声不响跑到洛城去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郭绍抓住绍义的手臂,照着他的屁股狠狠踢了几脚。 自秘府重组后,他便把绍义直接送了过来,让他跟着绍信好好学习。 没想到这小子年纪虽然不大,脑子却比较灵活,竟在郭绍谋划樊州的时候,悄悄带了两个人跑到洛城去了。 若不是他还算有些分寸,知道在临走之前给绍信留下一封书信,只怕大家还以为他被人谋害了呢! 绍信在得知他冒险去洛城后,先是出奇的愤怒,然后又开始担心不已。 与绍文绍武相比,绍义跟她的年纪相近,虽然生性自私了些,但二人当初在唐州,勉强也算相互扶持地度过了一段艰难时光。 所以她与绍义之间的姐弟情义很深,生怕他在洛城被大罗朝廷发现,一直暗中要求他赶快回来。 可绍义也是个犟牛,姐姐越催促,他越是不肯回转。 最后更是在秘府洛城负责人的配合下,以华州杨家远房族人的身份,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易平涛的府邸。 当初洛城传过来的那份机密情报,其实里面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绍信见他始终不肯回来,无奈之下,只得向郭绍汇报。 郭绍大惊之下,一边安慰绍信,一边派出亲卫前往洛城,要求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小王八蛋揪回来。 绍信敢跟自己姐姐顶牛,那是因为他知道姐姐无论到了何时,都会毫不犹豫站在自己这边。 但面对郭绍派出的亲卫,他却不敢太过造次。 郭绍的为人,他早已领教,虽然谈不上太过刻薄,但若真的犯了他的逆鳞,以他目前这样的身份,还真不一定会轻易放过自己。 “唉!姐姐也真是,怎么不早点嫁过去?那样自己以后的日子,想来一定会好过很多!” 这是绍义从洛城返回时,脑海里不断闪现的想法。 他自认是个成年人了,对男女之事也逐渐开了窍,深恐自己姐姐虽近水楼台,最后却没捞到月。 如今大哥不比往常,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杨府门下小商户的儿子,更非那个仓促逃离唐州,无奈亡命天涯的落魄少年了。 他目前是唐山军的大帅,坐拥四万强兵,是樊州和郧北地区,将近二十万百姓头上最大的天! 而姐姐也不是当初那个,可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相府贵女了,她现在仅仅只是大哥身边,一个小小情报组织的管事而已。 若不是大哥性子寡淡,轻易不会相信外人,只怕他身边早就挤满了莺莺燕燕。 绍义现在虽然不明白何为“联姻”,但小时候耳濡目染,勉强也算有些印象。 他可不认为郭绍身边,就这么一直只有姐姐一个女子。 若不趁着大哥这段韬光养晦的有利时机,尽快嫁入郭门,那以后唐山军主母的位置,又得是人争抢。 本着这样不为人知的想法,他一路马不停蹄赶到郧北,刚刚抵达九重就想找到姐姐,劝她多为自己考虑。 不想刚到秘府驻地,就被郭绍迎头撞见,不仅狠狠挨了几脚,还被严厉责罚,要求他不得无故离开院子,在此好好反省反省。 若不是看在他们姐弟久别重逢,绍信定然有事交代的份儿上,郭绍还想再教训这个臭小子几句。 “你刚回来,就多陪陪你姐姐吧!他这一段时间,每天担心你都快担心得睡不着觉了!” 郭绍说完这句话,向一旁久候多时的绍信温柔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带着韩铁牛和冯效忠离开了。 他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更看不上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画面。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处理一下正事,见一见自己该见的人。 “效忠,你说的那个紫阳观弟子,这两天没有再闹吧?” 郭绍走出秘府大门,低声问向冯效忠。 冯效忠一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 将军说的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张钝初,也不是那个深居简出的苦修道士元景安,而是之前在山中对自己威逼利诱的陶争光。 自从他从山里逃出来,就详细向郭绍禀明了那段时间的经历。 其中那个叫陶争光的人,很快引起了郭绍的注意。 一个紫阳观出身的肥胖青年,不仅心性极差,还偏偏贪婪阴险,没有一点出家人的修养。 还以为紫阳观的人,都像元景安和张钝初一样无懈可击,原来其中也有滥竽充数之辈! 也正是为此,郭绍在得知此人的详细消息后,立刻命人着重搜寻此人,待将这人生擒后,迅速命冯效忠将他秘密关押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这人胆战心惊,还以为郭绍要将他虐待至死,很是提心吊胆了一阵。 可后来被关押的时间长了,他发现唐山军并无处置他的意思,还以为郭绍怕了紫阳观,不敢拿他怎么样,便又开始嚣张起来。 不仅上上下下把唐山军各个将领痛骂一番,还扬言郭绍若是不尽快放了他,他就禀告师门,让郭绍吃不了兜着走! 当时郭绍忙于帮百姓收获粮食,没空理他,任他在关押地点肆意妄为。 今日冯效忠突然听郭绍提起,知道他这是要处置此人了,便如实相告道: “将军,这人嚣张了好几天,后来见到咱们没人理他,也就渐渐不闹了,这两天挺老实的,你这是要过去看看吗?” “嗯,过去看看吧!毕竟是紫阳观的人,总要给些面子,但愿他别令我失望!” “那将军只怕要失望了,此人既不像张统领那样忠厚谨慎,也不如元道长那样淡薄睿智,完全就是一个虚伪的阴险小人,真真白瞎了金州紫阳观诺大的名声!” 郭绍闻言,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一个虚伪的阴险小人?若是真的如此,岂不更加如我所愿?” 第241章 紫阳观的规矩 陶争光是被冯效忠秘密关押起来的。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在九重镇外围的一处废弃民居里,单独腾出了一间小房子,作为专门关押陶争光的所在。 这里草木茂盛,位置隐蔽,周边零零星星还有几家农户居住,冯效忠把陶争光关在这里,显然是用了心了。 郭绍带领一队亲兵来到这里,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对冯效忠点头赞许道: “效忠,看来你比以前长进不少,找的这个地方看起来很不错嘛!” 冯效忠谄笑道:“将军过奖了,属下跟随将军许久,怎么能一直没有半分长进?” 郭绍哈哈笑道,用食指点了点他。 “你呀,不能夸,一夸就想翘尾巴!行了,头前带路,先办完正事再说!” “是!”冯效忠抱拳一礼,然后领着郭绍一众人走进小院。 院中看守之人早得到消息,见到郭绍进来,纷纷抱拳行礼。 “见过将军!” “好,你们都辛苦了,回去以后就不要在亲兵营待了,直接提一级,去新兵营当什长吧! 但是有一点,这里的事情,谁也不能说,听懂了吗?” “多谢将军!属下明白!” “嗯,好好守着,我们没出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进来!” “是!” 郭绍走进密室,只见这里不仅被腾空了,而且里面还单独隔出一堵墙来。 墙壁的中间部分被掏空,用碗口粗细的木棍封堵着,令外边的人能看到房间里的景象,也使里面的人出不来。 陶争光早听到动静,知道是唐山军军主郭绍亲自来了,原本颓靡的神情一扫而空,整个人顿时精神起来。 他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郭绍的名字,但是在最近几个月里,这个名字却快速传遍了襄汉都管府北部地区。 原本以为这等豪雄之辈,定然是个五大三粗的魁伟汉子。 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一个面容黝黑,身形略显单薄的青年,不由大失所望。 “你就是陶争光?”郭绍坐在一张木凳上,打量着房间里这个家伙。 果真如同冯效忠说的那样,此人的确肥胖。 关键是眼睛还贼小,小到让人短时间内注意不到他的眼神。 “正是在下!你就是郭绍?唐山军的将军?”陶争光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 这么清秀的一个青年,怎么会是朝廷钦犯,反贼头子呢? 郭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稍微点了下头,然后说道:“你在这里关了这么久,他们可曾有人虐待你?甚至不给你饭吃?” “虐待到没有,每天也按时送饭过来,餐餐没拉!” “那就好!陶先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本将军今天来这里,具体是为了什么吧?” 陶争光冷哼道:“在下落到你的手里,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废话少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但是我要告诉郭将军,在下乃是金州紫阳观传人,若是你杀了我,将来传扬出去的话,想必我师门不会放过你的!” 郭绍粲然一笑道:“陶先生误会了,本将军对紫阳观向来仰慕,怎么会行如此不义之举呢?” 陶争光眼睛一亮,他原本以为郭绍此来是要秘密送他上路的,此时听到郭绍否认,心下瞬间活泛过来。 “将军说得是,在下师门乃天下三宗之一,底蕴深厚,师兄弟们武艺高强,势力更是遍布大罗各州,你杀了我,对唐山军没有半分好处! 郭将军以如此年龄,数月之间纵横淮、唐、樊、郧四州,想来也不是鲁莽之辈,不如就将在下放了吧?” “放了你?” “对!”陶争光努力点头,只是他的下巴着实有些粗,点头十分不明显。 “郭将军若是肯放了在下,待在下回到金州,定然上报师门,多为将军说些好话。 别的不敢保证,但在这襄汉地界,我们紫阳观说话,绝对好使! 只要将军入了我们紫阳观师长的眼,别说区区郧州、樊州,就是蜀州、关中,也极有可能成为你的囊中之物!” 陶争光一边画着大饼,一边仔细观察着郭绍的反应。 只是郭绍本身处于室外强光处,陶争光从里向外看,还真没能看清楚。 再加上郭绍对他的这番话置若罔闻,仿佛没听见一样,半点波澜也没有兴起,使得陶争光的打算再次落空。 “我对你口中的蜀州、关中不感兴趣,此来也如你所料,确实有意放你一条生路,但是……” “但是什么?”陶争光连忙双手扒着木棍,隔着缝隙急切问道。 “唉!说来也是惭愧,我唐山军中已有两名贵宗弟子,对在下也确实很有帮助。 只是在下才疏学浅,根据他们的建议,不是弃了淮州,就是丢了唐州,始终没能走出困局。 若是陶先生能助我一臂之力的话,在下定然大礼致谢。” 陶争光沉默了,他并不傻,郭绍的意思他也明白了,这是想拉他下水,增加唐山军在师门心中的分量。 至于为了什么,他虽然不是太清楚,但通过刚才的了解,他发现眼前这个青年,心思变幻莫测,令人实在搞不懂他说出的话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说他对关中不感兴趣,但据自己在战前的了解,唐山军已经往西北方向派出了不少人手。 这些人几乎都是经郧北地区过去的,不仅装扮成流民、商队或者猎户,而且还化整为零地各行其是,彼此好像不认识一般。 这种情况,显然是所图非小。 关中八百里富饶之地,周边哪股势力不惦记,用得着这么小心谨慎吗? 只是如今自己的小命被攥在人家手里,若是不答应的话,恐怕性命堪忧。 若是答应的话,他刚才也说了,他军中已经有两名师门弟子,若是自己再去的话,就显得紫阳观对唐山军的栽培十分深重了。 这不符合紫阳观的利益。 他一直以来的行为虽然荒唐,但却明白师门才是自己最后,也是最好的依靠。 若是因此被紫阳观扫地出门的话,自己的结局也不会好。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际,郭绍再次开口道:“在下知道贵宗有一个不近人情的说法,那就是不在同一个地方,聚合起三人及三人以上的师门子弟,防止被世俗百姓所误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 陶争气惊讶道:“他……他们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说来也怪,紫阳观在天下各地下注,显然是准备走邀月阁的路子,利用辅助新朝的方式为自己宗门增添气运。 但这种说法向来虚无缥缈,有人深信不疑,也有人嗤之以鼻。 但紫阳观的打算就是这样,他们没有邀月阁那种望气的手段,却也想在乱世里分上一杯羹。 于是只好选择跟各个有望成事的势力,建立起一种微妙的联系。 既让人家感觉到紫阳观的重视,又令紫阳观的态度不至流露得太过明显。 天下势力看似挺多,但有望成事者却极少,只要紫阳观能在其中掺和一脚,就不愁将来没有兴旺的时候。 但这其中就要注意分寸,乱世刚起的时候,不能在一个势力里下太多的注,免得引起外人的注意。 一个势力最多两个人,超过两个人就要退回紫阳观交代清楚原因。 而陶争光是绝对不想回去的,他屁股底下的屎太多,一旦调查起来,他绝对逃不了好! 只是,该怎么选择呢? 第242章 深谋 郭绍察觉出他的犹豫,对他的心思瞬间了然,遂微微一笑道: “我知道你担心投过来会被你师门的人发觉,所以给你选了另外一条路。” “什么路?” “你暗中投靠于我,在唐山军外另立番号,我资助你钱粮物资,供你行事,你看如何?” 陶争光眼睛瞪大,不可置信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不,不,风险太大了,我也没有称王称霸的打算!” 郭绍平静地盯着他的脸色,不断调整着心中对他的判断,过了良久,这才重新露出满意的微笑。 “很好!效忠说的不错,你的确是个聪明人,我也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我这样做当然有我的用意,更不会给你称宗做祖的机会。 我说让你另立番号,并非让你就此招兵买马,占山为王。 而是要你在我唐山军系统之外,隐蔽地为我提供各种消息,必要时为我助力。 嗯,我总结一下,有一个词叫做‘铲除异己’你知道吗?” 陶争光沉默下来,他已经听懂了郭绍到底意思。 他这是想让自己,成为唐山军深埋在暗处的一条线。 平时只是小打小闹,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最多也就是搜集搜集情报,搞搞暗杀什么的。 手下的兵力肯定多不了,估计大小猫三两只,对他威胁自然不大。 还真是好算计! 想清楚了这一点,陶争光顿时感觉外面这个人的面目,竟逐渐开始模糊起来,原本清秀的面容也仿若转为阴鸷,一股透骨的寒意袭上脊背。 这人用心如此险恶,居然对唐山军内,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手下都不信任,难道当真会信任自己? 郭绍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所想,继续补充道: “信不信你是我的事,你报上来的消息,我也自有鉴别的渠道,只要你对我忠心耿耿,不搞一些小动作,你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陶争光喉结滚动,说实话,他有些动心了。 按郭绍所说的意思,他这支小部队隐匿于唐山军之外,独立编制,以他为主,除了听取郭绍的命令外,其他的可以一概不管。 若是遇到危险,虽然不能用唐山军当盾牌,但想必郭绍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遭难。 一句话,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够逍遥,够自在,的确适合自己的性子。 “我……”陶争光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我需要付出什么?” “你什么也无需付出,安心为我做事即可。若说真有什么要求,那就是你要对我绝对忠诚,否则,我既然能扶起你,更能毁了你!” 陶争光点头,这在他的思索范围之内,郭绍如果真的对他毫无要求的话,他反而会退避三舍。 现在知道了郭绍的要求,他便放心很多。 于是,陶争光径直双膝跪地,隔着一堵墙向郭绍大礼参拜。 “属下陶争光愿意投效将军,以后唯将军之命是从,千难万险,绝不背叛!” 郭绍呵呵一笑,脸上既无喜色,也无悲意。 “起来吧!你会不会背叛,这不是你说定的。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老老实实为我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是!属下以后一定听话,绝对老老实实做事!” 郭绍向一直侍立在侧的冯效忠点点头,示意他打开门放陶争光出来,然后对他说道: “你这段时间也受了不少苦,便先在此歇息两日。 两日后,效忠会将你的身份、手下、钱粮和任务一并送过来,他也是你行事的唯一联络人,不必担心会被外人发现。” 郭绍说完,郑重看向陶争光。 “你好好做事,会有前途的!” 然后,他也没有在此多做停留,向着院外大步而去,只留下陶争光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回去的路上,冯效忠欲言又止,郭绍看见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忍不住笑骂道: “冯三儿,你怎么也学会酸臭腐儒那一套了?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冯效忠嘿嘿一声,先是挠了挠头,然后快步跟上郭绍。 “将军慧眼!只是我想了一路,却始终想不明白。” 郭绍眯了他一眼,开口问道:“你想不明白什么?” “属下明白将军在外面组建一支小部队的用意,只是疑惑将军为什么让他做外围头目? 若说忠诚,咱们军中有的是忠心耿耿的兄弟,若论能力,也有大把的人存在,哪个不比他强? 此人生性贪婪,为人奸诈,若是以虚言哄骗将军,暗中却阳奉阴违,甚至肆意祸害百姓,败坏将军名声,岂不是弄巧成拙?” 郭绍奇道:“你倒是有些见识了!只可惜还不够,这么说吧,我用他原因有二。” 郭绍望着远处即将隐入山林的夕阳,幽幽道: “第一,这人跟咱们军中任何人都没有联系,这样不用担心他会被人发现,让他去外地执行人物,也会事半功倍。 第二,那就是因为他的身份了。此人是紫阳观出身,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给面子,有利于他为咱们做事!” 冯效忠低头想想,虽然郭绍给的这两个原因确实有些道理,但总感觉缺少点什么,正想追问下去,又听郭绍低声吩咐道: “今天回去后,你把相应人员物资都准备好,过两天给他送去,然后告诉他,让他立刻动身去蓝州。 我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务必在七月之前,给我将蓝州城的兵力虚实、城防部署全都给我弄清楚。 另外,还要让他在必要的时候,做好扰乱蓝州城防的准备,否则,我定严惩不贷!” “啊?蓝州?将军,这是不是太远了?不说别的,只说赶路恐怕都要小半个月吧?他能行?”冯效忠惊疑不定。 “能不能行,就看他的能耐了,反正是一步闲棋,失败了,咱们损失不大,但若是能成功,那就赚大了。 蓝州是咱们踏入关中的立足点,若是能迅速攻占蓝州,就等于咱们的计划成功了一半,何乐而不为?” 冯效忠点点头,若是能用几十名兄弟换取蓝州城的归属,确实值得。 只是这样仓促的计划,真的能成功吗? 冯效忠再次陷入思考。 郭绍见他不在追问陶争光的事情,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用陶争光,不仅仅是因为他刚才所说的那两个原因,最主要的是为将来做准备。 陶争光即便再不是东西,但他出身紫阳观,自带光环,杀肯定不好杀,放了又担心他在郧北地区给自己捣乱。 将他纳入唐山军中,估计会引来紫阳观和邀月阁的高度关注,不如放在外边,将他放风筝一样吊着。 这样既能为自己所用,也可继续保持自己低调快速的发展战略,一举两得。 同时,也可以为将来分裂紫阳观积蓄力量。 郭绍早就感觉到紫阳观未来对自己的威胁。 一个日薄西山的久远门派,单凭一己之力,就能支撑襄州马家抵挡荆宜联军这么久,其中代表着什么,郭绍很清楚。 他如今麾下仅仅只有四万人马,为了养兵已经有些顾头不顾尾了。 进入郧北后,更是大开杀戒,几乎将那些郧北小世族杀了个干干净净。 为的什么? 还是钱粮! 可金州紫阳观呢,不仅能够轻松支应襄州,还到处派出门中弟子投入各方势力,财力、物力、人脉、能力等等,都是顶尖,怎能不令郭绍胆寒? 如果不趁着自己还没发展起来的时候,暗中为他们埋下分化的种子,将来如何制约! 难道如同现在的大罗一样,世世代代都提心吊胆,动辄被人家轻松控制? 第243章 难关 当冯效忠向郭绍汇报陶争光出身紫阳观,本性却贪婪阴险的时候,郭绍便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原本通过对张钝初和元景安的了解,郭绍以为紫阳观培养出来的高才,都是如同他们一样的纯良之士,没想到其中也有陶争光这样的瑕疵货色。 这样的人,绝不会令大多数人所喜,在紫阳观中早晚会遭到排斥,若无自己扶持,将来定然沦为一个寂籍无名之人。 关于这一点,想必陶争光自己也早就看明白了,否则他也不会在郧北偏僻之地大肆放纵,尽情追求享乐,全无半分上进之心。 郭绍就是要利用他们之间的这种隔阂,不断分化瓦解紫阳观的势力,最终达到消除隐患,归正一统的局面。 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皇权之上,哪怕他是传说中的神仙也不行! 郭绍安排好陶争光的事情,回到九重军府,立刻命人去请唐山军辎重营指挥使崔茂。 只是崔茂这人从来都闲不住,最近这段时间又是催粮,又是接收物资的,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辎重营临时官署内,根本见不到人。 郭绍命人找了又找,最终在工匠营的仓库里寻到了他。 等他急急忙忙赶到郭绍军府大院时,已经将近亥时,郭绍却依旧在等着他。 他了解老崔的秉性,知道今日哪怕再晚,他也一定会过来见自己。 “将军恕罪,属下……” 郭绍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将他搀扶入座,然后命人取来一壶去火的凉茶,亲自为他倒满茶盏,这才不急不缓道: “不妨事,先喝完凉茶,这大热天的,你还到处跑,多大岁数了,也不怕累出病来!” 崔茂咧嘴一笑,也不客气,端起茶盏就咕噜咕噜往下灌,喝完之后,抿了抿嘴道: “将军放心,属下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点活动量,比我年青的时候轻松多了,累不倒我!” 郭绍见他高兴,也不再多说,只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臂,也就不再说这件事了。 “老崔,这么急找你过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将军请说。” “上次咱们在唐州收集的猛火油还剩多少?最近有没有再收集?” 崔茂想了想道:“将军恕罪,上次在唐州守城的时候,猛火油已经用得所剩无几。 后来又大力收集了一批,大概是之前守唐州用量的三倍多,只是在咱们搬离唐州以后,就没有再收集了。” 郭绍听了,沉吟一下又道:“你让人准备一下,将这些猛火油运到南武关附近藏起来,我有用!” “将军是想……” 郭绍摆了摆手道:“你不要多想,只是先做准备,目前还不到时候。 咱们的计划是,一旦机会到来,就立刻北上,绝不能有片刻耽搁,错失良机。 要不然等刘明远或者皇甫观得了势,咱们所有的努力都将毁于一旦!” 崔茂虽然文化不高,但对唐山军的未来去向还是很关注的。 他是辎重营主官,主管军中钱粮物资,对于唐山军真正的进军方向,郭绍从来都不瞒他,早就知道郭绍的目标是关中地区。 此时听到郭绍已经开始谋划入关事宜,怎能不郑重起来。 “将军放心,此事属下亲自着手准备,五日之内定然不负所托!” 郭绍要的就是他的这句话,原本这事他准备交给赵信的第一营,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猛火油这东西比较特殊,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还是交给更熟悉它们的辎重营运送比较好,免得在路上发生意外,引起南武关守军的注意。 从九重到商州,所经几乎全是山路,大军通行速度极受限制,而郭绍想要的却是快。 他不确定刘明远会在平阳镇攻多久,更无法预料实力大涨的皇甫观,会不会改变先前缓慢兼并的战略,突然大张旗鼓地攻城掠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集中优势兵力,尽快抵达关中,哪怕只能占据蓝州一地,也比机关算尽,到头来却一无所获强。 最主要的还是时机。 无论是河东刘明远,还是岐州皇甫观,都不如大罗那四万兵马对唐山军的威胁大。 如果他们不动,郭绍也丝毫不敢动。 别看他麾下也有四万战兵,但比之大罗关中精锐,实力上还差很多,双方单独对阵的话,郭绍肯定,败者必然是自己。 他不敢冒这样的险。 可是不动的话,又很容易错过机会。 机会是什么呢? 当初,袁向庵说只需关中驻军分兵即可,沈嵩说须得刘明远与关中驻军两败俱伤才行。 而薛仪则认为,关中驻军一定不会容忍皇甫观在关西肆意妄为,定会选择快速平叛,以应对东方即将到来的刘明远。 可时至今日,皇甫观都已经把黑手伸向了功州,关中驻军依然毫无动静,这不能不令人起疑。 无论将来的刘明远,还是大罗关中驻军,都不是目前的唐山军所能对付的。 立刻到达关中,就会直面关中四万大罗精锐。 越往后拖,距离刘明远的威胁就会越近。 只是大罗关中驻军是不变的,而刘明远则一直在膨胀。 如今他攻打平阳镇的兵力已经高达五万,若是再驱逐了关曜,拿下平阳,只怕兵力还会再增加。 等他蒲津渡渡过黄河天险,那兵马岂不是会更多? 郭绍在崔茂走后,提笔在书案上写下自己攻占关中所对的难关。 第一个是南武关,守将毛泰,祖上是当年威震漠南的大罗名将毛冠云,家学渊源之下,能力非凡,常年镇守南武关,是个劲敌。 第二个是商州,知府侯贡,原是东海祥水人,大罗景耀元年进士,善于治理地方,没听说在兵事上有何建树,应该容易对付。 第三个是蓝州,为进入关中的门户所在。知府梁知秋,能力平平,在蓝州官场内形同摆设,被同知宋守真架空。 据绍信传过来的资料,这人是宋家家主,世居蓝州,无论是能力,还是影响力都非梁知秋可比。 这也是为什么郭绍安排陶争光提前进入蓝州的原因。 蓝州为唐山军立足关中的首要之地,断然不能被宋家阻于门外,无论如何都要迅速攻占下来。 郭绍翻出舆图,仔细查看这三个地方,最后又在关中紧要位置稍作停留。 拥州为大罗关中驻军所在,岐州、塔州和部分功州地区已经被皇甫观占据。 这三州都处于关中边缘,面积狭小,异族颇多,向来多叛乱,大罗朝廷剿之不尽。 然后就是关中东部的两个战略要地了。 首先是天下有名的雄关巨镇,位于华州的潼关,扼守黄河南岸,占尽地形险要,是连接西北和中原的战略要地。 然后就是河东蒲津渡西岸的富州城了。 这里是韦家的地盘,有蒲津渡这等上好的交通优势,韦家的产业遍布黄河两岸,其财力堪比一方都管府。 郭绍越看心中越沉重,这次出征,不动则已,一动就要做好连续大战的准备。 无论是南武关、商州、蓝州,还是皇甫观、拥州、潼关和富州,都是一场场的恶战。 稍有疏忽,唐山军前途尽毁不说,连退回这里的机会,只怕都寥寥无几。 郭绍忧心之下,这晚整宿未睡。 第244章 不惜代价 第二天,独自思考了一夜的郭绍不顾困乏,马不停蹄地在几个新兵营视察。 不为别的,就是想亲眼看看他们的战力究竟如何。 唐山军战兵满员人,如今几乎全都见过血了,只是还从来没打过硬仗。 若是突然攻打关中的话,大仗硬仗必然接踵而至。 而郭绍身为全军之主,如果做不到对全军将士了如指掌的话,他还不如直接退位让贤! 结果一天看下来,他发现,刚刚调到郧北来的这四个新兵营,居然是之前留守樊州的那四营! 虽然他们最近入山剿过匪,但也仅仅是初步接触战场而已,看上去还行,真要对上关中的硬茬,肯定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甚至直到今天,他们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军事指挥官! 郭绍以手抚额,暗骂自己这段时间只顾着四处征集粮草,忽视了这等军中要务。 无论是军队调动,还是安排军营主官,没有一件不是备受瞩目的敏感话题,除了自己,几乎没人敢插手这样的事。 按照自己原来的性子,几乎恨不得每天都住在军营里,如今这是怎么了? 疲惫了?懈怠了?还是厌恶了? 郭绍想起历史上那些失败者的结局,禁不住冷汗直冒。 再这样下去,绝对会出大问题的! 他命人打来一盆冷水,将自己整张脸浸入盆中,试图让自己再清醒清醒。 但此时乃是六月,气温升高,一盆凉水很快失去了它应该有的作用。 冯效忠还欲命人再取,却被郭绍止住,他就是想用冷意刺激头脑,顺便恢复一部分精神,并非故意找虐。 伸手接过冯效忠递过来的葛巾,郭绍胡乱在脸上擦拭了两下,然后走入自己的居所。 如今关中变乱在即,必须在短时间内拿出速攻关中的策略出来,否则以唐山军目前的军力,要想稳稳占据关中,难如登天! 战力的提升,始终都是个问题,要想让唐山军在即将到来的关中战场上,始终处于优势地位,恐怕还要从装备的提升上抓起。 既然新兵们的战斗技巧和厮杀经验不足,那便让他们不与强敌近身接战,只作远程打击! 想到这里,郭绍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他抬手挥退身边所有人,又开始在屋子内缓慢踱步。 这是他最喜欢的思考方式! 大凡古代征战,无非攻守二字。 攻者,要么野外克敌,要么城池拼杀。 城池拼杀还好说,关中兵力比较集中,只要在野外打败敌人,城中就会有很大可能放弃抵抗。 可野外克敌的话,唐山军显然不如关中诸雄,他能做的,只有集中优势兵力,消灭劣势敌人。 可敌人也不是想分化就会分化的,这就需要利用甚至创造形势了。 以自己目前的准备,攻入关中应该不成问题,再怎么说也有四万多见血兵丁,哪怕用人命堆,也能堆到蓝州去。 可问题是时机! 一旦时间拖延太长,让关中诸雄有了防备,只怕形势会对自己十分不利。 真要在关中对敌,如何才能在战力不足的情况下战胜对手呢? 郭绍只能想到两个方法。 一是用计。 但这个是十分考验领兵将领的,在手下将领没有表现出绝对的指挥才能之前,他还真不敢冒这个险。 那就只有第二种方法了,那就是改变唐山军的战斗方法。 郭绍想起了自己的特长,恰好军中也有一个训练时间相对比较长的弓弩营。 若是将近身搏杀,转变为远程投射,岂不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保全自己? 虽然说这样做也有比较明显的隐患,但却在一定程度上,肯定能提升唐山军获胜的几率。 弓箭,弩机,军中都有,工匠营和制造工坊也一直在不停生产。 如果再加上掷矛,敌人若是没防备的话,很容易吃个大亏! 不过这其中也有区别。 用弓箭的话,携带轻便,成本低,不怕在运动中使用,可这个训练时间太长,战士们臂力有限,很难持续使用。 一旦臂力耗尽,更是待宰羔羊。 而弩机则不同,精度准,杀伤大,训练时间短,甚至还可以用脚踏和腰力的方式发射,射程也比弓箭远,可谓是战争神器。 当然,它也有缺点。 大型作战弩工艺繁杂,制作成本高,重量也不轻,运送起来极其不便,射击频率更是不如弓箭。 但唐山军的战士别的不好说,体力和行军却是极有优势的,袍泽间的配合也十分默契,这都比大罗传统战兵高出一筹不止。 至于制作弩机的成本,郭绍才不在乎呢! 若是不能拿下关中,他这几个月的谋划全都白费不说,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 哪怕倾家荡产,哪怕将手下兵丁损失殆尽,他也一定要拿下关中! 到了这一刻,郭绍也发现了,唯有孤注一掷,方能一举成功! 看来,发展弓弩,势在必行。 郭绍拿定主意,也不准备再召集军机房商议了,他这次要独断专行,集中樊州和郧北的全部力量,打造一支弓弩部队。 哪怕它是一次性的! 此外,甲胄、投石机和猛火油这种东西,他也不想落下,材料充足就造,材料不够就买。 积累的那些钱财不用,等着给自己买棺材板吗? “效忠!”郭绍高喊一声,冯效忠瞬间从门外进来。 “派个人去辎重营看看老崔在不在营里,若是还在的话,就请他过来一趟。 若是不在,让辎重营派个人把库存装备的账本带过来,我一会儿要看。” “是!属下亲自去请!” “不用,你派个人去吧,我留你还有其他事情。” 冯效忠听令,指派两名亲卫前去辎重营寻崔茂,然后静等郭绍的吩咐。 郭绍这时却没有理他,而是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一连写了四封书信,才将手中毛笔放下。 然后将这几封书信分别装进信封里,然后交给冯效忠。 “这几封信,用最快的传递方式送往各处,不得延误!” 冯效忠惊讶,什么事情这么紧急,但他看郭绍的脸色,也不敢多问,直接出门传信去了。 单凭工匠营和制造工坊,是绝对无法在短时间内大规模制作弓弩的。 这就需要袁向庵、薛仪等人全力配合,利用樊州、郧北的一切资源,一边继续练兵备战,一边搜集武器装备。 郭绍在信中,给他们说的很明白,想要一举攻占关中,就必须全力以赴,不能存半分侥幸心理。 作战不是过家家,若是将胜算全都放在敌人的疏忽上,而自身攻击力不强的话,很可能落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理清楚了唐山军内的事情,郭绍再次取出一份舆图,目光落在位于关中中央位置的拥州上。 现在郭绍最希望搞清楚的是,驻守在那里的四万大罗精锐,为什么不尽快赶往关西,去对付那个已经占据岐州和塔州的皇甫观。 如果任凭这人继续在关西肆虐的话,大罗在关中的统治,只怕很快就要分崩离析了。 关于此事,他不仅命令绍信的秘府尽快打探,还暗中让刚刚归顺的陶争光,密切关注此事。 这四万大军一直不动,郭绍就只能继续等待下去。 第245章 鹰扬卫 关中,拥州,大罗四万鹰扬卫官军驻地。 范伯文在自己的大帐中来回走动,不时还走到军帐门口,挑起门帘向外瞧一瞧,神情十分急躁。 他今年42岁,乃是先帝钦封的安平侯,鹰扬卫大将军,奉旨镇守关中,时至今日已有四年了。 当初以为自己在关中只需待上一两年,就可以载誉回朝,尽享荣华了。 哪曾想一拖再拖,始终无法返回洛城。 去年好不容易寻到机会,求得先帝开恩,准备召自己回朝,可先帝却又突然驾鹤西去了。 然后,朝中局势就发生了巨大变动。 谁能想到,一向不管朝廷政事的邀月阁贵妃,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暗中弑杀储君,靠扶立一个傀儡皇帝来让自己垂帘听政? 若不是自己见机得快,命家中长子迅速迎娶邀月阁一名女弟子的话,别说回朝了,恐怕连如今这个鹰扬卫大将军的位置,都不见得能够保得住! 只是命虽然保住了,可自己提请回朝的奏章却被宫里驳了回来。 说什么自己年富力强,功劳卓着,太后倚为国之干臣,朝中无出其右者,一旦离开关中,边地势必生乱云云。 无非一句话,那就是要让自己老老实实待在关中,莫要再想回转洛城的事情。 这还不算,那该死的妖妇竟然下了一道荒唐的明旨,要求自己无诏不可擅动鹰扬卫,否则就按包藏祸心,妄图谋反论处。 实在岂有此理! 这个妖妇难道就不担心自己会起兵造反吗? 是了,她不担心。 因为自己家人几乎都在洛城,若是自己贸然起兵,定然会危及全家三十余口亲人的身家性命。 只怕她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这才逼得自己消除野心,一心只想为家人求个平安吧? 所以这几个月以来,范伯文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军营里,哪也没去。 可惜她想让自己安生些,可时局却逐渐失去了控制。 先不说关东那些地方势力开始互相征伐,就连这小小的关中,也有了不好的势头。 其中尤以关西那些羌人为最! 这些人在太平年间就不安生,对朝廷稍有不满就四处作乱,屡屡为患边城。 朝廷对他们剿不胜剿,无奈之下,只得几度实行招抚政策。 许是这些人尝到了甜头,不仅死不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朝廷实在拿他们没办法,叛了就抚,抚了又叛,最后只得在关西边境设置了鹰扬卫,专门用来防备这些异族。 再后来大罗国力越来越弱,鹰扬卫驻地不断向东迁移,到了最近几年,竟被他们逼得退至关中。 这大概也是先帝为什么非让自己长期镇守此地的原因吧? 谁让自己是朝中为数不多既带过兵的,又非世族出身的将领呢! 只可惜自己实在有负先帝所托,自前年在凉州大败后,眼睁睁看着羌人突入关中而无可奈何。 这两年他们竟与岐州皇甫家勾搭在一起,不断蚕食大罗核心疆土,目的不问可知! 只是鹰扬卫受上次重创,兵力折损大半,虽然这两年已经逐渐恢复,但战力却大不如前了。 可谁能知道,即便是这样,鹰扬卫也几乎快成了一个空架子了。 若是真去作战,用来剿灭一些贼寇乱匪也就罢了,想跟关西羌人争锋,恐怕结果只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那些外人不了解,他身为鹰扬卫主将还能不清楚吗? 如今自己麾下说是四万精锐,其实只有三万两千余人,每天只能吃两顿饭。 就这,还是自己求爷爷告奶奶,从那些铁公鸡一样的关中世族手里,好不容易弄来的粮饷物资,这才维持了鹰扬卫的体面。 至于朝廷发的那点军饷,还不够自己花费呢,怎能再分给军中袍泽? 只是听说这两个月,皇甫观开始图谋功州,如果自己这次依然没有丝毫动作的话,只怕就会被他瞧出破绽来。 一旦这条羌人养的狗知晓了鹰扬卫的虚实,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也是他今日为何如此急躁的原因。 根据功州梁家传来的密报,皇甫观已经拿下了功州西部的两个县,若是自己再不出兵,恐怕关中就要有大难了。 关中的那几个大家族也不是傻子,明白若是再把头埋进沙堆的话,最后很有可能会被外人吞掉他们几代人积累的财富。 为了谋求自保,这些人前些天找了过来,说愿意资助鹰扬卫剿灭皇甫家。 开出的条件也很诱惑,说只要鹰扬卫肯出兵,要钱给钱,要粮给粮。 范伯文大喜,到关西打羌人他不敢,但对付一个投靠外族的皇甫家,他还是有这个勇气的。 何况还有人愿意包揽出征的所有开销,成本不高,收获极大,顺便也能重振一下鹰扬卫的声威,何乐而不为? 只是太后下有明旨,说无诏不可动兵,他已经连着上表两次,主动请缨西征皇甫家了,可洛城那边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黄花菜都要凉了! 前天有消息说,太后终于同意了自己的请求,已有懿旨在路上,范伯文怎能不心生欢喜。 算算路程,今日正午就应该抵达拥州了,可看此时天色,已经近乎黄昏,却依旧不见人影,岂能不令人望眼欲穿。 范伯文再一次掀开帐帘,见外边依然没有丝毫动静,禁不住咬了咬牙,穿戴整齐地跑出营房,准备时刻迎接天使的到来。 按大罗规制,他是郡侯一级,应该在拥州城门外等候天使的到来。 可他又身为鹰扬卫大将军,本就驻军拥州城外,在辕门外等着也算符合礼制。 此时虽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但六月下旬的天气已经十分炎热了。 范伯文穿着一身甲胄,仿佛随身携带一个变形的蒸笼一样,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再去看看,天使为什么还不来?” 范伯文禁不住汗水的黏腻,心情浮躁之下,一把扯下上身的盔甲,随手丢在地上,气哄哄地命令身边一个亲兵,让他前去官道上探路。 那亲兵一听,立刻飞身上马,手中短鞭一扬,急速向东奔去,显露出一手高明的骑术。 范伯文看着远去小兵那高大的背影,不由抿了抿嘴,大手抓了抓下颌的虎须,顾左右而言道: “你们看看这个杨长脚,让他去探个消息都不忘卖弄他的那手骑术,好歹也是华州杨家的旁支,就不懂得收敛点儿,这般张扬,炫耀给谁看呢?” 四周亲兵个个带笑,纷纷上前恭维范伯文,屡屡贬低那个外号名叫“杨长脚”的小兵。 说他这人虽然有点本事,却不通人情世故,为人迂直,不懂感恩,当不得大将军的赏识。 范伯文被他们逗乐,指着他们笑骂道:“你们呀,就知道乱嚼舌根,也不知人家哪里做得不好,竟使得你们在背后如此作贱?” 一众亲卫都是他身边的老人了,岂能不知他的秉性。 此时见他开口指责,也不生气,继续七嘴八舌地说着范伯文喜欢听的好话,只是再也不提“杨长脚”的事情了。 第246章 风动 七月的盛夏,炎热而沉闷,空气中没有丝毫微风流动的痕迹,让人感觉不到半分凉意。 九重镇的高坡上,郭绍穿着赤膊短衫,正蹲在一棵大树下的树荫里乘凉,肩膀上还搭了条早已被汗液浸透的葛巾,活脱脱一个刚刚干完活儿的乡野农夫。 可他手里却捧着一块儿极其少见的西瓜,正在慢条斯理地啃着。 “你的意思是说,十天前,朝廷下诏给范伯文,同意他的出兵请求了?” 郭绍看着匆匆而来的绍义,边吃边问。 “没错,姐姐是这样说的。她还说,这个消息是从洛城传过来的,她现在正在查鹰扬卫的具体出兵时间,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郭绍放下手中的瓜皮,不在意地用葛巾擦了擦嘴,亲自动刀又切了一块西瓜递给少年。 “给,吃一块解解渴。你看这天热的,就是出来活动一下就已经汗流浃背,更别说打仗了!” 绍义也不客气,接过西瓜张口便咬下一大块,甘甜的汁水在口腔里流动,顿时感觉消除了不少暑气。 “一会儿回去告诉你姐姐,让她不要勉强,能打探多少就是多少,打探不出来也没关系,我不会怪她的。” 绍义正在狼吞虎咽,闻言用手背匆匆抹了下嘴,道了一声“好”后,继续吃瓜。 说实话,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这东西了。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来说,西瓜属于稀罕物,一般只在上层社会流通,底层百姓很少见到。 这东西不比粮食,消化得快不说,还不能储存,运送也不方便,百姓们连填饱肚子都不容易,谁有心思去种植它呀! 郭绍也是在查看郧北世族庄园时,才发现的它。 这些世族,看来的确是安逸得太久,没过过饿肚子的日子,渐渐忘记了粮食的珍贵。 居然在他们的庄园里,单独开辟出来一小块土地,不种庄稼种西瓜,不得不说,真会享受! 只是到头来,白白便宜了郭绍。 刚开始的时候,薛仪派去接手的人,并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也没怎么照拂,只是按部就班的看管着。 郭绍见到之后喜出望外,专门找了一个善于栽培果蔬的老农,还派了一队士兵,让他们在此小心看护,直到近日才培育成熟。 收到消息的郭绍,自己抢先吃了一个,虽然感觉不如前世吃到的好,但也明白这东西在此时的稀缺性。 为了拉拢人心,他索性派人快马加鞭,分别给几个心腹送去了一部分。 最后还指示崔茂,让他将剩下的所有西瓜,只要成熟了,就全部运到军营里去,让弟兄们也尝尝鲜。 只可惜,这东西实在太少,军营里的战士不够分,绝大部分士兵都没吃到。 郭绍今天带过来的这个,是昨天刚从瓜田里摘下来,崔茂专门送来给郭绍解暑用的。 郭绍站起身,也不管绍义会不会把那小半个西瓜吃完,缓步走出树荫,仔细感受烈日照在自己皮肤上的温度。 已经七月了,幽州军还不南下,王怀章究竟在想什么? 还有南边的襄州。 在两个月前,郭绍就听闻马家有人正在跟荆宜联军接触,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是双方的利益始终无法达成一致,还是接触的人已经被马继业杀了? 同样是一家人,同样姓马,可脑袋却不一样,既然能有人坚持原则,有人混淆视听,那么也必然有人里通外敌。 除了这两家,中原也再次乱成一团。 许州被潘通突然夺走,岳海暴怒不已,当时就跟朝廷翻了脸,想立刻夺回许州城。 却不料潘通早有防备,两番交战下来,岳海不仅没有讨到丁点好处,还被潘通揍了一个灰头土脸。 无奈之下,他只好派兵把守南下要道,防止潘通继续攻击陈蔡。 做完这些,他兵临汴州,公然威逼赵穗,要求他与自己合兵一处,共同对付潘通。 赵穗当然不答应,再三跟岳海解释,许州之变不关自己的事,让他谁夺的找谁去,有事也别来烦他。 把岳海气了一个半死。 他自认为当初赵穗在危难之际,自己曾多次援助过他,然后还跟他一起并肩御敌,将孔栾逼退,有大恩于赵穗。 没想到此人这般无耻,一旦脱离险境,就立刻翻脸不认人,全无往日恩义。 他不相信潘通密谋许州这么大的事,赵穗会毫不知情,既然知道,还偏偏瞒着自己,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二人都在拿自己当猴耍,完全看不起自己! 岳海想通此节,心头火气难消,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亏,既然奈何不得潘通,那便先拿赵穗开刀吧! 赵穗好歹也算是一方诸侯,若是攻下汴州,也是个不错的弥补方式。 岳海攻击赵穗,赵穗向潘通求援,没想到却被潘通一口拒绝,气得赵穗怒骂他过河拆桥,不讲信义。 他哪里知道,自从占据许州以后,潘通的心态突然发生了巨大变化。 也许是品尝到了当土皇帝的甜头,所以他对洛城朝廷逐渐不耐烦起来。 不仅霸着三万羽林卫不让他们返回洛城不说,还好似起了别样心思。 就这样,原本亲密合作的三家,如今完全决裂了。 而他们之所以分化得如此彻底,那是因为躲在徐州一边养伤,一边伺机再动的孔栾,此时刚好死了。 不是自杀,也不是被朝廷派人暗杀,而是被跟随他许久的部将,群情激奋之下,乱刃分尸而死。 孔栾死后,徐州军群龙无首,他的部下互不相容,竟开始互相攻伐起来,一时半会儿很难决出胜负。 除了他们,中原还有一个得了郭绍援助的丁奎。 他终于不再躲于暗处,渐渐在陈州和叶州之间活跃起来,并最终于六月二十二日起兵,一举攻陷了陈州城。 岳海得知消息,顾不得再与潘通和赵穗较劲,稍作安排后立刻带兵回援,目前正在与丁奎争夺陈州。 陈大全更没闲着,他在得到申州、淮州、唐州后,彻底完成既定目标,实力大涨之下,遂起了继续扩张的心思。 尤其是当他得知,最近岳海和丁奎正在陈州角力时,更加兴奋。 他把目光投向了蔡州,想利用岳海被丁奎缠住,无暇南顾之时尽快将蔡州也收入囊中。 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如愿了? 郭绍对此毫不在意,他最近就跟陈大全打过一次交道,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唐州又采了一批猛火油回去。 其实,郭绍还想跟陈大全再做一门大生意,那就是在北上之前,卖掉樊州。 樊州不比郧北,一马平川,没有山林险要,若是不屯驻大军,绝难防守,与其直接舍弃,还不如在临走之前,多获取一些好处。 只是郭绍又有些担心,他怕一旦这样做了,很可能会暴露自己北上关中的战略目标,所以目前还在犹豫。 只是今日绍义带过来的消息,让他明白,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既然洛城是在十天前下的旨,那么现在鹰扬卫应该已经收到。 甚至如果范伯文速度够快的话,他此时很有可能已经出兵! 既然如此,那便开战吧! 只是开战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第247章 最后一次交易 大罗泰贞元年七月十三,正在申州和蔡州之间来回跑的陈大全,突然得到消息,说郭绍派人过来,要与他做门大生意。 陈大全惊愕之后,立刻接见来人。 二人一见面,陈大全就感觉这人有些奇怪。 他的年纪看起来不算太大,但鬓角微白,面带苦相,很显然是个经历颇多之人。 这样的人,满大街都是,就算把他放在人群里,也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可郭绍给他的规格可不低。 不要说唐山军军机房成员,内政司谏议从事的身份,就是此人身后跟随他的亲兵,都有二十多人。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久违了的老熟人,贺尔汉。 看得出来,郭绍对这人十分重视,竟派贺尔汉亲自过来保护他。 “老贺,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陈大全开口没有先跟陆勉打招呼,而是直接越过他,问向了贺尔汉。 陆勉皱了皱眉,放下准备向陈大全行礼的双手,侧身让在一边,静静等待二人说完。 贺尔汉这次奉郭绍的命令,陪同陆勉一起面见陈大全,目的有两个。 一是为了感谢陈大全将申州黄巡检送给他,让他得报大仇。 第二则是为了郭绍信中所说的那门大生意。 只是刚一见面,就见陈大全丝毫不给陆勉面子,而是率先跟自己打招呼,显然是有些失礼了。 因为按照郭绍信里的意思,此次自己虽然名为陪同,实则护卫,凡事以陆勉为主,自己为辅。 而他也认为郭绍安排得有理。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如果说驰骋疆场,纵横天下,他自问还有些本事。 但若是要商议谈判,口语争锋,他只能甘拜下风了。 只是此时陈大全不按常理出牌,不向主使问好,反而先拉着自己叙话,虽有故交之谊,却也未免有失人主风度了。 只是陈大全已经开口,自己不能不答,他抬头看向陆勉,待见陆勉微微点头,便也不再犹豫,向陈大全行礼道: “多谢大当家关怀,小弟甚好!还要多谢大当家抓住了黄有成,让小弟报了家门大仇。” 说完,他对着陈大全又是一礼。 陈大全岂会让他摆下去,立刻伸手扶住他,朗声笑道: “都是自家兄弟,那些都是应该的,不用多礼!今天你能过来,为兄十分高兴,我已命人杀鸡宰羊,咱们兄弟今日不醉不归!” 贺尔汉见陈大全丝毫不提正事,只是一味地拉拢自己,无奈之下,只好一语挑破。 “请大当家恕罪,此次小弟跟随陆从事前来申州,乃是有公事在身,等你们商谈完毕,咱们再论私谊不迟!” 陆勉适时上前,拱手施礼道:“在下唐州陆勉,见过桐山军陈大统领。” 陈大全站在贺尔汉和陆勉之间,目光锐利,沉默良久,最后他长叹一声,转身走上厅中主位,大马金刀坐下,面无表情道: “既然你们想谈,那便谈吧,本统领也想看看郭绍那小子,到底准备跟我谈什么?” 陆勉见陈大全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唐山军表达轻视,不由对此人的印象大坏。 原以为将军口中义薄云天的陈大当家,定是一个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的慷慨豪义之人。 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一个善于拉拢挑拨,狂妄自大的骄横之徒。 这等人物,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呢? 幸好将军早早从穿云寨分裂出去了,要不然,还不被他给欺负死? 只是今日自己还有大事要跟他谈,只好先忍下这口气,先完成将军托付再说。 “大统领纵横数百里,威震四方,我家将军乃是大统领的故人旧交,对大统领常怀钦佩。 这次命在下前来,是要送大统领一份大礼!” 陈大全斜瞥了他一眼,端起身边酒杯,漫不经心道:“什么大礼?” “樊州!我家将军想把樊州送给大统领,不知大统领可有意乎?” 陈大全愣住,手中酒杯掉落脚下。 什么意思?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郭绍准备把樊州送给自己? 他不会是疯了吧?这怎么可能? 陈大全沉思良久,这才反应过来。 这其中不会藏了什么见不到人的阴谋吧? 郭绍那小子,会有这等好心? “陆从事莫要说笑,樊州乃是二郎根本,你们唐山军数万人马的军饷钱粮全赖于此,可不是说给就给的。” 陆勉轻轻一笑,再次确定道:“大统领放心,在下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假之意!” 陈大全又是一怔,这人说得这么坚决,莫非真有这样的好事? 他不由将目光转向贺尔汉,只见贺尔汉重重点头。 陈大全眼睛猛然发亮,立刻起身来到陆勉面前,笑容满面道: “原来是这样,二郎不愧是我穿云寨的人,竟肯在这个时候投靠于我,你回去告诉二郎,让他放心,只要他回来,我这里永远有他的位置!” 陆勉感觉他好像误会了什么,想要解释,却被陈大全一把拉住,竟好像要立刻带着他去前往樊州一般。 “大统领,大统领误会了,我家将军并非投降!”陆勉急切之间,只得高声解释。 陈大全心中冷笑,果然! 他就知道郭二郎不可能这么大方,更不会轻易归顺自己,早在当初他们第一次攻破淮州城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小子的野心。 陈大全放开陆勉的手臂,轻蔑地哂笑一声,转身返回自己的位置。 “这才对嘛!想做生意就做生意,说那么多好听的干嘛?” 陆勉见他喜怒无常的样子,收起了原本的轻视之心。 看来,这人能在中原南部成为一方霸主,并非只靠将军仁义,他自身还是有些本事的。 陆勉经他这拨操作,也不敢再拖拖拉拉,只得老老实实将郭绍的嘱托全抛了出来。 “我家将军知道大统领如今兵力雄厚,想跟大统领做个交易,用樊州一州之地,换大统领亲军!” 陈大全听完,忍不住哈哈一笑。 “哈哈……郭二郎不会是想要兵马想疯了吧?用区区樊州就想换我兵马,怎么可能?不换!” 陆勉也不恼,站在陈大全面前继续说道:“大统领,我家将军是很有诚意的。 樊州与唐州接壤,土地肥沃,人口众多,交通方便,是中原地区不可多得的一块宝地,用来换桐山军万余兵丁,不亏的!” 陈大全心里并非如表面上表现得这般毫不在意,他久居唐淮之地,怎能不知跟唐州挨着的樊州有多么繁华。 前些年由路昭主政,百姓富足,商贸发达,境内无匪患滋扰,四周皆平坦土地,无论是养民,还是养兵,都是上上之选。 可问题是这样的好地方,郭绍为什么非要让出来呢? 一万兵丁虽然多,但郭绍若是在樊州强行拉壮丁的话,别说一万,三万、五万他都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凑齐。 可是,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这小子向来狡诈,自己可不能被他轻易唬住。 “你家将军为何非要舍弃樊州?莫非其中另有什么隐情?”陈大全端正态度,郑重问道。 第248章 算计 陆勉其实也很无奈,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料到陈大全定会查问此事。 只是他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一个可以瞒天过海的理由。 樊州既未生乱,民间也算安宁,唐山军大小将校对郭绍更是尊崇信赖,为何要“卖”呢? 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说法,别人岂会轻易相信? “大统领洞烛幽微,在下佩服。我家将军出自大统领门下,如今虽已殊途,但却对当初故人时常怀有惜旧之情。 只是内中详情事关重大,不可泄露分毫,否则我唐山军定然万劫不复。 可是面对大统领,我家将军更不忍以谎言相欺,以免你我两军之间再添隔阂,还请大统领谅解。 不过我军这项用地换兵的交易,的确是千真万确,请大统领勿疑。 将军说了,我军目前只缺堪战之兵,对土地却不甚在意,若大统领愿意交换,兵力少些也可以。” 陈大全眉头一挑,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他郭二郎还有这样的想法,既然你们有难处,我也便不问了。 至于说以樊州换兵马的事情,我需要跟手下人商议一下,然后再答复你,你看可好?” 陆勉一听,面现难色。 唐山军此时已经整装待发,若是迁延日久,恐生变数,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提前一点为好。 “大统领所言,确是实情,只是我军如今情况特殊,只怕耽搁不了多长时间,还请大统领速做决断,以免生变。” 陈大全疑惑不解道:“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们在郧北遇到了朝廷的平叛大军?” “请大统领恕罪,我军确有要事,只是无法明说。” 陈大全见他如此作态,心中更加好奇郭绍想干什么,只是人家既然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强逼,命人为他们一行人准备好住处,便抽身离开了。 即便这些人不说,他也有办法知道,不过是晚上一段时间而已。 这天夜里,陈大全将自己的智囊顾长秋请来,把这件事情向他仔仔细细述说了一遍,最后问道: “先生,以你之见,郭小子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他还真想将樊州交给咱们?” 自从郭绍如约将唐州归还以后,陈大全就对他少了很多敌意。 有的时候还暗叹自己失了人才,竟将郭二郎这样的老兄弟轻易放手,心中很是后悔。 其实也不怪他会这么想,如今桐山营更名桐山军,整整占据三州之地。 而这三个州里,有两个都是郭绍变相送给他的。 就算这是当初他选择放过郭绍的条件,也难以掩盖其间接给予他巨大帮助的事实。 关于这一点,桐山军的高层,几乎每个人都心里清楚,包括曹伶。 作为陈大全身边的左膀右臂,顾长秋自然也对此心知肚明。 他原本只是个乡野郎中,还曾以此身份救过郭绍的性命,有这样的善缘在,他自然不希望两军交恶,白白便宜了外人。 顾长秋静静听完陈大全的复述,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去年那个伤痕累累青年的样子。 当初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小小的穿云寨,居然会走出两个厉害人物,就是不知道,他们之间谁能走得更远一些? 对于眼下这件事情,顾长秋其实是不赞同的。 他认为,樊州虽然是个好地方,但却易攻难守,即便是桐山军占住了,如果实力不够的话,早晚也会再丢掉。 桐山军如今实力虽然大涨,但仍然不在天下最强那一拨人之中。 不说别的,就说西南方向的荆宜联军,一旦他们攻破襄州-鄂州防线,下一步肯定就是挥师中原,樊州首当其冲。 用万余老兵换取樊州,看似得利,实则大害! 在这个世道,地盘就算再重要,也要有兵马驻守才行,否则的话,很容易被人所惦记。 大统领在这一点上,好像没有二郎看得明白,尤其是这个看起来有利可图,实则充满阴谋算计的招数,对时局没有一个清晰认识的话,很容易钻入他的套子中。 顾长秋将自己的猜测告于陈大全,气得陈大全怒火中烧。 “好你个郭二郎,原以为你是个念旧之人,没想到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一如既往的阴险狡诈,把主意都打到我身上来了,真是太不要脸了!” 骂完之后,他又想起了下午那个花言巧语的陆勉,说什么以地换兵不亏,什么顾念旧情不敢以谎言相欺,简直胡说八道,狼子野心! 还有那个不能说的秘密,也许就是个扰人深思的幌子,是专门诱骗自己上当的! 陈大全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起身,将陆勉一行人连夜赶出申州去。 “大统领勿恼,如今中原大乱,群雄并起,咱们桐山军与二郎的樊州相邻,他要算计咱们,其实也能理解。 但请大统领明白一点,他若有心东出,绝不会自动放弃唐州、淮州两地。” 陈大全沉思片刻,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皱眉问道:“既然不是东出,那他要兵干嘛?” 顾长秋一笑,胸有成竹道:“他虽无东出之意,但却有扩兵之心。 乱世以兵马为先,谁兵强马壮,谁就能掌握这乱世的主动权,二郎也不例外!” “先生的意思是,他想跳出这片地域,另谋他处? 是了,他被咱们挤在中原西南地区,南有襄州马家和荆宜联军,向西是秦岭山区,北侧又是大罗朝廷京畿重地,实力极难发展……” 只是说着说着,他的脸色突然一僵。 这才发现,在郭绍身边三方势力中,唯有自己桐山军相对较弱,郭绍若是真想跳出重围,自己才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可他偏偏将好不容易弄到手的淮州和唐州,毫不迟疑地交给自己,这是什么原因呢? 难道真是念旧?以此来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 这也太扯了! 想做大事有多难,陈大全深有感触,连他这个往日的义勇豪侠,都不得不接受时代改变,郭绍有这等义气? 陈大全一百个不相信! 只是不信的话,就要想明白郭绍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统领不要疑惑,二郎的心思,在下已经了然。”顾长秋手捋胡须,面露微笑道。 第249章 各有各的盘算 “先生知道?”陈大全惊讶道。 顾长秋面现得色,悠然道:“大统领不知,在下年轻之时曾往郧北秦岭地区贩卖药材,熟知那里的地形。 二郎的谋划,其实非常清楚,只不过一直以来总是被咱们无意中忽略了。 只是我没想到,他的目光竟这般长远,居然在自立之时,就有了西进的打算!” “西进?”陈大全惊呼出声。 “不错,正是西进!二郎先弃淮州,再弃唐州,如今又开始舍弃樊州,看似遵守前约,软弱可欺,实则目光长远,深不可测!” 顾长秋收敛得意,面现佩服之色。 “恐怕大统领还不知道,在茫茫秦岭北部,有一条直通关中的狭长道路,只是比较难走而已。 若是能够顺利通过此处,抵达关中,那里八百里渭原沃土,四塞险要,民风尚武,堪称王霸之基。 二郎真是好谋算,好眼光,居然把主意都打到数百里开外去了,实在是厉害啊!” 陈大全目瞪口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眼中这个还算有些本事的小兄弟,居然深藏不露。 如果不是今日顾先生一语道破其意图,只怕自己还在这里疑惑不解呢! 怪不得他那么爽快地放弃淮州、唐州。 怪不得那个陆从事一副不可言说的神情。 原来根源在这儿呢! 陈大全震惊之后,脸上逐渐露出一丝冷笑。 以前不了解唐山军的战略意图也就罢了,如今被自己知晓了,怎能不对他算计一番呢! 他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向顾长秋一说,立刻引起了顾长秋的反对。 “大统领不可!咱们若是真的这么做了,岂不是会令天下笑话咱们恩将仇报?” 不料陈大全突然间勃然大怒。 “什么恩将仇报?姓郭的小子对我桐山军有什么恩? 这大半年来,他把咱们算计于股掌之间,你难道不觉得羞辱吗?” 顾长秋望着眼前这个一向从容不迫的桐山军主将,此时竟然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不由兴起几许苦涩。 有些事情,大家心中其实都有数。 大统领这个人虽然貌似宽容大度,实则有些小肚鸡肠,对桐山军内部的利益分配看得极重。 这从之前他大举打压穿云寨当初的老人,就能看得出来。 只是今日,顾长秋又发现了他另外一个比较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嫉贤妒能。 陈大全的愤怒,既是对郭绍,也是对自己。 虽然这一点他表现得很隐晦,但还是被自己轻易察觉了。 可是陈大全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若不是他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候收留自己,恐怕自己和老妻二人早已离开了人世。 有些话,哪怕明知道会冒犯大统领,该说的时候,自己也要说出来。 “大统领,如今中原地区但凡有些头脸的人都知道,郭二郎是从咱们穿云寨出去的,唐州和淮州也是他为咱们打下来的。 如果咱们在背后算计于他,外人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只怕咱们桐山军的名声就毁了! 咱们现在不比当初了,当初咱们实力弱,地盘小,不必注重这个,可如今咱们已经是中原南部地区第一势力,若是不注重名声,以后还有谁敢投靠?” “不投靠就不投靠,老子现在手里有的是刀,没有他们,咱们一样争霸天下!” 顾长秋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陈大全说要“争霸天下”。 看来最近这段时间的得意,的确滋生了他不少傲气,以前的他,是绝对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的。 “大统领,正因为咱们要争霸天下,所以才不能将目光放在一个小小的郭二郎身上。 别说他如今还没到关中,就算让他占了关中又如何? 那时候他远在西北,与咱们之间有山河之险,中间也隔了不少大势力,对咱们没有威胁,甚至还有可能会在未来对咱们有所帮助!” 陈大全怒气稍息,顾长秋的话,他听进去了。 郭绍如今即将北上,只要他一动,定然会直接暴露他的目标,自己没必要再四处宣扬。 可就这么让他走了,自己真有些不甘心呐! 顾长秋见他恢复冷静,看着他的脸色小心道:“大统领,其实郭二郎并没有把事情做绝。 你看他在走之前,不是还打算将樊州送与咱们吗?” “什么送与?他说的是换!” 陈大全想起这个他就有些心烦,感觉郭绍在临走之前还想占他的便宜。 顾长秋笑道:“说换那是不知道他的底细,现在咱们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这就好办了。 只要一直拖下去,拖到他们等不起,自然而然就会退出樊州,到时候咱们再接手……” 陈大全眼睛一亮,顾长秋这话说得不错,只要唐山军走了,那樊州就是个无主之地,到时候还不是会落入自己手中! “大将军你想,樊州以东已经是咱们的地盘,以西是郧北,郭绍走了说不定也会落入咱们手中。 这还不算,樊州以南可是还有一个腾州,知府常森那可是咱们的老熟人,打败他还不容易? 这样一来,咱们可是会直接拥有申州、淮州、唐州、樊州、腾州和郧北这六个地域,相当于独占中原南部地区。 若是能够在此搜刮钱粮,大肆征兵的话,向北攻占中原也不是不可能呀!” 陈大全被他描述的前景彻底打动,终于再也不纠结郭绍的去向,相反,他还想让郭绍赶紧走,被耽误了桐山军向西扩张。 “可是这样一来,若是荆宜联军攻破襄州的话,咱们岂不是要独立阻挡他们北上了吗?” 顾长秋长嘘一口气,好在大统领还没有昏了头,还知道南边还有一个大威胁。 “大统领放心,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襄州马家有金州紫阳观的帮助,只要不发生叛乱,应该还能在支撑很长时间。 只要咱们行动迅速,短时间内拿下腾州的话,就能有一段时间的准备,到时候咱们的实力就不比南方差多少,怕他作甚?” 陈大全心情舒畅,相对的对郭绍的印象又开始发生转变。 “先生所言,甚合我心。既然郭绍要走,那就让他痛痛快快的走好了,早走一天咱们就能多出一天的准备时间。 一会儿我就去再见见老贺他们,把这个事情挑明了,稍微给他们一点好处,想必他们不会不答应。 若是能够得到郭小子的配合,想必咱们的行动会更顺利! 不得不说,二郎这哪里是把樊州送给我,分明是把樊州、腾州和郧北全都给我了呀! 可是,我这心里怎么就感激不起来呢!哈哈……” 第250章 北上 “他真是这么说的?”郭绍望着刚回来的陆勉和贺尔汉,平静问道。 “不错!他还说反正咱们早晚都要走,与其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不如拿着这些好处尽快赶路,若是再迟疑下去,只怕关中就会被别人所得了!” 陆勉面容凝重,话语里还带有几分无奈。 此次东使申州,他几乎没起到多大作用,实在有愧于郭绍这几个月的器重。 郭绍对此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责怪之意,他只是感觉有些遗憾。 原本还以为在大军临走之前,能向陈大全多讨些好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家看穿了。 好在陈大全还算讲些规矩,虽然没有答应给郭绍任何兵马,但却同意为唐山军再提供一部分猛火油。 “猛火油就猛火油吧!总比什么也不给强,咱们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没可能再另改主意了。 你们这几个天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休息!崔茂他们两天后就要出发,学良你到时候跟他们一块儿走,别误了时辰!” 陆勉应声称是,向郭绍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告退而去。 只是他走了,贺尔汉却留了下来。 郭绍诧异道:“贺大哥,你还有什么事吗?” 贺尔汉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将军觉得,咱们攻打关中,到底有多少胜算?” 郭绍听了,也跟着沉默下来。 攻取关中,是他一直以来的主张,到目前为止,从无改变。 他知道底下有不少兄弟,都对此有异议,也明白他们心中的疑惑和顾虑。 襄汉这边多好的地方,干嘛非要往西北贫瘠之地跑呢?大家在这里又不是吃不饱饭! 万一背井离乡地跑到关中,结果却没得到一个好归宿,岂非舍近求远,徒劳无功?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郭绍心里也在打鼓。 他怎会不知此行的危险,但他认为,若是留在这里,只有等死而已! 唯一的机会,在他选择将唐、淮二州交给陈大全的时候,就已经丧失了。 如今唐山军只占据樊州和郧北,被襄州、大罗朝廷和桐山军夹在中间,若是不跳出去,早晚会被别人一口吞掉。 在这一点上,他有些佩服陈大全的眼光。 从他向自己提出那三个要求,到现在准备谋夺蔡、颍,无一不展示了他敏锐的战略眼光。 也许他早就看出,中原西南方向,无论是荆宜联军,还是襄州马家,都不是区区山民匪寇所能对付的。 襄汉之地,为什么要把都管府设在襄州?这是有原因的。 实力不足的时候,地盘无险可守,是最大的致命因素。 看起来领地内物阜民丰,兴旺繁荣,其实无时无刻不被周边势力惦记着。 有句话说得不错,只要是好东西,大家都喜欢。 更何况,这里距离洛城不过三四百里,一旦被大罗朝廷注意到,很容易被针对。 到时候,别说郭绍只是占据唐、淮、樊三州,就是将襄州以北全部占领,也绝对难以抵挡大罗真正的精锐力量。 所以,陈大全就把目标定在了申州,那里直面中原最广大地区,粮草充足,人口稠密。 最主要的是,如果面对大军团作战,那里能够做到能进能退,后顾无忧。 郭绍自己也有些后悔当初选择的这条路,如果没有手里这四万多兵马,他可以说已经在先天上,就失去了争霸天下的能力。 他以及他的手下,除了个别几个,剩下的人都绝非大才。 如果一不小心卷入残酷的战争泥潭,很容易会把老本全部折进去。 所以他北上关中,既是战略需要,也是无奈选择。 至于有几成胜算?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连三分也没有! 只是这话他不准备告诉贺尔汉,既然已经无路可走,那就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 “八成!”郭绍语气坚定,“南武关是第一战,只要咱们能够在短时间内攻破关城,就一定能到达关中。” “那到达关中之后呢?”贺尔汉继续追问。 “到达关中之后就要视情况而定了,皇甫观、范伯文,未来还有一个刘明远,都不是好相与的,但咱们也不是没有机会!” “什么机会?” “前几天我跟袁先生商议过此事,看河东平阳镇的情况,刘明远暂时还拿不下平阳关曜。 少了他这个关中大敌,皇甫观又是跟西羌勾搭成奸的一地土豪,麾下其实并无多少堪战之兵,咱们只需要认真对付鹰扬卫即可!” 贺尔汉听到这里,紧锁的眉头终于散开了一些。 他今天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并无其他意思,只是希望郭绍能在有把握的情况下,来驱使麾下士卒,别让他们枉死了。 “既然将军已有计较,那属下就放心了。属下手里全是骑兵,在山林之间作战能力不强,若是将军需要,也可转为步兵。” “不不不!”郭绍立刻否决,“咱们骑兵本来就不多,更是要跟宝贝一样珍惜。 战马虽然在山林之间无法快速驰骋,但以后到了关中,有的是你们发挥的地方,只希望你们到时候,千万不要失了咱们唐山军的锐气!” “将军放心,我骑兵营的大刀,早就饥渴难耐了!” 郭绍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心中却叹息一声,等到了关中,恐怕贺尔汉就没有这等想法了。 西北临近草原戈壁,向来不缺战马,据说鹰扬卫更是有五千骑兵。 也不知道自己准备的弓弩大军,能不能在他们接近之前,成功阻挡住战马的奋力狂奔?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两天后,以崔茂为首的唐山军辎重营和后勤力量,同时踏上了北去的道路。 根据军机房最新商定的结果,唐山军战兵力量会陆续启程,最后在南武关外汇合在一起。 至于桐山军如何接手地盘,就看他们自己能不能把握住时机了。 若是让别的势力钻了空子,郭绍一点心理负担都不会有了。 想用这么大一块地盘,换你陈大全一些战兵都不答应,以后也甭想占我郭绍的好处了! 大罗泰贞元年七月十六,唐山军首领郭绍,在祭拜完所有阵亡英灵后,率领大军走进绵延数百里的秦岭山区,向着关中方向而去。 第251章 南武关 南武关位于商州与陨州之间,是大罗至关重要的军事关口。 关城建在一处高崖之上,紧邻丹河,三面环水,唯北侧可登高而上,却陡峭异常。 关城只有东西两门,东门外山路蜿蜒,极不好走,关西却较为平坦,勉强能行大车。 还有人曾写诗曰:武关一掌闭秦中,襄郧江淮路不同。 大罗建立初年,这里曾屯驻大军,后来国事太平,民间商贸往来频繁,这里也就慢慢显得不太重要了。 只是这里毕竟是大罗境内的一处险关巨防,哪怕再不受重视,也总会驻扎兵丁。 而此时据守南武关的将领,名叫毛泰。 此人大约三十出头,面白长须,颇具威严。 事实上,他也确实有威严的资格。 其祖上乃是大罗初年的骁骑军主将毛冠云,曾率7000骑兵横扫漠南,逼得南部鲜卑逃亡西域,从此不敢东顾。 只是后人不争气,在大罗中后期时,沦为世族与寒门之间的争斗牺牲品,差点三族尽灭。 若不是当时的大罗宪宗皇帝开恩,当年威风凛凛的毛大将军,恐怕连个祭扫的人都没有了。 即便如此,毛泰这一支到了如今,也只是稍稍有些起色,勉强靠着祖上荣光混口饭吃罢了。 毛泰为南武关守军主将,手下有兵千余,官职是正四品游击将军。 原本按照大罗官制,游击将军为从五品,奈何先帝当时听闻他是毛帅之后,倍感欣慰,大笔一挥,给他连升三级,成为大罗唯一一个正四品的杂号将军。 奈何先帝只是一时兴起,事后很快便将他忘于脑后,连续多年都困守在荒山野岭之间,再也难有寸进。 眼看如今大罗天下已乱,正是英雄用事之时,而自己却仿佛被世人遗忘一般,整日守着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毛泰心中之郁闷可想而知。 今天,正是毛泰的生辰,他手下的几个亲信百将,相约来到南武关游击将军府中为他庆生。 又从距此西去50里外的金阳县城,找来了几个貌美妓子,让她们在喜宴中卖弄风情,渲染气氛,使得将军府内的庄重肃杀之气荡然无存。 毛泰虽然不太喜欢这样,但久处山中,毫无慰藉,又是弟兄们一片心意,不好推拒,也便接受下来。 正当大家喜笑颜开,宾主尽欢之际,忽然从府外跑进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兵,他一边跑还一边慌慌张张道:“将军……将军不好了……” 毛泰这时已经有些微醺之感,这时见这个小兵毛毛躁躁的样子,顿感不耐,怒声骂道: “混账东西,老子好的很,岂是你一个贱种说不好就不好的?” 小兵胆怯不敢上前,只站在宴席外慌忙辩解道:“不是的,将军,小的哪敢说您呀!是关外……关外有人来了!” 毛泰摇摇脑袋,尽量让自己清醒一点,再次夹了一口牛肉,漫不经心道: “这里虽然很少人来,但毕竟是东西要道,偶尔有些山民经过还是有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的,将军。”小兵都快哭出来了,“是大军!密密麻麻的大军,从头看不到尾!” 闻听此言,宴席间陡然一惊。 毛泰站起身来,快步来到小兵面前,沉声问道:“大军?哪来的大军?” “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从东边过来的,大部分都穿着甲胄,举的是红色旗帜,人数很多。 值守的宋百将让小的过来报信,请将军速去城关!” 毛泰蹙眉想了想,回头看向席中亲信。 “走!酒不喝了,先去看看!” 毛泰说完,一马当先出府而去,几个百将左右看看,放下酒杯,快步追了上去。 等众人来到关城,值守的宋百将急匆匆跑过来,肃然道:“将军,应该是陨州的那伙儿红贼!” 毛泰脚步一顿,“郧州的那些人?” “不错!将军之前让属下留意过,就是前一段时间,屠杀不少郧州世族的那伙儿贼人,号称唐山军,为首的是个叫郭绍的青年。” 这个毛泰知道。 就在几个月前,关外突然来了一批狼狈不堪的人,说他们是郧州北部的世族大户,被贼人追杀至此,请求毛泰开关,让他们通过。 当时毛泰见他们一个个虽然衣衫破烂,但谈吐之间却有些见识,料想他们没说谎,便收了钱放他们通关了。 那些人临走之前,曾详细地跟自己提过追杀他们的人。 身上披甲,全军尚红,举红旗,号唐山军。 等他们走后,毛泰暗中也曾派人前去探查过一番,发现郧北那边确实如他们所说,已被红贼占据。 当时他也紧张了好几天,每天都认真登城查看,城门整日不开,谨防关城被破。 可是时间长了,毛泰见那些贼人没有北上的意思,便放下心来。 谁料今日他们居然大举来犯,看到城下密密麻麻的人头,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一边派人速速向金阳县城方向求援,一边招呼手下兵士准备迎敌。 等一切安排就绪,毛泰身穿祖上锁子甲,手提一杆虎头湛金枪,立于关上,山野清风拂面,长须随风而摇,显得威风凛凛。 只可惜郭绍距离太远,看不见毛将军的那副模样。 他自七月中旬出发,十日间终于率众来到南武关下,原想出其不意一举夺关。 没想到关城险峻,守军又惊醒,还没到达关城,就被人家发现,只好下令停止进攻,找来袁向庵、薛仪、贺尔汉等人前来商议。 “根据秘府送来的消息,关内有千余守军,如果咱们选择强攻的话,很有可能损失不小,迁延日久,更会增添许多变数,我建议,先劝降!” 贺尔汉左右看看四周山势,眉头都快要皱成川字。 郭绍微微点头,看向其余众人。 薛仪自从被郭绍任命为内政司主事后,历练颇多,此时没有先开口,作凝眉沉思状。 赵信虽然有些想法,却相对其他人来说,算个新人,自觉不好开口,也低着头没有发表意见。 袁向庵斟酌一会儿,见大家都不开口,便对郭绍道: “贺指挥使所言,不无道理,此处险要,大军无法群起而攻,确实不便强攻,那就先试试劝降吧! 若是关上不同意,咱们再强攻不迟!” 郭绍想了想,虽然感觉此举效果不大,但还是命人上前喊话,要求毛泰投降。 第252章 破关 劝降的结果很快传达回来,果然如同郭绍猜想的那样,毛泰并不理会。 喊话之人距离关城近了,上面的人就立刻张弓搭箭,差点将其射个对穿。 郭绍大怒,立刻下令部下攻城。 可惜因为间道太窄,几个营的兄弟无法展开,只能分批上前。 这样一来,攻城效果大打折扣,半天过去,负责攻城的唐山军损失惨重不说,连关墙都没能摸到。 郭绍得知消息,亲自看过后,很快下令停止进攻,再次召集众人议事。 “情况大家已经知道了,我在这里就不多做赘述,大家有什么好主意,都可以说一说,若是效果显着,重赏加倍!” 郭绍坐在一块青石上,面向周围的一众心腹,沉声问道。 只是这次比上次更加沉默,强攻的凶险之处,大家也都看到了。 如果强攻破城,需要大量人命往里填,时间上也绝对不允许。 郭绍将大军带出来,是为了前往关中,博取一个好前程的,不是在这里平白消耗弟兄们的性命,最后却让他们一点一点陷入绝望的。 如今大军入山,后路已绝,还要防着占了大便宜的陈大全突然翻脸,再从郧北偷袭过来。 那样的话,大家就被堵在这片秦岭间道里,进不得进,退无法退,只能坐困愁城,徒劳等死了。 既要尽快破城,也要把损失降到最低,面对如此之局,没人还能感觉轻松自在。 郭绍用目光扫了一圈,见在场所有人仍然束手无策,不由长叹一声,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办法,那就按照我的安排来吧!”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把目光看向这个年纪不大的军中主心骨。 “将军有主意,可否跟我等细说一二?”贺尔汉急忙问道。 “也不算什么主意,只能先试一试,也不知道行不行。之前我让老崔运过来了一批猛火油,咱们放火焚城怎么样?” 说起来,郭绍也是无奈,猛火油这东西运送不便,消耗却极快。 郭绍原本准备将其作为一个杀手锏使用,没想到入山第一战就要用上了。 好在陈大全最后又送过来一批,否则的话,郭绍不到关键时刻,还真不舍得动用。 “猛火油?这能行吗?”贺尔汉有些怀疑。 他虽然在阻截路昭之战后,听留守唐州的兄弟说起过这东西,可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对其在传言中所展现的威力,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郭绍回答道:“应该会起些作用,这东西遇水不灭,以投石机发到关城,想必能逼退守军,我等相机攻关,也许能成。” 这也就是南武关面积不大,郭绍才想起这个主意,若是如中原大城一般,猛火油只能作为辅助,很难取得太大优势。 就这,还要做好大军远离的准备,不然关城火势一旦失控,在这秦岭山林里形成烈度山火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险,郭绍反复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冒一冒。 现在是七月,植被相对来说还算水分充足,再将关城所在的这处崖壁,单独伐出一片隔离带,应该在最大程度上能够避免山火的蔓延。 若是运气真的不好,那就让弟兄们能跑多远就跑多远,逃出多少是多少吧! 至于自己,如果不过关,早晚都是死,又何必在乎葬身火海,埋骨于山林之间呢? 郭绍狠下心来,将所有预想中的情况逐一说明,然后命令大军全体行动起来,该退的先退,留下所有战兵开始大量砍伐树木。 整整花费两天时间,终于在南武关东门外,开辟出一道宽约里许的隔离区。 毛泰等人守在关城上一直戒备着,在此期间并没有选择出关骚扰。 直到唐山军开始清理隔离区内所有易燃柴草时,毛泰猛然意识到什么,轻笑道: “红贼看来是想用火攻了,这倒是个好主意!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咱们关城里可是有水源的,要不然也不会把关城设在这里,想用火攻破城,想得倒是挺美!” 一般军寨所立之处,首重水源,南武关这等险关巨防更无例外。 此处紧临丹河,三面环水,若是关城没有水源的话,必然会在崖下紧要之处设寨防守了,以策万全。 而今关城耸立高崖之上,易守难攻,崖下却无任何取水之地,可见关城里水源充足,不惧敌人围困。 郭绍也是根据猛火油遇水不灭的特性,这才决定孤注一掷,谋求迅速破关而入。 让弟兄们收拾好隔离区,备好投石机和储油罐后,郭绍又命令大军后退数里,只留下了负责攻城的两营战兵。 待一切准备就绪,郭绍一声令下,所有组装好的投石机,全力向南武关城抛射起来。 而唐山军的这批投石机,是经过工匠营改装过的,可以通过计算来调整石弹的落地点。 所以,当无数盛满猛火油的陶罐落入关城内,大多都集中在东门内那片区域,油料溅得满地都是。 毛泰刚开始还没在意,待听到投上城头的陶罐里装满猛火油后,顿时跳起脚来。 他的应对还算合理,命令守军立刻搜寻沙土,可惜这个时候却已经晚了。 关下的唐山军在抛射一轮后,开始向上射出火箭,东门所在的一大片区域,顿时陷入一片火海之中,逼得守军急忙后退。 郭绍远远地看见关城火起,立刻让士卒抬来简易云梯,将它们并排靠在城墙上,命令弟兄们静待火势稍弱。 随着最后一道攻击的命令下达,唐山军第一批登城的勇士并排而上,到达云梯顶端后一跃而上。 郭绍等人站在城下,个个双拳紧握,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城头,能不能行,就看这段时间了。 关城上逐渐响起刀枪相撞的声音,喊杀声也震荡云霄,关墙的云梯上,唐山军的将士一个挨着一个向上爬动,在守军赶来之前迅速登城。 当东门的关城上,再也看不见守军的身影后,郭绍那颗紧张到极致的心终于放下。 他大笑着招呼众人上前,鼓舞手下的勇士尽快登城,希望他们能够迅速逼退守军,从内侧打开关门。 这一战,应该是定了! 只要破开此关,唐山军就相当于有了真正的立足之地。 只要入得此关,郭绍就再也不怕陈大全会攻击自己的后路。 这才是郭绍争霸天下的开始! 南武关内,毛泰望着从东门处源源不断涌入的“红贼”,那颗冷了一半的心彻底凉透。 他不甘心地用手中长枪在地上顿了顿,咬牙怒吼一声:“撤!” 跟随他的几个百将和一众兵丁,也恨恨地用力跺了跺脚,然后转身向西北逃去。 他们心中都有些不服气,认定若是没有猛火油突然发威,单凭红贼全力硬攻的话,别说是区区三五天时间,哪怕是三五个月,他们自信也能守得住。 哪像现在,堂堂的关中四塞之一,就这么轻易被人一举攻破了,说出去,还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第253章 兵进金阳 相比匆匆而去的毛泰等人,郭绍此时就显得从容多了。 此战他虽然经历的时间不长,但对唐山军的意义却非同小可。 不说从此以后能远离襄汉和中原纷争,就说从这里向西北前进,路上也比东向好走许多。 郭绍入关的第一时间,就看到这里不少地方,还有烟熏火燎的迹象,立刻命令人手寻来灭火工具,防止火焰继续蔓延。 彻底占领南武关后,郭绍马上联络后退的大军尽快赶到,还派出不少斥候立刻向西搜寻,并探明金阳县城的虚实。 在关外耽误了好几天,想必金阳县已经得知自己攻来的消息,也不知他们会如何应对? 事实上,金阳县城得到消息,比他所预料的还要早,甚至已经整备完乡勇,迅速前来支援了。 只是没想到南武关会破得这么快,他们刚刚走至半途,就遇上了毛泰等人。 一番交流过后,乡勇们大骇,立刻调转方向,退回金阳县城去了。 郭绍并没在南武关多做停留,四万大军尚未完全入关,他就带着先入关的一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奔金阳。 时间紧迫,能尽快赶到关中,就能抢先把握时机。 范伯文、皇甫观等人,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若是自己动作迟缓,待他们分出高低后,必然会来截击自己。 若是那个时候,唐山军依旧没能到达蓝州的话,再想轻松进入关中,恐怕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了。 而自己数日之间就拿下南武关,定然会出乎他们预料,这就是战机! 趁着他们反应不及之时,尽快向前挺进,想必定能消除不少沿途官军的抵抗意念。 正是秉着这样的进军思路,郭绍在途中很少停留。 仅仅只在荒野间休息了一夜,就在第二天一早,再次向着金阳县城的方向急奔而去。 金阳是商州下辖的一个山区小县,全县人口只有两万余人,距离南武关不过五十余里。 县令乃是郭绍本家,姓郭名博通,不是科举出身。 郭绍带领大军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兵临金阳城下。 可惜郭县令没给面子,没来得及跟郭绍碰个面,昨天就带着家人仓促逃往商州了,跟他一起的,还有不少金阳县里的世族富户。 郭绍进城的时候,既没有百姓箪食壶浆,也没有人们愿意夹道欢迎。 有的只是家家户户关门落锁,大街上空无一人,仿若进入了一座鬼城。 郭绍却并未在意这些,他攻淮州、唐州的时候,那情形并不比这里好多少,甚至还要更糟。 毕竟这里没有多少了解他根底的人,与其说这里的人仇恨他,害怕他,不如说是自己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耽误了他们不少事情。 对此,郭绍只能深感抱歉,却并不想改,说实话,他甚至有些喜欢这种独属于胜利者的感觉了。 说起来,金阳县城还不错,依山傍水的,这里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属于关中地区了。 跟之前在襄汉地区的时候不同,郭绍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地盘。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在这里,根本不可能待多长时间,但是他还是希望这里的百姓,能服从自己的统治,早日恢复静谧的日常生活。 为此,他在入城的第一时间,就四处张贴安民告示,并以此来通知全城百姓,唐山军是为民做主的有为义军,并非朝廷所宣扬的贼寇乱匪。 不管他们信不信,郭绍都要做出这个姿态出来。 一直以来,唐山军的养兵手段过于粗暴,军需绝大部分都是搜刮世族和富户所得。 除了内政司外,几乎很少征集底层百姓的税款。 但如今的情况跟以往相差极大,因为有群山阻隔,不用再担心朝廷大军会突然而至,行事也就不必如往常那般直接暴烈了。 虽然今天自己才刚刚入城,城里百姓也不认可自己,但郭绍相信,只要自己一直保持着胜利者的地位,他们早晚会臣服下来。 对于那些有骨气的,或始终忠于大罗朝廷的“正人君子”,郭绍不介意让他们一个个彻底消失。 是夜,郭绍没有住在金阳县衙,而是仍然居于军帐之内。 他也并未如同预想中那样,能够轻易入眠。 各种奇奇怪怪的思绪,扰得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最后一时火气,他猛地从床铺上起身,一把掀开薄毯,披上衣服,也没叫张钝初和冯效忠,就这么悄悄出了自己的军帐。 刚走到外边,就迎头遇到了正在值守的韩铁牛。 这个时至今日还不满二十的高壮青年,也就比绍义大了二三岁,但无论是体形还是心智,都要比绍义高过不少。 也许是少年时代的磨砺,让他身上多了一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自从加入唐山军,他就一直不声不响地做事,尤其是到了郭绍身边后,更是始终勤勤恳恳的,既不争功,也不骄纵,郭绍对他很放心。 韩铁牛见到郭绍出帐,立刻快步跑过来道:“将军,可是有什么吩咐?” 郭绍看着他,微笑道:“没有,就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铁牛,今天是你值夜?” “回将军,是俺和冯副统领,俺们商量好了,俺值前半夜,他值后半夜。” 郭绍点点头,抬手摸了摸他身上穿的甲胄,又捏了捏他的臂膀,最后笑呵呵地用拳头捶了捶他的前胸。 “好家伙,越来越壮了!我听说你时常在下值后独自练习骑马,怎么,不想在我身边待着了?” 韩铁牛憨憨一笑,“不是,正是因为想在将军身边待下去,所以我才求着贺统领来着。” “哦,这是为何呀?你之前不是不乐意骑马吗?我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你可是在骑兵队出了不少糗事呢!哈哈……” “这个……”韩铁牛也想起当初的笨拙模样,也笑了起来。 “俺脑子笨,学东西慢,但俺听袁先生说,以后到了关中,就要骑着战马打仗了,连将军都无法例外。 他提醒俺,若是以后还想继续跟在将军身边,一定要先把骑马学会,要不然就只能老老实实当一个小兵了。” 郭绍一怔,不由对袁向庵的心思更多了一层认识。 此人果然心细! 自己从未在众人面前,流露出对韩铁牛有多么高的器重,但没想到他却早有觉察,不得不说,眼光确实可以。 今天他所思所想,其中之一就是唐山军的具体建设问题。 骑兵营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他其实很清楚,只是襄汉地区战马不多,逼得他不得不将重点放到步兵身上。 目前唐山军有十五个步兵营,每营2000人左右,加上骑兵营,亲卫营,弓弩营等,一共四万余人。 若是再加上辎重营、医护营以及内政部门,人数更是翻了一倍。 自己总是关注那四万多战兵,好像却忽略了其他一些辅助部门的感受,想想真是不应该。 亏得自己还是从前世穿越过来的,怎么好像忘了打仗就是打后勤这个道理呢? 后勤的钱粮固然重要,但各部门之间的相互配合,也是迅速提升唐山军战力的重要一环。 在这一点上,多亏了老崔的辛勤操劳,若是没有他,只怕唐山军绝对发展不了这么快! 这次出征,广义上来算,已经可以号称十万大军了,如果能够合理利用,想必更能为攻占关中,增添不少胜算! 第254章 商州事发 这晚,郭绍跟韩铁牛在军营里聊了半宿,直到冯效忠过来换班的时候,这才告别二人回到自己的军帐。 也正是因为这半宿的闲聊,导致郭绍虽然躺在床铺上,可依旧还是无法入睡。 唐山军如此规模,以前扁平化的管理模式,恐怕已经难以整合力量为自己所用了。 如果想要攻略关中,必须让麾下一部分战兵独立成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分驻重要州府,镇压各个地方势力。 这样一来,势必就要分化自己手中的权力,增加别人叛离的风险。 可是此乃大势所趋,也是走向更高层次的必要一环。 若是只想着苟安一隅,当初老老实实在淮州待着就是,完全没必要像今天一样,把摊子铺得这般大! 只是如今大军全都挤在商山道上,很容易被关中之敌堵住前进的路。 所以,现在自己的第一要务是,用最快的速度攻占蓝州,抢夺唐山军在关中的立足之地。 只有这样,才能安安稳稳地整编麾下各营,建立起一支更具攻击性的武装力量。 至于以后有没有人妄想叛乱,甚至抢班夺权,郭绍现在就能肯定,一定会有! 这就要考验他以后的应对手段了! 好在郭绍早有心理准备,也布下了不少暗子,先天上也占据大义名分,可操作空间比将来的叛乱分子大得多,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郭绍想至此节,终于定下心来,缓慢闭上早已酸涩的眼睛,这才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带兵进入金阳县城的那一刻,距此一百多里的商州城内,正在进行着一场惨烈的厮杀。 光天化日之下,两方人混战在一起,鲜血飞溅,怒吼连连,吓得附近街巷的行人纷纷躲避,再不敢往这边来了。 若是有熟悉商州官府的人过来查看的话,定能认出其中一方为商州巡检司的人。 可是另一方,他们就认不出来了。 这些人人高马大,身上却穿着各种各样的短衫,面貌凶狠,好似一群乱民。 如果说他们身上还有何相同之处,那就只有他们手中的长刀了。 大罗军方寻常制式武器多以横刀为最,所以民间打造的长刀,也极少有刀身较为宽大的存在。 而这群人手里攥着的兵器,却是一种从来没有在大罗见过的直刃宽身长刀。 只见这种刀长约三尺,刀柄较长,可以双手紧握,刀身前宽后窄,非常适合握刀人全力劈砍。 如果不是商州巡检司人多势众,单凭他们一对一的话,绝对不是这群人的对手。 眼看这群不明来历的刀手,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可剩余的人,却始终不肯放弃,就算被商州巡检司的人团团围住,也没有丝毫投降之意。 双方交战一阵,均不给对面半分可乘之机。 商州副巡检许亮提刀在前,喘着粗气道:“你们已经十不存一,听我一句话,立刻放下武器,尽快投降!要不然,真的都要死在这里了!” 对面乱民中,一个胸前已经殷红一片的壮汉,闻言冷笑一声,张口骂道: “呸!狗官!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们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等既然敢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想要我们归顺这个狗屁朝廷,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完,他又举刀向前,直接杀奔许亮而去。 他身后其余人等,受此鼓舞,也不管身上有多么疼痛,纷纷全力前冲,双方再次战为一团。 可是,人少就是人少,哪怕他们战力过人,也抵消不了兵力上的劣势。 一刻钟后,这群人已经被商州巡检们屠戮一空,哪怕是刚才那个回话的壮汉,也已经双腿尽废,重伤不起了。 他无力地斜倚在一处墙角,手里依旧握着长刀,目光扫过地上躺着的兄弟,脸上又哭又笑,口中喃喃道: “弟兄们,对不住,是老程无能,没法子带你们回去了。你们等等我,老程这就来了!” 商州巡检司的公人围拢上来,老程视若不见,只将手中长刀缓缓转动,刀尖指向自己心口位置,轻轻向后一推,锋利的刀刃直没胸前…… 许亮拄着自己的横刀,站在鲜血淋漓的街巷里,望着满地的尸体,心中懊悔道: “早知道这帮人这么难缠,之前就应该带弓箭手来,何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五百巡丁对付一百多乱贼,还死伤半数,回去怎么交差呢?” 想毕,他又转头看向那个墙角的壮汉,沉默一阵后,招呼剩余手下。 “收拾一下,把咱们的人找出来,好生安葬!至于这帮乱贼,都给我抬回府衙,让大人做主吧!” 说完这番话,许亮轻轻呼出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无奈。 “这狗日的世道,总把良善往绝路上逼啊!” …… 作为商州知府,侯贡为人素来低调,做事也极为严谨,所以自到任商州以来,牧民收税几乎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再加上他对境内的世族大户相对比较恭敬,以至于这些人在一些小事上,也很乐意配合他。 如此上下一心,百姓合力,竟然在这山岭绵延之地,将商州治理得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百姓生活虽然依然清苦,但日子相比别的地方,却要好过不少。 治下太平无事,侯贡作为一州之首,既有权势,又得民心,日子自然过得轻松惬意。 可惜这份逍遥自在,却在最近一段时间突然起了变化。 首先对此有所察觉的,乃是他的家中妻小。 经他们观察发现,侯知府以前的潇洒随意,近日几乎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满目忧虑,整日若有所思,一脸凝重。 正当妻儿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却在前天突然大动干戈,下令全城搜捕,捉拿细作。 此番举动,因为事发突然,出乎城内所有人预料,一日之间,竟有三百多人被直接下狱。 其中既有贫民百姓,也不乏出身高贵的世族子弟。 有门路的,到处求人问清缘由,寻找解救之法。 没门路的,只好自认倒霉,枯坐牢笼,静待其变。 好在侯贡并没有丧失理智,经过一天的审讯,终于让他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人。 然后事情就简单了,先放了那些无辜之人,再对剩下的人进行严刑逼供,不愁他们不招。 待了解内中详情后,侯贡马上命令商州巡检司即刻出动,让副巡检许亮亲自带着五百巡丁,根据口供捉拿乱贼。 事实证明,商州巡检司去的很不是时候,刚好碰到老程带人取出兵器,正欲放手一搏。 双方狭路相逢,俱是一惊,等反应过来之后,立刻陷入混战,至于结果,大家也已经都知道了。 第255章 无可奈何 老程,原名程不病,淮州小关口人,是郭绍第一次招兵的时候,迫于生计才加入的行军司。 后来行军司发展壮大,再加上他这个大头兵作战勇猛,敢打敢拼,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到唐山军攻占郧北的时候,他就已经坐上了一营都头的位置,屁股后面跟着三四百弟兄。 如果不是因为大字不识一个,说不定九个新兵营指挥使的位置,其中就会有他一个。 可惜这样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商州。 消息传来的时候,郭绍正在奔往商州的山道上,闻听自己派往商州城的内应全军覆没,郭绍陡然愣住。 这些人可是他分了好几次,通过各种手段才派过去的,怎么就这么巧,刚好在自己抵达商州的前两天,全部被发现了? 若非秘府的人跟他们是两条线,只怕过来给自己报信的人都没有! 想起老程这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他就一阵痛惜。 当初怎么就没有拗过他呢? 但凡自己当初坚持己见,也不至于今日痛失干城。 只是如今人都已经没了,郭绍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在与天下英雄争锋的这条路上,死去的人,往往比活着的人要多很多。 郭绍没工夫为老程悲伤,他还要带领麾下大军尽快赶到商州城下。 “若是有机会,我定然会为你报仇的!”郭绍心中默默想道。 然后他再次下令,全军提速,希望早一点能兵临商州。 商州距离金阳大约一百多里,按照唐山军正常的行军速度,预计四天左右会抵达那里。 可郭绍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带领大军抵达了商州南门。 刚刚到达,郭绍那颗火热的心,就瞬间凉了半截。 商州城高池深不说,内里也有了准备,不仅城外人家全都清理一空,连护城河上的吊桥都已经卸下。 没奈何,郭绍只得命令大军先在城外扎营。 这几日战士们一路狂奔,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已经近乎熬到极限,根本无法立刻攻城。 当然,该做的防备还是要做的。 不过看样子,商州城内的人是真要死守城池,郭绍竟看不出一点他们会出城袭击的迹象。 郭绍对此,乐见其成。 既然双方都不打算今日开战,那郭绍也就更有空闲来打探商州军情了。 根据秘府前两日发过来的情报,商州知府侯贡在清理了老程等人后,又陆续接收了南武关毛泰,和金阳县令等一众逃离过来的人。 金阳县令郭博通还好说,不过一个无胆之人,没什么值得自己注意的。 可南武关的毛泰,却是一个大麻烦。 跟着他一路逃到这里的,还有他麾下那近千守军。 作为商山道上最大的一座城池,又是扼守通往关中的战略要地,商州的守备力量向来充足。 整个商州巡检司总共2800人,太平时节分开驻守下辖各县,如今已经被侯贡全都聚集于此。 再加上毛泰带过来的兵力,商州城内此时应该有4000左右的守城大军。 而目前郭绍手底下,满打满算只有万余唐山军,连攻城器械都要等待后方大军送过来。 原本还想打商州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侯贡这人名不虚传,不仅提前有了准备,还将城内隐患一举清除了。 这仗还怎么打? 郭绍趁着今日天色尚早,带着几个营的主要将领,登上距离商州城最近的一座小山,竭力打探城内情况。 只见商州城内几条大街上,居民往来井然有序,商铺照开,生意照做,毫无大战在即的慌乱情状。 还有商州南门城墙上,战兵密布,各种守城物资准备齐全,甚至连金汁这等东西,都已经在城头的大锅里熬着,臭味十里可闻。 郭绍越看,心中越忧虑,转头看向身边众将,只见他们一个个也是眉头紧皱,满脸凝重之色。 郭绍面向大家,突然展颜一笑,大声道: “看来侯贡果然是个劲敌,城内确实早已有了准备,咱们现在连一架简易云梯都没有,恐怕一时半会儿难耐他何。 既然如此,这几天咱们就先做些准备工作,也顺便等一等薛先生他们,待攻城器械运来之后,咱们再一起商议攻城事项。” 众将这个时候虽然心有愁意,但毕竟不敢在郭绍面前显现,齐齐抱拳道:“谨遵将军之令!” 郭绍见他们俱都对此没有意见,心中不免失望。 他带出来的这支“先头部队”,共有五个营的兵力。 分别是赵信的第一营,田四海的第四营,陆恩同的第九营,杜平的第十营和肖广云的第十三营。 其中赵信、田四海和杜平,甚至连陆恩同这人,郭绍都曾经一一见过,也跟他们打过交道。 可肖广云这人却是贺尔汉举荐的,说他不仅擅长骑射,还懂些兵法。 郭绍召见之后,稍作考校,心中极为满意,直接任命为第十三营的指挥使。 其中风险的确有,但奈何唐山军中缺人才,即便要冒些风险,郭绍也想把人才留住。 剩下三个新兵营指挥使,也都是经过别人举荐,郭绍亲自考校后任命的。 其中第十二营指挥使名叫张进财,为第三营指挥使高粮所举荐。 第十四营指挥使叫姚水清,为郝前程所荐。 第十五营指挥使,也就是最后一个指挥使,却是唐山军谋主,袁向庵向郭绍推荐的,名字叫做薛满堂。 郭绍得知后,大为稀奇,能被袁向庵看上的人,想来应该会有几分能耐。 哪知召见之后才发现,这个薛满堂竟是一个文弱书生,本为淮州城里的落第秀才。 不知怎么在淮州突然投了军,偶然之间才被袁向庵发现。 袁向庵给他的评语是能他人所不能,将帅之才。 郭绍一番考校后,只感觉这人脑子比较灵活,对事情的认识,比常人要深刻一点,但也并没有像袁向庵说得那般难得。 只能说,勉强算个人才,之所以最后依旧被郭绍任命为第十五营主将,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是袁向庵举荐的。 郭绍不能不给面子。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如果想要郭绍对他另眼相看的话,他还要再拿出一些真本事出来才行。 第256章 守城之法 商州城内,府衙偏厅。 侯贡作为一州之主,亲领商州防务,自然端坐主位的太师椅上。 坐在他下首位置的,左边是商州巡检张镐,右边是原南武关守将毛泰。 再下首为商州副巡检许亮和原金阳县令郭博通。 只是此时,郭博通却一脸尴尬的站在椅子旁边,不敢落座。 自从昨天逃到商州城后,他就立刻被侯贡请了去。 一路上见商州城内到处都在整军备战,心中振奋之下,又有些担忧。 他认为,他之所以没有半分抵抗就选择逃离金阳,那是因为自己是被毛泰给蛊惑了。 要不是听毛泰说,来攻南武关的“红贼”有数万之众,他又怎会忍心舍弃金阳子民,而自己独自逃生呢? 做下如此错事,即便郭家是商州大户,也不可能不受到半点惩罚。 好在自己的顶头上司侯贡,向来对世族人家甚是优待,应该会体谅自己的苦衷吧? 正是怀着这样的忐忑心理,郭博通面见了侯贡。 二人先是一阵寒暄后,侯贡突然问起金阳的事情。 郭博通当时感觉有些懵,口中支支吾吾地不知该怎么回答。 直到后来侯贡问得急了,他才羞愧得实话实说。 没想到侯贡却并未怪他弃城而逃,反而说那是人之常情,并非什么难以原谅的大事。 也正是因为这个态度,使得郭博通心下大定,对侯贡一番感恩戴德之后,将自己逃离金阳县城的所有经过和盘托出。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当侯贡得知他在逃离时,不仅没有毁掉金阳武库,连粮仓都留给了“红贼”,竟突然转变了态度。 不仅将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还怒斥他无德无能,是个不折不扣的十足蠢货! 也幸好当时在场的,有常年跟郭家交好商州巡检张镐,这才勉强将暴怒不已的侯贡劝下。 要不然,以当时的情形看,侯贡把他拉出去砍了的心都有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今日府衙议事,郭博通自觉理亏,未敢落座。 侯贡此时看见郭博通就烦。 要不是郭家乃是商州城里的最大世族,自己守城期间,还需要他们为自己提供钱粮物资。 他昨日刚见面的时候,就应该将这人五马分尸,明正典刑,岂会容他今日还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惜强敌当前,还需大局为重,等以后“红贼”退去,再追究其责任不迟。 侯贡想到这里,再也不看郭博通那张惹人厌烦的脸,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大家刚才也都看到了,拜郭县令所赐,‘红贼’进军迅速,今日已经兵临城下,商州城危在旦夕。 诸位有何可以破贼的良策,俱都可以一并拿出来了。一旦奏效,本官必定上报洛城,求朝廷恩赏他的功劳!” 一府之地,为官者不只知府一人,府衙官员大多都是主管政事者,很少知兵之人存在。 侯贡本身其实也是个半吊子,无奈之下,今日只好将如今城内所有懂些兵事的人都找来,希望大家一起能想出个快速退敌的法子。 虽然前几天自己已经开始为此做准备了,但毕竟事发仓促,还是留有不少漏洞。 毛泰别看官职挺高,但却是个从南武关逃到这里的客将。 侯贡没有直接将他押送洛城问罪,反而还将他请到这里来议事,分明就是看重了他的领兵才能,想要倚其为臂助的打算。 这样做,本来就已经扫了商州巡检司的面子,他又怎么会主动开口,徒惹人嫌呢? 张镐身为商州巡检,为本地武人之首,自然也不想让毛泰出风头。 此时见毛泰甚是懂规矩,脸上不由露出几许微笑,起身向侯贡抱拳道: “禀大人,属下刚才已经看过,城外“红贼”最多不过一万多人,也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应该是他们的先锋部队。 这伙儿贼人的首领若是聪明的话,肯定不会选择立刻攻城,必然会在城下安营扎寨,等候他们的援军到来。 这段时间,咱们只需安守城池,时刻盯着他们的动静就是,无需太过忧心。” 侯贡与毛泰听了,齐齐点头表示认可。 尤其是毛泰,他居然还大有深意的看了张镐一眼,心中暗赞:这人看来还算有几分本事! “至于以后嘛,就看鹰扬卫什么时候过来了!”张镐继续说道:“大人已经将这里的情形快马传回蓝州,咱们只需在此固守待援就是。” 侯贡这时却蹙眉问道:“只能守城吗?有没有什么克敌之法?兵法上不是有什么久守必失的说法吗?” 张镐看向毛泰,一脸尴尬。 毛泰也适时开口解释道:“侯大人,兵法上确实有此一说,但却要视情况而定。 若果真有克敌之机,我想张巡检不会轻易错过。 但若是心存侥幸,被‘红贼’所诱,落入了他们的陷阱里,商州城还能否保得住,恐怕就不知道了。 与其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如将咱们的力量全都用在城头的防守上,凭商州城的坚固程度,‘红贼’肯定很难在短时间内攻进来。 只要咱们能坚持到鹰扬卫赶到,大破‘红贼’,轻而易举!” 侯贡见毛泰都这么说,料想刚才张镐所说并无不妥,便稍稍放下心来。 “既如此,那便按此方略行事吧!本官对兵事不太了解,就将商州城防尽数托付诸位,还请大家以国事为重,切莫让金阳之事重演才好!” 说完,侯贡还向郭博通看了一眼,其中意味不问可知。 郭博通来之前就知道,今日自己是被侯贡充当反面典型的。 他心中虽然忿恨,但面上却不显露,反而再次表现出惭愧恭顺之相,只把这份羞辱记在心头。 从头至尾,没有人看副巡检许亮一眼,几人也没有寻求他的看法,好似他就是个过来凑数的,连郭博通的地位都不如。 其中的原因就是,许亮也是山匪出身,这个副巡检的位置,乃是他被招安后所得,并不被大罗正统官员看在眼里。 前几日之所以派他去围剿老程,其实是侯贡和张镐商量好的。 其目的是为了借刀杀人,用老程等人的性命,来削弱许亮的实力。 因为他麾下500巡丁,大多是当年的旧部,做事恣意张扬,素不为侯贡所喜。 如今他手下的巡丁损失大半,对商州城防已经很难产生威胁了。 侯贡相信,以后只要自己再多多拉拢,不愁许亮最后不会投效。 这商山道上的风景,自己早就看腻了,若是能去关中走一走,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他自问这事做得巧妙,许亮即便有所猜测,也绝不会为了手下那些喽啰,来跟自己轻易翻脸。 只要以后自己给他的好处够多,绿林义气算什么? 这年头儿,没有几人会真正在意这个! 第257章 攻城之策 四天后,袁向庵、贺尔汗等人率领两万战兵到达商州城下。 然后跟郭绍合兵一处,并向他禀报了唐山军占领南武关的后续情况。 “将军不用担心,这边山路比那边好走多了,咱们的粮草辎重也已经开始向金阳转运,相信很快就能全部完成。 为了保障咱们的后路安全,属下命六营、八营、十一营、十二营和十五营,留守金阳城和南武关一线。 等辎重转运完毕,他们自然会赶过来与咱们汇合。” 袁向庵做事一向细致,他说安排好了,郭绍其实很少过问。 只是如今这条后路,事关唐山军生死存亡,郭绍不敢大意,于是着重强调道: “要在南武关和金阳县城留足人手,选派合适将领镇守,确保咱们的后路万无一失!” 郭绍虽然赌性极大,但这次却一反常态,不仅在后路上着重关注,这时还对攻占关中的战略意图产生了动摇。 袁向庵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 虽然他暂时不了解其中原因,但却明白定是跟面前的这座商州城有关。 只是此时大家刚刚汇合,并不是劝谏的好时候,便也没有多问,先招呼一众人忙碌起来。 直到各营安顿完毕,这才跟着郭绍登上之前的那座小山,仔细观察商州城内的情况。 当他得知派往商州城的内应,已经全部被侯贡斩杀殆尽后,也是十分伤感。 郭绍闭上眼睛,一手扶额,长叹道:“唉!老程他们这批人,有不少都是当初小关口的老人,这次死在商州,其实是我的责任。 如果我当初能多听你一句,他们绝不至于枉死在这里!” 袁向庵心中一跳,赶紧劝慰道:“将军千万不要如此想。 当初老程再三请命,将军也是被他磨得没了办法,这才让他前来商州的。 而且您也曾多次向他强调过此行危险,希望他做事不要再大大咧咧,凡事小心谨慎一些才好。 是他不听将军您的忠告,在这里露了行迹,这才被人直接围住,最后导致被杀身亡,跟将军有什么关系? 如今咱们已经兵临城下,有的是为他们报仇的机会,何必纠结于此,徒令城里的狗官笑话呢?” 说实话,郭绍对老程等人的死,其实并没有像他如今表现的这般感伤,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爱兵如子的形象,这才故意在袁向庵面前表演了这么一出。 这时见袁向庵将话题转向为攻破商州城,为老程等人报仇的事情上,便顺水推舟道: “话虽这么说,可想要攻破这座商州城,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然后,郭绍详细地把这几天自己所搜集到的商州情报,一一给袁向庵做了表述,最后又总结道: “就是这样,侯贡对内削除隐患,稳定城里民心,对外又坚壁清野,向关中寻求援助,还如同一只乌龟一样,从来不露头。 咱们如果想短时间内攻破这座坚城,恐怕难比登天!” 袁向庵听完,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忧虑之色。 他知郭绍的困扰所在,也明白了他刚才为什么会对占领关中,产生了悲观情绪的原因。 “将军不用担心,我已有了攻破商州的办法!”袁向庵语出惊人道。 他希望用这样的语气,来提振一下郭绍的信心,所以表现得格外胸有成竹。 郭绍闻言一愣,继而眼中闪现亮光。 “先生有何良策?还请快快说来!” 袁向庵哈哈一笑,随意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指着不远处的商州城道: “既然侯贡想守,那就让他守好了。 咱们短时间内攻不下它,那就先不攻它,直接把它绕过去,去攻打蓝州! 只要蓝州被咱们攻破,商州自然坚持不了多久!” 郭绍脸上先是一喜,然后又转为灰暗。 “先生莫要说笑,商山道往关中去,只有这一条路。 若是咱们绕过商州,正在攻打蓝州的时候,被侯贡在背后来上一刀,那样我可受不了!” “将军所言有理,只是侯贡若想出城,还要问问咱们肯不肯答应?” 郭绍叹息一声道:“我知先生之意,你是想在这里留足兵力,将商州城内的官军逼得不敢出城。 可是你不要忘了,如果咱们带往关中的兵力不够的话,很有可能连蓝州也攻不下,更不要说击败强大的鹰扬卫了!” 袁向庵再次笑道:“将军勿忧,此事不难解决。” “哦?先生真有主意?” “将军恐怕疏忽了,咱们除了有四万战兵外,还有一些辎重民夫可以使用。 这几天先让弟兄们攻城试试,一来瞧一瞧城中守军的成色,二来也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唐山军的厉害。 无需太多时间,三五天就行,我看咱们后面的那些辎重物资,全部转运结束也就这么多的时间。 等民夫们空闲下来,让他们多造旗帜,穿上咱们战兵的衣服,代替战兵围城,做出一副困死城中守军的假象。 而实际上的战兵,绕过商州城,尽快攻打蓝州,先将蓝州打破,有了这个关中的立足之地,咱们就不怕它侯贡再翻出多少浪花来!” 郭绍来回走了几步,前前后后把这个计策仔细想过,然后又问向袁向庵。 “若是战兵们都赶往蓝州,万一城中守军出城攻击怎么办?” “将军勿忧,此事也有办法。可以留下一部分真正的战兵以防其变。 咱们之所以难以攻破商州城,那是因为侯贡有坚城可以依靠。 若是商州守军胆敢出城野战,岂不是更合我意?” 郭绍这时也露出笑容,拉着袁向庵的手道:“先生果然妙计!我何德何能,竟让先生为我出谋划策,上天待我不薄呀!” 袁向庵含笑不语,是不是个好计策,还要先实行成功再说。 二人计定,匆忙下山召集全军主要将领,将这个计策从头到尾讲解一遍,然后又经过充分讨论,补充了一部分操作细节。 最后终于形成一套可行性方案,任务直接下达唐山军各部,要求他们各自遵照方案行事,不得稍有迟误,否则将会严惩不贷! 一连几天,唐山军攻城甚急,有几次都差点登上城头,可最终还是被商州守军打退。 唐山军虽然损失不小,但商州守军也直观感受到了唐山军战兵的凶悍程度,也更坚定了侯贡死守商州城,绝不出城浪战的决心。 第258章 路上 大罗泰贞元年八月底,商山道北部的武家坪。 三天前,郭绍根据袁向庵的谋划,运用瞒天过海之计,率领三万唐山军,绕过商州城,经丹河源头继续西北方向快速前进。 一连三天,大军都在秦岭山中绕来绕去。 如果郭绍不是对随军的向导还算信任,有的时候他真怀疑自己带着大军,是不是已经在山林里迷了路? 好在商山道虽然难行,但经过山间河流冲积,道路大多都在河谷边缘,三万大军根据河流走向,并不虞走到岔路上去。 唯一让郭绍忧心的是,他麾下的每一名战士,都仅仅只带了十日口粮。 若是不能在七天以内到达蓝州,并以最快的速度攻进城里的话,弟兄们恐怕连一口吃的,都要自己想办法了。 所以,这是一条真真正正的不归路! 为了降低风险,增加攻破蓝州城的可能性。 郭绍在确定实施这个计划的第一时间,就立刻派人前往商州,通知城里的陶争光,要求他做好接应大军攻城的准备。 如今距离郭绍派陶争光带人进入商州城,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以陶争光的精明,这么长的时间里,商州的城防部署,想必他已经一清二楚了。 若是在关键时刻,再有他们这伙儿人充当内应,郭绍相信,短时间内攻破蓝州城,应该问题不大。 “但愿陶争光能谨慎一些,千万不要让老程的事情在蓝州重演!”郭绍边走边想。 这次攻打蓝州,他几乎把唐山军所有的在编骑兵,全部都带了过来。 身为骑兵营统领的贺尔汉,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大军走了两三天的山路,战士们已经相当疲惫,早就失去了相互交流的欲望。 可郭绍与贺尔汉等唐山军高层将领,大部分都有战马代步,精气神远比小兵们好得多。 贺尔汉骑马跟在郭绍旁边,只比他慢了一个身位。 这时见郭绍眺望远处山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疑惑问道:“将军,怎么了?可是前边有什么问题?” 郭绍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蓝州的事情。” 贺尔汉恍然:“放心吧,将军,这次只要咱们能顺利抵达蓝州,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郭绍再次听到“措手不及”这个词,顿感有些刺耳,但又不想打击贺尔汉的积极性,遂转变话题道:“这是到哪儿了?距离蓝州还有多远?” 贺尔汉左右看看,两侧山峰高耸,整支唐山军宛若一条长蛇一样,在山谷间若隐若现。 而前方依旧群山茫茫,暂时分不清他们此时身在何处。 “去把向导找来!”贺尔汉转头吩咐身边的一个亲兵。 那亲兵立刻领命而去,很快他便带着一个长相富态的中年人快步跑来。 向导姓秦,名叫秦楚风,原是郧北的一个行脚商人,曾常年往来于关中与襄汉之间,对这条道路非常熟悉。 崔茂主管军中辎重,经常跟这些商人打交道,当他得知大军征伐关中需要向导的时候,便跟郭绍推荐了他。 此人在郧北因不是世族出身,经常受到世族人家的变相欺负,早已对他们恨之入骨。 所以当唐山军占据郧北,并表现出对世族的不满时,他就立刻靠了过来,为郭绍清理郧北的世族力量,提供了不少情报。 这次大军攻伐关中,他被崔茂推荐给郭绍以后,做事尽心尽力,一路上省却了郭绍不少麻烦。 也正是因为有他的指路,才使得唐山军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从郧北攻到了商州。 如果这次能够顺利攻破蓝州,为唐山军抢占先机的话,郭绍准备直接将他招揽进来,帮助崔茂打理辎重营。 贺尔汉见他小跑赶来,立刻代替郭绍问道:“老秦,你看看,咱们现在这是到了哪儿?还有多久才能赶到蓝州城下?” 秦楚风擦了一下额头上的虚汗,满面堆笑道: “贺统领,你先别急,这里是武家坪,再向前走三四里有个岔口,到了那儿,咱们就算在这条路上走了一半了。” 贺尔汉听到才走一半路程,眉头不由自主皱了皱,然后回身看向郭绍。 郭绍却并不意外,从商州到蓝州将近200里路,若是按照唐山军的行军速度计算,差不多也就这样了。 他笑着对秦楚风道:“老秦,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等咱们攻占关中,我不会亏待你的。” 秦楚风那张胖脸上满是汗水,擦都擦不过来,他却一点都不在意了,双手慌乱摆动道: “不辛苦!不辛苦!将军能看得上小人,这是小人的福分!将军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好了,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郭绍微微一笑,不在跟他客气,直接张口问道:“弟兄们连续赶了三天的路,已经疲累至极,这附近哪里有视野比较开阔的地方,咱们歇息一晚再走?” 秦楚风一听,立刻指向前方建议道:“前面有座凤凰山,山下有片谷地,面积比较大,视野极其开阔,挺适合大军安营扎寨的,只是……” “只是什么?”郭绍问道。 “只是那里有些人家,若是有人见到咱们,偷偷跑到蓝州报信的话,会不会坏了咱们的大事?” 郭绍听他居然还知道为大军保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老秦,你多虑了!咱们一路上过来,也见过不少村子,若是有人前往蓝州报信,恐怕咱们也不知道。 再说,咱们这么多人,就算想保密,其实也保密不了,无论怎么做,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蓝州城早晚会知道的。 咱们要做的,就是一路上多派斥候,防止被别人偷袭伏击,只要安安稳稳到达蓝州,就不怕他们翻了天去!” 秦楚风这才释然,再次用手向前指去。 “要是这么说的话,前方那片地域的确合适!离这里也不远,就是前面的岔口处,距此不足五里!” “好!既然如此,今晚咱们就在那里过夜!贺大哥,麻烦你通告各营,全军加速,尽快赶过去安营扎寨,让弟兄们好好歇息一下。 注意,那里有不少百姓居住,要求弟兄们谨守营房,无事不得外出,更不能前去骚扰他们,违令者斩!” 贺尔汉肃然道:“将军放心,老贺一定传达到位!” 说完,他就调转马头,短鞭一扬,快马向后奔去。 随即不久,后方的山路上,阵阵传令声不时伴着山谷间的风声飘过。 第259章 考验与机会 秦楚风指的那块开阔之地,不仅有百姓居住,而且附近还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峰。 因为传说山上曾有凤凰停留,所以当地人都称之为凤凰山。 凤凰山不算太高,位于两条岔路之间,山间隐有小溪,溪水潺潺流入山下的河谷之中。 八月底,正是此间百姓的秋收时节,这片谷地上的粮食主要以粟麦为主。 此时日虽未落,但午时的气温却已然消退,狭窄的农田里,几家百姓正在忙着收割粮食。 但随着郭绍他们的抵近,这些人家先是大吃一惊,然后突然扔下手中农具,不舍地看了一眼还未收割完毕的粟麦,转头向家里的方向狂奔而去。 郭绍骑在马上,默默看着这一切发生,却并无多言。 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道理,没有人会比这些底层百姓了解得更透彻。 郭绍没有管他们,只是让各营寻找合适地方,尽快扎营,早点埋锅造饭。 三万大军聚集于此,不可避免的就要占据这里的田地。 那些百姓的农具和已经收割了的粮食,就这样堆积于军营之间,却并没有一个人敢过来跟她们讨要。 待各营稳定下来后,郭绍带着一众将领在营中巡视,见到这些东西,严令麾下士卒不得妄动。 最后看到这里的田地其实也不多,索性下令弟兄们在开饭前,先活动活动手脚,也顺便帮那些百姓将田间的粟麦收割一下。 人多力量大,就这么一小片地域,又是分布在各个营地之间,唐山军各营按照就近原则,很快就清理完毕。 然后,就把这些东西,直接堆在了田野里,没有人敢拿走一粟。 用过饭后,郭绍见天色还早,又带人在田间巡视一圈,见每块田地里都堆着粟麦,心中十分满意。 唐山军携带的粮食不多,大概也就够十日吃的。 如果将这里的粟麦全部带走,省着点吃,想必也够千把人吃上一两顿的。 但郭绍不敢这么做! 他不认为这是一件小事,反而将此视作对唐山军的一次巨大考验。 粮食就在身边,若想拿过来轻而易举。 唐山军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那这支由郭绍自己一手打造的军队,究竟跟这个世界的其他势力,还能有什么区别? 为此,他特意召集各营都头以上将领,要求他们严格约束手下士卒,防止有人心存侥幸,因为贪图一时饱腹之欲,而毁了全军将士好不容易才铸就的军魂。 “唐山军跟别的军队不一样!” 这句话,在这次临时会议上,被郭绍反复强调,甚至还让各都挨个写下保证书,表示明天走的时候,他会挨个检查。 这天夜里,郭绍顾不得困倦,一直巡视到后半夜,这才怀着不安的心绪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他不等开饭,刚一起床就再次巡查各营,查看那些粟麦的情况。 等确定所有粮食都分毫未动后,他这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然后就好像有些癫狂了,每见到一个从他身边路过的唐山军战士,他就上前轻拍其肩,满面笑容地招呼他们尽快去吃饭,搞得战士们莫名其妙。 对于郭绍的举动,军中有些人虽然不以为然,但慑于郭绍的权威,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们把这份不屑深深埋在心底,等待以后有了合适机会,再一并表达出来。 对此,郭绍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唐山军昨夜经受住了考验,达到了他对唐山军的心理预期,也间接增加了自己对攻取关中的强烈信心。 上午辰时初刻,唐山军所有士卒用过早饭,郭绍一声令下,大军继续向西北行去,只留下一堆一堆的粟麦,还有田野间那凌乱的扎营痕迹。 当这里的百姓怀着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来到自己的田间时,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昨晚一夜都没敢合眼的他们,竟看到自家昨日未收割完的粟麦,此时正整整齐齐地堆在田里。 他们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心情,郭绍没有理会。 但唐山军的全体将士,却感觉今天将军的心情应该不错,要不然也不可能时不时地往战士们身边跑。 甚至还用他那五音不全的嗓子,乱七八糟地吼了大半天,说是给弟兄们助助兴,其实却逗了战士们一路。 又经过了两日的时间,郭绍带着麾下大军,抵达距离蓝州40余里的蓝桥驿。 这里三面环山,只有一座不算太大的蓝桥横跨蓝河两岸。 郭绍带领大军在此又好好休整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要求大家填饱肚子,说明今日不到蓝州誓不罢休。 就在唐山军开始向着蓝州,行进最后一段路程的时候,蓝州城内却已经乱为一团。 宋家家主宋守真,作为蓝州真正的掌权者,早在两天之前就已经得到消息,说有大股“红贼”正在向着蓝州城挺进。 起先他还不在意,说红贼俱被商州侯贡挡在商州城外,哪里还有功夫过来寻自己的麻烦? 可当他一次又一次收到沿途各地发过来的详细情报时,冷汗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数万贼军即将到达蓝州,可蓝州城内却仅仅只有2000守军。 虽然自己之前已经向鹰扬卫发出了求救信,但毕竟那时红贼距离自己还远,中间又有商州这样的坚城阻挡,所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在这个人心纷乱的年月,什么时候少过野心勃勃,一气之下就杀官造反之人? 怎么才几天的时间,这伙儿红贼竟已经快要杀到蓝州来了呢? 侯贡是做什么吃得? 宋守真此刻恨不得亲手杀了侯贡的心都有了,他以为唐山军之所以会来得这么快,是因为侯贡守城不利,商州城已经被攻破了的缘故。 蓝州府衙里,知府梁知秋静静坐在宋守真旁边,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谁也没有看到,他的嘴角此时正微微勾起。 前些年,他使尽全部手段,这才得以打动了梁家家主,将他从一个偏远小县城,成功调到这个关中有名的富裕之地。 没想到这里的情况却跟功州一样,州府里的各种事务,全都被同知宋守真把持着,分毫权力都没给自己留下。 梁知秋刚来的时候,还妄想跟宋守真斗上一斗。 可哪知几番交手下来,他不仅没有取得一丝进展,甚至连从功州老家带过来的全部家当,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耗一空。 直到那时他才发现,原来从进入蓝州的那一刻,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时刻禀报给宋家。 醒悟过来之后,他就不得不转变策略,将手中本不存在的权力,当着全体蓝州官员的面,彻底交到宋守真手里。 以此来表明自己已经灰心丧气,不敢跟宋家争锋的态度。 宋守真当时也顾虑着功州梁家的面子,没敢把事情做得太绝,表示只要梁知秋不再挑起事端,蓝州知府的位置永远是他的。 两者达成一致意见后,共同度过了一段时间的蜜月期。 可这样的情形,却在几个月前被打破了。 原因就在于,功州那边的梁家,在皇甫观的不断吞食下,实力已经大不如前,甚至还有全族尽灭的风险。 消息传到蓝州,宋家马上做出反应,不仅当众给了梁知秋不少难堪,还变相地将他软禁在蓝州府衙里,不再给他接触外人的机会。 宋守真现在已是蓝州同知,距离蓝州知府仅半步之遥,岂能不生出觊觎之心呢? 实际上的蓝州之主,还是要配上名义,才能更好的控制手下人不是? 本来梁知秋已经认命,时刻做好被人扫地出门的准备了,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股什么“红贼”居然打上门来。 “这难道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机会吗?”梁知秋心中想道。 第260章 内应 蓝州城内,位于东岳庙后,水道巷里的一户民居中。 陶争光再次从噩梦中醒来,用手在铺上摸了摸,发现身上冷汗已经浸湿被褥,漆黑的房间里,看不到一丝月光。 他摸索着找到火折,先用力吹了一口气,借着微弱的火光,凑到床头的位置,小心地点燃了油灯。 待房间里明亮起来,他就坐在自己的床头,斜倚着油灯下的箱柜,睁着眼睛愣愣出神。 自从三个月前在郧北栽了跟头,被郭绍逼着加入他的阵列后,就被他不客气地打发到这个地方来了。 金银给的不少,但手下可用之人却只有百人不到,就这么一点力量,郭绍居然还想让自己为他谋夺蓝州,怕不是在痴人说梦吧? 就是抱着这样的心理,他带人来到蓝州后,仗着手中钱财,很是潇洒了一段时间。 如果不是手下人强烈要求他做事,他甚至都准备将手中钱财花光后,冒着被师门责罚的风险,悄悄逃回金州再也不出来了。 看那个姓郭的,能拿他怎么样? 可惜的是,郭绍阴险狠毒,他带出来的兵却执拗异常。 不仅很难用金银收买,连自己的一举一动也被他们严密监视着。 名义上他们奉自己为主,实际上却依然听从郭绍的命令。 尤其是一个月前,当自己还在西城的窑子里胡混的时候,他们突然破门而入,强行将自己拉了出来。 双方经过一阵争吵后,陶争光这才知道,郭绍真的带人从郧北攻过来了,还要求他尽快搞到蓝州城防的详细信息,并做好内应准备。 可他这段时间以来,大半钱财几乎都用在吃喝玩乐上,正事却从来没放在心上,到哪儿去跟他弄情报去? 随着郭绍率领大军一天天临近,陶争光心中越来越焦急,近几日更是早出晚归,运用所有手段探查蓝州城防部署。 可依旧毫无进展,还险些被宋家的人注意到,搞得他连觉都睡不好,整日噩梦连连。 昨天好不容易探听到一个消息,还没高兴多长时间,就被另一个更震撼的消息,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郭绍居然带着大军马上打到蓝州城下了! 陶争光惊惧之后,更是有些匪夷所思。 姓郭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要知道从郧北到蓝州,差不多将近五六百里。 中间还隔着南武关,金阳县和商州城,走的又是秦岭山路,数万大军居然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抵达了蓝州城下。 这是什么速度? 有这等本事,直接出其不意地攻城也不就是了,还用得着自己做什么内应吗? 陶争光心中还在不断吐槽,忽然听到院外有人叩门。 “咚!咚咚!咚咚咚!” 陶争光心中一惊,猛地吹灭油灯,从床铺下面的货篮里抽出一柄短剑,猫着腰打开屋门,慢慢来到院子中。 “咚!咚咚!咚咚咚!” 这次陶争光距离比较近,听得也很仔细,叩门的节奏符合自己跟手下约定的规律,来者应该是友非敌。 他口中轻轻吐出一口气,收起短剑,来到院门前,低声再次确认一遍。 “谁?” 院外叩门声顿时止住,一道浑厚的嗓音回应过来。 “快开门,是我!” 陶争光听到他的声音,心内安定的同时,也不免翻起白眼。 “我知道是你,关键是‘你’是谁呀?” 当然,这话他没有真的说出口,来人乃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也是郭绍派到他身边“辅助”他的人。 姓李,名瑞,字用吉。 说起来这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他本是唐州城里的一个乞丐,总被人称为狗剩什么的。 偏偏他还不认命,在唐州文庙前找了一个算命摊子,死活要求人家给他改个吉利的名字。 那个算命先生也是一个奇人,不仅不责怪他扰乱自己的生意,还饶有兴致地问了他不少问题,最后更是为他取了这么一个尤其吉利的名字。 后来郭绍带人偷袭唐州成功,他看唐山军待遇不错,便狠下心投了过来。 由于心思比较机巧,还稍微认识几个字,便在新兵中逐渐崭露头角,被郭绍在巡营的时候一眼看中,直接将他调到了自己的亲兵营。 再后来,冯效忠在挑人来蓝州的时候,他作为骨干优先被挑了出来,跟随陶争光辗转来到了蓝州城。 而他之所以会被陶争光厌烦,主要还是因为,他才是这支队伍实际上的领导者。 陶争光的所有命令,只有通过他才能传达给全部手下,否则这支小队伍里,没人会听从一个无耻之徒的指挥。 陶争光腻歪地打开院门,侧过肥胖的身子,让李瑞快速钻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陶争光顺手关上院门,转身问道。 “将军已经到了蓝桥驿,后天就能兵临蓝州城下,冯统领命令咱们尽快搞清楚蓝州的城防部署,否则就让你提着人头去见他!” 陶争光气得一把甩出手中短剑,李瑞只听“嘭”的一声,短剑插入他身旁的木桩上,将碗口粗细的木桩射了一个对穿,显露出一手不俗的武艺。 “我最近已经在努力了!可就这么一点儿时间,钱也花了不少,宋家防范又那么严,岂能说搞清楚就搞清楚? 他冯效忠要是有本事,你让他来!” 李瑞看着陶争光的眼睛,冷笑道:“这话你也能说出口?时间和经费都去哪儿了,你心里没数吗? 我不想提你那些破烂事,赶紧搞清楚蓝州城防情况,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陶争光心虚地泄了气,懊恼地用双手挠了挠头,口中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瑞见他如此,也没有再逼迫,最近这段时间以来,陶争光确实比之前尽心多了。 只是时间耽搁太久,他们又都是外地人,一时半会儿很难做成事。 不过蓝州城不比商州,城内满打满算,最多也就两千多兵马,只要没有外援,数万大军强攻之下,想必撑不了多长时间。 郭绍对蓝州城防部署,其实并没有多么渴望。 他让陶争光弄这个,主要是为了减少唐山军不必要的损失而已。 陶争光能弄来最好,弄不来也没关系,只要城中有内应,效果一样能达到。 李瑞沉默良久,缓步走到木桩前,全力拔出短剑,再次回到陶争光身边,双手奉上。 “给你说个好消息,你昨天的猜想不错,梁知秋确实有希望拉拢过来,他们功州梁家眼看就要覆灭,想必也急着找盟友。 咱们唐山军虽然目前还不大,但却是关中新生的武装力量,他们若是能投靠过来,对咱们的帮助肯定不小。” 陶争光精神一振,接过短剑,顺手藏进衣袖道:“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梁知秋哪怕是个傀儡,但毕竟是名义上的蓝州之主。 若是咱们能得到他的帮助,不管是打探蓝州城防部署,还是在城内接应将军,都是一步妙棋!” “关键是他会不会投靠咱们?若是他宁可被宋家控制,也不希望咱们攻破蓝州城,那就难办了!” 陶争光细想一阵,抬头道:“你说的有理,不弄清楚梁知秋的心意,咱们很难完成任务。 这样吧,明天我去跟他见一面,先探听一下他的态度再说!” 李瑞惊讶道:“你亲自去?这……太冒险了吧?” “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李瑞再次讶然,不可置信地看了陶争光一眼。 他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就是一个月前,那个荒唐可笑之人。 第261章 攻城 大罗泰贞元年九月初一,郭绍带领大军终于抵达蓝州城下。 他没想到最后这段山路这么难走,原本预计的一日路程,居然被拖了两日才到。 郭绍并没有选择贸然攻城,而是带着手下将领围着城墙转了一圈。 发现蓝州城虽然不大,但城门却有五座之多。 除了正常的东门、西门和南门以外,居然还有两座北门。 城墙虽然没有商州高,但却在南门外建了一座箭楼,别看只有两层楼高,却四面设有箭窗。 郭绍还专门命人仔细数了数,总共三十六个箭窗,若是不能先把这座箭楼拔了,唐山军将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据秘府探报,城内只有2000多兵马,三万大军若是依次排开,定能将蓝州城五座城门团团围住。 只可惜此时已经日近黄昏,唐山军连续奔波之下,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已无力攻城。 郭绍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先让麾下步兵先行休整,等大军明日恢复到巅峰状态,再率众攻城不迟。 这并非郭绍托大,而是这次前来攻打蓝州,唐山军为了行军迅速,也为了避免被商州守军发现端倪,不得不放弃大部分攻城器械,只带了一些轻便的云梯随行。 若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郭绍绝不愿意让麾下士卒做出无谓牺牲。 至少,也要先得到城中内应的反馈再说。 陶争光和李瑞两人,都是郭绍亲自看中的人才。 虽然他们的风格各不相同,但郭绍愿意相信,他们在蓝州城内,一定能发挥出自己该有的作用。 事实也正如郭绍所想,陶争光与李瑞商量过后,他们将身上所有钱财全部拿了出来。 第二天,陶争光暗中以此贿赂了看守梁知秋的两个宋家家丁,最终得以顺利进入府衙内堂,并当面跟蓝州知府交谈了一段时间。 李瑞在府外等着,心中七上八下的,期间有好几次,他都想直接跳进府衙内,看看陶争光是否还活着。 好在他及时压下了这份冲动,要不然,事情一旦被宋家上层得知,定然会推测出来他们具体想干什么。 如今将军就在城外,若是不能尽快做出成绩,以后还有何面目再跟以前的同僚站在一起。 就在李瑞心烦意乱之际,突然看见陶争光从府衙一处角门里走了出来。 李瑞远远跟上,待陶争光走入一处僻静之地,他连忙加快脚步行到近前。 “怎么样?他愿意跟咱们合作吗?” 陶争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左右看了看四周环境,见无人注意到他们,这才强压兴奋,低声说道: “他答应了!说只要咱们能把他救出去,他有办法打开蓝州城任意一座城门!” 李瑞听陶争光说梁知秋答应帮忙的时候,还十分高兴,但听到最后一句,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他说他能打开蓝州城的任意一座城门?”李瑞问道。 陶争光这时已经注意到李瑞的脸色,急忙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李瑞脸色凝重,想了想道:“梁知秋愿意帮忙,这个可以理解。 但他说他有办法打开蓝州任意一座城门,这个我有些怀疑。他会不会是骗咱们的?” 陶争光摸了摸自己肥胖的双下巴,沉思片刻摇头道: “应该不会!怎么说他也是蓝州知府,就算现在被宋守真给软禁起来,但之前总该能拉拢到几个人吧?” 李瑞听过之后,又拿不定主意了。 陶争光宽慰道:“你不要多想,哪怕这人真是算计咱们,可蓝州城外咱们还有三万大军呢,哪怕强行攻城,以唐山军的战力,最多三日,肯定能破城而入。 到了那个时候,他还能有多少翻身的手段?若是得罪了咱们,他定然也好过不了!” 李瑞一想也是,有将军在城外兜底,不怕这个蓝州傀儡耍弄什么阴谋诡计。 “你说的对!时间紧迫,就算他另有算计,咱们也不用怕他,大不了一死而已,将军以后会为咱们报仇的!” 陶争光这次听得直皱眉头,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附和两声,然后一起回去准备人手兵器,并想办法向城外传递消息去了。 如今大军围城,城内若想递消息给城外,简直比登天还难。 好在二人早有准备,一直都是利用城中水门向城外传递消息的。 陶争光更是直接居住在水道巷里,人虽然难以出城,但向外传递个消息还不简单? 他们这边上午发出信息,中午的时候,消息就到了郭绍手里。 “哈哈,陶争光这人还算有些胆量,关键时刻也能拿得定主意,虽然之前行为荒唐了些,但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他们这次能够接应大军顺利入城,便给他们记上一功!” 郭绍得到了城内的确切消息,心中大石终于落下。 如此,万事俱备,只等明日攻城,只要唐山军能安然拿下蓝州,就算这次攻占关中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小半了。 第二天一早,全军吃过饭后,郭绍擂鼓聚将,将今日攻城计划逐步说明,然后立刻下令攻城。 蓝州守军虽然只有2000多人,但蓝州城小,城墙上也能尽数布防。 因为南门有箭楼在外,能够分担城门守军不少精力,所以宋守真在这里并没有安排过多人手,而是将大部分兵力都分布在其他四门。 最主要的是,南门外是以蓝河河道作为护城河的,双重保险之下,他对南门很放心。 郭绍也考虑过这一点,但他不知道陶争光会选择哪座城门,作为他们的接应目标,只好在五门都部署了兵力。 如果不是唐山军人马充足,就算这次有内应在城内,想要一举破城,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说起来,这勉强算得上梁知秋给郭绍设的一个考验。 如果唐山军不能及时反应的话,梁知秋虽然依旧会识时务,但以后定不会高看郭绍一眼。 毕竟他乃功州梁家出身,算得上是二等门第,比起蓝州宋家来说,还要高出不少。 这也是为什么梁家家主,能安排他过来担任蓝州知府,而同样作为一家之主的宋守真,却只能屈居同知之位的原因。 李瑞怀疑的没错,梁知秋确实不能打开蓝州城的任意一座城门,但他的确有办法打开其中一座。 至于是哪一座,梁知秋并没有说,他必须先行确保自己安全以后,再考虑帮不帮别人。 他在蓝州玩不过宋守真,那是因为宋家在蓝州城内经营多年,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人存在。 但唐山军不是,同为蓝州外人的郭绍,如果想顺利接手蓝州,不付出一些代价,怎么能行呢? 可惜他忘了,郭绍跟他们这些世族不一样,他的实力是自己用刀拼出来的,并不是由礼法和规矩构成。 只要大军进城,若有不爽之处,郭绍岂会再理睬他们这一套。 但有拦路虎,只管一刀挥之! 第262章 刘时中 蓝州城内,宋氏家宅。 自从宋守真将知府梁知秋软禁于府衙内堂,整个蓝州的统治中心,就逐渐从蓝州府衙,转移到位于西城的宋氏宅邸来了。 昨天郭绍领兵到来的时候,宋守真及围绕在他身边的一众实权官员,个个都惊惧不已。 直到后来得知城外“红贼”不会立即攻城后,这才稍微安下心来,再次聚在一起,商议御敌之策。 城内还有2000多守军,若有需要,还可直接征召城内青壮一同守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能守三四天的时间。 拥州距此不过70里,宋守真几天前就已经传信求援了,想必有这几天的准备,鹰扬卫定能在三天内赶来。 到时候,城外的“红贼”别说攻进城里,只怕连退回商州的机会都没有了! 昨晚宋守真将此消息公布于众后,城内守军精神大振,再也不将城外贼军视作威胁,反而还生出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也许这次被围,并不一定是蓝州城的劫难,也有可能是一次实实在在的机会! 若是当真能够配合鹰扬卫,把城外这数万贼军留下,那将是多么大的功业! 有这种巨大功业打底,蓝州城内的每一个参与者,无论走到哪里,都必然会被人高看一眼。 更有甚者,以后哪怕岁月流转,沧海桑田,后人也能通过青史记起自己的名字,不枉费自己来世间走这一遭了。 抱着这样的打算,城中守军整夜备战不歇。 今日一早,贼军果然开始攻城。 不过两轮阻击下来,宋守真感觉“红贼”还是在试探,看似蜂拥而至,蚁附登城,其实大多一触即退,士卒伤亡并不大。 宋守真为此,还专门在五座城门上一一看过,发现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 “红贼”就是在试探!他们正在为即将进行的猛攻做准备! 宋守真立即下令,严命各门提高警惕,别因为自己的一时轻敌,就葬送了满城军民的伟大功业。 事实证明,宋守真还是有几分眼光的。 郭绍采用的攻城策略很常规,先试探,再大举猛攻。 若是这样还没有见到效果,就分层递进,一波又一波的逐次攻击,直至城陷为止。 郭绍的策略很快就显出成效,在唐山军的大举猛攻下,蓝州城头厮杀十分激烈,喊杀声,嘶吼声,兵器相撞的声音交织一片。 郭绍站在一处高坡,望着蓝州城墙上,正在用一些简易的云梯,努力向上攀爬的唐山军将士,心中紧张万分。 他已做好一切准备,就等着城中的内应打开城门了。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城墙下唐山军将士的尸体越堆越多,五座城门依旧没有任何将要打开的痕迹。 眼看天色已近中午,郭绍心中焦急万分,如果今日不能一举破城,那就只能靠麾下弟兄的性命去拼了。 郭绍很不喜欢这样的战斗,他爱惜麾下每一名士卒,就仿佛爱护自己的四肢一样。 哪怕有的时候,他对某些部位的不配合甚为恼恨。 但只要他们一直生长在自己的身体上,但凡其有任何损伤,自己都必然能感觉到万分疼痛。 如果能轻松拿下蓝州,谁愿意冒着损兵折将的风险,去强行攻城呢? 他在城外紧张不已,城内的宋守真却也是心急火燎的。 唐山军的攻势甚猛,东门一连两次都差点被他们登上城头,惊得宋守真紧急调兵遣将,希望尽快把那边的空口堵上。 只是还没等他喘过气来,便见一名家仆匆匆而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他的身前,向他低声说了一句话。 宋守真霍然而起。 “老爷,是真的!据回来报信的人说,那伙儿贼子手持兵刃冲进府衙,强行带走了梁知府,看守的家丁阻拦不住,还死伤了几人。” “一群废物!”宋守真破口大骂。 在这个节骨眼上,城内居然会出这样的事情,说明宋家对全城的控制,还有很大漏洞。 也幸好这伙儿人把目标定在了梁知秋身上,若是他们来攻打宋氏家宅,岂不是更令当前的守城形势雪上加霜。 他心头正待放松,却突然想起一人,脸色立刻煞白,浑身抖动着再也站立不稳。 那名家仆赶忙扶住他,却被他一把甩开,咽了咽喉咙,喘着粗气道:“快!快去南门!将那个刘时中换回来!” 家仆一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宋守真顾不得太多,见家仆仍然没有动静,便亲自向着大门之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道: “你快去东门,请二爷速速派兵前往南门,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快去!” 最后一声,他是吼出来的。 那家仆见状,知道出了大事,再也不敢细问,赶忙快步跑出府门,向东寻找宋家二爷去了。 宋守真之所以突然变得这么紧张,那是因为南门守将刘时中,虽然出身蓝州,但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功州将领。 听说还差点成了梁家家主的上门女婿。 梁知秋刚刚来蓝州的时候,第一个拉拢的就是他。 如果不是自己动手得快,宋家又在蓝州经营多年,势力早已盘根错节,很有可能就被姓梁的翻了盘去。 自己架空梁知秋后,为了稳定形势,并没有对刘时中采取什么强烈的措施,只是逼着他交出了手中兵权而已。 这次“红贼”来袭,城内苦于兵力不足,只好将他重新扶起来,担任一门守将。 这些日子以来,刘时中表现得还算老实,既不怠惰公事,也没有前去府衙看望梁知秋。 宋守真以为他已经认清现实,不会再跟梁知秋有任何来往了。 没想到,就在今天这种关键时刻,梁知秋居然被人从府衙中救了出去。 那些救他的人是谁?难道是刘时中的人? 宋守真十分怀疑! 此时此刻,他不敢赌刘时中会不会忠心于宋家。 万一有任何闪失,导致蓝州城破,宋守真以及他背后的整个宋家,都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宋守真不敢冒这个险,哪怕他已经做过防范,两天前将刘时中调到了“红贼”不敢轻易进攻的南门位置。 他的判断没错,梁知秋被陶争光和李瑞带人救出来后,很快得知了刘时中的准确位置。 然后他带着陶争光和李瑞等人,没有多做犹豫,直接向着蓝州城南门方向奔去。 蓝州城内主要有东大街、中街和西大街三条南北纵向的街道。 其中东大街和西大街都是纵贯南北,只有中街是从南门直达蓝州府衙,相当于只有东、西两条大街的一半路程。 别看梁知秋表面上沉着稳重,其实心里也是暗暗捏着一把汗。 刘时中当年是跟功州梁家交好,可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现在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如果自己这次万一赌输,恐怕就不是简简单单被宋家软禁的下场了。 只是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如今这伙儿人很明显都是城外贼军的内应,自己跟他们搅和在一起,早晚会被宋家发现。 到那个时候,宋守真就有了一个能正当除掉自己的理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功州和朝廷两相针对了。 再说,自己现在被这伙人控制着,就算不想参与,只怕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梁知秋一边拼命向南跑,一边心中胡思乱想。 第263章 决定 眼看南门在望,突然一支利箭射在众人身前,然后又听到前方有人一声暴喝:“什么人?速速止步!” 陶争光和李瑞等人急忙停下奔跑的身形,稳住心神向城门方向望去。 只见南门门洞前,赫然把守着一群官兵,差不多有六七十人,想必是奉命专门看守城门内侧,防止城中有人生变的。 如今“红贼”攻城甚急,城中守军不足,能抽出这么多人来,已经是极限了。 陶争光和李瑞同时看向梁知秋,梁知秋明白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如果不能让刘时中速开城门,等宋家的人一到,自己就算想重新回到府衙内堂永远读书,恐怕也不可能了。 他没有再纠结,而是从容走出人群,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佩,双手递给守门官兵道: “我是刘将军的老朋友,是他让我过来见他的,这是他的信物,军爷把这个交到刘将军手中,他一看便知!” 为首军官接过玉佩看了一眼,见上面什么标识也没有,抬头紧盯梁知秋,却一句话也不说。 梁知秋以为他要索贿,摸了摸身上,却找不出一个铜板,只好将目光转向陶争光和李瑞二人。 陶、李对视一眼,俱都双手一摊,表示身上分文没有。 梁知秋气急,跳脚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竟然如此吝啬!” 陶争光有些尴尬,正想狡辩两句,却不想李瑞已经把手伸到了他的衣衫里,上下翻找起来。 陶争光急道:“别摸了,早就跟你说过,我的钱全部都给府衙那两个人了,再摸也……” 只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李瑞就已经从他的衣袖里,翻出了三粒碎银子。 “不是,这是我自己的!”陶争光慌忙去抢,却被李瑞侧身闪过,笑嘻嘻交到了梁知秋的手中。 梁知秋顾不得二人的胡闹,转身正想递给那个军官,不料那人却直接转头向着城楼而去,至始至终都没有看那几块银子一眼。 也不知是看不上这点儿东西,还是其他别的原因。 梁知秋疑惑一阵,无奈之下只好再将银子还给陶争光。 陶争光一把接过,翻手重新藏入袖口,并以目怒视李瑞。 不想李瑞压根不理他,此时正在从身上掏出一面红布,举在半空左右摇动。 陶争光瞳孔一缩,顿时知道了他要做什么。 之前他们商量过,若是梁知秋不靠谱,就用红布聚拢城内兄弟,强行打开城门。 可此时还没到那个时候,李瑞竟然开始行动了。 陶争光凑到他跟前,小声道:“太急了吧?要不要再等等?” 李瑞面色肃然,看着四周逐渐聚集起来的弟兄,冷声道: “已经有些晚了!如果提前知道这里只有这么多人手,何必费力去救这个梁知府,只凭咱们自己人就能打开城门!” 陶争光转头看向门洞前的那六七十名官兵,见他们其中有人,已经注意到四周逐渐汇聚的人群,手中刀盾也悄然提了起来。 陶争光面色转为郑重,右手也慢慢伸进衣袖内,握住了自己那把短剑剑柄。 梁知秋虽然不是武人,但却敏锐的发现,周围的气氛好像变得诡异起来,甚至空气中都充满着一股肃杀之意。 喉结滚动,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城楼上有两个人影正在向下走。 其中一人是刚才那名守门军官,另外一个则身材高大,顶盔掼甲,明显是个将军。 梁知秋仔细一看,认出这人就是自己要找的刘时中。 只是这么长时间不见,刘时中可比之前变化太大了。 他的身形虽然依旧挺拔,但当年自己熟悉的那身盔甲,却比记忆中宽大太多了。 “这应该是受自己所累的原因吧!”梁知秋愧疚想道。 刘时中走下城头,先是在城墙下停住脚步,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视门洞外围,见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眉头突然皱起。 梁知秋适时出声:“刘贤弟,多日不见,可还记得为兄?” 刘时中的目光掠过陶争光和李瑞,终于看向梁知秋,见他鬓间已有几缕白发,心中哀叹几声,茫然走到梁、陶、李三人近前。 “兄长既然得脱大难,早些躲起来就是,何必来搅这潭浑水?” 梁知秋正想说话,却被李瑞抢先了。 “刘将军是吧?我乃唐山军校事府李瑞,如今蓝州城已被我军包围,陷落只在旦夕之间,刘将军若有意弃暗投明,还请速速决断!” 梁知秋大惊失色,一把拉住李瑞,口中急道:“李兄弟别急,都是自己人,万事好商量嘛!” 他已经看到周围人慢慢抽出刀来,显然是准备硬拼了。 李瑞转头断然道:“时间已经等得太久,想必我家将军已然等急了。刘将军若无归降之意,咱们现在就先来做过一场吧!” 他的前一句是说给梁知秋的,后一句却看向了刘时中。 陶争光嘴巴张了张,没有说话,拉着梁知秋退到一边。 刘时中望着眼前这个满面肃然的青年,心中再次一叹。 刚才上去交给他玉佩的军官,乃是他的心腹,虽然不认得梁知秋,但却感觉他们这些人并不像城中百姓,反倒极有可能是城外贼军。 但梁知秋说话客气,又拿出了一块所谓信物,他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好上去禀明刘时中,并将自己的猜测也告诉了他。 刘时中在城头指挥御敌,本无闲暇关注城内有何动静。 闻听他的猜测后,立刻躲在城垛后向城内探视,一眼就看出了门洞前的不对劲。 玉佩他一看就知道来的人是梁知秋,也大概猜出了他的来意。 只是顷刻间就让他拿出决定来,却有些为难他了,正当他还在犹豫之中,却发现城下这伙人已经开始向前移动。 这就准备动手了? 刘时中想招呼城头守军下城御敌,可话语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后,刘时中呆了一下,继而迅速起身,带着那名心腹军官缓缓走下城楼。 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 刘时中苦笑着对李瑞道:“不用这么激烈,我愿意投降,只是请李……李校事通禀你家将军,求他入城后不要滥杀无辜,留给百姓一条活路吧!” 李瑞道:“这个不用通禀我家将军,我这里就能回复你,唐山军不是那些恶贯满盈的山贼匪寇,我们是为天下百姓谋幸福的义军,怎么会做那种伤害百姓的事情呢? 你如果真心归顺,就立刻下令手下放下武器,打开城门,迎接我军入城吧!” 刘时中嘴巴动了动,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梁知秋,见他此时正低着头,不敢跟他对视,不由心中黯然。 稍作沉思,刘时中向紧随自己的那名军官惨然一笑,下令道:“让弟兄们放下武器,不要做无谓抵抗了。打开城门,放唐山军进城!” 第264章 找死 九月初二正午,蓝州南门。 随着守将刘时中的开城投降,蓝州这座关中南部重镇,终于被郭绍带领大军一举攻破。 时间仅仅只用了区区半日。 郭绍在东门得知刘时中归降后,就立刻率领亲卫营重返南门,并决定第一时间接见刘时中和梁知秋等人。 “刘将军能审时度势,弃暗投明,我心甚慰!”郭绍扶起正要向自己行礼的刘时中,满怀亲切地说道。 “罪将惭愧,起先竟想螳臂当车,阻止将军兵马入城,若非梁知府带人前来相劝,罪将只怕仍然迷途难返,其间种种过失,还请将军恕罪!” 郭绍拉着他的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大声笑道:“哈哈……刘将军言重了!俗话说,不知者不怪嘛! 如今你既然已经归顺我军,那咱们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此前过往,一笔勾销! 今日你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若非将军深明大义,开门迎降,我军若想进城,恐怕还要多费些手脚,难免会死伤更多兄弟,此非我所愿也!” 刘时中闻听郭绍语出真挚,心中感念万分,又道: “将军宽宏大量,罪将感激莫名。只是城中百姓素来淳厚,与宋家逆行并无半分牵扯,还请将军约束部众,千万不要惊扰了他们!” “刘将军放心,郭某虽然出身乡野,读书不多,但克城以武,戡乱以仁的道理,还是知道一点的。 我军自襄汉淮州起兵以来,破唐州,败樊州,攻郧北,入关中,从无扰民之举,过往都是秋毫无犯,蓝州当然也不会例外!” 刘时中之前从未听说郭绍的起家过程,此时得知唐山军竟然一路攻州破府而来,心中惊异,面上更添几许恭敬。 郭绍跟刘时中相谈甚欢,却羡煞了旁边一直等待着的梁知秋。 他自认出身名门,这次又对唐山军破城有功,所以很有几分傲气。 此时见郭绍只顾跟刘时中寒暄,却对自己仿若未见,心中甚是恼怒,便突然开口道: “听说郭将军父祖都是关中人氏,但不知为何会流落到襄汉地界?莫非襄汉那边更养英雄吗?” 他这话问得突兀,其中甚至还有些调侃的意味。 郭绍无从晓得,他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自己祖籍的。 但这人毕竟为唐山军攻破蓝州,做了一些贡献。 他本身又是功州梁家人,自己如今刚入关中,实力还很弱小,不宜得罪太多人,便转头含笑道: “梁知府不愧名门之后,居然知道郭某乃是关中人,实在令人钦佩。 襄汉地区确实不错,只是可惜那里与我无缘,如今我携数万大军入关,正是希望能在老家取得一番成就。 若是功州梁家肯助益一二,郭某定然感激不尽!” 郭绍压低身份,试着拉拢梁家助力,岂料他这番作为,更加滋长了梁知秋的傲气。 只见他将双手背于身后,面庞微微上扬,嘴角带笑道:“此事好说,只要你老实听话,我梁家不会亏待你的!” 他这话说完,不等郭绍有所表示,旁边的李瑞已经勃然变色,怒斥道:“大胆!你竟敢如此跟我家将军说话!想找死吗?” 郭绍身后的张钝初和冯效忠二人,也猛地眯起了眼睛,右手慢慢向腰间刀柄摸去。 梁知秋得意的脸色一下僵住,头脑复归清明,双手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 这才意识到此处并非功州,郭绍也不是宋家那样只敢架空自己,却不敢对自己有半分伤害的世族同流。 他如今虽然顶着蓝州知府的名头,但对郭绍来说,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如果不是之前他勉强也算对唐山军有功的话,郭绍估计压根不会理会他。 毕竟功州梁家势力再大,也不敢轻易得罪手中有数万兵马的唐山军之主。 更何况如今的功州,梁家已经日薄西山了,虽然在其他地方暗中还藏有一些实力。 但主干若是不在了,这些实力也会很快被人瓜分干净。 郭绍刚才能那样跟自己说话,已经很给面子了。 可自己这几年被宋家软禁,虽然偶尔能得到一些外界的消息,但许久没经事端,行为有些过于轻佻了。 若是得罪了郭绍,他是真敢杀了自己! 想到这里,梁知秋冷汗直流,赶忙躬身道:“在下刚脱大难,心神失守,一时胡言乱语,还请将军见谅!” 刘时中见他还算反应及时,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也帮忙劝道: “将军,梁兄虽然出言不敬,但他毕竟是蓝州知府,咱们若想尽快稳定城内秩序,有他帮忙,定然会容易很多!” 郭绍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盯着梁知秋,既不让他起身,也不说话。 梁知秋只觉自己头顶,犹如被猛兽凝视一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额头冷汗直冒。 过了好半天,才听到郭绍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梁知府,看在你这次劝降有功的份儿上,本将军便饶了你,若是再有下次,可就怪不得我了! 你功州梁家固然势大,但我唐山军也不是吃素的! 给你一句忠告,如果你以后还想在我这里讨碗饭吃,就尽快忘了自己的出身吧!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郭绍这话说完,再不理会梁知秋的反应,拉着刘时中,笑着走进蓝州城内。 由于唐山军将蓝州城五座城门,全都围得密不透风,导致城内守军无处可逃。 宋家走投无路之下,只好选择困兽犹斗,竟妄图在蓝州城内,跟唐山军进行巷战。 只是可惜蓝州城已破,真正愿意跟随宋家一同赴死的官兵,其实并不没有太多。 有不少人在唐山军进城后,就直接选择跪地投降,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中各处渐渐安定下来。 郭绍带人走在城内的大街上,见不少百姓担惊受怕的样子,心中却已经波澜不惊。 记得去年攻入小关口的时候,郭绍面对百姓惊恐的眼神,心中还有几分愧疚之感。 可随着自己的队伍逐渐壮大,过手的城池也不断增多。 先是淮州,再是唐州、樊州、郧北,以及最近的金阳县城,这其中没有一座城池的百姓,在自己入城时,曾表现出友善亲近的神态。 因为对他们来说,无论当时过得怎么样,是自己打破了他们正常的生活秩序,直接给他们以后的日子,带来了剧烈的变动。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充满变动的时代,即使这个变动的未来,美好可期! 第265章 部署 唐山军正午入城,却直到傍晚时分,才彻底肃清城内的抵抗力量。 郭绍是在蓝州府衙内,陆续接见了城内各方势力的代表人物,并专门设了晚宴款待他们。 一番安抚之下,终于获得了他们的认可。 当然,这种认可是暂时的。 一旦唐山军以后经历任何挫败,他们定然会毫不犹豫地舍弃郭绍,就像今天他们舍弃在蓝州扎根许久的宋家一样。 百姓的力量是巨大的,但这种力量的具体表现形式,却始终掌握在权贵和豪富手里。 郭绍目前没精力,更没实力跟他们斗来斗去,他只想在鹰扬卫到来之前,迅速稳住蓝州形势。 至少不能让这些人,在唐山军与鹰扬卫决战的关键时刻,给自己捣乱! 为此,他不惜放权给梁知秋,让他名正言顺地行使蓝州知府的权力。 只要蓝州兵权在郭绍手里,他不怕梁知秋会产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一夜过后,因为昨晚郭绍陪着城里那些人,喝了不少酒的缘故,他今日并未早起。 直到张钝初拿着一份最新的情报,急匆匆闯进他的房间,强行将他唤起的时候,他才睁开朦胧的双眼。 “怎么了,钝初?出了何事?”郭绍摇了摇依旧宿醉的脑袋,一边独自穿衣,一边轻声问道。 “将军,不好了,鹰扬卫要来了!” 郭绍猛一激灵,脑袋瞬间清醒过来,披着上衣一把夺过张钝初手里的急报,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当他看清楚前来支援蓝州的鹰扬卫,不过一共才兵马时,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之前已经得到消息,一直驻扎在拥州城外的鹰扬卫四万大军,已经被大将军范伯文带走了两万人马,去剿灭正在功州肆虐的皇甫观了。 这也是郭绍为什么敢轻易率众入关的原因之一! 前来蓝州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必须在范伯文凯旋之前,尽快击败留守拥州的鹰扬卫。 要不然等范伯文得到消息返回后,肯定不会对自己善罢甘休。 幸好唐山军攻破蓝州,只用了半日的时间,如果再晚一天的话,郭绍就只能选择无奈退兵了。 至于能不能顺利退回去,只有天知道! “急令,赵信为前军主将,率第一营、第三营、第五营和第十营,共9000余人,汇合贺尔汗的骑兵营,郝前程的弓弩营。 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立即抢占鹿鸣坡,务必挡住鹰扬卫南下的脚步。 还有,马上传令城外其他诸营,命他们做好出征准备,等待我的进一步命令。 最后,传令给蓝州知府梁知秋,让他务必在三日之内,给我凑齐可供三万大军食用半个月的粮食,但有延误,即刻诛除!” 郭绍一口气说完,心神专注之下,差点将衣服穿反。 张钝初记完郭绍所有命令,赶忙上前帮他调整过来,然后快步告退而去。 郭绍认真在卧室里想了想,眼睛迸射出一股狠厉。 此战是唐山军在关中的立足之战,无论如何都要打好。 为此,郭绍愿意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 这次北上蓝州的三万唐山军,分别是赵信的第一营,孙克俭的第二营,高粮的第三营,田四海的第四营,谢福运的第五营,张添寿的第七营,陆恩同的第九营,杜平的第十营,张进财的第十二营,肖广云的第十三营以及姚水清的第十四营。 还有贺尔汗的骑兵营,郝前程的弓弩营,以及工匠营、辎重营和医护营的一部分辅助兵员。 郭绍在心中将这些人逐个过了一遍,希望能从其中挑出几个可堪重任,又能使自己安心的主要将领。 虽然之前在郧北的时候,郭绍已经严令他们练习过弓弩,但这次出征蓝州,却只带了轻便的弓箭,弩机很少带过来。 以这支南下的鹰扬卫构成来看,将近3000骑兵,可真够自己喝一壶了! 唐山军的骑兵营全部加起来,才只有千数之多,而且骑射肯定不如久驻关中的鹰扬卫。 若想在半个月内击败来犯之敌,首先要想办法解决这部分鹰扬卫骑兵。 要不然,在他们战马速度的压制下,唐山军无论怎么辗转腾挪,终会被他们咬住尾巴。 更有甚者,万一被他们突破防线,直接攻击唐山军后勤补给的话,很可能造成唐山军的完全崩溃。 这是郭绍入关后的第一个考验,想必关中很多人都在盯着他,试图探查出唐山军真正的底细。 看来,要尽快解决蓝州城内的各种遗留问题,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击败鹰扬卫上,只有全力以赴,才能取得胜利。 郭绍想到这里,高声喊道:“冯效忠!” 冯效忠就在郭绍屋外,此时闻听郭绍有事相招,立刻推开房门,走进屋内。 “将军有何吩咐?” “宋家的人都验明正身了吗?”郭绍问道。 “差不多了,还剩一部分老弱妇孺正在核实,相信不到中午,就能全部验明。” “不用核实了!只要是成年男人,尽数诛杀!至于妇孺,全部发卖,一个不留!此事今日就要有一个结果,不得拖延!” 冯效忠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立刻回道:“是!属下记下了,今日解决,不能延误!” 郭绍点了点头,又想了一会儿道:“命令刘时中,让他带领蓝州剩余兵马,跟随城外的孙克俭一起行动,以免生乱。” 冯效忠领命后,又询问了郭绍其他一些问题,等郭绍一一给出答复后,径直出去传令了。 郭绍在房间内收拾了一下,没等冯效忠回来,就带着一众亲卫出府而去。 他今天的事情很多,既要安抚刚刚稳定下去的人心,又要拉拢城内豪富之家,让他们配合梁知秋筹集大军所需粮草。 时间紧迫之下,郭绍马不停蹄地在城中各处巡视,紧固城防,整修武备,安插人手,罢免官员。 经过一天的努力,终于在日落之时,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刚从府外走进院子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弓弦松动的颤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身体霍然挺直,迅速向旁边躲去。 可哪里还来得及! 只见一支长箭犹如奔雷一般,急速向着郭绍的胸膛飞来。 身后的亲卫大惊之下,欲要上前扑倒郭绍,却已经为时已晚。 眼看箭尖马上就要钻入郭绍的胸脯,却见一枚金黄的铜钱,竟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迅速打在箭头上,将之轻易击偏。 众人只听“嘭”的一声,那支长箭就射入郭绍身旁的木框上,箭尾仍在颤动。 显然,射箭者所用的力道不小。 第266章 催婚 众亲卫惊魂未定,很快分出一部分人,迅速赶往长箭射出的地方,去搜寻刺客的踪迹。 还有一部分亲卫,试图用他们自己的身体,把郭绍四周全都围起来,以防还有冷箭再次射来。 郭绍喘了一口粗气,稍微定了定神,见身边人影憧憧,直接挡住了自己的视线,马上张口喝止。 “行了!别挡了!再挡也没什么用!” 刚才那一箭之所以凶险,主要是因为郭绍等人猝不及防,差点被人暗算成功。 现在他和一众亲卫已经有了防备,刺客一点机会都不会有了! 郭绍拨开人群,走到那扇木框前,用力拔下长箭,放在眼前仔细观看。 发现箭头上面既未涂抹毒药,也没有任何具体标识,完全分辨不出来自何处。 想来是刺客从某处地方随意寻来的,并非特制。 如果不是刚才那枚铜钱把箭头打偏,单凭此箭方才显示的力道,自己即便不死,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念及此,郭绍把头转向廊下一人,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若非道长护佑,咱这个唐山军主帅,今天只怕就要身死道消了!” 原来掷出铜钱,将那支长箭一举击飞的,正是张钝初的师兄,金州紫阳观的高徒元景安。 他自投入唐山军帐下,极少在外间露面。 郭绍以为他是个出家道人,想必心性清净,对凡尘俗世的兴趣应该不大,所以也没有太过在意。 让张钝初给了他一个亲卫营副统领的虚职,便任他在自己军府内来去自由了。 只是没想到在今天这种关键时刻,他居然肯出手救了自己一命,这就让郭绍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了。 元景安站在廊下,身穿一身蓝色道袍,脸上无喜无悲,向郭绍行了一个道揖。 “将军言重了,小道不过恰逢其会而已,此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如今蓝州初定,城内尚不安全,还望将军以后出入多加留意,避免今日之事再次发生才好!” 郭绍重重点头,又向元景安躬身行了一礼。 “道长金玉良言,郭某记住了,以后自会注意此事。 我知道长性情寡淡,素来不喜俗物,只是你孤身在此,身边也没有个道童什么的,想必起居多有不便。 如果道长不介意,我想留两个随从在你身边,无需教导他们什么,平日里让他们做些跑腿打杂的闲差,也方便道长清修不是? 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元景安本想拒绝,但见郭绍语出真挚,又思及自身如今不在金州,的确需要一两个这样的人存在,便转口答应下来。 “将军考虑周全,小道感激不尽!只是希望他们年龄不要太大,性情良善便可。” 郭绍见他同意,高兴道:“道长放心!我给道长多送来几个,让你随意在里面挑就是! 哈哈……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我派钝初亲自给道长送去!” 元景安再次行礼,然后转身悄然退去。 郭绍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心中终于放下一桩心事。 一直以来,他在军中诸将身边,都或深或浅地埋了眼线。 如今又可通过这两人,间接了解一些紫阳观的事情,也算对手下人有了初步的掌控。 但这些阴险措施,绝不能直接暴露于众将之前。 否则的话,无论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多高,都必然会引起诸将的不满。 时日一长,谁知道其中会不会产生一些铤而走险之辈? 若是自己没死在外敌的攻击上,反而被害于内部将领的背叛,那岂不是更令天下英雄耻笑? 郭绍对这些人的要求只有一个,时候不到,潜藏!潜藏!再潜藏! 不要因为一些无谓的事情,去动用这些关键棋子。 只等唐山军成就大势,再也无惧外部或内部的风浪时,再让他们发挥出自己应有的作用! 唐山军现在还很弱小,可经不起太大的冲击。 还有今日这个刺客,不知是何方神圣,居然敢对自己射箭? 郭绍一想到这里,心中就极其窝火。 自从自己箭术初成以来,一直都是自己对别人动箭,没想到今天却差点死在别人箭下。 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痛恨自己呢? 郭绍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因为他得罪的人太多了! 无论是在襄汉地区,还是在商山道上,他的屠刀从来都没有停过。 虽然他杀的人,大多都是一些坚决抵抗的顽固分子,但在这些死去的亡魂中,肯定有不少冤屈的。 今天的事,绝非偶然,以后必然还会更多。 郭绍无法阻止别人对自己的恨意,只能紧扎篱笆,加强防范,将一切对自己的攻击化解于无形之间。 郭绍在这里想着,突然府外就传来一阵急匆匆的马蹄声。 郭绍回头,正看到张钝初狼狈跑来,一脸焦急之色。 直到他看见郭绍好生生站在院中,这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哑着嗓子道:“将……将军没事,就太好了!吓死我了!” 因为鹰扬卫要来的缘故,他今天的事情颇多。 是以早上汇报过情况后,就一直忙着调查军内军外的事,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好不容易挨到夜色降临,却突然得知郭绍遇刺的消息,急忙找了一匹马,一路上快马加鞭地赶来,心中不断祈祷郭绍没事。 郭绍看到他浑身上下湿淋淋一片,一副虚脱的样子,感动道:“钝初,不要急,天塌不下来!” 张钝初咧嘴一笑,在两个亲卫的搀扶下,终于直起了身。 “将军,此事责任在我。身为你的亲卫统领,没做好防卫工作,让刺客有了可乘之机,差点酿成大祸,实在罪该万死,请将军治罪!” 说着,他又想要跪下。 郭绍连忙拉住他,笑着说道:“说什么傻话?今天遇刺,是我大意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回去好好当你的差,别因为这个就要死要活的,也不怕人笑话!” 张钝初只是轻轻摇头,满面羞愧之色。 郭绍见他如此,知他心中还是过意不去,便转移话题道:“你回来的刚好,省的我再使人找你了。” 张钝初惊讶地抬起头来。 “今天这事,还要多谢你师兄元道长,如果不是他及时出手,我还真有可能交代在这里。 一会儿你从军中找一些少年,送到你师兄那里去,让他们照顾下元道长的起居,免得他独自行事,总有不便。” 张钝初得知元景安出了手,心中念头闪过,隐约猜出郭绍的用意,但却并没反对,点头道:“是,此事我马上去办!” 说完,他又看了看郭绍,斟酌了一下语言道:“将军不要只顾着照顾别人,你自己身边也是时候该有个女人照顾了。 如今咱们已经攻占蓝州,商州早晚也必将归顺,以后咱们在关中只会越来越稳。 若是一直没有当家主母的话,不止外人会说闲话,对军中的稳定也会有不小影响。” 郭绍一愣,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这是,催婚都催到自己头上来了? 第267章 鹿鸣坡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快去办事吧,我心里有数!”郭绍没好气道。 他怎会不晓得张钝初的心思? 如今唐山军数万人都指望着他吃饭,一旦他稍有不测,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甚至有一些人想得更多,心中只怕早已产生了某些图谋不轨的念头。 毕竟他郭绍只有一个人,若是他死了,唐山军这么大的力量,就很有可能会落入某些人的手里。 对于这些人来说,哪怕掌握不了全部,只抓住其中一部分,其实也是不错的。 给别人卖命,怎好过自己做主? 说起来,在淮州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给郭绍提过这个事情,甚至还专门为他介绍了一些美貌女子。 只不过都被郭绍婉言谢绝了。 他今年虽然只有二十三岁,但早已尝过了男女缠绵的滋味。 在外逃亡的那些年,为了活下去,更是对女子避如蛇蝎,早过了那种血气翻涌,贪恋情欲的阶段。 如今他对男女之事,只想追求一种稳定的关系,最好是还能对他未来的发展,取得一定帮助的人家才好。 他心中确有人选,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只有击败了关中鹰扬卫的反击,他才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那个家族面前。 否则的话,别说与人家联姻,恐怕就是自己想攀附过去,也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吧? 郭绍一边想,一边摇头不已。 生在这个社会上,岂能事事恰如人意?都不过但尽人事,各安天命而已! 郭绍将丝丝苦涩埋藏心底,眼神复归坚定。 他是郭绍,是唐山军之主,更是数万军民头上的天! 他要做的,是推翻大罗的统治,是铲除趴在百姓身上不断吸血的毒瘤,是要给无数生民创造更多生存机会的伟大事业。 为了这个理想,他可以娶任何人,只要那人能对他的事业有所助益。 能娶到自己心仪的女子固然好,但若是不能,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人活一世,总要看清自己。 够不到好的,只能怪自己实力不行,但凡实力足够强大,再紧固的心门,总有被迫打开的一天。 郭绍现在要的,就是打败鹰扬卫,稳固自己在关中的根据地,不断壮大唐山军的势力。 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留下轮值之人,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吧!明日跟我一起去催粮,大家不要忘了!” 郭绍看向一直跟着自己的亲卫,笑着吩咐道。 张钝初已经为他的师兄选人去了,冯效忠也在安排陶争光和李瑞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连韩铁牛都去赵信军中历练了,剩下的这些人,都是郭绍从一线战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一个个都是他的心头肉,只要伤了其中任何一个,他就非常心疼。 眼看着大战在即,到时候他们只怕都要上战场,也不知战后还会有多少人,重新站在他的面前? 面对强敌,每个人都有牺牲的可能,连他郭绍都不敢轻言必胜,更何况是他麾下的这些士兵呢?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郭绍立即带着亲卫,出现在城里各个重要的地方,冒着被人再次袭击的危险,同城里那些实权派谈笑风生。 至于军中,他昨晚休息之前,就已经亲笔书写不少信件,命人连夜递往各营主官处,详细解释了昨天被人行刺的事。 并表示自己分毫未伤,要他们各安其位,防止军中发生不必要的骚动。 这两天郭绍的主要工作,就是帮助梁知秋尽快搜刮一批军用粮草。 虽然宋家的府库应该已经足够唐山军使用,但谁知道鹰扬卫之后,洛城朝廷会不会派大军前来呢? 如果战事旷日持久,谁能保证宋家的储备不会快速消耗殆尽? 现在能多积累一点物资,将来就可以多一分胜算! 好在郭绍大军在握,蓝州城内的那些富户世族不敢轻易得罪,都或多或少地出了血,粮草物资源源不断地输往鹿鸣坡。 此地乃是蓝州通往拥州的战略要冲,东侧为骊山,西侧则是一大片深沟纵横的原子,不仅不利大军作战,连行军都会比平地慢上不少。 唯一可供大军展开的地形,就是处于他们中间那片巨大的坡地。 鹿鸣坡东高西低,距离蓝州二三十里,一条蓝河贯穿南北,是拥州军民赖以生活的重要水源。 赵信昨日得到郭绍的将令,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就传令大军起行。 只是令他失望的是,刚开始几乎没有一个营的指挥使,愿意听从他的命令。 如果不是郭绍得知后,再次给各营指挥使下了一道言辞犀利的命令,严令他们配合赵信,速速赶往鹿鸣坡,只怕昨天只有他的第一营才会动身北上。 即便如此,各营也是自行其是,毫无配合可言。 只有贺尔汗还算懂些分寸,强拉着郝前程去跟赵信商量如何御敌。 赵信知晓自己的出身不为诸将所喜,资历上更是差强人意,也理解各营指挥使在此事上所表现出来的抵抗情绪。 但他更清楚这次郭绍派他带兵御敌的重要性。 如果不能尽快赶到鹿鸣坡,一旦被万余鹰扬卫突破过来的话,唐山军数万之众,只能依靠蓝州城据守了。 鹰扬卫别的兵力还好说,其中那三千骑兵可真是会要了命的! 贺尔汉手里的骑兵全部聚在一起,也不足他们的半数之多。 若是这些骑兵纵马齐奔,单凭唐山军的军阵抵挡,哪怕真能阻挡得住,伤亡恐怕也不会小! 这是郭绍绝对不允许的! 他就这么一点家底,如果全在这次阻击上消耗殆尽,以后还拿什么征战关中? 所以,赵信在得到郭绍命令的第一时间,就立刻联系贺尔汉,命他马上派出手下近半骑兵,前去鹿鸣坡查看情况,确认鹰扬卫是否已经到达那里。 从拥州到鹿鸣坡最多不过50里,步兵慢一些,需要一天多功夫,可骑兵却非常快! 若是被他们抢先占据鹿鸣坡的话,唐山军再想攻取,可就困难重重了。 第268章 对付骑兵的方法 “贺统领,这次多谢你的帮忙了,如果没有你的支持,我这个前军主将,这次可真要有负将军所托了!” 赵信与贺尔汉骑马并辔而走,说出来的话也很客气。 郝前程比他们慢了半个马身,一双狭长的眼睛,时不时扫过赵信的后背,希望能从中看出此人究竟有何不凡之处,竟值得将军这般重用? 一直以来,郭绍统军都是以营为单位,几乎从来没让万余兵马尽皆听命于一人的。 要知道前来蓝州的唐山军,满打满算一共才三万余人。 可这次郭绍居然把万余兵力全都交到赵信手中,其中意味着什么,估计全军将领没有谁看不明白。 如今大家耗费月余,跋涉了数百里山路,终于从襄汉地界,来到了关中地区,想必将军不会再走了。 经营地方,整备军务,抢夺地盘就成了必然需要。 可是八百里秦川,不可能一直由郭绍亲自盯着,定然会分兵驻守各地。 这就是他们这些兵将梦寐以求的机会了。 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作为一名带兵将领,谁不想摆脱头上限制,四处征战威震一方。 不是说他们一定会背叛郭绍,而是说能够统领大军独当一面,乃是所有领兵将帅的殷切希望与能力体现。 只是他们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第一个出头的,却是这个败军之将? 也难怪其他几个营的指挥使,会在这个时候闹起情绪! 不说别人,就是郝前程自己,都感觉到非常不公平。 他自问跟随将军以来,做事勤勤恳恳,从来不敢出任何差错,只恐辜负了将军把他从小兵中,亲手提拔出来的那份知遇之恩。 可他也是人,也是统领不少兄弟的一营指挥使,在不出差错的前提下,也想拥有更高的追求。 “同样是将军的手下,凭什么这次选赵信不选我呢?” 这个问题,想必军中其他将领心里也在思考。 就是不知他们思考的结果,具体是什么了? 郝前程想到这里,再次看了赵信一眼,见他仍然在跟贺尔汉叙话,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 这次鹰扬卫来袭,事关唐山军全体将士的安危。 即便他们对郭绍这次的任命再有意见,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真的拖了大军后腿。 而郭绍要的就是这个,利用局势先推赵信上位,造成既定事实,避免引发军中巨大冲突。 赵信是降将,出身跟其他人不同,相对来说也更有能力,不会导致战局迅速败坏。 最令郭绍放心的,是他不受其他将领待见,忠诚方面没有任何令自己忧虑的地方。 一旦失去自己的支持,他就会被重新打回原形,再次沦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有这样的人在前军坐镇,既能挡住鹰扬卫一段时间,郭绍也放心把兵权交给他。 等他在后方做好准备,想来定能将这部分敌军彻底击垮。 甚至一鼓作气,说不定还能把拥州也拿过来呢! 那儿可比小小的蓝州繁华多了! 两者相距这么近,郭绍岂能不动心? 这一战,郭绍希望赵信能给自己一个惊喜,也镇一镇手下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只是郭绍不知道的是,赵信此时心中却叫苦连天! 他好好的第一营指挥使当着,怎么突然就被郭绍提为了前军主帅? 这不是直接把他放在火上烤吗? 赵信骑在马上,看着大军快速向前行进的方向,心中再次哀叹一声,强打精神继续对贺尔汉道: “贺统领,不瞒你说,这次鹰扬卫来袭,步兵我不怕,但那三千骑兵却是一个大麻烦。 如果不能想办法解决掉他们,咱们就只能死守营寨了!” 贺尔汉沉默不语,他身为唐山军骑兵统领,怎会不知两军交战,周围有敌方骑兵伺机突入的危害性呢? 可他手下只有区区千余骑兵,如何能对战镇守关中多年的鹰扬卫精骑? 也正是因为想不出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他才肯老老实实听从郭绍的命令,配合赵信统领前军。 否则,他也不愿意让一个降将骑在他的头上。 赵信见贺尔汉不答,只好继续往下说道:“其实这个事情我也想过,骑兵嘛,首重速度,只要咱们聚合成紧密军阵,他们很难攻破,只能围绕咱们打转。” 贺尔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说来还是将军有先见之明,之前还未入关的时候,就下令全军将士多练弓弩。 如今咱们虽然没有把弩机带过来,但弓箭弟兄们却一直携带在身上。 若是能将那些骑兵,引诱到一处战马无法奔行的地方,聚集弓手全力射击,想必能令他们吃个大亏!” 贺尔汉眼睛一亮,口中不由自主嘀咕出来。 “战马无法奔行的地方?” “不错!”赵信笑道:“如今咱们军中几乎每个兄弟都会使弓,只要能令鹰扬卫骑兵丧失速度的优势,漫天箭雨之下,他们还能往哪里逃呢?” 贺尔汉被他引发想象,脑海中迅速形成一个画面,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他带的也是骑兵,自然感同身受,甚至很容易就想象得到,如果自己领兵进入这样一种绝地,只怕会插翅难逃! 看来,这个半路投过来的赵家奴仆,还真还有几分能耐。 “你需要我做什么?”贺尔汉直接问道。 他不认为赵信专门在这里跟他闲扯,是真闲得无事可做了,定然是有什么地方,需要用到自己。 否则他也不会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把自己牢牢套住。 赵信见他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不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贺统领果然厉害,这么快就猜出了我的意图。不错,我确实有一个很重要,也很凶险的任务,要交给你们骑兵营!” “你说吧!”贺尔汉心中有了猜测,但却并不确定。 赵信这时却收起脸上笑意,露出一种沉重的表情。 “我希望贺统领能够带领你麾下的骑兵营,将鹰扬卫那三千骑兵,全都引入鹿鸣坡以西的原上。 那里地势较高,其内沟壑纵横,不利于骑兵奔行,很适合伏击。 如果此计能够成功的话,我有信心击败这支鹰扬卫,为将军攻下拥州!” 贺尔汉一惊,再次打量一下这个貌不惊人的新任前军主帅。 这人胃口还真不小,不仅张口就是打败鹰扬卫,居然还准备拿下拥州城! 贺尔汉第一次感觉,郭绍的眼光还是有一些独到之处的。 至少,这个赵信是真敢想! 第269章 赵信统兵 敢想是敢想,就是不知道他赵信能不能做得到了? 若是做不到,说得再多,讲得再好听,也没有什么实际用途。 贺尔汉没有被赵信描绘的前景迷惑,让他带领骑兵营引诱敌军,是在拿手下那些弟兄们的性命冒险。 他得仔细想想值不值? 赵信并非郭绍本人,他的命令贺尔汉还是有几分抗命余地的。 哪怕就是郭绍亲自来了,他也敢亲自亲自上前反驳一二。 原因无它,是因为这是郭绍欠他的。 多少次了,自己的忠诚任事换来的却是疑心猜忌! 郭绍之前作出的那些美好承诺,结果也全成了浮云。 也就最近这段时间,不知是郭绍良心发现,还是真的过意不去,这才给了他不少信任。 如果不是贺尔汉野心确实不大,早tm反了! 有这样的资历,整个唐山军内谁敢拿他当诱饵? 可现在赵信就敢了,贺尔汉不能不考虑,这其中是不是有郭绍继续削权的意思? 赵信见他仍没表态,心中更加着急,他这次的计划,并没跟郭绍汇报过,也没那个时间汇报。 仓促之间能驱动大军赶往鹿鸣坡,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一天之内要将所有行军必要的程序都走一遍,压根不可能! 相信将军也能理解他的苦衷。 最主要的,还是这场仗! 若是最后胜利了,自己一切不合规矩的地方,都会有一个完美的解释。 可若是此战败了,因果牵连之下,自己的下场,想必不会太好! 可如果想要打胜这场仗,消灭鹰扬卫的骑兵是最关键的一环。 有这些骑兵在战场四周逡巡,自己任何动作,都极容易被他们发现端倪。 再加上他们有伺机打穿军阵的能力,自己稍有不慎,万余前军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如此形势,岂能不令赵信深思? “贺统领如果不愿意,小弟自然不会勉强,。 只是前军若败了,咱们数万大军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恐怕都将要毁于一旦,想想真是可惜啊!” 贺尔汉这时反应过来,感觉这应该不是郭绍的意思,再联想到此战确实关系唐山军的生死存亡,便只好无奈接下了。 “这个差事,我接了,只是我有个条件,希望赵将军能同意!” 作为郭绍亲自任命的前军统帅,赵信此时已经比其他几个营的指挥使高出一级,贺尔汉这声“赵将军”叫出来,丝毫没有感到半分不适。 赵信心中激动,完全没注意到这个称呼。 “多谢贺统领支持!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只要小弟能够做到,无有不准!” 贺尔汉点头,也没再跟他客气。 “我希望此战若是胜利了,骑兵营死伤将士,能得三倍抚恤,要不然,我以后实在没脸再见他们!” 赵信皱眉,这个承诺不好答复。 唐山军将士的抚恤,一直以来都很受郭绍重视,比大罗朝廷和其他别的地方势力优厚得多。 如果这次开了先例,以后再想让人卖命的话,只怕就会有人以此说事了。 但此时若是不答应,只怕贺尔汉就会直接拒绝,选择掉头走人了。 赵信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应下这个条件。 原因还是那个,时间紧迫,事关重大,容不得再讨价还价! “这事小弟应下了!等见了将军,我会跟他提的。” 二人既然约定,便开始认真讨论一些细节问题。 只是让人担忧的是,二人刚刚商讨完毕,前方便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好在只是独骑,这才没造成太大骚乱。 “应该是前军的探报回来了!”赵信眯眼看着被军士放过来的骑士,轻声对贺尔汉说道。 果然,来人纵马来到他们面前,迅速跳下马背,呈上一份简单的军报。 “禀将军,吴都头已经探明鹿鸣坡情状,这是详细经过,请将军过目!” 赵信接过军报,快速打开扫了一遍,最后叹息道: “跟我想的一样,鹰扬卫的骑兵已经据守鹿鸣坡,咱们若想攻占,恐怕要费些手脚了! 幸好他们都是骑兵,只占据了北端,咱们还有机会!” 说完,他把军报顺手递给贺尔汉,转身吩咐那名探马下去休息。 “你准备怎么做?”贺尔汉看过军报,抬头向赵信问道。 “还能怎么做,趁鹰扬卫大军还没有赶来,聚将,强攻!” 赵信看了一眼已经遥遥在望的鹿鸣坡,镇定地回答道。 好在鹿鸣坡是个长条形的倾斜峡谷,鹰扬卫骑兵无法完全发挥优势,要不然的话,赵信还真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 为了不引起敌军的注意,赵信并没有使用击鼓的方式来召集各营指挥使。 而是直接派出了自己的亲兵,让他们分别前往第三营、第五营和第十营,请高粮、谢福运和杜平速来议事。 贺尔汉与郝前程一直跟着赵信行动,对此并无半点反对的意思。 鹰扬卫大军随时都有可能赶到这里,要是不能在他们赶到之前占据有利地形的话,唐山军就会很被动了。 在此时刻,赵信明显希望大家抛弃成见,先应付当前难关再说。 很快,谢福运和杜平都先后赶来,只有高粮却一直不见人影。 赵信有些担心,又让亲兵前去催了两三次。 整整又过了一个时辰,第三营指挥使高粮才不紧不慢地走进第一营的临时驻地。 见到赵信后,不仅不解释自己来晚的原因,还一个劲儿地嚷道: “催催催,催什么催!老子这不是来了吗?有话就说,有屁快放!老子营里还有一大堆事呢! 若是被你给耽误了,影响了战局看你跟将军怎么交代!” 他这话一出,不仅赵信眼中喷火,连旁边几个指挥使也跟着吃了一惊。 大家虽然都不忿赵信上位,但值此关键时刻,怎么能如此意气用事呢? 杜平更是瞪大了眼睛,望着高粮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跟高粮都是去年行军司刚成立时,被郭绍一起提拔起来的。 如今又同为一营主将,在唐山军中也算得上位高权重了。 平日里同僚见面,也是客客气气的,并没有起过什么龃龉。 只是没想到,他今天竟会这么不给赵信面子,一点都不顾及当前的紧张局势。 他究竟想做什么? 第270章 临阵换将 “这个高粮,他想干什么?” 郭绍虽然把前军交给了赵信,但却并不意味着,他从此就对前军的事情不闻不问了。 相反,他还对此更上心了几分。 不仅专门写信给贺尔汉,既要他配合赵信统兵,也希望他能将前军发生的大小事务,及时告诉自己。 同时,他还严令张钝初,让内卫密切盯紧赵信,一旦发现其有任何不轨举动,无需请示,立刻抓捕,但必须保证留赵信一命。 反正蓝州距离鹿鸣坡很近,只要赵信还活着,他不怕造成什么冤假错案。 所以,当张钝初得到内卫汇报,跟郭绍说起前军发生的事情的时候,郭绍心中其实愤怒不已。 赵信上位前军统帅,乃是郭绍第一次任命方面帅才,如果就这么让人轻易折辱了,他的威信何在? 甚至高粮的这种行为,不得不让郭绍往更深处思考。 自己昨天刚刚遭到刺杀,赵信那里今日就被高粮挑衅,又是在如此重要的时间节点上,究竟是巧合,还是被人算计所致? 如果是巧合还好说,但若是被人算计了,那算计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是配合官兵覆灭唐山军?还是除掉自己,造成全军大乱,趁机取而代之? 不过,无论哪一种,高粮都是第一个跳出来的! 在目前这种危机情势下,高粮作为自己麾下大将,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赵信,究竟是他自己无知,还是被人当枪使了呢? 郭绍此刻已经无暇顾及高粮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他现在想要的,就是尽快稳定前军,阻挡鹰扬卫的袭击。 为此,他一定要维护赵信的权威,避免前军因将帅不和,而发生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情。 “赵信呢?他是怎么处置的?”郭绍转身问向张钝初。 “内卫的兄弟说,赵……赵将军被高指挥使气得眼睛都红了,差点下令当场斩杀了他。 还是其他几个指挥使说大战在即,不宜斩杀己方大将,好不容易才给拦了下来。 可赵将军非说高指挥使慢待将令,扰乱军心,虽有诸将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最后命人将他强行摁住,亲自提刀割了他的头发,直接掷于高指挥使面前,说这次先以发代首,再有下次,定会禀报将军,将他斩首示众! 高指挥使经他一吓,险些没站起来,直到前军议事完毕,才颤抖着回到了自己营中。” 张钝初说完,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好似对赵信此举十分欣赏一样。 郭绍也瞪大了眼睛,他知道前世里的曹操曾以发代首过,却万万没想到,这一世自己麾下居然也有一个这样的人。 只是曹操以发代首,是割去自己的头发来严明军纪。 而赵信则是割掉别人的头发,来维持自己在军中的威信。 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郭绍对此举不置可否,对赵信最后选择放高粮回自己军营的决定,更是暗暗摇头。 经过昨天这件事情,莫非他还指望高粮会在这次战斗中,能将功补过不成? “现在鹿鸣坡的情况怎么样?鹰扬卫的骑兵撤回去了吗?” “昨日傍晚,赵将军统领前军,利用骑兵在鹿鸣坡难以纵马狂奔的优势,下令手下战兵聚合军阵在前,射击弓手在后,把鹰扬卫那些骑兵,一点一点生生给逼了出去。 想必现在咱们已经完全占据鹿鸣坡,只等鹰扬卫大军到来了。” 郭绍听到这里,右手握拳重重砸在左手掌心。 “好!赵信确实有两下子,有此一功,已经不枉我对他期许甚厚了!” 郭绍对此十分兴奋。 他之前得知鹰扬卫即将到来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的,深恐被鹰扬卫突击到蓝州城下。 如今蓝州城才刚刚归附,城里的人更是一日三惊。 万一鹰扬卫迅猛攻城,难保城内不会有人效仿陶争光和李瑞,把前天蓝州城突然陷落的事情重演一遍。 如今好了,鹰扬卫暂时被挡在鹿鸣坡外,一时半会儿很难再突破过来了。 若是他们还想兵临蓝州城下,要么聚集重兵强攻鹿鸣坡,要么就分散兵力,打乱行军阵型,冒险用半个月的时间,攀上西侧鹿鸣原,绕到蓝州城下。 可惜的是,只要他们一上原,唐山军必定能得到消息。 原上沟壑纵横,更有利于兵力占优势的唐山军作战。 到那时,整个战局就彻底调了个各儿,别说攻到蓝州城下,就算他们想顺利撤回去,也得看郭绍同意不同意了。 “既然赵信如此苦心用命,咱们也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 你去找冯效忠,让他立刻带人前往鹿鸣坡,将第三营指挥使高粮给我带回来,以免此人再给赵信添乱!” 虽说临阵换将是用兵大忌,但这次赵信强夺鹿鸣坡,却给了郭绍不少信心。 还以为鹰扬卫骑兵有多么厉害,原来也不过是银样镴枪头,亏得自己之前还对他们畏之如虎!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鹰扬卫这3000骑兵,其中有将近一半,并非鹰扬卫自己的人马。 他们乃是拥州牛家和其他几个世族,共同筹集起来的。 鹰扬卫原本的精锐骑军,大多都随范伯文西征皇甫观了,只给拥州留下了一万多人马。 作为被范伯文留下看家的鹰扬卫副帅,魏孝和不认为仅靠这一点兵力,就能抵挡得住一路从南武关杀来的数万唐山军。 自商州的急报传来以后,魏孝和就一直在拥州城内跟牛家商量,希望他们能着重大局,贡献出一些力量,帮助鹰扬卫南下剿灭唐山军。 只是牛家嫌他要的东西太多,一直不肯做出让步。 直到他们得知唐山军将要到达蓝州后,这才慌了神,赶紧凑了不少粮草物资。 同时,他们又联合了拥州其他几个小世族,共同组建了一支人马过千的骑兵队伍,配合魏孝和南下剿贼。 这也是为什么鹰扬卫早就得到消息,却一直迟迟没有动静的原因所在。 只是这些世族组织的骑兵,毕竟不是鹰扬卫那些久经百战的精锐。 虽说骑术还算过硬,但坚韧程度却比正规军差了不少。 在鹿鸣坡一经遭遇赵信使用的漫天箭雨战术,几乎没有多少抵抗之力。 吃过一次大亏后,他们自然而然选择了后撤,根本不把鹰扬卫骑兵将领的命令看在眼里。 他们一后退,那些鹰扬卫自己的精锐骑兵就瞬间暴露。 赵信不是傻子,一见这种情况,虽不知什么原因,但却深知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战机一旦错过,很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 遂当机立断,马上组织大军攻击这伙儿不肯后撤的骑兵。 一波箭雨之下,这些正规军终于知道厉害,不得不选择向后撤走,这才让赵信彻底占据鹿鸣坡。 第271章 朋友与镜子 冯效忠很快回来,在得知郭绍的命令后,脸上不经意间迅速闪过一抹潮红,还以为自己能再次带兵了。 “你不要多想,将军只是命你带人把高粮带回来,并没有让你重新执掌第三营的意思。”张钝初怕他误会,急忙解释道。 冯效忠眼中的期盼骤然消散几分,不甘心地接过命令,仔细看了一遍后,这才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带人向鹿鸣坡赶去。 张钝初将他送走后,再次回到郭绍面前。 郭绍此刻正在书房里,整理一份份秘府刚刚送来的情报,见到他回来,并无半分异色,反而让他也参与其中。 “这些情报都是最近这个月积累下来的,因为对咱们来说不是太重要,所以就没怎么在意。” 郭绍一边整理一边笑着说道:“幸好拜赵信所赐,今天咱们可以有片刻清闲,先把这些情报整理出来,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失了。” 张钝初的脑海里,还回想着刚刚冯效忠满脸失望的表情。 他也不明白郭绍这次为什么不让冯效忠重新掌兵。 是因为前两次的过错吗? 张钝初不敢确定。 此时面对郭绍,他想问清楚其中原因,却又感觉不是太合适,还在纠结间,却差点被郭绍一句话惊住。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让冯效忠重新领兵?” 张钝初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手里刚刚整理好的情报,双手抱拳道:“属下胡思乱想,并非有意揣摩将军心中的想法!” 郭绍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不要怕,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你是我的心腹,如果连你都要防备的话,我这个一军之主当的也太累了。 之所以不让冯效忠再掌兵权,其实是为了他好。 他这个人,身上毛病太多,如果不在我身边,很容易做出一些激发众怒的事情。 与其将来不得不挥泪斩马谡,不如现在就磨一磨他的性子,省的总是在外边给我惹是生非。” 张钝初虽然不知道“马谡”是谁,但也大致听出了郭绍的意思,心中不免对冯效忠多了一丝羡慕。 唐山军数万人中,不是每个人都会被将军考虑得这么远的。 冯效忠这人的品性,确实不太好,如果不是有将军一直在暗中帮忙,他早就不知死过多少遍了。 “你不用羡慕他,如果说冯效忠是我身上衣服的话,你就是我的手足,衣服破了尚可缝,手足断了安能再续呀!” 张钝初身体一顿,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再次放下手中情报,径直跪在郭绍面前,哽咽道: “将军如此恩重,让属下如何报答?今后唯有一心做事,方能偿将军大恩于万一,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郭绍见他如此郑重,也停下了手中动作,眼中闪现一缕复杂之色,口中随即说出了一句再次令张钝初震惊的话。 “若是我让你对付金州紫阳观呢?” 张钝初的身躯陡然僵住,抬头正对郭绍饱含深意的双眼,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记得你曾经建议我向金州发展,说金州有你们紫阳观的存在,只要我们到了那里,定然如鱼得水一般,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家轻易剿灭。 我知你是好心,但最终却并未选择那里,而是来到了这个凶险至极的关中,你是不是时常再想为什么?” 郭绍的话语很轻,但传入张钝初的耳中却很沉重。 “为……为什么?” “因为金州太安逸了。就像你说的那样,金州山环水绕,物阜民丰,实在是一个一等一的好地方。” 张钝初竖起双耳,静静等待那个“但是”的转折。 果然,郭绍的评语急转直下。 “但是,金州成于斯,也必将败于斯。”郭绍的话语里充满了惋惜。 “金州跟梁州一样,位于莽莽秦岭与蜀中天府之间,原本是汉水谷地,地域狭长,山岭密布,水患众多,本不能养太多生民。 但为什么现在却如此昌盛?不仅资源丰富,商旅云集,甚至在那里生活的居民人口,都快要比肩中原的樊州了? 这一切你可想过,究竟是因为什么吗?” 张钝初此时心胆俱颤,惊疑不定地说出了五个字。 “因为紫阳观?” 郭绍的声音突然激昂起来。 “不错!正是因为你们紫阳观的存在,才让一个原本应该在乱世里民生凋敝的贫瘠之地,成了如今襄汉百姓向往的繁华之所。 我让人调查过金州的情况,那里不过四县一府,一条汉水贯穿东西。 你们师门在上游筑坝,保证那里的百姓旱涝保收。 你们经常跑进田间地头,帮助那些穷苦百姓修桥铺路,保证来往的商贾来去自如。 你们还帮助大罗官府整治贪官恶霸,为含冤受屈的人们挽回损失,疏通民怨。 可谓好事做尽,无人不服,无人不赞!” 张钝初发出疑问:“这……这难道不是我师门该做的吗?” “的确是你们该做的,也是我们生而为人的意义所在!”郭绍叹息道。 “那……那为什么……” 郭绍明白他想问什么,直接答道:“因为你们做了,也做得很好,甚至做得太好了! 可问题是,我如果到了金州,还能为百姓做什么呢? 换句话说,我唐山军这么多弟兄,如果到了金州,他们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到那里的百姓,都生活得富足安康,既无贫病之忧,也无盗贼之患,要我们这些人有什么用呢? 说句自私的话,真要到了那个时候,究竟是我听紫阳观的,还是紫阳观听我的呢?” 郭绍最后一问很诛心,张钝初却早已大汗淋漓,伏在地上,宛若瘫倒。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郭绍的心中居然思考的是这些! 这跟他在紫阳观接受的教育南辕北辙。 甚至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一直追随的将军,实际上竟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外表光明内里阴暗的奸邪小人! 刚刚言语恳切、誓表忠心的张钝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失魂落魄、茫然无措的黑瘦青年。 郭绍看着眼前这个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原本没准备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告诉任何人。 可他心里实在太阴暗了,需要经常性的把这一切都拿出来晒一晒,以此来确定自己内心还有光明存留。 如果一直闷在心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时间保持清明,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陷入疯狂的负面情绪之中。 他不想成为一个阴险狠毒,嗜杀成性的孤家寡人,他希望有人能理解他,帮助他。 而这个人,他希望是自己身边的人。 这不是为了什么男女之情,而是想找一面能经常照见自己的镜子。 让这面会说话的镜子提醒自己,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莫要忘了自己是谁,是从哪里来,要去做什么事情。 他曾经也想过把绍信当成这个人,但后来发现女人太善变了,他不敢相信。 至于其他人,要么私心太重,要么居心不良,要么就是太过聪明,都不是郭绍最合适的选择。 只有张钝初,性格淳朴厚道,做事勤勉严谨,既有敦实可见的忠心,又有善于机变的睿智。 唯一可虑者,就是他的出身。 如果不能将紫阳观从他的内心深处挖掘扔掉的话,郭绍不敢再让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了。 因为他的目光除了关中,也渐渐看向了梁州和金州。 第272章 襄州城破 原本郭绍并不想这么快就打梁州和金州的主意。 他如今刚入关中不久,连立足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怎可能再思考更远的事情? 但秘府最近送过来的各地情报,却逼着他要尽快扩张自己的势力。 梁州是蜀中的门户,向来被亲近蜀州的胡氏所把持,自己若要伸手进去,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但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如今关中发生动乱,紧邻梁州的地区,几乎全被心向西羌的皇甫家占据。 梁州胡家平素自认中原正统,从来就看歧州的皇甫家不顺眼,早就想称称他们的斤两了。 现在皇甫家正与鹰扬卫缠斗不休,他们岂能轻易放过这个渔翁得利的好机会? 据情报所知,胡家目前正在厉兵秣马,随时都有北上攻击皇甫家老巢歧州的打算。 但关中地区已经被郭绍视若禁脔,任何人也别想进来插上一手。 只是他刚刚占据蓝州,现下还没能力把手伸那么长,听之任之的话,又很不甘心。 思来想去之后,就决定派刚刚成立不久的校事府,也就是陶争光与李瑞那帮人秘密前往梁州。 要求他们阴谋制造各种事端,最好搅乱梁州,以此拖延胡家进军关中的进程,来为自己争取时间。 冯效忠这两天就是在忙这件事情。 至于金州,因为有紫阳观的存在,四周势力很少有打他们主意的。 郭绍却不一样。 虽然他刚刚还跟张钝初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对金州不感兴趣,但其实却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金州虽然在背地里被紫阳观把持,但那里如今的确是一块肥肉。 财富堆积如山不说,商贸还很发达,如果能顺利为己所用,唐山军的实力定然能突飞猛进。 郭绍不入金州,那是因为担心自己会被他们拥为傀儡。 但若是将之揽为助力,郭绍却求之不得! 与之正面对敌,肯定逃不了好,但若是能慢慢渗透,想必会有几分胜算的。 毕竟,紫阳观只是一个没落宗门,既无祖上仙法,也无建立功业的打算,所作所为不过是为自己争取好处罢了。 跟其他地方的世族没什么区别,无非占据的时间长久了些,隐藏实力强大了些,支持他们的百姓更多了些而已。 面对这样的存在,先行打入其中,再悄悄窃取他们的胜利果实,方为上上之策。 眼下失魂落魄的张钝初,就是执行这一计划的不错人选。 他的身边的确需要一面镜子,但当张钝初流露出那副心神巨震的表情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终究是那个孤家寡人。 登顶的路,处处危机四伏,自己一人上路尚且如履薄冰,又怎么能再强行拉上一人呢? 况且,这也不是张钝初所愿! 可刚刚话已出口,即便再后悔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并且还要再三提醒自己,这种幼稚的想法,以后绝对不能再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郭绍暗暗叹息,今天这番作为实在失策。 不仅没能收服一个最亲近的兄弟,还把自己的阴险,直接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以后再想如同之前那样平静相处,只怕万万不可能了。 既然如此,那便顺势而为,让他带军入金州吧! 想必现在的金州,一定会欢迎他的回归的。 想到这里,郭绍再也不看张钝初一眼,转身回到书案后,在已经整理过的那摞情报中翻找起来。 最后,他从其中抽出一封表面有三道红色标记的文件,打开看了看,点了点头再次转回张钝初身侧。 “你先看看这个,其他的咱们以后再说。” 张钝初闻言抬头,见郭绍递过来了一份情报,接过来以后,瞳孔陡然收缩。 作为唐山军的内卫统领,他对秘府内部的一些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 通体来说,秘府的所有情报都按重要程度,划分为三个等级。 第一为机密,表面只有一道红色标记。 第二为特密,表面有两道红色标记。 第三则为绝密,表面的红色标记也是最多,通常为三道。 而郭绍交给他的这份情报,三道红标赫然其上。 “这……” “这是最近才送过来的,里面涉及到了金州的一些事情,拿给你看看,让你知道一下,等会儿我有事情让你去做。” 张钝初这才放下心,不再多说,直接打开看了起来。 刚看到里面内容的第一句,他就骇然坐直身体,惊叫出声。 “襄州被攻陷了?” 郭绍此时已经重新在书案后坐下,闻言解释道:“准确点说,应该叫被人献城了。你先别急,继续往下看。” 张钝初再也顾不得郭绍给他说的话,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这份情报内容不多,张钝初很快就看完了。 只是他却仿若魔怔一样,直接愣在了原地。 大罗泰贞元年七月初四,也就是郭绍带领大军突破南武关的时候,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襄州,终于失守了。 不过可笑的是,坚固的襄州城之所以会失守,原因竟不是荆宜联军强大的攻势,而是因为内部守城力量的分裂。 襄州马家作为襄汉都管府的主人,历来担负着为大罗镇守中原南疆的使命。 只是上任大都管马进忠暴毙而亡,他的儿子马继业接手时还不到二十岁,迎头就撞上了荆宜蛮民起兵,南方各州纷纷响应的局面。 好不容易汇聚各方力量,勉力支撑数年后,终于进入拉锯苦战的阶段。 荆宜联军攻不进来,他们也再难突出城去,毁坏敌方的攻城器械,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等情况下,金州紫阳观出了大力,不仅想办法调来守城的各类物资,还号召襄州军民团结一致,共同对敌。 就这样又支撑了一段时间。 直到郭绍在唐州、樊州等地闹起来,襄州城里开始出现一股暗流。 表面上襄州各个势力,全都奉大都管马继业为主,其实却各有来路。 一部分是襄州马家原本的实力,还有一部分是来自周边各州的支援官兵。 除却这两部分以外,还有一些随金州紫阳观一起来的民间力量和绿林大豪。 原本这三部分里,马家作为襄州地头蛇,实力是最大的,说出来的话,大家也认。 可经过数年苦战,马家实力大不如前,其话语权也开始逐步丧失。 幸好襄州那时外有强敌,内有紫阳观平衡,局面还能维持下去。 转折点就在郭绍攻入樊州,然后又大肆攻占州内各县,致使襄州城内各州来支援的官兵,纷纷担忧起自己的后路来。 还有人怒斥苍天不公,让他们在前线流血牺牲,却让山贼成了气候。 言语间大有悔不当初之意。 之后不久,襄州城内便流传出,有人正在跟荆宜联军和谈的谣言。 第273章 谋划金州 原本这只是个谣言而已,襄州城内的军民对此并无意外。 抵挡南贼这么多年,类似的手段他们早已见怪不怪,更不相信有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去跟荆宜联军和谈。 只是这次却有些诡异。 以前城中即便有流言,也很快就销声匿迹,可这次的谣言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很显然,这则谣言的背后,必然有一股势力在推动。 马家反应不算慢,很快便做出彻查的决定。 只是因为实力的下降,这次却并没有得到城内各方势力的绝对支持。 一番较量之后,所谓彻查很快沦为一场闹剧,不仅没有起到弥合分歧,消除隐患的作用,还加大了各方势力之间的裂痕。 弄到最后,终于不欢而散。 之后的局势逐渐恶化,三方势力互不信任,结果显而易见。 七月初四这一天,负责防守襄州东门的腾州守将管和尚,开城投降荆宜联军。 马家与紫阳观的人,试图用巷战逼退进城的南贼,却遭到其他人的反对。 他们认为,既然襄州城已破,那就没必要再做无谓牺牲了,老老实实等候荆宜联军收编也就是了。 反正大家都已经看出来,大罗已经没救了,投靠荆宜联军以后,说不定还能混个开国功臣当当,何乐而不为? 马家和紫阳观的人不同意此论,但又夺不回襄州城,就边战边退,直至半个月后,退入了郧西山区,这才得以保全。 经过虽然复杂,但秘府的情报上却只有寥寥数语,并无具体经过和时间跨度,只介绍了襄州陷落的时间、原因和结果。 郭绍见他看完,叹道:“襄州一破,中原南部大门洞开,以荆宜蛮人的心性,中原百姓将有大难了!” 张钝初心中烦忧更甚,既为即将到来的生灵涂炭痛惜,也为自己师门的安危感到忧心。 郭绍看他面色,便知他的心思,开解道:“中原百姓的境遇咱们管不着,也没那个实力去管。 但你如果忧心你们紫阳观的安危,那就大可不必了。 不说荆宜联军主要目标是去中原,就说你师门藏身山岭之中,没几个人会去惦记,你就放心吧!” 张钝初闻言心中一宽,思维也开始回归正常。 “将军今天跟属下说这些,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吩咐?” 郭绍见他稍微恢复几分精神,就立刻领会了自己的意图,内心更是懊恼。 好好的一个亲信参谋,却被自己的幼稚弄得生出了裂痕。 在唐山军如此情形下,痛失一员忠心耿耿的大将,以后千万不能再干这样的蠢事了! 郭绍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放于腰腹,斟酌着措辞道:“如今荆宜联军的兵锋,已经抵达郧西。 虽说他们大概不会往山里去,但郧西毕竟紧邻金州,若是被这些蛮贼攻了过去,只怕那里的百姓会遭受大劫。 紫阳观再怎么说,也曾帮助过我,昨天元道长更是救了我一命,即便金州对我无用,我也不想白白看着那里大难临头。 你作为紫阳观真传,恐怕就更坐不住了。 既然咱们都不希望金州发生变乱,那就派兵前去营救吧!” “营救?” 张钝初之前还听郭绍说师门的厉害,却不想此刻又听他说要派兵前往,不由心中惊疑不定。 是营救,还是攻伐? 如果是攻伐的话,唐山军有这个实力吗? 关中尚且未曾平定,居然还想把手伸向金州,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他还在思索,却又听郭绍言道:“咱们唐山军目前的情况,想必你是知道的。 说实话,我是真不想派兵去金州,但我又希望得到你们紫阳观的支持,所以也只能竭尽全力,予以帮助了。 赵信已经在鹿鸣坡驻防,我估计鹰扬卫大军也快到了,若是他们不打算绕上鹿鸣原的话,我估计此战三五天就能了结。 到那时,你就带上五千军兵,从库谷道南下金州吧!” 张钝初惊讶道:“五千?” “不错!五千人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如果再多,我实在拿不出来了,你该不会嫌少吧?”郭绍故作为难地说道。 张钝初沉默下来,他不是嫌少,而是怀疑郭绍的真实用心。 “你放心,这五千兵马我完全托付给你,任你驱使,哪怕你让他们在金州卸甲归田,我也没有半分意见,更不会私下传令,要求他们做这做那!” 张钝初知道厉害,如果自己再不答应,恐怕就会被将军所恶,相当于直接翻脸了。 至于他口中所说,张钝初只能半信半疑的接受下来。 不管兵力多寡,到了金州总会帮上些忙的。 “既如此,那便多谢将军!” 郭绍见他答应下来,心中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荆宜联军攻破襄州,休整一段时间后必然北上中原,到那时,南方定然空虚。 自己的手虽然伸不了那么长,但郧西和金州想必还是能谋划一下的。 只不过,还要等稳定了关中局面后,再考虑这些事情。 库谷道险峻难行,五千大军的粮草运行是个大问题,好在沿途只有青铜关驻有少量官兵,其他地方都是山间荒林,不必担心会受到攻击。 唯一的不足,就是耗费的时间比较长,而这,也是自己所希望的。 等自己稳定关中,就真的有了一线成龙之机了。 到时候,无论西征甘凉,还是南下金梁,都有一定的机会顺利拿下。 就算在金州与紫阳观平分权力,郭绍也有了底气慢慢磨死他们。 就是不知河东的刘明远,会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了? 他如今被关曜挡在平阳以东,一直没得寸进,正是自己全力征伐关中之时。 这样的天赐良机,郭绍不知道这辈子还能有几次。 如果不能好生利用,将来被人擒获斩杀,也是自己应得到,怨不得别人! 这些谋划,若想能成,还是得一步一个脚印尽量做好当下的事,否则都是镜花水月,只可远观,不能临近。 张钝初离开后,郭绍将书案上整理好的各处情报,统一放置于自己卧室。 最后传令留守蓝州的唐山军各营,明日不管城内能搜刮多少粮草,大军都要拔营北上。 至于被冯效忠带回来的高粮,先关起来再说。 最好也让他清醒清醒,别因为一点不如意,就到处闹脾气,甩脸子,全无半分唐山军高级将领的气度。 第274章 对阵鹿鸣坡 魏孝和作为鹰扬卫副帅,在主将范伯文西征后,就主持留守拥州的一切事务。 论起带兵打仗,更是个中能手。 关中地区临近大罗西疆,无论异族还是马匪都个个凶悍无比,若无一点本事,还真不好在鹰扬卫待着。 魏孝和能从一个底层将校,逐步晋升为鹰扬卫副帅,除却家族恩荫与扶持外,其个人的能力也是相当过硬的。 最能说明这一点的,就是上次鹰扬卫西征羌人的例子。 主帅范伯文惨败于凉州莲花台,如果不是魏孝和率师殿后,掩护败军退入华亭关的话,恐怕整个鹰扬卫还存不存在,都是个问题了。 不过这次南下蓝州,魏孝和却十分谨慎。 虽然他不知道这伙儿“红贼”的真实战力如何,但仅仅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从南武关一路杀到蓝州城下,想必不是好相与的。 他现在最后悔的是,之前在拥州耽搁的时间太长,致使蓝州突然之间失陷了。 如果是能早一点出发,也许现在自己的处境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最令魏孝和感到棘手的是,他刚刚得到骑兵的禀告,说他们已经被“红贼”逼出了鹿鸣坡。 三千骑兵能被这伙“红贼”一举赶出重要关口,不管是用的什么方法,都足以说明这些贼寇的难缠程度。 鹿鸣坡一丢,鹰扬卫如果再想攻到蓝州城下,只怕唯有强攻这一条路了。 至于绕上鹿鸣原,魏孝和一点兴趣都没有。 据回来报信的骑兵说,目前占据鹿鸣坡的“红贼”不过万余。 如果自己率大军赶到后,他们依旧只有这么一点人手,那自己完全可以放手一搏。 以万余鹰扬卫,去对抗万余“红贼”,魏孝和不认为自己有败的理由。 “红贼”战力强劲,自己麾下的鹰扬卫也不会逊色多少! 为了作战方便,魏孝和将麾下所有步军分为左中右三军。 左军作为先锋部队,主将是周茛,领兵三千,在前快速行进,并不断探明前方情况。 中军即是自身所在,为此战主力,共有兵士六千余人。 右军为后续支援部队,将领王选,只有两千多兵力。 此外还有三千骑兵,不管是鹰扬卫自己的弟兄,还是拥州世族贡献的骑丁,都被魏孝和统一使用,骑兵将领为潘华。 只是昨天经过那场争夺鹿鸣坡的战斗,潘华对他手下那些世族骑丁的意见很大。 说他们只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货色,还建议魏孝和,将这些人与鹰扬卫的老兄弟分开使用,免得拖累大军后腿。 魏孝和对此并未在意。 那些骑丁的毛病和缺点,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将二者合而为一,目的就是为了壮大骑兵威慑,逼迫“红贼”压缩阵线,防止他们溃散而逃。 而且这样做,也是为了以后考虑。 自从那些世族把各自的骑丁送来,他就没打算再还回去。 如今天下乱世,大罗烽烟四起,谁知道拥州会不会产生像歧州皇甫观一样的人物? 在他看来,皇甫观这样的人,其实就是贪得无厌,不满足于现在拥有的一切,滋生了某种不该有的野心! 针对这样的乱世枭雄,要么防范于未然,要么就毫不犹豫地给予镇压 将他们的力量收拢到自己手中,就不信这些家族还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真当他们私下搞的那些小动作,自己眼瞎看不到吗? 那也太小看自己这个鹰扬卫副帅了! 魏孝和骑在马上,心中想起拥州的事情,把骑兵营败退鹿鸣坡的消息压了下去。 胜败乃兵家常事,昨日败了,来日再讨回来就是,何必一直耿耿于怀! 就在他低头思索拥州形势的时候,突然从前方迅速奔来一名骑士,并很快停在了他的面前。 “禀大帅,左军周将军命在下前来告知,他们已经抵达鹿鸣坡以北,询问大帅是否立刻攻击?” 魏孝和精神一振,想了想道:“咱们立足未稳,贸然攻击,很容易损兵折将。 你回去告诉周茛,让他们在骊山西侧扎营,等候我和王将军赶到后一起商议再定。” “是!” 打发走报信小兵,魏孝和高声命令全军加快速度,期望能够早些抵达鹿鸣坡。 而此时的鹿鸣坡上,赵信正率领手下几个大营的指挥使,找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视察敌情。 其中贺尔汉,郝前程、谢福运和杜平均在此列。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满脸凶恶的中年人站在最后。 “赵将军,看样子鹰扬卫的确不好对付!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他们的先锋部队。 还有,他们几乎人人甲胄在身,与咱们的弟兄不遑多让。” 贺尔汉用手遮在眼睛上方,仔细看过对面阵容后,满目凝重道。 赵信点点头,没有说话。 鹰扬卫的披甲率很高,这对唐山军众将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之前训练的方向,就是计划用弓箭远距离伤敌。 如果敌军全部都有甲胄护身,只怕箭矢的杀伤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了。 谢福运看了一阵,提议道:“赵将军,咱们要不要趁着他们立足未稳,先冲杀一波?” 赵信摇头,指着由北而来的滚滚烟尘道:“先不要急,此时攻击并不合适。 你们看,鹰扬卫前后衔接紧密,人马众多,若是近距离接战的话,咱们很容易陷入缠斗之中。 目前咱们的首要任务,是牢牢地守住鹿鸣坡,等待将军前来。 此地若有所失,再想像昨天一样顺利夺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谢福运想了想,无奈认可了赵信的看法。 看来,赵将军的想法是稳守此地,静等将军率众赶来,结硬寨,打呆仗,利用兵力优势,奋力平推鹰扬卫了。 只是这样的话,自己内心的那些想法,不知又要等多长时间才能一一试验了。 几人说话间,就见对面临阵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将整个鹿鸣坡北部出口彻底堵住。 两队鹰扬卫骑兵,分别在两军阵前交错而过,向身处鹿鸣坡的唐山军士卒耀武扬威。 “孟起,你有什么想法?”赵信突然问向一旁的中年人。 贺尔汉、郝前程、谢福运和杜平同时看向这人,个个眼露探寻之色。 第275章 后退迎敌 说起来,这人大家都没见过,更不知道赵信是从哪里找来的。 自从上次高粮或有意或无意地挑起事端,被赵信严肃惩戒后,几人就再也没有拿他当降将看待了。 等昨天大家齐心协力,把鹰扬卫骑兵逼退后,整个前军的军心很快就稳固下来。 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今天冯效忠却从蓝州城赶了过来。 直接带走了高粮不说,还给了赵信一个暂时任命第三营代理指挥使的权限。 随即,这人就被赵信推出来,临时担任了第三营的指挥使。 之前见面的时候,赵信曾为几人做过介绍,说这人姓张名举,字孟起,淮州人。 经过这几个时辰的接触,张举本人的能力大家还没看出来,但他的性格众人却全都已经心中有数了。 说他少言寡语,不善交际,恐怕都已经算是夸奖他了。 完全就是一个闷葫芦,除非遇到必须回答的问题,他会稍微开口外,其他时间几乎一言不发。 相当完美地奉行了沉默是金的原则,也不知赵信究竟看重了他身上的哪一点? 众人理解赵信希望在前军安插心腹的心理,但也希望他别因为任人唯亲,而误了全军的大事! 打仗不是儿戏,一旦出现分毫差错,就会有不少人为之付出代价。 此时众人见赵信询问张举的看法,一个个也都转向他,都想听一听他对此战的看法。 张举没有怯场,他仿佛对众人的探究视若无睹,面对赵信,直接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先不说骑兵,仅以两军目前的步兵而论,我军不如鹰扬卫! 如果不等将军带兵赶来,只靠咱们现在的兵力,贸然出击的话,我敢肯定,必败无疑!” 张举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见周围众人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多少诧异之色,又低头指了指脚下道: “这个地方名为鹿鸣坡,实际上却是一个峡谷,咱们大军全都集中于此,很容易受到谷外鹰扬卫的集中攻击。 别忘了,昨天咱们能以弓箭逼退鹰扬卫骑兵,如今他们也能用这个方法攻打我们。” 郝前程不以为然道:“这个不怕!咱们唐山军的弟兄人人着甲,不惧弓弩射击!” 张举立刻反驳道:“可咱们的甲胄大多都是板甲,弟兄们无法长时间穿戴,一旦被人抓住机会,很容易造成巨大损失。” 郝前程怒道:“出兵不行,不出兵也不行,那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撤退?” “不错!正是撤退!” 郝前程目瞪口呆,其他几人也陷入深思之中。 他们不认为张举是个疯子,而是在思考他提出此议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张举见众人都没说话,便解释道:“当然也不是完全退出去,而是只退到一半位置,留下另一半给对面的鹰扬卫。 这样他们和咱们都身处谷地之中,兵力跟咱们一样难以展开,骑兵更失去了用武之地。 只要将军能够率领大军及时赶来,击败鹰扬卫不在话下。” 众人反应过来,再次陷入深思之中。 这个意见虽然不算太高明,但毕竟能避免弟兄们少受伤害,还能继续阻挡鹰扬卫的进攻,似乎有一点可行性。 杜平沉思片刻,摇头道:“鹰扬卫也许不会入谷,他们只需守在谷外,静等我军出击就行。” “那对咱们也没什么损失,反正只要将军一到,咱们总是要出去作战的。” 杜平点头,转身对赵信道:“赵将军,张指挥使所言,确有道理,不如咱们就这样试一试,总好过在这里被动挨打!” 赵信也笑了,又接连问了一下其他人的意见,最后决定,按照张举所说,兵退二里之地,等待鹰扬卫入谷。 话说魏孝和带兵与周茛汇合后,简单休整了一下,正要下令全军进攻时,却得到探马回报。 “红贼退兵了?怎么回事?”魏孝和惊讶问道。 周茛也是纳闷,之前自己带兵到达时,鹿鸣坡没有丝毫异动。 可为什么副帅一来,对方就不战自退了呢? 难道副帅的威名已经传入南方红贼的耳中了? 探马解释道:“禀大帅,红贼并非全退,只是阵线向后移动了两里,依旧堵在鹿鸣坡上。” 魏孝和眉头微皱,又接连问了探马几个问题,这才挥手让他下去。 “红贼这是要干什么?还没开打就退兵里许,莫非有什么阴谋不成?”周茛百思不得其解。 魏孝和也搞不清楚这个问题,最后一咬牙道: “不管了!咱们总是要进攻的,不过只有两里之地,即便有埋伏,又能损伤咱们多少弟兄?传我军令,即刻进攻!” 随着鹰扬卫进攻的鼓声响起,一队队的官兵进入鹿鸣坡内。 他们身披盔甲,手举长矛,一步一步向着唐山军的阵地前行。 只是还没等他们靠近,就见一波密集的箭雨从唐山军中升起,越过前方的唐山军士卒,直接落入鹰扬卫的阵列。 可惜的是,首先进入鹿鸣坡的鹰扬卫战士,身上甲胄齐全,并没有造成太多的杀伤。 只有几个倒霉蛋被一箭射中要害,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其他人丝毫没受影响,依旧坚定地迈步向前。 唐山军的军阵前,堆放着一排排整齐的拒马,鹰扬卫如果想要靠近,还得先搬开拒马再说。 在此期间,无数箭雨落在他们身上,大部分都没起到什么作用,但也有一部分暂时丧失了战斗能力。 魏孝和在看到第一波从唐山军中发射的箭雨时,就明白过来他们为什么要后退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但也没有别的法子解决。 鹰扬卫这次南下的目的,就是为了剿灭蓝州“红贼”,岂能因为担心“红贼”箭雨密集,就主动退出来? 当几波箭雨过后,魏孝和得知了伤亡效果,就更加坚定了自己进攻的决心。 “不就是想用箭矢逼退鹰扬卫的进攻吗?我偏不!等两军战作一团,看你们还能有什么招数?”魏孝和心中想道。 弄明白了“红贼”的意图,魏孝和放下心来,不仅没有选择退兵,反而还调集大军涌进鹿鸣坡。 “继续攻击,敢退者斩!只要杀进红贼阵中,就不用再担心会被箭矢所伤!” 第276章 箭雨如林 魏孝和的应对十分及时,也很正确,但却并未得到太多的战果。 除了刚刚杀入唐山军阵中,给唐山军士卒造成了一些伤亡外,后面的人根本就难以突入唐山军的防线。 不仅仅因为唐山军士卒拼死抵抗,更主要的原因是鹿鸣坡的地形限制。 这里本身就是一处谷地,地域狭长,宽度不大,很难展开大量兵力作战。 有些鹰扬卫战兵,为了能避开身前激战的兄弟,直接跳入蓝河里,希望能利用河流的防御空袭,绕道杀入唐山军中。 哪知此举死的更快。 如今乃是九月初,炎夏虽然已经过去,但蓝河的水势依然汹涌。 人站在河流中,别说作战,连上岸都不容易。 站在岸上的唐山军士卒得到机会,哪里还会再顾忌什么,距离近的刀枪劈刺,距离远的箭雨齐下。 很快就将河道中的鹰扬卫官兵清剿一空。 魏孝和大怒,也开始调集弓手射击,却同样没有得到太好的杀伤效果。 唐山军的板甲,防御性能比鹰扬卫的盔甲还要好,一轮箭雨下去,很少有唐山军的士卒倒下。 双方各种手段使尽,阵线却仿佛停滞下来,既不后退,也没有向前,就这么僵持在那里。 既然取巧的方法没用,那就只好用强兵硬攻了。 魏孝和下令,所有弓手后撤,让长枪兵、刀盾手上前,互相配合着猛攻唐山军军阵。 这一下,算是找对了方法。 唐山军战兵的整体战斗素质不如鹰扬卫,在如此强度的战略进攻之下,防御阵列缓慢后退。 魏孝和见这招有用,立刻投入更多兵力,只是限于鹿鸣坡的宽度,很多士卒只能站在同袍后面干着急。 魏孝和气得直跺脚,大骂“红贼”狡猾,选了这么一个地方交战!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让那些上不了阵的原地待命,慢慢跟唐山军拼起消耗来。 可是他们停了,不代表唐山军那边会停。 跟鹰扬卫一样,由于鹿鸣坡的特殊地形,赵信也无法令更多的兵力涌到最前线,但唐山军的士卒却并非无事可干。 因为郭绍的原因,唐山军对弓箭分外看重,再加上之前在郧北特别训练过一段时间,所以他们几乎人人都是弓手。 见到前方战况激烈,他们却一直插不上手,便取出自己的强弓,纷纷向鹰扬卫的阵列射击。 一波两波鹰扬卫还承受得住,可若是一直被人这么远程针对,而自己却无力反击,谁能受得了? 可唐山军的箭矢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毫无停歇的打算。 他们哪里知道,赵信为了维持战士们的臂力,将后方的士卒编为十数个梯队,让他们一个梯队一个梯队地轮流射击。 这样既能保持攻击的强度,又能缓和战士们的臂力紧张,只把鹰扬卫的进攻队伍射得鬼哭狼嚎的。 至于箭矢耗尽之后怎么办?赵信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不能顶住鹰扬卫的进攻,一旦让他们突破到蓝州城下,到时候就算有再多的箭矢,也挡不住蓝州城内变幻的人心。 经过整整两个时辰的进攻,鹰扬卫依旧没能突破唐山军的防线。 魏孝和无奈之下,只好选择鸣金收兵,暂时停止进攻。 即便这样,魏孝和统计完战损后,依旧心疼不已。 两个时辰的功夫,丧失战斗能力的鹰扬卫战士几乎快要达到两成,其中大半都是因为箭矢所伤。 “怪不得骑兵营会被他们逼退,红贼的弓手真多呀!”魏孝和感慨道。 这个时候,右军的王选也早已赶来,只是因为前方战况激烈,魏孝和一时没顾得上他。 但王选也因此了解了整个鹿鸣坡内的战斗过程,他想了想道: “大帅,看来强攻的话,很难攻破敌军防线了,不如咱们绕到鹿鸣原上,从他们背后夹攻如何?” 魏孝和闻言叹息道:“这个我也想过,只是……” “不知大帅有何顾虑?”周茛也适时问道。 他今天见手下弟兄们始终无法攻入“红贼”阵中,怒极之下,遂亲自提刀上前。 经过一番拼杀,虽说杀伤唐山军小兵不少,但也被杜平发现,如果不是身边亲兵拼死护卫,他险些被杜平留在战阵之上。 此战他不仅对“红贼”的箭雨攻势印象深刻,还对杜平的武艺讳莫如深。 魏孝和见他们发问,再次长叹一声。 “唉!绕道原上固然是条路子,但需要将近半个月的时间,红贼如今在此只有万余,想必其主力定在背后,若是他们在原上有埋伏的话,咱们如何是好?” 周茛和王选听了他的这番话,思考片刻后,俱都开始沉默不语。 潘华在旁一直听着他们商议,此刻也无奈道:“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这个鹿鸣坡的缘故。 地域狭长,大军施展不开,只能卡在这里,连骑兵营也毫无用武之地! 如果在开阔野外,不劳步兵兄弟动手,我们骑兵营自己就能把这部分贼寇冲杀干净!” 魏孝和不耐道:“行了!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现在咱们该考虑的,是如何攻破红贼防线,而不是在这里怨天尤人!” 王选作为右军主将,向来负责殿后支援等工作,心性最是沉稳冷静,思考片刻后,再次开口道: “其实强攻还是可行的,咱们鹰扬卫的战力,明显比红贼高上不少,今天之所以会徒劳无功,最最要紧的是他们的箭雨攻势。” 说起这个,魏孝和也愤恨不已。 唐山军那种密集的箭雨,虽说刚开始作用不大,但持续的时间长了,对鹰扬卫今天的败退却起了催动作用。 再坚硬的防护,也拦不住没完没了的箭雨攻击。 再严密的甲胄,也难敌战士们体力的流逝。 王选继续说道:“大帅,红贼这般程度的消耗箭矢,想必顶不了几天,等他们箭矢耗尽,就是咱们的机会所在。” 魏孝和眼睛一亮,惊喜道:“对呀!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红贼一路从襄汉杀来,所过之地数百里计,肯定携带的辎重不会太多,等他们的箭矢消耗一空,我看他们还能怎么办? 只要咱们能熬到那个时候,不愁拿不下这个鹿鸣坡!” 魏孝和思路打开,很快就想好对策。 他要的是,既能加快消耗唐山军的箭矢,又能杀伤唐山军士卒的有生力量。 只要二者有一个能实现,就不愁攻不破鹿鸣坡这个“乌龟壳”! 第277章 思想转变 赵信在鹿鸣坡阻击鹰扬卫的第三天,郭绍终于率领大军赶到。 刚一见面,赵信正欲汇报这几天的具体情况,却被郭绍挥手打断。 “不用说了,我已经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不枉我对你的器重!听说你们这两天箭矢消耗颇多,怎么样,可还支撑得住?” 赵信尴尬道:“确实消耗很大!原本我们还计划趁着夜间回收一些射出的箭矢,谁能想到魏孝和居然肯花血本,不断造出大型木制盾车来吸引我们的攻击。 昨天我们如果不是及时使用火攻之法,防线差点就要被他们攻破了!” 郭绍站在鹿鸣坡的高处,看了一眼对面那片烧得焦黑的土地,对赵信以及他身后几个人点头道: “你们辛苦了!这次我把蓝州所有的兵力都带了过来,其中箭矢也有不少,一会儿你安排人接收一部分,弥补一下前军的不足。” 赵信喜道:“太好了!不用等一会儿,属下现在亲自去接收!” 郭绍一把拉住他道:“急什么!这些小事直接交给手下,让他们自行去办也就是了,何必你亲自跑一趟呢! 趁着这会儿鹰扬卫还没进攻,咱们商议一下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能尽快地解决他们?” 说完,他又着重强调了一句。 “我准备在这次战后成立秦中都督府,你们都是都督府里的重要将领,安心做事,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贺尔汉几人精神振奋,纷纷抱拳道:“将军放心,此战我军必胜!” 虽然之前在得知赵信被任命为前军统帅时,他们已经想到这一点了。 但此时听到郭绍亲口说出准备开府的计划,心中依旧震动不已。 虽然感觉这个时候开府不是太妥当,但既然将军决意开府,那就说明大家的职位还能晋升,能带领的兵丁也会跟着增加。 乱世里手里有兵才是王道,这个道理不仅郭绍知道,任何一个有点见识的人也都对此心知肚明。 大家跟着郭绍从襄汉来到这西北关中,一路上拼死拼活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图个一官半职,为了荣华富贵吗? 既然将军有雄心想开府,几人自然乐见其成,谁也不会胡乱说话,败了将军的兴致! 大家都不是那种儒生文人,做事情瞻前顾后的,既想做婊子,还希望在外面立个贞节牌坊。 只要有好处,干嘛不干呢? 至于说都督府立起来后,能不能在这片大地上追亡逐北、挺立千秋,那就要看将军和大家的本事了! 实际上,郭绍对他们的心思早已洞若观火。 他不是圣人,更做不来圣人的事。 认真说起来,他不过是一个流落在此的普通人而已,靠着一点运气和机遇才勉勉强强走到今天。 如果不是因为襄州局势危急,襄汉大都管府一时顾不上他,否则又岂能容许他这条断脊之犬,辗转肆虐襄北多地! 郭绍知道凭借自己的能力,已经不足以带领更多的军队了。 尤其是通过前天跟张钝初的那次谈话,他更看清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己已经把路走到这里,既然注定无法后退,那便继续向前走吧! 自己带不了大军,那就找有能力的人帮忙,能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吧。 就算以后被人叛乱致死,也总好过如同一只蚂蚁那样,被人随意踩死。 郭绍降低目标,准备实实在在为手下的兵丁,和治下的百姓做些事情。 至于征战天下,那就看未来的机缘了,反正该做的他还会做,该布的局他也尽全力布好。 会不会有所收获,能不能镇压得住手下之人未来可能发生的叛变,结果未至,谁又能知道呢? 他就是个小人物而已,在外流亡多年都不知道多结识几个英雄人物以为佐助,又怎么可能在如今波诡云谲的乱世里有所作为呢? 当初凭借几分野心和血勇勉强做了一军之主。 如今血性将要消散,懦弱重新回归,若是再不采取一些激进的行动,他的原形恐怕就会被更多的人看出来了。 真要到了那时,只怕想做些事情,很可能也无能为力了。 趁着现在唐山军还没吃过败仗,趁着如今自己还有几分能力,也趁着这段时间手下人的野心还没有太过膨胀, 尽快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争取在危机到来之前,聚拢起更多的人和力量,让他们与自己一同承担暴风雨的袭击。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有一线生机。 可是这样做,必然要给自己麾下所有人更大的好处。 例如兵力,权力,金银,土地,名声或美色等等。 总之,自己有什么,就一定要分给他们什么,尽量满足他们的追求。 就看自己分配好处的速度,能否超过他们追求欲望的速度了。 这里面有些人容易满足,有些人却贪得无厌。 有些人聪明绝顶,懂得适可而止,有些人却蠢笨如猪,很容易得意忘形。 这些都是自己可以利用的工具。 运用手里的利益和权势,拉拢一拨人,打击一拨人,才是郭绍当下可以使用的力量,也是他为自己找到的唯一生路。 为此,他必须尽快转变自己的管理思路,把乾纲独断的统治改为联合共赢的协作。 最好是用利益把别人绑定在自己的战车上,让他们与自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危机已经初现端倪,前两天的那次刺杀,就是明证! 张钝初如今已经开始跟手下移交内卫的具体事务,对这次刺杀的调查也无疾而终。 谁也不知道刺杀者长何模样,更难以了解幕后黑手是谁,有人猜测说是大罗朝廷,也有人说是关中的那些世族贵人。 但郭绍心中对此却有自己的意见,他更倾向于这是唐山军内部的人干的。 当然,这个意见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只是把它藏在心底,并做好应对下一次刺杀的准备。 野心升起的人,就如同赌鬼似的,一次赌输了,就想在下一次一并赢回来,谁都不会例外,郭绍也一样。 第278章 亲身诱敌 “这次出击,咱们以三万多的兵力,对阵万余鹰扬卫,可以说胜券在握!” 郭绍站立在赵信的军帐里,面向一群围在他身边的唐山军将领,面带笑容,慷慨激昂道。 这副样子,任何人都看不出他心中的忧虑所在。 “根据赵将军汇报的情况,鹰扬卫在这两天的战斗中,损失并不小,而咱们这些人,个个都是生力军。 如果这样都能被人家打败,以后咱们也别想攻占关中了,直接就窝在大山里过一辈子吧,再也别出来,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军帐里一阵哄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必胜的信念。 只有其中几个人想得比较多一点,对此战并没有那么看好。 只是郭绍此时还未说完,他们也不敢开口打断。 “唯一可虑的,就是他们的那支骑兵。如何才能解决这些骑兵,大家都发表一下各自的看法!” 赵信如今作为唐山军前军主帅,之前又跟贺尔汉商议过这个问题,自然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将军,这个问题前两天属下跟贺统领探讨过。” “哦?你们有什么主意,尽管拿出来说说!大家都不是外人,真要以此打败了鹰扬卫,没人过来跟你们争功!哈哈……” 郭绍说到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那双眯起的双眼之间,悄然闪过一缕寒光。 帐内又是一片哄笑,显得分外欢乐。 赵信也没有在意这个,他先是看了看贺尔汉,见他点头后,这才开口道: “我们准备请贺统领带着他麾下的兄弟,将鹰扬卫的骑兵诱入鹿鸣原的沟壑内,以众多弓手伏击,一举全歼了他们。” 郭绍侧头想了想道:“方法是个好方法,但如何才能把敌军引进去呢?没有足够大的好处,他们岂会跟着你们走?” “我们是这样想的,咱们认为他们的骑兵是个威胁,他们定然也会视贺统领的骑兵为眼中钉肉中刺。 两支骑兵相遇交战,败退者必然会被胜利者追击,只要他们追击,就不怕他们不会落入咱们的埋伏里去。” 郭绍听了,皱眉深思片刻,最后看向贺尔汉摇头道:“不行!” 赵信心中一惊,急问:“为何?” 郭绍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样做,对咱们这支骑兵营杀伤太大。 这些骑兵兄弟,都是贺大哥好不容易才训练出来的,我绝对不允许有人拿他们当诱饵。” 赵信目瞪口呆,他没想到郭绍竟然还有心慈手软的一面。 又或者他低估了这支骑兵在郭绍心中的位置。 贺尔汉站在一旁,眼睛微微有些酸涩,但还是强行出列请缨道:“将军对我们骑兵营的厚待,我等感佩万分! 但大军作战,从来没有谁重要谁不重要之说,都是唐山军的大好儿郎,能为将军征战而死,是他们的荣幸……” 他还没说完,就被郭绍摆手止住。 “好了贺大哥,你不要说了。为了这些兄弟,你有多不容易,我心里比谁都清楚。 再说,这样做就算成功,也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已,算不上成功。” 贺尔汉嘴巴张了张,看向郭绍的目光十分复杂。 他心里明白,郭绍这哪里是珍惜手下骑兵,分明是不忍自己冒险诱敌! 有此一遭,之前因为郭绍不信任所积累起来的那点怨气,也跟着完全消散了。 他向郭绍郑重抱拳,低头退入人群,再也不发表意见了。 赵信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实在想不明白郭绍为什么会如此重视骑兵营。 虽说这次骑兵营很可能会因此元气大伤,但只要能战胜鹰扬卫,在这关中地区,还愁找不到合格的骑兵吗? 他哪里知道,郭绍此时已经转变观念,想拉拢所有能拉拢的力量,来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危机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会轻易舍弃一向忠于自己的贺尔汉,以及他麾下那支合了又分,分了又合的千余骑兵呢? “那……那如果不用骑兵营诱敌深入,还能用什么办法呢?”赵信沮丧问道。 郭绍同样不想失去赵信的支持,便宽慰他道:“赵将军勿要沮丧,虽然骑兵营不可用,但你这个方法还是不错的。 兵法有云,攻敌所必救,守其所必攻也。 如今咱们在这鹿鸣坡上,即为守其所必攻,而若是想让鹰扬卫的骑兵,按照咱们的安排走,就必须先找到他们的必攻之处。” “必攻之处?鹿鸣坡?可他们不进来呀!” 郭绍笑了笑,提醒道:“赵将军,必攻之处除了地点外,可是还有人啊!” “人?什么人这么重要,竟值得……”赵信话说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再次目瞪口呆地看着正在用手反指自己的郭绍。 “不行!”赵信断然拒绝。 其他将领也反应过来,意识到郭绍这是准备以身诱敌,纷纷上前劝阻。 贺尔汉更是极力反对,大声叫嚣着谁要是同意,谁就是整个唐山军的罪人! 郭绍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着急的神情,不管其中有多少人是虚情假意,但至少在此时,他们都不得不统一维护自己。 说起来,不过是一万多人的鹰扬卫,就算整个唐山军在鹿鸣坡外结成军阵不动,他们也很难轻易攻破。 但郭绍不希望再这里耗下去,目前从拥州赶来的,乃是鹰扬卫的留守部队,并非他们的主力。 万一范伯文得到这里的消息,再也不顾歧、塔、功三州之地,直接调头回援的话,自己哪里还会是其对手呢? 不趁此良机,尽快解决掉这部分鹰扬卫,难道还要等着他们汇合主力,全军南下,将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基业全部摧毁吗? 有些险是必须冒的! “你们都不要再说了,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我郭某人既然身为唐山军之主,必然担负全军之险,这世上哪有遇险境而遮面就逃的主帅? 再说,我亲身诱敌,也并非一定就会落入危险之境,不是还有你们吗? 难道你们到时候会眼睁睁看着我陷入险境,而选择袖手旁观不成?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谁也不要再劝,除非他还能提出比这个更好的办法!” 第279章 骑兵的厉害 鹰扬卫的中军大纛,竖立在距离鹿鸣坡三四里外的一处高岗上,周围三军环绕,虎视眈眈地盯着鹿鸣坡的北部出口。 此时,魏孝和就站在他的那杆大纛之下,看着从鹿鸣坡内源源不断走出的唐山军战兵,满目遗憾。 原以为红贼即便攻破了蓝州城,但要想快速稳定城内情况,怎么也得小半个月的时间。 之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抽出万余兵力抢占路鸣坡,已经使他倍感惊讶了。 没想到如今不过才三天时间,红贼就扔下蓝州城赶到了这里。 他们难道不怕蓝州城里再起变故吗?那帮天杀的蓝州世族就这般好对付? 还是说这些人已经随着蓝州城的陷落,一同跟着宋家完蛋了? 这两日攻打路鸣坡,鹰扬卫的兵力损伤越来越小。 昨天如果不是那一把火,也许完全有可能攻破红贼的军阵。 他已经看出来了,红贼虽然也算顽强坚韧,但比之自己麾下的鹰扬卫,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如果能再给自己三天,不,两天时间,自己完全能够指挥鹰扬卫,一举攻破路鸣坡,直捣蓝州城下。 可现在红贼主力已到,数万大军正面作战,无论如何都是劲敌,自己如果稍有疏忽,很可能一世英名就会葬送于此。 不过这样也好,若是能在这里将这些乱贼击溃,也省的自己再跑到蓝州城下打攻城战了。 “大帅,红贼兵力雄厚,你看咱们是不是趁着他们此时立足未稳,率骑兵突袭一下?”潘华搓着双手,一脸兴奋地向魏孝和建议道。 “本帅正有此意!”魏孝和点头道:“之前红贼据守鹿鸣坡,我军临阵攻坚,骑兵营派不上用场。 现在他们大军出击,正是你们建功的时候! 先冲一冲!就算不能冲乱他们的军阵,至少也能掂量一下他们的成色,为咱们之后的作战,提供些参考。” “末将得令!”潘华见魏孝和同意了,立刻大步出了中军营门,带着自己麾下的骑兵,向着唐山军列阵的方向纵马狂奔。 三千骑兵掀起的滚滚烟尘,很快被唐山军发现。 隆隆的马蹄声更是声震寰宇,震得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骑兵冲阵的前军士卒,心胆俱寒。 赵信面色凝重地传令,命将士们紧缩阵型,试图依靠阵前的三排拒马,阻挡敌军骑兵来袭。 同时,他还下令早已准备好的弓手立刻射击,减缓来犯骑兵的速度。 孰料,潘华带领的鹰扬卫骑兵根本不管不顾,三四里的路程瞬息即至,不等第二波箭雨落下,他们已经驰至前军阵前。 好在有拒马阻隔,使得他们有所顾忌,不得不临时变换方向,紧挨着唐山军阵列急速飞奔,并伺机寻出破绽纵马入阵。 赵信紧盯战局,他知道就算拒马的作用再大,总会有破绽疏漏的。 这次鹰扬卫骑兵没选择第一时间入阵,不是因为他们不敢,而是探探各处军阵的具体情况。 等他们绕过这一圈,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到那个时候,才是最危险的时刻! 他的猜想很快兑现。 潘华经过一轮探查,寻到红贼一处防守薄弱的地方,先是哈哈一笑,带领骑兵营很快纵马折返。 这一次他们毫不避让,竟直接纵马跃起,突入唐山军阵中。 其间有几骑直接撞飞拒马,用自己的血肉为身后的骑军前进扫清了障碍。 如此,鹰扬卫骑兵如同一支利剑一般,强行刺入唐山军的军阵之中,掀起层层血浪。 赵信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目眦欲裂,怒吼着命令前军稳住阵型,强力压缩敌军骑兵的活动空间。 可惜却并没起到多少作用。 数千铁蹄之下,践踏着无数唐山军战兵的尸身血迹。 纵马飞驰之中,很多前军战士的头颅被劈得腾空而去。 大队骑兵的杀伤效果,直观印入赵信脑海,愤怒使得他的眼睛都红了。 以前虽然知道骑兵的厉害,但却从来没见过如此多的骑兵强行冲阵。 今日一见,竟几乎将他之前所有的准备瞬间击碎。 他的心中不禁升起一种绝望之感,如此凶猛的战场巨龙,如何才能驯服呢? 不过此时并不是沮丧的时候,无数将士正在等待着他的对策,鹿鸣坡内也正快速飞奔出更多的唐山军战士。 赵信狠一狠心,调集更多的兵力去阻拦这支骑兵,誓要将其不断向前的冲锋势头逼停。 潘华率领三千骑兵在军阵中纵马疾奔,左右劈砍之下,身前竟无一合之敌。 他正想率军杀穿阵型,绕一圈回身再战时,却发现整体骑兵队形,却被周围红贼逼成了两队。 一支跟随自己都快要打穿出去,另一队却被留在了阵中。 虽然辗转腾挪的空间依旧很大,但若是被红贼抓住机会,定然会逼得他们左支右绌,最终停止前进。 “这帮世族骑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潘华大骂一声,急忙调转马头前去支援。 赵信也刚好看到这一幕,顿时喜出望外,顾不得自身安危,命令大旗摇动,将前军所有的兵力,全都压到那支正在左冲右突的骑兵周围。 一时间,战场上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这里,连魏孝和也暂时忽略了正从鹿鸣坡涌出的唐山军将士。 他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之前就应该听从潘华的建议,将两支出身不同的骑兵分开使用。 如果那样的话,今天这样的情况绝对不会发生。 但事情已经到这个时候,再后悔也没有什么用了。 为今之计,第一要看潘华能否将这些人救出来,第二就是下令大军出击,减轻阵中的骑兵压力。 魏孝和没有犹豫,摇动令旗,命令左军和中军迈步向前,准备跟眼前的红贼决一胜负。 虽然现在从鹿鸣坡奔出的红贼越来越多,兵力已经完全可以碾压左军和中军,但他相信自己麾下的这些英勇儿郎。 潘华的骑兵已经拖住了不少红贼,剩下的这些就让步军弟兄们解决吧! 随着战鼓响起,大部分鹰扬卫战士开始向前移动,只留了王选的后军充当督战队和预备队。 只是令魏孝和吃惊的是,就在鹰扬卫大军大举出动之时,鹿鸣坡内竟突然奔出一支人马过千的骑兵。 正是贺尔汉所统领的唐山军骑兵营! 原来前军的遭遇已经被郭绍得知,他虽然想尽量保留全部骑兵为自己所用,但值此关键时刻,正是发挥骑兵营作用之时,他又岂能犹豫不决,坐失战机? 贺尔汉带领的骑兵营,人马虽然不如鹰扬卫多,但怎么也有千余,已经是一股不小的战力了。 驰出鹿鸣坡后,贺尔汉稍稍打量下战场情势,便率领麾下将士,纵马直奔魏孝和大纛所在。 他紧握马缰,将自己的身体伏在马背上,减少空气中的阻力,带领自己的骑兵营直驱鹰扬卫阵中。 周茛带领鹰扬卫左军大步向前,眼看就要迎上红贼的军阵,突然发现从自己的侧翼,急速奔来一支骑兵。 看其动静,威势不小。 第280章 实施 周茛久经战阵厮杀,自然了解骑兵对步兵的危害性,再顾不得继续向前,赶紧命令手下将士结好阵型,应对骑兵冲击。 唐山军骑兵营统领贺尔汉,本身就是大罗朝廷的骑兵将领,要技巧有技巧,要经验有经验,他所调教出来的骑兵队伍,一点都不比官军差。 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经历过的战阵较少,此刻长驱直入鹰扬卫的军阵中,每个人心里都捏着一把汗。 “杀进去,不要停,搅乱他们的军阵,咱们就胜了!”贺尔汉手持马刀,大声命令道。 “杀!” 全营骑兵怒吼起来,一为增添己军威势,二来也给自己提气壮胆。 周茛身在军阵之中,手提环首刀,紧盯冲在最前头的贺尔汉。 他已经看出此人是这支骑兵的主将,心中明白只要将此人拿下,就相当于斩断了这支骑兵的马腿,短时间内很难再对鹰扬卫产生伤害了。 周茛麾下因为是向前冲锋的,军阵也是仓促结成,外围毫无阻拦,只有不少长枪挺立在最前方。 贺尔汉对此视若无睹,直接纵马跃进阵中,他身后的骑兵有样学样,纷纷紧随其后。 周茛的左军一共不过三千人,就算组成阵型,如何能抵御得住贺尔汉的骑兵营,很快便陷入七零八落之境。 周茛原想擒贼先擒王,没想到贺尔汉只跟他对了一刀,就将他撇下,操纵战马不断向前。 其他骑兵在后直追,鹰扬卫的步卒根本摸不到他们的衣角,更何谈杀伤。 骑兵营快速移动间,很快就杀穿周茛的左军,可是他们却并未回头,而是再次向前,直奔魏孝和的中军而去。 骑兵的作用不在杀伤,而是搅乱敌军的阵型,打乱敌军进攻的节奏,为己方创造有利的攻势。 郭绍令贺尔汉带领骑兵出击,并非是让他们去送死,而是以他们为先锋,冲乱鹰扬卫的攻击军阵,好让手下步兵入阵拼杀。 随着双方战鼓不断敲击,整个战场厮杀一片,无数怒吼声直冲云霄,淋漓的鲜血泼洒一地。 唐山军在兵力上有优势,鹰扬卫战力惊人,双方杀得难分难解。 不过整体形势跟郭绍预想的一样,鹰扬卫逐渐落于下风。 面对倍许之敌,己方骑兵又被对方牵制,魏孝和面对在自己军阵中不断穿梭的贺尔汉骑兵,没有丝毫办法。 王选的右军早已提前上阵,他强行杀出一条血路,来到魏孝和身前,喘着粗气道: “大帅,不能再让潘华去救那些世族骑丁了,围住他们的红贼越来越多,如果再不出来,他们就会完全陷进去了!” 魏孝和冷静道:“我已经下令召回他了,那些世族骑丁毕竟跟咱们不是一条心,舍弃也就舍弃了。 把潘华召回来,也好让他对付这部分红贼骑兵,为我军减轻些压力。 只是蚁多咬死象啊,如果不能尽快找出红贼破绽,此战我等只怕凶多吉少!” 二人正说话间,突然看到鹿鸣坡的出口处竖立起一杆红色的旗帜,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郭”字。 还有一个身穿黑甲的青年站立其下,身边围着一圈壮汉,正全神贯注地观望着战场上的形势。 “那人便是郭绍?红贼的主帅?”王选盯着远处的青年,诧异问道。 魏孝和也看到那里,他早已通过各种途径,打探清楚了唐山军的各种情况,当然对郭绍有所了解。 “应该是了。能被那么多红贼保护着,又打的是主帅的旗帜,想来不会有旁人了!” 二人还待再说些什么,猛然听到前方一片大哗,急忙转身看去。 却是潘华已经得到魏孝和的军令,放弃救援深陷在前军阵中的世族骑丁,奋力杀开重围,带领手下骑兵冲了出来。 魏孝和和王选大喜,潘华只要带领骑兵出来,就很容易对付红贼骑兵了。 魏孝和正要下令全军坚守,等待骑兵救援时,无意间扫见郭绍正在指挥身边的军士,去阻拦潘华的骑兵,眼睛不由亮了。 “这是个机会!一个能够反败为胜的机会!” 魏孝和很清楚,此战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鹰扬卫很可能会败了。 虽然杀伤红贼众多,但最终必然会无功而返,若是不能出奇制胜,谁能保证以后红贼不会在蓝州坐大? 别忘了,蓝州后面,还有一个完整的商州,整个商山道都在红贼控制之下。 只要红贼扎根于此,以他们的秉性,又岂会如同其他州的世族一样,老老实实安享富贵! 说不得会养好了伤,招够人马,重新兵出鹿鸣坡,征战关中,扩大地盘。 到时候,拥州作为距离蓝州最近的关中重镇,是如何都无法躲过这场兵灾的。 看眼下这种情况,还不知大帅跟皇甫家纠缠到什么时候,如果能抽冷子杀了郭绍,即便此战失利,也足够达到搞乱红贼的目的。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魏孝和当机立断,再次传令潘华,要他放弃回归鹰扬卫,找到机会,率领骑兵直冲郭绍所在,务必将其一举击杀。 为此,他还专门看了看鹰扬卫全军的情况,感觉大军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后,不在关注这边,全部身心都放到了鹿鸣坡出口的位置。 王选听到他的命令,也不在待在他的身边,重新退回到右军阵中,竟强行推动了一波攻势,为潘华争取时间。 郭绍眼见鹰扬卫的那支骑兵冲出前军包围,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如今赵信的前军,正在围杀那部分陷入阵中的鹰扬卫骑兵,其他大部分唐山军将士,也投入到跟鹰扬卫的对阵中去了。 自己身边除了千余亲卫外,只留了田四海和肖广云的两营人马。 如果运作得当的话,很有可能会令那部分冲出重围的鹰扬卫骑兵,把攻击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 看其损失,虽然从赵信的包围中逃出生天,但伤亡也不小,眼下人马比之前几乎消失三分之一。 仅仅千人左右的骑兵,应该不会对自己构成多少威胁了。 既然如此,那就赌一场吧! 郭绍随即下令,命肖广云率他的第十三营配合赵信的前军,去阻击潘华的骑兵。 说是阻击,实际上却是引诱。 郭绍希望将潘华的目光,从回归鹰扬卫转移到他这个唐山军统帅上来。 郭绍相信,只要唐山军能将这部分骑兵消灭,甚至不用消灭,只需再次将他们围困,那鹰扬卫这次必定会溃败无疑。 至于这些骑兵会不会冲破重重阻碍,强力杀到自己身前,郭绍并不担心。 他身边还有亲卫营,亲卫营前边还有田四海的第四营,都是训练有素的护卫士卒。 如果就这样还能被一千左右的骑兵冲过来,那他还真要佩服来人乃是吕布在世了! 更何况,他手中还有一张宝弓,身边还有四五个箭囊,足够他支撑到大军来援了。 第281章 报答 随着郭绍的命令下达,留守在他身边的肖广云一营,开始慢慢转动军阵,试图用自己的右翼,去阻挡潘华等人回归鹰扬卫的阵营。 只是他们这边一动,立刻就引起了潘华的注意。 身为鹰扬卫的骑兵将领,他对麾下的这支马军了解甚深。 别看他们如今只剩千人规模,但若论冲阵能力,可能还比开战之时犹胜一筹。 撇开了世族骑丁这些累赘,潘华自信就算眼前这部分红贼,全部都聚集在一起,他也能够强行杀出去。 他是这样想的,自然也会这样做。 不过当他刚刚带领自己的骑兵兄弟,成功冲破肖广云的阻拦,正要赶回鹰扬卫阵列的时候,却突然得到魏孝和下达给他的最新命令。 他也是个聪明的,很快就从其中分析出来,当下鹰扬卫的处境应该不是太好。 否则魏孝和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直接让自己带领手下骑兵,去攻击红贼贼首所在。 他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迫于军令,他也只得听令行事,再次转头冲入肖广云的军阵之中。 肖广云亲眼看到他们刚才已经冲了出去,心中还在暗自庆幸自己手下伤亡不大。 哪能料到这些骑兵竟然还会回来杀他一个回马枪? 一时间难以招架,被潘华率军快速杀穿阵型,然后直奔正在鹿鸣坡观战的郭绍而去。 肖广云大惊,一边下令手下将士重新集结,一边匆匆上马,向着郭绍所在的方向快速奔去。 他的脸上虽然充满担忧之色,但那双炯炯有神的丹凤眼里,某种不同寻常的情绪一闪而过。 不同于肖广云此时的矛盾心理,郭绍在看到鹰扬卫骑兵去而复返后,反而大笑起来。 刚才潘华率领骑兵破阵而出时,差点让他直接放弃了以身诱敌的想法,还以为这次失去了全歼鹰扬卫的机会。 哪知这些人居然杀了一个回马枪,不仅强行突破了肖广云的阻截,还气势汹汹地直奔自己而来。 郭绍所在的这个地方,处于骊山脚下的一处高坡。 面向西北方,能看到战场全貌,背靠骊山,毫无后顾之忧。 郭绍身前,亲卫营和第四营分别呈扇形前后排开,刀枪如林,甲盾坚实。 因为是郭绍故意露出的破绽,所以他的四周除了这两营外,几乎没有多少能够及时回援的己方将士。 如果被潘华冲到郭绍身前,以他如今的身手,可以说必死无疑! 好在他是站在高坡之上,骑兵冲阵的效果大打折扣。 若是在平地上,再给郭绍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 眼看着潘华不断催动胯下战马,把冲锋的速度提到最高,宛如一支利箭一般,猛然撞入田四海的军阵中。 一声声怒吼响起,厮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鲜血到处喷洒,在阳光的蒸腾下,逐渐化为一层薄薄的红色气纱,在战场上空飘忽不定,不停变幻。 田四海带兵主打一个字,稳! 因为第四营的骨干,大多都是小关口的贫家子弟,所以对分给他们土地的郭绍十分敬重。 他们不知道郭绍的计划,此时见敌军骑兵攻到这里,还以为此时唐山军情势危急,已经到了最危急存亡的关头。 郭绍在他们心中,是无可动摇的主君,是给了他们生活希望的将军,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任何人伤害的存在。 虽然此时他们早就离开家乡,但当初在郧北的时候,已成桐山军治下的小关口,依然保留着郭绍执行的政策。 土地还在他们手里,家中也有存粮,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他们在荒年时熬过一段时间。 这就足够了! 为此,他们不介意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们生为男儿,自认为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自己的那个小家。 当初,将军带领行军司,给了他们那个小家一线活下去的希望,他们自然感恩在心。 此刻,面对急速冲锋而来的敌军,他们觉得,是到了报答将军的时候了! 在这样的信念影响下,第四营的将士不畏生死,前赴后继地扑向快速移动的目标。 甚至用自己的身体,强行拖慢鹰扬卫战马前进的速度。 潘华在阵中怒不可遏,他经历过不少战斗,无论是西征羌人,还是剿灭流寇,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战士。 这些人仿佛疯子一般,手臂环着手臂,相互挤在一起,任凭战马将他们的身体撞飞,也毫无退却之意。 最令他感到震撼的是,居然还有人试图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奋力去拉战马扬起铁蹄! 如此残酷、血腥、壮烈的画面,如何不让他心惊胆颤? 一个贼寇头子,居然能得军心若此,怎会有失败的可能? 潘华心神巨震的同时,也对这场战争的胜利渐渐失去了信心。 就在他精神动摇,胯下战马慢慢停滞不前时,一支长箭骤然飞至,瞬间钻入他的眉心。 潘华浑身一僵,意识最后一次回归身体,不敢置信地抬起手来,似乎想摸一摸插入自己额头的箭矢,却没有做到。 恍然间,他好像看到了自己这一生的过往。 童年的无知,少年的轻狂,青年的热血,一桩桩事情,一幅幅画面交替而过,最后却定格在多日不见的父母身上。 “母亲……” 他想哭,可惜已经没有任何神经,能为他向大脑传递这个信息。 渐渐的,他的眼睛里父母身影消失,光明再也不见,黑暗将他彻底笼罩。 他死了! 死在了这场他早已分不清对错的战斗里。 跟随他一起走的,还有几个鹰扬卫的骑兵军官。 他们都是被郭绍一个挨着一个射下马的。 在军阵中,失去了速度的骑兵,早晚都是等死的份儿,郭绍只不过是提前送他们一程罢了。 跟以前在襄汉作战时不同的是,郭绍这次抓住宝弓的手,比那时更稳了,面对敌人的死亡,心中也变得更加平静。 郭绍原本以为,这次不过就是一个诱敌深入的计策,哪里会想到第四营的弟兄,居然会为了他如此拼命。 他站在高坡之上,很轻易就能把坡下的动静瞧得清清楚楚。 那些战士阻拦战马的手段,笨拙而有力,将马上的骑士拉下来的时候,那种兴奋中夹杂的残忍,令郭绍不寒而栗。 换位思考,他不觉得自己能做到如同他们这样。 不过是几顿饭而已,不过是几亩地而已,不过是多看了他们一眼而已,他们竟然如此报答自己! 郭绍第一次感觉到,他跟麾下的士兵血肉相连! 第282章 结束 跟郭绍不同,肖广云因为距离第四营的军阵更近,对刚才发生的那一幕,看得比郭绍更清晰,也更震撼。 一直以来,他虽然身在唐山军中,却始终没有想过,在自己身边,竟然会有一群如此疯狂的同袍存在。 他从小文武全才,向来自视甚高,即便后来适逢巨变,家资十不存一,也不曾动摇过高人一等的观念。 后来无奈之下,为了生计,投了当时还没形成气候的行军司,看向主将郭绍的时候,一如既往的俯视。 甚至为了不让郭绍发现自己的才能,他还专门装傻充愣了一段时间。 他把行军司看作是临时吃饭的地方,但凡以后有一个更好的去处,他相信自己肯定会立刻舍弃这边的一切,重新投入新的怀抱。 他不认为自己有背叛之心,始终觉得自己就是史书上的国士。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这个道理,早已在他的脑海里过了无数遍。 在这期间,无论行军司发展多么快,占据地盘多么大,聚拢兵士多么多,他始终不觉得这里有何可留恋之处。 对于郭绍,他更是有些不屑。 一个不够聪明的好人,是他对郭绍的评价。 论治军,他觉得郭绍不够严苛,对犯了大错的手下太过放纵。 论治政,他觉得郭绍不分轻重,对那些一穷二白的愚夫蠢妇倍加关爱,却对能帮助行军司飞速发展的世族富人,毫无亲近之感。 对待忠心耿耿的手下疑心过重,对待图谋不轨之徒心慈手软。 上不能规划奋斗目标,致使襄汉不少地方好不容易打下来,又轻而易举放弃掉,让手下将士白白流血牺牲。 下不能精通兵书战策,每次战斗获得胜利,要么运气使然,要么以多欺少,要么投机取巧,很少有令人眼前一亮的巧思妙计。 除了一手箭法还可一观外,简直一无是处。 他想不明白,这样的人作为一军之主,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肖广云自谓高明,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麾下有用不竭的勇士。 但从来都不觉得,郭绍会拥有一群愿意为他而死的下属。 可今天发生在他面前的这一切,彻底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 他想不明白,这些第四营的袍泽们,怎会如此维护一个无能之辈? 那种奋不顾身的英勇,深深震撼了他的心神,让他产生了巨大的自卑感。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刚才鹰扬卫这支骑兵在纵马冲阵时,他的心脏曾陡然收缩,连命令都差一点说错。 这种面对巨人一般的慌乱感,使他更加怀疑眼前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发生在梦中? 只是无论他怎么想,这次郭绍亲身诱敌的策略,勉强也算成功了。 潘华率领的这支鹰扬卫骑兵,被第四营仅仅两千多名将士阻于阵中。 虽然伤亡超过半数,但却为周边唐山军将士围拢歼灭他们,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尤其是最后郭绍亲自出手,将潘华一箭射落马下,更是彻底令这支骑兵失去了再战的勇气。 肖广云的第十三营,虽然距离第四营最近,但第一时间赶过来保护郭绍的,却并不是他们,而是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人。 刘时中! 这个蓝州城的降将! 有些兄弟不耻他的为人,总感觉他后脑生有反骨,担心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在众人背后来上一刀。 这谁能受得了! 所以,自他归降以来,除了郭绍三番五次邀请他参加宴会外,其他唐山军的将校,很少跟他搭话。 没想到这次他竟然捞到头彩,第一个带兵加入第四营的战团,将这支骑兵最后一线逃离的希望瞬间掐灭。 而他所带领的那支蓝州降兵,这次表现出的战力,更是令郭绍欣喜异常,以致战后还对刘时中赞不绝口。 随着潘华“擒王”的计划失败,被赵信的前军所围拢的那部分世族骑丁,也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这些人都是拥州各个世族豢养的强硬底牌,文化水平都不低。 当发现自己被围住后,立刻舍弃战马,选择聚团步战。 前军将士在潘华的骚扰下,还真难以短时间内拿下他们。 直到潘华放弃营救,转头冲出重围后,这些人才开始面临前军将士们狂风暴雨的攻击。 而潘华等人的失败,直接影响到了这些人的心神,稍一犹豫后,他们很快选择了弃刀投降。 在主战场那边,魏孝和一直在高岗上关注着潘华等人的动静。 当他看到潘华率军冲进第四营的军阵,正自满怀期待,突然发现他们的速度骤然降低,最后更是完全陷入阵内无法寸进,心中大骇。 他无法想象能阻挡潘华骑兵冲锋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更看不清楚第四营到底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 但他却知道,潘华完了,自己和鹰扬卫这次也完了。 恐怕就是大帅命自己看守的拥州城,这次也要落入红贼之手了。 事实上,这次战争确实如他所想。 在解决了鹰扬卫所有骑兵后,郭绍立刻下令大军发起总攻,彻底将鹰扬卫分割包围起来。 到这个时候,任何人都看得出来,鹰扬卫已经大势已去,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战败只是时间问题。 这其间,不少鹰扬卫官兵心明眼亮,趁唐山军围拢之前,狼狈地逃了出去。 可是,魏孝和却没有选择逃走。 他独自站在高岗上,望着苍天悲凉一叹,抽出腰侧宝剑架在脖颈,在几个唐山军士卒围过来之前,干净利落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郭绍战后得知此事,亲自整理了魏孝和的遗容,给他备了一副上好棺木,连同阵亡的鹰扬卫将士,一起葬于骊山脚下。 至此,这场唐山军来到关中的立足之战,终于结束了。 可鹿鸣坡这里结束,并不代表郭绍会率军返回蓝州城。 相反,他只留了伤亡惨重的第三营与第四营退回蓝州城。 剩下的唐山军将士在匆忙打扫战场后,不顾劳累,立刻拔营直奔拥州而去。 甚至为了快速拿下已经少有守军的拥州城,他还亲自出面,力劝那部分已经投降的世族骑丁,许以重利请他们帮忙,配合唐山军攻取拥州。 大罗泰贞元年九月初三,关中至关重要的拥州城,轻而易举落入郭绍手中。 时至此刻,位于商山道上的商州城,依旧为侯贡把控,始终未曾陷落。 第283章 拥州与商州 拥州之所以能成为关中最大,也最重要的一个州,跟它所在的地理位置息息相关。 此地共有九县一府,全都处于平原地区,境内还有三条河流经过,土地肥沃,人口密集,是关中最为精华的所在。 最令郭绍满意的是,拥州城是被那些世族骑丁骗开的城门,几乎没经过多么激烈的抵抗,保存得相当完好。 尤其是郭绍进城后,立刻约束部众,发布安民告示, 城内很快恢复了往日秩序。 除了府衙内换了一批人外,其他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 有钱的照样有钱,贫困者依旧贫困,连晚上去西城的勾栏里寻欢作乐的,都还是同一批人。 但郭绍已经满足了。 他现在想要的,只是一个稳定的拥州城,哪怕城内还保留着不少隐患。 尤其是如何处置拥州那些以牛家为首的大小世族,更是让郭绍感觉到非常头痛。 杀了吧,人家是见机不妙直接选择投降的,直接杀了郭绍担心会寒了人心。 不杀吧,这些人把持拥州城内各项产业,看似毫无实权,实则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形同一方诸侯,连大罗朝廷都不敢轻易得罪。 “没想到,攻破城池太过迅速,也会有这么多的麻烦!”郭绍坐在拥州府衙大堂上,苦笑着摇头道。 他心里明白,现在的唐山军,跟当初在襄汉地区的时候不一样了。 当初因为没想在那里长留,所以郭绍对治政并不怎么上心,大多时候都是直接抛到一边,完全不管不顾。 即便后来组建了内政司,其目的也仅仅是为了给大军筹集钱粮而已。 所谓的治政安民,对那时的郭绍来说,完全就是走个形式,他完全交给了内政司那几个人,自己却极少过问。 可现在不同了,唐山军要以关中为根基,逐步向外界扩展。 如果不能有效的治政安民,将来以什么来养更多的军队,又依靠什么,才能让这里的百姓,毫无保留地支持自己呢? 看来,要尽快壮大内政司的力量,不然就算占据了更大的地盘,也难以为唐山军提供充足的养料! 目前自己只占领了两座府城,连他们下辖的各个县城都还没有控制。 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太过大动干戈,先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地盘,慢慢消化掉来得实在。 至于以后会怎样,等自己在这里的地位彻底稳固下来再说! 计议已定,郭绍招呼自己新任的亲兵营统领。 “冯效忠!” 冯效忠就站在大堂门外,听到郭绍的声音,急忙快步走进堂内。 “将军有何吩咐?” “你亲自去一趟蓝州城,将袁先生与梁知府请来,就说我有事要与他们商量。” “啊?这……” 郭绍见他为难,眉头不自觉皱起,严肃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疑问吗?” 冯效忠心头一跳,赶紧解释道:“没有没有!只是张统领不在,我再走了,将军身边怎么办?” 郭绍恍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你看我,把这事给忘了。 这样,你先去一趟赵信那里,把铁牛叫回来。听说他这次在前军表现不错,就先回来给你做个副手吧!” 冯效忠一想到韩铁牛那副憨厚样,心里就想笑。 当初就是他把韩铁牛挖过来的,此时见郭绍要把他调过来给自己当副手,完全没有任何意见,反而还乐见其成。 冯效忠带人离去后,郭绍百无聊赖地在大堂内踱步。 现在拥州城内大局已定,是时候该考虑一下如何解决商州问题了。 让这么一个巨大的钉子钉在商山道上,唐山军所有的后勤与内政部门,全都被堵在那里,始终不是个办法。 现在的蓝州和拥州,几乎完全处于极端的军管状态,一时半会儿还没事,但若是时间长了,绝对是要出问题的。 而且,自己之前招揽的那些“智囊”不在身边,郭绍始终感觉有些势单力孤,遇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别扭得很! 郭绍不知道,就在他惦记商州的时候,商州城外也有人正在惦记他。 从唐山军主力悄悄离开商州城,至今已经十日有余。 作为临时被郭绍委派的后军总管,薛仪这几日每天都是心烦意乱的。 郭绍走的时候,给他留了万余战兵,再加上那些滥竽充数的民夫,他完全不担心被困在商州城内的侯贡,会出其不意地开城突袭自己。 可他担心的是,郭绍究竟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攻破蓝州城? 如果不能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要知道,唐山军主力这次绕道北上蓝州,可是只带了十日左右的干粮,一旦拖延日久,大军得不到补充,定然会出大事情的! 正是基于这样的心理作用,薛仪这两天近乎夜不能寐,每天都顶着一双熊猫眼,跑到城外的最高处,眺望山道上有没有人回来。 其他人劝他不要那么心急,他表面上虽然点头答应,可第二天却依然故我。 今天自然也不会例外。 所以,当他看到在远处山路上,一杆红色旗帜在快速向这里移动时,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这是郭绍走之前跟他约定的信号。 如果打胜了,就派人举着唐山军的红旗回来报信。 但如果败了,一群溃兵,逃命都来不及,还打什么旗帜? “哈哈……将军胜了!将军胜了!哈哈……” 从山梁上下来,薛仪的笑声就一直没停过。 这种癫狂的状态,差点吓坏了所有见到他的人。 直到跟着他的几个亲随说明了情况,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继而就是一片欢腾。 将军攻破了蓝州城! 虽然还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但只要有这个最终结果存在,大家的信心就完全不会丧失。 你道薛仪为什么总是往山梁上跑,还不是因为担心后军军心动摇,希望能早点得到消息,避免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 这两日,已经有不少民夫,趁着夜色逃入了秦岭山林之中,如果再没有好消息传来,后军更大的危机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如今好消息传来,大家心中的忐忑终于安定。 等报信的亲兵赶来,将郭绍半日下蓝州的具体情况一说,留守后军的所有将官再次惊呼起来。 薛仪趁机将这个消息通传全军,在提振全军士气的同时,也吓唬一下城内的守军。 第284章 旗帜 事实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跟薛仪料想的一模一样。 当城外震天的欢呼声传入城内,一种恐慌的情绪,在每一位商州居民的心中陡然升起。 “怎么回事?城外的红贼在做什么?怎么产生这么大的动静?” “贼寇为何这般高兴?难道……城破了?” “我之前就说过,商州根本守不住!你们看,现在应验了吧?” …… 各种谣言甚嚣尘上,商州知府侯贡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赶往商州城墙上,找到已经严阵以待的毛泰和张镐,大声质问道: “怎么回事?不是说他们已经没有心气攻城了吗?现在这又是要搞什么名堂?” 其实也不怪他会心浮气躁,城外已经好几天没有动静了,今天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很容易让他产生一些很不好的联想。 “我怎么知道?不过看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应该是有好事发生,嗯,是对他们的。” 毛泰身为正四品南武关守将,很是不满侯贡对待自己的态度,但又因为顾虑商州大局,便也只得暂时忍耐,简单为他介绍了情况。 可是张镐身为商州巡检,本身就是侯贡的直接下属,二人合作多年,自然不会令侯贡下不来台。 “大人,看样子贼寇确实如毛将军所言,应该是得了某种好东西,或者是好消息,所以才一时士气大涨,惊呼出声的。” “他们会不会攻城?”侯贡问道。 张镐这次迟疑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可能……会吧?” 说完,他又看了一下城外唐山军的营帐,忍不住补了一句。 “也有可能不会……” 侯贡差点被他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气着,怒声道:“不管会不会,你们都要给我守好商州城,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这话说完,他仿佛感应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转过头来对毛泰硬声说道: “毛将军,你不要不服,如果不是因为你丢了南武关,我们商州又怎么会被贼寇兵临城下? 如今你我同坐一条船,你们的吃穿用度,都要我们商州百姓来负责,如果不能守住商州城,你还有什么脸面自称毛帅后人?” 毛泰被他一激,脸色涨得通红,眼中仿若喷火一般。 “侯知府放心,本将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辜负商州百姓,更用不着你来教我如何做毛家后人!” “那就好!等这次劫难过后,本官一定上书朝廷,为毛将军表功!” “哼!用不着,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侯贡对毛泰忿然的态度不以为意,他身为商州知府,只要安安稳稳地守住商州城,以后有的是飞黄腾达的机会。 毛泰一个丢失了重要关隘的败军之将,到时候拿什么跟他斗? 难道就凭那个分文不值的毛帅后人吗? 笑话! 先帝都已经驾崩半年多了,如今掌权的是邀月阁出身的太后,女人向来刻薄,她会管你祖上对大罗有何功德? 别说等城外的贼寇退去,就算是现在,侯贡都感觉洛城发给毛泰的降罪旨意,很可能已经到达关中了。 等圣旨宣读完毕,倒要看看你这个毛帅后人的身份,究竟能不能护得住你? 侯贡想清楚一切,反而对毛泰拱了拱手,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见从城外的贼寇军营里,走出来了一队士兵。 侯贡眼光一凝,目光停留在他们手里拿着的那些物品上。 一面大罗的军旗很常见,天下几乎到处都能见到。 可另外一面旗帜,就不能不让侯贡瞳孔紧缩了。 只见那队贼寇士兵来到城下,也不说话,只将手里的东西一一展示在城头守军面前,然后快步退去。 有些底层士卒不认得这些东西,可商州毕竟有不少去过关中的人,他们自然见过曾经插在蓝州城头的旗帜。 至少那面蓝州城独一无二的“宋”字大旗,如今显得格外惹眼。 不用唐山军说明,侯贡与毛泰等人,都已经知道城外贼寇想表达什么意思。 蓝州失陷了!? 怎么可能? 贼寇大军还在商州城下,如何会飞跃一二百里去攻打蓝州? 可如果说这些贼寇在故弄玄虚,想要耍阴谋诡计的话,那面一直插在蓝州城头的“宋”字大旗怎么回事? 难道是假的? 侯贡心中惊疑不定。 如果贼寇故意拿这东西吓唬人还好说,但若是真的呢?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次从城头端详那面代表蓝州宋家的旗帜,那颗砰砰乱跳的心,终于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好像是真的! 侯贡看了半天,这时眼前却突然一黑,差点从城头栽了下去。 怪不得刚刚那些贼寇高声欢呼,怪不得他们这几天一直都没有动静。 之前他们还为此纳闷过,以为贼寇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原来竟是这样。 贼寇看攻城不利,竟然选择了分兵,绕道去了蓝州,并直接攻下了蓝州城! 作为商州知府,侯贡岂会不知道蓝州对商州的重要性? 蓝州跟南武关一样,都是扼守商山道的门户所在。 如今两扇大门全部被人家夺去,自己的商州又被大军包围,哪里还会有活路? 关于这一点,不仅侯贡想到了,毛泰和张镐也想到了。 他们面面相觑,也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 城头上安安静静的,半丝微风也没有。 就这样过了好半天,正当侯贡垂头丧气之际,商州巡检张镐突然开口道:“先别慌!咱们还有机会!” 侯贡闻言,精神猛然一振,连毛泰都把目光看向了他。 “贼军攻破南武关,兵临商州之前,咱们就已经往蓝州传过消息,想必蓝州也不会隐瞒不报,此事定然已经被驻扎在拥州的鹰扬卫得知……” 侯贡的眼中升起了一线希望。 “你是说……” “不错!正如大人想到的那样,贼人攻破蓝州城,只会加快鹰扬卫南下的脚步,并不会对他们产生多少好处。 只要鹰扬卫消灭了分兵前往蓝州的贼寇,咱们还担心没有解围的时候?” 侯贡大喜道:“还是张巡检足智多谋,关键时刻,能想出办法来。 不像某些人,只会夸耀祖上多么多么厉害,事到临头,反而一点办法都没有!” 侯贡心态急剧转变之下,说话也没有平时那么稳妥了,竟再次当着毛泰的面指桑骂槐起来。 毛泰岂能不知他说的是谁,但现在他寄人篱下,又是待罪之身,如何能跟侯贡直接翻脸。 除非他不顾祖上名声,选择转身投靠城外贼寇,否则现在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毛泰会选择投贼吗? 肯定不会! 第285章 下商州 毛泰今天对侯贡非常不满。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贼寇围城太久的缘故,导致侯贡的心态发生了巨大变化,今天竟然产生了不该有的急躁情绪。 毛泰自谓大罗忠臣是不假,但他毕竟是个武将,身后又跟着千余手下,如何能忍得下如此折辱? 当下正要反唇相讥,却不料一直站在张镐身后的商州副巡检许亮,此时开口缓和气氛道: “张巡检所言,下官也十分认同。不过下官这里有个破贼的主意,还请几位大人看看可行不可行?” 张镐刚开始听他赞同自己的意见,还是非常高兴的。 但听到他居然还有一个破贼的策略,顿时就皱起了眉头,不悦道:“许亮,你瞎说什么呢?还不快闭嘴!” 侯贡因为刚才出言针对毛泰,此刻正自懊恼,突然听到许亮说他竟然有一个能破贼的主意,急忙转移攻击目标,表示自己只是对事不对人,并非专门指责毛泰。 “你一个贼寇出身的副巡检,能有什么破贼手段,也敢在这里拿出来丢人?这里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许亮本来就没指望这几人能给出什么好的反馈,但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他们如此对待。 看着眼前二人如此丑陋的嘴脸,他恨不得抽出刀来,一把剁了他们。 但又看了看旁边的毛泰,强行忍下心中怒气,默默走回自己的位置,再也不发一声。 侯贡见许亮乖乖听话,心中暗暗得意。 看吧,贼寇都是贱骨头,只要适当地磨一磨,等把他的棱角完全磨平了,就可以拉入自己麾下,为自己效力了。 关中那些世族能做到的事,我们侯家凭什么就不能? 毛泰经许亮这么一搅和,心中的怒火早已所剩无几,便直接打圆场道: “大家都是朝廷命官,所思所想都是为大罗考虑,许副巡检也是一片拳拳报国之心,可以理解。 现在大敌当前,还是要多多合作才对,绝对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龃龉,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侯贡因为刚才失言,所以对毛泰此时说的话连连点头。 张镐看了身后的许亮一眼,面无表情道:“你能用心国事,我们都很欣慰,但不要总是标新立异,哗众取宠!没事多看点书,比啥都强!” 许亮把头压得很低,口中平平静静地答道:“下官知道了,多谢大人提点!” 侯贡又跟毛泰和张镐交流了两句,见城外的贼寇仍然没有攻城的意思,这才告辞二人,放心离去。 他是文官,在城头能起的作用不大,平时都是把防务交给了毛、张二人,今日之所以急匆匆过来,只是为了弄清楚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既然已经了然于胸,便也不在多做停留了。 剩下三人,各有各的防段,也不会一直待在一起,见侯贡走远,就各自散去了。 只是许亮回去的时候,一直都低着头,城墙上的士兵向他行礼,他也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就像是没看见一样。 直到进入自己的防区,见到自己剩下的那些兄弟,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几人刚刚站立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决绝之意。 有些事情,他毛泰不敢做,那是因为人家祖上荣光在身,不想留下污点。 可我许亮不一样,我是盗匪出身,受招安也是为了有个出路而已,既然你们一个个都不待见我,那咱们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三番五次的算计我,真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 你们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大罗朝廷既然容不下我,那咱们就一拍两散,谁也不想好过! 这天晚上,因为蓝州方面已经有了消息,薛仪安排完值夜的士兵,回到自己帐内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一连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今日终于安下心来,薛仪这次睡得特别沉,沉到连身边亲随大声呼唤,都没能醒来。 直到他们用力摇动他的身体,薛仪才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 待听清楚亲随紧急禀报的事情后,薛仪顿时睡意全无,直接披衣而起。 “人在哪?”薛仪问道。 “就在营外。” “有多少人看到他?” “没有几个!值夜的士兵很警醒,得知那人前来的原由后,立刻把他藏了起来,然后才去禀告的上官。” 薛仪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这个士兵不错,很有些头脑,你注意一下,如果可以培养,给他个机会!” “是!属下知道了!” 薛仪也就是这么一说,见亲随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图,便不在多言,继续迈步出去了。 又过了一个白天,黑夜重新降临,整个商州城仿佛陷入了某种寂静,直到一声惨叫响起,火光突然照亮夜空。 许亮带着自己的兄弟,趁着夜色来到张镐的防区,用自己的职权骗开守城士兵,直接闯进了张镐的军帐。 当张镐在迷迷糊糊中看到许亮的影子,疑惑了一下,眼睛突然瞪大,正要喊叫,却被许亮一刀砍了脑袋。 处理完保护张镐的几个亲兵后,许亮一手提着张镐的首级,一手提着自己的长刀,大步走到城门处,望着呆愣在原地的商州士卒,笑道: “蓝州已经被唐山军攻下,我等如今全都身处绝境之中,不想死的,就跟我一起打开城门,迎唐山军进城。 唐山军统帅已经承诺,保证进城后对百姓秋毫无犯,对官府只诛首恶,其余不论! 如果有想要顽抗到底的,张镐就是下场!” 说完,他的手中一抖,张镐的头颅,就被直接扔在这些把守城门的士卒身前,向前滚动间,鲜血溅了一地。 守城门的士卒惊骇地纷纷向后退步,抬头时却看到了许亮身后,还跟着百多号兄弟,瞬间斗志全无。 随着沉闷的商州城门缓缓开启,早已准备好的唐山军万余战兵急速入城。 因为有着许亮的指引,大军直奔毛泰所在的方向而去,目标十分明显。 此时张镐已经被许亮杀死,城内唯一还能组织起抵抗的,只有毛泰一人。 只要控制住毛泰和他麾下的一千南武关守军,商州城就算到了唐山军的手里。 至于侯贡,也许在大罗官场里还有几分能耐和威望。 但在薛仪眼中,他只是一个试图螳臂当车的小丑而已。 第286章 对梁知秋的安排 大罗泰贞元年九月初五,拥州府衙。 薛仪率军攻占商州的消息还没传来,袁向庵与梁知秋却都已经到了。 不同于袁向庵,梁知秋这次前来拥州,虽然入城后的所见所闻跟以前相差不大,可他的心态却发生了重大转变。 几天前唐山军与鹰扬卫交战的时候,他虽然也在竭尽全力为唐山军做事。 但实际上,在他的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是处于极度的惊恐之中。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为贸然加入唐山军阵营,而掌掴了自己好几次。 鹰扬卫久镇关中,虽然在面对西部羌人的时候,曾经吃过几次瘪,但只要是对付大罗境内的流匪贼寇,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 如果唐山军被鹰扬卫击败,他这个刚刚投贼的蓝州知府,可就彻底玩儿完了。 功州梁家的势力再大,恐怕也很难保得住他了。 更何况功州那边此时已经自顾不暇,正是依靠鹰扬卫驱逐皇甫观的时候。 若是再让他们得知自己投了反贼,哪里还会为自己说情,不立刻将他从族谱上除名,都已经算是顾念旧情了。 所以,当唐山军在鹿鸣坡大胜鹰扬卫的消息传到蓝州时,他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三询问之下,这才确定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然后就是一阵狂喜,暗暗夸赞自己眼光不错。 有了这次大胜,不论以后唐山军能在关中挺立多久,他都不用担忧自己的脑袋,会被人轻易拿去邀功了。 留守拥州的鹰扬卫大军全军覆没,连副帅魏孝和都自杀殉国了,以后唐山军在关中还会有敌手吗? 范伯文此刻还在功州剿灭皇甫观,短时间内只怕很难脱身。 其他几州的世族豪强虽然实力雄厚,但面对已经拥有数万强兵的唐山军,究竟还能保留多少抵抗的勇气呢? 目前的关中,鹰扬卫几乎可以说已经烟消云散,拥州城想必也会顺势落入唐山军的手里。 再加上自己所在的蓝州,还有一个早晚必会陷落的商州。 仔细想想,唐山军竟用月余时间,就攻占了关中三个州府,不可谓不迅速! 尤其是眼前这个繁华的拥州城,更是集合了关中无数精华所在。 如果说得直白一点,那就是谁得到了拥州,谁就能很快占据关中全境。 这也就是为什么牛家实力那么弱,却偏偏被鹰扬卫一直紧盯不放的原因。 大罗朝廷不是没有起过收回地方州府治权的念头,但每次只要一提出来,就遭到了朝中那些出身世族官员的强烈反对。 为此,曾经还爆发过几次规模不小的叛乱。 最令梁知秋感到啼笑皆非的是,在这些叛乱中,大罗朝廷竟然一次都没有胜! 如果不是那些地方世族彼此相互牵制,谁也不信任谁,最终选择跟朝廷议和妥协的话,大罗究竟能不能延续到现在,恐怕都是一个问题! 虽然大罗朝廷找到了应对之策,不断用科举的方式来为自己积累人才,但在长期的世族举荐制度影响下,大罗朝廷也很难有所作为。 这些年来,大罗在中原和关中不遗余力地发展科举,早已引起了天下各个地方势力的极度不满。 其中,尤以荆南地区的反应最为激烈。 他们先是煽动宜州蛮人发起叛乱,接着运用招抚的方式,将他们纳入自己的实力圈中。 经过多年的利益联结,成功推动荆南各地共同起兵,誓要将大罗天下闹成一个天翻地覆。 随着荆南乱起,其他地方势力很快就坐不住了,纷纷开始显露野心,密谋反叛。 关中作为大罗朝廷眼中的后花园,一向极受洛城皇室的重视,不仅专门在此设置了鹰扬卫,还强行委派了朝廷官员加以治理。 不过他们也不敢太过分,虽然下派了几个例如侯贡一样科举出身的流官,但大多数州府的各级官员,还是由各地世族的人担任。 最多也就是将这些世族举荐上来的官员打散,把他们分配到不同的地域里去,令他们异地为官。 梁知秋就是其中之一。 这次郭绍把梁知秋从蓝州唤过来,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梁知秋前几年在蓝州虽然只是一个傀儡,但毕竟也跟宋家斗过一段时间,在他心中,蓝州的情况自然会有一本细账。 这种情况下,如果再让他呆在蓝州,极有可能会再次形成另一个“宋家”。 这是郭绍绝对不允许出现的事! 刚好,拥州城被唐山军轻易拿下,那些被迫投降的拥州各级官员,郭绍一个也不相信。 但他此时手里又没有太多可以顶替他们的人选,如何才能有效地控制拥州? 梁知秋作为功州梁家的人,无论出身,资历,还是忠心,相对来说都比拥州这些官员好得多。 以他为拥州知府的话,想必既能平复这些人心中的忐忑,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拉拢功州梁家的作用。 至于梁知秋会不会听自己的话,郭绍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他准备把未来的秦中都督府,直接安置在拥州城里。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郭绍不相信梁知秋能掀起多少风浪来。 更何况,唐山军就驻扎在拥州城外,城内若有异动,大军很快就能进城平乱,怕他作甚? 先让梁知秋牵头,维持着拥州城的正常运转,等唐山军的后勤内政部门赶到,郭绍就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随意调换人手了。 到时候如果梁知秋还算老实,郭绍肯定会给他安排一个好位置。 但如果他心怀不满,甚至图谋不轨的话,郭绍也不会继续心慈手软。 之前为了凝聚人心,保持唐山军的稳定,郭绍一直忍着没有对内部人员进行过大的清洗。 如今来到关中,郭绍是以此地主人的心态看待这块土地,自然不会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里的一切。 如果有人胆敢对这里起了觊觎之心,郭绍的刀也是杀过人的! 唐山军来到这里,是为了争夺大罗天下的,不是来这里当流贼的。 这个地方,郭绍既然来了,就没想走! 第287章 三大危机 梁知秋在拥州府衙里没有待太久。 郭绍把对他的安排一说,梁知秋大喜过望,欢天喜地地接受下来。 身为关中本地人,他当然知道蓝州跟拥州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一个蓝州知府,一个拥州知府,傻子都知道应该选择哪一个! 尤其是现在唐山军将要在关中扎根,拥州必然会成为其核心所在,自己的地位必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梁知秋感觉自己很受重用,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更高的期许。 郭绍着重鼓励了他一番,又交代了一些需要他尽快处理的事情后,便任他离去了。 当梁知秋走出大门的时候,这才反应过来这里就是拥州府衙,本应该是自己的办公所在。 可现在却被郭绍霸占着,他这个刚上任的拥州知府怎么办? 向郭绍禀明情况,让他搬离此地? 别开玩笑了,再给梁知秋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 唐山军内有不少人感觉郭绍软弱无能,但梁知秋却不敢作此想。 在他心中,一个能带领数万大军,跋山涉水来到这关中之地,并连战连捷的掌兵统帅,绝对不会是一个好说话的主儿。 说不得这边刚刚提出请郭绍搬家的意见,自己这颗大好的项上人头,就很有可能不翼而飞了。 只是当梁知秋看到跟自己一起来的袁向庵,被郭绍热情洋溢地迎进府衙时,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爽。 一个乡野穷酸文人,凭什么比自己这个大族子弟更受欢迎? 但他不敢当面去质问郭绍,只得把这点不忿记在心中,心想等以后有机会,定要称一称这个人的斤两才好。 不提梁知秋心里怎么想,只说郭绍大张旗鼓把袁向庵迎入府门,屏退左右后,大礼参拜。 “先生大才,如果当初没有你的指点,岂会有我军今日,还请先生受我一拜!” 袁向庵顿时感觉心惊肉跳,急忙闪避一旁,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将军切莫如此!为将军出谋划策,本就是属下的职责所在。 唐山军能走到今日,那是因为有将军的英明统帅,以及弟兄们的浴血奋战得来,跟属下的关系不大,实在当不起将军如此厚待!” 郭绍见他慌乱如此,心中不由一叹。 看来,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确实失了不少人心,以至于自己这个谋主,都开始有了敷衍之意。 郭绍经过张钝初那件事,再也不敢将自己的真实想法随意表达。 他心里终于明白,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流亡在外的落魄少年,更非那个被机器顶替了工作岗位的前世牛马。 如今的郭绍,是唐山军的最高统帅,是被很多人追随的慷慨主君。 一旦自己失了雄心,不在考虑以后的事,甚至图谋安稳的话,今天拥护自己的人,绝对会成为将来向自己挥刀的人。 自己唯一的生机,就是沿着这条不能回头的路,义无反顾地继续向前走,并在前进的途中,保护自己,筛选伙伴,铲除敌人。 郭绍既然已经不是小人物,那就只能抛弃小人物的思维,真情流露也好,虚伪模仿也罢,总得先做一个合格的统帅再说。 郭绍目前这样想,也只能这样做。 袁向庵身为郭绍身边最倚重的智囊,如果不能让他全心全意地为自己服务,以后靠谁为自己识破艰凶,靠谁为自己筹谋指路? 三言两语间,袁向庵感觉几日不见,郭绍身上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迷雾,使自己再难看清他的真实面貌。 郭绍开始把自己的一切情绪都悄悄隐藏,言行举止更多了不少刻意模仿的成分,说出来的话,也渐渐有了更深层次的意味。 袁向庵不知这究竟怎么回事,更不知道郭绍这样做是好是坏。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为郭绍讲解一下唐山军当前的形势,并以此给出自己认为最合适的应对之策。 “将军,如今我们虽然已经进入关中,并一举击败了留守拥州的鹰扬卫,但并不代表着咱们从此就能万事大吉,无往不利了! 属下认为,目前我们的危机,主要在三哥方面。 第一就是大罗朝廷。 如果我所料不错,此时咱们攻占蓝州和拥州的急报,应该已经发往洛城了。 朝廷若是还有几分眼光,定然会派大军前来剿灭咱们,这个时间也许就在一个月之后!” 郭绍心中一紧,立刻惊呼出声:“怎么这么快?” 他在想当初在襄汉的时候,任凭自己怎么折腾,洛城朝廷似乎完全不在意那里发生的一切。 除了曾派武慧前来挑拨自己跟贺大哥的关系外,他们几乎从来没有采取过太过剧烈的举动。 可是怎么到了关中,大罗朝廷就会很快做出反应了呢? 郭绍将自己的疑问,跟袁向庵说明。 袁向庵苦笑道:“将军,那时咱们虽然距离洛城也近,但毕竟身在中原,周边有很多朝廷可以控制的势力,不惧咱们发展壮大。 再加上中间有山川之险,即便咱们有心攻击洛城,也不可能有多少机会。 可关中就不同了。 这里号称四塞之地,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只要控制东西南北四关,就不用担忧会被人轻易攻破。 而且,关中距离洛城很近,沿着黄河一直向东,很容易就能抵达洛城城下。 到时候天下震动,大罗在百姓心中仅剩的那点威信,恐怕顷刻间就会烟消云散了。 如此威胁,洛城朝廷岂会视而不见?” 郭绍沉默下去,咬了咬牙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 袁向庵见郭绍明白过来,便继续说道:“其次就是咱们西边,被范伯文带走的那两万鹰扬卫了。” 这个郭绍很能理解,心中也对此有过猜测。 你消灭了人家一半的弟兄,还偷了他的家,人家得知详情后岂能不恨! 如果他们此时不是正在跟皇甫家缠斗,只怕早就撤兵回来报仇了。 对于这部分敌人,郭绍早已派人在沿途多布暗哨,时刻盯着他们的动静呢! “还有就是河东方面了。刘明远被关曜堵在平阳城这么久,随时都有可能会攻陷。 如果到时候咱们不能在富州有所准备的话,一旦让刘明远麾下的河东强兵进入关中,接下来定然会是一场旷日持久,并且十分惨烈的关中争夺战。 就算到了最后咱们胜利了,恐怕也会损失惨重,元气大伤,很可能会直接丧失了争霸天下的资格。” 袁向庵说的这三个方面,一个比一个紧迫,郭绍完全不知道应该先解决其中哪一个。 第288章 高处不胜寒 说起来,袁向庵对郭绍所说的这三大危机,其实并不算多么高明。 任何一个知晓关中局势,又对唐山军有所了解的人,或多或少都能想到这一点。 郭绍想听的也不是这个。 刚刚攻下拥州城,他就迫不及待地把袁向庵从蓝州城大老远请来,自然不会这么简单。 身处如此险峻的境地,郭绍希望一向足智多谋的袁向庵,能够给自己指出一条明路来。 “先生,不瞒你说,关于这三个方面,其实我也有所觉察,只是没有先生说的这般清晰而已。 河东那边先不管,就算刘明远攻下了平阳城,想必他的损失也不小,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过河。 可是洛城的朝廷和范伯文所带领的那部分鹰扬卫,却不能不防。 但这两者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以咱们唐山军如今的实力,是绝对无法做到两线开战的。 如果全力抵挡其中一路,万一被另一路从咱们背后偷袭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你觉得,咱们应该尽快解决哪一方?” 袁向庵这回没有多思考,径直答道:“当然是先解决比较容易的那个!” 郭绍眼睛一亮,急忙追问道:“先生认为,哪一个是比较容易解决的呢?” “大罗朝廷!” 郭绍疑惑地问道:“怎么会是大罗朝廷呢?洛城羽林卫的战力,向来强劲,即便现在近半兵力被潘通带到了许州,可洛城依然还有四万多兵马留守。 再加上那些战力次一级的州府常规兵马,朝廷若真想讨伐咱们,轻轻松松就能凑齐七八万兵力。 有这么多人马,如何能说解决起来最容易呢?” 袁向庵一笑,解释道:“将军大概想差了,属下说的最容易解决,并非是将这些人马全数击败,而是要想办法把这些人挡住,不让他们进入关中。” “不让他们进入关中?”郭绍仔细想了想,忽然恍然道:“先生说的可是潼关?” 袁向庵微笑着点了点头,赞许道:“将军果然聪明,居然一猜就中!” 郭绍失笑道:“这算什么聪明,关中与洛城之间,现在唯一还能用少量兵力,阻挡大军入关的,唯有潼关一镇,这个谁不知道!” 话虽这么说,可郭绍确实也已经明白了袁向庵的意思。 他这是准备在朝廷大军入关之前,抢先一步夺取潼关,然后凭借潼关天险强行将其挡在关外。 如今中原局势糜烂,各地实力豪强纷纷起了自立之心。 襄州城也已经被荆宜联军攻破,极有可能会选择在近期快速北上。 最为关键的是,北边还有一个王怀章悬而未发,时刻都在盯着中原的形势变化。 在这样的情况下,洛城朝廷绝对无法跟唐山军在潼关长期鏖战,只要坚持到朝廷退兵,关中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郭绍越想,越是感觉这个办法应该可行。 只是这其中有个巨大的漏洞,也是至关重要的一个难点所在。 那就是潼关如今还在大罗朝廷手里,唐山军如果想要攻占下来,绝非易事! 袁向庵一见郭绍面上重新露出难色,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 “将军可是担忧咱们无法在短时间内抢占潼关?” 郭绍长叹一声道:“唉!的确如此!先生这个法子虽然是个好法子,但潼关如今还在朝廷手里,咱们若想占据其中,只怕很难!” 袁向庵大笑道:“将军又想差了,潼关不是在朝廷手里,而是在华州杨家手里!” 郭绍陡然而起,精神一时振奋。 “先生此言当真?” 袁向庵这时收敛笑容,看着郭绍点头确定道:“自然当真!” 说着,袁向庵就把潼关的一些具体情况一一告诉了郭绍。 原来最近这几十年里,大罗逐渐式微,已经很难对各地州府实行有效控制。 不过潼关乃是军事要地,朝廷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舍弃。 但它毕竟坐落在华州境内,杨家身为地主,怎会对此没有半分觊觎之心? 只是洛城占着大义名分,关中又有鹰扬卫镇守,杨家不好表现得太过出格。 但自从十年前杨相倒台以后,杨家一直跟朝廷面和心不和,做起事情来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虽然还不至于直接驱逐潼关守将,但暗中拉拢几个底层将校还是能办到的。 目前镇守潼关的将领名叫傅安民,是由大罗朝廷委派的洛城傅氏子弟,虽然出身比较高,却上过几次战场,勉强还算有些能力。 只是再有能力的人,一旦丧失了权力基础,说出来的话,还能有几人听从。 如今的潼关,杨家已经拉拢了不少将校,傅安民能用的人早已屈指可数。 虽说名义上潼关还归朝廷统辖,但它实际上却被杨家间接控制着,傅安民只是个傀儡而已。 袁向庵说完后,郭绍完全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才开口问道:“先生,这些情况,你是怎么知道的?” 袁向庵好似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面容平静地向郭绍请罪道: “将军恕罪!这些消息都是秘府刚刚送到蓝州城的,我在来拥州前,已经看过一遍。” “秘府?”郭绍眉头微蹙,眼光隐蔽地扫过袁向庵。 之前为了击败鹰扬卫,郭绍几乎把蓝州城的所有兵力全都抽调一空,还把袁向庵留了下来,命他全权统领蓝州事务,防止梁知秋等人趁机作乱。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绍信的密报也在那时到达,袁向庵作为唐山军留在蓝州的最高负责人,肯定要对此有所了解。 郭绍也不是不信任袁向庵,而是因为他不想让袁向庵接触情报系统。 细细想来,袁向庵在唐山军中的势力已经不小了。 袁向庵本人为郭绍谋主,又是军机房成员,虑事周详,才智非凡。 他的大舅哥白老虎是唐山军元老,第六营指挥使,很得郭绍器重。 他举荐的薛满堂为第十五营指挥使,据说很有才干。 如果再让他把手伸进情报系统…… 郭绍不敢再往下想。 但一个智谋之士,若是没有众多情报加以辅助的话,那跟瞎子、聋子有何区别? 郭绍现在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死胡同里,无论怎么做,始终都无法走出去。 甚至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离开某人的提点,动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一下。 能力,真是一个要命的东西,不是什么人想要就能有的。 郭绍现在已经深陷漩涡之中,早已退无可退,每时每刻都感觉有人想要害他一样,逼着他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这难道就是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吗?”郭绍悲哀想到。 第289章 未来的路 不论郭绍愿意不愿意,此时的他,都只有继续前进这一条路可走了。 望着窗外已经高高升起的明月,郭绍心中百转千回。 袁向庵早已离去,但他今天所要表达的意思,郭绍却已经回过味来。 袁向庵是希望自己能通过绍信那边的关系,拉拢华州杨家主动归降。 当然,最紧要的还是要把潼关交出来。 郭绍不知道这个主意具体能有多少胜算,但除了袁向庵提出来的这个主意,他确实已经没有别的出路可走了。 华州杨家一直以来都是名门望族,出将入相的人物不知凡几,跟功州梁家相比也不遑多让。 郭绍祖父当年虽然对杨家有些恩惠,但如今毕竟已经时过境迁,究竟能留多少香火情,谁也不知道。 之前有一些追随过杨相的人,曾找到这边来,结果不还是把绍信他们姐弟,全都扔在这里不管不顾了吗?。 如今自己领兵重返关中,也不知那些人究竟会有何感想? 说到底,还是因为唐山军不够强。 如果唐山军的战力能再上一个台阶,想必那些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就会发生巨大的转变。 郭绍突然想起鹿鸣坡大战时,田四海带领的第四营里那些士兵。 他们当时居然敢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强行去跟鹰扬卫的骑兵正面搏杀。 而且还不计生死,前赴后继! 正是因为他们悍不畏死的阻击,才让魏孝和“擒贼先擒王”的谋划,彻底落到了空处。 如果唐山军全军都是这等勇士,郭绍相信,别说是分兵御敌,就算是直接兵发洛城,也很有可能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可这种英勇无畏的状态,究竟是因为什么才造成的呢? 郭绍想起袁向庵当初在淮州时,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 “将军,之所以推荐你去关中,那是因为你敢分地。” “分地!”郭绍心中默默想着这两个字,脸上逐渐开始有了笑容。 他发现,他好像找到了自己以后应该走的路。 “天补平均”这个概念,很早以前就有了,可是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实现。 现在郭绍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可偏偏又想要保住自己这条小命。 如果不能收揽一批最坚定民心的话,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当作向上攀登的垫脚石。 若是能拥有一批矢志追随自己的拥趸,哪怕以后对手再强大,自己都没必要怕他! 就算以后自己仍然逃不脱被别人干掉的命运,但有为天下百姓“平均地权”这个功绩在,相信史书上也会留有自己的名字。 虽然郭绍知道这代表不了什么,但姓名长存世间,好歹也算一份聊胜于无的慰藉。 更何况,现在自己已经有了不低的基础,脚下也有了一块可以依靠的土地,手里还握着四万可战兵马,完全无需胆怯。 只要坚定走自己的路,将唐山军所有人的利益,都跟自己连在一起。 郭绍相信,即便将来有人真的谋害了自己,也定然会有人为自己报仇雪恨! 郭绍的思路逐渐发散,脑海里慢慢有了画面,但到了最后,脸色竟然又凝重起来。 分地确实是一步好棋,但如果操作不当,极容易引起天下那些世族豪强的强烈反对。 大罗的统治基础是世族豪强,如果自己把这些人的土地,全都分人口众多的贫苦农民,虽说能以此收揽一大波民心,但同时也严重损害了那些世族豪强的利益。 这些人要是联合起来,坚决要将自己扼杀的话,肯定什么下作手段都会朝自己身上使。 真到那时候,又该如何保护自己呢? 看来,还是不能急,要一步一步来,先从自己身边五步之内做起。 论战阵拼杀,自己别无所长,只有一手箭术还可以远距离射击,近身对战的话,必死无疑! 要有一批可以完全信任的亲卫,现在的亲卫营里有一些,已经经历过考验的第四营里,也可挑出一些人来。 再用高官厚利拉拢一些江湖高手,让他们不论白天黑夜护在自己身边,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躲避一些明枪暗箭。 除此之外,还要从日常生活入手,吃饭、用药以及周围环境等等,都要一一注意,防止被人下毒暗杀。 不该吃的东西不吃,不该去的地方不去,时常锻炼,增强自身免疫力,延长自己的寿元。 这其中,每时每刻都要注意身边人的变化,但凡发现有心怀叵测者,立刻处理掉,能够威胁自身安全的人,绝不能留! 这么大的工作量,肯定不能仅仅只有自己一个人来做,这就需要很多为自己帮忙的人了。 等有了安全保障,再去做其他一些事情,就能坦然得多。 没了后顾之忧,无论是治军还是治政,都可以尽可能公平公正着来,不断做出正确的事。 威权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 如此循环往复,不愁将来没有一个好的结果。 这就是自己的应该有的主见,有了这种清醒的认识,以后无论什么人再跟自己说什么事,相信都能应对自如,不必担心会掉入别人的圈套里去。 九月上旬的夜晚,月光如水,疏影横斜,郭绍屋内的灯火一夜未熄,四周护卫的亲兵交替轮值,时刻不敢放松。 第二天早上,郭绍正在用饭,就见冯效忠急匆匆自府外跑来。 郭绍此时已经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计议停当,心中完全安定下来,仍旧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看都没看冯效忠一眼。 “将军,不好了,高粮死了!”冯效忠口中叫道,一脸忿然之色。 郭绍吃饭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重新恢复正常。 “怎么死的?”郭绍边吃边问。 冯效忠有些疑惑地看着郭绍,感觉他今天又有了新的变化,好似对高粮的死,早就已经有过预料一般。 “看守的人说是撞墙而死,可蓝州的仵作看过后,禀告说高粮应该是先被人毒死,后伪造的撞死现场。” “嗯!我知道了,就这样吧!”郭绍不咸不淡说道。 冯效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重要的一个人物,在被关押期间被人毒死,将军居然要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冯效忠想不明白。 郭绍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人都已经死了,再懊恼也没有什么用。 人家既然如此明目张胆的做了,定然早就收拾好了手脚。 想必这个时候,毒害高粮的人,很可能已经被灭口了。 线索一断,任凭你怎么查,也绝对查不到幕后真凶身上,何必费力劳神的多此一举? 咱们现在是非常时期,需要全力应对大罗朝廷马上到来的反扑,这个时候,还是不宜引起内部兄弟们的互相猜忌为好。 你也不要气馁,幕后之人既然做了这一次,必然还会有下一次,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等待人家再次出手就好。 至于高粮,好歹也算当初一起开创基业的老兄弟,给他寻个风水宝地,厚葬了吧!” 第290章 安插人手 冯效忠见郭绍如此说,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但也知道郭绍说的的确有道理。 高粮乃是唐山军元老级别的高层将领,能指使他做事的,必然只有去年行军司刚成立时的那批老兄弟。 可现在这些人都在干什么? 除了一个被将军直接处死的石虎,几乎所有人都在唐山军中担任重要职务。 哪怕当初那个自己作死的方敬希,现在也快要重新爬到一营指挥使的高位了。 嗯,不对,还有自己这个只能跟在将军身边,恐怕再也不能外出统兵的老倒霉蛋儿呢! 按理来说,将军如此厚待,大家完全没必要暗中再搞什么小动作嘛! 只要唐山军按照当前的速度,继续发展下去,弟兄们将来未必没有封侯拜将的那一天。 冯效忠实在想不明白,高粮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放着一路光明的宽阔坦途不走,为什么偏要往阴暗崎岖的山间小道上拐呢? 郭绍端着自己的饭碗,无意中瞥见冯效忠脸上那纠结的表情,不由乐了,用筷子指着冯效忠笑骂道: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居然连这个都想不明白! 人家自恃才高,始终不肯屈居人下,如果不把咱斗倒了,他怎么可能有趁机上位的机会呢?” 冯效忠先是恍然,继而大怒道:“王八蛋!狼子野心!如果没有将军,他们又算什么东西? 以前身为俘虏贱民的时候,若是没有将军赏识,他们岂会有现在的风光?恐怕尸骨都不知被哪条野狗吞食了! 如今倒好,唐山军刚有起色,他们闻着味立刻就想上来,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 郭绍原本就对此事很介意,这时听见冯效忠一直絮絮叨叨骂个不停,内心虽然添了几分暖意,但还是用力放下手中碗筷,怒吼出声。 “冯效忠,你够了!还让不让老子吃饭了?” 冯效忠登时哑火,把嘴撇得老高,愤愤地站在一旁,却再没发出一丝声响。 郭绍泻了心中火气,重新端起饭碗,刚刚扒拉两口,却又放下了。 “差点忘了,去年赏你的那两个女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给人家一个名分? 我记得当初你可是说过,要光明正大地娶人家过门! 怎么,说出去的话,现在不作数了?” 冯效忠羞愧地低着头,口干舌燥地辩解道:“不是,将军,当初是你说的让我明媒正娶,我是不得已才答应下来……” 郭绍冷笑道:“好一个不得已!既然把自己说得这么委屈,为什么一回头就强行要了人家? 哼!白白占了人家身子不说,还一点好处都不想给,你不觉得丢人我都为你丢人!” “咳咳……”冯效忠尴尬地干咳两声,舔着脸问道:“将军,你……你都知道了?” “你把场面弄得那么大,老子不想知道也不行啊!”郭绍恨铁不成钢道:“你要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黑龙寨贼寇了! 你是咱的亲兵统领,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但凡有任何出格的事情,都会很容易被人家搞得沸沸扬扬! 我不管你那些破事儿,但我作为唐山军统帅,必须为咱们唐山军的名声考虑,这件事情,一定要有个结果!” 冯效忠挠了挠自己脖颈,目光闪烁。 “这……将军,你也说了,我现在是你的亲兵统领,要注意身份,如果大张旗鼓地娶两个那样的女人做正妻,还不让外人笑掉大牙?” 郭绍听他这样一说,更加生气了。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那样的女人?哪样啊? 你现在倒还有脸嫌弃?当初不管不顾强行办事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嫌弃过? 人家是落了难,这才让黄胡子等人给祸害了,若是放在太平光景,像她们那样的容貌,你求都求不来!” 冯效忠讷讷着说不出话来。 郭绍看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感觉差不多了,便故作丧气道:“你呀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人家不明不白地跟了你一年,从襄汉到商州,来回辗转数百里,无论是相貌、品行,还是言谈、做事,那都是一等一的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冯效忠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郭绍挥手止住。 “你不要再说了,这事我为她们做主了! 咱们现在打下了拥州和蓝州,商州的事情想必也快结束了。 等薛先生他们从商州赶过来,就马上为你们完婚! 如果你担心有外人笑话,那这桩婚事可以简办,以后记得对人家好一点就行!” 郭绍说完,回头见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面容一肃,高声怒斥:“听到了吗?” 冯效忠垮着个脸,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郭绍见他终于答应下来,这才缓和脸色,抚着他的肩膀道:“瞧你这点儿出息!不就是两个女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以你的手段,到时候还不收拾得她们服服帖帖的? 只要家里安排好了,没人管你外边怎么样!” 冯效忠眼睛一亮,顿时回过神来。 对呀!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可以飘飘,身为一家之主,谁能约束得了自己? 郭绍见他露出这副得意的样子,哪里还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嘴角忍不住抽动一下。 恐怕冯效忠还不知道,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绍信早就利用唐山军女主人的身份,将那两名女子拉拢过来。 只要把他们留在冯效忠身边,郭绍就能更加有效地掌控冯效忠的一举一动。 而冯效忠,也是郭绍开始经营自己心腹的第一个实验品。 在郭绍的计划中,冯效忠不会在他的身边待太久。 只要薛仪等人一到来,郭绍就会立刻带领部分军队前往华州,利用绍信的关系,尝试拉拢一下杨家。 如果杨家肯识时务,在此关键时刻,郭绍为了潼关,也能让出一部分权力给杨家。 但如果杨家选择无视自己,想要顽抗到底的话,唐山军的数万将士也不是摆设。 虽然现在唐山军内部,已经隐隐出现一些不好的苗头,但只要郭绍是在做对大家有利的事情,暂时就不用担心会被人在背后拖了后腿。 不管某些人愿意不愿意,在唐山军没有遭遇太大折损和惨败之前,郭绍目前都是唐山军唯一的主帅。 只要他不死,谁也没法直接取代他的位置! 第291章 医护营 郭绍吃罢早饭,并没有前往梁知秋新找的拥州府衙所在,而是一路直奔唐山军军营而去。 在薛仪等人前来拥州之前,郭绍准备先在军中举行一场选拔。 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自己是从底层山匪一路杀上来的乱军头子,无论怎么做,绝对都不会为世族豪强所喜。 再说,自己未来还准备施行为底层百姓分田的策略,这样更加会引起那些世族大家的仇视。 既然迟早要决裂,郭绍便不会对他们太上心。 当然,如果华州杨家肯低头,出于自己身边缺乏可靠力量的考虑,郭绍愿意分给他们一些特权。 毕竟,外戚只要不脱离掌控,一般来说还是值得信任的。 郭绍已经决定,在自己五步之外,再竖一道高墙。 以华州杨家作地基,选拔一些可堪一用的伤残军士作柱石,打造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权力网络。 所以,今天郭绍前来军营的第一站,就是由范琼所掌管的医护营。 作为一名医者,范琼为人虽然略显憨实了些,但因为从小接触医药的原因,他在医护营里简直如鱼得水。 在这里不用计算世故人心,不用考虑利益得失,更不必担心会受到别人欺负。 那些伤兵们见到他,就如同见到再生父母一般,不仅老实听话,还对他尊敬有加,很是让范琼开心了一段时间。 所以,当郭绍在这里见到他的时候,发现这个人跟几个月前相比,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仅恢复了年轻人本该有的自信,举手投足间,还增添了几分恬淡自然之气。 “范先生,多日不见,你的气色更加红润了,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说出来,不妨让我们也听听!” 因为这次跟鹰扬卫的战斗,折损最大的是唐山军第四营。 所以郭绍前来医护营之前,将第四营指挥使田四海,也专门叫了过来。 至于其他几个营的主官,郭绍没让他们过来跟随,而是嘱咐他们在营中好生练兵,等薛仪他们过来后,就起兵攻华州。 不管是在襄汉,还是在关中,郭绍发现,自己的时间好像从来没有宽松过。 以前是为了顺利进入关中抢时间,现在则是为了应对将来的危机而努力奋斗。 “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段比较轻松的闲暇时光呢?”郭绍心中幽幽想到。 “将军误会了,我哪里会有什么喜事,不过是因为在这里生活无忧,做事顺心,心情愉悦而已。” 郭绍哈哈一笑,边走边说道:“生活无忧,做事顺心,心情愉悦,这世上能有这等福气的人,本将军还真没见过多少! 范先生能有这等福分,还不是好事吗?” 范琼没想到郭绍今天对自己竟然如此亲和,忙不迭地跟在郭绍身后为他引路。 郭绍在医护营里看了一圈,眉头逐渐皱起。 范琼在一旁看到,心里也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将军这是看出医护营有什么问题吗?”范琼鼓起勇气,在郭绍离开之前恳切问道。 郭绍本没准备现在就跟范琼说一些超过这个时代太多的内容,但见他脸上因为紧张,已经开始浸出汗水,便宽慰道: “你不要怕,我确实看出了一些问题,但这些问题都不是因为你的缘故而存在的,你不要多想,在这里安心做事就行。” 郭绍说完,就准备迈步向前,却被范琼一把抓住。 “你干什么?” 冯效忠和韩铁牛急忙上前,准备将范琼直接拿下。 郭绍摆手示意他们不要紧张,然后严肃对众人说道: “大家都不要视医护营为低等团体,在我心中,医护营跟所有战兵营一样,都是属于唐山军必不可少的核心机构。 战兵营在战场上跟敌人拼杀,医护营也在争分夺秒地救助我们的战士。 他们不是可有可无的军事辅助部门,而是咱们这些人能够多活一次的希望所在。 如果你们以后不想在哀嚎中死去,就对咱们医护营的大夫们好一些。” 郭绍的声音不高,但周围几个医护营的大夫却听得清清楚楚。 范琼这个时候也知道,刚才自己强行拉住郭绍的举动,到底有多么冒失。 但他没管这些,他也相信郭绍并不会因此而怪罪自己,而是一个劲儿的追问郭绍,究竟看出了医护营什么问题。 郭绍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只得放下预先准备要做的事,先跟这个再次犯轴的人解释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郭绍只是感觉医护营太简陋了些,各种布置与医疗环境并不是太合理,对区域内卫生的重要性毫无了解。 总的来说就是,郭绍将这里与自己前世的医疗机构做了对比,希望医护营也能成为那样的存在。 可是郭绍心中只有一些大致的理论概念,并没有什么太过具体的改进方案,所以准备回去思考一下,再交代给范琼,让他择优执行。 哪知这个憨货居然还是个愣头青,以为郭绍对他这个医护营主官有意见,都不等郭绍说明情况,就贸然阻拦郭绍离去的脚步,险些酿成一桩大事。 等郭绍把自己所知的那点卫生知识,全都告诉范琼以后,范琼就立刻陷入深沉的思考之中。 郭绍见他这副较真的模样,无奈之下,便嘱咐他以后没事的时候,可以前往府衙找郭绍交流交流,顺便也能为郭绍定期检查一下身体。 范琼对此欣然接受,还说要为唐山军多多培养医护人才,保证弟兄们受伤后都能尽快治疗。 郭绍对此欣然接受,当时就在想,若是范琼能给自己寻来一个厉害的大夫就好了。 当然,如果能在毒药方面有深刻造诣,那就更好了! 郭绍现在出入都有不少军士守护,明面上的刺杀,很难再有成功的机会。 但如果有人转变思路,采用那些阴损招数谋害自己,郭绍还是分外担忧的。 前世看的那些宫斗电视剧,令郭绍对各种能害人于无形的阴毒手段,印象格外深刻。 如果对此不能有所防范的话,郭绍还真不敢放开手脚,轻易吃喝。 第292章 委以重任 夕阳西下的时候,郭绍带领一众亲卫回到拥州城内。 跟他一起回到城里的,不仅有第四营指挥使田四海,还包括准备南下金州的张钝初。 张钝初这时已经交割完自己的工作,从此以后,无论是内卫,还是郭绍的亲兵营,都将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突然从之前的忙碌状态中清闲下来,张钝初暂时还有些不太适应,一路上安安静静地跟在郭绍身后,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钝初,你不要有什么心理包袱,让你带兵回金州,并非是让你去抢地盘,而是要你帮助紫阳观,抵御住荆宜联军接下来的不断进攻。 襄州的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相信中原各大势力应该都已经看了出来,南方世族这次要的,恐怕早就不是当初那点微不足道的蝇头小利了。 如今他们有大军在手,几乎可以不惧任何地方实力派的威胁,完全可以推翻大罗,重新建立起一个有利于世家大族的新兴王朝。 金州是我们关中的邻居,紫阳观也可以成为咱们的盟友。 如果你不想看到紫阳观在金州的一番心血,就这么被他们无耻掠夺的话,就快一点赶回金州去吧!” 张钝初听了郭绍这番话,依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面色复杂地向郭绍行了一礼,便要作势离去。 郭绍开口直接叫住了他,用力拍打了一下他的胳膊,笑着道:“打仗不比其他,别总是傻乎乎地一直往前冲,小心兵凶战危,伤了自己!” 郭绍说着,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做事前多动动脑子!千万别被人当枪使了,而你自己还不知道!” 张钝初听他说的情真意切,心中感动不已,瞬间红了眼眶,沙哑着声音道:“将军放心,属下知道了,以后定会注意这些!” 郭绍见他依然自称“属下”,终于放下心来,心想:不枉自己刚才那番表演了。 他对张钝初本就看重,之所以派他前往金州,一方面的确如他所说,帮助紫阳观抵挡荆宜联军的侵袭。 另一方面,却还有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考量。 唐山军现在虽然已经进入关中,并且消灭了一部分鹰扬卫大军,但面临的形势仍然比较严峻。 万一唐山军在关中失利,郭绍希望金州能成为自己的一条后路。 哪怕是将来如同大罗一样,不得不与紫阳观共治天下,他也无怨无悔。 “到了金州,好好干,别让我失望!今天回去仔细收拾一下,再跟你师兄告个别,明天走的时候,我亲自为你们送行!” 郭绍的大手再次落在张钝初的肩膀上,用力晃动两下,然后直接转身上马,带着一众亲卫向着拥州府衙的方向疾驰而去。 张钝初怔怔地站立在秋日的夕阳下,那孤独的身影,仿若一尊无法移动的雕塑。 田四海作为郭绍最信任的一员将领,对张钝初的人品和能力十分佩服,虽然明知道他之前是在为郭绍做脏活,却也没有太多的偏见。 见他就这样被郭绍派往金州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遗憾,总觉得郭绍对他太刻薄了些。 但郭绍是主君,这事又是二人之前说好的,他也不便插嘴。 郭绍带着众人回到拥州府衙,这里已经被他改成了新的唐山军军府所在,一切供应都是通过专门渠道购置,不虞有人阴谋暗害。 府内各处守卫严密,周围也有不少亲卫把守巡视,如果还有刺客再想刺杀的话,势必会难如登天。 郭绍也就只能在这样的地方,接见所有前来拜访他的人才能放心。 “四海,关于整编第四营和亲卫营的事情,我要先给你说一下。” 田四海刚一落座,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水,就听见郭绍说出这么一句话,被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将军这是何意?莫非属下哪里做得不好,导致将军要将我扫地出门?”田四海开玩笑似的问道。 郭绍见他误会,笑着摆手解释:“你不要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做得很好,甚至好到早已超出了我的预期。 我之所以想把第四营和亲卫营整编在一起,是为了将来成立秦中都督府做准备!” “秦中都督府?” “不错!现在咱们唐山军,已经在关中占据了蓝州和拥州之地,商州也是瓮中之鳖,按照我的想法,接下来就是华州了。 只要能够顺利拿下华州,咱们就算是在关中站稳了脚。 哪怕到时候洛城朝廷派大军来攻打咱们,有潼关在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不能轻易动摇咱们的根基了。” 田四海见郭绍气势雄壮,心中也跟着高兴起来。 他是一个稳重的人,做事更是一板一眼,让人很少能够挑出错处来,郭绍对他很放心。 “唐山军毕竟只是一个军府,很难承担商、蓝、华、拥四州全部的军政事务,成立一个更大的军政系统势在必行。 我今天就是先给你通个气,免得到时候再生出一些乱子来。” 田四海站起身,郑重表态道:“将军放心,只要是对全军有利的事,我第四营全体将士,绝对服从将军任何指令。” 郭绍点点头,亲自为他倒了一杯清茶,温和说道: “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你放心,哪怕是第四营和亲卫营整编成功,你也是我麾下首屈一指的大将,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将军赏识,属下感激不尽!” “我是这样想的,按咱们如今的形势,攻下华州必须速战速决。 华州一共七县一府,从拥州城到华州城,需要经过芷阳、新封与凌口三县之地。 芷阳属于拥州管辖,虽然现在咱们还没出兵占据,但料想不会产生太大变故。 可新封和凌口两县都属华州,在杨家没做出明确决定之前,肯定不会轻易归附,这就需要咱们强力攻城了。” 田四海听的很仔细,他明白郭绍不会无缘无故跟他说这个,既然如此说了,必定是有事情要自己做。 果然,郭绍抿了一口清茶后,继续说道:“我想让你做先锋,统领第四营和我的亲卫营,快速攻下这三座县城,威慑华州杨家,逼迫他们跟咱们签订城下之盟,以此达到控制潼关重镇的目的!” 田四海没有急着答应,而是沉思片刻,向郭绍抱拳道: “将军,之前第四营损伤惨重,兵力紧缺,就算加上将军的亲卫营,最多也不过三千人。 以此兵力攻下三座县城没问题,但若是要兵临华州城下,逼迫杨家同意放弃潼关,恐怕……很难做到!” 第293章 谋算 郭绍听了田四海的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欣赏道:“不错!你能如此谨慎,证明我的确没有看错人。” 郭绍放下手中茶盏,起身在大堂里踱步。 “第四营的情况,我又岂会不知道?但是咱们现在时间紧迫,我需要用最锋利的一把刀去攻华州。 第四营和亲卫营的弟兄,都是我的心腹,我又怎么忍心看他们无功而返? 这次出兵,你们只是先锋,只管专心破城即可,我自带领全军为你们压阵,等到了华州城下,你们就可以歇息了。” 田四海惊讶道:“这么简单?” 的确简单。 以三千兵力去攻击三座县城,别说是用第四营和亲卫营这等精锐,哪怕是唐山军的普通战兵营,也肯定能顺利攻下。 可郭绍就是要做这样的安排! 田四海之前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是守在小关口,负责看顾制造工坊和小矿山,以至于有很多后加入的唐山军将士,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如果不是后来郭绍把他调到樊州北部,一连统领四营兵力的话,知道他的人肯定也不会很多。 像样的战斗更是只有鹿鸣坡一战,如果骤然提升高位的话,也许会有很多人不服。 但若是他独立领兵,迅速攻到华州城下的话,虽然依旧会被人诟病,但相对来说,再提拔起来就多了一些依据,堵住某些人的嘴,也就会更容易一些。 所以,当郭绍把这些一一跟田四海解说后,田四海也就不再迟疑了,立刻表示自己接过这个任务。 郭绍见他脸上露出轻松之色,不由提醒道: “虽然简单,但你也不要大意!这次我要的是速度,要以神兵天降的方式兵临华州城下。 如果出了纰漏,你丢人不说,我的脸上也无光!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将军放心,属下明白!这次出击要猛烈,要精准,要快速,要达到震慑杨家的效果,降低他们抵抗我军的勇气和决心,我一定能做到!” 郭绍满意道:“如此我就放心了!等薛先生他们赶到拥州,等这次出征的粮草和物资准备完毕,就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刻! 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 这次,郭绍说出这样的话,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反而还有几分自然而然的感觉,连田四海都被感动得无以复加。 送走田四海后,郭绍又将整个计划,在自己脑海里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待确定完全无误后,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能否顺利震慑杨家,事关他接下来所有计划的成败。 潼关的归属,更是关乎唐山军的生死存亡。 为此,郭绍绝对容不得出现半分差池! 唐山军十五个主要战兵营,每个营的主将他以前都认为已经做到了了如指掌。 可蓝州府衙的那一箭,以及高粮的死,都让郭绍深深感觉到一股暗流,正在缓慢向自己涌来。 若是不能尽快将全军的精锐战力,全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话,郭绍不敢保证,到时候会不会有人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他自问对所有将领都不错,军饷从来都没少过,赏赐也没断过,功劳每次都及时嘉奖。 有的时候,就是发现他们一些小过小失,自己也难得糊涂。 可就是这样,也同样有人不满意! 郭绍不是圣人,他做不到“人不知而不愠”。 人家都已经把箭射到自己身前了,如果还没有警惕的话,那就的确该死了! 以郭绍原本的性格,他希望息事宁人,希望平安喜乐,希望你好我好大家好,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占着唐山军统帅的位置,无论怎么防备,也总会有疏忽的一天。 如果这一天恰好被人家掌握了,郭绍不敢想象自己会落到什么下场。 他父母双亲早已故去,无家无室,无妻无子,既无族人庇佑,也无武艺傍身。 一旦失去权柄,在这个人吃人十分露骨的乱世里,还能有什么活头儿? 外有强敌,内藏隐患,如果不能坚持到尘埃落定,那他就是那颗注定要落下去的尘埃! 唐山军若是败了,别人还有活命的可能,可他郭绍必死无疑! 一直站在郭绍身后的冯效忠,看郭绍自田四海离去之后,就一直坐在那里发呆,终于忍不住问道:“将军,你怎么了?” 郭绍思绪瞬间拉回,抬头看了一眼冯效忠,笑着说道:“我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入了神。” 冯效忠面露羞惭之色,“那……那我岂不是打扰了将军?” “没有!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值得花费太多的心神。”郭绍的谎话现在也张口就来。 冯效忠听郭绍这样说,轻轻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支支吾吾地问道:“将军,属下……属下有个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郭绍奇道:“你还有什么当问不当问的?有话直接说,别吞吞吐吐的!” “那……那我就直接说了,将军你可不能笑话我!” 郭绍没好气道:“行行行!我不笑话你,快说吧!” “咳咳……”冯效忠首先干咳两声,这才一脸尴尬地问道:“将军,我听你刚才跟田四海说,要整编亲兵营,不知是不是真的?” 郭绍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冯效忠是在惦记这件事呢。 也难怪,若是真的整编了第四营和亲兵营,无论是田四海,还是冯效忠,都必然有一个要失位。 这就相当于直接让人家下岗了,难怪冯效忠会有犹疑。 想必田四海同样有这样的疑问,只是他生性沉稳,又相信自己会给他一个好的安排,所以才没有当场问出来。 可冯效忠不一样,以他之前那样的痞赖性子,有什么疑问的话,根本忍不了太久。 今天一直能忍到现在才发问,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放心吧,忘不了你的!我确实要整编第四营和亲卫营。 原因刚才我跟四海也说了,咱们唐山军如今有所壮大,相应的军政体系需要一定的提升。 如果能顺利拿下潼关,那关中就再也没有可以与咱们抗衡的势力了,就算是范伯文的鹰扬卫,也只剩躲在西边等死的份儿! 若是成立了秦中都督府,那我身边就不能只有你们这些人手了,扩充亲卫营也是必然要进行的。 第四营战力强劲,忠心无虞,正是聚拢到我身边的好团体。 等整编以后,田四海可以以军功统领新的亲卫营,至于你嘛……” 郭绍卖了个关子,急得冯效忠抓耳挠腮。 “哈哈……”郭绍被他着急的样子逗得大笑起来。 “你不是还有一个校事府都知的位置吗?是时候该让它发挥些作用了!” 第294章 校事府 “校事府?”冯效忠有些疑惑。 一直以来,他都将校事府当作一个编外的战兵组织对待,平日里极少关注,任凭陶争光和李瑞在外边瞎胡闹。 可现在听将军的意思,校事府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嗯!不瞒你说,当初设立校事府,只是为了在唐山军外,另行组建一个秘密的消息核查机构。 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咱们唐山军发展到现在这个规模,不能再用以前杀富济贫的方式,来为大军搜刮粮草了。 等都督府成立后,咱们要把做事重心,尽快转移到关中政务上来,修渠屯田,聚拢民心,广积物资,以待天时。 你的校事府,到时候会并入内政部门,在咱们治下各地成立专属衙门,辅助都督府查贪治奸,维护关中稳定。” 冯效忠听完,顿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他已经有些自知之明了。 如果校事府真要按照郭绍规划的那样发展,定然会成为都督府内,一个很重要,也很庞大的实权部门。 冯效忠想追求更大的权势不假,但他也只是希望,用杀敌立功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并不愿意每天跟那些愚民腐儒待在一起。 “这……将军,咱们不是有内卫吗?干嘛还要多此一举?” 郭绍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这不一样。内卫归于都督府直属,主要是为了保证都督府安全,轻易不会主动插手地方政务。 而校事府则是为了处理民间事务所设,做事范围也比较广,像提点刑狱、巡察地方,消灾防火等等。 总之,只要是涉及到百姓安危的,校事府都可以插上一手。” 冯效忠一听这事居然如此麻烦,心里更加不乐意了。 “将军,这不是寻常衙门快班的活计吗?若是校事府把这事做了,还要他们干什么? 再说了,那些提刑断案什么的,我也不会呀!到时候要是闹出笑话来,你可别怪我!” 郭绍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只得为他解释道: “的确是以前衙门快班的活计,但我对某些人不放心,想把他们全都归拢到校事府内,实行双重管理。 一方面这些人依旧听令于各地衙门,另一方面也归你的校事府直属。 若是有作奸犯科的贪官污吏,在地方上敛财害民,咱们也能尽快得知不是? 至于你说的不通刑讯之道,放心,到时候我会为你搭配一个副手,你只管操练那些府中校事,关键时刻敢冲锋陷阵就好。” 冯效忠更加惊讶,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 “冲锋陷阵?将军是说,我还能带兵不成?” “跟带兵其实也差不多。以后都督府的战兵,只管对付那些敌军大贼,地方上的罪囚和小规模匪患,就要靠你们校事府的人了。” 冯效忠不由得咧了咧嘴,搓动着双手道:“那这人手……” “大军你就不用想了!给你准备了些乡勇民夫,算是半农半兵,至于能不能杀敌剿贼,就看你小子的训练水平了!” 冯效忠这次是真的高兴坏了,原本他已经对带兵失去希望,这时听到郭绍对校事府的介绍,哪里还不喜出望外? 虽然根据郭绍的描述,校事府能用的人手肯定不如军中多,但他也已经知足。 将军也说了,专业的事情由专业的人来管,自己无需操心。 只要统领好府中校事,在地方需要的时候顶得上去就行。 这种既能够省心,又可以变相带兵的活计,冯效忠十分乐意干。 郭绍见冯效忠那得意的神情,心中失笑不已。 在地方成立战斗力不用太强的厢军,既能安顿一些从战场上不得不退下来的老兵,又能为自己在关中的统治,打下坚实的基础,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这些厢军会不会造成一定的危害,郭绍认为,只要自己控制得当,以他们的战斗力,很难! 二人刚说完校事府的事情,郭绍准备结束今天的工作,就听府外兴匆匆跑进来一个亲兵,大声喊道: “将军,好消息!薛先生攻下了商州城,活捉商州知府侯贡、南武关守将毛泰!” 郭绍精神瞬间振奋,快步抢出堂外,从那名亲卫手里,一把夺过密信,仔细浏览了一遍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薛先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利用商州守军的矛盾,一举拿下了商州城,这份果决明断,还真有些令我汗颜呐!” 郭绍想想最近这段时间,自己缩手缩脚的样子,再对比薛仪在商州的表现,简直有些羞于见人。 自己才是唐山军主帅,还带领着麾下数万将士,一路从襄汉杀入了关中。 别管在这一过程中,自己到底有多少过失和侥幸,总之是每战必胜,极少遭遇到挫折。 而胜利,正是提升自身威望最重要的途径。 郭绍如今既得军心,又有威望,何需惧怕那些见不得人的宵小之徒! “通知下去,薛先生攻破商州,活捉侯贡、毛泰,军中大宴三日,迎接薛先生他们北上归来!” 冯效忠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将军这是准备以此震慑拥州城内那些心有不甘,妄想图谋不轨之徒。 拥州城几乎没经过多少杀戮,就被唐山军突然占据。 如同牛家这样的世家大族,猝不及防之下,全都沦为了待宰的羔羊! 要不是反应还算迅速,很可能此时早已身死族灭! 可这些人在拥州城内作威作福惯了,哪能轻易舍弃享受了多年的奢靡生活。 经过两天忐忑不安的等待,他们见唐山军并未做出太过分的举动,心下不觉一宽,便认为唐山军不过如此。 一群土包子,没见过世面,靠着偷袭这才破了拥州城,哪有一点成气候的样子! 他们心中既存此想,行为上必然会带有一定的痕迹,梁知秋不是傻子,很快就看了出来,并且还将此直接禀告给了郭绍。 对于他们的心思,郭绍也早已洞若观火。 之前不处理他们,那是因为薛仪等人,还被困在商州城下。 一旦把这些人全都收拾了,很容易造成城内大乱,为唐山军以后在这里的统治,引起一些不好的影响。 这,不是郭绍想要的! 可如今薛仪不仅马上就能赶到拥州,还一举攻破了那座坚固异常的商州城。 如此情势变换之下,郭绍自然不用再对他们有任何顾忌。 对他们予以震慑只是第一步,如果这些人仍然不知悔改的话,抄家灭族也就顺理成章了。 第295章 状况 可惜的是,郭绍并没有因为唐山军攻占商州的事情,高兴太长时间。 就在他大宴全军的第三天,一则令他寝食难安的消息不胫而走。 大罗鹰扬卫主帅范伯文,居然脱离了功州阵线,准备回来找唐山军报仇了! 这跟郭绍之前的预想完全不同。 根据袁向庵的分析,范伯文率领的那部分鹰扬卫,绝对无法这么快回转过来。 即便范伯文的确有此想法,他也要能够做到才行。 不说鹰扬卫急速回转,会不会遭到皇甫观的衔尾追杀,就说功州梁家那一关,范伯文都很难通过。 功州如今乃是关中抵御西羌的最前沿,更是梁家的根基所在。 在未将皇甫观的势力赶出功州之前,梁家怎么会轻易让范伯文的大军脱离战斗,任由他调兵回转,找郭绍报偷家之仇呢?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所以郭绍才制定了先东后西的计划,试图快速解决潼关问题,再调转头来收拾范伯文。 谁知道还未等他出发东行,范伯文就出乎意料地离开功州,一路疾驰,直扑距他最近的蓝州而来。 “据军中事先安排的斥候探报,范伯文脱离功州战线后,并未遭到皇甫观的追击,也没有被梁家阻拦。 显而易见,这事是经过他们三方商议过的。 目前还不知道,范伯文究竟是通过什么样的交易,才令皇甫观和梁家,全都同意他撤兵的。 但可以肯定,范伯文现在的确已经离开功州,快马加鞭直奔我们而来!” 拥州城外,原来由鹰扬卫驻扎的军营内,唐山军各级将校,汇聚在一起,共同商议如何应对范伯文的进犯。 郭绍先是将已经得到的紧急军报,当着所有人的面,令人详细讲解了一番,最后神色镇定地补了一句。 “情况就是这些,大家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可以各抒己见,踊跃发言了。” 这次是他在攻取拥州后,第一次聚集唐山军全体将官商议军情。 他现在既然已经知道,唐山军高层将领中有人准备图谋不轨,岂能不再加以防范? 聚拢全军大小将官,共同商议军情,既有拉拢基层将校的便利,也能更大程度的统一思想,避免因为军令传达不到位,而导致最终的战斗方向发生偏差。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虽然几个营的指挥使,并未在会议上多说什么,但那些第一次参加军议的基层将校,却表现得十分踊跃。 面临范伯文强兵压境的局面,他们好像根本没有多少惧怕的心理,反而还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这一幕,不得不让郭绍发出感慨,自己麾下好像都成了一群好战分子。 也许是进入关中后,大家心气陡然拔高的原因。 也许是自从起兵以来,唐山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军绩。 终于使得唐山军在面临战斗的时候,全无半分胆怯,纷纷表态说要采取正面迎敌的策略,主动将鹰扬卫引入预定战场,坚决予以痛歼。 不管基层将校们,提出多么令人可笑的方案,郭绍全都一脸郑重地静静听着。 有的时候,听到比较符合逻辑的提议,他还会认真地追问两句,并给出不同意见。 即便有人全程静默,面无表情的看着郭绍表演,他也一样微笑点头,以此表达自己的亲近之意。 整场议事,最终并没有形成什么完美的行动方案,反而如同全体作秀一样,成为一个专门展示自己的大型聚会。 郭绍对此早有所料。 “群言淆乱,折衷于圣”的道理,郭绍在前世的时候,就已经亲身见识过。 今天之所以来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麾下的全体将官都知道,自己才是他们的统帅,也有着跟他们一样同心同德,共御强敌的打算和魄力。 不管这次大讨论,具体有多少离谱的提议,至少让郭绍看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那个或那些对自己位置有觊觎之心的阴谋者,并没有得到多少基层将官的支持。 他们只是一些野心爆棚的少数派,绝非早已私下串联,聚众颇多的军内实力团体。 绝大多数基层将官,还是愿意站到自己这一边的来的。 这一发现,令郭绍精神大振,对自己的信心也开始大幅度提升。 只要自己没有众叛亲离,郭绍就有信心扭转乾坤。 他感觉自己最近,好像已经比往常进步很多,前世记忆中那些优秀帝王的经历,不时在他脑海里闪现。 尤其是刘邦和朱元璋这两位同样出身底层的开国太祖,越发令郭绍敬佩不已。 他们的性格都有瑕疵,但他们的决策,几乎从来都没有错过。 他们的部下也有叛徒,但最忠诚于他们,依然是当初跟随他们共同起兵的那批人。 郭绍现在的情况,也许正是他们当初面临的局面,甚至比他们当初的境遇,还要好上一些。 至少,现在郭绍已经占据关中三州之地,麾下也有数万能征善战的英勇将士,起点比他们好得多。 这次议事结束后,郭绍依然感觉自己的精力非常充沛,趁着天色尚早,郭绍命人请来袁向庵和贺尔汉。 刚一见面,没等二人行礼,郭绍就立刻拉着袁向庵道: “我已经决定了,这次先退范伯文,再谋华州。 袁先生,并非我不信你,而是事急从权,如果不能尽快打退范伯文的威胁,咱们就不能安生东进。 相反,若是这次能将范伯文击退甚至重创,对咱们逼迫杨家归附,更有巨大的推动作用。 这一点,希望先生能够明白。” 袁向庵惭愧道:“将军决策英明,这次是属下判断失误,差点酿成大祸。 如果不是范伯文这次回军的动静闹得太大,令咱们有所察觉的话,一旦咱们兵发华州,他却突然来袭,那就麻烦了。” 郭绍点头,认可了这一点。 范伯文太过急切,使自己能够及时调整行动方向,避免了一场大麻烦。 郭绍现在都不知道该仇视他,还是该感谢他了。 “这次把贺大哥叫来,是因为我有个进攻计划,希望能够跟你们共同参详一下。 若是能够确定具体行动方案,我准备这次咱们跟范伯文的战斗,就按这个来! 但有句话说的好,攘外必先安内,在咱们商讨战局之前,我还是有必要,先跟你们说一下拥州城内的情况。” 郭绍的声音,郑重而坚定。 第296章 攘外必先安内 拥州城,东城醴泉坊,牛家祖宅。 当代牛家家主牛岷,正一脸凝重地端坐在正堂的主位上。 坐在他下首的,乃是他的两个弟弟,牛崞和牛嵘。 牛家自牛岷祖父辈起,就已经在拥州扎下根来。 如今又经过两代人的努力,终于在最近几年开始完全把持拥州城。 牛岷本人即为拥州知府,两个弟弟一个掌管拥州巡检司,另一个则任拥州通判。 可以说在唐山军入城之前,整个拥州城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几乎都由牛家兄弟共同裁决。 可自打唐山军神兵天降,用极快的速度击垮鹰扬卫,夺占拥州后,牛家的地位就跟着急转直下了。 虽然他们见势不妙,硬是抢在唐山军攻入牛府之前,迅速转换位置,选择了向郭绍投降。 但这毕竟是仓促之举,虽然暂时保住了全族性命,但权势富贵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慢慢消失。 当牛家三兄弟的职权,被郭绍逐一免除,原本门庭若市的赫赫牛府,眼下也不得不紧闭大门,祈保平安了。 如果情况就这么一直发展下去,失去了爪牙的牛家,也许很快就会跌落神坛,从当初的一方世族,逐渐沦为唐山军治下的一介普通富户。 对此,牛岷很不甘心。 他自问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在鹰扬卫前去剿除唐山军的时候,稍微提供了些帮助而已。 更何况,他最后还选择了主动投降,并未顽抗到底,怎么就不能继续担任拥州知府了? 那个刚刚从蓝州过来的梁知秋,不就是有个功州梁家的出身吗? 他牛岷还是拥州牛家的当代家主呢! 怎么就不能给自己一点机会? 牛岷心中忿然,但又不敢对外吐露半个字,只能在自己的府内,偷偷跟两个亲兄弟商讨对策。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悄悄闭门议事的时候,郭绍已经准备拿他们的人头祭旗了。 “攘外必先安内?将军是要对牛家动手?”袁向庵脑子转得飞快,马上就明白了郭绍的想法。 “不错!我原想等薛先生他们过来之后,再慢慢收拾他们,可没想到范伯文居然这么快就能从功州脱身。 若是让他一路打到拥州城下,牛家必然会成为他的内应。 到那时咱们腹背受敌,蓝州之事极有可能会在咱们身上重新上演!” 袁向庵心中幽幽一叹,点点头道:“将军所言有理,只是牛家勉强也算主动投降,若是无故被灭,恐怕会引起外人非议。” “非议就非议!这个时候,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软弱。如果不尽快收拾牛家,咱们如何能安心前去迎战范伯文?” 袁向庵也知道这个道理,牛家在拥州的势力实在太大了。 即便郭绍已经将他们三兄弟的官职,全都免除了,可牛家三代经营起来的影响力,又怎么可能说消除就能消除的? 不将牛家连根拔起,郭绍以后生活在拥州城里,恐怕会寝食难安。 他这两天对此深有体会。 贺尔汉这时已经听了好半天,也明白了大致的情况,见袁向庵似乎还有顾虑,哪里还忍得住。 “袁先生,你不要忘了,咱们的后勤辎重还没有运过来呢!如果不是有蓝州宋家的粮草打底,咱们恐怕早就要饿肚子了。 如今要跟范伯文作战,还不知要迁延多久,万一到时候粮草不济,你让弟兄们拿什么去拼命?” 说完,他也不管袁向庵脸上具体有何表情,转过头来向郭绍抱拳道: “将军,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这就回去招集人马,咱们趁早下手,免得夜长梦多!” 郭绍欣慰地看了一眼这个矮壮汉子,感觉自己以前对他实在太过苛刻,差点寒了他的那份忠心。 袁向庵此时也反应过来,苦笑一声道:“贺统领你也忒心急了,我又没说不同意,只是在想如何消除这件事的影响罢了。 将军,牛家可以除,但必须要有个合适的理由,否则,以后咱们再攻城,只怕就不会有人敢主动投降了!” 郭绍也对此有些顾忌,杀降的名头如果落在自己头上,以后无论怎么解释,都会感觉有些不适的。 “先生,你觉得该用什么罪名好呢?” 袁向庵一笑道:“将军,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给牛家按个罪名还不容易? 今天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咱们何不添上一把火呢? 就说牛家暗中跟范伯文联系,告之以我军秘密军情,请他速速回师,他们牛家做内应,誓要重新夺占拥州。 如此一来,涉及到咱们唐山军的生死存亡,即便其中有所出入,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了。” 郭绍大笑,他还是头一次感觉到,给强权戴上一顶正义的帽子,居然这么好用! “好!就这么办!贺大哥,我给你写个手令,你立刻赶往赵信那里,让他带一营兄弟趁夜进城,咱们今晚就把牛家的事情解决掉。” 郭绍说完,转身伏在书案上,一封手令一蹴而就。 贺尔汉接过手令,分别向郭绍与袁向庵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大步而去。 袁向庵看着贺尔汉远去的背影,笑着对郭绍道:“将军,你觉不觉得贺统领其实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呢?” 郭绍奇异问道:“这话怎么说? 贺大哥虽然生性豁达,为人也义气,但之前一直跟我等山民呆在一起,若说骑马射箭,他还有几分胜算。 但如果说他智谋超群,慧根深种,恐怕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袁向庵微微欠身,解释道:“将军误会了,属下所说的大智慧,并非指的是智谋算计,而是那种返璞归真的特质。 这种特质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只有一点,那就是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能撇开迷障,直捣本质。 我看,贺统领身上就有几分这等神韵!” 撇开迷障,直捣本质? 郭绍有些疑惑,心想:贺尔汉真有这等特质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但这话是袁向庵说的,他也只能先半信半疑的记在心中,等以后有时间了,再慢慢验证吧! 第297章 铲除后顾之忧 这一晚,拥州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夜幕刚刚降临,大批唐山军将士就举着火把涌入城中,一路脚步不停,直奔东城醴泉坊而去。 这一幕,看在许多拥州居民眼中,还以为城里又发生了什么比较严重的变乱,纷纷开始关门闭户,煎熬着等待无知命运的降临。 只有一些有见识的人家,根据唐山军前往的方向,隐隐推测出来了一些事情。 但他们却不敢声张,生怕把灾祸转移到自己身上。 当赵信带领一营军士,将牛家祖宅团团围住时,牛家兄弟还未从议事的正堂里走出来。 只是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赵信就亲自带兵撞开牛府大门,径直闯了进来。 有下人仗着以前牛府的威势,还想上前进行阻拦,却被赵信的亲兵一刀削去半个脑袋。 这一突兀举动,直接吓得其余下人纷纷惊恐后退,再也不敢上前半步。 赵信不以为意,他身披盔甲,手扶腰刀,大步向前时,面容冷肃。 当亲眼见到牛家三兄弟急匆匆赶来时,才在一处廊下站定,清冷的声音在牛府院中回荡。 “牛家暗中勾结鹰扬卫,将我军重要机密透露出去,阴谋以内应之法,搅乱拥州城的繁华安宁,罪不容诛! 我奉将军之命,特来前来抓捕一应相关人等,凡为牛家族人者,尽在此列,其余人等,先行羁押,留待以后慢慢查处。 主犯牛岷、牛崞、牛嵘,名曰请降,实怀奸诈,心思歹毒,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赎罪孽,不杀不足以震宵小,但有所缚,即行见诛,勿使走漏一人。” 牛家三兄弟惊骇不已,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向赵信求情,而是相互看了看,面露狐疑之色。 怎么今晚才刚刚商定的策略,郭贼竟然这么快就得知了,莫不是出了家贼? 不过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郭贼哪有这等手段?家中奴仆更是经过多轮筛选,忠心方面绝无问题。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冤枉!”牛岷张口就来。 他当初在拥州审案的时候,曾经也听过那些百姓口呼冤枉,可却从来没感觉到,这两个字竟然藏了无尽的悲凉与心酸。 牛岷更加没有想到,自己也有喊出两个字的时候。 赵信冷冷地看着他们,也不说话,大手一挥,便有几个兵卒上前,直接将他们摁在地上。 然后又是一群兵丁冲入牛府内宅,将牛家族人、亲眷等一一拿下,强行驱赶至赵信面前。 凡有不从,非打即骂。 赵信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初始感觉还挺舒爽,但如今看到牛家三兄弟的惨状,顿觉索然无味。 “行了!直接给他们一个痛快吧,早点干完,咱们也好回去交差。” 至于牛府内部所藏财物,自然会由专门人员进行清点入库,之所以进城来干这等脏活,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随着赵信一声令下,整个牛府刀光闪成一片,求饶怒骂、惊惧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赵信看着院中血淋淋的场面,心中虽觉无趣,但也明白今日此举所为何事。 搜刮钱粮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为大军出征,扫灭后顾之忧。 牛家在拥州经营多年,别说免除职务,哪怕是将牛家撸成白丁,只要牛家还在这里一日,身后就能有不少追随者。 面对范伯文即将到来的大军,唐山军本就要全力以赴,若是背后还藏着这么大一个毒瘤没有剜除,赵信想想都寝食难安。 “将这些尸首都收拾一下,把剩余的牛家人全部带走,保证这里不留一个外人,剩下的事就交给那些查账的兄弟吧!” 赵信吩咐完,也不管别人怎么想,他率先迈步出门,就这么轻轻松松找郭绍复命去了。 大半夜的,郭绍的居所内依然灯火通明。 今天得到范伯文的消息,令郭绍心头的警铃大作。 范伯文手下还有两万人马,就算在功州有所折损,但有功州梁家支持,想来也不会少多了。 上次在鹿鸣坡,郭绍已经见识过鹰扬卫的精锐程度,唐山军现在一对一显然还不是对手。 而东边的华州杨家,事到如今依然没有传来半点要跟自己商谈的意思。 郭绍不相信杨家此时不知道他的存在,拥州距华州不算太远,若是骑马的话,不需要两天功夫,就能赶到华州城下。 自己在鹿鸣坡击败魏孝和,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哪怕是华州的信使是骑着一匹毛驴往回赶,此时想必也应该到了。 郭绍也能理解杨家的想法,无非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真切碰一碰,他们还是心存侥幸的。 若是平常,郭绍自然也愿意两家坐下来好好谈。 但现在不行啊,郭绍需要潼关! 而且还是志在必得的那种。 不将潼关拿到手,唐山军就无法在关中立足。 只凭绍信的关系,最多只能做到让华州杨家多看自己一眼,并不能令他们对自己产生亲近之感。 若想要杨家归附,最后还是得自己采取威逼利诱的手段才行! 本来一切都计划好了,只是没想到范伯文出乎意料地横插一脚,逼得郭绍不得不放弃先东后西的策略,紧急处置了牛家。 牛家好处理,他们毕竟身在拥州城内,巡检司也被郭绍接收,只要下定决心,就不必担心会生出纰漏来。 可范伯文则没有那么好对付! 郭绍虽然想到了一个策略,但毕竟是纸上谈兵,不了解具体情况,很容易产生错误的判断。 而唐山军轻易又败不得,否则很容易陷入四分五裂之境。 那个躲藏在军中的刺客,本来就令郭绍忌惮不已。 若是再惨遭一次失败,也不知会有多少人产生脱离自己,独立发展的念头。 想想前世的袁世凯,他死后北洋军成了什么样子,就可以知道自己失势后,关中会成为什么样子。 当然了,郭绍才不会管自己失势后,关中具体会成什么样子呢。 他想要的,不过是不失势而已! 可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