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到最后,我成了一方雄主》 第1章 一支乱军 “叫个什么名?” “六儿。” “有姓吗?” “祁。” 一张由破木板拼凑的桌案后面,坐着位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他提起毛笔,在一个光滑竹片上,缓缓写下面前之人的名字。 “好了,拿去。” “谢…” 对方是一名个头矮小的少年,小脸蜡黄,颧骨凸出,双眼因常年缺少油水而无法转动,给人一种相当呆滞的感觉。 伸手将竹片接过,望着上面未干的墨迹,嘴角微微翘起。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名字。 “都记住了,这张竹片,绝不能弄丢!除非,你们连坟头都不想有!” 络腮胡高声提醒。 “是…” 包括祁六在内,桌案后面排成长长一队,个个蓬头垢面,宛若乞丐的男男女女,有气无力的给予回应。 时逢乱世,人命如草芥。 对于一群居无定所的灾民来说,能在军中讨一口热饭,已是极为难得的强运。 祁六将竹片贴身收好,随后艰难挪动步伐,跟着队伍前去领粥。 周围人喧马沸,喝醉的士兵聚在一起,大声划拳,不时发出怪叫。 一名醉醺醺的汉子,眯着眼睛在灾民中扫了扫,随后走了过来。 走在祁六前面的,是位怀抱婴儿的妇人。 “喂。” 汉子抬手拍下妇人肩膀,随后将手里的半块猪蹄扬起晃了晃,脑袋则向一旁的稻草堆歪了歪。 妇人便从队伍中脱离,与汉子去了草堆。 说是草堆,实际也无遮无挡。 不过这种事,已提不起任何人旁观的兴致。 就连年仅十四的祁六,对此都熟视无睹了。 像这样的乱军,来来去去,他见过太多。 有心怀善意的,会搭设粥棚救济灾民。 有歹毒邪恶的,会将灾民抓来,开膛破肚,充作军粮。 而现下这支,不善也不歹毒。 之所以会破天荒周济灾民,全是因昨日,他们打了场胜仗,彻底占据了这个地方。 灾民们都说,这支乱军不一样。 更有神神叨叨的老头,称乱军首领,是天星下界,有龙气护身,可定四海,扫八荒。 祁六不知道他们说的对还是不对,不过确实感到了不同,那就是这支乱军烧的粥,是这三年来,他吃过最稠的粥。 吃完粥,稍微感觉有点力气的祁六,本打算离开营地,跟随一批北去的灾民,前往‘大康’,因为他听说,那里十分富有,连乞丐都能吃到烧饼。 “等等。” 放下粥碗,刚要转身的祁六,被人叫住了。 对方是这支乱军的火头兵,瞎了一只眼,用黑布蒙着,从眼睛位置往下,一直到下颚,有道极为狰狞的伤疤。 “主公说了,往后这地界,就是咱们的地界,要想做大做强,就得与百姓鱼水之欢……” “师父,错啦!” 一旁给灾民们盛粥的年轻小伙,赶紧打断:“是鱼水一家亲!您说的那个,是您跟师娘在炕上的时候,才叫鱼水……” 独眼火头兵眼睛一瞪:“就你屁话多?叫什么不吃饭?!奶奶的,别以为读过两年私塾,就尾巴翘上天,再敢多嘴,老子就将你逐出师门!” 年轻小伙扮个鬼脸,却是不敢再多嘴,继续忙活着盛粥。 独眼火头兵干咳两声,指着祁六说道:“总而言之,既然主公都发话了,咱们这些做属下的,就得听从!我这儿还缺个打杂烧火的,你要是没事,可以留下帮忙,一天管你两顿饭。” 祁六一愣,旋即狂喜点头,生怕对方反悔。 类似情景,在营地各处皆有上演。 这支乱军的头领,似乎真与别人不一样。 以往各支乱军来了之后,又会急匆匆的走,只愿将这穷山破地,当成通往咽喉要地的中转站,肯踏踏实实待下来的,少之又少。 就这样,祁六留下了。 三年的颠沛流离,总算告一段落,享受了安宁的日子。 独眼火头兵姓孟,是这支名为‘潘家军’的火头把总。 说是把总,实际包括他自己在内,总共只有三人。 副把总姓肖,五十来岁年纪,驼背驼的厉害,是三人中炒菜最好的。 除把总与副把总外,还有位自称‘预备把总’的精瘦汉子,姓周,因家中排行第三,便得了个名,唤作周三。 这一整支乱军,接近一百五十张嘴的一日三餐,就全靠这三人负责了。 祁六每天要做的,就是清晨早早起床劈柴,随后生火熬粥,等熬完了粥,再帮着盛入桶中,拎着往营中送。 送完粥,将大铁锅擦洗干净后,便迎来一段休息时间。 穷人没有一日三餐的说法,吃完早饭,就只有等着午后。 唯有主公一时兴起,突然搞一场训练,才会通知火头兵们,在午时加餐。 可以说,在这里打杂,并没有多么劳累。 至少,对祁六而言,这种生活状态,几乎与战乱出现前,在家中的情况相似了。 与祁六一起做杂事的,便是孟把总的徒弟,那位读过两年私塾,总喜欢挑人语病的年轻小伙。 他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徐无敌。 徐无敌喜欢让祁六,称呼其‘无敌兄’,表示这样的话,可以让自己觉得很爽。 他是一年半前加入的乱军,最开始,听说他读过书,主公还破例召见了他,而这件事,也成了他从那时一直到现在的吹嘘资本。 “六,你没见过大人物吧。” “为兄不怕告诉你,见到主公的那一刻,为兄几乎要尿了。” “大丈夫生当如此啊!” “为兄此生,若能有主公一半的气魄,这辈子也算值了。” 每见徐无敌回想之际,不慎唏嘘的模样,祁六总会生出一个疑问。 那就是为何主公召见了徐无敌之后,却没有留在身边,而是打发来了火头? 他原本想问,又觉得不太合适,因此总闷在心里。 直到祁六有一次,见到了徐无敌的字。 对方用木炭在地上写划,默写曾学过的一首诗。 望着那歪歪扭扭蚯蚓一般的字体,再对比怀中竹片上,宛若雕刻的名字,祁六明白到,肯定是徐无敌被主公嫌弃了。 晚上的时候,副把总肖老头总会喝上一口。 他喝的东西,是‘预备把总’周三秘制的玩意。 当然了,周三始终坚信,他酿出来的就是酒! 即便这玩意,已经送走了军营中的六七位。 “尝尝?” 周三从坛子中,倒出一碗又浑又刺鼻的汤水,推去祁六面前。 祁六疯狂摇头拒绝。 因为他发现刚喝下一口的肖老头,双眼开始发白,并用手不断在自己眼前晃,仿佛在确认是否瞎了一样。 “哼,真不识货!”周三瞪眼怒骂:“孟老大的眼光很有问题,找的两个杂工,全是窝囊废!” 骂完,他拍下桌子,站直身体,伸出手指,点了点徐无敌,再点了点祁六,接着下巴一扬,说道:“你们俩窝囊废,可给我听好了!不会喝酒,绝当不上乱世大丈夫!” 说罢,他抄起那碗刺鼻浑汤,仰脖一饮而尽! 啪。 碗从手中掉落,摔个粉碎。 周三身躯晃了晃,脑袋左右摇摆,勃然大怒:“奶奶的,谁把灯熄了?还不快给老子点上!” “得,又瞎一个。” 徐无敌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不叫事儿。”肖老头在确认是自己看不见,而不是灯熄了后,反而很坦然的笑道:“这才叫有劲!只是暂时瞎了而已,明早起来就没事了。” “是嘛。”徐无敌呵呵两声:“我估计你们啊,瞎掉是迟早的事儿。” 肖老头也不反驳,笑嘻嘻的说:“这乱世,生死也是迟早的事儿。” 说完,他颤巍巍伸出手,想去摸酒碗。 祁六急忙伸手,帮忙推了过去。 “谢谢,嗝儿,真是好孩子。” 肖老头抓起酒碗,又喝一口。 “嘿,想起来,那一次,也是这般暗无天日,什么都看不清亮的样子。” “六,你小子,可别看我是罗锅,就觉得我只能炒菜,你不妨去营中问问,当时在战场上,我是如何从尸堆里,把主公救回来的。” “啊,您…救过主公?”祁六很震惊。 倒不是觉得以肖老头的身手,办不成这事儿,而是觉得主公将救命恩人打发来火头,有点损毁形象。 讲起这辈子的光辉壮举,肖老头似乎连腰都直起了两分:“你们俩啊,都没上过战场,那打起来的惨烈程度,你们无法想象。当初咱们潘家军,只有几十号人马,而对方足有百十号人!可就这样,咱主公也带着咱们干!” 第2章 超出想象 肖老头的话语中,透着浓浓的豪气。 祁六有所触动,也不由的畅想,那种面对几倍于己方的敌人时,仍旧勇往无畏的丈夫所为。 “初时,对方并未将我们潘家军放在眼里。” “等交上手,他们才知道遇上了硬茬。” “我手持一柄乌黑长枪,冲在最前面,不论遇到谁,骑没骑马,上去就是干!” “敌人的血糊在脸上,连擦一擦的空隙也没有。” “直杀的昏天黑地,泥土被鲜血浸湿,让双脚打滑。” “……” 肖老头说的嘴有点干,摸索着去拿茶壶。 徐无敌对于他的故事,已听过很多次,不过再听几遍,似乎仍觉得过瘾,忙不迭将茶壶递给对方。 “杀到后来,由于人数相差太大,兄弟们疲劳的很。” “主公也明白到这点,所以下令后撤。” “为让我们突围,他甚至准备留下垫后。” “可咱是谁?咱能让主公身陷险境?” “于是我冲去主公身边,打算让他先走。” “哪知地面太滑,我一个不慎栽倒在地,膝盖中了一箭。” “主公二话没说,背起我就走……” “哎,等等!”祁六怀疑自己听错,“您说错了吧,不是该您背着主公吗?” 肖老头晃晃脑袋:“没,没说错,就是主公背着我逃出来的。” “可您之前说,是您救了主公,怎么现在,成主公救您了?” “六,这你就不懂了,还是由为兄告诉你吧。”徐无敌清清嗓子,指着肖老头的驼背,说道:“你想啊,那可是战场,又是撤退逃跑的时候,对方能不放箭吗?主公将肖大爷背着,那肖大爷不就正好能帮忙挡箭了不是?” 祁六恍然,暗暗点头,表示有道理。 “嗨,别听这老头胡吹,替主公挡箭算个啥?!” 喝高的周三,犹如瞎子一般,重新摸索到了桌旁,坐下后,一脸不屑:“被人背着,也好意思吹嘘?那能和咱比吗?咱那回搁吴子屯,跟张老二血拼的时候,老子杀了个七进七出!衣服被血染脏了,咱就光着膀子,裤子脏了,咱就光着腚,足足追了张老二两里地,回来的时候,主公都感动的很,扔给咱一条新裤子!” 祁六、徐无敌抿着嘴,幽幽看他,心说你确定主公是感动,而不是觉得丢人? “张老二算啥?!”肖老头拍下桌子:“才十几号人,要不是偷了主公的马,咱都不打算动手。一伙蟊贼而已,跟他们打,有什么好得意?” “你被主公背回来,还好意思吹,我凭啥不行?!”周三不甘示弱,同样拍桌大叫。 眼看两人要呛起来,徐无敌赶紧打圆场,岔开话题道:“我觉得咱火头都挺厉害的,尤其是我师父,他那个独眼,想必也是在战场上丢的吧?” 提及孟老大,肖老头与周三总算平静下来。 不过两人面色古怪,说起话来也含糊不清。 “好像是吧…” “都过去的事儿了,忘了忘了…” “你们也不要瞎打听。” 两人这么一说,祁六、徐无敌更加对孟把总佩服的五体投地。 受那么重的伤,甚至为此丢了只眼,肯定是遇到了强敌! 更难得可贵的是,与这两位相比,人家孟把总从不吹嘘! “大丈夫当像师父这样啊!”徐无敌颇为感慨。 祁六同样生出钦佩之心,甚至隐隐有点妒忌,也想拜其为师。 …… 潘家军因身份地位有异,吃的饭菜也颇有不同。 主公的饭菜,那自然是极好的,荤素搭配,甚至隔三差五,孟把总还要与大家伙一同为他包饺子。 其次就是主公的四大战将了。 据说个个都能征善战,悍不畏死,随主公起事至今,立下不少功劳。 不过与主公相比,他们似乎更加爱吃肉,也更喜欢喝周三酿的浑汤。 至于一般士卒,那就只能是大锅菜,这穷山僻壤,总之是找到什么就吃什么。 祁六与徐无敌的伙食,相比士卒亦有不及,只是些清汤寡水,或是锅底剩的菜根,不过好在窝窝头管够。 对此,二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一个夜晚,那名曾帮助灾民写名字的络腮胡,在火头出现。 当时夜已深了,营内全部安歇。 不过当络腮胡来了后,把总、副把总、预备把总三人,却是迅速起火炒菜,为其一人开了小灶。 什么醋溜排骨,蒜黄鸡蛋,清蒸江鱼,小葱豆腐之类的,竟是满满做了一大桌。 络腮胡是自己带酒来的,没喝周三酿的玩意。 做完菜,孟把总三人并未留下,而是告辞离开。 整个灶台旁的大桌,只剩下络腮胡一人独饮。 哦,还有被香味所诱,馋到不行的祁六和徐无敌。 他两人没有睡觉的帐篷,平日只能窝在柴火垛里。 眼见络腮胡,抬起牛眼大小的酒杯,滋上一口酒,夹起一口菜,二人相当震撼! “还、还可以这样……吃饭?!”眼前场景,突破了祁六的认知。 徐无敌也没见过。 两人都是乡野民户出身,两个窝头啃一天,一盘花生当过年。 仅以目前来说,用句难听的话形容,那真是这辈子,没吃过四个菜。 “他、他是谁啊?难道是主公?”祁六小声问。 在他看来,能单独开小灶,且还吃得如此‘奢华’,军中除了主公外,应该没别人了。 谁知徐无敌却摇了摇头:“不是,他是军师,应该是姓田,因为我听师父称他为田先生。”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自斟自饮的田先生,回头看了过来。 “喂,你们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点?” 祁六没听过仙音,但在他看来,这个夜晚听到的,应该就是仙音了。 两人激动的从柴火垛里爬出来,颇有点手足无措。 田先生倒是不在意,只是笑着招招手,示意两人过来。 等靠近桌子,祁六、徐无敌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口水。 待田先生表示你们无须拘束,随意吃喝后,两人抄起筷子,立即狼吞虎咽起来。 排骨的酥脆,鸡蛋的鲜美…… 祁六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一旁的徐无敌更是激动的边吃边流泪。 田先生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看他们吃,不时抿一口酒。 满桌菜,实在太多。 尽管祁六、徐无敌仍觉得不够,却是连打饱嗝,再也吃不下了。 “你们,读过书吗?”田先生问。 祁六摇头。 徐无敌则高举右手:“我、我读过两年私塾。” “噢,可背过诗词?” “背过!”为佐证自己的话,徐无敌张口便是一首咏鹅。 田先生被逗笑了,连连拍手:“很好,很好。” 夸完,他看向祁六,言道:“你也应该多读些书。” “我……我会的。”祁六顺口答应。 至于能不能有读书认字的机会,他心里实在没谱。 田先生又饮一杯,随后便从火头离开了。 等回到柴火垛躺下,扔在回味美食的祁六,却听一旁的徐无敌说道:“大丈夫当如此啊!总有一天,我也要一顿吃八个菜!” 第3章 北进 自打那夜,有幸陪同田先生,享受到难得的美味后,徐无敌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像平日里那样大呼小叫,在面对肖老头、周三,甚至是自己的师父孟把总时,眼中也没了崇拜。 “呐,送你了。” 徐无敌将一大半窝窝头递给祁六,而他自己,只留下一小半。 祁六相当意外,诧异问:“你不饿?” 徐无敌如同嚼蜡般,将一小半窝窝头撕成小片,丢入口中,面无表情道:“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摆脱这样的生活,我要吃八个菜!” 祁六呆呆看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对方额头,怀疑其是否发热,烧坏了脑子。 徐无敌拂开祁六胳膊,颇为认真的说道:“六,我之前从没有想过一些事,但那夜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许多。” 说完,他抬手向前一指。 灶台前方,正对的一间简陋窝棚内,一个光头大汉,正独自坐在桌前。 炖熟的牛腿,肉粘着骨,摆了满满一大盆。 光头喝一口周三酿的浑汤,再用刀割下一大块牛肉,丢入嘴里大口咀嚼。 “那头牛,是他从邻村弄来的,虽不知具体经过,但肯定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主公下过令,禁止滋扰百姓。” “但这条禁令,也只能限制寻常兵勇。” “那光头,是四大战将之一庞天啸的亲信。” “庞天啸是主公冲锋陷阵的得力干将,所以主公,绝不会因光头抢了一头牛,而有所责备,毕竟这只是一头牛,不值得与得力干将生出嫌隙。” 仅读过两年私塾的徐无敌,并不知晓‘持宠而骄’的意义。 所以他通过观察与思考得出的结论,只能用最直白的话来进行诉说。 万幸,祁六听懂了。 “这很正常。”他想了想,说道:“以前在家割猪草,我总比弟弟割的多,所以即便调皮一点,父亲也会原谅。但弟弟不行,但凡调皮,就会被吊树上抽。” “还有那位。”徐无敌转动手指,点向左侧。 这回是个熟人。 祁六第一天来这个营地,就曾见过那人。 当时对方用半块猪蹄,与一位抱孩子的妇人完成了交易。 “他姓伍,因脑袋奇大,大家伙都叫他伍大头。” “这家伙是主公发小,得知主公起事后,投奔而来。” “伍大头没什么本事,也不敢上阵杀敌,平时负责给主公喂马。” “上次跟张老二交恶,就是因他喝多了酒,不慎将马放了出去。” “换别人,肯定要被杀头。” “但主公就这一个同村兄弟,实在下不去手,所以闭口不提此事。” 此时那位伍大头,正与几人赌骰子。 他身后还站着位妇人,不断为其揉肩。 徐无敌侧过脸将声音压低:“主公严令禁止,营中绝不可留女眷。师父想师娘的时候,还得趁夜色偷偷溜出去,不敢让她靠近。” 祁六眨了眨眼,这下,他有点听不懂了。 “六,你说,伍大头一没立功,二没本事,他凭啥可以与庞天啸的亲信一样,无视主公禁令?” 祁六摇头表示不知道。 徐无敌一锤定音:“只因他与主公关系亲近。” 祁六点头,但目光依旧疑惑:“可那又怎样呢?” 徐无敌道:“为兄想了很多,觉得要是想吃上八个菜,不啃窝窝头,要么,就得与主公沾亲带故,要么,就得在战场上拼命,杀出个功名来!” “前一个已经没戏,但后面那个,咱可以试试。” “你打算上战场?!”祁六瞪大眼睛。 他吓坏了。 成为灾民的这几年,也曾途经多处战场。 那尸横遍野的惨状,光是回忆就触目惊心。 “自古富贵险中求!”徐无敌伸手拍下祁六肩膀,眼神坚定:“你我这样的人,想吃上八个菜,就得拿命去换!怎样,六,下次打仗,咱兄弟俩一起上?” 祁六没有犹豫,迅速摇头。 徐无敌也没强人所难,只是笑着说道:“这样好了,等为兄吃上八个菜,就让你来给我喂马。” 这倒是可以! 祁六点头如啄米,并拍胸口表示,他绝对把马喂的又肥又胖,毕竟这事有经验,在家喂过猪。 徐无敌被逗笑,捂着肚皮直打滚。 往后的日子,徐无敌除帮忙劈柴盛饭外,空闲之时,便会去营中观摩。 尤其是兵卒们操练之时,他更是两眼放光的蹲在一旁观瞧。 入夜时,也不像以往那样早早睡去,而是抄起一根木棍,在灶台前有模有样的比划挥舞。 他练得十分认真,也舍得出汗,直到手臂酸麻,才肯躺下睡觉。 对此,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祁六,心中满是担忧。 他不明白,为啥徐无敌要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偏偏欲身涉险地。 想着死于逃难路上的父亲,临死时一再交代,让他务必活下去,哪怕像条野狗的言辞,祁六愈发觉得不理解。 暑去秋来,树叶泛黄。 经过小半年休整,潘家军开始着手北进。 主公意愿强烈,更是下了严令,欲在五天之内动身,着全军上下务必准备妥当。 这与军师田先生意见相左,甚至营中有传言称,他二人在大帐中,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 争吵后的当晚,田先生再一次现身火头。 不过此次,把总、副把总、预备把总三人,却是拿不出多好的佳肴开小灶。 望着桌上的一盘花生米,以及一碟素菜,坐在桌旁的田先生,陷入沉思。 末了,他叹口气,说了句让祁六、徐无敌莫名其妙的话。 “主公说得对,确实不得不走了。” 乱兵所至,宛若蝗虫过境。 这穷山僻壤,本就无太多油水,如今秋至,也见不到半亩成熟之田。 方圆十里,村庄农户的存粮,已被乱军耗个干净,不得不拖家带口,逃亡求生。 田先生忽的看向他们:“我听闻,百姓中,多传有天星下界,欲救万民于水火。” 祁六点头,这事儿他听人讲过,一起北上大康的灾民中,有个干瘦耳朵大的老头,总是这样说,不过由于口齿不清,一句话也就能让人记住三两字。 田先生抿了口酒,抬头望向星空,眼中满是痴迷:“那这天星现下在哪呢?他为何还不现身?” 祁六与徐无敌对视眼,觉得这人真是喝高了。 天星不就是主公么? 四日后,潘家军起营出发。 为保证粮草充足,四大战将下令抓来许多农夫,让他们推起独轮车,随同上路。 除了粮草,还有方圆几里内,搜刮而来的几只牛羊。 祁六、徐无敌二人的主要职责,就是赶着牛羊,确保它们不掉队。 孟把总深感责任重大,时刻紧盯,队前队后的来回跑,仅剩的一只独眼,几乎瞪出血来。 肖老头也不轻快,他的驼背,刚好能背着大铁锅。 但毕竟年龄大了,体力跟不上,拄着拐走着走着,便落在了后面。 周三最是从容。 他酿的浑汤,整整装了一马车,坐着马车上路,别提多自在。 一天下来,人困马乏。 兵卒们安营扎寨,火头部众人立刻砌灶劈柴,生火煮饭,准备饭食。 忙完一切,祁六几乎躺下就睡着了。 而徐无敌似乎不晓得累,反随着军队的进发,愈加精神抖擞,挥舞着木棍时刻不放松,双眼闪烁的光更加明亮。 第4章 独眼之秘 几头牛羊并不好赶,总会被路边野草吸引注意。 尤其昨夜,也不知徐无敌什么时辰才睡,天明后无精打采,走几步就打起瞌睡,后来,他索性骑上牛背,把赶羊赶牛的事儿,全部交给了祁六。 这可把祁六忙坏了,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拿着鞭子到处追,累出一身臭汗。 尤是如此,他与牛羊,也渐渐脱离了火头部,落去了后面。 眼看就要与吭哧吭哧艰难前行的肖老头混到一起,孟把总急了,冲过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通骂。 祁六心里委屈,但无可奈何。 对于徐无敌的情况,身为师父的孟把总当然清楚。 但他不忍责怪徒弟,因此只能将火气发在祁六身上。 甩完唾沫星,没法耽搁的孟把总,撂下句你自己想办法,便又急匆匆去了前面。 祁六也很急,挥着绳鞭左驱右赶。 总算,再往前,路边已没了杂草,整个一片砂砾地。 这群牛羊祖宗这才停止折腾,安稳赶路。 祁六刚松口气,就听前方传来孟把总的怒斥:“你要是比那老不死的还慢,回来我就剥了你的皮!” 祁六脖颈一缩,赶紧点头答应。 正当他准备加快脚步,努力赶羊之际。 身旁几名同样掉队的老兵们,却是冷笑不止。 “呸,姓孟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就是,大着嗓门驴嚷,也不尿一泡照照,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这家伙,还当是以前,给主公做近卫的时候呐。” “呵,抢了主公看中的女人,活该被刺瞎一只眼!” “……” 祁六万没想到,这次落队竟有意外收获。 他不由得放慢脚步,想弄清楚孟把总那只独眼的秘密。 几名老兵确实健谈,而且也完全不像肖老头、周三那样有顾忌。 你一言我一语,不用片刻功夫,便把一切都讲得明明白白。 祁六听的大跌眼镜,这才省得,敢情一直以来,自己与无敌兄所料有误。 孟把总的独眼,跟战场拼杀,或是凶残牛叉的敌人没有任何关系。 而是在一次同另一方乱军交手后,冲在前面的孟把总,被一位夫人吸引。 由于对方太过貌美,孟把总一时没把持住,在战事尚未平息之际,就当场将其办了。 岂料,那夫人同样被潘家军的主公惦记着。 可以说,之所以打那场仗,就是为了得到对方。 由此可以想象,大胜之后,迫不及待的主公,前来寻找这位美人,结果却发现对方,被自己的属下给办了…… 恼羞成怒下,主公持刀便砍,正提裤子的孟把总,匆忙之中,只能用脸来接。 若非四大战将,上前将二人拉开,估计孟把总绝不会只丢一只眼。 后来的事就好理解的多。 尽管主公饶了孟把总一命,但却不愿将其留在身边了,没别的,瞅见他心里总会膈应,这才打发来的火头。 得知了前因后果,祁六深感无语的同时,也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无敌兄。 “想什么呐?” 吭哧吭哧赶路的肖老头,背着铁锅靠近,好奇询问。 祁六瞅见他,宛如见了鬼,晓得自己这是落后了太多,未免被孟把总剥皮,赶紧撒丫子往前冲,挥着鞭子疯狂驱赶牛羊。 入夜。 祁六端着碗,与徐无敌一起坐在块石头上,慢慢喝着热粥。 此时的粥里,只飘着几块菜叶,且寡清如水。 “六,我都打听清楚了。”徐无敌抿口汤,一脸兴奋:“咱们这次去的是‘封旸’,算是大康城最富的一个镇了,保准能赚一笔大的!” 祁六闻言却不高兴,反有点忧心忡忡:“像这样的地方,肯定有人护着吧。” “嗯,目前大康是冲世凌的地盘,那家伙是个狠角色,估计有个三千人马。” “三千?!这么多,主公不知道吗?” “屁话,咱们都能知道,主公岂会不知道?放心吧,主公没那么笨,估计是带着咱们啊,去周边的几个村里转转。三千人马是不少,可九个镇十多个村,它也护不过来不是?” 喔。 祁六稍稍放心,想了想,不确定问:“那……你真打算上战场?” “必须得!”徐无敌不假思索:“为兄已想明白,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放手一搏,正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成与不成,总得拼一把!” “我听周三说,主公是按杀敌的人头数量,来论功行赏,不知想吃八个菜,得要多少人头?”祁六问。 徐无敌笑道:“想什么呐,世上哪有一步登天的捷径?为兄目标是八个菜,但也要一个菜一个菜的来,不过我这次给自己定了个目标,那就是至少三个!” 他竖起三根手指,眼中满是自信,见祁六一脸担忧,又说道:“放心好了,为兄绝不是一根筋的人,哪怕杀不到三个,若觉得不妙,自会抽身后退。” “总而言之,我得证明自己的胆量。” “男人嘛,尤其在军中,手上不沾点血,身上不挂点伤,岂不是要被人瞧不起?” 正说着,就见孟把总从外面回来。 徐无敌眼睛一亮,羡慕道:“看师父那伤疤多帅!一看就不好惹!回头,为兄高低也得整一个!” 祁六嘴巴张了张,很想告诉对方,那伤疤来的并不出彩。 但最终,他没有说出口,不愿在对方上战场前,再让其心里添堵。 …… 潘家军北进的第六日。 视野内,一条小河蜿蜒流淌。 河道对岸,依着山腰有座村庄。 村中有炊烟升起,偶有风自对向吹至,带来几声狗吠。 依山傍水,肯定是好地方。 不用问,这个村庄,定属于封旸镇。 潘家军上下为之一振。 主公更是下了命令,着火头宰杀牛羊,让众将士饱餐一顿。 连喝多日野菜汤的祁六、徐无敌,也难得分到一碗肉羹,混了个半饱。 “六,待会儿你就在这等着,为兄入村后,高低给你整只母鸡回来。” “量力而行吧。”祁六不抱什么希望。 但徐无敌自恃练了月余的木棍,觉得自己很行,望着河对岸的村庄,只当那是唾手可得的肥肉。 很快。 吃完饭的潘家军,在主公一声令下,嗷嗷叫着冲入河中。 阵型混乱,毫无章法。 以致入水后,拥挤间发生踩踏,当场溺死了三五人。 火头这边,孟把总也跟着去了,同样一起去的,还有肖老头。 老头驼着背,一手举菜刀,一手拄拐,在大部队过河后,尚未跑至河边。 估计等别人抢完村庄回来,他才堪堪过河。 预备把总周三,选择与祁六一起留下。 面对祁六困惑的眼神,周三解释称自己是手艺人,所以没必要拼命。 随后他招呼祁六,一起去捡拾被丢弃的羊骨牛骨,准备用它们熬锅高汤。 第5章 新仇旧恨 乱世的军与匪几乎可以划等号。 在这个扯起一面旗,带上三五拥趸,就可起事称王的年代,军与匪的界限十分模糊。 山下村庄,已察觉到潘家军动静。 一时间锅碗瓢盆大声敲打起来。 示警声随风传出老远。 随后村民们拖家带口,急匆匆离村而去。 兴许是经常遇到这种情况,他们逃起来很有章法,远比潘家军要有秩序的多。 抱孩子的抱孩子,扛包的扛包。 就连鸡鸭羊猪都排队成行,从容不迫。 潘家军等人自然是看傻了眼。 有心阻止吧,奈何两者间仍有三五百米,鞭长莫及。 主公与四大战将都急了,索性领着属下大声咒骂,嚷着要村民留下米面家畜,否则就剥皮拆骨云云。 谁知面对威胁,村民们毫无反应,全当他们在放屁,依旧有条不紊,一个不落的远去。 所以对于潘家军来说,目前只剩两个选择。 要么,是不计后果的追上去。 要么,就是在村里翻找,看看是否能寻到来不及带走的东西。 主公思考良久,最终选择了后者。 于是潘家军入了村,一窝蜂似的冲进各户房屋。 那自然是一件值钱的也找不到。 万幸。 村民即便逃的很有章法,却总不能连田地整个搬走。 在村后开垦出的耕田与菜园,种着水稻与白菜。 水稻尚未成熟,白菜却是能吃了。 主公一声令下,麾下四大战将,以及散兵游勇们迅速涌入菜园,原本用来杀人的兵刃,在此刻化为砍剁白菜的工具。 徐无敌运气很好。 他不仅抢了两颗大白菜,甚至还摘了三个萝卜。 萝卜可以揣入怀里,白菜太大,只能抱着,为此不得不丢掉手里的木棍。 见这次也算满载,主公很高兴,当即下令凯旋。 结果潘家军刚刚离村,大地却传来震动。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便见方才村民们离去的方向,涌出一队骑兵。 清一色的黑盔黑甲,被太阳一照,熠熠生辉! “我滴个娘!” 见到这幕,刚捡不少羊骨牛骨的周三,差点没蹦起来。 骨头也不要了,往地上一丢,撒丫子就跑。 祁六虽不知具体缘由,却被对方行为传染,莫名感受到了恐惧,顾不得惦记骨头里那点精髓,同样卖命狂奔。 他俩在河对岸,倒是有逃脱的可能。 一众潘家军可就惨了。 两条腿如何快的过四条腿? 更何况还抱着白菜! 主公不愧是天星下界,自然是明白到这其中的厉害。 边暗骂冲世凌不按常理出牌,将麾下最厉害的骑兵,部署在了村镇,边大声下令,让属下丢掉白菜。 可好容易到手的东西,哪那么容易丢掉? 眼见小河就在眼前,这帮由乱民组成的乌合之众,自然生出了侥幸之心。 骑兵转瞬即至。 此时,骑马的主公与四大战将倒是过了河。 一些听话的属下,丢掉白菜跟在后面。 奈何仍有四五十人,还在河对岸。 骑兵犹如一阵旋风,只是往人堆里这么一冲,几乎连刀枪都不用挥,乱军便如同下饺子,稀里哗啦落入河中。 白菜丢了一地。 主公带着四大战将及下属亲信,头也没敢回,惊慌如丧家之犬,逃的无影无踪。 黑甲骑兵并没有过河追赶。 只是斩杀几名未被淹死的乱兵后,便原路返回。 毕竟河深足有三尺,能淹没半个人,马匹进入,有被河床石头夹蹄的风险。 虽说风险很小,但一群乱兵,根本不值得他们这么做。 去而复返的村民也来了。 他们捡起白菜,在乱兵尸身上踹几脚发泄气愤,再留下几口唾沫,骂上几句,随后有说有笑,满脸讥讽的返回村庄。 ……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场豪赌,却输个彻底的潘家军,再度遇上难题。 如今逃的匆忙,人数又折了大半,吃的仅剩带出来的几颗白菜,何去何从,就连天星下界的主公,也没了主意。 更要命的是,军师田先生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是被骑兵斩杀,还是溺死在了河流。 一时间,主公头大如斗,领着一群落汤鸡,在光秃秃的砂砾地,漫无目的的闲逛。 孟把总没能回来。 据安然无恙的肖老头说,他亲眼见到孟把总,抄起把斧头,在一位骑兵的黑甲上,留下了一道白印。 要知道,步兵面对骑兵,本就九死一生。 而孟把总却敢于面对,单是这份胆量,就无人能及! 当然,他下场是不好,被对方一枪戳烂了咽喉。 但结果不算什么,孟把总永远活在大伙心中。 祁六听的一头雾水,搞不懂人都死了,为啥肖老头还能帮着吹。 不过孟把总的死,以及现下潘家军的处境,确让他的心蒙上一层阴霾,晓得安宁的日子,算是彻底结束了。 “呐。” 徐无敌悄悄拉了拉祁六胳膊,趁人不注意,迅速塞过去一根红萝卜。 萝卜刚从地里拔出来,须上还沾着泥。 “悄悄收好,别被旁人看见。” 祁六闻言立即将萝卜塞进怀中。 随后做贼似的左看右看。 徐无敌无奈说道:“没想到这座村子,防范的如此好,连师父都栽了。没能带回母鸡,是为兄的失策,不过六儿你放心,下回我保证……” 没等话说完,前方山坡下,突然涌出一方人马。 领头的骑着马,后面还竖起一杆大旗,赫然写了个‘张’字! 周三一愣,旋即不可思议的说道:“张老二?这怎么可能?他不是死了吗?!” 同样困惑的还有潘家军主公与四大战将。 不过尽管搞不懂对方是谁,但却一瞬间明白到来者不善,因为那一方人马现身后,便嗷嗷叫着冲了过来! “主公,快撤!” 四大战将之一的庞天啸,立即提醒。 但主公眉头紧皱,叹气道:“撤?往哪撤?” 如今这砂砾地无遮无挡,唯有的撤退路线,只有去往河边。 但那里,可是有冲世凌的骑兵在! 对于乱兵来说,那就是活阎王,过去等同于送死。 与之相比,遭遇别的乱军,倒是有一线生机。 大不了被俘虏,投降效忠,总归还能活下去。 所以此时的主公,只能在心里祈祷,对方不是张老二的原班人马。 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张老二已死了很久,往日仇怨,早该放下了。 对方人马很快靠近。 足有三四百人,将潘家军团团围起,水泄不通。 “哈哈,果然是你,潘老狗!” 领头骑马的壮汉哈哈大笑,一脸憎恨。 潘家军主公不明所以,被四大战将簇拥着抱拳拱手:“壮士,兄弟在冲世凌的骑兵手下栽了,今遭大难,还望壮士看在同为义军的份上,给潘家军一条活路,在下愿为壮士牵马执蹬,以谢大恩!” “冲世凌把骑兵放村镇了?”对方脸色阴晴不定,怀疑对方撒谎。 不过见潘家军个个如同落汤鸡,心中也就信了个七八分。 他哈哈一笑,言道:“让潘老狗为我牵马执蹬,倒是快哉。只是你活着的话,恐怕对不住我死去的老父!” 潘家军主公心中一沉,硬头皮问:“敢问尊父是?” “潘老狗你给我听好了!当年被你阴死的张老二,便是某父亲!某叫张虎,好叫你知道,到了阴曹地府,见到我父亲之时,莫忘记告诉他,是谁送你去的!” 潘家军上下闻言大惊。 主公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慌忙叫道:“快!我们突出去!” 第6章 投诚 “保护主公!” “保护主公!” “……” 四大战将带头呼喊。 属下亲信们也为之呼应。 响亮的口号,可以振奋人心,让恐惧的血安静,并开始躁动。 徐无敌的血躁动了。 他想吃上八个菜。 主公选择了一个方向展开突围,由忠心耿耿的四大战将护着,个个拧眉瞪眼,气势如虹。 徐无敌随着去了。 祁六没动。 他在最开始,便学着周三、肖老头的样子,抱头蹲在地上。 与他们一起蹲下的,还有十几人,余下近四十众,冒死与张家军战在一起。 张虎骑在马上,冷眼旁观。 眼见潘老狗与四大战将勇猛异常,张虎突的发令,竟是让属下放了个缺口。 经过短暂拼杀,舍了数条人命的潘家军,见到缺口,不免精神为之一振,迫不及待冲了出去。 张家军的人并没有追,反而慢条斯理的跟在后面,远远缀着。 一名头领模样的人,来到投降的十几人面前。 也不搭话,抄出刀来,当场劈死一个。 惨叫声让祁六等人异常害怕,哆嗦着聚在一起,满眼惊恐。 那头领似乎极为嗜杀,红着眼睛,欲再拿降卒开刀。 “李尚,住手!” 张虎出言制止:“我等与冲世凌开战在即,这些人,还用得着。” 那头领这才收刀住手,对着哆哆嗦嗦的降兵,狠狠吐口唾沫。 张虎从马上下来,面部换上一副笑容。 “诸位都起来吧,我张虎冤有头债有主,跟潘老狗的仇怨,不会牵连到你们身上。” “如今天下大乱,英雄各为其主,只要诸位,能像效忠潘老狗那样效忠我,那以后,有咱一口吃的,你们就饿不着!” 肖老头似乎对这样的情况相当熟悉,流程都懂,几乎不用旁人提醒,立马跪地叩首:“誓死为主公效命!” “誓死为主公效命!” “……” 包括祁六在内的降兵们,纷纷跪拜效忠。 张虎点点头,心说算你们识相,旋即发话道:“那边的尸首,曾是你们的同僚兄弟,咱心软,给你们个机会,将之掩埋了吧。” 肖老头再次带头:“谨遵主公大令!” 于是哆哆嗦嗦的十几人,站起身,准备为曾经的兄弟收尸。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个光头!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潘家军四大战将之一庞天啸的亲信。 他竟是选择了投降,而不是相随突围。 “主公!”光头两步上前,单膝跪在张虎面前,激动说道:“某久闻主公大名,早有投靠之心,如今得偿所愿,忝为主公麾下一员,实乃三生有幸!某别无所报,唯有将一事和盘托出,以报主公提携之恩!” 张虎有点意外,诧异看他:“什么事?” 光头猛地回头,所看方向赫然是祁六所在位置,面上浮出抹狞笑,抬手一指,言道:“那人便是周三!当年设毒计,阴死主公尊父的,有他一号!” “哦?!”张虎眉毛顿拧,双眼满是杀机。 周三大惊,慌忙跪地磕头,乞求道:“主公明鉴!小的只是酒后吹嘘,主公尊父之死,与小人全无干系!” “扯谎!”光头厉声呵斥:“潘老狗上下百十号人,谁不曾听闻,在吴子屯,你光着腚追杀主公尊父两里地?这可是你亲口说过的!” “没有!我没有!”周三慌了,狠瞪多嘴的光头一眼,便向张虎解释起来:“主公有所不知,小的平日里爱好吹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主公万勿相信!” “喔,原来是吹牛啊。” 张虎眯着眼,缓步靠近。 跪地的周三满脸是汗,一再表示对对,就是自己吹牛。 张虎低头看他,不冷不热说道:“吹牛不算什么,我麾下的人,也喜欢吹牛。” “是是是,主公说的是,主公明鉴,这确实人人都喜欢吹牛……” “可是!”张虎眼睛一瞪:“你千不该万不该,不应将我父亲搬出来,做你的踏脚石!” 说完,他从腰间抽出柄短匕,丢在了周三面前。 面对周三茫然眼神,张虎道:“咱说话算话,方才既已饶了你们的命,那就没有食言的道理。但,你辱我父亲,身为人子,却不可罢休!咱给你个机会,哪里犯的错,就把哪里割了吧!” 周三明白了,对方这是要他,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望着面前明晃晃的刀,他眼泪都出来了,裤裆里更是屎尿齐流。 “你们有谁,想帮他?”张虎看向其他降卒。 “我!我!” 光头急于向新主子表现,迫不及待冲了过去。 其他降兵也反应过来,争先恐后,一拥而上。 除了肖老头与吓傻的祁六外,那些平日里,总喜欢喝浑汤的家伙们,宛如在霎时间,与周三生出杀父之仇。 有按背的,有夹臂的,有摁腿的,有掰嘴的…… 光头更是在第一时间,将短匕抢在手里,吆喝着让人拽出周三的舌头。 周三死命反抗,奈何四肢被按在地上,只能不断蹬地。 他闭着嘴,摇晃着脑袋,死活不从。 便有人抱住他脑袋,掰直他的脖颈。 周三牙齿紧闭。 便有人拿起石头,将其砸落,直至将其下巴整个砸掉,露出一团血糊烂肉。 光头眼疾手快,迅速去抓那舌头,用力向外拉扯,接着攥刀一挥,切下长长一块。 周三全身抽搐,两脚蹬了蹬,就此僵直气绝。 “主公,您看。”光头献宝似的,将短匕与舌头高举,跪在张虎面前邀功:“主公尊上的大仇,小的帮您报了!” 张虎嗯了声,伸手拿起自己的匕首,并在光头肩处蹭了蹭,抹掉血污。 光头一脸兴奋,一副要得到恩赏的样子。 谁知张虎却脸色一变,抬脚将其踹翻在地,并骂道:“吃里扒外的腌臜货!投诚告密的卑劣小人!某军中,可不要你这样的货色!” 光头被踹一个趔趄,躺地打个滚,灰头土脸,满是错愕。 “剥了他的皮!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搬弄是非者,是什么下场!” “是!” 张虎的近卫立即过来。 这次被死死摁着,无从反抗的人,变成了光头。 …… 祁六找到了徐无敌的尸体。 脑袋扁了大半,看上去,应该是被锤子砸的。 其手里攥着根折断的木棍,即便死了,都没有松手。 祁六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其手指掰开。 说是掩埋,实际就是用石头将尸体盖住,在这片砂砾地,徒手根本挖不出坑。 祁六在徐无敌身上,找到了一个刻着名字的竹片。 不过上面只有两个字,不是三个字。 对此,祁六并不觉得意外,徐无敌这个名字,他老早就猜到,是对方自己胡乱起的。 祁六将竹片,与尸身一起掩埋在石头里。 至于徐无敌究竟叫啥,祁六没有深究的打算。 套用肖老头的话,无敌兄永远活在他心中。 收拾完尸首。 追击潘家军的人也回来了。 潘老狗与四大战将并没跑出多远,待人的精神松懈,扛不住疲劳,再猛的汉子,也要变成羊羔。 张虎在砂砾地设了祭台,砍了四大战将的脑袋,又亲手挖出潘老狗的心肝,算是彻底为其父亲报了仇。 而远远围观的祁六,也总算一睹‘主公’的长相。 望着那死狗一般被开膛破肚,狰狞惨叫的四旬汉子,祁六认同了那夜田先生的话。 这人不是天星。 第7章 重回火头 降卒是没有尊严可讲的。 掩埋完尸体,一众投降之人,便被编排进了张家军中沦为力夫,处境与被抓来的农户相当。 尽管祁六觉得,自己算不上潘家军成员,最多是跟着潘家军混口饭吃的灾民,但张家军不管那些,照样像指挥牲口那样,在其脖子上套了绳环,让其与其他人一样,拖拽又笨又重的军械。 肖老头跟各支乱军都混过,早练就一身滑皮耍奸的能耐。 他几乎没用多长时间,便在张家军中认了个老乡。 几番言语攀谈下来,那位‘老乡’几乎坚定不移的相信,肖老头就是其素未谋面的远房叔太爷。 为让这位‘叔太爷’的处境好转,那位‘老乡’更是不遗余力的向头领推荐,称其厨艺登峰造极,是一代厨神宋二娘子流落在外的传承弟子。 头领不堪其扰,索性便让肖老头展示一番。 别说,肖老头的炒菜功力,确实不同凡响。 灶火一起,四下飘香,光闻味就让人解馋。 甚至连张虎都另眼相待,亲自发话,不再让肖老头拉车,而是编入火头,专门负责为其做饭。 这就算是一步登天了。 换和平年月,不下于从死牢囚犯,一跃成为皇帝御厨。 肖老头喜出望外,跪地叩谢,并表示会拿出一十二般手艺,让主公满意。 于是在一众降卒艳羡的眼神中,肖老头将绳套从脖颈解下。 那一刻,尽管他驼着背,却给人一种无比霸气的错觉。 肖老头霸气向前走了两步,却忽的顿住,转过身来,指着祁六对‘老乡’说道:“既叫咱给主公做饭,那必然马虎不得,我这个徒弟虽笨,却是切墩烧柴的高手,老乡您抬抬手,让他跟我一起去火头吧。” 此时那位‘老乡’,已然对这位远房叔太爷佩服的五体投地。 半天功夫不用,便得到主公赏识,从此一步登天,成为专门伺候主公的‘近人’。 别说有叔太爷这层关系,便是没有,那也是妥妥的主公亲信,他的话岂能不听? 当下立即点头,招手让祁六过去。 祁六难以置信的望向肖老头,摘下绳套,揉着肩膀被紧勒深陷的皮肉,感激到说不出话。 “老肖头!你莫不是忘了兄弟我?!我也会切墩!” “是啊,我是烧锅的能手!你忘了,我之前给你打过下手!” “老肖!你可不能忘了自家兄弟啊!” “……” 见肖老头随便一句话,就能改变处境,同为潘家军降兵的都急了,纷纷出言叫喊。 “安静!吵什么吵!” 呵斥完,‘老乡’面色犯难的看向肖老头:“叔太爷,军械总要有人拉,只是一个人,我倒可以拍板,但那么多……” “不必。”肖老头笑呵呵摆手:“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一句话,将那帮人浇了个透心凉。 殊不知当他们一起割周三舌头的时候,肖老头在心底里,就已与这等人划清界限。 当下,肖老头抓着祁六胳膊,完全不顾身后众人的哀求,径自跟随‘老乡’前往火头。 张家军的火头把总姓何,是张虎的岳丈。 副把总姓郑,是张虎的另一个岳丈。 两人都把自家闺女,嫁给了张虎,也算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至少,他们在选择女婿的眼光上出奇一致。 不过缘分讲缘分,二人之间却是互不买账。 何把总自认闺女最先嫁过去,所以称得上大房,因此言行举止,无不要端起派头,好不辱了正统风采。 但郑副把总却不这么看。 在他眼里,自家闺女,与何家闺女地位相同,不存在高低。 要说大房正统,那也轮不到何家,毕竟主公张虎的结发妻子,还在老家带孩子,并没有随军出征。 所以郑副把总的观念是,你大哥别笑二哥,都是做小,谁也别太把自个儿当回事。 由于二人观念不和,谁也不服谁,谁也奈何不了谁,而这也就导致,整个张家军的火头部,也因二人的存在,划分成两派。 何派劈的柴,你郑派就不能烧。 同样的,你郑派熬的粥,我何派懒得盛! 这种不见刀兵的针锋相对,很快就从火头内部,慢慢向外蔓延。 以致张家军出现了一种,其余乱军从没有过的情况。 那就是要么今日你喝粥不吃菜,要么你就吃菜不喝粥。 倘若你既喝着郑派的粥,又去夹何派的菜,那好了,两派便都得罪了,往后几天,非得饿肚子不行,哪个也别想吃上! “一座山头啊,只能有一只老虎。” 肖老头悄悄对祁六竖起一根手指,然后摇头叹息:“老虎要是多了啊,底下的小鹿小兔子,就得乱套。” 祁六皱起眉,也觉得往后的日子不好办。 这倒不是他听懂了肖老头的话,而是来到火头后,便立即有人询问,你究竟站大房还是站二房,把祁六弄的莫名其妙。 幸好,吃过见过油滑无比的肖老头,哪怕面对这种修罗局依旧能够玩得转。 他笑呵呵挡在祁六前面,面对火头部左右分庭而坐,泾渭分明的情况,眼不歪,目不斜,冲正前方抱拳作揖,言道:“我师徒二人,承蒙主公照拂,有幸忝做火头一卒,今番入了贵地,若有言行不妥之处,还望诸位多多包含。我二人没啥见识,也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对得住主公赏识,往后余生,一心一意只为主公烧柴炒菜。” 言下之意,我俩过来,只给主公服务,别人绝对不管,你们之前咋折腾的,就继续咋折腾。 原本嘛,在军中换任何一人,要是选择这种两不讨好的骑墙做法,必然会成为双方厌恶的对象,绝对活不长久。 但肖老头聪明就聪明在,将主公抬在前面,并表示只为他一人服务,减少自己工作量的同时,还自成一派,让人抓不到痛脚。 于是何把总,与郑副把总也不好多说,只能各自从鼻孔里哼了声,算是给了个不干涉,也不亲近的默许。 自此,肖老头与祁六,算是在氛围诡异的火头部待了下来。 不过两人活的如同透明,其余人不搭理他们,全当二人不存在。 这样也好,至少祁六觉得,不被搭理,总好过被呼来喝去。 当日下午,张家军安营吃饭。 大帐之中,面对摆在面前的四菜一汤,张虎闭眼仰首。 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 好久没这个待遇了。 往日要么喝何丈人的粥,要么吃郑丈人的菜,从没有过二者一起的。 或许有人就要问了,那为何不能让其中一方,既烧粥又炒菜?那不就都能吃上了吗? 书中代言,这话是没错,但话又说回来,平衡平衡,讲究的就是一碗水端平,要是都让其中一方做了,另一方岂会甘休? 所以哪怕强如张虎,贵为主公,面对这个局面,也是半点脾性也没有。 “来人,传赏。” 张虎很高兴,要给做饭的厨子赏赐。 因为这并不是简单的一顿饭,而是一个可以打破原有格局的契机。 他觉得现在,主动权握在了自己手中。 平日里,若这一餐吃的是何丈人做的菜,那晚上就得与何氏就寝。 换言之,被呈上来的是郑丈人手艺,那就得与郑氏就寝。 但今日不同于往日! 张虎雄姿英发,暗暗点头,表示今晚自个儿想睡谁,就睡谁! 谁也不能限制自个儿! 哎?! 他突发奇想,心口猛地急跳两下。 那是不是可以,一次睡两位呢? 从没有过的念头一起,张虎异常兴奋,摩拳擦掌,一副要大展作为的架势。 第8章 警示 祁六见到了银子。 更确切的说,是归属于他自己的银块! 银块不大,也就小指头大小,不足一两。 但祁六将其捧在手上的时候,却是瞅的连心都化了。 肖老头赶紧拉着他下跪,然后带头高呼:“谢主公恩赏!” 反应过来的祁六,也有模有样的感谢。 原地谢毕,按寻常流程,还需两人前往大帐,当面再谢主公一次。 不过前来传赏的近卫,却阻止了二人。 原话是这样说的:“主公要与几位谋士,商量重大军机秘事,你俩现下过去多有不便,还是明日一早再去吧。” “是!” 肖老头满口答应。 等近卫离开火头,两人这才蹲下来,借着烛光,仔细端详银块。 那真是越看越欢喜,嘴巴也越咧越大。 “肖大爷,这应该够吃八个菜了吧?”祁六忍不住问。 肖老头切了声,撇嘴道:“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何止八个菜?都够你买房置地娶媳妇儿的!” “真的?!”祁六两眼放光。 他老祁家,就剩他一个独苗,传宗接代的重担,可时刻背在肩上。 两人的对话,自然传到了其余火头兵的耳中。 见俩土老包,连银块的价值都不知道,差点没笑破肚皮。 呸! 还买房置地娶媳妇? 那点银子够干什么的?! 真是没见识的土坷垃! 何把总很是不屑,哼了声,从枕头底下,取出足有三两重的银块,在手里把玩着,嘴上还说呐:“哎呀,俺这个女婿哪都好,就是给的银子它硌脑袋,害的俺晚上都睡不安稳,下次再给俺银子,俺说什么都不要了。” 附近俩心腹一听,赶紧拍马屁:“老爷子您消消气,主公也是一片孝心,您可万要担待着点啊!” 这边一唱一和,对面床铺的郑副把总可就不是滋味了。 眯眼呵了声,弯腰拿起脱掉的靴子,将其翻转调过来,倒出好几块碎银。 “哎呀,真是老糊涂了,数都数不清,这究竟是多少块啊?” 当下他的俩心腹也赶紧凑过来,蹲在地上帮着数。 “一、二、三……哎呀怎么这么多,数不过来了都!” 郑副把总捋须一笑:“是啊,佤就说给那么多干球,佤又不缺银子,主要它还硌脚!” 双方对垒装叉,今夜又干了个平手。 殊不知火头的两位老丈这边在对垒,那方的主公张虎,也正与二人的闺女大战。 近卫说的没错,现在这个时候,确实不适合过去道谢,阻止肖老头、祁六是十分正确的。 张虎作为一代‘枭雄’张老二的儿子,继承了老子的衣钵与体魄,在战场上那真是没话说,有勇有谋,能甩潘老狗八条街。 但此人却有个毛病,那就是面对男人时,他霸气侧漏,杀伐果断。 可面对女人,张虎却是温柔的如同猫儿一样,连个响屁也不敢放。 在老家那会儿,有发妻镇宅,他半点不敢沾花惹草,更别说另纳妾室。 如今领兵在外,自认发妻管不着的张虎,这才抢了姿色过人的何、郑二氏。 哪知何、郑二人被抢来之后,俨然有占山为王的架势,个个厉害的紧,以致将整个张家军弄的乌烟瘴气。 张虎欲借饭菜的事儿,来个一龙戏二凤。 哪知到了炕头上,却是风波再起。 何氏指责张虎偏心,压她头发的次数,比压郑氏的次数少。 郑氏自然不遑多让,讥讽何氏怀小无量。 二人先是吵,而后便动起了手。 夹在当中的张虎只能充当和事佬,帮忙拉架,以致三人光着腚在被窝里打了大半宿。 等第二天早晨,面对前来感谢的肖老头与祁六,张虎都没心情接见,草草打发了事,一个人蹲在地上唉声叹气。 麾下战将李尚极为纳闷,过来见其脸上有不少抓伤,诧异询问:“哥,咋了?!” 面对爱将,张虎思来想去,有感而发:“兄弟,睡觉的时候,趴一个就够了,可不能趴多,否则大家都睡不好。” …… 与直接过河抢掠村户的潘家军不同。 有前车之鉴的张家军,倒是耐得住性子。 他们一连在砂砾地扎营十多天,平时只派探子过河,乔装打扮入村摸查情况。 与此同时,也有些没确定的消息,从远处探来。 那就是占据大康的冲世凌,似乎与南郡的‘常胜侯’袁昌泰起了摩擦,双方将有七成几率开战。 常胜侯是前朝应国世袭爵位,袁家深以为荣,因此哪怕前朝不在,也依旧如此自称。 袁家在南郡素有威望,世道乱了后,便着手经营,拉起五千于众,成为不可小觑的力量。 不过袁家似乎并无野心,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轻易不树敌。 冲世凌就不一样了。 作为乱世中的后起之秀,杀猪起家的他,野心极大。 不仅趁乱占了大康城,甚至有意图谋天下。 据目前来算,祁六出身的应南,最大也是最厉害的人物中,冲世凌排得上前三。 至于常胜侯,那得排在第五之后。 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按理讲,常胜侯不应与对方起冲突。 可怪就怪在这里,据探子来报,这次冲突,似乎常胜侯一方更为主动,而冲世凌似乎并不打算与之交恶。 情况变得很诡异。 张虎与诸多谋士商议许久,也猜不透这里面的缘由。 最后,他们懒得再猜,而是觉得,这对于张家军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 “他们两家,最好拼个两败俱伤。” 这是张虎最希望的结果。 对于乱军来说,能否拥有一座城池,才称得上起势。 唯有以城池作为后盾,以百姓给养军队,才能在乱世之中走的更远。 这是谋士范布告诉他的,张虎深信不疑。 因为冲世凌就是这么干的,若非掌握着大康城,他如何养得出令人闻风丧胆的骑兵? “主公,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不过攻城易守城难,目前咱们还是欠缺人手。” 说完,范布建议立即联系周遭乱军,哪怕不让他们效忠,也要组建联盟,唯有如此,才更有把握。 张虎虽外表粗犷,实则心思玲珑。 张家军只有三百多人,拿下南郡倒是足够,但大康却是极为勉强。 按张虎合计,想拿下两地,至少手里也要有个两千兵马。 “吴子屯的翁同海,是我父亲旧识,这样,你帮我写封信,邀他前来助阵。” “陈柳庄的王老八,手下崽子不少,这人是个见利忘义的主,李尚你带上一箱金银,去找他一趟,就说我久闻大名,愿结交这个朋友。” 范布、李尚抱拳领命。 大帐中谋划着大事。 火头部的两派还在互相抬杠。 祁六见他们装叉打擂,正看的津津有味,肖老头悄摸靠近,将其拉去了营地外面。 “六儿,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有些事,我就不瞒你了。” 肖老头面色凝重,让祁六的心不由打了个突儿。 “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他问。 肖老头道:“我跟过好几支队伍,说句实在话,潘老狗也好,他张虎的老子张老二也罢,都是庄稼地里的泥腿子出身,即便当上主公,也改不了贪得无厌的毛病。见到村子就想抢,就连田里的白菜都不愿放过。我老肖虽然也没见过世面,但活了这么久,眼力还是有的,这种小家子气的人,肯定成不了大事。”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肖老头咽口唾沫,继续说道:“但我瞧着,这张虎确实有点不同。” “至少,他没冒失的过河,去抢对岸的村。” “或许是这个人足够谨慎,但依我之见,怕是他所图更大,眼前这个村,压根没放在眼里。” “按理说,主公野心勃勃,胆略过人,对做属下的来说,是件好事。” “但同样也意味着,接下来不是小打小闹。” 祁六听的云里雾里,一时抓不到对方说话的重点,只茫然看他。 肖老头叹气道:“你啊,心肠是好,就是不太机灵,远没有姓徐的小子通透。这么说吧,他那段时日,夜以继日的耍棍,是个非常好的兆头,只可惜过于迂腐,枉送了性命,当然,这点得怪孟独眼,若非他将潘老狗夸上天,净嚷着要以死效忠的屁话,或许现在还能活着。” “总而言之,我今日是要告诉你,待在火头,只能保你一时安稳,一旦动起真格,你肯定是要上战场的。” 祁六恍然,敢情说了这么多,对方是在做出警示。 他苦笑抬起瘦小的胳膊,说道:“以我这身板,便是上战场,也是送死的炮灰,根本不奢望能杀敌立功。” 肖老头翻个白眼:“你怎么这么傻?谁说让你去立功了?我意思你咋就不明白,真打起来,谁顾得了谁?你得想辙保命才行呐!” “喔!” 祁六点头,觉得对方说的太对了。 “那怎么才能保命?”他问。“要不,我从现在起,也开始耍棍?” 肖老头直接摇头:“耍棍没用,姓徐的小子就是下场。你不能想着把敌人弄死,那不现实。” 祁六察觉出对方,似已有想法,只是没有直接说,索性询问道:“您老就明说了吧,您觉得我该怎么做,我去做便是了。” 第9章 保命办法 肖老头道:“身处战场,杀敌绝不容易,但保命,小老儿倒是有一个法子。” 说罢,他拿起靠在帐篷处的一块木板,双手平举,挡在身前。 “六儿,你看它像什么?” 祁六想了想:“盾牌?” “没错。”肖老头放下木板,郑重其事道:“这战场上,刀来矛去,想保命的话,要么有身铁甲,要么,就要手中持盾。” “铁甲咱爷俩就不用妄想了,哪怕是张虎也只有一块护心镜。” “但盾牌不同,咱可以自己动手,用木板或是藤条来做一个。” “只要不遇到大斧或流星锤,寻常刀矛,足可应对。” 祁六点头,觉得肖老头所言在理,不过他觉得这事想着挺好,实际操作起来,怕是有难度。 毕竟要是打起来,别人都玩命厮杀,自己却抱着盾牌小心惜命,也说不过去啊! 他将想法说了,肖老头却毫不在意:“那不叫事儿,上战场后,你旁的不要理会,只管持着大盾,努力靠近主公。” “若有人问,为何不阵前杀敌?你就可回答,吾誓死护主公性命!” 高啊! 祁六双眼发光,看向肖老头的眼神中充满了崇拜。 肖老头面对目光,自然得意,捋须道:“如此一来,主公就不会怪你,还会认为你的大盾,是为了护他性命。” 祁六觉得可行,迫不及待将那木板提起来,在身前连连比画,幻想着若有长刀劈来,自己该如何抵挡。 肖老头道:“单单做出一面盾,怕是不够,你身板太弱,乱军之中,难免发生意外,所以从现在起,你要想辙吃点好的,同时也要锻炼力气。” 祁六面色泛难:“锻炼我倒是不怕苦,但吃的……我如何能决定?” 在张家军的火头部,尽管二人身为主公私厨,但伙食却并不特殊,与寻常兵丁一样,一碗稀粥两个窝窝,根本见不到肉。 肖老头叹道:“与徐小子相比,你确实太笨了。罢了,小老儿便再教你一句话吧。” 一句话? 祁六想不明白,难道这一句话,就能变出肉来? 肖老头脸上浮出抹奸笑:“古语有云,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咱这些当厨子的,要是连这点本事也没有,岂不是白混了?” 说完,肖老头便在祁六目瞪口呆中,变戏法似的抖下袖子,手掌中,便多了一小块五花肉。 今天主公用的饭菜中,有红烧肉这一道菜。 所以祁六见到五花肉后,相当眼熟。 “我懂了!”祁六宛若拨开云雾,见到了晴天,眼中一片狂喜:“肖大爷,多谢!” 肖老头笑着点头,将五花肉收好后,不忘提醒:“切记,每次不可多偷,见肉才值当出手,得手后要立即藏匿,做一次饭只许偷一次,绝不能贪心,否则被瞧出猫腻,是要被剁手的!” 祁六暗暗记下,拍胸口保证绝对听从。 肖老头欣慰的同时,也不免有点无语,心说这小子委实笨了些,竟连这个都要教。 …… 开窍的祁六,在肖老头言传身教下,很快掌握了小偷小摸的技术。 在切墩的时候,悄悄藏下一块肉,塞入袖中。 或是借着品尝饭菜盐味之际,顺嘴吃下一块。 他做的很小心,也贯彻了绝不贪心的教诲,自认应当没被发现。 实际祁六完全是多心了。 整个火头部,包括两位把总在内,哪个都会这么做,且远比他吃相更加难看。 改善伙食的同时,祁六也跟着肖老头一起,去远处的山上摘藤条。 藤条这东西,质地坚韧,且有很好的弹性,刀枪砍在上面,会被卸去劲力。 两人将摘来的藤条泡在水中,洗干净后,放太阳地晾晒,再一圈一圈,编制成圆。 原本嘛,乱军中也是有藤盾的,别的不说,之前潘老狗麾下的四大战将中,便有一位马战高手。 其一手持矛,一手持盾,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不过那人为了方便控马,用的盾并不大,也就半臂长短,重量约么四斤。 祁六不需要杀敌,所以单臂持盾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为此,两人编出的藤盾,改成了双持,体型也大两倍不止,放地上,高度能达到祁六肚子。 而这也就导致,它的重量足有近十五斤。 祁六举起来倒是不费力,但当肖老头用棍砸来,他却是臂膀一软,嘭的让大盾杵上地面。 肖老头连连摇头:“持盾者,面对攻击,要稳如泰山,不摇不晃,你这一下就受不了,再一刀岂不被抹了脖子?” 于是他开始为祁六制定锻炼计划。 每天清晨早起半个时辰,劈柴生火前,将笨重菜墩举起再下放,借此锻炼气力。 入夜后,再去营外空地,抱着藤盾来回跑动。 为让祁六的身体尽快强壮,肖老头把偷来的肉,也全部给了他。 这一晃,便是两个月。 有了肉的摄入,祁六身体变化极大。 原本皮包骨的状态一去不返,肩臂与双腿也膨胀了起来。 眼睛也失去了木讷,转而变得有光,面部突出的颧骨,也不再那般明显。 甚至祁六的个头还长高了,脚也大了,力气也肉眼可见的见长,切菜墩的重量,已无法满足锻炼的需求,现在,他已可与寻常兵丁一样,利用军械中的石碾,来继续锻炼。 尤其当祁六,将油亮一点不干枯的头发,往脑后一束,那爽利干练的样子,让肖老头都难以置信。 如今,当祁六双手持盾,扎起马步,便是肖老头牟足全力持棍下砸,也纹丝不动。 两人都觉得,练成这样,已然够用,为此都相当高兴。 临近年关。 当入冬的第一场雪飘洒而下。 冲世凌与常胜侯谈判失败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双方厉兵秣马,欲在大康与南郡间的狭尾湖决一胜负。 消息传来,张虎为之激动。 早在月前,他便与前来结盟的翁同海、王老八结为异姓兄弟。 三人在砂砾地焚香告之天地,愿往后同生共死。 按理讲,翁同海与王老八,都是与张老二一辈的人物,张虎理应喊叔。 但现在不论那些,三人互称兄弟。 三股乱军合为一处,总人数,来到了一千四百众。 这在整个应南来说,已经算是诸多乱军中的翘楚了。 若能占据一座城池,足可在族谱中单开一页。 ‘盟军’天天在砂砾地操练。 更是开始着手打造攻城利器。 这次,不用肖老头提醒,祁六也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漫天大雪中,他双手举起藤盾,发声吼,双腿猛地发力,整个撞上木桩。 那木桩是供兵丁操练长刀劈砍之用的,坚实的圆木外面,还套着几层皮革。 结果祁六一撞之下,木桩竟整个断掉,倒在了雪地里。 第10章 分兵 率领四百众,与率领一千四百众绝对不是一个概念。 别的不说,单是张虎在前面讲话,站后面的绝大多数人就听不到。 为方便传达军令,谋士范布提议设立传令兵。 别说,一帮泥腿子凑起来,倒也有模有样,虽没读过兵书,缺乏经验,但摸索之中,倒是能激发灵智。 祁六被选中,成了传令兵。 大战在即,即便是张虎也顾不得享受,私厨什么的也不要了,统一大锅菜。 若非肖老头腿脚不便,行动缓慢,估计也得领上一份差事。 最初,祁六认为传令兵这个活儿很好干。 不就是传话嘛,主公说啥就传啥得了,只要别走样就行。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帮泥腿子的领兵水平。 套用肖老头的话说,这一座山头啊,就只能有一只老虎。 张虎、翁同海、王老八一个头磕地上,互称兄弟,由此壮大队伍,倒是在乱世中做大事的好办法。 但长幼尊序,权高职低,却是需要分个清楚明白的。 三人显然没认识到这一点。 而这也就导致,总会出现朝令夕改的情况。 就比如刚刚,李尚李将军把祁六叫到跟前,让他去通知王小臭,让其将绊马索领回去,回头打起来用得上。 王小臭是王老八的儿子,结为盟军后,忝做头领职位,手下管着二百来号人。 于是祁六领命去了,一路小跑,前往后营。 将事情一说,王小臭表示明白,当即点卯选人,准备将善用绊马索的兵丁挑出来,成立一支专门对抗骑兵的奇兵。 眼见如此顺利,祁六也就高高兴兴回大帐复命。 哪知刚到跟前,翁同海的兄弟翁同硕,便冲他招招手,旋即吩咐去知会卢秀,让他带人领绊马索。 祁六都懵了。 心说哪有那么多绊马索? 不是让王小臭来领的么? 人家连队伍都选出来了! 为免出现纰漏,他赶紧说明情况。 谁知翁同硕眼睛一瞪,张嘴就骂:“他李尚算个什么东西!绊马索可是从我吴子屯运来的,他倒是惦记上了!想当这个家?我呸!” 骂完,转身入帐。 不一会儿,里面就吵吵起来。 动静闹的很大,祁六搁外面,就听里面噼里啪啦的摔东西。 王虎、翁同海、王老八三人被惊动,赶紧过来查看情况。 若非拉架拉的及时,翁同硕就要与李尚动刀枪。 这让刚刚结拜的王虎、翁同海很尴尬,自觉脸面过不去。 为维持结盟关系,二人大发雷霆,一个训斥亲弟弟,一个大骂属下。 这才将事情平息。 类似的事儿,接连发生多次。 每一回,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上的安排,一旦不是三位主公共同点头同意的,保证会出乱子。 以致祁六都学聪明了,传令前先问清楚,是哪位主公下的令,一旦不是他们,而是其余人的想法,他连步子都懒得迈,省的浪费力气。 甚至,他都看出来这样下去不行,会让军队失去灵活性。 同样察觉出问题的,还有三位主公的谋士们。 他们也认为,是时候尽早确定分工,以免开战后出现混乱。 于是祁六再次得到命令,去将各大头领全部叫来,开一次职位分配的大会。 这边正开会,有探马从营外赶来,带来一个重大消息。 冲世凌与常胜侯,在今日巳时左右,于狭尾湖展开激战。 消息传来时,尚未分出胜负。 不过张虎三人的看法,却是出奇一致。 尽管胜负未分,但在他们眼中,常胜侯肯定不是冲世凌对手。 正所谓时间不等人,若不趁此机会,直袭空虚的城池,这一大帮人可就白凑一堆了。 当下,职务分配的会议迅速进行。 待会议结束,三位主公同时下令,兵发南郡! …… 祁六背着巨大藤盾,跟随由李尚、卢秀率领的二百人队伍,绕过干涸的狭尾湖,在成片成片的芦苇荡中前进。 他心神不宁,脑中不断思考着对策。 ‘盟军’兵分两路,一路由三位主公亲自率领,前往大康城。 一路就是祁六所在,前往南郡的队伍。 这法子是范布提出来的。 据说此人曾是某村的教书先生,识文断字,很受张虎器重。 按道理讲,这样的人物,祁六肯定没法比。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样分兵不应该 。 尽管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战略的对与错,祁六无法确认,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之所以这一路魂不守舍,完全是没能与三位主公同行。 因为这样一来,他就没法以保护主公的幌子,来保护自己了。 怎么办? 离开前,没能与肖大爷碰上一面,这种情况之前可没有过预案呐! 祁六泛起愁。 夜晚来临之时,众人尚未走出芦苇荡。 卢秀下令就地休整,但不允许生火。 因为此地距冲世凌、常胜侯的战场太近,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目前无从得知,未免被发现,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小心为妙。 祁六躺在芦苇里过了一宿。 盘算来盘算去,他决定将原本‘誓死保护主公’的言辞,换成‘誓死保护将军’。 嗯。 这样挺好。 祁六觉得没啥毛病,估计可以蒙混过关。 待到第二日天明,队伍早早出发。 赶在午时左右,来到了南郡城外。 一群人没敢靠近,只远远观瞧。 但见城门高吊,严禁进出,由此推断,狭尾湖的恶战应该尚未停歇。 这一路,李尚一句话都没说,心里憋着一股气。 在职务分配的大会上,他因不善言辞,没能争取到领兵权力,只能沦为卢秀副手。 这让他心生不甘。 因此一见南郡在望,便迫不及待的下令攻城,想立下头功。 卢秀制止了他,反让队伍就地隐蔽,听候命令。 李尚自然不满,吵着骂对方是否胆小,没点尿性。 卢秀也不着急,反笑吟吟说道:“李兄莫急,这城门如此防范,必是常胜侯出发前有所交代。贸然进攻,仅凭二百余众,绝难取胜。” 李尚颇不服气:“那你在这等,就能攻下了?!” 卢秀不紧不慢道:“李兄稍安勿躁,且让某仔细想想。” 急性子遇上了慢性子,偏偏对方还比自己职位大。 还有比这个更憋屈的吗? 李尚无可奈何,烦躁的原地踱步。 反观卢秀却没任何表情,只是望着远处的城门若有所思。 众人这么一待,便是一下午。 眼看黄昏将近,卢秀依旧没有攻城打算,李尚算是炸了锅,劈手抓住对方衣领,质问其是何居心。 卢秀也不恼,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夹任何情绪的说道:“李兄,某已找到拿下此城的办法,只是,尚需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李尚惊讶松手。 卢秀道:“城门放下的契机。” 李尚差点没气死,瞪着两眼咆哮:“你觉得可能吗?!平白无故,它能放下城门?!” 卢秀只是笑笑,没再解释。 此时,天色已入黑。 远处城门燃起火把,映得四下通明,纵使离得老远,也能瞧见兵丁在城墙来回走动。 忽的。 后方传来阵马蹄声。 大道上有一骑疾驰而至,直奔城门方向。 卢秀身躯突颤,旋即反应过来,扬手大叫:“快!截下他!” 第11章 炼狱 二百多人从藏身的芦苇地里冲出来,涌上大道。 由于天色太暗,视线受到影响,来骑究竟在哪个方向,却是无从分辨。 祁六秉着肖老头浑水摸鱼的念头,跟着众人离开芦苇地后,便悄悄向李尚、卢秀二人靠近。 背着的巨大藤盾也解了下来,平举在身前,唯恐来骑不长眼撞上自个儿。 马蹄声越来越近。 很显然,视野受到影响的,不止他们,骑马之人同样没有察觉到,这条大道的路上,拦着二百多号人。 随着一阵人仰马翻,嘶鸣混着惨叫传来,撞上人群的马匹,身躯歪斜,连带背上的骑手,一起滑倒在地。 卢秀很高兴,都懒得理会,为拦截对方死伤了多少人,立马大声下令,将来骑活捉捆绑,他要亲自审问。 重刑之下,哪有心如磐石的汉子? 在被切掉两根指头后,那人犹如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此人是常胜侯派来的传令兵。 今日狭尾湖的战斗,双方打了个平手,目前已鸣金收兵,高挂免战牌,只等明日天亮再一决胜负。 为免郡内守军担忧,这才派人传达消息。 闻听此言,卢秀嘴角微翘,心中已盘算出窃取城池的一道毒计。 随后他厉声逼问,向传令兵索要入城的暗号接语。 为保证暗号接语的真实性,卢秀掏出一把刀,插进了对方大腿,边质问边旋转。 没人能在剧痛下编造谎话。 传令兵吃痛,不得不老实交代。 当然,老实交代也换不了性命,说完之后,还是被卢秀一刀抹了脖子。 “李兄,如今契机已到,可兵不血刃拿下此城,不知你可愿帮我做件事?” 李尚瞅了瞅地上的死尸,再看了看卢秀,俩眼茫然:“如何兵不血刃?你打算让我如何?” 卢秀笑道:“你只需换上他的衣服,去城门之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 南郡的城门被放下了。 得知丈夫常胜侯在前线吃了败仗,急需救援,留守于城内的侯夫人关心则乱,竟是想也未想的下令,将守城的四百余人,全部派了出去。 如此,正中卢秀下怀。 待守城四百兵丁倾巢而出,扮做传令兵的李尚,便与城外的卢秀里应外合,趁机杀死几名看守城门绞盘的兵卒,将二百多乱民放了进来。 祁六跟着人群,踩着吊桥,越过护城河。 这既是他第一次踏足重镇,也是首次上了战场,浑身神经紧绷,紧张的不得了。 待众人过了城门,卢秀立即下令,将吊桥重新升起,并大声说道:“小的们,南郡之富裕,在整个应南也排得上前三!这里不仅有吃的,更有数不清的金银!咱知道兄弟们手里头都不宽裕,这样好了,但凡你们能抢到的,只需上交一半!” 乱民们一听,那自然是心花怒放,当下犹如打了鸡血,嗷嗷叫着杀入郡中。 眼看这帮兵丁,被好处迷了眼睛,且完全听不去别的。 李尚暗叫不好,恐惹出乱子,忙质问卢秀是何居心。 卢秀依旧风轻云淡:“兄弟们在山野里苦了半辈子,好容易进一次城,总不能束手束脚。” 李尚闻言大怒:“三位盟主都交代过,入城后,当安抚百姓,切不可滋扰!你纵容属下抢掠,失了人心,往后如何站得住此城?!” 卢秀哈哈一笑,突的向前一指:“李兄,你瞧那是什么?” 李尚下意识回头去看。 只见灯火通明的街道乱作一团,女子的尖叫与孩子的啼哭此起彼伏。 正纳闷对方要自己看什么,突觉脖颈一寒,旋即视野开始下落,见到了自己的鞋跟。 嘭。 失去头颅的尸体,重重倒在地上。 卢秀甩甩长剑的血,将其重新入鞘。 “咦?” 他突然侧目,意外发现,这附近还有一人! 一个行为诡异,双手持着藤盾的小伙,就在自己三步远外站定。 方才自己偷袭李尚的画面,指定被他看到了! 卢秀眼中满是杀气,刚入鞘的长剑,再次被抽出来。 他缓步靠近,眯起眼睛打量对方,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你为何不入城中?就不怕金银尽被旁人得去?” 此时的祁六,出了一脑门汗,整个后背也被冷汗浸湿,凉飕飕的。 “我……我誓死……保护主公!” 紧张下,他连更改的说辞都忘了,将肖老头教的原话,一字不落说了出来。 边说,还边晃了晃手中藤盾。 卢秀本想一剑将其戳死灭口,毕竟杀死李尚,算是彻底背弃了‘盟军’,且对自身名声影响极大。 不过听了祁六的话,他却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你是说,你想保护我?”卢秀惊疑问。 “嗯……”祁六点头,再次重复:“吾誓死护主公安全!” “哈哈哈……”卢秀仰面大笑。 锵! 手中长剑入鞘,杀气烟消云散。 卢秀仰起头来,望着南郡的夜空,一股豪气自胸腔上涌:“你说的没错!从现在起,我便是主公!” 南郡城有不少商贾巨富与地方大族。 为保护自己的财产,平日里他们也招募私兵。 可为了支持常胜侯,如今这些私兵,几乎全部送上了前线。 面对这帮衣衫褴褛,凶神恶煞的乱匪,可以说是毫无自保能力,被追的鬼哭狼嚎,个个化作刀下冤鬼。 昔时翩翩公子,惨遭乱刀分尸,往日富家千金,更是吓得投井以保清白。 可以说,卢秀此举,算是犯下了罄竹难书的罪行。 放眼当前世道,也属卑劣至极。 侯夫人带着儿孙,在几名家将守护下,从朱红大门离开,走的甚是匆忙。 身后那栋前朝赐下的庭院,已然燃起大火。 有几十名乱民发现了她们乘坐的马车。 几声呼喊,前方便有人放倒横木,拦住去路。 火把丢来,马匹受到惊吓,拽着马车踩上横木。 马蹄被夹断,马车也整个翻倒。 侯夫人怀里抱着三四岁的孙子,与两名儿媳一起从车里钻出。 随同马车翻倒的,还有三四个鼓囊囊包裹。 包裹落地打开,散出一地珍珠翡翠,在火光中发出奇光。 乱民们双眼几乎瞪出血,抄起长刀短剑,便与几名家将打在一起。 家将悍勇异常,奈何只有七八人,面对近三十名乱兵,根本力不从心。 不消片刻功夫,便被砍翻在地。 常胜侯的独子吓坏了,厉声呵斥靠近的乱民,晓不晓得他是谁,老爹是哪位。 结果没人回答,响应的只是成片刀光,将其剁成一堆臭肉。 其两位美貌的夫人,只能在恐惧中,被剥扯掉衣服,淹没在如狼似虎的乱民中。 就连侯夫人也没被放过,毕竟风韵犹存。 至于她怀中的孙子,也就是将世袭侯位的嫡孙,则被人倒拎着腿,举起来狠狠掼在地上,几乎将脑袋摔进腔子。 富饶一方的南郡,终化作一处炼狱。 在贪欲驱动下,那帮苟活于乱世的可怜人,摇身一变,成了妖魔。 望着城中火光,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嚎。 一抹立于侯王府高阁的倩影,微微轻颤。 火光中,那张未蒙尘,好似脱离凡尘的仙容上,滑落两行清泪。 “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 “这天下人,何时能寻到本心?” 感慨后,女子从高阁一跃而下,身姿在空中翻转一圈,以说不出的潇洒好看,倏然落地。 这人间炼狱,她怕是一刻也不愿待。 第12章 初见仙子 祁六跟随卢秀,缓步往城中去。 此时,已有不少乱民抢到财物,大车小车推来,向卢秀邀功。 卢秀信守承诺,将其中的一半赏给对方,成功收买一波人心。 真金白银在面前一摆,甭管之前,这些乱民属于张家还是王家,从今日起,那都是卢家的人。 “此城不可久留,传令下去,让大伙收手,尽早离开。” 南郡的火光,肯定会被人注意到。 别说常胜侯的几千兵马,便是离开不久的守城四百众,也不是这二百乱民能对抗的。 实际从最初,卢秀就没有长久占据此城的打算。纵容掳掠,也仅是为了达成自身,从一介乱民头领,升为主公的目的。 如今这帮乱民,犯下如此恶事,算是与背弃盟军的他,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有了这些人,再加上抢来的金银。 他有信心在三年中,拉起一支强大队伍,届时完全可与任何人分庭抗礼。 “六,你是第一个效忠我的人。” “也是你,坚定了我的信心。” “这乱世,本就能者生存,像那张虎、王老八之流,空有野心,却一肚草包,实难成事。” “某不屑与他们为伍,想来你也是如此想法。” 闻言,祁六默默垂首,没吱声。 他哪有什么想法? 只是空喊一句保护主公的口号罢了。 但不知内情的卢秀,却不这么看,他继续说道:“某不知你是出于赌博押宝心思,还是真有什么观望气运的法子,总之你作为第一位效忠某的人,某可给你承诺,若他日事成,必许你世代富贵。” 祁六傻傻点头,口中称谢。 卢秀道:“大丈夫既决心出世闯荡,焉可没名?你既是家中第六子,某以后,便唤你子陆,如何?” 祁六双眼一亮,完没想到,今日还能白捡一名。 当下学着当初肖老头教的跪地道:“谢主公赐名!” 卢秀伸手将他扶起,笑道:“往后你便是某的近卫,这把大盾,你可要牢牢持着。” 祁六大力点头。 持盾是肯定要持盾的,但为了谁,那就不好说了。 毕竟战场刀剑不长眼,不持盾,如何保命? “咦,将军,快看,那娘们真标志哇!” “哎呀,真俊,太水灵了,莫不是天上的仙子?!” “……” 有属下注意到前方走来的倩影。 她身上披着件淡青薄纱,内里着白色衣裙,衣装相当朴素。 但其样貌,却未因衣装而打折扣。 别的不提,祁六只是这么一瞅,瞥见对方的眼睛,便如遭重击。 那双不染尘埃,明净似空水的眸子,仿佛带着魔力。 一瞥下,祁六便没来由生出,对方是高山云雾间的灵鹤,而己方一群人,仅是山脚底下的臭泥。 “将军!您要老婆不要?!” 乱民开始起哄。 “这娘们要是抢来,天天在炕上服侍您,不得与做神仙一样?!” 卢秀也被女子容颜所惊。 心脏不自觉狂跳。 甚至不由想到,若将如此绝色收作自己禁脔,不得羡煞天下人? 贪名慕利之心一起,当即大笑下令:“好!谁若能帮某娶得一位夫人,某便赏他百金!” 此话一出,算是让热闹气氛达到顶峰。 有腿脚快的,眨眼便冲去近前。 “喂,你是谁家娘子,我家将军看上你了,准备以后吃香喝辣吧!” 说罢伸手,去抓女子胳膊。 不等靠近,只见那女子只是轻轻挥出一掌,这周遭便起了阵狂风! 呼! 风打着旋。 刮的飞沙漫天,附近房屋顶的火焰,也借助风势,腾起一丈高。 乱民们被吓坏了,抱着脑袋蹲地上,嘴里祈求老天保佑。 当瞅见那身处旋风中心的女子,于飞沙中缓缓升空,一帮人更是跪地磕头,口中呼喊着仙子娘娘饶命。 祁六见到这慕,也不免腿脚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藤盾都撇去一旁。 卢秀却是颇有胆色,锁着眉头,仰首看那凌空而起的女子,喝问道:“你是人是妖?!” 面对询问,对方并未直接回答,只是不含感情的念道:“做事须循天理,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什么乱七八糟的,卢秀表示听不懂。 女子也未解释,身姿飘然而起,消失在风沙中。 待其没了踪影,那阵旋风也停歇了。 不过乱民们依然战战兢兢,有的抱头流泪,后悔不迭,有的双目无神,若行尸走肉。 只担心那仙子下界,是要惩罚他们刚犯下的恶行。 见状,卢秀相当不悦,暗骂晦气,无奈下令离城。 …… 狭尾湖的大战结束了。 且是以莫名其妙的理由。 冲世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瞅着下方站立的家伙,怀疑这是在做梦。 但常胜侯派来的使臣却言之凿凿,表情也相当认真。 “事实就是如此,我家主公久被噩梦所困,今日终于清醒。他于梦中与冲公交恶,这才引发大战,万幸,主公终于醒来,且无比后悔,特命微臣前来致歉。” 开什么玩笑! 打仗岂是儿戏?! 别说冲世凌不信,便是帐中多名将领也大感胡扯。 但随后,他们便见到了常胜侯的诚意。 整整五万石粮草,以及五箱金银。 面对这些东西,众将与冲世凌都很傻眼。 被逼迫不得不开战的怨气,此时怎么也提不起来了。 待使臣离开,冲世凌冥思苦想也得不出个原因。 但他与众将都坚信,这里头绝对有事,不可能单单源于噩梦。 而后来得到的消息,却更加魔幻。 据探子多方打听,常胜侯之所以要打这场仗,竟是与一位女子相关。 传言称,那女子貌似天仙,有神术傍身,她所在,便是天星所在。 南郡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那夜发生的暴行,以及卢秀的名字,飞一般传遍整个应南。 由于卢秀所行,过于令人发指,每被提及,莫不遭痛骂,直言其猪狗不如,时日一长,其名更是被冠以‘人畜’二字。 人畜卢秀自南郡暴行之后,立即选择躲藏,这让一心想寻其复仇的常胜侯无从泄愤。 后来,他得知卢秀曾是翁同海属下,便点齐兵马血洗了吴子屯。 而那日,由张虎三位结义兄弟,分兵率领去往大康的一千多乱军,却是在大康城门口,被滚木沸油杀的丢盔卸甲,死的死逃的逃。 张虎不知所踪,有传言说他幡然醒悟,改头换姓逃回老家,自此以种田为生,闭口不谈往事。 翁同海、翁同硕俩兄弟,倒是确定回到了吴子屯,结果刚好遇见寻仇的常胜侯,惨遭滚油烹刑,被炸的内外皆酥。 至于王老八,他攻打大康城的时候就战死了,混着粪便的沸油从城墙淋下,只觉得自己脑袋生疼,下意识抬手去摸,却是扯掉了一大把的毛发皮肉。 大康城的守军,原本还挺紧张,毕竟面对一千多名敌人。 谁知一交手,才发现他们如此不济事,滚木沸油一下,立即哭爹喊娘,四散而去,打开城门几个冲杀就溃不成军。 由于这次敌袭实在太弱,守军们自觉颜面无光,以致都不愿邀功,所以当冲世凌回来后,始终不曾知道发生过这档子事。 第13章 夹沟坡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山顶泉眼冒出的水,顺新修斗渠流淌而下,注入新田。 这是满载希望的播种季节,曾手持刀斧,肆意掠杀的乱民,也在此时回归了农户本质。 祁六攀上一株生长于山腰的大树。 他昨日听闻山中雀儿叫的清脆,便在此树枝头设了陷笼。 陷笼是村中一位篾匠,用竹坯帮他做的,小巧精妙,一旦有鸟雀被谷粒吸引,飞落其上,便会被翻转反扣,困于笼内,无从脱身。 祁六双腿盘住树身,两手抓着树枝,偏头避过树叶,见上方挂着的陷笼被触发,心头顿喜。 他深吸口气,往上又爬了几尺,将陷笼摘下。 没等下树落地,祁六就迫不及待拿近观瞧,想看看自己究竟抓了只什么鸟雀。 入眼是一团黑白交织的绒毛。 绒毛上点缀些许已干涸的血。 那雀儿一动不动,竟是在笼中死去多时了。 祁六难以置信,晃晃笼子,只当对方诈死,等确认这笼中雀委实气绝,不免意兴阑珊。 扫兴的同时,他也很生气,从树上慢慢下来,便拎着陷笼,马不停蹄赶往村中。 此地名为夹沟坡,位于应南以西,归虎塘城治下。 其三面环山,西邻瘴地,极为偏僻。 祁六拎着陷笼一溜小跑,从山中回到村内。 他去了篾匠家里,打算向其问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弄死了自己的笼中雀。 篾匠家的院子里,摆满了编好的竹篮、竹筛,靠墙位置另放一排木架。 架上搁置六七个大软筐,里面放着不少嫩叶嫩草,草叶中,蛄蛹着各种小虫。 由于临靠瘴地,夹沟坡虫子极多,五花八门的,根本认不全。 所以当地自古以来,就有以虫为食的风俗,家家户户自然而然产生了养虫习惯。 这也是祁六打算养雀的其中一个原因。 因为在他看来,有这么多虫子在,雀儿绝对饿不着。 篾匠没名没姓,生活在这村子的人,都是如此。 以前,此地以部落之名自称,应国覆灭前,曾派兵前来,将各大‘伯主’,也就是部落头领,全部抓起来砍了脑袋。 只可惜没等应国派来儒家学者,在此地传文教化,它自己倒因诸侯乱战,而分崩离析了。 基于此,这些化外之民脱离部落后,未能进入王朝,也不晓得礼智仁义信为何物。 不过随着道路的便达,应国的风俗,还是影响到了这里,至少,他们不再迷恋过去的部落生活。 篾匠三十来岁,喜欢抽烟袋。 他身背后黑漆漆的墙体,还依稀能看出上一次走水的痕迹。 拿起陷笼一看,几乎没费什么力,便找到雀儿丧命的原因。 “这鸟哇,性子太烈,一心想飞出去,可不碰破了头皮。” 祁六对这个说法却不接受,拧眉说道:“头皮擦破点算个啥,岂能要了性命?” 篾匠摆手,指着自己脑袋:“那要是连天灵盖也破了呐?” 祁六还是不信,索性将陷笼打开,将鸟尸倒出来。 鸟尸头部血迹斑斑,双翅骨骼与皮肉脱离,断痕清晰可辨。 祁六暗暗咋舌,禁不住问:“它为何对自己这么狠?得多大力气,才能将自己撞成这样?” 篾匠摇头道:“不是一次撞滴,是好多次撞滴!” “它不疼吗?还是说太笨了?” “你不懂,鸟儿有翅膀,你困住了它,但翅膀还是要飞滴。” 怎么说呢,篾匠不是一位好老师。 祁六听的云里雾里,搞不懂翅膀为啥比脑袋说的还算。 不过见到雀儿的惨状,他却是再没了设陷圈养的念头。 心情不佳的祁六,从篾匠家离开,准备去找主公,问问翅膀左右脑袋的缘由。 村间土路上,迎面驶来辆马车。 赶车人见到祁六,眼前一亮,连连招手:“子陆贤弟!快,上车!” “羡兄?你这是要去哪?”祁六认出对方,出言询问。 “去城里!总之快上来,咱们早去早回!” 在这儿说‘城’,指的肯定是虎塘城。 尽管虎塘城比不了大康城,但对祁六而言,还是十分震撼的。 还记得上次入城,面对满街好几层的楼阁,他惊讶极了,禁不住询问卢秀,这种高楼是怎么建的。 卢秀当然也不清楚,但身为主公,必须需要为属下解惑,于是想了想告诉他:“除了最底下那层,上面都是纸糊的,这样即便倒了,也压不死人。” 祁六暗暗点头,心道敢情是这样。 但同时又生出一个疑问,那就是万一刮来大风,纸糊的房子岂不是要上天? 当他再度询问,卢秀却是笑了:“你没看上面有人吗?有人在上面坐着,什么风能刮走?” 原来如此! 祁六觉得自己确实太笨,连这点都没想到。 殊不知当二人对话,被城中百姓听到,却是差点没笑破肚皮。 能再去虎塘城开眼界,祁六自然兴奋,当下便把鸟雀死亡的事儿丢去九霄云外,一屁股坐上马车。 赶车的羡兄,是卢秀年幼时的朋友,两人曾在一家铁匠铺当过学徒。 南郡事发之后,被冠以‘人畜’之名的卢秀,想起这位朋友的老家,是个僻静所在,便带着一群乱民投奔而来。 夹沟坡消息闭塞,人畜的事儿还没传来,所以当地都不知道卢秀是谁,只当这是一位有钱的大员外,因此十分欢迎。 羡兄就叫羡,有名无姓,其人相当热情。 他告诉祁六,这次进城,是要采买些木料,因为卢秀要在夹沟坡,盖一间大房子。 之所以产生盖房念头,实际也是情势所迫。 毕竟卢秀现在住的地方,门口便是村中主街,三天一次集会,门旁左右总坐满了卖菜的,让他心里膈应。 因为一想到自己身为起义头目,贵为主公,每每召集属下商议夺取天下的大事,门口却莴苣、苤列的吆喝不断,便深感无力。 由此,他突然明白过来,想通了为啥应国皇帝,要单独为自己打造宫廷皇苑。 没别的,若皇帝天子一出门,却碰见买菜卖菜的争吵不休,为了半两秤讨价还价,唾沫星子满天飞,任谁也受不了。 “主公要盖房子?!”祁六立即来了兴趣:“准备盖多大?要几层?” 羡道:“他说纸糊的高楼不适用,准备弄一座三进两出的大庭院。” 一听不是高楼,祁六不免失望,心道那有什么稀奇? “听说你昨天设了陷笼,准备抓鸟雀来耍,怎样,有收获吗?”羡问。 “哎,别提了。” 祁六有气无力的,把鸟雀之死的事儿说出。 羡笑道:“瞧你这窝囊样,不过一只雀儿罢了,也值当放心上?不过这山中的雀儿确实烈,比不得家中所养,这样,回头入了城,我帮你买一只。听说他们训的可好了,乖巧听话还聪明,甚至能学狗叫。” 祁六不敢想象,鸟雀学狗叫得是什么样,不仅不觉得高兴,反打心里膈应。 “不养了不养了,真如此,我还不如养条狗。”他闷闷不乐回道。 第14章 道士与元宝 老马拉着板车,载着两人缓缓入城。 木料场地位于城西,从东城门进来,要穿过长长的一条街。 望着街旁两侧,装饰奢华鲜艳的楼阁,以及沿街所摆,自己根本叫不出名目的商品,此时的祁六,心里哪还装得下鸟雀?恨不能直接跳下车,挨个商铺挨个商铺的逛,将那些没见过的东西拿在手中把玩。 羡在一家小吃棚前停下,买了几个刚出锅的油煎包。 软嫩蓬松的白面皮,包着热气腾腾的馅料,即便只有韭菜,没有丁点肉腥,祁六也吃的十分尽兴。 到了木料场,将价钱谈拢,随后场地的力工帮忙装车。 见时辰还早,羡提议去城中逛逛,待天擦黑再回去不迟。 祁六当然同意,于是两人步行离开木料场,见哪里人多便去哪里凑热闹。 刚巧。 附近一家绸缎铺子开业,鞭炮声放的震天响,随后锣鼓轰鸣。 几名身穿短打,模样精干的小伙,抬着狮头现身,并在场地中布置桩台。 人群爆发出欢呼,晓得这是要舞狮讨个吉利。 羡最喜热闹,见到舞狮,哪还肯走? 当下就往人堆里钻,恨不能挤到最前面去,占据最好位置。 祁六厌恶拥挤,觉得在人堆里,连呼吸都要艰难,遂与对方约定,待天擦黑,于木料场碰面。 钻出人群,往四下张望片刻,祁六注意到不远处的桥头后面,竖着五颜六色的纸伞,远远望去,似乎有小孩在练摊儿顶缸。 于是他信步走去,想瞧个新鲜。 桥很窄,而且似乎有人发生争执,以致来往人群挤在一块,让过河变得困难。 祁六厌恶拥挤,却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在人群中强忍着。 道路不通,最是考验人的脾性。 有人脾气大,你推我挤,不用两下便爆了。 “你推老子作甚?!瞎了你的狗眼,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那人也不怕事,立即瞪眼:“驴嚷个球!爷爷我让你知道知道我是谁!” 两人撕吧起来,让本就拥挤的交通更加混乱。 推挤中,祁六不慎踩了一人的脚。 那人眉头大皱,眼睛一瞪,挥拳便打。 万幸,由于人太多,他搞错了踩脚人的身份,这一拳,正打中祁六身旁之人的鼻梁。 人群算是彻底炸了锅,更是有不少人被推的掉落,一头栽入河中。 春天的河水依旧冷,河水又深,落下的人大喊救命。 危机中,就见一名卖艺耍拳的汉子,一个纵跃跳入河中。 他水性极好,不用片刻功夫,便将落水的三五人带上了岸。 众人鼓掌叫好,纷纷挑起拇指,夸赞汉子的英雄之举。 汉子咧嘴直笑,抱拳拱手,表示江湖人出门在外,自要相互帮衬,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云云。 一番话把大家伙逗笑了,方才桥头拥挤所产生的不快,也就此烟消云散。 祁六跟着人群顺利过桥,站在桥边,也随同去观赏这救命豪杰的尊荣。 恰在此时,一名背负长剑,身着蓝袍的青年,越众而出。 此人头扎道髻,生的气宇轩昂,剑眉星目更是令人难忘。 来到河水岸边,望着拱手的汉子,道士连连点头,言道:“阁下仗义出手,救百姓于危局,更贵在虚怀若谷,不慕名利,某佩服的紧,生出结交之心,还希望壮士莫怪唐突。” 汉子没想到,此举竟能让一名道士欣赏自己,秉着江湖礼节,拱手道:“小兄弟言重了,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何有唐突之说?” 道士道:“如此甚好,在下徐道覆,不知壮士大名?” “某姓李,单名一个重字。” 两人对话传入祁六耳朵,初时,他只当这是江湖人碰面后,客套寒暄的正常行为,因此没往心里去,见道路顺畅,便起意离开。 可就在此时,让人瞠目结舌的情况出现了! 只见那位名叫徐道覆的家伙,从怀中掏出了两锭元宝。 一金一银,个头十足,至少也得在二十两左右! 围观众人莫不瞳孔为之一缩,瞅着两锭元宝呼吸加速。 祁六也被吸引去了目光,尽管以前没见过,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俩元宝越看越稀罕。 李重望着对方手中的元宝,也不免心跳加速,暗道这道士是什么路数?好端端拿出元宝作甚?莫非是想赠我? 他正胡思乱想,就见徐道覆的帅脸露出灿烂的微笑:“李兄,方才小弟在河水中,发现了这两锭元宝,想来必是李兄不慎遗失,却不知李兄所遗,是这金元宝,还是银元宝?” 我、我焯…… 他搁这儿玩河神与樵夫呐! 李重满脸愕然,看着徐道覆手中的金银元宝,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他是真想要啊! 而且是两个都想得到! 但明显这是满满的套路! 自己刚下水救人,换得掌声叫好不断,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实在拉不下脸强认哇!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耍拳脚卖艺的李重,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成为名人后的不利局面。 犹豫再三,他只能忍痛违心开口:“小兄弟搞错了,某身无分文,这金银元宝,皆不是某遗失。” 徐道覆双眸一亮,称赞道:“李兄胸怀仗义,且抱诚守真,小弟愈发佩服了。” 说罢,将两锭元宝收回怀中。 众人莫不暗道可惜。 有好事者扯着嗓子高呼:“你傻不傻,白捡的都不要?!喂,小道士,实际那元宝是我不慎丢河里的,你不妨送我吧!” 徐道覆充耳不闻,收好金银元宝,缓步靠近李重。 随后,他毫无缘由的突然出手,给了对方一耳光! 啪! 声音极响! 祁六以及围观群众都懵了,目光错愕,搞不懂这又是哪样发展。 李重后退半步,捂着脸震惊看他,不可思议叫道:“你这又是作甚?!” 徐道覆却不回答,只是好奇询问:“莫非李兄挨某一耳光,便生气了?” 这叫什么话?! 平白被打,还叫我不生气吗?! 李重愤怒瞪他。 谁知徐道覆见状,却是满面失望,边摇头边转过身去,嘴里还嘀咕着:“又找错了,怎么就那么难……” “喂!你打了我,不解释清楚就想走?!”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被扇一耳光的李重,若不讨个说法,岂不窝囊至极? 他正准备冲上去,抓住对方衣领,迫其道歉。 谁知徐道覆却突然将一物抛出。 李重顺手接过,发现赫然是那锭银元宝。 见到它,瞬间脸上就不疼了,被众目睽睽注视,救人名声什么的,也全部抛去九霄云外。 围观人无不艳羡,恨不能也冲上去,让道士给自己一耳光。 可当众人转动目光,四下搜寻,却是再见不到那徐道覆的身影。 他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哎呀,莫非此人真是河神?现身考验我等?!” 有信仰神佛之辈,惊呼出声。 更有不少老头老太太跪地磕头,祈求河神保佑。 唯独李重气急败坏,愤怒大叫:“什么河神?那就是个骗子!他娘的,这根本不是银锭,只是上了漆粉的石头!” 他将一掰两截的‘元宝’愤怒丢在地上,气的跳着脚大骂。 第15章 送河神 一口缸横放在地,上面压了块木板。 八九岁的女童,扎着个冲天辫,学着大人模样,冲四下里抱抱拳,便挽起裤脚,一跃跳了上去。 她刚刚在木板站稳,旁边一位年龄较大的姑娘,便将另一口小缸举起递过。 女童将小缸接在手中,随后倾斜放在头顶。 围观的祁六,不由得为她捏一把汗。 木板在大缸上晃悠,而女童的头顶,同样有小缸在摇晃。 这是三重平衡,需要将身体控制的十分细致。 终于,在众人屏息静气中,女童松开扶缸的手,那口顶在头顶的小缸,虽依旧摇晃,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好!” 大伙纷纷鼓掌。 那位姑娘笑着抱拳,将铜锣举起来,靠近观众,乞求打赏。 虎塘的百姓很大方,只要你玩意儿好,耍的漂亮,自是舍得掏钱,绝不白看。 当下你一枚,我一枚,铜钱落入锣中,叮当清脆。 祁六也在身上翻了翻,摸出两枚铜钱,在姑娘过来时,丢了进去。 就在此时,祁六右后方伸出一只胳膊。 拳头攥着,向铜锣靠去。 这倒是没什么不正常,有人出手阔绰,懒得一枚两枚的给,便在钱袋子里抓上一把,攥着递过去。 姑娘也认为是遇到了大主顾,不由得喜笑颜开,更是主动将铜锣递去,方便对方给赏。 谁知那攥着的拳头,来到铜锣上方,拳头打开,掌中却不见一枚铜钱。 更过分的是,这手还迅速向下一抓,捞起三五枚撤了回去。 姑娘呆了。 走江湖卖艺这么多年,也没遇过如此没品的事。 祁六也懵了,身子一转,想瞧一瞧这没品的人长个什么模样。 面对两道目光,玉树临风的徐道覆,却是一脸平静,看不到丝毫愧疚。 “姑娘,贫道盘缠丢失,还望搭救一二。” 那姑娘能抛头露面,在街头卖艺,早就不在乎世俗看法,且为了生存,也造就了自身的泼辣性子。 原本见出了贼人,她柳眉一竖,便要开口痛骂。 可结果一见那张帅脸,却是一个脏字也说不出口了。 走南闯北,形形色色的人,姑娘见过不少人,但像徐道覆这么帅气英俊的,却是头一遭。 眼见对方牢牢注视着自己,姑娘甚至都有点害羞,不敢与其对视的偏过脸去,扭捏回道:“出门在外,自是要相互帮衬,任谁也有个急难之时。” 徐道覆眼前一亮,抓住几枚铜钱的手立即松开,旋即缩了回来,掏出那俩‘元宝’。 见到这幕,祁六翻个大大的白眼,暗道是否出门没看黄历,竟两次三番遇上这位活宝。 “姑娘,这一金一银,不知你掉落的是哪块?”徐道覆晃悠着两块石头问。 谁知那姑娘却没搭理他,而是去了另一侧,持着铜锣向看客求赏。 “唔,金银当面却面不改色,这次肯定没找错人!只是不知女子是否可以……”徐道覆很是钦佩,嘴里神神叨叨,说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话。 祁六为之无语,心说你就没想过,是这里太吵了,人家压根就没听见? 他本想离开,再去别处逛逛。 结果却见徐道覆收起两块石头,将右手衣袖一挽,向姑娘走去。 这幕太熟悉了,不久前就发生过。 祁六立即意识到,活宝是准备去抽人家姑娘耳光。 什么人呐?! 他眉头一皱,迈出的脚在地上一拧,将身体旋个半圈,刚好拦在徐道覆前面。 “你看把式不给钱,也就罢了,人家姑娘没计较,你怎得还要消遣人家?” 徐道覆身形受阻,脚步可就停下了,望着面前眉头皱着的年轻小伙,显得非常不爽:“你懂什么,不要坏道爷大事,什么消遣不消遣,道爷可是要……咦?!” 他面色忽的一变,随后像发现什么似的,紧紧盯着祁六的脸。 “怪哉!耳正敦厚,地阔有棱,双眉端平,山根高挺,乃有福有幸之面相,但你这命宫却是带煞,妻妾宫有纹,儿女宫有陷,偏偏官禄宫丰隆,啧啧,小兄弟,且定要听某一句劝,这一生莫要从军,更切记不可做官。” 什么乱七八糟的?! 祁六听不懂,也不信。 更何况对方也说的有点晚,他早已从军,且还与起义头领以兄弟相称。 此时,顶缸卖艺的姐妹俩,收拾完东西,乘板车离开。 祁六见她们走远,确认徐道覆不会冲上去抽人耳光,才不再阻拦。 本以为此事就此结束,外加天色暗下,回程在即,没能多逛几处的他,心情挺郁闷。 加紧几步上了桥头,心道下次出门,可定要看看黄历,省得老遇上不三不四的奇怪家伙。 正想着呐,刚刚来到桥中心的祁六,便被人拦下了。 “小兄弟,我刚想明白,方才,你定是将某当成了登徒子,所以才出面阻拦,搭救那位姑娘。” 拦他的正是徐道覆。 这家伙不知怎么绕去了自己前面。 祁六惊讶于对方的神出鬼没,但更多的却是烦躁。 “我不管你是登徒子,还是道士,或是现世宝,总之不要惹我!” 警告完,祁六准备绕过对方。 谁知徐道覆步伐一动,依旧挡在他身前,且再次从怀里,掏出了那对金银元宝。 “小兄弟。”这家伙挑了挑眉毛,表情十分浮夸的张大嘴巴:“不知你掉的是金,还是银呐?” 祁六:“……” 徐道覆完全没注意到,对方攥紧双拳,情绪很不稳定,依旧带着贱兮兮的笑脸问:“还是说,都是你掉的?” 祁六突然出手,将金银元宝夺下,然后狠狠丢在地上。 “呀!”徐道覆被惊住了,口中兴奋直呼:“竟视金银如粪土!万幸我追了上来,否则岂不错过?” 说完,他意识到还有一件事没有确认,急忙扬起手来。 谁知祁六早已晓得流程,不等徐道覆施展动作,他倒是抢先一步出手,牟足了劲,一巴掌结结实实呼上对方帅脸! 啪! 每天翻滚石碾的祁六,练就一身不俗气力。 徐道覆被抽的旋了一圈,不受控的翻过栏杆,噗通掉入水中。 “有人落水啦?!” 路人惊呼。 尚未收摊的卖艺李重,闻言向河边冲来。 他本想入水施救。 却又听有人喊道:“落水的,似乎是个道士。” 李重脚步顿止,望着河水中扑腾的水浪,扭头便回,还吐了口唾沫。 祁六没管那徐道覆是否被淹死,脚步极快的离开小桥。 前面岔道口处,拉着木料赶车的羡,正四下张望,见到他立即招手。 “嘿,耍什么玩意儿,那么热闹?” 羡看了眼小桥位置,发现人影攒动,大呼小叫,心中纳闷的很。 祁六跳上车,与羡并排坐着,闻言咧咧嘴:“没啥稀奇,不过是把河神送回河里罢了。” “送河神?这是什么杂耍?我怎么没听过?” “新兴的玩意儿,没什么意思。” “喔。” 羡扬了扬缰绳,赶着老马向东城门驶去。 第16章 寻圣 应北有座青牛山,紫气浩荡八百里。 此山祥云缭绕,四季如春,溪流交错,是一等一的洞天福地。 深山柏松间,矗立一座道观。 观主号岩光散人,时常下山,以丹药治病救人,声名极佳。 此时,这位岩光散人,正在观中廊下,品着一壶茶水,读着手中一卷文书。 清风袭来,院中桃花随枝头摇曳。 一只喜鹊振翅而至,落上廊檐,张嘴鸣叫。 喳喳之声,搅了岩光散人的清净。 他放下手中文书,抬头望向院中,面上若有所思。 没一会儿,观门被人推开。 心情不佳的徐道覆,沉着脸迈过门槛。 见到这位小徒的身影,岩光散人的眼睛便闭上了,表情纠结,隐隐觉得胸口发痛。 “哎,喜鹊叫,坏事来了!” 刚进入走廊的徐道覆,闻言一怔,旋即不可思议看向对方,惊道:“师父,莫非你已修成了神仙?怎得我尚未开口,你便晓得有坏事?” 岩光散人抿了抿嘴,斜眼瞅他,心道为师倒不是能掐会算,而是你小子对为师而言,就是坏事一桩! “你为何要回来?”他问。 徐道覆叹口气,一张帅脸全是无奈:“嗨,别提了。” 随后举步靠近,拎起那壶茶水,一口气喝个精光。 我的谷雨紫笋…… 岩光散人瞳孔为之收缩,胸口也更痛了。 徐道覆放下茶壶,完全没注意到师父要宰人的眼神,在旁边四仰八叉的一坐,说道:“师父,我看咱们不用费劲了,这茫茫人海,如何寻得着圣人?以后,我还是留在观里,跟您一块炼丹吧。再说,您年纪也越来越大,指不定哪天蹬了腿,这深山老林,近前也没个旁人,没法入土哇。” “喔,这么说,你还挺有孝心?!”岩光散人咬牙切齿。 徐道覆嘿嘿一笑,搓搓鼻子说道:“徒儿虽不是圣人,但孝心还是有的,您尽管放心,从今日起,我保证把您伺候的舒舒服服。” 面对这么个徒弟,岩光散人也是悔不当初,觉得就不该收徒。 “你留下伺候为师,固然是好,可这乱世百姓,又该谁来伺候?” “师父,您怎么又来了?这些大道理,我听的耳朵都要生茧。我也想寻到圣人,然后解救天下苍生,救万民于水火。但不成啊,这圣人岂是那么好寻?不图名的幕势,不幕势的贪财,好容易碰上清高之辈,脾气秉性却不好,容易动气。总而言之,徒弟可不下山去找了,这次挨一嘴巴,下回啊,指不定要被谁捅一刀!” 哦? 他竟挨了一嘴巴! 岩光散人就觉得胸口瞬间不疼了,而且畅快无比。 “道覆,慎终如始,则无败事,现在的你,可与当初下山时的豪言壮语,判若两人呐。” 说着话,岩光散人指着观门处:“为师还记得,当初有位英姿飒爽的年轻人,决然而去,并撂下不寻到圣人誓不还的话语。” 徐道覆的脸顿时红了。 他磕磕巴巴说道:“或许……或许是那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妄自夸下海口……” 岩光散人又道:“他曾说,那些外出未回的师兄们,都是蠢货笨蛋。” 徐道覆的脚不由自主的抠地,声音也越发低微:“不知者不怪……但他现在,肯定是理解了。” “他还说……” “师父!”徐道覆受不了了,跳了起来,干咳两声道:“其实吧,我这次回来,就是顺道来看看您,见您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那什么,您要是没什么事儿,我这就再去寻了。” 岩光散人只含笑看他,没有说话。 徐道覆一步三回头,就希望对方能说些挽留之类的言辞。 奈何他这位师父,对其了解太深,一句客套话也没有,完全不给借坡下驴的机会。 于是徐道覆只能磨磨蹭蹭靠近观门。 当其一脚迈过门槛的时候,却见廊下的岩光散人站起身,并走了过来。 徐道覆差点没哭了,感动道:“就知道您老舍不得我,我以后肯定……” 嘭! 走来的岩光散人,将观门用力关上,并拉上门栓。 徐道覆嘴巴张了张,望着下山的青石路,想起在俗世中经历的诸多磨难,心里一万个不情愿。 咚咚咚…… 他疯狂拍门。 “师父,您别急着关门啊,徒弟先上个茅厕!” “师父?师父您听不到吗?” “我真要去茅厕,憋不住了!” “师父?!” …… 冲世凌的霸业,踏出了第一步。 其实这一天,整个应南人都知道,迟早会来的。 但当冲世凌的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了就近城池,并发文昭告,自称康公,广邀四海英雄相聚,本就混乱的应南,顿如沸水般翻腾起来。 而随着战事频发,流离失所的难民也越来越多。 在嫩草发芽的原野上,黑压压的难民,与遮天蔽日的蝗虫一起,不断向各城蚕食。 资源匮乏的乱世,没有哪个地方,能养活如此多人。 因此难民所去之处,全部城门紧闭,管不了他们死活。 久而久之,忍饥挨饿的难民,开始相互夺食,更是出现了人食人的情况。 而随着生活愈发没有着落,一些宣扬神论的教派,开始在难民中疯狂吸引信众。 没用多久,一个名为‘大仙教’,由异人灵莲娘子统领的教派,迅速吸纳了几千人。 据说这位灵莲娘子,是从莲花中降生,之所以下界,就是为了拯救饿肚子的苦哈哈。 她能从沙土地里变出米面。 能将河流之水化作美酒。 以致难民将其视为菩萨,所言所语莫不听从。 大仙教很快发展壮大,速度之快,远非冲世凌能比。 而且关于灵莲娘子的诸多神迹,也在百姓中口耳相传,甚至都传到了夹沟坡。 篾匠放了把火,将竹筐、竹篮付之一炬,整个土屋也被烧个彻底。 然后背着包裹,头也不回,表示要去投奔菩萨。 他受够了。 受够没日没夜的编筐,却换不来仨瓜俩枣。 既然菩萨能从沙土里变成米面,他何必再遭这份罪! 类似情况,于各地不断出现。 卢秀坐不住了。 面对这种局势,他实在无法让自己静下来。 垦天募兵太过长久,对眼前局势不适用。 他可不希望见到,当自己好容易拉扯出一帮人马,结果外面却尘埃落定。 于是当大仙教横纵各地,将应南闹的翻天覆地之际,卢秀没等三进院落建起,便召集麾下,匆匆出山。 一时间,风云际会,英雄相继登场。 但那鹿究竟会死于何人之手,却仍难分辨。 第17章 人畜威名 大仙教的势力,每日均在壮大。 灵莲娘子更是放出话来,表示普天之下众生平等,不分君臣,只论姐妹,更是将行商经营者,定为罪大恶极,称此辈钻营取巧,顾一己私利而漠视他人生命。 由此,大仙教以诛杀富户为目标,所到处,血流成河。 更神异的是,灵莲娘子如有神助,铺天盖地的蝗虫,似乎受其驱使,因此攻城拔寨无往不利,即便是冲世凌的铁骑,也无法掠其锋芒。 一时间,灵莲娘子风头极盛,以女子之身,盖住应南群雄。 坐拥虎塘、大梁、金阳三城的孙壁之,深感大仙教危害,为此发文布告应南全境,邀各路英雄共同抵抗。 四月初夏。 卢秀率卢家军,来至金阳城外的兰沐镇。 此镇盛产陶土,原是应国贡地,如今却被大仙教所占,成为乌烟瘴气之所。 难民们在镇中心架起木柴,将镇上有名的皇商大族全部抓来,捆缚入火,生生烧死。 耳听火中哭嚎凄厉,惨叫不断。 而四下难民却无不欢呼鼓舞,刚刚来到此地的徐道覆,总算认识到肩膀责任的重大。 这世道,若无圣人来治,与阴曹地府何异? 不过圣人何其难寻,待自己寻到的那天,还来得及吗? 徐道覆攥着拳头,不忍再看火中诸人的惨状。 原本他打算来见一见灵莲娘子,想确认下对方,是不是自己要寻的圣人。 毕竟短短月余时间,便有数万随众,光是如此手段,便足以让人折服。 但徐道覆现在很失望。 因为能犯下这等恶行的人,肯定与圣人不沾边。 “灵莲娘子在哪?我想见她。” 徐道覆随手抓了一位难民,出言询问。 那人回头见其一身道士打扮,且直呼菩萨真名,当下心中不喜,随意应付道:“菩萨不在这儿,你来错地方了。” 此时的徐道覆,被他们火烧活人的行为,气的手脚发颤。 询问灵莲娘子,也非是要观其是否有圣人之姿,而是准备对其施行天诛。 书中代言,岩光散人与徒弟们修的是自然正道,尊老子李耳为祖师,尊崇天地玄奇,万物传道。 灵莲娘子的五仙教,显然不在大道之中,且所作所为人神共愤。 为此,徐道覆愿入杀道,为天地,为自然,除此毒瘤。 “她不在?”徐道覆很失望,追问道:“那这里是何人主事?” 难民见其纠缠不休,又还是个道士,自然不愿多说,只顺手一指:“我们坛主就在那边,你自个儿去寻吧!” 说完,转身就走。 徐道覆心忖,今日即便杀不死灵莲娘子,弄死一名坛主倒也合适,至少好叫他们知道,这世间正道,容不得胡作非为! 拿定主意,他便向难民所指方向靠去。 哪知没等靠近,忽听后方喊杀声四起,更有不少难民在惊慌大叫: “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似乎惊吓中,难民失了理智,连今夕何年都忘记,这混沌乱世,哪来的官兵? 徐道覆也觉纳闷,正打算眯眼仔细观瞧,只听耳边响起声铜锣。 随后便听有数人高声呼喊:“菩萨降世,万民重生!姊妹兄弟,大兴真国!” 真国是灵莲娘子描绘的神仙国度,而她的理想抱负,便是要将人间,变得与神国一样。 徐道覆对此嗤之以鼻,心道如此草菅人命,藐视自然,哪里算什么神国? 忽又听口号再变,周围难民们齐刷刷单膝跪地,双手翘起拇指,低首吟道:“姊妹兄弟,恭迎坛主!” 接着燃烧的火堆后面,走出一人。 这人体态壮硕,一张大饼脸满是横肉。 “唔哈哈哈,姊妹兄弟,勿要客气,快快请起!外面来的,绝非什么官兵,不过些凡眼不识菩萨真身的庸人而已!” 随后他抄起几名下属扛来的狼牙棒,高举在手叫道:“姊妹兄弟,且在此稍候,且瞧兄弟我阵前杀敌!” 坛主如此一说,难民们也不再慌张,更是纷纷响应呼喊:“愿与兄弟联手,壮我仙教威风!” 徐道覆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的时候,那位坛主已在簇拥下杀向镇外。 他暗怪自己错失良机,忙混在人群中,追逐而去。 兰沐镇外。 骑马的卢秀身先士卒,手中持一柄宽背鬼头刀,上下飞舞,所到处残肢断臂乱飞。 那鬼头刀最适合劈砍,而卢秀又颇有气力,冲杀起来,大仙教徒中竟无其一合之敌。 卢家军众人莫不士气大振,瞪着眼,嗷嗷乱叫,随同主公抢过护城河,入了镇中。 祁六双手举着藤盾,紧紧跟在卢秀马匹右后侧。 他觉得今天自己失算了。 肖老头教的保命之法,也不总那么奏效。 或许是没有想到,会有哪家主公,不在后方安全之地坐镇,而是冲杀在第一线吧。 万幸,卢秀极为勇猛,这帮大仙教众根本兴不起抵抗之心,祁六跟在其身后,只需举着藤盾追随马匹脚步,其余的什么也不用管。 可好景不长。 随着坛主出现,大仙教稳定了军心,竟也开始有组织的反抗起来。 卢秀杀的满身满脸的血,猛地注意到原本四散的敌人,开始组成人墙,并将矛蒴平举,准备戳自己胯下骏马。 他急忙勒住缰绳,将冲势止住。 但见前方涌出些身着黑衣,腰扎红带的装扮诡异家伙,居中更是有位大汉,操着极为笨重的狼牙棒。 卢秀估摸着,那人就应当是这支大仙教的将领,当下不惊反喜,高声叫道:“吾乃夹沟坡卢秀,尔等作乱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卢秀? 大仙教众并不畏惧,不识其名。 卢秀见他们没有反应,晓得是自己本名威慑力不足,尽管心里别扭,却还是张口再道:“卢某人行不改名,人畜是也!” 哇…… 大仙教出现了骚动,眼中不由得现出惧色。 经近大半年发酵,‘人畜’恶名,早被传成了妖魔鬼怪,更是说这家伙乃山中精怪所化,喜食人心肝,所到处鸡犬不留,连臭虫也要被踩成烂泥。 见他们畏惧自己,卢秀也顾不得为名声蹉叹,回首说道:“子陆,你护我身后,今日咱兄弟俩,直取贼首首级!” 啊? 祁六万没想到,当敌人严阵以待之时,这位主公还有拼命打算,不免头大。 但他没有拒绝的话语权。 甚至卢秀都没听他的意见,说完,便大吼一声:吾乃人畜,谁敢挡吾?! 说罢驾马前冲! 祁六举着盾,并不愿挪动步伐。 谁知身后诸多同僚,却是被卢秀豪气感染,口中呼喊着:擒拿贼首,壮哉卢秀! 边喊边向前冲杀。 祁六身不由己,被众人推着前进,脸都被气黑了。 第18章 身不由己 穿黑衣的教众,明显受过训练。 他们指挥诸多难民,在前方摆出个刺猬阵,以阻止马匹横冲。 卢秀深知能否在这乱世中,取得一席之地,全看今日了。 因此全然不惧,狠狠夹下马腹,让战马继续前进。 在战马即将撞入刺猬阵中时,他甩掉脚蹬,翻身跃下,双手持着鬼头大刀,口中大呼自己‘人畜’威名,直奔那位壮硕坛主所在方位。 数柄矛蒴刺入战马身体。 马痛的长声嘶鸣,身躯陡然歪斜,横倒在地,借助长奔冲势,却是生生将刺猬阵,撞开了一个缺口。 “子陆,跟着我!” 卢秀杀的兴起,一把鬼头刀耍的虎虎生风,刀锋所过处,削金断玉,竟将难民连同身上的简陋铠甲,一齐劈成两半! 身后被同僚们推着前进的祁六,实际根本听不见卢秀呼喊,只觉右前方不断有兵刃袭来,砍在藤盾上嘭嘭作响。 现下的他,哪里顾得及卢秀后背? 只希望自己的后背别被敌人偷袭。 卢秀一马当先,冲的过于靠前。 身后卢家军却是陷入了包围,各自为战。 由于人挨着人挤作一团,祁六稍没注意,便被身后同僚踩了一脚。 这一下,刚好踏在他腿弯。 丝毫没有准备的祁六,顿时单膝跪在地上。 身形一晃,手中举着的盾也杵上地面。 与此同时,一名黑不溜秋的难民,双手抄起大斧冲来。 他们恨透了这面藤盾,因此想着趁这个机会,将持盾人解决掉。 祁六见那人瞪着俩眼靠近,手中斧头高举着,那真是又惊又怕。 此时根本来不及起身,他只能将巨盾向后倾斜,以确保斧头不会砍到自己。 与此同时,身后也不知是哪位同僚,又在乱战中挤来,一脚踩上祁六小腿。 祁六暗暗叫苦,心知再这么折腾下去,即便不被难民劈死,也得被自己这帮同僚踩成肉饼。 没办法,他唯有大吼一声,以肩顶着巨盾,弓着背,两腿用力蹬地,狠狠向前冲撞! 多日苦练气力,终究没有埋没。 那巨盾顶中举斧之人,将其撞得骨断筋折,口鼻喷血,不由自主向后仰倒。 祁六本打算撞出一段距离,好缓解下拥挤局面,为作战阵容腾出空间。 谁知卢家军见祁六这个小伙,都将生死置之度外,紧随主公而去。 他们这帮大老爷们,岂能束手束脚? 当下纷纷呼喊:“兄弟们,快随子陆救主公!” “咱们多吃几年饭,可不能被子陆比下去!” “……” 卢家军齐齐响应,个个不甘示弱,跟在了祁六后面。 祁六原本撞出段距离,正待起身,谁知后面的人齐齐涌至,小腿再挨一脚。 我尼玛…… 尤是祁六脾气好,也忍不住骂娘。 心说这帮混球怎么就如此愚蠢? 你们跟我作甚?! 眼见处境再度与之前相同,无可奈何的祁六,只能使出蛮力,继续顶盾前冲。 这一次,他有心与后面的人拉开距离,因此埋着头,只顾用两腿蹬地。 巨盾将难民们逼的节节后退,有心攻击,但面对倾斜的盾却无从下手,一个个气的破口大骂,恨不能将这个乌龟壳大卸八块。 跟在祁六身后的卢家军,也瞧出他们拿大盾没办法,因此纷纷举起长矛,在祁六身后,从左右两侧用力向前挥刺。 面对这种奇异阵法,并未如何训练的难民,根本不知该如何抵挡。 而他们退着退着,阵型不免混乱起来。 有躲避不及的,被长矛刺破咽喉,就此倒地。 一连多具死尸,横拦在藤盾前面。 祁六推着死尸前进,只觉得愈来愈吃力。 寻思是不是差不多了,结果身后也不知是谁,给他屁股一脚。 祁六终于爆发。 心说没有你们这样的! 就是牲口你也得让休息下啊! 脾气上来,也就不管不顾了。 双手操起藤盾,用力向上挑。 那些堆在盾前的几具死尸,竟是被巨力扬起,飞出一人多高! 面对如此神力,难民们无不胆怯,再无一人敢近前。 祁六放下巨盾,举在胸前,瞪着俩眼回头,想看看身后,又是踩脚又是踩腿,还踢自己屁股的家伙究竟是哪位。 谁知肩膀却被拍了一下,随后便听卢秀笑道:“子陆!多亏了你,某才解了腹背受敌之困。” 啊? 祁六茫然偏首,发现卢秀就在自己身旁,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第二次冲撞过了头,竟不知不觉来到战阵的最前面。 卢秀给他一个肯定眼神,接着举刀指向前方。 十余步远外,便是被一帮黑衣黑裤,腰部缠红带信徒簇拥的壮汉。 这人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睁着双通红牛眼,正冷笑盯着这边。 “鼠辈报个名,卢某人不斩无名之辈!” 祁六觉得主公此话说的不对,一路冲杀过来,多少没名没姓的难民,都死在你手,所以这句话可信程度,算是一点也不高。 那位大仙教坛主没说话,只是冷笑声,摆手示意周围人让开。 随后他将狼牙棒倒拎在手中,单骑出众。 意思很明显,你若真有胆量,便过来单挑。 卢秀朗声一笑,叫道:“正要会会你们大仙教,究竟有什么手段!” 说罢,他侧头冲祁六眨眨眼,便操起鬼头刀冲过去。 祁六一脸茫然,望着对方背影,满脑袋问号。 心说你眨眼是何用意? 有什么话不能明说,非要如此暗示? 没等祁六思索个明白,卢秀已靠近了大仙教的坛主。 骑在马上,占据高处的壮汉,秉着以静制动原则,并未抢先出手。 而察觉对方有此意的卢秀,却不免心头暗骂对方找死。 毕竟其手中的狼牙棒,看着就重量不俗,远没有自己手中的鬼头刀灵活。 想后发制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念及此,卢秀双手举刀,大踏步而至,来到马前附近,膝盖一弯,猛地跃起。 他身在空中,全身气力灌入手臂。 如此破釜沉舟的一击,便是精铁铠甲,卢秀也有信心劈开。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料到这位坛主,曾是街头卖艺的大力王。 在加入大仙教前,此人每日都要举着长高两丈,近碗口粗细的木桩练功。 卖艺亮绝活的时候,木桩上甚至都可以再立一名女子。 如此气力可见一斑! 因此那狼牙棒,在他手中一如玩具,耍起来半点不费力。 所以当卢秀跳起来,双手抱刀劈下。 坛主避也不避,只是将狼牙棒横扫而出。 呼! 扫动的狼牙棒,带出一阵风。 卢秀眼角瞥见黑影袭来,暗叫不好。 匆忙间,只来及将手腕翻转,让鬼头刀挡在自己身侧。 锵! 狼牙棒击中刀身,爆出一溜火花。 卢秀只觉手臂一麻,便失了知觉,鬼头刀就此脱手,他自己在空中偏飞而出,重重摔在地上。 “姓卢的,菩萨赐某的神力,你可品出滋味?” 坛主满眼讥讽,左手缰绳一动,便要驱马过去,将其踏死。 卢家军都急了。 “快!快保护主公!” 众人恨不得立即冲上去。 有气性大的,离老远就想将坛主踹死。 那当然是踹不到,只能踹在站最前面的祁六腰上。 要说这巨盾是挺好,但也有个要命缺点,就是身体绝不可前倾,否则双腿无法向前跨步维持身体平衡。 祁六莫名其妙挨了一脚,顿一头向前栽去。 在翻滚之中,他也总算看清了身后的人是谁。 非是旁人,正是同为主公近卫,也同为主公兄弟的羡! 只是知道归知道,却没法找其算账。 祁六连人带盾,整个往前滚了一圈。 挣扎起身时,大盾带起地上尘土,将其扬上空中。 也不知咋就那么寸,尘土刚好迷了坛主胯下的战马眼睛。 那马立即就惊了,扭头抬腿,胡乱扑腾。 坛主眉头大皱,只能舍了狼牙棒,用双手控马。 就在此时,躲藏于黑衣信徒后面的徐道覆,立即抓住时机。 但听一声清脆龙鸣,其背着的长剑带着抹寒光出窍。 他一手持剑,跃起后,在一人头顶轻点,身若落叶般飘然而起。 随后一记旱地拔葱,头上脚下去了坛主上方。 刹那间银光倾泄,众人眼前一花,大感刺痛。 再睁眼,那徐道覆已然落地,手中长剑,也重新入鞘,好端端负在身后。 战马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 鲜血顺着马身马蹄向下流淌。 身躯后仰的坛主,被马镫勾住尸身,这才没有掉下。 但其身上,却多了十余孔洞,咽喉、胸口、双目……每一处要害,皆被长剑贯穿。 第19章 吾非圣 坛主伏诛,余下的大仙教徒,自然成不了气候。 他们本就是难民,当梦想破碎,不得不回归现实的时候,之前的凶狠也就回归了温顺。 卢秀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放任他们离开。 至于这帮人,是能幡然醒悟,还是再度投奔大仙教,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更何况,他也有心洗刷‘人畜’之名,努力往‘仁义’方向靠拢。 殊不知今日之战传出后,‘人畜’恶名更甚,几乎坐实了他是妖魔鬼怪的化身。 毕竟徐道覆的惊天一剑,过于匪夷所思,看得人从心底里向外冒凉气。 在难民们看来,杀死坛主的徐道覆,仅是‘人畜’属下,那匹练如注的剑光,绝对是什么妖术邪法。 属下的妖术都如此厉害,由此可知‘人畜’得达到何种地步! 此时的卢秀,自不晓得以后事儿,也绝对没料到,想展现给世人看的善举,会彻底葬送掉自己的名声。 他捂着发麻的右臂,来到祁六面前,丝毫不吝啬赞美:“吾有子陆贤弟,夫复何求!” “方才情况匆忙,我只来及眨眼示意,还怕你领悟不了深意。” “没想到是为兄的多心,子陆与我心心相映,不分彼此,兼之有勇有谋,实乃上天赐予某的福将!” 祁六被夸的十分不好意思,只能挠着头傻笑。 实际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主公与那位狼牙棒壮汉决战前的眨眼,是提醒自己用沙土干扰马的视线。 他不由得偏头去看身侧的羡。 心说若不是这家伙,稀里糊涂连给自己几脚,也立不下如此大功。 想到这儿,恨意也就烟消云散了。 “敢问这位壮士高姓大名?诛杀此贼,大功一件,卢某愿告之孙将军,想来必有嘉赏。” 卢秀冲徐道覆抱了抱拳。 徐道覆施个道家之礼,言道:“贫道徐道覆,师承岩光散人。今日来此,见大仙教胡作非为,心中颇为愤慨,顺手将其诛之,皆为匡扶道义,嘉赏什么的切莫再提。” 卢秀点点头,连连称赞对方高义,有心继续寒暄,好将这位身手不俗的道士,收为麾下。 奈何双臂伤势疼痛难忍,只能再三恳求其留下,好让自己养好伤后,尽一尽地主之谊。 徐道覆:“去或留,皆有定数,顺水推舟就好,切忌强求,将军还是快去疗伤吧。” 于是卢秀便被人扶着,前去寻郎中诊治。 而徐道覆却是一步去了祁六面前。 “阁下方才的钟离扬扇,用的恰到好处,若非如此,我也难觅良机。咦?我瞅阁下相当眼熟,莫非曾经见过?” 祁六心中一紧,迅速摇头:“我对壮士倒是眼生的很,今日当是第一次见。” 徐道覆喔了声,心中却是不信,但想了想,脑海中却没对得上号,只能作罢,遂问道:“不知你们是哪路义军?方才那位,提及了孙将军之名,莫非你们皆是孙壁之麾下?” 祁六道:“算是吧,我家主公打算响应孙将军布告,共同讨伐大仙教。” “大仙教倒行逆施,惑乱人心,确实当诛……哦,还未请教阁下姓名?” “姓祁,单名一个六。” 徐道覆默念祁六名字几遍,结果仍然一无所获,心忖莫非真是第一次见,否则岂会对名姓觉得陌生? 可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他对此颇为纠结。 因为信道之人最是讲究因果,绝不信什么无缘无故。 难道说…… 徐道覆头脑一震,冥冥中,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 当下赶紧细看祁六相貌,想看看是否有圣人之姿。 耳正敦厚,地阔有棱,双眉端平,山根高挺…… 那极为熟悉的面相,以及带煞的命宫,后知后觉的徐道覆,猛然记起对方身份,不由跳脚大叫:“好哇,是你小子!” 祁六暗暗叫苦,悔恨不该与对方搭话,竟忘记这家伙有看面相术了。 之前一巴掌的仇,对方肯定还记得! 而以方才其施展的剑法来看,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怎么办?! 并没有什么机智的祁六,大脑飞快运转,却也只能想出抵死不认的法子。 在他想来,世上有万万民众,面相相同的又不在少数,算不上什么铁证。 因此祁六装作无辜的样子,茫然眨了眨眼,诧异问:“这位壮士怎么了?” “还怎么了?!” 徐道覆一步上前,伸手抓住祁六胳膊,瞪圆了双目。 祁六暗叫糟糕,晓得这事儿怕没那么好糊弄! “我终于找到你了,圣人!” 哈?! 祁六大脑瞬间空白,思绪飘忽的不知如何拐弯,半晌说不出话来。 徐道覆面色狂热,死死抓着祁六胳膊,似乎生怕他逃窜一样,嘴里连珠带炮般,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你可晓得,为了寻你,我自然正道一门,这三年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跟、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 “这天下,只能由圣人来治,所以你必须尽快当上皇帝。” “你饶了我吧!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我就没命了!” “总而言之,你绝不能在此地厮混,需尽快带兵平定天下,然后选贤任能,施展圣人的无为之治!” 见他说的越来越离谱,祁六赶紧叫道:“你弄错了,平定天下的会是我家主公,不是我,我只是大头兵一个!” 此话一出,徐道覆总算稍稍冷静。 心说对啊,圣人岂会居于人下? 他终于松开对方胳膊,急忙转身,想去追寻卢秀。 “你家主公叫什么?哎呀,我方才竟忘记看他面相!” 祁六揉着被捏痛的胳膊,没好气道:“卢秀。” 末了,为彰显主公名声,他又补了一句:“人畜卢秀。” 噢! 徐道覆心说卢秀此名陌生的很,但人畜威名,几乎响彻应南,无人不知! 如此正契合圣人威名! “快!快带我见你家主公!” 他连连催促祁六。 见成功转移对方注意,祁六也乐得带路。 可就在两人欲走之际,却听后面传来个好听悦耳的声音: “卢秀非圣,你不用去了。” 两人诧异回头。 正见身后不远处,立着位身着朴素白衣,秀发后梳,容貌则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仙子。 卢家军有不少人见过她。 那还是在南郡犯下滔天罪行之后。 此时见她再度现身,不免诚惶诚恐,哆嗦缩成一团,或跪或坐。 祁六见是她,一对上那双堪比星辰的眸子,便不自觉产生低卑之情,赶紧移开目光。 徐道覆却不一样,眼睛稍稍眯起,眉头也皱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你来得,我为何来不得?”那女子微微一笑,莲步款动,带着丝若有若无,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清雅芬芳,站在二人面前。 “徐道覆,岩光散人的教诲,你怎得半点领悟不到?” “远不如你那些师兄,至少,他们有明确目标。” 她声音细柔,若涓涓流水,听入耳中,沁人心脾。 但徐道覆却没祁六的感觉,平白被训斥,心里相当不爽,立即出言反驳:“我们自然正道的事儿,轮不到你多嘴!再说,我怎得就没有目标?!” 女子轻声一叹:“圣人,乃诸多品行皆良的理想化形。大道万千,得一,便受用终生。你这般寻找,除非将你们祖师爷请来,否则何人能担此名?” “世事无绝对!”徐道覆嘴巴一撇:“总之,我一定能找到!” 闻言,女子摇了摇头,也不再尝试改变对方,只说道:“卢秀在南郡所犯恶行,早传遍应南,如何补救,也无济于事。这天下或许旁人可得,唯他必然不可。” 见徐道覆一脸不信,她又补充一句:“试问,圣人岂会用他人性命,充作自己的踏脚石?” 这话徐道覆就无从反驳了。 第20章 相邀 当徐道覆陷入自我怀疑中,这位‘仙子’的一双妙眸,转而看向了祁六。 “这伙人中,唯你不慕权势财帛,这点难能可贵,望你横守本心,坚持下去。” 听到这话,祁六可就别扭了。 心说这位仙子美则美矣,怎么老喜欢为人师长,方才教训徐道覆也就罢了,毕竟你俩是旧相识,但咱们可不认识啊! 什么不幕权势财帛,我要是有当官拿钱的机会,凭啥要错过?! 心中一气,原先的自卑情绪,也就消了大半,当下正色说道:“姑娘所说,某不敢苟同。别的不提,我家主公志向远大,平定天下之心始终不曾忘却,俗话说有志者事竟成,姑娘还是别把话说死的好。” 正自我怀疑的徐道覆,闻言连连点头,附和道:“六儿,你这话说的没毛病!哼,纪君兰,你记住了,只要道爷持之以恒,总有一天会寻到圣人!” 祁六暗忖,原来这位仙子叫纪君兰,听上去倒不像神仙。 那女子浅笑道:“就知道说与你知,也是对牛弹琴,不过这天下确实未定,真龙雄主尚未出。” 徐道覆翻个白眼,挥手作驱赶状:“那就赶紧去寻你的真龙雄主,休要在这里纠缠,我们还有事,恕不奉陪。” “哎,别急。” 纪君兰纤手一抬,言道:“我来此,有正事相商。” “怎么,你想让我们帮你寻真龙?”徐道覆没好气问。 “非也。”纪君兰摇头:“如今大仙教祸乱应南,那位灵莲娘子,更是颇懂奇术。我偶然得知,她妄图斩断龙脉,以阻止真龙出世,此事关系重大,需尽快阻止。” 徐道覆闻言摆手:“你要是看不惯,你尽管自去,道爷可没功夫,去帮你的真龙。” “是嘛。”纪君兰眼波一转,语气颇为失望:“原以为自然正道,皆是忧国忧民,除暴安良之辈。自相识伊始,你笨则笨矣,但我始终认为你胸怀侠义,可如今,你却坐视天下龙脉,被奸邪之人所毁……” 说罢,暗自摇头神伤。 徐道覆呵了声,表示激将法也不顶用,今天你就是说破大天,道爷也不跟你去! 祁六见纪君兰眸中发出晶莹之光,且嘴唇轻抿,如同受了莫大委屈,一时间竟颇有点同情。 他想了想,决定帮她一把,便故意出言道:“寻到圣人,是为了让他做皇帝。那龙脉要是全被毁了,圣人还能出现吗?” “嗯?!” 徐道覆猛然一惊,狠狠拍下大腿叫道:“六儿!得亏你提醒了我!哎呀,这灵莲娘子当真可恶至极!喂,纪君兰,道爷可不是要帮你,我自然正道,乃道门正统,与旁支合作,实属事出有因!” 纪君兰笑着看了祁六一眼,随后对徐道覆盈盈施了一礼:“那小女子,便代替道门旁支,感谢正统道友出手了。” 徐道覆全没听出话中所含的戏谑,受用极了,下巴抬老高:“有这份心就好,回头见到灵莲娘子,你只需负责把风,且瞧一瞧道门正统的手段!” 祁六心说这家伙真是个笨蛋,且还是个顺毛驴脾气,若非有一手惊世骇俗的剑法,估计绝难在乱世中活到现在。 徐道覆心思简单,决定一件事后,便不想其他,当下便要去大仙教的老巢,找灵莲娘子算账。 谁知纪君兰却表示不急,还称若只他二人,绝难成事。 没等徐道覆思索此话何异,纪君兰身姿一转,看向祁六问:“尚未请教尊名。” “啊,我……我叫祁子陆。”祁六抱拳拱手。 咝…… 徐道覆心说不对啊! 为啥你告诉我的名字不一样? 到她这儿你给全名了,我那边就给一个六字?! 你可真溜! “子陆方才与徐道友联手,将这位大仙教的护法力士斩落马下,可谓功不可没。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此次去守护龙脉,能有子陆相助。” 邀我一块去找灵莲娘子麻烦?! 祁六一听就想摇头。 大仙教何其庞大,据说有近两万众,连冲世凌都不是对手,我可不跟你们俩过去送死! 但未等他出言拒绝,便见纪君兰妙眸看来,满是希冀之光:“若无子陆相助,此事绝对难成,不知子陆,是否愿意?” 绝色面前,祁六也难免犯了男人的通病。 他只觉胸口一热,随后便不再考虑是否危险,只想着不能在美人面前露怯,一个不留神,竟是大力点了点头。 此情此景,看的徐道覆连连撇嘴,心说这小子也太蠢了,两三句话就答应了如此大事。 他不忍其枉送性命,便对纪君兰道:“你邀他做甚?那灵莲娘子斩得了龙脉,想来也是道门中人,他一介凡俗,对术法半点不懂,即便过去,除了添乱还能帮什么忙?依道爷看,咱们俩绰绰有余,根本用不到帮手。” 纪君兰道:“徐道友此话谬也,灵莲娘子师出魇门,身怀异术,绝对不容轻视。” “那就更不能让他去了,这与送死没分别!” “徐道友请安心,君兰绝不会视他人安危于不顾。”说完,纪君兰看向祁六,一脸诚恳:“也请子陆相信我,若按计策行事,我们三人皆可全身而退。” “计策?你竟有计策?!”徐道覆疑心大起:“你该不会早就琢磨着算计道爷吧?!” 纪君兰摇头否认:“没有,所谓计策,只是原先有个大概,直到见你们二人合力诛杀护法力士,我才终于敲定下来。” 顿了顿她问道:“徐道友可知晓太乙三斫阵?” 徐道覆哼了声:“道爷并非不学无术,此为驱邪阵法,可斩三尸九虫。” 纪君兰拍下手掌以示嘉奖,并言道:“那位灵莲娘子师出魇门,一身邪气,很难近身,唯有施展此阵,方能化其执念。” 徐道覆眼神古怪:“你究竟打算做什么?不是要诛杀她吗?怎么改成去帮她破执了?” “我一直说的是……”纪君兰清清嗓子,一字一顿:“阻止她斩断龙脉。” 徐道覆:“你别用这样的语气,道爷我又不是傻子!” “听得懂就好。” “你……” 徐道覆胸膛起伏,暗骂这娘们太会气人了。 这时,祁六听闻他们说到了什么阵法,急忙提醒:“我对阵法一窍不通,只希望别太复杂,否则我怕学不会。” 纪君兰轻轻摇首:“所谓太乙三斫,意为:以浩然正气灌之,使人通达;以玄门妙术解之,使人忘忧;以杀生之意攻之,使人守欲。我等三人,刚好凑既定之数,冥冥中,一切源自天命。” 祁六听的似懂非懂,不过觉得能与一位天仙似的姑娘共事,哪怕再难也可接受。 第21章 道门玄术 守护龙脉阻止灵莲娘子的大计,就此敲定。 从被俘虏的大仙教徒口中得知,目前灵莲娘子应在克锦城地界,身边至少有三位坛主,及一万随众。 甚至从这位俘虏口中,祁六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就是曾经占据南郡的常胜侯袁昌泰,如今已归附大仙教,成为八位护法坛主之一。 闻听这个消息,祁六恍惚间有种不真实感觉。 明明觉得时光并未过去多久,但似乎一切都变了模样。 他不知道的是,只是两月间,大仙教规模便庞大的惊人,更是占据数座大城,曾经耳熟能详的当世豪杰,或被征讨诛杀,或举城投降,估算下来,目前能与大仙教抗衡的,也就只剩下冲世凌与孙壁之。 得知灵莲娘子下落,纪君兰主动请缨面见卢秀,好将事情和盘托出,希望他能允许祁六,一同前往克锦。 此时的卢秀,双臂皆被狼牙棒震伤,尤其左臂伤势最为严重,已然端不起茶碗。 他坐在帐中,赤着上身,身旁的郎中与药童,正为其绑扎绷带。 乍见这位仙子般的人物,卢秀先是惊讶,随后不免觉得尴尬,毕竟上一次,他还有意强抢对方纳为妻妾。 如今得知对方师出道门,入世为的寻找真龙,一时间曾搞不清的诸多困惑,便迎刃而解了。 “吾有耳闻,上年常胜侯与冲世凌无端交恶,坊间皆传,是为的一个女人。” “如此可笑言论,吾本不信,现在看来,坊间风传也未必不实,至少对了一半。” “常胜侯确实是为了你与冲世凌交恶,却非是贪图美色,而是想在你面前证明自己是真龙天子。” 卢秀目光灼灼,说出自己推测。 纪君兰轻笑点头:“卢头领所言不错,常胜侯却是此意。” 卢秀又道:“冲世凌原本固守大康,其兵力与孙壁之相差悬殊,故而一心屯兵,未有征伐之念。但年关刚过,他便匆忙兴兵,尽占周边城池,搅得应南为之动荡。莫非这也是因你而起?” 纪君兰叹道:“我自离开南郡,便去了大康。冲世凌闻听我至,亲自驾车来接,如此盛情,我难拒绝。他带我游遍康城内外,以此展现自己的文韬武略。后又问我:吾可有真龙之相?” 卢秀道:“冲世凌屠户出身,却在乱世中迅速崛起,更是占据最富的大康城,这样的人物,想来是能入‘仙子’法眼的。” 听他用‘仙子’来称呼自己,纪君兰俏眸横其一眼,隐有嗔怪之意。 卢秀却不在乎,反咧嘴一笑,似乎相当受用。 “卢头领说的不错,冲世凌威名,我早有耳闻。不过他出身低微,非是名门之后,得不到地方大族支持。这也是我来到应南,宁肯先去南郡,而不去大康的原因。”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卢秀嬉道:“能把他气的失去理智,迫切证明自己。” 纪君兰不依道:“卢头领此话说的不对,冲世凌无端兴兵,绝非妾身怂恿。我只是以实情告之,建议他为天下着想,尽快投诚孙壁之。” “哈。”卢秀仰头笑了声:“你带救世之心而来,但应南却因你而乱,如此结果,你可曾想过?” 纪君兰道:“常胜侯、冲世凌包括你,皆受贪心所驱,去图那镜中花水中月。妾身只是人间一过客,说些逆耳真言罢了,如何左右得了你们?” “看来依仙子见,我卢某人也非真龙了。” 纪君兰没有作声,算是默认。 卢秀也不恼,只豪气说道:“即便如此,我也要闯一闯,若死于他人之手,也就认了,毕竟说明对方比我强,也更接近仙子口中的真龙。” “虽明知你不听,但妾身还想一劝,功名不过尘与土,望卢头领莫受其累。” 卢秀笑笑,显然没放心里,只是说道:“仙子愿为苍生除祸,卢某也不好阻拦,但务必护子陆性命,毕竟他是某最信任的兄弟。” 纪君兰点头应了。 …… 克锦距金阳足有二百里。 骑马的话,至少要跑一天。 出发前,祁六做了充足准备,不仅带了干粮和水,甚至还借了羡的爱马。 可谁知当他牵着马,载着包裹走出营地,却见在外面等候的徐道覆、纪君兰,皆双手空空,身边也不见马匹。 没等祁六说出困惑,徐道覆却是抢先言道:“六儿,赶紧把马还回去,跟着我等玄门中人出行,哪有骑马的道理?” “不骑马?”祁六相当茫然:“总不能走着去吧!” “那怎么可能!”徐道覆拍下祁六肩膀,眉毛一挑:“咱们跑着去。” 祁六:“……” 他觉得这家伙,纯属吃饱撑着了。 没事找事啊! 道家人都如此吗? “子陆莫听他的,我玄门中人自有赶路秘术,你尽管将马还回去便是。” 徐道覆说话,祁六或许会不信,但纪君兰开口,他绝对没有一丝怀疑。 当然,这种情况,落在徐道覆眼中,那就是赤裸裸的歧视。 所以当祁六听话转身,牵马返回,这位道家正统弟子,也不由的吐口唾沫:“呸,见色忘义!” 纪君兰皱皱鼻子,觉得这话不雅,悄声道:“子陆是良善之人,你不应这么说他。” “他良善?!”徐道覆一脸不可思议,心说他给自己嘴巴子的时候,你可没看见。 “若想让人信服,便要以诚心相待,你话存遮拦,子陆当然不信。”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略略略……” 徐道覆双手捂耳,乱吐舌头扮鬼脸,一副绝不听教的架势。 面对这么一位毫无正形的家伙,纪君兰也是没有丝毫办法。 少倾。 祁六还完马匹,自己背着藤盾、包裹出来。 这回,徐道覆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说道:“我自然正道,有万千玄术奇法,无不匪夷所思,单单赶路,便有三十六种方式,无不快过马匹,赶超飞燕。” 纪君兰道:“这一点,通明道派有所不及。” 说话间,她信手一扬,原本好端端晴朗的天气,立即刮起大风。 其身姿也悠然而起,活脱脱仙子飞天之相。 悬空后,纪君兰伸出右手:“子陆,可愿与妾身同行?” 面对递来的洁白玉手,祁六禁不住咽口唾沫,心脏砰砰乱跳。 可不等他答应,徐道覆却是代为拒绝:“雕虫小技而已,我自然正道三十六种赶路之法,至少有二十一种,比你这手段高明!你且自去,我让六儿感受下何为正统绝学!” 纪君兰也不强求,微微一笑,身姿随风而起,悄然消失于天际。 祁六傻了,旋即恨恨看向徐道覆,心说谁要与你一起了?! “通明道派徒有虚名,这手凤游天,只是微末计俩,你可千万别当回事。” 祁六不理他,黑着脸不说话。 徐道覆甩下胳膊,从怀中掏出杆狼毫,然后嘴里念念有词,持着狼毫也不蘸墨,便围着祁六转起圈,在其身上写写画画。 写完,他又在地上抓了把沙土。 “六儿,看,这是什么?!” 祁六闻言,下意识偏头去瞅。 结果徐道覆却捧着沙土,忽的用嘴一吹。 祁六双眸顿被沙土所迷,连连眨眼,想抬手去揉。 结果却被徐道覆一把刁住手腕,并听他说道:“勿要睁眼,只管迈腿狂奔!” 第22章 乔装 祁六就觉得双腿不听使唤,跑起来根本无法控制,步伐也迈的极大。 耳边更是只有呼呼风声,眼中视野相当模糊,除了土就是沙,外加一闪即逝的光线。 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目前的状态,只深感道术的玄奇,不免在心中抬高了对徐道覆的看法。 长话短说。 两人这一跑起来,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当祁六从晕晕乎乎的状态中,逐渐清醒过来,可就来到了克锦地界。 脚步止住,眼前的飞沙黄土也不见了踪影。 没等祁六抬头,去看一看周围环境,只觉莫名袭来一阵疲劳,而后全身出汗,胸腔也止不住的起伏,张嘴猛喘。 身旁的徐道覆也是一个熊样。 两人喘的站立不稳,只能扶树。 “怎么这么慢?” 纪君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含不满:“我都等半个时辰了。” 徐道覆愤然转身,觉得对方有瞧不起道家正统的嫌疑,只可惜目前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玩命的喘,否则定要出言反驳。 喘了一刻钟。 几乎虚脱的二人,终于还阳。 祁六也总算来得及,问出心中的话:“既然有三十六种赶路之法,为何偏偏选个费力的?!” “唉,六儿你有所不知,飞天相当没意思,枯燥乏味的很,道爷带你领略下沿途风景,岂不妙哉?” 妙你大爷! 啥风景我也没看见! 祁六斜眼瞪他。 徐道覆自知理亏,开始装傻充愣,权当没看见。 纪君兰似是猜到什么,白其一眼道:“修道之人当清心寡欲,道友何必逞强?” 祁六认同点头,但觉得她还是保守了,应该直接质问对方,闲着没事装什么大尾巴狼! 徐道覆连连咳嗽:“那什么,咱们不是到克锦了嘛,正事要紧,赶紧阻止灵莲娘子才对,其他的就甭说了!” 这时,祁六才终于有空,转动脑袋观察周遭。 他们所处的大树方位,正是一间村子的入口,四下光秃秃的,连草也不见。 村里应该是没人了,听不到半点声响,甚至祁六还见到有野狐的身影,在村街上一闪而过。 纪君兰道:“这儿距克锦还有十里路,一路上皆是大仙信徒,要想见到灵莲娘子,咱们不能这样过去。” 说罢,她丢出一个包裹。 “这是我从村里,找到的三身衣服,咱们乔装成难民模样,以前来投奔的说辞混进去,说不定可以接近她。” 徐道覆点头,觉得此计可行,不过他也提出了一个担忧:“怕只怕,这些破衣烂衫,也无法挡住道爷的威武霸气。” 纪君兰、祁六自动忽略,蹲下来挑选了适合自己的,便迈步进入村中。 三人来到间农户屋门前,准备在这里换衣。 纪君兰率先进去,结果一转头,却见徐道覆、祁六也跟着进来了,她嘴唇一抿,眯眼来回打量二人。 徐道覆登时不满:“你这什么眼神?!该不会将我弟兄二人,当成无耻之徒了吧?!哼,道爷就料到你们这些旁门,修道都修错了方向,男女有别什么的,乃世俗观念,与我修道之人……” 纪君兰不等他辩解,一手一个将两人推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面对紧闭的屋门,以及光线都进不去的门缝,徐道覆长切一声,满脸不屑的看向祁六:“她竟认为我俩会偷看?呵,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祁六嗯嗯点头,认同这个说法,并表示自己比之柳下惠也不遑多让,方才进屋,乃是担心屋内暗藏危险。 总而言之,绝对是纪君兰多想了! 二人立在门前,好一通吹,卖力为自己贴上正人君子标签。 没等吹完,就见屋门一开,换上黑裤麻衣,作寻常农妇打扮的纪君兰走了出来。 甚至还做了顶简单小帽,将青丝全部遮掩。 面对二人目光,她笑着抬手,原地转了圈,然后询问意见。 祁六觉得这身打扮很合适。 因为这样一来,对方那股出尘脱凡的气质完全改变,让人觉得亲切,而非高不可攀。 徐道覆自然是要挑意见的,他嘴里啧啧有声:“嘿,倒是有几分村姑的样子,就是太干净了,脸蛋过于光滑。这要是混入信徒里,不被人看上强推才怪。当然,我说的是那帮凡俗,像我与六儿这等人物,绝没有那般龌龊心思。” 纪君兰摸摸自己的脸,觉得对方所言不无道理:“那怎么办?要不,我找个幂蓠戴上?” “呵,你见哪个逃难的戴幂蓠?等着,山人自有妙计!” 徐道覆自信一笑,随后在祁六、纪君兰目光中潇洒离去,转去小屋后面。 没一会儿,他两手捧着湿泥而至。 纪君兰恍然:“原是用泥来遮掩,却是妙计……咦,什么味?” 她琼鼻一皱,后退半步,心中顿时起疑。 “哎呀,既是扮作难民,就别太计较,快,赶紧糊脸上。”徐道覆捧着泥靠近。 纪君兰急忙制止,失声道:“怎么还有热气?你从哪寻的水?又是如何生火烧的?!” 徐道覆哼了声:“这村里的井都干了,哪来的水?若非道爷机智,另想妙计,且为此仗义献身,岂能解你之困?偷着乐吧,少挑三拣四。” 纪君兰又羞又气,连声不要,脑袋一个劲摇,并将靠近的徐道覆视作妖魔,惊叫逃避。 别说,她如此模样,倒是与寻常女子无二,看的祁六也不觉咧嘴傻乐。 “哼,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要正好,道爷费那么大力和的,正好自己用!毕竟道爷的帅脸,也得遮掩遮掩。” 随后徐道覆捧着那骚气冲天的泥,进入屋内。 纪君兰则原地跺脚,红着脸嘟囔着无耻、下作云云。 祁六去了院中灶台,折一段秸秆,沿灶台周边刮上几圈,带下些黑灰。 “用这个。” 他将秸秆递给对方:“涂在脸上就好,届时洗掉也简单。” 纪君兰见是灶灰,那自然是比徐道覆的尿泥更容易接受。 不过即便她是修道之人,但终究还是女子,爱美天性未泯。 “子陆,你能帮我么?”她自己下不去手。 祁六觉得无所谓,用手指沾些灶灰。 可当他抬起手,见对方闭着眼,主动将脸靠近,一副任君采撷的动人模样,不免心中一荡,手脚也跟着颤起来。 尽管不懂男女之事,但不知为何,此时的祁六,有一股嘟起嘴凑上去的冲动。 这可把他惊呆了。 如此龌龊念头,莫非自己骨子里是个登徒浪子? 不! 祁六疯狂摇头。 他不想变得跟徐道覆一样! 第23章 异术 颤着手指,将灶灰涂抹上纪君兰的光滑俏脸,让雪白肌肤变得黢黑。 这个行为,让祁六产生一股罪恶感。 就像将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用锤子给敲碎似的。 等涂抹完毕,徐道覆也换好衣服,顶着一脸骚泥走来。 那模样,根本没眼看。 就连纪君兰都忍俊不禁,转过身去,咯咯乐的不行。 徐道覆却不在乎,反表示不如此,便遮掩不了道爷的光彩夺目。 两人乔装完毕,接下来,就轮到了祁六。 说实话,在扮作难民这一点上,三人之中,属祁六最有发言权。 甚至他都不用进屋换衣,只需将破衣烂衫往身上一披,就算完成。 别说,徐道覆、纪君兰见了,莫不出言夸赞,表示他很有表演天赋,虽只是一件外衣,但穿上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为之改变,若非事先知情,恐要真把祁六当作寻常难民看待。 两人的话,把祁六夸的飘飘然,心说你们就学吧,我三年难民可不是白当的…… 他有心吹嘘,只是话到嘴边,却又猛地顿住。 只因悲哀的意识到,这件事根本没什么露脸可言! 于是祁六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徐道覆、纪君兰用脏兮兮的布,将佩剑裹了,并与一堆没用的东西混在一起,放在一架从村里寻到的独轮车上。 祁六的巨大藤盾却不好藏,无论怎么包裹,均会给人突兀之感。 想了想,他倒也找到个法子,在周围附近捉了些蚂蚱、蝈蝈,掰折了腿放在藤盾上,将其当软筐使用。 一切准备就绪。 “出发!” 满脸尿泥的徐道覆,一把推起独轮车。 结果没走两步,车便翻了。 东西撒一地,藤盾连同蚂蚱、蝈蝈,整个反扣下来。 徐道覆失声惊叫:“这什么破玩意,怎得不好掌控?!” 祁六默默叹口气,走上前示意对方起开,伸手将独轮车扶起,再把包袱、藤盾放上去,然后压低重心,弓着背,推车前行。 见他走的四平八稳,独轮车半点不摇晃,徐道覆忍不住挑起大拇指:“六儿的推车手艺果然高明!嘿,你说这小子,是不是以前练过?我怎么瞅着,他这个样子,几乎与推车的老汉无二了呢?” 一脸黢黑的纪君兰瞥他眼,轻啐了口。 徐道覆莫名其妙:“你啐我作甚?我说错话了吗?” 纪君兰也不解释,迈步跟上祁六。 徐道覆相当不满,追上去连连批评:“你瞧你这几步走的,哪有半点农妇的样子?腰杆不能挺那么笔直,步子得迈开点,腚也得扭起来……” 三人穿过村子,沿着条黄土路往东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便来在了克锦外围的一座小镇。 尚未靠近。 正低头赶路的三人,突觉眼前一暗,原本晴朗的天,似乎瞬间乌云密布。 诧异抬头观瞧,不由得睁大眼睛。 哪里是什么乌云,而是遮天蔽日,连成一片的黑压压蝗虫群! 它们从身后飞来,自三人头顶上方而过,齐齐涌往克锦城。 那数量,根本无法估算,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徐道覆紧皱眉头:“这究竟是什么手段?” 纪君兰道:“魇门有驱畜之术,以往常有魇门宵小,驱使老鼠、灵猴、狐狸等伤人偷盗,但像灵莲娘子这般驱使蝗虫的,却是第一次见到。” “你有什么法子能对付吗?”徐道覆问:“道爷可不愿还没打起来,就先被它们吃了。” 纪君兰不答反问:“莫非堂堂道门正统,却拿邪门歪术没办法?” “我、我只是随口一问!想考较考较你而已,别的不说,对付这些蝗虫,道爷至少有九种办法,九种!” 激动中,徐道覆脸上干涸的尿泥,一个劲往下落。 就在这时,小镇门口处迎来一队信徒。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领头的家伙年龄不大,也就十四五岁,稚气未脱,偏偏满眼狠戾。 这帮人皆赤着上身,腰间扎一条红带,牢牢系着裤子。 从干瘪的肚皮,以及非常明显外露的肋骨来看,即便成为大仙教信徒,也依然摆脱不了饥饿的困局。 祁六急忙放下独轮车,走上前去点头哈腰道:“俺们是逃难的,听说女菩萨在这边,就赶紧过来投奔。” “逃难的?” 头领瞅了瞅他,随后目光又落去徐道覆、纪君兰身上,眯眼道:“可我怎么瞅着,他们不像呢?” 祁六连忙解释:“他俩是我亲戚,原本不想来,我好说歹说才跟着一起……敢问方才飞过的蝗虫,可是女菩萨招来的?” 头领没注意到话题被岔开,闻言立即瞪眼:“什么蝗虫,那是菩萨的神虫!” “是是是,神虫,神虫!”祁六赶紧改口。 “行了,进去吧。” “多谢多谢。” 祁六笑着道谢,随后推起独轮车,带着徐道覆、纪君兰进入镇内。 入眼皆是大大小小的窝棚。 扑鼻恶臭,都说不上是什么味道。 徐道覆差点没熏吐了,纪君兰也几次欲呕。 唯独祁六没有感觉,反还在心中升起一股归属感。 “什么味儿啊,屎尿混着臭脚丫子,这帮人究竟是信教,还是在发酵?” 徐道覆对此大感服气。 纪君兰捏着鼻子道:“你自己闻出来就行了,干嘛要说那么清楚!” 见二人完全无法融入,祁六不由感慨,觉得这次阻止龙脉被毁的大计,得亏自己来了,否则指望他们,绝对要坏事。 三人穿过窝棚,继续往里。 远远的,就见前面高高竖立起一座法台。 下方周围坐满了人。 法台顶盘腿坐着一人,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是入定之姿。 靠近后,只听法台上那人问道:“入口可甘甜?” 底下的人纷纷摇头晃脑,吧唧吧唧嘴:“琼浆玉液,回味无穷。” 法台顶的人又道:“美酒当前,岂可无菜?” 底下的人便继续吧唧嘴,有说吃到烤鸭的,有说在吃驴肉的,还有说啃到了狮子头。 于是最后法台顶上的人问:“还饿否?” 众人纷纷模仿打嗝,并用力拍打自己肚皮。 “不饿不饿,反要被撑死了。” 话音未落,人群中,还真有人随之倒地。 那是位须发皆白的老头,瘦的像一根柴火棒,倒地便气绝身亡。 但将死之际,此人却一脸满足。 法台上的人叹道:“好吃也不能多吃啊,管不了自己的嘴,就只能如他般,被活活撑死。” 众人纷纷称是。 分明是被饿死的老头,在他们口中却成了撑死的,且口径一致,深信不疑。 祁六只觉一口闷气憋在心中,久久不能释怀。 “黑白颠倒,人鬼难分。”徐道覆暗暗攥拳:“这与修罗炼狱何异?” 纪君兰道:“世人愚钝,难分善恶,故我等修道之人,才要出山救世。” “你说……”徐道覆望着那高搭而起的法台:“我上去把那人宰了,再把法台掀了,是不是众人能清醒过来?” “不会。”纪君兰不假思索:“杀他一个,还有无数个,掀了一座,还可以再搭十座,哪怕你将大仙教赶尽杀绝,也还是会有其他教出现。” 破天荒的,徐道覆没有反驳,而是颇有几分唏嘘道:“难怪师父让我出山寻圣,或许只有圣人,才能把这些妖魔鬼怪比下去。” 纪君兰道:“你的要求太高,真龙天子没必要非圣人不可。” 第24章 棋子 “可笑。” 事关根本,徐道覆半点不马虎:“昔年应国以霸道治理天下,结果如何?三世亡矣。这天下若无仁君贤主,又如何能长治久安?” 纪君兰道:“便算你说的在理,那你有没想过,即便寻得圣人,你又如何保证,圣人的子孙仍然是圣人?” 徐道覆笑道:“此乃我辈之人的使命,皇位可以传承,我辈寻圣依然可以传承。” 纪君兰失笑道:“自然正道的观念,到现在还没变么?莫忘了昔年青渠之约。” 祁六不知道,啥是‘青渠之约’,本想询问,可见徐道覆脸色一黑,就没好意思说。 三人绕过那群喝风的信徒,穿过高矮各异的窝棚,渐渐去了镇中心处。 与外面混乱的情况相比,这里要有秩序的多。 或许是即将接触到大仙教的核心,盘查也严了起来。 见三人没有停留,一再向前走。 手持兵刃,着黑衣黑裤扎红带的人,便立即围了上来。 “你们三人要去哪?!” 祁六见过这种打扮的家伙,昨天还与他们厮杀过。 而且比之一般信徒,这些人对大仙教异常忠心。 哪怕那位狼牙棒壮汉被徐道覆刺杀,其余难民乱作一团之际,他们也依旧不服输,个个死战不降。 由此看,这些奇怪打扮的家伙,应该比寻常信徒要更加忠心,估计是大仙教内部,深受灵莲娘子信任的心腹。 “我们来投奔仙教,希望见一见菩萨。”祁六放下推车,上前拱了拱手。 为首那人哼了声:“菩萨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在没成为仙教姊兄弟妹前,菩萨岂肯侧目?去!先去外面搞清道义,为仙教做出贡献,或许菩萨会予以青睐,见你们一面!” 徐道覆闻言不满,悄悄在纪君兰耳边嘀咕:“看来没那么容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直接杀过去?” 纪君兰微微摇首:“子陆或许有办法。” 呵,开什么玩笑?! 徐道覆觉得她简直异想天开,祁六这小子两眼无神,一看就不机灵,最适合做个近卫打手,怎可能处理得了这种麻烦事? 正想着呐,就见那边的祁六欠了欠身,笑着说道:“这位兄台有所不知,面见菩萨,实则是我家老父的临终遗命,我不能不遵从啊,您瞧,他还写了封信,表达着对菩萨的虔诚之情。” 对方眉头一皱,觉得这小子有点胡搅蛮缠。 你老爹遗命又如何? 虔诚又怎样?! 菩萨要是每个人都见一见,岂不太廉价了?! 他张嘴欲呵斥,将其撵滚。 谁知祁六突然将一物塞了过来,并说道:“兄台请看,这便是家父书信,绝对虔诚。” 那人一愣,眼神变得怪异起来。 因为对方塞给自己的,分明不是书信,而是沉甸甸的银锭! 哎呀,你这…… 他暗自掂掂份量,觉得至少得有十两。 一时间不免天人交战,愣在那久久说不出话。 祁六深知有戏,赶紧为其遮掩:“兄台您说,我父之心诚与不诚?” 对方眼泪下来了。 活那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大银子啊! 虽说在大仙教确实受到提拔,有了些许权力,但真金白银却委实没拿到过! “啊……对对……啊你父的诚心……太……太感人了!” 他抬袖抹眼泪。 哭的稀里哗啦。 后面的徐道覆都看傻了。 心说祁六不是说过,他一家只剩自己,其余人都死了吗? 而且那还是三年前,大仙教还没出现呐! 他老父总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再给灵莲娘子写信吧! “放行放行,这三位皆是教中兄妹,今日菩萨开坛讲法,有如此诚心之人,当可前去一听!” 老大都发话了,其余黑衣自然不再多言,纷纷后退,让开了路。 直到三人穿过,继续往里去,才有人好奇询问:“大哥,那人的父亲,究竟写了些什么,能把你感动到哭了?” 那头领一手捂着藏在胸口的银锭,另一手还在抹泪,闻言叹道:“你们理解不了,实在太感人了。” 又有人奇道:“不对啊,老大,你不是不识字吗?” 头领身躯一僵,旋即气急败坏:“你懂个球!真情,是可以透过字体流露而出的!我即便不识字,也能感受到他老父对菩萨的诚心!” 原来如此! 众人无不佩服。 …… 小镇后面紧挨着便是克锦城区。 这里一切井然有序,贩夫走卒入眼皆是,行人穿梭,热闹非凡。 祁六、徐道覆差点怀疑来错了地方,就像刚从鬼门关溜达圈,结果却进了桃花源。 那股不真切的别扭感,让二人茫然无措。 纪君兰却没有这种感觉,只是对错愕的二人解释道:“大仙教的‘神国’之论,只是为驱使难民,究其根本,还是希望借此一统天下。若这天下皆破败不堪,灵莲娘子即便得之,又有什么用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 祁六、徐道覆纷纷醒悟,同时不免替外面镇上的难民们感到悲哀。 在恶气难忍的环境中喝西北风果腹,结果到头来,不过是旁人利用的棋子! “太可恶了!”祁六由彼思己,心忖若非稀里糊涂加入了潘家军,再遇到卢秀,指不定现在的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但徐道覆却不这么觉得,甚至有点奇怪的看向纪君兰:“以万民为棋子,乃帝王手腕,你要寻的真龙,届时也会这般,为何偏偏见不得灵莲娘子如此?” 纪君兰道:“人生有度,过则为灾。哪怕是真龙,也不能过分。” 徐道覆嗤之以鼻:“那不还是要找圣人!不如以后咱俩搭个伴,一同来寻,闲暇时,也能凑个手耍一耍打发时间。” 纪君兰嘴巴抿起,横他一眼,啐了一口。 徐道覆恼道:“你老莫名其妙啐我作甚?!这可是第二次了,道爷不发火只是肚量大,可不是怕了你!” 纪君兰也不解释,径直顺大街往前去。 徐道覆狠狠瞪她一眼,随后看向祁六:“切,她不愿与我搭伴,是她损失!道爷知道一个最好玩的游戏,奈何需要两个人才行,回头道爷教你,偏不让她知道!” 祁六喔了声,完全不知他二人是怎么回事,心说道家的人真麻烦,总是无缘无故的争吵。 灵莲娘子的讲法之地,就在以前的克锦城府衙。 为方便来人旁听,府衙大门以及院墙被整个拆掉,原先用来申冤的鸣冤鼓,则成为大仙教用来传法的法器。 刚到附近,便听鼓声雷动。 随后大街小巷的人,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扎堆前来听法。 当祁六三人过来时,这里已经里三层外外三层围满了。 就连府衙门口的两株柳树上,都爬了六七位。 现场有黑衣黑裤的人,手持兵刃维持秩序,所以人虽多,却不见乱。 这里极为安静,只有一个听不真切的缥缈女声从院中传出: “……天地伊始,众生平等,无极老母有言:人间当无生无死,安然快乐,不受世俗约束,不被礼法拘困……” 第25章 交手 由于距离过远,祁六压根看不见灵莲娘子的长相。 不过她的声音却清晰无误的传入耳中。 嗓音带着股来自母性长者的关怀磁性。 祁六不知不觉便入了迷,沉浸到对方所描绘的畅想神国中。 噔。 纪君兰屈指弹了下他的脑袋。 祁六头脑一振,旋即茫然的目光便恢复了神智。 “魇门最善蛊惑,你未曾修道,所以定力才会不足。”纪君兰出言提醒。 祁六沉默着,歪头看了眼徐道覆,嘴巴一抿,却是不予苟同:“我觉得这与是否修道没有关系。” “为何?”纪君兰诧异问。 祁六没回答,只是向旁边指了指。 纪君兰偏头看去,顿无语极了。 只见作为道家正统传人的徐道覆,此时正两眼发直望着院中方向,一张脸红扑扑的,显得相当激动。 他先是攥拳在空气中挥舞,似是在为灵莲娘子加油打气,随后更是与诸多信徒一起高呼。 那丢人模样,纪君兰深以为耻,转头便对祁六表示:这家伙除外。 眼见徐道覆情绪愈来愈激动,祁六忍不住提醒:“你不叫醒他吗?” 纪君兰身子一转,不冷不淡道:“叫他作甚?堂堂道门正统,可用不着我们偏门旁支帮忙。” 祁六眨了眨眼,觉得这位仙子,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至少现在他察觉到了对方的小情绪。 就在这时。 也不知灵莲娘子说了什么,众人包括徐道覆在内全部嗷嗷乱叫给予响应。 然后没等祁六、纪君兰反应过来,眼前的男男女女便争相脱衣,两两配对的滚到一处! 徐道覆左边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妇女,生的满脸麻子,大饼脸要多磕碜有多磕碜。 换平时,以徐道覆的眼光,肯定不屑一顾。 可现在,也不知他着了什么魔,把上衣一脱,露出几块腹肌,张开双手便要抱住对方,嘟嘴欲亲。 还好纪君兰反应快,迅速将其摁住,接着纤手一扬,便是一记耳光。 啪。 声音十分响亮。 从这点判断,祁六有理由相信,纪君兰这一巴掌,与当初的自己不遑多让。 徐道覆明显被打懵了,两个眼珠在眼眶里乱转,半晌才回过神。 他捂着红红的手掌印,惊讶看向纪君兰:“你、你干吗?” 后者翻个白眼,也没解释,而是跺了跺脚,让他自己好好看看。 此时,几乎来听法的百姓们,无不赤条条滚在一起。 不堪入目的样子,连徐道覆都不免倒吸一口冷气。 当然,最让他震惊的,是由于男女数量并不均衡,以致出现了两个男人滚在一起的情况! 徐道覆被恶心够呛。 纪君兰却是看呆了,捂着嘴瞪大眼睛。 “这灵莲娘子好生厉害!”徐道覆暗骂一声,旋即叫道:“快!她还在里面,咱们去找她!喂,你俩别看了!走啊!” 在他连声催促下,祁六、纪君兰才有点不舍的收回目光。 徐道覆从独轮车上抽出两柄剑,丢给纪君兰一柄,便沉着脸,一马当先冲入府衙中。 以致当祁六捧着藤盾,蹑手蹑脚于滚来滚去的人之间穿行时,身法极快的徐道覆,已冲去了灵莲娘子的法台之下。 “妖妇!你蛊惑人心,挑人邪欲,实乃术门败类!今日我徐道覆,定要为民除害!” 话音一落,便听法台上响起银铃般笑声。 迥异于讲法时的关怀磁性,真实的灵莲娘子腔调,极为妩媚妖娆。 “哎呀,哪里来的小哥哥,身板真结实,就是脸上的土多了些,不过不妨事,快上来与妹妹好好耍一耍。” 徐道覆啐口唾沫,拎着长剑,单脚在地面一点,借力飞身而起,一跃去了法台顶。 法台上足有五人。 尽皆衣衫不整纠缠在一块。 其中须发皆白,年龄最大的那位,赫然是常胜侯袁昌泰。 大腹便便,一脸络腮胡的壮汉,则是曾经名震应南的杀猪匠冲世凌。 除他二人,余下两男一女,徐道覆并不认识。 “小哥哥心好急啊,不过妹妹应付的来。”那女子娇滴滴说道。 “你便是灵莲娘子?” 徐道覆皱起眉头,颇有点出乎意料。 因为对方年龄并不大,也就二十左右。 这与他原先的判断有所出入,毕竟能建立大仙教,迅速扩大势力,几乎问鼎应南的人物,单从心机与手段来看,都绝非出自年轻人之手。 “正是妹妹。”对方笑着点头,还不忘抛个媚眼,嘟嘴飞吻。 徐道覆几乎要被气炸肺,皆因方才自己着了对方的道,差点啵了大饼脸,尤其是还被偏门旁支的纪君兰看见,简直是此生的奇耻大辱! “你……”他有心直接进攻,但一见对方模样,却不由得移开目光:“你先把衣服穿上!” 灵莲娘子痴痴笑不停,不着寸缕的光肌凝脂,随着颤抖起来:“小哥哥心真好,还知道怜惜妹妹。” “呸,妖女,真无耻!” 徐道覆骂归骂,但眼睛都不敢看向对方,又如何能动手? 万幸,紧随其后的纪君兰跟了上来。 面对赤条条的几人,她视若无睹,手腕一翻,但见银光炸裂,剑气匹练席卷而去! 叮叮叮…… 剑气尽被一人所挡。 其身好似精铁,落在上面清脆有声。 曾去过大康的纪君兰,顿认出这人身份。 赫然是冲世凌的头号大将,一身硬气横练的猛人翟?摎。 不过与上次见面时相比,此时的翟?摎双眼茫然,毫无神气,几乎判若两人。 纪君兰柳眉微蹙,娇斥声挽个剑花,施展出剑道真髓,人随剑去,宛若一道流光,直奔对方双目。 翟?摎虽好似傀儡,但速度却是不慢。 他猛地迈前一步,将法台踏的一颤,随后迅速挥出一拳。 嘭! 长剑与拳头碰撞,两股惊人气势交织,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见纪君兰拿这个大块头没办法,徐道覆急忙高声叫道:“你去对付妖女,把他交给我!” 说罢挺剑而出,斜着挥向翟?摎咽喉。 纪君兰闻言立即后退,眼光一扫,顿见那灵莲娘子,已早早躲去几人身后,见自己看来,对方还甜甜一笑,抬手拍拍小脸,似乎在嘲笑其脸黑。 不知为啥,本应心无旁骛的纪君兰,在这一刻竟颇有点气愤。 以致都没第一时间攻上去,而是立即抬手,将脸上的灶灰抹了下来。 随后扬扬下巴,示威似的展现自己的肤色。 估计灵莲娘子也没想到,突然间出现的‘农妇’,实则貌美堪比天仙。 这让她嫉妒心起,眼神立马冷下,嘴里开始不断念叨奇怪的经文。 纪君兰挥出一掌,将扑来的冲世凌击飞。 可没等她靠近凌莲娘子,双手五指弯曲的常胜侯,便与另一位五指并拢的人,一齐攻了过来。 两人配合默契,所用招式刚猛有力,正是难得一见的虎鹤双形。 纪君兰顿被缠住,一手精妙剑法,竟颇有点无从施展,被逼的节节败退。 实际此时的徐道覆也没强多少。 面对刀砍不动,剑刺不穿的翟?摎,纵使用了道法也无可奈何。 所以当气喘吁吁的祁六,背着藤盾好容易爬上法台的时候。 还没等他细细看清场中局势,那位灵莲娘子的邪法,却是施展了出来。 铺天盖地的蝗虫,从府衙背后出现,密密麻麻狂涌而来! 初时,徐道覆、纪君兰并没有注意,等察觉到身上多处刺痛时,才惊觉被蝗虫爬满全身! 以致纪君兰失声惊叫,惊吓中,顿被常胜侯一爪抓中手臂,撕碎衣袖的同时,也带出五道血痕。 嗡! 危急关头,徐道覆从怀中取出三清铃,并将其一掌拍碎。 一阵气浪就此涌出,将蝗虫震落的同时,也将翟?摎推翻在地。 他不敢耽搁,急忙冲向受伤的纪君兰,叫道:“快走!” 于是刚刚将藤盾举起,还不知要干什么的祁六,便觉衣领被人抓住,而后浑身一轻,眼前全是飞沙,飘飘乎不知东南西北。 第26章 指责 克锦往西二十里,在一座光秃秃的山顶上,立着一座龙王庙。 此地本是附近村民前来求雨之处,可如今世道混乱,兵家四起,家家户户的一亩三分地,即便播种也等不来收成,因此这雨也就不用求了。 手捧玉圭的龙王爷石像,落了一层灰,全身上下尽是蜘蛛网,面前只有三条腿的供桌,只剩下半块破碗,真是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蝗虫爬身给纪君兰留下了阴影,以致初来庙中时,见到满地乱爬的虫鼠,她吓的花容失色,一张俏脸煞白煞白,惊叫声竟是跳了起来,让祁六来个了软玉温香抱满怀。 当时祁六的大脑都空了,未曾有过的刺激感,让他身体一度发生了变化。 他觉得纪君兰身体轻极了,而且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人抱着就不愿松开。 徐道覆祭出一道符,也不见他使用火折,只是捏着在空中一划,那道符便燃了起来。 随后虫鼠尽皆远离,再不靠近。 纪君兰发颤的身体才稍稍好转,随后面色微红的向祁六道歉,并表示可以将她放下来。 “不用客气。”祁六相当不舍的将对方放下。 龙王爷石像后面有堆干草,原是村民前来求雨时,焚烧牲畜的引火之物。 祁六捧出几把,将它们铺在地上,好让受伤的纪君兰休息。 她肩膀伤势颇重,自施展飞沙法来到此地,血便一直流着,将衣衫浸的发红。 纪君兰撕掉衣袖,将伤口暴露出来。 五指爪痕分外狰狞,看的祁六触目惊心。 徐道覆从怀中取出药瓶,倒出几粒丹丸,捏碎成粉,撒上伤处。 那药很烈,尽管纪君兰咬着嘴唇没吭声,额头却香汗涔涔。 “行了,血已止住,用不用我帮你包扎?”徐道覆问。 “不用!” 纪君兰表示拒绝,随后将包裹中的罗杉撕下一块,自己用之包扎伤口。 徐道覆搓搓鼻子,暗道可惜,错过了与对方肢体接触的机会。 心有不甘的他,嘿笑言道:“纪道友胳膊真白。” 纪君兰不甘示弱,立即回嘴:“徐道友腹肌也挺不错。” 二人言语交锋,互不相让,堪堪打个平手。 祁六对此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遂抛出心头疑问:“之前在府衙的时候,那帮人不顾廉耻当众脱衣,还纠缠着滚在一处,究竟在干什么?” 纪君兰、徐道覆顿时尴尬,双双瞪向祁六,似怪他口无遮拦。 但懵懂无知的祁六,却是眨了眨眼,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任何毛病。 不耻下问嘛,这有什么丢人的? 见他一脸天真,丝毫没意识到所问问题的不好启齿,纪君兰、徐道覆一时语塞,原本想呵斥对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莫非,你们也不知道?”祁六狐疑道。 “咳咳……”纪君兰偏过脸去:“徐道友是道门正统,本身更是见多识广,这问题,便让他为你解答吧。” 你这时候承认我是道门正统了?! 徐道覆相当不满,眼见带着满满求知欲的祁六看了过来,他赶紧岔开话题:“休说其他,咱们这次守护龙脉的大计,可谓功亏一篑,你们两位,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纪君兰听出其甩锅之意,妙眸一凝:“明明最先上了法台,却不动手,反与妖女打情骂俏,你觉得责任在谁?!” “谁打情骂俏了!”徐道覆觉得这屎盆子不能扣自己头上,立即辩解:“没见那帮人都光着腚吗?!我即便真的出手,万一传扬出去,说自然正道的传人,与光腚妖女大战几十回合,那也忒难听了!” “呵,这么说你是在乎名声了?” “你少阴阳怪气,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可以保证,我徐道覆绝非爱惜羽毛,只是不愿损坏正道威名!” 说完,徐道覆抬手指着对方鼻子:“老挑我的不是,怎么不论一论你的问题?邀我们俩来的是你不?计划也是你定的对不?跟一老头都能打的不可开交,白白放任妖女施法,你说,这是谁的责任?!” “谁说就一个老头?!”纪君兰噌的站起来,“常胜侯是有帮手的!” “那也是两个凡俗,又没有翟摎猛,你与他俩战个平手,有什么好骄傲的?!” 眼见两人针锋相对,吵个没完,祁六不得不站出来充当和事佬。 “两位,好事多磨,所有事情都不会按照预想发生,再说了,这次之所以不成功,绝对不能怪在一人身上。” “哦?那六儿你有什么高见?”徐道覆看向他。 纪君兰则说道:“子陆,你不用替他遮掩,这次没有成功,十有八九是他的问题。” 其实充当和事佬这件事,祁六并不擅长。 不过他有经验。 那就是年少时与弟弟打架,父亲过来后绝不偏袒任何人,而是各打五十大板。 祁六觉得这法子挺好,至少能让双方不再相互埋怨。 于是他先对徐道覆说道:“徐兄第一个冲上法台,却拘泥于名声,以致错过最佳时机,这点你得认。” 说完,又看向纪君兰:“至于仙子嘛,你的计划有纰漏,那什么太乙三斫阵,似乎破不了灵莲娘子的妖法,所以你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徐道覆、纪君兰眼睛眨了眨,愣愣瞅他。 就当祁六觉得,他们听进去了,目前是在反思时,不想面前二人,直接将矛头指了过来! “呵,你不说话,我差点忘了!”徐道覆大声质问:“我俩至少还动了手,出一身汗,你呐?大老远来克锦,你莫非是来观光旅游的?!” 祁六赶紧摆手:“没有,我也想帮忙,但没想到结束的那么快。” 这下,纪君兰也不乐意了,蹙眉道:“子陆你怎可揶揄我们?我俩激战正酣,若非灵莲娘子招来蝗虫,岂会轻易结束?”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还有!”纪君兰一字一顿:“太乙三斫阵,需要三个人才能施展,但你当时没在场,所以它能否破除灵莲娘子的妖术,还犹未可知!”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本仙子没错! 祁六没料到和事佬没当成,反惹火烧身,一时间汗如雨下。 徐道覆、纪君兰似乎找到出气筒,二人连珠带炮,指责不断,将祁六批的一无是处。 对此,祁六自然是哑口无言,只能举双手投降,认下了这屎盆子。 天色渐渐暗下。 外面响起虫鸣,更有许多蚊蝇飞虫,被庙内火光吸引,振翅飞来,却无法入内一步,只能在外面徘徊。 祁六大为惊讶,赶紧向徐道覆请教,方才烧的是什么符纸,竟能驱虫驱鼠。 “雕虫小技耳,不足挂齿。”面对祁六崇拜的眼神,徐道覆一脸得意,下巴扬老高:“但若你真心请教,某或可教你。” 谁知纪君兰不给他人前显圣的机会,直接打断:“既是雕虫小技,那就先放一边,还是议一议,下次碰见灵莲娘子,我们三人要如何做吧。” “这根本不用议。”徐道覆眯眼道:“下次的话,道爷绝不会给妖女招蝗虫的机会,前提是你俩别拖道爷后腿。” “呵,你觉得出了这次事情,对方还会轻易露面?再者说,即便又给你一次机会,面对翟摎,你又当如何?” “翟摎就是块没脑筋的铁疙瘩,道爷是奈何不了,但你们只需分出一人将其缠住,给道爷单独面对妖女的机会,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出奇的,纪君兰竟认同了这个观点,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包括妖女在内的五人,冲世凌可忽略不计,我也可以应付两人,至于翟摎嘛……子陆,你有没有信心缠住他?” 第27章 秘密 在整个应南来说,翟摎之名可谓家喻户晓,更有人称其为应南第一猛士。 所以祁六对此人也早有耳闻。 包括后来在夹沟坡,卢秀也时常感叹,表示他自己远非翟摎对手,冲世凌有其相助,足可问鼎应南。 有了这些先入为主的观念,祁六当然不会天真的觉得,自己能跟这位猛士掰一掰手腕。 但仙子当前,他又怎能实话实说? 那不得在美人心中,留下个胆小怕事的印象! 可如何才能既不用与猛士打架,还能不显得自己害怕? 祁六大脑飞速运转。 “子陆?”纪君兰奇怪的眨了眨眼。 “啊,那什么,我觉得吧……此事不妥!”祁六硬头皮道。 徐道覆嗤了声:“怎么,你怕了?” “那怎么可能!”祁六立即摇头否认:“我意思是,我们为啥要那么费力的,不直接对付灵莲娘子,反想着与她的帮手开战?这有违我们初衷啊。” “我们的初衷就是阻止妖女!现在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合计的!你少扯没用的,给个痛快话,到底愿不愿拦住翟摎?!” 祁六暗骂徐道覆这人真讨厌,简直是个死心眼,完全没办法用话术蒙混。 “徐道友别急,我倒是想听听子陆之见。” 万幸,纪君兰给了一个台阶。 于是祁六赶紧说道:“我追随主公的时候,每次出征前,主公都会收集很详细的情报,并借此制定计划。他经常说,行军打仗,要避虚就实,以强击弱,绝不可头铁硬上,否则保准吃亏。” 徐道覆不耐烦道:“你别跟我俩谈兵法,我们又不懂,赶紧说说,你究竟是咋想的就行!” 不懂…… 祁六心中顿喜,心道那就好办了,当下干咳两声,言道:“仙子说过,太乙三斫阵是用来对付灵莲娘子的。而今日之所以失败,在我看来,是因我们走入了误区。什么冲世凌、常胜侯、翟摎的,他们与我们的目标,完全没有关系啊,所以为啥要理会呢?” 徐道覆皱眉道:“你越说越离谱了,他们是妖女手下,怎可能不理会……” 纪君兰伸手拍下他胳膊,杏眼一瞪:“你别打岔,让子陆说完。” 祁六便继续道:“主公说过,兵者,诡道也,若敌方强于我,则必偷之扰之,若敌方紧密成团,则需设法离之割之,而后再逐个击破。” 说实话,卢秀说过的兵法,他也就记住这两句,现在拿出来,也不知适不适用。 但好在徐道覆没有说谎,他与纪君兰,真的对行军一窍不通,自然也就无法点评。 “所以我的意见是,大家不要想着如何正面硬上,而是要寻找机会,一个能单独与灵莲娘子对决的机会。” 不等徐道覆插嘴,祁六连忙抛出问题:“二位不妨想一想,灵莲娘子在什么状态下,会与其他人分开,一人独处?” “这要是换一般人,我肯定会说,洗澡或上茅厕的时候,但那妖女不同啊。”徐道覆摊开两手:“她压根就没有羞耻心,鬼知道洗澡的时候,身边是不是围了一帮人,上茅厕的时候,有没有与人一起。” 面对他的回答,别说纪君兰了,就连祁六都觉得过于龌龊,怀疑自然正道是否瞎了眼,收这么一名弟子。 “要我说,不得不避开他人的时候,肯定是为的自己私事。这件事,不好让旁人知道,哪怕是心腹也不行。”纪君兰如此分析。 只要是人,就一定存在秘密。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就比如祁六,他内心深处就存在一个关于尺寸的秘密,总认为自己短,并为此觉得自卑,从不敢告诉旁人。 比如徐道覆,他也有秘密,那就是在道法上,仍然一知半解,觉得堪比天书,每当师兄们纷纷表示悟了的时候,他打肿脸充胖子,也说悟了,实则悟了个寂寞。 纪君兰自然也有秘密,而且深深埋在内心深处,为免被旁人得知,她甚至自己都不敢正视。 三人各想心事,谁都没再说话。 夜深了,两根木柴烧的只剩寸许。 火光暗淡,庙外的飞虫失去兴趣,嗡嗡远去。 徐道覆倚着墙,双手抱剑而眠。 其呼吸悠远绵长,极为不同。 就连纪君兰都忍不住开口夸赞,称其心法修的炉火纯青,假以时日,定可超越岩光散人。 对此,祁六相当羡慕,想着若以后有机会,定要与徐道覆一起修道。 纪君兰的伤虽无大碍,但药性猛烈,疼得毫无睡意,一人出了庙门,站在外面欣赏月色。 祁六很想出去陪她,顺便说说话。 但脑中怎么也找不到合适话题,就这样纠结纠结,竟是缓缓睡了过去。 …… 天明。 祁六啃了两口干粮,只觉索然无味,便去庙外捉了许多蚂蚱,用木棍穿了,架在火上烤。 蚂蚱被火烤黑,酥嫩可口,香味四溢。 祁六自个儿吃的相当过瘾,连带的徐道覆都极为眼馋,过来一同尝鲜。 唯独纪君兰一脸惊恐,直接跑去庙外,直到二人吃完才回来。 “昨晚我琢磨了好一会儿,觉得你小子说的不无道理,可奈何咱不是妖女肚里的蛔虫,压根不知她有什么秘密。”徐道覆一筹莫展。 “两位,我倒是有个想法。” 换回白色素衣的纪君兰,让人不可逼视,仙气飘飘,高山仰止。 经过两日接触,尤其在见识对方有血有肉的一面,祁六不再自惭形秽,只是觉得对方真好看,让人心神愉悦。 徐道覆嗤了声道:“有想法你就说,别摆出一副快来夸我的架势,又不是小孩子,难道非得道爷夸你乖,你才肯开口吗?” 这个人……真讨厌! 纪君兰跺跺脚,狠狠剜他眼,旋即不看他,只偏头看向祁六:“还记得我们此行目的吗?斩断龙脉非同小可,乃天地所不容,万民记恨之事,灵莲娘子为一己私利而背弃天地人,如此离经叛道,定不希望被他人看见。” 徐道覆眼前一亮,拍下巴掌喜道:“确有可能!她自称菩萨,众信徒若知其斩断龙脉,断应南风水之根,定会怀疑其身份!毕竟哪有菩萨会做如此恶事?!” 听到他的解释,祁六恍然大悟。 实际这并不复杂,灵莲娘子若想蛊惑人心,那就要编造一个让人信服的身份。 往往这种身份,均会捆绑些凡人所没有的高尚品格,诸如救苦救难、扶危济困、教化一方等等。 而斩断龙脉这事儿,肯定与高尚品格八竿子打不到,一旦被人看见,保证露馅。 不得不说纪君兰聪颖过人,一下便抓到了灵莲娘子的命门。 以致徐道覆都忍不住感慨:“此事说出来简单,但将其发现,却并非易事,纪道友将人心揣度的如此通透,真叫人既佩又畏。” 第28章 打探 徐道覆话里有话,纪君兰听得出来,但祁六却没有。 在祁六看来,这两位同样的道家人士,显然纪君兰要更厉害一些。 不单单是她能操控飞沙,或是相貌堪比天仙,而是其总能于迷雾中,寻到那峰回路转的神来一笔。 原本祁六的目的,就是不愿直面猛士,所以才借口胡诌,用卢秀时常挂在嘴边的兵法来蒙混。 可结果令他万没想到,误打误撞下,达成规避猛士的同时,还为整条大计寻到了捷径。 不过捷径虽有,却仍存在困难。 用纪君兰的话说,现在高兴还有点早,灵莲娘子或许会在斩断龙脉时,摒弃左右,但她何时进行,以及于何地进行尚且未知。 “正如子陆方才所言,行军布阵,需有充沛的情报支撑。” “我们还需混入信徒中,伺机打探。” “想来这几日,大仙教定会严加防范,所以咱们仨不可同时行动,以免过于显眼。” 纪君兰分析的头头是道,祁六自然是听的。 徐道覆虽不像祁六那样,对她盲听盲信,但也没说什么,只默默点头。 三人在破庙逗留两日。 随后便分道扬镳,各行其是了。 纪君兰最先离开,飞沙带着曼妙身姿拔地而起,无论看几次都不够。 祁六背着藤盾,正想上路,不想却被徐道覆摁住肩膀。 “怎么了?”祁六意外回头,心想莫非对方想来个煽情的道别戏码? 谁知却见徐道覆神色有异,欲言又止,也不知在顾虑些什么。 良久,他才叹道:“罢了,你我萍水相逢,想来以后也绝难碰面。只是如今世道险恶,人心难测,六儿你又心思单纯,总被表象迷惑,吾便赠你半句真言:将欲取之,必固予之。还望你好生揣摩,切记切记。” 说罢,他俯身抓起一把泥土,嘴里念了些什么,继而向前一跳,遁入土中而去。 祁六看的相当羡慕,觉得这俩一个飞天一个遁地,实在拉风的不得了。 至于徐道覆留下的半句真言,他无法理解深意,只能记在心里,等以后再慢慢思索。 …… 一位双目失明,牙齿几乎掉光的老头,在诸多难民的欢呼声中,颤巍巍登上法台。 面对四下响彻的掌声,他笑着抱拳,而后双手打起竹板,用嘶哑嗓音唱了起来。 戏曲风格,是乞丐最常用的数来宝,节奏明快,诙谐多趣。 后来,此风流传出去,被大洋彼岸所知,并融入了诸多肮脏词汇,自成一派。 祁六混在人群中,与众人一样欢呼鼓掌,成为最不显眼的存在。 老头的唱词,均是在赞美菩萨的贤良多慧,以及数落孙壁之如何的负隅顽抗。 像这样的节目,在大仙教中很常见,每天都要演上七八次,形式虽各有不同,但洗脑蛊惑之意却殊途同归。 老头唱了小半时辰,这才被人扶下去。 不过没等祁六起身,西侧的法台却是又敲响锣鼓,上了场热热闹闹的皮影戏。 戏名为菩萨三擒人畜,讲的是灵莲娘子如何用巧计,捉拿妖魔卢秀。 戏中既彰显灵莲娘子如何的足智多谋,又体现了卢秀的冥顽不灵,是众人最爱看的节目之一。 身边人纷纷前往,过去凑热闹。 祁六却是没动。 因他无法容忍主公被如此羞辱,故来个眼不见为净。 刚巧。 盲眼唱鼠来宝的老头,正在一青年搀扶下,慢慢从法台下来。 青年听到锣鼓声,早已急不可耐,所以动作变得毛躁。 老头腿脚本就不稳,被青年一带,不免一脚踩空,直接从楼梯滚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青年见势不好,立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只剩老头悲乎哀哉的叫唤。 祁六于心不忍,赶紧过去搀扶。 老头摔的七荤八素,脚也崴了,起身后不断咒骂,肮脏词汇统统用上,既押韵又不重样,听的人血脉偾张。 骂了好一阵,老头才转头对祁六道:“方才那个小畜生跑哪去了?回头你定要与我作证,我要面见护法,让他帮我出这口气!” 祁六回头看了看,哪还找得到身影,便告诉老头,对方早跑了。 老头一听那家伙竟敢畏罪潜逃,不免气的跳脚,当然了,由于脚崴,所以跳一半又放弃了。 “该死的小畜生!别让老子再遇上他,否则非得扒他的皮!” 骂完还不解恨,老头已经开始编排,如何在下一次的数来宝里加上一段,要当着教中诸多姊兄弟妹的面,好好批评一下那人的不是。 “您老消消气,先养好腿脚,再找那人算账不迟。”祁六出言安慰。 老头倒是听人劝,点头道:“你这孩子倒是不错,回头见了护法,我高低帮你美言几句,弄不好,还能给你一套黑衣,成为咱菩萨的侍法护众。” 呃…… 祁六心说,我可不愿穿一身黑,再扎一条醒目的红腰带,那太异类了,遂岔开话题:“您老住哪,我扶您过去。” “好后生,真让人稀罕,我就住前面不远,你扶我过去,我定有好处予你。” 于是祁六便扶着这老头,穿过小镇,一直去了克锦城内。 也不知是不是练嘴皮子练的,老头别看没有几颗牙,嘴却是一刻也不闲着,贫的要命。 一路行来,走一步,他至少要说三句,让祁六不胜其烦。 “……老夫这对招子,是被奸人所害……那家伙与方才的小畜生一样,都是没爹娘养的……应南这地儿哈,委实没有应北好……老夫牛掰的时候,一顿饭至少八个菜,少一个,老夫连筷子都不碰……对了,你叫个啥,来咱仙教多久了?” “祁六,您叫我六儿就行,来这儿没多久,也就七八天。” “喔,那六儿我可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跟这帮人似的混天撩日,尤其得离小畜生那样的远一些,咱们菩萨啊,就是心太善,什么人都收留,结果反让教内乱七八糟,别的不说,昨晚我刚刷好的鞋,今早就被偷了,真真岂有此理!” 面对老头的贫嘴,祁六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含糊回应,想着赶紧把这位爷送回去,好图个清静。 老头住在一座宽敞的四合院里,这儿都是江湖艺人,祁六扶他过来的时候,院里不少人在排练。 有吊嗓的,有压腿的,还有几个小姑娘练习翻跟头。 那几位小姑娘皆生的玲珑可爱,用俗话说就是条子顺盘子亮,以致祁六都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老头嘿嘿乐道:“小伙年轻气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若是心动顺眼,老夫不介意做个顺手人情,赶着下次菩萨讲法,便带你去她们身边。” 灵莲娘子讲法…… 祁六顿想起让他费解的一幕,遂诧异问道:“究竟脱了衣服滚到一起,在干什么啊?” 老头闻言大笑,抬手直拍祁六肩膀,言道:“敢情还是个雏儿,嗨,你小子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这种事还需人教不成?” 正当祁六准备详细询问,好拓展拓展自己的知识面时,途经的厨房里面,却传出阵生菜入锅的溅油声。 “嘿,你小子有口福了,咱菩萨的大厨今儿个显手艺,我让他多弄两个菜,咱爷俩喝一盅!” 说罢,老头立即冲厨房大喊:“老肖!整几个可口的,上我屋,我床底下还有坛好酒!” 话音一落,厨房中便传来一个祁六无比熟悉的声音: “算了吧,你床底的半坛猫尿,我可喝不惯。” 第29章 江湖气 熟悉的嗓音,让祁六浑身一震。 旋即有点不可思议的望向厨房。 他当然听得出来,说话之人是肖老头。 自狭尾湖一战后,两人分开便相互没了联系,如今过了半年多,是生是死也无从得知。 想起对方帮助自己苦练气力,传授厨子绝艺,不由得情感流露,双眸也模糊起来。 瞎眼老头眼虽瞎,心却是明的,登时察觉身旁人的异样,诧异问道:“怎么?为何如此激动?” 祁六赶紧收拾情绪,干笑两声道:“没什么,只是许久没有闻到菜香,一时间口水流的厉害。” 瞎眼老头哈哈一笑,当即拍板:“那什么,老肖,今晚至少整八个菜,我得让这后生,好好饱饱口福!” “八个菜?你咋不上天?!” 肖老头显得颇不耐烦。 “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屋等着,别在这儿跟我贫,等伺候完菩萨,若有空的话,我便烧上两个菜,解解你的馋虫!” 祁六知道,对方肯定能听出自己的嗓音。 之所以充耳不闻,定是不希望被旁人知道,二人原先认识。 他暗暗庆幸,得亏没有立即冲进去相认,否则不定要出什么变故。 “好好,你忙吧,我先跟后生进屋喝茶。” 瞎眼老头住在院内西侧,一间单独的小房间,估摸着以前是用来放农具的,门后面还有两把铁锨与锄头。 屋里有张用破木箱、烂布条拼成的床,除此外,就只有一张饭桌。 说是饭桌,那也是抬举了,毕竟就是大石头顶上放着块木板。 瞎眼老头也觉得这个住处过于寒酸,便在嘴上找补道:“老夫光棍一个,有片瓦遮身足矣,所以便拒绝了菩萨给咱安排的豪宅,地方虽小,但打扫起来方便,真要给咱三进院子,老夫岂不是扫个地都要一天?” 祁六心说你是真能吹啊! 简直比周三吹的还硬。 不过后者因为吹牛,连命都搭了进去,却是旁人拍马也不及的。 瞎眼老头崴了脚,不好长时间站立,进屋后,一屁股坐上了床。 “后生,我本想为你烧水,奈何腿脚实在不利索,只能厚颜劳烦你帮忙了。” 祁六赶紧说那不叫事,让对方别放心上。 随后拎起黑漆漆的铁壶,去外面院子的水缸里舀了大半壶水,回来后,扯了把稻草,放上两根木头,点燃烧了起来。 他动作娴熟,对木柴燃烧的尺度拿捏的极准,一看就是苦日子过惯了,连木柴都要省着用的穷苦人家。 或许在旁人看来,劈柴烧锅是很简单的事,根本不用费脑筋,只要将灶台引燃,将木柴往里面一丢就行。 实则远不是那回事。 烧锅也是讲究技巧的,如何控制火候,如何让木柴充分燃尽,以及何时添柴才能物尽其用,均存在着经验与智慧。 前几日灵莲娘子被三人行刺,为避免再次发生,如今仙教内外满是眼线,甚至允许信徒们相互检举告发。 古往今来,告密一事绝不可搬上台面,更不能作为掌权者用的手段,只因一旦开了先河,那必然后患无穷,激发出人心最险恶的一面,极易出现诬告、设陷、罗织罪名的情况。 灵莲娘子如今便是犯了忌讳,竟倡导众人检举告密,并为此设定高额奖金。 基于此,想混入大仙教自然要困难许多,别的不说,一眼就能被看出非是难民的徐道覆、纪君兰,只需往克锦地界踏上半步,转头就有人举报至灵莲娘子面前。 只是灵莲娘子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三位之中,还有真正出身难民的祁六。 无论是周身气质,还是眼神口吻,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近几日新加入的成员,总归还是要监视的。 所以这几日,祁六始终被人盯着,一旦露出任何马脚,必会被举报上去。 包括扶着瞎眼老头来四合院的这一路,盯他的人都换班了两三次。 直到现下,眼见祁六三下五除二,便将火生了起来,那干活的利索,对木柴的抠搜,附近那位眼线顿明白到,可以放弃对他的监视了。 因为有能力刺杀灵莲娘子的人,一定不会是难民。 而难民,是不会背叛菩萨的。 眼线得出结论,离开了四合院,与此同时,铁壶里的水也沸了,堪堪烧尽祁六选的两根木柴。 拎铁壶回到屋里,洗干净两个碗,倒上热气腾腾的开水,瞎眼老汉不由感叹:“如今世风日下,比不得古时仁君贤治,后生出淤泥而不染,实在可贵。” 说罢,他兴致一起,灵感迸发,竟是福至心灵,偶得一手唱词,现场为祁六编了段数来宝: “那个天为被,地为床,凉水塞牙撒尿黄,逢雨躲入屋檐下,人家放狗你莫逞强,无生老母显慈悲,才有娘娘她认姊妹,眼虽瞎,腿老迈,心情那叫真愉快,今有兄弟叫小六,勤快心善还挺是味。” 祁六听的哭笑不得,不过见其唱罢,还是抬手鼓起掌。 数来宝就这样,东一锄头西一铲子,哪哪不挨着,有着独特的杂糅风格,近代称为混搭,再现代些,就叫鬼畜。 祁六欣赏不来,所以当瞎眼老头竹板一打,准备再来一段,他赶紧捧着热水过去,让对方歇会儿。 瞎眼老头喝了口水,放下竹板说道:“六儿,老夫混迹江湖许久,难免粘些习气,今日你出手搭救,放老夫这儿,那就叫拔刀相助!江湖人最讲来往,老夫虽瞎,但在坛主那儿还有半分薄面,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直说,老夫拼这张老脸不要,也定要助你达成!” 老派江湖气,扑面而来。 要是换旁人,那或许就信以为真了,但祁六毕竟做过难民,整日与满嘴义气的江湖人打交道,早看透了本质。 或许有人会不了解,甚至有许多人,往往被小说带偏,以致羡慕古时的江湖,认为那就是武侠,是浪漫,是恣意洒脱。 实际全不是那么回事。 所谓江湖,不过是一群无家可归,苦苦求活之人,为了碎银两块,不得不拿出十二般本领,这样的人凑到一起,那就叫江湖。 这帮人没房没钱,却偏偏爱打肿脸充胖子,自成一套拱手见礼的话术,兄弟长兄弟短,三杯马尿下肚,皇帝便是他亲外甥。 要是还有人不理解,或依旧羡慕想体验江湖的,不妨改装下电瓶车,烫头染发,然后加入炸街翘头队,届时想必就全明白了。 好,扯的有点远,咱们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祁六心知肚明,晓得对方在胡吹大气,别的不说,若他真提出什么需求,对方自然满口答应,可只要出了这个门,离了这个院,转头再碰面,对方绝对会说不记得这回事,甚至连他这个人都会推说不认识。 于是他淡淡一笑,说道:“老丈有所不知,其实我也混过江湖,咱江湖人讲究做事不求回报,还望老丈莫陷我于不义。” 言下之意,咱知根知底,就别整虚的了。 瞎眼老头顿显尴尬,吭哧吭哧连咳带喘,再没说过完整话。 他之所以要夸下海口,实际为的试探祁六目的。 毕竟做好事的话,把人送到家门口后,便会识趣离开。 根本不会像祁六这样,送人回家还劈柴烧水,烧完水也依旧不走。 换谁也会多想啊! 瞎眼老头思来想去,突然明白过来,猜到对方想干什么了,立即冷笑道:“莫非小兄弟,是看上了某的手艺,也想凭此在教中立足?” 第30章 风水先生 大仙教之所以收留江湖手艺人,为的是让他们在表演中夹带私活,从而达到愚弄信徒的目的。 为此,破例允许这帮手艺人,搬入城中居住,摆脱了外面脏乱的环境。 虽说不上生活的有多好,但就怕对比,所以瞎眼老头对目前的处境十分满意,并将之视为自己的饭碗。 做生意或是靠手艺的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同行必是仇敌。 瞎眼老头身为自私自利的江湖人,当然将之看的比命还重,琢磨来琢磨去,越想越觉得可能,认定了祁六的真实目的,就是盯上了自己的数来宝,想借此在诸多信徒中脱颖而出,搬入城内。 殊不知祁六没有离开的真正原因,是为了等肖老头回来,这才磨磨唧唧拖延时间,不惜劈柴烧水。 不过瞎眼老头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认识到在有心人面前,毫无意义的事情根本没必要做,若不肯表明目的,只会徒增怀疑。 说实话,祁六有点想笑。 脑海中不由自主出现了一幅画面。 那就是一个屎壳郎推着粪球艰难行走着,结果天空之上飞来一只雄鹰。 屎壳郎大惊失色,拦在粪球前面耀武扬威,认定了雄鹰是想抢走它的宝贝粪球。 这便是认知与格局的差异了。 “老丈多心了,再说,像您这样的手艺,没个几年怎能达到?我便是想,也没那个能力啊。” 一句话,既表明自己不会这么做,还微微抬了对方一手。 果然,瞎眼老头脸色有所缓和,下巴也不自觉扬起,显得很受用。 心想那可不,老夫多年练就的饶舌,岂是什么阿猫阿狗能学会的? 祁六趁热打铁道:“不过我确实有个想法,目前还不知行与不行,老丈混迹江湖多年,想来见识阅历非晚辈能比,还希望您老能帮忙参详参详。” 将身份放低,总会让人放松警惕。 祁六不知这么做,算不算徐道覆说的将欲取之,必固予之,但觉得两者应该是相通的。 “你这后生,话说的倒中听,好吧,看在你扶老夫回来的份上,有什么想法大胆说。”瞎眼老头同意了。 “是这样……”祁六笑道:“我打小就有个当厨子的梦想,方才路过厨房,嗅到菜香,禁不住忆起童年,若非世道变得混乱,估计早去了哪家酒楼做了学徒。” 哦,原来是这样。 厨子与饶舌可不是同行,晓得对方非是敌人,瞎眼老头戒心也就放下了,当下嗤笑道:“当厨子算什么梦想,古语有云,君子远庖厨,你小子莫非不知?” 祁六道:“我没读过书,不知者无罪。” 瞎眼老头乐了,捻着胡须道:“咱菩萨的私厨老肖头,与老夫也有点交情,想让老夫递话问询,倒也不难,但让老夫搭这么大面子,你小子是怎么想的?” 老派江湖的另一大传统:无利不起早! 祁六早编好了说辞,闻言立即道:“老丈可曾听闻: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当然,此乃老生常谈。” “若老丈愿帮这个忙,晚辈以后便将所得之物,拿出一半来孝敬您。” 瞎眼老头心动了。 虽说搬入了城中居住,但实际在伙食上,并不比外面的信徒强多少,天天棒子面窝窝头,喉咙都被刮的嘶哑,馋肉馋的不行。 若真让眼前这小子,跟老肖头做学徒,那就能接触到菩萨用的饭菜。 但凡顺一星半点,也够打牙祭的! “好,一言为定!”他答应的很干脆。 祁六急忙抱拳:“那晚辈就先行谢过了,成与不成,皆欠您一份情!” 瞎眼老头咧了咧嘴,这种江湖惯用的话头,他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 灵莲娘子的防备心很强,所用饭菜,必须先用银针试毒,并由做菜的厨子挨个品尝完,她才会动筷。 所以当肖老头从府衙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说实在的,下午那会儿在厨房里,听到祁六的声音,他还以为是做梦。 直到溅起的油烫到手腕,才意识到是真的。 但他不能出去见面,因为做菜的时候,身后始终有黑衣黑裤的护众盯梢。 关于大仙教的防范意识,肖老头嗤之以鼻,认为他们想法好是好,就是瞧不起人。 自己苦练多年的偷技,岂是靠盯梢就能解决的? 哪怕老子当你的面顺手牵羊,你又能瞧出些什么? 从府衙出来,肖老头本想走快些,好赶紧回去,看祁六还在不在。 谁知没等迈步,便撞见了赶马车而回的一位护法。 那护法从车上扶下一人,随后便让肖老头安排对方吃住,并表示这是菩萨的客人,不可怠慢。 肖老头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将之带回,想走的快点也办不到。 好容易回到四合院,见瞎眼老头的屋还亮着灯,心中不由一喜,立即过去敲门。 开门的正是祁六。 两人打个碰面。 一时间各自百感交集。 肖老头突然扬首:“老瞎子死了吗?菜还吃不吃?!” 躺床上的瞎眼老头,闻言立即爬起来,高声道:“是老肖吗?哎呀,可把你盼来了!快,今儿我遇到一位小兄弟,赶紧弄几个可口的,咱们一块喝一盅!” 肖老头哼道:“算你个老不死走运,我把菩萨的客人带来了,你们啊,是沾人家的光!” 随后他稍稍侧身,让身后的客人进来,说道:“我去厨房忙了,老瞎子赶紧起来倒茶,别让菩萨的客人渴着。” “哎,好勒。” 瞎老头脚好得差不多,听说是菩萨的客人,赶紧起身招呼。 “那什么,这位小兄弟会切菜烧火不,会的话来厨房打个帮手。” 说完,肖老头转身离去。 没等祁六表态,瞎老头赶紧催促:“你还等什么,还不快点过去?” “可这烧水倒茶……” “用不着你!老夫虽瞎,但这点小事应付的来!你快去!记得认真些!” 瞎老头可还指望着以后每天打牙祭呐。 祁六忍着笑,答应声走了。 等来到厨房,推门进去。 肖老头立即过来,反手将门栓上,随后神色复杂的看着祁六,叹道:“你不是随卢秀走了吗?怎么来这儿了?” “哎,说来话长,不过我没想到,您老竟加入了大仙教,张虎他们的‘盟军’呢?”祁六问。 肖老头摆手失笑:“什么‘盟军’,张虎、翁同海、王老八实乃自不量力,妄图攻占大康,简直就是笑话。如今死的死藏的藏,若非我第一时间抽身,估计也要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随后他告诉祁六,在张虎失踪后,他们一伙人实在没有去处,便躲去了乡下。 过年的时候,正赶上灵莲娘子前来传教,索性加入其中。 那会儿,大仙教还不见规模,作为最早一批的‘元老’,他也算深得信任,这才能作为私厨,留在左右。 谈完过往,肖老头皱眉说道:“不过六儿,大仙教绝非久留之地,那灵莲娘子邪性的很,教内教外乱七八糟,更是传病传的厉害,单是死于杨梅大疮的,每天就有三五位,你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耳听肖老头并不信任灵莲娘子,祁六放下心来,这才表明:“其实我这次来,是要做一件大事。” 接着便把跟随卢秀攻打兰沐镇,斩杀狼牙棒坛主,顺便结识道家徐道覆、纪均兰的事儿和盘托出。 “总之,我此次为的是打探消息,想知道灵莲娘子于何时何地斩断龙脉。” 肖老头原先只觉得灵莲娘子野心大,却没想到她竟大到对龙脉动了心思,一时吃惊不小。 “龙脉关乎子孙万代,她只图眼前,不念后世,着实可恶!六儿,这次你们做得对,遇到这种事,就不能贪生怕死,必须竭力阻止!” “哦,对了!”肖老头记起一事,双眼顿亮,“我今天带来的客人,是一位风水先生,灵莲娘子请他来,想必与龙脉脱不了干系!弄不好,还真能从他嘴里,套出你想得到的消息!” 第31章 自私歹毒 一道蒜薹炒肉,一道油泼茄子,外加一道拍黄瓜,一道干煸豆角。 除此外,肖老头还烧了锅蛋花汤。 四菜一汤,小康之家,哪怕在前朝应国,也不是寻常百姓能天天吃到的。 瞎老头往桌前一坐,鼻子嗅了嗅,慢慢拿起筷子言道:“如今比不得往日,条件艰苦了些,若换从前,没鸡没鱼都算不上一餐,老夫更是连饮酒……” 没等他卖弄做派,肖老头眼一瞪,抄手将对方面前的酒碗拿走:“去去去,不乐意吃便别吃,就跟我乐意伺候似的,你去睡觉吧,我们仨慢慢喝。” “别介!” 瞎老头赶紧改口,赔笑道:“咱就是凭嘴皮子混饭吃的,你不让我贫,不是断我饭碗吗?来来来,都别客气,随意、随意。” 说完他赶紧夹了块炒肉,放在嘴里嚼的口津直冒。 肖老头哼了声,忍不住嘲讽:“最讨厌你们这帮混江湖的,好端端装什么大尾巴狼?” 瞎老头唯恐吃不到,筷子伸个不停,面对讥讽也充耳不闻,嘴巴更是没闲着过。 肖老头抱起酒坛,为身旁的菩萨客人斟了半碗酒,笑着问:“还没请教阁下姓名?” 那人实则饥饿难耐,早想大口吃喝,只是没拉下脸面,闻言赶紧拱手:“在下免贵姓莒,莒步齐。” “不起?”瞎老头差点没噎住,“这什么破名,哪个男人愿意叫不起啊!” 莒步齐急忙解释:“非是不起,是步伐齐整的步齐。” “你不用理会他,这家伙是练嘴皮子的,不接话茬就浑身难受。” 说完,肖老头举碗与对方相碰,二人喝了口酒。 随后便可以举筷夹菜了。 不过此时那道蒜薹炒肉,却是不见半点肉,只剩蒜薹。 肖老头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瞎老头一眼:“亏你还自称江湖人,怎得半点脸面也不要?这么下作的事儿也做的出来?!” 后者抹了把嘴角的油,故作不懂:“老肖头此话何意?瞎子我什么都不看见,啥也不知道啊!” 莒步齐道:“算了算了,他年岁颇大,又有眼疾,多多体谅些罢了。” “莒先生倒是好心,却不知这家伙尽骗好心人。”肖老头连连摇头,随后再次与对方共饮。 那酒十分的烈,而且莒步齐也并非善饮之人,半碗酒下去,辣的直咳嗽,一张脸迅速红了起来。 祁六见时机差不多,赶紧过去,为这人倒了碗热水。 莒步齐感激的看他眼,将热水一饮而尽。 肖老头悄悄与祁六对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故作惊讶问:“听说莒先生是菩萨的贵客,并且是护法大人,千里迢迢请来,不知来做些什么事儿?” 嘭! 肖老头用力敲下桌面。 吓得瞎老头一哆嗦,茫然来回转动脑袋,询问是否突然打了旱雷。 “你这娃娃,怎得如此不懂礼数?!”肖老头一脸‘愤怒’。“既知道是菩萨贵客,自然是要商量大事,岂能说于你知?!” 按之前在厨房商议的计划来说,这个时候祁六就应该立即道歉了,主打一个红白双脸。 谁知瞎老头一听肖老头动怒,生怕对方在心里,给祁六落下个坏印象,不愿以后打不了牙祭的他,赶紧出言相劝:“老肖头消消气,六儿只是年少不知轻重,本性可好了,人又勤快,绝对没有坏心眼。” 肖老头、祁六无语看他,心说这家伙也太好蒙了。 若有一日让他晓得,他们实则在进行刺杀菩萨的计划,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两位、两位。”莒步齐喝的有点高,晕晕乎乎的说道:“莫要争吵,莒某实际算不上什么贵客,只是被雇来,看看克锦的风水,而且据我所知,来克锦的,也并非只有我一个。” 对上了! 风水龙脉干系重大,将其斩断则必须寻到龙穴,这一点绝对不能马虎,慎重起见,肯定得多找几位相师。 肖老头心里盘算完,便接口道:“看风水……莫非菩萨想在克锦建设宫殿?可这儿以前,既不是首府,也非古都,怕是兴不起国运呐。” 莒步齐摇摇脑袋:“非是要建宫殿,是菩萨让我们在附近,找一找可有帝王墓穴。” 瞎老头闻言立即插嘴:“嗨,我当什么大事,敢情是想盗墓,三位或许有所不知,想当年我老瞎还没瞎的时候,也曾怀揣黑驴蹄,手拿占星盘……” “找墓穴干什么?”肖老头继续问莒步齐。 对方咧嘴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菩萨的事儿,那肯定不会告诉我们太多。不过嘛,这里面的道道也不难猜。” 古往今来,凡起事谋霸业者,无不受困于金银。 毕竟没有银子,就买不到兵马,也不会有人死心塌地的追随。 那么如何才能一夜暴富? 显然是盗墓。 那些被掩埋在墓穴中的陪葬品,皆是一个时代,或是一个朝代积累下的财富,和平年代有人看管,不好下手,乱世可就随便了。 以大仙教的规模,想养活这么多张嘴,在不经营、不劳作的情况下,只剩下发这笔横财的可能。 于情于理,莒步齐推测的都没错,甚至还说道:“历朝历代的帝王,皆信身死后,葬入龙穴,便可保江山稳固,所以找到了龙穴,也就找到了坟墓。” 一席话醍醐灌顶。 肖老头、祁六均禁不住称赞灵莲娘子的好算计。 这算是一石二鸟了。 找一帮风水先生分金定穴,若穴中有墓,则刚好盗取金银,充作军饷,即便无墓,也可进行斩断龙脉的勾当。 眼见即将探明一切,祁六再按耐不住,遂问道:“不知莒先生可瞧出这附近龙穴位置?” 莒步齐轻笑摇头:“我今日才至,尚未查看周遭地势,待明日见到菩萨,以周易八卦之术推算,或可得出。” 就是说,现在灵莲娘子尚未寻到龙穴…… 祁六为之窃喜,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拿定主意后,他悄悄给肖老头递个眼色,示意已经可以了。 对方心领神会,再不提风水之事,只是与莒步齐、瞎老头二人喝酒。 两碗下肚,莒步齐就真的不起了,躺地上呼呼大睡。 瞎老头也鼻子通红,舌头发麻。 不过他尚有理智,还记得答应祁六的事儿,于是趁酒劲上头开口道:“老肖头,你瞧六儿这孩子怎样?” 肖老头闻言充作不知:“什么怎样?” “就是……就是……你看他勤快不勤快?方才不是帮你烧火的么?” “你到底什么意思?” “嗨,我就是觉得啊,这后生挺好的,想让他留下来,在你身边打打下手。” “那我可做不了主。”肖老头将脸一板:“这事儿你得去问菩萨。” 瞎老头急了:“这点小事,何需菩萨做主?只要你点头,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瞎子,我发现你胆子挺大啊,我是给菩萨做饭的,半点马虎不得,你让这小子给我打下手,万一出了纰漏,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啊,这个这个……” “行了,这事儿不用再提,走了。” 肖老头不给对方挽留机会,身子一转,径自出门。 瞎老头颓然叹气,晓得以后每天打牙祭的希望是落空了。 祁六也装作失望的样子说道:“看来我儿时的梦想是完不成了,不过还是要多谢您老的帮助。” 瞎老头低头没说话。 正当祁六抱了抱拳,想离开之际。 瞎老头突然起身,低声询问:“后生,你愿不愿成为菩萨的私厨?” “什么?”祁六怀疑自己听错:“那位肖大爷,不就是菩萨私厨么?” 瞎老头连连冷笑:“他现在是,但咱们可以让他不是!” 一句话,说的祁六浑身冰冷。 老派江湖人的另一个传统:不达目的不罢休! “那……您准备怎么做?”祁六眯眼问。 这老家伙要是敢对肖老头起了杀意,可就真是找死了! 瞎老头酒壮怂人胆,干笑两声,抬手捏着胡须道:“咱可以在他做的饭菜里动手脚!” “你想下毒?”祁六惊道。 心说这老瞎子是真狠啊,这要是被灵莲娘子发现,不得剥了肖老头的皮? 谁知瞎老头却是摆了摆手:“下什么毒,菩萨用餐会用银针试毒,一旦发现,必定彻查,咱们可不能犯蠢。” 祁六有点听不明白了:“那您是要?” 瞎老头嘴巴一咧:“整些巴豆悄悄放进去!银针试不出来,而且吃完后,距发作还有段时间。菩萨即便跑肚,也只会认为是饭菜不干净,不会往下毒方面想!如此一来,肖老头定被迁怒,届时我便将你举荐上去!不过此事若成,往后你顺出来的肉菜,必须给老夫七成,如何?” 呵,灵莲娘子一旦生气,肖老头岂能活命! 这人当真坏的可以,不如今天就…… 祁六本想动手,直接将对方掐死,不过灵光一闪,却是意识到,这件事或可利用一下! 当下在心中思量,琢磨着应当可行,便说道:“若真如此,便是给你八成又何妨!” 瞎老头大喜,立即抬起右手:“那咱们击掌为誓,谁若有违承诺,当受三刀六洞!” 祁六很干脆的与对方击掌,一条恶毒计策,就此成形。 第32章 山人有妙计 破败的龙王庙内,百无聊赖的徐道覆,竟起了闲心逸致,为龙王爷的塑像清理蛛网。 倚着墙壁而立的纪君兰,默默注视着他。 两人在尝试混入大仙教,并多次失败后,终于在四天前放弃了, 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祁六身上。 说实话,即便是修道之人,孤男寡女独处荒野破庙,也总是伴随着尴尬。 为了避嫌,二人几乎没有言语交流,整整四天,均是各行其是。 这种让人十分沉闷压抑的气氛,徐道覆终于是受不住了,打扫完龙王爷的塑像后,他从地上捡起几颗石子,张嘴询问:“要不,我教你玩一个非常好玩的游戏?你先别忙拒绝,真的,若非必须有两人才可以,我也不会找你,相信我,玩起来绝对有意思,而且一发不可收拾,相当上瘾。” 纪君兰眉头微皱,觉得这家伙实在太无耻了,怎么又旧事重提? 当下啐了声,恼道:“要玩你自己玩!” “哎呀,我不是说了嘛,它必须得两个人,一个人没法玩!”徐道覆晃晃手中石子。 纪君兰呵了声:“怎得不能玩,你不是右手左手都健全的吗?” 徐道覆一脸懵逼,怎也无法理解对方的话。 心说莫非她指的是,传说中的双手互搏? 可我的石子游戏,玩的就是反应力与智力,这不仅仅需要两只手,还得有两个脑袋才行啊! “我先给你说一下方法,或许……” 没等他说完,恼羞成怒的纪君兰跺了跺脚,大骂了声无耻不要脸,便转身出了庙门。 徐道覆那个气,心说这娘们是不是有病,教你玩个游戏,你咋还人身攻击上了?! 哼,爱玩不玩! 随后他蹲下身,在地上划出几道横竖线,接着将石子摆上去,尝试着自己与自己玩。 没等他研究出独自玩的乐趣,却见纪君兰去而复返,一脸喜色:“子陆回来了。” …… 祁六谎称有老乡前来投奔,自己得外出迎接,顺利从大仙教脱身,直奔龙王庙。 来到后,见徐道覆、纪君兰都在,禁不住讶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还以为,得先过来等你们两天呐。” 二人对视眼,相当尴尬。 不过他们可不会承认,早在四天前就回来了,而是着重强调,他们俩也是刚来不久。 按之前约定,打探消息后,每十天都要来龙王庙交流交流,看看能否从中得出什么有用线索。 祁六仅用六天,便拿到了有用的消息,自认已经提前完成,为此非常得意,谁知过来一看,这两位竟然也回来了,故才诧异。 “哎呀,闲话就不用多说了,那什么,六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徐道覆选择岔开话题,这四天是如何压抑的经历,他是半点也不愿提。 纪君兰也有同感,立即帮腔:“子陆既提前返回,肯定收获颇丰,莫非已得知灵莲娘子何时独处的时机?” 两人这么一打岔,祁六自然没法追问其他,立即说道:“差不多吧,我在教内遇到一位熟人,并借此认识一位风水先生,他是灵莲娘子请来,查看克锦风水的。” 将事情仔细叙述完,祁六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灵莲娘子尚未寻到龙穴,我觉得咱们可以提前在龙穴附近埋伏,二位均是道家高人,想来要比那帮风水先生靠谱,定能比他们提前找到龙穴。” 一句话,把徐道覆、纪君兰给干沉默了。 称他们是道家高人,那当然可以认。 但风水堪舆什么的,可就超出专业了。 毕竟一个是周易,一个是文始,两者毫不沾边。 纪君兰多聪明,几乎第一时间便甩锅道:“我通明道派乃旁支末流,比不得道门正统包罗万象,这事儿啊,交给徐道友来办,肯定没问题。” 这娘们不仅有病,还非常坏! 徐道覆心说要不是你长得漂亮,道爷高低要给你俩耳光! 可这个时候,祁六已经一脸崇拜的望了过来,他又如何肯承认自己不会? 为此只能硬头皮道:“呵,庶出之辈,自然比不了嫡出,连这点技艺也没有,也好意思入世下山,真让人笑话!” 不能给俩耳光,那就在嘴上占便宜! 如此看,徐道覆不仅喜欢玩小孩的石子游戏,甚至就连性格也与小孩无异。 面对斥责,纪君兰丝毫不见怒,反盈盈道个万福:“就知道嫡出哥哥手段高明,庶出妹妹甘拜下风,这厢有礼了。” 不知为啥,她明明放低了姿态,但徐道覆却越瞅越来气。 旋即重重哼了声,表示你们俩在这等着,道爷去去就来,接着走出庙门,施展土行法,遁入大地消失无踪。 于是破庙里,再次陷入孤男寡女的处境中。 不过由于祁六年龄小,且懵懂无知,压根不晓得男女之事,纪君兰对他的戒心,远没有对徐道覆的戒心来的大。 正想与之聊一聊大仙教内的情况。 谁知祁六一眼看见地上的画格与石子,立即来了兴致:“徐兄教我玩过这游戏,为此,我也上了瘾,胳膊都耍的有些痛,要不……” 没等说完,纪君兰立即跺脚啐道:“姓徐的好的不教,竟教些上不了台面的!子陆,我可奉劝你,要当心身体,尽早戒掉!” 说罢,气哼哼的转身走了。 于是祁六望着她的背影,与徐道覆同样懵逼。 …… 一辆马车慢悠悠行驶在路上。 车上坐着的,是九隆郡出名的风水先生南宫明。 灵莲娘子广撒消息,邀风水名家相聚,并为此开出丰厚条件,这才引得他们这帮人趋之若鹜。 风水玄术往好了说,是一门学问,往坏了说,就是一套忽悠话术。 只不过这门手艺讲究传承,自成一套忽悠大法,天南地北的风水先生,哪怕以前没碰过面,但所用套路却是相同,因此相互间的说辞倒是都对得上。 南宫明在这一行里颇有威名,他定下的穴,即便同行来了也表示信服,战乱未起时,凭这门手艺,在九隆郡置办了三处豪宅,娶了四房老婆,可谓混的风生水起。 只可惜世道一乱,他的豪宅妻妾,尽被强人夺了去,如今孤零一人,靠摆摊算命四处漂泊。 灵莲娘子的布告,好比救命稻草,能否重回昔日巅峰,可就全看此行了! 南宫明正在车里盘算,不想马车却是突然停住。 随后赶车的闷哼一声,摔落地面。 不等南宫明抄刀防身,便见布帘一挑,钻进来一位蒙面道士。 “你是风水先生?”对方问。 南宫明哆里哆嗦举着刀,色厉内荏叫道:“我乃九隆镇南宫明!此次受大仙教菩萨邀请,算是她的贵客,你是何方宵小,竟敢拦我去路?!” “是便好。” 蒙面道士也不废话,挥手打落对方手中刀,接着跟拎小鸡儿似的,揪住对方脖领,生生拽下马车。 第33章 两计并行 徐道覆行事利索,说去去就回,便去去就回。 祁六抓了几只蚂蚱,正在庙门口架火烧烤,还没等蚂蚱熟透,他便回来了。 “克锦城这方圆二十里,只有一处龙脉,这其中的穴眼位置,吾已勘察明白。” 徐道覆耀武扬威似的,撇着大嘴向纪君兰邀功,并说道:“我自然正道术法齐全,可谓样样精通,你们就学吧,兴许用个百十年,能达万一。” “怎会这么快?”祁六很是惊讶。 而纪君兰惊讶的点则是:“你真的懂风水?” 徐道覆臭屁的扬起下巴,倾斜四十五度看向天空。 心说道爷懂不懂风水不要紧,只要有人懂就行! 这就叫物尽其用! 同样算道家手段,谁也说不了什么! “徐道友,此事关乎能否埋伏到灵莲娘子,可不是儿戏,绝不能随便挑选一处。”纪君兰对此表示怀疑。 徐道覆闻言顿恼:“道爷岂是儿戏之人?!那自然是仔细佐证了的!” 是的,他不仅抓了南宫明一个,还外带三四位风水先生,确定说辞都相同后,这才返回。 见纪君兰还不信,徐道覆便竖起手掌:“道爷为此,可以起誓!” 江湖人起誓肯定没人信,但道家人起誓,绝对无人怀疑。 纪君兰见他肯做到这步,虽依旧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做到,但心中却是信了,便说道:“亏你还是道家人,随随便便起誓,就不怕祖师爷怪罪?赶紧把手放下,领我们过去看看。” 于是三人离开破庙,沿着克锦外围的山势地脉,一路绕至城北。 说起来,这里也相当明显,重峦叠嶂的高点,正对着克锦城,低头俯视,一切尽收眼底。 “看见那两棵树没有。”徐道覆抬手一指:“这穴眼,就在它二者之间。” 祁六、纪君兰立即过去查看,可看来看去,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同。 “莫非要将这里挖开?”祁六用脚踩了踩,只觉得土石坚硬非常,估计很难成功。 “挖是一定会挖的,但不是咱们。” 纪君兰抬头四望:“这里树木不少,适合躲藏,是埋伏的绝佳位置。” 徐道覆道:“我得到可靠消息,两日后,灵莲娘子便会过来,届时咱们就可以动手了。” 事情出奇顺利,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祁六为此高兴,但还有一事没有放下,便说道:“灵莲娘子若死,大仙教必乱,但我那位熟人还在里面,我得回去一趟,尽快让他设法脱身。” “也成,不过定要小心些,莫打草惊蛇。”纪君兰提醒一句。 祁六点点头,遂从山上下来,返回克锦城。 当他来到城内的四合院,第一时间却未寻到肖老头,只能先去找老瞎子。 那家伙神神秘秘的,关着门在屋里捣臼,祁六推门而入,吓得他一把捂住蒜臼。 “谁啊?什么人?!” 祁六声明身份,老瞎子这才放心,连忙示意关门。 随后一脸喜色的将蒜臼递过来,让祁六观瞧。 蒜臼里是黄褐色的粉末。 瞎老头嘿笑道:“我寻来不少巴豆,并将它们捣成细粉,回头悄悄放入菜中,保证老肖头有八张嘴也解释不清!” 祁六连连点头,为对方的早做准备而竖起大拇指。 “是这样。”他斟酌下说辞:“我查了下黄历,似乎后天比较适合动手。” “嘿,你小子还看黄历?没想到竟如此讲究。” “事关升官发财,我当然不能马虎。” 瞎老头大笑:“对对对,升官发财马虎不得,成,就这么定了,两日后,保准老肖人头落地!” 祁六搓搓鼻子,没阻止他的异想天开,只是询问:“用多少剂量合适?” “少许便足矣,毕竟是菩萨来吃,真伤了她,你我可就是罪人了。” “不,我不这么看。”祁六心说,不让那妖女拉的虚脱,使不住法术可不行:“菩萨又不是一般人,你用寻常剂量,怕是不顶用。” 瞎老头缓缓点头:“有道理……那依你,该如何?” “使劲放,能放多少放多少!”说完,祁六不忘补充:“您想啊,菩萨乃神人,即便巴豆真的有效,她只需稍微作法,也就将自己治好了。咱们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省的费那么大力气,却不见效。” “对!你说得对!” 瞎老头表示没问题,一切包在他身上。 从他屋里出来,站在院里欣赏几位姑娘的杂技身段,约莫过了一刻钟,外面走进几人。 领头的赫然是肖老头,身后则跟着俩拎菜的黑衣护众。 两人远远的对个眼色,谁也没说话。 肖老头指挥两名护众,将采买的菜放入厨房,并表示最近院里闹老鼠,需小心提防别让老鼠偷吃。 俩护众一听有老鼠,那自然相当在意,毕竟是给菩萨用的,可不能让老鼠毁了,因此格外注意,瞪着俩眼在厨房里仔细看守。 见此,肖老头才离开厨房,双手负后,驼着背慢慢来到祁六身边。 “后天。” 祁六眼睛盯着姑娘们的杨柳细腰,嘴唇微动。 “您记得早些离开,去我之前跟你说的龙王庙。” 肖老头嗯了声,低声问道:“瞎子这两天很消停,你可晓得他在捣鼓什么?” 祁六差点没笑出来,强忍着道:“他琢磨在菜里下巴豆,方才全捣成粉了。” “如此甚好!回头我帮他创造机会,好让他下手。这么一来,任那妖女有通天能耐,也半点施展不得!” 两条计策,均有序进行。 祁六放下心,不再多待,转身离开四合院。 …… 两日后的上午。 正如徐道覆得到的消息,灵莲娘子在冲世凌、袁昌泰、翟摎等一众坛主的簇拥下,带着七八名风水先生登上此山。 包括莒步齐、南宫明在内,一帮风水先生左看右看,拿出罗盘仔细钻研定方位,最后不约而同,皆指向那两棵大树,表示此地龙脉穴眼,必在二树之间。 徐道覆、纪君兰、祁六三人皆藏身于远处树梢,借助枝叶遮挡身形,将那边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见找到位置,灵莲娘子笑的花枝招展,再度求证确认后,立马挥下手掌。 于是袁昌泰、冲世凌等人立即出手,将一帮期望发财的风水先生尽数斩杀。 鲜血染红山石。 看的祁六倒吸凉气。 徐道覆则死死攥着拳头,努力克制自己。 灭口后,灵莲娘子从袖中掏出支长笛,呜呜吹了起来。 没一会儿,但听四下里吱吱乱叫,黑压压鼠群蜂拥而至。 有了心理阴影的纪君兰,见到这幕差点晕死过去,娇躯颤的厉害,身子一歪,靠在祁六身上。 为免她从树上掉下,祁六只好伸手抱住其腰肢。 久违的柔软触感,从指尖传遍全身,一时间祁六如登仙界。 群鼠现身,立即动手挖掘。 两棵树被咬断推倒,土石皆往外运。 不用半个时辰,便挖出近一丈深度。 灵莲娘子手持长笛,站在洞口处向下观瞧,觉得深度不够,便命令鼠群继续。 那些鼠辈不知疲倦,哪怕累的四腿抽搐,也不停止。 再次挖了一个时辰后,眼见坑中出现了五色土,灵莲娘子大喜,这才放下长笛。 第34章 发疯 失去控制的鼠群四散而去。 没了吱吱乱叫的声响,纪君兰情况有所好转,面色微红的向祁六道谢,并表示对方已经可以松手,不用再揽着她腰。 但祁六还没有揽够,那种柔软触感,是大脑不愿放弃的。 于是他正色表示,鼠群虽退,却不见得不会回来,如今动手在即,不能出任何差错,万一群鼠返回,你却从树上掉下,岂不功亏一篑? 不得不承认,男人在占便宜的时候,是最聪明的时候。 祁六这个理由找的,几乎无可挑剔。 再加上他一脸认真,完全看不出其他心思,纪君兰也不好多想,只能扭捏着任他揽腰。 这一幕,看的徐道覆连连啧嘴,并大为叹服,心说六儿啊六儿啊,你是真滴溜! 那边,挖出龙脉穴眼的灵莲娘子,立即着手准备。 所谓斩断龙脉,只是一种比喻的说辞,盘亘天下的龙脉,纵横交错,好比树根,断一支影响不大,也无法用刀斧劈砍。 不过找到穴眼就不同了,这上面有很多文章可以做。 灵莲娘子选择的方法是,在穴眼之中,打入一根钉龙楔。 这钉龙楔的选材极为讲究,需用千年不朽的阴沉木,而且还必须够污! 早在有斩龙脉的想法之时,灵莲娘子便搜罗了不少阴沉木,且全部放在茅坑里泡着。 如此污秽的钉龙楔,一旦打入穴眼,那这一整条龙脉的家国紫运,便算是彻底完蛋了。 从克锦城的茅坑里取出钉龙楔,再将它运上山,至少得半天功夫。 灵莲娘子斩龙心切,立马让冲世凌安排人手,务必在天黑之前,将楔子抬来打进去。 冲世凌抱拳领命,率先下山。 余下几人也不逗留,同样返回克锦。 见他们缓缓往山下去,徐道覆有点着急,很想立即出手。 但此时并非是好机会,灵莲娘子身边还有四位坛主,情况几乎与上次无二。 “徐兄稍安勿躁,她们若是不回去,此计还真成不了。” 徐道覆听他话里有话,忍不住问道:“六儿,你莫非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 祁六嘿嘿一笑,揽着纪君兰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让后者白眼连翻:“没什么,只是为她们准备了一顿大餐而已。” 装叉卖关子,的确很爽。 尤其是还当着两位道家高人的面。 见二人一脸费解茫然,祁六得意极了。 …… 四合院内的厨房中。 在两位黑衣护众的注视下,驼背的肖老头翻炒着锅中菜。 今天的饭食非常丰盛,三个灶都没闲着,一个架上蒸笼蒸鲜鱼,一个吊了高汤炖乳羊,剩下的一个则用来炒菜。 厨房内香气弥漫,光嗅着就让人解馋。 突然。 外面传来一阵骂声。 一个嘶哑嗓音,在问候诸位邻居的祖宗十八代,似乎在说他们之中有小偷,不仅偷了鞋,还拿了尿布。 “我老瞎子的尿布,乃是前朝应国皇后娘娘的擦手绢!” “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不是贼偷,便是贼偷帮手!” “今儿个我老瞎子,要是找不到尿布,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欺负到我瞎子身上,活该你们倒霉!” “……” 而后便是污言秽语,夹带诸多人体器官的问候。 肖老头心知肚明,晓得这是对方计策,估计是想惹起纠纷,然后趁这个机会溜进厨房下药。 哎,这老瞎子,当真脑袋不太灵光! 这么蹩脚的计策也想得出来! 罢了,还是多多配合一下吧。 于是肖老头眉头一皱,极为不满的说道:“谁啊这是,正给菩萨做饭呐,骂这么难听,真影响心情!” 一名黑衣护众立即道:“我出去看看。” 随后这人便打开厨房门,走了出去。 咔嚓! 一个罐子飞过来,正砸在厨房门口。 溅起的黄色液体,糊了那位护众满身。 一时间骚气冲天,味道相当刺鼻! 肖老头暗暗心惊,对老瞎子不由得高看一眼。 用尿罐子砸人,亏他想的出来! “啊,这什么东西!”黑衣护众满身都是尿,脸上还溅了不少,气的直跺脚:“你个老瞎子今天要干什么?!” “谁?砸到谁了?!哼,老夫不管你是谁,总之,定是你偷了老夫的尿布!” “谁偷你尿布了!要撒疯去外头撒去,别在这儿恶心人!” “偷了我的尿布,还敢不承认?!再吃老夫一罐!” 话音一落,又是咔嚓一声,随之气味更浓。 除黑衣护众外,其余在院中吊嗓压腿练功的手艺人,不免中招。 一时惹了众怒,所有人都吵吵着要把瞎子揍死。 “怎么这么乱?”肖老头皱着眉头,对身后的另一位护众道:“走,咱们出去看看。” 那人也没想别的,便与之一起去了。 面对愤怒的众人,老瞎子往地上一坐,又是打滚,又是大哭,嚷嚷着他们欺负人,表示要找菩萨评理。 为了给这家伙创造机会,肖老头赶紧让身旁的黑衣护众过去劝架。 然后他又去了淋一身尿的护众身边,捏着鼻子让对方赶紧回家换衣服,否则回头没法给菩萨上菜。 那人狠狠瞪了老瞎子一眼,表示这事儿没完,旋即气冲冲走了。 “诸位,诸位。” 肖老头也过去劝架,站在老瞎子前面道:“大家体谅体谅吧,他孤苦伶仃,又瞎又瘸,难免发疯。那什么,若有人真拿了他的东西,还希望快些还回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真把我们当贼了?!” “姓肖的,别以为你给菩萨做饭,是她老人家的私厨,我们就怕你!” “这官司哪怕打到菩萨面前,也是他不占理!” “……” 一时间,肖老头竟是被大家围上了。 那位黑衣护众唯恐其受伤,赶紧过来帮忙,勒令众人退后。 趁这个节骨眼,瞎子迅速起身,扶着墙壁,悄悄溜进了厨房。 由于众人都在争吵,也没人注意这位搅事儿者的下落。 正当肖老头几乎被唾沫星子淹没时,突然听一阵笑声传来。 众人纷纷侧目,却见那老瞎子站在后面,解开裤带,从里面拽出一块长布。 “哎呀,对不住啊对不住,人老了就是容易忘事,原来它不曾被人偷掉,而是在裤裆里面放着。” 大家伙那叫一个恶心,嫌弃的都不行了。 老瞎子将那片布拽出来,在手里一个劲摇晃:“今天算是我老瞎子的不是,各位街坊兄弟,邻居姊妹,我老瞎子愿意将这宝贝拿出来,给你们掌掌眼,见识见识皇后娘娘的手绢,是什么样子,就当是我老瞎子赔礼道歉了。” 谁稀罕呐! 众人谁也不感兴趣,纷纷吐口唾沫,大骂晦气。 第35章 一场‘ 恶’战 闹剧结束。 老瞎子在众人鄙夷目光中,干笑回屋,将房门紧闭。 对于这么一个货,众人还能说什么? 只能徒叹倒霉,该干嘛干嘛去。 肖老头回到厨房,眼睛一扫,顿发现灶台锅边还残留不少黄色粉末。 趁黑衣护众不注意,他赶紧过去将其扫落地面。 稍时,等换完衣服的另一位护众回来,肖老头立即表示汤菜全熟,可以上菜了。 灵莲娘子就住在以前的府衙中。 三人抬着食盒,穿过假山亭榭,将诸多菜肴一一端上餐桌。 除冲世凌外,其余坛主都在。 灵莲娘子心情出奇的好,甚至起意饮酒,命人抬来酒水。 有近身护法上前,用银针挨个试毒,确认没问题后,又递给肖老头一副碗筷。 虽明知里面存在巴豆,估计要拉个虚脱,但为了守护龙脉,肖老头已做好心理准备。 当下毫不打愣,捧着碗,拿着筷子,准备挨个菜的试吃。 谁知刚刚夹起第一道菜放入口中,便听灵莲娘子笑道:“肖师傅是教中元老,负责饮食久矣,从无差错,我信得过,以后啊,试吃什么的就不必了。” 一句话,让人心里暖暖的。 被菩萨如此信任,此生足矣! 黑衣护众,连带近身护法们,无不羡慕。 肖老头心中冷笑,明白这是灵莲娘子在收买人心,为了配合对方,他赶紧下跪,激动说道:“能为菩萨做事,是小老儿的荣幸!小老儿别无期望,愿此生始终为菩萨做饭,直至蜡炬成灰,灯枯油尽!” 对此,灵莲娘子表示满意,挥手示意你可以走了。 但肖老头为了消除一切疑虑,坚持全部试吃,并解释道:“小老儿试菜,品的是滋味,若有火候不足,缺少盐味的,便立即撤下,省得惹菩萨不快。” “哈,说是为菩萨着想,实际是自己想多吃几口吧!”常胜侯袁昌泰捋须笑道。 肖老头一副被看出心事似的,低下脑袋。 灵莲娘子不疑有他:“难得肖师傅有心,那便继续吃吧,多吃点也无碍。” “谢菩萨。” 试吃继续。 吃完肖老头又逗留了一刻钟,以此证明无毒,灵莲娘子等人才开始用餐。 从府衙出来,肖老头没有返回四合院,而是踱着步伐,缓缓向城外靠近,并对随同的护众表示,自己打算去买几根黄瓜苗,好种在院里,等天气热了,作解暑之用。 俩护众也没想别的,再说都做完饭了,自然不需要多监视,抱了抱拳就此离开。 …… 午后。 酒足饭饱的灵莲娘子,仅带四名坛主出城,一路赶往山顶。 此时,那臭气熏天的钉龙楔,在冲世凌的监督下,被五六名教中信徒拖拽上了山。 等来到挖开的穴眼位置,他们在坑洞顶端支起木架,并用绳子将钉龙楔立起来,垂在洞中。 一通忙活,可把几位信徒累够呛,虽鼻子里塞着布条,也被熏的头脑发晕。 只是没等他们拿到赏钱,随后而来的灵莲娘子,便立即下令,将几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揣进穴眼里。 尸体同样有污,与钉龙楔有异曲同工之妙。 灵莲娘子看看天色,觉得差不多了,立即盘膝坐下,口中念念有词。 只听四下里沙沙声响成一片。 远处树梢上的纪君兰,脸色顿白,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自主往祁六怀里靠了靠。 这让后者暗爽不已,但嘴上却义正言辞表示,仙子不必客气,若真的害怕,自己可以将其拦腰抱起。 正说着呐,却听周围沙沙声陡然消失。 而做法的灵莲娘子,额头竟是出了一层汗,双手也不由自主捂住肚子。 站身后的几名坛主,除冲世凌外,均是一个模样。 双腿全部夹紧,弯腰捂着肚皮。 噗…… 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随后屁声相伴。 坐地上的灵莲娘子,更是崩起一阵沙土。 徐道覆、纪君兰都看傻了,纵使离的老远,都能瞧出那烟尘中饱含的恶臭。 “是时候了。”祁六相当痛快,“我可以笃定,咱们现下过去,他们绝对没有一战之力!” 何止一战之力…… 徐道覆、纪君兰神色复杂。 因为那边已经有解开裤带,就地窜稀的了,别说战,就是站都做不到! “这个时候过去,有点……不地道吧?”徐道覆觉得有损名声。 纪君兰也拉不下这个脸,甚至不忍再看那边的惨状。 祁六却道:“什么地道不地道,我家主公说过,趁人病就得要人命!” “六儿,你说的也没错,做的也非常好,可就是、就是吧……”徐道覆抓耳挠腮,想找个合适的词儿。 “掉价。”纪君兰替其说了。 徐道覆立即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 二人怎么说也是道门中人,且一位是岩光散人高徒,一位是被传为仙子的佳人。 岂能趁人蹲地窜稀的时候过去? 这要是被人知道,不笑掉大牙才怪! 但祁六可没什么偶像包袱,松开纪君兰的腰,取下背着的藤盾,表示你们不去,我便自己去。 随后他从树上下来,双手举盾冲了过去! 前面噗噗声不绝于耳,只有满脸惊疑的冲世凌在茫然无措,不晓得这是什么开展,搞不懂为啥拉野屎还要一起进行。 正懵逼呐,冷不防祁六从身后冲来,举盾向前一撞,巨大力量将这位名震应南的杀猪匠,整个顶飞起来,落入草丛中。 脸色苍白,眉头紧皱的灵莲娘子,虽不认得祁六,却眼熟那面藤盾,毕竟上次遇袭时,眼光有瞥到。 不过几近虚脱的她,却是站不起来也无法召唤蝗虫,只能大声下令,让其余人挡住他。 不得不承认,翟?摎无愧于应南第一猛士之名。 即便吃下巴豆,噗噗窜稀,也能强咬牙关,双腿打摆的站起身。 只是这硬气功,凭的就是胸中一口气,但此时的他却在漏气。 所以当祁六牟足全力,举盾撞去,这位猛士也无法抵抗,一条胳膊当时就折了,牙齿也飞出几颗,倒下后,身体抽搐,虽失去意识,身体仍在窜着。 一把年纪的袁昌泰,最是受不了这个。 拉的两眼深陷,形同枯槁,连身下黄汤漫湿鞋面都没法踱步移动。 于是祁六非常简单的将之解决。 另一位年轻的坛主,就是曾与袁昌泰施展虎鹤双形的家伙,由于吃的最多,窜的也最猛,身体水分一个劲外泄,目前已在喷血,几乎将肠子拉了出来。 那凄惨模样,祁六都没法下手,只能默默注视,任他自行去世。 如此一来,这场中,就只剩下灵莲娘子了。 而这个时候,徐道覆、纪君兰也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两人捏着鼻子,面对窜稀的四个屁股,显得非常尴尬。 唯独祁六一脸兴奋,望着被自己打倒的第一猛士,以及德高望重的常胜侯,喜道:“太乙三斫果然名不虚传!” “不不不,跟它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你厉害。” 徐道覆、纪君兰同时摆手,表示道家阵法不背这个锅。 第36章 目的 此时此刻的灵莲娘子,已明白自己今日上了一场大当。 不过她不甘心就此失败,濒死之际,自然也不会在乎许多,当下猛地一口咬断自己舌头,竟是要施展出魇门邪术,打算与三人同归于尽。 脚下地面,霎时钻出许多黑色虫子。 那虫子多足带翅,身长似蜈蚣,头部却生着一对犄角,怪模怪样的,也叫不出名字。 纪君兰尖叫声,一蹦老高,跳进徐道覆怀中。 而这就导致后者,没法画符施咒。 “死!你们都给我死!” 灵莲娘子指着他们,神色癫狂,满嘴鲜血的模样,狰狞可怖。 祁六的盾牌,可挡不了这么多虫子,见它们靠近,吓的连连后退。 徐道覆头皮发麻,意识到这是对方的临死反扑,暗忖没必要与之硬拼,便让纪君兰施展飞沙法,带他们先行撤离。 只是这会儿的纪君兰,浑身抖的厉害,对于他的话充耳不闻,竟是半点指望不上。 眼看三人就要淹没在虫群中,灵莲娘子的脸透着得逞的满足。 嗡嗡…… 危急关头,铺天盖地的蝗虫飞上了山。 它们受困于魇门术法,始终在克锦城外围徘徊,如今灵莲娘子泄了元气,再无法掌控,因而被满地怪虫吸引,争相前来捕食。 怪虫遇到蝗虫,可谓仇敌见面分外眼红,抬起犄角奋力抵抗。 双方杀的不可开交,徐道覆、纪君兰、祁六乃至灵莲娘子反倒成了局外人。 不用片刻功夫,地上便满是虫尸。 怪虫虽凶悍,奈何数量不及蝗虫,坚持了会儿便已不支,因此纷纷退去。 它们被灵莲娘子的血吸引而来,故所退方向,也是重回她身。 用道家的说法,这就叫气不正而乱,驭则反噬其身。 怪虫一拥而来,疯狂往灵莲娘子的嘴巴里钻。 她手舞足蹈奋力挣扎,想从中抽身,结果虚脱的双腿,却是迈不开步,竟是一头栽入了挖开的穴眼中。 数不清的蝗虫紧随而至,纷纷往穴眼里钻,欲将那些怪虫赶尽杀绝。 它们咬合力惊人,杀红眼的时候,连同类也不放过,十分凶残。 眼看那穴眼就要被蝗虫填满。 临时搭建用来吊起钉龙楔的木架,本就不牢固,再被无数蝗虫这么一撞,顿摇晃起来。 晃了几晃,绳套一松,污浊不堪的阴沉木,立即栽下,狠狠撞入穴眼。 势大力沉的一击,让土堆摇晃,土壁塌陷。 伴着轰隆一声响,土石尽落,随后复归平静。 徐道覆、祁六均有点傻眼,不可思议的望着那处,只觉得这一切发生的都不真实。 尤其见到被重新掩埋的穴眼,丝毫看不出曾开挖过的痕迹,就更恍若梦中了。 怪虫、蝗虫全部消失,纪君兰恢复理智,红着张脸从徐道覆身上下来,去原先的土坑处看了看,一脸欣喜道:“金克木,木克土,污秽克紫氲,紫氲克宵鼠,任她机关算尽,到头终归尘土。” 说罢,她回头看向徐道覆,含笑问道:“徐道友,旁门庶出的相克法,可入得了法眼?” 后者一动不动,心中的许多谜团,正因对方的几句话,而一一化解。 困惑解开的同时,曾经理解不了的一些道法,也有悟透之感。 以致徐道覆叹道:“到头来,还是你摆了我一道。” 纪君兰眨眨眼:“徐道友此话说的可不对,莫忘了你可是嫡出!”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在祁六眼中,那笑容很好看,让人如沐春风。 但落在徐道覆眼里,却是一种挑衅与讥讽,乃至他握着拳头恨声道:“就不该与你们这些旁门打交道!微末计俩,却将之奉为圭臬,舍本逐末,终究难登大堂!” “徐道友怎么也喜欢上了说教?”纪君兰丝毫不为之动气。 徐道覆哼了声,旋即不耐烦道:“罢了,这次道爷认栽!总之,道爷以后不想再看见你!” 祁六心说别啊,这么漂亮的人,以后要是见不到,太可惜了! “此事已了,真龙即将现世,徐道友即便不赶我,我也要走了。” 随后纪君兰看向祁六:“子陆,这次多谢你相助,不过跟随卢秀,绝非长久之计,若有机会,我愿为你引荐真龙。” 徐道覆气的一拂袖:“可拉倒吧,道爷自会带他见圣人,用不着你假好心!” 纪君兰抿了抿嘴,也不反驳,身姿一旋,带着漫天飞沙不见。 “真真岂有此理!”徐道覆跺了跺脚,仰首长叹:“我堂堂道门正统,今日却被旁支女流摆了一道,若被师父知晓,不定要气成什么模样!当真可恶至极!” 见他一脸愤慨,祁六简直莫名其妙,挠着头皮问:“你们俩到底咋回事?守护了龙脉,又搞定了灵莲娘子,不应该高兴么?” “高兴?道爷凭啥高兴?” 徐道覆瞪他一眼:“道爷可不是傻子,被人利用了还帮忙数银子!” “利用?”祁六仍然不懂。 徐道覆也是服气对方的榆木脑袋,以说教的口气问道:“你可晓得棒子老虎鸡?” 他说的是一种流行在酒桌的酒令,对饮之人可以喊出棒子、老虎、鸡、虫四语,对应棒打虎,虎吃鸡,鸡吃虫,虫蛀棒之意。 祁六哪上过酒桌,自然也不晓得这酒令。 不过此酒令并不复杂,稍一解释,也就明白了。 “你意思是,我们是棒子,灵莲娘子是老虎?”祁六问。 徐道覆翻个白眼:“妖女算什么老虎,至多是个虫,道爷才是老虎,你嘛,算是个鸡吧。” 祁六顿时恼火,瞪眼道:“你才是鸡!” “行行行,那你也是老虎。” “那谁是鸡?” “巴豆,巴豆就是鸡!这样你明白了吗?” 祁六喔了声。 徐道覆这才开始细说:“妖女的魇术,是纪君兰的克星,所以才找上了我们,守护龙脉,解救苍生什么的,都是漂亮话,她真实目的,还是要为所谓的真龙出世,提供一个方便。” 祁六似懂非懂,掰着手指道:“也就是说,妖女是虫,她能克仙子,那仙子就是棒子了?” “你小子别仙子仙子的乱叫,她是长的漂亮,但那都是表象,再漂亮的人,如果心是脏的,也算不上仙子。” “不对啊!”祁六诧异道:“那仙子要是棒子的话,不正好打老虎,也就是……” 徐道覆闷哼一声:“对,她克我!若不然,也不会没有提前看出她的盘算!奶奶的,我堂堂自然正道,不去奔波寻圣,却为她的真龙送了嫁衣!” 说罢又是好一通埋怨。 对此,祁六就无法理解了。 在他看来,被利用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至少算是做件好事,毕竟龙脉守住了,大仙教也名存实亡,为圣人也好,真龙也罢,有必要如此斤斤计较? 第37章 应南王 徐道覆施展土行法,将祁六带至龙王庙。 “从纪君兰行事中不难看出,她该是早已找到了真龙,可恶,故意耽误道爷时间,定是不希望道爷寻到圣人!” 深感落后的徐道覆,心情十分急躁。 “总之,我先走一步,若能寻到圣人,我定帮你引荐,那什么人畜,你还是尽早离他远远的。” 说罢,徐道覆拱了拱手,弯腰抓起一把土,遁地而去。 无论是纪君兰,还是徐道覆,均不看好卢秀。 这让祁六颇有微词。 心说我管你们什么真龙、圣人的,凭啥这天下就得是他们的? 我就觉得主公很好,顿顿管肉,才不听你们胡咧咧! 二人的良苦劝告,祁六根本不当真,在庙内庙外找了圈,没见到肖老头身影,便顺着通往克锦的路迎了过去。 走了没一会儿,就听路边草丛里传出个虚弱声音:“六儿~~” “肖大爷?”祁六寻声望去。 果然,在那草丛深处,颤巍巍抬起了一只胳膊。 祁六还以为对方不慎摔倒,赶紧过去查看情况。 结果就见嘴唇发白,虚脱无力的肖老头,正趴地上有气无力的喘息。 虽说是试菜,巴豆摄入量并不多,比不得灵莲娘子等人,可这一路走来,窜上四五遍,莫说是老头了,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 肖老头声音都嘶哑了,见祁六过来,如同见到救星:“有水吗……渴……” 祁六立即从包裹里拿出水袋,并将对方从地上扶起。 肖老头接过水袋,放入嘴里猛灌,一口气竟是喝了个干净。 “我先扶你去庙里歇着吧。” 祁六见他虚弱至极,压根无法赶路,遂如此提议。 肖老头点点头,竟是连说话的气力也无。 于是二人返回破庙。 祁六本想捉些蚂蚱,烤一些给肖老头补补身子,谁知去庙外转悠一圈,竟是一只蚂蚱也没见到。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那数不清的蚂蚱,在灵莲娘子死后,竟也随之消失全部不见了。 不过好在没有蚂蚱,还有老鼠。 蹲在草丛中,攥着石头,一见有老鼠出洞啃噬草杆,便立即掷出。 这个法子,是祁六在做难民时学会的,而且练的准头十足。 在砸死两三只老鼠后,便将之拎回破庙,洗剥干净,用木条穿了,架在火上烤。 实际来说,烤鼠肉远没有炖鼠肉来的香,奈何目前没有铁锅,也只能将就了。 肖老头躺在稻草堆里休息,虽不再跑肚,但气力却非一时可以恢复。 对此,祁六也不着急。 闲话少叙。 且说二人在破庙里这一待,便是足足三日光景。 这期间,外头可发生了不少事。 大仙教群头无首,自然是乱了套。 面对孙壁之的围剿,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有风言称,灵莲菩萨是回了天界,不愿再插手凡俗之事。 也有人说,是诸位坛主与灵莲娘子,皆被道家正派人士诛杀。 是真是假,一时无法论证。 不过大仙教的溃败,却是不争的事实。 秉着趁人病要人命的原则,卢秀率领近千人的队伍,一路攻城拔寨,接连从大仙教手中,夺下多个城镇,更是拿下了极为重要的大城登中,在吸纳不少投诚的大仙教信徒后,队伍也从原先的千人左右,扩充至六千众。 与此同时,同样应孙壁之响应的其余群勇,也纷纷取大仙教而代之。 不过这些后起之秀,远不及人畜威名,因此坊间皆传,继冲世凌之后,天星当归卢秀。 此话传入虎塘,坐拥三城的孙壁之,闻听只是一笑而过,并未当回事。 但其长子孙愈,却勃然大怒,拍案骂道:“人畜卢秀,实乃败类,如今之势,谁不知吾父才是应南王!坊间宵小,胡言乱语,当心舌头!” 遂多次谏言,趁卢秀根基未稳,立即出兵讨之。 但孙壁之却道:“卢秀乃应吾布告起兵讨逆,如今得胜,吾岂可食言?” 随后不仅未出兵,还遣使过去,邀对方前来虎塘,准备履行当初的承诺,给予嘉赏。 孙愈见此,自然心生愤懑,乃至拂袖而去。 孙壁之观其背影,无奈长叹:“吾儿虽勇却无谋。” 随后看向身旁一位幕僚。 “永亨,帮我去劝劝。” 那位幕僚留着很显眼的络腮胡,闻言立即起身,躬身应命。 孙愈正在气头上,从殿中出来,先是一脚踹翻了跟班小厮,又赏了前来奉茶的丫鬟一记耳光,吓得一帮下人战战兢兢,没有任何人敢靠近。 “公子,等我一等。” 田永亨小跑追来。 孙愈回头见是他,仍觉可气,骂道:“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个鸟用!狼子即将登门,为何不劝父亲,将其杀之?!” 田永亨拱了拱手,一脸平静反问:“公子可知,卢秀若来,意味着什么?” 孙愈哼道:“杀了些许难民,便想居功,骑我孙家头上拉屎!除了耀武扬威,他还能作什么?!” 田永亨道:“公子此言差矣,卢秀起兵讨伐大仙教,乃应主公布告,如今得胜,前来领赏,无可厚非。反倒公子应该期望他来,若他不来,才是麻烦。” “期望?莫非老子还要出门迎接这人畜不成?!” 见对方半点听不进去,田永亨只好道:“公子是否养狗?” “啊,养了很多,你问这个干吗?” “这狗若是做了主人的遂心事,公子是否愿意赏一块骨头?” 孙愈觉得对方瞧不起自己,立即瞪眼:“姓田的,你小觑谁呢?老子岂会这般小家子气?一块骨头算什么,一头羊老子也赏了!” 田永亨道:“主公赏卢秀,就好比您赏狗,如此,公子还气么?” 喔~ 孙愈恍然,不由得喜形于色:“田先生意思是,他若来,便证明了自己只是父亲的一条狗!” “不错,正是如此。”田永亨含笑点头。 “哎呀,田先生,你这么一说,我一下就痛快多了!” 孙愈的所有不满,霎时烟消云散,并喜滋滋表示,愿找些锣鼓队来,好好的把那条狗迎进城。 见其不再作妖,田永亨便躬身告退了。 附近下人们,见他几句话,就能把这位脾气暴躁的公子,哄得满脸欢笑,纷纷对其投以感激眼神。 田永亨将一切收入眼中,心里却并不高兴。 因他还有件苦恼事,那便是孙壁之决定,将卢秀所占的登中收回。 这必然要引发一场纠纷。 该怎么办呢? 田永亨很愁。 或许在下人们眼中,他风光无限,是孙壁之信任的心腹。 可这世间茫茫众生,又有谁不被烦恼所扰? 第38章 入城 一望无垠的荒野上,祁六与驼背的肖老头,缓慢前行。 没了蝗虫的破坏,野草总是生长很快,只是几日间,那些村庄附近的田地,便长出一掌长度的嫩绿。 荒废的村,也渐渐有了人气。 大仙教的覆没,就像难民们的一场美梦破碎,妄图不劳而获的初衷,终归由自己吞下苦果。 好在时节未过,赶着耕种的末尾劳作,今年仍会有收获。 “卢秀名声太臭。” 肖老头双手负后,脑袋冲下跟在祁六身后。 与当初在潘家军相比,他好像老了许多,背也更驼,走起路像背一座山。 “六儿,在这乱世之中,所有谋大业者,绝容不下他。” 徐道覆、纪君兰的话,祁六可以不听。 但肖老头若也这么说,他便不得不好好掂量了。 诚然,不管是在潘家军,还是后来的张家军,亦或再后来的‘结义盟军’,都远不如跟随卢秀自在。 因对方真把他当小兄弟照顾,这份情,让人温暖。 可以说这几年中,真心对祁六好的,除肖老头外,便只有卢秀了。 “他处境,真如此艰难么?”祁六还是不懂。 心说,主公确实在南郡杀了不少人,但那些有图谋的,谁不杀人? 冲世凌杀的少吗? 还是灵莲娘子杀的少? 凭啥卢秀就得被人唾弃?! 肖老头道:“你要明白,卢秀所杀,皆是南郡富户士族,而应南士族,世代联姻通婚。冲世凌占据大康,也不敢得罪,甚至要询问他们的意见,才能发号施令。灵莲妖女虽恶,但她也不敢动常胜侯,只能留在身边收为下属。孙壁之就更不用提了,应朝在时,孙家几代戍边,早已与其同气连枝。” 说完这些,他叹道:“杀寻常百姓,或是无家难民,这帮人估计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皆因我等贱籍,堪比猪狗,死便死了,绝无后患。但士族不同,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南郡事出,卢秀的结局便已注定。” 祁六默然。 “更何况。”肖老头咽口唾沫继续道:“他非士族出身,哪怕不犯南郡之事,也绝对无法称王。” 门第士族包揽天下。 无论是经商还是做官,均绕不过。 虽应国不在,天下震荡,但经过整个应国时期的积累,各地士族所拥有的金银数量,足以突破想象。 有士族支持,与没有他们支持,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是一个讲究出身的年代,从娘胎出来,便注定一个人能达到什么高度。 乃至有人挤破头,都愿与门第士族沾上点关系。 或许有人会不理解,为何出身被看的那么重,在此笔者就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好比一个养猪场招喂猪工人,前来应聘的两人,一个是哈佛大学的博士后,一个是手扶拖拉机院校毕业生。 如果你是老板,你会聘用谁? 答案显而易见。 纵使这位博士后什么也不会干,老板也一定会选他。 因他的来头大,名声响亮,让他来做事,老板脸上有光。 当然这是玩笑话,哈佛大学的博士后,肯定不屑于应聘养猪场,笔者举此例,意在强调出身的重要性,若有觉得被冒犯到,还望多多见谅,若有仍在校攻读的,笔者也希望刻苦努力,好借此抬高出身。 扯得有点远了,咱们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肖老头的话让祁六无法反驳。 但让他就这么离卢秀而去,却又做不到,有违本心。 纵观世事的肖老头,自然看出了他的为难,便建议道:“如今大仙教一去不返,诸多强人也不知下落,这应南气运,皆在孙壁之。若你不愿舍卢秀而去,不妨出言相劝,试一试他的态度。若他有意服软,甘为孙壁之帐下先锋,那自然不会有生命之忧,但若仍存侥幸的话……六儿,你定要听老头一句劝,趁早远离方为上策!” 祁六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决定回头碰了面,定要在私下里问问。 …… 谷雨时节,应孙壁之所邀,凡在讨伐大仙教一事中有功的,尽被请来虎塘。 但见城门大开,鲜花缀满,净水泼街,黄土垫道。 入城后,更有百姓箪食壶浆,夹道相迎,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场面热闹非凡。 卢秀骑着马,与好友羡并排同行。 面对欢呼喝彩声,他笑的灿烂,不时抱拳示意。 他第一个入城,却并非第一个到来。 其余义军即便早至,也不敢占先,而是在城门外等候,直至卢秀抵达。 这番推让,令卢秀十分畅快,谦虚客套几句,便策马前行,成为首个进门的头领,风光一时无俩。 半途得知卢秀欲来虎塘的祁六,此时已在人群中等候,当初得到消息,他与肖老头便未回兰沐镇,而是直接转道来了这里。 远远看见主公,祁六非常兴奋,连连挥手。 “咦?” 卢秀目光扫动,立即注意到这位小兄弟,顿眼前一亮,挥鞭打马靠近,喜道:“子陆怎么来这儿了?莫非前些时日,大仙教的异变,乃贤弟之功?” “是好多人的功劳!”祁六傻笑回应。 随后他赶紧将肖老头拉过来,大声介绍:“这位肖大爷也参与其中,而且功劳最大!” 此时,身后的队伍已经跟来,见卢秀止步,也不得不停下。 卢秀只好道:“你们先过来,等见完孙将军,你我再好好聊一聊经过。” “来,六儿,这儿!” 后面的羡招了招手。 于是祁六拉着肖老头,从人群中挤上大道,跟在羡的马匹身侧,成为被众人欢迎的一员。 那场面,很有感染力。 别说祁六非常激动,就连肖老头都直抹眼泪,感叹祖坟冒青烟才得此殊荣。 长街直抵宫门。 此处行宫,乃前朝皇帝御驾亲征时所建,而后不再来,一直空着,前朝覆灭后,孙壁之才搬了进去。 宫门处有座拱桥,孙壁之嫡长子孙愈,在一众官员侍卫的簇拥下负手而立,一身锦袍玉带,衬的他无比帅气。 众人纷纷下马。 而后由卢秀牵头,众多头领齐齐过去拜会。 “草民卢秀,拜见公子!” “草民李申,拜见公子!” “草民蔺百寿,拜见公子!” “草民……” 相互客套寒暄完,孙愈竟主动上前,挽着卢秀胳膊,亲自引领他们入殿。 对此,卢秀一脸感激,嘴中不断说着折煞草民了,心中则暗爽不已,暗忖任你应南孙士,在我卢某面前,也要低下身段! 孙愈嘴里不断介绍着行宫兴建的历史,以及前朝皇帝来此御驾亲征时的趣事。 表面虽热情豪爽,却打心底里将对方视为一条狗。 如今老子给你骨头,回头,老子让你咬谁,你便得咬谁! 一伙人各怀心思,表象倒是一团和气。 第39章 酒宴 孙壁之在大殿中设下酒宴,待卢秀等人至,便笑着起身,邀众人入座。 相互客套见礼后,连拍巴掌,乐师舞女鱼贯而入,登堂献艺。 头领在殿内饮酒,麾下随众则被安排在大殿两侧,与殿内只有一墙之隔,甚至能听到传来的靡靡之音。 祁六挨着羡坐下,身旁是肖老头,身后则是卢秀此次带来的护众,约莫二十人。 依应南礼节来说,面见孙将军,即便是受邀,也不可带太多人,至多十五。 但卢秀不是个守规矩的人,所以这次,唯独他带的人最多。 一来,是彰显自己的不服从,想以此来告诉孙壁之,我卢某人并非你下属 二嘛,也有试探之意,看看你们应南孙家,究竟视我卢某是敌是友。 殊不知这个想法极为可笑。 你带十五人,与带二十人,没有任何区别。 只要你进了虎塘,那便是砧板上的鱼肉,是前来要骨头的狗! 孙壁之岂会因这点小事,便与一条狗置气? 殿内的卢秀,此时正因孙壁之,主动找他频频碰杯而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混的可以,再看身侧左右的其余头领,更是怎么看怎么瞧不起。 心说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谁啊? 什么李申、田狗儿、蔺百寿的,听都没听说过! 我卢秀好歹也是跟冲世凌、常胜侯交过手的人物,今番与你们同席共饮,实是拉下了颜面! 因此当左右有人举杯,前来相碰寒暄时,他只不冷不淡的应对,丝毫没有结识之心。 身为东道主的孙壁之,位居当中上首,自然将宴席里的一切收入眼中。 卢秀的一举一动,无不被其揣摩个清透。 呵,原以为人畜非同一般,如今看来,不过常人耳。 那副骄傲自满,目空一切,自视甚高的德行,孙壁之见过太多太多。 俨然就是村中的暴发户,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今天吃了八个菜! 这样的人,对付起来根本不用费脑筋。 殿内酒宴正酣,身处外侧的祁六,也与羡碰杯饮酒。 这还是他第一次饮酒,只是一小口,就觉得辛辣,再喝不下。 反倒是肖老头,头次喝这么好的佳酿,一杯接一杯,怎么喝都觉得不够过瘾。 结果没等各式菜肴上齐,他便趴在桌上,呼呼睡去。 看的祁六哭笑不得。 此时,殿内酒宴进行至一半。 乐师舞女皆退,孙壁之整整衣襟,缓缓坐直身体。 众人无不放下杯筷,屏息静气以待。 孙壁之嘴角噙着笑,语气也相当舒缓:“我孙家世代戍边,家中祖训,便是不得让西南蛮族,犯关一步。如今应国不在,天下纷乱,大好河山尽陷,更有大仙教横空出世,蛊惑人心。我看在眼中,却因要抵御蛮族,而无法出兵救百姓于水火,故不得不起草布告,广邀四海英雄相助。” 说罢,他转动目光,依次看向在座头领,续道:“幸赖诸位齐心,趁大仙教根基未稳,一举荡之,这才使应南避过一场浩劫。否则若让它留存至秋后,估计明年,你我都要喝西北风了。” 众人闻言皆笑。 随后左席站起一人,赫然是孙壁之麾下战将胡泰。 他向孙壁之抱拳躬身,而后面向众人说道:“诸位可知,为何大仙教这半月来,溃败的如此之快?” 说完,也不等别人回答,自顾自道:“皆因仙教魁首灵莲妖女,被人斩杀之故。这才导致规模庞大的仙教信徒,丧失信仰,失了作战之心,乃至一击便败,毫无战斗力。” “竟有此事?”孙壁之故作不知,诧异问:“胡将军说说,究竟是谁做下如此壮举?” 胡泰咧嘴一笑:“正是某的副将马奉。” 随后他看向自己身侧。 那人立即起身,冲四下一抱拳,粗声粗气道:“诸位,请了!” “马副将做的?”孙壁之好奇问:“怎么没人告诉我?” 胡泰道:“大将军有所不知,马副将领兵攻打克锦,结果幸运的撞见了灵莲妖女及一众坛主,并生擒捉回一人,那妖女与其余人,估计已死于乱军中。” “生擒何人?”孙壁之问。 马奉得意一笑:“冲世凌。” 啊…… 众人莫不哗然。 冲世凌这杀猪匠的名头可太响了,当初足可与孙壁之分庭抗礼。 “竟是他!”孙壁之一脸惊讶,忙道:“快,请来让我见见。” “是!”马奉答应声,便立即向外面高呼:“带进来!” 随后没多久,腰粗膀圆的冲世凌,穿着身破衣烂衫,缚着脚链枷锁走了进来。 “跪下!” 押他进来的两名侍卫,抬脚踹其腿弯。 冲世凌顿屈膝下跪。 见他落到如此地步,众头领惊讶的同时,也不免心中打鼓。 当时占据大康的冲世凌,无人敢掠锋芒,若非大仙教迅速崛起,这应南,还真不好说是谁的天下。 一想到如此人物,如今不过是孙壁之的阶下囚。 心酸的同时,也不免开始掂量自己。 “哎,你们这是做什么?”孙壁之一脸不悦,抬手敲了敲桌子:“冲世凌怎么说也是当世豪杰,岂可如此相待?快,赶紧松绑。” “是!” 马奉立即过去,为冲世凌除掉铁链枷锁。 冲世凌揉了揉被枷痛的脖颈,随意抱了抱拳:“孙将军,久闻大名,未曾谋面,我见你年长,称你一句老兄,这个不过分吧。” 孙壁之笑道:“冲贤弟客气,下属多有不周,还望贤弟见谅。” 冲世凌道:“客套话就不用说了,老哥既把我弄来,肯定要有个发落,我冲世凌杀猪起家,谋事既败,怨不得天,恨不得地,只恨自己手段没他人高明,是生是死,您老哥给个痛快话。” “贤弟言重,为兄岂是落井下石之人?你既已无去处,又多立仇家,今番来了我这儿,我自要护你周全。那什么,胡泰,军中可还有职务,赶紧为我贤弟安排一下。” “回禀大将军,倒是有一空缺。”胡泰扫了冲世凌一眼:“您的爱马前日生下只马驹,尚无人照顾。” 孙壁之嘬着牙花道:“你是说,让我贤弟,去给我养马?” “是!” “这个职务,有点低了吧。” “回大将军,没有其他职务了。” “喔。”孙壁之点点头,随后看向冲世凌:“贤弟啊,你看老哥我这儿只有养马的职位,要不,你委屈下?” 冲世凌毫不在乎:“承蒙老兄看得起,养马也好,喂猪也罢,精细活我也干不来,这个正合适!” 你倒识时务。 胡泰、马奉、孙壁之皆很高兴。 他们将冲世凌弄来,就是要杀鸡儆猴,告诉告诉这帮大小头领,别看你们如何蹦跶,但孙家绝对是你们无法抗衡的高山! 若不识相,冲世凌便是你们以后的下场! “冲贤弟,别客气,坐下喝几杯,然后向大伙说说,那灵莲妖女,是如何被马副将所杀的。” 说完,孙壁之便示意下人,在右席侧,也就是卢秀等头领所在位置,添加一副碗筷。 冲世凌过去坐下,正要开口,却听嘭的一声响,便听有人喝道:“说的不对!妖女之死,另有实情!” 第40章 冒功? 在众人注视下,卢秀抬脚踢翻酒桌,打碎不少杯盏,精心烹制的佳肴,顿落得满地都是。 他瞪着通红的眼睛,扬手指着那位马副官,喝问道:“你给我老实交代,灵莲妖女,当真是你所杀?!” 马奉见他如此无礼,还敢用手指着自己,不由大怒,一跃从席间跳出,来到场中,扬声道:“姓卢的,别人怕你,老子却不怕你!杀些妇孺算什么本事,是爷们的话,咱俩单挑练一练!” “怕你不成?!” 卢秀袖子一挽,便要动手。 “都住手!” 孙壁之将酒杯抄起,狠狠砸入场中,厉声道:“把这里当什么了?!演武场吗?!胡泰,管好你的副官!” 胡泰满头是汗,赶紧过去将马奉扯回。 对于这位副官,他也是没辙,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就是脾气太暴。 孙壁之压着火气,转而看向卢秀:“卢头领,你方才说,妖女之死,另有实情,敢问这是何意?” 卢秀傲然一笑:“看来孙将军这儿,也少不了滥竽充数之辈,什么功劳也敢抢,却不晓得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 “怎么,莫非妖女是你卢秀所杀?”胡泰冷笑:“可你不是在登中么,这一南一北,够得着吗?” 卢秀斜他一眼,随后看向孙壁之:“明人面前不说假话,杀妖女者,正是我的兄弟祁子陆!早在近一月前,他便前往克锦,事成后才回。” “祁子陆?谁啊?听都没听说过!”胡泰并不相信。 “呵,你胡泰的大名,某也是今日得知啊。” “你……” “好了!”孙壁之抬手阻止二人争吵:“实情如何,又不是无法分辨,冲贤弟,你是当事人,便由你来说说,妖女究竟是死于马奉之手,还是被祁子陆刺杀?” 方才趁场面混乱的空,冲世凌赶紧夹了几口菜,如今嘴里还塞着半截鸡腿,闻言急忙咀嚼,连骨头带肉一并咽了下去。 “回禀孙将军。”他想了想,起身拱手:“当时场面很混乱,我也被击倒在地,所以没见到是谁杀了妖女。” “你没看见?”这倒是出乎孙壁之的意料,他有点犯愁了。 当事人既然没看见,那就是说没有证据,谁在扯谎,可就无法确定了。 “父亲。”孙愈起身道:“既然卢秀说,说他属下所为,不妨请来对峙,当日情形如何,便让他与马副官分别阐述,咱们大家伙也好从中判断。” “倒是可以。” 孙壁之同意,随后命人去宣。 附近两名侍卫领命,立即去隔壁寻找。 此时的祁六,正啃着猪蹄,吃的满手满脸的油。 突然听见有人来喊自己,还说是卢秀的意思,便没多想,抱着猪蹄就去了。 以致当祁六迈过大殿门槛,猛然发现所有人侧目看来,不断打量,心中顿时一紧,手里的猪蹄也掉去了地上。 慌的他赶紧弯腰去捡,拿起来吹吹浮土,藏入怀中。 那没品没出息的样子,就连卢秀都觉得颜面无存,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 胡泰反倒乐了,捋须问道:“这小子莫不就是祁子陆?呵,我当是什么样的英雄豪杰,怎么穿的跟叫花子似的!” 左席诸多将领纷纷大笑。 右席的头领们却笑不出,因他们的穿着,也十分寻常,与这帮士族出身的少爷公子没法比。 孙壁之咳嗽两声,止住笑声,随后冲祁六招手道:“小兄弟,你过来,本将有事问你。” 祁六不知这里究竟是啥情况,慎重起见,便没有行动,而是偷偷看向卢秀。 贼头贼脑的模样,让卢秀无地自容,只能将手放在嘴边,侧着身提醒:“咳咳……让你去……你便去……” 喔。 祁六晓得了,应该是没事,便放心向前,一直来到孙壁之的桌案下。 瞅着对方稚嫩的脸庞,孙壁之估摸着他年岁大不,应该没到十八,暗说卢秀搞什么鬼,怎么弄一个小孩来冒功? “喂,你家头领说,是你杀死了灵莲妖女,可属实?”胡泰两步靠近,出声询问。 祁六一怔,心说妖女可不是我杀的,那是受邪术反噬,掉坑里被活埋了,便摇头道:“不,不是我杀的。” 嗯?! 这是什么情况? 胡泰都懵了,心说你们冒功领赏,难道都不对好说辞吗? 怎得一开口就露了底? 孙壁之也不知他们卖什么药,诧异看向卢秀:“为何他说的,与你不同?” 卢秀赶紧过来,急道:“子陆,莫非妖女非是因你而死?你这次不是去刺杀她的么?” “非是刺杀,而是守护龙脉,妖女的死另有原因。”祁六如此道。 这下,胡泰高兴了,立即躬身:“大将军,您可听见了,妖女的死与他无关,想来就是被马副将斩杀!” 殿中诸人莫不点头,认为事情真假已然弄清。 非是不愿相信卢秀,实是找的这位祁子陆,很难让人信服。 卢秀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既然祁六都说,不是他杀的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当下十分后悔,不该在没弄清楚的情况下,贸然出头。 正当他准备把心一横,出言致歉时,却听祁六道:“我虽没杀妖女,但翟?摎跟常胜侯是我杀的,还有冲世凌,他被我撞入草丛,不知生死。” 嗯?! 众人一愣。 心说都这个节骨眼了,怎么还吹嘘呐? 真不知你们来前,是怎么拟定的说辞,简直漏洞百出! 卢秀也觉得脸臊的厉害,赶紧低声提醒:“子陆,冲世凌就在这儿呐!” “啊?真的吗?” 祁六相当意外,转身四处踅摸。 “你说,是你伤了我?” 冲世凌抬步靠近,仔细盯着祁六的脸,皱眉道:“但我没见过你。” 完了…… 卢秀晓得,这次是丢人丢大发了。 本以为是自己这位小兄弟,诛杀的妖女,为此才借机发难,好破了对方的杀鸡儆猴,岂料这里面另有缘故。 错便错吧,认了也就算了,哪知子陆又语出惊人! 估计是不知道冲世凌也在,否则他也是不会乱说的。 卢秀怪只怪自己没及时提醒,以致落得个笑柄下场! 就在他万念俱灰时,却听祁六道:“对,就是我,你忘了,当时他们蹲地上……” 冲世凌就觉得脑瓜嗡了一声,赶紧大叫打断:“是了!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小子!好哇,那一锤果然厉害,砸的我天旋地转!” “你记错了吧。”祁六狐疑道:“我是手持藤盾撞的,然后你打着旋飞起来,在空中还……” “咳咳咳!”冲世凌大声咳嗽,以此阻止对方继续,并对孙壁之道:“孙将军,对上了,都对上了!正是这位祁子陆,祁小英雄,在克锦城北的山头设伏,连同妖女、翟摎、袁老英雄在内,尽命丧他手!” 说完,心中还是有一个疑惑,忍不住问:“那日,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对方问的虽笼统,但祁六还是听出了含义,笑着解释:“因为做饭的肖大爷,与我是旧相识。” 冲世凌恍然,不由得感叹这世间缘分妙不可言。 想来他原先也是雄主一位,后来兵败加入大仙教,本以为就算屈居人下,也能有一番作为,谁料却栽了一个不起眼的少年手中! 世间诸事,果然让人无法猜透! “行,我冲世凌服了。”他竖起拇指:“祁小英雄一身虎胆,只身入虎穴,还能全身而退,称得起有勇有谋!” 祁六被夸的很不好意思,搓搓鼻子说道:“我也不是一个人,除我外,还有徐道覆与纪君兰。” 第41章 封赏 徐道覆此人,众人或没听说过,但纪君兰寻真龙的的传闻,却早已传遍天下。 更是有人言,谁能入得了此女法眼,谁便是结束乱世的天星。 “你认识纪仙子?” 孙愈满脸不可思议,目光灼灼的盯着祁六。 在见到祁六点头后,他喜不自胜,竟是丝毫没顾及身份,上前握住对方的手。 “子陆兄弟,如果可以的话,还望兄弟为我引荐一二!” 这可就让祁六为难了。 因他也不知纪君兰此时去了哪里,自己都见不到,如何能帮着引荐? 正要推辞,上首的孙壁之干咳两声。 孙愈这才收手,压下激动心情。 “你叫子陆是吧。”孙壁之问。 祁六点头。 “英雄出少年呐,翟摎号称应南第一猛士,一身硬功横练,叫人颇为头疼,没成想却为你所败,不知小兄弟是从哪练的好武艺,师承何人?” 祁六立即摇头:“非我一人之功,实际我们做了很充分的准备,甚至动用了道家的太乙三斫阵。” 太乙三斫…… 众人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 不过这名字一听就晓得不凡,肯定厉害得紧,因此他们虽不知道,却皆称原来如此,久闻大名云云。 孙壁之侧首问道:“永亨何在?” 座席末尾处,起身一人,正是幕僚田永亨。 起身后,他步入场中,来到孙壁之桌案下方,抱拳拱手:“回大将军,太乙三斫,乃道家破除执念之法,与儒家三省吾身近似。其意为:知何为正,胸则豁达,明诸般理,不再烦忧,畏生死劫,方压邪欲。” 喔,原来是这个意思! 众人恍然,随后无不向田永亨投以钦佩眼神,惊讶其见识如此广博。 孙壁之很满意,继续问:“那以此阵,可降伏的了妖女?” 田永亨答:“正是天下妖魔邪祟的克星。” “唔。”孙壁之点点头,转而看向祁六:“你之前说,妖女并非你所杀,那你可知,她是如何死的?” “她是受妖法反噬而死,具体详情,我不太懂,总之徐道覆是这么说的。” 祁六没有细说,因为他见到田永亨后,大感眼熟,尤其对那络腮胡。 不过由于时间过了许久,加之二人交集不多,所以一时也不敢确认。 想了想,他从怀中掏出贴身收着的竹片。 “田先生,可还记得这个?” 田永亨先是莫名,不晓得这位诛杀妖女的小英雄,为何要主动来找自己。 可当目光落上那竹片,再看到自己的字迹,不由为之一怔。 “啊,这……你……” 田永亨震惊极了。 当初为难民书写名姓,只是不希望他们死的犹如野草。 正所谓雁过留声,风过留痕,若人活一世,却连个名姓也未曾留下,不免太过悲哀。 只是没想到一时的善心之举,竟结下一场缘分。 昔时衣食没有着落的难民,如今却成为诛杀妖女的盖世豪杰! 要知道,如今单这名声,便可拉起一支人马,收无数人心! 祁六见他双眸睁大,估计是想起来了,便笑着道:“您记得吗,当初您夜里开小灶,还请我和无敌兄吃饭哩。” 那种小事,田永亨怎么可能还记得? 但他还是点头道:“当然记得。” 如此一来,众人莫不惊奇,就连卢秀也十分惊讶,弄不明白,为何孙壁之的幕僚,会与祁六相识,而且关系似乎还很好,不然也不会一块吃饭。 见卢秀一脸错愕,孙壁之晓得,此事肯定也出乎他的意料。 虽说如今诛杀妖女的功劳,马奉没有捞到,而是落在这个小家伙身上。 但既然田永亨与之相熟,也未必不能收为己用…… 想到这儿,他心中立马多了条计策。 “诸位。” 孙壁之目光扫视众人。 “如今事情业已弄清,想来那妖女是死于道家之手,只是刚好赶上马副官攻入克锦,抓住了冲贤弟。由于未见妖女,只当其遭乱军分尸,这才闹了矛盾。卢头领,老夫就马副官未弄清实情,便居功冒领,向你赔个不是。” 说罢站起身,连连拱手。 “不敢不敢。”对方给台阶,卢秀自然是要下的,毕竟与其相比,双方还有不少差距。“孙将军言重,此事颇多转折,让人云里雾里,卢某之前也是酒气上头,这才失仪,该道歉的是卢某才对。” 两人相互致歉,气氛有所缓和。 “来人呐,取赏。” “是!” 身边侍卫们齐声领命,而后从大殿屏风后面,搬出几箱金银。 包括卢秀在内的众多头领,无不眼冒星光。 孙壁之笑呵呵道:“孙某是个诚信之人,诸位扫除大仙教,为应南做下善举,自当有所回报。除此外,另有行书官印,只是尚未准备妥当,等改日准备齐全,某再命人专程送予你们。” 头领们一听自然个个欢喜。 成箱金银当面,哪有不心花怒放的,当下再次坐倒,齐齐端杯敬酒。 见他们个个兴奋的脸红脖子粗,孙愈也笑了。 因为这场景,就像见到骨头的群狗,又蹦又跳,还不断摇尾巴。 孙壁之也很痛快的饮下一整杯酒水。 其实行书官印早已准备妥当,只不过因祁六的出现,打乱了他既定的计划,这才没有拿出。 哼,说到底,不过是些没见识的乡野匹夫。 除了动手开骂,完全不见手段。 正所谓杀人不必见血,吃人不必露齿,你们现在不理解,只是没体会到,等体会到了,也就死到临头,万事皆休! …… 从虎塘回到登中,单骑也要一天光景。 加之再携带金银,那便更慢了。 晓得快不起来,卢秀也不急了,直接租下几辆马车,几人舒舒服服坐进车厢,优哉游哉而回。 “这么说,其实在盟军那会儿,我便尝过老丈的手艺。” “卢公客气,能伺候您,是小老儿的福气。”肖老头连连抱拳,笑的满脸褶。 祁六则说道:“肖大爷年纪大了,背也驼,今后怕是难进厨房。” 卢秀闻言知其意,立即表态:“子陆放心,你与老丈,均是诛杀妖女的功臣,如今哥哥我占据登中,称得上一城之主,你们俩往后啥也不用干。” “唔,对了。”他双眼一亮,笑着看向祁六:“子陆快十六了吧,正是成家之时,回头到了登中,哥哥我将全城的未嫁之女,全部叫来,你看哪个顺眼,哥哥帮你说媒!” 啊?! 祁六顿时脸红,推脱道:“主公不要玩笑,其实我……我不急……我才十五……” 嘴上说不急,心脏却是怦怦跳,且已幻想着,若能找到像纪君兰那般标致的姑娘,娶之度过一生,不定要多快活。 “十五也足够,听哥哥的,娶老婆一定要趁早,否则有心无力啊。”卢秀话中有话。 对此,肖老头觉得很对,立即表示:“卢公说的不错,六儿你可定要谨记,小老儿是过来人,有发言权,那真的委实无力!” 卢秀闻言乐的直拍腿。 但祁六却满脸茫然,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 第42章 娶媳妇 卢秀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祁六与肖老头,刚刚在登中安定两日,一场热热闹闹的选美大会,便如火如荼的举办起来! 乃至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应南,但凡是个人,双耳不聋的都晓得了,登中卢公,欲为诛杀灵莲妖女的小英雄祁子陆讨妻。 一时间,祁子陆之名可谓家喻户晓。 不过这名声却是褒贬不一。 诛杀灵莲妖女,那自然是大功一件,哪怕是曾经的仙教信徒,如今幡然醒悟后,也不胜感激。 但这讨妻…… 尤其还做出如此大的声势,几乎堪比前朝选妃,就不得不让人唾弃了。 “呸,什么英雄,整个一色中饿鬼!” “忒无耻了!” “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就想着搜罗天下美人?” “毛都没长齐,心倒堪比汪洋!” “……” 百姓们骂声居多,夸的寥寥无几。 而登中百姓除了骂之外,还有恨。 尤其家中有未出阁闺女的,更是将祁子陆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什么出身,也想攀高枝?!” “听说以前当过乞丐,这等样人,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要是让我闺女嫁他,我宁愿将闺女掐死!” 大户大族看不起,寻常百姓也多有白眼,即便真有穷苦人家,想将闺女嫁过去,换些钱粮,也不得不考虑会否被人戳脊梁骨。 而作为这场舆论漩涡的中心人物,此时此刻对外界一无所知的祁六,正与肖老头一起,在院中搭木架。 这栋宅院,位于登中主干道,是十分好的位置。 原本的主人是盐帮人士,在卢秀占据登中后,为讨好他,便将此宅相送。 不得不说,卢秀对祁六真是没话说。 如此二进两出的宅院,位置好,工艺讲究,按目前市价,少说也得千两银子! 尤其院中栽植的花草,个个皆是名种,闲时坐在廊下,观花铭品,可谓神仙生活。 奈何此宅落在祁六、肖老头手里,那可就全然与雅致无关了。 在他俩眼中,花草什么的,好看不顶饱,卵用没有,因此搬入的第一天,便将之全部拔除。 经过两天耕垦,再弄来两车鸡粪,原本娴静致雅的小院,顿化作村头田地。 当外面骂声不绝的时候,祁六赤着上身,种下豆角、茄子、大葱、韭菜。 种完后,见还有一小块空地,便与肖老头栽下黄瓜藤,搭起木支架。 忙完一身汗,在地头坐下,喝上碗打来的井水,心情十分愉悦。 “如今菜是不愁了,但米面还没有着落,等明天我去找主公,看能不能弄来几亩地。”说完,祁六忍不住感慨:“有一城之主作为大哥,真好!” 闻言,肖老头沉吟道:“六儿,切记不可贪心,当知人要有度,一味索取,让人生厌。” “那依您老的意思?” “要八分地就行,别太多。” “哦。” 两人也是头一次,拥有位富亲戚,该怎么使用根本不知道。 殊不知在一城之主眼中,莫说几亩地,便是几百亩又算得了什么? 正当两个没品的家伙,在地头讨论商量,明天该用什么说辞讨要才不显得生份之际,院墙外却是翻入一人。 见到他,祁六立即起身,讶道:“徐兄,你怎的来了?” 来人赫然是自然正道的徐道覆。 “呵,还能来干什么,当然是喝你祁英雄的喜酒了。”徐道覆没好气道。 祁六却未听出此话中的讥讽,反挠头傻笑:“连你也知道了,嗨,其实我当初不同意来着,奈何主公盛情……” “就知道你是个大傻子!” “哈?!” 祁六被骂懵了。 心说你神经病啊,我娶媳妇咋了,你骂我作甚?! “你啊你啊,被你家主公耍了!” 徐道覆叹道:“他以你的名号,四处传播,并将所有适龄姑娘全部网罗,这屎盆子扣的你百口莫辩,乃至我在大康都听说,咱应南出了位盖世邪魔!” “竟、竟闹出这么大动静?!”肖老头也是刚知道,顿感头大。 但祁六却未当回事,反替卢秀辩解:“主公或许是声势造的广了些,但他是一片好心,为我忙前忙后,我便是遭些许骂名又如何?” “你还做梦呐?!”徐道覆一脸不可思议。 “咋,你啥意思?” “他意思是。”肖老头捻须分析起来:“从阵仗来看,倒不像是给你选老婆。” “不给我选给谁选?肖大爷,你忘了,主公在马车上,就是说要为我选老婆的!” “呵,您瞧瞧,他还没醒呐。”徐道覆连连摇头,举步去了井边,从缸里舀了瓢水,自顾自喝了起来。 肖老头对于祁六的一厢情愿,也是十分无语。 不过如今正蒙卢秀恩惠,却不好说些难听话,便道:“你既如此想,便如此认为吧。” 祁六不乐意了,抱着肩膀撇起大嘴:“我看呐,你们就是羡慕我!哼,一个出家道士,这辈子娶不了媳妇,一个年龄太大,有气无力!” “谁不能娶媳妇?”徐道覆怒道:“我们道家与信佛的可不一样!我不仅要娶,还要娶三五个,生一帮小道士,好一起寻找圣人!” 肖老头也非常不满,努力挺了挺胸:“老夫在马车上,是故意谦虚!六儿,你要是有本事,你就给老夫弄个老伴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你大爷为啥是你大爷了!” 两人皆一脸不忿。 对此,祁六只是呵呵两声,便扛起木耙,去园中施粪。 一天后。 经过层层筛选,共计三十余名佳丽,被卢秀看中,留在了登中官署的消息传来。 “六儿,梦醒了吗?”徐道覆眯眼问。 祁六嗤了声,反驳道:“婚姻娶嫁,乃人生大事!不得查黄历,测八字?你等着吧,忙完这些后,主公就会安排我去成亲了!” 两日后。 三十余名佳丽,再次筛选掉一多半,只剩十人。 “六儿?” “急什么?主公是为我好!娶媳妇就是为了生娃,那必须身体好!主公定是要寻郎中诊脉,确认无误后才会让我迎娶!” 三日后。 卢秀的请帖到了,邀祁六前去参加喜宴。 徐道覆看看喜帖,再转头瞧瞧祁六,没说话。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再说什么,哪怕祁六的脑袋塞满了石头,也晓得不对劲。 毕竟没有新郎官会收到自己的喜帖。 这对祁六打击很大。 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媳妇有了,但新郎不是自己。 “哼,有什么大不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再说,女人如衣服,即便是主公截胡,也无法动摇我俩的兄弟情!”祁六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徐道覆很是佩服,乃至伸手搭着他肩膀夸赞:“你的嘴,是真硬啊。” 第43章 一副铠 孙壁之遣人将行书官印送至登中。 卢秀得封登中令,加使持节,掌一城生杀大权。 实际对他来说,这些东西纯属锦上添花,即便没有,他也是如此。 冲阵勇猛的羡,被封镇军都尉,依旧有名无实,孙壁之只管给官,不管俸禄。 “呵,孙壁之这个老家伙,应朝都没了,还沿用它的官制,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拿到行书官印,卢秀便将之撇去一边,根本没放心上,因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来做,那就是努力为老卢家传宗接代。 毕竟他已成婚,不需再练手艺活。 但一口气娶十个美人,却是个力气活,而且相当劳累。 祁六也被封了官,而且还不小,足足正五品的卫将军。 除了官职,甚至还送来一副铠,就连俸禄也会由戍边府来发。 那铠以精铁与牛皮所制,表面打磨光滑,被太阳一照,银光灿灿。 乃至将它们送来的羡,都爱不释手。 “啧啧,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竟能得到这具宝甲。” 羡的目光几乎无法从铠上移开。 “我说你怎么回事?”祁六很不乐意:“赶紧把你的脏手从上面挪开,洗没洗啊就乱摸?!” “废话,我洗了三遍手才敢碰的!瞧你小家子样,摸一下又不会坏掉!” 说完,羡忍不住提议:“我瞅着,这铠有点大了,还非常沉,你穿的话不太适合,要不……” “你滚一边!” 祁六飞起一脚,将对方踢开,然后拽拽衣袖,用它来擦铠甲上的手印。 望着那一幕,羡的心在滴血,乃至忍不住向徐道覆请缨:“下次再刺杀谁的话,高低得带上我,我绝对比这臭小子有用!” 徐道覆翻个白眼,心说哪有那么多妖女给你刺杀? 只能随意敷衍表示,下次一定。 于是羡只能带着失望与不舍离开。 待其一走,肖老头将文书递给徐道覆,让他帮忙,念一念上面写了什么。 待听闻行书上规定,卫将军必须前往边防后,肖老头立即皱起眉头。 “六儿!别擦了!这东西,你不能收!” “啊?”祁六正准备将它擦抹干净,好穿身上试试滋味,闻言不由傻眼:“为啥?” “还为啥!”肖老头恼道:“这是极为明显的离间计!” “离间谁啊?” “当然是你和卢秀了!” “哈,那简直是笑话,主公与我安危与共,意气相投,岂会因一副铠生了嫌隙?” 见祁六不信,肖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你小子咋就不晓得厉害!徐道士,你赶紧帮我劝劝这个笨蛋。” “六儿,老丈说的没错。”徐道覆出言道:“听说连卢秀都没得到铠甲,只送你一人,这么明显,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没给主公……”祁六想了想:“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万一是特别嘉赏我诛杀了灵莲妖女呢?” “那让你去边防上任,从卢秀身边离开呢?”徐道覆再问。 “不去不去,我凭啥要跟主公分开?” “可行书就是这么写的。” “我去他奶奶的,它怎么写,就得让我怎么做不成?!” “你要是不去,人家便收回这副铠。” 祁六立即瞪眼:“不给!到手的东西,还想收回?门儿也没有!总之铠是我的,边防我也不去!” 肖老头跺脚道:“那你便是贪得无厌,背信弃义!传出去,诛杀妖女的英雄之举,可就彻底完了!” “现在名声也不好啊!”祁六指着院墙外面:“我一出门,但凡认识我的,无不吐唾沫,连流鼻涕的小孩都说我是色中饿鬼,玩石子都不带我!” 徐道覆叹道:“你已替卢秀顶了个屎盆子,若再顶一个,哪怕神仙来了也难救。” “会如卢秀一样。”肖老头补充。 见话说到这地步,祁六仍旧不为所动,徐道覆毛了:“你当真要为了这副铠,连命都不要?!” “六儿,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吗?”肖老头声音也严厉起来。 “唉!好吧好吧,我还!” 拗不过二人的祁六,只好放下擦铠的胳膊。 不过他还不死心,试探问:“那还之前,我能穿一下试试吗?” “不能!” 徐道覆、肖老头齐声否决。 闻言,祁六委屈的蹲去地上,低头不断用手画圈。 其余两人也没理他,反开始商议该如何还。 徐道覆倾向于这种事不要让人知道,立即备马套车,将铠甲送入虎塘城。 但肖老头觉得此举不妥,容易落人口实。 两人商议半天,最后得出结论,认为这副铠,最好直接送给卢秀! 如此一来,既能彰显祁六忠义,还可规避掉孙壁之的险恶用心。 事情就此敲下,随后他们便让祁六带着铠,前往官署。 但一听是要找卢秀,祁六反倒不干了,气愤道:“你们俩咋的忘了?他这几天一直躲着我!连前日大婚的时候,远远的瞅见我就跑掉了!” 徐道覆心说废话,不躲你躲谁? 毕竟选美讨妻这屎盆子,是你替他顶的,难免不心虚,见了你肯定尴尬啊! “你别管那么多,就直接找他,实在不行,堵门也可以,总而言之,这副铠就是烫手山芋,是送你归西的催命符!” “这样吧,我随你一起。”肖老头捻须道:“若卢秀不肯见你,老朽便代你传话,如何?” “非、非要送吗?”祁六可怜巴巴看着他们。 二人同时瞪眼:“你说呐?!” “得嘞,送便送吧。” 最后的希望破灭,祁六只能在那副铠上狠狠亲上一口,便拉来平车,将之放上去。 …… 登中官署。 书房中,卢秀双手捧碗,将郎中开的精补之药喝入口中。 由于手抖得厉害,以致撒了满身都是。 羡看的瞠目结舌,再瞧这位仁兄眼眶深陷,嘴唇发白,几乎一副立马要去世的短命相,禁不住询问:“哥,你这几天究竟干啥了?” 喝完药的卢秀,哆里哆嗦放下碗,擦了擦嘴角,嘿笑道:“干了十个。” “哈?” “嗨,娶妻娶的!” “娶妻这么伤身吗?” “贤弟有所不知,一次娶十个进门,与娶一个,不是一个概念。” “那我也没见别人,婚后与你一个熊样!” “老弟,你这话可就错了!也就是我卢某人,能一次摆平三位夫人!这就叫手段,你明白不?” “呵,你还挺得意,行,你就作吧,我走了!” “走?你不是说,要喝酒的吗?怎么走了?” 羡头也不回:“给你买棺材去,提前准备,省得过几天慌乱。” 卢秀气的将碗摔了过去。 就在这时,祁六、肖老头到了,在走廊外刚好与羡碰面。 见祁六抱铠而来,羡很高兴:“改主意了?是不是尺寸不合适?我就说嘛,打第一眼看见,我就知道它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你上一边去。”祁六没什么好气:“是送给主公的!主公人呢?在里面不?” “嗯……你现在过去,应该还来得及,但晚一点可就不好说了,弄不好随时会走,我记得我太奶当时就这个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 “行,不说了,我买棺材去。” 羡离开前,不忘再次上手,狠狠在铠甲上摸一把。 第44章 圣人之姿 卢秀喝完补药,扶着桌,从椅上站起,试着在书房里走了两步。 觉得身体没什么毛病,便立即依着郎中教的,进行提缸运动。 据说这种练习,可以增强持久力。 正练着呐,肖老头与祁六到了门外。 “哥,我有事找你!” 祁六敲敲房门。 提缸的卢秀闻言大惊,一听便晓得是祁六来了,下意识就想找地方躲藏。 毕竟上回选妻的事儿,他做的忒不地道。 实际从一开始来讲,卢秀真是希望为这位小兄弟找个老婆。 只是一见到那帮形形色色的女子,他就再也移不开目光,心说横竖是选,不如先给自己选,等自己成婚了,再给祁六选。 想的挺好,殊不知温柔帐便是英雄冢,卢秀自己上了床,可就不管别人上不上了。 眼见没什么好藏身的地方,卢秀只能硬头皮说道:“是子陆啊,那什么,我现在很不方便,你改天再来吧。” 门外,祁六冲肖老头摊了摊手,那意思是你瞧,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他还是躲着我! 摊完手,祁六就想走,毕竟那副铠太稀罕人,他打心眼里视之如宝,都决定有孩子后,作为传家之物传下去。 肖老头可不惯着他,一把拽住其脖领,随后冲书房呼喊:“卢公,我与六儿真有要事找你。” “啊,肖老丈也来啦,嗨,非是我不见你们,实是抽不开身!”卢秀依旧拒绝碰面。 “卢公若有不便,那小老儿就在这儿说了。” 接着肖老头没有半点藏掖,直接将铠甲与必须去边防的事儿和盘托出。 说完,他愤愤不平道:“孙壁之太把自己当回事,六儿虽年纪小,可也不是见利忘义之人,让他离开登中,去其麾下,简直想瞎了心!” “喔,原来是这事儿。” 如此明显的离间之计,卢秀自然看得出。 毕竟这段时间,他伤的是身体,不是脑子。 本想让二人安心,不用理会,该收铠收铠,该不去照样不去,结果脑中却突然记起另一件事。 卢秀娶的十位姑娘中,有一位曾是大家闺秀。 由于此女之父嗜赌如命,乃至家道中落,才不得不下嫁出身低微的他。 家道中落前,此女的家,便是如今祁六所住宅院。 在得知盐帮将此宅,赠给卢秀后,这位姑娘十分高兴,还想着若能将祖宅收回,也不枉委身饲虎。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心惦记的祖宅,竟被卢秀转手送给了他人。 即便出口讨要,卢秀也以有伤兄弟情为由,拒绝索回。 为此,此女闷闷不乐,乃至在榻上也不愿配合,让卢秀好生乏味。 若能再次让她生龙活虎,岂不美哉? 想到这儿的卢秀,心可就躁动起来。 毕竟这位大家闺秀,榻上榻下完全是两副面孔,强烈的反差,总能带来异样的爽感。 卢秀心动了,信念也就崩了。 鬼迷心窍下,此时此刻,竟破天荒的认为,若没有祁六,那该有多好? 一来,省得一见到他,就想起替自己顶色中饿鬼的屎盆,以致心生愧疚。 二来,他若走,宅院便可收回,美人重新配合,想怎么耍就怎么耍。 两样好处,怎么想自己都是赚的。 更何况,留下祁六又如何? 真上了战场,只会举盾跟着自己,鬼知道是在保护我,还是护他自己? 再有便是,他身边还跟着个老头。 两人啥活也不干,还得由自己出钱养着,怎么看都不划算! 这么一盘算,卢秀越来越觉得,将祁六赶走,是件双赢的好事。 你孙壁之不是想要他吗? 好,我卢秀先给你个面子! 这叫什么? 这就叫麻痹! 门外的肖老头,见屋里迟迟没有动静,提着的心反而放下了。 没有动静,说明卢秀在思考,在琢磨,在分析利弊。 只要能往这个方向发展,事态就不会变的激烈。 只是肖老头千算万算,没算到等了半天,里面却说道: “孙将军礼贤下士,用人不问出身,卢某佩服的很呐!” 啊?! 肖老头眼睛瞪老大,傻了。 随后便听卢秀继续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在窝里安居?如此大好机会,若错过必后悔终生,子陆,没别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去吧,美好的前途在等待着你!” …… 登中大街。 一名流鼻涕,傻里傻气的男孩,带着脸上通红的五指印,痴呆呆望着面前道士。 “你一定要听我的。”徐道覆语重心长道:“如今这世道,正需你来拯救,万千黎民,亟待贤主!” “呃?” “时不我待,机不再来!” “呃呃?” “若你有起兵之意,某愿为马前卒!” “呃呃呃?” 徐道覆皱眉道:“你为何还有疑问?” “徐道士?你在这儿干什么?” 从官署回来的祁六、肖老头,刚好路过。 见是他们回来,徐道覆一脸欣喜道:“二位来的刚好,来,我帮你们引荐一位圣人。此子颇为不凡,经住了某一系列的考验。” “是……吗?” 肖老头瞅着那目光呆滞的男孩,很难将其与圣人靠拢。 祁六对这条街的孩子都很熟悉,一眼认出:“这不是街尾孙二寡妇家的傻儿子吗?他话都不会说的!这脸你是抽的?平白无故,你欺负人做什么?” “非也!”徐道覆立即反驳:“此子大有所为!唾面自干,掌掴不怒,圣人之姿!” 祁六瞪眼:“你意思是,你不仅抽了他,还往他脸上吐唾沫?!太欺负人了吧!” 三人正说着,就见街尾冲来一位胖妇人,手里拎着扫帚,边小跑边痛骂:“哪个王八蛋敢欺辱我儿?!” 傻小子听到母亲声音,哇的哭了。 祁六、肖老头、徐道覆大叫不妙,赶紧转身逃窜。 直到跑回宅院,将大门关上,三人才长舒一口气。 也是此时,徐道覆才注意,他二人竟将那副铠,用平车拉了回来。 “怎么回事?卢秀没看出孙壁之的离间计?” “别提了。”肖老头无奈叹息:“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竟同意祁六前往边防。” “啊?” 徐道覆吃惊之余,不由觉得好笑:“六儿,看来你心心念念的主公,并没把你当回事。” “你少给我拱火!”祁六并不认同,正色道:“主公说了,这是要历练我!让我去学学本事,见见世面!当官的不是有个说法,叫镀金么?我这便算镀金!” 你镀个毛的金! 肖老头、徐道覆皆很无语。 并严重怀疑,这小子的脑袋里,塞的不是石头,而是大粪。 “去边防……嘿,挺有意思的,原先我打算这两天,继续外出寻圣,但若是去南蛮,我倒可以跟着走一遭。” “你只要别见谁就给一耳光便成!”祁六没好气提醒。 徐道覆嗤之以鼻:“你懂什么,这是我悟到的快速挑选之法!唯有圣人挨一嘴巴,才不会动怒,反会将另半张脸凑来,求着再来一巴掌!” “你确定说的是圣人,不是傻叉?他图什么啊?对称?” “图什么我哪知道?总之圣人就这样,常人无法揣测,你也别妄想理解!” 如此癫狂的话,肖老头都听不下去,背着身往屋里走,边走边摇头:“好容易得个安身所,却要离开……哎,赶紧收拾吧,自己走,总好过别人撵。” 第45章 神人 正如肖老头所担心的。 在卢秀决定让祁六离开后,他便迫不及待,将这件事告诉了那位大家闺秀。 听说可以拿回祖宅,此女异常兴奋,甚至主动嘟起香唇,在卢秀的老脸上留下两瓣红脂。 卢秀乐坏了,心情怒放之中,不由分说,拉着对方就上了炕。 只可惜人畜的持久力不够看,提缸运动练的不足,以致没等祁六、肖老头收拾完东西,那女子便从榻上下来,稍作打扮便前往老宅。 祁六本打算将种的蔬菜取出来,连同土球一起带走。 谁知却见一女子,领着伙人来到了大门口。 抵达后,女子那位嗜赌的老父,见祁六手持铁锨,似准备挖土,立即不干,吆喝着这是他们祖宅宝地,绝不能动,万一破了风水,便是天大罪过! 自打闺女嫁给人畜,这位赌徒的腰杆算是硬了起来,不仅欠的赌账没人敢讨要,就连赌坊老板见了,都点头哈腰客气极了。 如今风光回祖宅,哪还会将一‘失宠’的祁六放眼里? 当下更是连连催促,让他们赶紧搬,赶紧走。 乃至连祁六这个反应迟钝的家伙,都觉得颜面扫地,憋屈的蔬菜也不挖了,把心一横,拉起平车,载着铠甲与肖老头,头也不回的离开。 …… 虎塘城。 祁六再次来到行宫,却与前次不同。 听闻他至,孙大公子高兴坏了,亲自前来迎接,挽着手将其请入宫中。 原本嘛,祁六是依照肖老头的指点,在前往边防前,来虎塘向孙壁之当面道谢的。 一来是告诉对方,我祁六来了,以后就是你孙壁之的人。 二嘛,则是希望在去边防前,让对方提前打个招呼,省得过去受欺负。 肖老头考虑周到,所思所行让人挑不出毛病。 也得亏有他,否则估计祁六,还真要头铁的去南蛮野地。 孙愈住的行宫偏殿,名为散心阁。 这家伙最喜玩猛犬,什么犬性子烈就养什么,为此,胳膊、大腿没少被咬,完好的靴子更是一双难求。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养,让人无法理解究竟图的什么。 入了散心阁,在席间坐下。 会来事儿的孙愈,边与祁六闲聊,边让下人去请田永亨,好让其过来陪着。 “这两位是?” 祁六赶紧介绍:“这位肖大爷,是我长辈,与我感情深厚,不放心我一人独来,故才陪伴。” 孙愈点点头,心里却差点笑开花,暗说这小子怎么回事,找老仆也不找个正常人,反弄个罗锅。 “这位是自然正道的徐道覆,刚好有意前往南蛮,便结伴同行。” “哦?”孙愈双眸一亮,急忙起身上前,与之握手:“原来是徐道士,久闻大名呐。” “孙公子客气,名声皆是浮云。”徐道覆神色淡泊。 “徐道士真乃世外高人,有幸得见,当浮一大白。” 接着孙愈命人传膳。 没一会儿好酒好菜端了上来,与此同时,田永亨也到了。 见到祁六,他似乎很惊讶,估计是没想到,那极为蹩脚的离间计能起到作用。 但田永亨很快收拾心情,相当熟络的与祁六寒暄:“上次一别,吾深感寂寥。你我相识,皆是缘分,有道是,人生难得三五友,今儿个咱们不醉不归,畅谈古今话风流!” “嘿,田先生,你说话文绉绉的,我可学不来。” “怎么?”田永亨故意皱眉:“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答应我,要多多读书的么?” 自打得知,这位诛杀妖女的祁六,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他便绞尽脑汁的回忆,终于想起在潘家军的一个晚上,曾让两个孩子上桌吃饭。 那时节,他心情郁闷,觉得满腔抱负无法施展,更觉得潘老狗志大才疏,为此苦思前途。 若非记起那晚,徐无敌所吟的咏鹅,估计还想不起有这档子事。 祁六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倒是想学来着,可主……” “咳咳!”肖老头似乎喝茶呛到,咳嗽不停。 祁六立即改口:“可卢秀那个草包不会啊!还告诉我,学这玩意没用,不如跟他耍大刀。” 田永亨道:“卢公此言谬矣,文字传承记录,让我等知晓前人事迹,也可让后世明今时之事,断不可疏忽,若以后祁英雄有空,我或可助你。” “那敢情好!” 祁六痛快答应。 随后几人举杯共饮。 放下酒杯,孙愈有点迫不及待的问:“为何纪君兰纪仙子,未与你们同行?” “呃……” 祁六懵了,搞不懂为啥他觉得,纪君兰应该与自己来边防。 徐道覆则一听提及纪君兰,那脸可就拉下了。 毕竟上次前往克锦的经过,被其视为奇耻大辱。 堂堂道门正统,却被偏门旁支坑骗,到现在他也无法原谅对方。 “她来做什么?!”徐道覆沉脸道:“即便想来,我们也不带她!” 孙愈心说别啊! 你们来能有啥趣味? 若那堪比天仙的美人儿到场,与我来一场花前月下,清嗅这宫廷芬芳,不定多快活! 当下看向徐道覆:“徐道士,我曾听祁英雄说过,你们仨合力施展的太乙三斫……” 噗! 听到阵法之名,便会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起四人窜稀的壮观场面。 徐道覆一时恶心难耐,到嘴的酒全吐了出来。 他抬袖抹抹嘴,而后十分不满的瞪向祁六:“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那也是能说的吗?!” 言下之意,你就没有半点羞耻心不成?! 弄死几个光腚窜稀的家伙,有什么露脸的! 当然,这话中含义,也就只有祁六、肖老头听得懂。 落在孙愈、田永亨耳朵里,就理解成,道家的太乙三斫,是道门隐秘,不可对他人说。 因此田永亨道:“太乙三斫玄妙无比,更是天下妖魔邪祟的克星,道门不应藏私,若能流传天下,定会少许多无谓争端。” 什么?! 徐道覆心中一紧。 流传天下? 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杀了正窜稀的人?! 不行! 绝对不行! 于是急忙撇清干系:“流传的话,我管不着,但绝对不可提吾之名!更不可说自然正道参与其中!总而言之,这件事我从没参与过!以后也绝对不认!” 同样的,这话也是祁六、肖老头能懂,晓得他觉得丢人,胜之不武。 孙愈、田永亨二人,则再度会错意思,不由得对这位徐道士另眼相待。 做下莫大功劳,却半点不当回事,别人强求不得的名声,他竟如避蛇蝎! 恍惚间,二人仿佛见到一位圣人,盘坐在高山云海间,面对众人歌颂,云淡风轻的抬手表态:昔日种种,不值一提。 这是什么样的胸襟? 何等的洒脱哇! 以致孙愈、田永亨都禁不住开始反思自己,为了那点点私心,蝇营狗苟,真的值当嘛。 第46章 大道寻常 徐道覆的话,以及表现出的态度,给田永亨的震撼最为强烈。 因为文人都是感性的。 这是他一直向往,却无法达到的豁达境界。 一时心灵之间无风起浪,久久无法释怀。 孙愈遭受的震撼,相对来说要小一些,可也忍不住反思,觉得自己又帅又有钱,老爹还是应南王,平时还那么高调,实在过分。 嗯,以后出门上街,牵个三五条恶犬便罢,不能再向以前那样牵十条。 受教的二人同时举杯,心悦诚服道:“徐道士发人深省,吾敬您一杯!” 徐道覆抬杯相碰,喝完,不忘狠狠瞪祁六一眼,心说,你瞧瞧他们,他们都知道这事儿丢人,唯独你还舔着脸往外说! 以后可不能再跟旁人提了! 酒过三巡。 肖老头夹起几粒花生米,放在手里慢慢嚼,见孙愈脸上起了红晕,遂问道:“敢问孙公子,六儿何时去边防报到?” “哈,报什么到?!”孙愈大手一挥:“以后,你们便在我这里住下,哪儿也不用去!” 住这儿?! 巨大幸福,将祁六大脑冲击的一片空白。 何德何能啊! 想他只是大康城治下的山野村民,应国覆灭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吃上一顿肉。 谁成想如今祖宗显灵,竟能搬入宫廷住下! 一时间眼眶不由湿润,差点哭出声来。 可惜没等祁六点头答应,深知寄人篱下诸多不便的肖老头,却是委婉拒绝:“公子天大恩惠,我等感激涕零!奈何这皇庭贵院,公子您住的,我们这等人却住不得。” “哎,什么住的住不的,你这老丈,勿要客套。” 孙愈喝多了,说起话来大舌头。 肖老头拱手道:“我与六儿出身卑微,片瓦遮身,心安理得,真要来此,怕要终日惶惶。老朽并非拒公子恩惠,实是出入宫廷,恐折阳寿!” 折寿? 孙愈拍腿大笑。 见其酒气上头,越来越没有正形,田永亨赶紧靠近,轻推一把。 孙愈这才有所收敛,沉吟道:“好吧,既不愿住行宫,我便在行宫外赐你们一栋宅子,说吧,要什么样的?” 这次,祁六唯恐肖老头坏事,说些破庙烂屋什么的,赶紧插嘴抢道:“有院能种地的!” 那不就是普通民宅吗?! 肖老头难以置信,狠瞪祁六,心说你有病啊,就不能要个琼楼玉阁,让我这把老骨头也跟着享受享受! “好,没问题!” 孙愈答应了。 唉! 肖老头暗叫完蛋,叹息不已。 …… 在虎塘城,孙家说的话便是圣旨。 尤其还是孙公子交代的,那底下人保准干的又快又上心。 所以当酒席宴罢,祁六三人从行宫出来,便立即有马车迎上,要带他们前往住处。 虎塘可要比登中大得多,道路也更加复杂。 由于孙公子着重交代,选的宅院必须能种地,还必须靠近行宫,好方便祁六平日出入,因此这地方,就不能在大街附近,当然也不可过远。 就见那马车离开主干道,驶入一条窄巷,七拐八绕,来到片居民区。 “祁英雄,您看看可否满意?” 到了地方,马车停下,一位将眼睛笑成细缝的人,弯腰挑开帘布。 此人并非仆役下人,而是有官职的从四品院目。 孙壁之再如何自负,也不敢真的把自己当皇帝,所以行宫里不设太监。 祁六、肖老头、徐道覆三人下了车,只一眼,全部呆若木鸡。 在他们面前的,是足足一亩多地。 而且看样子,是刚刚拆出来的,捣毁的房屋土木,还在装车外运。 远处,更有不少被强行带离的百姓在哭爹喊娘。 祁六立即意识到,自己做了件错事。 他不应该说种地,而是应该说种菜。 这样的话,随便带院的房子就好,也不用拆别人的东西。 正当他决定向院目说清楚时,肖老头却赶紧踩他的脚,并轻轻摇头。 错便错了。 现下绝不能认! 否则对方会觉得你出尔反尔,将他们的付出不当回事。 这对初来乍到的人来说,很不可取! 就见肖老头堆笑抱拳,冲那院目一再道谢:“有劳有劳,这位大人费心了!不知大人贵姓,回头咱们定要聚一聚,好好认识认识。” “唉,老丈客气,什么大人,祁英雄才是大人,我只是跑腿干活伺候人的,贱名不足挂齿,以后叫我小邢便可。” 于是肖老头便称其为邢大人。 见木头瓦片拉的差不多,这一亩多地光秃秃的啥也不剩,邢院目寒暄两句就此告辞。 祁六心里不是滋味,觉得自己与强盗没有分别。 心怀正义的徐道覆,自然颇为不满,连连责怪他不应讨要宅院。 “事到如今,还计较那些作甚?”肖老头倒是看的开:“有人需要容身之地,那就得有人失去家园,有人从乡下搬入城里,那城里就得有人回归乡下。” “咦?” 徐道覆惊异道:“老丈此话说的,颇合大道!莫非老丈以前做过道士?敢问此话,可是在阐述‘周行而不殆’?” 肖老头无语看他:“我哪懂什么大道,我就是个没见识的庄稼汉,不过是见的多了,慢慢总结些许经验。” “那便更了不起!”徐道覆双眼发光:“老丈凭阅历而悟道,堪比道家祖师!我现在怎么瞅您老与圣人无二?” 肖老头赶紧捂脸,生怕对方来一耳光试探,急忙叫止:“你少来这套!” 二人的嬉闹,让祁六心情好了些,没那么沉重。 随后三人去查看住处,那是很寻常的农家院,畜棚、锅屋,外加三间瓦房,更让人高兴的是,院中还有片小菜园。 就在他们分别挑选房间的时候,孙愈又命人牵来两条恶犬,说是送来看家护院。 据牵狗的侍卫交代,在整个虎塘城,无人不识孙公子的狗。 见了狗,就等同于见到孙愈,上至官员,下至帮派,多少要给些面子。 言下之意,便是告诉祁六,以后孙愈就是他的靠山。 但祁六显然没明白,反一脸错愕,在见狗如见孙愈间,转不过弯,心说好端端的,为何要将自己与狗相提并论? 万幸肖老头反应快,一把捂住他嘴,才没将这个问题抛出。 除了两条恶犬,孙愈还送来三位姬妾,个个嫩的出水,往那一站,别说祁六了,就连肖老头都移不开眼神。 第47章 上岗 诛杀妖女的英雄祁六,离开登中,进入虎塘,并接受孙愈安排,留了下来。 消息很快传出。 或许在卢秀看来,这并非什么大不了,不过一寻常下属,走便走了。 可在外人眼中,这分明就是弃暗投明! 人皆有慕强慕利之心,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择良木而栖之。 无论实情如何,祁六的离去,无不在说明卢秀此人并非明主。 其中,占据伊山、乌土二城的李申,给予的点评最为中肯:“祁子陆的出走,证明了卢秀的眼光狭隘。” 坐拥大康的田狗儿,说话就没那么好听了,拍案笑称:“人畜,蠢货矣!”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应南平静的表象,似乎因祁六一次简单的动作,而变得诡谲起来。 此时,身处话题中心的祁六,对外界丝毫不知,反在犯愁。 孙愈送来的狗,倒是好安顿,直接栓门口看家就行。 让他为难的,是那三位娇滴滴的姬妾。 近几年来,无论是电视剧还是言情小说,总喜欢弄一些姬妾上位打原配的戏码。 实际这纯属天方夜谭。 先不说原配与姬妾地位悬殊,似乎就连姬妾本身的定位都被模糊了。 何为姬? 用现在的词称呼,就是妓,俗一点唤作鸡。 各位一定要弄明白,这是个行业,而且不打篮球,唱歌跳舞倒是拿手。 把姬养在深宅中,只是为使用起来方便,不用出门,赶上有客登门,留宿未走,主家还会让她们给客人暖被窝。 如此,有什么地位可谈? 至于妾,也强不了多少。 家中丫鬟若是伶俐,爬了主人的床,就可给个妾的身份。 赶上出身与主家关系亲近的,或可只服侍主家一人,可倘若是寻常买卖来的,那也与姬无二。 还有就是,现在很多短视频,都在演绎庶出将嫡出比下去的剧情。 这也是纯属扯淡。 姬就不用提了,生出的孩子,鬼知道是谁的种? 至于妾,即便有了孩子,那也没啥用,赶上主家夫人心善,或可让其读书培养一下,赶上脾气差的,闷死、掷井、活埋都十分平常。 哪怕庶出子女聪明伶俐,嫡出子女痴呆蠢笨,也绝不会取而代之,远没有可比性。 孙愈送三位姬妾,也说不上有多大方,只是礼貌来往而已,毕竟大户人家互赠小妾,极为稀松平常。 就比如现在,肖老头便提议,既然孙公子有心结交,那就得礼尚往来,随后便让祁六明日买些猪蹄猪下水送去。 可见姬妾地位之卑微,身价也就等同于猪蹄猪下水。 总而言之,还是那句话,拿人不当人的万恶封建社会! “回礼不急。” 祁六指着三位娇滴滴的姬妾,说出想法:“问题是,她们仨该伺候谁?” “这还用问?”肖老头拍下胸口,表示自己当仁不让。 祁六立即瞪眼:“你竟然都要?” “怎么?”肖老头斜眼道:“你毛都没长齐,还有想法呐?即便伺候你,你晓得怎么用么?!再说,大爷是为你好!之前替卢秀顶屎盆,全应南都知道你祁英雄是色中饿鬼,若身边再有姬妾,岂不坐实了名头?” “我我……我本就没打算要!”心有不甘的祁六,扬手指着徐道覆:“我意思是,你不能全占,至少给人家徐道士留一个。” 肖老头白眼一翻:“留个屁!他是道士,就忌讳这个!咱不能让人家为难!” 徐道覆赶紧举手表态:“大爷,不为难,她们或可助我修行。” “拉倒吧!” 肖老头丝毫不退让,也不给二人反驳机会,嘿笑上前,将三位娇滴滴的小美人儿,领去自己的屋,并表示这里就是她们的家,千万不要拘束。 看的祁六、徐道覆暗暗咬牙。 …… 转过来的第二天清晨。 肖老头一早爬起来,先去集市买菜,回来后劈柴烧锅,做了四菜一汤。 祁六本以为这早餐,有自己的份。 结果肖老头全端去自己屋里,跟三位美人儿享用了。 气的祁六连连跺脚,只能呼喊徐道覆,一起上街喝豆花。 正准备出门呐,门口却停下辆马车,一脸笑容的邢院目,敲门而入,言道:“祁将军,孙公子担心您第一天上岗,找不到路,命小人前来迎接。” “上岗?”祁六懵了:“什么岗?” 邢院目奇道:“您是卫将军啊,正五品,负责虎塘城防。” 喔。 祁六反应过来,慌的连豆花也不喝了,这便要跟对方走。 结果却被邢院目拦下:“将军,您不能穿便装去,您得换上铠。” 于是祁六又急匆匆的去穿铠。 那副铠近四十斤,得亏祁六练过气力,否则穿上去,绝对跑不动。 尤是如此,这铠甲也不是他想穿就穿的,急出一头汗也没用。 徐道覆半点指望不上,压根就没碰过这玩意,也不晓得该怎么穿。 最后,还是由三位美人儿出面,前来帮忙,才让祁六将之换上。 “嘿,别说,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六儿,你这么一穿……”徐道覆连连啧嘴。 “咋,是不是威武霸气极了?”祁六双眼放光。 “挺人模狗样的。” “滚!” 上了马车,邢院目径直前往行宫。 来到宫门口,正见到孙愈,正与一位黑甲将军攀谈。 “子陆,来,我为你引荐一下,这位是燕开燕将军,你以后便是他的副将了。” 祁六闻言赶紧抱拳:“属下见过燕将军!” 燕开三十岁左右,生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脸正气。 “祁英雄客气,有你加入,想来寻常宵小,绝不敢来虎塘作乱。” 两人寒暄几句,随后燕开便以公务在身为由,告辞离开。 祁六本以为自己的职责,是巡视行宫边防,谁成想却被孙愈一把拉住,拽着他去散心阁饮酒。 此时天气稍显闷热。 祁六刚进入阁内,便有侍女上前帮他卸甲,随后更是奉上碗冰梨汤,让他解暑。 “住处可称心?”孙愈将外袍脱了,倾斜着身体,随意半躺在座椅上。 “好极了!” “满意就好。” 孙愈点点头,抬手招呼道:“来,子陆,过来坐。” 他拍拍身侧椅子。 祁六赶紧摆手:“不敢不敢。” 孙愈笑道:“勿要客气,阁中并无外人,莫要拘束。” 祁六连连推辞。 见他谨守礼节,没有僭越之心,孙愈很高兴。 “既然你不愿上来,那我只好过去了。” 说完,孙愈站起身,来到祁六身旁坐下。 祁六有点糊涂,搞不清楚对方究竟想干嘛。 “子陆,可玩过冰火之戏?” “没有。”祁六摇头。 孙愈道:“此为世间最好玩的游戏,子陆可有胆量试一试?” 祁六心说可以啊,之前徐道覆教的石子游戏,就十分有意思。 “好,那咱就先玩游戏,再聊正事。” 说完,孙愈拍了拍手。 方才捧冰梨汤的两名侍女走了过来。 一人在孙愈面前跪下,一人在祁六面前跪下。 “对了。”孙愈挑挑眉毛:“子陆可敢比试一下?” 比试? 祁六犹豫道:“我还不了解游戏规则,不如熟悉之后,再做比试。” 此话一出,孙愈笑的不行,连连拍腿。 面前女子则趁机解开其腰带。 “子陆啊子陆,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哈……放心放心,这个游戏,压根没有规则。” 祁六突然瞪大眼睛,因为跪他面前的侍女,同样解开了他裤带。 “子陆,你是选冰,还是火?”孙愈问。 “哪……哪个都行……” 祁六突然明白到,今天这个游戏恐怕不一般! 接着便注意到,面前跪着的两名侍女,一个将冰块含入口中,另一个则端起热茶,抿了一口。 以下省略二十七个字…… 第48章 成圣 “子陆,你输了。”孙愈眉飞色舞。 祁六连脸带脖颈,红的厉害,闻言点头承认。 此时的他,没有任何的胜负欲,大脑只剩一片空白。 “这冰火之戏,可有趣?”孙愈问。 祁六喟然长叹:“此生得遇,无憾矣!” 孙愈大笑道:“子陆若喜欢,每天均可过来。” “不行吧……邢院目说,我还要巡视城防呐。” “唉,那自有别人理会,你无需上心。” “喔。” 祁六心说要这样的话,每月的俸禄,我拿之有愧啊! “对了,子陆。” 孙愈歪斜身体,向祁六方向靠了靠,压低声音问:“世人都说纪君兰在寻找真龙,你可知她是否寻到?” “徐道覆说她应该是寻到了。”祁六如实回答。 “啊?!”孙愈顿惊,急忙追问:“可知那人是谁?!” 祁六摇头。 “此事确定么?” “不确定,我看徐道覆也像是猜的。” “那就好、那就好……” 孙愈长舒一口气,抿抿嘴,再次询问:“我听闻,徐道覆无论见谁,均会出手试探,以确定对方,是否具成圣之材?” “没错。”祁六承认。 “但为何,我上次与之见面,他却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试探之意?莫非是一眼就确定了,我不具备成圣条件?” 孙愈话中暗含不满,大有觉得被徐道覆小觑之意。 祁六心说你有病啊? 闲着没事,乐意去挨嘴巴是怎么着? 不试探你才是好事,真挨一嘴巴,你面子往哪儿放?! 出于对方肯带自己玩游戏,祁六也就没好意思直接说出心里话,斟酌片刻,委婉说道:“孙公子何等样人,他岂敢造次?” 孙愈则摆手道:“子陆不必说场面话,徐道覆乃岩光散人之徒,眼中没有世俗,不会另眼相待任何人。” 祁六只好再度找个借口:“或许是他忘记,也或许是放弃了,毕竟寻许久,也没见到圣人。” 嗯,这倒是能接受。 孙愈采纳了这个借口,但依然不死心:“徐道覆的试探之法,你可知道?” 祁六心说那我可太清楚了! 不仅知道,还反试探了他一回! “略知一二。” “太好了!这样,你先用他的方法,来试探试探我!” “……不好吧。” “怎么不好?!子陆,你就当是方才输给我的彩头!” 咝…… 这话一出,祁六没法反驳。 毕竟那冰火之戏,委实是他输了。 本打算立即抬手,给对方一记耳光。 万幸,紧要关头,祁六记起肖老头的交代。 那就是如今寄人篱下,万事当三思而后行,切不可盲目! 心思一动,祁六赶紧放下手,老实交代:“徐道覆的试探之法,除扮河神外,还有唾面自干,掌掴不怒。” 紧接着,他便将这里面的诸多细节,一一交代。 孙愈听的瞠目结舌,晓得所有后,不由感慨:“原来圣人是这样的!” 弄明白试探之法,可就简单多了。 孙愈眼珠子乱转,觉得若能将自己伪装成圣人,那必然会让徐道覆高看一眼。 届时自己再提出,让他引荐纪君兰的要求,便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很好!很好!” 孙愈觉得此计可行。 “子陆,这事儿你可定要助我,总而言之,从现在起,我便要如圣人一样!” “孙公子,您当真?”祁六难以置信。 好端端的,为嘛作贱自己? “唉,子陆有所不知,其实孙某打小,便以圣人为榜样!” 正说着呐。 手捧瓜果的一名侍女,在迈过门槛的时候,不慎绊倒。 盘子瓜果摔了满地。 侍女骇的脸色苍白,跪在地上不断讨饶。 孙愈大怒:“客人尚在,竟丢我颜面!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话音一落,从外面立即冲入三五名侍卫,将那侍女摁倒在地,随后奋力向外拖拽。 “慢!” 祁六赶紧叫止。 “嗯?!”孙愈狠狠瞪他。 心说这里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什么身份,也敢发号施令?! 祁六连连眨眼,低声道:“孙公子莫要忘了,现在……您是圣人。” 喔…… 对对对! 孙愈恍然,立马换了副脸,冲侍卫们摆手道:“放了放了,赶紧放人!真是的,反了你们,好端端闯进来作甚?!” 侍卫们懵了。 傻傻看他,不知所措。 要知道这位孙公子,脾气相当暴躁。 莫说不知打杀了多少下人,便是他们这些做侍卫的,赶上这位爷心情不好,也要当心性命。 今儿个是怎么了? 纳闷之际,就见孙愈缓缓走来,将花容失色的侍女扶起。 不仅如此,他还非常温柔的宽慰道:“不过一果盘而已,摔便摔了,有什么要紧?千万别当回事。” 也不知为啥,见孙公子这个模样,侍女反而更害怕,浑身哆嗦,裙摆都湿了。 “只要你高兴,再摔几次也无妨!” 孙愈大手一挥,相当大方。 侍卫们的眼球差点没凸出来,更是怀疑是否太阳打西边出来,否则不会如此反常! “你们都下去吧,记住,以后要与人为善,切不可打打杀杀。” 这话出来,侍卫们也开始害怕。 个个惊恐的如同见鬼,哭爹喊娘夺门而去,大叫着完了完了,公子疯了云云…… “如何?” 孙愈转身询问。 祁六挑起大拇指:“孙公子确有成圣之姿,这个忙,我帮定了!” 说罢,他站起身,表示现在就回去将徐道覆叫来。 孙愈相当高兴,忙示意侍女过去,好帮祁六穿上铠甲。 此时,那侍女也反应过来,晓得捡回一条命,乃拜祁六所赐,自是无比感激的上前相助。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 平日里,祁六没将徐道覆当回事,甚至觉得此人碍眼的很,尤其总是做些稀奇古怪的行为,说起话来也老秋气横,实在不讨人喜欢。 眼下,总算有件事能用得上他。 可当祁六返回住处,却只见到肖老头与三位美人儿。 不得不说肖老头是真会玩儿。 他一人在菜园锄地,三位美人则分工明确,一个负责捧毛巾,一个负责拎茶壶,另一个则帮忙拿烟袋。 烟袋锅应该是新买的,崭新的铜锅,丝毫看不出火烧过的痕迹。 祁六来不及追究,肖老头何时染上的抽烟袋恶习,转而问道:“徐道覆哪儿去了?” “他说发现了什么妖邪之人,所以得外出几日。”肖老头边锄地边回答。 祁六暗叫完蛋。 这不黄了吗? 人家孙公子带他玩游戏,为的可不就是与徐道覆套上近乎? 将欲取之,必固予之。 祁六对此已有深切领会,当然看得出孙愈真实心思。 他本想去街上寻找,岂料一转身,竟遇见位瞪着双牛眼的家伙。 此人上身着一件青色短衫,下身用麻绳系条黑裤,暴露在外的臂膀,肌肉线条硬朗分明,蕴含着令人惊叹的力量。 其右手握着杆乌柄银枪,往地上用力一杵,瓮声瓮气叫道:“祁英雄,某这项有礼了!” 第49章 比试 祁六认出这人,赫然是那日与自己抢夺功劳的马奉。 莫非他还不死心? 或是说,觉得上次丢了面子,所以想私下里找回来? “马将军有事儿?”祁六猜不透对方何意,只能随机应变。 马奉瞪着老大的牛眼:“你杀死了应南第一猛士,肯定武艺超群!某不才,愿领教一二!” 说罢,用脚一挑枪杆,将长枪横在手中,摆了个起手式。 “来,祁英雄,拔刀吧。” 果然是来找麻烦的! 而且丝毫不委婉,相当直接! “我拒绝!” 祁六想也不想。 他可没有脑袋一热,随便与人动手的脾性,即便不得不上战场,也是以保命为首选,无意义的争端,肯定能避就避。 “祁英雄瞧不起我?”马奉皱着眉头:“是觉得马某人,不值得你出手?” “没有没有,只是不愿伤了和气,马将军或许不知道,如今你我算得上同僚,还是别……” 不等祁六解释完,马奉立即打断:“祁英雄放心,马某家传枪法,不敢称应南第一,也绝非浪得虚名,绝对够资格与你比试!” 这家伙一根筋啊…… 你又没吃巴豆,我凭啥与你打?! 祁六一万个不愿意。 还是肖老头反应快,见苗头不对,立即放下锄头,转身去往民宅,将两条恶犬牵出,撇着大嘴往祁六身后一站。 嘿,别说,见到两条恶犬,祁六立马有了底气,说话也硬了起来:“马将军不要咄咄逼人,这事儿要是闹大了,怕你不好收场!” 在别地,那都是狗仗人势,唯独在他这,是人仗狗势! 话说起来难听,但祁六也管不了那么多,总而言之见狗如见孙公子,你马奉再牛叉,你敢当孙公子面找麻烦不成? 但显然祁六是想多了。 马奉这个浑人,可理会不了那么多弯弯绕绕。 眼见肖老头牵狗过来,他反而摆手表示:“我是吃完饭来的,你们无须客气。” 我管你吃没吃饭! 你想哪去了?! 难不成觉得,是要杀狗给你享用吗?! 面对这么一位混不吝,肖老头也没办法,只能硬头皮道:“六儿,没法了,拿盾去。” 此时的祁六,也真有点生气。 心说好吧,给你脸你不要,那就怨不得我了! 旋即沉着脸去了屋中,待返回时,已将巨大藤盾带出。 马奉神色古怪,瞅瞅藤盾,再看看祁六,意外道:“这是你的兵器?” “不错,我就是用它,撞晕了冲世凌,砸扁了翟摎的脑袋!” “好!来,咱们过两招!” 马奉一手持枪,一手招了招。 祁六也不再客气,双手举起藤盾,压低重心,腿弯发力,猛地冲撞前顶。 他虽来势汹汹,马奉却不慌乱,反随意出了一枪试探。 哚。 枪头点上藤盾。 祁六觉得双手一沉,冲势不由一顿,当即猛咬牙关,使出十二分气力,继续向前推进。 为了灌溉一亩多地,肖老头一整个上午,在院门口挖了条沟渠引水。 虽说现在还没有水,但那沟渠却是够深,一脚踩下,绝对能摔个狗吃屎。 祁六有心让马奉出个大丑,故才勇往无畏的前进,想把对方推入沟渠,以此决出胜负。 而随着他发力,那杆枪顿时弯曲起来。 马奉明显察觉到祁六气力不凡,不由眼前一亮:“好臂力!” 旋即收枪后撤。 祁六只当对方不敢与自己硬拼,正待一鼓作气,将其推沟里。 谁知马奉收枪退了两步,来到沟渠边缘,没等祁六冲至,忽的抬起右脚,使了个金鸡独立,换单手持枪高举,身体拧了半圈,忽的向下一扎。 哚! 枪头击中藤盾下方。 没等祁六泄去力道,那枪却是猛地向上一挑。 毫无准备的祁六,顿觉得双臂一轻,随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藤盾飞起,脱手而去。 嘭。 藤盾越过祁六脑袋,落去身后,重重摔在地上。 祁六人傻了,望着面前的马奉,一时不知该干什么。 庆幸的是,这并非沙场拼杀,彼此不必分生死。 挑落藤盾,马奉将枪收回,往地上一杵,难掩失望:“诛杀妖女,非汝之功。” 祁六默然。 这话对方说得对。 妖女与坛主,实际败于窜稀。 “徐道覆何在?我要与他较量!”马奉明显不过瘾,转而看向院中。 “他有事出去,过几日才回。” 马奉喔了声,转身便走。 “哎,等等。”祁六赶紧上前,双眼放光的盯着对方手中长枪:“你这枪,远比我的盾厉害,能不能送我?” 马奉是个实在人,这把乌柄枪也算不上宝器,当下没有二话,拿着往前一递:“给你!” 于是祁六兴高采烈接过,拿在手里把玩。 肖老头暗叫完蛋,大骂祁六是个没心没肺的大窝囊,哪有被人家打败,就舔着脸上前要兵器的? 遂提醒道:“你要他长枪作甚?你又不会耍!” 意思是,别丢人了,赶紧把东西还给他! 祁六心说是啊,自己确实不会耍枪,正想还回去,却猛地意识到,他是不会耍,但面前这家伙会耍不是吗? “要不你教我两手?” 肖老头闻言恨不能钻地缝。 没脸没皮的,也忒逊了! 自找没趣么不是,不被挖苦才怪! 可出乎肖老头意料的,马奉并未挖苦,也没说任何难听话,反一脸认真道:“我马家枪,向来不传外人,但你既有心学,我就教你一招半式,只当以武会友,不论师父徒弟。” 肖老头大跌眼镜。 万没想到缺心眼遇到了大傻叉,一山还有一山高,委实是开了眼界! “你想学什么?马家枪共一十三手,每一手,又有三到五种变化,马上马下也有不同。” 祁六想了想道:“方才你挑落我盾的一招就很帅,叫什么名?” “哦,那是龙探海,你想学?” 祁六大力点头。 马奉倒是实在,伸手要过长枪,说声你可要瞧好了,便立即提气凝神,右手持枪高举,来了个金鸡独立。 这一手龙探海,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明明是高举而起,却偏偏拧身下扎,专攻下三路,让人防不胜防。 祁六对这类下作手段没有任何抵抗力,见对方动作缓慢,有意让自己看清,便依着模仿起来。 马奉一连用了三次龙探海,那乌柄银枪在他手中,指哪戳哪,连续三次,扎在地面同一位置,且入土不足半寸,对力道的拿捏炉火纯青。 演练完三次,他将长枪扔给祁六,自己转身离开。 但此时的祁六,尚未学个形似,见其要走,赶紧追问:“我听说书的称,但凡上品功夫,皆有对应口诀,若能根据口诀练习,便是没有师父教,也可悟个七八。” “没有。”马奉摇头:“我们马家传枪,每一式,只演教三遍,会便会,不会便不会,你若肯踏踏实实的练,定能悟到真髓。” 说完就走了。 第50章 改变 行宫大殿。 发往各地的探子,传来最新情报。 孙壁之坐在桌前随意翻了翻,便面向下方问道:“你们怎么看?” 包括田永亨在内的一众幕僚,足有八九位,分坐在下首左右。 闻言,位居左侧首位,留着雪白山羊胡的老者,缓缓开口:“主公,依老朽之见,这些头领中,唯独李申像模像样,有一方豪杰的胸襟。别的不说,他亲自开垦田地,与民一起劳作,可谓赚足了人心。” “呵,不过是在作秀罢了。” 孙壁之并不当一回事。 在他看来,这纯属没必要,堂堂一城之主,却下地干活,不是作秀是什么? 坐右侧首位的,出身应南崔氏,前朝时,家中曾连出两任丞相。 基于良好家教,饱读诗书的崔弘灏,打小便有神童美誉,如今二十七岁,早已名声在外,称得上渊博之士。 “主公此言不妥。”他长身而起,单手负后道:“李申肯放下身段,试问在座者谁能做到?即便是作秀,可消息却称,他几乎每日如此,从未间断,单这毅力,就不可小觑。” “那依弘灏之意,这李申,需要着重注意咯?”孙壁之问。 “是。”崔弘灏点头:“此举收买人心,势必要在民间,传成一段佳话。如今大仙教覆灭,无数乱民不知归处,此时若听说李申这般亲民,定会前去投奔。主公,大仙教只两月间,便拥兵数万,弄不好,李申便是下一个灵莲妖女。” 山羊胡老者也说道:“弘灏之虑极有见地,吾认同。” 孙壁之喔了声。 但他并未急着表态,转而问:“人畜呢?” 崔弘灏笑道:“据说他在登中贴了告示,四处寻滋补壮阳之药,为此肯拿百两黄金。” 孙壁之不由莞尔:“看来,一口气娶十个老婆,便是畜生也累啊。” 众人大笑。 山羊胡老者则笑称:“这人畜,不过徒有恶名,只为自己痛快,不顾手下名声,那诛杀妖女的大功臣,为此都离他而去,转投主公,不免让人笑掉大牙。” “如此说,卢秀不足为虑。那别人呢?田狗儿、蔺百寿如何?”孙壁之问。 崔弘灏道:“田狗儿不过一匹夫,消息称,此人头脑简单,做事粗暴,能靠拳头解决的,绝不浪费口舌。而且毫无正形,饮酒无度,前些天醉酒后,睡了属下的老婆,结果被打断鼻梁,次日不得不登门致歉。” “至于蔺百寿,这人绰号铁公鸡,探子不是提到一件趣事么?骑行在路上,遇一孩童吃烧饼,那烧饼的芝麻粒掉地上,被他看见,以致跳下马来,扑地上死死摁住芝麻,还称谁捡到便是谁的。” 孙壁之笑的肚子疼:“如此,也算是一奇人了。” 山羊胡老者道:“田狗儿匹夫,可智取。蔺百寿贪财,可利诱。皆不足虑。” 孙壁之点点头,随后又看向其余幕僚:“你们呢?你们是否认同方老、弘灏的观点?” 诸多幕僚大多点头。 唯有田永亨似乎有其他见解,立即起身拱手:“主公,吾觉得,李申是有城府,但若对付的话,也不必急于一时。反那人畜,虽目前迷恋于温柔乡,但以他的秉性操守,谁也无法揣测他会做出什么。此人无所畏惧,也不受任何世俗观念制约,固最为可怖。” 用现在的话说,李申就好比定时炸弹,有爆炸危险,只是还需时间。 卢秀可就不同了,那就是个点燃后扔出去的炸药包,不知啥时落地,亦或是在天上就炸了,没人能预测到。 也许前一秒,他还沉浸在温柔乡,但那贤者时间,就有可能在考虑做什么恶事。 “永亨是说,还是要先对付人畜?” 实际这与孙壁之观念相同。 一个喜欢作秀的李申,根本提不起兴趣,还是这位无法无天,胆敢藐视士族豪门的卢秀,更值得针对。 “正是。”田永亨言道:“如今,人畜声名狼藉,再加之诛杀妖女的英雄出走,可谓前途尽丧。吾以为,此时此刻,正是收回登中的好时机。” 山羊胡方老闻言皱眉:“你是要主公立即出兵攻打登中?不妥吧,距上次主公封他登中令,才过几日?主公若出兵,恐对名声有损,也会让李申等人生出二心。若他们合兵一处,可就成了大麻烦!” 田永亨道:“只要师出有名,便不会损伤名声,也不会惹人猜忌。” “哦?”孙壁之瞧出他似已有想法,急忙追问:“何为师出有名?” “就以祁英雄复仇如何?他替卢秀顶了屎盆,所以出兵讨之。如此名正言顺,任何人也说不了什么。” “咝……倒是可以……但……这祁子陆信得过么?” 孙壁之可不愿将兵权给一个不熟悉的家伙。 田永亨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主公莫忘了,这只是个由头而已,哪怕祁子陆不在征讨登中的队伍中,又有谁知道?自可让胡泰胡将军领兵前去。” “如此甚好!”崔弘灏双眼发光:“讨伐登中的时候,主公也可书信告之李申等人,就说这祁子陆不听军令,私自带兵攻打登中,完全被仇恨迷了心智,与您没有半点干系!” “妙啊!”方老抚掌道:“如此一来,不管他们信还是不信,至少在道义上,主公皆占!” 孙壁之大笑:“人畜末日已至矣!” 攻打登中的事儿就此拍板。 至于如何挑选人手,筹备辎重,自有胡泰烦恼。 心情大好的孙壁之,想起一事,问道:“前日,我儿孙愈与祁子陆有所接触,他虽是诛杀妖女的功臣,但毕竟曾跟随卢秀,莫不会也沾染些以下犯上的陋习?” 方老道:“主公放心,吾听闻,那祁子陆颇有仁心,且似乎影响到了大公子,侍卫们都说,公子像换了一个人,对谁都和和气气的,让他们很不适应。” “是嘛?” 孙壁之眼睛瞪老大。 心说,嘿,这臭小子,老爹教的你不听,来个外人,不到两天便让你转了性?! 一时间,竟颇有点不是滋味。 崔弘灏、田永亨等人纷纷点头,表示确有此事,并为此向孙壁之贺喜。 “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愈儿是成长了。” 孙壁之很欣慰。 “来人,速叫愈儿见我。” 他决定关心下长子,顺便借此,看看这小子究竟将性子改成了什么模样。 不消片刻,孙愈从散心阁被请来正殿。 “父亲您找我。” 孙愈一身白衣,素的可怕。 若非没扎麻绳,孙壁之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死了。 “见过公子。” 幕僚们纷纷见礼。 孙愈一一还礼,并说道:“诸位皆是父亲的股肱之臣,是愈儿的长辈,于情于理,该愈儿拜见你们才对。” “不敢不敢……” “唉,诸位客气。” 见儿子与幕僚们相互客套,孙壁之差点没哭了。 恨不能立即冲入内宫,去老爹牌位前上炷香,好告知他大孙子出息了! 孙壁之努力吸吸鼻子,才将热泪退去,收拾心神后,含笑问:“愈儿近日,都忙些什么?” 孙愈恭谨躬身:“回父亲,孩儿与祁英雄相谈甚欢,引为知己朋友,还一同玩了游戏。” “喔,祁子陆少年英雄,如今击杀翟摎,已称的上应南第一猛士,你与他结交,父亲支持。不过……”孙壁之拿出为人父的尊严,训诫道:“游戏还是要少玩,该多读书才对。” 孙愈脑袋一摇:“非是愈儿贪玩,而是子陆极为热衷,我不好拂了他意。” 原来如此! 这祁子陆当真可恶! 你自己不上进,凭啥要带我儿子一起?! 孙壁之对祁六很是不满。 “什么游戏,他竟如此上心?”田永亨问。 他有点好奇,为啥一介难民,能与贵家公子玩一块去。 第51章 顽猴 自己发明的冰火之戏,究竟算不算天底下最好玩的游戏,孙愈没有丝毫怀疑。 他相当自负。 并深以为荣。 得亏那时候没有冠名专利的说法,否则定要大肆宣扬。 因此哪怕别人不问,他也是要准备说的,否则闷在心底,无法露脸,岂不憋屈? 而田永亨的好奇,算是刚好挠在痒处,让孙愈浑身舒坦,当下便迫不及待讲解起来。 为作证这是自己的发明创造,他将游戏流程详细说明后,还不忘叙述起,创出此戏的灵感与过程。 “去年夏季,天气闷热,侍女偷吃解暑冰沙……” 孙愈微微仰首,双手负后,双眼迷离,忆起那次的偶然巧遇。 众幕僚一声不吭,尤其见孙璧之的脸黑如锅底后,纷纷低下脑袋,不敢让其注意到自己憋笑的样子。 “够了!” 孙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让孙璧之再无法压制,狠狠拍下桌子,站了起来,怒斥道:“这般下作之事,你也讲的出口?!不知廉耻的东西,还不快滚!” 孙愈微微皱眉,被打断回忆,让他相当不爽。 尤其是尚未讲到重点,只说了侍女偷吃冰沙,却未提及自己举一反三,试完冰沙试热茶的灵光一闪。 “父亲莫急,孩儿就快讲到关键之处了。” 你还打算继续是怎么着?! 孙璧之的脸更黑了。 幕僚中已有忍不住的,吭哧一下笑出声。 其实在当前,每个人都忍到了极限,无法控制从紧抿的嘴巴向外漏气。 那刺耳笑声,终于击溃了孙璧之理智,忍无可忍的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瞪着血红眼睛,单手撑桌,一下跳过来,攥着拳头,狠狠捶上孙愈胸口。 嘭。 孙愈一个踉跄,后退两步,脑袋一抬,诧异看去。 他并未受什么伤,甚至都没感到痛。 这当然是孙璧之留手的缘故。 挥出拳头的时候暴跳如雷,但眼看要打中,却心有不忍,赶紧卸了力。 “滚!”孙璧之狠狠甩下衣袖,指着门外。 孙愈整整衣襟,拱手道:“父亲,孩儿就快讲完了,您再给我点时间。” 竖子找死! 孙璧之只觉得,自己这张老脸,算是彻底被对方丢个干净。 当下再不念情,扬起手来,狠甩出一记耳光! 啪! 孙愈被抽的旋了半圈,一屁股坐地上。 幕僚们见主公动了真火,怕他真把大公子揍出个好歹,赶紧上前拉架。 “主公,公子只是一时贪玩,不算大错!” “是啊主公,年轻人火气盛,情有可原!” “要怪,也不能怪公子,定是那祁子陆为人不正,才将公子带偏!” “……” 七嘴八舌劝说下,孙璧之重重哼了声,顺坡下驴道:“自今日起,将孙愈禁足散心阁,一应女眷全部遣走!什么时候能静心守欲,什么时候再出来!” 其实他打完这一巴掌,自己也挺后悔。 毕竟是自己儿子,打在其身痛在己心。 另有便是,此子也是他的衣钵继承人,身边这些幕僚,迟早要视之为主公,如今被见到不堪一面,很伤尊严。 就在孙璧之暗自后悔,不该冲动之际。 从地上重新站起的孙愈,既不气,也不叫疼,反带着肿胀的右脸过来,将完好的左脸向孙璧之一递,言道:“来,这半拉也来一下,凑个对称。” 那没脸没皮的德行,把幕僚们看傻了。 孙璧之更是一口老血没来及喷出,淤在胸口,顿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枪,百兵之王,其长可攻,巧可守,落在名家之手,可挡万人师。 马奉家传枪法,一招一式,皆从战场拼杀演变而来,意在杀敌,直取要害,与江湖民间的武艺路数截然不同。 就以教祁六的龙探海来说,这一招在于一个奇字,专用来应对举盾之敌,出招时高举而起,有迷惑麻痹的用意,而后迅速出枪,势如闪电。 要知道,一般盾斧手用的藤盾,压根护不到膝盖,此招一出,足可贯穿敌人小腿。 也就祁六这面藤盾,几乎能护到脚面,这才没让马奉得逞。 若问,为啥祁六临时起意,要去学对方的枪法呢? 原因很简单,不晓得各位听没听过猴子捡西瓜的故事,具体情节这里不再赘述。 庄稼户出身的祁六,对武学一无所知,更不晓得其中门道,就像那刚出山的猴子,见什么都新鲜,且喜新厌旧。 先前肖老头助他保命,为此琢磨出持盾的方案,祁六应了,并奉为圣旨。跟随卢秀攻打兰沐镇,亦或在龙穴旁,与妖女等人对垒,这面巨盾均有发挥。 直到马奉前来挑战。 以祁六的孩童心性,考虑问题总不会那么周全,见藤盾被对方挑飞,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长枪要比藤盾厉害。 至于半路出家的自己,究竟与浸淫枪法几十年的马奉相差多少,祁六是半点也没有概念。 总归在他看来,比试输了,证明藤盾不及长枪,都是兵器的原因,所以从今日起,他要耍枪。 为此,祁六甚至出门砍了棵小树,弄成个木桩,手持乌柄银枪练了起来。 直看的肖老头连连撇嘴,哀声叹气。 身旁三美不解其意,轻声细语的询问,老爷为啥会伤感。 于是肖老头捏着仨人的小手,语重心长道:“老夫我啊,再过两年就六十了,这一生颠沛流离,见过太多争端。求利者,多为利而苦,争名者,皆为名而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何必自己与自己过不去?” 三美听的云里雾里,困惑眨着眼睛,似在问,您老说的这些,跟祁六耍枪有什么相干? 但困惑归困惑,她们却不敢问出来,只因主仆有别,主家既然不愿说,下人就不能问。 实际肖老头话只说了一半,余下一半是:欲伤人者,终伤己身。 持藤盾上战场,与持枪不是一个概念。 一个全为保命,另一个却要与人拼命。 你抱杀人心,敌又何尝不是? 即便得胜,下一次孰能保证? 再者,想想潘老狗的下场,杀死张老二的时候,他何其嚣张,被张虎活生生开膛破肚的时候,又是何等狼狈! 六啊六,你可莫要走那条凶险路! 第52章 蛮族 虎塘城东有家染坊,老板是个寡妇,街坊四邻皆称她米二嫂。 米二嫂早早死了丈夫,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苦不堪言。为改善生活,不得不做出改变。在那个年月,妇道人家是不可抛头露面的,否则易被他人指摘,并冠上水性杨花的恶名。 但米二嫂却迈过了这道心坎,从娘家兄弟手里,厚颜借来积蓄,开了这间染坊。 凭细致的手艺,以及低廉价格,没用半年,她便还了借款,生活也大有改善。 城中穷苦人家的妇人们听了,无不羡慕,把牙一咬,求上门来寻求做工。 米二嫂心善,想着都是命苦之人,既有心做事,哪会拒绝? 没成想,这人一多了,染坊规模变大,生意也跟着红红火火起来,甚至就连孙家的绸缎庄都找上门寻求合作,一来二去,米二嫂之名便传了开去,尤其她做的青麻布,结实耐用,价格还便宜,流到市场,备受穷苦百姓喜欢,以致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 买卖做大,手中也有了余钱。 要是换旁人,或许就飘了,膨胀的不能自已。 但米二嫂没有。 她总会在繁忙之中,抽闲暇教育三个孩子,让他们勿要忘记当初。 三个孩子也很懂事,老大老二入了私塾刻苦读书,幺女也没闲着,整日在染坊帮工,一家人没有二心,将生活经营的顺风顺水。 半个月前,家中老大放学回家,途经骡马市,见到位奴隶贩子,在兜售西南蛮女。 那蛮女被铁链缚着手脚,勒的手腕脚踝血迹斑斑,身上穿着黑不溜秋的兽皮,乱糟糟的长发打着绺,披散下来,遮住五官。 有好事者,想上去看看蛮女模样,她便发狠呲牙,带的满身铁链叮铃作响,惹得众人惊呼不断。 在应南人的刻板印象中,西南蛮族就是未开化的野人,茹毛饮血,不知伦常,因此时常将其妖魔化,孩子哭闹,也总会用再哭蛮族就把你吃掉来吓唬。 原本嘛,老大也只是路过看一看,并没有打算要如何。 可眼神一瞥,见到蛮女伤痕累累的脚,不由想起前几年腊月时节,小妹满脚冻疮,无法走路的可怜模样。 不由得恻隐心起,停下了脚步。 街头的泼皮最喜人前显圣,见众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觉得露脸时刻来临,撇着大嘴靠近,显摆道:“这西南蛮族最是狂野,性烈如虎豹,即便是蛮女,也不遑多让,诸位可晓得为什么?” 围观人哪里知道原因,自然纷纷摇头。 于是泼皮嘿嘿一笑,言道:“只因这些蛮女,身体构造迥异于我等,与爷们一样,都是带把的。” 围观人不免失笑,觉得这家伙说的是天方夜谭。 “少胡扯八道!那成什么了,阴阳人吗?!” “别在这儿危言耸听,还有孩子在呐!” “……” 泼皮却是人来疯,面对怀疑,他哼道:“诸位要是不信,我便证实给你们看!” 说完,他挺挺胸,在众人注视下,靠近蛮女,伸手便要去撩起对方的兽皮裙。 蛮女立即呲牙,并从喉咙里发出声响。 类似野兽的吼咆,让人听着浑身不舒服,直冒冷汗。 泼皮也害怕了,赶紧缩回手,生怕被对方咬一口。 但放弃却不愿意,转身便寻来一根长竹竿,在手里拿着,伸过去欲再次挑裙。 蛮女显然慌了,带着铁链躲闪,哗啦呼啦的,急的不行。 米二嫂家的老大,对这种龌龊勾当嗤之以鼻,也不愿寻根究底,来看一看蛮女是否构造异常,脑袋一转,想来个眼不见为净。 谁知他刚要走,却听那蛮女哇的哭了起来。 哭声委屈无助,像极了当年小妹,在半夜被饿醒的样子。 老大再难忍受,当即冲上前,从泼皮手里夺下竹竿,狠狠掰成两半。 泼皮大怒,一把薅住老大衣领,瞪眼骂道:“哪来的毛小子,敢坏你爷爷好事?!” “你、你太下作了!”老大虽害怕,却不忘据理力争:“怎能这样欺负人?!” “人?蛮族也称的起这个字?你小子莫不是鬼迷心窍,看上蛮女了吧?!” “你、你放屁!” “哼,恼羞成怒,看来是被老子说中了!怎么着,想买回家给自己暖床,哈,却不晓得到时候,究竟是你闹她,还是她闹你!” 此时,围观人中,已有认出老大身份的。 “那不是米二嫂家的大娃么?” “喂,赶紧松手!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米二嫂发家后,对街坊四邻都不错,过节送吃食,天冷送棉被,受她接济的穷人太多了,名声一直很好。 一听这是米二嫂的孩子,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正愁没机会报答,这不就来了吗? 当下冲来几人,上去给了泼皮几个耳刮,打的他天旋地转,不由自主松了手。 见对方人多,自己讨不了便宜,恼羞成怒的泼皮叫道:“有钱了不起啊?!拿我耍什么能耐?!你小子要有本事,你把她买回去,看看你家染坊,够她折腾几日?!” 老大也是血气方刚,最受不了人激,闻言便应了下来:“买便买!” 随后他便找到那位奴隶贩子,问了价钱,也没讨价还价,直接付了。 付完钱,赶紧让贩子把铁链解开。 贩子好心提醒:“蛮女身手不俗,为抓她,好几个兄弟都受了伤,现在解开,她要是跑了,我可不负责。” 老大说你哪那么多废话,赶紧解。 贩子拗不过,只好同意,小心翼翼过去,将铁链打开。 手链脚链一落,围观人无不后退,那眼神,就像见到出笼的老虎。 但蛮女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蹲下身,不断揉着手腕、脚踝。 老大也真是胆量惊人,见她无法行走,便主动上前,转过身拍拍自己后背。 蛮女似猜到其意,一个纵身越上他背,牢牢环住脖颈。 感觉她身体重量,与小妹差不多,根本不像什么虎豹,老大也就放下心来,背着对方,不理众人,一步步往家赶去。 “呸!敢把蛮人带回家,早晚死绝!” 被抽好几个耳刮的泼皮,恨恨诅咒。 …… 城东染坊接连出了多起命案的事儿,徐道覆是在喝豆花时,听其余食客聊的。 原本,他并未多注意。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不过米二嫂家的老大,颇有仁心,倒是引起了徐道覆的注意,心想着莫非他便是自己要寻的圣人? 念头一起,身体便行动了,赶紧过去追问染坊的具体位置,他要试探一下那孩子有没有圣人之姿。 谁知食客却翻起白眼:“去不得,米二嫂一家全死了,还有不少染布的妇女也死了,那地方晦气的很,你可千万莫去。” 徐道覆眼睛一凝,赶紧问:“那她家老大呢?” “也死了,脑袋都搬家了!就是那蛮女杀的!” “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 “据说这蛮女胆子颇大,带着头颅夜闯行宫,得亏被燕将军拦下。” “杀那么多人,还敢去行宫耀武扬威,实是欺我应南无人!” 第53章 烤肉 有可能成为圣人的孩子死了。 这对徐道覆打击很大,但他还是决定去染坊转一转。 离开豆花摊,尽管距城东有一段路,徐道覆依然选择了步行。 他很喜欢热闹的长街。 吆喝声,小吃香味,甚至包括讨价还价的争吵声。 徐道覆觉得,与深山苦修相比,这类烟火气息,更容易让人放松,走在其中,能让他觉得有血有肉,而不是口诵晦涩的道家圣典,想破脑袋参悟其中玄机。那太枯燥了,就像寻找圣人的使命,一次次失败,不断摧残着意志,他很怕终有一日,会慢慢丧失信念。 之所以选择跟在祁六身边,或许是徐道覆觉得累了,想寻个安歇处休息一下。 又或许是年轻的祁六,有一种乐观性格,且完全没有俗世眼光,那种不在乎,不计较,在哪都能适应的洒脱,深深吸引了他。 徐道覆的潇洒是外向的,浮于表层,内在是悲悯的,诸多大道皆在心中,见不得这乱世狼藉。 祁六的潇洒不易被发现,相当内敛,窝窝囊囊的表象底下,有股无所谓的处世态度。 对此,徐道覆很羡慕。 走了小半时辰,来到城东。 抬眼一望,根本不用问路,因这里有一整条巷道,全部挂着白幡,摆满花圈。 命案已出了五六日,但前来拜祭的人依然不少。 有远地的生意伙伴,也有外地老家亲戚,大多面容凄苦。 徐道覆进入巷道,没走多远,来到了染坊门口。 这里停着几口棺材,供人祭拜。 实际尸体并未收敛,毕竟命案未破,只能停在府衙义庄,这里的棺材,只是寄物,用来解一解祭奠者的悲苦。 染坊大门紧闭,里面搭建的木架上,还放着晾晒的绢布。 几口染缸旁洒了石灰粉,估计是发现尸体后,用来防止瘟疫的。 徐道覆在门口来回走了几步。 发现撒石灰的位置,大多集中于一处。 就像凶手杀完人后,专门将死尸搬抬到一起似的。 这很没必要,也没有意义。 如果凶手真的是那蛮女,徐道覆想不出,她为什么要白费力气。 正寻思呐。 身旁走来一人。 这人穿着打扮十分异类,明明是暖春时节,却捂的厚厚实实,脑袋上戴着顶皮帽子,脖颈缠着围脖。 他与徐道覆一样,也在门前来回走动,借此向里面观瞧,不时驻足停顿,观察的十分仔细。 “呜呜呜,姐姐唉……我那可怜的外甥哟……” 有人前来哭灵。 从称呼判断,当是米二嫂娘家来人了。 一伙人男女皆有,跪在棺材前嚎啕大哭。 女人在哭,男人在骂。 哭的是好人没好报,命运无常。 骂的是蛮女不懂感恩,恩将仇报。 有文化水平的,指责此女是被东郭先生救回的狼,是农夫搭救的蛇。 没文化的,可就更难听了,什么有人生没人养,蛮族全是畜生之类的。 总归是宣泄情绪吧,难听刺耳也可理解。 总之徐道覆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身旁那位戴皮帽缠围脖的家伙,却是不干了。 他猛地回身,狠瞪胡噘乱骂的几人,随后嘴里叨咕了几句,接着从衣袖中钻出许多纸人。 纸人落地后,迈着步伐向前跑,宛若个个活过来一样,纷纷往骂人者的鞋底下钻。 钻入后,这几位身体猛地僵住,嘴巴张着,眼睛瞪着,旋即便抬起手来,左右开弓,不断抽自己耳光。 “中邪了!” “哎呀,这是太冤了!” “米二嫂子别闹啦,都是你自家兄弟!” “……” 周围混乱起来。 徐道覆初时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小动作,等察觉不对,才瞧出是有人施展妖术。 当下眼睛一瞪,将背负的长剑取下。 只听锵的一声龙鸣,剑身出窍,一股浩然之气弥漫开来。 正左右开弓抽自己的几人,身躯顿时一软,扑通栽倒在地。 那些沾在鞋底的纸人,也如同失了气力,歪歪扭扭走出两步,便一动不动了。 戴皮帽的家伙,估计是没料到这里有高人,吃惊不小,诧异看向徐道覆。 徐道覆正来回扫视周围,寻找踪迹,猛然间见到双绿油油的眼睛,顿时起疑,扬手一指:“你是何方妖人?!” 说罢手腕一转,持剑便刺。 那奇怪家伙,穿的极为笨重,谁知身法倒是灵活。 面对徐道覆连绵不绝的剑术,他左手负后,右手屈起食指,长剑袭来,或拨或弹,应对的十分简单。 眼见奈何不了对方,徐道覆心中一急,出手可就不再顾忌了。 但见剑势突变,由疾转慢,银色剑身幻化诸多残影,周遭莫明起雾,氤氲昭昭,将徐道覆身影隐匿其中。 那人怪眼一翻,脱口道:“自然正道?卓渚白是你什么人?!” 徐道覆剑势一开,哪肯废话?更何况周遭剑影,搅的四下皆是嗡鸣,对方说的话,压根也听不到。 心念一动,万千残影合一,剑势由慢变疾,霎时风起云涌,直若一道长虹,飞贯而去! 那人神色一凛,迅速抬起右手,并起食中二指,大喝声,迎着匹练剑芒,倾斜前挥。 呼! 长虹竟是被这一击,削掉大半,一股脑撞上停放在地的棺材,只听一声炸响,木屑崩的乱飞。 徐道覆目瞪口呆,傻傻望着对方。 这一招,是他自云雾山巅所悟,引为生平绝学,入世许久,从未用过,只因未逢敌手。本以为这世间,能值当出此招的敌人,少之又少,谁曾想首次用出,便被轻易化解! 一时难以接受,打击颇大。 此时,巷道的吵闹,引起街上行人的注意,有人叫来了巡城兵丁。 戴皮帽的怪人不愿纠缠,再度往染坊中看了眼,整个人便如一张纸片般飘摇落地,化作一道阴影,蓦地不见了。 …… 黄昏时分。 耍了许久长枪的祁六,又累又饿,本想回屋吃饭,不想肖老头恼他不知厉害,竟是没备他的饭食,如今早吃饱喝足,与三美在院中闲聊。 祁六挠了挠脑袋,也不计较,反身走进锅屋,发现案板上还有几斤五花肉,灶台旁边则摆着炭炉,上面还有没来及擦洗的铁板。 鼻子一嗅,满满的孜然味,顿晓得肖老头他们四人,方才吃的是烤肉。 不由得满嘴生津,端着炭炉去了院中。 谁成想肖老头见了很不高兴,表示烟熏火燎的,有碍他们赏月。 没办法,祁六只好端着炭炉走出院门,来到尚未翻垦的地里。 生上火,将铁板放上,滴少许油,把切好的大片五花肉这么一放。 随着滋滋滚油声起,香味也传了出来。 祁六吞咽着口水,来回翻着肉,眼见快熟了,才想起没拿佐料。 他站起身,本想立即跑回去,结果却注意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正蹲在那,聚精会神盯着烤肉。 见祁六看来,这家伙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连成片的口水一个劲向外冒,弄的满下巴都是。 她扎着满头小辫,扎头绳五颜六色,身上穿着件青麻布裙,光着脚丫,全是泥。 “你是……” 回应他的依然是傻笑。 祁六明白了,肯定是附近谁家的傻闺女,被肉香吸引而至。 “这样。”祁六安排道:“你帮我盯着,别让野猫偷吃了,等我拿佐料回来,我便分你几块。” 傻丫头好像听懂了他的话,连连点头。 于是祁六转身走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人怀里抱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虽用布匹缠了好几层,底部仍可见干涸血迹。 第54章 蹴鞠 烤肉的佐料一定少不了孜然,除此外祁六还切了几根小葱,洗了把香菜,混到一起,放少许香油、酱油,调拌妥当。 光吃肉肯定也不行,容易腻味。 考虑到这一点的祁六,又赶去菜园,拔了几根水萝卜。 他在这边忙活,外面地里,守着碳炉的傻丫头,可就坐不住了。 此时五花肉被煎的两面金黄,即便没有调味料,也让人垂涎欲滴。 被那香味一熏,傻丫头如同静不下的猴子,馋的抓耳挠腮,一会儿起来看看人回来没有,一会儿又凑近铁板,用力去嗅。 终于。 她忍不住了。 伸出脏兮兮小手,捏起一块,迅速放入嘴中,被烫的不断哈气。 好容易咽下去,不成想肚子更加饥饿。 再度看向院门,发现依旧没有祁六身影,不甚聪明的脑袋稍稍犹豫了下,便急不可耐捏起下一块。 等祁六一手端着调料碗,一手捧着碟萝卜条,兴冲冲过来时。 碳炉上面的铁板,就只剩下一片肉了…… 祁六眼睛一眯,很是不善的盯过去。 蹲那儿的傻丫头,嘴角还残留着油渍,见他瞅来,眼珠一转,扬手指向远处,嘴里发出喵喵叫声。 那意思是在说,不是她干的,是野猫干的。 祁六当然不信,但他并未拆穿,只是哼了声,重新在马扎坐下,将那片肉夹起来,在料碗中沾了沾,放入嘴里,接着继续烤肉。 似乎是觉得自己成功蒙混过了关,傻丫头很高兴,肩膀也不由自主晃动起来,显得十分嘚瑟。 祁六有心逗一逗她,咳嗽一声,从怀里掏出个小陀螺,跟宝贝似的侧过身,一副防止对方偷看的样子。 傻丫头果然上当,伸长了脑袋,想看他手里有什么宝贝。 祁六赶紧用两手捂上,并护在怀里。 对方横看竖看,只能瞥见一角,好奇心成功被勾起。 祁六忍着笑,故意背过身,边低头把玩,边大呼小叫,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好宝贝。 本以为,自己定能将她惹急,然后央求着过来看一眼。 谁知左等右等,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 祁六心里纳闷,忍不住悄悄转身,想看看她在干啥。 结果这一回头,顿时起疑。 只因那傻丫头也背过身去,低着头两手在玩着什么东西,不时憨笑两声。 祁六发现对方手里的,似乎是个圆形物件,而且还不小。 莫非是蹴鞠? 他眼睛一亮。 那可是有钱人家,才能玩到的东西! 噫! 莫非她是某大户人家的千金? 嗯,有可能! 就像在村里似的,谁家要是生了傻儿傻女,总会将其锁起来,有的能关一辈子,就是不愿意被左邻右舍知道,害怕丢了脸面。 或许城里头不太一样,只是白天关着,晚上让他们出来玩一会儿。 这样一琢磨,祁六更加相信,对方手里把玩的就是蹴鞠! 随意翻翻铁板上的烤肉,他不由自主站起来,靠过去,想见一见传说中的蹴鞠,长什么模样。 谁知一靠近,对方反倒挪了挪步子,护的严严实实。 “哎,你不能这样!”祁六禁不住说道:“好东西要与朋友们分享!” 傻丫头摇摇脑袋,满头小辫左摇右晃。 “你让我看一眼吧,就一眼!” “我不碰还不行么?” 祁六完全没有意识到,现下的他,反倒央求起对方来。 傻丫头偏头睨他一眼,又低头盯着怀里的东西,似乎在做很强烈的思想斗争。 祁六趁热打铁:“我不白看,我拿这个跟你换。” 说着,他将陀螺递过去。 傻丫头终于心动,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将怀中圆鼓鼓的东西,往地上一放,转身喜滋滋抢过陀螺。 此时,烤肉被煎的滋滋有声,应该是熟了,祁六顾不得查看蹴鞠,赶紧在马扎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沾沾佐料,美美放入口中。 吃完肉,再咬一口水嫩清脆的萝卜,那感觉,美极了。 傻丫头将陀螺塞进怀里,也学着他的模样,捏起肉片,在碗里沾沾,丢嘴里后,捏起萝卜条咬一口。 “唔!嗯嗯嗯……” 她连连比划大拇指。 “这憨子,估计也没吃过啥好东西。”祁六被其逗笑。 一斤多的五花肉,没多久便入了两人肚子。 吃饱的傻丫头,毫无淑女形象的坐在地上,边揉肚皮边打嗝。 祁六熄灭碳炉,起身靠近‘蹴鞠’。 他记得这玩意是用脚踢的。 于是第一时间踢了一脚,想试试感觉。 结果发现这东西有点分量,踢起来很夯实。 而且‘蹴鞠’被踢的滚动后,裹着它的布匹开了,散出一股怪味。 祁六眉头一皱,禁不住捂住口鼻,差点没把刚吃下的烤肉吐出来。 这玩意是什么做的? 味咋这么重? 带着好奇心,他凑近蹲下,一手捂鼻,一手将那层层包裹解开。 “我……我焯!” 解到最后,里面赫然露出颗人头。 而且已经发腐,流着脓水,眼眶中还有蛆虫在动…… 祁六身躯一紧,赶紧回头。 却发现那傻丫头,不知何时跑没了影。 院内屋中。 桌上油灯,将四人身影拉的很长。 肖老头抿口茶,继续为三美讲一件诡异奇闻。 那是一则从应北传来的故事,大意是樵夫上山砍柴,无意间发现了兔子洞,于是设下陷阱,抓了只活蹦乱跳的大兔子,用麻袋装了,带去集市卖钱,谁知在集市上一打开,麻袋里的却不是兔子,而是颗人头。 三美受故事感染,正沉浸在诡异的气氛中。 正当肖老头突然改变腔调,大声喊出:哎呀!哪里是什么兔子,分明就是颗人脑袋时。 哐! 祁六火急火燎推开门,拎着一颗腐烂的人脑袋冲进来:“肖大爷!我捡到颗人头!” 吼的时候,他唯恐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因此将那脑袋拎在身前,往四人脸上怼。 “啊!!” 尖叫声,几乎要掀开房顶。 下意识逃避的三美,反射般后跳,结果撞翻了椅子,西里咣当摔了一地。 肖老头脸都白了,只觉裤裆里热乎乎的,身体则完全没有力气,再加上是罗锅驼背,重心很不稳定,竟是一头栽去了地上。 …… 天明鸡叫。 早起的摊贩推着小车,早早起来上了大街。 开门做生意的店铺,挂起幌儿,洒水拖地,打扫门前卫生。 两名衙役打开府门,将一名满身稻草的家伙推了出来。 这人正是城东泼皮徐老五,因染坊命案闹的满城风雨,被缉拿入狱,审了好几天。 “啐!” 他狠狠冲府门啐口唾沫,歪着脑袋,想撂两句狠话。 谁知衙役尚未走远,猛地回身瞪视。 徐老五赶紧将嘴闭上,差点没咬到舌头。 “怎么,你还想进来?” “没有没有,这就走、这就走!” 徐老五跑的飞快。 衙役懒得与这无赖计较,并未追赶。 徐老五跑出几十米,回头张望了下,这才将没撂的狠话续上:“什么东西!再不把徐爷放出来,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 发完狠话,他觉得心里舒服多了,见附近有个卖油煎包的摊子,拽着步伐过去,却不坐凳子,而是将腿一抬,狠狠跺在桌上,嚷道:“摊主,盛碗白粥,上十个包子!爷们刚从牢里出来,别的不馋,只馋肉!” 嚷完,面对食客及行人的异样目光,他撇着大嘴,把衣服往上撩开,露出花花绿绿的纹身。 第55章 威吓 经营早餐生意非常辛苦,一晚上睡不了多久,挣的全是劳碌钱,因此干这行当的,多是穷苦人家。面对街上的泼皮无赖,摊主哪敢大声说话,闻言只能赶紧盛粥,好将这位爷打发走。 谁知就是弯腰盛粥的功夫,等摊主再回头,那位满身稻草杆的家伙,便消失不见了。 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去,车厢用黑布遮着,捂得严严实实。 它顺着大街,一路往行宫方向去,在即将到达护城河时,突然拐弯,驶入满是民宅的巷道。 此时祁六刚出大门,一身铠甲擦得锃亮,手里拎着用布裹着的脑袋,准备出门。 马车呼的驶过,跑的飞快,带起一阵烟尘,糊了他满头满脸全是。 但祁六第一反应,却是责怪赶马的车夫不长眼,害自己的铠甲脏了,为此急匆匆返回,去了井口,打水擦洗。 马车在巷道最深处停下。 车厢里钻出两个皮肤黝黑的汉子,个个双眼发直,连眼皮也不知道眨。 被捆缚绑着,嘴里还塞了布团的徐老五,如同死狗一样,被二人拖着,进入院门。 三人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进入用茅草搭建的堂屋中。 徐老五被狠狠往地上一推,接着嘴里的布被取出。 连眼睛也不眨的两名汉子,身子一转,带着紧贴后背的纸人,离开堂屋,把门掩上。 屋内顿时暗了下来。 这一番拖拽,把徐老五弄的浑身难受,因此布团拿出后,第一时间便骂了起来:“是谁消遣爷爷?!奶奶的是不是活腻歪了?!有种把爷爷解开,爷爷的炮捶可不是吃素的!” 他吼得声嘶力竭,却没人答应。 正当徐老五惊疑不定时,前方出现火星。 然后有人吹了吹,将火折引燃,并点着了一盏油灯。 徐老五眯起眼,借着油灯光亮,见到位坐在椅上的人。 他穿着冬天保暖用的皮袄,脑袋还戴着皮帽,面部看不清楚,被厚厚的围脖遮住了。 “喂!你谁啊!赶紧放了你爷爷!也不打听打听,城东谁不知我徐老五最难惹!” 对方依然不搭话,从脚边拿起个烟袋锅,然后慢慢解开围脖,借助油灯点燃烟丝,大力抽了一口。 烟草味弥漫开来。 徐老五被呛的连连咳嗽,同时发现这人年纪很大,估计得六十以上,下巴处乱糟糟的胡子,几乎全白了。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此人面生,之前绝对没见过。 “你到底要干什么?!” 老人只是吧嗒吧嗒的抽烟,面对喊叫充耳不闻。 徐老五又问几遍,见对方依旧不说话,情绪有所冷静。 他突然意识到,这老人在即将入夏的季节,穿这么一身,脸上却丝毫不见汗! 这太反常了! 尤其这屋子,一股子地气泛潮的味儿,估计许久没人住。 重重诡异叠在一起,禁不住让他胡思乱想。 莫非老头是个死人?! 因为只有死人才不怕热! 估计自己是被死人盯上,欲借自己阳寿还魂! 一时间,徐老五将听过的种种故事串在一起,把自己吓够呛。 老人抽完一袋烟,在脚上磕了磕,放下烟袋,重新缠上围脖后,从腰间摘下个布袋。 他拎着布袋站起身,慢慢靠近。 徐老五吓得直往后挪,也亏他在手脚皆被绑着的情况中,无师自通学会了用屁股行走的方法。 但这显然没什么卵用。 老人很快接近,并抬脚踩着他肩膀,将其摁在地上。 随后徐老五一脸惊恐的发现,对方从布袋里,捏出一条近巴掌长的蜈蚣。 那蜈蚣通体发赤,数不清的脚足动个不停。 单是看着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虎塘可是孙壁之治下!犯法的勾当可不能干!” 老人没说话,只是松开了手指。 蜈蚣顿时掉下。 为防止进自己嘴巴,徐老五忍住了张嘴大叫的冲动。 蜈蚣从他嘴唇爬过,然后钻进鼻孔。 徐老五的身躯颤的厉害,脑袋也左右乱摆,想将其甩出来。 但蜈蚣似是认定了,他鼻孔里面有好东西,所以钻起来极为坚定,丝毫不为之动摇。 徐老五清晰的感受到,对方从鼻子进入口中,然后往喉咙里去,并不断蠕动着,顺食道往下走。 “啊!!” 他吓坏了,吐着舌头拼命向外干呕。 老人觉得差不多了,收回右脚,终于开口问了句话:“染坊的事儿,可是你做的?” “不是我!!” 徐老五气坏了,心说有问题你早问啊,费那么大劲干嘛?! “不是你?”老人目光灼灼,哼了声道:“若敢说谎,我便让蜈蚣,咬烂你的肚腹!” “爷爷!真不是我!”徐老五带着哭腔:“这事儿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在牢里就交代完了,那一晚,我正在春坊楼喝花酒!很多人可以为我作证!” “可我听说,你曾诅咒过,要让他们一家死绝?” “谣传!绝对的谣传!天地良心,谁不知我徐老五是一等一的良善,莫说杀人,便是宰只鸡都不敢!没别的,咱怕血!” 怕血? 老人眉毛一动,从布袋里,捏出条小蛇。 “你还来?!”徐老五大惊失色。 这次,他学会用后背行走了。 可惜脑袋顶就是屋门,根本逃不掉。 老人抓着蛇嘴,用力一扯,将之分成两半,把蛇血挥了过去。 冰冷的血落上徐老五的脸,这让他两眼一翻,身体僵直,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这一下,老人傻了。 “看来是真怕血,犯案的不是他。” …… 祁六拎着脑袋进入宫门,跟侍卫说,想见一见孙公子。 那人见他穿着铠甲,估计官职不低,哪敢怠慢,立即前去传话。 没一会儿功夫,上回见过的黑甲将军燕开,大步走了过来。 从职位上来说,这位算是祁六的顶头上司,所以祁六也不敢怠慢,赶紧抱拳作揖。 “原来是子陆。” 对于这位诛杀妖女的功臣,燕开记忆深刻,同样抱拳还礼道:“怕是不巧,孙公子有事在身,今日不方便。” “喔,那我明天再来。” “明天也不行。” “那再往后呢?”祁六问。 燕开抿了抿嘴,有点不好开口。 毕竟孙公子是被禁足,且举止颇为异常,实在有失身份,不好对外人讲。 “这样,你有什么事儿,告诉我也一样,能解决的,我自会为你解决,解决不了,我便设法传话,如何?” 祁六想了想,觉得也行。 因为把脑袋带进行宫,交给孙公子的点子,是肖老头想的。 用他的话说,这人头不论是谁的,总之不能放家里,且送入行宫,交给孙家去处理吧。 “也成。” 祁六点头,随后靠近对方,将包裹往对方怀里放。 燕开一脸尴尬,看了看周围许多侍卫,赶紧后退躲避,不断干咳:“子陆这是做什么?不可不可,赶快拿走!” “不行,这玩意我可不能带回家,还是交给你们吧。”祁六表示拒绝。 燕开只能再次咳嗽:“你……咳咳……先拿走……咳咳……晚上……咳咳……我家……” 他认定祁六是来送礼的了! 第56章 迷案 直至祁六将包裹打开,露出死人头,燕将军才总算醒悟,明白到这位副官的送礼行为,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松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点失望。 毕竟祁六来到虎塘,已有几日,二人更是确立了上下级的职务关系,按道理讲,你不得有所表示? 因此燕开即便见到人头,也没什么好气,只是冷淡说道:“城中命案,自由府衙来管,何必拿到行宫?祁副将,快把这晦气之物拿走,休要污了宫廷宝地。” 你方才还叫我子陆的,现在怎么称呼上副将了? 祁六没猜到原因,但能感受到对方的生分,不过这种小事,现在他不打算计较,而是赶紧说明情况,把昨晚自己遇到傻丫头,以及如何用陀螺换人头的事儿,详细交代一遍。 蛮女带着米二嫂家老大的头颅,夜闯行宫之时,曾与燕开打过照面,两人短暂交手。 燕开师从应南拳师范阔,使得一手大开大合的青龙威华拳。 此拳施展出来,周遭刮起猛烈罡风,拳势如惊涛骇浪,一波接着一波,便是在万军丛中,也无人能够靠近。 而那蛮女的武学功法,倒是颇为诡异,迅疾若灵猫,飘忽不定,若非对行宫布置了解不清,燕开绝难跟上。 可即便在被围堵的情况下,面对燕开的青龙威华,那蛮女却是只用一指,便破了他的周身罡气,随后更是借着罡气扩散爆发之余,从围堵中脱身,翻过城墙而去。 事后燕开也调查过,这才知道蛮女与出事的染坊有关。 不过对于此案,不论是宫内文臣,还是城中府衙,皆不上心。 他私下里也打探过,但后来也就不过问了。 没成想,今日祁六竟将头颅带进了行宫,一时间,燕开思绪颇杂。 他赶紧将祁六拉去城墙一角,避过诸多耳目,皱眉道:“你初来乍到,理这些事儿作甚?” “可这脑袋……” “随意找一地方丢了便是!” “啊?为啥?”祁六很惊讶。 燕开嘬着牙花,也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 以致祁六忍不住胡思乱想,瞪着眼睛问:“莫非在虎塘,允许杀人?” “放肆!”燕开不乐意了:“孙将军治下,岂容作奸犯科?更遑论是杀人之举?!” “那你还让我丢?” “哎呀,你是不晓得这里面……”燕开欲言又止。 祁六一脸恍然,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急忙压低声音:“莫非杀人的傻丫头,是某位官员的女儿?” “不是,你少乱编排!再说,你觉得一个丫头,她杀完人不跑,还来行宫作甚?!” “那是为什么?” 即便祁六追问,燕开依旧守口如瓶,只不耐烦道:“总而言之,跟你我没有关系,真不愿意丢的话,你就把人头送往城中府衙,反正这案子就归他们管!” 说完,燕开急匆匆离开,不给祁六继续问的机会。 祁六也只能带着一头雾水,拎着那可怜人的脑袋,离开行宫,顺长街前往府衙。 若问哪个地方官最不好干,首屈一指,必然是都城地方官。 没别的,都城官员遍地都是,随随便便就能遇到几品大员,即便地方官身为一城父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见谁都得点头哈腰。 哪怕是没有任何实权的祁六,穿着身铠甲来到府衙门口,这位虎塘城七品县令,也得急匆匆出来迎接,将军前将军后的小心应对。 而当祁六将人头交出来,并说与染坊有关时,府衙上下,包括县令与衙役,无不挑起大拇指,直言将军真乃神人也,连久不见下落的人头也能找到,当真是智勇无双,天神降世! 那一通吹捧,把祁六都听蒙了,挠着脑袋半晌,差点忘记自己是来干啥。 “哎呀,人头既已找到,这个案子就算结了。”县令欣喜万分,张口安排师爷准备酒菜,要拉着祁六喝一杯。 “结了?”祁六相当傻眼:“不是还没找到凶手么?” 县令闻言笑道:“将军有所不知,此案乃西南蛮女所犯,如今过去多日,估计早跑回了西南,无法追捕,如今尸身完整,也算咱们给了死者亲朋一个交代。” 祁六心说不对啊! 从燕开的口气来判断,犯案的应不是那傻丫头。 怎么到了府衙,他们的说法却不一样? 县令却不管那么多,也不愿在这件案子上多费口舌,立即将捕头叫来,命其去往行宫一趟,将此案报送上去。 总而言之,在他这里,找到人头就相当于结案。 虎塘城捕头姓刘,生的大腹便便,一脸横肉,说话声音粗犷明亮,闻言一抱拳,却不领命,而是说道:“大人,以某看,这案件另有……” 县令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蹦了起来,抬脚便踹。 只是他一个文弱书生,哪踹的动刘捕头那般块头,当下踹人不成,反被弹的四仰八叉,摔的极其狼狈。 “就你事儿多!” 他气急败坏起身,没敢再次动手,只是抬手指着刘捕头的鼻子大骂:“闲吃萝卜淡操心!本县令如何行事,还需问你意见不成?!快滚去行宫,上报销案!” 刘捕头皱着眉头,冷眼瞅着对方,依旧不动。 “反了你了!” 县令尖叫声,便喝令道:“来人,把忤逆本官的刘捕头,拉下去给我狠狠地打!” 从外面走进的衙役们,无不犯难,看看县令,再瞧瞧刘捕头,没人动。 “好哇你们!一个个都要造反不成?!我……” 眼见县令脸红脖子粗,下不来台,祁六只好上前劝解:“县令莫要生气,或许这案子,跟刘捕头说的一样,另有隐情呢?” “哦?将军莫非想接管此案?”县令问。 祁六搔着头皮道:“接管谈不上,我也不知我是否……” “敢问将军身居何职?” “卫将军,目前是燕开的副将。” “果然是少年英雄!”县令先比划个拇指,随后立即说道:“卫将军司职城防,虎塘治安亦在管辖之中,此案转交给将军,绝无不妥!” 啊? 祁六心说我又不会查案,你给我作甚? “那谁,姓刘的,你不是不愿结案吗?以后就跟着将军,慢慢查吧!” 县令如同在丢一个烫手山芋,唯恐祁六拒绝,赶紧让师爷将此案一应口供、卷宗全部拿来,然后往祁六怀里一放,撒丫子冲出大门,跑了个无影无踪。 第57章 查案 “启禀将军,在下刘肃凌,关于此案细节,皆在卷宗中,您可拿回细看。至于此案牵扯的诸多疑点,某现在就为您讲明。”刘捕头甩甩衣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说话时情绪激动,嗓门也不由得大了几分。 县令堪比兔子的跑步速度,将祁六弄的目瞪口呆,又听他说要叙说细节,不免头大。 “刘捕头不用客气,其实我今天是来……” “染坊共计死了九人,除这头颅外,皆被人拧断了脖子。至于这位米二嫂的大儿子,方才我看下伤口,应是被长刀砍掉,伤口如此齐整,定是位用刀高手。” “啊,我、我真不知能不能管,即便管了,孙将军认不认还是……” “凶手出手迅速,身在染坊内的一个活口也没留,哦不,还有个活口,便是不知下落的蛮女,将军,在下与蛮族打过交道,与拧断脖子相比,他们更擅长一拳洞穿胸口,尸体不会保存如此完好。” 祁六咽口唾沫,问:“你意思是,你也觉得,并非蛮女所为?” 刘捕头点了点头:“正是。” “那,可有怀疑对象?” 刘捕头叹口气,从怀里掏出几张海捕公文,随意翻了翻,摇头道:“我原怀疑有江湖大盗潜入城中,可诸多走访下来,并无半点痕迹。而且除染坊外,并未有别地出现死伤,甚至连盗窃都不曾发生。” 祁六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捕头的脑袋瓜,与自己半斤八两,都不是善于推敲查案的人。 也不好好想想,如果真有江湖大盗入了虎塘,那也不会挑染坊下手,毕竟没什么油水可捞,还不如去抢珠宝店铺。 “这样,你先继续走访,我回去看看卷宗,明天再来这儿碰头。”祁六决定去找个聪明人,帮忙分析。 “是!” …… 徐老五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一户人家的驴棚里。 手脚不再被束缚,倒是可以行动,就是满身的驴尿驴屎,熏的他不断干呕。 从驴棚出来,望望陌生的环境,徐老五眉头一皱,撇着大嘴冲几头眼神呆滞的毛驴叫道:“也就是徐爷我!换旁人,早被吓惨了!” “算那老家伙识相,否则爷爷真动了怒,绝没有他好果子吃!” 几头驴也不说话,呆呆站着,听他在那儿巴拉巴拉好一通吹。 自吹自擂一阵,心情愉快的徐老五,辨认个方向,从这条胡同出来,来到大街。 瞅瞅街道两侧的幌子牌匾,认识到这是在城南的骡马市,依稀记得附近有家澡堂,刚好能洗洗身上马尿。 只是徐老五往街上一走,味儿可就散开了,附近行人无不干呕,而后迅速捂鼻,向他投去异样目光。 徐老五也不介意,甚至歪斜着眼说道:“看什么看?徐爷就是这般人物!” 走了许久,好容易来到澡堂。 没等迈步进去,肩膀却被人从后面伸手搭住。 “你就是徐老五?” “是你爷爷我!” 徐老五硬气回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位道士,玉树临风,帅极了。 对方微微咧嘴:“好,我找的就是你。” 徐老五嘴一张,刚想问这个小白脸道士,找自己作甚。 结果下一刻,便觉得眼前天摇地晃,无数土沙涌来,糊了他满嘴都是。 等清醒过来,发现此地甚是眼熟,就连嗅到的土腥味也是那般亲切。 徐道覆掏出火折,点燃桌上油灯,然后往椅子上一坐,眯眼盯着对方。 这儿是祁六住处的巷道尽头,早已荒废的茅草屋里,久无人居住,是个理想的审问之地。 徐老五略有点稀奇的打量四周,为确定自己是否上次来过,赶紧趴倒在地。 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了! 上回被蜈蚣钻鼻孔的时候,尿了一裤裆,由于这地面泛潮,所以尿渍还没消失! 他又惊又喜,正想高呼老子又回来了。 谁知没等开口,便被徐道覆一把薅住头发,拎起来不由分说,抬手便是好几记耳光! 徐老五被抽懵了,满眼冒星光。 “告诉你!落在我手里,你最好老实点,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否则……” 徐道覆眯眼冷笑,伸手将油灯端来,放在对方下巴处。 油灯的火苗并不大,但烧灼皮肤还是很疼的。 徐老五痛的直叫娘,扭动脑袋想躲,却被死死薅住头发,没几下,下巴处就被燎起几个大泡。 “我说!我什么都说!这位道爷,您有什么事儿,赶紧问吧!” 徐道覆满意收回油灯,旋即瞪眼喝问:“说!染坊的事儿,是不是你做下的?!” “我没有!!” 徐老五几乎要哭了。 能不能一起啊?! 为一件事,抓我两次,至于吗?! “那你告诉我,染坊出事的晚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在春坊楼喝花酒,许多人能作证……” “你知不知道,染坊的事儿是谁做的?见没见过一个戴皮帽,穿皮袄的家伙?” 徐老五急忙说道:“他不是与你一伙的吗?上回抓我来这里,问同样问题的就是他!” 徐道覆一愣,万没想到还有这种缘分,当即追问:“那人如今何在?” “我不知道!他还喂我吃蜈蚣,拿蛇吓我,我便晕了!” 蜈蚣? 蛇? 徐道覆脑中一闪,记起几百年前,从自然正道分离而出的一伙人。 难道是他们? “这下可不好办了。”那伙人的手段与道术,想想就让徐道覆头疼。 “什么不好办了?”徐老五好奇问。 “没你的事儿!” 徐道覆劈手击上对方后脖颈。 …… 入夜。 三位明艳动人的姬妾,手持卷宗,将上面的内容,一字不落的念了出来。 肖老头抽着烟袋,默默聆听。 念完后,祁六立即追问:“大爷,你说,我得从哪个方向来查?” 肖老头很想抄起烟杆,去砸他不开窍的脑袋,狠瞪一眼,带着满满的怨气问:“六儿,你可晓得屎壳郎,为啥要进茅坑?” “大爷您这话问的,万物生灵,谁不拉屎啊?” “是找屎!”肖老头恨铁不成钢:“你现在就是在找死!好端端的,惹这件祸事作甚?真把自己当英雄了?!” 祁六赶紧叫屈:“我没想惹,是那县令强推给我的!” 肖老头拿起烟杆,用力在桌上敲了敲,气的胸膛起伏,连呼带喘:“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脑袋瓜里装的是啥!燕将军不愿掺和,县令避之不及,唯有你还巴巴的往前凑!千万别忘了,如今咱们是寄人篱下,凡事都要看人家的脸色!你以后要是连脸色都不会看,咱们还不如趁早远离,省得将脑袋留下!” “至于吗?”祁六难以理解:“不就是件命案吗,他们躲避,是因为太笨,若您老肯出手,那还不……” 肖老头翻个白眼,晓得自己说那么多,这家伙还没有看透,当下不免深感无奈,有种无处使力的感觉。 “罢了,懒得多费口舌,明天你赶紧把这些东西送回去,府衙若是不要,就送去行宫,总而言之,设法销案!” “连您老也查不出?”祁六一脸惊讶。 肖老头张张嘴,被噎的一口气闷在喉咙里,索性把眼闭上:“对!我查不出!所以,你就更别想了!赶紧滚回屋睡觉去!” 第58章 好运霉运 祁六被肖老头嫌弃的一溜够,无法再厚颜求对方帮忙,只能讪笑离开他的屋子,回自己住处。 祁六觉得憋屈。 并非是为染坊惨死的人鸣不平,而是觉得燕开、县令,以及肖老头,对自己说话都有所保留,让人气闷。 对于这类点到即止,需要让人自行领悟的说话方式,他并不喜欢。 身为难民的时候,他可以为了半块烧饼,与别人争的面红耳赤。 后来跟随潘家军,遇见徐无敌,也是将所有事摆在明面上谈。 在替卢秀顶屎盆前,无论面对卢秀,还是羡,他心里也不会藏着话。 直到从登中离开,不得不前来虎塘,祁六才首次有了,被人用软刀子捅伤的感觉。 真刀真枪伤的是身,软刀伤人,害的是心。 被敬仰的主公,如弃敝履,这种滋味可实在不好受。 祁六认为,这是自己被算计了。 殊不知这并非算计,而是背叛。 基于对此的厌恶,现在的他,甚至恼恨别人说话只说一半的行为。 以致回屋后,吹灭油灯,在床上躺下,他久久无法入眠。 将卷宗还回去,不再插手这件案子,对祁六来说是小事,他本身也不是喜欢出风头的性格。 但他就是不明白,为啥包括肖老头在内的人,都不愿明说必须放弃的原因。 ‘难道是自己太笨?’ 祁六忍不住这样想。 ‘还是说,长成大人后,说话都会这样?’ ‘不,至少徐道覆不是,他说的话,就简单易懂多了。’ ‘至于纪君兰嘛……仙子即便有所保留,也肯定是为我考虑,毕竟说多了,我也理解不了。’ 得亏现在的祁六,是在脑子里乱琢磨,否则要是被徐道覆听见,定要再次骂他见色忘义,区别对待。 嘭嘭。 窗户被敲响两声。 祁六立即在床上直起上身,一脸疑惑的望去。 但外面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是附近野猫,跳上窗沿,不慎用尾巴扫出的响动? 他正猜疑,不想窗户又是嘭嘭两声。 “谁?” 随着祁六开口询问,那扇窗户便被人从外面拉开,皎月照映中,一个娇小玲珑,灵动如猫的身影,倏然跃了进来,落地后一个翻滚,无声无息立在祁六床尾。 面对瞪大眼睛的祁六,满头小辫子的蛮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是你?!” 祁六一骨碌爬起来,立即下床穿鞋。 去到对方面前,忍不住立即开口询问:“染坊的人,是不是你杀的?” 这话算是白问。 先不论蛮女听不听得懂应南方言,即便真凶当面,听到这个问题,也绝对不会承认。 咧嘴傻笑的蛮女先是揉了揉肚子,而后抬起手,指了指张开的嘴巴。 她饿了。 祁六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说了句废话,而对方即便没说话,却清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他记得晚饭吃的是白菜炖腊肠,炖了满满一锅,还剩不少。 于是祁六拉开房门,抬手向前一挥,示意她跟自己来。 蛮女自然高兴,欢喜无限。 可当二人来到厨房,祁六帮着对方盛了碗米饭,再把白菜炖腊肠浇上去,这位蛮女的嘴巴却嘟了起来。 看得出,她对伙食很不满意。 用鼻子嗅嗅,然后用手捏出仅有的两三小段腊肠,丢入嘴里,大口咀嚼吞咽,接着试探性的咬了一小口白菜,便立即皱起眉头,连连呸个不停。 随后蛮女将碗向前一推,把脸侧了过去。 祁六都傻了。 心说你个西南蛮族来的家伙,咋还挑起食来了?! 我当难民那会儿,别说白菜,就连草根都吃的很有滋味! “小孩子不能挑食,这对身体不好!”祁六搬出当年老爹训斥自己的言论,连腔调高低都学的惟妙惟肖。 说完,他把碗再度推过去。 蛮女看看他,再瞅瞅那碗白菜浇饭,小脸皱的很厉害。 “快吃!”祁六把脸一板。 蛮女一愣,看他的目光很奇怪。 然后忽的咧嘴,抓起桌上的碗,把眼一闭,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当初她被背回染坊,面对几碟青菜,迟迟下不了嘴的时候,那个青涩淳朴的少年,也是这般故作严厉的表情,然后那位慈眉善目的姨姨,便敲敲他脑袋,告诫其对女孩子要温柔一点。 吃完饭,蛮女掏出那枚陀螺,然后显摆似的,将它放在地上,用手一拧。 陀螺飞速旋转。 面对蛮女得意眼神,以及一副快夸我的表情,祁六丝毫没有心情。 他伸手按停陀螺,然后咳嗽两声,先用手比划那颗人头的形状,再比划一个下劈的动作,便目光灼灼盯着对方。 蛮女很聪明,立即站起身,拍拍胸口后,去案板那儿拿起菜刀,身躯一旋,菜刀挥出,一下将立在墙角的笤帚劈成两半。 接着她十分娴熟的,用桌上抹布,把那截劈下的半截笤帚包裹起来。 祁六看的暗暗点头,决定天亮后,就将这家伙绑起来扭送见官! …… 徐老五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在猪槽里。 槽中有水,几头哼唧唧的小花猪,正摇着尾巴凑近喝水。 徐老五有点崩溃。 觉得自己指定是走了霉运,否则不会接连被人如此对待。 他费力从槽中翻出,等爬过猪圈,面前一幕让他欲哭无泪。 因为猪圈的对面,就是上回醒来的驴棚。 里面几头目光呆滞的驴,见到他这位熟人,纷纷往前凑,一副吃惊不小的样子。 被人围观,徐老五不会当回事,反觉得是自己露脸时刻。 但被驴围观,滋味可就不同了。 “奶奶的,也就是……” 徐老五下意识准备撂两句狠话,结果牵扯到下巴处被燎的水泡,火辣辣的疼,同时也猛地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前两回,就是在撂狠话不久出的事儿。 他赶紧闭嘴,悻悻瞪了几头围观自己的毛驴一眼,随后一言不发,轻车熟路离开巷道。 附近那家澡堂,徐老五都不打算去了,觉得自己当务之急,是找到在桂花街摆摊算卦的邓胡子,好让对方给自己破破晦气。 此时天刚亮,活像从粪坑里爬出来的徐老五,顿时成为街头最亮眼的存在。 只不过一连经历许多后,他已经没心情臭显摆了。 谁说人不会改变? 至少此时的徐老五,就懂得了祸从口出的大道理。 即便从没有私塾先生来教,但戒尺是什么滋味,却是尝到了。 正走着,前面迎来两位少男少女。 见到蔫头耷脑的徐老五,少女眼睛一下瞪大,然后连连去拍少年肩膀,嘴里哇哇啊啊的。 徐老五瞅了眼,并没当回事,觉得那少女,应该是被自己的外表所惊讶到。 哼,女人真是肤浅。 被教育两回的徐老五,已深刻意识到人不可相貌的道理。 不管是春夏穿皮袄的怪家伙,还是长相帅气的道士,都绝非等闲。 所以他觉得哪怕自己一身驴屎猪尿,也改变不了,自己本身的威武霸气。 不过这小娘们,长的还挺带劲! 徐老五忍不住多看几眼。 一身墨绿衣裙,扎着两条长辫,蛮腰被灰色束带一勒,凹凸尽显,浑身上下无一丝赘肉,体态标致的很, 嘿,便宜旁边的小子了,这要是上了榻,不得把他折腾的…… 没等徐老五脑海中,臆想出诸多不堪画面,那少年却是一步横栏过来,喝问道:“你叫徐老五?” 嗯?! 徐老五心中一紧。 这没来由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为防止前两回的事情出现,他立即摇头:“不是不是,你认错人了。” 另一边的少女又蹦又跺脚,扬手指着他,喉咙里啊啊啊的,声音急切。 祁六重重哼了声,骂道:“果然是个无赖泼皮!不老实的很!” 随后没等徐老五反应过来,他便侧身沉肩,使出平日里抗盾前冲的架势。 嘭! 徐老五就觉得自己下巴,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嘴里似乎飞出了什么东西,接着身体如同棉花般,轻轻飘落而起。 第59章 大梁阮氏 徐老五太脏了。 祁六都不愿意把他带回院里。 后来想到巷道深处,有间无人居住的茅草屋,便扛着装有徐老五的麻袋,走了过去。 蛮女对泼皮意见很大,上回对方用棍子,故意撩她兽裙的事儿,依然记忆深刻,所以这一路走来,哪怕对方晕了,也忍不住抽上几巴掌,踢上几脚。 她抽巴掌,祁六倒是不在乎。 但为了踢到徐老五,对方把腿扬的很高,乃至光滑结实的小腿露了出来,祁六就忍不住制止了。 这让他自己也觉得费解。 因为当蛮女一身脏兮兮,坐没个坐样,站没个站形的时候,祁六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当今日一早,三位美姬妾,将蛮女重新捯饬一番,还为她换上这身墨绿衣裙后,祁六就觉得,女孩子还是娴静一点为好,至少不能抬腿抬太高。 他自己也不晓得,为啥思想会转变的那么快,只是觉得与之前满头小辫相比,现在蛮女的两条长辫,看上去更让人舒心。 尤其当头发左右分开,不再遮着她的小脸,小麦般肤色,搭配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祁六怎么瞅,都不愿相信对方,会是犯下命案的凶手,因此也就放弃了绑起来扭送见官的念头。 祁六并不知道,此时的他,终究是迈过了‘见色忘义’这道坎,直奔色迷心窍而去了。 进入院门,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推开茅草屋的门。 地面尘土中残留的诸多脚印,祁六完全没有注意,将麻袋放下,随手掏出火折,点燃桌上的油灯。 “关门。”他比划个手势。 蛮女点头,将屋门掩上。 被麻袋裹着的徐老五,只有脑袋露在外面,下巴处全是血,正陷入昏迷中。 祁六在屋中扫视几眼,见墙边有个水缸,走过去掀开一看,脏兮兮的水里,还泡着只死老鼠。 他半点没有介意,直接将水缸抱起,来到徐老五身前,倾斜倒下。 脏水混着死老鼠,全部流上对方脑袋。 被冷水一激,这家伙打个寒颤,吧唧吧唧嘴,悠悠醒来,脑袋一转,甩掉脸上的老鼠,一见周围,晓得是‘故地重游’,哪还不晓得流程? 为免徒受冤枉苦,徐老五不等祁六开口,竟是抢先一步,用缺了门牙的嘴大叫起来:“不是我做的!真不是我做的!染坊出事儿那晚,我在春芳楼喝花酒……” 祁六眼神一凝,厉声道:“你也当我是笨蛋不成?!尚未询问,你竟晓得我要问什么,如此不打自招,还说不干你事?!” 说罢抬起脚来,在对方胸口就是一顿踹。 蛮女攥着拳头在一旁不断挥舞,嘴里啊啊有声,表示他干得漂亮。 徐老五被踹的连连求饶,口中直叫:“这位小爷!小爷有话好好说!且容我解释……噢……别打别打,只因我之前来过,有人在这儿问过同样问题!” “放屁!”祁六暗骂对方不老实:“此地如此隐蔽,别人岂能找到?!我看你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徐老五眼泪下来了,连连叫唤自己讲的都是真话,但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劈! 但祁六只是冷笑,对誓言什么的半点不信:“再不老实交代,我把你卵子给你揪下来!” “可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行,有种!” 祁六比划个大拇指,而后去对方身旁,将其从麻袋中扯出来,掏出腰间别着的一柄短刀,就往其胯间比划。 徐老五差点没把卵子吓得缩回去,想躲避,却被蛮女按住肩膀,动弹不得,只能夹紧两腿扭来扭去。 “我、我说!”情急中,他索性开始编谎话:“我知道染坊的事儿是谁做的!” 祁六这才收回短刀,但并不领情,反一巴掌糊对方脸上,骂道:“早说实话,不就好了,非得让我费事!” 徐老五委屈的直流泪,心说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但现在被你逼得,不得不开始撒谎啦! “说!是何人指使你做的?!” “与我真的没关系!”徐老五咽口唾沫,大脑飞速运转:“小爷,您想啊,米二嫂的染坊,生意是很好,但余利并不多,所以歹人并非为了求财。” 祁六嗯了声:“继续!” “染坊里做工的,都是街坊四邻,皆是家中干不了重活的妇女,年纪颇大,所以也绝不是图色。” “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 “吞吞吐吐,我可继续割了啊!” “别别别,小爷,我、我这就说,这就说!”徐老五不得不绞尽脑汁:“还有就是,米二嫂为人和善,从没与谁闹过矛盾,周边四邻又在染坊做工,报答都来不及,岂会加害?所以也绝非是寻仇。” 祁六连连点头,觉得这家伙说的有道理,甚至远比刘捕头分析的要好。 自己果真没抓错人! 徐老五深吸一口气,几乎将这辈子的机智全用上了,继续说道:“如此一说,凶手既不为求财,也不是图色,更加不是为了寻仇,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了。” “是什么?”祁六追问。 “是……抢生意!”徐老五福从心至,找到个自认为过得去的说辞。“对,就是抢生意!” 这倒是祁六没想到的,下意识看向蛮女,但显然后者的脑瓜,并不比他强多少,看了也是白看,又立即回过头来,“你是说,是其他染坊干的?具体是谁?哪家?谁开的?” “小爷,您莫非不知道,孙将军辖下三座大城,除米二嫂外,其余大大小小十余家,皆是一人所开!”徐老五舔舔嘴唇,终捅破最后天机:“便是孙将军的小舅子,住在大梁城的阮二把!” 阮二把是绰号,真名叫阮守林,大姐阮守玉正是孙壁之的夫人,也就是孙愈的亲娘。 阮氏在大梁城经营多年,在应国尚未开国的时候,便是出了名的高门望族,有传言称,在应国之初,由于国库空虚,以致没钱发军饷,边关将士差点哗变,还是阮家出钱把军饷给了,才把事情平息。 可以说在应南,大梁阮家称得上庞然大物,但凡市面上有赚钱的买卖,那必然就有阮家人的身影。 不仅如此,他们家的生意,都做到了应北,甚至还往北,家族内的马帮,最远从极北的冰山雪地,带回过一块千年寒冰,并将其送入应国朝廷。 “是他?!” 祁六当初离开登中,在前来虎塘的路上,就听肖老头提过阮家,并被再三告诫,绝对不可招惹,否则整个应南都没有容身之地! “不对!”他脸色一变,“你骗我!” 徐老五心中一惊,心说你咋知道的? 但这赖不着我啊,谁让说真话你不信呐?! 祁六皱着眉头道:“阮家家大业大,岂会在乎一家小染坊?莫非你故意说是阮家所为,好叫我以卵击石,前去送死?!” 第60章 心灰意冷 不懂应南方言的蛮女,对祁六、徐老五二人间的交流,全无兴趣,不过她倒是会察言观色,一见祁六神色不对,眉头皱起,立即晓得有了变故,当下不用吩咐,抡起小拳头,对着徐老五就是好一通捶打。 徐老五自然是哇哇大叫,双手抱头,来回翻滚躲避,嘴里叫着姑奶奶饶命。 祁六托着下巴,沉思片刻,皱起的眉头又平复了。 因为当他按照徐老五的思路,展开分析,也会觉得凶手是大梁阮氏。 毕竟米二嫂的染坊没了,单论受益来说,非其莫属。 “嗯,细一琢磨,还是有些许道理的。”他如此点评。 于是蛮女的拳头停了。 被捶满头包,鼻梁也被打歪的徐老五,闻言顿恼:“有道理你不早说?!” 祁六拉开门,决定将这件事告诉肖老头,他要向对方证明,自己绝非笨蛋。 蛮女也跟了上去,当然临走前,不忘再踢泼皮一脚。 徐老五哼唧唧揉着脑袋站起身,对眼前这间茅草屋恨到不行,一把抄起桌上油灯,想将这里付之一炬。 谁知此时灯中油已耗尽,被他一拿,立即熄灭。 如此一来,反倒把徐老五吓一哆嗦,惊叫声有鬼,夺门而去。 …… 祁六领着蛮女进入院子,肖老头正悠哉抽着烟袋,一旁三美蹲在地上,笑着用谷物,喂养刚从集市买来的小鸡。 除此外,徐道覆竟然也回来了。 不过他一脸失魂落魄,似乎颇受打击,完全没有精神气。 估计蛮女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可以长这么帅,忍不住多瞅几眼,为免被人发现,她的视线总会从一个方向,慢慢移过去,然后飞快回来,接着再次移动脖颈,周而复始。 “徐兄这是生病了?”祁六好奇问。 徐道覆连回答都不愿回答,垂头丧气不吱声。 “肖大爷,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肖老头眼皮也不抬,只喔了声,丝毫不为之惊奇,也没有夸赞的意思。 祁六顿了顿,只好又说道:“我明白你之前在担心什么,也晓得这人惹不起,可若就这么放着,什么也不管,似乎……” 肖老头眼一凝:“怎么?莫非你祁英雄正义感爆棚,要为枉死的人伸冤?!” 祁六偷偷瞥眼徐道覆。 结果发现这家伙依然低着脑袋,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得心中起疑。 照理说,按他的性情,不应当做没听见才对。 你不是匡扶正义的大侠么? 怎得现在一句话也不说? 孙壁之的小舅子,我肯定惹不起,但你不一样啊,你是道家人,脱离俗世制约,没有条条框框拘束,哪怕宰了对方,大不了离开应南便是,怎得如今倒沉默寡言起来?! 见祁六不吭声,眼神飘忽,生怕这家伙闯祸的肖老头,赶紧劝道:“六儿,我理解你的心情,将秘密藏在心里,本就是件憋闷的事,尤其它还关乎人命。可这世上无辜死去的人,有多少?莫说旁人,之前那个自称无敌的小子,你觉得他冤不冤?所以还是听大爷一句劝,抽身事外,全当不知道好了。” 肖老头算是肺腑之言,也是他能活那么大,遍观世事总结的经验之谈。 只可惜,此时的祁六,注意力并不在此,而是落在徐道覆身上,乃至肖老头掏心窝的话,成了耳边风。 “喂,你到底咋了?”祁六推下徐道覆肩膀。 后者缓缓抬头,游离的目光,好似几天没有睡觉似的,闻言咧咧嘴:“没咋。” 咝…… 祁六倒吸口凉气。 心说你就差把‘有事’两个字写脸上了! “你不是追一位妖人去了吗?抓到没有?” 徐道覆眨眨眼,眼神直勾勾的,随口道:“没有……哦,我是说,弄错了,没有妖人。” 祁六忍不住看向肖老头:“这家伙跟死了爹娘似的,究竟怎么回事?” 肖老头连忙摆手:“六儿你错了,爹娘死了,没这么伤心,这绝对是死了婆娘。” 两人一唱一和,胡乱编排,本以为能激怒对方,最少也得让他骂骂咧咧,谁知徐道覆只是一声轻叹,满脸纠结的从凳上起来,去三美身旁蹲下,与她们一起喂小鸡去了。 “这人,完了。”肖老头摇摇头,继续抽烟袋。 祁六也为之撇嘴,心忖罢了,沮丧是沮丧了点,至少他回来了,之前跟孙愈的君子之约,也该尽快安排。 于是他走过去,用手搭住徐道覆肩膀:“我发现一人,被人骂了不还口,被人打了不动气,似乎正是你说的圣人之姿。” 提及圣人,徐道覆明显被触动,但长久以来,无数的期望变成失望,他早已不敢过多奢求,因此只是喔了声。 祁六只好继续问:“你想不想见见?我现在就带你去!” 徐道覆想了会,点头:“好。” “成,就这么说定了,大美二美,来,帮我穿上铠甲。” 三位姬妾原本叫什么,她们自己也不愿说,为了省事,祁六便按照年龄,称呼为大美二美三美,以作区分,别说,三人对如此称呼倒是欣然接受,每逢听到便眉开眼笑。 换上铠甲,人模狗样的祁六,准备带着徐道覆前往行宫,好还一下孙愈邀自己玩游戏的情分。 谁知蛮女竟是决定一起去,跟在身后,哪怕祁六摆手驱赶,让她离开也没用。 “你这小蛮子,究竟知不知道,那儿是什么地方?”祁六很不高兴。 谁知蛮女听到‘蛮子’这个蔑视字眼,显得更不高兴,激动的哇哇啊啊,气的胸膛起伏。 为表达自己愤怒,她弯腰在地上画了个猪头,顺带划出道箭头,直指祁六。 祁六赶紧闪身,好避开箭头方向,结果蛮女再划一道,继续指他。 接连几次,祁六累一身汗,地上所绘的猪头周围,更是遍布无数箭头。 “怕了你了,想跟就跟吧。”祁六喘着气,举手投降。 蛮女这才作罢,得意的哼了声,用脚将绘画抹去。 一行三人出了巷道,来到大街,王北一拐,走个三五百米,来到行宫外的护城河桥。 此时,刚好赶上孙壁之出行,带着一众文臣武将,外加三百余骑,浩浩荡荡,仪仗颇大。 攻打登中的事宜已板上钉钉,胡泰业已点齐兵马,备好粮草,只等出发。 孙壁之此次,就是前往金阳,为即将开拔的大军壮行。 骑在马上,见到桥边的祁六三人,孙壁之远远点下头,队伍中的田永亨,也挥手打招呼。 祁六赶紧拱手作揖,直到一群人远去,才把手放下。 第61章 再顶屎盆 孙壁之的离开,致使行宫戒备的更加严格,巡视与把守的侍卫数量,几乎多一倍不止。 就连祁六这身卫将军的铠甲行头,都失去了作用,被拦在宫门外,不许进入。 万幸,祁六瞅见宫门里头,被委以重任的燕开,正雄姿英发的下达命令,赶紧大声呼喊挥手,以此引起对方注意。 但见到祁六的燕开,并不高兴。 那晚他在家里等了一夜,也没见此人登门送礼,为此颇不满意。 哪有身为副将,连瓶酒也不舍得送的? 这点人之常情都不理解,以后也难成大事! 不过见祁六一个劲呼喊,他也不能装作听不见,安排完巡视换岗的事宜后,才不耐烦迈着步子过来。 “祁将军,主公出门,行宫戒严,你若是想进来,燕某也爱莫能助。” 燕开语气不冷不淡,拒人千里,但凡有点眼神,都不愿意再碰钉子。 但祁六就属于没眼神的人,反笑嘻嘻为他介绍:“这位是自然正道的徐道覆,这一位您认识的比我还早,就是那天夜间过来,你们一帮人也没能抓住的蛮女。” 燕开眼皮子抽了抽,心说这家伙何止不懂人之常情,简直就是讨人厌至极! 哪壶不开提哪壶! 竟讥讽我燕某人,拿一个小姑娘没辙! 乃至他重重哼了声:“祁将军,没什么要紧事儿的话,某先去忙了。” 说罢转身就走。 祁六赶紧叫住:“燕将军,劳烦给孙公子传句话,就说是徐道覆来了,要见他。” 燕开头也不回:“等着!” 旋即便命一名小校,去散心阁传话。 祁六、蛮女、徐道覆便在宫门前逗留。 把守城门的一名侍卫,方才听到二人对话,才意识到,这位穿着铠甲的年轻人,就是诛杀妖女的祁英雄,不由得高看一眼。 书中代言,此人家中爹娘,便因信了大仙教的鬼话,放着几亩良田不种,偏要去菩萨跟前伺候,若非大仙教覆灭,也不会重新返家。 因此这位侍卫,对祁英雄那真是又佩服又感激。 如今真人就在眼前,即便身负职责,也憋不住要上前搭话。 “祁英雄诛杀妖女,解救万千愚众,应南百姓无不感恩,小人也敬佩的很!”他连连抱拳,语气十分诚恳。 平白被夸,且还是出自陌生人之口,祁六自然高兴,当即抱拳回礼:“惭愧惭愧,我只是适时出现,真要感谢,那也得感谢太乙三……” 徐道覆如同被踩到尾巴,立即打断:“别提那个名字!” 侍卫一愣,诧异看去:“这位道士是什么情况?” 祁六打个哈哈:“没什么,你不用管他,他受过刺激,脑袋有些问题。” 侍卫见徐道覆喊完那一句,便没了动静,耷拉着脑袋,一副死了婆娘的样子,也就没当回事,笑着问道:“祁英雄怎得来了行宫,未随主公前往金阳?” 祁六对孙壁之即将攻打登中的事儿,半点不清楚,闻言不由挠了挠头,心说这位侍卫,怕是不晓得自己在胡塘的处境,卫将军这个名头,只是叫着响,实际完全是空架子,根本近不了孙壁之身前,所以当然不会随之同去了。 不过这样说的话,他有点难以启齿,便摆手含糊道:“没什么大事,我便不去了。” “啊?”侍卫眼睛瞪老大:“您不是要找人畜复仇的吗?为此胡将军点兵五千众,估计明早就出发了,这还不叫大事?” 什么?! 祁六悚然一惊,急忙追问:“你没弄错?明天就要出发去打登中?!” “是啊,将军莫非不知道?”侍卫奇怪问。 我当然不知道了! 祁六眉头大皱:“什么时候定的事儿?” “就是您来虎塘不久,主公便让胡将军着手准备了。” “你方才说,是我要找人……卢秀复仇?” “没错,您的檄文都发往应南各地了,据说反响很好,人人都举双手赞同。” 祁六脸都黑了。 岂有此理! 卢秀是我什么人? 那可是咱大哥! 即便我替他顶过屎盆,且遭其背刺……那也改变不了什么! 正当祁六嘴巴一撇,打算说些兄弟之情肝胆相照,义薄云天之类的话。 面前侍卫却是笑道:“若非祁英雄曾跟随过人畜,乃至留下污点,估计早公认是咱应南的第一好汉,现在好了,您发完檄文,用行动将污点铲除,应南第一好汉的名头,必然实至名归!” 小瞧谁呢?! 第一好汉什么的,我……一点也不在乎! 祁六撇起的嘴巴,不知为何一再上翘,根本压不住,不过他还是强调道:“哎,人都是有感情的,毕竟曾一起……” 侍卫脸色一变,皱眉问:“莫非人畜在南郡干的勾当,祁将军也在场?” “没有!”祁六赶紧摇头,并表示:“其实吧,人都会变得,不管以前怎么样,重要的是现在。” 耷拉脑袋的徐道覆,微微侧首,嘴巴动了动,虽没出声,不过从口型上看,明显是‘无耻’二字。 宫门内传来脚步声。 侍卫注意到是燕将军回来了,当下不敢再说话,向祁六传递一个抱歉的眼神,赶紧回去站班。 “子陆,公子让你们过去。” 燕开也没想到,祁六在孙公子那儿颇有面子,听说他来了,孙愈都准备无视禁足的命令,迈腿就往外跑,侍卫们上去阻拦,他竟开演一码要上吊的大戏。 没办法,主公一走,谁敢拿孙公子如何?因此听完小校的汇报,燕开决定放祁六等人过去,并明白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这哪里是自己的副将? 明明是前来镀金的红人! 以后万不能想着等他送礼,而是自己得备一份厚礼,给人家送去! 甚至连称呼也从祁将军回到了子陆。 只是晓得即将攻打登中的祁六,哪有心思去在意称呼? 跟随对方前往散心阁的路上,他想了又想,忍不住询问:“主公攻打登中的事,燕将军可晓得?” “当然,为此事,主公诸多幕僚彻夜商谈,拟定种种对策。不过要我说啊,纯属多余,对付人畜那样的货色,何需计谋?喂,那蛮子,你别乱跑!” 后一句是对蛮女说的,因对方进宫门后,看什么都新鲜,如今过桥之际,见桥下有斑斓锦鲤,忍不住俯身去捞。 听到燕开呵斥,尤其那‘蛮子’二字,蛮女立即大怒,蹲在那儿就开始画猪头。 奈何行宫地面,皆铺着平整青石,并非祁六住处门口的泥土地,用手指画不出痕迹。 蛮女不免泄气,旋即瞪了燕开一眼,大有今日算你运气好的意思。 “主公既准备攻打登中,为何偏偏以我之名发表檄文?”祁六依然耿耿于怀。 燕开回头看他眼,接着又转回头去,没说话。 不死心的祁六,两步上前,与其并排行走,再次问了一遍。 燕开见没法敷衍了事,再加上也有心巴结这位下任主公跟前的红人,便伸手拍拍其肩膀道:“子陆,如今的应南,形势依旧不好,主公如此做,肯定有自己的思量,你我不必指摘。再说,用子陆你的名义,何尝不是好事?那人畜人人得而诛之,算是灵莲妖女之后,最遭恨的存在,平白捡一壮举,何乐而不为?” 说得好听! 祁六并不领情。 此时的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孙壁之与卢秀是一样货色! 什么第一好汉,什么复仇人畜的壮举,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怎么不提此事若出,会耻笑我祁六同室操戈,手足相残,是个不折不扣见利忘义的小人?! 已经顶过一次屎盆的祁六怒不可遏,不由得攥紧拳头。 行,你们一个一个都算计我是吧? 那好,可别让我逮着机会,否则定加倍奉还! 第62章 得偿所愿 散心阁。 燕开进入院子,让祁六三人在此等候,而后他自己深吸口气,缓缓走上廊阶。 紧闭的房门两侧立着五六名侍卫,门前走廊的上方,还垂下一条白绫,估计就是之前用来演上吊大戏用的。 见这晦气玩意,还好端端挂着,燕开眼皮子直抽,暗骂这帮侍卫没个眼力见,也不知道将它收起来。 伸手一扯,将白绫拽下,团起来往旁边一丢,燕开这才清清嗓子,面对房门:“公子,祁将军等人来了。”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公子?”燕开抬手敲门。 吱。 房门慢慢开了条缝。 门缝中露出孙愈的半张脸。 他向院中张望下,发现一身道家打扮的徐道覆果然在场,不由得心中一喜。 而后没等燕开反应过来,便迅速打开房门,将其拉了进去。 门再度被关上。 燕开很懵,尤其见对方咧着嘴,红着脸,兴奋的冲自己嘿嘿直笑,脑袋可就更懵了。 “燕将军可知,我被父亲禁足的这几日,错过了什么吗?” 呃…… 散心阁一应丫鬟侍女,外加舞女姬妾全被遣散的事儿,早在行宫传开。 同样被悄悄流传的,还有孙公子与祁将军玩的游戏,以至于有多嘴奴仆,私下里将他二人,称为冰公子和火将军。 这当然是贬称。 哪怕是燕开也听得出来。 所以面对此问,燕开第一个想法就是,孙公子这是被憋坏了。 果然,就听孙愈自问自答道:“错过了我与祁将军的君子约定。” 燕开抿着嘴,低头不吭声,但心里却在腹诽,你们如此糟践君子之名,真的是人否? “我知道,燕将军肯定会觉得,我堂堂少主不惜以上吊威胁,也要违反父亲命令,十分荒唐可笑。” 荒唐是荒唐了点,笑到不至于,毕竟憋久了嘛,能理解,燕开如此想着。 “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希望如此,但没有办法,时不可待机不可失,错过这次机会,只能等禁足结束,怕真到时候,连黄花菜也凉了。” 黄花菜凉不凉我不知道,反正你孙公子肯定得憋够呛,手都得磨秃噜皮。 “咦,燕将军,其实本公子觉得,这种感觉也不错,至少活这么久,还从未如此期盼过。” 那可不,您之前身边哪少过女人呐? 之所以期盼,便是小别胜新婚的谚语由来! 孙愈突然把身体站的笔挺,而后单手负后,扬起下巴,问了句:“燕将军你帮着瞅瞅,本公子像不像圣人?” “……”燕开艰难抬头,脸色泛苦。 心说公子你够了哈,读书人那点好玩意,全被您糟蹋了还得了? 君子也就罢了,您还是给圣人留下点好名声吧! “快快快,我等不及了,赶紧让他们进来!”孙愈摩拳擦掌。 进来? 都进来吗? 燕开不免瞪大眼睛,这三人里面,只有一位女子啊,而且还是个蛮子! 话说你们四个打算怎么玩啊? “那个……是让谁进来?”他忍不住问。 孙愈大手一挥:“什么谁,这是见证我与祁将军的君子之约,自然多多益善!” 若非觉得不妥,燕开必然要竖起拇指,心说不愧是少主,连蛮女也下的去手。 出于对安危的顾虑,他不得不提醒:“末将知道,公子已憋了很久……可是吧,那蛮女与末将交过手,厉害的紧,性情颇烈……有祁将军与那道士帮忙摁住,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君子之约还是算了吧,免得被咬……” 孙愈皱着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 燕开不断干咳,一副我只能说这么多,您自个儿领悟的架势。 正当侍卫高声呼喊,让祁六等人进来时。 孙愈又想到一件事,急忙冲燕开道:“快!抽我!” “啊?!” “快点!没时间了,他们马上要进来了!不要犹豫!” “呃,这个……好吧!” 燕开猛一咬牙,挥出右手。 以致当祁六推开房门时,燕将军正闭着眼,抡起右手,左右来回扇动。 而那孙壁之的嫡长子,未来的少主孙愈,两手负后,用脸迎接。 啪! 左脸挨一巴掌,孙愈丝毫不怒,反为了配合对方的反手,将右脸也迎了过去。 啪! 左脸右脸均红了起来,且微微发肿。 燕开毕竟是武人,练的又是拳掌,虽说收了许多力,但依然虎虎生风,以致连孙愈的嘴角都飚起血。 即便如此,孙愈连眉头都不皱,流血的嘴角,还噙着一抹笑。 蛮女看呆了,拽拽祁六衣袖,指着抽人的燕开,似在询问他是不是欺负人。 祁六可没时间跟她解释,赶紧对徐道覆说道:“徐兄,那位便是孙愈孙公子。” 此时徐道覆已被场中发生的事所惊到,萎靡不振的情绪有所提升,双目异彩闪动。 “走,我带你过去引荐一下。”祁六提议。 实际是觉得差不多了,得过去叫停。 “慢。”徐道覆竖起左掌,“考验圣人何等严肃,且不要妄动,容我再观察观察。” 啪啪…… 耳光还在响。 眼见自家公子,被抽的双颊红肿,甚至还有些破皮出血,燕开心中一惊,手可就顿住了。 结果孙愈却不乐意,眼睛一凝,低声提醒:“别停!” 公子您究竟图啥啊?! 燕开想不通,只能流着泪继续。 祁六看着也非常焦急,急忙再次看向徐道覆:“已经可以了!” “唉。”徐道覆风轻云淡的摆摆手:“圣人岂是等闲?必然要受千锤百炼,方能证得大道,再等等。” 那边,孙愈的脸已经从红泛黑。 祁六都不忍心看,只能别过脸去。 就当孙愈几乎要被抽晕过去的时候,徐道覆终于动了。 两步上前,一下抓住燕开的手臂,而后笑着看向孙愈:“这位公子,他这般辱你,你为何不怒?” 孙愈头脑晕乎乎的,之前拟好的说辞,如何能想得起来?当下晃晃悠悠,口不择言道:“怒?是啊,为啥不怒……我凭啥要怒呢?” 哎呀! 徐道覆震惊的无以复加,忙握住对方手,激动道:“果然是圣人!只有圣人原谅别人,才不需要理由!” 后面的祁六相当傻眼,一个劲挠头。 孙愈也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成功过关,正想着说出让对方引荐纪君兰的要求,不曾想没等开口,面前道士却松开了握着的手,且还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不成不成,以往也有过抽耳光而面不改色的人,还是得多多考验确认才行。” 他说的应该是在登中遇到的街里二傻子。 但孙愈不知道,只能狐疑看向祁六,似在询问怎么与之前说好的不同?莫非还要抽耳光? 祁六本打算解释,然后让徐道覆见好就收,只是一步迈出,心中却是一动,想起自己正替对方父亲顶屎盆的恶心事儿,正愁这口气没地方出,又加之蛮女就在身边,不由得脱口道:“徐兄,圣人是否正义无畏?” 第63章 圣人的担当 何谓圣人? 在百姓眼中,那必然是大善之人,是见不得疾苦悲痛,并为之努力寻求改变之人。 在读书人眼中,那便是撰写典籍,传授学问,解天地之惑,开愚民之慧的恩师。 在君王眼中,圣人就是自己。 在道家眼中,此二字唯有大德大贤,晓寰宇万般大道,智慧超群,无私奉献,虽也是血肉之躯,但思想境界堪比神明者。 由此看,道家对圣人的要求是最多的,也是最完美的。 这不仅仅局限于被抽耳光而不怒,还得有肩负天下大任,拨乱反正,教化治世的才干。 而这里面,坚守正义,无畏艰险,只能算万千必须具备的品德之一。 所以听见祁六的询问,徐道覆便笑了,大有你问了个愚蠢问题,且就不应该问出来的意思。 孙公子连被人抽耳光都不在乎,境界高出常人一大截,这样的人,正义无畏四字,放他身上都算是屈才! “六儿,你太小瞧圣人。”徐道覆忍不住批评:“圣人眼里不揉沙子,更容不得奸邪,你所说的,乃最基本素养。” “啊,对。”孙愈闻言扬起下巴,努力让肿成馒头的脸更神圣一些,“若世间有什么歪门邪道,或是蒙受冤枉之事,某不知便罢,一旦晓得,必寝食难安,不解决都吃不下饭!” 祁六心中暗笑,得嘞,这可是你自找的! 当下将蛮女拉来,把她如何在虎塘遭人贩卖,又如何被搭救,然后米二嫂染坊出的命案,以及后来徐老五的分析,全部一一讲明。 徐道覆一听,竟是那泼皮破了此案,不由恼怒,暗骂此人不老实,对自己不说实话。 燕开则在祁六讲起这件事儿的时候,拼命使眼色,示意别说,眼见无济于事,只能摇头徒叹,明白到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孙愈则越听眉头皱的越厉害。 原本还真有点义愤填膺,屡次插嘴,要将那无赖泼皮开刀问斩,可后来一听分析,这事儿竟牵扯到自己舅舅身上,不免傻眼。 别人不知道,他可太清楚自己家里头那些破事了。 阮氏称得上应南第一大士族,连他孙氏都得靠边站。 老爹孙壁之有今日成就,离不开阮氏的鼎力相助。 真要为这事儿,与舅舅撕破脸,那岂不…… 讲完一切的祁六,看向徐道覆,幽幽问:“这等人间惨剧,行善者落了个身首异处,行凶者则无人敢问,依徐兄之见,圣人管是不管?” 孙愈急忙使眼色,想提醒祁六,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奈何徐道覆闻言便瞪眼:“六儿你不用说废话!之所以之前无人问津,全因圣人不知道,现在圣人知道了,焉有不管之理?对吧,孙公子?” “呃,啊,对!”孙愈咬牙:“我快气死了都!他怎么能干这种事儿呐!” 一旁的燕开无语闭眼,愁的不行。 万幸,孙愈并未失去理智,哪怕脑袋依然晕乎乎的,但出于对姥姥家的畏惧,还是补充道:“不过嘛,目前还没有证据,不能单凭分析,就草草定案。当然了,若有实证,那依着我的性子,必然不管对方身份,该法办就法办,决不轻饶!” 这话说着漂亮,其实就一个字:拖。 属于官面上的敞亮话,听着让人觉得解气,实则空的很。 燕开稍稍放心,长出口气,对自家少主的应对很满意。 “实证?”祁六皱起眉头,“可如今无人敢查……” “子陆!”燕开立即打断,不乐意道:“你此话什么意思?是不信任公子,还是不信我虎塘府衙?人家县令已经非常努力了,你少在这里说人闲话!查案是细致活,你得给他时间!” 他努力个屁! 府衙我又不是没去过?! 祁六正要还嘴,结果徐道覆却哼了声,同样面色不满:“六儿,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对圣人说话的?!” 燕开大喜,心说还是这位道家人看得明白! 谁知接下来,就见徐道覆往孙愈那儿一指:“孙公子是圣人!别人不敢查,他敢查!别人找不到实证,他能找到!总而言之,你的担心纯属多余,若我没猜错的话,此时此刻,孙公子心中已有计划,说不定马上就要动身前往大梁!” 燕开目瞪口呆。 孙愈顶着肿脸,手足无措。 唯独祁六恍然大悟,立即道歉:“徐兄说得对,孙公子,我方才竟对您起了一丝丝的怀疑,真是不该!” 不不不,你用不着道歉。 你怀疑的都是对的! 孙愈欲哭无泪,他哪有那么大胆子? 这不是把自己架火上烤吗?! 可面对徐道覆满面钦佩的注视,以及迫切希望见到纪君兰的执念,他竟是鬼使神差点了下脑袋:“徐兄说得对,这件事,我确实有了计划。” 燕开抱头蹲地,暗道完蛋,脑中已想到,接下来要出的麻烦事,以及孙壁之的雷霆之怒,正寻思对策呐,却见蛮女捧着茶杯走来,用手沾了沾,在地上画个猪头,然后外带一个箭头。 燕开大怒。 岂有此理! 你个化外蛮夷,还有脸鄙夷我不成?! 论羞辱的手段,你们蛮夷根本不行! 当即嘴巴一撇,也用手沾了茶水,画了两颗圆球,外加一根木棍,同样有箭头指她。 蛮女呆了呆,旋即哇的大哭。 燕开相当得意,可等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少主被那二人架着,走出了房门。 边走,祁六还边道歉:“恕我眼拙,没瞧出公子乃天星降世,世人急等您解救,相信擒拿凶手之后,应南百姓无不歌功颂德!” 徐道覆则哼道:“圣人岂会在乎名声?不过顺手为之的小事,六儿你不必太过惊讶。” 被夹在当中的孙愈,虽满心担忧,却还在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方才听说虎塘竟出了这等事,我就气不打一处……哦不,我并非动气,只是心里觉得别扭,并决定这件事某非管不可!” 徐道覆叹道:“圣人当如此啊!” 祁六也比起拇指:“没别的,孙公子实乃人中之龙,想那纪君兰四处寻找真龙,结果只是找了个冒牌货,委实没有眼光,若有机会,我定要让她认识认识孙公子,瞧瞧真龙模样!” “真的?!”孙愈双眼发光。 徐道覆道:“纪君兰算什么,在圣人眼中不值一提。” “也……也可以提一提。”孙愈由衷建议。 燕开赶紧追上去,晓得少主这是被人捧杀了,真要去过问命案,不定要捅出多大灾祸,因此叫道:“公子留步!莫忘记主公禁足之令!” “啊,对对,我父亲给我禁足了,我现在还不能出来……唉,匡扶正义是要紧,但百善孝为先,只能再等一等了。” 孙愈犹如抓到救命稻草,转身就想回来。 可徐道覆却眉头一皱,低声嘀咕了句:“咦,莫非是找错了?圣人没有拘泥于条条框框的道理啊。” 孙愈回屋的脚便缩了回去,当即指着燕开道:“你休要阻拦,天底下,人命最大,我绝不可坐视凶手逍遥法外!” 徐道覆便抚掌点头:“看来没找错,圣人远见卓识,为民请命为先,某受教了!” “徐兄谬赞、谬赞。”孙愈嘴上谦虚,下巴却越扬越高,流血肿起的嘴角也压不住上翘。 第64章 破局者 离开散心阁,来到行宫大道,望着前方的宫门,再被清风一吹,孙愈发晕又发热的脑袋,总算是清醒了一下。 尽管他迫切的想要见到纪君兰,希望让这位被视为仙子的存在,陪自己玩游戏,但这股邪念,还是被理智压下了。 孙愈不断的告诫自己,只是扮演圣人,而后利用徐道覆引荐纪君兰就可,绝非真的来当圣人,否则不定要将姥姥家得罪成什么样。 可怎么办呢? 目前这火已架起,甚至为此挨了许多耳光,放弃的话,怎么想都是亏! 如何破局? 孙愈迈出的步伐越来越慢,脸上仅剩的完好之处,也就是眉心位置,皱了起来。 心事重重跟来的燕开,一直在担心公子鬼迷心窍,如今见他皱起眉头,不由心中一喜,赶紧说道:“如今主公不在,公子若离城前往大梁,自该跟夫人说一声。” 漂亮!! 孙愈差点没忍住鼓掌,欣喜望向对方。 二人眼神一碰,各自心领神会。 “燕将军说得对,此去大梁,少不得要三天五日,不与母亲知会,岂是人子?” 徐道覆闻言驻足,点头道:“圣人说的对,于情于理,都当如此。” 孙愈快活极了,立即调转方向,前往内宫。 如此一来,祁六自然不满,觉得徐道覆跟自己配合不到一块,为此没少偷偷向其翻白眼。 孙壁之的夫人阮氏,住在仁德殿,高门士族出身的女子,三从四德必然不需多说,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气量颇大,哪怕孙壁之带回一个又一个女子,也从不过问,闲时只爱养花,既不争宠,也不问事,倒是个天生的寡淡性子。 孙愈对这位母亲,实际并不亲近,觉得她太柔弱了,在父亲面前总是顾三顾四,也不帮着他争些权力,乃至如今即将弱冠,也没拿到任何实权,大有满腔报复无从施展的憋屈。 之所以燕开提及她,孙愈会觉得高兴,完全是晓得母亲在乎亲情,嫁给父亲后,与娘家未曾断了联系,彼此亲密,想来若是听闻欲找舅舅麻烦,她肯定不答应。 如此一来,孙愈就可推说,长辈之命不可违背,否则有违圣人大道,这个理由,即便是徐道覆也不能反驳! 他越想越开心,以致觉得燕开越看越顺眼,起了拉拢之意,暗暗决定等禁足取消,便将他叫来散心阁,一起体验自己发明的冰火之戏。 没多久,几人到了仁德殿。 燕开快步进去通禀,听说儿子来了,阮氏自然高兴,忙吩咐进来。 迈入殿门,院中摆着无数花草,争相开着,引得蝴蝶、蜜蜂四处飞舞。 而在那香气芬芳,彩蝶缭绕中,一名身着浅色蓝裙,盘起长发的雍容妇人,正手持洒水壶,含笑而立。 徐道覆愣住。 痴呆呆望着对方,惊为天人。 以致没等孙愈喊娘见礼,他倒是第一个过去,一板一眼施了个道家之礼:“无量天尊,贫道徐道覆,师从自然正道岩光散人,今日有幸得见夫人,三生有幸。” 阮氏年过三十五,岁月却并未在身上留下多少痕迹,鹅蛋儿般的脸微微一笑,仍然仿似二八少女,声音也甜美动听,放下水壶合掌见礼:“原来是岩光散人高徒,奴家这厢有礼了。” “夫人唇红齿白,仪容丽质,兼之身具儒雅气质,可谓珠圆玉润,静谧如兰,是某观相多年,破天荒见到的头一次。” 阮氏抬袖遮笑:“道长竟懂的相面,抬举奴家了。” 徐道覆立即道:“某不仅止于相面,其实也颇懂手相之道,夫人面相贵不可言,却不知手相有没有兴国旺龙之命?” “有没有,道长看过便知。”阮氏换左手抬袖半遮脸面,羞答答递出右手。 徐道覆咽口唾沫,正想再措辞夸一夸对方的雪莲柔荑,顺便上前握住之际,不妨孙愈来到二人中间,斜着个眼,将阮氏的手推了回去。 不知为什么,孙大公子觉得他二人间的气氛不对劲! 无端被扰,阮氏心下不快,柳眉微蹙道:“你是何人?” “娘!我是愈儿!”孙愈带着几乎肿两圈的脸叫道:“您怎得连我也不认识了?!” “愈儿?” 阮氏上下打量几眼,在服饰以及眉宇间,依稀觉得眼熟,不由得花容失色:“你怎得变成了这样?是谁伤的你,几乎连我也认不得了!” 于是孙愈、徐道覆、祁六,乃至蛮女纷纷回头。 无处躲藏的燕开,只能缩了缩脖颈,装作若无其事的吹着口哨,看向别处。 “娘,这事儿您就不用管了。”孙愈干咳两声,不愿提及。 阮氏喔了声,真听话,说不让管就不问了,立即饶有兴致的再度伸手,双眼放光问:“道长,您看奴家这手相……” “手相的事儿回头再说!”忍无可忍的孙愈,将母亲的手摁下,“我们这次过来,是有要事相谈!” 接着他回头看向祁六。 后者立即会意,走上前抱抱拳,道声见过夫人,便将事情再次叙说一遍。 “你是说,守林为了一家染坊,杀了九个人?”阮氏睁大眼睛。 看得出来,她半点不相信,而且还想笑。 祁六道:“算是有怀疑吧,真相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孙公子准备亲自调查。” “六儿,我之前是怎么说的,孙公子是圣人!他实际已经知道了真相,只是不方便直说罢了。”徐道覆再次批评。 阮氏看看他俩,再瞅瞅儿子,想了想,问:“愈儿,你也怀疑是你舅舅?” 孙愈硬头皮道:“孩儿不敢,只是觉得, 若任由坊间乱传,对舅舅名声不好,所以才过问一二。当然了,若母亲……” 他想说,若母亲不允许,我也就不管了。 谁知阮氏没等其说完,便随意甩下袖子:“那你去忙吧,我这儿都挺好的,你不必过来问安。道长,其实奴家对道教也有些许研究,只是书籍晦涩,不解深意。” “夫人若有心学道,我自然知无不尽。”此时的徐道覆,哪有半点萎靡的影子,精气神十足。 学道? 祁六心说,这不是自己曾经的念头么,赶紧也表示自己对道家感兴趣。 谁知徐道覆相当嫌弃,睨了眼表示,你这样的,道教不收。 眼看母亲领着徐道覆往殿内走,孙愈急了,赶紧上去抓住徐道覆胳膊,叫道:“不是说要找我舅舅的吗?咱们还要去大梁呐,你哪有时间讲道?!” 是得罪舅舅,还是守护母亲名节间,孙愈显然更倾向于后者。 “哎呀,圣人教诲的对。”徐道覆拍拍脑袋,对阮氏抱愧道:“我们还要去大梁,估计得三五日才回,届时再来与夫人谈论道法吧。” 孙愈、燕开齐齐松口气。 谁知却听阮氏说道:“唉,不必如此麻烦,守林现下就在虎塘铺子里查账,我叫人唤来便是,你们先坐下喝口茶,稍等片刻足矣。” 孙愈、燕开的心立马又提了起来! 第65章 舅舅 仁德殿内。 雍容华贵的夫人阮氏,邀众人进来。 她没有什么架子,也不喜繁多礼节,示意几人随便坐后,便去了墙壁书架,从中挑选出一本典册,便兴冲冲去了徐道覆身旁。 此时有侍女捧上香茗。 祁六先闻清香,而后举杯一瞧,发现这竟是盏花茶,碗底残留几瓣花叶,白中透粉,以致连茶水也微微泛红。 他自然不理解什么叫雅淡,只是看上去觉得赏心悦目,便抿了一口。 唇齿留香。 祁六眼前一亮,当即将其喝了个底朝天,觉着不过瘾,忙让侍女再来一碗。 估计侍女也是头次遇到品茶如牛饮的家伙,愣了愣神,才点头应是。 不消多时,又一碗花茶端来。 这次碗底花瓣淡黄,香气也颇不相同,茶水也成了浅黄色。 祁六一饮而尽。 侍女呆呆看他,相当懵圈。 “嗯,好喝,真好喝,麻烦再来一碗。” 与不断牛饮的祁六相比,孙愈明显没有品茶的兴致,他死死盯着谈笑风生的母亲与徐道覆,一张肿脸满是绝望。 “……这《抱朴》分内外两篇,内篇讲的是修行,皆是仙人丹方符箓,玄之又玄,夫人尚未入门,看之无益,不解其意也正常。” “喔。”夫人轻轻点头,旋即追问:“那依道长之见,奴家适合看什么书?” 徐道覆想了想道:“便从基础看起,《大道会元》就挺适合。” “好,奴家听道长的。” “夫人貌美与聪慧皆占,想来即使没有名师指点,也能小有所成。” “咯咯咯……道长真风趣。” 阮氏边笑,边用手轻拍徐道覆胳膊。 孙愈一口将瓷碗咬碎。 祁六见了大为惊讶,急忙劝他,表示这茶水再好喝,也不能连瓷碗一起下肚。 “呸呸。”孙愈吐出嘴里碎瓷,眯眼凑至祁六身旁,压低声音问:“徐道长是不是有啥嗜好?” “没注意,应该没有吧。”祁六也不确定。 “他是不是挺那个?” “哪个?” “就是、就是……好色!” 若孙愈提别的,祁六或许无法肯定,但唯独这件事,他可以替徐道覆打包票。 “孙公子有所不知,徐兄是自然正道弟子,心无杂念,更没有邪欲,哪怕仙子在的时候,都不假辞色,动辄还与之争吵,所以绝非好色之徒。” “哦。” 听到这个回答,孙愈悬着的心放下了。 若连纪君兰都不放眼中,又怎会看上别人? 更何况还是有夫之妇。 别说,一旦不胡思乱想,孙愈再看向那二人,也就不觉得别扭了,只觉得他们探讨道法探讨的十分认真,偶尔真情流露,也只当是受道法感染,与七情六欲没有半点干系。 “喂,你这蛮子,别摘夫人的花!” 燕开大声制止。 冲入院中四处摘花瓣的蛮女,对此充耳不闻。 燕开不得不上前阻拦,二人在院中展开追逐。 就在阮氏与徐道覆,不愿只停留在道法的浅显表意,决定进入里屋,仔细钻研内在修行时,阮守林到了。 作为大梁阮氏的家主,阮守林自有一方霸主的气度。 手里盘着两颗铁胆,未曾现身,一声朗笑便传入殿内。 “哈哈哈,大姐这个院子,倒是热闹起来了。” 见到此人,正努力追上蛮女身法的燕开,赶紧站直身躯,抱拳见礼。 阮守林摆摆手,带着身后一名壮汉,大踏步上了台阶。 “舅舅。” 孙愈急忙起身。 祁六也站了起来。 “嘿,愈儿也在,这脸是被雷劈的吗?怎么,被劈了之后,良心发现,记起自己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了?” 孙愈尴尬不已:“孩儿一直很孝敬母亲的。” 阮守林闻言撇嘴,显然不信。 目光一扫,见阮氏身旁有个道士,不免一愣:“大姐,这个小白脸是?” 阮氏含嗔瞪他:“早上就饮酒了吗?怎得来到便胡扯?这位是岩光散人的高徒,徐道覆!” “哦?”阮守林相当意外:“你便是那四处寻找圣人的徐道覆?” “正是,贫道见过阮家家主。”徐道覆微微躬身。 阮守林摆了摆手,表示不用那么客套,接着拉了把椅子,大马金刀坐下,盘着两颗铁胆,打量殿中几人,眯眼道:“我大姐住的这个破地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人,愈儿你这兔崽子,来的也没有我这个当弟弟的勤,不知今天刮的是什么风,都聚一块了?” 看那意思,似乎是觉得祁六等人,是来找麻烦的,俨然一副他身为娘家人要为之撑腰的架势。 这位舅舅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在拿自己说事。 让孙愈很不痛快。 虽说是自己舅舅,可此地行宫,却实打实是孙家地盘,你搁这儿摆谱,给谁看呐?! 哼,等下就让你笑不出来! 孙愈暗暗发狠,脑袋一转,冲祁六道:“祁将军,正主来了,有什么事,就明说吧。” 祁六心说那可不行,这事儿必须得由你开口。 不仅得由你开口,还得由你将凶手擒拿,否则都对不住你老爹扣我头上的屎盆! 于是祁六上前一抱拳,说道:“阮家主,我们这次过来,也没别的要事,主要是想庆祝一下,孙公子身具圣人之姿这件事。” 阮守林一愣,怀疑自己听错,诧异看向阮氏。 后者抿着嘴,不发一言,估计也觉得这事儿挺无语。 “六儿说的没错,孙公子是圣人。”徐道覆给予肯定。 阮守林看看他,又看看祁六,再望了望顶着张猪头的外甥,急忙转身问后面的壮汉:“殷震,对愈儿是圣人这事儿,你怎么看?” 那位五大三粗,一看就是练家子的汉子,闻言苦着张脸道:“家主,您就别问小人了,小人不知道什么叫圣人。” 阮守林沉默了好一阵,估计在消化这难以置信的消息。 但最终还是消化不了,说出心里话:“你们确定没看走眼?” 孙愈恼了,眉头一皱,便要将对方比作自己的恶犬,说些看人低的话,不想祁六倒是率先回答:“阮家主有所不知,孙公子不仅是圣人,他现在还要为城中的一桩命案,查出真凶。” “他,圣人,查案?” 阮守林指着孙愈,一副活见鬼的样子,说的话也全是反问。 那鄙夷之意,扑面而来,就连不懂应南方言的蛮女都感受到了,以致看向孙愈的眼神中,满是同情。 被西南蛮子同情,孙愈无法接受,忍无可忍下,冷笑道:“舅舅,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事到如今,这事儿露了,您还是趁早认了吧!” 阮守林莫名其妙:“认什么?你圣人之名是咋来的,我尚且不知道,认你作甚?!” “虎塘城东染坊的命案,是您做的吧!” “你胡说什么?!”阮守林万没想到,对方竟冲自己来了,当下不悦拍桌:“你就是这样查案的?!那米二嫂的染坊出了事儿,与我有什么关系?” “舅舅,狡辩可就没意思了,真要我拿出实证么?” “嘿,你个兔崽子,没完了是吧?来来来,你拿,你拿出来我看看!” 阮守林气坏了,胸膛不断起伏。 第66章 真相大白 在徐道覆、祁六眼神的支持下,孙愈挺挺胸,将街头泼皮的分析娓娓道来。 “米二嫂的染坊赚不了多少钱,染布加工的利钱,对比舅舅您的染坊来说,可谓便宜至极,也因此,许多外地商贩,均决定与之做生意,这也就导致,舅舅您的染坊大大减少了生意。” “所谓命案,那必然讲究一个动机。” “米二嫂生意做大,但因为利薄,赚来的钱,一方面要分给干活妇女,另一方面,还要周济街坊,所以真正落在手里的,剩不了多少,由此可排除凶手图财害命。” “当然也绝非图色,那些妇女年龄过大,与其冒险杀人,还不如去勾栏春楼。” “最后一点,米二嫂没有仇家,即便小有口舌,也不至于落到杀人地步。” “如此一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孙愈深吸一口气,扬手一指老舅:“既不图财,也不贪色,往日更没有仇家,还要将之灭门,那么动机就只剩下一个!舅舅您之前经常说,生意场好比战场,为了家族生意,许多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也得用上一用!总而言之,诸多迹象无不证明,几乎垄断应南染坊生意的舅舅,便是幕后凶手!”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而且分析的似模似样,倒让阮氏极为惊诧,乃至望向自己的儿子,神色间颇多骄傲,以致感慨道:“吾儿长大了。” 但阮守林却不这么认为,他黑着张脸,不乐意的看向大姐:“这兔崽子长大个屁!你没听出来,这是往我头上扣屎盆?!什么为抢占生意,那小小的一家染坊,也值当我亲自动手?” “您当然不必亲自动手。”孙愈正色道:“您自可将事情安排给下面的人做。” 阮守林气到头来,怒极反笑:“好,那你说说看,我安排谁来做的?” “呃,这个嘛……”孙愈有点不好回答。 之前没讨论过啊! 他求助般看向徐道覆与祁六。 徐道覆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站着。 祁六倒是眼珠一转,抬手指向阮守林身后的壮汉,似有意似无意道:“那位壮士一看就是练家子,瞧那胳膊粗的,说不定一下就能拧断人的脖子。” 孙愈眼前一亮,合掌道:“对!舅舅您指定是让殷震去做的!殷震,老实交代,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偷偷去了染坊,然后痛下杀手,一连拧断九个人的脖子?!” 壮汉傻了。 万没想到,这说着说着,竟将屎盆扣自己头上了,急的满头汗,慌忙摆手叫冤:“与我无关!孙公子,您可不能胡乱编排啊!家主,您得为小人作证!” “哼,还敢狡辩?”孙愈得理不饶人:“你是舅舅最信任的伙计,又练就一身好武艺,各方面条件全部满足,还敢说不是你?!” 殷震差点没哭了。 不带你这样的! 练武也有错吗?! “简直一派胡言!”阮守林连连拍桌,“半点证据没有,全凭臆断,就这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圣人?!” 此话一出,阮氏不乐意了,杏眼一瞪:“守林你说什么呐?愈儿分析的多好!他可是你亲外甥,不支持便罢,怎可泼冷水?!” 阮守林张口结舌,只觉一口气闷在胸腔,憋的是相当难受。 孙愈感激的看了眼自己母亲,腰杆立马又挺了几分,看向舅舅,叹道:“舅舅,事已如此,趁早认了吧,看在亲情面上,我自会求父亲网开一面。” “啊呸!”阮守林跳了起来,两步来到近前,将手里的两颗铁胆,转的虎虎生风,黑着脸问:“咋,你还想砍舅舅的脑袋不成?!” 他本就体格高大,又身具一家之主的独断霸气,这么一靠近,孙愈还真有点害怕,情不自禁后退半步。 后面的祁六,赶紧伸手抵住孙愈腰眼,低声提醒:“你有理你怕啥?” 啊,对! 孙愈立马如打了鸡血般,胸膛向前一挺,与舅舅撞在一起,撇着大嘴道:“舅舅您少威胁我!总而言之,法不容情!这与我是否是圣人无关,而是关乎虎塘的长治久安!” “哇!”阮氏抬手捂嘴,望着儿子,眼中泛出泪光:“吾儿威武,已是响当当的男子汉了!” 夸完,不忘转头提醒弟弟:“守林,赶紧的,认了吧,吾儿难得如此!” 他难不难得干我屁事?! 阮守林无语至极,心说我可是你亲弟弟啊! 几年来,你被困在仁德殿,除了我经常过来探视,这孙家爷俩可曾进门半步? 如今倒好,跟你儿子合伙来坑我了! 一时间又憋屈又气闷,乃至眉头一皱:“殷震!” 后面原本看景的壮汉,急忙冲来,苦着张脸对孙愈道:“孙公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莫说小小的一家染坊,便是眼前这一座虎塘,在阮家眼中也不值一提。” 什么?! 竟小觑我孙家苦心经营的虎塘城?! 孙愈也恼了,心说你会摇人,我也会! “子陆!” 于是祁六便上前一步,与壮汉殷震面对面,并笑着问:“不知阁下,可晓得太乙三斫阵法?” 此话一出,除徐道覆如同吃屎的样子外,便是阮守林与殷震,也不得不仔细掂量。 毕竟妖女、翟摎、常胜侯等人,皆死于此阵。 民间更是将之传说演绎,说那是古往今来,一等一的杀伐大阵,连菩萨也难以幸免,堪比神话中的九曲黄河阵。 “殷震,不用怕!”阮守林不愿在气势上输了,提醒道:“太乙三斫,至少得三个人,目前还少一个纪君兰,咱们未必没有胜算!” “家主……真要动手吗?”殷震心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明明是一家人,怎得还要打生打死?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 从院中归来的蛮女,喜滋滋捧着满手花瓣,献宝似的过来,让祁六见一见她的成果。 “对了,好叫你们死心,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染坊命案中,唯一的活口。她应该是见过凶手的,算是人证!”孙愈拍拍蛮女肩膀,接着指向殷震:“来,你好好看看,那晚是不是他动的手!” 蛮女莫名其妙,双眼茫然。 祁六赶紧比划一个掰人脖子的动作,然后再比划人头形状。 费好半天功夫,总算让她理解是什么意思。 可蛮女打量殷震一眼,却并未点头。 孙愈皱眉道:“莫非天色太晚,黑灯瞎火的,她并未看清?” 祁六觉得有可能,正打算让蛮女好好想想。 谁知她径直去了殷震身旁,用手在其肩膀比划一下,嘴里啊啊叫了几声。 孙愈恍然,兴冲冲道:“我明白了,敢情不是用手掰断的脖颈,而是你用咯吱窝夹断的!” 殷震立马就体会到了,家主阮守林的憋屈感。 这都是什么啊这是? 屎盆子愣往下扣呗?! 是个人也不会做如此想法啊! 果然,连蛮女也听不下去,用花瓣在地上拼出猪头模样,顺带整个箭头,直指孙愈。 还是阮守林看的明白,一语道破:“她意思是,凶手没殷震那么高,个头儿也就在其肩膀左右。” 为佐证说法,立即示意殷震弯下膝盖。 而当后者真的矮了下来,蛮女立即点头,显得很兴奋,啊啊哇哇的,还伸手比划,做出捏住脖颈,用力掰折的动作。 是这样? 孙愈、祁六均懵了。 第67章 约定 眼见蛮女道出真凶身高,且与殷震半点对不上,不得不让孙愈呆愣当场。 祁六也没想到,自己费劲巴拉,撺掇了半天,却换来这么个结果。 与失神的二人相比,总算出口恶气的阮守林,倒是颇为痛快,仰面大笑几声,不忘揶揄外甥:“愈儿,查案要是按你这么个查法,以后六月不得天天飘大雪?” “你现在说的还为时尚早!”孙愈硬头皮道:“即便不是殷震,那也是阮家另一个伙计!总之那么多人,总有能对上身高的!” 阮氏眼前一亮:“吾儿说得对。” 对个屁他对! 大姐你别再添乱了! 阮守林大翻白眼:“无凭无据,胡乱臆测,实在没有章法!连桩命案都查不出来,还好意思提长治久安?愈儿,记得以后别乱插手,还是在散心阁玩你的冰火之戏吧,查案的事儿,自有明白人去做,你啊,不适合!” 若非孙愈的脸又红又肿,估计早臊的满面羞红。 此时此刻,恨不能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祁六还想再挣扎一下,便说道:“此事并非是孙公子意思,只因无论城中府衙,还是行宫上下官员,皆认为是阮家主做下的。” “什么?!” 阮守林万没想到,在这些人眼中,阮家竟如此不堪,当即火冒三丈:“姐夫用的都是什么人?!也太没有眼光了!阮家凭啥要背这口黑锅?若是传出去,岂不坏了名声?!不成不成,我得找他们说理去!” 说罢,随意冲阮氏点下头,算是别过,紧接着便大步流星,带着殷震扬长而去。 直到二人离开仁德殿,一直躲在院中廊柱后偷听的燕开,才小心翼翼凑至门前。 见祁六回头看来,这人竟是咧嘴一笑,抬手比划个拇指。 一开始,祁六未解其意。 等回过味来,才惊觉自己似乎被他耍了! 想着自己拎人头入行宫,这人不仅不收,还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后来更是让自己前往府衙,算是与这桩命案沾了许多干系。 尽管后来撺掇孙公子,是自己临时起意,为的是报孙壁之用自己名号撰写檄文的仇,但这冥冥之中,似乎有双隐形的手在推波助澜…… 他心中一动,转身去了门口,忽的问道:“府衙捕头刘肃凌,燕将军可认识?” 燕开脑袋摇的厉害:“不认识不认识,这人谁啊,听都没听说过。” “那如今守宫门的侍卫呢?” “本将军手底下那么多人,岂会一一相熟?祁将军莫要多想!” 哦。 嗯? 祁六诧异看他。 燕开咧嘴嘿嘿傻笑,一副憨样。 见其不像多么精明的人,祁六只当是自己多疑,转身回到殿内。 此时的孙愈,颇有怨言,本想在徐道覆面前将案子破了,好奠定自己圣人身份,为见到纪君兰打下基础,谁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得罪了舅舅,还让自己看上去是个笑话。 因而看向祁六的眼神相当不善。 祁六当然是注意到了,挠头打个哈哈,主动上前说道:“孙公子匡扶正义的心可以理解,只是操之过急,未曾深虑啊。” 那他娘还不是被你坑的! 孙愈心里骂娘,但为了维持圣人之姿,却是不敢口出脏言。 “不过孙公子连亲情也不顾,单这份不枉私,足以称得上圣人,哎呀,我都迫不及待,想将你引荐给纪仙子了。” “真的?”孙愈心中不快立马散尽,若非周围人太多,估计得冲上去,抱住祁六亲一口。 “唉,引荐给那个婆娘作甚?”徐道覆不悦皱眉。 孙愈拼命给祁六使眼色。 后者给其一个放心眼神,言道:“徐兄,上回你说,纪仙子有可能已寻到了真龙,为此还觉得自己落后了。” 徐道覆奇怪看他:“你老提她做什么?” “徐兄,我可是完全为了你而考虑。”祁六正义凛然道:“落后给一个道门旁支,难道会甘心吗?” “别废话!” “那就不想着,让她开开眼,见见圣人是什么模样,也要将那什么真龙给比下去?” 徐道覆眉头皱了起来,似乎颇不高兴,乃至语气也变得严厉:“六,你将我等修道之人,看成什么了?我岂会有世俗的攀比心?” 说完,他眼神转柔,复又对阮氏轻声细语道:“夫人莫要听这粗人胡说,我堂堂道门正统,岂会跟一个偏支过不去?当知修道之人,清心寡念,心如止水,更不会见不得人好,就起了嫉妒之心。” 阮氏双眼放光,嗯嗯点头,表示道长好棒,奴家钦佩的很。 祁六张张嘴,没料到徐道覆如此不上套,愁的只能挠头,给孙愈一个我已尽力,但没办法的眼神。 孙愈怎肯放弃,偷偷合起双手,对祁六连连作揖,示意他再加把劲。 但祁六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只能先这样,看回头有没有机会再劝劝。 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仁德殿自然不会给他们备饭。 闷闷不乐的孙愈,以及恋恋不舍的徐道覆,只得先行离开。 不过临别前,阮氏却是发了话,表示若以后道长有机会再来行宫,定要为她解答道法疑惑。 徐道覆风轻云淡一挥手,表示有缘自可相逢,夫人不必强求。 把阮氏迷的神魂颠倒,霞飞双颊。 见到这幕的燕开,恨不能戳瞎自己眼睛。 从仁德殿出来,步上行宫大道。 不死心的孙愈,邀请徐道覆去散心阁玩游戏。 原本嘛,徐道覆对游戏是感兴趣的。 可坏就坏在,孙愈将话说的太满,称他发明的游戏,是天底下最好玩的。 这一下勾起了徐道覆的胜负欲。 只因在他看来,天底下最好玩的,莫过于自己教祁六的石子游戏。 为此心中不喜,果断拒绝。 连邀请玩游戏都失了作用,垂头丧气的孙愈,彻底没了办法,耷拉着脑袋,一副死了婆娘的模样。 谁知在即将离开行宫前,徐道覆突然说道:“让纪君兰瞻仰下圣人风采,也不是不可。” 嗯? 孙愈耳朵立马支棱起来。 “不过……”徐道覆对他说道:“目前你只是境界达到了,但学问却有不及,这包罗天下的大道理,还有许多未曾掌握。我可不希望那个婆娘来了,却三两句将你问倒,届时丢的可不单单是你颜面,而是整个道门正统的名声。” 你之前不还说清心寡欲的吗? 怎么又在乎名声了? 孙愈无法理解,与祁六一样,觉得这人性格太别扭! “这样吧。” 徐道覆想了想,下了个决定:“从明日起,我将对你讲解圣人大道,以及如何领兵征伐,如何安抚济民,正好也借此机会,帮助夫人修道,如何?” “太好了!”孙愈很激动,同时担忧:“不知得学多久,才能在纪仙子面前不露怯?” “这个嘛……看你天赋,再说纪君兰那娘们,身在应北,我即便以道家之术联络,也得小半月,估计来的话,最早也得在一月之后。” 一个月…… 行! 孙愈咬牙点头。 大不了扮一个月的圣人! 祁六也为之高兴,就是有点想不通,为啥徐道覆离开仁德殿就改了主意。 几人在行宫门前告辞分别,孙愈继续回散心阁禁足,祁六、徐道覆、蛮女三人则步行返回住处。 第68章 传道 肖老头从集市上,买来许多豇豆,打算在门前的一亩地里种下。 不过这几日未曾下雨,土壤干涸不宜播种,新挖掘的水渠,苦于没有水源,竟是彻底沦成了摆设物。 按原本设想,水渠的引水源,最好连接行宫的护城河。 但当肖老头拿着十字镐,一路刨出巷道,准备拐往行宫的时候,却被一群侍卫给撵了回来。 不仅被好一通数落,甚至连挖开的渠道也被重新填上。 这让老头很生气,觉得他们小题大做,可眼见搬出祁六卫将军的身份,也不管用,无奈另寻他法。 所以当祁六、徐道覆、蛮女三人,从行宫回来,正见肖老头带着一群人,在门前地头挖井。 由于是灌溉使用,倒也不必挖太深,因护城河离的近,下挖个十五尺左右,水便渗了出来。 为方便取水,肖老头准备将井修大,并砌上台阶。 一见他们干的风风火火,祁六农户出身的天性,彻底被激发,赶紧回屋把铠甲一脱,换上短衫麻裤,连鞋也不穿,兴冲冲过去帮忙搬抬泥土。 徐道覆、蛮女愣愣看着,搞不懂这家伙累一脑门汗,为啥还笑的很痛快。 三美也没闲着,在厨房为大家伙做饭。 只是她们榻上功夫出众,奈何炒菜手艺稀松,烧个锅,柴都能灭了,切个菜,手都能出血。 徐道覆看不下去,索性拉着蛮女过去,将三美打发去地头给大家伙加油。 别说,这么一来,众人相当有干劲。 那些雇来的青壮力工,本就是按天结算工钱,因此能省力便省力,拖拖拉拉,只希望这井多挖几日。 可当三位娇滴滴的美人,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来,并莺声燕语的加油打气,这帮青壮力工的血可就沸了起来。 一个个脱掉上衣,露出古铜色肌肤,干活之际,不忘找机会凹造型,争取让自己的肌肉块更加显眼,引得三美兴奋大叫。 忙活一下午,祁六几乎虚脱,扁担压得肩膀酸痛,一身臭汗脏土,用手一搓,能团好几个泥球。 此时节气温渐高,即便是夜晚,河水也留有余温,一点也不冻人。 力工们纷纷前往护城河洗澡,祁六也跟着去了,顺带抓回一条鲶鱼,喜的直冒鼻涕泡。 吃完晚饭,祁六打算回屋睡觉,不想一脸烟灰的徐道覆,却是找上门来,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六,我炒菜的时候,琢磨了很多。” “你想改行,不当道士做厨子了?” 徐道覆摇头:“我觉得,你今天干的很漂亮,染坊那桩命案,若非你怂恿孙愈,冒着得罪阮家的风险,估计永远不会有真相。”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真没看出来,你竟有些正义感。” 正义? 我吗? 祁六不得不扪心自问。 他觉得自己,至少得有那么一点点。 但同时也很清醒,晓得绝对不会太多。 之所以干这件事,完全是被孙壁之气到,恼他让自己成为不讲义气的王八蛋。 徐道覆深吸一口气,复又叹出,微微昂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着简单,做起来却很困难。六,有时候我真会觉得,你才是圣人,但圣人岂会不识字?” 祁六连忙表示,自己绝不是圣人,要是谁敢给自己耳光,那指定得还回去。 “你当然不是,我意思是,你只是有那么一丁点,圣人万千大道中的分毫,但这也足够了。我兴奋的是,若孙愈真能以圣人身份,教化天下,让所有百姓,均分到万千大道中的分毫,那这天下,得清平成什么样子。” 祁六眼神怪异:“你现在的模样,让我想起了灵莲妖女,她口中的‘神国’,与你描绘的差不多。” 换作平时,他将自然正道的憧憬,与大仙教相提并论,徐道覆肯定会生气。 但今晚他心情出奇的平静,竟是丝毫未起波澜,只是淡淡表示此为大道同归,有些相似也无碍。 “实际我这几日遇到了一个强敌。” 徐道覆终于讲起那件,让其精神萎靡的事儿。 “修道二十载,我自青牛山巅,峰峦云海中,悟得一剑,引为生平绝学,原以为世间无人可挡,岂料被妖人一指破掉。而且此人身份,更是来头极大,与我自然正道渊源颇深。” “所以……连你也怕了?” “是。”徐道覆点头承认,“不过你的所作所为提醒了我,既抱匡扶正义之心,岂能畏首不前?” 祁六本想劝对方不要逞强,实在不行,可以等纪君兰来了,然后联手施展太乙三斫阵。 可惜没等开口,徐道覆便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转身离开。 祁六没追上去,因他太累了,想着等明天再劝也不迟。 吹灭油灯,往床上一躺,眼睛闭上,不用片刻,便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其睡去不久,窗户却被人从外面掀开。 然后从护城河一路跑回的蛮女,带着满身水珠,光不溜秋的钻入被窝。 至于蛮女的身体,被月色勾勒出的线条,有多么紧致,多么挺翘,祁六半点没有欣赏到。 甚至第二天醒来,他都不知自己这张床,在昨晚还多了一人。 徐道覆一早就去了行宫。 来到散心阁,面对下定决心,潜心修学的孙愈,他只是丢了本文始真经,让其用心研读,其余再没说别的,高人风采展露无疑,让孙愈既惊又佩。 随后徐道覆去了仁德殿,与夫人阮氏探讨道法。 二人先是在殿内对答,将道法释义一一讲解,听的侍女们云里雾里,只觉玄之又玄。 而后夫人阮氏,似是在修道上遇到瓶颈,表示打坐之际,迟迟无法静心。 为此徐道覆也为之着急,乃至不得不决定,去里屋静室,单独为夫人指点一二。 夫人略作犹豫,便同意了,遂吩咐仆役侍女,绝不可弄出任何响动,以免扰她修行。 见夫人求道之心如此强烈,仆役侍女们自然听从,且还为此觉得高兴。 于是二人去了里屋静室。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徐道覆才告辞离开。 不得不说,在高人指点下,夫人进步很快,至少在侍女们眼中,她容光焕发,面颊泛红,宛若重获新春,不免惊叹于道法之神奇。 此后三天,徐道覆每日如此。 往散心阁丢本书,也不管孙愈看不看得懂,而后就去仁德殿,每次至少逗留一个时辰。 与一脸愁相,被冗长晦涩书籍,折磨至头大的孙愈相比,夫人阮氏这三日来,却是愈发的光彩夺目,就连性情也变了,完全看不出原先的寡淡。 可好景不长,前往金阳的孙壁之,率文臣武将返回虎塘。 自那起,徐道覆就不去行宫了。 一起随孙壁之回城的,还有个好消息。 那就是登中首战大获全胜,前将军马奉,于两军阵前,一枪戳中卢秀麾下大将羡的胸口,逼的卢秀紧闭城门,固守不出。 第69章 案破 蓄水井挖的挺不错。 更难得的是,井底下方,竟是有两处小泉眼,哪怕头一天把水用尽,经过一晚上的时间,照样能蓄个五六尺深。 祁六、肖老头、徐道覆三人,也由此告别护城河,晚上洗澡,不必跑那么远,直接在住处门口就能解决。 登中城的情况,传入祁六耳中。 当初被卢秀撵出,他气的不行,也曾暗暗发狠,诅咒对方不得好死。 可这一天真的来临,心中竟是半点没觉得解气,反颇不是滋味,为此长吁短叹,连吃饭也没了胃口。 徐道覆心情也不佳,闲时没事的时候,总站在巷道口,遥望行宫方向,眉宇间多有愁容。 这也算是虎塘大街上的一处奇景了。 乃至没用多久,半座城的人都晓得,有位玉树临风,帅至一塌糊涂的年轻道士,神色忧郁的凝视着西方。 以致许多未出阁的各家千金,总打着纸伞过来闲逛。 有胆子大的,更是羞着脸,故意从面前经过,然后丢下一方丝帕。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心向道的徐道覆,不仅不解半点风情,甚至还不悦的板起脸,告诉她们不要乱扔垃圾。 有被伤到的姑娘们,无不掩面而泣,而后飞奔返家,把自己关在闺阁里,继而纷纷化身情场诗圣。 有边流泪边轻吟,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有长吁短叹,感慨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处悲风秋画扇。 也有拿起锄头,去院中挖坑葬花,以作别离。 总而言之,徐道覆在巷道口傻站,竟是站成了一位尽伤女子心的薄情郎,而他自己则浑然不知。 此情此景,落在祁六眼中,那自然是佩服的很。 对方天天站那儿望着行宫方向,也被他解读成对孙愈成圣的忧心。 蛮女则不然,如今的她,见到有撑伞姑娘走动靠近,便立即呲牙,哪个姑娘要是多看一眼徐道覆,就画猪头开骂。 至于故意遗落的丝帕,她可是半点不浪费,全捡了过来,然后用之擤鼻涕。 就好像徐道覆是她的宝贝,别人多看一眼都觉得亏。 年仅十五的祁六,还不理解情爱为何物,不过情窦初开的年纪,也难免躁动,总想着,要是自己也能像徐道覆这般受姑娘欢迎,那该有多好。 城东染坊的灭门案告破了。 凶手被抓住,并在府衙公开审理。 蛮女被请去充当人证,祁六、徐道覆也陪同前往,想弄清楚这桩一波三折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日府衙空前热闹,四扇大门全部开启,谁都可入内一观。 来的人不少,且尤以城东百姓最多,米二嫂的亲戚们,更是将棺材拉在了府衙前的大街上,好让死者的在天之灵,亲自目睹凶犯下场。 跟随蛮女一同过来的祁六、徐道覆,自是不需要与百姓们挤在一块。 刘捕头热情将二人请入,并让他们坐在县令的屏风后头,与阮守林、殷震一起喝茶。 看得出,阮守林心情非常好,翘着二郎腿,手中悠闲的盘着铁胆,见到祁六、徐道覆进来,甚至还出言打趣:“没能将某绳之以法,你二人很失望吧。” 如今孙愈不在,祁六当然不想与之正面冲突,急忙打个哈哈:“阮家主说的哪里话,我们可从不认为您是凶手。” “换旁人这么说,我指定不信,但想到你俩是诛杀妖女的英雄,我便都想通了。” 说着,阮守林颇无奈的自嘲一笑:“阮家在应南经营已久,正应了树大招风的古话。不过一桩寻常命案,却被这帮酒囊饭袋过份解读,冤枉我阮家的同时,还让真凶逍遥自在,哎,若非你俩怂恿我那不成器的外甥,将事情摆在我面前,这口黑锅,估计要背一辈子。” “阮家主也怕背黑锅?”徐道覆淡淡道:“这对阮家来说,算不上什么吧。” 阮守林道:“只此一桩,当然算不得什么,但任由它这般发展,以后阮家岂不黑锅不断?迟早有被压垮的一天。” 徐道覆微微颔首:“绳锯木断,水滴石穿。阮家主看的明白,贫道佩服。 说罢抱拳拱手。 “别,你们啊,少拿对付我外甥那招,来对付我!我话可挑明白,我绝对不是圣人,也不会管太多闲事。你们这次,将算盘打到阮家头上,按常理讲,我得让你们知道知道惹阮家的后果,不过看在你们将那兔崽子整的如此凄惨的份上,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祁、徐二人赶紧抱拳,赞对方肚大能容,海纳百川。 阮守林为之莞尔,以茶代酒,与二人碰杯共饮。 县令甩下衣袍,往案后一坐,抬手抓起惊堂木,用力一拍,众衙役齐呼威武,声传,染坊公案的审理拉开帷幕。 被带上堂受审的有两人,一男一女。 女的是家住城东的寡妇,人称胡三娘,与米二嫂算是街坊邻居。 男的五短身材,比常人矮一截,姓孙,单名一个彦字,因满头斑秃,被人叫做孙秃子。 胡三娘曾去染坊做工,后来受不了苦,便在家里开了暗门子,凭着几分姿色,价格便宜,倒是颇受光棍力工的青睐。 孙秃子做过镖局的趟子手,练过些拳掌,后来见财起了贪心,将押送的货物偷偷藏匿,不想事发,被镖师赶出镖局。 孙秃子算是胡三娘的常客,两人俱是贪财懒做之人,因此脾气相投,竟是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 案发前几日,有位串暗门的老头,一时气血上涌,不慎死在榻上。 孙秃子夜间抛尸,恰好被人撞见,乃至翌日老头家属找上门来,让胡三娘拿钱消灾。 别看老头喜欢串暗门,实际极有身份,曾做过应国丞相,其长孙如今在孙璧之帐下做事,姓崔名弘灏。 孙秃子、胡三娘自是不敢得罪崔家,只能捏鼻子认了这口黄莲,同意赔偿崔家纹银五十两。 两人拿不出钱,便将主意打到米二嫂身上,觉得她那染坊,每天进进出出许多骡马车,肯定赚了不少钱。 胡三娘最开始是上门哭诉,找米二嫂诉说自己的不容易,哪知磨破嘴唇,也只借来纹银五两。 她认定是米二嫂不肯出借,为此心生怨毒,回家后,便怂恿孙秃子上门,用雷霆手段,逼米二嫂就范。 如此,就是命案的起因与动机。 县令再拍惊堂木,喝令人证上场。 刘捕头便引着蛮女来到堂下,然后指着孙秃子,让她仔细辨认。 蛮女只看一眼,立马面露怒容,冲刘捕头一再点头,并上前扯开孙秃子衣袖。 只见对方胳膊上,赫然有三道结痂伤痕。 蛮女指着伤痕,又屈起右手三指作爪状,表示是自己所为。 人证物证皆齐,两相对应,再无疑问。 百姓无不激动,纷纷唾骂二凶无耻行径。 胡三娘、孙秃子面如死灰,晓得无法狡辩,只能不断磕头,祈求县令老爷饶命,给一次改过机会。 县令如何判,祁六没有再听下去,只因对面坐着的阮守林,皱着眉头,一把摔碎茶杯,满是憎恨的说了句:“这世间最恶毒,最让人不适的,便是见不得他人好之辈!” 第70章 力有不逮 阮守林有感而发,道出人心叵测。 随后不再久留,吩咐刘捕头帮着向县令知会一声,便带着殷震离开。 蛮女也从堂中回来,看得出她很解气,冲祁六一再比划,大有如此便对得住米家公子的搭救之恩。 此时县令对二位凶犯的判决已毕,胡三娘怂恿他人,定了个主谋,判处腰斩,孙秃子草菅人命,出手狠辣,判处斩首,二犯立即收监,文书则抄送行宫,上报孙壁之,待其点头批阅,便立即行刑。 由于不知道阮守林已从屏风后离开,为卖弄能耐,县令没急着退堂,反当着诸多百姓的面出言教化,言道:利字头上一把刀,贪心之人绝难逃,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有道是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宽仁以待,和睦友邻,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县令的几段话,引得百姓欢呼鼓掌。 连离开府衙的祁六也频频回头。 虽说案子结了,可他依然觉得别扭,以致忍不住询问:“人们都说米二嫂是个良善人,为何没落个善终?那胡三娘也称,时常受其恩惠,可又为何恩将仇报?” 徐道覆抬手搭着祁六肩膀:“世间人心,尤为复杂,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不外乎一个贪字,我且问你,当你身为难民,啃着窝窝头,结果见到旁人在大鱼大肉,你作何想法?” 祁六想了想道:“那我肯定眼馋。” “只是眼馋?就不想做些什么?” “我会给自己定下目标,为大鱼大肉而努力。” 徐道覆笑了:“你以之为动力,这个想法非常好,但世间的诸多人,却未必如此。他们会憎恨,会嫉妒,乃至动手抢夺,这便是人心的恶。” “你还没说,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呐。” “六,你觉得这乱世中,好人应该有什么样的好报?” 这可把祁六问住了,挠着脑袋想半晌,才磕磕巴巴回答:“说不上得多富贵,那也,也不能横死啊。” “若非米二嫂积善好施,死后岂有他人祭奠?若非她大儿子救了蛮女,又怎会有今日审判?无妄之灾,谁都不愿碰到,但这取决于天,非人可管控,胡三娘、孙秃子之流,比比皆是,无法杜绝。哪怕圣人当治,也不过是保证,凶手得以伏法罢了。” 祁六歪着脑袋看他:“这么说,在你看来,这样的结果是可以接受的?” 徐道覆点头:“凶案得以告破,行凶者付出了代价,这在乱世中已属难得,我当然能够接受。” 祁六不说话了。 原本他曾天真的以为,若让圣人治理天下,那么世间将歌舞升平,一片祥和,不会再有作奸犯科之人。 如今看来,这恐怕难以实现。 …… 染坊命案的判决文书送入行宫,没用两日便被孙壁之亲笔勾圈,送回府衙。 由于此案在虎塘闹的动静太大,县令也想尽快了结,故而不再查什么黄道吉日,立即安排衙役,就在大街岔道口搭建刑台,将二犯验明正身,就此法办。 城中百姓无不歌功颂德,为虎塘能有这么一位做事干净利落的县令高兴。 当那些歌颂的只言片语传入祁六耳中,可就觉得牙碜极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当初这位县令,如何推诿躲避的模样。 豇豆在地里种下。 为让它们尽早发芽,祁六拉着蛮女一起,从蓄水井担水浇灌。 二人开始比拼力气,看谁但得快,但得稳。 他们没注意的是,巷道外面,时常会走入一位老者。 这人夏天戴着皮帽,穿着皮袄,腰间还别着杆烟袋。 其总会在上午过来,然后远远看着他们,不靠近,也不说话。 更有意思的是,每当老者过来前,徐道覆总会莫名感受到邪法的存在,然后冲上大街四处寻找,将被纸人控制的百姓解救。 而在一个电闪雷鸣,瓢泼大雨的午后,撑伞归来的徐道覆,找到蹲在屋檐下避雨,教蛮女玩石子游戏的祁六。 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登中城破,卢秀自焚。 据说胡泰大军攻入登中后,自知大势已去的卢秀,状若癫狂,举刀劈死了自己的十位夫人,而后一把火,连同自己在内,将住处烧成灰烬。 现如今,胡泰已率军凯旋,并将卢秀尸首带回,就放在原先设刑台的岔道口。 祁六闻言先是一愣,而后迅速穿上蓑衣,冲入雨帘中。 一路奔行至大街岔口,发现这里已围满了人。 纵使狂风雷雨,也无法抵挡百姓们,对人畜的好奇。 祁六犹如失神一般,粗暴挤进里侧。 但见那简易木架上,放着张草席,浑身焦黑,又被雨淋湿的尸体,伴着许多鸡蛋菜叶安静相眠。 虽面目无法辨认,但身体轮廓,以及手脚长短,还是让祁六觉得熟悉。 确定是卢秀后,祁六本打算离开。 结果这个时候,也不知是谁带头,百姓们竟争先恐后往尸首吐口水。 甚至连孩童也参与进来,在大人指挥下,靠近尸首撒尿。 祁六暗皱眉头,有心喝止,却张不开口,他愤然离去,直奔行宫方向。 行宫正殿内,孙壁之正设宴为胡泰洗尘。 诸多官员皆在。 拿下登中的喜悦,洋溢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头号幕僚方平,更是借着酒兴言道:“登中为南北跳板,金阳、大梁、虎塘三城则为后盾,拿下此城,进可攻退可守,主公已稳坐钓鱼台矣!” 孙壁之闻言大笑,豪心一起,举杯道:“人畜下场,便是李申、田狗儿的前车之鉴!他们归顺便罢,若怀异心,某的大军,定让其灰飞烟灭!” 众人无不称是,纷纷饮下此杯。 就在这时,燕开匆匆而入,去了上首,俯身低声汇报:“主公,祁子陆求见。” 孙壁之听到祁六的名字,就颇不高兴。 因在他心里,儿子孙愈之所以沉迷冰火之戏,肯定是这小子教唆所致! “他见我作甚?” 燕开附耳道:“是为了卢秀尸身的事儿。” “呵。”孙壁之厌恶道:“怎么,莫非还想着为其安葬不成?” 燕开吞吞吐吐:“他说,说为人兄弟,当善始善终,方不负忠义二字,对卢秀如是,对……对主公您也如是。” 孙壁之大翻白眼:“什么话这是!莫非还想着给我安葬不成?!” “主公莫要生气,他大字不识,一介粗人,说话肯定没有读书人来的好听,出于忠义之心,倒也情有可原不是吗?” 孙壁之沉吟半晌:“罢了,就由他吧。” 燕开躬身告退,随后又去了田永亨身侧,俯身说了什么。 但田永亨却摇了摇头。 …… 宫门口。 大雨不断冲刷着城墙,偶尔的雷鸣电闪,映的天地雪亮。 身披蓑衣的祁六,等了好久,才见燕开回来。 “主公同意了,你将卢秀尸身带走吧。” “但田先生不愿为卢秀刻名,他让我转告你,或许无名之坟,对卢秀来说才是最好的。” 说罢,燕开转身就走。 祁六沉默抱拳,冲行宫方向微微躬身,算是致谢。 第71章 入土为安 祁六雇了辆驴车,将面目全非的尸首般抬上去,在百姓们诸多白眼中顺虎塘大街出了城门。 来到荒野郊外,祁六让赶车的老汉自行回去,不希望卢秀的坟墓位置,被其看到。 田永亨的话还是点醒了他,若立碑刻字,估计人畜之墓,肯定逃不过被刨坟鞭尸的灾运。 待驴车走远,祁六背起尸首,拎着铁锹,于雷鸣电闪中,下了大道。 掩埋的位置,被选择在一处土丘底下,因下雨缘故,倒是方便挖掘。 没用多久,尸首便被放入坑中,与泥浆混在一起。 生前被火烧,死后被浸泡,属实悲惨了些。 但祁六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 他将坑洞填平,未立坟丘,填满踩踏后,被雨水一浇,倒是与四下无异,看不出有什么痕迹。 “这样也好,至少,没什么人再来打扰你。” 祁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怀里掏出一沓纸钱,暴雨中没法引燃,索性就四处撒了撒。 做完这些,他转身离开,未再停留。 实际祁六对孙壁之的忠义之词,纯属现找的理由,为的就是让对方同意。 之所以生出掩埋尸首的想法,完全出自一场遗憾。 三年前为了逃难,祁六的父亲与弟弟死在半路,没来及掩埋便被野狗拖了去。 这让祁六觉得不甘。 他是没读过书,不懂得大道理,但入土为安这四字,却刻在每一位庄稼汉的心中。 同时祁六也觉得,如果有更多人这样做,或许当自己莫名死去的那天,也能享受到这个待遇。 仅此而已。 …… 回到住处,暴雨仍未停歇。 院门开着,似乎来了客人。 祁六迈过门槛,抬眼一瞧,不由愣住。 原来院中正有两人在淋雨。 一位是徐道覆,一位是大将军胡泰的副将马奉。 肖老头携三美,以及蛮女在屋檐下静静立着,大气也不敢出。 上回马奉的乌柄银枪,赠给了祁六,所以这次带来的,是柄通体赤红的三刃枪,他将之横举在身体右侧,雨水顺着枪身不断滴落。 徐道覆也抽出长剑,剑身雪白,剑柄挂着的淡黄流苏,被雨打湿,黏在手臂上。 二人身虽未动,气机却释出对冲。 一方绵长万里,一方凛凛杀意。 剑拔弩张的气氛,看的祁六禁不住咽口唾沫。 随着一道滚雷在天空炸响。 由于正对雷闪的缘故,徐道覆的眼睛被刺痛,禁不住眯了一下。 趁此机会,马奉一声大吼,两步拉近距离,挥枪横扫。 徐道覆侧剑格挡,并将剑身倾斜下压,想让枪头杵上地面。 但马奉收枪极快,双臂前后一拉一推,三刃枪脱离剑身的瞬间,再度刺往对方胸口。 徐道覆矮身躲避,将身体压在枪身之下,而后双足蹬地,手腕一翻,持剑直指对方咽喉。 马奉立即变招,双手抓枪,旋身后跃而起,将长枪在空中抡了半圈,使出马家枪的龙游四方。 那柄三刃枪的枪杆极为柔韧,被这么一旋一抡,竟是弯曲起来,乃至弹起时,力道十足,速度飞快。 徐道覆原本改刺为拨,不想错估威势,不仅未能将枪头拨开,反被那股巨力震的手臂发麻,不得不连退三步,拉开距离。 马奉得势不饶人,虎吼声施展绝技,将长枪舞的密不透风,搅动气浪,把倾泻而下的雨水扫的四处乱溅。 徐道覆甩甩胳膊,消除酸麻,见对方气势惊人,却不害怕。 他一跃而起,在空中后翻,双足在墙壁处借力一蹬,身体旋转飞出。 祁六眼睛瞪大。 因他发现徐道覆旋转之际,那些下落的细密雨滴,竟是因此汇聚到了一起,随同他一并冲向马奉。 前冲之快,犹如离弦之箭。 马奉密不透风的枪舞,如同气泡被针刺破,瞬间消弭无形。 不过这一剑,还是被架住了,并未分出胜负。 徐道覆双足落地,收剑后退,问道:“马将军,还打吗?” “仍未过瘾!” 话音一落,马奉抖动枪身,三刃枪头接连点出。 徐道覆好整以暇,以快击快,应对自如,且步伐一再向前,欲拉近二人距离。 马奉似是不愿舍枪身长度优势,为此连连后退,眼见身后便是锅屋,退无可退,却是眼神一凝,突然高举长枪。 这个祁六可太熟了,正是那一式让人防不胜防的龙探海。 换旁人的话,指定要中招,奈何徐道覆曾见过祁六对着木桩演练,为此颇为熟悉。 不等长枪刺出,他竟早已离地而起。 待马奉上身旋个半圈,抖着长枪螺旋刺出之际,却是扑了个空,仅在地上溅起团水花。 与此同时,身在空中的徐道覆,手臂轻挥,连刺多剑。 银光连成一片,看得人眼花缭乱。 等其收招落地,马奉身上的衣服,早已出现大大小小五六处破口。 马奉低头瞅瞅衣服,心悦诚服的抱着长枪拱手:“徐道长剑法超群,某深感佩服!” 说罢,冲肖老头几人点点头,转身向外走。 在经过祁六身边的时候,他不忘再度强调:“吾可以肯定,击杀妖女之际,徐道长出力最大。” 你可拉倒吧! 祁六翻个白眼。 马奉走了,既不撑伞,也不穿蓑衣,只带着赤红长枪。 院内,回屋脱下湿漉漉衣服的徐道覆,赤着上身,揉着酸麻胳膊。 冷不丁察觉一个视线,下意识回头去瞧,发现蛮女在门口探出半个脑袋。 被他察觉,对方咧嘴一笑,这才不情不愿移开目光。 不过临走前,她又飞速在徐道覆身上看了眼,这才心满意足,蹦跳远去。 此时此刻的徐道覆,有种被人调戏的别扭感,就仿佛对方以眼神为刀,在自己身上生生挖下了一块肉。 正打算换件干净衣服,不妨双目放光的祁六走了进来,还边打量他边傻乐,那模样,仿佛是见到了光腚的小媳妇。 徐道覆被恶心够呛,乃至下意识拿起衣服遮挡身体,黑着脸道:“六,你他娘乱瞅啥呐?!” “徐兄~” 祁六挑挑眉毛。 “你、你要干嘛?!我可告诉你,道爷是自然正道的传人,嗜好也遵循大道,绝不拐弯!”徐道覆严肃表明立场。 祁六眼神奇怪:“我只是希望你教我练剑。” “喔。”徐道覆长出一口气,“嗨,原来是这个,行,想学的话,回头教你便是。” “徐兄果然仗义!”祁六挑起大拇指,“不过你方才说什么什么不拐弯?” “还不是被那个傻丫头吓得!奶奶的,眼神太直白了,跟狼见到兔子似的!”徐道覆心有余悸。 祁六难以置信:“她这般吓人吗?不应该啊,我怎么没感觉?” 徐道覆看了看他,有心讲解下如狼似虎的内在含义,但又怕说了之后,有损道家威严,只能作罢。 “你之前,不是练盾练枪的么,怎么又改练剑了?” “因为你赢了啊,说明你的剑,比他的枪厉害!” “六,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因人而异?” “不知道啊。” “……算了,练就练吧。” 第72章 剑来了 雷雨过后,天空放晴。 热辣阳光洒入院中。 蛮女带着两头半人高的大犬,冲出院门,在刚刚发芽的豇豆田中撒欢。 对此,肖老头不愿再多费口舌。 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蛮女也不会照做。 拿拴狗来说,尽管一再告诫,像这类恶犬,就应该用铁链缚着,才能避免伤人。 但蛮女就是不听劝告,前脚肖老头将狗拴上,她后脚就给放了。 每当肖老头兴师问罪,对方就会眼含热泪,然后可怜兮兮的撅起小嘴,歪着脑袋,仿佛有莫大冤屈。 而一旦蛮女摆出这副模样,就算是肖老头的铁石心肠,也不好太过苛责,兴师问罪沦落个半途而废,唯有无奈摇头,反过来还要掏出糖人蜜饯,直至将其哄的破涕为笑。 肖老头心里苦,觉得自己活大半辈的人生经验,有心传授,奈何无人听从。 祁六是这样,蛮女也是这样。 他不明白,为啥这些年轻人,即便被告知不可以,却还是要去试一试。 憋屈之下,肖老头只能向徐道覆诉苦,希望这位道家高人,为自己正名。 哪知徐道覆听见蛮女就头大,想起被其大咧咧眼神支配的恐惧,只敷衍说道:“她喜欢放就放吧。” “要是伤着人怎么办?”肖老头瞪眼。 “伤到再说呗。” “不得赔人银子?” “钱财乃身外之物,再说了,大爷,任谁也不愿被铁链拴着不是。” 肖老头没辙,只能再拿祁六说事:“六儿这小子的心是越来越大了,有个卫将军头衔,就忘记原先的苦日子,我可从街上听说了,那卢秀的尸体被人运出城去,没少遭人咒骂!虽未明说名姓,但全虎塘能干出这事儿的,除了他还有谁?你说好端端的,他是不是吃饱撑着没事找事?孙将军万一起了疑心,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徐道覆不敢说蛮女闲话,但祁六可没这个待遇,闻言立即点头同意:“六儿确实是个缺心眼,大爷您千万别留情,就应该好好的批判批判他!” 肖老头憋着的这口气,总算舒畅开来。 就在这时,一早出门的祁六,风风火火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柄剑。 “徐兄,我有剑了,快教我练剑吧!” 他一脸兴奋,情绪高涨。 肖老头瞥了眼那柄毫不起眼的剑,皱眉问:“搁哪弄的?” “桂花街的铁匠铺,花了我二两银子呐!贵是贵了点,不过好歹送个剑鞘。”祁六边回答,边拍拍灰色的木质剑鞘。 “二两银子?” 徐道覆颇有点意外,伸手拿过剑来,拔出一瞧,脸色顿变。 见他眉头大皱,祁六心叫糟糕,赶紧询问:“难不成我买贵了?好家伙,原以为那铁匠是个实在人,没成想竟是心黑之辈!我这就找他去!” 徐道覆摆了摆手:“倒是不贵,只是这柄剑,它不适合新手。” “啊?”祁六挠挠脑袋:“为啥?” “具体原因,我不便讲明,总之,这是出自剑道中人的直觉。” “那怎么办?要不,我拿回去换一柄?” “倒也不必,这样吧……”徐道覆将自己的佩剑解下来,扔给对方,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我这柄剑,新手用着刚好合适,不过你可要好好对它,毕竟曾陪着我度过不少风雨,若非拿你当兄弟,我绝不互换。” 祁六摸着对方扔来的佩剑,想到昨日它曾大放风采,不由喜的眉开眼笑:“放心放心,我以后指定睡觉都要搂着它!” “嗯。”徐道覆点点头,然后将新剑别在腰间。 看到这幕的肖老头,忍不住抬手捂额。 铁匠铺的铁匠黑不黑心,他不知道,但这徐道覆的心保准是黑的! 手段太下作了! 什么自然正道,简直就是泼皮无赖嘛! 实情正如肖老头想的一样,徐道覆那柄佩剑,是他几年前,拿一两银子买的,用了许久,上面全是伤痕,豁口少说也有五六处,都没修复的必要了。 也就祁六这个憨子,跟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还用脸一个劲的蹭。 “徐兄,咱们现在就开始?” 徐道覆仰头看了看天:“不行,今日无云,无法传剑,得等上几日。” 有没有云,与练剑有什么相干? 祁六想不透。 但徐道覆却郑重表示,他的无上剑术,颇为玄妙,若想练好,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见他都这样说了,祁六也不好软磨硬泡,只能眯眼看天,希望云彩多起来。 …… 行宫。 书房中,孙壁之拿出大印,盖在新任登中令的文书上。 崔弘灏强压心头激动,跪地高举双手。 “弘灏,登中城经过卢秀的挥霍,已没往日繁荣。但本将军没太多时间给你,两年,我只给两年时间,你必须在这期间,将登中打造成一座坚固堡垒。两年之后,我要看见至少五千的兵马。” “属下绝不负将军重托!” 崔弘灏捧着文书叩首。 孙壁之点点头:“行,你去吧。” 待其出门远去不久,首席幕僚方平,捋着雪白山羊胡,一步迈过门槛,躬身道:“主公,您找我?” “方老请坐,不必拘礼。” 孙壁之指指身旁椅子。 方平也不再客套,摆下衣襟,依言坐下。 “愈儿读的书,您可见到?” “刚从散心阁过来,公子读的皆是大道至理。” 孙壁之喔了声,压不住心中得意,嘴角微微上翘:“没成想自然正道寻的圣人,竟是愈儿,呵呵,世间诸事,果真奇妙的很呐。” 方平立即抱拳恭贺:“将军拿下登中,公子又获道家支持,可谓双喜临门,足可见大势所归,紫气笼聚。” 孙壁之闻言大笑:“只希望我儿勿要惫懒,对得起圣人二字。” “将军您大可放心,属下从未见过,公子如此痴迷书籍,就连侍卫们都说,公子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就连睡觉时说的梦话,也俱是圣贤名句。” 孙壁之相当欣慰,颇为感慨道:“愈儿少时顽劣,不肯用功,曾让我很伤脑筋,没成想各路名师无法教导,反是初来乍到的徐道覆,让他步入正轨。” 孙平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性情癖好自然因人而异,公子少时不学,无非没找到心之归属。” “是啊,人确实都不一样。” 不知为什么,孙壁之在这个时候,脑中莫名想到了祁六。 一个难民出身,成了诛杀妖女的英雄,追随卢秀,而后又与之决裂。 待尘埃落定,卢秀身死,他非但不避嫌,反还要为其安葬。 如此大起大落的经历,以及无法琢磨的品性,均让人觉得意外。 两人叙完闲话,孙壁之揉着额头,沉吟道:“如今登中被战火毁了大半,无法御敌。虽说田狗儿、李申之流未有异动,但我却不得不防。怕只怕他们幡然醒悟,晓得我孙壁之,假借祁子陆复仇之名,实则是为了占据登中。此时节,我不好与他们相争,但又为此颇感忧心,如今我在明敌在暗,依方老之见,吾当如何?” 第73章 仙品武学 豇豆苗长势喜人,长叶一出,就需要搭架引蔓。 肖老头用了三天时间,将架子搭好,本想让祁六去拉些粪料,谁知这小子一看天空多云,便一溜烟跑上大街,将正为妇人看手相的徐道覆拉了回来。 见其鬼迷心窍,一心要成为剑客,肖老头只能嘟嘟囔囔,自己拉起平车,前往临巷的养猪户。 “徐兄,今天可以!” 祁六拍拍腰间的剑,指了指天空。 “嗯。”徐道覆轻轻点头。 “那还等什么,来,你动作慢点,好让我跟上!” 说着话,祁六将剑抽了出来。 谁知徐道覆一脸奇怪:“你抽剑作甚?” “当然是随你演练了!” “谁说要演练?” 祁六懵了:“你不打算教我剑法?” “六,你可晓得世间武学,分为几等?” 祁六摇头。 徐道覆无语叹道:“可分三等,为凡品、圣品、仙品。” “凡品武学,记录于纸张,凭简陋图形,依葫芦画瓢,自可学得十之八九。” “圣品武学,为一脉相承,要有师父来带,倘若关系不近,必然藏私,也就是故意留一手不教。” “至于仙品武学,与以上二者皆不同,既无法绘影,也不能传式,只能靠自己领悟。” 说完,他微微咧嘴:“很不巧,我的剑法,便归于仙品。” 祁六都听傻了,看看自己的佩剑,再瞅瞅对方,恼道:“那你之前还说要教我?!” “我是要教你啊。” “自相矛盾了不是?你刚说完要靠自己领悟的!” “我可以教你如何领悟不是吗?” 祁六想了想,心说行吧,毕竟是仙品武学,名头太大,肯定不同凡响,若谁都能学会,那也太掉价了。 他自认悟性不错,遂问道:“那咱们啥时候开始?去你屋,还是去我屋?” “哪屋也不去,咱们得上房。” 徐道覆向上指了指,接着身躯一旋,飘然而起。 嗯,不愧是仙品武学,果然有派头! 比马奉什么龙探海牛叉多了! 前者得上房领悟,后者在地上就能练,单此一点就强了不知多少倍! 祁六暗挑大拇指,接着赶紧进屋搬抬桌椅,相互磊落在一块,才踩着爬了上去。 住处的屋顶,非是平的,而是倾斜坡面,摆满红色瓦片。 居中位置的梁顶,有道凸起,徐道覆就站在上面,示意他过去。 爬这么高,祁六心里直打鼓,小腿都不免哆嗦,更不敢回头看,只能硬头皮,压低身子,踩着红瓦小心翼翼挪动。 “坐下。” “坐哪?!” “脚底下。” 祁六心说好吧,慢慢翻转身体,在房梁顶坐下。 “盘腿,双手放在膝上。” 祁六依言照做。 “抬起头,直视云层。” 祁六扬起下巴,目光落在缓缓流动的白云上。 这一刻,他幡然醒悟。 明白为啥没有云的时候不能练了。 因为那样的话,眼睛会被太阳刺瞎! “来,吸气,记得打开胸腔。” “好,吐出来,不要过于刻意,怎么舒服怎么来。” “行,就是这样,保持呼吸节奏,眼睛不要离开云。” 祁六便依着对方,努力控制呼吸,让频率与其要求的保持一致。 持续将近半个时辰,祁六满脑袋全是汗,连后背都湿了。 “看出什么没?”徐道覆问。 天上的云虽多,但并非连成一片,偶有缝隙,露出太阳一角,刺的祁六不得不低头躲避,闻言无语道:“这能看出个啥?” 徐道覆也抬头望天,观察了下,言道:“确实与青牛山相比,这里的云过于疏远了些。” 祁六揉着眼睛,忍不住怀疑:“那在这里能行吗?” “有我在,你怕啥?就这样继续看,保持吐纳节奏,眼睛累了就歇一会儿,但吐纳节奏不能停,什么时候将之养成习惯,我再教你下一步。” 说完,徐道覆从房顶跃下,穿过院子去了巷道,他还要继续给妇人们看手相。 屁股都坐疼了的祁六,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可为了对方口中的仙品武学,也只能强忍着保持。 唔,那片云挺好看,像块糕点。 祁六看了会儿,结果糕点云很快飘过,太阳再次露出,他只好低下脑袋。 肖老头正在豇豆田里施粪。 驼着背挥舞铁锹,十分滑稽。 祁六见了,笑的肚子疼。 又一片云飘来,他急忙抬头。 这回像一张八仙桌,也不知上面有没有好吃的。 八仙桌待了片刻,也飘去了。 重新低头的祁六,见到带狗而回的蛮女,后者连连招手,并拎起一只灰毛兔子,也不知是从哪抓的,两条大犬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间,神气活现。 天空再次暗下。 云层变厚,颜色发深,是一整片,看不出像什么形状。 一只云雀时而进入,又俯冲飞出,将云层搅动,析出少许,但很快又再度合拢,并成一体。 这次祁六看的很久,也始终配合吐纳间奏。 当这一大片云层过去之后,他脖颈都发酸了。 院中大美从集市买来西瓜,切成好几块,二美拿起两块,送给在田里上粪的肖老头。 蛮女也拿着两块,快步出门,顺巷道跑向大街,估计是想送给徐道覆。 见到这幕的祁六,心里微微泛酸,颇不是滋味。 幸好,年龄最小的三美,还记得他,捧起一块站在下方,呼喊着让他下来。 祁六开心坏了,但面上表情却很严肃,表示自己要参悟仙品武学,将来要成为应南第一剑客,所以没时间吃西瓜。 三美哦了声,说句那你加油,便去了屋檐下。 以致祁六恨不得自抽一耳光,暗骂自己好端端的装叉作甚。 …… 入夜。 安静的虎塘城,只有少许灯光。 从护城河往回跑的蛮女,带着满身水珠,在高矮错落的房屋楼阁间蹦跳赶路,月色中,她像只欢快的精灵。 一名挑着灯笼,脚步漂浮的醉酒更夫,正要转入巷道。 他似乎听到了动静,下意识抬头去瞧。 一张纸人随风飘上其背。 于是更夫的脑袋僵住,并生生低了下来。 与此同时,蛮女刚好从其上方跳过,湿漉漉的头发,洒下几滴水珠。 纸人离开后背,飘落在地。 更夫再度抬头,自然是什么也没看见。 他连道奇怪,揉着似乎抽筋了的脖颈远去。 巷道的黑影中,缓缓走出一人。 大热天戴皮帽的奇怪老人,抽口烟袋,偏首望着蛮女离开的方向,低声抱怨。 “洗个澡跑那么远干什么?” “让人没法睡个安稳觉。” “哎,女大不中留哇。” “可你到底是看上了哪一个?” “是那个后辈小白脸,还是天晚同床的二傻子?” “总归不能都看上吧,那成什么事了!” 老人百思不解,只能苦涩摇头。 第74章 傻女慈父 清早。 徐道覆伸着懒腰出门,想去院中水井打水洗脸。 结果却见蛮女早已生了堆火,将剥去皮毛的兔子,架在上面烤。 见他出来,对方很高兴,兴奋指着兔子,再指指他,似是在说,愿意与之一起分享。 两头猛犬蹲坐在火堆另一侧,吐着舌头看过来,眼神非常不善。 徐道覆可没心情与两只狗争宠,随意摆摆手,表示自己对兔子不感兴趣,便去了井边。 不过洗完脸,脑袋清醒之后,他却是想到了一个问题。 且为此纳闷,站在屋檐下托着腮,苦思不解。 没多时,祁六也起来了,从屋里出来,见徐道覆也在,连忙过来问:“我今天还用看云吗?” 徐道覆嗯了声,随即开口道:“你说她,晚上是睡哪里的?为何每天早晨,都第一个起来?” “不知道。”祁六摇头:“兴许睡狗窝的吧,她们仨不是天天在一块嘛。” “倒是有可能。” 出于对蛮族茹毛饮血的刻板印象,徐道覆认同了这个说法。 “走,上街喝豆花去,我请客。”他拍拍祁六肩膀。 后者欣然接受,赶紧去井边洗漱。 也就是这个时候,兔肉烤熟了。 蛮女掰下一节大腿,捧着递去徐道覆面前,笑的很灿烂。 “不吃不吃,大早晨吃肉,太腻歪。” 徐道覆没有接受,如避瘟疫般,迅速走出院门。 蛮女情绪瞬间低落,脑袋也耷拉下来。 结果稍没留神,手里的兔子腿,却是被祁六一把夺去。 面对蛮女吃惊表情,他唯恐对方抢回,赶紧用舌头,将兔子腿上下舔了个遍。 瞅着祁六贱兮兮的模样,不知为何,蛮女并未生气,反咯咯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很好看。 当肖老头吃完早饭,再次下地上粪的时候。 祁六与徐道覆已来到了屋顶上。 “仙品武学,要配合先天罡炁,今日我助你引炁,你则需配合吐纳之法,将之留在丹腹,培炼浩然。” 祁六听不懂,但表示大受震撼,盘坐后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开始。 于是徐道覆伸手遥对天空,虚空一握。 不知是不是错觉,祁六就见那天空的云,被这一握之下,向屋顶方位动了动。 没等他仔细观察,就听徐道覆喝道:“张嘴!” 祁六赶紧大张嘴巴。 于是徐道覆一巴掌就结结实实拍了下来。 没等祁六反对,又听他喝令道:“闭上!吞咽!” 祁六强忍不满,抿起嘴巴,作吞咽动作。 徐道覆闪身去对方身后,屈起一指,点在颈后一处窍穴。 “炁冲牛斗,雄体堂堂!” 祁六就觉得一股暖流,自咽喉向下,涌向对方手指戳到的位置。 徐道覆撤回右手,改双手点往两肩。 “炁凌双冠,淬骨抻筋!” 后颈团聚于一处的暖流,便分作两道,一左一右去了肩处。 与此同时,祁六都能听到自己两个肩膀的骨头,发出咔咔之声。 徐道覆再次撤手,并深吸一口气,左右手各屈起拇中二指,一并点下。 这次是后背位置的四处窍穴。 “炁盖中天,精髓盈满!” 双肩窍穴中的暖流各分两道,依次向下。 不过此次流动却是颇受阻碍,不如前两次的顺利,暖流走向的速度,也极为不同。 “扬首,观云!配合呼吸法!” 祁六依言照做。 此时的他,发现天上的云像一匹马。 这在他家乡有个说法,相传此为祥瑞,谁要是见到形状酷似马匹的云,就意味着有财富之运。 心中窃喜的祁六,仿佛见到茫茫多的金银,胸口极为舒畅。 四道向下流动的罡炁,再无阻碍,顺顺利利抵达窍穴。 在那一瞬间,以四窍为中心释出的暖意,沿着全身各大筋络奇脉,迅速走遍全身。 祁六头脑猛地空白,那感觉,就像在散心阁玩冰火之戏时差不多,手脚都为之抽动。 此时的徐道覆已满脸是汗。 但他知道,接下来才是重点,若能助祁六打通,便有学得仙品武学的机会。 当下凝神贯注,收回双手,只比出右手拇指,点上祁六脊柱中端。 “炁贯天河,滚滚不灭!” 于是四窍再分,由不同位置,汇聚一处。 不过这次流动的更加缓慢,且走势让祁六感到难受。 时而如虫蚁啃噬。 时而如小刀剌刺, 时而似香头点烫。 时而似冰雪附肌。 他几乎无法忍受,恨不能抬手去挠。 但徐道覆却大声喝止:“观云!置空明台,以神冥思!” 显然祁六听不懂这话何意,但既然对方不让动,便咬牙强撑,看向天空的双眼,满是血丝。 徐道覆擦擦头上的汗,缓缓收回右手。 见祁六身体颤的不再剧烈,便松了口气。 他本想一直在这里等着,以防有什么意外情况出现。 谁知心中一动,却是感知到附近有股气息。 巷口街面,顿传出惊呼,接着马嘶人喊,混乱一团。 “大胆妖人!” 徐道覆跺了跺脚,再顾不得祁六,从屋顶一跃而下,直奔大街。 待其身影刚去,一人便从屋后跃了上来。 来到祁六身后,这人连连撇嘴。 “胡闹嘛不是。” “没有道心支撑,如何抗得过罡炁灌体?” “本来就傻,再被这么一灌,不得失心疯?” “俩笨蛋要是生了娃,不定憨成什么样。” 戴皮帽的老人觉得此举不妥。 于是他伸出烟袋,一下戳中祁六的脊柱中端,接着生生向左一移。 由四窍释出的暖流,顿变了方向,宛若从荆棘路,踏上了四平大道,眨眼的功夫便涌了过去。 祁六所有的不适感,倏然消失。 以致他忍不住舒服的哼出声来。 老人叼着烟袋,在祁六身旁蹲下,笑着问:“娃子,爽吗?” 祁六嗯嗯点头:“爽……你谁啊?” 他狐疑看着这人。 然后震惊发现,面前老人虽裹着皮袄,戴着皮帽,但脸上竟是结了层冰渣,就连说话时喷的气,也冷嗖嗖的。 老人说道:“修行嘛,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哪有专挑难行路走的?那是自己找苦吃,找罪受,你说对不对?” “嗯……对!” 祁六不管这怪老头是谁,反正觉得说话颇合自己心意。 老人伸出烟袋,指着外面。 豇豆田里,俩恶犬偷吃粪料,被肖老头发现,持着铁锹欲打,却被蛮女拦住,二人争执不下。 “你觉得婳婳这孩子怎样?” 祁六一脸茫然,鬼知道谁叫婳婳啊! 老人不悦道:“莫非你与她同床共枕好几日,还不知她叫什么?” “哎,这位大爷,乱扣屎盆可不行!我何时与谁同床共枕了?我都是一个人睡的!” 祁六觉得自己有被污蔑。 老人显得很无语,心说这二傻子心是真的大,估计晚上酣睡如死猪,才不晓得身边多了个人。 “她是我闺女,一个人从西南跑来,我实在不放心,只好一路尾随。” 祁六喔了声,明白了,惊讶道:“您是蛮女的父亲?看着不像啊,您分明是中原人的长相,还是说,您闺女随她母亲?” “我是她养父!”老人冷冷道:“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以后要善待她,可别觉得她娘家没人,就容易欺负。” 说罢,他屈起右手食指,在空中向下一挥。 祁六左右瞅了瞅,也没发现有什么状况发生,便说道:“老爷子,我知道你爱女心切,但放心好了,我们都是良善之辈,绝不干那仗势欺人的事儿,您或许不知道,我与您闺女关系可好了,前段时间还一起烤肉……” 老人没说话,只是用烟袋锅,向天空指了指。 于是祁六抬头,立马僵住。 原本连成一体的云,竟是被一道鸿沟分成两块。 他揉揉眼,怀疑自己看错。 结果老人再度屈指横扫。 天空处,厚厚云层便多了一横,两道鸿沟组成了十字。 “老爷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婳婳就是我亲妹妹!” 老人含笑点头,拍拍脸色苍白的祁六肩膀。 “我要回去了,这里太冷,待这么久,几乎要被冻僵。你既愿意照顾我闺女,我自会送你一份厚礼。但你要时刻谨记,若敢让她不开心,或是有负她意,便是天涯海角,老夫也找得到你!” 祁六赶紧拍胸口保证,以后定要伺候的无微不至。 第75章 炖排骨 徐道覆好容易平息,被纸人附身的马匹骚乱,待回到屋顶的时候,却见祁六双目失神,呆呆坐着,动也不动。 他急忙去其背后,用手在脊柱处一摁,不由变色:“失败了?” 再见祁六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徐道覆叹口气,言道:“仙品武学,本就可遇不可求,你既无机缘,也不必太过伤心。其实圣品武学,修炼到极致,也可与仙品一较高低。那个叫马奉的就很不错,实在不行我帮你劝说,让他收你当徒弟。” 本以为这样一说,祁六就会振奋精神。 哪知对方依然无精打采,丝毫提不起干劲。 徐道覆只好蹲下来再劝:“别说是你,青牛山每年不知多少人观云悟道,但能留下的屈指可数。这并非是挫折,而是说你不适合……” 没等说完,祁六突然抬头,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道:“徐兄,你扪心自问,我对婳婳好不好?” 徐道覆被问懵了,心说婳婳是谁啊? 两条恶犬的其中一条? 啥时候起的名,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蛮女。”祁六心事重重的说道:“我最近是不是老想着练剑,都没和她说过几句话?” 她都不会说话,你与她说什么? 徐道覆无法理解,不过觉得婳婳这名倒是贴切,毕竟她骂人的时候喜欢画猪头。 “你突然关心这个作甚?” “哎呀,生死攸关啊!”心有余悸的祁六,想起那个老人就打哆嗦,“我自认没欺负过她,当然,也觉得自己算不上对她有多好,所以总觉得还不够。” 什么乱七八糟的? 徐道覆狐疑问道:“难不成,你喜欢她?” “嗯……也可以这么理解。”突破对方想象的,祁六竟然点头承认,并询问:“你说,男人该怎么做,才算对女孩够好?” “你认真的吗?”徐道覆嘴巴张很大。 万没想到祁六竟然对蛮女起了心思!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毕竟此女除了不会说话,性子大咧了些,身材外貌那均是没话说。 尤其是紧实的蛮腰,对祁六这样情窦初开的少年,有极强的杀伤力。 于是徐道覆伸手轻拍祁六肩膀,以过来人的经验传授道:“记得嘴要甜,得多夸对方,还有就是夸赞的方式有很多种,想着变些花样,不要拘泥于一种,否则会让人觉得没趣。” 祁六眨了眨眼:“那我该夸她什么?” “长相,或者……带狗满院子跑很可爱之类的。” 祁六幽幽看他:“你确定带着两条恶犬乱跑,是可爱?” “不懂了吧。”徐道覆拍拍自己胸口:“夸女子的话,重要的是好听,与真相没有关系。就比方说我,见到孙公子母亲,就夸她天赋异禀,是学道法的好苗子。实际她根本不是,对道法也一窍不通。但这又怎样?还不是欢喜的眉开眼笑?” 祁六似乎明白了,斟酌道:“那我下次就夸婳婳长的好看,说话也好听?” 徐道覆翻个白眼:“前半句还行,后半句你还是打住吧,这跟夸瞎子眼神好一样,纯纯欠抽。” “哎呀,好麻烦!”祁六愁的头大,“我就没和姑娘打过交道,之前只当她与男孩无异,如今可好,都不知怎么开口了。” 徐道覆奇道:“你在纪君兰面前,表现的不是还可以么?” “那不一样!纪君兰是仙子,我是出于发自肺腑的敬畏!” “那蛮女……婳婳呢?” “浑身战栗的恐惧!” “嘿,六,别看你没读过书,这两句词倒是整挺好。不过我还是想不通,这么怕的话,你究竟图啥呐?” “我图……我乐意!就这样!”祁六不愿多说。 眼见从对方这儿也得不到什么好主意,他想了想,索性从屋顶下去,决定用最简单的法子,也就是为蛮女做一顿好吃的。 知道蛮女不喜欢吃菜,于是祁六先去了大街,准备买些排骨回来炖。 上回买剑花了二两银子,算是把为数不多的家底,花了大半。 如今身上,还有当初从登中带来的几块碎银,加起来不足一两。 除此外,也就只有别人都看不上的前朝应国铜钱。 这玩意很多地方都不认,好在虎塘还能用,就是价值不可同日而语。 按虎塘市价,一两银子足够买八十斤肉,折算成排骨,也得在七十斤左右。 祁六几乎将全身掏了个干净,几块碎银外加一大把铜钱,最终从摊位上换来四十余斤排骨。 正准备回家将它炖了,结果街上驶来辆马车,赶车的见到祁六,立即拽紧缰绳。 帘布一挑,笑眯眯的刑院目钻出车厢,往跟前一站,抱拳拱手道:“祁将军,咱们又见面了。怎么您还亲自上街买菜了?这种事,交给下人就好嘛。” 祁六见是熟人,倒也很客套,表示自己买不少排骨,并邀对方一起享用。 刑院目摆摆手:“将军客气,小人还赶着回宫复命,这次过来,主要是主公让我交给您一封信,以及……还愣着做什么,快抬过来!” 赶车汉子急忙点头,翻身从车厢里,抱出个四方小盒子。 刑院目将信,以及小盒子,往祁六怀里一放,待对方接过,便笑着抱拳告辞,重新回了马车。 乃至当马车调头走远,祁六也没搞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 不过对他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努力在蛮女面前表现,毕竟对方那位一指破开云层的老父亲,太过吓人,说不定尚未离开应南,还在暗地里注视着自己。 回到住处,信与那方盒,被祁六随意放在屋中,接着赶奔锅屋,将排骨放在盆中,用井水浸泡,好释出血水。 似是嗅到排骨腥味,原本还在田间撒欢的两条恶犬,立即带着蛮女返回。 二狗一人入了锅屋,见祁六系上围裙,一副要大显身手的架势,无不高兴。 恶犬摇起尾巴,蛮女则喜滋滋搬了条凳子,坐那儿板板正正的,静等开吃。 见到她,祁六略有踌躇,酝酿了下,才走上前生硬开口:“婳婳,你……天赋异禀,真是学道的好苗子。” 本以为用了徐道覆的说辞,会让对方开心。 哪知蛮女闻言却是呆住,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并伸出手来,指着祁六,嘴里哇哇啊啊,显得很激动。 祁六点点头:“不错,以后我就叫你婳婳,如何?” 这次蛮女从凳子跳下来,眼睛通红,泪水流个不停,上前抓着祁六胳膊,叫的声音更加急切。 “你父亲回西南了,放心,以后我会照顾好你的。糖醋排骨吃过没?我的手艺,是肖老头教的,厉害的很,保证香掉你的大牙。” 奈何蛮女根本听不懂,急的一手拉着他,一手在地上写划。 她画了个扎辫子的女孩,并画条箭头指着自己,随后仰头认真的看向祁六。 祁六挠挠脑袋,不解其意。 蛮女皱皱眉,低下身,又在辫子女孩旁边,画了个土包,看起来像是坟墓。 见祁六依然不理解,她急了,又是跺脚又是大叫,接着一溜烟冲出去。 不一会儿,她将肖老头拽回,然后指着老头,再指着画的坟墓,合拢双手放在脖颈处。 肖老头吓一大跳,瞪眼道:“这丫头心也太黑了!我不过是没让两狗吃屎,她就想着把我埋了?!” 祁六也看不明白,赶紧用手比划,并告诉蛮女,老头还能活,等过几天再埋不迟。 见二人都不理解,蛮女又急又气,竟是突然将手伸进嘴里,拼命去扯舌头。 慌的祁六、肖老头上前阻止,费好大力气才将她摁住。 其中祁六更是惊出一身汗,四下乱瞅,生怕那位戴皮帽的家伙,从哪里钻出来,然后把自己给咔嚓了。 冷静下来的蛮女,抱膝坐在长凳上,面对肖老头掏出的糖果蜜饯,丝毫不感兴趣。 “傻闺女,你为嘛那么生气啊?”肖老头碰碰她肩。 蛮女上半身晃了晃,将脑袋偏向另一侧。 “我允许那两条狗吃屎了,你看行不行啊?” 蛮女突然转身,抬手指向祁六,小脸气鼓鼓的。 肖老头连连点头:“好好好,不让狗吃,让他吃。” 正烧锅给排骨焯水的祁六,狠狠翻个白眼。 第76章 差事 排骨摆了满满一桌,有与冬瓜一起清炖的,有用油煎至金黄,并浇上糖汁的,有红烧,有干煸,看得出来,祁六为讨婳婳欢心,几乎绞尽脑汁。 三美与肖老头围桌而坐,吃的很开心。 啃完的骨头丢去门口,两条恶犬摇着尾巴,争相抢夺。 情绪有所缓和的婳婳,坐在门槛上,背对众人,当祁六赶来献殷勤,专为她端来一盘的时候,小蛮女嘴巴一撇,将脸扭开。 但她身体很诚实,一把将盘子抢了去。 是的,婳婳还不肯原谅祁六,只是在她认知里,生气与排骨无关,所以可以接受。 祁六很憋屈,因他根本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忌讳。 徐道覆啃了几块排骨,就不再多吃,用他的话说,修道者要对口欲有度,尤其是荤肉,吃多的话,易生浊气。 他盛了碗冬瓜排骨汤,边喝边展开孙壁之的信。 那个小方盒也被打开,里面不仅有官印文书,还有十两金锭。 祁六升官了。 由正五品的卫将军,提拔为从三品的中郎将。 只不过他这个中郎将,与胡泰的中郎将有很大不同,后者是实打实的,前者却更像虚名。 之所以要给祁六一个相当大的官职,是为的要他去伊山,也就是李申地盘,所用的名义是,新任中郎将巡视城防。 就如同孙壁之在信上所交代的:子陆,李申此人极有城府,追随者众,其中不乏骁勇善战之辈,你这一去,可尝试与之结交,考察这些人的品性。若才堪大用,不妨尝试拉拢,吾必予之官爵。 “他想让你去李申的眼皮子底下挖墙脚。” 徐道覆啧啧有声:“六,孙将军真没把你当外人,一般外出镀金的活儿,都是派心腹去,绝不便宜外人。” 正啃排骨的祁六,闻言把眉头皱了起来,寻思半晌,不解问:“你究竟说的是好话,还是孬话?” “当然是好话了!”徐道覆眉飞色舞:“说明你祁六备受孙将军信任,才委以重任嘛。” “徐道长,你别逗他,万一这小子信了,岂不是要美上天?”肖老头抢过话头,用一根啃完的骨头,在桌上敲了敲:“六,你可要记住,这绝不是什么好差事。如今孙壁之拿下登中,前两天还把崔弘灏派过去出任登中令,摆明了是想将之打造成一座坚垒。而这登中城北面,便是伊山、乌土,此二城互为掎角之势,若全力攻来,登中绝难抵挡。” 祁六托着下巴想了想:“那就是说,主公是要我去分化李申?” “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肖老头沉吟道:“你祁六有什么本事,我们都一清二楚,以孙壁之的精明,又如何看不出来?” “大爷,您这话什么意思?好歹我也是太乙三斫阵眼之一!”祁六很不乐意。 徐道覆莫名打个激灵,并用眼神威胁,不许再提那个名字。 肖老头继续道:“所以这封信的内容,真实性无法保证,我倒是更倾向于,孙壁之是要你过去探一探李申虚实,摸清他现下的想法。” “有危险吗?”祁六问出最关心的事儿。 肖老头苦笑道:“有危险怎样,没危险又怎样?你没选择的余地。” “这岂不是死局,没解了?!” “也不能这么说,若李申无意与孙将军作对,你以中郎将身份抵达,他必然不会怠慢,肯定好吃好喝的伺候。” “那他要是有意与孙将军作对呢?”祁六担忧道。 肖老头两手一摊:“两军开战,先斩来使,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祭旗。” 啊?! 祁六脸都白了。 “唉,大爷您说的不对。”徐道覆表示自己有不同意见。 祁六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双目放光的看向他。 “李申此人,从不用人头祭旗,他喜欢架起油锅,然后搭支高台,逼着人往里面跳,跟下饺子似的。” 你这说的更吓人了! 还不如被一刀剁了呐! 祁六狠瞪其一眼,回过头来问:“大爷,您就说吧,咱们应该怎么办?” 肖老头翻个白眼:“你祁六这么个大英雄,何必问我?全城百姓都往卢秀身上吐唾沫的时候,唯独你清高,将其带出去掩埋。你当孙壁之是好糊弄的?埋卢秀是因,如今才造就了这差事的恶果!” 祁六被训斥的臊眉耸眼,低头不吭声。 谁知徐道覆听到这番话,却显得很不悦:“大爷您这话就不对了。因果是佛家的狗屁逻辑,咱道家讲究率性而为,做事依循自然,不需顾虑太多。” 说完,拍下祁六肩膀,给予一个肯定眼神:“六,没别的,给卢秀收尸的事儿,我一定挺你!总之高兴就好,凡事不能苦了自己!” “你可拉倒吧!”现在的祁六,对这些玄学并不感冒,毕竟事关下油锅,以致试探着询问:“大爷,你说我现在去把卢兄挖出来,还来得及么?” 肖老头没好气道:“你也拉倒吧!出息!事已至此,何必想着补救,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就走一遭,去看看伊山情况,能待就待,不能待咱爷俩就跑,哪儿的黄土不埋人?” 祁六想想也是。 最坏也就是舍了官职不要,重新做自己的难民。 只是一想到要离开,他别的倒不在乎,唯独颇不舍门口即将开花的豇豆。 …… 五日后。 刑院目亲自登门,一同前来的还有燕开。 前者带来两辆马车,后者则挑选了百余名士卒,来充任中郎将的侍卫。 至于究竟是护他们安全,还是防止他们半路逃脱,就不好说了。 刑院目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祁中郎,此去任重,孙将军要我转告你,凡事小心,他还等着你回来呐。” 呵,说得好听! 下油锅的可不是他! 祁六漫不经心抱抱拳。 燕开送来一坛酒:“祁中郎,你我相识不久,但我看得出,你是有情有义之人。没别的,这坛酒留着在路上喝,喝光了也不要紧,我家里还有,待你回来,咱们再痛痛快快大醉一场。” 嗯,这话还好听些。 祁六欣然接受,将酒抱在怀中,随意与之寒暄两句,便摆手告别。 三美与婳婳登上后车。 两条恶犬被拴在马车后面跟随。 肖老头、徐道覆、祁六三人坐上前车。 随着车夫扬起马鞭,这一支规模还算大的队伍,便出发了。 街上的围观百姓,自然不知他们要去干什么,不过见那百余人的队伍,个个手持长蒴,一身铠甲烨烨生辉,很有派头,便大感有面,甚至产生一种身为虎塘人的骄傲情绪,纷纷为之欢呼。 可车厢里的祁六,却开心不起来,与上回随卢秀一起入城时,面对满城喝彩时的兴奋截然不同。 因他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那就是据徐道覆打听来的情况称,除祁六外,还有一人在近日升了大官,也是从三品的虚职,只不过是文官,名为司农少卿。 祁六是以巡视边防的名义去的伊山,而那人则是以考察良田产量的名义去的大康。 原本嘛,有类似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坏就坏在,这位名叫薛仪的家伙,升官前竟是名死囚! “此人被称为应南狂士,行为颇放荡,胆子也大,孙壁之网罗天下英才时,曾设宴款待于他。谁知这家伙醉酒后,竟当众数落孙壁之的不是,说他狼子野心,鸠占鹊巢,入主行宫有夺篡之嫌,对不起孙家世代守卫应国边关的列祖列宗。” 徐道覆介绍起对方经历。 祁六听了,脊背越发冰凉。 恍惚间,似乎眼前出现了一口大油锅,里面正沸着,亟待自己进去洗澡。 而他身后,则是孙壁之等人,正笑着欣赏这一幕。 第77章 故地重游 车队用了三日光景,抵达登中境内。 来到兰沐镇的时候,祁六忍不住跳下车,看一下小半年前与大仙教交战时的场地。 时隔不久,已然物是人非。 镇上早热闹起来,翻新的房屋刷着崭新墙漆,完全看不出曾经历过战火。 新任镇令名叫宋开扬,见这位名头甚大的中郎将下了车,慌的也赶紧从马上下来,陪同步行。 发现祁六停下脚步,目光盯着那处,新立的白石牌楼愣愣出神,宋开扬立即为之介绍:“这是镇民们自发捐赠所建,为的是纪念孙将军击败大仙教,还兰沐镇一个太平。” 祁六喔了声,见牌楼上只有三个字,便问道:“莫非它叫太平楼?” “呃……”宋开扬抿了抿嘴,低声提醒:“祁大人,上面写的是镇仙坊。” 祁六:“……” 好吧,三个字连一个也没有蒙对。 心中不免扫兴。 实际他很想告诉对方,当时击败大仙教的是卢秀,而且自己也在场。 但考虑再三,祁六还是放弃了。 觉得若是镇民们知道实情,会将牌楼拆掉。 有一骑打马靠近,到了附近翻身下马。 此人生的眉清目秀,长相颇为英俊,足可与徐道覆媲美,再配着满身黑甲,更是衬的英武不凡,乃至镇上百姓们无不侧目,为这年轻小将暗暗喝彩。 “祁中郎,咱们是在镇上用膳,还是再往前赶一赶路?” 黑甲小将姓邓,单名一个夏字,姐姐邓春非是旁人,正是燕开的结发妻子。 他原先在行宫当值,是四处巡逻的兵丁之一。 赶上要护送祁六的差事,燕开立马将这位小舅子提拔起来,成为百人队伍的督军官。 祁六并不知道,为啥燕开对自己的小舅子,有这么大的偏见,竟让其跟着自己去送死。 不过相处三天来,发现此人倒是很好说话,没有世家公子哥的怪脾气,包括对他这位挂着虚职的中郎将,也礼敬有加。 仰头看看天,距晌午还有段时间,可要是继续赶路,等到饭点的时候,可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 于是祁六偏头看向宋开扬:“镇上有什么好吃的吗?” 宋开扬立马推荐:“祁大人,过了前面那条街有家酒楼,做的蒸鱼堪称一绝,崔大人只要来镇上,必会品尝。” 蒸鱼? 祁六许久没吃过鱼肉,还真有点馋,遂点头道:“行,就那儿了。” “大人请上车,小人先赶过去定个雅间,顺便让他们把鱼蒸上。” 说着话,宋开扬翻身上马。 祁六笑道:“有劳镇令了。” “大人不用客气,能为您效劳,是某的福分。” 宋开扬抱抱拳,打马迅速远去。 等祁六回到马车,车队才缓缓前进。 一听是要去吃蒸鱼,肖老头立马来了兴致,开始讲解做鱼的各种讲究。 若是换在火头的时候,祁六肯定会用心牢记,但现在却是提不起兴趣,只当闲时消遣,听之解闷。 反倒是徐道覆兴致勃勃,并表示自己下山寻圣的几年,吃过不少鱼,其中记忆最深刻的,莫过于应北的一道名为一味鲜的做法。 说那鱼在寒冬腊月时味道最美,肉质极嫩,做法也非常讲究,吃到嘴里的时候,鱼肉还在动,筋道极了。 肖老头闻言惊讶,不断追问是怎么烹饪的,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但徐道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称自己没进厨房,所以不知道。 而在祁六看来,这明显是徐道覆在胡吹大气,他又不是没去河中抓过鱼,一旦到腊月时分,河面冰封,再大的鱼也没了活性,味道绝对比不得夏季。 谁知当他把自己的经验之谈说出来,却引得徐道覆为之捧腹:“六,应南没有冷水鱼,你没见过,所以才会这么认为。放心好了,我绝对没有说谎,应北的鱼腥味淡,即便没有调料,也可入口,鲜美的很。” 三人谈笑间,车队已驶过一条街道,并在名为百味阁的酒楼前停下。 宋开扬正在门口等候,见队伍来了,忙过来迎接。 “祁大人,诸位,我已在三楼定了临窗雅间,请随我来。” 在这种场合下,身份卑微的三美,自是不好随之同去,只能留在车厢内,吃些干粮凑合一下。 至于婳婳,祁六对外宣称是自己妹妹,倒是可以陪同落座。 于是祁六、徐道覆、肖老头、婳婳、邓夏五人,便跟着宋开扬上了楼。 一百多名护卫,则由宋开扬下属招待,前往附近的包子铺。 等来到三楼雅间,分宾主落座,没等上菜,这家百味阁的老板,竟是主动前来拜见。 看得出,他与宋开扬关系极好,进门便笑骂对方,有贵客远来,却不提前告知,害得准备不足,有失体面云云。 宋开扬便说道:“你这位大老板,天天忙得很,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如何找得到你?再说,中郎大人有要事在身,哪有空与你结识?” “中郎大人?哎呀,莫非您便是诛杀妖女的祁英雄?”酒楼老板一脸震惊,只是由于用力过猛,倒显得非常刻意。 二人的一唱一和,几人自然看得明白,祁六也懒得揭穿,笑着抱拳道:“原来是此家掌柜,失敬失敬。” 那老板赶紧摆手:“大人说的哪里话,折煞小人了。若大人不弃,今日由我做东如何?” 宋开扬抬手指他,对祁六道:“祁大人有所不知,这家伙姓化,因时常穿的花里胡哨,便被人叫花里化,算是镇上首富,但绝非有什么经商头脑,纯粹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生生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今日能撞见他主动出血,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大人千万别客气。” 有人请客当然好,祁六含笑点头。 花里化见他同意,显得很兴奋,急忙吩咐店中伙计,去取他封存多年的佳酿。 随后更是自来熟的,直接搬了条凳子,坐在酒桌下首,与祁六对坐侃侃而谈,说些兰沐镇的趣事。 实际兰沐镇也没什么太值当讲的,除了些许无法考证的传说,就只剩下小半年前那场恶战。 就在花里化口若悬河,讲述大仙教坛主臂力如何惊人,以及孙将军麾下兵将,如何从天而降之际,门外却传来声愤怒呼喊: “花里化!你给老子滚出来!” 随后从楼下传来碟碗被摔碎,桌椅被打砸的响动。 宋开扬的脸立马拉下,极为不悦。 花里化赶紧起身,擦着额头请罪:“郎中大人见谅,我、我下去看看。” 祁六摆摆手,示意不要紧。 花里化急匆匆出门。 雅间安静下来,人人都不说话。 只有蹲在椅上的婳婳,一手一根筷子,兴致勃勃瞅着桌子,等候上菜。 稍时。 花里化回来了,却没进来,只在门口面带歉意的说道:“宋大人,您方便出来一下吗?” 宋开扬眉头大皱,没想到有人来这里闹事,还需要自己出面。 不过花里化在兰沐镇也小有势力,很少能遇见连他也摆不平的,因此只好对祁六道:“大人稍坐,我去去就回。” 说罢,起身出去,与火急火燎的花里化走了。 祁六不由挠头,诧异看向肖老头:“大爷,咋了这是?” “你管他咋,咱们只是路过,吃饭完走人便可。” 肖老头不愿节外生枝。 徐道覆点头同意:“六,你可别真把自己当成了大官,在这里,镇令才是土皇帝。他安排这顿饭,仅是出于客套,绝非是怕了你。” 用不着你提醒! 我自己有数! 祁六用手沾了沾茶水,默默画个猪头,并指向对方。 哗啦! 楼下有人在摔花瓶。 然后便听有人叫道:“虎塘来的贵客?唬谁呐?!你当我是吓大的?!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排面,敢占四爷的雅间!” 第78章 争执 楼梯被用力踩踏的响动越来越近。 待脚步声在门前一停,没等屋内几人回过神,便传出哐的一声巨响。 房门被粗暴踹开,然后进来位锦衣玉服的少年郎。 从面相看,其年龄也就在十七左右,生的唇红齿白,面若桃瓣,清秀好似女子。 不过少年郎的眼神,却满是戾气,十分不善的在祁六等人身上一扫,便阴阳怪气说道:“什么狗屁中郎将,我还当是胡泰来了,这老的老少的少,莫不是你宋镇令的穷亲戚,来此串门的?” 紧随在后的宋开扬,抬袖连抹面上的汗,上前为之介绍:“坐上首的便是祁中郎祁子陆大人,身侧那位,是岩光散人高徒徐道覆。” 此时那位此间酒楼的老板花里化,却是躲在门外,不敢进来,只偶尔探过半个脑袋,又快速缩回去,一副忧心模样。 “祁子陆?”少年郎眉毛一挑,指着祁六道:“你就那位抢了马副将功劳的家伙?呵,听说你曾跟随人畜,后来因女人闹掰,这才舔着脸来的虎塘,是也不是?” 祁六眉头皱起,只觉得一股怒火自下而上涌至脑袋。 宋开扬立即去了他身边,连连拱手:“祁中郎千万别生气,此人是崔大人的四弟崔弘宇,脾气大了些,中郎万勿见怪。” 我管他是谁! 竟编排我因女人和卢秀闹掰,这不扯淡的嘛! 祁六正要发作,谁知肖老头却掏出烟袋,在桌上磕了磕,并对那崔弘宇说道:“敢问这位公子,闯入门来,有何指教?” 崔弘宇眼神在老头身上一瞥,面上立马浮出抹厌恶:“佝偻身驼的玩意,你算什么东西敢问四爷?!” 此话一出,祁六再也按捺不住,手一抬,便要拍上桌子。 结果一巴掌下去,却未碰到桌面,反被身旁的徐道覆用手挡住。 面对祁六困惑目光,后者微微一笑,轻轻摇首,而后冲那少年郎道:“原来是应南崔氏的公子,久仰大名,若某记得不错,贵家兄与子陆,也算有同僚之谊,何必上来就咄咄逼人呐?” “我咄咄逼人?”少年郎怒道:“还不是你们先坏了规矩!这雅间,我昨日便定下了,如今反倒被你们捷足先登!” “哦?”徐道覆侧目看向宋开扬:“宋大人,他说的可属实?” 宋开扬一脸茫然,旋即转身呼喊:“花里化!你赶紧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门外的花里化,这才进入,带着苦笑道:“祁中郎、宋大人,小人就是开门做生意的,可做不了各位大人的主。” 见他窝窝囊囊的样子,少年郎恼道:“酒楼是你开的,你如何做不了主?!我问你,昨日我遣人过来定下此间,你是如何回我的?!” 花里化赶紧摆手:“四爷,与小人无关,小人昨日并不在酒楼。” “那就把你的掌柜叫来!咱们当面对质!” 花里化面露愁容:“四爷,小人的酒楼,每天迎来送往,不知有多少客人,便是把掌柜叫来,他又如何说的清楚?再说,提前预定,那也得分时候,如今正是酒楼旺季,变故太多……” 崔弘宇勃然大怒,一把揪起对方衣领,瞪眼道:“你少给老子放屁!别以为找到靠山,就可以不认!你莫说是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便是胡泰来了,他也不敢把四爷怎样!” 作为兰沐镇的首富,被一晚辈拎脖子怒斥,自算得上奇耻大辱。 但或许是出于不敢得罪的心理,花里化竟只能强装笑脸,然后求助似的看向祁六。 与那眼神一对,祁六就觉得,若自己再不帮对方出头,可就说不过去了。 毕竟这位老板颇为热情,又是请客,又是给自己讲述趣事。 别说有过点头之交,便是一个陌生人被欺负,也不能坐视不是?! 再者说,崔弘灏的登中令,不过正三品,与自己的从三品大差不差,便是真的翻脸,又能咋地?! 心思一闪而过,祁六拿定主意,偏头看向邓夏:“邓督军,此人目无法度,公然……” 话没说完,徐道覆突然起身,举双手伸个懒腰。 祁六一愣,搞不懂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纳闷之际,就见徐道覆对肖老头说道:“大爷,我突然不喜蒸鱼了,要不咱换个口味?” 肖老头欣然点头。 随后徐道覆又问祁六:“咱们去找烧鹅吃怎样?” 烧鹅…… 倒也非不行。 想到鹅肉的皮脆,祁六口齿生津,点下脑袋。 于是在宋开扬、花里化呆滞目光中,由徐道覆牵头,肖老头次之,外加祁六、婳婳、邓夏纷纷离席,鱼贯出了雅间。 见到这幕的崔弘宇相当得意,啐道算你们识相,接着便去了窗户位置,冲下方呼喊,让随行人上楼。 祁六等人来到酒楼大厅的时候,正好与一帮士族公子千金们擦肩而过。 这些人估计刚来兰沐不久,个个风尘仆仆,男男女女叽叽喳喳,皆在称赞崔家四公子有本事,哪怕客满也能安排个雅间。 祁六听了,自然闷闷不乐,觉得自己逊到了家,像被人撵出来的老鼠。 乃至回到马车,就忍不住冲肖老头发脾气:“好歹咱也身负重任,要人有人,要官有官,为何定要怕了他?刚才就不应该出来,我倒要看看那个崔家老四,能对咱怎样!哎,徐兄呢,他哪去了?都怪他提什么烧鹅,否则我定不会罢休!” 肖老头只是笑笑,并未说话。 稍时,徐道覆回了马车。 没等祁六抱怨,对方竟是对肖老头说道:“正如预料,蒸笼未热。” “让邓夏把人都叫回来,咱们走吧。”肖老头如此吩咐。 徐道覆依言挑开窗帘,对邓夏交代一声,后者立即赶奔包子铺,准备将侍卫们带回。 祁六看的稀里糊涂,禁不住一个劲挠头:“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 徐道覆没好气道:“算你小子走运,有道爷跟你大爷陪着,否则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祁六不服气道:“咋,那姓崔的小子武艺超群不成?咱百十号人,还对付不了他?!” 徐道覆无语道:“算了,跟你没法说。” 祁六瞪他,但也拿其没法,只能看向肖老头:“大爷,究竟是咋回事?” “你大爷也教不了你。”肖老头抬手敲敲自己额头:“六,若这件事你都看不明白,那伊山之行,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徐道覆点头同意:“对,就得让他自己好生琢磨。” “不带你们这样的啊。”祁六很不高兴:“我最讨厌话说一半的,什么事儿不能搬到台面来?” 徐道覆笑道:“有些事,它就没法搬上台面。别着急,这事儿绝对没完,你总会弄清的。” 说完,他与肖老头对视一眼,神色均很得意,似乎狼狈离开,丢人丢大发的另有其人。 这可让祁六郁闷极了,搞不懂他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79章 阴阳道化 百味阁门口,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队,宋开扬与花里化久久无法平静。 花里化最是沉不住气,禁不住开口抱怨:“没想到姓祁的,年龄不大,心却精明,这都不上当。” “是我们想的简单了。”宋开扬沉吟道:“这小子能迅速崛起,绝非出于运气,不过幸好被派了出去,能否活着回来,还是两说。” “用不用跟方老说一声?”花里化问。 宋开扬摇头:“这次,本就是你我临时起意,未曾知会方老,既然失败,就更不需多说了。” 花里化却显得很不乐意,抬手指了指上面:“那就任由这小子在兰沐镇充大爷?骑咱脖颈拉屎?” 提到这位崔弘宇,宋开扬也很头痛,思索再三后说道:“回头上去,你试着探探口风,若他配合,大不了分几成利,若不配合,我只好修书一封,亲自送往虎塘,让方老再想办法。” …… 邓夏在街口的熟食铺买了两只烧鹅,分别送入两辆马车。 祁六掰下只鹅腿,伴着酱汁狼吞虎咽。 吃完的骨头,他没舍得扔,而是收集起来,准备回头丢给二犬。 这倒并非是喜欢上了玩狗,纯纯是祁六发现,只要讨好两头恶犬,婳婳就会开心。 徐道覆吃了几口烧鹅,便盘膝打坐,倚着厢壁闭目养神。 肖老头却不能久坐,因驼背的关系,坐时间长了会受不了,不得不侧身躺下。 所以祁六就没了位置,只能坐在车板上。 吃完烧鹅,车队也离开了兰沐镇。 夏日的午后,总会使人犯困。 侧躺的肖老头已经睡着,徐道覆依旧神游天外,不晓得在参悟何种道法。 无聊的祁六打个哈欠,想了想,也盘膝坐定,默默配合吐纳法,引导丹腹之气。 与徐道覆所教,培育浩然气不同,祁六丹腹之中的罡炁,没那么至刚决意,反有几分肆意跳脱。 婳婳那位神秘莫测的父亲,临走前,确实给祁六送下一份大礼,是套名为‘阴阳道化’的道家法门。 配合此法门的,还有三式指法。 第一式唤作一指风云落,可破天地诸气,开云拨雾,威力如何,当日在屋顶上,祁六亲眼见过。 第二式唤作二指雷霆破,可聚阴阳二气,携雷闪之声,分混沌清浊。 至于第三式,婳婳的父亲却没有交代有什么厉害之处,只留下个名字,叫三指坠金乌。 当初祁六听的悠然神往,赶紧追问对方,这算不算仙品武学。 可让他失望的是,那老人沉默半晌,只说了句,是不是仙品不清楚,但可以保证,学会后自保有余,且延年增寿。 一股暖流自丹腹提升,经过多处脉穴,流往全身。 老人曾说过,修行绝非是自讨苦吃,所以若遇到窍穴封闭的情况,祁六没有盲目冲关,而是选择绕行。 那股由徐道覆引入的罡炁,便一路畅通无阻,流经诸穴,再返回丹腹,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祁六盘腿闭目,精神亦沉醉其中,对外界再无感应。 直到马车突然停下,睁开眼睛,才注意到天已经黑了。 车队前面,火把排成长龙,将登中城还在翻修中的城门,映的巍峨高耸。 “末将蔡凤林,拜见祁中郎!”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入车厢。 祁六便起身出来。 城门内外都是兵卒,个个手持火把,阵势极大。 马车前面,与邓夏对面而立的人,冲祁六抱拳道:“崔城主命末将在此等候祁大人!诸位舟车劳顿,一路辛苦,城中已备好住处,还请随末将前往!” 祁六点头同意。 但这位蔡凤林蔡将军,却并未转身带路,反而再次开口:“祁大人,崔城主此时就在城楼,想邀您上去一同观星。” 观星? 我又不是擅长推演的相师,没事看星星干嘛,还不如赶紧吃饭睡觉。 祁六提不起兴趣,张嘴就要回绝。 谁知身后的徐道覆,却是抬起一脚,踹上他屁股。 祁六一个趔趄,从马车掉下,差点摔倒。 那位蔡凤林慌忙上前搀扶:“大人,您没事吧?” 祁六打个哈哈:“没事没事,许久未见到崔城主,一时心急了些。” 蔡凤林笑道:“崔城主也时常提起祁大人呐,说您是继翟摎之后的应南第一猛士,时常鞭策我等下属,要向大人看齐!” 两人寒暄几句,一起登上城楼,让车队留在原地等候。 顺着又陡又窄的石阶上去,一直登到城楼顶。 月色星光下,登中令崔弘灏盘膝坐在张草席上,面前放着坛香炉。 蔡凤林冲祁六抱抱拳,旋即躬身后退,转身返回。 “子陆贤弟,过来坐。” 崔弘灏微扬嘴角,拍了拍草席。 祁六虽不知是什么情况,但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边搜肠刮肚,回忆与星象有关的话题,边漫步走了过去。 待祁六在身边坐下,崔弘灏却没提观星的事儿,反叹了口气,言道:“让子陆看笑话了。” 祁六莫名其妙,心说什么笑话,我何时看到的? “古人云,功名利禄皆尘土。” “这也是我辈读书人,一直憧憬的理想境界。” “但它太超然,哪怕饱读圣贤之书,也改变不了肉体凡胎的桎梏。” “一人兴,则家族兴,家族衰,则再难抬头。” “如今大势难辨,风云莫测,我辈凡俗,仅能抓住眼前事。” “子陆贤弟,可理解愚兄的为难?” 祁六很想挠头,然后询问对方,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在这种氛围烘托下,他只得强撑着,把逼格拉满,为此学着那些高人苦大仇深的模样,重重点了点头。 崔弘灏显得很欣慰,伸手抓住祁六胳膊,眼神满是赞许:“就知道子陆绝非池中物,此次伊山之行,必会马到成功,若贤弟不弃,待回来时路过登中,定要知会愚兄一声。愚兄定将那无知兄弟叫来,当面向贤弟赔个不是。” 他说的是那位崔弘宇? 何止无知啊,简直就是目中无人! 祁六本想当面告状,好让对方回去严加管教,但又觉得这么一来,有失好容易拉高的逼格,遂效仿徐道覆的模样,云淡风轻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崔弘灏感激道:“得亏是遇到子陆,否则不定要捅出多大祸事!哎,蒙主公厚爱,愚兄得以暂任一城之主,本想做出番成绩,不想思虑有欠周全,招惹到了小人。以后行事,定得引此为戒,慎之又慎!” 一腔肺腑之言,发自真心。 只奈何面前坐的是祁六,算是彻底付诸东流了。 倾泻完的崔弘灏,很快收拾好情绪,毕竟两年之期过短,还有许多事等着他来做,不能在一件事上耽搁太久。 因此与祁六寒暄几句后,便说道:“贤弟赶了一天路,想来是累坏了,愚兄不便多扰,快快休息去吧。” 祁六点头起身,抱拳告辞。 从城墙下来,回到马车,蔡凤林高呼声诸位随我走,便翻身上马,在前引路。 车队顺利入城。 护卫们被安排去了驿站。 而为祁六备好的住处,不是别地,正是曾住过的闲雅小院。 当时他在院中开垦菜园,种了不少黄瓜,如今却又变样,不仅建了亭子,还搭设遮阳木廊,种下花草。 而更让祁六意外的是,几人穿过院子,尚未进入阁楼分配房间,便有一行人推着辆板车求见。 板车上放着热气腾腾的蒸笼,掀开一看,正是白天没能吃到的蒸鱼。 见此,祁六连声惊叹,感慨世间颇多巧合。 婳婳也很兴奋,伸手欲抓笼中鱼,不想被热气烫到,迅速收手,在嘴边吹个不停。 唯独徐道覆、肖老头似早有所料,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第80章 银子之争 这世上,或许有诸多巧合,但绝对不会存在,无缘无故的针锋相对。 每一个看似冲动的背后,必定藏着居心叵测的谋划。 最近笔者刷到许多短剧,看来大数据知道笔者打了三针科兴,以致各式各样的无脑短剧,变着花的出现,初看时,立马被吸引,什么龙王三年之期,霸总爱上傻白甜,遭闺蜜丈夫背叛重生报复等等,其中最离谱的,就要属赘婿类型的了。 常见的一个情节,莫过于窝窝囊囊的赘婿,穿着破破烂烂,然后在妻子奶奶过生日的时候,掏出个不起眼的灰色盒子,最搞的是,这个时候所有人,一定要有一句嘲讽他的独白,然后赘婿低着头一声不吭,一副我拿的是千年人参灵药,但你们都不识货的样子。 别说,确实挺调动情绪,笔者看了后,也忍不住快进,想看看得知真相的众人,如何惨遭打脸。 事后回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同时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稀里糊涂看进去的。 笔者家庭一般,没见过豪门家庭是什么样的情况,但笔者相信,一定不会是短剧展现出的样子,豪门公子小姐们,是否都是恋爱脑暂且搁置,至少,能坐拥财富成为人上人的存在,绝不是傻子。 扯的又有些远了,总而言之三针科兴后劲太大,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缓过来。 闲话少叙,咱们言归正传。 …… 初涉官场的祁六,显然不清楚这里面的勾心斗角。 不过吃完蒸鱼,泡完澡上了床,在深夜寂静中,也不免开始细细琢磨。 他将兰沐镇的事,以及来到登中后崔弘灏的反应,从头至尾捋了下。 别说,还真找到一些疑点。 那就是得知自己肯留下吃饭时,宋开扬显得过于热情。 明明可以遣下属去酒楼定桌,他偏偏亲自前往。 再有就是崔弘宇的乱入。 按正常逻辑来讲,一般人遇到这种事儿,肯定会责怪店家,而不是与占座的客人过不去。 那么为什么崔弘宇会闯进来兴师问罪呐? 祁六觉得这里面,肯定有宋开扬、花里化的推波助澜。 他俩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让自己与崔弘宇起冲突? 崔弘宇的背后,是登中令崔弘灏,同时也是宋开扬的顶头上司,他就不怕麻烦惹大,闹起来不好收场? 还是说,自己与崔弘宇闹起来,会让他得到一个便宜? 祁六觉得自己抓到了重点。 可奈何阅历太浅,知道的事儿也不多,理了半天,至多是有了几个疑问。 待到翌日天明,车队整齐人马出发。 在出城门的时候,代替崔弘灏前来送行的蔡凤林,送给祁六一个沉甸甸的盒子。 里面足足放了百两纹银。 看的祁六双眼发光,恨不能挨个拿起来用嘴亲。 但这个时候,肖老头、徐道覆却开口了。 “六,这银子你拿着不亏心吗?”肖老头勾了勾手指,“快,给大爷交出来。” 祁六赶紧把盒子盖上,并抱在怀里护着,不乐意道:“我凭啥要亏心?!” 徐道覆嗤道:“六,要是没有我俩,你能不能进入登中城还是两说。” “不用跟他废话,他那小脑袋瓜,肯定想不明白。总而言之,这一百两银子,我俩分了便是。”肖老头提议道。 徐道覆欣然同意:“善。” “善个屁!”祁六扬起下巴:“小看谁呐?宋开扬、花里化那点心思,我早看出来了!” “嚯~” 肖老头、徐道覆均表示意外。 二人更是一副要看笑话的样子,催促祁六说说看。 祁六暗骂他们狗眼看人低,旋即胸膛一挺,将昨晚自己琢磨出的东西,一股脑说了出来,顺带将疑问抛出,看看能否得到解答。 肖老头、徐道覆听完之后,皆目露奇光。 尤其是徐道覆,甚至为此比划个大拇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六,没别的,这次算你过关。” 肖老头虽也满意,但嘴上却不饶人:“过什么关,这么肤浅的事儿要是还看不明白,不如钻回亲娘的肚皮。” 至于祁六想不通的疑问,徐道覆是这般回答的:“哪怕是同殿之臣,也有利益纠纷。” 肖老头则说的更明白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崔弘灏把四弟一并带来登中,肯定是想借此为家族牟利。而这利,定是触碰到了宋开扬与花里化。所以你这位路过的中郎将,就成了被他二人利用的棋子。” “我知道这个……驱虎吞狼!”祁六立即接口。 当初他怂恿孙愈对付阮守林,事后徐道覆总结时,便说了这四个字。 肖老头点头道:“正是如此。你没有上当,选择置身事外,消息传入崔弘灏耳中,你觉得他又会怎么想?” 徐道覆立即接道:“那当然是先后怕,再感激。毕竟刚刚出任登中令,屁股都没坐热,就遭人算计,若非遇上你祁六,他可就到头了。” “可我还有一个疑惑,那就是宋开扬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呢?”祁六问。 肖老头神秘一笑:“既然敢做,肯定有依仗,而且依仗之人,至少要与崔弘灏平起平坐。所以哪怕你祁六不上当,也没关系,在这紧要关头,崔弘灏绝对不敢翻脸。” 徐道覆伸手拍下祁六肩膀,另一手则往对方怀里伸,去拿那方盒:“六,慢慢学吧,今天这百两纹银,就算是交的学费。” 祁六苦着脸道:“我知道这件事,是你俩功劳,但我也参与了不是?三人平分怎样?” 徐道覆侧首看向肖老头:“您说呢?” 肖老头直接摇头:“我觉得不行。” “大爷!”祁六双眼雾蒙蒙的,十分委屈。 “那就没办法了。”徐道覆伸两手来夺。 “哥!”祁六便又转头,用雾蒙蒙的眼睛看他。 奈何这一招,没有婳婳用的有效果,二人完全没感觉。 百两纹银,还是被他们夺了去,祁六满地打滚也没用。 一路无话。 待到离开登中的第三日,车队抵达伊山城门。 前来迎接的,是李申的一位谋士,姓范,名雍,年龄比肖老头还大,六十多岁,须发全白。 他十分客气的引车队进城,直奔驿站。 安顿好百余名护卫后,便亲自赶着辆马车,载着祁六几人逛一逛伊山城。 伊山有座巨大铁矿,几乎半个城的百姓,都在矿中劳作。 路上驴骡车多的数不过来,有将矿石拉去铺子加工,也有直接出城门,卖去外地。 以致城中环境相当恶劣,四下里尘土飞扬,驴骡粪随处可见,恶臭扑鼻。 婳婳坐在车厢里,用袖子遮掩面部也没用,不时胃部翻滚,张嘴欲呕。 这倒让徐道覆、邓夏很是惊奇,出于对蛮族的刻板印象,在他们的认知里,蛮族就不应该挑环境,更无法辨别香臭。 好在逛完矿山后,范雍赶着马车,去了城北。 这里的山头,被开垦出一层层的水稻田,空气好了许多,既没风沙,也没有了恶臭。 在一间简陋凉棚里,祁六见到了李申。 这位与祁六有相同种地爱好的三旬汉子,坐在凉棚底下,光着上身,肩膀搭着条擦汗毛巾,端着碗井水,大口喝着,没穿鞋子的双脚,全是泥。 见祁六进来,李申随意招手,示意坐下。 待祁六屁股一挨上凳子,与之面对面,这人把碗一放,眯眼问道:“孙壁之让你来干啥?” 竟是直接进入正题,丝毫不委婉。 祁六也乐得如此,抱拳表示,过来巡视伊山城防。 李申闻言大笑,连连拍打自己大腿。 正当祁六被笑声感染,嘴角不由自主上扬时。 李申却笑容一收,偏头对棚外的侍卫道:“去,把油锅架起来。” 第81章 谁在撒谎 啊?! 祁六被吓一跳,脑袋嗡了下,差点蹦起来夺门而逃。 万幸,随行的范雍拦住了侍卫,进了凉棚拱手道:“主公,祁英雄少年成名,阅历尚浅,那孙壁之老奸巨猾,花言巧语下,定是将祁英雄蒙骗了。” “哦?”李申梗起脖子:“是吗?” 他问的是祁六。 “呃……” 祁六本想表示自己十分聪明,不会受孙壁之蒙骗。 谁知见他吞吞吐吐,李申眼睛一瞪,看向棚外问道:“我那油锅还没搬来吗?!” 范雍赶紧扯下祁六衣袖,并劝道:“祁英雄,别再为孙壁之遮掩了,他究竟让您来干啥,直说便是!何必为此,受油烹之苦?!” 祁六感激看他,旋即迅速说道:“他让我来探一探李将军的虚实。” 范雍给其一个肯定眼神,随后抱拳对李申道:“主公,祁英雄已幡然悔悟,说了实话,您看是不是……” 李申意兴阑珊的挥下手:“哼,就你这个老头事儿多,好吧好吧,把油锅抬回去,不架了。” 祁六闻言松口气,抹了把冷汗。 心说这家伙的脾气也太大了,看来得小心应对。 此时,徐道覆、肖老头、婳婳、邓夏四人,已下了马车,在附近闲逛,见水稻田里有不少鱼虾,竟是兴致勃勃脱掉鞋袜,跳进去抓。 嬉笑声传入凉棚,让祁六好生难受。 心说你们倒是玩的开心,我搁这儿可提心吊胆的! “孙壁之是觉得我李申,会起意攻打登中,对吧?”李申大腿翘在二腿上,还晃。 祁六心说我哪知道? 只好求助似的看向范雍。 后者连连咳嗽:“咳……咳……是不是……咳咳……实话实说……咳咳……怎么不是……” 祁六恍然,遂点头:“是。” 李申嗤道:“孙壁之打着替你复仇的名号,把卢秀拿下了,但又怕这件事,被别人看出来,不放心下,派人过来探上一探。呵,他倒是留个心眼,没敢暗的来,反大张旗鼓弄这一出,想看看我如何接招,有意思,真他娘有意思。” “是,是有意思。”祁六顺着话头附和。 李申沉吟片刻,忽的抬头问道:“如今你已经来了,可看到什么?” 祁六赶紧看向范雍。 后者连翻白眼:“祁英雄看到什么,直说便是。” “喔,那我就直说了。”祁六想了想道:“伊山环境恶劣,满大街都是牲畜粪便,尘土飞扬,让人呼吸不畅……嗯,就这些。” “没了?”李申挑眉。 “昂。” 李申脑袋一转:“我那油锅哪去了?!怎得还没见到?!” 祁六脖颈一缩,心说我也没说错什么啊,这人什么脾气,也忒难伺候了! 范雍再次劝道:“祁英雄!你话不能只说一半啊!孙将军让你来探主公虚实,你怎得对主公只字不提?快快快,赶紧说说,你对我家主公,是什么看法,若油锅被搬来,可就什么都晚了!” 喔。 原来是让我点评下你自己啊! 祁六无语看向李申,心说你怎么不早说! “李将军相貌威武,霸气外露。”他开始搜肠刮肚。 李申闻言撇起大嘴:“‘世人皆知的事儿,何须多言?行吧行吧,看在你讲实话的份上,那什么油锅先放过去,别搬了。” 祁六擦擦额头的汗,继续道:“李将军亲自下田劳作,手上满是老茧,绝非作秀图名。” “这个也不用提,我就喜欢种田,然后畅想丰收,此事与他人无关,纯粹属于爱好。” “呃,是,那……还有就是,李将军并未整兵秣马,对登中毫无兴趣。” 嘭嘭嘭! 李申连连拍打木桌,指着祁六道:“对!就是这个!你回去就照这样跟孙壁之说!” 祁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我一定会的。” 见他十分配合,李申显得很高兴,起身邀请道:“听说祁英雄也颇喜耕种,要不要随我去田中转转?” 此时的祁六哪有心情去田里? 再说了,田地再好,又不是自己的,有什么看头? 当下心生退意,只想赶紧离开,遂说道:“多谢将军盛情,只是这一路……” 李申叉着腰,脑袋左右乱瞅,嘴里还嘀咕着:“哎,怎得我油锅不见了?” 祁六差点没咬掉舌头,立马改口:“欣然向往!” 于是三人出了凉棚,踩着田间土埂,缓缓入山。 待来到高处,低头俯望,层层田地尽收眼底,水清稻绿,一派祥和。 徐道覆抓到一条大鱼,举起来冲婳婳显摆,让后者双眸放光,连连比划蒸笼形状。 李申望着他,突然说道:“据说道家人,在寻找救世贤主?” 祁六点头。 “孙壁之对外宣传,说他儿孙愈,被徐道覆认定是圣人,这是真的吗?” “呃……是。” 李申为之捧腹,笑道:“你们俩,还真做了件了不得的好事。” 祁六面无表情的抱抱拳:“谢将军夸奖。” 笑完后,李申又问:“那纪君兰呢?她寻的真龙,又是谁?” 祁六摇头:“不知道,不过听徐道覆说,那人应该在应北。” 出乎意料的,面对这句实话,李申的脸却拉了下来。 但他没提油锅的事儿,只是淡淡说道:“子陆,真人面前休要扯谎,从你我见面至今,李某始终坦诚相待,也希望子陆同样如此。” “我说的都是真的。”祁六强调道。 然后下意识转头看向范雍。 但这次,范老头什么暗示也没有,只是低头而立,一言不发。 李申抬头望向天空,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问了句:“子陆,你观李某,可像真龙贤主?” “我不知道,我并非道家人。” “唔,那你认识纪君兰吧。” “是。” “若纪君兰说我是真龙贤主呢?” 啊? 祁六十分错愕。 李申转身与他对视:“子陆或许不知道,如今纪仙子就在伊山,并亲口证实我李申,就是她要找的真龙。” “不可能!”祁六脱口道:“徐道覆说过,纪君兰不在应南,并且早已在应北寻到了真龙!” “哎。” 李申叹口气。 “为何世间总有说谎之辈?子陆,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若再不抓住,后果你是知道的。” 与之前凉棚里提及油锅的浮夸模样不同,祁六能感受到,这次对方是认真的。 事关小命,祁六不敢大意,沉思片刻说道:“李将军,从我所了解的情况来看,就是如此。” 他没有改口。 李申默然。 眉宇间更多的不是气愤,而是一丝失望。 或许在他心中,也真的希望自己是应世真龙。 “这样吧,我带你们去见见纪君兰,届时谁真谁假,就水落石出了。” 说完,李申转身往山下走。 心乱如麻的祁六,赶紧拉了拉范雍衣袖,询问对方是否见过纪君兰,以及长什么模样。 祁六多么希望,这是有人在冒充。 但范雍却告诉他,此女美若天仙,气质拒人千里。 祁六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心知肚明,是纪君兰没跑了。 若她真认定了李申是真龙,也就说明徐道覆之前推测的半点不准! 而自己方才说的话,也就成为了自己下油锅的催命符! 在这一瞬间,祁六浑身冰冷。 觉得现下唯一能活命的希望,就是赶紧与徐道覆汇合,然后借对方的土行法,逃之夭夭。 第82章 证明 等祁六回到凉棚的时候,这里的气氛已经彻底变了。 原本松松散散的士兵,全部围了过来,个个冷着张脸,让他们赶紧上车。 徐道覆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手里还拎着捉来的鱼虾,见这帮人严阵以待,不免觉得意外。 祁六只好拼命使眼色,让他们先回车上再说。 李申去了凉棚。 想到是要去见天下第一美人,即便是他这位一方霸主,也非常谨慎。 不仅清洗掉腿脚上的泥,还穿上了靴子,除此外,又弄来一套墨色袍服套在身上,将头发向后一甩,倒是有一些乡野富绅的气质。 他骑马在前,范雍赶车跟随。 马车后面,小跑着几十名军中好手。 祁六上车后,第一时间把纪君兰的事儿和盘托出,并急切询问意见。 本以为,徐道覆会与自己一样惊讶,谁知听说她来了伊山,不仅没觉得奇怪,反还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 但心急如焚的祁六,可没工夫去刨根问底,他只想知道待会儿应该怎么做,才能保住小命,不至于下油锅。 “要不……徐兄你先用土行法,把我带虎塘去?”祁六提议。 徐道覆翻个白眼:“出息!也不想想,你要是跑了,大爷还有婳婳、邓夏他们的下场!” “我还没娶媳妇啊,作为老祁家的独苗,我得传宗接代!”祁六给自己找理由。 “得了吧!不就是一个纪君兰嘛,瞧把你吓的。”徐道覆一脸鄙夷。 祁六急道:“哪有那么简单!若见到纪仙子,她开口证实李申是真龙天子,那我作为孙壁之的使者,百分百要被拿出祭旗了!” 徐道覆沉吟道:“但李申不应该是……” 祁六道:“我也希望他不是!” “你们说……”这时肖老头不知想到什么,插嘴道:“纪君兰在撒谎?” “我也是这么觉得。”徐道覆点头认同:“她明明心中有了人选,却总是要给别人希望,先是常胜侯,再是冲世凌,虽不知目的是什么,但我有句话绝没说错,这娘们就是个灾星!” 在前面领路的李申,突然勒紧缰绳,停下了。 范雍也长‘吁’一声,马车顿时止住。 祁六汗都下来了,晓得纪君兰就在附近,急道:“先别管她要干嘛,赶紧说说我该怎么办吧!” “六,这样……”徐道覆眼珠子转了转:“你记住,不管待会儿下车后,你见到了谁,都要一口咬住,她不是纪君兰!” 啊,对! 这倒是个好主意! 反正别人也不认识,我只要咬死她是冒牌货,就不会被丢进油锅! 可…… 有那么简单吗?! 我该怎么证明,纪君兰不是纪君兰呐?! 祁六还想再问,但车帘却被范雍挑开,并面无表情说道:“祁中郎请下车。” 车队停在一户庄园前。 大门敞着,李申就站在门前向里张望,一脸痴迷。 脚步沉重的祁六,硬头皮下了车,艰难挪动步伐过来。 目光一抬,只见庄园凉亭中,站着位穿着绿裙的女子。 亭下荷花开的正茂,与其美若天仙的容貌相得益彰。 祁六心里一沉,没跑了,确实是纪君兰无疑。 李申道:“子陆可认得?” 祁六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认识。” 李申惊讶看他,估计是没想到其嘴巴这么硬,眉头不免皱起:“子陆,李某虽没见过纪仙子,但这天下,绝找不出如此出尘绝世的第二位女子。” “她不是纪君兰。”祁六咬死不松口。 李申怒极反笑:“不是?好,那你证明给我看看。” “李将军希望我如何证明?” 李申举头望天,想了想,突然在脸上浮出抹坏笑:“若是仙子,凡夫俗子自然不敢有非分之想,套用读书人的原话,就是只敢远观不可亵玩。子陆,你若过去扒了她衣服,我便相信此女不是纪君兰。” 祁六头几乎要炸了! 开什么玩笑! 我要是敢这么做,她不宰了我才怪!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因此祁六只能佯装生气:“将军何出此言?祁某岂是浪荡登徒子?!这等下作之事,某绝对不从!” 李申脸一沉:“子陆,我已给过你好多次机会,但看来,你要让我失望了。” 说完,他转身看向范雍:“命人把油锅抬来。” 这次范雍没再劝说,抱拳领命。 “等等!”祁六赶紧制止,随后对李申道:“众目睽睽,即便她是个骗子,某也不能辱她清白。但正如将军所说,若真是仙子,常人绝不敢无礼!为自证,某愿过去,一亲芳泽!” 哦?! 李申大感意外,这次倒不用别人劝,立即让范雍回来,接着目光灼灼,盯着祁六:“你真敢如此?!” 祁六强撑道:“仙子的话,我当然不敢,但她并不是!” 见其说的郑重其事,丝毫不似作伪。 李申心里也不免打鼓。 纪君兰身为道家之人,肯定没有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欲。 而且也没听说,她与祁子陆有什么男女之情。 若院中这位,当真被他嘟嘴啵一口,倒是能证明所言不虚。 “你……打算怎么一亲芳泽?” 看得出,李申很好奇。 祁六微微咧嘴,一脸得意:“某别无所长,唯泡妞乃天下一流。” “当真?!”李申明显不信。 祁六随意抱抱拳,撩起衣服下襟,边迈步入门,边说道:“将军且在此静候,三句话,某只需三句话,便能一亲芳泽,且完全让她自愿,绝不用强!” 李申的兴趣完全被提了起来,双眸放光,迫不及待:“某静候佳音!” 祁六撇起大嘴,迈着六亲不认的四方步,迅速进入庄内。 先是走过一座廊桥,再沿着卵石路穿过片花草,便来到了凉亭外。 听到脚步声的纪君兰,缓缓转身,看清来人,她先是一怔,继而讶道:“子陆,怎得是你?你何时来伊山了?” 祁六却不搭话,而是踩着台阶进入凉亭,侧身背对大门,只留给李申一个后脑勺。 “仙子可是近日来的?” 他的答非所问,把纪君兰弄懵了,愣了好久才点头:“是,刚来不久。” 祁六脸色一变:“我种的韭菜被贼人所偷,莫非是仙子所为?” 纪君兰莫名其妙:“什么韭菜?子陆你说什么呐?!” 祁六鼻子嗅了嗅,眼睛一瞪:“还说不是你偷的?!我都闻到韭菜味了!” 纪君兰诧异的上下打量他:“子陆,莫非卢秀的死,把你刺激到了?” “我在找偷吃韭菜的贼人!”祁六一步靠近,目光灼灼:“我种的韭菜,味道独特,一闻便可得知。” 纪君兰无了个大语,好气又好笑道:“所以你来找我,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偷吃了你的韭菜?” 祁六严肃点头。 对方翻个白眼:“你要如何才能确定我没偷?” “你张开嘴,我看看牙齿里有没有残留!顺便再闻闻你嘴里有没有韭菜味!” 纪君兰露出牙齿,用手指了指,问道:“这样行了吧?” “嗯,倒是没有残留。” 祁六心脏怦怦跳,但还是再度近身半步,并把脸往对方面前凑,边凑边大力去嗅,一副在寻找韭菜味的架势。 纪君兰虽觉得此举过分亲昵,但出于对祁六的良好印象,倒是不疑有他,下意识微微后仰着身子,向前哈了一口气。 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当然不会有什么韭菜味,反有些淡淡清芬。 而这个时候,两人的姿势极为暧昧。 祁六上身前倾,脑袋靠前。 而纪君兰为证明自己没偷吃韭菜,自然是微扬下巴的,离远了看,竟有几分主动迎接的意思。 虽然二人之间,还留有一掌距离。 但站门口的李申,显然是看不到。 见二人‘如胶似漆’,不由把眼都瞪圆了。 明明之前只是说‘一亲芳泽’,如今竟是发展成忘情互啵的交换口水! 而且总共没用几句话! 这泡妞水平…… 李申大为震撼,心悦诚服的挑起拇指:“子陆,真乃神人也!” 第83章 一指风云落 “嗯,确实不是仙子。” 祁六后退两步,致歉道:“某竟怀疑仙子,实在不该,只是一时抓贼心切,还望仙子见谅。” 此时纪君兰,也注意到二人方才的举止,过于亲密了些,再想到自己还冲对方的脸哈气,面上不由飞上抹红霞,神情颇不自然,遂岔开话题:“子陆怎会来伊山?” 祁六并未回答,竟是直接抱拳告辞:“某还要去别处抓贼,无暇多叙,若改日还有机缘,咱们再坐下慢慢说。” 说完,也不给对方反应时间,转身便走,毫不停留。 纪君兰呆立了阵,望着这家伙傻乎乎的来,又傻乎乎的去,为的只是被人偷吃的韭菜,不免啼笑皆非。 祁六很快回到院门。 没等开口,迎接他的,便是李申极为热情的拥抱。 “子陆,没别的,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 李申对祁六的泡妞手段佩服的五体投地,面上带着心悦诚服的笑:“方才怀疑兄弟之言,实在不该,一时心切,还望兄弟见谅。” 祁六心说这词儿怎么如此耳熟? “李将军不必客气,我只是希望将军,勿要被奸人所惑,以致做下不可挽回的事儿。” 李申长叹道:“若非子陆前来,某还真生出一些幻想。如今幻想破灭,回头再看,不过是痴心妄想,镜花水月罢了。” 祁六回过身,望着亭中的纪君兰,问道:“将军决定如此处置这位骗子?” 李申犹豫了下,斟酌道:“她虽不是纪仙子,却也是倾国倾城之姿,加之与子陆两情相悦……” 祁六一摆手:“将军此言差矣,某三言两语,便引得她投怀送抱,足可见性情浪荡,这样的女子,我可不感兴趣。” “那依子陆之见?” “把油锅架起来吧。” 祁六心说纪仙子你可别怪我。 谁让你差点害死我的! 虽明知你会飞沙秘术,绝对逮不到,但也得让你晓得晓得被油锅恫吓的滋味! “哎,子陆,怎可如此暴戾?” 出乎祁六意料,李申竟不同意,反劝道:“如此美人,烹杀岂不可惜?” 祁六相当惊讶:“难道她欺骗将军,将军也不生气?” 李申挠了挠头,惭愧笑道:“不瞒贤弟,若换旁人如此,某定要以热油滚之。但这般佳人,却是难以狠下心肠。罢了,就让她从哪里来,回哪里吧。” 这家伙…… 区别对待啊! 祁六眼神满是鄙夷。 李申讪笑两声,转移话题道:“贤弟远至,某尚未尽地主之谊,走,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说罢,伸手揽着祁六肩膀,转身回往马车。 待一群人离开。 等了许久的纪君兰,并未见到李申,反等来了范雍。 老头神色平淡:“我家主公对您说的,半点没有兴趣。” 纪君兰眼中闪过丝失望。 但她很快调整过来,什么也没说。 范雍离开了。 纪君兰目光一动,落在亭内石桌的棋盘上。 她拿起盘中一子,呵了声:“身在局中,却不顶用,留你作甚?” 手一扬,那黑子飞出凉亭,落入荷花塘。 随后,纪君兰略犹豫的,从棋盘之外,又拿起一粒百子,自言自语道:“看来,不得不用你这枚弃子了。” 树梢未动。 亭中却刮起阵旋风,带起花瓣若干。 待风平息,亭中已空无一人。 …… 李申的盛宴,足足让祁六醉了两天。 即便过了三日,也依旧觉得头脑昏沉。 房门外,婳婳正在院中逗狗。 她拿起一只鸡腿,高高举着,引得二犬人立而起,竟是比她个头还要高。 今日空气十分闷燥,西侧的天空黑压压的,迅速向此蔓延,一场大雨必不可免。 祁六无精打采坐在门槛上,胃部一动,张嘴打嗝。 纵使婳婳离的老远,也皱起眉头,连连挥手,对酒气厌恶至极。 一头猛犬抓住机会,突然跃起,一口将鸡腿叼住,而后迅速跑远。 另一犬唯恐它独吞,紧随追逐而去。 “大人,飞鸽到了。” 邓夏捧着只白鸽,快步走近。 祁六不识字,只能让他拿出来念。 邓夏立即取出纸条,放飞白鸽后,念道:辛苦子陆,吾盼归。 回信的是孙壁之。 三天前,‘证实’纪君兰是‘冒牌’的之后,李申便大摆宴席。 酒过三巡间,他明确表示,今后愿充当孙壁之的马前卒。 得到保证,祁六没敢怠慢,立马让邓夏把消息发往虎塘。 而他心情舒畅下,也就多饮了几杯,以致醉到现在。 “跟弟兄们说一声,这场大雨过后,待道路不再泥泞,咱们就回去。” “是!” 邓夏撕碎纸条,转身离开。 乌云从西侧迅速蔓来。 云层很厚,移动也快,如千军万马。 曾初入自然正道观云境的祁六,看的怔怔出神,没来由心中一动,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站起身,然后招呼婳婳,帮忙把梯子搬来。 二人抬着竹梯,去了此间驿馆的三楼,然后把梯子架在阳台上,顺势爬向最高处。 婳婳踩着瓦片,举头望着黑云压寨的雄壮景象,哇哇啊啊用手指着,蹦跳不停。 祁六则盘膝坐定,深吸一口气,引丹腹罡炁,经脉络,过奇窍,遍游周身。 心中默念阴阳道化的法门,引得体内罡炁为之沸腾,天上乌云也翻滚涌动。 冥冥中,祁六似是窥察到了大道一丝。 于是他举起右臂,竖起一指,口中呼道:“一指风云落!” 身侧的婳婳,注意到了他的变化,见到熟悉招式,双眸放光。 旋即抬头望向天空,满脸希冀,似是要见证乌云被破开的一幕。 涌动的厚重云层,竟真的在居中位置,出现道鸿沟。 鸿沟两侧的乌云,滚滚外翻。 眼看就要从中透出光亮。 就在此时,一声雷鸣炸响。 咔嚓! 雷闪自空中劈下,落上驿馆屋顶! 四下里亮如白昼! 婳婳眼前一花,赶紧闭眼背身,待揉着泪流不止的眼睛回首,发现祁六全身都黑了。 头发根根乍立,僵硬着身体。 对天空举起的胳膊,依旧高高竖着。 “啊?!啊啊啊啊……” 婳婳把祁六抱下屋顶,如没头苍蝇般,在院里乱转,疯了似的大叫。 肖老头携三美出来,见她将一黑不溜秋的家伙,扛肩膀上乱跑,不免诧异:“咋了这是,那谁啊,跟被雷劈了似的?” “咳咳!咳咳!” 祁六咳嗽两声,喷出两团黑烟,随后拍拍婳婳的后背,示意对方将自己放下。 “六儿?” 肖老头上去仔细打量,很不确定:“是你吗?” 祁六顶着爆炸头,闻言愣愣点了点。 “咋了你这是?” 祁六也很委屈:“我就是冲天空,这样比划一下……” 他抬起右手,想当面示范。 轰隆! 天空再起滚雷。 惊的祁六赶紧把手放下。 肖老头瞪眼:“你小子是真出息了!敢冲老天竖中指?!” “没有!”祁六摇头:“我竖的食指!我是在修炼!” 肖老头啧啧有声:“打雷天跑屋顶修炼,不劈你劈谁?还活着你就侥幸吧!” “谁,谁被雷劈了?” 从外面回来的徐道覆,兴冲冲跑来,一见祁六尊容,乐的不行。 祁六暗骂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起身去水缸前洗把脸,顺带将头发弄湿捋下来。 “你们猜猜,我听到了什么消息。” 看得出徐道覆心情极好,竟开始卖关子。 “有话快说!”肖老头不猜。 “有屁就放!”祁六没好气接口。 徐道覆表示道爷不跟你们计较,接着抛出惊雷:“纪君兰去了大康,田狗儿把薛仪烹了!” 第84章 风雨已至 也不知是被雷劈了之后,脑袋反应变慢,还是本就不怎么好用,当徐道覆说出‘薛仪’之名后,祁六好半天没记起此人是谁。 似是看出他的茫然,徐道覆提醒道:“便是那个与你一样,被孙壁之派去大康城的死囚。” “喔,是那位狂士!”祁六想起来了。“听说田狗儿性情暴躁,瞪眼便要杀人,十分难以相处,还好还好,咱们来的是伊山!” 他很庆幸自己去的不是大康。 谁知徐道覆却持不同意见:“六,你又错了。” “啊?为啥?” “田狗儿再如何暴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与孙壁之叫板。再说,那薛仪虽狂,也明白宁惹君子,不惹小人的道理。哪有明知对方暴躁,还高唱反调的?那不叫狂,叫找死。” 祁六忍住询问,为啥可以惹君子,不能惹小人的冲动。 因为那会让自己显得像个白痴。 但他抛出了另一个疑问:“既然薛仪不傻,那为何田狗儿还要烹他?” 徐道覆翻个白眼,抬起手指,戳上祁六脑门:“你听话怎么只听一半?没告诉你,是因为纪君兰去了么?” “你是说,她教唆的?”祁六立即摇头:“不可能!仙子那么好的人,心善的很,哪能怂恿杀人呢!” “呵,好了伤疤忘了疼,这话半点不假。” 徐道覆、肖老头皆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晓得仍未躲过去的祁六,只好举双手投降:“好吧,我不发表意见,你们说你们说。” 徐道覆便对肖老头道:“大爷,纪君兰的奇怪行为,我原本很费解,好在从此事上,琢磨出一二来,您帮我分析分析,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成。”后者点头,示意他尽管说。 徐道覆想了想,决定从最初讲起:“纪君兰出自通明道派,此派观念最是直接,若用四字形容,一针见血最为恰当。若将天下比作一个人的躯体,作乱处便是毒疮,通明道派的一贯做法是,将毒疮整个挖出,而不是如我自然正道这般,徐徐以药疗之。” “所谓寻得真龙,也正是出自这般心态。” “何为真龙?” “在她们眼中,势力最大,声望最响,机会最大者,便是真龙。” “这与我自然道派观念不符,非是以性情、品德、智谋、勇武而定,仅是最单纯的,以概率比定高低。” “或许在纪君兰眼中,她没有任何错,因为选一位本身就强大的人,比慢慢培养出一个明君,要来的更快,结束乱世的时间,也会更短,此为长痛不如短痛。” “选定真龙,自然要为真龙铺路。纪君兰眼光长远,只身来到应南,暗中观察局势。一旦觉得某方势力大,主公出类拔萃,便要设法将其除掉,为她心中的真龙南下,去掉强敌。” “常胜侯如此,冲世凌乃至妖女皆如此。” “而现在,她的目标是孙壁之。” 徐道覆说完了。 基于对通明教派的认知,以及纪君兰的所为,他自认自己的推论即便有偏差,也不会差到哪去。 果然,肖老头托着下巴想了想后,点头认同,并感慨道:“以女子之身,玩弄豪杰于股掌,这份杀伐果断,比之大丈夫犹有过之。” 而祁六听完后,早已张大嘴巴。 心目中对纪仙子的印象,轰然崩塌。 而这,也让他立即起了疑心,追问道:“难道说,她来伊山,也是为的这件事!若非我提前预防,蒙骗过李申,那被扔油锅里的,不就是我了?!” “算你还不太笨!”徐道覆拍拍对方肩膀。 “有你这么夸人的!”祁六毫不领情,拂开其手,随后越想越难以接受,皱着眉头道:“敢情应南一再变天,征战不休,全是她的缘故!奶奶的,我应南人活该被如此算计么?!” 肖老头说道:“谋天下者,众生皆为棋子。以她的立场,这么做并没有错。” “可……可咱应南为此死了多少人?!”祁六无法接受:“若非她挑拨常胜侯,当初咱们也不会去攻打南郡,卢秀也不会犯下大错!还有冲世凌!他正月出兵,一通征伐,造就多少难民?若非如此,又岂会出现什么大仙教?!” “六,我知道你对纪君兰很不满,但你有没有想过,常胜侯、冲世凌之辈,乃至如今的田狗儿,为何要任她摆布?难道她将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肖老头笑着摇首:“无非是这些人,本就有意,外加将她的到来,错认成时机已至罢了。” 徐道覆叹道:“是,大爷说的没错。虽然我也对纪君兰所为,大感不耻,但归根到底,举起屠刀的不是她。” “但她是那个递刀的人!” 祁六狠狠拍下地面,一脸怒气。 肖老头意外道:“你这小子,怎么突然来这么大脾气?你以为一切的过错,都应由她承担么?” “难道不该吗?!” “当然不是这样。”肖老头叹道:“这天下棋局,有多少人,都将自己当成了对弈者。纪君兰做的,不过是掀起些微波澜,而将之扩大,乃至蔓延的,大有人在!甚至,对于这些人,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而他们却躲在暗处,将任何人充作棋子,用之设伏、下注。” 祁六低头不吭声,明显余怒未消。 徐道覆似乎能理解他,便低声劝道:“这天下的人和事,大抵如此。纪君兰仅仅是其中之一,你为此生气,是因你原本将她看的太好。” 祁六突的抬头,一字一句问:“难道我这样的平民布衣,就活该被戏耍吗?” 徐道覆愣住,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雨下了一夜。 后又经两天的太阳炙烤,水份蒸腾而出,地面不再湿滑,终是可以起行了。 祁六收拾东西的时候,注意到了那盒金锭。 原本孙壁之的意思,是让他用金锭来打点关系,好起到分化李申的目的。 如今自然是用不到。 所以祁六心安理得,将这些金锭,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邓夏已点齐人马,备好车辆,随时可以出发。 可就在这节骨眼,范雍前来求见。 祁六本以为对方是来送行,谁知这人一开口,就让他愣住:“田狗儿的使臣到了。” 在纪君兰的蛊惑下,本就脑袋缺筋的田狗儿,立马觉得自己就是真龙降世,是注定要荣登九五大位的存在。 为了不负仙子青睐,田狗儿肯定要做出些事情来。 所以祁六并不感到意外,而且知道,他肯定不止派了这么一位使臣,毕竟想与孙壁之分庭抗礼,需多拉些盟友。 如今的应南,卢秀死后,孙壁之一家独大,李申次之,再往后,便是田狗儿、蔺百寿,以及余下的散兵游勇。 应南多山,土地广袤人稀。 祁六出身的村庄,就夹在几座山之中,消息闭塞,若非突然来了伙强人掳掠,村民们都不知道应国已覆没多时。 也正是基于这种地形,应南的绿林匪徒,从没有间断过,哪怕官府派兵围剿,也只需往深山里一钻,就没了踪迹,适逢乱世就更不用提了,像那潘老狗、张老二、翁同海、王老八之类的,更是割完一茬起一茬,强人更迭,但恶行依旧。 卢秀、李申、田狗儿皆是如此,他们的成功,给了这帮绿林豪杰们希望,以致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想着凭狠心黑手,在这乱世打下一片天地。 纪君兰的出现,就像一颗陨星坠入镜湖,本就不安分的各路枭雄,已然彻底被调动起来! 祁六纵使身不在大康,也能猜到现下那里,会是个什么情况。 “李将军何意?”他问。 范雍一揖到底:“将军请中郎将亲自见证。” 第85章 骑墙 李申会见田狗儿使臣的地点位于乌土城。 此地与伊山迥然不同,街上没有风沙、畜粪,而是如虎塘那般大兴商业,临街的房屋楼阁,无不挂着匾额,行人衣着也多富丽,甚至祁六过来的时候,还见到一家当铺的门口,搭起高台,请来戏曲班献艺,引得百姓层层围观。 “那是李将军开的。”范雍与祁六同乘一车,他挑开窗布,望着围观的人山人海,丝毫不掩饰神色间的敬佩:“人们只道李申绿林出身,后借剿灭大仙教,打下二城基业,纯粹出于运气,实则不然。” 祁六点点头,表示认同:“能从诸多乱军中杀出重围者,都不可小觑。” 范雍道:“中郎将可知,为何李将军要经营当铺行当?不瞒您说,乌土城共计十三家当铺,其中八家都是李将军所开。” “当铺很赚钱?”祁六试探问。 范雍笑着摇头,放下窗布,正襟危坐:“李将军说过,打一座城,与占一座城,完全是两回事。前者需要懂兵法韬略,后者却要知一食二货。大仙教将应南搅得一团糟,虽覆灭,但返家农户,却拿不出种粮耕作。而有钱富商,即便有心放款,也要担心收回问题。” 祁六恍然:“所以李将军开当铺,实际是为了充当中间人?” “此为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李将军认为钱财流通,要比累积屯放更重要,所以伊山、乌土二城不建钱库,反而开辟先河,组织一些商人,成立了花钱司。” “花钱司?”祁六没听说过,诧异道:“这花钱还需要专门设立一个部门?” 范雍面上敬佩之色更重:“所以说,主公……哦不,李将军眼光格局,非常人所能及,虽没钱库,但钱财处处。” 见祁六无法理解,他便从袖中掏出块一两左右的银锭,然后往对方手里一塞,言道:“我用这一两纹银,当下你身上这件衣服,若你是急等用钱买良种的农户,你会答应吗?” 祁六不假思索:“我不仅同意,还会感恩戴德。” 范雍又道:“所以良种的事儿就解决了。那么贩良种的商人,是不是就牟利了?” “啊。”祁六点头。 “牟利的商人,就有钱买吃穿用度,买肉买菜,这一两纹银,便化作若干,流进千家万户。” “没错,是这个道理。”祁六大觉新鲜,因他从没想过那么深,以往只觉得银子好,是它可以买东西,却从未深入想过,它凭什么可以买东西。 范雍掂量着手里的银子,笑道:“当农户地里有了收成,商人兜里有了银子,他们再来当铺赎回衣服,这一两银子不是又回来了?李将军只是将银子转了出去,然后解决许多事,最后再将银子收回,虽未赚利,却让市场兴盛起来,你说划不划算?” “确实挺划算,不过……”祁六有点想不通:“以往也有当铺,但多半会让人倾家荡产,根本起不到你说的兴盛市场作用,这是为何?” “因为那是生意,李将军则是假借生意,行食货之事。” 范雍捋着雪白胡须,双眸中多了些许感伤:“在李将军看来,当铺乃救急之地,不该雪上加霜,面对前来典当之人,不仅不能压价,还要适当抬高。可惜不是人人都如李将军,这世间更多的,还是钻利取巧之辈。” “但这算是赔本买卖啊,若他们不赎当,岂不砸手里了?”祁六问。 范雍笑道:“若是一般商人,自然如此,但李将军作为二城之主,完全可以靠税收相抵。” “喔。”祁六恍然。 但他觉得,这简直是玩赖。 而且对其余当铺有极强的冲击,搞不好会让别家当铺直接垮掉。 不过转念又想,这些开当铺的,都是黑心之辈,垮掉也好! “祁中郎,冒昧的问一下,虎塘在孙壁之治下,是否也如这般景气?” 发问的范雍,看似平静,实际双眸凝神。 祁六苦笑道:“我只是一介武夫,半点不懂食货之理,对此无法点评。” 范雍点点头,虽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叹了句:“可惜将军有治世之材,却无救世之命。” 祁六默然,无言以对。 马车赶到乌土的时候,接近晌午时分。 车辆一直驶入军营,在中军大帐前停下。 帐帘挑着,从外面就可以见到,李申一身戎装坐在案桌上首,正含笑聆听坐下方的使臣说话。 祁六进来后,李将军立即站起,并抱拳躬身,口中呼喊见过祁中郎,随后邀对方去左席坐下。 如此一来,田狗儿的那位使臣,自然变脸,瞅着祁六阴晴不定。 末了,当祁六堪堪坐下,那位使臣便将茶杯一放,起身冷声道:“将军既已选择,某也不再浪费口舌,告辞!” 说罢拂袖而去。 把祁六看一愣愣的,倒是对此人刮目相看,如此无礼,也不怕被抛入油锅。 李申没提油锅的事儿,放任使臣自行离开,只笑问道:“祁中郎可知,此人找某所为何事?” 祁六故作不知,摇了摇头。 李申道:“他说纪君兰现身大康,注定他家主公,也就是田狗儿,有登临大位之望,所以特意前来,劝我识相。” 祁六喔了声。 李申又道:“他还称,如今田狗儿整兵秣马,已有八千众,狼兵虎将蓄势待发,无人可挡。” 祁六再喔。 李申奇道:“祁中郎怎不问某,是否会与田狗儿合作?” “他不是走了吗?”祁六一副看白痴的眼神,“这不就说明,将军你不感兴趣么?” 李申被噎的一时语塞,再绷不住,当即把脸一拉:“把我的油锅抬进来!” 祁六赶紧说道:“实际是我知道将军一言九鼎,绝非背信弃义的小人,即便田狗儿许下金山银山,也改变不了将军心意。” 李申脸色有所缓和,摆手示意扛着油锅进门,一脸喜色的范雍回去。 让后者大感失望。 “呵,田狗儿实在是笨,竟被一冒牌仙子蒙骗,某甚至有点期待,若他知道真相,会不会发疯。” 其实我更担心你知道真相…… 祁六默默在心里嘀咕。 李申不知他在想什么,反越说越兴奋:“一个三句话,就敢与男子忘情打啵儿的女人,却被田狗儿视作雄心来源,光是想想,就让人笑掉大牙。” ……你开心就好。 “不过……”李申话锋一转,眯眼道:“我虽不会帮田狗儿,但也绝不会出兵阻拦,子陆可晓得原因?” “将军打算观望,坐等两虎相争。” 祁六对这个太熟悉了。 之前张虎、王老八之流,就是这么干的。 只可惜下场并不好。 李申没有隐瞒,痛快承认道:“不错,孙壁之久负盛名,威震边关几十载,我归顺于他,不算屈就。但虎王老矣,是否仍有余威,却未可知。某要为手底下的五千多弟兄考虑,子陆可能明白某的苦心?” 明白个屁! 说的好听! 不过就是骑墙观望,然后再做选择么? 立场半点不坚定,还想戴高帽! 呸,不愧是绿林出身,与那唱数来宝的老瞎子一样! 方才在马车上,听完范雍所讲述的食货之治后,李申在祁六心中,还真竖起个高大形象。 但现在,这形象却与江湖气挂上了钩,不免瞬间崩塌。 “理解。”祁六笑着点头,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虚假:“我想主公也会理解的。” 第86章 大战前夕 嘭嘭嘭嘭…… 从登中传回的消息,引得孙壁之勃然大怒。 他如一头被挑衅的雄狮,抽出佩剑,疯狂劈砍面前桌案。 下方众多将军、幕僚噤若寒蝉,低头不敢言语。 好好的一张梨花桌,被劈出道道痕印,木屑飞舞,书卷四碎。 发泄之后,孙壁之将长剑往地上一撂,瞪眼巡扫诸人,幽幽问:“我的宝剑还锋利否?” 大将军胡泰立即跪地请缨:“某愿领三千骑前往伊山,将李申人头取来,献于主公帐前!” 孙壁之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下,这才轻轻摆手:“当务之急,是要阻田狗儿南下,李申这颗人头,某暂且寄下!” 说完,他抬头看向方平,问道:“如今登中城,建设的如何?” “回禀主公,城墙只修缮大半,尚无御敌之效。”方老头实话实说。 孙壁之沉吟道:“既无法坚守,那便与之对决!小小一只田狗儿,也敢冲某狂吠!” 田永亨抱拳出列,躬身道:“主公,若战,便要一举定乾坤,纪君兰钦定田狗儿为真龙一事,已在应南传开,若出师不利,恐惹百姓猜疑。” “呵,什么真龙,我儿孙愈才是救世之圣!他有纪君兰,我有徐道覆,谁也不必怕谁!不过你说的不错,若对付一条田狗儿,还要大费周章,委实显得我孙某无能了些。” 孙壁之想了想,下定决心:“胡泰,金阳、大梁二城之军,你可任挑精锐,凑够一万兵马,前往登中,与崔中令汇合!” “末将领命!” 胡泰起身欲走。 就在此时,燕开火急火燎来到殿前,叫道:“主公!八百里加急,东北方向,蔺百寿携四千众直奔金阳!” 什么?! 众人皆惊。 孙壁之亦为之变色。 …… 登中城楼。 祁六、徐道覆、邓夏,陪同崔弘灏登高远望。 除四人位外,还有双手低垂,神色拘谨的崔弘宇。 这位曾在兰沐镇无比嚣张的崔家四爷,如今温顺如绵羊。 三日前,当祁六返回登中之际,这家伙便拦住去路,跪在大街当中,叩拜不起,惹得城中百姓纷纷侧目。 祁六也没难为对方,急忙下车将其扶起,并表示往事皆浮云,不需计较。 崔弘宇大为感激,由于自身岁数与祁六差不多,从那时起,便改口称其为‘六哥’。 “李申这坨烂泥,终究扶不上墙,在这节骨眼,不想立功尽忠,反打起自己的小算盘,简直贻笑大方。” 崔弘灏对李申的选择深感不耻。 事实也是如此。 田狗儿从大康起兵,必然要经过伊山,若双方联手,来个首尾夹击,定能将田狗儿的八千兵马围住。 可这么好的机会,李申却放之任之! 若非顾及形象,崔弘灏定要好好的问候其祖宗十八代。 徐道覆说道:“田狗儿此人,以悍勇无畏着称,据说每次开战,必身先士卒充当先锋。崔中令不妨设伏,若将他擒杀,便可决出胜负。” 崔弘灏笑道:“悍勇无畏,说白了,就是匹夫之勇,不见半点章法,此次兴师动众,终归要落个血本无归的下场。” 肖老头望着城楼另一侧,仍未修缮的垮塌城墙,担忧道:“此城无法坚守,仅凭城中两千余众,绝难与之抗衡。” “我已书信告之主公,援军顷刻便至,田狗儿不会蹦跶多久。” 崔弘灏很有信心。 而且根本没把田狗儿当回事,觉得那就是乌合之众。 这是世家高族子弟的通病,打心眼里瞧不起草莽。 有探子登上城楼,高声报奏:“田狗儿大军,已至伊山城外十里!军中旗帜多样,兵甲各不相同!” 崔弘灏失笑道:“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城中也有人前来汇报:“蔡将军已整顿完毕,并依崔大人之命,挑出八百死士!” 崔弘灏很满意:“田狗儿不来便罢,敢来,我必夜间袭营!” 他这两天临时抱佛脚,找了些兵书看,觉得夜袭很划算,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又有一骑入城,匆匆上了城楼,风尘仆仆的往那儿一跪:“报,渔东蔺百寿乘船绕海,自蓟村靠岸,看去向,当是金阳!” “啊?!” 几人吃惊不小。 蔺百寿竟被田狗儿说服?! 这怎么可能?! 蔺百寿渔户出身,后来成了江匪,霸占了应南唯一一条江河,从事劫掠商船的勾当。 据说这家伙谁也不服,也从没把谁放在眼里,压根就不该买田狗儿的账! 再者说,从纪君兰去大康至今,也才不足半月,他俩一个在西一个在东,便是有可能碰面,又如何能这么快达成合作,更别说定下作战谋划了! “难不成……”徐道覆想到一个可能,皱眉道:“纪君兰并非先去的伊山,咱们遇到她的时候,实际是刚从渔东回来?” 祁六觉得有可能。 亦或是,纪君兰凭借飞沙法,为二人联络,如此便能省去大半时间。 金阳城是孙家发家之地,肯定不容有失。 以孙壁之谨慎的性子,守军定要留下不少。 换言之,来登中支援的人马,可就不多了。 崔弘灏迅速分析了下可能性,结果意识到,援军很可能不会超过五千。 孙壁之对外号称拥兵三万,实际其中有一万多人,是无法调动的戍边军。 剩下不足两万,还需维持大梁、虎塘的安稳。 真正能使用的,至多一万二千众。 虽不知蔺百寿带来多少人马,但守护金阳,定要比守护登中重要的多。 甚至崔弘灏几乎可以肯定,这次来支援的将领,绝对不会是胡泰。 “为何不能再给我两年时间!”他挥拳打在城墙上,手指痛,心更不甘。 但此时此刻,根本没时间伤春悲秋,稍稍发泄完,便立即安排:“立即让蔡将军在城中征兵!” 这是打算强抢壮丁了。 最失民心的行为。 因为没经过训练的壮丁,开战后就是炮灰,唯一能利用的点,就是敌人杀他们的时候,多费了些许力气。 徐道覆不忍牵扯无辜百姓,遂说道:“兵在精,而不在多,田狗儿号称八千,估计也就五千露头,尚不至如此。” 崔弘灏苦笑道:“徐道长所言,我如何不知?只是这一战,我们必须胜,容不得半点马虎。” 徐道覆不说话了。 一日后,援军抵达。 正如所料,孙壁之命胡泰选八千精锐,直奔金阳,余下老弱病残的四千人马,由扬威将军张聘率领,前来登中支援,如此一来,算上城中守军,总共也就六千出头。 蔡凤林抓壮丁抓的并不顺利,不仅如此,这个举动,令城中百姓更为惶恐,以致入夜后,他们拖家带口的向外逃,一时谣言四起,登中陷入混乱。 又过两日。 田狗儿大军顺利通过伊山地界,再往南十五里,便是登中城北最外围的大风镇。 崔弘灏几乎将兵书翻烂,也没琢磨出必胜之策,无奈只能听从张聘建议,舍登中城不要,兴全城之兵,在大风镇外扎营布阵,静候敌至。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就连树上的蝉儿都不叫了。 第87章 监军督军 田狗儿的八千大军,于黄昏时分,到达大风镇北五里。 据哨马探报,他们在那儿安营,并派出多骑勘察地形。 依据孙璧之安排,此次大战,由扬威将军张聘统筹负责,崔弘灏担任监军。 随同张聘一起前来登中的两位镇军将军,董千诚与武御风,一个负责布阵,一个负责辎重。 除此外,另有偏将四人,裨将十人,司职统兵,并参与议事,为作战出谋划策。 张聘戍边五年,与蛮族打过几次不大不小的仗,冲突规模,也就死伤几十号人,后来进驻大梁,得了个杂号将军头衔,平时都没有机会出入行宫。 这次驰援登中,得益于幕僚方平的举荐,说他谨小慎微,轻易不会冒进。 按孙壁之设想,与田狗儿的大战,最好等胡泰击败蔺百寿之后,届时安阳无危,再班师来援。 所以张聘来之前,得到的命令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拖。 只可小股扰敌,不可倾巢而出。 基于这道命令,张聘与崔弘灏倒是不谋而合,均想到了夜间袭营的法子。 因为这样一来,田狗儿夜晚必不敢安睡,多次袭扰之下,难免精神疲惫,那么白天的时候,也就不敢叫阵了。 大略定下,接下来便是诸多细节。 其中人员司职最为重要,尽管崔弘灏向张聘举荐蔡凤林,奈何对方更加信任有过命交情的董千诚、武御风二人,把重要职位均交给自己人之后,他才在最后,象征性给了蔡凤林一个先锋的名号。 至于祁六这个中郎将,张聘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排,毕竟按品级来说,祁六才是几人中最大的官。 寻思到后来,张聘大手一挥,给了个督军职务。 美其名曰,监军崔弘灏负责督察全军将士,而督军祁六,别的不用管,只需督察崔弘灏即可。 祁六弄不懂这职务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只觉得十分操蛋。 定完职务,张聘命一众将士留下,与他一起推演沙盘。 至于监军崔弘灏和督军祁六,则被礼貌的请了出去,用张聘的话说就是,帐中闷热,二位大人既不懂兵事,还是去外面凉快吧。 祁六倒没什么不满。 近来一再挂虚职,不干实事儿,早已习惯。 但崔弘灏不同,被请出帐外,神色间颇有不满。 因他觉得自己身为登中令,如今却被一杂号将军架空兵权,甚至还被摁了个监军头衔,实在太过憋屈。 要知道在前朝应国,做监军的多是太监,主要负责记录战事情况,然后单独报送给皇帝,用难听的话说,就是一打小报告的。 堂堂应南崔氏大公子,搁这儿混成了一个打小报告的,若被列祖列宗知道,还不得气的猛踹棺材板? “崔兄?想什么呢?”祁六见这人出来后,便原地傻站,不免好奇。 崔弘灏稍稍回神,目光落在这位‘督军’身上,心中一动,遂说道: “祁中郎,大战在即,按理说,我等自要放下成见,同仇敌忾。可这位张将军,做的着实过了火,其实我倒是无所谓,监军就监军,也算对得起登中令身份,但贤弟不同啊,贤弟毕竟是主公钦定的中郎将,在军中来说,地位仅次于大将军胡泰,张聘如此安排,实在说不过去。” 祁六笑道:“多谢崔中令打抱不平,不过我委实不懂打仗,挂个虚职也好,不管事就不会出错,省的胡乱安排,倒拖了后腿。” 呵,我看你是挂虚职挂上瘾了! 没点实权在手,谁会把你当回事?! 崔弘灏对祁六的理念不以为然,继续劝道:“中郎此言差矣,你我即便不懂军事,但品级却非他张聘所及。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张聘再如何自负,也得照顾咱身份不是?当然,我其实都无所谓,发些牢骚,绝非挑拨离间,实是觉得贤弟过于屈就,届时不管胜负,脸上都不好看!” “不好看?”祁六诧异问:“为何不好看?” 崔弘灏一口气闷在胸腔,差点没过去,乃至眼神十分不善:“现下只你我二人,贤弟何必装傻?” 啊? 我有吗? 祁六很意外对方会这么说,不知为何,心里还有点小得意。 毕竟这意味着,在崔弘灏印象中,他被归为了聪明一类,否则就不会说其装傻,而是要与徐道覆、肖老头那样说他是白痴。 可很快,祁六就得意不起来了。 当崔弘灏从其面上观出,这番言论没有丝毫作伪之色后,眼神就变得与徐、肖二人一样,像在打量一个白痴。 于是只能耐着性子,将一个并不深奥的理由掰开揉碎了解释:“贤弟毕竟是从三品,且参与了这次作战。若此战获胜,班师回去,主公论功行赏之际,当着众多文臣武将的面问:子陆战时担任何职,为胜利付出哪些贡献?你该如何回答?” “我、我是督军……负责监督崔中令……” 祁六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然后在崔弘灏意味深长的眼神中,颓然叹气:“崔兄说得对,委实不够露脸。” “何止不露脸,若此战大败,灰溜溜回到虎塘,身为此战品级最高的将领,贤弟你觉得,谁会最先被问罪?”崔弘灏淡淡询问。 祁六眼睛瞪大:“该不会让我背锅吧!” 崔弘灏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所以说啊,挂个虚职是很清闲,但胜了却不露脸,输了却得背锅,如此,贤弟可明白为兄的担心?” 祁六急道:“可是、可是我这虚职,主公一清二楚啊!总不能打仗输了,就赖我头上吧!上上下下,谁不知他张聘才是总指挥?!” “贤弟啊,为兄且问你,一个是什么也不会,净吃干饭的闲人,另一个虽打败仗,却有勇有谋,若必须从二人中挑一个砍头问罪,依你之见,你会选谁?”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思考。 就连祁六都知道,会选那位闲人,也就是自己。 想明白利害关系的他,赶紧抱住对方胳膊:“崔兄救我!” 崔弘灏嘴角微微上扬,当即十分热情的揽住对方肩膀,拍胸口道:“不瞒贤弟,自上次见面,我就觉得我俩很有眼缘,见到子陆,我就像见到了亲弟弟一样。” 祁六眉头微皱,觉得这话假了些,毕竟那位崔四爷与自己长得半点不相似。 “子陆既遇到麻烦,为兄岂会坐视不理?其实这事儿啊,解决起来也简单,他张聘不是让我俩监军、督军么?那咱就按这个职务来,从现在起,但凡军中有任何事让咱们觉得不顺眼,就立即书信告知主公,如何?” “打小报告?”祁六深以为耻,“不妥吧?” 崔弘灏道:“这有什么不妥?纯粹是为主公分忧!难道贤弟觉得,主公会不关心这场战事么?” “他肯定比谁都在意……可汇报些什么呢?我对兵事一无所知,胡乱报告,恐惹主公笑话。” “兵事上,你我当然不便多言,否则容易露马脚,但除此之外的事嘛,大可大书特书。” 见祁六依然不明白,崔弘灏索性提了个醒:“比如军纪。” “军纪?” “对,就是军纪!我们可以书信告知主公,兵士做事散漫,不讲卫生,三天不洗脚,营中有异味之类的。” “这这这……鸡毛蒜皮的事儿能行吗?” “哎,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那那那……有这种情况吗?” “子陆,这儿可有六千多人呐,难道你能保证里面,没有懒散之人?没有不洗脚之人?” 还真没法保证! 祁六为此服气,乃至高看对方一眼。 崔弘灏内心十分得意,开始许下光辉前景:“只要咱们书信写的频繁,主公定会越来越厌恶张聘,心中一怒,就会遣人过来,狠狠的责备他!如此一来,领教到我俩厉害的张聘,还会拿咱们不当回事么?” 祁六喜道:“那他肯定后悔莫及,说不定还得跪下道歉!” “正是如此!总之,时候不等人,你我赶紧回去,分别书信告知主公,不用三日,保准让张聘好看!” “嗯!” 祁六大力点头。 第88章 短板 崔弘灏摩拳擦掌,一副急不可耐要打小报告的样子,先行告辞离开。 祁六也按二人约定,准备去找徐道覆,好让他帮忙书写报告,发往虎塘。 脚步一抬,没等迈出,却见大帐走出一人。 蔡凤林阴沉着脸,出来后,转身冲大帐啐了一口。 迎面撞上祁六目光,不免尴尬一笑,忙上前拱手:“让祁中郎看笑话了。” “蔡将军莫非心情不好?” “哎,别提了,方才推演半天,竟是些滋扰战法,我算是看出来了,他张聘压根就没打算正面交锋!” 祁六心说这样才好啊,不正面交锋,就分不出胜负,届时等胡泰赶来,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但显然蔡凤林有不同意见,沉着张脸说道:“若只是小股滋扰,我这先锋官岂不成了摆设?!” 你就知足吧! 论摆设,谁比得上我?! 祁六默默自黑。 “不怕祁中郎笑话,末将老早就憋着一股劲,想在战场上拼出个名声,如今贼子远来,正是大好机会!”蔡凤林语气中透着浓浓不甘:“谁曾想张聘胆小如鼠,竟想些微末技俩,实在难成气候!某不屑为伍,便连推演也懒得参与!” 祁六宽慰道:“或许是因咱们兵少,张将军才不得不做此筹划。” “哼,六千对八千,优势在我!一帮乌合之众而已,某只需率队冲杀,保证让他们闻风丧胆!” 蔡凤林曾是冲世凌麾下,尤擅马战,以往凭借铁骑冲锋,杀的诸多乱军溃不成军,这里面就包括潘老狗。 自冲世凌被大仙教击败,他便投奔了孙璧之,虽也委以重任,来到登中负责城防,但百尺竿头,谁不想更进一步? “祁中郎,你说我要不要加入夜袭队伍?”蔡凤林双目放光问。 祁六被吓一跳:“那不是死士吗?!将军纵使立功心切,也不该如此!” “置之死地而后生,方为大丈夫!”蔡凤林似乎拿定了主意,豪气万丈道:“若能纵火将敌军粮草烧个精光,单这份功劳,就足以让主公刮目相看!” “可、可风险太大了……” 祁六对这种不计后果的选择十分排斥。 蔡凤林道:“祁中郎有所不知,我乃投奔而来,若没有一番作为,如何比肩主公的心腹爱将?这次是张聘,下次就是胡泰,下下次兴许就是马奉,统兵一事,总不会沦落到我头上,若不舍命一搏,终难有成就!” 不知为何,听他这么一说,祁六就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因他想到自己也是投奔,同样不受重视,当然更重要的是,完全没有进取心,与人家相比差的太远。 蔡凤林抱了抱拳,大步前往营中,准备加入到夜袭队伍中。 对此,祁六不置可否,也不好评价,便快步出了军营,在西侧西瓜地的田间,找到了徐道覆。 后者正在一间窝棚里挑灯钻研兵法。 见祁六来了,对方放下书本,兴冲冲说道:“六,我觉得夜袭是个非常好的战法。” 呵呵。 祁六怀疑这些兵书里面,是不是就讲了这么一种战法。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愿探讨,遂直接表明来意:“徐兄,帮我写封书信行不?” 这次随军陪同祁六来大风镇的,只有徐道覆。 肖老头与三美、婳婳,以及邓夏所率的一百来人,均留在了登中。 “行啊,给谁写的?不会是婳婳吧,话说你进展也太慢了,换道爷早……”徐道覆话说一半,立即闭嘴,没敢继续往后说,毕竟他得顾忌自然正道的形象。 “不是婳婳,是孙壁之。”祁六在对方面前坐下,“就说营中军纪十分不好,有随地小便的,有……” 他看了眼附近的西瓜田。 虽说现下西瓜仍未成熟,但还是决定拿它说事。 “有偷西瓜的!嗯,外加脚臭熏人,打呼噜放屁等等,每一样写一封,我分批次让人送往虎塘。” 正在包袱里翻找笔墨的徐道覆,闻言愣住:“什么乱七八糟,你对孙壁之讲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作甚?” “当然是行使督军之权了!”祁六撇着大嘴,下巴抬老高。 随后便保持这个藐视一切的姿势,将自己与崔弘灏的大计说了出来。 本以为会换来对方夸奖,谁知徐道覆却将笔墨一拍,言道:“六,你被人耍了!” 祁六心里咯噔一下,一脸难以置信:“为啥?” 徐道覆叹口气,用极为无语的眼神看来:“在背后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攻讦,岂是丈夫所为?很明显崔弘灏是自己不愿意做,便怂恿你替他完成!如此一来,他既保全了名声,还可坐看你与张聘相争!” “是这样……可,可他说,他也会这么写!” “他说什么,你就相信吗?” “呃……” 祁六说不出话了。 等琢磨过来,不免大为愤怒:“他怎么可以能这样?!这不是拿我当刀使吗?!” “官场就是如此,六,你若想在里面混,以后可定要注意!” 祁六恼道:“枉我对他推心置腹,敢情这人竟不安好心!奶奶的,老子这就去找他,我倒要看看,他究竟写了些什么出来!” 说完就往外走。 徐道覆一把将其拉回:“你现在过去有什么用?空口白牙,他死活不认,你又能如何?” “那我……就活该被他耍吗?!” “六,你千万别忘了,你自己只是个虚职,在孙璧之眼中,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而崔弘灏,已是登中令,掌控一城,论在孙璧之心中的地位,你拿什么与他比?” “我……” 祁六本想争辩,可我了半天,也说不出自己的任何优势。 无奈只能叹气:“我确实没法比。” 徐道覆语重心长道:“记住,在官场上,万不能推心置腹,十分话,定要保留三分,因为一个太实在的人,注定会沦为牺牲品。” 祁六闷哼声点了点头。 徐道覆不知他听没听进去,但作为朋友,也不好一再强调,否则啰里吧嗦,倒成了说教,于是话锋一转,转而问道:“六,想不想证明下自己?若拿下功劳,让孙璧之刮目相看,以后也能省许多窝囊气。” “怎么证明?”祁六并未急着答应。 徐道覆嘴角一咧:“夜晚袭营。” 祁六脸色一变,正要回绝,结果徐道覆却紧接着说道:“放心放心,我也会与你同去,有土行法保驾护航,你还担心有性命之危么?” 呃……倒是可以。 夜间袭营,主要是为了滋扰,不需与敌硬拼,或是纵火,或是放一挂鞭炮,总之让他们不安稳,夜袭的目的就达到了。 原本嘛,这种事只能由死士来干,因为一旦去了,就是深入敌腹,九死一生。 但有徐道覆就不同了。 见势不好,或是当敌军围来之际,完全能带着自己,施展土行法逃之夭夭。 祁六越想越兴奋。 因为这样的话,自己在不担心小命的情况下,可以无数次重复进行。 而每一次,都可获得不少功劳与奖赏! “你真打算与我一起去?”祁六不确定问。 徐道覆立即点头:“当然!” “为什么?你不是修道之人么?怎得对战事起了兴趣?” “唉,六,我可完全是为了你啊!谁让你是我的兄弟,而我见不得兄弟不如意呐?” 祁六心里暖暖的,望向对方的眼神,满是感激。 但徐道覆的心中,却没有这位兄弟,而是望向了那本未合上的兵书。 他想验证下兵书记载的办法。 若可行,他不介意传授给孙愈,毕竟古往今来的圣人,兵事始终是短板一块。 别的圣人,他管不着,但他徐道覆选的圣人,必须没有短板! 第89章 卿本佳人 大风镇北五里外。 随着来自克锦地区,最后一批绿林强匪赶至,田狗儿的大军总人数,已突破七千,向对外号称的八千众靠拢。 虽说这帮匪徒,个个鼻孔朝天,谁也不服谁,混到一起,难免起些争端,不过好在他们知道,这是在谋划大业,彼此心照不宣,即便有争端出现,也会选择默契的退避一步。 此时天色已晚,营中只有四下巡逻的兵丁。 但田狗儿的帐中,依旧点着灯。 这位出身绿林的强人,正有模有样坐在案桌前,借助油灯光亮,煞有介事的苦读兵法。 那副德行,就像一头狗熊在穿针引线做着缝补活儿。 反差太大。 有一说一,此时的田狗儿,倒非是惺惺作态。 随着兵马人数的激增,他的内心已变得不安。 以往率领百十号人,纵横掳掠,如臂使指,风一般来,风一般去,从未遇过敌手。 但领着百十号人,与带领七千多人,却不是一个概念。 队伍庞大本是一件好事,但正如崔弘灏所说,这臃肿不堪的队伍,完全是乌合之众,没经过统一训练,也不懂布阵战法,行动起来,即便田狗儿喊破喉咙,也做不到进退有序。 为此,他深感无奈,也意识到自己领兵的天赋不足。 再加上寻龙的纪君兰,始终在暗中观察,好判断其是否有真龙之姿,让田狗儿压力山大,乃至不得不翻看兵书,好从中学习。 “奶奶的!” 田狗儿抹了把自己的光头,擦掉一脑门汗,瞪着双三角眼破口大骂:“这帮写兵书的,就不能白话一点?偏偏整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词儿!” 他边骂边翻,情绪面临崩溃。 终于,田狗儿翻到了能看懂的一页。 那是讲述如何火攻的篇幅,里面不涉阵法,也不论配合,有的只是出奇制胜。 “哎,这个行!他奶奶的,有这方法,怎么不放第一页?耽误老子睡觉!” 田狗儿笑骂一句,随后如获至宝。 细细看完后,他觉得自己行了,因为兵出奇招,刚好能弥补自身带兵能力不足的短板。 默默在心里记下,便将兵书放屁股底下,用力一拍桌案,瞪起三角眼喝道:“让庞光烈过来见我!” …… 一夜相安无事。 双方派出的探哨,均未见敌营有什么动静。 如今来到早上,更是各自烧锅做饭,飘起的炊烟,将天空都染成黑色。 开战在即,伙食当然不能寒酸。 祁六盛了碗米饭,再浇上白菜炖肉,连汤带水稀里糊涂往嘴里扒,吃的很畅快。 徐道覆悄悄进入营地,在他身旁坐下,低声说道:“正如所料,昨晚上崔弘灏压根未写书信,更不曾派人去虎塘。” 祁六嗯了声,心中对崔弘灏愈加憎恨。 若非他不识字,必须找徐道覆代笔,估计就得被人当刀子用了! “纪君兰就在附近。” 祁六身躯一僵。 徐道覆叹道:“如此算是实锤了,这娘们就是要将应南搅乱。” 想到那位仙子的出尘气质,祁六实难将她归为‘坏人’,不过再如何不信,事实就摆在眼前。 若换一位读书人,此情此景,便要说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祁六不是读书人,讲不出这种话,他只是有点不理解的问道:“甘愿为真龙做到这种地步,莫非那位真是天星降世?” 徐道覆嗤道:“通明道派不过是押注罢了,若那人是天星降世,纪君兰何需大费周章?一再行祸乱之事,将名声脸面全部舍弃,不正说明,那人能力不咋样,她必须不顾一切的来帮吗?” “呃,你这样说,还真是。” 祁六将吃干净的碗筷放下,突发奇想道:“你说,我要是当着田狗儿的面,再来一次啵儿她的行动,这场仗,能不能就不打了?” 徐道覆想了想,摇头:“没那么容易,田狗儿可不是李申,说不定,他会觉得你玷污了心中仙子,从而为此发疯。毕竟纪君兰那个娘们,在经营形象上很有一手,哪怕你四处说明真相,也没多少人会信她不安好心。” 祁六闻言点头。 确实如此。 别说其他人,就连他自己,哪怕亲眼见到铁证,也依旧不愿相信,那般漂亮的仙子,会包藏祸心。 “哎,若有机会,我真想见见那位真龙,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让她如此死心塌地。”祁六有感而发。 “怎么,你该不会是羡慕吧?”徐道覆奇道:“你不是喜欢婳婳么?” 那是被逼的! 你是没见到婳婳的老爹有多厉害! 不过羡慕二字,倒是被徐道覆说中。 而且祁六远远不止羡慕,甚至还有点吃味儿。 尽管他觉得,或许永远不可能发生,但还是忍不住畅想,若纪君兰也能这般对他,那该有多好。 情窦初开的少年,初次体验到相思与嫉妒的苦。 没办法,在这个年纪,总会这般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 没有征兆,也全无理由。 “祁中郎,成了!” 从中军大帐走来的蔡凤林,一脸喜色。 “张将军同意我俩,以及徐道长加入夜袭队伍!并决定今晚就行动!” 祁六点点头,半点不觉得意外。 死士嘛,当然是可有可无的人了。 一个有名无实的虚职中郎将,外加一个出家人,既想送死,张聘何乐而不为? 至于司职登中城防的蔡凤林,虽身处要职,但却是投奔而来,多他一个不多,少一个也无所谓。 “走,咱们过去看看,跟其他壮士打个招呼。” 蔡凤林十分激动,恨不能现在就去袭营,然后立下军功,提升品衔。 祁六不知这人的底气在哪,为何会觉得能活着回来,但他也不愿扫对方兴致,便起身与之一同去了。 挑出的八百壮士,正有条不紊的准备火油火矢。 人人笑容爽朗,完全看不出视死如归的悲壮。 刚进营地,就听有人说道:“张将军愿意再补三十两纹银,算上之前崔中令答应的二十两,合在一起足有五十两之多!哈,有这份钱,家里婆娘、孩子足可惬意一辈子!值!绝对值!” 另有人开口道:“兄弟提钱作甚?不免俗了些!我等为孙将军出生入死,乃尽忠之事,成全的是名声!待孙将军大业有成之际,必会为我等立碑,届时流芳百世,岂是区区五十两可比?”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响应,纷纷点头称是。 就连祁六都被那气氛所感染,生平头一次,将老父的遗言抛去脑后 。 这才是大丈夫啊! 抛头颅洒热血,视死如归! 难怪当年的徐无敌,对此那般神往! 正当祁六深吸一口气,也想说些豪言壮语之际,身旁的徐道覆却泼来一盆冷水:“他们在扯淡,若非被逼的没有选择,谁愿意当死士?” “哎,你这个人……”祁六不满看他,“怎得如此讨厌!没看气氛都挑起来了么?怎得半点眼力见也没有?” 徐道覆咧咧嘴:“道爷只是实话实说,六,你信不信,若这个时候,张聘宣布夜袭取消,改正面作战,他们绝对比谁都高兴。” 祁六哼了声,懒得与其打赌。 不过被他这么一说,老父亲的遗言算是重新回来了,暗暗决定晚上的时候,自己定要紧跟着徐道覆,一见不好,立马与他逃之夭夭。 第90章 袭营 入夜。 营中火把闪烁。 包括祁六、徐道覆在内的八百多壮士,全部脱去上衣,赤着膀子,或背负火矢长弓,或在腰间挂着油袋。 由于不需与敌硬拼,为节省体力,刀剑枪戟之类的兵器,倒是一个也没带。 壮士们的亲戚朋友,皆请来一人,赏银当场发放,足足五十两。 祁六、徐道覆没叫人来,便将银子自己收了。 张聘端起一碗酒,高声道:“兄弟们!你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勇士!身后,是咱们的父老乡亲!为了家乡父老,为了主公,定要让这帮贼子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众人齐声响应。 只不过大多数在心里补了一句:为了五十两纹银! 所有人均饮下酒水,然后摔碎酒碗,目露决然。 “子陆,这次,就麻烦你了。” 张聘看向祁六。 身为从三品的中郎将,甘愿加入袭营队伍中,单是这份担当,就让他刮目相看。 为此,祁六也终于熬出头,破天荒得到了实权,被对方委任成这支敢死队的头领。 祁六抱抱拳,豪气干云道:“将军不必客气!我等全是为了主公!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咱又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 众壮士无不相喝:“不胜不归,死战到底!” 张聘点点头,大手一挥:“出发!” 探哨早已探明地形,并找到一条极为隐秘的小路,可直接绕至敌营之后。 祁六身先士卒,与徐道覆走在最前面,身旁跟着一名探子引路,离开军营,往北进入西瓜地,然后在夜空遮蔽下,跃入大风镇外的一条小河。 河床并不宽,也就两丈左右,水深漫至膝盖,被白天的烈阳炙烤后,现下依旧留有余温。 “顺河床向前,约么三里,会有条岔道,祁中郎可向左拐道,再行三里,待河道变宽,就可上岸,田狗儿大营就在西处不远。” 带路的探哨交代完路况,便告辞离开。 毕竟他没拿五十两银子,犯不上随之同去。 祁六默默在心里记下,低声交代身后的人注意隐蔽,便当先涉水前进。 为避免暴露,众人不敢大声说话,三人三人并排前进,命令的传递,也是依次往后口述。 等祁六的交代,传至最后一排之际,他与徐道覆早已来到了岔道口。 今夜星光暗淡,视野受限,两米之外一片漆黑,只有河水倒映的零散星光。 正准备向左拐弯,冷不防前方传来了踏水声! 那动静,似乎是正有人向这边走! 祁六心中一惊,脚步顿止,急忙回身吩咐:“有情况!大家噤声!” 命令再次一排一排向后传。 但后面的人行动间的涉水动静,却非一时可以停止。 迎面而来的人,显然也听到了,踏水声同样渐渐消失。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寂中。 “徐兄,莫非田狗儿也在今夜,派人袭营?” 祁六低声说出猜想。 徐道覆却不相信,觉得这是自己从兵书上看到的奇招,田狗儿不过一介草莽,如何懂的了这些? 当下道:“慌什么,或许是附近百姓,闻听战事,趁夜逃离罢了。” “那咱怎么办?要过去看看吗?” “废话,不过去如何夜袭?” 随后徐道覆递给祁六一个放心眼神,表示一切有道爷在,翻不了天。 祁六想想也是,便把心一横,与徐道覆迈步前进。 很快,转过弯后,尚没走五步,便与前面的人打了个照面。 对方精赤上身,背着张弓,腰间还系着火矢箭袋,造型十分眼熟。 双方遇到,各是一愣,久久无言。 没跑了,夜袭的遇到了夜袭的,而且选择的小道都一样! 就在祁六犹豫是战是逃之际,对面的人发话了:“兄弟,都是混口饭吃,要不,咱井水不犯?” 咝…… 祁六心说可以啊! 大家伙只是为了五十两银子,准备拿命搏一搏,实在犯不上横生枝节。 再说了,这次任务是火攻敌营,没交代杀敌的事儿,完全不需要多此一举! 祁六越想越觉得合理,便说道:“这位兄弟说得对,正合某意。” 听到祁六的话,对方明显松了口气。 于是二人再近两步,几乎面对面,相互打量完,各自拱了拱手。 “在下庞光烈。” “祁六。” “幸会幸会。” “辛苦辛苦。” “请!” “请!” 随后二人很有默契的回身交代:不要节外生枝,各干各的,全当没看见。 命令一排排转达。 各自率领的八百人,彼此交错,均低头默默前进,只当对方不存在。 很快,河床开始由原先的两丈,变成了三丈多宽。 祁六知道目的地到了,便从水中出来,爬上西岸,探出半个脑袋。 大营位置当然是看不到,但巡逻之人手持的火把,在夜色中极为显眼。 祁六没急着进攻,上岸后原地等候,直到八百壮士聚齐,才向前挥了下手。 来之前就说过,到了营地附近,不需讲什么作战方式,有油的泼油,有箭矢的放箭矢,什么时候手里没了东西,什么时候就可原路返回。 此为扰敌,而非攻伐。 跑最前面的祁六、徐道覆率先来到营地外围。 身临险境中,不免热血沸腾,情绪激动。 “点火!” 祁六大声下令。 携带弓箭的死士们,立即取出火镰,将火矢点燃。 祁六抓起腰间的一包油袋,深吸一口气,拉开步伐,狠狠向前一丢! 其余死士也有样学样,噼里啪啦将油袋掷出。 怪异声响,自然引起营中人的注意,呼喊声此起彼伏,更有人奋力敲打铜锣。 点燃的火矢,没有任何目标的射入。 有的落上营帐,烧起烟来,也有的运气好,遇上火油,立马燃起一片。 见浓烟滚起,扔完八个油袋的祁六,打算第一个逃离。 结果回身一看,发现那帮人比自己动作还快,早有返回河中,撒丫子往回跑的。 张弓搭箭的死士见状,也不再多射,将剩余箭矢往地上一撂,同样跑向河道。 祁六暗骂这帮人拿钱不办事,毫无道德底线,耳听营中有马蹄声响,未免被骑兵追赶,也赶紧迈步狂奔。 跳入水中,人挤着人,队形十分混乱,耳中只有心脏嘭嘭的跳动声,黑灯瞎火,一时也不知徐道覆在没在身边。 众人就这么在惊恐中涉水狂奔,速度比来时还快。 也不知是敌军忽视了河道,还是无法辨别方向,竟无一前来查看,倒让他们躲过一劫。 在回到岔道口的时候,好巧不巧,刚刚烧完张聘大营的敌方敢死队,也如丧家之犬般逃了过来。 双方一遇,难免你推我挤,将河床阻塞,谁也别想过去。 关键时刻,祁六与庞光烈立即站出,各自整顿队形,这才缓解压力,得以有序撤离。 回到营地的时候,张聘正带人救火。 见祁六等人安然无恙的返回,张将军目瞪口呆。 祁六隐去遇到敌方敢死队的事儿,只说了如何焚烧敌营的大概。 其余壮士自然也不会戳破,毕竟这次能保住小命,已属侥幸,谁也不会说出足以让脑袋搬家的秘密。 听闻夜袭很成功,因自己营地被烧而怒火冲冲的张聘,总算好受了些。 此时火已被扑灭,经统计,也就烧了几间营帐,外加三四位睡觉太沉的士卒,至于粮草等重要物资,却是半点没有被波及。 张聘听完汇报,暗暗点头,觉得损失可以接受。 而且自己的夜袭计划,也算成功,经这么一闹,田狗儿那边肯定再睡不着觉,全面决战的日子,算是被拖了下来。 殊不知此时田狗儿也是如此想法。 双方均觉得自己赚了,为此皆大欢喜。 第91章 妥协 祁六白天补了一觉。 睡到晌午左右,就听外面吵起来了。 走出营帐,只见两拨人剑拔弩张,双方互相问候家中亲人,唾沫横飞。 徐道覆正抱着肩膀,在一旁看热闹。 祁六有注意到,这两拨人的领头人物,一个是蔡凤林,另一个则是镇军将军董千诚。 二人瞪着双牛眼对视,虽碍于军纪没有动手,但彼此胸膛却是撞到了一块,暗自较着劲。 “啥情况?” 祁六去了徐道覆身边。 “嘘。” 对方示意噤声,用眼神示意他自己看。 只听那边,蔡凤林高声骂道:“我与众兄弟出生入死,夜晚袭敌大营,你们躲在后方安全处,做缩头乌龟也就罢了,怎得还落井下石,这般羞辱我们?!说,你还是不是个爷们?!” “是不是爷们?!” 蔡凤林身后的兵士齐声响应。 祁六觉得他们都很眼熟,细细回想猛地意识到,这帮人正是昨晚与他一起袭营的死士。 董千诚皱眉道:“蔡将军!若有不满,自可去张将军帐中提出,但你不该带头扰乱军纪,搅得营内不得安生!” “怎么,你怕了?做的勾当,不敢让大家伙知道是不是?!敢做不敢认,你是不是带把的?!” “蔡凤林!注意你的言辞!军营重地,轮不到你撒野!再不散去,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我统统将你们绑了!” “口气不小!来,你绑!你爷爷就站在这儿让你绑!” “……” 争吵声,引得周围兵士纷纷涌来,好奇打量着双方,围的满满堂堂。 董千诚虽然嘴上说要绑,但心里还有顾忌,不敢真的下令拿人。 见来了这么多看热闹的,顿来了脾气,将火发往这帮不嫌事大的士卒身上。 “你们看什么?!没事可做了吗?!谁再围观,先领二十军棍!” 士兵们闻言迅速逃离,再不敢围观。 稍时,张聘的亲卫头领许牧,带着几十人赶来。 他来到蔡、董二人身旁,也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后拍拍他们肩膀,便一手拉着一个,将二人带离。 领头的一走,余下对峙双方自然也就散了。 祁六只看了个结尾,不明白开头,为此一头雾水。 这时,徐道覆才笑道:“这世上最有趣的,莫过人与人争。” 说完,他看向祁六:“你知道吗,这事儿可以算成是你引起的。” “我?”祁六莫名其妙,心说我之前在补觉,与他们的争执有毛的关系? “在你过来前,蔡凤林领着那帮人,把菜桶掀了。”徐道覆指着一个方向。 祁六扭头看去,果真见到被掀翻的汤菜,洒了一地。 “他的理由是,军中伙食区别对待,给昨晚夜袭的壮士们,吃冷羹剩菜。” “事实呢?”祁六问。 徐道覆轻道:“事实是火头送菜送晚了,拎来的时候,汤菜已冷。” “加把火热热不就好了,蔡将军至于这么大动干戈么。”祁六想不通。 “他当然至于。”徐道覆眼神玩味:“因为你这把刀不顶用,所以就得轮到他出面。” 听到这个比喻,祁六一下想到什么,惊道:“你是说,这是崔弘灏指使的?” 徐道覆微微点头:“一计不成再来一计,看来这位崔中令啊,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呵。”祁六咧咧嘴:“这搅屎棍,够张聘喝一壶的。” 徐道覆认同道:“就看张聘是不是聪明人了,若还想霸着兵权,那就会一再面临如此情况。” 争执是假,夺权才是真。 由冷羹引发的喧哗背后,实际是权力分配不均的表象。 至于张聘这只携主公之命的强龙,能否压住崔弘灏这条地头蛇,祁六并不感兴趣,也懒得追寻结果,反对营西的瓜田地极为热衷,趁着天亮,想去田中考察一下,只因他从没种过西瓜。 当下便兴冲冲拉着徐道覆,一溜烟窜出营地。 整个白天,田狗儿的大军均没有异动。 两方相安无事。 不过到了夜间,祁六又被叫去,加入到夜袭队伍中来。 与昨晚不同的是,今夜前来壮行敬酒的,不再是张聘,而是崔弘灏。 经白天蔡凤林这么一闹,后知后觉的张聘,总算是回过味儿来,晓得不能再把这位中令大人高高挂着,便让他兼任了一个实职,就是滋扰夜袭作战的指挥使。 纵观整个应国,也没有指挥使这个官名称呼。 不过此名倒是贴切,足可见张聘诚意,崔弘灏对此表示满意,二人总算握手言和。 祁六、徐道覆再次打上赤膊,端起酒碗。 今晚仍有赏银,只不过不再是五十两,而是按最早定下的二十两。 壮士们的亲朋家眷又被请来。 与昨晚一样,媳妇们哭哭啼啼,含着泪收下银子。 只是与昨晚相比,这次明显没那么情真意切。 祁六、徐道覆也照旧由自己收下银子。 发完赏银,亲朋家眷被请离,新任指挥使崔弘灏端起酒碗,开始讲两句: “兄弟们! 昨晚夜袭十分有效!据探子汇报,咱们至少烧了田狗儿的十座营帐!为此,他们怕了,不敢轻举妄动!这是张将军与我崔某的战略成功!也是各位壮士,舍命换来的生机!今晚,咱们再接再厉,争取烧了他们粮草!让他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好!” 祁六、徐道覆也随着众人喝彩。 然后是喝酒摔碗环节。 八百壮士饮完碗中酒,用力将其摔碎。 “子陆。”崔弘灏看向祁六,眼神中充满希望:“一切都看你了!” 祁六大力点头,一副慷慨就义的豪壮模样,随后抬手一挥,领着众人出发。 路线与昨日相同,还是西瓜地后面的河道,都不需探子引路。 进入河床后,祁六正准备下达隐蔽声响的命令,谁知跟在身后的蔡凤林,却突然问了句:“祁中郎,咱们要是再碰上他们,该咋整?” 呃…… 祁六沉默。 蔡凤林口中的‘他们’,指的肯定是田狗儿的夜袭队。 他觉得不会那么背,但这确实值得考虑。 从祁六的立场来说,他肯定不愿与之拼杀,毕竟今夜只有二十两银子,比昨天还不如,实在犯不上。 可身为中郎将,又是这支队伍的领头羊,若此时就认怂,面上实在过不去。 考虑到这点,再联想所见到的诸多勾心斗角,祁六福至心灵,无师自通学会了官场惯用之法——踢皮球。 “蔡将军觉得呢?”他开口反问。 蔡凤林懵了,徐道覆也很意外。 二人诧异看向祁六,觉得对方像被崔弘灏附了体,他不是一个人! “我、我意见是……大家都挺忙的,上岸还得找粮草位置……”蔡凤林吞吞吐吐。 在其身后的几名壮士,纷纷点头认同,然后向祁六投以期盼眼神。 见到这幕,祁六悬着的心就放下了,嘴角一咧:“那就昨日咋办,今日就咋办?” 壮士们立即大喜,曰:“善。” 一群人喜气洋洋涉水前进。 没多久,就来到了河道岔口。 田狗儿的八百死士,正在此地等候。 “祁贤弟!” “哎呀,庞兄!” “幸会幸会!” “辛苦辛苦!” “敢问贵营粮草何在?不瞒贤弟,昨晚为兄的行动,田将军十分满意,但今晚却下了死令,让我们务必找到粮草位置。” “实不相瞒,我等与庞兄一样,也要寻粮草位置。” “那你我互换?” “不胜感激!” 随后庞光烈便与祁六交头接耳,将各自粮草位置说了。 后面的蔡凤林眉头一皱,赶紧上前两步,提醒道:“二位,知道位置也没用,粮草被重兵把守,咱们又没带家伙,如何近的了前?” 庞光烈眼前一亮:“对,这位兄台说得很对!都是养家糊口,犯不着把命搭上,敢问贵营何处防御最为薄弱?” 第92章 意外交锋 祁六一行人上岸后,没敢直接往西去。 因为庞光烈说了,昨晚被袭之后,田狗儿着重加强了此处防守,不仅设了暗哨,还备了许多弓弩手,真要像之前那样靠近,必然会被射成马蜂窝。 除此外,为达成长久合作的目的,庞光烈由衷建议,撤退的时候不要再走水路,省得惹来猜忌。 祁六觉得庞光烈说的很对。 昨晚能原路返回,纯属侥幸。 若再来一次,人家势必不会放过河道,一旦被抓,必然露馅。 所以他决定将撤退路线,选择在敌营西侧。 那儿有处山岗,树林茂密,适合躲藏。 等放完火钻进去,藏在里面,崎岖山路马匹也不好追赶。 将路线交代下去后,为免出现昨晚撤退时的混乱,祁六还特意嘱咐一声,八百人要共进退,绝不可单独行动。 田狗儿大营的防御薄弱处,位于营地北侧。 据庞光烈交代,那儿都是最后赶来的人马所在,由于不好安置,便现开了一处场地,防御工事及岗哨设置都不完善,是夜袭的绝佳首选。 作为交换,祁六也对庞光烈说了实底,张聘军营的薄弱处,位于营地西南,理由无他,只因崔弘灏就在那片住,而以他的自负,肯定不会把自己的安危,交到董千诚手上。 双方情报互换,均有了底气,遂抱拳拱手作别,各行其是。 祁六领着八百壮士绕至敌营北侧。 此时夜已深,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见。 不过好在徐道覆有道法傍身,视野远胜常人,更可以夜间辨物,倒不怕找不到方向。 祁六最终决定,在靠近西侧山岗的位置发动袭击,好方便撤退。 命令传达,八百壮士有弓的张弓,有油的拎油,很快完成准备。 待祁六一声令下,纷纷卯足劲往营中丢去。 不消片刻,便燃起熊熊大火,一些来不及逃避的绿林强匪,顿被烧的乱跑乱叫。 祁六扔完八个油袋,又见火势猛烈,晓得大功告成,当即下令:“撤!” 八百壮士头也不回,纷纷冲向山岗。 田狗儿的铁骑,始终在防备袭营。 见有火光出现,立即纵马行动。 有直奔北侧追敌的,也有前往河道查看情况的。 但可惜均无功而返,只在山岗方向,发现些凌乱脚印。 得知此事的田狗儿,气的暴跳如雷,大骂张聘鸡贼,手段下作。 不过当探子回报,说张聘营中同样起了大火后,田狗儿便又得意的奸笑起来,摸着自己的大光头,感慨兵书教的都是好东西。 待到第二日上午巳时。 在山岗里躲藏一夜的祁六一行,一个不少的回到营地,别说把崔弘灏惊到,就连张聘都亲自出帐迎接。 “子陆又立一功,张某定要亲笔修书,承报主公案前!” “侥幸而已。”祁六身上满是树叶露珠,形象十分糟糕。 张聘见了不疑有他,握着对方的手,一再感谢。 虽说敌营损失并不大,但好在祁六探明了其粮草位置,这可谓是大功一件! 有了这个消息,他便可组织人马,来一次出其不意的袭击。 八百壮士劳累一夜,自然不用再去,张聘让他们好好休息,旋即便将董千诚叫来,让他点五百骑,从东侧沿河道进发,去烧对方粮草。 与此同时,得知张聘粮草位置的田狗儿,也兴冲冲点了几百骑,由他亲自领着,沿着河流南下偷袭。 以致当祁六躺在营中帐内酣睡之际,一场交锋悄然在河边上演。 董千诚与田狗儿,可远没有祁六、庞光烈那般客气,远远的一照面,便是三江四海恨,一天两地仇,连交谈都不必,直接就交上了手。 田狗儿用的是柄狼牙棒,董千诚则双手持蒴,双方兵对兵,将对将,捉对厮杀起来。 狼牙棒势大力沉,挥舞起来,带着风声。 董千诚横蒴挡了两下,便双臂酸麻。 晓得对方力气惊人,他倒也豁得出去,趁其不备,甩脱马镫,一跃而起,抱住对方滚落马下。 田狗儿的光头撞到地上石头,被擦出条伤口。 鲜血一流,更激出凶性,舍狼牙棒不要,攥着拳头,捣出一记生猛炮捶。 董千诚擅长擒拿,双手一环,将其手臂架住,而后借地一蹬,屈起膝盖撞向对方面门。 那田狗儿凶性毕露,浑然不惧,光脑袋往前一顶,迎上膝盖,嘭的一声闷响,倒让对方吃痛,整条大腿酸的厉害,竟是无法站立。 田狗儿得势不饶人,抽回右手,身躯微蹲,又猛地上窜,一记冲天炮正中董千诚下巴。 直打的后者眼睛一花,牙齿咬上舌头,口喷鲜血飞出一丈远。 有骑兵过来营救,却被田狗儿一把抓住长矛,用力一拽,将来骑扯下马来,一脚踏断了脖颈。 但借此机会,董千诚却是缓了一缓,挣扎起身,晓得无法再战,赶紧寻了匹马,领着残余骑兵,迅速撤退。 田狗儿杀性一起,可就没了理智,也不知道上马,迈起两腿疯狂追赶,边追边哇哇大叫,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直到董千诚等人跑远,他才稍稍回神。 待手下副将牵马赶来,田狗儿一巴掌将对方扇倒在地,并责骂对方不早些提醒,否则绝不会让敌人逃脱。 那副将什么也不敢说,毕竟这位主公的脾性就是如此,唯有忍气吞声,糯糯不敢言语。 待到黄昏时分,祁六起来的时候,才从蔡凤林口中,得知了这场遭遇战。 讲述过程的时候,蔡凤林语气诙谐,眉飞色舞,尤其在说到董千诚跑到营前,张嘴连吐几口血的时候,就更兴奋了。 “祁中郎,董将军经此一役,肯定抬不起头,若您与崔中令,一同在张将军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我可取而代之。” 蔡凤林时刻不忘立功,总想抓住机会。 或许正是基于这般心思,才甘愿成为崔弘灏的刀子。 但祁六这个时候,却产生了不同想法。 尤其经过两次夜袭,与敌军庞光烈打了交道后,这个念头就更加挥之不去了。 随口敷衍几句,打发走这位急于立功的家伙,祁六一口气跑出营地,想找徐道覆商议下刚想到的大计。 谁知进入西瓜地,落日余晖,竟洒在一位气质绝佳的仙子身上。 她一身素衣,洁白流裙伴着风微微浮动,见祁六望来,偏首绽放出笑容。 其实西瓜地里的并非只有纪君兰一人,她身边还立着位青年。 这人穿着紧身黑色劲装,头顶扎个发髻,腰间缠着的皮带上,挂着几把飞刀。 听到脚步声,他斜来一眼,似是觉得祁六没有威胁,便不在意的收回眼神。 二人对面五步远外,就是站在窝棚前的徐道覆。 他皱着眉头,神情复杂,望向纪君兰同伴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子陆,你上次可坑苦了我。”纪君兰语含埋怨:“亏我以为子陆是实在人,没想到也会耍诈,什么偷了你的韭菜,敢情是假借轻薄。” 祁六干笑两声:“仙子,这可不能怪我,若不如此,恐怕我就被李申扔油锅里了。” 说完,不忘意有所指的补充一句:“就像田狗儿对薛仪做的那样。”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纪君兰恍悟,旋即一脸委屈道:“你错怪我了,李申绝非田狗儿,不会轻易杀人。至于薛仪之死,实属他自找,皆因得知,田狗儿不肯归顺孙壁之后,他便破口大骂,这才惹来大祸。” 祁六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敢问仙子,田狗儿是你要找的真龙么?” 纪君兰抿起嘴巴,没有回答。 身旁青年却是开口回道:“烂泥一样的货色,当然不会是真龙,纪道友在应北便早已有了选择。” 一番话,算是证实了徐道覆的推论。 祁六也彻底死心,明白纪君兰在应南,就是在挑拨拱火。 那青年又说道:“听说你寻到了圣人,呵呵,没想到这件事,你还在坚持。” “这么说,你是放弃了?”徐道覆问。 青年手指一动,腰间的一柄飞刀,便自行抽出,去了手中。 他晃着飞刀,吊儿郎当的说道:“你可以这么认为,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我所寻到的圣人,就是纪道友寻到的真龙。” 说完,嘴巴一咧:“所以,你应该明白我的立场了吧,小师弟?” 第93章 手足相残 小师弟? 听到这个称呼,祁六有点发懵。 没想到这位黑衣青年,竟同样出自自然正道门下。 而面对曾经的师兄,徐道覆却是一脸苦笑:“从你现身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既已抛弃道心,入了凡尘,还提往日称呼作甚?” 劲装青年,也就是岩光散人四弟子,道号莫樵子,俗家名叫龚止昱。 龚止昱出山要比徐道覆早两年,二人在青牛山观云修行时,关系还不错。 “小师弟此言差矣,师父让我修的道心,是出世之道,如今你我皆入世,那修得就该是入世之道。道家老祖有言,大道如河水滔滔,流注左右,无物不润,无生不滋,出家的是人,在家的也是人,道虽不同,万变不离其宗。” “那敢问四师兄,如今走的是什么道?” 龚止昱咧咧嘴:“从龙霸道。” 徐道覆低头不做声。 纪君兰淡淡开口:“徐道友,你的同门师兄,如今已是萧王帐下前将军,封郡公爵,可世袭。待萧王挥兵南下,大局落定,凭战功做个开国国公,也不是难事。你二人既有昔日求道之谊,何不同舟共济,联起手来,共创太平盛世?” 说完,她又看向祁六:“子陆,我曾说过,卢秀绝非良木,应北萧王才是降世天星,若你点头,我可帮你引荐。” 听对方提起卢秀,祁六脑中立马浮现出,大雨天中,自己将其埋葬的场面。 想到当初在南郡,自己为保命认其作主公。 想起仓皇逃往夹沟坡,若丧家之犬的难堪。 除此外,还有与之称兄道弟,畅所欲言的快意,有寻求根脚,舍命攻打兰沐的豪情。 虽说后来,他假借自己之名选美,又重色而轻义,但这一桩桩一件件,有血有肉的事与人,岂是你纪君兰一句‘非良木’就能取代的?! 若这些都是笑话,那我祁六这新旧两年的经历,又算什么? “仙子好意心领。”祁六压着心中不悦:“只是如今我已追随孙壁之,有道是好女不嫁二夫,好男不事二主,至于那为什么萧王,若敢挥兵来犯,那咱们就战场上见!” 说到这儿,他想起卢秀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遂复述道:“若被他所败,说明某技不如人,哪怕丢了这条命也认!但让我未战而先降,闻其名则栗,却绝无可能!” 纪君兰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时为之语塞。 龚止昱笑道:“果如大王所说,应南俱是些望井观天之辈……” “错!”祁六表示这词自己学过,立即纠正:“是坐井观天!” 龚止昱被其打断,本就一怔,再听他批评自己用词,当即不悦,眼睛一眯言道:“坐也好,望也好,都改变不了你们是癞蛤蟆!” “所以你们俩今天过来,是想威胁我们?”徐道覆问。 龚止昱摇头:“不是威胁,是在讲述一个事实。” “若我们不愿意听呢?” “哎,小师弟,为何你偏偏要逼我动手呢?” 话音一落,龚止昱屈指一弹,手中那柄飞刀,便如一记流星般激射而出。 徐道覆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完全不讲情面,匆忙中来不及拔剑,赶紧一个后仰躲过。 龚止昱哈哈大笑:“小师弟!让我瞧瞧,师父究竟教了你哪些压箱底的好东西!不瞒你说,被他老人家着重栽培,我可羡慕的紧呐!” 说罢纵身跃起,双手连挥。 挂在腰间的十几把飞刀,带着风声呼啸而出。 徐道覆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急忙抽出长剑,面对袭来飞刀或戳或挑,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可那飞刀即便被击开,却不落地,而是身子一旋,又回了龚止昱身侧。 “只有这点本事吗?师父藏得私活,怎得不施展出来?” 龚止昱边说边向前冲,带着周身飞舞的飞刀近身。 他一掌挥出,扫向徐道覆面门。 与此同时,一柄飞刀从徐道覆身后掠起,直奔其后心。 危急关头,徐道覆只能抬左手,与之对拼一掌,右手持剑甩往身后,用了招‘苏秦背剑’,堪堪拦住那柄飞刀。 二人掌掌相对,龚止昱被震的后退一步,见对方纹丝不动,却不意外,反大笑道:“好个纯粹无比的浩然气!那老东西果真藏了私!” 听他对岩光散人不敬,徐道覆终于动怒,喝骂道:“放屁!” 旋即剑势一变,施展出观云剑法。 昏黄霞光照耀下的西瓜地,竟凭空起了层雾。 雾霭昭昭,如坠云端。 十几把盘旋绕飞的飞刀,竟被那白雾所阻,无法近前。 “观云境?小师弟,你也没什么长进嘛!” 龚止昱不当回事,并拢二指向下一摁,所有飞刀全部没入土中。 而他则好整以暇的卷了卷衣袖,面对蓄势待发的徐道覆,显得游刃有余。 纪君兰面无表情负手站着,半点看不出担忧,似乎对她来说,自然正道的门内之争,谁胜谁负都不重要。 祁六却担心徐道覆安危,禁不住问道:“仙子不劝劝吗?一门师兄弟,何至分生死?” “劝也没用,道家正统的人都高傲的很,我这偏门旁支,就不自讨没趣了。”纪君兰皱皱琼鼻,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在这一刻,祁六认同了徐道覆的一句话, 那就是这个娘们确实讨人厌! 亏她生的这般漂亮,奈何心肠却是坏的! 就在这时,徐道覆出手了。 剑身一声长鸣,周围雾气为之翻涌。 徐道覆右手一抛,将长剑掷上空中,而后双手合拢,掐了个道家手诀。 浩然之气自脚下腾起,托起衣角,吹动长发。 抛上空中的长剑,竟是悬在了他头顶上方,剑柄高抬,剑尖直指龚止昱,随着雾气归拢涌去,它旋的越来越快。 一股浩瀚恢弘的气息,自剑身向外扩开。 龚止昱望着这幕,额间渗出一层汗,暗骂老东西不地道,果真留给了小徒弟一个杀手锏。 不过他也绝非坐以待毙。 原先没入土中的十几把飞刀,全部将刀尖露出土壤,遥对徐道覆。 如今雾气归拢剑身,他身边早没了遮挡。 哼,老东西你这招确实厉害,但我也不是吃素的! 哪怕拼着长剑贯胸,我也要将你的爱徒射成蜂窝! 龚止昱扭曲嫉妒下,竟生出破釜沉舟,与之共死之心。 此情此景,让纪君兰十分着迷,乃至呼吸都为之急促,面颊微微泛红,一双修长美腿,合拢并紧,轻轻相互摩擦。 可就在这个时候,祁六突然从侧方跳出,大喝声抬起右臂,屈起右手食指,自上而下的一划! 徐道覆、龚止昱只觉丹腹一滞,就连呼吸都为之停顿。 当啷。 聚拢雾气的长剑,落在地上,白雾尽散。 钻入土中露出刀尖的飞刀,也个个如上了岸的游鱼,一个个跳出土壤,翻滚两下,就此不再动弹。 纪君兰呆了呆,红晕迅速自双颊褪去,一股强烈的不满情绪浮上心头,看向祁六的双眸,几乎要喷出火焰。 第94章 惜命 气机尽落。 稍稍冷静的龚止昱,想到方才产生的换命念头,不免暗抹一把冷汗。 他明明是要做国公的人,是要从龙开辟新朝的功勋,怎可为了些早已过去的不甘冒险? “算平手行么?”他出言提议。 徐道覆冷道:“要么认输,要么咱们再来。” 龚止昱举双手道:“好好好,怕了你了,我认输,这样总行吧?呵,亏你还是出家人,竟比我个还俗的胜负欲还强。” 他嘴里连连嘀咕,然后一一捡起地上的飞刀。 “我说你是用的什么妖法?竟能断了我的气机牵引?” 这一句问的是祁六。 祁六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只抱着肩膀,撇着大嘴道:“不是妖法,是我观云悟出来的!” “行,你牛批。”龚止昱冲其比划个大拇指,嘴里仍在絮叨:“没法活了,观云不值钱了,随便冒出个小家伙,都比咱造化高……老东西你是真该死啊!” 徐道覆捡起佩剑,送入剑鞘,目光落在纪君兰身上,喝道:“他已认输,你还有什么指教?” 此时的纪君兰,在经过最初的窝火后,已重归平静。 她抬起手轻轻摆了摆:“我哪敢有什么指教,只希望你们面对萧王大军时,仍能坚持今日选择。” “这个用不着你操心!” 纪君兰莞尔轻笑,故意道:“以往我觉得徐道友,超然于世外,虽身临凡尘,却像一过客,怎得几日不见,却成了这混沌乱世的一份子,好端端的不去寻圣,参与到逐鹿争端里?” “还不是因有你这样的人,若无人挑拨拱火,我何必多管闲事?”徐道覆反唇相讥。 这个说法,纪君兰却是不认,言道:“徐道友将君兰看的厉害了些,君兰可没那么大本事,人家到现在,都没见过田狗儿呐。” “说了什么不重要,做了什么才重要。”徐道覆面容严肃:“或许你会说,你对田狗儿什么也没保证,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所以发生的这一切,均与你无关!但这正是最可耻之处!你扪心自问,纵使什么都没说,但你的到来,对这帮有心之人意味着什么,你真的不清楚吗?!” 纪君兰身躯左右轻轻摇晃,双眼望天,充耳不闻。 见她如此,徐道覆更加生气:“明知会引发战事,却放任它发生!美其名曰为天下苍生,实则将百姓拖入水火!亏得应南百姓,提到你纪君兰,便神往无比,称你是天上仙子!但你都做了什么,你怎么好意思出现在众人面前,以超然之身自处的?!” “这些都是你的臆测。”纪君兰并不承认:“我只是来应南逛了一逛,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为什么莫名起了争端,害的百姓流离失所,这些问题,我也想知道。” 徐道覆忍无可忍,指着她啐道:“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就是当着婊子还要立牌坊!” 此话一出,纪君兰脸色冷的可怕,右手按在腰间佩剑上 “哎哟,还打啊,我都认输了你还上,别给萧王丢人了!”龚止昱过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单那光头就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你还是省些力气,随我回去,助萧王尽快平定应北吧。” 纪君兰没说话,目光在徐道覆身上转悠一圈,才松开握剑的手。 风沙刮起,围着两人打着旋。 随后轰然消散,二人也没了踪影。 祁六心有余悸道:“我从未见她这么生气过。” 方才纪君兰握剑之时,分明动了杀心。 那股刺骨凌冽,让他打心里冒寒气。 哪怕当初在克锦,面对灵莲妖女之时,也不曾见她有这般杀意。 徐道覆也摇头苦笑:“是,道爷也没想到,她有这么一面。” 同时心中生疑,因他知道修道之人薄情寡念,不会轻易大动肝火,方才对方如此失态,几乎毁掉辛苦潜修的道心,一同走火入魔…… “莫非是被道爷戳破了伪装,将所作所为挑明,以致无法忍受,彻底破防所致?” “我看未必。”祁六有不同意见,“她之前并没当回事,将你说的话充作了耳边风,直到……” 徐道覆眼前一亮:“是了,是那句当着婊子立牌坊!嘿,六,你说她为何对这句话,如此在意?” 祁六抿着嘴,没有说。 即便对仙子好印象全无,但如此标致的美人,打心眼里想为其保留一丝体面。 但徐道覆显然没这么怜香惜玉,一脸恍悟道:“莫非她真当过婊子!所以才恼羞成怒?” 这个发现,让他十分激动,情绪也兴奋起来。 “六,咱们去应北吧,说不定这娘们的出身来历,大有蹊跷!咱们去查她个底掉,然后公布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此人是欺世盗名之徒,如何?” 应北…… 别说,祁六还真有点向往。 虽说应南应北,仅有一江之隔,但打小他就听父亲说过,应北之富庶,远非应南可比,而且那儿的人非常多,应国鼎盛时期,应北随便一座城池里,便有上百万人,而应南,哪怕在那个时期,也才二三十万,如今经三年乱世,更是一再锐减,就连虎塘、大康这样的城池重镇,也才五六万左右。 除此外,祁六也对一个人产生了好奇,那就是纪君兰提到的萧王。 祁六满打满算,也跟过不少人,最差劲的有潘老狗、张虎之流,好一些的便是卢秀、孙壁之。 可这些人,在纪君兰眼中全部不值一提。 所以祁六真想见识见识,这位能让她青睐有加的存在,是什么样的三头六臂。 “去应北我没意见,不过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祁六想起,自己前来瓜地找徐道覆的目的:“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你帮我参谋参谋。” 此时的徐道覆,正沉浸于联想中。 一想到纪君兰这样出尘的绝色丽人,很有可能当过婊子,他就时不时乐出声来。 “嘿嘿……回头要是能找到她老主顾……咦嘻……我看她还牛气什么……” “你没事吧?”祁六问。 徐道覆嬉笑摆手:“我只是有点难以压抑自己……你说你说,什么不成熟的想法?” 祁六遂道:“我们夜袭时,遇到了庞光烈。在遇到他之前,我始终觉得,或许在这军中,只有我惜命,半点不愿意打仗。可遇见他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并非只有我这么害怕。” 顿了顿,他又补充:“还有蔡凤林,尽管他建功之心颇强,但跟着咱们去的时候,不也同样紧张的很?回来后,也绝口不提遇到了庞光烈。” 徐道覆眼神怪异:“怎么,发现别人同样胆小,让你很开心?” “不是,我是想说,既然大家伙都不愿交战,为何不设法将它平息?” 徐道覆笑了:“六,我又产生了或许你才是圣人的错觉,要不你把脸伸过来,让我再试试?” 祁六恼道:“我没跟你开玩笑!” “哎,怎么说呐,你的想法很好,说的也没有任何错。这世上的人,大多是惜命的。可这没用,打不打仗,不会被他们的念头左右,只要孙壁之、田狗儿、李申等野心勃勃之辈存在,战事就不会停息。” “这么说,他们是不惜命的人了?” “不不不。”徐道覆摆了摆手:“他们惜的是自己的命,至于手下这帮将士们的命,他们根本没往心里去,否则也不会开战之后,自己躲远远的,让属下去前线拼命。” 说完,他意识到说的并不全面,便补了一句:“当然,田狗儿那少脑子的除外。” 第95章 天真之想 “你说,若孙璧之或田狗儿,晓得应北有位萧王虎视眈眈,而应南的混乱,皆是纪君兰挑起,目的是为其南下做的铺垫,依徐兄之见,是否能阻止这场没必要的大战?” 祁六将自己想到的大计和盘托出,然后满是希冀的望着对方。 徐道覆听的怔怔出神。 对方的奇思妙想,或者说是异想天开,让他想起少时学道时,岩光散人考他的一道题。 问的是:圣人无为,因何能治? 那会儿的他,是这么回的:百姓皆受教化,言行依循礼法,人人标榜君子,品善德崇,是故圣人无为,而天下昌盛。 这是很标准的回答。 书本上就是这么写的。 可岩光散人却摇头说道:“此为小儿梦呓。” 不愧是久负盛名的道家高人,连骂人都这么文雅。 当时徐道覆很不服气,觉得自己答的没毛病,是大家之言,结果师父却说他是说梦话,委实没有道理。 直到走出青牛山,在凡俗世间走了这一遭,徐道覆才明白师父说的半点没错。 理想终归是理想,太过脱离实际。 有时候夜间寂静之时,徐道覆也会扪心自问,这世上真的存在圣人么? 自然正道传下的诸多典册,莫不言之凿凿。 就连岩光散人,也一再催促其下山。 所以在徐道覆看来,所谓寻圣,实际寻的并非圣人,而是身为求道者,在努力追赶一个永不会实现的奢望罢了。 寻不寻的到,与寻不寻是两个概念。 也许在岩光散人的五名弟子中,徐道覆是最迟钝的,有时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开窍,但他却并不知晓,实际五名师兄弟里,唯他天分最高。钻研道法时,觉得自己落后,不会如师兄们那样幡然顿悟,从而喜笑颜开,为此颇为自卑,全不知其不需领悟,大道顺其自然,就在心中。 如今祁六的一番话,乍听起来有点小孩子气,将两军对垒,地盘权利之争,当成了过家家,天真的以为只要陈述真相,就能阻止一场大战。 换崔弘灏、田永亨、方平等幕僚,估计会一笑了之,半点不会往心里去。 但现在站在这儿的是徐道覆,一个本就在执着的追寻理想化身的人。 用那时儿的话说,这叫空谈高论,现在时髦多了,叫浪漫,总之差不多算一回事。 如今情况就是,觉得自己不被理解,甚至有可能遭嘲笑的徐道覆,突然发现祁六的脑袋瓜也充满了‘空想’,不由得喜出望外。 这说明有病的不仅仅是师父和自己,至少还有一个祁六。 于是徐道覆不假思索的握住对方的手,没有任何犹豫,点头道:“我相信可以!” …… 入夜。 双方大军,均在今夜默契的停止了夜袭。 一方面是田狗儿觉得张聘不堪一击,上午那场遭遇战,给了他极大信心,觉得只需休息一晚,然后率军冲锋,就可将之击溃。 另一方面的张聘,在董千诚负伤后,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尤其监军崔弘灏始终在旁边阴阳怪气,明里暗里,无不在讥讽其用兵的无能。 这对张聘打击很大,以致变得敏感多疑,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被pua了。 他对自己领兵能力持否定态度,以致连原先定下的夜袭作战,也丧失了应有的信心。 主帅如此,仗还怎么打? 子时左右,田狗儿营地东侧的河道里走出两人。 一位是身穿八卦袍,头戴道冠,手持拂尘的徐道覆。 另一位是身穿铠甲,背着巨大藤盾,手里还拎着把乌柄银枪的祁六。 两人涉水而来,上岸后直奔大营正门。 二人一进入火光映照范围,立即引发营中人的警觉。 一支箭矢射来,落在二人身前。 这是警告,意思是不要再靠近了。 徐道覆、祁六脚步一停,旋即一起抱拳: “贫道徐道覆!” “中郎将祁子陆!” “有事求见田将军!” 徐道覆也不知用了什么道法,让二人声音传出老远,且久久不散,不断在偌大军营中回荡。 在营门口严阵以待的兵士们,闻言微愣,觉得二人名字都很耳熟,禁不住议论起来。 “徐道覆?可是那位岩光散人的高徒?” “是的,没错,大王说他脑袋被驴踢过,硬说玩冰火之戏的孙愈是圣人!” “据说此人是嫡出,看不上庶出的纪仙子,二人为了家产大打出手,闹的双双出家!” “……” 七嘴八舌的议论传入耳中,哪怕换上道袍,戴上道冠,努力扮高人的徐道覆,也有点难绷。 这帮来自山野的绿林匪徒,别的事情根本不关注,就喜欢听些子虚乌有的谣传。 “哎呀,那位背王八壳的就是祁子陆祁大英雄?” “什么大英雄,诛杀妖女早成了过去式,如今人家是咱应南第一登徒子!” “这称呼从何而来,怎得没听说过?”有人表示惊讶。 “呵,不知道了吧,从伊山传来的,据说他狠狠轻薄了纪仙子,而且还当着李申的面!” “对,我也听说了,如今很多读书人都闹着要杀他呐,说姓祁的这头猪,拱了他们的白月光!” “……” 祁六的脸也黑了。 心中暗骂这帮山野土匪关注点实在奇怪。 就在一帮人兴冲冲围在营门口,当着二位正主的面,哪壶不开提哪壶之际。 庞光烈领着帮人小跑而至,将这群吃瓜群众赶走,而后走出营门,去了二人身前,抱拳道:“徐道长、祁英雄,我家大王有请!” 田狗儿大帐架起灯火。 各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匪徒首领,闻听是顶顶大名的人物到了,无不打起精神。 以致当祁六、徐道覆进入大帐后,见到眼前一幕,差点以为来错地方。 为给二人一个下马威,这帮绿林豪强无不拿出压箱底绝艺。 有拿着刀,在自己胳膊上刻字的,血流一地,而面不改色。 有不知从哪抓来条长虫,当着他们面,一口一口撕咬生吃。 有拿起板砖,对自己脑袋狠拍。 有端起碗人血,乐呵呵饮下。 总之什么狠玩什么,样样不重复,就好像来的不是中军大帐,而是市井卖艺街口。 坐上首的田狗儿也没闲着,让属下在自己案桌前支口锅,把水烧的沸腾,然后用之洗手,边洗还边皱眉说怎么那么冷。 祁六、徐道覆算是开了眼界。 耍完各种神通,这帮人止血的止血,缠绷带的缠绷带,面上则个个神气活现,撇起大嘴,看向他们的眼神像是在问,老子牛不牛批?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半点不假! 徐道覆稍稍感慨,而后抬手轻扬拂尘:“无量天尊,贫道徐道覆,此次与子陆觐见大王,实乃是得知一件大事。此事干系重大,关乎应南存亡,故得知后,片刻不敢耽搁,星夜冒昧前来,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田狗儿的光脑壳在灯火中闪着光,刺的祁六抬不起头,只能压低视野开口道:“正如徐道长所言,应南局势恐将有变,眼下战事实不该起,即便阵营不同,也当放下成见。” “唔。” 田狗儿抬起烫红的胳膊,捋了捋浓密的胡子,三角眼一翻,喝问道:“就是你轻薄了纪君兰?!” 第96章 谣传 “都是子虚乌有的谣传。” 祁六没有承认。 但田狗儿却不买账,瓮声瓮气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怕告诉你,老子率军从伊山借道,与李申喝了一场酒。那家伙是老狐狸,从没服过任何人,但你祁子陆却是头一份!你知道李申是如何夸你的么?生子当如子陆也!听听!这是多么高的评价!” 高个屁! 祁六恼极了。 恨不能现在就去伊山,然后将李申大卸八块! 有这么夸人的吗? 变相骂我是儿子呗?! 徐道覆见他脸色不好看,遂迈前一步,言道:“子陆在伊山所为,实乃事出有因……” 嘭! 田狗儿拍桌而起,瞪眼喝道:“老子管你什么因!我再问一次,是不是你轻薄了纪君兰?!” 主帅一发火,在座匪首无不起身,个个晃着肩膀,转动脑袋,眼神不善。 “是!” 为免关系闹僵,祁六只能承认。 只是没想到即便他认,田狗儿也没打算放过,当即狞笑追问:“说说看,是怎么个轻薄法?” 众匪首无不精神大振,个个笑容猥琐。 祁六攥着双拳,气的浑身发抖。 太欺负人了! 公开处刑,我还要脸面不要?! “我……” “等等!”田狗儿忽的叫停,随后扬声道:“听这等秘事,怎可无酒?来人,设宴!” 徐道覆、祁六全懵了。 机械般被人拉着入座同席,然后就看庞光烈带着几名侍卫,搬酒端菜。 酒是克锦产的桃花酿,菜只有一样,一大坨未切的烟熏牛肉,足有二斤多。 “徐道长,祁兄弟,别客气,来,共饮这碗酒,大家均是好朋友!” 说完,田狗儿端起海碗,一口气喝个底掉。 随后睁着通红的三角眼看过来。 祁六二人没有办法,只能深吸一口气,把眼一闭,将辛辣酒水生生饮下。 “好!够朋友!” 众匪首纷纷挑起大拇指,个个不遑多让,将酒饮下。 庞光烈便屁颠过来,为众人倒酒。 有了几分酒意,田狗儿觉得可以了,遂兴冲冲怂恿:“祁英雄,你可以继续说了。” 啊? 祁六茫然看他,心说这是让我说什么呢? 他的大脑被酒气一顶,可以说是一片空白,来前与徐道覆拟定的说辞,几乎忘了干净。 其余匪首本就是无拘无束的品性,没喝酒的时候,还能知道田狗儿是他们老大,这一喝完酒,哪还有那么多顾忌? 当即你一言我一语,冲祁六怪叫起来: “你轻薄纪仙子的时候上手没有?” “李申说你俩相拥而吻,而且还伸了舌头!” “你俩是不是曾经上过炕?” “三句话就让人投怀送抱的精髓在哪?” “……” 整个中军大帐乱哄哄的,吵闹声几乎要将之掀翻。 田狗儿连连拍打桌案,大叫安静也没用。 最终还是靠举起狼牙棒,才让众人把嘴闭上。 而眼见那天的所为,被传成了无法入目的场面,祁六心里也挺着急,为保全自己名声,不得不如实道来:“诸位,事情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它是这般这般,如此如此……” 当下,将如何担忧被李申下油锅,以及猜测到纪君兰居心不良的种种,全部讲了出来。 本以为就此可消除影响,成功辟谣,谁知众匪听了,却不买账。 与验证是否偷韭菜相比,他们更愿意相信,应南第一猛士祁子陆,成功拿下纪仙子,并凭借胯部金刚,让其俯首讨降。 因为这样才足够劲爆,也更能引起联想。 毕竟对他们而言,最快乐的畅想,莫过于将一不可方物的仙子驯服成玩物。 就连田狗儿也非常不满,表示你祁子陆是在胡扯八道,仙子是何等样人,岂会被如此低劣伎俩蒙骗?只是怀疑她偷吃韭菜,就甘愿让你贴脸凑近?如此智商,简直比庞光烈还不如!实难让人信服! 祁六是不知道,在他这边,庞光烈的智商,究竟算是一个什么样的比较点,不过被这么一提醒,却是想起了来时的目的,遂说道:“田将军可知,纪君兰在应北看中了一位萧王?并认定他是天下之主的不二人选,为此才三番五次前来应南,一再挑拨群雄,引发争端?” “萧王?” 田狗儿表示自己没听说过。 徐道覆则立即说道:“萧王是应北泽西人氏,萧氏曾与应文王有过交锋,落败后苟安泽西,如今应国覆灭,萧氏在萧桓律带领下迅速崛起,如今呼声极高,开元建国自称萧王。” “呵,瞧他能耐的,还敢建国?”田狗儿表示不服:“有多少人马,不知敢不敢与老子碰一碰?!” 徐道覆幽幽道:“麾下将士,约么六十万左右吧。” “呃……” 田狗儿抬手摩擦自己的光头:“这家伙……也是个人物哈。” 他迅速冷静下来,然后眯眼问:“所以你俩过来,是想劝我停战,然后与孙壁之联手,共同抵御这位萧王?” “正是此意。” 徐道覆、祁六均点头。 田狗儿切了片牛肉,丢入嘴中咀嚼,嚼了半晌,问道:“你们凭啥觉得,我们联起手来,能挡得住六十万大军?” 徐道覆道:“应北是一马平川的原野,战事多发生在开阔地带。而应南多山,诸位人中龙凤,无不是山川作战的高手,若萧王大军南下,自可据险而守,饶是他人多将广,也并非难以抵挡。” 田狗儿呵了声:“若萧王真是被纪仙子钦定之人,那就是天星降世,我等所为,岂不是逆天而行,自讨没趣?既如此,还不如早早投诚,说不定能为子孙谋个爵位。” 徐道覆呼吸一顿,竟是不知该怎么劝了。 以道家身份来说,他觉得对方说得很对。 若直接投诚,加快天下一统,尽早结束乱世,对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正犹豫之际,就听祁六缓缓说道:“田将军,纪君兰如此戏耍应南群雄,视我等如棋子,这口气,您忍得下?那什么萧王,就真的三头六臂不成?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他即便是天星,那也得过咱们这一劫不是!否则即便天下平定,毫无反抗之心的应南,岂不是要一直被人耻笑?” “哎,对,子陆这话说得对!”田狗儿觉得很对脾气,狞笑道:“都是带把的,哪有不过过手,直接跪降的道理?” 祁六又道:“即便是降,那也得打出效果来,让天下好好看看咱应南人的骨气!” “唔,言之有理,行吧,这事儿我答应了。不过……”田狗儿话锋一转:“让老子与孙壁之罢手言和,他得答应老子几个条件!” “将军请说。” “第一,他得让张聘撤军,注意,不是离开大风镇,而是远离登中,退回他的金阳!第二嘛,保险起见,为免联手后生出二心,当交子为质!第三,我手底下这七千大军人吃马喂,得由他孙壁之负责!” 第97章 宴请 天明时分。 徐道覆施展土行法,带着祁六一路赶至虎塘。 田狗儿给了八天期限,若答应他开出的条件,便立即退军大康,若不答应,或期限已至,那就战场上见真章。 祁六觉得自己的大计,到此算是成功一半,剩下的就是劝说孙壁之。 对此,他信心满满,觉得成功率很大。 但徐道覆有点忧心忡忡,对这次劝和抗萧的行动,产生了一次怀疑。 乃至来到虎塘,站在行宫门口之际,他禁不住问:“六,若为天下苍生计,迎萧好过相抗。” 对此,祁六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以徐道覆身份,或许考虑事情时,想的更为长远,也更加广大。 但祁六一心只顾眼前事。 在他看来,萧王何时南下,或是能否抵御,均是尚未发生的以后事。 如今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应南陷入纪君兰的安排中。 以后发生的大战,会不会更加凶险,在这个节骨眼,根本无从关心,在他看来,只有阻止眼下这场大战,才能再去考虑将来。 侍卫进去通禀,稍时,燕开应命前来迎接。 相互寒暄几句,便带着二人直奔正殿。 孙壁之对徐道覆、祁六的突然造访极为重视,殿中文臣武将皆在,一众没有官职的幕僚,也被请来参议,规模很大。 祁六没有任何隐瞒,将纪君兰、萧王之事和盘托出,并将田狗儿的退兵条件叙述一遍。 应北泽西萧氏的大名,或许百姓们不知道,但这些耳目众多的官员,却无一不清楚。 至于这里面,是否存在,早已与之暗通款曲者,也未必可知。 一番话说完,众人陷入沉默。 资历最老的幕僚方平,正要出列进言,却听孙壁之大笑三声,抚掌道:“子陆真乃某的福将,如此天赐良机,岂能错过?” 众人无不愣住,完全没反应过来,不知主公此话何意。 纳闷时,就听孙壁之安排道:“燕开,你速速前往金阳,告诉胡泰五天内剿灭蔺百寿,然后迅速驰援登中!如此一来,田狗儿便是瓮中鳖、囊中物!” 这下众人明白了,敢情是他想借用田狗儿的八日期限,来个缓兵之计! 别人没什么反应,祁六差点没被气死。 心说都什么时候了,怎得明知是纪君兰挖的坑,他还要往里面跳?! 嘴巴一张,正要规劝,却见田永亨迈前一步,言道:“主公,泽西萧氏有意吞并天下,来势汹汹,不可不防。纪君兰假借真龙之名,兴祸乱之事,绝非空穴来风,主公当慎之。” 孙壁之不悦看他:“永亨是觉得,某明知被人操纵,却还要如此,是愚蠢了些吧。” “微臣不敢。” “呵,你只是不敢说,绝非不敢想。某也不怕告诉你们,纪君兰是挖了个坑,但这何尝不是某的机会?待某擒下田狗儿,拿下李申,使应南落入掌中,便是萧桓律大军来了,又何惧之有?” 田永亨被训斥一通,只能无奈退回。 祁六见孙壁之态度强硬,自然犯不上在此时触霉头,心想着我们这帮人说的话你不听,那你儿子要是也这么说,你总该听得进去吧。 他把主意打到孙愈身上,想再一次,以圣人的使命为理由,怂恿其打消孙壁之的念头。 谁知从殿中离开后,没等祁六说出这个想法,徐道覆却率先表态道:“孙壁之格局太小,如此下去,必然对田狗儿不利。此事因你我而起,也得由你我解决,否则背信弃义之名,就要压在我俩头上。” “你打算怎么做?”祁六问。 徐道覆叹了口气:“劝和停战,本就是你我一厢情愿,如今既有一方不同意,我们又何必自讨没趣?不如现在就回大风镇,把孙壁之的计策告诉田狗儿,让他们原本咋样,现在就咋样!” 祁六心说那也太不负责任了! 本就是为停战而奔波,这下不仅没停了,还火上浇油了不是? 田狗儿要知道孙壁之有这番念头,不定要恼成什么样,估计打起来更惨烈,岂不正遂了纪君兰的意?! 他觉得这样不妥。 但说实话,至于孙愈能否劝得动孙壁之,也委实心里没底,为此焦头烂额,急的直挠脑袋。 就在这时,燕开过来了。 “祁中郎、徐道长,不知我那小舅子,这一路上出没出什么差错?” “燕将军放心,邓夏很能吃苦,也从不抱怨,什么差错也没有。”祁六回了一句。 燕开笑着点头,紧接着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邓夏能有此番崭露头角的机会,全赖祁中郎,燕某不胜感激,愿在今夜家中设宴,还望二位务必赏光。” 祁六心说你没看我都愁的挠头了么? 谁还有心情吃饭啊! 再说,昨晚的酒,到现在还没醒呐,根本喝不下了! 只可惜不等祁六回绝,燕开便迅速抱拳走远,弄得他不答应也得答应,胸中更加憋闷。 回到住处的时候,发现门前栽的豇豆,不知被何人收了去,田间脚印颇多,豆藤多被扯掉,连带木架也损毁不少。 见到这幕的祁六就更生气了,嚷嚷着要报官,让县衙派捕快抓贼。 徐道覆却是看的开,言道:“许是被附近街邻拿去,用之果腹,倒也适得其所,如今你已颇有身家,何必再贪图小利?” 祁六表示你不懂,这不是值不值钱的问题,而是辛勤付出劳动,却被他人强占,心理上无法接受。 徐道覆便道:“那你想没想过,当初这块地,又是因何而来?那些被拆掉房屋,拖家带口惨遭驱赶离城者,满腹委屈,又说与谁知?” 祁六便不说话了。 末了犹豫问:“那……我这些豇豆,就当做是对他们的补偿了?” “怕是不够。” “那我再种一茬呢?” “也不够。” “几茬才够?” “一件恶事,非几件好事能弥补,遇事三思,方可无悔。” 祁六颓然道:“岂不是说,我永远无法补偿了。” “六,要不你来做圣人吧,我辅佐你。” 祁六呵呵两声,一把将对方推开。 …… 黄昏之际。 祁六、徐道覆应邀来到燕开家。 脱下铠甲,换上便服的燕开,亲自在门口迎接。 寒暄两句,便引着二人入院。 让祁六没想到的是,去的并非厅堂,而是书房。 进来后,燕开干笑两声,言道:“二位见谅,今晚此处并不设宴。” 徐道覆、祁六俱是一呆,诧异看他。 燕开道:“此次,是有人让我邀二位前来商议,共谋一件大事。” “谁?商议什么?”祁六问。 燕开悄然推开书柜,露出一条向下而去的密道。 “攒局者是方老,二位若有兴趣,便入内一听,若心有顾虑,某绝不强拦。” “莫非为的是,与田狗儿议和?”徐道覆认为有这个可能。 燕开笑而不答,没否认也没承认。 这在官场上极为常见,就是默许了。 徐道覆与祁六对视眼,没想到关心这件事的不止他们。 困扰在心中的难题,莫非将迎来柳暗花明之刻? 但只要孙壁之不松口,又能有什么好主意来改变呢? 二人想象不到,但对此心生好奇。 第98章 密谋 地下暗室空间并不大,参与的人却接近二十之数,以致连桌椅也没空摆,一人一张草席,或蹲或坐,事紧从权,只能凑合。 为了解暑,墙壁下摆了许多冰块,寒气翻腾消融,坚冰滴落水珠,倒是半点不闷热。 祁六见到坚冰,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觉得在炎炎夏季,能找到这东西,是燕开有本事。 但徐道覆,在见到坚冰的第一眼,便晓得今天商量的事情,绝非寻常。 因为在这乱世中,有能力提前在冬天藏冰,好为夏季准备的存在,只有几支常青不败的世家。 而这些人,都喜欢躲藏于幕后。 若事情急迫到连他们,都不得不出面,估计即将面临的,绝非简单一次停战可言。 徐道覆提前做好预估,乃至入座后,认出身边几人的身份,也就不意外了。 祁六却是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打量他们。 这里面有不少熟面孔,且上午在正殿时就见过,其中最让他意外的是,曾有过接触的阮守林也在席。 众人都不说话,各自眼观鼻鼻观心,唯有祁六像个好奇宝宝,东瞧瞧西探探,脑袋来回转。 等了片刻,燕开又领入一人,并说道:“诸位,都来齐了,我已锁上大门。” 方平抬头问道:“可派出眼线?” 燕开点头:“方老放心,附近三条街道皆有,若有情况,必能得知。” 方平嗯了声。 燕开便也入席,坐在祁六身旁。 “栾家可曾来人?”方平问。 有人答道:“已至。” “曲家可曾来人?” “已至。” “阮家?” 阮守林低声道:“我来了。” “崔家呢?” “已至。” “仲孙家?” “已至。” 方平捋须道:“那么加上我代表的方家,应南各宗亲业已到齐。” 嗯? 祁六心说不对啊,应南各士族,怎得能少得了孙家? 他暗暗为之惊讶,隐隐意识到苗头不对。 方平继续道:“今日殿前,祁中郎、徐道长带回的消息,大家想必都知道了,时间紧迫,这里不再赘述。不过做决定前,各位若有疑问,尽管开口,因他二人就在这里。” “我有一问。”阮守林率先出言,“你二人如何能确定,田狗儿不会食言?” 这个徐道覆可以解释,答道:“田狗儿的七千大军,俱是绿林强匪集结而来,这帮人最重承诺,若食言,必众叛亲离,他赌不得。” “阮家对回答可满意?”方平问。 阮守林低声道:“勉强接受。” “我有一问。”栾家一名青年问道:“萧桓律是降世真龙,纪君兰可曾亲口肯定?” 祁六答:“千真万确。” “她当面说的?除你二人,还有谁在场?” “还有龚止昱,他是萧桓律的前将军。” 方平问:“栾家对回答可满意。” 栾姓青年叹道:“再无疑虑。” 而后众人都不说话,似乎没有问题了。 方平道:“我代表方家有一问,徐道长请如实回答,那便是孙愈当真是你选定的圣人么?” 这话问的…… 祁六十分心虚。 孙愈成为‘圣人’,算是他一手导演,而且这里面,还牵扯冰火之戏,实在不怎么露脸。 徐道覆显得犹豫不决。 但最终,他却点了点头:“是。” 在场之人,无不皱眉。 就连祁六也没想到,徐道覆会承认,而不是把孙愈当成一个乐子。 方平沉默片刻,言道:“我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这是众人的心声。 “但我尊重徐道长的选择。”方平一锤定音,紧接着说道:“那么就开始举手表决吧。” 说完,他第一个抬起右手。 随后是阮守林、栾家青年、仲孙家、崔家…… 曲家来人似乎非常不满,激动起身道:“不行!我不认可!这与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他孙愈何德何能?!你们这样,就不怕斩草不留根……” “住嘴!”方平瞪眼呵斥:“若不同意,尽管离开!此后应南,再无曲家!” 那人身躯一颤,面上红透了,神色极为精彩,有委屈,有不甘,但最终全部转成了无奈,垂头丧气举起右手。 “全数通过。”方平示意众人将手放下,而后说道:“我举荐燕开来做。” 燕开虎躯一震,慌忙跪倒,冲方平行大礼,久久不抬头。 方平毫无表情:“举手表决吧。” 依然是全数通过。 到此,这场应南各世家的会面便结束了,众人依次离开,每次出去三两人,间隔一刻钟。 直到祁六离开暗室,出了燕开的家,也依旧没弄明白,这帮人在干什么。 “不是说,要商议如何与田狗儿和谈的吗?怎么没人提这事?燕开这家伙真不地道,敢情是在骗我!” 徐道覆脸色苍白,眉宇间颇多纠结,面对祁六的抱怨,没有任何反应。 “喂,你想什么呐?”祁六拍拍其肩。 徐道覆偏首看向他:“六,我们或许,做了件很坏很坏的事儿。” “啊?啥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很快就会知道。”徐道覆苦笑。 随后他精神恍惚,嘴里念念叨叨,什么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云云。 总之祁六是一点也听不懂。 不过他没当回事,毕竟有卢秀珠玉在前,他俩再坏,还能坏过哪儿去? 殊不知由和谈引发的一系列变化,已在方才暗室中,酝酿成一个灾难,且危害程度远超南郡,若卢秀活着,估计都要把人畜之名拱手相让! 当晚,躺床铺上的祁六,还在琢磨,该如何劝孙壁之时,行宫方向,以及虎塘城北的孙家大宅,皆发生了变故。 那个夜晚,天上的月亮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这番变故,自丑时开始,在寅时二刻结束。 当睡眼惺忪的孙愈,被闯门而入的燕开拉下床榻,并将一柄剑交放至其手中,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有道是,事情难办,那就办人。 士族高门永远不会讲情义,他们可以捧你风光,同样也可将之埋葬。 但正如古人所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好事坏事,谁又能说的明白? 那个晚上,徐道覆坐在屋顶,观了一夜星空。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或是能从星象中得到哪些答案。 直到鸡鸣天亮,才做出一个决定。 圣人也好,真龙也罢,不过是同样遭人利用的棋子而已。 高高在上,或许并非真有本事,而是旁人故意捧之。 孙愈如此,萧桓律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世间真正需要的,绝非是一个理想化身。 徐道覆走了,不告而别。 祁六来回在住处找了好几遍,也没寻到他留下的任何只言片语。 正要上街,看对方是不是重操旧业,给妇道人家看手相,却见院门被人推开,身披麻衣,腰缠麻绳的邢院目,哭丧而入,喊道:“祁中郎!主公昨夜去了!” 啊?! 祁六怀疑自己听错。 但见对方一身孝,不似作伪,急忙追问:“怎么回事?!” 邢院目干嚎两声,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祁中郎有所不知,主公身体一直不太好,昨夜偶感风寒,便一病不起,就此驾鹤西去!” 风寒? 风寒之症,有这么厉害? 祁六不可思议。 当难民那会儿,感上风寒根本不当回事,连药也不吃,纯靠硬挺,怎得换了孙壁之,就这么不中用? 第99章 赴任 祁六套上麻衣,扎上麻绳,跟着吊唁队伍进入行宫,缓缓往后殿方向移动。 此时此刻,他十分害怕。 整个后背尽被冷汗浸湿。 只因他从邢院目口中得知,敢情昨晚死的不仅仅是一个孙壁之,居住城北的孙家,上下近七十口人,竟是全部暴毙身亡了! 据说原因是,他们喝了不干净的水,然后一同病发。 理由牵强极了。 照如此看,孙壁之怕也不是感风寒那么简单! 祁六不由自主想到昨夜,在燕开家的地下暗室中,那帮人奇怪的言行举止…… 是了! 定是他们做的! 而且动手的就是燕开! 徐道覆出来后,说我们做了很坏很坏的事,原来是指的这个! 想明白一切的祁六,心脏为之发紧,胸口憋闷,连呼吸也乱了。 七十多条人命,是少年无法承受之重。 甚至他开始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去促成与田狗儿的和谈。 这帮应南士族,实在太不讲道理! 明明可以用更平和的方式,劝孙壁之与之讲和,为何偏偏要做下此等惨案?! 祁六的良知,以及打小父母所灌输的道德,让他极难接受这样的事。 不知不觉,已随众人来到后殿外面。 孙壁之棺椁停在殿内,棺椁下方的铁环上,系着铁链,另一头栓在孙愈腰上。 这位应南曾经的大公子,双眸无神,一脸口水鼻涕,不时傻笑出声,拖拽着铁链,漫无目的的在棺椁周围逛荡。 殿门口放着尊铜鼎,里面燃着火纸。 前来吊唁的官员、幕僚,依次上前,将火纸投入鼎中,然后再去棺椁前,行三拜九叩大礼。 根据桂花街摆摊算卦的邓胡子掐旬,孙壁之需停灵七日,然后才可安葬。 但文臣武将却表示不同意,认为七日太长,容易误事,最终决定改成三日。 也就是说,在这三日期间,每日早晚,都要前来烧纸叩拜。 祁六将火纸投入铜鼎,然后去了棺椁前,跪在备好的蒲团上。 那时节,为彰显悲情,三拜九叩时一定得哭出声。 觉得自己犯下大错的祁六,本就心里添堵,正急寻宣泄之口,如今正好合适,当即扯起嗓子,哭嚎起来:“主公唉……公之一去,山河失色,忆昨日音容,恨今时之无常,想您雄才大略,本应一展宏图……呜呼!” 邢院目帮忙准备的那些词儿,祁六记不全,索性也不絮叨,直接开哭,眼泪哗哗的流,使劲发泄一通。 正傻笑背对祁六的孙愈,身躯为之一紧,一滴泪珠从眼角流出,过脸颊落去地上。 三日后,棺椁下葬。 少主孙愈顶替父位,成为新主公,方平持剑辅佐。 与此同时,虎塘实施宵禁,严查口无遮拦者,所用旗号是不允许诋毁死去的孙将军,实际是怕百姓们说出真相,毕竟那晚在孙家大宅闹的动静太大,附近住户均听到惨叫声。 士兵们纵马穿街,不许人大声说话,也不许多人聚集,违者将被抓下狱,闹的人心惶惶。 百姓不安,官员们也没好过。 孙壁之下葬后的第二日,行宫召集文臣武将,开了一次大会。 主要目的是人事调岗,官职各有变动。 祁六被连降三级,成了正五品的九山郡守。 前朝应国时期,划三镇为一郡,郡守主要负责维持地方治安,以及征敛赋税。 这是实职,而且有油水,比那什么高高挂墙的从三品中郎将强多了。 但祁六却没开心起来。 主要是因为这九山郡,他娘的不属虎塘,而是在大康! 也就是说,上任以后得天天与田狗儿打交道! 想起那个脑袋缺筋的光头,祁六就愁的不行。 害怕自己过去后,稍不注意,就被其烧油烹了。 在孙壁之刚被放进棺椁的时候,方平便选出几人,成立一支使团,前往大风镇与田狗儿谈判。 如今已有消息传来,说进展很顺利,也就意味着,祁六随时可走马上任。 徐道覆不知去向,有同戏之谊的孙愈,又成了痴傻之人,偌大虎塘,除了住处门口那片地,祁六再无留恋。 所以会议一结束,他便主动去见方平,决定立即离开这伤心地。 见祁六‘干劲十足’,方平很欣慰,竟是关心其有没有随从护卫,需不需他帮忙指派人手。 祁六回绝了。 不知为啥,他对这位留着山羊胡,看起来瘦弱亲切的老头,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畏惧。 也对其代表的士族势力,产生了绝望。 若非亲身经历,谁能想到,坐拥四城,足可冠以‘应南王’的人物,在一夜间就烟消云散? 而且死后,这帮曾经的属下,连一个伤心的都没有! 所以方平派的人,祁六是一个也不信任,婉言谢绝后,决定单人单骑,独自前往九山郡。 祁六骑马离开行宫,顺大街前往城门。 因戒严的关系,这大白天,街面上竟是一个行人也见不到,冷清极了。 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初时祁六并未当回事,直到对方追至,并大叫:“祁郡守,等一等!” 祁六这才勒马止步,回身去瞧,见来人是燕开。 如今的燕开,已不是行宫禁军统领,方平任命其为虎卫将军,准备让其接管戍边的一万多兵马。 “燕将军有事?” 祁六面无表情问。 他知道,孙壁之就是被眼前人杀的。 尽管明白这是士族的决定,此人也身不由己,但心中依然觉得别扭。 燕开止住马势,望着对方,神色多寂寥。 “子陆,为何走的这般急?” “我家眷都在登中,想早走几天,将他们带上。” 燕开喔了声,忽的问道:“邓夏是不是也在登中?” 祁六点头:“是,回头我会告知他,让其去边关找你。” 燕开想了想,摇头道:“那倒不必,你带他一起去九山郡吧。” “为何?” “我想缓一缓,等在边关待上一年,理顺事务,再让他来也不迟。” 祁六觉得都无所谓,便同意了。 燕开似乎暗松一口气,旋即郑重抱拳:“子陆,一路保重!” “将军也保重。” 祁六抱拳回礼,二人就此告别。 出了城门,先往东去, 原本按祁六的设想,是将这一趟上任,充作游山玩水之行。 只是一人上路,难免孤单,再加上孙家被尽数灭门的事情,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乃至情绪郁郁,即便好山好水皆在眼底,也索然无味。 不知不觉下,马匹跑的越来越快,穿过田间地头,经过诸多村庄,竟是不用一天,在黄昏时分,便到了金阳地界。 祁六在这座不知名小镇上,寻到驿站,准备换马,顺带稍作休息。 他打算星夜赶路,尽快到达登中,好与肖老头、婳婳等人汇合。 看管驿站的是两名老卒。 此时祁子陆的大名,早已随着轻薄纪仙子的事迹,而响彻应南,百姓们无不挑起大拇指,赞他给应南爷们长脸。 因此闻听是他到了,两位老卒精神为之一振,立即劈柴炒菜,甚至还自掏腰包,在镇上购买酒肉招待。 祁六没敢喝多,浅酌几杯,不再多饮。 待吃完饭,小憩片刻,便骑着新马上路。 长话短说。 翌日晌午,祁六纵马顺官道,来到登中城下。 此时节风波已过,城门大开,贩夫走卒往来不绝。 城门洞张贴了几张告示,围满了人。 有位年过五旬的老秀才,正一张张的念,好让众人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消息。 祁六牵马经过的时候,正听老秀才念道:“……经多方考虑,登中城不设中令,不驻军队,一应治安,由各家商团负责……” 大意是登中城将成为应南最大的商贸大城,无论哪方人马,皆可前来做生意。 这应该是与田狗儿和谈后,商议出的条件。 以登中为战略缓冲地,谁也不犯。 此时的祁六,尚不知道这将把登中城,推到一个什么高度,只是觉得如此甚好,至少意味着在萧王南下前,应南不会再出乱子。 老秀才又念起一张,刚刚贴上浆糊还没干透的崭新告示: “燕开凶戾悖逆,以下犯上,今已枭首示众……” 第100章 市集 邓夏搓了条麻绳,系在腰上,坐在庄园门口,用木棍画个圈,在里面烧起纸钱。 他神色自然,看不出喜怒,就像在做一件极为正常的事。 祁六对他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牵马入院。 肖老头携三美在亭中吃西瓜,婳婳站在亭下台阶处,俯着上身,手持一柄蒲扇,笑着给两头热到吐舌的恶犬扇风。 祁六将马匹拴在一棵造型奇特的石榴树上,靠近凉亭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婳婳的双肩,让对方站直。 倒不是心疼对方,或是觉得给两条狗扇风有失体面。 而是走过来之后,祁六抬头便见到其领口中,两团雪雷随动作摇晃震荡。 尽管赏心悦目。 尽管热血沸腾。 尽管想就这样一直看下去,但祁六还是过去制止了她。 因他担心会被旁人看见。 猛然间见到祁六,婳婳双眸瞬间瞪大,一股喜色,在脸上蔓延,紧接着张开双手,给他一个热情拥抱。 就在祁六受宠若惊之际,对方又迅速退后,然后苦着小脸,用蒲扇猛扇。 尽管她不会说话,但祁六还是明白对方,是在嫌弃自己身上的汗臭。 正尴尬的时候,就听肖老头在亭中道:“你回来啦,回来挺好,赶紧去屋里洗洗,咱们有浴桶了,以后不用再去河里。”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身上又潮又痒,祁六本就难受,一听有浴桶,不由得喜出望外。 他这辈子,就没用过浴桶! 当即冲向阁楼,仔细体验。 足足泡了小半时辰,生生搓下一层泥,再换上身干净的短衫麻裤,撒着双布鞋,浑身舒爽的简直无法形容。 回到凉亭。 这次婳婳先凑过来,试探性在祁六身边嗅了嗅,确定没有汗臭后,才再度投怀送抱,小脑袋在其胸口来回蹭。 弄的祁六挺无语,暗暗寻思莫非这种事儿,也能稍后弥补? 不过对方发丝撩拨来撩拨去,弄得下巴痒痒的,倒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当然与冰火之戏还是不能比拟的。 在石桌旁坐下,吃上两块西瓜。 再接过二美捧上的一碗酸梅汤,喝上一大口,身体内外尽得到放松,就连压抑在胸中的愧疚感,也淡去不少。 “邓夏这是打算烧一天么?” 祁六看向院门方向,那里的烟仍未散。 肖老头道:“邓夏八岁就跟着姐姐去了燕家,或许燕开在他心里,不仅仅是一个姐夫。” “燕将军……死的不值。”祁六说出自己想法,“方平太不地道,明明都让他去边关了,怎得临了临了,还是没有躲过?” 肖老头一语道破天机:“因为方平要给胡泰一个交代,而胡泰需要一个台阶。” 当今应南,若论哪位将军打仗最厉害,或许李申、田狗儿、蔺百寿,会给出不同答案,但胡泰,保准是他们都要着重考虑的一位。 作为孙壁之麾下的头号大将,他的影响力与名声,早已如日中天。 再加上他与孙壁之亦君亦友的交情,经虎塘变故后,若没有任何表态,必然遭人诟病。 所以燕开的死,就顺理成章了。 一切过错,可以全部推在他头上。 士族需要一个人来谢罪,好平息民怨。 罪人伏诛,胡泰也可顺理成章班师返回,继续效忠新主孙愈。 这一次,祁六没费什么力气,便把一切都琢磨透。 联想到离开虎塘时,燕开的寂寥之色,或许对方在那夜行动前,便已想到了自己的归宿。 但没有办法。 他没得选择。 “六,现在的应南,表面是片净水,实际内里正沸着,情况比两军开战还要麻烦。尤其虎塘那边,必要经过阵阵风雨,好最终确定该由谁说了算。” 祁六讶道:“肯定是方老说的算啊,我来之前就一直是他主持大小事的。” 肖老头笑了:“方家在应南只能排末席,如今局势不明,多有动荡,其他世家才由着其出面。等风波平息,缓上一缓,你觉得他还坐的安稳?” 祁六道:“我觉得这个人挺有手段,见到他,我有点毛骨悚然,就跟当年见到妖女时差不多。” “你感到畏惧,是因他背后代表着士族。实际来说,方平与燕开都差不多,两枚棋子,一枚用来攒局,一枚用来动手。用完了,就要丢弃,燕开被丢到个好地方,但丢方平的所在,目前还没找到。” “您老当真?方平也会死?!”祁六不可思议。 肖老头道:“会不会,以后便知。”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行啦,不聊那些龌龊勾当,再说离那么远,咱爷俩也操不上心,不过有一说一,你这次的选择非常好,主动脱离旋涡,避开险处,倒是难得听话一回!这样,我去弄几个菜,咱爷俩喝一盅!婳婳,跟大爷说,今晚想吃什么?” 似是接触久了,婳婳终能听懂几句话,闻言也顾不得给狗扇风,蹲下来在地上画了只大公鸡。 得到肖老头许可后,婳婳很兴奋,然后跑到祁六身边,不断用手比划,似是准备将自己最爱吃的鸡腿,分享给他。 祁六笑着点头,心里头的阴霾,再不剩下半点。 这世道,谁生谁死,哪个也说不准。 活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 两个月后。 九山郡,归坊镇。 如今已入秋,树叶微微泛黄,除了晌午时分仍显闷热外,早晚皆凉爽下来。 祁六嘴里叼着根稻草,身后跟着邓夏、班石虎,穿行在热闹集市上。 莴苣、豆角、南瓜、冬瓜、芥菜……洗的干干净净,用草杆捆着码好,放在铺好的麻袋上,等着客人光顾。 祁六对这些没兴趣,眼睛一扫而过,并未停留。 这让菜贩子们暗松一口气。 可突然,祁六脚步顿住。 嘴里还出现一声轻咦。 菜贩子们如临大敌,暗地里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倒霉的不是自己。 万幸,祁六的目光是落在了一家肉铺摊上。 摊位顶上挂着颗羊头,附近飘着股膻味。 班石虎立即过去,皱着眉在面前挥了挥,喝道:“你这摊位怎么弄的,也太不卫生了!” 摊位老板五旬左右年纪,络腮胡圆脑袋,肥胖身躯系着围裙。 原本他正拎着杆秤,忙着给客人切肉,没见到这三位来了,猛然间听这么一句,心里咯噔一声,再一回头,瞥见叼着草杆的祁六,暗叫完蛋。 赶紧称完羊肉,打发走客人,便换上副笑脸,点头哈腰过来招呼:“六爷,虎爷,夏爷,哪阵香风把您三位吹来了?” 班石虎眼一瞪:“什么香风,明明是一阵臭气!你瞧瞧你的摊子,苍蝇乱飞,恶臭扑鼻,多影响咱九山郡的形象!” 摊主暗暗叫苦,晓得今儿得出血,便作揖道:“虎爷明鉴,我今早才杀的羊,为了赶上开集,才没空打扫……” “别扯没用的!”班石虎不听他絮叨,抬手指着那颗大羊头:“我看来看去,就是这东西招的苍蝇,赶紧拿下来,我们得带走!” “咳咳。” 祁六清清嗓子。 班石虎立即改口:“不对!招苍蝇的不是羊头,是那块羊里脊……” “咳咳!” “是羊蝎子……” “咳咳!” “是羊宝……” 班石虎说完,等了半晌,见没有咳嗽声,晓得这回是对了,把脸一板:“还不快点把羊宝拿过来!瞧瞧这集市都被熏成啥味了!” 摊主默默叹口气,没奈何,只能用荷叶将羊宝包了递过去。 直到三人走远,才低声啐了口:“出息!” 穿过集市,回到郡署,祁六直接在院里生了堆火,把羊宝洗干净,切成几块,用树枝穿了,架在火上烤。 只是没等烤熟,便有人火急火燎闯入,叫道:“大人,不好了,坊西坊东两个村打起来了!” “什么?!” 祁六大惊,噌的跳起,旋即看向邓夏、班石虎,问道:“你俩谁去摆平?” “我……方才灌了肚凉风,有点闹肚子。”班石虎苦着脸,双手捂着肚皮。 邓夏则抬手扶额:“哎呀,我似乎发烧了,头沉的厉害……” 祁六怒道:“合着你俩,打算让本郡守亲自出马?!” 邓夏、班石虎均低头不作声。 上回两村开战,互丢粪便,他们被祁六派去劝和,结果弄了一身,害的三天吃不下饭,所以这次,说什么也不愿去了。 第101章 两村相争 坊西坊东两个村相互紧邻,姓氏也相同,相传两村的老祖宗,是分完家的亲兄弟,各自开枝散叶后,才渐渐形成的村落。 按常理讲,祖宗有血缘关系,子孙当亲近才对,可也不知究竟出于什么原因,两村的人就是互相不对付,婚丧嫁娶没有来往不说,就连在街上碰见,也要互相吐口唾沫再走。 祁六也曾问过,想找清楚双方的问题症结。 可问来问去,也没得出个所以然。 用他们两个村自己的话说就是,没有原因,不知为什么,瞅见对方就心里膈应。 那是种打小就被灌输的看不顺眼,用邓夏的话说,两村间的问题,类似应南与蛮族,属于无解难题。 但祁六不这么认为。 他自认识婳婳后,觉得蛮族也没那么不堪,谣传的风言风语,纯粹是对异族的污蔑。 就比如蛮族之女皆藏假器的说法,有人甚至描述的绘声绘色,还说比之男儿也不遑多让,可缠在腰上绕一圈。 完全是胡扯八道! 因为婳婳一睡觉,就喜爬祁六的床。 秉着辟谣求证外加好奇的心,他偷偷在夜间观察过,发现完全是子虚乌有! 当然,这不算什么露脸的事儿,所以不好对外人道哉。 “瓢把子,看,就在那边。” 同行人提醒一声,打断祁六思绪。 顺其所指望去,便见小河沟对岸的田地间,两村人马隔着两丈多远对峙。 每方皆有三四十人,且井然有序。 年轻强壮的爷们顶在前面,手拎粪桶的妇人站在后面。 村内年迈的老人,在大后方坐镇指挥,顺带看顾小孩,省得他们过去凑热闹。 目前尚未动手,只是相互问候对方亲属。 污言秽语,实难入耳。 什么你爷爷与你婶子有一腿,你太奶跟你叔公搞破鞋,你媳妇跟姓王的滚过草堆云云。 无耻且没有下限,语言恶毒至极。 要是换一位城里的读书人过来,估计听上半句,就得气炸胸肺。 但在乡野村中,这些也只能算低级。 更恶毒的便是妇人们出场对骂,直接点名道姓,说谁谁谁偷过她的尿罐。 这种骂法,克锦的老瞎子也用过,那真是杀伤力巨大,侮辱性极强,让人无从招架。 “说多少次了,要叫我郡守大人!” 祁六纠正一句,然后伸手道:“把家伙拿来。” 郡守负责三镇治安,在应国时期,不仅配备几十名快手,还可组织民兵团练。 但如今应国不在,大康又是田狗儿治下,他岂肯让别人拥有兵权? 所以几十名快手,缩减成了八人,民兵团练就更不用想了。 八名快手里,除去祁六带来的邓夏,其余七人,包括班石虎,以及身旁这位唤作‘鸡眼’的跟班在内,全是曾经的绿林匪徒,满嘴黑话,就连称呼也没改过来。 “是,郡守大人!” 鸡眼今年十三岁,人小鬼大,因脑袋上生的疮,形似鸡眼,才得了这么个‘诨名’。 他从背着的麻袋里,先取出个笊篱递过去。 祁六接过,并将笊篱扣在自己脑袋上。 鸡眼又掏出床破被褥。 祁六拿过来撕了几下,将手脚放进去,把破被蒙在身上。 装备完毕,转一圈,发现没有死角,祁六便让鸡眼在这里等着自己,他则深吸一口气,准备过去劝架。 上回邓夏、班石虎,就是吃了没有装备的亏,被粪便淋了满头满身,如今祁六也算是吃他人之堑,长自己之智。 走上石桥,越过河沟。 没等祁六大声表明身份,却见田间对峙的两伙人,却是突然止住了骂声。 而后妇人们将粪桶拎到前面,并递上水瓢。 祁六暗叫不妙,紧赶两步大叫:“吾乃九山……” 坊西村率先发难,十几名爷们撸起衣袖,抓住水瓢,从桶里一抄,狠狠向前甩去。 干的稀的混在一起,洋洋洒洒飞上天。 结果就见坊东村的人,相当有默契的后退,一下拉开距离。 场中,只剩下十几个粪桶,以及一位光着膀子,在脖颈上系披风的大汉。 此人与祁六的策略不谋而合,脑袋顶上同样反扣一个笊篱。 面对挥洒而下的恶臭之物,大汉微微一笑,半点不放在眼里。 然后缓缓压低身体重心,连水瓢也不用,直接将双手放入桶中。 “呀,喝!” 双手一攥,同时发力。 但见两道速度极快的黑线,嗖的飞去坊西这边。 啪、啪! 两声脆响同时出现。 迸溅的花朵,在其中二人面门上绽放。 “哇……呕……” 中招的两位掩面抽搐,倒地翻滚,丧失战斗力。 坊西村民大惊。 这种情况,村内的械斗史上从没见过! 就连在后面坐镇的年迈里长,也是头一次见识如此手段,惊的瞪大双眼,讶道:“坊东何时出了如此神人?!” 坊东站着的大汉,没有半点停歇,扔完两把,又将手放入桶中,一边哇哇大叫,一边扔个不停。 嗖嗖嗖…… 啪啪啪…… 坊西村民接连中招,倒地干呕,顶前方的爷们们倒下一片。 后面的妇人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跑。 坊东那位大汉却是一声冷笑,直接将木桶抄起,举起扔了出去! 木桶在空中划出道完美抛线,落下后刚好扣在一名妇人头上! 咚咚咚…… 十几个木桶,扣翻了十几人。 惊的坊西里长跳了起来,大骂坊东村不讲规矩,二村相争,竟请了外援好手! 祁六也看呆了。 望着那位光膀子大汉,双眸泛光。 自从担任九山郡守后,他一直希望拥有自己的人马。 并非打算争霸天下,而是想着若有一天,士族决定抛弃自己,至少还可以反抗逃命,而不是如燕开那般。 但肖老头表示这个想法很可笑,先不说如今祁六没钱没势,即便真舍得掏出家底,招人买马,又如何能保证他们的忠心? 银子,只是让人追随的动力,为之拼命却是远远不够。 这也是为何,李申、田狗儿、蔺百寿的兴起之兵,皆是家乡亲戚的原因。 乱世之中,若没有血缘纽带,谁信得过谁? 祁六也觉得肖老头说得对,招兵买马委实是自己异想天开。 不过多结识一些能人异士,别的不敢说,至少对担任这个郡守,是有帮助的! 毕竟手底下的八个人,有七人是田狗儿指派,明面上相互称兄道弟,说白了还不是来监视自己? 他可不希望落个孙壁之那般下场! “这位壮士,敢问高姓大名?” 祁六顶着笊篱,挂着一身破被褥,往对方面前一站,拱手抱拳。 两步外的大汉,头顶笊篱,脖颈系条暗青披风,二人打个照面,顿生惺惺相惜之感。 “某姓冉名闯,敢问兄台是?” “在下祁子陆,目前是九山郡郡守。” “哎呀!竟是轻薄纪仙子的祁英雄!失敬失敬!” 冉闯慌忙抱拳,弯腰行礼。 祁六笑着摆手:“些许名声,不足挂齿,冉兄非是坊西坊东村民吧,敢问在何处高就?” 冉闯道:“惭愧,某四处闯荡,只靠在村间地头助拳,打些野仗,混口饭吃。” 祁六立即说道:“冉兄若不嫌弃,或可来我郡署屈就,省得四处奔波,没个消停。” “当真?!”冉闯双眸大亮:“多谢祁郡守栽培!” 说罢,用沾满不知名物体的手,撂开披风,跪地便拜。 “冉兄无需客气!”祁六托着对方肩膀,将其扶立,“自我担任郡守以来,最头疼莫过两村争斗,如今有冉兄加入,此后再不必忧心!” 冉闯忙打包票:“郡守放心!论村头野仗,某从没怕过谁!” 祁六很高兴,觉得有这位‘神人’相助,自己或可慢慢将田狗儿派的人替换掉,当下便邀对方前往郡署饮酒。 冉闯也是性情中人,连手也不洗,跟着就去了。 第102章 有使来 秋分时节。 虎塘行宫中,孙愈颁布诏书,启用降将冲世凌,任职卫将军,统管近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手必定出自方平,为的是在军中扶立另一位将军,好淡化胡泰的影响。 原本最好的人选是马奉,只可惜此人头脑不行,太过一根筋,思来想去,才把主意打到养马的冲世凌身上。 对此,方平也很无奈。 能用的将领本就稀少,还要分一批去安抚边关,乃至虎塘这边捉襟见肘,不得不出此下策。 按他最初设想,是希望把胡泰调回边关,然后由好拿捏的张聘担任大将军。 但胡泰却不愿去,给的理由是,萧王随时南下,他怕别人应付不来,自己得坐镇应南,好随机应变。 这番说辞,方平当然不信,尤其对方从金阳回来后,天天在家设宴款待同僚,一副拉拢人心的架势,更让他觉得不安。 思考再三,才决定启用冲世凌。 在方平看来,无论是领兵还是心机手段,作为曾经的一方枭雄,冲世凌绝对是胡泰的好对手。 只要他能在军中站稳脚跟,再有自己在行宫的帮助,必能慢慢蚕食掉其势力。 而方平唯一要做的,就是防止冲世凌反水。 为此,他专程将对方一应家眷找来,私下软禁,并以此为要挟,让冲世凌不要有其他念想。 做完这一手,方平觉得自己对应南的把控力度大了几分,他倒也没沾沾自喜,而是转过头来琢磨,该如何处理掉碍事的李申、田狗儿与蔺百寿。 如今四方结盟,签下合约,准备共抗萧王南下大军。 但纸上的东西,项来是不作数的。 明面上客客气气,实则暗地里皆相互使绊子。 别的不说,就连被划为特殊之地的登中城,也是汇聚了多方人马,尽管都以做生意打掩护,实际背后捅刀子下毒都没少做。 有时候方平也觉得累。 明明除去傀儡一般的孙愈外,自己也称得上应南之主。 可这千疮百孔的各处,单凭他一人,又如何缝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夜深一人独处时,方平也会想到孙壁之。 那时候,他觉得对方有很多事做的不妥,或许说是顾虑不那么周全。 如今换了自己,才终于意识到,非是不愿周全,实是没法周全。 方平以前不信命理,可面对诸多不遂心的事儿,精神难免需要依托。 于是他私下里,乔装打扮去了桂花街,找到摆摊算卦的尿腥人邓胡子,想问问是否有应世天星之说,以及如果是天星的话,面对这般混乱场面,又该如何做? 邓胡子是谁? 那可是常年摆摊,见多了南来北往各路好汉的存在,眼神极好,一下就看出方平身份不一般。 他倒是能白话,说天星降世早有预兆,且就应在今世,若是天星当位,那必然快刀斩乱麻,将碍事闹心之人统统杀绝。 方平听其胡扯一通,拂袖便要走。 结果邓胡子将他拽下,并奉上几个草人铁钉,说天星不是谁都能做,但煞星却可以努力,老大人要是有讨厌的人,大可贴上名字,用铁钉扎上诅咒。 原本嘛,方平是不信的,将信将疑收下后,回到府上,第一个就贴上胡泰大名,然后用铁钉狠扎。 别说,这么一通扎完,他心里瞬间舒服多了。 兴奋之余,赶紧再把田狗儿、蔺百寿、李申、孙愈、阮守林等名字贴上去,整整用铁钉扎了一晚上,第二天去行宫议事,还半点不打瞌睡,精神头十足。 方平觉得自己找对了办法,因为再见到胡泰的时候,他连恨意都淡化了,一副不愿与死人置气的架势。 可这天,却传来个坏消息。 萧王来了。 虽不是兴兵南下,却是派了使臣。 一行人走小路绕过大康,经伊山抵达登中,安顿好后,才给应南各路群雄写信,邀他们碰面。 如此突然的现身,且事先没暴露出任何风声,各地也完全没有察觉,深入应南腹地,宛若无人之境。 这么一记下马威,把方平气够呛,拍桌大骂田狗儿、李申不干人事,对过往行人排查的一点也不仔细,为此大动肝火,立即写信怒斥。 信件去到大康,田狗儿被骂个狗血淋头,自然也气,旋即下了严令,让大康城内外加强防卫,勒令六镇一十九个村着手排查外来人员。 命令层层下达,可就到了祁六手里。 恼的他直骂娘,认为田狗儿是喝酒喝多烧坏了脑子,想起一出是一出! 但骂归骂,排查还是要去排查的,便将邓夏留在郡署坐镇,其余八人,连同自己分成三组,挨个村转悠起来。 祁六如何忙活暂且不提,且说这寒露前后,受萧王使臣邀请,应南各地群雄,纷纷赶往登中。 此时的登中城,已成为应南最大的商贸中心,城内城外的路扩宽两倍有余,可共四辆马车并排行走。 街道两旁酒肆青楼,茶馆赌坊,一家挨着一家,个个装饰的富丽堂皇。 这其中最大的一家酒楼,名为福满轩,东家正是花里化。 而此次应北来使,与应南群雄会面的地点,就定在了这里。 花里化早已命人关上大门,挂上歇业的牌子。 偌大厅堂,当中放着尊假山,水流不断自上流下,顺渠流淌,侍女们将酒水、菜肴放在木板上,随水飘动,任客自取。 应北使臣共有一十二位,正使姓张,名冬岭,在萧王麾下官拜司空,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消瘦,一双眼睛锐利堪比鹰隼。随行副使姓孟,单名一个贞字,出自治学世家,曾在应朝为官,为国子祭酒,主要负责为科考拟题。 众人入座后,张冬岭坐在了方平左侧,但孟贞却是又往后稍了一位,让一名女子坐在了张冬岭身旁。 应南诸人无不惊讶,不明白此女为何地位如此高,竟能让孟学士礼让。 面对目光,这位一身黑裙,额头戴着颗圆翡翠,相貌不过十七八岁的姑娘,却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抬手一指孟贞:“我的启蒙恩师,是他师公,所以依循长幼规矩,我理应坐这儿。” 少女明眸皓齿,声若黄莺,更难的是,一举一动飒爽干脆,丝毫不扭捏,让人好生刮目。 面对方平询问的眼神,她盘膝坐下后,两手各放在膝上,脑袋一甩,高高扎起的马尾辫,便扫向一侧,露出雪白脖颈:“我姓宋,叫宋癸,这次是我自己要跟着来的,桓律哥哥本不同意,但他打不过我,所以只能由着我。我一介女流,参与这次宴会,方公您不会介意吧?” 方平捋须道:“不介意不介意,姑娘英气凌人,实属罕见。” 脸上风平浪静,实则心中已翻江倒海。 毕竟从其对萧王的称呼来看,显然关系非同一般。 再加上她说话时,不管是张冬岭还是孟贞,皆不敢插嘴,说不定这次使团的主事者,是此女才对! 宋癸手一抄,从面前流淌的水渠中,捏起一杯酒,双手捧着向前一递,言道:“承蒙方公看得起,小女敬您一杯。” 方平笑着举杯,与之遥遥相对,仰头抿下。 坐方平右手边的是冲世凌、马奉,再往右依次是李申、田狗儿、蔺百寿,余下则是各自得力部下与幕僚,约么二十人。 见这女子落落大方,举止豪爽,且坐姿与男子没丝毫不同,半点不惧世俗眼光,田狗儿以前可从没见过,当下瞪起三角眼叫道:“喂,你跟咱方大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他年纪那么大,酒量可不太行!敢不敢与我喝几杯?!” 宋癸瞥他眼,手指轻弹,掌中酒杯便激射而出,擦着田狗儿耳根飞过,一直去了后方假山,撞在上面怦然爆碎。 “我知道你,纪君兰那个妖艳贱货,在桓律哥哥面前,提过你这条狗儿的名字。想喝酒的话,我随时奉陪,不过今日不行……因我还没领教过应南绝艺。” 方平怀疑自己会错意,求证问:“宋姑娘说的绝艺,可是指抚琴刺绣,茶道花艺?” 宋癸抿抿嘴,没说话。 张冬岭向前欠欠身子,面对众人疑惑目光,淡淡解释:“宋姑娘说的绝艺,指的是武学。不瞒各位,宋姑娘在应北,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故才多寂寞。” 第103章 做生意 好大的口气! 马奉、田狗儿、李申,乃至后面的一些战将,均不自觉挺直腰杆,就连冲世凌都有点跃跃欲试。 “你要跟我们打?”田狗儿最先起身,顶着刺眼的光头桀桀怪笑,“瞧你小胳膊小腿的,若打伤了多让人心疼。” 宋癸道:“将军既有怜香惜玉之心,大可少用些气力嘛。” “那可不行!”田狗儿拍拍自己胸膛:“我这个人胜负心很强,除非你主动认输,否则绝不放水!” 宋癸喔了声:“这么说,你是整个应南,武艺最好的人咯?” 呃…… 田狗儿为之语塞。 若论冲锋杀阵,逞一腔热血玩命,他半点没有怕的,并有自信打败任何人。 但若上升到武艺切磋,众目睽睽之下,自己那点乡野粗鄙把式,却实在称不上赏心悦目。 毕竟当初教自己武艺的,不过是一街头卖艺的汉子,连武师也算不上,更别说代表整个应南了。 思考再三,田狗儿难得让步,一屁股坐下后,转头看向马奉:“你上!” 马家枪在应南久负盛名,马奉又是个武痴,论单打独斗,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好!” 马奉毫不推辞,起身后便命人拿枪。 花里化赶紧开门,从外面的众多护卫中,要来一柄镔铁枪。 马奉接枪在手,试了试柔韧度,觉得趁手,便把枪身一横,抱拳道:“宋姑娘,请!” 宋癸虽是女子,却也是武痴一个,最见不得有人当众挑战,当下便要起身。 “慢。”孟贞出言制止,随后对方平说道:“咱们就这么干看着,是不是少了几分乐趣?” “孟副使此话何意?” “呵呵,既是同台较技,那必然是要有彩头的。” 方平闻言冷笑,心忖就知道你们别有用心。 莫名其妙将众人邀来见面,却不提正事,反上来就要切磋武艺,若说没有什么想法,鬼都不信! “孟副使想立个什么彩头?” 孟贞捻须一笑:“我们来应南前,萧王一再强调,要我等展现最真切的善意,方公可以理解成,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 方平喔了声。 这种场面话,在他眼里就等于放屁,不会往心里去。 “萧王听说,登中城日渐繁荣,甚至有不少应北商贾,也选择来这儿做生意。如此商贸盛景,萧王也难免意动。” 方平等人立马明白,这才是他们来的目的。 呵,敢情是打着来做生意的幌子,顺带遣人入驻登中! 好算计! 不过此乃应南腹地,岂容你们应北之人染指?! 几人面色都不好看,但孟贞似乎没看见,只慢悠悠问:“方公不会怪萧王也想来分一羹吧?” 方平不动声色,反问道:“敢问萧王打算做什么生意?” “织锦、药材、陶罐、皮革……以及战马兵器。” “战马兵器想都不要想!”方平直接否定。 孟贞笑道:“都听方公的。” 闻听此言,方平立马反应过来,晓得自己中了一招。 在做生意的诸多话术中,为保证自己底线不被突破,生意人往往会先抛出几个难以被接受的条件,然后让对方选择。 这个时候,很容易出现判断失误。 战马与兵器,就是孟贞打的幌子。 他实际自己也知道,这两样绝对不会被允许,但抛出来被方平否掉,便能成功掩盖住自己的底线。 其实做什么生意都不重要,能在登中扎根,才是此行目标! 而方平的回答,算是变相默许了,萧王来登中的行动。 这种错误太过低级,换平时,方平绝不会犯,奈何这几日晚上,老顾着钉草人,睡眠没得到保障,乃至出现疏忽。 方平后悔不迭,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 他刚刚就该直接说,不管是织锦、药材还是其他,均已饱和才对。 想到此,忙尝试补救:“萧王远在应北,何必千里迢迢,来应南做生意?” 谁成想面对此问,孟贞没有直接回答,反两手一摊,做无奈状:“我也不知道。” 方平一口气憋在胸里,郁闷的不行。 本打算凭此问亡羊补牢,然后不论对方说出什么理由,都予以否定,哪知这家伙来这一手?! 更可气的是,孟贞还一脸无辜的表示:若方公想了解情况,不如待商团成立后,随商队一起前往应北,坐下与萧王面对面谈。 就在方平琢磨,该怎样设法扳回一城,重新拿到主导权时,宋癸却是妙眸一翻,抬指敲桌:“你们俩有完没完,还打不打了?” “打,马上就打,小师姑权且忍耐一下,我们马上把彩头定好。”孟贞安慰一句,旋即看向方平,说道:“方公,为应南应北的和气着想,某认为此次彩头不宜过大。” 郁闷的方平,觉得自己总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为寻求破局,决定接下来的一切,都不能让对方如愿,要全部反着来! 于是他淡淡一笑:“唉,孟副使何必小家子气?和气自然重要,但二位高手比拼,也不能寒酸嘛。” 孟贞一怔:“那依方公意思?” 方平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便说道:“你们来做生意,肯定带了不少本钱吧。” 孟贞似乎被他打乱方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方公一语中的。”张冬岭接过话头:“确实如此,不瞒方公,我们这次过来,足足带了一百万两白银。” 嚯~ 萧王好大的手笔! 一百万两白银,算的上是应南一家士族的家底了! 这他娘哪里是来做生意的?! 若容他们在登中常驻,再用这些钱财四处打点拉拢,指不定要做出什么坏事! 方平立马意识到,这件事远没那么简单。 “就以二十万两白银,充作彩头如何?”他提议。 张冬岭一脸惊讶:“方公,这是否……俗了点?” 方平微微一笑:“我主孙愈,曾考较我金自矿出,玉从石生,非幻无以求真何意,我答曰,鲜花当配绿叶,彩莲出自淤泥,美人还需衣饰,故雅俗同样密不可分,既说不上谁好,也不可轻论高低。” 张冬岭颔首道:“方公解的不错,既如此,那今日咱就俗一回?” 孟贞却眉头微皱,插嘴一句:“敢问方公,可曾携带金银?” 方平笑道:“应南比不了应北,与萧王相比,我委实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你们看这间酒楼如何?虽不值二十万两,但也相差无几,我就拿它忝作彩头。” 福满轩满打满算,也就值个六七万两白银。 即便考虑到以后地皮升值的情况,也不会超过十万。 以不足十万的酒楼,对标人家二十万两真金白银…… 先不说张冬岭、孟贞怎么看,就连冲世凌、李申、田狗儿几人,也得在心里暗骂一句好不要脸。 孟贞正要回绝,谁知不耐烦的宋癸,却是就此拍板道:“行,就这么定了。” 说罢长身而起,接过身后侍卫递来的一柄剑,迈过水渠,去了场中。 第104章 第一猛士 宋癸的佩剑,一看便价值不菲。 别的不说,单是雪白剑鞘上,镶嵌着的几颗宝石,在应南就难得一见。 但面对如此贵重的剑鞘,她却半点不爱惜,随手抽出剑来,将剑鞘丢在一旁,持剑说道:“久闻应南马家枪出神入化,小女神往已久,还请马将军勿要留手。” 马奉哼了声,双手抱枪在怀,敛气凝神。 面对这位应北来的小姑娘,他没有任何大意,反极为慎重。 福满轩一座酒楼,或是二十万两白银,在这位武痴眼里,都算不得什么。 唯有应南武学四字,最不容辜负! 事关应南爷们的脸面,以及传承几代人的枪法名声,这种重负之下,此时的马奉,可以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可以开始了么?” 宋癸偏首看向方平。 待后者微一颔首,也不见她脚步如何发力,身影只是一晃,鬼魅般向前靠去。 枪身比之剑身,胜在长度,此为优势。 但若拉近距离,枪身长度的优势,便会转为劣势。 宋癸知道,马奉当然也知道,所以尽管惊讶于对方身法之快,他还是迅速刺出一枪,想借此阻止对方接近。 枪尖刺破空气,带着尖锐呼啸之声,落点刚好封住宋癸前进方向。 她暗道一声好,身形顿止,同时手中长剑顺势一扫,将袭来枪头挡下。 马奉立即抽枪,一手在前一手在后,稍稍后退扎稳马步,使出马家枪的龙点头。 但见其手中长枪,以常人难辨的速度,刺出点点星芒。 宋癸持剑应对,枪剑交击,铛铛响个不停。 但马奉出枪速度,却是越来越快,且虚虚实实,方向捉摸不定。 宋癸堪堪下压剑身,准备挡住袭往肚腹的一击,不料马奉突然抬手,使枪头翘起,直奔其咽喉。 宋癸来不及变招,只能侧身空翻离开原地。 马奉大喝声,摆枪横扫追击。 本以为对方会持剑架住,那么他就可凭借远超对方的气力,死死将其摁住,然后迫其投降。 岂料面对这一扫,宋癸却未竖剑来挡,反而是两腿劈开,来了记一字马。 枪头几乎是擦着她的发辫扫过,带起几根发丝。 且由于扫枪动作太大,马奉一时来不及收招,宋癸则趁此机会,单掌在地上一拍,身形眨眼掠起,瞬间来到对方近前,举剑刺向面门。 马奉横枪架住,并借势后跃,想重新拉开距离。 但宋癸身法过于鬼魅,竟是如影随形,寸步不让,手中长剑一再刺出,招招夺命。 有别于徐道覆出招时,层层叠叠宛若云涌的剑势,宋癸的剑法颇有一股霸道之意,每式皆勇往直前。 且气力相当惊人,剑尖点上枪杆,发出哚的一声脆响,马奉臂膀也为之一沉。 连戳几下,枪杆瞬间折断。 眼见剑尖即将触及胸口,马奉急忙后仰,双腿顺势而起,一脚踢开剑身,一脚点其手腕。 这个动作可就不怎么好看了,在民间有个说法,叫蛤蟆蹬,是烂大街的粗鄙把式。 田狗儿见了非常兴奋,又是拍桌,又是大叫,大声告诉众人,这招他也会。 但在座的其他人,皆不像他这般兴奋,只是牢牢注视场中,没人理睬。 宋癸高抬手腕,躲过一脚。 马奉趁此机会,使了记鲤鱼打挺站起身,随后一手持棍,一手攥着半截枪身,深吸一口气,自丹腹气海涌出罡炁,流注全身。 后退两步的宋癸,却是一喜:“马将军,终于肯认真了么?” 马奉没说话,双眼圆瞪,踏地而起,掷出左手短棍。 宋癸抬剑扫开,而后便见对方如陀螺般俯冲而下! 酒楼中平地起了场大风。 就连自假山流下的水,也随之改道飘起。 在座者,除一帮武夫安然坐定外,像那身体单薄的方平、张冬岭等文人,则不得不抱头躺下, 以免被四处乱飞的木板碟碗砸中身体。 见马奉来势汹汹,宋癸双眸一凝,右手一松,竟是舍长剑不要。 她将双手靠拢,在胸前结了个佛家无我印。 然后周身弥漫出一阵红雾。 呼! 马奉裹风势而至,探在身前的枪尖,直取对方额头。 宋癸左臂抬起,展开五指,再并拢一握。 旋转枪头顿被止住,且动弹不得。 马奉俯冲之势,也就此停止,没等他松开半截枪身落下,宋癸一手捏着枪尖,右脚向前一迈,顺势推出右掌。 嘭! 血红色的雾气,在马奉胸前爆开。 他闷哼声,横飞而出,狠狠撞在了后方的石柱上。 方平、冲世凌、田狗儿等人大惊,下意识离座起身。 见落地的马奉口喷黑血,挣扎片刻也站不起身,不免为之胆寒。 “马家枪空有招式,炁却不行,算不得仙品武学。”宋癸索然无味,觉得没打过瘾,看向方平问道:“应南还有高手么?” 田狗儿大怒:“小娘们,瞧不起谁呐?来,你爷爷再跟你比划比划!” 他把上衣一脱,露出满身纹身,便要下场拼命。 “住手!”方平大声阻止:“马将军落败已成定局,不过一栋酒楼而已,应南还赔得起。” “可这娘们……” 方平淡淡道:“田将军,先坐下饮酒吧。” “哎!” 田狗儿愤然坐下。 张冬岭适时抱拳,恭维一句:“方公胸襟广阔,输仗不输人,让人佩服,既如此,某便却之不恭了。” 方平没搭话,只是将花里化叫来,让他取房契土契,并拟下转让协议。 实际福满轩这家酒楼的真正东家,并不是花里化,他只是在台前出现的幌子,真正出资经营的,非是旁人,正是方平。 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直接将酒楼忝为彩头的原因。 双方签字画押,字据立即生效。 马奉被人抬走医治,侍女伙计们也赶紧过来,清扫场地。 席间一时鸦雀无声,没人说话。 唯独宋癸是个例外。 此时的她,真把自己当成了酒楼主人,勾勾手指,将花里化唤到身边,指着不远处的假山道:“姑娘我不喜园林,记得将它拆了,换成擂台,以后只要来这儿吃饭的客人,能够打赢我,便可永久省去饭钱。” “喔,还有梁上雕花,忒俗,颜色也艳了些……” 听他一再批评种种不是,应南诸位强人,可就压不住心头火了。 “不过是打败一位马奉而已,就真当应南无人了?!宋姑娘,敢不敢再比一场?!” 说话的是李申。 宋癸偏首看他,呵道:“怎么不敢?我不是一直在等着么?是你们迟迟不敢应战才对!” 李申道:“非是不应战,而是咱应南的第一猛士,如今不在场。” 第一猛士…… 提起这个称呼,方平、田狗儿、蔺百寿等人,无不眼前一亮。 对啊! 怎得忘记了他?! 应南一帮人皆兴奋起来。 唯有冲世凌除外。 他似乎有苦难言,显得异常尴尬。 应北一伙人,则完全摸不着头脑,心说莫非还有比马奉更厉害的存在? “莫非是徐道覆?”张冬岭如此猜测,并说道:“他算不上应南人吧。” 方平摆手:“放心,不是他。” “那是?” “乃是我大康城九山郡的郡守,其曾力战灵莲妖女、翟摎、常胜侯,一身武艺,不在徐道覆、纪君兰之下!” 方平面露豪气,开始为这位第一猛士铺垫造势。 其余人也大觉面上有光。 只有冲世凌越听越把脑袋垂的更低…… “是祁子陆,对吧。”宋癸终不再给酒楼挑毛病,兴冲冲走过来,目光灼灼道:“不瞒方公,我这次过来,还真想见一见此人,据说他轻薄了纪君兰。呵,那贱货很少肯吃亏的,若没有两把刷子,绝不会活到现在。” 第105章 吹捧 想起手底下,还有祁子陆这么一位‘能人’,方平大感欣慰之余,也意识到自己,许久没得到他消息了,当下出言问道:“田将军,子陆最近都忙些什么呢?” 这可把田狗儿给问住了! 祁六自打来到九山郡,就好似石沉大海,半点没了动静。 这期间干了什么,他还真不知道,不过现在嘛……估计在忙着排查流动人口。 当然,排查人口什么的,肯定不符合第一猛士的形象。 突然间,田狗儿想起一事,那就是属下曾提过一嘴,说九山郡坊西坊东二村的争执,似是被祁子陆给瓦解了。 精神顿为之一顿,咧着大嘴说道:“方公有所不知,子陆贤弟这段时日,算是又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哦?! 应南群雄无不觉得脸面有光。 只有冲世凌露出一副难以置信之色。 方平捋须轻笑,有意在应北来使面前卖派一下,便示意田狗儿细说。 面对众人注视,田狗儿干咳两声,翻着双三角怪眼讲道:“诸位有所不知,九山郡归坊镇坊西坊东二村,可谓积怨已久。几百年下来,相互间的争执械斗从没有消停过。每打起来,战况均十分惨烈,用天怒人怨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 “在前朝应国时期,常胜侯袁昌泰,也曾尝试为二村调停,但见识到他们的手段后,却是畏惧的不敢靠近,只能作罢!” 袁昌泰世袭爵位,名声响亮,张冬岭、孟贞等人,自然是知道的。 一听连这位常胜侯出马,都不能化解二村争端,且面对战况还生出畏惧,张冬岭不免惊讶:“二村相争,竟恐怖如斯?” 田狗儿呵呵两声:“不怕各位来使笑话,我应南之人,性情最是刚猛,能动手绝不胡咧咧,哪怕是太平年月,也要因此丢上个几百条人命。” 张冬岭、孟贞等人微微颔首,对这个说法,他们是相信的。 正如应南对蛮族的刻板印象,应北对应南也同样如此,在他们眼中,应南人极为嗜杀好战,且全是文盲,若非应国一统南北,估计到现在还茹毛饮血。 田狗儿续道:“要不说,多亏子陆贤弟,若不是他出任九山郡守,这两个村,估计还要世世代代打下去。” 张冬岭等人无不被挑起兴趣,见他还在卖关子,赶紧出言催促,想知道这位祁子陆究竟干了什么事儿。 之所以上心,一方面,是老早就听萧王提过,说纪君兰在应南的挑拨之策,被一人识破,而这人就是祁子陆。 据称此人少年英雄,是一等一的聪明之辈,且能量甚大,一手推动应南群雄的结盟,为此常唏嘘兴叹,称自己今时成就,是受祖荫照拂,但这位村夫出身的祁子陆,却是全凭自身,故吾不及也。 连萧王都无比推崇,那必然是人中龙凤! 另一方面,则是传去应北的消息,皆语焉不详,毕竟纪君兰提及应南诸事时,只单独说与萧王,他们这帮为人臣子的,只能得到零星片语,无法一窥少年英雄的能力手腕。 可以说,在张冬岭等人心中,早已将祁子陆充作了假想敌,且还远在方平、李申、田狗儿、蔺百寿等人之上! 为此才迫不及待。 田狗儿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撇起大嘴卖弄道:“也就是这几日吧,坊西坊东二村,又打起来了,用我属下的话说,那是‘屎无前例’的大阵仗!其中一个村,甚至还去外面,斥巨资请来一位高手。结果您猜怎么着?子陆贤弟单枪匹马,仅以一人之力,便镇住二村,并让那位高手折服!听说现在,二村都拟好了停战协议,准备结束持续一二百年的世仇。” 方平、李申、蔺百寿,以及各自下属,无不挺起胸膛,大感长脸。 冲世凌似是已走神,嘴巴张着,呆滞的双眼眨也不眨。 应北这边,张冬岭、孟贞等人则无不倒吸口凉气。 凭一己之力震慑二村,倒不算多出格的壮举,以武降人,在读书人眼中,终归落个下乘。 但结束一场世仇,令史无前例的大战消弭无踪,那便是心机手腕,乃至权谋天赋最有力的象征了! 讲完最近发生的事,田狗儿不忘再插一嘴:“说实话,之前能与方公修好,没受纪君兰的影响,也多亏子陆贤弟。哈,不过这小子不地道,来大康这么久,也不来瞧瞧他狗哥,倒显得生分了。” 李申笑道:“如今你是子陆的顶头上司,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哪敢主动找你啊。” 一番对话,落在应北众人耳中,则更似是一声炸雷! 说明祁子陆与应南群雄私交甚好,与在座各位称兄道弟,只要有他在,应南便是铁板一块! 这对萧王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张冬岭杀心顿起,遂对方平道:“如此人物,某愿一见,不知方公可否允许?” “对,你得让他过来,跟我打一场。”宋癸插了一嘴。 方平笑道:“这有何难?不过让子陆出场,彩头可不止二十万两。” 宋癸一脸无所谓:“不管二十还是四十,我都应下!” “痛快!那便四十万两,诸位若有意,我便立即命他过来。” 张冬岭没急着答应,这次他留个心眼,言道:“方公不会再押上一家酒楼吧?” 方平摇首道:“不会,子陆从九山郡来登中,少说也得五六日,在这期间,我会准备好四十万两白银。” 张冬岭点头,觉得可以接受:“一言为定!” …… 九山郡郡署。 两头恶犬呲牙怒目,不断冲一肥胖男子狂吠。 婳婳也在一旁啊啊助威。 另有一位姿色犹存的妇人,颓然坐地,脸色苍白。 祁六穿着青色官袍,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悠哉喝茶。 邓夏、冉闯、班石虎、鸡眼等一众壮汉分列左右,个个抱着肩膀,眼神不善。 书中代言,被恶犬狂吠的一男一女,正是祁六这次排查可疑人员,从一间客栈里抓到的。 两人满口应北口音,一听就知道是奸细! 客栈小二多留个心眼,主动来郡署通报,祁六立即带人前去,大晚上破门而入,将他们抓了个现形。 当时二人衣衫不整,被冉闯从被窝里揪出来的时候,那肥胖男人吓得跪地磕头,嘴里直叫:“夫人呐,饶了我吧,我保证以后只睡你一个……” 妇人也抖如筛糠,跪地辩解:“跟我没关系!都是他骗我说,要与我见识一番风花雪月……” 直到二人被带来郡署,才意识到并非是应北来人抓奸,但情况似乎更麻烦,罪名俨然要从搞破鞋的浸猪笼,上升到搞情报的斩立决。 “大人!”肥胖男人被恶犬吓的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抱拳连连作揖:“我说的都是实情!我确实是南下做生意的,绝不是奸细!” “那为何要隐瞒身份?我问你,你跟她是什么关系?”祁六问。 “呃……是、是夫妻……” “嗯?” 肥胖男人脸如死灰:“她是我姘头。” 祁六呵了声:“那为何在客栈入住登记,却要以夫妻名义?” “大人!”肥胖男苦着脸道:“实不相瞒,家中悍妻不许我拈花惹草,但出门后,我实在把控不了自己。以夫妻之名来应南,实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谎言呐!” 第106章 责任与担当 实际祁六早已确认了他们身份。 从二人带的包裹里,翻出了诸多账册,以及常年与应南往来的商客名单,这些都能证明,他们并非奸细。 但祁六不死心。 抓一个搞破鞋的,只能领几两赏银。 若是抓到个应北奸细,那就是几百两了。 反正都是应北人,那当然得卖个高价才划算…… 祁六拿定主意,准备一锤定音。 谁知那肥胖男子瞧出其眼神不善,慌忙叫道:“大人,我虽睡了个没有名分的女人,但我是个很有责任心的男人,若大人真要问罪,能不能只治我一人?” 妇人身躯一颤,眼含热泪,回头看去:“楚哥~” 男人也抽噎着鼻涕:“红妹~” 祁六起了身鸡皮疙瘩,暗骂他们搞破鞋还这么膈应人,眼神一瞪,就要让班石虎把他们关入大牢。 谁知已能听懂应南话的婳婳,却是眼睛一红,然后幽幽看向祁六。 祁六头皮一紧,赶紧说道:“咱们的情况不一样……我也很有责任心……咱俩那种睡,它不是这种睡……” 身边人无不竖耳聆听。 婳婳吸吸鼻子,脑袋往左边一偏,似乎随时会哭。 那妇人幽幽来了句:“呵,男人。” 你够了! 你个搞破鞋的哪来的自信指责我?! 祁六大怒,狠瞪对方。 肥胖男子闻言,则立即说道:“红妹,我跟他不一样,我绝不是那种人……” 我是什么人? 你给老子说清楚! 祁六眉毛差点没竖起来。 更可气的是,身后班石虎开始与邓夏嘀嘀咕咕,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被他听到。 “瓢把子哪都好,就是这点还真不是个男人……” 邓夏嗯嗯点头,表示他姐夫睡他姐的时候,虽然也未婚娶,但至少在父母牌位面前打过招呼,而且事后还给了他一根糖葫芦,以此充当封口费云云。 你还是少说两句,让燕开瞑目吧! 冉闯似是被肥胖男与夫人的真情所感动到,一个大男人哭的稀里哗啦,过来劝道:“头儿,他们太感人了,男的也是个爷们,咱不能棒打鸳鸯!” 我少读书,但你别骗我! 这个词儿绝对与他俩没关系! “呜呜……” 婳婳哭了。 祁六没辙,只能暂停审问,起身过去哄。 搂着对方香肩,低声下四道:“我昨日弄来两只野雉,回头炒给你吃如何?” 婳婳不理他,还扭扭身子,甩给其手。 肥胖男子见状立马批评:“大人,不是小人多嘴,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你将她小脸掰过来,狠啵儿一口,保证能解决!” 邓夏、班石虎、冉闯等人无不双眸放光,拍起巴掌叫道:“啵儿!啵儿!啵儿!……” “是、是吗?”祁六不确定。 妇人恼道:“楚哥你胡说什么?!女孩家的心思,哪有那么简单?大人您听我的,她只是想要个名分而已,您千万别吃干抹净不认账……” 肥胖男赶紧表态:“红妹,我情况不同,若非当年拗不过父母安排,又岂会娶那头母老虎?你我虽无名分,但情比金坚!” 妇人含泪点头:“楚哥~” “红妹~” 祁六大手一挥:“快!赶紧把这俩恶心人的玩意赶出去!” 俩搞破鞋的千恩万谢,背上自己的包裹,临走前不忘回首一笑,以过来人身份送出箴言:“大人,男女相处,要用真心!” 你俩可拉倒吧! 祁六狠啐一口。 随后回头,冲邓夏几人喝道:“忙你们的去!” 一帮下属纷纷攥拳,为郡守大人打气,并递上加油眼神,这才作鸟兽散。 待他们走远,祁六深吸一口气,突然伸出双手,牢牢摁住婳婳左右脸颊。 这让对方一愣,眼神不由得迷离起来,脖颈随着其动作转了过去。 祁六的脸越凑越近,小姑娘紧张的要命,呼吸为之急促,眼睛也闭上了。 就在祁六豁出去,准备用肥胖男教的办法行动之际,郡署大门冲来一骑,来人迅速下马,迈过大门高声叫道:“祁大人,方公有令,让你立即动身,前往……呃,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 这人背过身去。 祁六尴尬松手,后退半步。 婳婳手一松,栓狗绳落去递上,然后眯着眼向前一指。 两条恶犬立即冲出,追着来人狂吠。 那人吓得落荒而逃,一溜烟出了大门。 没等祁六回过神,就见婳婳身子一转,抬双手摁上他脸,生生挤的他嘟起嘴巴。 祁六下意识低头,婳婳则踮起脚尖。 稍一碰触,祁六理智思绪什么的统统抛掉,只余最原始的冲动,迫切的想索取更多。 乃至右手不自觉抬起一握。 似馒头般软糯。 正爱不释手,婳婳突然调皮吐舌。 祁六大脑轰然炸响,身体立即有了反应。 但婳婳却点到为止,迅速抽身,抬袖擦擦嘴角,娇颜一笑,转身跑开。 祁六意犹未尽,很想将她抓回继续,结果署门口却探出个脑袋,试探问道:“祁大人,完事了吗?能不能把狗牵一下,让我进去?” 祁六暗骂扫兴,冲守在门口的二犬呵斥两声,将它们唤回,才不耐烦问:“让我去登中干什么?” 前来传令的驿站小卒,这才进了院中,来到祁六面前一抱拳,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应北萧王使者,在福满轩会见之际,当众人面击败了马将军。方公与众大王商议后,均觉得只有您出面,才能找回场子。” 祁六傻眼了,上下打量对方,一副你开什么玩笑的样子。 自己几斤几两,岂会没点逼数? 连马奉那样的高手都落败,他去的话不是更丢人?! 若连败两仗,应南如何再抬得起头? “大人,这是方公书信,您自个儿看看吧,小人告辞。” 小卒将信件递上,见祁六伸手接过,便转身离开。 祁六愁的不行,捏着信件,打心眼里不愿意去。 因为这明显不是一场简单的切磋,肩负重任什么的,凭他肩膀实在扛不住。 可如何才能不去呢? 公然违抗,岂不驳了方平的面子? 再说,这也相当于主动认输,同样会被应北的人耻笑。 要不……把自己胳膊砸断,然后推说负伤,让他们另择一人替代? 祁六眼角扫向地面,瞄准屋角的一块砖头。 方才散去的邓夏几人,实际皆没走远,正藏在院中各处的犄角旮旯,偷偷以学本事的态度看郡守如何打啵儿。 闻听登中出了如此大事,无不义愤填膺,以致纷纷离开藏身处,一涌而上。 “萧王欺人太甚!此举,等同于骑咱脖颈拉屎!” “瓢把子,您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是啊,咱都是从刀枪里滚出来的,可不能丢份啊!” “对,精神点!” “……” 一通恭维,把祁六架了起来,不得不放弃砖头,把脸一扬,甩下衣袖,撇起大嘴:“焯~” 众人纷纷比起拇指:“好样的!” “去,给本大人备马,六爷这就赶奔登中,去焯那帮来使的妈!” 如此表态,引得邓夏、班石虎、冉闯、鸡眼等一帮人纷纷喝彩。 第107章 摊责 冉闯赶着马车,邓夏单骑一匹,在旁护卫。 祁六、婳婳、肖老头外加三位美姬,坐在车厢中。 自打来到九山郡,肖老头不再刨土种地,每日就养养花,遛遛鸟,闲时与三美闲聊,赶上集会,便拎着烟袋赶集,倒不是想买点什么,纯粹图个热闹。 可以说,他这段时日过的很好,两耳不闻窗外事,省去诸般勾心斗角,乃至都有点发福,原本干瘦的脸,如今已鼓了起来。 对于方平要祁六去登中,迎战应北来使的事儿,他显得很矛盾。 一方面,身为应南爷们,那自然忍不下这口气,说什么也得拼上一拼。 另一方面,却深知祁六这两把刷子,在真人面前拿不出手,胜算太低。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这是方平在信中提到的,也是肖老头认同的一句话。 可该如何操作呢? 对此,祁六很有想法,表示可以效仿上回的太乙三斫阵法,用对付灵莲妖女的办法,来针对应北来使,反正登中城是应南地界,做菜厨子可以被收买,届时整些巴豆进去,保证胜券在握。 闻听此言,肖老头只是冷笑,而后大骂祁六毫无长进。 “也不用你的脑袋瓜,好好想一想,人家使团远道过来,结果集体闹了肚子,你觉得传出去,会让天下人怎么看?” 呃…… 祁六沉默。 胜之不武,与输了同样不露脸。 肖老头叹道:“如今之计,你已别无选择,与其坐等落败,不如提前明讲。” “啊?”祁六显得为难,“还没打就认输,我还要脸不要了?” “不是让你主动认输,而是咱们到登中后,你第一时间去见方平,然后将胜算不足一成的实情告诉他。” “为什么?” “呵,当然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从而重新部署,或是换人或是取消,再不济,也好在你输了之后,不会拿你出气!” “但、但我想赢啊!” “废话,谁不希望你赢?问题是,你凭什么赢?你又不是没跟马奉打过,你觉得你比之马奉如何?” 提及这个,祁六当即气馁:“委实不及。” 肖老头道:“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也不能怪你,实是之前吹的过了火,以致让你背下‘第一猛士’的威名。这就叫受名声所累,叫的越响亮,承担的就越重。咱们能做的,就是设法将这重任以及需承担的后果,分而化之。” “分什么?”这词儿陌生,祁六听不懂。 肖老头无语道:“就是官场上的均担责任,民间的法不责众!” 喔。 这样说的话,祁六就听懂了。 说的再直白一些,就是设法将自己的落败,均摊到众人身上。 提前告诉方平,就是要告诉世人,我明知不敌,但他偏要我上。 由此举一反三的话…… 祁六越想眼睛越亮,一副顿悟开窍的模样。 看的肖老头不断撇嘴,暗骂这小子的机灵劲,全用在了下作手段上。 …… 一路无话。 祁六一行经四日跋涉,于清早来到登中城外。 人来人往,车流不息的盛况,把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又见城中新楼林立,金碧辉煌,只当来错地方。 尤其当祁六撩开帘布,望着陌生的四衢八街,脑袋中对登中的印象,可谓全部被颠覆,一点也对不上。 再加上往来行人,皆锦罗绸缎,与之相比,他们则像是刚从山里走出的土老包,那种一目了然的强烈反差,让祁六觉得自己的九山郡郡守,彻底成为笑话。 “早知道,还不如经商呐,当什么官……”他喃喃自语。 肖老头闻言只呵呵两声,并未点破。 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以后的路还长,祁六仍需一步一步前进,为求稳妥,肖老头决定改变策略,不再急着灌输求成。 马车穿过两条街,一骑从左侧街道冲来,高声叫道:“可是九山郡的人来了?” 邓夏偏头一看,顿勒紧缰绳,并让冉闯停车,只因来骑他认得,是姐夫燕开的结义兄弟之一,护军将军吕斯。 “吕哥,你怎得在这儿?” 吕斯朗笑声,言道:“我道骑马的好儿郎是谁,没想竟是你小子!嘿,身板结实多了,跟在祁猛士身边,没少锻炼吧。” 是没少锻炼,竟走村串巷调争端,赶集过街割羊蛋了…… 邓夏觉得这些事都不太露脸,没敢照实了说,只言道:“当差而已,奉命行事,算不了什么。” 吕斯点点头,随后面向马车,抱拳道:“祁猛士,在下吕斯,奉方公之令前来迎接,接下来,便跟我走吧。” 祁六立即撩开窗帘,露出个脑袋:“正有事要说与方公知道,有劳吕将军带路。” “客气,祁猛士请!” “请!” 吕斯调转马首。 邓夏、冉闯也改变方向,跟着去了。 一行人离开大道,拐往一条街巷。 约么走了两刻钟,来在一栋足有五层楼的典当铺前。 这间大铺子,门脸正对大街,整面墙全部涂金,被太阳一照,金光灿灿。 门前坐镇两尊巨大石狮,威风凛凛,气派不凡。 祁六下车后,与肖老头等人眯眼打量,竟是有股被摄住心魄的感觉。 吕斯翻身下马,与祁六相互抱拳见礼后,出言介绍:“这家当铺,是李将军开的,房间很多,地方宽敞,方公输掉福满轩后,便搬来了此地。” 祁六无语看他,很想提醒对方,后一句话不用说出来,否则多丧气啊。 一行人正准备进去。 却听旁边有人大叫:“蔺中令,您别刮了,说多少次,这只是油漆,里面没掺金粉!”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名伙计打扮的人,正拉扯一人肩膀。 对方蹲在角落里,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撑起衣袍来接,闻言如同被踩尾巴的猫,立即起身,拿铲子的手背去身后,瞪眼叫道:“扯淡!你哪只眼看见我刮了?我堂堂一方中令,岂会做这等下做事?哼!” 那伙计咧了咧嘴,抬手一指角落里被刮下漆层,泛白的墙面:“那这是谁刮的?” “谁也没刮!是野狗野猫尿的!指定是建房的时候偷工减料,这才被一泡尿滋的掉漆!你可别胡乱冤枉人,否则我找李申过来评理!问问他,都找的些什么人,还能不能做生意了?!” 伙计听其搬出李申,自然无可奈何,只能抱着双手讨饶:“蔺将军,蔺中令,蔺爷爷!您行行好,让那野狗野猫别尿了行不行?我这两日被掌柜的罚了不少月俸,您刮的不是漆,是小人的钱袋子啊!” “什么漆,什么钱袋,这都是李申搜刮的民脂民膏!老夫这是仗义疏财……”蔺百寿说到一半,终意识到不对,当下把脸一板:“野狗野猫在哪撒尿,老夫如何管得?!净瞎扯几把淡!” 说完,他不理伙计,背着手向前,来到大门位置。 吕斯赶紧躬身抱拳,祁六也抱拳打个招呼。 蔺百寿五十左右,生的肚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因常年在江海飘荡,皮肤被晒的发赤,以往纵横掳掠时,被百姓骂作‘赤面鬼’。 “哟,祁猛士到了!” 他与祁六也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卢秀还在,正意气风发,带祁六一同进入行宫领赏。 “见过蔺中令。” “嗨,咱兄弟俩不用那么客气,走,我带你去找方老头。他把福满轩输掉之后,心情不太好,头发一把一把的掉,脑门顶秃了一大块,回头见到的时候,你可注意点,别往他脑袋顶上看,更别提诸如和尚、光头之类的字眼,否则不定发什么疯!” 祁六哭笑不得,点头表示明白。 第108章 灵一道派 进入典当铺的大门,迎面便是一排极高的柜台,上面用铁栅栏隔着,里面坐着估价的朝奉。 除典当外,一旁还有不少抵押放贷的窗口。 也不知是这个时辰有点早,还是本就生意冷清,此时柜台前无人典当,只有放贷那边,有几名面容急迫的商人。 蔺百寿领着祁六直奔三楼。 一间原本充作库房的所在,被方平改成了书房,其身虽不在虎塘行宫,却依然牢牢把控大权,大小事务无不送来此地,由他批示处理。 祁六敲门而入,躬身抱拳,并将视线压低,听从蔺百寿的建议,没敢抬头去瞧方平的脑袋。 正伏案翻阅文书的方平,抬头见到他,点了点头:“子陆来了,先坐吧,稍等一会儿。” 祁六应是,便与蔺百寿在下方坐下,品茶闲聊。 “子陆贤弟猜猜看,为兄在涴江遇到了谁?”蔺百寿抿口茶水,悠悠问了句。 祁六莫名其妙,心说你遇见了谁,关我什么事儿? 不过又一想,对方如此问的话,那此人必然是自己认识的。 难不成…… “你遇到了纪仙子?”他如此猜测,并提醒一句:“此女不安好心,蔺中令莫要再被她骗了。” 蔺百寿摇头:“不是她。” “那就是……徐道覆?”祁六不确定问。 蔺百寿笑道:“不错,就是他。” 这下祁六懵了。 在虎塘的时候,徐道覆不辞而别,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本以为他是返回青牛山,从此不问世事,毕竟孙家七十余口人的生死,对一名修道之人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 “他是为的过江回应北么?” “不是。”蔺百寿道:“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一艘船的船头饮酒,我初时不知其身份,只觉得这位道士气质不俗,相貌出众,不是寻常人,遂靠船过去询问。后得知他就是寻圣的徐道覆,我便将之邀上大船,与其共饮几杯。” 祁六脑海中,不由得想象出,二人乘船游江对饮,畅快洒脱的场面,心中莫名一酸。 徐道覆跟他一起的时候,尽遇到些勾心斗角的破事,如今离开,逍遥好似云中仙,算是自己对他不起了。 “子陆可听说过‘灵一道派’?”蔺百寿问。 祁六摇头。 “这灵一道派,是应国覆灭后,在江水两岸渐渐兴起的道派,也曾拉我入伙,后来我觉得邪性,就没有答应。他们道魁姓汪,叫汪仲康,号海龙真人,徐道覆此行就是为的找他。” 祁六喔了声:“那估计是为的交流道法了。” 蔺百寿摇头轻笑:“非也,徐道覆对我说的是,他此行,是为的斩龙!” 啥? 这个回答,出乎祁六意料。 上一次接触‘斩龙’二字,还是阻止灵莲妖女毁龙脉的时候。 当时发起人是纪君兰,如今回想,也猜不出是抱着什么目的,只当是为萧王南下做的铺垫。 怎么徐道覆步了妖女后尘,也开始琢磨起这种事了? 不,不对! 还有一种可能,或许他并非是要对龙脉下手,而是要斩杀那位‘海龙真人’! “他成功了么?”祁六问。 蔺百寿道:“我送他一程,靠岸后他便自行去了,后来我也没听到消息。” “灵一道那边,也没发生什么事?” “嗯。” 这下,祁六再也无从猜测,徐道覆究竟是要干嘛。 此时,方平已批完文书,并唤入一名侍卫,让他将它们带回虎塘,接着这位应南第一权臣,站起身伸个懒腰。 由于正在想事情,祁六几乎下意识侧首望去。 嚯~ 方老头的脑袋顶,果然秃了一大块! 周围杂草茂盛,更加显得当中分外显眼! 如此,还不如学田狗儿那般,剃个光头得了! 祁六一脸震惊。 蔺百寿急忙干咳,并去踩对方的脚。 得到提示,祁六慌忙收回目光,低着脑袋,心脏怦怦跳。 万幸,伸懒腰的方平,并未注意到对方视线,扭扭发酸的胳膊,淡淡开口:“子陆在九山郡,住的可习惯?” 祁六赶紧起身抱拳,将脑袋压低回答:“回禀方公,我本就是无家之人,在哪都一样。” “能适应就好,不像我,自打来了登中,总是无法安睡。” 祁六心说,要是换我,平白输掉一栋酒楼,绝对也睡不着。 “我的信,你可看了?” “下官专程找人念的,算是看过。” “我的信,怎可找他人代看?”方平有点不悦:“年纪轻轻,记得读书认字。” 祁六立即敷衍:“是,下官已有此想。” 方平嗯了声,拿起桌上茶碗,将碗中茶叶吹开,问道:“你对这位应北来的宋癸,有什么想法?” “回大人,他们欺人太甚!下官这次过来,就是要焯他们的亲娘!” 噗……咳咳! 方平抬袖擦脸,将茶碗往桌上一丢,皱眉道:“言语何等粗鄙!子陆,这等糙汉脏话,以后不可使用!” “呃……是。” 祁六暗暗后悔,晓得是与班石虎他们打了太多交道,乃至学来粗俗之语,一时没来及改口。 “行吧,有这份心情也是好事儿,不知武艺可曾生疏?” 祁六心说你即便不问,我也打算要说的,遂言道:“这个……方公,下官不敢隐瞒,这段时日公务繁忙,未曾操练过,身体已有锈迹,估摸着胜算不及一成。” “唉,子陆不必谦虚,想那翟摎何等厉害,还不是败于你手?身体有锈不要紧,距比试还有两三日,我会安排吕斯给你为招,定能找回状态。” 闻听此言,祁六万分后悔。 觉得当初就不该贪那名声! 虽说为此做官当将,吃上原先不敢想的俸禄,可如今被人推举架起,却是弊大于利! “方公……”他硬头皮道:“某实是没有底气……” 嘭! 方平拍下桌案,脸色铁青。 祁六缩缩脖颈,再不敢发一言。 “尚未比拼,岂能自己泄气?!子陆,你记住,从现在起,我只等你得胜的结果!其他休要再提!” “……是!” “你去吧。” 祁六臊眉拉眼,与蔺百寿躬身告辞。 等离开房间,关上房门,蔺百寿才皱眉道:“子陆贤弟,你咋对那个娘们,如此畏惧?” 呵。 因她能打败马奉,这个理由够么? 祁六没心情解释,只想回房间,找肖老头商议,毕竟方平如此态度,算是彻底断了换人或是取消的念想,原定计划得重新变动一下。 “哎?你衣袍怎么湿了?”祁六盯着对方衣服问。 “是吗?” 蔺百寿急急低头。 见自己衣袍果真湿了大块,忙从怀中把一个茶碗拿了出来。 “哎呀呀……谁把这东西塞我身上了!真真可恶!” 祁六无语看他。 心说真不愧是铁公鸡,一个茶碗都要顺走,比我这难民还贪财呐! 蔺百寿不知他怎么想,还搁那演,边叫着是谁如此大胆,边将茶碗藏入衣袖,而后怒气冲冲,一副要找谁问罪的架势,快步下了楼梯。 祁六等人的房间被安排在五楼。 推开门,正见到婳婳趴在敞开的窗户前,冲下方大呼小叫。 祁六暗哼了声,心道蛮族当真没见过什么世面。 可当他走过去,俯身一瞧。 “嘿!这路上行人,怎得跟蚂蚁似的?!” “我焯!街头刺眼那位,肯定是田狗儿的光头!” “哎呀,婳婳,你别推我,让我再看一会儿!” “……” 两人开始争夺窗台的观景权。 乃至坐茶桌喝茶的肖老头,撇了撇嘴,鄙夷道:出息! 第109章 扁回春 方平态度坚决,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祁六与宋癸的武艺比拼,将再无悬念。 这也算是肖老头的意料之中吧。 “无论结果如何,你至少将实情说了,如此,已起到分摊责任的目的。” “是吗?”祁六却不苟同,“大爷,您是没见他当时的脸色,几乎恨不能冲上来咬死我。” 肖老头笑道:“换作是我,也肯定不饶你,毕竟四十万两真金白银,皆押在你身上,但你却跑过来告诉他自己不行,若给人添堵有排名的话,你祁六绝对是头一份!” “那他娘还不是你让我去的……”祁六不满嘀咕。 肖老头眼睛一瞪:“我以前说的那些,你怎么不听?若早听劝,不趟诸多浑水,岂有今日这遭?!” 祁六举手投降:“好吧好吧,都怪我,您老别跟小的计较,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我绝对依您老意思。” “呵!” 肖老头翻个白眼,自顾自抽起烟袋。 祁六急道:“大爷,您别老抽烟啊,我现在就如热锅上的蚂蚁,被火烤的浑身难受,再这么下去,估计没等比试,自己就得把自己愁死!” “你着什么急?我不是正想着的嘛!你别打岔!” 肖老头继续抽烟,吞云吐雾。 祁六只能耐着性子等。 直到肖老头足足抽完一袋烟,将烟渣磕掉,才缓缓说道:“如今来看,你没有什么好的选择,只能设法增加自己的胜算。有句话怎么说的,临阵磨枪不亮也光,至少你把态度展示了出来,纵使最终落败,也能留下个已尽力,但运气不佳的名声。” “就、就这?” 祁六表示不满:“我要是能提高胜算,也不至于事前装孙子,但凡有五成把握得胜,此时此刻,我就得去应北那帮人面前挑衅……” “哎?”肖老头眼前一亮,对方的话,似乎提醒到了他,“你说的不错!是得过去挑衅!” “您老是生怕对方留手,打算让我死台上不成?!” “去去去,你小子懂个什么,这叫扰敌之计,可让她心里憋着一团火,从而无法冷静,继而露出破绽,好让你有可乘之机!” 祁六恍然,虽觉仅凭这一点,并不足以弥补自己与对方的差距,但至少也算是多了些微优势,遂点头道:“至多将胜算提高半成,还有吗?” 肖老头沉吟道:“若挑衅者另有其人,引得她气愤下大打出手,从而让你提前瞧出其路数招式,并针对准备,是不是又添半成胜算?” “那就来到两成了!”祁六为之兴奋,“即便不出手,马奉不是与她交过手么?我可以找他问问,看能否得到取胜之法!” 肖老头道:“若能将胜算提到三成,便算你造化,我能想的也就这么多,六儿,此事别人真帮不上忙,一切,还要看你自己的真本事。” “大爷,您不用这么说,若非有您分析一通,我就好比无头苍蝇。您瞧好吧,这几天,我定要设法,将胜算提高至五成!” 祁六的信心回来了。 见他目光坚定,胸膛挺起,肖老头也为此感到欣慰。 …… 落败负伤的马奉,就躺在一间名为‘康安堂’的医馆床榻上。 康安堂位于芙蓉街清风巷,门面很小,总共只有两人在里面忙活。 一是身兼掌柜与坐堂大夫的扁回春,自称是医祖扁鹊的后人,天下百般病症,无不能医。 另一个就是馆中伙计,生的白白净净,相貌颇为俊朗,就是身体有残,少了半截臂膀,平时不爱说话,只负责抓药熬药。 对于两人的身份来历,吕斯曾私下查过,猜测他们很可能是来自应北的通缉犯。 身背案件的人,在登中城并不罕见,特殊的三不管地界,算是这帮东躲西藏之人的理想容身所。 所以吕斯在确定这二人,并不是应北哪方势力的奸细后,也就不再过问了,毕竟医术高明是实实在在的,只要能治好马奉,谁还管他们曾犯过什么事儿? 两人拎着在街上买的水果,在伙计引领下漫步来到榻前。 马奉艰难撑起上身,倚着墙壁坐定,强颜欢笑道:“子陆,你来了。” 祁六点点头,眼神不自觉,看向对方缠着绷带的胸口,此处应是上药了,散着浓浓的草药味。 这位曾多次冲锋陷阵,性情直率硬朗的汉子,此时精神萎靡,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有了血色。 “马将军可好转了些?还需多久才能痊愈?”祁六将水果放下,出言询问。 马奉轻道:“多亏扁神医搭救,总算保下一条命。” “你这是送来的及时,若再耽搁半刻钟,让那烈火之毒侵入肚腹,便是神仙也难救。” 身着青袍的扁回春,留着三缕长髯,颇具世外高人的风采,从堂前过来后,挥手让伙计离开,随意冲祁六、吕斯抱了抱拳,言道:“这位将军即便养好了伤,身体也大不如从前,胸口窍穴筋络多有损伤,余毒蚕伏,遇炁则发,没个三五年,别想妄动。” “毒?”祁六恼道:“那宋癸竟如此下作?!” 扁回春摆手道:“非也,宋癸师承‘大壶僧’,修的是佛家火罗经,罡炁猛烈霸道,入体后好比烈火。” 祁六大为吃惊:“这位郎中怎得对她如此了解?” “因为我是应北人,而宋癸,在应北是个名人。”扁回春并不回避自己来自应北,“宋家与萧家世代交好,宋癸算得上萧桓律的干妹妹,把她派来,绝对没安好心。” “你方才说的火罗经,究竟有多厉害?可有破解之法?”祁六问。 扁回春笑道:“我只是一介郎中,又不是练武之人,哪知道这许多?小兄弟算是问错人了。” 随后他上前为马奉把脉,觉得并无不妥后,便抱拳告辞,回前面继续坐堂。 “子陆,正如扁神医所说,宋癸的罡炁极为霸道,你与她交手,定要多加小心。”马奉提出忠告:“为性命着想,你最好穿件软甲,好将之卸去。” 祁六点头表示明白,旋即询问可有破敌制胜之法。 对此,马奉苦笑摇头,没再回答。 意思就是没有。 马家枪毫无胜算。 祁六大失所望,寒暄几句,让其好好养伤,便与吕斯离开。 从医馆出来,祁六决定找人前去挑衅,好直观的判断宋癸身手。 听他要找几位打手,吕斯表示这个没有问题,在别的城池或许不好说,但在登中城,一个集结应南应北两地有罪之人的地方,最多的就是杀手、小偷和采花盗。 而且这些见不得光的职业,均已在街头挂牌开业,正大光明的做生意,只要有钱,怎么着都成! 祁六听的瞠目结舌,万没想到登中城竟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心说卢兄啊卢兄,您若泉下有知,晓得登中今日光景,不知是喜是忧? 第110章 盘口 吕斯介绍的一间铺子,名为‘复仇坊’,东家不是旁人,正是田狗儿。 以这位绿林强匪的脑袋瓜,那自然也想不出什么做生意的门路,所以堂而皇之用最擅长的手段来做买卖。 顾名思义,复仇坊就是为了帮客人复仇,里面一应打手均是绿林好汉,个顶个的能打,凶神恶煞,满身纹身,动起手来很有分寸,说让卸腿绝不断臂,说抽十个耳光,保证不少打一下,拼的就是信誉。 在铺子里坐镇看店的掌柜,不是旁人,正是与祁六有过几面之缘的庞光烈。 见吕斯带着祁六登门,庞光烈很高兴,忙安排手下去酒楼买酒买菜,准备好好的喝一杯。 但吕斯却摆了摆手,言道:“庞当家,不必客套,我们这次来,是要与你谈一笔生意。” “谈生意?”庞光烈挠了挠脑袋:“咋,有谁惹着你们了?” “何止惹到!”祁六嘴巴一撇:“她伤了我一位最好的朋友!” “呵!谁这么大胆?!”庞光烈闻言撸起衣袖:“贤弟尽管说出来,我给你个半价!” “应北来使,宋癸。”吕斯代为转述。 庞光烈闻言一愣。 他是脑子笨,但还不至于痴傻。 毕竟祁子陆欲在三日后,代表应南武学,对战宋癸的事儿,早已成时下最热门的话题。 而在这个时候,他登上门来,要找打手对付此女…… 哪怕是出身绿林的庞光烈,也不得不嘬起牙花,点评一句:“祁郡守,此举……不地道吧?” 吕斯皱眉道:“你管什么地不地道?子陆并非是怕她,才想着找人将之重伤,实乃见到马将军凄惨模样,心生愤恨。这是仇恨,与比试无关!” “即便你这样说,他也……” “别也也得,说吧,到底要多少钱,给个价!” 庞光烈看看吕斯,再瞅瞅一脸淡定的祁六,在心里盘算了好一阵,才说道:“这样,你们且稍等,此事儿我拿不了主意,得去跟东家说一声。” 吕斯不耐烦摆手:“去去,赶紧点。” 庞光烈旋即命人过来陪着,自己则出了店铺,赶奔街头赌坊寻找田狗儿。 等了约么一袋烟的功夫,他便跑回来了。 往二人跟前一站,笑道:“不好意思,东家说了,这事儿咱不能掺和。” “为什么?” 祁六横想竖想,也不觉得田狗儿,会是个讲规矩的人。 庞光烈道:“实不相瞒,今日城中开了个大盘口,赌的便是您与宋癸之战的胜负。” 祁六喔了声,奇道:“那与帮我复仇有什么关联?” “关联大了,因那盘口,就是我东家开的!” 田狗儿这王八蛋还能不能干点人事儿了?! 祁六脸一黑,闷声询问:“不知赔率是怎么定的?” 庞光烈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您是一赔一百。” “宋癸呢?” “一赔一点五。” 啪! 吕斯、祁六皆把茶杯摔去了地上,愤怒瞪他。 庞光烈讪讪道:“二位别生气啊,东家说了,这事儿千载难逢,若不趁机捞一笔,实在可惜。” 祁六怒道:“我当为何他不肯帮忙,敢情是为了保证盘口!哼,亏他还是我上司,有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 “祁郡守见谅,东家也是没办法,他说了,既开了盘口,就得做到公正,复仇坊从现在起,绝不作出针对您二位的行动。” “呵,他倒是挺重信誉!”祁六讥讽一句。 奈何庞光烈听不懂,为此还比划个大拇指:“祁郡守这话说得对,东家也是这么说自己的。” 祁六、吕斯翻个白眼,也懒得再与之废话,当即拂袖而去。 偌大登中城,做寻仇杀人勾当的,可并非只有田狗儿一家。 两人不怕找不到别的打手。 谁知一圈转下来,什么买凶阁、杀人铺、护卫堂之类的门店,一听是这笔生意,竟是无一肯做! 眼看临到晌午,垂头丧气的二人,只能寻个面摊吃饭。 手擀面浇上酱卤,满满一大碗,再配上两碟咸菜,连汤带水唏哩呼噜下了肚。 “这帮混蛋,还有没有点地域心?”吕斯把筷子一拍,张嘴就骂:“他娘的竟然都参与了赌盘!也不想想,若你输了,他们即便赚再多钱,又有什么用?!” 祁六也很生气,恼道:“一帮发家乡财的败类!想我六爷竟是在为这帮人卖命,实在不甘心!” “要不……” 吕斯眼睛一眯,压低声音道:“我偷偷从金阳调一批人过来?” 祁六无奈道:“赶不及的。” “那我去跟方公说一声,让他从护卫里,挑几个人帮忙!” “行不通。事关名誉,他不会答应。” 吕斯想想也是,毕竟是应北使臣,传出去太过掉价。 “都怪田狗儿这混账玩意,闲着没事,开什么盘口……祁郡守,你到底有多少把握赢她?”他突然问道。 “怎么,你也想赌一把?” “没,怎么会,我、我就是随口一问。”吕斯干笑两声:“即便要赌,我也会将赌注押你身上!嗯,谁让咱都是应南爷们呐!” 此时的祁六心乱如麻。 原本提高胜算的方法,如今一点也进行不下去。 搞得他都生出破罐破摔之心,也想拿出全部家底,去盘口赌自己输。 横竖是输,还不如利用这点多赚些钱…… 产生这个想法后,祁六突然就理解田狗儿这帮人了。 “两位。” 一名陌生人靠近桌子,轻声问:“可是有烦心事?” 祁六抬头一瞥,见是位干瘦汉子,生的贼眉鼠眼,太阳穴位置还贴着膏药,心中自然不喜,没好气道:“与你无关!哪凉快哪待着去!” 这人也不恼,抬手捏着两撇小胡,言道:“方才二位,进进出出各间铺子,可是没寻到人手?” 吕斯双眸一凝:“你跟踪我们?!你是什么人?谁指派的?!” 对方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在街上混饭吃的,干的是工蜂勾当。” ‘工蜂’是黑话,含义是采花。 吕斯差点没气乐了:“你个淫贼找我俩作甚?你看我们这么浓眉大眼的,是欺负良家的人么?滚滚滚!再不走,我将你犯案工具打折!” 那人笑道:“这位爷,您听我把话说完啊。” 接着冲祁六抱了抱拳:“若没猜错,这位便是祁子陆,祁六爷了。” 祁六敷衍的嗯了声。 “您四处寻找打手,是想瞧一瞧宋癸身手,好提前应对,是吧?” “算你聪明。” “六爷您过奖,小的就剩这点心眼糊口饭吃,若您有意,我或可帮忙。” 祁六意外看他:“怎么,你愿意出手试探?” 对方摆手道:“六爷您太看得起我,咱哪有那个本事?狗儿爷早放出话来,说可着全应南找,也找不到能打败宋癸的人。” 我谢谢他啊! 祁六咬牙切齿。 “不过……”这人话锋一转:“若对手是男人嘛,咱也帮不上忙,可活该上苍有眼,此人是个女子。” 吕斯眼前一亮,兴奋道:“你是说,你愿采了这朵花?” “不,小人可不敢碰这么厉害的女人,小人意思是,可以帮六爷把她办了!” 祁六眉头大皱:“你把六爷当什么人了?!仗可以输,但不能丢份儿……那什么,你先仔细说说,是怎么个办法?” 第111章 以情伤敌 自称做工蜂勾当的瘦弱男人,拉开条凳,在祁六、吕斯身旁坐下,先是一通自我介绍,表示其姓王,叫王大炮。 祁六、吕斯闻言暗暗点头,觉得这名字与从事的行业相得益彰。 “俗话讲,英雄难过美人关。别管是什么样的汉子,别论身板有多么结实,也挡不住二八佳人的蛮腰利剑。所以说这人啊,总归是有弱点的。” 王大炮铺垫几句,接着话锋一转:“就拿这位应北来的宋癸小姐来说,她武艺超群,即便是马将军也过不了几招,祁郡守虽是咱应南豪杰,但若想取胜,怕也不易。” 祁六心说何止不易,简直是不可能。 但他嘴上却不承认,反点头道:“不错,尤其近日来身体生锈,未曾操练,不像以前那般有信心。” 王大炮道:“兵者,诡道也,更有兵家高人,总结三十六计为取胜之法,这其中一条,名为美人计。当然,如今情况算是翻转过来,所以咱们可称之为:美男计!” 吕斯奇道:“嘿,你们这帮淫贼,还讲究计谋?以往不都是动用迷烟春药,然后强行得手的么?” “吕将军此言差矣,您说的这些,是下作手段,均是宵小浪子,借我采花门之名做的勾当,使得我们被扣了不少屎盆子。” 说话间,王大炮深吸一口气,表情也难得严肃起来:“我采花门采花,采的不是身,而是心。” 啊?! 不知为何,祁六莫名觉得有点小失望。 王大炮捻着两撇小胡继续道:“再者说,人家应北来使,若真被强行占了身子,岂不有失礼节?传出去,也有损咱应南名声。所以这等事,是万万不能做的。” “那你说这么热闹作甚?!”吕斯很不满,“既不能碰对方身子,也不能下药,岂不白忙活一场?!” 王大炮轻道:“吕将军或是对战场征伐极有心得,却不知对付一个人,尤其是对付一个女人,攻身不如诛心!” 吕斯、祁六闻言无不一愣。 见成功将他二人镇住,王大炮得意道:“古往今来,多少痴人被情所伤,由此郁郁寡欢。那宋癸武艺再强,可倘若动了真情,再被无情抛弃,二位觉得,她还能无懈可击么?” 对武者来说,心境最为重要。 就拿徐道覆的四师兄龚止昱来说,他因贪慕俗世繁华,还俗入了尘世,在萧桓律麾下任职,便再也达不到观云境。 若宋癸真受情伤,乃至内心大乱,佛家的火罗经,自然也就用不出来了。 “妙啊!”吕斯顿高看此人一眼,兴奋道:“以情伤人,不见刀兵,任谁也挑不出理来!既赢了比试,又不伤名声,实是上上之选!” 但祁六却有顾虑。 因他对自己的魅力,没有任何底气。 相貌寻常的很,肤色又黑,跟从烂泥里爬出来似的。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生的这副模样,如何用得了什么美男计? 美男要长自己这模样,那也忒对不起这两个字了! 谁知他说出顾虑,王大炮却不在乎:“祁郡守有所不知,这女人眼光,与男人可不一样。男人看女子,挑的是雷大不大,全看外在。女人却是不同,凭的是刹那间的感觉。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感觉对,哪怕是肥头大耳的猪刚鬣,也能得到嫦娥青睐。” “是……吗?”祁六对此表示怀疑。 王大炮给其一个放心眼神:“我采花门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有的花容月貌,是富家千金,结果出了闺阁,却偏偏喜欢滂臭乞丐。有的玲珑较小,若花般艳丽,唯独对面容残缺者一见倾心。再者说,即便那宋癸,真的喜欢英俊白脸,我也自有办法,将你扮成她拒绝不了的模样。” 祁六喔了声,稍稍放心,又问道:“可只剩下三日,这么短的时间,能让她动真情吗?” “情之一字,万分难解,多久动情,何时至深,谁也说不好。有的打个对眼,便是似海深情,有的朝夕相处几十年,也形同陌路。” “那我怎么知道,她动没动呢?” “这个我不好描述……届时,祁郡守你定可察觉的到。” 祁六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要帮我?” 王大炮咧嘴一笑:“因我拿出全部身家,在狗儿爷那押了你胜。” 祁六不说话了。 头一次觉得,田狗儿似乎干了那么一件人事。 …… 黄昏时分。 宋癸、孟贞从福满轩出来,准备去‘雅韵轩’听曲。 雅韵轩的大东家是阮守林,二东家是应北的一位富商,此次开场,据说是请来了应北的知名琴艺大家。 这位大家姓谢,唤作谢清清,曾为萧桓律抚过一曲,被其称赞色艺双绝。 宋癸对琴艺没多大兴趣,此行多为的是看一看此女,究竟是如何绝色,能让桓律哥哥赞不绝口。 即将入夜的登中城,变得比白天还要热闹。 各种灯笼接连挂起,青楼娼馆更是传出靡靡歌声,唱的男儿们骨酥心动。 “登中城真是个好地方。”望着热闹场景,以及在街头打情骂俏的诸多情侣,孟贞都觉得,在这种环境下,连他都年轻了好多岁。“若能在应北,也效仿一座,不定多有趣味。” 宋癸冷道:“你是被春楼里的歌声,勾住了魂儿吧,要不我在这儿等你一等?半炷香的功夫,本姑娘还耽搁的起。” 孟贞老脸一红,抬手干咳:“小师姑,您万勿玩笑。” “那……一袋烟功夫?” “咳咳……” 穿过花街,前方便是一座木桥,河对面的雅韵轩张灯结彩,门口排出长队。 尚未踏上木桥,对岸便走来三个醉醺醺的大汉。 三人相互勾着肩膀,刚好占据桥宽。 宋癸、孟贞只好停步等他们过来。 这三位不是旁人,正是吕斯、邓夏、冉闯。 吕斯是上次福满轩之战后,才来的登中,邓夏、冉闯之前更从未露过面,所以宋癸二人并不认识。 “喝完酒,得找妞!” “妞要靓,活要强!” “脱完衣,就上床!” “……” 三人摇头晃脑,一人一句,说的不堪入耳。 作为文学大家,孟贞自然听不得如此粗俗之语,当下脸色不喜,别过脸去。 宋癸也微皱眉头。 好在这三人虽酒醉,但却急于赶奔青楼,因此走的很快,片刻间便来到切近。 可与她们身形交错之时,其中一位,也就是吕斯,突然轻咦一声,问道:“二位贤弟,你们看这位女子身条如何?” 冉闯回头瞥了眼,嫌弃道:“呵,腚盘子跟腰一样齐,白送我都不要!” “是啊,雷子那么小,大哥你该不会喜欢男人吧?”邓夏也接了一句。 由于距离不远,三人对话清晰无误的传入宋癸、孟贞耳中。 孟贞暗叫糟糕,偏头去看小师姑脸色,果然满是阴霾。 他知道,对方最别扭的一件事,就是身材过平,不够饱满。 甚至觉得,萧桓律之所以将其当做干妹妹,而不是红颜知己,就是因为这一点。 一股杀气弥漫开来。 宋癸脸色冷的可怕,缓缓转身,一字一句问:“方才是谁说的搓衣板?!” 没人说啊! 您别自己乱想成不成?! 孟贞大急,赶紧拦在她身前:“快开场了,我们过桥要紧!” 宋癸伸手推开他,大踏步向三人靠近。 吕斯、邓夏、冉闯无不暗抹一把冷汗,心说怎么跟计划不一样,这娘们脾气为何如此暴躁?! 宋癸寒着脸,来到他们身前,再度询问:“说!是谁提的搓衣板?!” 三人集体摇头。 就在此时,突听河中传来声朗笑,继而就听有人说道:“大而不傲,小而不卑,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三位过分拘泥,以表象取人,实在不该,当知大雷是雷,小雷也是雷,白马是马,黑马也是马啊!” 第112章 同船 总算等到你! 吕斯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故意把脸一瞪,喝道:“谁啊?藏头露尾,装什么呐?信不信爷爷将你打落河中,让你做个水鬼!” 桥下传来木浆拨水声。 随后一艘船自岸边驶上河床。 船头位置坐着一人,头扎发髻,身穿白色道袍。 他盘腿而坐,面前放着张小桌,摆着香炉酒菜,一副逍遥畅游独饮的快活样子。 闻听吕斯出言不逊,这人微微偏首,露出半面侧脸。 接着伸出右手,自上而下虚空一划,嘴中言道:“一指风云落。” 感受到些许道家气息的宋癸,下意识抬头。 顿见漫天火烧云,自当中劈出道沟壑,两旁云朵翻滚涌动,却始终不能越雷池半步! 吕斯、邓夏、冉闯三人‘大惊’,慌忙跪地磕头,口呼神仙爷爷。 船上人闻言朗笑,遂放下手臂,收了神通。 宋癸眸放异彩,身如飞燕般掠起,一下跃上木桥栏杆,望着下方问道:“敢问阁下,可是自然正道门下弟子?” 坐船上装范儿的祁六,微一颔首:“姑娘好眼力,鄙人徐道覆。” 宋癸望着对方身影,以及渐渐顺水而去的小船,思考了会儿,忽的回头对孟贞道:“你自去听曲吧,不必等我。” 说完,身体前倾,径直从栏杆掉下。 临到水面时,单脚轻点,一团红雾炸碎开来,顺势借力而起,飞身落在了小船上。 被抛弃的孟贞,无语趴在栏杆处,眼巴巴望着他们走远。 后方吕斯三人,见成功将宋癸引上小船,明白计划成功,转身欲走。 谁知孟贞忽的转身问道:“敢问三位是去何处快活?能否捎老夫一个?” 他虽然年纪大,但喜好与年轻人并无不同。 吕斯想了想,笑着同意,然后对邓夏表示,你年纪太小,去那虎狼之地不合适,还是回家去吧。 接着便与冉闯一起,与孟贞勾肩搭背,一齐往花街进发。 …… 宋癸落上船身,小船微微下沉。 祁六心脏怦怦跳,晓得这位厉害的娘们就在身后,为此紧张不已,不得不悄悄掐自己大腿,让自己冷静一点。 “久闻徐道长大名,不知某可有幸,与道长同船共行?”宋癸出言询问。 她的声音不像纪君兰那般淡雅,也不似阮夫人那般温柔,更与大美二美三美的娇滴滴甜腻嗓音不沾边,给人一种直率、刚柔并济、高扬铿锵之感。 祁六深吸口气,压下紧张情绪,故作平淡道:“相逢即是缘分,姑娘有意乘船,鄙人怎会阻拦?” 身后的宋癸,正仔细打量他的一举一动,听到这番话后,嘴角微一上翘,迈步上前,在小桌旁坐下,目光落在祁六脸上:“既如此,不知道长介不介意,我小酌几杯?” 祁六强装镇定,保持目视前方的坐姿,右手作邀:“请便。” 桌上反扣着几个杯子,宋癸拿起一个,放在自己面前,又提起酒壶将之斟满,但她并未急着喝,反而将胳膊但在桌上,托着腮,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 被一个女子这么盯,是很让人头疼的事儿。 尤其祁六对自己的长相极度缺乏自信,即便王大炮帮忙捯饬了不少,也不觉得自己这张脸有什么看头,眼见对方看个没完,直尴尬的他脚指头乱抽。 “道长看着,好年轻啊。”宋癸来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祁六学着记忆中徐道覆的死出,半眯着眼,有气无力的回应:“承蒙夸赞,没请教姑娘芳名?” “我姓宋,应北来的,徐道长想必该知道我是谁。” “莫非是前几日,在福满轩击败马奉的宋癸?” 宋癸大方点头,并补充一句:“是打败天下无敌手的宋癸。” 这娘们好自负! 倒是跟臭屁的徐道覆挺般配! 祁六在心里乱点鸳鸯谱,面上则微微咧嘴:“宋姑娘好像不知谦虚为何物。” “我说的是事实……不过嘛,方才见到道长那一手,却是不太自信了。”顿了顿宋癸又问:“你与纪君兰交过手么?” 祁六心说你提别的,我不清楚,但你要是提纪君兰,我可太知道徐道覆会如何回答了! 当下眉头微皱,语含愠怒:“一介道门旁支,会些微末伎俩,便以寻真龙之名诓骗世人,道爷可不屑与她交手!” 宋癸双目一亮,瞬间觉得这人亲切不少,忙点头道:“道长说的不错,这贱……我是说,她的剑不值一提。” 祁六故作奇怪:“你与她,皆属萧王麾下,为何……” “道长是想问,我为何与她关系不好吧。”宋癸低头看着手中酒杯,“其实我也不知道。她长的漂亮,气质也可迷倒众生,脾气同样不错,无论我如何挖苦,也不放心上,就连桓律哥哥,也对她另眼相待。但我就是讨厌她,打心眼里的厌恶。” 祁六默然。 心说你的情况,与我恰恰相反啊! 我见到她就欢喜的不行,而且是发自肺腑的高兴。 哪怕知道她做了不少坏事,可一见面,就忍不住想,像她这样的女子,似乎无论做了什么,都值得被原谅。 “算了,不提她,道长,咱们喝一杯?” 宋癸抬起酒杯。 祁六点头,抬杯与之对碰。 小船只有他们二人,无人操橹,万幸水流不急,小船顺水而下,即便稍有磕碰,也无伤大雅。 太阳迅速落下。 两岸彩灯高挂,河水五光十色,后方传来戏曲开场的锣鼓声。 宋癸放下酒杯,偏头看着前方色彩斑斓的景色,莫名认同了孟贞的一句话,有感道:“登中城真是个好地方。” “以前不行,卢秀在这儿的时候,可没这般热闹。”提起这件事,祁六觉得自己很有发言权,“谁能想到,当它被收入囊中时,毫无优点可言,如今任其自生,反展现出辉煌的一面。” 说完,不忘补充一句徐道覆的口头禅:“圣人无为,而天下昌盛,大抵如此了。” 宋癸收回观景的视线,目光落在对方脸上。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她想到了萧桓律。 觉得桓律哥哥某些时候的神态,与面前的‘徐道覆’一样。 就在她微微走神之际,前方的一座拱桥上,也不知是谁放起了烟火。 绚烂烟花在空中绽放。 桥上有女子捂着耳朵,一头钻入情郎怀中。 岸边有情侣制作同心灯,将之放入纸船,顺水飘动。 眼见这些纸船在周围起伏,与船一起前行,祁六暗暗为王大炮比划个拇指,心说不愧是采花门人,这氛围营造的太到位了! 一想到自己,曾在李申面前,自夸是泡妞第一圣手,如今看来,与人家王大炮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宋癸自然也注意到了,然后还发现,岸上诸多年轻男女,看过来的眼神中,皆夹杂一种羡慕与向往。 意识到或许在他们眼里,自己与‘徐道覆’同船欣赏烟火,恰如情侣一般,不由得小脸微烫,身子也向旁边挪了挪,想与对方拉开距离。 心里更是不断默念,宋癸啊宋癸,你已有桓律哥哥了,怎可三心二意? 烟火持续近半刻钟。 待尘埃落定,祁六也知道,是时候结束这场会面了。 用王大炮的说法是,要营造神秘感,得学会放长线钓大鱼,唯有如此,才能让对方牵肠挂肚。 祁六无从猜测,这些经验究竟是吃了多少亏才总结出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贯彻执行。 当下缓缓起身,偏首道:“宋姑娘,天色已晚,某先告辞了。” “啊……喔。”宋癸忙起身抱拳,惭愧道:“该是我离开才对,毕竟是道长您的船。” 祁六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就送于姑娘吧,望姑娘看在船的面子上,回头面对子陆时,能手下留情。” 说罢,学着那帮天涯浪子的样子,红着脸朗笑几声。 得亏天色暗,否则保证穿帮。 实际祁六也不知道,这是在爽朗个啥,总觉丢人,但王大炮就是这样安排的,他只能依计行事。 “姑娘,山高水远,咱们江湖再见!” 祁六抱抱拳,接着洒脱的挥下衣袖,脚步一动,直挺挺跳入水中。 噗通。 人不见了。 河水重归平静。 小船在无数燃着蜡烛的纸船伴随下,渐渐远去。 对方一走,宋癸茫然看了看周围,没来由的怅然若失。 待船飘远,实在憋不住气的祁六,才从落水处冒出脑袋,喘了几口后,再无半点潇洒可言,玩命向岸狗刨,狼狈极了。 第113章 跳楼 王大炮在登中城开了个小茶楼。 这当然是幌子,为的是给采花作掩护。 湿漉漉的祁六,来到茶馆的时候,已是亥时二刻,以往这个时辰,他早已躺在床上,搂着婳婳睡觉。 但登中城却是个没有夜晚的城市。 各条街道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行人也多的离谱,比白天还热闹。 甚至连五六岁的小孩子,也在街头巷道玩耍,穿行于各种摊位间,欢笑嬉闹。 如此别开生面,让祁六叹为观止,自然也没了睡意,精神为之亢奋。 对此,王大炮是这么说的:“人的三情六欲,在入夜后,会渐渐代替理智。登中城的人,将夜晚视作对桎梏的解脱,夜越深,便越回归本我。祁郡守若想见识到最真实的一面,可在丑时左右上街,保准大开眼界。” 祁六成功被吊起好奇心,暗暗打定主意,今晚说什么也不睡了。 此时的茶馆,只有孤零零的两三个客人。 皆是上了年纪,体力不复从前的老者。 他们轻抿一口茶,再望望窗外盛景,面上寂寥大于羡慕。 没一会儿的功夫,吕斯与冉闯也到了,二人在青楼折腾许久,皆容光焕发,一副这辈子没白活的清爽模样。 见到祁六,他俩兴冲冲的讲解起里面的花样,并着重介绍了其中的冰火大比拼。 据说那家青楼在大厅中摆下擂台,让一众风流客抽签,分成火之队与冰之队,然后两两登台切磋,最终胜利者,将得到整条花街共计一百零一位花魁的影神图,皆出自丹青大家之妙笔,常人只需看一眼,便血脉喷张,看久了,估计要当场喷裆。 其名为:百美光溜溜房中拆解图,据说看完后,便能学会各种阴阳交汇的姿势。 二人讲的热闹,有描述有补充,有比划有形容,让听众仿若置身其中。 连那两三位喝茶的老头,也被吸引过来,搬着凳子凑近聆听。 但祁六一听冰火之名,便撇起了大嘴,肩膀一抱,轻蔑冷笑。 心说那都是六爷玩剩下的! 你们也太孤陋寡闻了! 等吕斯、冉闯讲完青楼见闻,几名喝茶的客人,显得意犹未尽,再加上夜色更深,理智几乎无存,竟将年龄、身体等情况抛去脑后,结伴前往,欲挑战自己的极限。 待这些人一走,茶馆里可就只剩下祁六等人了。 王大炮也不再遮掩,立即安排起接下来的计划。 按他的说法,今天算是大获成功,虽然宋癸尚未动情,但这需要一个发酵变化的过程。 甚至,他都很佩服自己,觉得最后祁六跳河,算是神来一笔,走的干脆,又留下小船,将徐道覆的潇洒不羁,扮演的淋漓尽致。 “所谓睹物思人,唯有留下物,才会引人多思。思多了,转瞬间的碰面与别离,便成了遗憾。” “六爷,接下来咱们得沉住气,明天一整日,你都不要与她碰面。吕将军与冉壮士,则需从侧面,对此女施加影响,让她不由自主,总会联想到这次相遇,从而对自己产生怀疑,思考是否是单思相恋。” 王大炮嘱咐一通,便打着哈欠上楼睡觉。 吕斯、冉闯在青楼忙活一阵,体力也有所不支,同样寻个房间休息。 但祁六却不愿睡,他还想见一见登中城最疯狂的样子,便坐在桌旁,不断饮茶苦等。 好容易熬到丑时,祁六的上下眼皮连连碰撞打架。 突听一声铜锣响,而后街面上便传来许多人的齐声呐喊:呼哈! 祁六瞌睡全无,立马起身出门。 茶楼右侧街面上,走来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 头前一伙人赤着上身,腰间缠着圈白飘带,脑袋上戴着巨大的狰狞面具。 这群人有男有女,因而祁六见到了不少雷子。 队伍两侧有人高举灯笼、熏炉,异香飘散,嗅着让人迷幻。 被人簇拥的队伍中间,是一栋用木头组成的展台,上面铺着兽皮,撒着花瓣,展台底下装有木轮,可以被人推着移动。 展台上,兽皮花瓣中,滚着许多一丝不挂的人。 他们戴着面具,将长相遮住,忘情展示躯体。 见到这些,祁六想起大仙教在克锦做的勾当。 当时被灵莲妖女蛊惑,难民们也是这样的抱着翻滚。 只是当初那是被动,如今却是主动。 登中城确实是有罪之人的安乐窝。 但被世俗所不容的人,定有心事需要宣泄。 而放纵,就是最好的宣泄方式。 祁六看呆了,当队伍从面前经过,被那香气一熏,他竟也产生了加入其中的念头。 什么比试胜负,什么萧王南下,什么家国存亡…… 统统与我没有关系! 我只是一个人,一个需要快乐的人! 于是祁六从队伍中要来两个面具,接着马不停蹄,直奔李申的典当铺。 他一口气跑上五楼,然后冲入房间,并掀开床上被子,将蜷缩入睡的婳婳,生生抱了起来。 婳婳睡眼惺忪,揉着眼困惑看他。 祁六嘴巴一咧:“走,带你去玩一个好玩的游戏!” 然后他便将一个面具,扣上对方的脸。 但婳婳不想玩游戏,只想睡觉,伸手欲抓自己枕头。 祁六却不理会,自己也戴上面具,便把上衣脱掉,光着膀子横抱对方,将窗户打开。 被风一吹,婳婳睡意淡了几分,抬头对上祁六泛着妖曳光芒的眸子,呼吸不由为之一顿。 祁六抱着她,踩上窗台,望着渐渐去往街头的队伍,暗道一声我来了,接着从窗户一跃而下! …… 康安堂。 帅气的伙计,为祁六的右腿缠上绷带。 肖老头坐在一旁唉声叹气。 惊魂未定的婳婳,哆里哆嗦蹲在床前,握着祁六的手不愿松开。 给祁六把完脉的扁回春,忍不住说道:“丑时上街的那伙人,喜食寒食散,闻失魂香,在登中城被称为‘毒人’。你被失魂香乱了心智,体燥发热,故而想吹冷风。万幸,你身板结实,兼之落至二楼时,被檐角缓了下坠之势,这才只折了右腿,记得下回可别这般莽撞了。” 深感丢人的祁六,将脑袋蒙在枕头下,微不可闻的嗯了声。 扁回春抿着嘴,忍着笑意离开。 待其一走,肖老头忍不住开口埋怨:“六,这个节骨眼,你怎得还能做出这种事儿?!自己跳楼也就罢了,你还抱着婳婳一起跳,把你摔死倒没什么大不了,可万一伤者婳婳咋办?!” “我……我也不想的……”祁六辩解的很苍白:“可不知怎么了,脑子很乱,没多想就跳了……” “我看你小子就是在找死!” 肖老头气的直喘。 婳婳转身拉了拉他衣袖,眨着双泪蒙蒙的大眼睛。 躺旁边床榻的马奉,也出言规劝:“您老别生气,这事儿怨我,估计是子陆不忍我一人在这儿孤单,故才……” 你上一边去吧! 祁六把枕头砸了过去,接着撑起上身,抬手摸了摸婳婳的小脑袋,挤出个笑脸:“大爷不用担心,扁神医说了,我这腿不碍事,养个十天半月就能好,且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呵,你当你大爷是在关心你?!”肖老头嗤了声,“我担心的是大后天那场比试!你小子总归不能瘸着一条腿,就跟人家拼命吧!” 王大炮针对宋癸的采心之举,祁六并没有告诉肖老头。 因为觉得这种事上不了台面,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瘸一条腿,对比拼胜负影响不大,毕竟用的也不是这一条。 “哎呀,桥到船头自然……” “是船到桥头!”肖老头板脸纠正,起身拂袖而去。 第114章 方寸已乱 一大碗驼汤被端上桌。 这是福满轩的招牌,也是大厨最得意的一道菜。 骆驼是从应北买的,割下新鲜驼峰,在砂锅中炖上一个时辰,再少放些佐料调味,入口鲜美无比,令人回味。 可宋癸没有胃口,佳肴当面,只捏着调羹在碗中不断地搅,迟迟未送入口中。 初升朝阳透过窗,挥洒入房,留下一地斑斓。 少女的心也与之一样,捉摸不定。 她想起昨晚,‘徐道覆’没来由的笑声。 想起五光十色的河面。 想起绚烂烟火的辉煌。 想起对方说走便走,绝不停留的肆意。 不过想这么多,却非宋癸喜欢上了对方,只是印象太深,一时难以忘却而已。 “这家伙倒是个有趣的人。” 她左手扶额,右手持羹,将驼汤都搅凉了。 “至少同为道家人,他比纪君兰好接纳的多。” 宋癸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徐道覆’的脸。 但毕竟是黄昏,尽管观察的很仔细,可经过一个晚上之后,尤其是对长相的记忆,总会变得模糊。 以致只剩个朦胧印象,至于相貌细节,则全凭大脑自行补充。 出于好感,脑补出的细节,自然是完美无缺的。 所以祁六的相貌,在此时此刻她的回忆中,莫名与萧桓律有了几分相似。 这是人的通病。 对于一个有好感的人,总会不由自主的往好的方向去联想,甚至连面容上的瑕疵,都能自动忽略。 “他气质很独特,或许是出身自然正道的原因,暗合自然之法,让人觉得亲近。那一手开云破雾的道法,实在太让人惊艳,龚将军可从没说过,自然正道有这番绝艺。还有他最后突然要离开,莫非是为了我名声着想?怕的是孤男寡女共乘游水,惹人闲话?” 想到这儿,宋癸嘴角微微上翘,心说没想到此人还挺照顾人的。 同时不免有点丧气。 那就是萧桓律就不曾有过这般细腻心思。 或许与天下相比,他的心再容不下其他…… 多愁善感的少女,陷入莫名失落的情绪中。 房门被人敲响,随后孟贞的话从外面传入:“小师姑,张大人邀你集议。” 被打断思绪的宋癸,无名火起,将调羹甩出去,砸在门上。 “集议集议,你们就知道集议!”她大声发泄不满:“明明有很多可以去做的趣事,却偏偏要聚在一起算计!” 外面的孟贞沉默。 他当然知道,宋癸说的不是张冬岭,而是指桑骂槐,说的是萧桓律。 提及主公,孟贞也觉得他不太地道。 明明身边,有个藏不住心意的姑娘,却偏偏与纪君兰多有牵扯…… 哎,但感情这种事,谁能说明白呢? 孟贞收拾好情绪,轻声道:“小师姑既然心情不佳,那便在房中歇息吧。” 他走了。 宋癸低头看看未动的驼汤,听着对方脚步声渐远,只觉胸中憋闷。 于是她起身来到门前,将其打开,准备去外面散散心。 出了福满轩,漫无目的的向前走,三五名孩童,相互追逐从前面跑过,一人手里捏着根糖葫芦,皆笑的灿烂。 宋癸听着他们真挚的笑声,心情好了些,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童年,记得那会儿也是这般没有烦心事,不想念书哭鼻子的时候,师父就会送她一个毽子,然后小姑娘就破涕为笑了。 再往前,路边摆了个木作摊。 木刀木剑,摇摇鼓,木虫木蛇,榫卯木…… 扫过的目光,猛地折回,宋癸脚步一顿,在摊位前停下来。 她见到一艘小木船。 形状与昨晚‘徐道覆’送的很像。 那艘船在对方离开后,载着宋癸飘至岸边,因无法携带,便拴在了一株柳树旁。 嗯,等遇到他的时候,跟他说一声吧。 宋癸这样想,接着从摊前离开。 没走几步,路边一个孩子坐地大哭。 身旁妇人气势汹汹,叉着腰冷眼旁观。 孩子边哭边叫:“我要看烟花!我就要看烟花!……” 烟花? 不知为何,宋癸脑海中,出现一幅画面。 神色淡然的‘徐道覆’,扬起脸来,稍纵即逝的烟花,让他的脸忽明忽暗…… 哎呀! 她双手捂脸,臊的满面羞红。 心说自己是怎么回事,怎得这一个早上,尽去回忆他了?! 当即掩面小跑,不听那孩童哭喊。 可也不知是怎么个情况,顺大街继续前进的宋癸,总会‘恰好’见到有印象的事物。 有道士在街面摆摊。 有情侣牵手,你侬我侬。 有卖通心灯的小贩。 这些,落在宋癸眼中,满脑子里便只剩下一个名字:徐道覆! 包括后来,见到渔民拎着鱼篓上街贩卖,或是见到拉着酒水的驴车经过,宋癸都会想到这个名字。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魔怔了。 忙在心里告诫自己,昨晚恰好碰面,二人萍水相逢,除此外什么关系没有。 刚在心里开导完,便听路旁的茶话会馆中,传出一名书生的吟诵:“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呀!! 宋癸跺了跺脚,身子一转,往回跑。 她决定不再逛街,打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陪着桓律哥哥的画像待一整天。 其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茶话馆走出一人,太阳穴贴着膏药,拈须冷笑。 扮做道士的冉闯,卖通心灯的邓夏,以及给出赏银,将母子打发走的吕斯,纷纷靠近。 “这是……成了?”吕斯望着宋癸离开的方向,不确定问。 王大炮笑道:“板上钉钉矣!回头让她见到六爷,估计就恨不得投怀送抱了!” “竟如此容易?” 面前三人皆不敢相信。 王大炮道:“这世上之人,最不信的,便是旁人之嘴,绝不会怀疑的,便是自己内心之声。走,咱们去找六爷,她动不动情,就看今晚了!” …… 宋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痴痴望着萧桓律的画。 没吃早饭,就连午饭也省了,时至黄昏,肚子却没有半点饥饿。 这幅画出自纪君兰之手。 尽管宋癸很讨厌她,却不得不承认,在桓律哥哥诸多画像中,唯独这一幅最为传神。 她看了这么久,脑海中自然再没有了‘徐道覆’,为此默松一口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几声喧哗。 吕斯、冉闯醉醺醺的来到福满轩,站在厅里大声嚷嚷,要带孟老头去青楼寻花。 孟贞却不愿意去。 因他昨晚挑了半天,也没挑到大雷姑娘。 本打算将二人打发走,谁知吕斯却兴奋叫道:“孟老头,今晚你要是不去,可就亏大了!” 冉闯也道:“是啊!你或许不知道,今晚红袖阁新到一批姑娘,个个都比你小师姑大上一倍!” “呵,老夫还当有多大,这也值当一提?”孟贞不感兴趣。 吕斯道:“我兄弟说错了,实际至少得是你小师姑的四倍大!” 孟贞仍然摇头:“那也不过正常大小而已,不去不去。” 嘭! 二楼房间的大门碎了。 双眸几乎喷出火来的宋癸,死死盯着孟贞。 吓的老头打个寒颤,后悔不迭。 因宋癸久未出屋,连午膳也不要,他只当对方在街上没有回来,这才口无遮拦。 吕斯、冉闯脖颈一缩,转身欲走,结果却被一人伸手拦下。 “哎,你们俩,怎得又忘了圣人教诲?” 熟悉嗓音传入耳朵,身处二楼的宋癸,眼中立马没了怒火,当下抬手掩嘴,眸露奇彩,低头看向大厅。 祁六拄着拐,绑着绷带的右腿离地空悬,正出言告诫二人:“大雷是雷,小雷也是雷……” 第115章 情动 趁宋癸被‘徐道覆’吸引注意的空档,孟贞迅速跟上吕斯、冉闯,飞也似的离开。 祁六在厅中找了张桌子,把拐棍一放,将伙计叫来点菜。 “听说你们这做的卤猪蹄很不错,给我打包两只带走。” 伙计点头,自去后厨打包。 等待之时,宋癸从楼上下来了。 “道长也相信,吃啥补啥么?” 见到她,祁六随意抱抱拳:“原来是宋姑娘,说来惭愧,道爷的扫堂遇到了问题,正所谓病急乱投医,也容不得信或者不信了。” 宋癸眸子落在他缠着绷带的腿上,奇道:“以道长身手,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祁六立即拿出王大炮拟好的说辞:“别提了,道爷本打算离开登中,返回青牛山,谁知尚未出城门,却见一野猫跌入护城河中。我自然正道,最重视万物生灵,既然遇见,若是不管,定会伤了道心,便跃入水中,将之救起。岂料水中情况复杂,道爷一个不慎,将腿卡在两颗巨石中。也就是道爷能从容脱身,换旁人,估计就要当场溺毙。” 用王大炮的说法是,女人看一个男人有没有爱心,全看他如何对待小动物。 尤其是猫。 因为女人总会将自己比作猫儿。 为了一只野猫,便甘愿犯险,为此付出一条腿,就更不用提为了人,愿意牺牲什么了。 这叫什么? 这就叫安全感! 宋癸顿高看对方一眼,心道与此人相比,萧桓律便有些不近人情了。 因他自认要统一天下,还时常将得失进行比较,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便是与天下相比,万般皆轻。 这个轻字,究竟包没包括她宋癸,始终在心中困扰着。 “为了一只猫,值得么?”宋癸在祁六桌对面坐下,似有意似无意问。 祁六微一摆手:“这世上诸事,没有值得不值得,或许在别人眼里,道爷的行为很蠢,但即便再给道爷一次选择机会,道爷依然会跳下水,只因道爷知道,若不救,便会在心中留下遗憾。” 宋癸喔了声,心中不由细数起自己的诸多憾事。 有童年时不慎弄丢的最喜爱的娃娃。 有错过萧桓律兴兵之日,未能陪在身边。 有没能思量出决策应对强敌。 有没先一步来应南搅局,以致让纪君兰崭露头角 有… 她忍不住去想,若每一次选择,都不留遗憾,自己是不是活的比现在还要开心? “道长就一件憾事也没有么?”宋癸忍不住问。 祁六叹道:“自是有的,正是曾落下无法挽回的憾事,才明白当做便做,不要顾虑太多的道理。” “道长方便说说,是什么憾事么?” “这个……” 就在此时,将两只猪蹄打包好的伙计,从后厨走了过来。 “道长您要的……” 宋癸满含杀气的眼神扫过。 伙计打了个突,手一松,猪蹄连同裹着的荷叶,全部落去地上。 宋癸淡淡道:“怎得如此不小心?这般怠慢贵客,岂不有损福满轩名誉?去,让大厨去菜市场,现宰一头,重新卤过!” 伙计一听,立马会意,将地面打扫一下,转身走了。 宋癸回过头来,对祁六说道:“道长估计要久等一会儿了,还望见谅。” 祁六摆手表示不碍事,轻轻抬起下巴,望着装潢奢华的雕梁画栋,言道:“不瞒宋姑娘,我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错过了一位女子。” 宋癸内心一跳,没来由产生了些许酸楚,但她没有任何表现,只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捋了捋耳畔鬓发:“哦?原来道长,也有喜欢的人。” 祁六点头承认:“那是我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位,让我动心的女子。”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在南郡时见到的一幕。 火光四起,尸身遍地之际,一位下凡的仙女,带着悲悯众生的眼神,孤身行走着。 “那时,我在江头,她在江尾,共饮一江水。” “我日日前往江边,不是为风景,只为见到她。” “她浆洗的衣服,落入江中,我二话不说,游过去帮忙取回。” “自那起,我们认识了。” “我为她折下最漂亮的花。” “她为我刺绣一方手帕。” “春季,我们踏青放鸢;夏季,我俩共撑一伞;秋季……她出嫁,我随礼随了全部身家。” 啊? 宋癸掩嘴惊道:“她、她嫁人了?” 祁六沉重点头:“是,都怪我含含蓄蓄,吞吞吐吐,不敢表明心意。所以那日起,我发誓,若有一日,再遇见让我心动的姑娘,我一定要抓住机会,宁愿被拒,也不留下遗憾。” 说完,他歉意一笑,目光落在宋癸脸上:“昨夜偶遇宋姑娘,倒是让我想起了她,你俩太过相似,当然,宋姑娘绝非一农家女可比,我说的相似,是神态的近似,单论长相的话,宋姑娘比她可好看多了。” 对方视线,好像带着温度,宋癸觉得自己小脸烫烫的,禁不住低头躲避。 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 尤其意识到,原来对昨夜印象深刻的,不单单是自己。 只是不知他念起我的次数,有没有我想他来的多…… 呀! 宋癸你乱寻思什么呐! 你对得起桓律哥哥吗? 对得起摆在屋里的画像吗?! 可是、可是那幅画是纪君兰那个贱人画的! 画那么好,肯定是用了心思! 既然他俩彼此有心,我又何必…… 宋癸的心乱了。 祁六的声音又再度传来:“往昔不可追啊,如今道爷已放下那段情。佳人难觅,良宵苦短,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得遇心动之人,从此长相厮守共渡今世,便再无憾了。” 宋癸痴痴看他,声如蚊蝇:“道长心中的佳人,是什么模样?” 王大炮说过,女子是否动情,从看过来的眼神就能察觉。 而这个时候,祁六就察觉到了。 那双眸子亮晶晶的,像一汪春水,含羞带怯,欲语还休。 祁六从未被女子这般看过。 婳婳表达情意十分直接,动情的时候就会抱过来,然后嘟嘴在他脸上乱啵儿,如八爪鱼一样缠在身上,甩都甩不掉。 似此类充满情意,仿佛天地只容他一人的眼神,实在太要命,几乎要摧毁祁六的心。 甚至他都生出悔意,觉得不该进行这项计划。 一想到自己是逢场作戏,而对方却付出真心,便莫名有了愧疚感。 可肩上责任太重。 后天的比试,至关重要。 现在的他,已不再是真正的他,而是整个应南的脸面。 祁六第一次体会到,身不由己四字的含义,令人绝望,却无可奈何。 于是他只能硬起心肠,继续按计划行事:“她的相貌嘛……有宋姑娘三分足矣,至于身材,呵呵,不重要,或胖或瘦,雷大雷小,都没有问题,因我相信,只要彼此有情,便完美无缺。” 宋癸合起双手,托在下巴处嗯嗯点头,目光中的‘徐道覆’,此时此刻,就是完美无缺的,怎么看怎么不够。 第116章 逛街 “昨晚道长临走前,嘱咐我对祁子陆手下留情,莫非在道长看来,对方不是我对手?”宋癸悠悠问。 若是换平时,或者别人来问,祁六绝不会示弱,但现在嘛,扮作‘徐道覆’的他,可没有太重的心理负担,反像是在诉说一个外人:“子陆是我的好兄弟,道爷从没见过如此讲义气,有气节,敦厚淳朴之人,他与宋姑娘的对决,无论伤了谁,对我来说,都无法接受。” 宋癸还从未听过这般关心言语,以往在应北的时候,无论与谁动手,萧王交代的,永远是要不要留活口。 至于她的安危与可能存在的风险,从未提及过。 实际这也不能怪人家萧桓律,因以宋癸的武学身手,根本不需旁人操心。 可少女的心思,又岂会这么想? “宋姑娘,你为何定要与子陆比试呐?” 若祁六昨晚这么问,宋癸肯定不假思索,会回答姑娘我就是喜欢打架,击败被誉为第一猛士的人,会让心里很爽。 但现在,她却不愿这么说了。 害怕给对方留下个暴力印象。 遂将缘由统统推了出去。 “我也不想的,但萧王吩咐,不能让应南太平,不可给其喘息之空。毕竟他在应北的敌人,势力太大,不知何时才能将之击败,万一应南上下齐心,举兵北上,便会落入腹背受敌的情况。” 祁六万没想到,今晚竟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一个大秘密! 原来这才是萧桓律,让纪君兰祸乱应南的真实原因! 什么萧王就要南下,纯粹是骗人的! 如今他自顾不暇,受强敌所牵制,一时半会,绝难抽出空来对付应南! 想通这一关节,祁六欣喜的同时,也对纪君兰生出一丝厌恶。 这娘们临走不忘撒个大谎,让众人陷入萧王大军随时南下的恐慌。 幸赖六爷在其中穿针引线,游走奔波,倒是借此促成各方休战,让应南维持住了太平表象,也算错有错招,因祸得福了! 酒楼内外开始挂灯笼。 客人也多了起来,大厅闹哄哄的,划拳酒令玩的不亦乐乎。 宋癸皱皱鼻子,然后犹豫的问了句:“道长可想去外面吹吹风?” 王大炮特别着重的交代过! 与女孩子打交道,一定要听出言下之意! 为此还打了个比方,说如果对方问你,是不是水喝多了,你一定要点头,然后要表示出迫不及待去茅厕的样子。 原因无他,实乃是对方喝水喝多了,又不好意思提去茅厕的事儿,所以才发出此问! 所以这个时候,一旦你确定点头,那她就可理所当然的一同前往,顺势解决自己生理问题的同时,也会生出两人心心相通,交流沟通顺畅,完全没有隔阂的想法。 这是最能拉近二人距离的方式! 王大炮交代的时候,祁六、吕斯、邓夏、冉闯皆听的相当认真,恍然大悟的同时,也不由对王大炮佩服的五体投地。 原本祁六以为,只有男人之间一起上厕所,才会加深友谊。 没想到男女同样适用! 至于为什么下三路的问题,能让精神上连接紧密,他就不清楚了,王老师对此也没有讲解太深。 “实不相瞒。”祁六伸手拿起拐棍,“我向来喜静不喜吵,宋姑娘可愿意一起外出走走?” 宋癸心里乐开了花,很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但还是矜持了一句:“张大人不希望我离福满轩太远,不过若只是在附近转转,应该没什么问题。” “劳烦宋姑娘相陪了。” “唉,道长无需客气,这么久没准备好猪蹄,是我们的失误。” 二人起身离桌。 祁六一瘸一拐向外走,没任何潇洒可言,让人觉得好笑。 可宋癸没有笑,心中还寻思呐,说这人举止真好看,哪怕有点不协调,也有异样美感。 总而言之,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从福满轩出来,沿着灯火通明的长街往北去,一路上,尽是两两依偎的情侣。 不用说,都是王大炮花钱请人来扮的。 女的皆一口一个情哥哥。 男的则一口一个好妹妹。 并行赶路的时候,还要把手牵在一起。 若是私塾里教书的老夫子在场,估计要感叹一声世风日下。 前面有家摊位在卖金鱼。 一对情侣从摊位手中接过小网,准备捞一条带走。 女孩蹲下身,持网去抄,不想金鱼一个甩尾,溅出水花,去了她脸上。 “呀……”女孩顺势往情郎怀里扎,“好凉凉……” 那男的立即伸双手将其抱住,轻抚其背:“没事,我帮你暖一暖。” 见到这幕,宋癸双目放光。 祁六差点没被恶心死,胃部难受的厉害,很想抬脚将那一对男女踹飞。 一辆满载陶罐的驴车,从街面驶过。 毛驴嘶鸣两声。 吓到了附近的一对小情侣。 “呀……”女孩浑身发抖,“好怕怕……” 身旁男子立即伸手将其搂住,并把她护在身后:“没事,我替你挡一挡!” 祁六尴尬的脚指头乱抽,几乎挠破绷带。 宋癸见了却不知在想什么,神色竟颇有些黯然。 对于王大炮安排的种种,祁六只觉辣眼,实提不起兴趣再看,只想加快脚步,从这帮膈应人的男女中脱身。 岂料由于拄拐拄的不熟,这步伐一快,难免出现差错。 拐棍不慎杵上一块石头,祁六身形不稳,瞬间失去重心。 “呀……”他下意识将右脚落地,想稳住身体,结果一阵钻心疼痛自右腿传遍全身,以致没忍住,痛出声来,“咝,好痛……” 关键时刻,宋癸立即出手,穿过祁六腋下,将其重新架起。 面对祁六感激眼神,她微微一笑:“没事,我助你稳一稳。” 呃…… 祁六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王大炮之前安排的,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想他堂堂男子汉,岂能倚靠一名女子? 传出去,六爷还要不要脸了?! 当下微皱眉头:“多谢宋姑娘,不过我拄拐就行,倒是不必麻烦。” 说罢弯身拿拐。 “我来吧。” 宋癸一手扶他,一手伸向地面。 谁知在她指尖触碰之际,那拐棍竟是突然咔的一声响,自当中裂出一道痕。 “哎呀,它怎么坏了?”宋癸一脸惊讶。 祁六低头沉默。 因他感受到了对方的罡炁。 正如扁神医所说,火罗经凶猛霸道,只需丝丝一缕,便瞬间将拐震断。 宋拐一脸‘懊恼’:“道长,太对不起了,我该早注意到那块石头的。不过没了拐也不打紧,我是习武之人,完全撑得住你。呀,快看,前面那是什么,我们过去看看吧!” 你是生怕我没了拐,就掉头回家么?! 祁六都不想戳破她! “有劳姑娘了。”他装出惭愧的样子。 宋癸轻一摆手,表示不妨事,便趁机挽住其胳膊,将身体挨了过去。 她身上的芬芳,与纪君兰、婳婳都不一样。 还有一点不同是,婳婳这般挽着胳膊的时候,能明显察觉到手臂的柔软触感。 但宋癸挽上来,哪怕挨得很近,也没有任何感觉。 终究还是小哇…… 祁六心中发出感叹。 第117章 动手之时 孔明灯燃着火,悠悠飞向天空。 宋癸闭眼许愿,嘴角笑意甚浓。 祁六目光出神的望着她侧脸。 夜风拂过,撩动额间几丝碎发。 祁六下意识伸手,帮忙捋向耳后。 宋癸双眸睁开,娇颜浮上两团红晕,然后将脑袋歪过,倚在他胳膊上。 两人的手始终攥在一起,再没分开过。 王大炮安排的好几对情侣,纷纷凑近,将二人围在中间。 当十几盏孔明灯升空时,他们忘情打啵儿。 滋滋口水声响成一片。 宋癸的脸更红,偷偷看了祁六一眼,又移开视线,眸中多有期待,也夹杂一丝畏怯。 王大炮说过,情侣相处之际,男子一定要主动。 因为女子脸皮太薄,很多亲密的事情,即便有心,也不敢主动提及。 牵手也好,打啵儿也罢,乃至滚上床榻,矜持的姑娘都需要一个理由来接受。 而这个理由,便是男子力气太大,她无法反抗,所以不得不顺从。 在祁六看来,这种事情应该不适用于宋癸身上。 作为武道一途的翘楚,她的气力不在任何男人之下。 但既然宋癸早已主动牵起了他的手,他倒是不介意展现下男儿的压迫感。 祁六左脚往前面蹦了下,侧过身来,伸左手托住对方下巴。 触感滑腻,微微泛冷。 宋癸心跳的厉害。 为替二人营造氛围,附近几名情侣打啵儿的口水声更大了。 甚至有动作过于猛烈,以致嘴唇出血的情况发生。 祁六缓缓低头。 宋癸先是缩缩脖颈,又鼓起勇气翘起脚尖。 二人碰到一起的同时,偷偷尾随的王大炮,冲远处打了个手势。 吕斯、邓夏、冉闯三人,便点燃了烟火。 嘭! 烟花在祁六、宋癸的头顶上方绽放。 夜晚的人本就不理智,再加上气氛烘托到位,宋癸心跳加速,意乱情迷中,用右手揽住祁六的腰。 她力气确实大,让二人之间再无半点空隙。 甚至祁六被勒的喘不过气。 附近情侣们均停下分开,掏出手帕擦嘴。 只余二人的滋滋口水声。 …… 翌日,清晨。 做了一场迷离羞人梦的宋癸,躺在床上,用被子蒙半面脸,不时傻笑出声。 挂在房间墙壁上的画,已没了踪影,是她昨晚回来后,觉得过于碍眼,便撕巴撕巴丢出了窗外。 与男子有这般亲密的接触,宋癸尚属第一次。 乃至睁开眼睛,都没急着起床,而是复盘起昨晚,那激动人心的体验。 他身上暖暖的,气味也很好闻…… 他眸子真好看,被盯久了,好让人难为情…… 他的手很粗糙,而且不介意雷大雷小…… 一想到啵儿至忘情时,‘徐道覆’的手从她下巴处,缓缓下移,落在了一直自卑的所在。 宋癸臊的把脑袋蒙入被子,然后乱扭身子咯咯笑,觉得那里到现在还有些痒。 啊,徐道覆,徐道覆…… 猛地,宋癸一把掀开被子,迅速下床穿衣。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想与他说说话。 她要将自己打扮的美美的,为此挑出最喜欢的裙子。 照镜子的时候,小脸扭来扭去,总觉得有些瑕疵。 脖颈是不是不够纤细? 耳朵是不是不够漂亮? 宋癸左看右看,最终决定不扎发辫,把头发放下,好为耳朵和脖颈遮掩一下。 许久未碰的梳妆盒,也被重新打开。 抬手描眉,轻施粉黛,镜中人粉妆玉琢。 宋癸满意了,然后急急出门。 在走廊上,正撞见张冬岭与孟贞。 宋癸连招呼也不打,匆匆而过。 二人眼中闪过丝惊艳。 “咦,那是宋姑娘?”张冬岭难以确信。 孟贞捻须沉吟道:“应当是小师姑,这么小的雷,从没在旁人身上见过。” 张冬岭眉头一皱,不悦看他,袖子一甩,背过身去 孟贞意识到说错了话,老脸一红,有点尴尬。 宋癸小跑出了福满轩。 望着熙攘大街,满腔热血冷了下来。 她还不知道徐道覆住哪儿呐。 昨夜分别后,对方便搭乘一辆马车走了,没再相约,也没提联络之地。 正暗怪自己鲁莽,不够细心之际,突闻右前方传来个声音。 “宋姑娘。” 宋癸惊讶看去,顿见不远处停了辆马车,车厢窗帘被人挑开,露出‘徐道覆’的脸。 她心里乐开花,匆匆两步接近,很想立即钻入车厢,共享二人世界,说些肉麻情话,但真的靠近,又不由矜持起来:“道长怎么来了?” 祁六笑道:“不知为何,一早醒来,总想见到宋姑娘,便立即赶至。” 我、我也一样! 这难道就是心意相通? 只是不知你想我想的,有没有我想你想的更浓一点…… “雅韵轩有大戏开场,姑娘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祁六问。 宋癸立即点头,轻盈身姿眨眼钻入车厢。 赶车的王大炮得意一笑,挥鞭赶马。 二人上午看了场戏,晌午逛了登中小吃最多的状元街。 一路吃吃停停,有说有笑,如正常情侣一样。 心血来潮之际,他们还去了姻缘阁,从扮作月老的掌柜那儿,求了红线,买来两把金色同心锁,各自挂在脖子上。 待到黄昏之际,祁六将宋癸送回福满轩,分别前不忘相拥打啵儿。 一场美好姻缘似乎正向最炙热的高峰而去。 就连祁六也深陷其中,不知不觉,让宋癸在心中留下一席之地,足可与婳婳分庭抗礼。 但当宋癸走后,王大炮的话,却给他泼了盆冷水:“六爷,是时候下手了。” 下手,并非是下黑手,而是指诛心。 在少女爱意最浓,最如胶似漆的时候,给予一记猛击。 这十分残忍。 哪怕祁六事先知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天。 可经几日相处,却实难狠下心肠。 对此,王大炮表示理解,因这种事,他干过太多次。 “六爷,儿女情长,本就是乱世中人求而不得的奢望。这是假象,你不是徐道覆,她爱上的,也不是祁子陆。” 撕开所扮演的表象,剩下的,便是错综复杂的应南局势,以及被局势裹挟的人。 “六爷,当断则断。” 王大炮平淡嗓音,一再动摇着祁六。 他长舒一口气,点头表示明白。 但内心深处,还是不愿伤害宋癸。 于是他决定改变原有计划。 王大炮定的诛心局,是要祁六在最后关头,无情将之抛弃,然后用最狠毒的语言攻击对方,就类似你雷子那么小,鬼才会看上你之类的。 极为偏激,有摧残意味。 祁六说不出口,也自认此时此刻的自己,完全做不出来。 他打算用一种委婉方式,为这段本就不该存在的情感,画上一段句号。 当其说出想法,王大炮闻言沉默,良久才点头同意:“六爷是惜花爱花之人,倒契合我采花门一贯奉行的宗旨,如此也好。” 第118章 一切就绪 ‘徐道覆’走了。 他让人送来一封信,向宋癸表述了极为痛苦的内心。 写信之人,当然不会是祁六,上面的内容,也是集思广益,汇聚了王大炮、吕斯、邓夏乃至冉闯的想法。 五个人呕心沥血,花了大半夜时间,总算完成这一封,饱含柔情蜜意的信: 宋姑娘,见字如面。 昨日一别心甚痛,几度思来愁更浓。 后天,是你与子陆的比试之日。 应北应南孰强孰弱,对我一闲云野鹤而言,原本并无牵连。 但子陆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你,是让我魂牵梦绕的知己。 于世人而言,你们的比试将奠定南北一统的基调。 可对我而言,这是无法面对的劫难。 鱼与熊掌不可兼,自古忠孝难两全。 我意识到,这场比试过后,无论结果如何,我均难再与你们相见。 所以啊,宋癸,我只能离开。 从此清风配酒,山高水远一人独走。 忘了我吧,就当此生我们从未相逢。 落款:徐道覆。 …… 宋癸看完信,一脸不可思议。 以致迅速出了房间,自二楼一跃去了大厅,三纵两跃,将前来送信的王大炮拦住,柳眉一竖,问道:“他在哪?!” “你是说徐道长吗,他昨晚就走了。” “你知不知道他要去哪?” “提了一嘴什么涴江,灵一道派啥的。” “他、他竟真的走了……”得到确认,宋癸怅然若失。 王大炮叹道:“徐道长明明腿上有伤,昨晚却不听劝告,执意买醉,旁人拉都拉不住,定是遇到了烦心事。姑娘,你也别着急,他许是去散心了,保不准转悠一圈还会回来。” 宋癸苦笑道:“不,他不会回来了。” 后天与祁子陆的比试,肯定要分出一个高低。 ‘徐道覆’无法在友情与爱情间抉择,只能黯然离去。 “我早该想到的……他是修道出世之人,本就不受约束,自然也不喜凡俗的勾心斗角……” 王大炮见她喃喃自语,为免其迁怒旁人,赶紧抱拳道了声姑娘保重,遂迅速开溜。 但显然是王大炮想多了。 宋癸这位奇女子,不会像寻常儿女那般歇斯底里,也不会妄动肝火迁怒他人。 如今的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仿佛有什么被抽离一般。 而等回到房间,再细读一遍‘徐道覆’的信,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少女陷入惆怅,身子缩成一团,有气无力的趴在桌旁。 萧王曾夸过她,是打不倒的巾帼红颜。 却不知是人便有弱点,情字更是跨不过的一道坎。 …… 典当行。 见王大炮安然无恙,祁六稍松一口气,接着立即询问,对方情绪如何,有没有暴怒趋势。 王大炮摇摇头,然后有点不满的看向他:“早知道,就该按原计划行事,如今她除了有点低落外,再无旁的表现。明日的比试,估计要悬了。” 祁六咧咧嘴:“毕竟是个姑娘,真让我指着她鼻子骂,实在开不了口。这样也好,等明天开打之际,见我是个冒牌货,过往一切均是逢场作戏,这对她来说,肯定是个巨大打击,难保不会出现疏忽,让我有机可乘。” 蹲在门槛上的冉闯,却是有不同看法,闷声问了句:“大人,您确定,她盛怒下出手,不会把您打死?” 呃…… 祁六当然考虑到了。 旋即看向吕斯:“吕将军,我要的软甲找到没?” 后者点头,随后去了柜台,从一位朝奉手中,接来一个包裹。 “这件软甲,据说是祖传的,穿在身上可抗刀斧,且内里夹杂皮革棉絮,能很好的化去劲力。” 祁六伸手接过,接着又看向邓夏:“我要的大盾做好了吗?” “放心吧,铁匠铺那边再三保证,今日黄昏时分,保准将之打造出来。” “那就好。” 祁六点头,望着手中软甲,再想着即将打造好的巨盾,心里渐渐有了些底气。 她火罗经再如何霸道,也不能透过这两件防御伤到我吧! 只要能挡住两三次攻击,容我施展出阴阳道化,一指破了她的罡炁,便可举盾前冲,直接将其推出场外。 如此一来,胜算可谓大增,甚至祁六都觉得,此时占据优势的是自己。 同时不免也意识到,之所以做那么多准备,完全是因无法掌握阴阳道化第二指所致。 风云落只能用来唬人,或是为逃命争取时间,没有伤敌效果。 但雷霆破,则可具阴阳二气,在指尖凝聚滚雷,杀伤力极强,绝不比火罗经逊色。 奈何祁六现在,无法掌握这第二指的精髓,否则也不用采取下三滥的技俩,堂堂正正决战便是。 “大人,要不明天打起来的时候,我偷偷在旁相助?”冉闯提议,并晃了晃手腕。 哎,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祁六双目大亮。 冉闯的丢粪绝艺,无人能望其背。 而且粪便这玩意,也算不得兵器,即便应北来使提出不满,也可搪塞过去。 一想到要把粪便丢去宋癸标致的小脸上…… 不知为何,祁六不仅不觉得难过,反还有点小激动。 王大炮等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个个笑的前仰后合,大叫此举可行,绝对别开生面。 …… 象征应北应南至高武学的比拼地点,就设在福满轩门口的岔道口。 由于铺垫造势许久,又有田狗儿的盘口推波助澜,可以说在今日,全城百姓的兴致均被调动起来。 纷纷拖家带口,前来一睹巾帼风采,来看一看应南第一猛士,究竟如何威风八面。 “大伙都注意啦!” 田狗儿在擂台旁边,搭了张桌子,踩在上面大叫:“盘口即将关闭,买定离手,过时不候!” 许多人争相挤过去。 “我押祁英雄!没别的,同是应南爷们,我必须支持他!” “我也押祁英雄!哼,应北派个娘们出战,完全是找死!” “我、我押宋癸……”有个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附近人全部拧眉瞪眼,面色不善。 那人脑袋一缩,迅速撂下银子,拿起田狗儿开具的凭据,一溜烟跑个没影。 一众护卫从典当行方向走来,分开人群。 方平、蔺百寿、吕斯等人,以及能下床行走的马奉均来了。 他们在最好的位置坐下。 此时,人群中爆发出欢呼,担任主持的庞光烈,大声宣布祁六登场。 场面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在嗷嗷大叫,喊着祁子陆之名。 在这山呼海啸一般的声浪中,情绪有被调动的祁六,身背足有半人高,小臂宽的精钢盾,拄着拐,艰难攀上擂台。 百姓们懵了。 呐喊助威声眨眼平息。 所有人都在困惑一件事,那就是这瘸子是谁? 他为啥要背一个笨重乌龟壳? 累出一脑门汗的祁六,也暗暗后悔,万没想到精钢盾比藤盾重那么多! 光举着就让人受不了,更遑论带着它打架! 但事已至此,也没旁的招,只能下决心速战速决,争取在体力耗尽前,将对方击败。 “让这瘸子下去,把祁英雄叫出来!” “对,我们要见祁英雄,不要铁王八!” “……” 围观人群意见声此起彼伏。 主持人庞光烈只能扯着嗓子大吼,表示铁王八就是祁子陆,祁子陆就是铁王八。 尽管祁六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正名,可怎么听心里怎么别扭。 等好容易将场面安抚下来,福满轩的大门依然关着,没人出来。 “咋回事?那娘们怕了?” “可不是嘛,谁想的到应南第一猛士,是个瘸王八?” “这位有所不知,江湖上多有传言,越是身有残疾,武艺就越厉害!” “……” 祁六背着大盾,有点喘不开气,赶紧将它放下,杵在地上。 眯眼看去,福满轩依旧大门紧闭。 就连他也觉得奇怪。 正纳闷时,位于三楼的窗户突然开了一扇,然后从中丢出条白绢布。 众人一愣,尚未反应过来,那窗户便嘭的关上了。 第119章 登中乱 实际在街道岔口搭设擂台的时候,福满轩内的应北一行人,便陷入了混乱。 宋癸不见了。 最初,孟贞只当她是清晨早起,不知去了哪里散步,好调整身体,为即将到来的比试做准备。 哪知直到擂台搭起,人群聚拢,宋癸也没有回来。 孟贞这才晓得大事不好,赶紧与张冬岭商议该怎么办。 一听这位萧王的干妹妹,竟离奇消失不见,张冬岭几乎没被吓死,差点从椅上滑落,哆哆嗦嗦流一身汗。 因为这位要是出了什么事,萧王肯定要拿他是问。 轻则下狱,重的话,那就是抄家灭族之祸! 孟贞也意识到麻烦大了,也顾不得其他,急忙命人闯入宋癸房间,仔仔细细的搜查,看能否找出什么线索。 是自己走掉,还是被人掳去,总是要给萧王一个交代的! 有人在房间梁上,发现一张纸。 从笔迹看,正是宋癸所留,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小篆,写着她要前往涴江,让众人不必担心。 见到信,张冬岭、孟贞暗松一口气,晓得这颗脑袋保住了。 既是她自己决意要走,那便与旁人无关,萧王那边算是有了个交代。 可比试怎么办? 张冬岭悄悄打开一扇窗,见到登上擂台的祁六。 其拄着拐,身上背着面巨大精钢盾,霸气外露,不怒自威。 孟贞也眯眼打量,觉得此人拄拐的样子很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因祁六扮徐道覆的时候,王大炮帮忙在脸上捯饬了很多,用女人化妆的脂粉,盖住了黑黝皮肤。 两人最初,想从随行人员中,挑一位代替宋癸应战。 可后又琢磨,临阵换人,容易落人口舌,更何况对方是应南第一猛士,除宋癸外,别人还真没有战胜他的信心。 思考再三,张冬岭决定直接认输。 与其派一人过去顶替,再被打败,还不如彰显肚量,主动放弃。 遂抛下那条白绢布。 …… 应南得胜! 登中城处处无不欢呼鼓舞。 尤其那些在田狗儿盘口中,拿出钱财押注祁六的,更是兴奋的无法自已。 应北一方,张冬岭信守承诺,命人备了四辆马车,载着四十万两白银,送往方平所在的典当行。 见到白花花的银子,所有人眼睛都变红了。 但方平却是心中一惊,晓得自己错漏一招。 本以为,得胜后就可拿回福满轩,外加二十万两白银。 谁知对方宁肯多付,也不交回酒楼! 这是真打算在登中常驻了…… 方平领悟到对方心思。 可事已至此,他实想不出,该再用什么方式,把他们赶出去。 毕竟银子都给了,而且远比自己出手大方。 “哼,根基不足,还想做生意,也不怕把底赔个干净!” 方平心中冷笑,决定让花里化慢慢陪他们耗着玩。 离开虎塘许久,他自然不能一直在登中待下去,嘱咐完一应事务,再与田狗儿、蔺百寿、李申分别见了面,明里暗里警告他们勿要怀不轨之心,便带上四十万两白银,打道回府。 以致祁六这个得胜的大功臣,都没来及与方平见上一见。 实际对他疏忽的,不仅仅是方平。 兴高采烈的满城百姓,似已将这位第一猛士给忘了。 毕竟擂台上并没有打起来,宋癸主动认输的原因,被无数人展开解读。 有认为,她是与马奉的较量中,负了伤,不敢再战所致。 也有人觉得,这是应北一行,为他们的安全考量,怕在这应南腹地,一再落了应南颜面,不容易脱身。 反正诸多猜测,皆不牵连祁六。 没人去相信,应北的认输,是他所致。 对此,祁六自然不乐意。 他觉得自己付出很多,甚至还勉为其难,牺牲了色相。 好容易换来场胜利,却无人领情,这谁受得了? “六爷,您别往心里去。”见祁六神色落寞,瞧出其心思的王大炮,出言安慰:“这世上,多的是幕后英雄,您自个儿明白是咋回事,就行了,其余不必放心上,更不至于跟一众愚民较真。” “你说的也对,可这幕后英雄当起来,有什么趣味呢?” 祁六心情并未好转。 但王大炮却不打算久陪,他还要赶去赌坊,从田狗儿的盘口里,拿回自己的银子。 “几位,我先走一趟,晚上再来请酒。” 王大炮笑容满面,冲祁六、邓夏、冉闯抱了抱拳,潇洒而去。 “早知道,我也该去押点钱的。” 邓夏、冉闯无不羡慕。 但祁六却没这个念头。 因他总也不相信,田狗儿会是个讲规矩的人。 不过这些,都与他没关系了。 登中城事情已毕,是时候返回九山郡,继续当自己的郡守。 离开前,他决定带婳婳去逛逛街,顺便给她买几件花裙子,吃些当地小吃。 这算是良心发现。 几日来逢场作戏,与宋癸你侬我侬,绝对算是在精神层面出了轨,为免被那位神出鬼没的老丈人一指头戳死,他得赶紧行动起来。 来到典当行五楼。 肖老头自在的品茶抽烟袋,身后的大美为他揉肩。 婳婳正跟随二美学刺绣。 只是人家绣出的鸳鸯活灵活现,她绣的就更像是歪脖鸭子。 祁六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一把抓住婳婳的手,然后将其拉入怀中。 二美捂嘴咯咯笑,眉毛一再乱挑,用眼神示意祁六,床榻就在后面。 原本在一旁嗑瓜子的三美,更是立马起身,小跑去床榻边,将帷帐放下。 祁六大翻白眼,出言批评两人思想龌龊。 接着牵起婳婳的小手出门,准备运用这几日学来的技巧,加深二人关系。 两位如何逛街暂且不提。 且说手持凭据,赶奔至赌坊的王大炮,却是在人群中傻了眼。 田狗儿跑了。 赌坊大门紧闭,被人砸开后,里面连个桌子都没剩下。 用来兑银的凭据,沦成一张废纸。 而且这三不管的登中城,根本就没有说理的地方! 赌徒们开始骂娘,群情激愤。 骂田狗儿身为大康令,却做出这等下作事! 骂这人对得起名字,比狗还可恶! 可再怎么骂,又有什么用? 也不知是谁最先哭出声,哭声如同瘟疫般,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王大炮也哭了。 他采花门所有的身家,全部押在了盘口里。 本认为以田狗儿的当世枭雄身份,肯定不会赖账,却忘记这乱世之中,哪有什么诚信可讲?! 人群先是骂,又是哭,然后便是怒。 他们将赌坊打砸一通,又一把火烧了泄愤。 接着后知后觉,明白过来登中城三不管的真实含义。 自己没法说理,那岂不是说,旁人也无从说? 付出的钱财,从田狗儿这要不回来,但可以从别人身上找啊! 于是烧完赌坊后,这群人冲向了相邻铺子,推倒伙计,打翻掌柜,将里外值钱之物搜刮一空。 那自然是没人管的。 没有法纪的城池,纯靠各人自我约束,一旦有人迈出了出格的第一步,就会如大坝决堤,再也抵挡不住。 一群人疯了般抢掠,从赌坊开始,向周围铺子蔓延。 什么面点铺,小吃摊,裁缝铺,小茶馆…… 他们人多势众,谁也无法阻拦。 被抢的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脑袋一转,回过味来,也加入其中。 人群开始壮大,连路边摆着的青菜鸡蛋,也顺手拿起。 但他们觉得还不够,抢来的东西,不足以抵上赌资。 为独占钱财,比旁人快一步,有不少人离开此街,前往更繁华的街道。 他们要抢大买卖! 因那里钱多! 首当其冲的,便是花街青楼。 一群人蜂拥而入,瞪着通红眼睛,伸手去拽姑娘们身上的首饰。 也有人去了典当铺。 就连正逛街的祁六与婳婳,也被卷入其中。 见这些人如同疯了般,四处破坏抢夺。 祁六无法阻止,只能带着婳婳远离。 第120章 变局 十几人冲入典当行,抄起斧头,猛劈柜台,嚷嚷着让里面的朝奉,将银子拿出来。 吓得一帮养尊处优的朝奉们连滚带爬,慌张乱跑。 厅中吵嚷,引出了在此出任大掌柜的郭荣。 他在李申麾下,虽只出任步卒统领,但胆识异于常人,决断也很干脆。 见这帮人来势汹汹,而街面上也乱作一团,当下便抬手下令:作乱者杀无赦! 手持兵刃,身穿铠甲的护卫们,从二楼、三楼冲下。 把那帮抢红眼的赌徒摁倒在地,一刀剁下头颅。 闯进来的人见到血,这才感到害怕,惊恐中转头向外跑。 郭荣身先士卒,一通砍杀,追出门后,从街尾一直杀至街头,在典当行正对着的街面上,留下几十具尸首。 邓夏、冉闯见到这幕,才想起祁六带着婳婳出了门。 唯恐二人有失,邓夏连忙取出鬼头刀,冉闯也脱掉外衣,在脖颈上一系,冲去茅厕拎起两桶粪便。 街道口。 郭荣率队止步,领着杀气腾腾的兵士们,往那一站,无人胆敢靠近。 与此同时,登中城各方势力也反应过来。 张冬岭派出护卫,守住了福满轩。 庞光烈拎着开山斧,领着手下一帮绿林悍匪,在复仇坊门口杀出一片空荡。 蔺百寿开的诸多春楼勾栏,则涌出几十铁骑,沿街往来冲杀,尸横遍地。 诸多商团巨贾,也组织起护卫队,守住自己的生意摊位。 在绝对的暴力面前,作乱抢掠的赌徒,总算平静下来。 人群四散而去。 带着婳婳的祁六,躲藏在一座桥洞下。 听有人呼喊自己,才牵着她手慢慢走出。 “大人,您没事吧?” 邓夏手里的鬼头刀还在滴血,身边倒着三四人。 还有几位倒地打滚,带着满脸粪便干呕。 那是冉闯的杰作。 此时的他,站在不远处阁楼的屋顶上,撇着大嘴,双手放在左右两个恭桶中,眯眼观瞧街上动静,谁若敢近祁六五步之内,必要挨上一击。 惊慌失措的赌徒,只能绕着他们走,无人敢靠近。 祁六费解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突然间乱了套,也不知发什么疯,连典当行也敢闯。” “大爷没事吧?” “大人放心,肖老丈好得很。” “呼,那就好,咱们快些回去吧。” “是。”邓夏点头答应,随后招呼屋顶上的冉闯下来。 半个时辰后,登中城彻底平息。 侥幸没被杀死的作乱之辈,躲在家里瑟瑟发抖。 不过在这里,没有秋后算账一说,只要当时未被抓住砍杀,就不会有人再计较。 一场因田狗儿跑路引起的风波,就此落下帷幕。 但所有人都知道,登中城再回不到原先。 用肖老头的话讲就是,没有约束的地方,必定无法长久。 他似乎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 所以很平静,远不像祁六那样糊涂。 “可……可徐道长说过,最好莫过无为而治。” “但他也承认,这不过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你可还记得,最近听他提到圣人,是什么时候?” “呃……”祁六想了想,“好像在离开虎塘,前往伊山时,就不怎么提了。” 肖老头道:“确切地说,是在纪君兰现身后。” “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大了去了,他弄清楚真龙,也就弄清了圣人,终不过是虚名高筑,蒙骗世人的把戏而已。” 祁六苦笑道:“那岂不更加糟糕?没了真龙、圣人,乱世如何才能结束?” “分分合合,古往今来莫不如是,我们或许看的到,或许看不到,咱爷俩出身都不咋地,也不必去操那帮大人物的心。”顿了顿,肖老头忽的挑了挑眉,声音压了下来:“大爷现在最关心的是,你跟婳婳睡那么久,怎得她肚子还没啥动静?你小子莫非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祁六:“……” 心说你这东一头西一头,差的也太远了吧! 怎么就从天下大势,扯到我跟婳婳睡觉上了! 正郁闷呐,就听有人敲响房门,走了进来。 是庞光烈。 二人同属田狗儿麾下,品级也差不多,所以他进来也不需如何寒暄,随意点下头说道:“狗儿爷走前吩咐过,让祁郡守尽快动身,正是秋收农忙时节,九山郡不能出任何差错。” 祁六闷哼声答应,但还想着给婳婳买裙子,便说道:“行,我……后天就动身。” 谁知庞光烈却不同意:“不行,现在登中城乱了套,谁也不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保险起见,明日一早,我便送你们离开。” 主公携款跑路的行为,让这位绿林好汉也感头大。 因为这么一来,那帮债主肯定会将怒火,发泄到与田狗儿相关的生意上。 复仇坊肯定是众矢之的,绝难再开下去。 而祁六一行人,也很有可能被盯上! 如今登中城的复杂情况,导致都没人敢轻易上街,作恶的先河一开,可就彻底没了底线可言。 “好吧。”祁六也意识到,今天的事情一出,裁缝铺还不开开门都两说,买裙子的话,只能等回到九山郡再计较了。 典当行有郭荣守着,庞光烈自然不用担心,定下明日在哪碰面接头后,便告辞了。 祁六来到窗前。 街面上的死尸,已被收走处置,路上有人洒水清扫,将血迹洗掉。 铺子都关着门,偶有行人上街,也多手持利刃,结伴同行。 算了,不逛就不逛。 六爷这两天,可没少学甜言蜜语。 祁六很自信,拿定主意,转身去找婳婳,准备为她念几句情意绵绵的骚诗。 …… 王大炮什么也没抢到。 采花门就是这点不太好,总是研究女子心思,为此颇费时日,以致疏忽了武艺。 多年心血付之一炬,连棺材本都没剩下。 心灰意冷的他,只想买醉。 步上街头,却是没有酒家开门。 走了好久,才总算见一处灯火通明。 心不守舍的王大炮,压根就没留意此处的名字,一脑袋闯进去,张嘴就让伙计上酒。 别说,这里生意真好,大厅几乎坐满,全是来喝酒的食客。 王大炮只能与三位陌生人拼桌。 他点了两碟小菜,要了一整坛酒。 最开始,他自斟自饮,心无旁骛。 直等到半坛下肚,酒气上头,才注意到面前三人聊的话题。 “要我说,应北那娘们就是怕了!我白天瞧的可清楚,咱那位猛士一出场,拄着条拐棍,就扛得起六十余斤的精钢盾!呵,单这份气力,谁人可及?不得把她吓尿,主动投降?!” 另一人醉醺醺摇头:“非也,这位仁兄只看到了表象,没注意内在。应北那伙人,来登中是为的什么?真当他们是闲着无聊,过来杀一杀咱应南的威风?萧桓律可精明着呐,先胜一场,再认输一场,为此甘愿白送二十万两!你们说,谁遇上这手不迷糊?这就叫打一棒子给颗甜枣,可笑那位方公啊,被算计了还美呐!” 坐王大炮对面的年长者,抬手比划个拇指,赞道:“小友年纪轻轻,竟有这番见地,胜过方公身边诸多幕僚哇!” 那人被一通夸,自然得意:“呵,应北的微末计俩,瞒的了旁人,却瞒不得我,也就是小爷怀才不遇,否则定要搅一搅这乱世乾坤!” 王大炮听这三人吹批就来气,心道你们自吹自擂个什么劲,今日这场胜利,那可是全赖炮爷我出谋划策! 想那萧王干妹,都被咱玩弄于鼓掌! 名声响亮的祁子陆,也得对咱言听计从! 你们一个个算什么东西,也敢在真人面前胡噘放屁?! 脑袋一热,再加上憋闷的心情迫切需要宣泄,他竟是将筷子一摔,冷笑道:“三位,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你们不知,我却是知之甚详!” 正所谓灾祸多从口出,平安常自谨言。 嘴这个东西要是管不住,那真是死到临头了! 第121章 盐帮 敢在纷乱堪堪平息的当晚,照常营业,在整个登中城诸多酒楼中,只有福满轩有这个底气。 王大炮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只想压一压同桌三人的牛批。 而且这件令自己得意的事儿,说出来定能让别人服气。 被人崇拜恭维,本就是许多人一直向往的。 王大炮飘了,不仅点名道姓,还将这几日计划与行动的诸多细节,全部讲了出来。 最初,只是将面前三人震住。 而当这三位安静下来,瞪眼聆听,其余食客也注意到了。 不知不觉间,整个酒楼大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丝毫未察觉到的王大炮,还在得意的详细叙述。 听他如何把控宋癸心理,让她喜欢上一个冒牌徐道覆。 听那被誉为第一猛士的祁子陆,手段如何下作。 听到二人情难自禁,被氛围烘托紧密拥啵儿。 听他调侃宋癸之雷,两根手指就能把握的住。 所有人都被惊到。 他们本以为,这是个酒蒙子在胡扯闲篇。 可架不住王大炮讲的详细,连哪天做了什么,什么时辰,位置地点人物都一应俱全。 食客中有见到那晚河面烟火的。 不年不节,突然出现烟火,本就是个疑惑。 也有经常来福满轩喝酒的人,见过那日有位拄拐的道士,提出勿以大小论雷的观念。 一来二去,丁是丁卯是卯,竟是全部对上了号! 食客们为之哗然。 站在二楼走廊,低头盯着王大炮的张冬岭一行人,则几乎气的将牙齿咬碎! 尤其是孟贞,恨不得立即冲下去,拽出对方舌头,一刀剁个干净。 因为他在对方口中,成了只知去青楼寻大雷的老色批。 堂堂治学大家,满腹经纶之士,被戳破富丽堂皇的外表,露出内里的不堪。 在孟贞看来,这与裸衣去街头狂奔无异。 ‘祁子陆!’ 张冬岭当然也恨。 萧王此次遣使来到登中,竟被这帮宵小算计,成了最大的笑话! 这谁受得了? 他们几个被人侮辱倒不打紧,可萧王颜面无存,又该如何补救?! 难怪宋癸不告而别,去了涴江,敢情是被他们给骗的! 该死! 祁子陆这人,必须死! 他下了杀心。 当然,王大炮也绝不会跑得掉。 “魏光!” 身右侧立着的青年,立即抱拳:“末将在。” 张冬岭杀机毕露,语含怨恨道:“去找姜士隆,多要些人,方才此人提到的名字,一个也不要放过!” “是!”魏光领命。 孟贞闻言暗冒冷汗。 王大炮也提了他的名字!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应该没事,毕竟宋癸名字出现的次数,要比他多,张冬岭再如何,也不至于动萧王干妹。 一楼大厅中,王大炮的讲述接近尾声,正不断问候卷款跑路的田狗儿,骂此人是当世第一贼子,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却不知厅中一角,有几位绿林好汉在饮酒。 听其口无遮拦,对总瓢把子出言不逊,眼神皆冷了下来,掌中酒盏也捏个粉碎。 王大炮还在骂。 随着酒意渐浓,舌头变大,说话开始含糊不清。 食客们没了兴趣,转而开始议论起,这场不可思议的诛心局。 有的表示支持,认为祁子陆此举,也是为了应南脸面,曲线救国未尝不可。 也有人说,他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算不得英雄好汉,对不起第一猛士的名头。 总之说什么都有,大厅再次回到一片嗡嗡声中。 王大炮骂了许久,嘴也有些干了,此时同桌三人,纷纷称呼其炮爷,让他很受用,便再饮两杯。 等酒坛空了,头脑发晕的他,才起身结账。 谁知店中伙计只是笑着摇头,不打算收银子。 王大炮只当是慑于自己的光辉事迹,免了一单,为此更是得意。 出了酒楼,燥热身躯被秋风一吹,舒爽无比。 经这么一通发泄,失去全部身家的阴霾,倒是有了几分好转。 他哼着乡野烂调,在黑漆漆街上往家走,浑然不知身后,有五六人摸了上来。 其中一人脚步一动,抬起手肘,狠狠撞上王大炮后背,让其一个趔趄趴倒在地。 没等起身,几人纷纷抽出大刀挥砍劈剁,没几下,便让他碎成了好多块。 几位绿林好汉这才满意,冲尸身啐了口,扬长而去。 倒让稍慢一步跟来的魏光十分意外。 望着没有个囫囵模样的一摊血肉,他转身回去了。 毕竟张大人吩咐过,一定要让此人死,至于死于谁手,显然不那么重要。 …… 敢做盐帮生意的,一定不会是简单人物。 姜士隆的名字,在登中城百姓的耳中,算不上有多响亮,甚至有许多人,在城中生活大半辈,都没听说过。 在应太祖尚未统一天下前,应北槐南姜氏割据一方,坐地称王。 应国建立后的第二年,应太祖背弃盟约,发兵征讨,才把姜氏从槐南赶走。 这与萧氏的经历几乎一样,均是与应太祖结盟后,惨遭清算,没能得一个善终。 不过萧氏势大,有极北苦寒之地的血统,见势头不对,立即避往极北,倒是保住了族人,如今应国覆灭,萧桓律迅速崛起,离不开当初的决断。 与萧桓律相比,姜士隆就没那么幸运了。 面对应国的缉拿追捕,他出生起就跟着父辈们四处流亡,连真名实姓都不敢用,日子过的比牲口还不如。 颠沛生活,并未磨平姜士隆的棱角。 在来到应南这个天高皇帝远的所在,有了喘息功夫的他,很快寻到发财门路。 有句话说得好,这天下赚钱的勾当,无不被士族垄断,越是明令禁止,便越是暴利所在。 苦哈哈的百姓,在森严管理之下,只剩种地这一条糊口之路。 真怕有一日,有权有势者觉得种地赚钱,那百姓们就要连地都没法种了。 罪人之身的姜士隆当然无法种地,跟着父辈们东躲西藏,靠着打短工,外加些偷鸡摸狗才侥幸不死。 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像祖宗们那样光耀门楣,不成想机缘巧合,他竟入了盐帮。 贩私盐在历朝历代,都是严禁不许的,但也是屡禁不绝的。 没办法,这个勾当实在来钱太快,所以哪怕明知会被杀头,也愿意铤而走险。 而姜士隆从出生起,就犯了杀头之罪,再多一条罪名,也没有第二个脑袋来砍,做这勾当正好合适。 他胆子大,脑子也活泛,没多久便崭露头角,在盐帮中有了一席之地。 如今三十年过去,身为盐帮元老,他也算是多年媳妇熬成婆,成了这应南应北多条盐路的魁首。 得益于体内流淌的血脉,姜士隆对世道看的极为通透。 儒家君臣父子那一套,在他眼中就是个屁,是糊弄老百姓的幌子。 什么真龙天子,不过是生的好罢了,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谁也别瞧不起谁。 至于官员就更不用提,青天大老爷或是父母官之类的说法,在其眼中,等同于在妓院门口,立了个贞节牌坊。 因这天下就无人不爱财! 事情办不成,只能说明送的钱少了。 有时候,姜士隆都觉得,只要自己的银子,比应国国库里的还多,说不定连皇帝也能收买。 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应国覆没前,但凡来过登中城的官员,就没有他不结交的。 真金白银的结交,没人能抗拒,所以他贩的盐,即便是大白天招摇过市,衙门口也装看不见。 应国覆没后,姜士隆的法子依然有效。 甭管是孙壁之,还是大仙教,乃至后来的两任登中令,卢秀与崔弘灏,皆收下他不少重礼。 不过盐帮生意,终究不是姜士隆的追求。 他的目标是重振姜氏,恢复原先称王称霸的地位。 为此在坐上盐帮魁首的那年,便设法与极北萧氏取得了联系。 随着萧桓律势头渐盛,连下多城,姜士隆的心也激动起来,不仅献金献银,暗地里,还为其打探应南各地情况。 这些消息,便是纪君兰可以轻松搅动应南风云的依仗。 谁谁谁品行如何,谁与谁关系不好,谁会是心腹大患等等。 姜士隆摸排的十分详尽。 最近一次他提到的,便是登中城的变化。 眼见它日渐繁华,隐隐有应南第一大城的趋势,姜士隆对此觉得陌生,遂写信告知萧桓律,这才引出张冬岭、孟贞、宋癸的到访。 而在这一夜,他终于与之接头碰面了。 造访盐帮地盘的魏光,来意很直接,就是要人,且表示有多少要多少,至于目的,他没有隐瞒,挑明告诉姜士隆,就是要除掉如今名声甚大的九山郡郡守,祁子陆! 第122章 追击 风和日丽的早上,庞光烈带着十余骑,将一辆马车围在中间,顺登中长街,赶往北城门。 一个晚上过去,街面上已有小贩摆摊做生意。 世道虽乱,生活却要继续。 有了昨日被抢的遭遇,今日摆摊的时候,商贩们皆佩刀带剑,暗藏凶器。 谁都看明白了,在登中城求谁不如求自己。 邓夏骑马与庞光烈并排而行,始终将手攥在刀柄上,眼神无时无刻不在警备着。 打小算是跟姐夫长大的他,没少被燕开传授经验。 与之相比,庞光烈神色倒是自在的多。 昨晚他听几名属下汇报,知道了祁六针对宋癸的诛心局。 为此激动一整晚。 还有什么比拿下萧王干妹,更长脸的事儿?! 庞光烈想不出,觉得自己这辈子,怕再也比不上子陆贤弟。 因此在离开登中城,向北送出五里地,到了分开的时候,有意深交的他,决定留几个手下,一路将他们送回九山郡。 “再往北六十里就是李申地界。不过这一路,有不少在山头混的兄弟,我让草虫跟着的话,无论你们遇到哪个寨子,多少都要给些面子,好酒好菜的招待肯定少不了。” 草虫是个诨名,是庞光烈身边的小兄弟,大秋天露着双臂,皮肤都红了,也要展示臂膀上的狰狞刺青。 “当家的放心!”他拍胸口道:“有我在,保证出不了差错!” 多几个人护送,邓夏自然不会反对,抱拳谢过后,便与庞光烈分道扬镳。 马车内。 婳婳脑袋枕着祁六肩膀,双眸半睁半闭,似睡非睡。 坐拥三美的肖老头,正讲着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 讲他跟随潘老狗的时候,如何与张老二血战。 甚至李代桃僵,说光着腚追出二里地的是他,而不是周三。 冉闯坐在车板上把玩着一堆石子。 经过昨日变故,祁六觉得丢粪这种事,很上不了台面。 且杀伤力也不大,便建议对方改丢石子。 这对冉闯来说,是个很难接受的挑战。 因为石子重量不同,手感不一样,而且太干,不连汤带水。 但既然大人吩咐了,他只能选择接受,毕竟对其而言,能吃上一碗公家饭,算是祖坟冒青烟。 见厢内众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人注意自己。 祁六心中一动,悄悄把左手,钻入婳婳衣内。 与宋癸两根手指就能团过来的雷相比,婳婳要饱满的多,手感绝佳。 突然被捏,对方眼睛立马睁开,小脸微微涨红,生怕被旁人看见。 不过这种外人在场的情况,偷摸做亲密勾当,很让人心跳加速,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因此她只是象征性扭扭身子,便不再抵抗了。 祁六心里乐开花,左手不断把玩着,将之揉捏出各种形状,可谓过足了瘾。 一整个上午无事发生。 由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众人只能在道旁停下,劈柴烧水,吃些带的干粮稍稍歇息。 庞光烈共留下四人,个个生的凶神恶煞,吃饱喝足后,见三位美姬媚态百生,禁不住口吞唾沫,故意说些暗示挑逗言语。 三美是什么人? 乃是与孙愈一同钻研学问,研发出冰火之戏的存在!算得上此行当,在当世的鼻祖! 满嘴跑黄腔在她们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甚至回嘴的用词更为大胆,只把四人撩的腹部起火,恨不能就地挖洞解决。 对此,肖老头丝毫不在意,始终笑着旁观。 他与三美的关系十分特殊,根本不像老夫少妻,反更像爷孙,具体情况,就连祁六也搞不懂。 抱着鬼头刀,倚着马车闭目养神的邓夏,突然惊讶的睁开眼睛。 为佐证发现,他迅速抽刀,插入泥土,将手指放在刀身感受。 大地带动刀身,微微震颤。 邓夏面色大变,忙回身喊道:“大人!有人从后面追来,数量不少!” 从后面追来的? 祁六一脑袋问号,心说难不成是庞光烈去而复返,打算一起回大康? 肖老头闻言却是一惊,若非驼着背不方便,估计要蹦起来,连忙说道:“快,我们赶紧走!定是冲我们来的!” “为啥?”祁六下意识问。 肖老头来不及解释,立即吩咐众人上车。 祁六虽莫名其妙,但肖老头的话,他一般选择听从,遂让草虫等人上马,尽快离开。 谁知草虫却不在乎的笑笑,伸手拍拍腰间刀,右脚向前一迈,唱了个大喏:“祁郡守不用担心,估计是附近寨子的小崽子,见此地生了火,故而想来打个秋风。各位若是不愿打交道,某可过去,让他们滚蛋。” 见其胸有成竹,丝毫不在乎,祁六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要不要立即离开。 此时,在肖老头催促声中,婳婳、三美、冉闯皆已上车,回头发现祁六还在原地,老头大怒:“还傻站着干吗?!” 祁六赶紧答应声,迅速去往车厢。 见他们若惊弓之鸟,草虫只觉好笑,吩咐一名弟兄留下赶车,便领着剩下二人上马,调转方向往回走,竟是准备迎上去。 “大人!他们怎得还过去了?”邓夏骑马来到窗前,大声问。 祁六怎知道这帮绿林汉的脑袋瓜,是怎么个回路? 当下说道:“别管他们,咱们走咱的!” “是!” 邓夏拍马赶去前面,为马车引路。 后方五里外,追寻炊烟赶来的,正是魏光,以及从盐帮借来的三十五名好手。 他们原本在典当行外设伏,只等祁子陆一行人出来,好当街斩杀。 岂料庞光烈横插一杠,竟是专程带人来到典当行,亲自将他们送出城外。 如此一来,魏光只能改变计划,立即返回盐帮,向姜士隆要马。 为此多耽搁了些时间,直到庞光烈回到登中,他们才堪堪出发。 魏光深知,一旦让祁子陆到了李申地盘,再想动手怕是不易,为此拼命打马催促。 老远见到炊烟,他心中大喜,晓得总算追了上来。 “兄弟们!绕过前面的弯,他们就在前面!” “见到不必留手,勿留一个活口!” 众盐帮好手齐齐应是。 马蹄声连成一片,轰隆隆顺大道狂奔。 两里外的山体拐角,眨眼便到。 “咦?” 魏光发现前方大道上,孤零零停着三骑,似乎正等着他们。 他一时想不通这是在做什么,为此颇为费解。 对面的草虫三人,原本好整以暇在马上等着,连派头都端起来,见面的切口黑话都准备好了。 谁知从拐弯现身的人马,并非绿林中人! 盐帮的人极好辨认,总喜欢穿棕色麻衣,然后在脑袋上扣一顶棕帷帽,把脸挡的严严实实,只剩一对招子。 “我焯,怎么是这帮盐贩子?!” 草虫吓一跳。 绿林与盐帮没有来往,而且还经常打劫他们,可谓梁子颇深。 “快!快走!” 其实不用草虫吩咐,身旁两位在来骑现身的瞬间,就已拨转马首,现在早冲出十步之外。 草虫来不及骂他们不讲义气,手忙脚乱调回方向。 魏光等人的马,是姜士隆专程培养的名种,体格壮,耐力强,尤善长途奔行。 反观草虫三人的马,可就不行了,只是寻常马匹,连续鞭打下,或能爆发一段距离,但接下来,便会因排不掉体内热量而口吐白沫。 “分开跑!全部分开!” 草虫知道跑不过人家,急急高声提醒。 然后立即下道,直奔右侧高山。 即将追至的魏光,冷冷一笑,分别派出五六人前去追击三人,而他自己,则领着剩下的二十余众,继续顺大道狂奔。 只是片刻功夫,视野中出现了那辆马车。 与在典当行埋伏时见到的一样! 第123章 保重 直到进入车厢,马车开始跑起来,肖老头才来得及告诉祁六,为什么他敢肯定,后面这伙人是冲他们来的。 “你与宋癸比试之后,方平、李申、田狗儿、蔺百寿,几乎是同时离开的登中。这帮家伙都是老油条,早看出登中城的不稳定,几日来,若非有他们在此坐镇,说不定昨日那场骚乱,会提前发生。” 顿了顿,肖老头又忧心忡忡说道:“一次发动几十铁骑追击,为的肯定不是小事,可如今,最可能被针对的大人物们,昨天就走了个干净!而你祁子陆,正是名声最盛的时候,这番阵仗,极有可能是冲你来的!” “可、可为什么啊?”祁六无辜道:“我可没得罪过谁!” 说完这句,他心中一动,觉得把话说满了点。 因为此次登中之行,确实得罪了人,而且还是一伙庞然大物! 莫非是宋癸恼羞成怒? 祁六觉得有可能,不免为此后怕,庆幸自己跑的够快。 肖老头不知道诛心局,所以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但愿只是我多想,或许真如草虫所说,是哪个寨子的绿林中人,前来打秋风而已。” “希望如此吧……” 祁六底气不足,心里七上八下。 约么跑了两刻钟,忽听外面的邓夏高声大叫:“不好!他们追来了!” 肖老头脸色一白,急急拉开窗帘:“草虫他们回来了吗?!” 在得到没有的答复后,他暗叫完蛋。 冉闯一把拉开车厢后的帘布。 见到远处的一幕,三美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出声。 杀气腾腾的二十余骑,就在后方不足两里外! 且他们速度极快,正不断拉近双方距离。 “盐贩子?!”肖老头失声叫道:“六儿,你何时惹了这帮人?!” 祁六心说我不道啊,在登中明明没买过盐巴! “那人我见过!”冉闯视力极好,指着对方冲最前面,衣着最为光鲜的人:“他是应北来使之一,平常总在福满轩大厅中转悠!” 此话一出,祁六万念俱灰,晓得被自己猜中。 如今跑是绝对跑不过的,被追上是迟早事。 只是不该连累了旁人,尤其是婳婳…… 他后悔的时候,肖老头已经在破口大骂:“应北这帮混蛋,输仗还要输人,真真一点廉耻也不要!” 骂完,目光向左一偏,落在三美身上。 本想硬起心肠,将她三人推下去,却终是不忍心。 心思辗转间,只能叹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马车目标太明显,甩都甩不掉!六儿,咱们必须分开跑!” 陷入自责的祁六,脑子早乱了,根本没有主意,闻言傻傻点头:“啊,那、那怎么分开?” 肖老头面上浮出一抹慷慨就义的神色:“六儿,大爷苟活半生,如今年近六十,可谓半截入土,对这世道,已没什么留恋。但你不行,你还年轻,还有光辉的未来。” “大爷……您、您突然说这些做什么?!”祁六双目瞪大,觉得对方像是在交代遗言。 “六,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能陪你走这么一遭,大爷已经很知足了。” 说完,肖老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眼睛一瞪,以不容人质疑的语气说道:“各位!与其一同赴死,不如保一人平安!谁赞成,谁反对?!” 三美望着他,双眸蒙上泪水,尽管害怕,却早已对肖老头言听计从,乃至即便知道会死,也没有怨言。 婳婳就更不用说了,捧起祁六的脸,大力啵儿了口,算是诀别。 冉闯满不在乎:“大爷这话说的,某跟着六爷,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肖老头点下头,旋即拉开窗布,喝道:“邓夏,你过来!将马让给祁郡守!咱们就留在马车上,与他们拼了!” 祁六眼泪直流,已然泣不成声。 他攥着婳婳的小手,想带她一起走。 但对方却将手抽回,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邓夏没有二话,立即勒马减速,慢慢靠近车厢后,他甩开脚蹬,一下跃上车厢顶,高声道:“祁郡守放心去吧,我等必会拦住他们!” 肖老头也催促道:“六,快!别婆婆妈妈,大丈夫,当断则断!” “可你们……” 祁六心如刀割。 他如何肯坐视别人去死? 尤其还是自己最关心的一群人! “冉闯,送大人上马!”肖老头脸一板,果断下令。 “是!” 冉闯伸手一扯,生生将祁六扶起,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双臂猛地发力,将之从车厢丢出,扔向一旁马匹。 祁六眼前一花,赶紧伸手抱住马首,稳住身形。 车厢中的肖老头,一眼瞥见脚边的拐棍,急忙吩咐冉闯,把这东西也给他。 冉闯答应声,将拐棍也扔了过去。 祁六将其接住,望着厢内厢顶的几人,感动的说不出话。 “大人!”邓夏两腿分跨,站在车厢顶抱拳:“保重!” 肖老头、冉闯也同时抱拳:“保重!” 祁六咬牙点头,最后将目光在婳婳脸上停留片刻,便猛夹马腹,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拿着拐棍,加速越过马车,冲去了前面。 各位! 你们也保重! 往后今日,祁六必早晚三炷香上奉! 他边哭边闷头前冲,顺大道绝尘而去。 马车内,冉闯将石子攥入手中,车厢顶的邓夏也抽出鬼头刀。 婳婳将头发扎起,袖子也卷了起来,还将祁六买来送她的高仿手镯,珍而重之从手腕摘下,放入怀中。 面对越来越近的追兵,邓夏朗声笑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大爷,让马车停下,横在道上吧,想追杀六爷,那得从我们的尸身上跨过去!” 冉闯大力点头:“嗯!” 两人豪气干云,视死如归,倒称得上大丈夫。 可肖老头却是嘴巴一撇:“嗯什么嗯?他们是冲六儿来的,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哈?! 几人一怔。 尚未反应过来,便听肖老头安排车夫:“快!赶紧下道,咱们入山!” “可、可六爷……”冉闯过意不去。 婳婳也急的啊啊叫。 肖老头摊手道:“他有马他怕啥?” 咝…… 对啊! 邓夏、冉闯的豪气霎时烟消云散,急忙让车夫改道。 于是马车猛地向右驶去,顺小路往一旁起伏山脉去了。 后面追击的魏光,见到这一系列变化,却是冷冷一笑,对左右道:“哼,雕虫小技,死到临头,还想金蝉脱壳?那祁子陆是个跛子,方才骑马带拐的就是他!分五人去解决马车足矣,其余人等,与我继续追杀!” “是!” 盐帮好手响应吩咐,有五骑脱离大队伍,拐入小道,准备将马车上的人灭口。 冉闯回头见到这幕,不由冲肖老头比划个拇指:“大爷高啊!他们果真去追大人了!才派五骑过来!” 后者抬手捻须,微微一笑:“让车夫找个树林停下,咱们设个伏,将他们宰了吧。” “哈,不用如此麻烦。” 冉闯自信一笑,伸手抓住上方壁顶,双脚在车板一蹬,以倒栽葱的方式,翻去厢顶,与邓夏汇合,接着吩咐赶车的绿林汉子减速。 马车缓缓慢下。 追来的五骑不由暗喜,只当是他们的马累了,立即挥鞭加速。 眼见双方距离不足三十丈,连车厢内的情况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 谁知却见里面的四个女人,与一个老头,皆神态自若,全然不把被追杀当回事。 五位盐帮好手自然诧异。 只是没容细想,石子可就飞了过来! 啪! 正中一人面门! 打碎鼻梁,嵌入骨中。 那人一声惨嚎,从马上跌落,落地翻滚几圈,就此气绝。 剩余四人一愣,个个莫名其妙,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又是一颗石子飞来,砸入一人眼窝! 嘭! 这次力量更大,直接将眼球从眼眶里挤了出去,石头深入头颅,让其直挺挺后仰倒在马背。 余下三人这才晓得有暗器,赶紧压低身体。 石子再次袭来。 这次砸的是马。 血花飚飞,三匹马相继中招,纷纷痛嘶长鸣。 有一匹人立而起,将骑手甩去地上,倒地后被马身压断双腿。 一匹离开小道,马蹄陷入水沟,生生折断,连人带马滚落在地。 最后一匹最惨,被连番袭来的石子砸的前腿骨折,跪地后,将背上骑手甩飞出去,落在马车前。 这位盐帮好手,晕头晕脑的尚未站起身,便被跳下车厢的邓夏,一刀砍掉了脑袋。 第124章 穷途末路 胯下之马奔行速度减缓。 后面马蹄声却不绝于耳。 祁六回头看了眼,暗暗为之骂娘。 心知肚明,自己这是被肖老头摆了一道! 人与人之间,还有没有信任了? 说好的保重,莫非是让我一人硬扛?! 更可气的是,隐隐听到后面有人高叫:“是他!绝对是他!我认得那拐!” 气的祁六恨不能将拐棍扔掉。 可又一想,真没了拐,又该如何走路? 眼见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祁六知道再这么下去,被追上是早晚的事,当下心一横,也不管道旁有没有路,直接离开大道,闯入一片野草丛生的荒地。 魏光见了大喜,晓得他是黔驴技穷。 “哈哈,这小子慌不择路了!” 讥讽一句,遂拨转马首,同样下了大道,进入荒野。 此地野草足有半人高,地面是什么情况,根本看不见。 祁六边祈祷别遇到坑洞,边一再狠夹马腹。 别说,有了野草阻碍,马匹无法全速跑动。 祁六慢,后方追兵也慢,倒是无法再拉近距离。 此时双方之间,只有七八十丈远。 祁六都能听见魏光的呼喊: “姓祁的,老这么跑,多失身份呐!你不是应南第一猛士么?我答应你,咱们一对一单挑如何?” 呵,你当我是白痴么?! 祁六头也没回。 魏光又喊:“只要你肯效忠萧王,我可保证既往不咎!” “放你奶奶……”祁六刚回头骂了半句。 一道利矢落入身后草中。 虽未被击中,也惊出祁六一身汗,赶紧伏低身形。 而见这一箭差了许多,魏光摆摆手,让身旁搭弓之人将其放下。 如今双方距离太远,有失准头,即便能射过去,也没了劲道。 当务之急,还是要设法追近。 只要出了这片草地,不怕你能走脱! 祁六也注意到,前方二十丈外,就到了荒野草地边缘。 再往前,是一片砂砾地,那里有被车辕压出的痕迹,估计是条路,通往东北方向。 祁六只希望这条路的尽头,能是受李申管辖的村庄。 魏光也见到了,这回他不再出言劝降,直接改口开骂:“姓祁的鼠辈!你手段下作,胜之不武,也不怕遭天下人笑话!” “敢对萧王的人下手,这天下再无你容身之地!” “卑诈小人,速速受死!” 祁六大怒,打不过,但骂还是能拼一拼的,毕竟从各个村里学了不少词,遂转头回嘴道:“你个偷萧王母亲夜壶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 此话一出,把魏光噎够呛。 他哪听过如此膈应人的言语? 毕竟出身名门,所会的肮脏语言,也就仅限于‘鼠辈’、‘低劣’、‘奸诈’、‘笨蛋’之类的贬词,像祁六说的这种,别说听了,连想都没想过。 偷萧王母亲夜壶…… 魏光脖子都气红了,视为平生大辱,为证清白,急忙开口:“放你的屁!休要胡乱编排,我从未做过这等事!” “没做过,你着什么急?若非心里有鬼,何止恼羞成怒?!” “岂有此理!竟敢肆意编排主公母亲!我定要挖你心肝,扯掉你的舌头!” 魏光理智已失。 但祁六却来不及高兴,因他已来至草地边缘。 一旦上了砂砾小路,以对方的快马,肯定能追来。 正琢磨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就听见后方魏光骂道:“不!不能让你死那么容易!我要将你点了天灯,把你浸入油缸,一点点烤熟!” 祁六眼睛亮了。 迅速打马离开草地,踏上砂砾地的瞬间,从怀中取出火折,吹着后,往草地一丢,而后头也不回,迅速远去。 正值秋季,野草干枯,早没了绿意。 接触火星,立即引燃,再加上有风相助,没用片刻功夫,迅速蔓延开来。 一时浓烟滚滚,草杆被烧的噼啪作响。 马匹们顿时止步,天生畏火的它们,无论如何也不敢向前了。 浓烟带着热浪,扑面而来。 魏光即便气的难受,也不敢冲入火海中,无奈下,只能率队往西,争取尽快离开草地,回到大路。 这么一耽搁,祁六早已没了踪影。 但魏光不在乎,他带的这群好手里,有懂得寻痕找迹的高手,倒是不怕他走脱。 …… 祁六顺小路纵马狂奔,回头见火势起来,再压不住嘴角笑意。 心说还敢追杀六爷,简直痴心妄想! 跑了小半时辰,前方两峰夹角中,出现一座村庄。 村头田地中有人在收割稻谷,不过距离太远,祁六无法过去。 他只能先打马入村。 这个村子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没有兵马把守。 祁六有些失望,转悠着脑袋来回看,总算在一棵槐树下,见到个抽烟袋的老头,忙过去询问伊山城方向。 那老头八十多岁,耳朵不好使,见祁六过来问路,只当是四处游览的后生,遂指了一条往东去的路。 祁六抱拳谢过,片刻不敢耽搁,冲出村庄后,在岔道口往东而去。 一路急行,马匹已然不撑,喘的厉害。 祁六深知,得找个地儿停下歇歇,否则马匹一倒,自己也要完蛋。 远处有水声传来。 他禁不住咽口唾沫,只觉嗓子渴的难受,回头没见到追兵,心中稍安,勒下缰绳,将速度缓了下来。 一人一马慢慢寻水声而去。 走没多远,祁六鼻尖一动,竟是嗅到了桂花香气。 等穿过一片密林,眼中豁然开朗! 正前方有从山体流下的瀑布,听到的水声,就是从那处传来。 河岸对面遍地野菊,一旁停着许多马车,有不少公子千金,带着仆人游玩嬉戏。 祁六打马靠近河面,见水流湍急,无法过去,只能先下马喝了口水,然后扬声向对面呼喊:“喂!劳烦谁帮帮忙,去衙门知会一声,就说我祁子陆在此地被人追杀!” 他连续呼喊。 对岸有人注意到,纷纷看来,指指点点。 估计是在笑话哪来的跛子,骑一匹老马,还敢冒充祁大英雄。 祁六喊了半天,也没人有什么动作。 他正准备空许些什么好处,可这个时候,魏光等人已从林中冲出,远远见到河边的祁六,当即咆哮道:“姓祁的,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祁六大惊,赶紧翻上马背,沿着河岸继续往东去。 满脸黑灰的魏光瞪着俩眼,率队紧追。 再往前,便是汹涌瀑布滚落的汪池。 祁六不敢入水,只好拨转马首,沿一旁石道冲上高坡。 本以为这是条入山路,谁知竟是条半截死路! 马匹冲上高坡,前方便是滚滚瀑布。 书中代言,此地是伊山城外,最好的观光之地。 而祁六所去的高坡,正是无数书生伶人,最喜的打卡场所。 眼见前方没路,下方就是汪池深潭,祁六两眼一黑,暗叫完蛋。 紧追而至的魏光见其猛地勒紧缰绳,停在原地不敢动弹,猜出是到了绝地,当下将山道一围,切断去路,冷笑道:“这下,看你还往哪儿跑?!” 祁六心脏怦怦跳,回首望着下方十余骑,汗如雨下。 随着魏光手一抬,身旁人立即张弓搭箭。 无法躲避的祁六,慌忙下马,拄着拐,藏去马匹身后。 嗖! 一箭正中马腹。 马匹吃痛,四蹄乱蹦。 祁六一手拉不住,只能眼睁睁看它挣扎跃入潭中。 河对岸正游玩的公子小姐们,听到落水声,才意识到不对。 又见那伙私盐贩子杀气腾腾,终信了祁六的说辞,当下有人快步上马赶去报官。 魏光深知不可久留,连声催促继续放箭。 持弓那人正是盐帮用箭的高手,有百步穿杨的手法,当下再搭一支利箭,将弓拉成满月,瞄准祁六上身。 嗖! 箭矢划破空气。 自知没有退路的祁六,陷入一股强烈的恐慌情绪中。 心强烈的跳,血变得滚热。 蛰伏于丹腹的罡炁,涌出汇入脉穴。 面对袭来的利矢,他出于本能的抬起右手。 食中二指一并,稳稳夹住箭头。 魏光等人都看傻了,眼珠子几乎瞪出来。 这他娘还是个人?! 第125章 被迫反杀 用手指夹住箭矢,别说出了魏光的意料,就连祁六也满脸不敢相信。 他始终认为,自己武艺稀松。 平时苦练举盾,只是力求保命,老丈人教的阴阳道化,也纯粹是为那一指很唬人。 谁曾想今日被逼到绝路,不得不正面迎敌时,却发现自己似乎也没那么不堪。 “是他运气好!继续放箭!” 魏光不愿落了士气,大声下令。 持弓好手点了点头,也当是对方侥幸,当下凝气静神,搭箭开弓一气呵成。 嗖! 这次去向很刁钻,直奔祁六左腿。 若击中的话,两腿皆伤,可就成了无法站立的瘫子。 而此刻自信心爆棚的祁六,压根就不在意,面对来矢,只是稍稍错了半个身子,便避了开去。 连续两箭未能成功,魏光脸一沉,抬手向前一挥:“冲上去,拿下他!” 这条向上而去的半截石坡道,不足一丈宽,最多能容三人并行。 考虑到要腾出空间挥刀,盐贩子们稍一合计,决定采取两两并排的方式。 不得不说,方才祁六夹住利箭的身手,让他们不得不慎重对待。 再联想起此人,有应南第一猛士的名头,所以这帮人也挺紧张。 为求稳妥,走最前面的两人,均手持双刀,而身后的两人,则手持长蒴。 如此一来,一旦靠近对方,就可同时进攻,饶是其有三头六臂,也绝难抵抗。 四人抽出兵刃,排好阵型,顺石道缓缓前进。 前面两人猫着腰,后面两人挺着胸,刀锋槊尖,森寒冷冽。 他们一步步向前走动,露出帷帽的眼睛,死死盯着祁六。 空气似乎都为之凝固。 祁六咽口唾沫。 脑中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次攻打兰沐镇的经历。 开战前,祁六因为害怕,整夜睡不着,后见卢秀也未安睡,便问他为何不休息。 结果卢秀却是苦笑承认,说自己怕的要命。 “子陆,谁要说不怕上战场,保准是在瞎掰。勇武、强悍、满身胆,都是被逼出来的,因你不弄死他们,你自己就要死!所以为保自己不死,你唯有豁出全力,先让他们死!” 卢秀少读书,说不出先贤语论,但越朴实的道理,越是深入人心。 对方步步紧逼,祁六虽惧,却也生出要搏一搏的念头。 为给自己打气,他突然虎吼一声。 声大如雷,气势十足。 原本全神戒备,步步为营的四人,身躯一紧,竟是稍稍顿了顿。 祁六身躯伏低,右手举起拐棍,单以左脚蹬地,借助高势,直接扑了下去! 落点正是四人身前。 前面二人一怔,双双举刀下劈。 后面二人则立即举蒴前扎。 祁六横起拐棍,将四刀架住,偏头躲过一蒴,左手一伸,快若绝伦,二指夹住袭向自己咽喉的蒴尖,猛地发力回拉。 后面持蒴那位,被巨力一带,身体顿向前倾,从前面二人中间挤了过去。 祁六松开蒴尖,劈手抓住这人衣领,劲力一吐,凭单臂将其举起,继而再吼一声,左肩一沉,顶在此人身上,使出平时举盾前推的蛮力,凶狠往前一撞! 对面三人的劈砍下戳,全落在了被抓住举起的同伴身上。 而随着祁六发力,被那极为野蛮的一顶,三人无法抵挡,前面两人霎时被挤落入了深潭,后面持蒴那位,则从坡顶滚了下去。 祁六手一甩,将抓着的人扔下高坡,重重摔在魏光面前。 挑衅意味很浓。 魏光忍无可忍,冷哼道:“一起上!” 余下盐贩子排成长队,两两往坡上冲。 祁六迅速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长蒴,腋下夹着拐棍,稳住身形,双手横蒴,瞪眼凝神。 待有两人冲至,他忽的向前一刺,那二人左右一分,刚好避开。 不过此举正落祁六下怀,蛮力一起,左右横摆,将他们扫入深潭。 忽的。 盐贩子中跃出一人,轻身功夫相当了得,在空中翻滚一圈,左右手掌中的峨眉刺,直取祁六双目。 祁六右手屈起食指,向上微微一划。 那人身形顿滞,直挺挺掉落下来。 祁六挥舞拐棍,狠狠砸上这人面门。 嘭! 木质拐棍瞬间碎裂。 整个帷帽全是血。 没了拐棍,祁六身形稍稍趔趄,赶紧以蒴杵地,维持平衡。 一名善用流星锤的好手越众而出,将铁锤舞的虎虎生风,嘴里哇哇乱叫,接着用力向前掷出。 本以为此举足可让祁六饮恨当场,谁知呼呼转动的流星锤,到了他身前,被手指一戳,便瞬间卸了劲力,咚的落上地面。 盐贩子哪见过这种邪门的事儿? 看向祁六的眼神,如同见鬼。 更是再无一人敢靠近。 魏光连连催促也没用,气的他暗骂废物,抽出自己佩剑,发了声喊,一跃而起,踩着挤满坡道之人的肩膀,三纵两跃来到祁六面前。 见到这位与自己对骂的家伙,祁六心里很气,双臂一张,将长蒴高高举起,以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对敌。 魏光眼中闪着凶光,手中长剑蓄势待发。 在萧王麾下众多将领中,此人剑法以出手迅速,如毒蛇吐信而扬名。 眼见祁六空门大开,满身全是破绽,他嗤之以鼻,掌中剑爆出绚烂光彩,若划破夜空的流星,直奔对方咽喉。 祁六腰部一扭,将身体拧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形状,背着身弓成一个半弧,手中长蒴自上而下,眨眼自魏光胯部穿过,带着一团血肉戳上地面。 这一招,正是马奉教他的龙探海。 在马家枪中,此招分为两段,前半段出其不意,攻敌下盘,后半段借势一挑,用于拨开护盾。 但落在祁六手里,龙探海就没那么麻烦了,成了专攻下三路的独门绝技。 稳、准、狠! 就连瞬间成了太监的魏光,初时都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裆部一凉,甚至眼见自己一剑刺空,还打算变招再来一剑。 但紧随其后,火辣辣让人无法忍受的痛楚,让其瞬间变了脸色。 连手中佩剑也掉了,双手捂着滋滋冒血的裆,咬牙瞪眼,脖颈青筋凸出,浑身抽搐着跪在地上。 祁六抬起长蒴,甩掉尖头血肉模糊的铃铛,面对一脸恐惧的盐贩子们,冷声问:“还有谁?!” 吓得那帮人惊恐后退,纷纷上马逃之夭夭。 祁六目光落在魏光身上,见这人夹着腿,捂着裆,将脑袋杵在地上来回乱扭,竟是颇有点于心不忍。 为不让其饱受疼痛折磨,他拄着蒴靠过去,一脚将之踢入深潭。 而后慢慢下了高坡,去往潭边。 方才落水的几人,正在里面扑腾挣扎。 有水性好的,堪堪游到岸边。 祁六立即过去,挥舞长蒴不许他们靠岸。 直至这几位筋疲力竭,生生在潭中溺毙,他才满意转身。 盐帮贩子还有几匹马留在石坡底下,随便选一匹,翻身上去,一手抓着缰绳,一手将长蒴扛在肩上,初显威风的祁六,撇着大嘴,扬长而去。 第126章 躲一躲 两日后。 风尘仆仆的祁六,来到伊山城外。 本想在此地落脚歇息,顺便养养腿伤。 哪知刚到城墙下,尚未进入门洞,就被几名侍卫拦下了。 更可气的是,这帮人还掏出张祁六的画像,对着他指指点点,说什么李公有令,不许乱啵儿仙子的流氓入城。 过往行人,一听眼前这位就是祁子陆,无不兴奋围观,争相讨教泡妞手段。 把祁六弄的很不痛快,沉着脸抵死不认。 “你们弄错了,我是徐道覆!” 结果侍卫们连连点头,表示这下没跑了,只因李公说过,祁子陆最喜假借徐道覆之名耍流氓。 经几日发酵,王大炮在福满轩所说的诛心局,已在应南传开。 那当然是人人都不耻的。 也是人人都向往的。 据说有位善唱鼠来宝的老瞎子,将祁六诸多行为,编成大段唱词,四处坏他名声,倒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总之如今的祁子陆,已被编排成应南第一渣男,四处留情,提上裤子就不认账,祸祸了许多良家少女。 李申为名誉着想,自然不愿与之有所牵扯,所以放下话来,以后伊山、乌土二城,不许此人入内。 尚不知自己声名渐臭的祁六,还在与守城侍卫掰扯,表示自己身为大康城九山郡郡守,如今路过这里,想找家客栈歇歇,于情于理都不该拒之门外。 可即便他说的口干舌燥,面前这帮人也不答应。 祁六无名火起,经那一场在瀑布前的打斗,如今那真是看谁都不服,脸一板,就要开骂。 正在此时,李申的幕僚范雍,乘车赶到此地。 老头抱拳作了一揖,只有轻飘飘一句:“祁郡守请回吧。” 祁六顿被噎住,一句话说不出,只能在心里问候李申的祖宗十八代。 既已把话说死,也不好再死乞白赖的胡搅蛮缠,闷哼声掉头就走。 他并不知道,范雍对此也相当无奈。 主公李申心思太多,尤其在登中城的时候,私下里与张冬岭碰了一面,就更拿不定主意了。 …… 祁六抵达归坊镇郡署大院的时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身上脏的不成样子,连头发里都出现了蜘蛛网。 把婳婳心疼坏了,生怕对方饿着,劈手从二犬嘴里夺下半截骨头,递去对方面前。 对此,祁六相当感动,黑着脸靠近,抬手狠抽一记对方的翘屁。 泡完澡,换上新衣,再啃下一整只烧鸡,外加三个馍馍,祁六抚着肚皮,斜眼打量面前几位。 邓夏、冉闯、婳婳,以及三美皆低着头。 只有肖老头一脸无所谓的抽着烟袋。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祁六幽幽问。 邓夏竖起三根手指:“三天前。” “呵,回来的挺快啊。”祁六不阴不阳道。 冉闯嘴巴一咧:“不算快,我们还在乌土玩了一天,买了不少当地特产!” 邓夏、三美闻言,无不拼命使眼色。 奈何冉闯这浑人,最不懂察言观色。 果然,听他们不仅回来那么早,还抽空去乌土玩了一天,祁六脸阴的更厉害了。 不比不知道啊! 这帮人抛弃自己不说,也不设法回头搭救,甚至还有心思去玩,去买特产! 祁六只觉胸中一股气流,涌往脑门,双眼一瞪,就要发作。 肖老头磕磕烟袋,漫不经心道:“原本到了乌土,是想向李申借兵救你的。” “哦?是嘛!”祁六眉毛一挑,并不领情。 心道漂亮话谁不会说,六爷这一路可没见到什么救兵! 肖老头又道:“只是入城后,满大街都在说什么诛心局。” 呃…… 祁六挺起的胸膛与肩膀,莫名矮了三分,怒气也不翼而飞,干笑道:“什么诛心局,都是无聊之人杜撰,总不至于有人相信吧?不会吧!” 肖老头淡淡看他眼,什么也没说。 底气不足的祁六,被看的心里发慌,但他觉得自己也很委屈,遂抱怨道:“即便是咎由自取,但跟你们比,我也太惨了点!身上半点盘缠没有,这一路尽在地头偷菜,堂堂郡守,过的如难民无二,实在……” 没等他发泄完,肖老头忽的来了句:“婳婳,你想不想知道什么是诛心局?” “啊?”婳婳一脸莫名。 祁六差点没被口水呛死,赶紧摆手制止:“那什么,大爷,这次咱们能逃过一劫,是不是得好好庆祝一下?” 冉闯一听要吃大餐,第一个举双手表示同意。 随后就是婳婳。 在肖老头点头后,三美立即起身,张罗着上街买菜。 邓夏不在乎吃喝,反对祁六被追杀的经历更为好奇,出言问道:“大人,您是如何脱身的?” 哎呀! 你们再不问,六爷我都快憋不住了! 祁六下巴一扬,双手在胸前交叠,撇起大嘴道:“盐贩子算个啥!六爷还没发力,他们就躺下了!” 对于祁六的真实实力,在场者,只有肖老头一清二楚。 在邓夏、冉闯眼中,这位应南‘第一猛士’绝非浪得虚名。 尽管没见过他出手,但高人嘛,出手肯定要人命! 这就是高人范儿! “大人果然厉害!”邓夏挑起拇指,“我就说没必要用诛心局……” “咳咳!”祁六扬手一指:“去,你跟着一块买菜去!” 冉闯在一旁则说道:“盐帮宵小之辈,确实算不得什么,别说是大人了,就是我……” “你也买菜去!” 祁六那个气,心说你瞧不起谁呢?! 二十余人啊,也就是我,换你们任一个,都得交代咯! 邓夏、冉闯跟着三美一同离开。 肖老头笑着安排婳婳去厨房淘米,后者欣然同意。 待屋子里只剩下祁六与他自己,才皱着眉头道:“你这次祸闯的太大!” 是啊,能不大嘛,都气的他们动手追杀了…… 祁六苦笑摊手:“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无用,您老帮忙给想想办法,我接下来得何去何从?” 肖老头叹道:“你算计萧王干妹,不被旁人得知也就罢了,怎得如此不小心,让它传遍天下?” 萧王在应北势力极大,有无数人上赶着投奔,只是苦于没有投名状。 如今好了,谁都知道祁子陆与萧王结了梁子,若能将他人头奉上,定可加官进爵! “事情要么不做,做了,就定要确保万无一失!邓夏、冉闯,与你荣辱与共,自然不必防范,吕斯是方平亲信,不敢乱嚼舌根,至于那什么采花门的王大炮,事成后你留他作甚?!” 祁六回想起来,也对这个细节耿耿于怀:“当时只顾高兴,没考虑那么多。主要是没想到,这家伙会自己找死!他奶奶的,早知道,我就该用胳肢窝夹死他!” 肖老头道:“如今你名声算是臭了,更有许多人欲除你而后快。保险起见,我建议你丢掉官职,觅地躲藏起来吧。” 九山郡郡守这个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在方平、田狗儿等人眼中,这就是个芝麻粒。 可在百姓眼中,却观其如高山。 对于欺负商贩耍威风什么的,祁六也没那么上瘾,一听要走,却是眨眼想到个去处,遂点头道:“成!明日我就上交辞呈!” 他现在也算小有身家,即便没了俸禄,也不用担心吃喝问题。 出去避避风头也好,在田狗儿那王八蛋麾下做事,委实让人提不起干劲。 肖老头见他答应的很痛快,倒是有些错愕。 本以为还要费多一番功夫…… 看来遭遇追杀的事儿,让他迅速成长了。 “你想到去哪了?”他问。 祁六点头:“夹沟坡,那里是边关附近,没人想的到。还有就是,我刚好有事得去蛮族地界走一趟。” 第127章 游侠 曾经辉煌一时,被誉为应南第一城的大康,在田狗儿治下,已不复往日荣光。 田狗儿的管理方式很粗暴,完全套用的山头绿林模式,每天喊的口号,均是要百姓们讲义气,甚至将这个观念,凌驾于所有规则之上。 即便有人犯禁杀人,被缉拿归案后,若此人是个讲义气的家伙,那就会网开一面。 什么才算是讲义气呢? 就得看,他愿意为兄弟拿出多少钱了。 这个‘兄弟’不是旁人,正是田狗儿自己。 万事以金银为准绳,治一城不按规纲,纯靠心情论断,尤是经历诸多风雨的大康城,也受不过这般折腾。 祁六在回到归坊镇的翌日,便让邓夏代笔,写了篇辞呈,并命班石虎送往大康。 本以为不用两日,就能拿到回信。 谁知这一去,竟是石沉大海,毫无声息。 祁六足足等了五日,结果什么也没等到,索性把心一横,雇了两辆马车,将东西收拾妥当后,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而此时此刻,他送去的那封辞呈,正积压在大康城王府的门房中。 最后一任应南王的府邸,先是落入冲世凌手中,后又被田狗儿占据。 田狗儿贪财,办任何事都要看钱的面子。 主公如此,底下人又好的到哪儿去? 甚至连在王府看门通报的门子,都学了此性,无论谁来,求见也好,送信也罢,必要索取钱财。 班石虎把祁六的辞呈带来,交给门子,没想太多,转身就回去了。 而这门子一看没有油水,岂肯帮忙送入?随手撇进房中,由它静置吃灰。 由此可知,祁六要辞去官职的消息,田狗儿实际是不知道的。 在祁六离开大康地界的三日后,一群衣着光鲜,个个腰间佩剑的男男女女,英姿飒爽的骑着骏马,蜂拥来至城外。 文书递上,竟是全部出自应北知名武学门派。 领头之人名叫贺云丹,是萧桓律学艺时的师兄,据说一身功夫早已出神入化,与宋癸齐名。 一群人被请入王府,在会客厅与田狗儿碰了面。 武学门派弟子,学艺有成后,通常会有两种选择。 运气好的,依附达官显贵,成为随从护卫,也就是现在说的保镖。 另一种没有门路,又低不下头讨生活的,便成了游侠儿。 有人称赞他们,千金不肯顾,一剑为酬恩。 也有为其歌颂的,仗剑一长笑,出门游四方。 将这帮人美化成行侠仗义的正义之士。 实则不然。 这世上,有谁吃饱撑着没事干,天天寻思帮人平事? 苦学多年的武艺,就这般廉价? 都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说辞罢了。 游侠游侠,实际就是无家可归,又没旁的手艺,只能靠打架混口饭吃而已,冉闯在没跟祁六混之前,就是这个状态。 自称侠客,则是是为遮掩窘迫的生活。 这一点,类似于近几年流行的‘丁克’一词。 许多明星纷纷加入,惹得不知内情的各路粉大声喊酷。 实际这酷吗? 不过是年轻时肆意滥玩,将身体透支,严重到切了宫,染了病,此生再无法生育,为脸面过的去,才美其名曰宣称加入丁克一族。 与酷半点不搭边。 就如那台上靓丽,活力满满的棒子女团,许多人爱的要死要活。 可事实上,她们跳舞的时候,谁又想得到,多被塞了玩具? 总之这世上,最多的绝非花团锦簇,反而满是创伤狼藉。 咳咳,不知不觉又跑题了,不扯闲篇,各位看官,咱们言归正传: 田狗儿睁着自己的三角眼,狐疑打量这一屋子的男男女女。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求证:“你们意思是,来找狗儿爷我,是希望得到同意,好让你们去刺杀狗儿爷我的属下?” 贺云丹点头。 呵! 田狗儿差点被气笑,摸着自己的大光头,咧了咧嘴:“你们也不打听打听,在全应南,谁不知我田狗儿义薄云天?!子陆是谁?那可是我的兄弟!你们要杀他,还想让我同意,简直痴心妄想!” 贺云丹没说话,只是回头使个眼色。 两名游侠搬来两口箱子,放在地上打开。 第一个箱子装的全是玛瑙翡翠。 第二个箱子则是满满当当的卷轴字画。 田狗儿眼前一亮,心道没成想这帮游侠,出手还挺大方。 “唉,狗儿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咱江湖人讲究快意恩仇,子陆的诛心局,委实下作,让人不耻,你们为此愤怒,狗儿爷绝对理解。” 见他语气松动,贺云丹淡淡道:“田公是明白人,我等可保证,此行只为祁子陆,额外的事绝不做,不会给田公制造麻烦。” 田狗儿似乎陷入深深的为难中,一再抬手摩擦自己的光头。 “可子陆毕竟是我的兄弟啊……” 又有两名游侠,抬来一口箱子,打开后,是码放整齐的金锭。 被金光闪到眼睛,田狗儿立即拿定主意,把牙一咬,言道:“狗儿爷最重义气,你们为萧王两肋插刀,这份义气让狗儿爷很感动!” 这就算是允许了。 目的达到,贺云丹起身抱拳,领着一众游侠离开王府。 田狗儿可懒得送他们,赶紧去了三口箱子前,蹲在那左瞧瞧右看看,乐的合不拢嘴。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伙人第二天又来了,而且带回一个令人错愕的消息。 祁子陆辞官走了。 田狗儿先是惊讶,后是愤怒,一掌拍在桌子上,大骂祁六不讲义气,走也不打声招呼。 “田公也不知,他去了哪儿?”贺云丹脸色很不好看。 “废话,他又没跟给老子说,老子怎知道他去了哪!” “既如此,那昨日我们送的……” 田狗儿怪眼一翻:“什么你们你们,那都是老子的!” 进了他腰包的东西,还从没有吐出去的时候。 登中城的盘口赌资如此,三箱重礼也如此! 贺云丹脸色铁青。 但毕竟是人家地盘,若想活着离开,只能忍下恶气。 当下不欢而散,一群游侠冲出大康,在各个村镇,四处打听祁子陆下落。 结果问来问去,只从‘鸡眼’嘴里,得知他南下了,至于去处却没有交代。 贺云丹寻思半晌,决定前往登中城,因觉得那里商贸发达,消息也肯定灵通,定能寻到他藏身所在。 之所以如此孤注一掷,深入应南腹地。 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即便与萧桓律有同门学艺之谊,但身为师兄,他如何也拉不下脸面,主动前去投奔。 但若能献上祁子陆的人头,情况就不一样了。 还是那句话,贪黑必有因,无利不起早! 第128章 涴江之王 波澜壮阔的江面上,一艘前往应北贩私盐的船只,被江匪劫掠。 货物被抢空,人员脖颈皆挨上一刀,再绑上石头沉入江中。 “爹,有个女人,我可以成家生孩子了!” 一名赤膊汉子,右手攥着鲜血淋漓的刀,左手将一妇人拽来,兴冲冲大吼。 蔺百寿瞥了妇人一眼,难过的别过脸去:“儿啊,你还是将她沉江吧。” 那妇人年纪比他还大,哪能做自己的儿媳妇? 蔺天龙闻言一愣:“为啥?爹您不是常说,若我有了孩子,您便瞑目了么?” “爹意思是……”蔺百寿艰难咽口唾沫:“等爹死的那天,会没有遗憾。” “喔。” 蔺天龙睁着大眼点点头,又问:“那爹您啥时候死呐?” 蔺百寿沉默。 身后的左膀右臂们全部绷着脸,憋笑憋的很难受。 纵横涴江,算得上应南一霸的蔺百寿,唯一之痛,便是这个傻儿子。 蔺百寿夫人怀胎八月之际,正逢应国整治江面,当时船被掀翻,夫人落水,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是蔺百寿亲手剖其腹,将孩子取了出来。 没想到这孩子生命很顽强,竟然活着,遂取了个叫做天龙的大名。 但毕竟是早产儿,那时节医疗条件也不行,落下诸多后遗症,先是羊癫疯,后是哮喘病,好容易拉扯大,两条胳膊长短都不同,脑袋智商更是欠缺许多。 以致如今二十五六,也没有姑娘愿意嫁他。 蔺百寿不是没想过,随便找一女子,为其婚配。 但又一想,如今自己好歹也是一方霸主,作为衣钵传承人,怎可不娶个大户人家? 原本他打算与方平结个亲家,听说其有一个孙女,知书达理,通晓琴律,在虎塘诸多大家闺秀中首屈一指。 在登中城的时候,蔺百寿磨破嘴皮,总算将方平说动,提议让他二人先见一面。 谁知这混小子一见面,面对羞答答的姑娘,张嘴便说:“你头发那么长,拉屎的时候是不是容易沾上?” 气的那姑娘转头就走了。 与蔺百寿一同暗中观察的方平,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唉! 望着面前,睁着双牛眼的儿子,蔺百寿心中五味杂陈。 “当家的,后面有艘小船。” 蔺百寿嗯了声,没当回事。 小船有什么意思? 还得是盐帮的大船油水多! 可属下下一句,就让他意动起来。 “嘿,当家的,船上站着的姑娘,身段相当好!” “哦?”蔺百寿立即来了兴趣。 没能与方平结亲,虎塘其余士族,也多看他不起,自是不抱什么希望。 一心想抱个孙儿的他,索性抛弃原先想法,只要儿媳长得漂亮,身材过得去,能传宗接代就行。 当下从椅上起身,快步去了船尾。 眯眼一瞧,果真有艘小船驶了过来,且对这边着火的盐帮商船视而不见,完全没有调头回去的意思。 “唔,胆量倒是可以。” 蔺百寿暗暗点头。 爱儿脑子不行,好在气力不俗,拼杀起来足可以一当十。 若儿媳胆量过人,再有些机灵聪慧,自己这份家当,倒是可以传承下去。 蔺天龙也到了船尾,他眼神比老爹好使,仔细端详下小船上的姑娘,撇嘴道:“你们一个个都什么眼神?那分明是个爷们!” 众人大乐。 蔺百寿的结义兄弟安奉灿笑道:“天龙你可瞧仔细了,她只是小,又不是平,哪里是什么爷们?” 说话功夫,小船借着风势,迅速靠近,船上之人的长相,尽收眼底。 江匪们无不瞪大眼睛,只觉此女光彩夺目,好看的不像话,与之一比,家里的婆娘都该沉江。 但蔺百寿脸色却是大变。 那姑娘额上挂着的翡翠,他可太熟悉了,当初碰面时,就有注意到。 “都闭嘴!此女可不是常人,当心舌头!” 安奉灿诧异道:“大哥,您认得她?” “呵,何止认识。” 蔺百寿没解释太多,寻思片刻,觉得宋癸极有可能是冲自己来的,遂吩咐道:“有贵客登船,速速摆酒设宴。” “是!” 属下纷纷领命。 稍时。 小船靠近,果真在附近停留。 船上女子一跃而起,稳稳落上大船甲板。 蔺百寿带着儿子,以及一帮兄弟齐齐上前见礼:“宋姑娘风采依旧,不知为何事登门呐?” 宋癸爽快抱拳,也不隐瞒:“蔺将军,宋癸这厢有礼了,此次冒昧前来,实是无奈之举,想借您手下儿郎,帮我寻到一人。” 蔺百寿朗声大笑:“宋姑娘若说别的,某不敢夸口,但寻人嘛,只要是在这附近,哪怕是沉到江底下,某也能帮你拽出来!” “多谢蔺将军。”宋癸呼出一口气,“我要寻的是徐道覆。” 徐道覆? 祁六针对宋癸的诛心局,蔺百寿并不知道。 因那日比试结束后,他便离开登中,走水路回到江上,再没靠岸,消息一时没传过来。 “就是他。”宋癸无奈道:“我已来涴江多日,奈何苦无头绪,只能厚颜求将军相助。” 此女是萧王干妹,且一身武艺登峰造极,连马奉都不是对手。 如今天下大势尚未尘埃落定,往后究竟是谁人一统,还未可知。 蔺百寿与李申不一样,他深知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也没那份心思。 上回与田狗儿结盟,发兵金阳,也纯粹是看银子的面,与纪君兰的挑拨倒是没有任何关联。 寻思片刻,蔺百寿决定给萧桓律一个面子。 甭管是不是真龙,总归如今势力庞大是真的,送其一个人情,往后便多了条退路。 “嗨,原来是徐道长,姑娘你算找对人了,旁人不知他在哪,我却知之甚详!” “是嘛!”宋癸双眸大亮,欣喜道:“将军帮了我大忙,不知想要什么答谢?” “姑娘客气,举手之劳罢了。”蔺百寿不在乎的摆摆手,“姑娘且坐下稍后,饮些酒水,先随我们返程卸货,届时换一艘快船,我们再一起去见他。” 宋癸点头同意。 待盐帮的船彻底沉入江底,满载货物的大船杨帆起航,由江入海,驶向蔺百寿占据的一座孤岛。 孤岛周围遍布暗礁,多年前在此倾覆的应国战船,到现在还能见到桅杆等残余。 江匪家眷都住在海岛上,海岸边停靠着十余艘战船,见蔺百寿回来,所有人齐声呐喊。 宋癸目光所及,满是人影,为此暗暗心惊。 水手们赶来卸货。 蔺百寿吩咐几句,便带着宋癸,搭乘一艘?舢板,离岛而去。 也就是在此时,宋癸才知道,原来徐道覆来涴江,是为的一个叫灵一道派的存在。 望着宽阔海面,感受着腥咸海风,她心中默念:你说不想留下遗憾,但却走的义无反顾,如今我只身前来,倒要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少女深情,不动则已,一动,便是终生。 第129章 重回夹沟 巍峨高山,燕语莺啼。 不同于大康的一片肃杀,虽是霜降时节,夹沟坡仍苍翠欲滴。 卢秀出资搭建的房屋,已被旁人占据。 用篾匠的话说,这人是个‘青头’。 夹沟坡北靠应南,南临蛮地,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一批亡命徒,当地人称之为‘青头’。 他们打家劫舍,犯了人命案,便逃往蛮地。 同样的,去了蛮地也不消停,抢完东西再跑回来。 如今中原各地皆不太平,蛮族也四分五裂,双方皆没有闲暇,来收拾这帮人。 占据卢秀三进两出大庭院的家伙,叫络,祖上曾是一位被砍掉脑袋的伯主,其性情凶戾,脾气暴躁,手下有十来人,个个是往返应南、蛮族两地的亡命徒。 篾匠在大仙教覆灭后,选择回到家乡,继续编筐过活。 可自打这伙强人,来到了夹沟坡,这个处于山峦凹地的村庄,就再也没了消停。 篾匠回家后,曾拿出积蓄,想娶个老婆过日子。 谁知成亲那日,被络得知,带着三五人闯将进来,一拳打倒篾匠,掳走新媳妇扬长而去。 篾匠不敢反抗,只能苦着脸,咽下这口窝囊气。 直到祁六重回此地,才大诉苦水。 当初祁六在夹沟坡的时候,经常来篾匠家玩,两人关系不错。 原本得知卢秀的大庭院被占,他虽觉别扭,却也不好强硬收回。 篾匠的一通哭诉,倒是恰好给了其理由。 当下眼睛一瞪,拍胸脯对篾匠说道:“这事交给我了,保准把你媳妇给救回来!” 篾匠千恩万谢,可见他们一行,又是老人,又是女孩,心里实在没底。 祁六倒是信心十足,表完态后,立即让邓夏、冉闯准备家伙,为求十拿九稳,将两条恶犬也带上了。 婳婳本想同去,祁六却是不许,只让她留在篾匠家里,保护好肖老头与三美。 当邓夏磨好鬼头刀,冉闯挑完一袋石子,背起精钢盾的祁六,甩下脑袋,立即动身。 村里不少人都察觉到了风声,个个从家里探出脑袋,偷偷为三人打气。 此时那栋宅院里,络正与一帮属下,把从虎塘附近抓来的两名男子,捆在柱子上割掉手指。 这是他们用来发财的手段。 割下手指后,让人送去家里,换来赎金。 其中一名男子被吓破胆,再加上生生被锯掉三根手指,直疼的哇哇乱叫,家里情况外加住处位置,全部交代个干净。 另一位稍微年长的,却是不配合。 他深知落在这帮人手里,绝对没好,还不如舍了一身剐,保全家中妇孺,因此咬牙强撑,就是不说住在何处。 络这帮人,可不是善男信女,眼睛一瞪,三根手指不够,就割你十根! 边割边放入油锅里炸,炸完后,直接丢嘴里咬的嘎嘣乱响。 谁知纵使如此,这人也不交代,两眼一闭,大有你弄死我的架势。 络被气笑了,阴恻恻过去,将锯子拿过来,放在对方后脖颈上,然后一点点来回扯动。 杀人不过头点地,一刀下去,换个痛快也就罢了。 像这种用锯子慢慢来的,别说受刑者肝胆惧烈,一般的刽子手都做不出来。 那男人即便心生死志,也没想到会遭遇如此手段! 脖颈剧痛,以及来回割锯的摩擦,外加锯到骨头的嗤嗤声,无不令人崩溃。 汉子终究不是铁打的,眼泪鼻涕齐齐流下,裤子也被尿湿,赶紧开口,将住处交代个清楚。 络哈哈大笑,抬手拍了拍他脸,手中却没有停下,继续锯个不停。 那人浑身抽搐,鬼哭狼嚎,凄惨的都没了人腔。 直至脑袋脱离脖腔,血肉模糊。 有名属下包好手指,提笔写下要交付的赎金,牵马出门,打算送去二人家里。 谁知一出门,却又退了回来,脸色很不对。 络不明所以,拎着血淋淋的锯子出门查看。 庭院周遭,莫名被石灰粉画出个圈。 络眼睛一瞪,走出门来,咆哮怒骂,表示无论是谁干的,立马出来,否则没你们好果子云云。 骂了半晌,村中也无人承认,四下安静的很。 络一脸不屑,自认在夹沟坡,没人敢与自己作对,当下给属下一个安心眼神,示意对方不要慌张,尽快出去便是。 那人点点头,立即上马,揣好几根手指,驾马出门。 一人一马,眨眼就出了石灰粉画出的白圈。 而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不知从哪飞来的石子,带着刺耳破空声,狠狠击中马上之人的面门! 嘭的一声,血花暴起。 强力劲头,直接将之打下马来,重重摔上地面。 “谁?!” 络持着锯,在手里扬了扬。 周围依然安静,没丝毫动静。 低头一瞧,倒地上的小兄弟,面部出现个窟窿,滋滋向外冒血,手脚不断抽搐,俨然是不活了。 这种手法,他可从没见过,心中生出畏惧,急急转身呼喊。 院中的十来人,闻言带着兵刃出门,见同伴惨死,无不愤慨。 “定是村里人干的!奶奶的,就知道这帮贱民不老实!” “别让老子查到,否则剥了你们的皮!” “……” 一帮人挥舞兵器,胡噘乱骂。 但始终没有一人,敢轻易迈过白圈。 络冷眼寻思,随后示意一人过去试探,他好借此看看,究竟是从何处进行的袭击。 那人硬头皮举刀去了石灰粉附近,抬左手护在面门前,小心翼翼迈出一步。 半边身子刚出圈,一颗石子从侧面袭来,狠狠撞上太阳穴。 连惨叫都没发出,便倒地气绝了。 “在那!” 络指着右方,一栋土屋后的槐树,意识到出手暗算之人,就藏在树干后面。 当下有两人攥刀冲去。 与此同时,槐树顶部的枝叶间,有人影闪动。 两颗石子飞来,一个击中眼窝,一个砸断喉咙。 二人瞬间倒地,捂着伤处打滚,挣扎许久才慢慢死去。 络怒不可遏,扬着手中锯,喝问道:“你到底是谁?!” 丢出两颗石子的冉闯,晓得暴露,也不藏了,身体一跃,从树上落去土屋墙顶,蹲在那把玩着石子,咧嘴憨憨一笑。 接着身体一仰,入了土屋院子。 “他在那房子里!去,宰了他!” “是!” 除络外,剩余八人纷纷冲了过去。 这回越过白圈,没有石子袭来。 卢秀的庭院,距右前方的土屋并不远,几个呼吸就到。 八人来到门前,疯狂踹门。 山沟沟里的农户,用不起铁门,都是木板拼凑的木门。 大力踹个五六下,木门断成好几截,连门框都歪了。 只是这门一倒,几人确是一愣。 因为木门后面,竟然还有一道‘铁门’! 不,不对! 这不是门,是盾! 几人眼睛瞪老大。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盾! 尚未弄明白,为何一家寻常农家院里,会有一面巨盾之际,那看着就笨重,与房门差不多大小的巨盾,向上一抬,迎面撞了过来! 嘭! 巨盾撞上身体,没有任何停顿,顶着没来及躲避的五人,一起去了对面屋子的后墙。 两面一夹,骨头都碎了,五个人的血肉挤在一起,再不用分彼此。 连墙壁受不了这番冲撞,被生生撞出个大洞。 有幸避开大盾冲撞的三人,回头见到了举盾之人的背影。 他们都是凶穷极恶之徒,见血后,更是激发出凶性,拎着刀冲过去,就要将其乱刀分尸。 嗖嗖。 两颗石子从院中飞出,击中两人后脑。 随后一个粪桶飞出,扣上一人脑袋,将其带倒在地。 没等这人起身,紧跟而至的冉闯,抬脚踏上后背。 那桶虽是反扣而下,撒出不少汤水,但里面还有很多沉淀压底之物,都是糟粕,没有精华。 那人脑袋闷在里面,被熏的呕吐,呼吸却又受阻,难受的双手两足乱蹬。 冉闯却不理会,一脚踩腰,一脚踏着对方后脖颈,使其无从发力,直至不再动弹。 第130章 唱歌跳舞 片刻功夫,手下一帮人等相继死去。 络遍体生寒,脑门直蹦。 晓得自己远不是对手,心中萌生退意。 只是一回头,却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人二狗。 二狗体型甚大,吐着舌头,眼冒凶光。 络吓坏了,抬起手中锯子胡乱挥舞。 两条狗眼神很不屑,嘴巴一抿,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邓夏手一伸,表示用不着你俩,歪了歪脖颈,抽出鬼头大刀,大步一踏,兜头猛劈! 络手中并无兵器,只能抬锯来挡。 邓夏一刀接着一刀,两下劈断锯齿,第三下劈碎锯身。 络骇的面无人色,将手中断锯向前一丢,转身就跑。 邓夏提起一脚,将其踹翻在地,双手举起大刀,狠狠劈上对方天灵盖。 鲜血溅出一丈高,脑浆也崩了出来。 “把尸体搬抬到一块,找个宽敞地烧了。” 祁六吩咐一声,举着盾进入庭院。 当初离开夹沟坡的时候,庭院尚未竣工,被络占据后,找来许多木工瓦匠,才将此处好好的修缮完整。 院中两根石柱上,捆着两人。 一人没了脑袋,满地的血。 另一人则浑身战栗,双眼无神。 院后的阁楼上着锁,祁六抬起脑袋,与一张张躲在窗口,满是惧怕的脸遥遥对视。 掳掠来的女子,尽被关在里面,由于不知络已被杀死,哪怕祁六砸毁门锁,她们也不敢出来。 祁六不知这里面,哪一位是篾匠的媳妇,由于语言不通,也没法与之交流,索性不作理会,开始翻找起这帮人搜刮来的钱财。 也不知是心大,还是有恃无恐,络的藏钱之地并不难找,放在一口箱子里,且就塞睡觉的床底下。 把箱子拽出打开,祁六暗骂一句真穷。 里面诸多散碎银子加起来,也不足二十两。 除了银子,还有些没见过的奇怪物件。 两个怪模怪样的铃铛,一面用奇怪羽毛做的扇子,还有几根曲里拐弯的木棍,以及一尊黑不溜秋相当难看的铜像。 祁六还找到一张纸,展开一看,竟是这伙人往来夹沟坡与蛮地的地图。 他大喜过望,忙将其收好放入怀中。 而这个时候,院中已经来了不少人。 在篾匠带领下,一帮村民欣喜涌入,纷纷向阁楼呼喊。 那帮被抓来的女子,这才相信被解救,无不哭哭啼啼奔下楼来。 祁六将箱子拽出房间,见他们亲人团聚,也为之高兴。 不过被抓来的三十多位女子,只有一半是夹沟坡人氏,另一半里面,既有虎塘地界的农家女,也有来自蛮地的婳婳老乡。 篾匠原地不动,目光来回寻找。 刚过完门的新媳妇,尚未入洞房,就被抓了过来,相貌长相均已模糊,一时分辨不出。 不过这家伙也有办法,最终在里面,挑了个雷最大的,欢天喜地拉着对方,转身就要回家过日子。 祁六赶紧将他拦住,让对方别急着回去洞房,得留下帮忙安顿这些女子。 篾匠拍拍自己胸口,表示全无问题,当下挨个询问,有愿意回家的,就安排马车,没家可回的,就帮忙介绍村里的光棍。 一通安排下来,最终只有两名蛮族女子,无人问津。 一是语言不通,无法询问,二是村里光棍,自认血统纯正,不肯让蛮族玷污。 恰在这个时候,收拾完尸体的邓夏、冉闯,带着肖老头等人到了。 祁六招手让婳婳过来,看她能不能与二女沟通。 谁知与见到老乡相比,婳婳对箱子里的诸多物件更感兴趣。 她双目发光的趴在箱口,一会儿拿起铃铛,一会儿将羽毛扇放在脸上,更是对几根破木棍爱不释手,全部抱在怀里。 唯独那尊铜像,婳婳相当嫌弃,撇嘴扔去一旁。 “我听姐夫说过。”邓夏悄悄在祁六耳边嘀咕:“蛮族人有个怪癖,喜欢四处收集木棍,越是奇形怪状越高兴,为此不惜偷入应南境内。曾有一蛮人,出现在大梁城外的山上,被人发现后,只当是外族奸细,我姐夫奉命前去捉拿,结果却发现,那家伙为了得到悬崖峭壁上的一截树根,不慎掉落摔死了。” 喜欢收集木棍? 祁六挠挠脑袋,想不出这是何种缘由。 这玩意除了当柴烧,还能做甚? “婳婳,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他过去询问。 对方双眼放光,如同献宝一般,挨个将它们拿起摇晃,嘴里啊啊哇哇,显得很激动。 附近两名蛮女听了,皆是身躯一颤,而后惶恐的五体投地,再不敢抬头。 祁六更懵了,看看她们,再看看婳婳,思来想去,得出一个震惊想法。 “莫非……婳婳你是蛮族里的皇室不成?!” 他喜出望外,抓着对方肩膀,只当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婳婳眼神茫然,不知他在高兴个什么劲。 “咳咳。”邓夏出言提醒:“那个……大人,蛮族没有皇室概念,且有多个部落,相互间也不怎么来往。” “那她们为啥行如此大礼?”祁六问。 邓夏摊手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肖老头走了过来,从箱子里拿出那五彩斑斓的羽毛扇,问道:“婳婳,这都是做什么用的?” 婳婳啊啊哇哇比划半天,奈何没人看得懂。 歪着小脑瓜想了想,遂起身将邓夏的鬼头刀拿来,将院中的一株老树砍倒,剁成几截,堆在一起点燃。 众人不知她要干什么,皆好奇观望。 婳婳似乎对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得意,小嘴一撇,倒与祁六嘚瑟的时候如出一辙。 见邓夏、冉闯、肖老头,乃至三美全部看向自己,祁六相当尴尬,连连咳嗽,心说你学什么不好,学六爷的范儿作甚? 火势燃起。 婳婳撇着嘴,将那些曲里拐弯的木棍,围着篝火摆了一圈,然后右手攥着铃铛,左手持着彩色羽扇,膝盖微弯,身躯稍稍下蹲,翘屁分外显眼。 祁六暗暗点头,盯着对方的玲珑曲线,不免感慨自家媳妇身材真好。 对此,邓夏、冉闯点头同意,表示大人所言无误,这么翘的屁股委实难遇。 祁六初时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后,恨不能上去挖掉二人眼球。 婳婳闭上眼,手一动,摇响铃铛。 五体投地的两名蛮族女子,身躯为之剧烈颤动。 婳婳嘴里发出悠长腔调。 沧桑沉吟,这旧韵,仿佛来自遥远上古。 哗啦。 铃铛再响。 婳婳双脚来回起落,身体也摇摆起来,围着篝火,跳起奇特的舞。 羽扇甩来甩去,五彩斑斓随着晃动而变得模糊,恍惚间,似乎在扇面居中位置,浮出一只金灿灿的眼。 祁六不由自主打个哆嗦,然后觉得身体发热,丹腹内的罡炁躁动起来,让他恨不得也上去跟着跳。 旁人却没这种感觉。 见祁六皮肤变红,坐立难安,只当他被婳婳勾的有了什么反应。 三美掩嘴窃笑,邓夏、冉闯、肖老头则纷纷投以鄙夷眼神。 祁六知道他们想歪,却不好辩解,因为随着婳婳越跳越快,他也越难控制住自己。 突然。 婳婳蹦跳过来,晃着铃铛,唱着古韵,持起扇子,在祁六面上一抚。 他噌的起身,边围着篝火,学着婳婳的舞步跳,边上下举落大盾,脑袋也甩来甩去,如同着了魔怔。 羽扇抚上邓夏几人的脸,他们都没啥反应。 而当抚上两位蛮女的脑袋,她们身躯忽的僵直,接着机械起身,瞪着双眼,死盯着婳婳。 紧接着在婳婳背过身去后,张牙舞爪扑了上去! 第131章 杀圣斩龙 两名蛮女神色间的不对劲,早已被邓夏察觉。 用其姐夫燕开的话说,身为护卫,就要时刻将周围陌生人,当做怀有恶意的假想敌。 因此哪怕是坐着欣赏婳婳跳舞,邓夏也没放松警惕。 当她们稍有动作,邓夏身躯一拧,旋个半身,鬼头刀霎时劈出。 干净利落的砍掉二女首级。 噗通。 死尸倒地。 尸身保持向前抓握的姿势,面目也分外狰狞。 婳婳脚步一顿,缓缓回身。 见到这幕的她,并没有为老乡的死而难过,面上神色更多的,是一抹悲凉。 悠扬古韵一止,如同失心疯,高举大盾的祁六,也恢复了神智,赶紧把盾撇去一边,弯着腰张嘴猛喘。 “她二人因何要袭击婳婳?” 肖老头眉头微皱,想不通。 这也是众人都为之困惑的问题。 但唯一能解释的婳婳,又不愿提及,只是低着脑袋,将散落在地的各种木棍,小心翼翼收集起来,放入那口箱子中。 这栋大庭院,在筹备之时,就被定下一个宗旨,出于极度膨胀的野心,卢秀吩咐工匠,要仿照应国宫殿来修建。 乡野村头的工匠,哪里会知道宫殿长什么模样? 但好在卢秀自己也不知道,倒是容易糊弄。 在社会底层人的眼中,门槛高,檐角大,就象征着气派,所以此处楼阁,最终修成了寺庙模样。 用冉闯的话说,方才进门后,差点没忍住上香拜一拜。 见过行宫府邸,以及大康王府的祁六,也觉得此楼建的不伦不类,本想出钱让人整改一下,却又觉得不值。 毕竟夹沟坡只是应南一隅,当个避风之处也就罢了,没必要常住。 “大爷,您看看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地图,在肖老头面前展开。 此次南下之行,躲避应北追杀是一个理由,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想去一趟蛮族,见一见自己的老丈人。 阴阳道化的吐纳修行,似乎到了一个瓶颈,无法寸进。 单凭可破开云雾的第一式,面对诸如宋癸这样的高手,总觉得不够稳妥。 当然了,祁六心里还有一个小九九,就是希望当面确认下,与婳婳的关系。 虽说早已同床共枕多时,该啵儿的都啵儿了,不该啵儿的也啵儿了,但传宗接代最为重要的行动,却没有开展起来。 不是不想,而是出于传统约束,祁六不愿在没有名分的前提下,就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这是对婳婳的不尊重。 祁六觉得自己很够意思。 找的理由冠冕堂皇,绝非是怕老丈人得知后,一指头将自己戳死。 肖老头瞅着地图瞧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觉得既然这伙青头可以来去自如,换祁六应该也没问题。 得到肯定意见,祁六有了信心,收好地图,伸手让婳婳过来,搂着对方的小蛮腰,开始许诺,表示要带其回娘家。 本以为她会高兴。 谁知婳婳面无表情,甚至还抬手,将祁六撅过来的大嘴推开了。 不明所以的祁六,只能将之归结于,王大炮王老师的教导,女人心思太难猜。 主意拿定。 为保证顺风顺水,祁六专程翻了黄历,挑了个易出行的黄道吉日,将前往蛮地的日期,定在七日后。 随行人员除他自己与婳婳外,还带上了冉闯。 邓夏当然是更加称职的护卫,不过肖老头的安危,也同样需要有保障。 安排完毕,这期间祁六也没闲着,精钢盾太大,过于笨重,背着行走,不利于跋山涉水,便让篾匠帮忙,用藤条新编一面大盾。 除此外也找来不少村民,让他们帮忙打扫庭院,清理住处,顺带买回一些家具被褥。 为让村民接纳自己,祁六没少出钱,光是流水宴席就摆了三天。 村民们连吃带喝,得了不少好处,自然不会四处传他闲话,也不会跑去虎塘,告知祁子陆躲来了这里。 话分两头。 当祁六在夹沟坡折腾的时候,搭乘舢板,与蔺百寿同行的宋癸,在江北靠了岸。 此处是涴江出海口,岸边遍布渔船。 挂起的渔网占据整个视野,一排排整齐有序。 两人下船步行,穿过遍地渔网阵,来到村内。 一尊用黄布遮掩面容的塑像立在村口。 面前香鼎插满香头,烟雾缭绕。 村民们皆在身上,缠一条风干的海蛇尸体,有系腰上的,有缠脖颈的,相当怪异。 “海龙真人在沿海地区信徒颇多,他们相信此人是龙王转世,将海蛇带在身上,可寻求其庇佑。” 蔺百寿粗略交代一句。 灵一道派在沿海地区渐成气候的事,宋癸听萧桓律提过。 当初纪君兰也曾过来探查情况,并设法与汪仲康见了一面。 用她的话说,此人痴迷成仙,精神状态十分堪忧,像一个失心疯。 萧桓律便没当回事,决定等彻底掌控北方后,再与之计较。 蔺百寿叫来一位村民,向对方打听徐道覆身在何处。 那人对帅气的道士印象颇深,当下伸手指往西北一处的高山,说道:“他与仙长论道去了。” 宋癸松口气,心忖你没走就好,当下笑着冲蔺百寿抱拳:“多谢蔺将军相助,他日若有危难,尽管开口。” “宋姑娘保重。”蔺百寿抱拳回礼。 “将军也保重。” 二人分道扬镳。 宋癸在村中买了匹马,骑着往西北方去了。 蔺百寿乘船回岛按下不表。 且说这沿海第一高峰紫金山,早已成了海龙真人的地盘。 他将道观修在峰峦之上,俯视云海,淡观人间。 清风吹摇屋檐底的铜铃。 一只海燕口衔半株稻穗,落在汪仲康的肩上。 手一抬,海燕立即松口,扇动翅膀钻入云霄。 汪仲康今年四十五岁,保养的极好,脸上不见任何褶皱,再加上五官端正,面容祥和,自有一股得道高人的架势。 “今年谷雨连绵,是丰收之相,稻穗金黄,颗粒饱满,乃大兴之兆。” 他摘下一粒稻米,连壳一同扔入嘴里,也不嫌硌牙,就这么咀嚼吃了。 “萧桓律粮草有了保证,依我之见,他与穆挞王的决战,就在当下了。” 廊下并非只有汪仲康一人,左手位置,盘膝而坐着一位帅气道士。 徐道覆闭眼皱眉,一动也不敢动。 因他周围,簇拥着五名十六七岁的少女。 粉嫩手臂搂着其脖颈,挺翘雪雷,来回摩挲其背。 更有嗲声嗲气的靡靡言语,不断凑去耳边,呼喊着好哥哥求亲亲。 汪仲康手一伸,在一位少女的翘屁上大力捏了一把,令其雪雪呼痛,软糯娇啼,最是让男人意动。 徐道覆脸色很不好看。 汪仲康嘴角微扬:“道友,可是悟了?” “悟个屁!”徐道覆突然睁眼,语气坚定:“道爷还是那句话,经历过风雨,仍有余韵的女人,才是世间最好的女人!” 汪仲康叹道:“道友心智之坚定,实乃我平生仅见,看来这一场辩论,没法分出胜负了。” 徐道覆不屑道:“你以为将她们弄过来,就能让道爷改变?哼,不怕告诉你,我可以一直这样,跟你耗一年!” 汪仲康觉得头疼。 少女与熟女之论,迟迟分不出胜负。 可他已没时间耽搁。 双眸一眯,骤然出手。 左手五指,闪电般刺向徐道覆肋下,生生嵌入其中。 徐道覆脸色一白,身躯颤的厉害。 “你不服,也不要紧。”汪仲康淡淡道:“待我神教一统,便让这世间,再无自然正道。” 他的手死死掰住对方一根肋骨。 徐道覆呼吸变得急促,额间全是汗。 “不……你……痴心妄想!圣人一出,万邪皆伏!” “那我便先杀圣人,再斩真龙。” 汪仲康抽回左手,甩甩上面的血,起身来到廊下,面对满满堂堂,人满为患的院子,轻声道:“诸位,就在今日!” “龙王归来,风云再起!” 信众们齐声呼喊。 第132章 关隘 茂密树林,随山势起落。 因人迹罕至,山中野兽皆不惧人,就连兔子与野鼠,也敢好奇近前打量。 这倒让祁六省下很多干粮。 兔肉炖汤,放入采摘来的野菜,虽肉质坚硬,不好咀嚼,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祁六打开地图,对照前方山体走势,辨认方向。 从夹沟坡出来,已有五日,若走的路线没有问题,再有半日光景,就能到达蛮族地界。 靠近老家,婳婳显得心神不宁,连吃饭也没了胃口。 抿几口汤,便将碗里骨肉,扔给二犬。 祁六有时候也会觉得,娶一个不会说话的老婆,沟通起来很费劲。 就比如现在,他完全不了解对方想法,让二人间出现了隔阂。 ‘明明可以唱出曲调,为什么就偏偏不能说话呢?’ 祁六想不通。 他不是没找郎中看过。 婳婳的听力,以及舌头都没问题,按理说不该是哑巴。 郎中对此也无法解释,只能推诿是天生所致。 冉闯吃完一大碗兔肉,打个饱嗝,起身后,裤子一解,就地撒尿。 祁六赶紧捂住婳婳的眼,同时不满的瞪过去,怪其撒尿也不走远一点。 稍作休息后,三人上马,带着二犬继续赶路。 待日头西斜。 总算来到地图所标位置。 只是来到山下,祁六却傻了眼。 坡顶上方灯火通明,且修建了工事,远远的,甚至能听到上面传来的说话声。 祁六不信邪的仔细查看地图,并依照环境进行比照,确认自己并未走错后,脑袋就更糊涂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那帮青头的往来路线,会经过关隘边防! 就不怕被抓吗?! 还是说,这里原先没有关隘,是最近才修建好的? “什么人?!” 坐落于半山腰处的岗哨,注意到了三人,扬声喝问。 祁六本想跑掉,却又一寻思,自己好歹也是九山郡郡守,属于方平麾下,多少也能给个面子,便如实回道:“我乃方公麾下祁子陆,与张聘张将军算是旧时,有事前往蛮地,还望通融一下!” 听说他们是想越过边防,前往蛮地,站在岗台上的兵丁,就不说话了,并打起手势,示意他们上去。 祁六心中一喜,觉得有门,高声谢过,带着冉闯、婳婳,以及两头恶犬,向上奔去。 来到山顶,发现这处关隘多有残破,连木栅栏都毁了一半,不远处的烽火台,更是爬满了藤蔓。 一群脏兮兮的兵丁,三三两两围坐饮酒。 见到外人,脑袋也不抬。 祁六翻身下马,喊了好几声,才有个醉醺醺的家伙,晃悠着手中酒壶,缓步靠近。 这人脸上,长着个极为硕大的鼻子。 由于喝多了酒,说话含糊不清,祁六没听见他的姓名,姑且就称之为大鼻子吧。 大鼻子拍拍自己胸,表示自己就是此处关隘的夫长,询问他们有什么事儿。 祁六又叙述一遍自己身份,以及要前往蛮地的目的。 大鼻子一听‘张聘’二字,吓得差点摔碎酒壶。 不过得知他们想前往蛮地,立即松了口气:“唉呀妈呀,忒吓人了,老子还以为,你们是张将军派来查岗的……” 随后清清嗓子,向祁六介绍起由此进入蛮地的方式。 “你们有三个人,三匹马,外加两条狗,目标太过显眼,进入蛮地难保不被发现。” 祁六听的连连点头,赶紧追问应该怎么办。 那大鼻子打个酒嗝,竖起五根手指:“纹银五十两,我专程派兄弟,将你们护送下去。” 为让他开下眼界,大鼻子回头喝道:“别喝了!买卖来了,赶紧操练起来!” 然后就见关隘中,三十多名脏兮兮的汉子们,争相起身,打拳的打拳,踢脚的踢脚,嘴里还呼呼哈哈。 祁六点了点头,觉得五十两银子虽多了点,但换这么多人保护,似乎也很划算。 冉闯却不以为然,见这帮人站的东倒西歪,拳脚手段也纯属草包,还好意思要五十两银子,遂瞪眼问:“若只是过去,不用保护呢?” 三十多名汉子闻言立即收了神通,回去继续喝酒。 大鼻子道:“那就给二十两,你们自行下去。我丑话可说前面,出了这关隘,就可能遇见蛮子,那帮人吃人不吐骨头!你们俩死便死了,这位娇滴滴的小娘子,下场可就凄惨了哇。” 咝…… 祁六自己倒是不怕危险。 但婳婳却已是心中最柔软的存在,不愿其有半点偏差。 当下把牙一咬,拍板道:“好吧,五十两就五十两!” 大鼻子喜的眉飞色舞,当即回头再喝:“贵客相中了你们,还不操练起来!” 一帮人再度起身,打拳的打拳,踢腿的踢腿,嘴里呼呼哈哈。 祁六嗯嗯有声,觉得先别管武艺怎么样,单有这气势也挺不错。 接着吩咐冉闯,从挂在马鞍上的行囊里,取出五十两银锭。 大鼻子接过银锭,兴奋的差点没蹦起来,甚至还免费赠送了一句蛮语,告诉祁六学了可以保命。 “哈库拉巴拉塔塔……对,就这样念,记住咯,万一被蛮族盯上,就这么喊!” 祁六重复几遍,表示记住。 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婳婳听到这句,眼中流露出满满鄙夷之色。 就这样,队伍出发了。 醉醺醺的三十名兵丁,护送三骑二犬,从高坡下去,进入蛮族地界。 经过大鼻子提醒,祁六显得很紧张,下山过程中,脑袋来回乱瞅,以防备随时会冲出来的蛮人。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天黑了之后,蛮人已休息睡觉,整个下山过程很顺利,没有波折。 可就在祁六稍松口气的时候,山脚下突然涌出十余人。 他们高举火把,穿着兽皮缝制的衣服,脖颈上挂着用骨头做的饰物。 没等祁六吩咐,充作护卫的三十多人,纷纷顶上前面,与对方遥遥对峙。 “嘿,大人,银子没白花,有事他们真上啊!”冉闯笑道。 祁六也很欣慰。 正当二人准备欣赏一场大战时。 三十多人齐齐‘哈’了一声,接着扎开马步,整齐划一的打出一趟拳。 打完后,身子一转,重新上山。 祁六都傻了,急急拉住一人询问:“你们就这么护送的?!” 那人甩开其手,不耐烦道:“说了是送你们下山,如今已经下山,就不关俺事了!” “可是……”祁六还想争辩。 结果对方眼睛一瞪,喝道:“你别动手动脚的!关隘边防重地,你若敢逞凶,我可将你就地格杀!哪怕你认识张将军,也没用!” 祁六顿时僵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让他们给耍了。 更让他崩溃加没想到的是,手持火把的蛮族靠近后,竟是用应南地道的方言说道:“二十两,你们自行游逛,五十两,我们安排翻译陪同,外加保护人身安全……” 冉闯怀疑自己听错,瞅瞅对方衣饰,再回头看向远去的兵丁们,怀疑这两者是一伙的。 对了! 之前大鼻子,不是教了一句蛮语么,是不是就是在这个节骨眼用的? 冉闯觉得自己真聪明,当即蹦出那句:“哈库拉巴拉塔塔!” 面前蛮人怔了怔,好笑看他:“你这中原人真奇怪,好端端的乱认什么父亲?” 冉闯脑袋一嗡,恨不得冲回关隘,薅掉大鼻子的大鼻子! 为银子心痛的祁六,可不愿再被讹一笔,没好气的把脸一板:“我要是不给,你们又能咋地?!” 蛮人咧嘴一笑:“按咱普普罗部的规矩,恶意闯入者,就地格杀,若反抗,视为与应南开战!” 祁六服了。 心说与以前顶屎盆相比,你们这大帽子扣的更加厉害! 行! 二十两就二十两! 六爷我认栽! 他去了马匹旁,打开包裹,准备拿钱。 谁知这一打开,露出里面那些曲里拐弯的木棍。 十余位蛮人呼吸一顿,双眼透出浓浓的渴望! 第133章 猿神 “这位兄台。” 会说应南方言的蛮人,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将火把往地上一插,学着中原礼节,有板有眼的抱了抱拳:“方才多有冒昧,银子我们就不要了,这几根烧火棍,你们留着无用,不如送予我等……” 话尚未说完,婳婳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个箭步过去,将包裹死死抱在怀里,背对众人。 祁六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诧异看他:“你是说,这些破玩意,能抵二十两银子?!” 那蛮人轻轻摇头:“兄台不要开玩笑,它们何止能抵二十两,对我们罹族来说,哪怕拿出百两黄金也不换。” 百两黄金…… 就这几根破棍子?! 冉闯都觉得不可思议:“你们脑袋不会坏掉了吧!” 祁六觉得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儿,遂询问道:“这些棍子,究竟有什么用?” “用处可大了……”那蛮人眼珠一转,吊起对方胃口后,又打住不说:“若你肯给我一两根,我或可告诉你。” 祁六想了想,没急着答应:“既然价值连城,自然不能都给你,一两根的话,倒是没问题,但前提是,你得让我们进去。” 对方拍胸口保证道:“放心,只要拿出一两根给我,别说进去,让我陪同做你们的翻译都行!” 祁六点点头,身子一转,去了婳婳身边。 但看出其想法的婳婳,却疯狂摇摆脑袋,抱着怀里的包裹,死也不撒手。 “乖,又不是啥好东西,大不了回头,我再帮你找一些。” 婳婳小嘴一撇,对其打的包票不感兴趣。 祁六摸摸她的小脑瓜,低声下气道:“这样,你挑两根不入眼的出来,且将他们打发走,回头进入蛮地,搞清楚木棍的用处,我再设法要回来,如何?” 婳婳翻个白眼。 抬手比划个手势。 祁六没看懂。 那蛮人却立即带入翻译角色,言道:“她说你吹了个牛。” 祁六又劝几句,奈何婳婳始终不给面子。 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弄不清当前局势,祁六也火了,抬起手哈了哈气,狠狠几巴掌下去。 婳婳苦着脸,双手捂着屁股,痛的直蹦。 包裹自然而然掉在了地上。 祁六迅速打开,抽出两根棍子,不顾对方哭喊,递至那蛮人手中。 “得嘞。”蛮人将两根木棍别在腰上,“从现在起,您就是我多多古的大主顾!” 其余蛮人羡慕的不行,盯着还有许多木棍的包裹,眼冒绿光。 “去去去,还有没有点待客之道了?休让扁瓜看轻了咱们!” 多多古将他们轰散,主动上前为祁六牵马。 祁六并未急着走,再次问道:“现在能说说,这些木棍,究竟有什么用处了吧?” 多多古嗨了声:“老板您放心,从现在起,某知无不言!走,先上马,天色不早,各位想必都饿了,且去吃些东西。” 冉闯惊讶道:“你们还管饭?!” “瞧你话说的,我们南罹最是热情好客!” “不收银子?” “放心放心,都包在这两根圣木里了。” 圣木? 翻身上马的祁六,听他如此称呼木棍,大感意外。 莫非这种奇形怪状的树根树枝,与蛮族的信仰有关? 可这东西也太常见了! 天底下多的是,将这玩意比作圣物,那也太廉价了点! 多多古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牵马,领着三骑二犬,进入山下密林中。 别看只是越过关隘这一座山头,祁六、冉闯明显觉得气温要高很多,即便没有什么大动作,也不断流汗,将衣服粘在身上,十分不舒服,索性将外套脱下。 婳婳也热,只是她外套里面,只有一件小坎肩,两条玉藕般的胳膊,便露了出来。 祁六如临大敌,立即下马过去,把她外套重新摁回去。 牵马缓步前行的多多古,这才开始解释木棍在此地的用处。 “我南罹有大大小小十七个部落,风俗信仰稍有差异,但对猿神的敬仰是一致的。” 中原人将西南之地,称为蛮地。 当地人则称作南罹。 中原鄙视此地之人,将他们喊作蛮子。 南罹也不甘示弱,喊中原人叫扁瓜。 这些情况,祁六在来之前,就打听完了,所以不觉得意外。 多多古继续道:“我们各支部落的族长,都由猿神选出,若想得它青睐,就要献上圣木。你们可以简单的理解为,谁找来的圣木,更让猿神欢喜,谁在部落中的地位就越高。” 顿了顿,他叹道:“这么多年过去,猿神的口味与喜好,也越来越刁钻,在南罹生长的圣木,已无法入它老人家法眼,所以我们才不惜设法,去中原搜寻。” 原来是这样…… 祁六有点好笑的,看向依然气鼓鼓的婳婳。 心说你都是我六爷的人了,怎么还惦记着什么猿神? 难不成还想着回来当族长不成? 他伸手过去,想摸对方小脸。 结果婳婳嘴一张,一口咬了下去。 祁六急忙撤回。 “我知道,你们中原人多看我们不起,甚至有些不明真相的家伙,四处造谣,说我们的献祭之举,是‘比根大会’,还说男男女女齐齐比拼长短,呵呵,亏你们自诩受圣人教诲,思想言语竟如此不堪。” 祁六被说的脸色通红,低声分辨道:“也并非人人都信,中原还是好人居多的……” 这话虽是他说的,却连自己也不信。 好人这个词,许久没在身边出现了。 卢秀、孙壁之、田狗儿、李申、崔弘灏等等,他认识的这帮玩意,就没有一个能当得起这二字。 哪怕是一直活在心中的徐无敌,终究也顶个匪名。 祁六自己就更不用提,下三滥的事儿可没少干。 就连距离‘好人’二字最近的纪君兰,也是个不择手段的家伙。 至于徐道覆嘛…… 他与孙愈母亲眉来眼去的时候,祁六就在旁边。 “那位老乡,可是老板您的奴隶?”多多古问。 祁六眉头一皱:“什么奴隶,她是我媳妇!” 多多古笑道:“老板不用在意,在我们南罹,奴隶是很平常的私人财产,哪怕她是,也没关系。” “她真是我媳妇!” “好吧好吧,老板肯与南罹通婚,在中原人里面,可不常见。” “这算啥?”冉闯接嘴道:“我家大人可不是一般人!” 咝…… 祁六斜眼看他,心说这话虽是好话,可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沿着林中路往前,远处浮出火光。 “我们到了,各位,欢迎来到普普罗部。” 冉闯骑在马上,勾着脑袋眯眼打量,抬手往前一指,讶道:“你们住洞里?” 多多古道:“对,我们世代如此,放心好了,为让你们中原人有更好的游逛体验,里面一应床铺摆设,均与中原无异。”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多收银子。” 通往山体岩洞的道路左右,摆着木炭火盆。 不少身背弓弩,在周围巡视的蛮人,见来者是多多古,纷纷以蛮语打招呼。 正如多多古所说,他们很热情,当祁六等人来到岩洞前的时候,还有蛮族少女小跑过来,为三人献花。 “呃……为什么都是白色的?”冉闯心里膈应。 多多古表示,这个环节是从中原学的,但南罹境内没那么多花草,还望贵客凑合一二。 “对了。”他将马拴在洞口附近的一棵树上,笑着转身问:“我们这里,还有额外项目,但服务的不是我,是那帮女孩子,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 说完,他补了一句:“这次得收钱。” 祁六、冉闯双眼顿亮,没有丝毫犹豫的立即点头。 第134章 猿神的孩子 在祁六认知中,额外花钱的服务项目,刺激程度,肯定不弱于孙愈的冰火之戏,因此当多多古说,需要纹银二十两时,他没有丝毫犹豫。 冉闯在登中的时候,没少跟吕斯、孟贞鬼混,若非囊中羞涩,指定要在青楼长住,所以也抱有很大期待。 只是二人万万没想到,多多古所说的好节目,竟是让一帮蛮族少女,围着篝火跳舞。 甚至连手都不许他们碰,只能坐在那,像个傻子一样观看。 “两位大方的老板,明天我带你们,参观南罹最壮观的古城怎样?” 多多古拿来两个木盘,里面放着西南蛮地最常见的餐食,手抓饭与各种烤熟的虫子。 在夹沟坡的时候,祁六对吃虫子已经不排斥,入乡随俗,没有挑剔。 冉闯就不行了,试探性吃了一口,便从行囊中取出干粮。 祁六的目光,望向与诸多蛮女一起跳舞的婳婳,开口询问:“多多古,你认不认识一个奇怪的中原人,他年纪很大,总是穿着皮袄,戴着皮帽,有时候脸上会有冰渣出现。” 多多古显得很惊讶:“老板,难道你们来南罹,是为了找那位……怕利库?” 随后他解释道,怕利库在罹语中,有长相帅气的含义,类似于中原的髦士,不过前者多了一层贬义,更类似小白脸这样的称呼。 想着那位见过一次的老丈人,祁六觉得‘小白脸’这词,很难与之捆绑到一起,怀疑对方弄错。 可多多古却拍胸口保证:“绝对没错,老板说的这人,在南罹只有一位,而且知名度很高。” 大约三十多年前吧,有名帅气的中原人来到南罹。 他在猿神居住的圣山之中,搭建了房屋,欲在此久居。 这让南罹许多部落非常不满,派了不少人让他搬走,说其此举,是对猿神的玷污。 可后来,无论去了多少人,都无法赶走他。 多多古虽未亲眼见过,却听部落中老一辈的人讲过,说那人手中可聚雷闪,一掌挥出,带着滚雷霹雳,光是那份声响,就让人心惊胆战。 后来,再没人敢去招惹他。 而那人也不做别的事儿,只是整日窝在自己的草屋里盘膝坐着。 这一住,就是十多年。 直到猿神失去了一个孩子…… 多多古道:“在南罹境内,所有的一切,都受猿神掌握。巫祝说过,一定要让它老人家开心,若它老人家对这片地方很不满,决定搬出去,那南罹将被无法扑灭的火焰所吞噬。” 巫祝是能与猿神进行沟通的人。 当猿神的孩子夭折后,巫祝们吓坏了,告诉各个部落,猿神很悲伤,而这也会导致,整个南罹将迎来无休无止的大雨中。 听到这儿的时候,祁六、冉闯都不以为然,此类忽悠人的说辞,在应南民间很常见,不过是愚弄民众,骗取钱财的手段罢了。 但多多古却说道:“两位老板有所不知,最开始各大部族,也不相信,可没过几天,就下起了大雨,而且足足持续了一个月!” 那场大雨导致住处被淹,谷物涝死,就连生活在土壤中的虫子,都不得不攀树求生。 所有人都害怕了,这才去求助巫祝,商量对策。 而巫祝们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他们献出一名婴孩,将其送给猿神,代替夭折的孩子。 冉闯咧嘴道:“嘿,猿神既然神通广大,岂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随便找一人,能蒙混过去吗?” 多多古说道:“寻常孩子当然不行,但巫祝掌握一种巫术,可以瞒过猿神。据说只要那孩子说不出话来,猿神就不会起疑心。” 祁六心中一动,下意识看向跳舞的婳婳。 而多多古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他的猜测:“后来真有一个女婴,被送入圣山。猿神悲伤情绪得到缓解,覆盖整个南罹的大雨,就此停歇。后来有人入山进献圣木的时候,见过那孩子,她被怕利库收养了,带在身边,住进那栋草屋。” 祁六听的颇不是滋味。 冉闯啧啧说道:“也是个苦命人呐,能被收养也算上天有眼。” 多多古道:“那肯定是猿神安排的,它老人家,对每一个孩子都很重视。” 冉闯嗤道:“猿神是神明,但孩子只是凡夫俗子,总不能一辈子窝在深山里啊,难道猿神连婚丧嫁娶也一并管了?” “这个……”多多古挠了挠脑袋:“能成为神明的孩子,非常荣耀,别的都不重要……” “怎得不重要?本就没了父母双亲,若连生孩子也不允许,这一生岂不凄惨了点?” 祁六干咳两声,冲冉闯道:“也不一定,说不定那位养父,帮她挑了个丈夫呢?” 冉闯怪眼一翻:“那家伙闲着没事,从中原躲来南罹,还藏在圣山中做个缩头乌龟,横看竖看,也不是啥好玩意,他挑的丈夫,又能强到哪儿去?” “话不能这么说……”祁六底气不足。 “万一这人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她该怎么办?” “他……应该会善待的……” “万一这人提上裤子就不认账呢?” “少数,只有少数人……” “万一他天天不洗脚呢?” “万一他沟通的不耐烦呢?” “万一他连对方身世都不知道呢?” “万一他找别的姑娘呢?” “……”祁六忍无可忍,一脚将冉闯踹趴,怒道:“你哪那么多万一?!搁这儿骂谁呢?!” 冉闯讪笑起身:“我、我就是稍微关心一下。” “用不着你!” 祁六怀疑对方在内涵什么,但他没有证据。 狠瞪对方一眼,接着转头对多多古道:“明天天一亮,你就带我们去圣山。” 多多古吓了一跳,立即蹦起来,连连摆手:“老板,去不得去不得!那儿是我们的圣地,外人不许靠近!万一惹得猿神不高兴,南罹还要遭一场大难!” 祁六心说你怎么也来了个万一? “什么万一万一的,说不准的事儿,担心个什么劲?再说,我们是抱着虔诚之心,前去观仰猿神风采的,它老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岂会生气?” 多多古还是摇头:“那也不行,别的部族若知道,是我普普罗部带你们去的,指定迁怒,我部本就弱小,可挡不住他们!” 祁六眼珠一转:“可我们过去,是为了进献圣木啊,难道这也不允许?” “呃……” 想起对方包裹里,带着的许多圣木,多多古动摇了。 让猿神开心,是每一位罹族的使命。 再加上他们带来的圣木,皆来自遥远的中原大地…… 已学会察言观色的祁六,立即趁热打铁:“万一它看中我带来的圣木,心情一好,你们普普罗部,是不是就可得到奖赏?” 何止奖赏! 说不定普普罗部,一跃成为南罹第一大部! 如今人数最多,势力最庞大的洛洛戈部,就是从中原带回一根圣木,献给猿神后,才换来的繁荣! 多多古被说动,心中一横,咬牙道:“行吧,我现在去找族长,只要他同意,明天一早,我就带你们去!” 第135章 比拼 紫金山巅,云雾缭绕。 海龙真人汪仲康双手负后,立在院中凉亭之上,微风吹动三缕长髯,高人风范显露无疑。 与他遥遥相对的宋癸,踩在一株横长在崖壁的松树枝头,风姿绰约,光彩耀人。 坐廊下的徐道覆,不认得这位女子,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要来救自己。 但与困惑相比,他更多的是担忧。 汪仲康非同寻常。 这几月,他分别与之比拼剑术、道法、棋艺、书画,自己擅长的,与略知皮毛的,百般手段全部拿出,结果无一例外,尽被此人击溃! 没奈何下,只能靠着格物辩论,才勉强撑着拖到现在。 在徐道覆看来,能击败汪仲康的,在这世上,或许只有师父岩光散人才有希望,其余谁来都不行! “原来是萧王干妹,久闻大名。”汪仲康客套一句。 宋癸面无表情:“我只会打架,别的都不擅长,我只想确认,若打赢了你,你便放人,此话可算数?” 汪仲康点头,并说道:“若你输了,就要留下来,入我灵一道派。” “没问题。” 宋癸同意。 见到这幕,徐道覆显得很着急。 当初他就是答应了赌约,才被限制于此。 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观云境,能斩杀这位祸乱一方的邪门歪道,谁知一番比试下来,才发现小丑是自己! “姑娘,别管我!你赶紧走!” 他大声呼喊。 宋癸寻声看了眼,有点意外。 她并不认识廊下的帅气道士。 “姑娘,请。” 汪仲康摊摊左手。 宋癸深吸一口气,周身释出红雾。 这次比拼,与在福满轩切磋不一样,她没心思过招,上来,便打算用全力。 来历神秘的大壶僧,传授她火罗经,以及需借火罗心法催动的怒煞净世,此掌法举世罕见,打遍应北一众好手,从无败绩。 院中信徒,只见此女裹着一身炙热红光,便自松树枝头,掠往凉亭。 汪仲康意识到对方罡炁非同一般,面上收敛些轻视之意,身上道袍瞬间鼓起。 二人眨眼相遇,率先进攻的宋癸,借助掠起之势,自上而下先劈一掌。 汪仲康并不躲避,毫无惧怕的举掌相迎。 两掌并未直接触碰,相互释出的罡炁激烈碰撞,呲呲有声。 宋癸心中惊讶,因这还是首次,有人能正面硬接自己的火罗罡炁,身躯一翻,自空中下落后,大步一踏,拉近双方距离,左掌横在胸前,右掌拍向对方胸口。 汪仲康是个极为自负的人。 无论谁来挑战,无论比拼什么,无不答应。 他自认这世间,就没有能难倒自己的事儿。 哪怕是与女人比拼绣花织布,也毫无惧色。 所以宋癸用掌,他也用掌。 手臂一动,并起的五指,直奔对方手肘。 宋癸原打算硬抗一招,好击中对方胸口。 谁知电光火石间,她注意到此人手指,竟轻易破开自己罡炁,心中一跳,赶紧收招回身。 汪仲康得意一笑,旋即踏出道家逍遥步,配合游龙一般的飘逸掌法,换守为攻。 宋癸的怒煞净世,并不以灵动见长,对敌获胜,靠的是罡炁防不胜防的霸道猛烈,因此应付起来,显得有点吃力。 一掌袭向面门,她抬臂去架,不想却是虚招,突然变了个方向,拍上肩膀。 且汪仲康的指尖,可直接破开罡炁,戳伤肩膀,留下四个血洞。 宋癸吃痛,赶紧沉肩甩过,挥掌反击,却见对方身形一晃,借用逍遥步伐,闪去身后。 背部再中一掌。 宋癸身形向前一个趔趄,骤然反身,双掌其出。 汪仲康却没有追击,反踏着逍遥步,飘忽不定的移去一旁。 他时而后退,时而靠近,仗着身法灵活,将对方耍的团团转。 与之相比,宋癸就像身负重物,行动不便的蠢笨老人,总是被袭击后,才出招反击,那股明显的滞后感,看的徐道覆都为之着急。 没用片刻功夫,宋癸身上遍布血迹。 肩头、后背、大腿、手臂,尽皆负伤。 被手指戳中、抓破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来,身上的白色锦衫,生生被染成红色。 反观游刃有余的汪仲康,倒像没拿出全力,一副猫戏老鼠的姿态,嘴里也极尽讥讽:“都说萧王干妹宋姑娘,称得上应北第一高手,如今看来,传言明显夸大。还是说宋姑娘,这几日身体不便?” 说话的功夫,他一掌袭向对方胸口。 虽说宋癸恼恨此处平庸,但也不愿其被占了便宜,赶紧交叠双臂,将之护住。 汪仲康哈哈一笑,手臂一抬,自对方额间划过,将此处佩戴的翡翠石摘了去。 拿在手中把玩了下,他淡淡开口:“宋姑娘,再打下去,你怕是要把血流干了。” “不,这样,刚刚好。” 宋癸低头看看身上的血,眉宇间颇多平静。 猛地,气势一变,原本环绕在周身的红雾,如沸腾了一般,向外扩散开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所到处,屋檐、树叶,连带的周遭云海,全部变得赤红。 诸多信徒也被染上颜色,一个个如同血人。 徐道覆只觉气闷。 无法压抑的暴躁情绪,令他无法维持打坐姿势,一下从走廊跳出,瞪着通红的眼睛,冲入人群中。 信徒们乱作一团,个个状若癫狂,不辨敌我的肆意搏杀。 浓浓血色疯狂向自己压缩。 汪仲康催动罡炁抵挡,额头见汗。 这么诡异的功法,他从没见过,脸上没有了可掌控一切的平静。 一双手突然从血雾中探出。 死死抓住他胳膊。 汪仲康左右扭身,挣脱不得。 精致娇颜自雾中浮出,双眼蒙着血色,神色狰狞。 宋癸嘴巴一张,喷出赤中带褐的浓烈煞气。 危急关头,汪仲康不敢托大,引罡炁入喉,重重‘哈’了一声。 汹涌气浪将煞气顶开,也让宋癸松开了双手。 趁此机会,汪仲康抽出腰间长刀,两腿跨立,双手高举,眼喷金光,施展将生平所学,融会贯通的最强一式,开天混元斩。 宋癸身影已全部裹入血煞中,以极快的速度在凉亭上方游转。 汪仲康却不看她。 因他这一刀,只要劈下,就一定劈的到。 宋癸兜转几圈,再次加速,狠狠俯冲撞击。 汪仲康发了声喊,周身罡炁疯狂涌去刀锋,狠狠向前劈下! 激射而出的刀芒,与俯冲而下的煞气碰到一起。 无声无息。 刀芒穿破血煞,冲入云海。 在浓厚血雾爆散的同时,肩头飙血的宋癸,鬼魅般靠近,一掌狠狠摁上汪仲康的面门。 嘭! 后者身姿后仰,连退五六步,去了亭顶边缘。 汪仲康将刀身插入房梁,止住身形,一头长发披散开,捂着额弓身直喘。 下方。 受怒煞净世波及的众人,在血雾散去后,灵台清明几分,停止厮杀。 徐道覆回过神的时候,左右俩咯吱窝,分明夹着一人的脖子,见两人大翻白眼,几乎咽气,赶紧收手。 回身一看,上方两人皆有负伤,一个不得不拄刀站立,另一个捂着肩蹲在地上,不免大感意外。 心说这萧桓律的干妹妹竟如此了得,难怪能在应北占据一席之地…… 火罗经霸道猛烈的罡炁,已然侵入汪仲康体内。 虽还有一战之力,但若让它侵入丹腹,毁了道心,一身能耐就算是废了。 思索再三,汪仲康沉声道:“今日算平手如何?” 他从没输过,也不容许自己认输。 宋癸冷着张脸,双眼依然发红。 火罗经厉害就厉害在受伤越重,威力越大。 只需缓上几口气,就可再来一次,且威力更胜之前。 “平手可没有意思!” 她捂着左肩站起身,斗志高昂。 汪仲康忙道:“贫道意思是,今日就当你我没打过,既然没打,自然也就没有胜负之说了。” 见对方没反应,他又道:“你可以带走徐道覆。” 宋癸想了想,眼睛掠过对方的手中刀,缓缓点头:“好,你让他出来。” “女侠,我在这儿!” 徐道覆在凉亭下来回蹦跳,不断扬着胳膊用力摇。 宋癸愣愣瞅他,神色多错愕。 第136章 圣山 清晨。 多多古牵着祁六的马,迈腿狂奔。 南罹的山也挺多,但不如应南的高大,起伏错落的山体,遍布林木,有的包拢一层青瘴,有的被紫气环绕。 多多古不仅是翻译,还是个非常称职的导游。 “青瘴是大蛇吐毒所化,各位老板千万别靠近,一旦嗅入,就会变成只会流口水的白痴。” “那些紫气倒是不要紧,是山上蘑菇散发的,吸入嘴里也不用怕,至多打几个喷嚏。” 祁六、冉闯只觉开了眼界,心忖这西南蛮地,果然与众不同。 “咦,那是什么?” 祁六直起上身,翘起脑袋,指向一处。 此时他们身在一座山头的顶部,右手侧的深谷树林上,飘着黄雾,而且还在移动。 多多古笑道:“两位老板运气真好,这番景象,可不容易见到。那是猿神派出的耳目,是它老人家掌控南罹的帮手。” 随后他告诉祁六,猿神对南罹的掌控十分仔细,大到天气变化,小到虫蚁数量,甚至连哪条河流水量减少,哪些动物迁徙换地都知之甚详。 “我们普普罗部,曾经有段时间,总在一个地方拉屎。” “后来被猿神的耳目探查到了,它老人家便派许多蜣螂过来。” 呃…… 对于多多古举的这个例子,祁六很不以为然。 那些蜣螂估计不用猿神派遣,自己闻着味就能找过去。 “还有一年,我部女人怀不上孩子,猿神知道后,大为上心,勒令飞鸟从青瘴之地,衔来许多奇果,抛入我部的饮水河道中,呵呵,不怕老板们笑话,那几日,连年迈的族长,都重振了雄风!” 哦? 祁六听的悠然神往,赶紧追问果子长什么模样,好不好摘。 冉闯听了,差点没笑死。 凑近祁六低声说道:“大人,来前我在夹沟坡,听篾匠提过一件趣事,说以前经常有蛮人入村买东西,男的多喜欢大刀长枪,女的则更钟情采购驴药。你说会不会这事,跟猿神没啥关系,而是那些怀不上孩子的蛮女,偷偷把药下在了河里?” 正对奇果上心的祁六,闻言立马没了兴趣。 普普罗部的位置,靠近边关,而圣山所在,却处于南罹中部,两者距离,差不多有四百里。 虽说多多古的脚程很快,甚至能将两头恶犬累的趴地猛喘,但他们还是花了三天时间,才堪堪进入圣山范围。 说是圣山,祁六也没瞧出,它与别的山头有什么不同。 至多就觉得,似乎林子更密了些,然后隐约听见些猿猴鸣叫之声。 靠近后,蛮人也多了起来。 有的背着一捆木棍,有的捧着各类水果,皆目光虔诚的望着圣山方向,一步一停顿,走的相当缓慢。 多多古说他们是来祈求治病的。 木棍也好,水果也罢,只要能被猿神的子孙们看中并拿走,家中亲戚患的重病,就可消除。 待几人到山脚,多多古让他们将马匹、二犬拴在附近树上,表示它们不可上山。 祁六、冉闯、婳婳遂下马步行。 或许是因距‘家’越来越近,婳婳不再抗拒,神色间还多了些缅怀之色。 步行入山十几步,祁六惊讶发现,前方道路两侧的树上,蹲着几名身形瘦弱的蛮人。 他们蓬头垢面,脏的不成样子,头发胡须也不修剪,长的像卷毛狒狒。 “嘿,蹲树上干嘛?拉屎吗?”冉闯大为惊奇。 多多古却是一脸敬畏,合着双手靠近,冲这些人拜了几拜,并用罹语开口询问。 见其中一人点头,他十分高兴,回头冲祁六道:“巫祝大人说,猿神这几天心情非常好,哪怕是中原人来了,也可入山。”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瞬间,祁六旁人没想起来,竟是莫名想到了燕开。 记得对方带自己见孙壁之的时候,一旦遇到在宫中行走的仆役侍女,就会下意识询问孙壁之今天心情怎样。 当初他觉得这人对主公充满着敬畏之心,是难得的忠臣良将。 以至于后来得知,是他亲手将孙壁之脑袋砍下来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再往前,多多古步伐慢下,原本祁六送给他,被别在腰间的圣木,也取了下来,用双手捧着。 忽的。 正行走的婳婳,脚步一顿,然后径直离开道路,钻入林中,去了一株不算高大的树前,扬着脑袋,不知瞅什么。 祁六立即跟去,眯眼一看,在那棵树上,发现许多划痕。 有高的,有低的,密密麻麻。 正想询问,却见婳婳将脑袋靠在树上,然后抬起手指,以自身高度,在树上划出一道口子。 “啊啊啊……” 婳婳转过身,指着刚划的口子,又指指上方划痕,来回比划。 祁六明白了,同时不免觉得好笑:“你长高了,就不许这树长高么?” 婳婳歪着脑袋想半天,总算醒悟。 看的祁六不断在心里祈祷,以后两人要是有了孩子,可一定得如自己这般聪明,若是随了她,老祁家的列祖列宗,指定不会原谅自己。 哗啦。 小树突然晃动,甚至被压弯。 紧接着一个庞然大物,从树干跃下,张着大嘴,呲起獠牙! 祁六被吓一跳,脑瓜嗡嗡的,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这赫然是头黑毛长臂猿,落地后人立而起,几乎与祁六差不多高。 冲祁六呲牙咧嘴后,脑袋一转,盯着婳婳,嘴里呼呼哈哈,用两条长臂杵地,围着她又蹦又跳。 怎么说呢…… 祁六想起婳婳跳舞的样子,觉得两者很像。 与长臂猿的热情相比,婳婳明显不怎么高兴,甚至当对方凑过来,用鼻子乱嗅的时候,还伸手将它推开。 听到动静的冉闯、多多古,循声而至。 前者立马掏出石头戒备,而后者则一脸震惊:“哎呀,老板你们……竟能让猿神的子孙亲近!” 祁六心说那可不,这位说不定就是我媳妇的兄弟呐…… 当下开始琢磨,该给这位‘舅子’一件怎样的见面礼。 长臂猿围着婳婳转悠几圈,接着扬起脑袋,冲天空嘶鸣。 声音在林间回荡。 稍时,有不少嘶鸣响应。 随后树叶刷刷作响,呼呼哈哈的叫声,越来越近。 片刻功夫,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猿猴,齐齐围了过来。 多多古震惊的无以复加,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将脑袋埋入厚实枯叶中。 祁六也大为惊奇,刚想询问婳婳,来的都是哪位亲戚,谁知对方却黑着脸,表情如同吃了屎般难看。 猿猴沸声不绝,有的在树上,也有的跃下来,伸手去拉扯婳婳衣袖。 但每一次,她都是不耐烦的将它们甩开,并且捂着耳朵,似乎不愿多听。 “哇呜!” 上方传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震的祁六三人齐齐咧嘴,赶紧捂耳。 周围沸声顿止,随着那株小树被压的弯折,一头体格更大的长臂猿,落在几人面前。 它脑袋顶有一撮金毛,右手拎着根怪模怪样的木棍,嘴巴撇着,看向祁六、冉闯、多多古的眼神中,多有不屑,但当目光落在婳婳身上时,明显温柔许多。 其余猿猴大气也不敢喘,纷纷往后面退。 这大猿缓缓靠近婳婳,提着鼻子嗅了嗅,似是得到确认,竟如人一般点了点头。 祁六还在琢磨,这家伙是不是多多古口中的‘猿神’,却见对方脑袋往前一伸,边嘟着大嘴,边靠近婳婳小脸。 “哎?!” 祁六眼睛瞪老大,扬手一指,怒道:“你这黄毛要干什么?!” 第137章 封山 “哇呜!” 大猿的獠牙挂着唾液,冲祁六大吼,模样相当骇人。 祁六没有畏惧,事关媳妇清白,半点不能退让,身子向前一顶,故意撞了对方一下。 大猿暴怒,气愤中,抬手捶地,将手中木棍砸了个粉碎。 然后直起上身,挺起胸脯撞向祁六! 祁六不甘示弱,丹腹罡炁涌出,在各窍穴间流转,两手叉腰,同样挺起胸膛,与之对拼。 一人一猿,接连冲撞十余下,竟是气力相当,谁也没奈何的了谁。 跪地的多多古,偏头见到这幕,心惊胆战之余,慌忙出言提醒:“老板,不可啊……那位是猿神的嫡系血脉,身份尊贵的很!” 祁六充耳不闻,板着脸,撇着大嘴,挺着胸膛继续与对方冲撞。 周围猿猴四下乱蹦,不住呼喊。 冉闯也加油呐喊:“顶死它!顶死它!” 两者比拼,足足持续了一刻钟。 祁六与那大猿的眼中,均没了轻视傲慢之色,反有种,对旗鼓相当的对手,惺惺相惜之意。 在一次激烈的互碰之后,一人一猿后退两步,各自认同的点了点头。 而这时,冉闯突然察觉不妙,惊呼道:“大人,夫人不见了!” “啊?!” “呜哇?!” 一人一猿急急回头去看。 果然,方才还站在附近的婳婳,不知去了哪里。 猿猴们四散而去,在林中逛荡寻找。 祁六也急急与冉闯钻入林中,四处查看脚印。 可就在此时,一阵白雾从山巅涌出,迅速向下蔓延。 多多古脸色大变,赶紧上前抓住两人,惊叫道:“老板,快走,封山了!” “什么封山,我媳妇丢了,得找到她!”祁六甩开对方的手。 “老板,这里的一切,都受猿神掌控!你媳妇在哪,可让巫祝帮忙询问!咱们再不走的话,一旦陷入雾中,就再也离不开了!” “别废话!找不到媳妇,我哪儿也不去!” 祁六话音刚落,从上方涌下的白雾中,竟传出声滚雷般的叹息。 接着狂风骤起,天空瞬间笼罩乌云,黑下的同时,雷闪一个接一个劈下! 咔嚓! 祁六身前,以及左右的巨树,尽被雷闪击中,纷纷燃烧起来。 多多古脸色惨白:“猿神发怒了!老板,你再不走,会被劈死的!” “笑话!”祁六不当回事:“六爷又不是没被劈过!我还就不信了,一头年龄大点的猿猴而已,又不是神仙,如何掌控的了天雷?” 咔嚓! 一道红色雷闪,落在祁六身前一步位置。 肆虐电光,燎焦三人衣服。 祁六咽口唾沫,说声抱歉,接着身子一转,撒丫子往山下跑去。 随着三人移动,原本停滞不前的白雾,也以同样的速度向下蔓延。 待到了山脚。 原本蹲坐在树上的几名巫祝,正站在道路口等着他们。 祁六回头一瞧,后方白雾已然不动不动,如同一层胶质似的,聚拢不散,将山中一切蒙在里面。 乌云也全部散开,方才的雷鸣电闪,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古固里……” 一名巫祝走上前来,对多多古说了一大堆。 多多古先是惊讶,后又惶恐,听到后面,则是一脸惊奇,还不断回头打量祁六。 “你老看我干什么?!”祁六瞪眼:“赶紧问问他,我媳妇哪里去了!” 那巫祝说完之后,返身而去,其余几名同伴,也各自离开,去往不同方向。 “他们怎么都走了?!” 祁六抓着多多古胳膊叫道:“你赶紧问问啊!” “老板,你先别急,容我捋一捋,放心吧,你媳妇什么事儿都没有。” 巫祝说的事情,让多多古很难消化,兼之又要翻译成应南语,让他脑子很乱。 得知婳婳没事,祁六稍稍安心。 冉闯则不断啧嘴:“这山里的猴子,也忒大只了,渗人的很,吃啥长的这副熊样?” 多多古瞪他眼:“休要胡说,还想被雷劈不成?” 接着托腮沉吟道:“这位老板,你之前可没说过,你媳妇就是当年被送进去的女婴啊。” “那又咋啦?” “还咋啦,你媳妇自打踏入南罹,就被猿神察觉了!” “它打算干啥?!” 多多古神色古怪:“也不干啥,就是想给你媳妇找个丈夫。” 祁六眉头紧锁。 什么话啊这是?! 我媳妇的丈夫不就是我吗?! 见他不理解,多多古补了一句:“是从它老人家的子孙后代中,挑一个娶她。” 冉闯嘴巴瞬间张开,惊道:“唉呀妈呀,人跟猴子也能婚配?!生出来的孩子岂不成了妖怪?” 祁六恼道:“别胡扯闲篇,我决不允许!” 多多古叹道:“在南罹,没人可以忤逆猿神,不过老板你还有机会。” “什么意思?” “猿神对你媳妇的婚事很认真,这次封山,是打算开一次招亲会,巫祝们得到消息,已去各部通知。待封山结束,你们都可参与比拼。” 祁六怀疑自己听错。 自己要与蛮族各部的青年翘楚,以及诸多猿猴比试,为的还是娶自己媳妇? 这算哪门子道理?! 本想着来蛮地,找老丈人确认双方关系。 谁知来了之后,连媳妇都要丢了! 早知如此,说什么我也不来啊! “等等!”他想到一件事,“我记得你说过,之所以我媳妇,会被错认成猿神子孙,是因巫祝在她小的时候,施展了什么术法。若让他们将其解除的话,是不是就没这一遭了?” 多多古想了想:“是这样……但真的解除,猿神肯定会反应过来,若它意识到被欺骗,怒火一发,整个南罹必然生灵涂炭!” 祁六心说你们死不死与我有什么关系! 但多多古越想越觉得害怕,说什么也不答应。 祁六没辙,只能退而求其次:“巫祝们说没说,招亲会比拼哪些内容?” “没说。”多多古摇头:“估计他们也不知道,只能在比试开始后,看猿神如何安排。” 那岂不是要我跟一帮人还有猴子,公平竞争? 鬼知道能不能脱颖而出! 祁六瞬间火大:“他奶奶的,这也太欺负人了!” 多多古劝道:“老板不要着急,实际你胜算挺大的。” “是嘛,何以见得?”祁六并不高兴。 多多古提醒道:“你方才不是与黄毛交手了吗?” 提及这位与自己惺惺相惜的对手,祁六由衷赞了句:“能与六爷气力相当,也算一号人物……哦不,猴物!” 多多古没理他的自吹自擂:“我听巫祝说,那黄毛就是猿神最中意的选择,老板你能与它战个平手,可以说大有机会!” 喔…… 原来是这样。 祁六觉得自己又行了,不过还有点不放心:“你确定别的部落,没有厉害高手?” 多多古拍胸口保证:“放心吧,老板,没人敢与猿神子孙竞争的,你绝对是头一份!” “行吧……”如今既没法入山,也找不到人,无奈的祁六只能咬牙认栽。“什么时候开始比试?” “很快,用不了几天,一旦各部的人到齐,圣山就会重新打开。” 第138章 暗算 应国倾覆四年,冬。 被誉为真龙降世的萧桓律,任李伯舆为讨逆大将军,起兵二十万,西入幽赢之地。 占据幽赢二十五郡,将应国皇城囊括在手的穆挞王,命麾下勇士石和都,领二十五万兵马,东去阻截。 双方在广阔的夷京原相遇,史称夷京原之战。 穆挞王,也被称为铁弗王,四年前,正是他率部攻破国门,闯入皇城,杀尽了应南皇室,这才搅的天下大乱。 本以为皇帝被自己所杀,天下已是自己的囊中物。 却不曾想,这应国局势,早已改变,皇室势力最弱,应北、应南群雄割据,更有萧桓律这般横空出世的猛人,乃至他即便占据幽赢之地,也不敢轻率扩张。 萧桓律在秋收之后发起战事,且决心甚大,任谁都看得出,这将左右天下归势。 但这世上,图谋大事者,又岂止这两三位? 夷京原大战刚开始,占据涴江两岸的灵一道,便发出‘龙王救世,重塑山河’的口号,且迅速抢占县城,集结三万信众,背刺萧桓律后方。 与此同时,在应南方向,灵一道派的信徒们四处抢船抢钱,欲渡江北上支援。 蔺百寿虽是江匪,但好歹也顶个中令头衔,江畔村镇受他管辖,如今被袭,自不能坐视不管。 当下一边让人往虎塘送信,寻求援兵,一边亲自坐镇,领着十余战船,在江面一字摆开,阻止灵一道渡江。 独子蔺天龙,更是率领二百虎狼兵,停船靠岸,往作乱的灵一道杀去。 书中代言,涴江两岸的灵一道,分别由汪仲康与其弟汪仲定率领。 汪仲康得知萧桓律起兵,立即率众北上抢占城池,现如今,已打到南圩关下,与守关将领龚止昱激战正酣。 位于应南的汪仲定,一时没找到那么多船,无法迅速渡江支援兄长,才将主意打到沿海村镇上。 见蔺百寿率大船靠近,汪仲定不怒反喜,当下命信徒划渔船靠近,欲将战船抢下来。 一时间,整个江面上密密麻麻全是渔船,数量约么在六百左右。 蔺百寿的战船带有投石机,十几艘战船,二十多台投石机一轮齐发,把江水砸的腾起两丈多高。 有的渔船被击沉,有的被水柱掀翻。 但这帮信徒根本不怕死,哪怕落水,也要嘴中含着兵刃,向大船游去。 徐道覆立在岸边的一处礁石上,眉宇多有愁容。 身旁不远处的宋癸,牵起马,登上一艘小船。 两人离开紫金山,渡江返回应南,想一起去找祁六算账。 但现在宋癸改了主意。 与一掌将祁六送去见太奶相比,萧桓律的安危对她而言更加重要。 毕竟灵一道派里面,有汪仲康这样的高手,不得不防。 “若你见到他,帮我递句话。” 宋癸持橹,在岸上一点,小船载着一人一马,荡去江面。 “他祁子陆这颗狗头,本姑娘早晚给他揪下来!” 徐道覆用力点头。 冒自己名姓,行下作之事,他同样无法原谅。 双手一抱,言道:“宋姑娘保重,救命之恩,此生不忘!” 小船扬帆,在江风吹动下,迅速远去。 有几艘不长眼的渔船,见宋癸生的貌美,持着钩拒靠近,想将她生擒活捉。 结果无一例外,全被打翻落水,成了鱼虾餐点。 见此,徐道覆悬着的心放下了,意识到这么一位身怀绝艺的姑娘,根本不需旁人担心。 “六啊六,一段时日未见,泡妞水平见长呐……如此厉害的女人也能拿下,真不知该说你是手段高,还是嫌命长……” 徐道覆嘴里叨咕两句,转身面对正南方向,弯腰抓了把土。 就在他要施展土行法之际,江面猛地爆发一阵欢呼声! 回头一瞧,不禁满脸错愕。 皆因欢呼胜利的,并非是坐拥十几艘战船的蔺百寿一方,而是搭乘渔船的灵一道信众! 此时那些战船十分安静,唯有居中的主船,在欢呼声中,将蔺字旗降下,并重新升起一面安字旗。 什么情况?! 徐道覆眼睛瞪老大。 心说怎得就换旗投降了?! 安字旗升起后,渔船纷纷游靠,战船则放下吊索缆绳,协助他们攀爬登船。 徐道覆越看越莫名其妙,直到主船又在桅杆上升起个东西。 蔺百寿的头颅。 徐道覆悚然一惊,望着被扯着头发,高吊而起的脑袋,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 船队向岸靠近。 渔船也纷纷返回。 正在江岸处,追杀灵一道信徒的蔺天龙,忽听身边有人大叫:“那是主公的脑袋!” 也有人望着那面安字旗痛骂:“狗日的安奉灿!定是他害了主公!” 蔺天龙眯眼看向江面。 大船越来越近,一切尽收眼底。 见到蔺百寿被悬挂而起的脑袋,蔺天龙眼睛睁老大:“哎,爹,你爬那么快干嘛,身子都没跟上!” 属下们无语对视,皆很无奈。 眼瞅着灵一道的信徒越来越多,甚至连战船的投石机,也转动角度,似乎是冲他们来的,几人一合计,急忙对蔺天龙道:“天龙啊,你爹这是耍杂技呐,来前他说过,一旦他开始耍杂技,咱们就该撤了!” 换任何一位正常人,亲爹死了,肯定会想着如何报仇。 但蔺天龙不一样,一听老爹还会耍杂技,乐的跟什么似的:“还有这好事?走,赶紧回去看看!” 一百来人旋即逃之夭夭。 灵一道派出三四百人追杀,余下信众则开始搬抬兵器粮草,为渡江增援汪仲康做准备。 一心想探明真相的徐道覆,刚好与被追杀的蔺天龙等人迎面遇上。 里面有些熟面孔,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道士,无不热泪盈眶。 “徐道长,主公被安奉灿杀了!少主无智,还望道长看往日情分,设法搭救一二!” 安奉灿? 徐道覆记得,这人是蔺百寿的结义弟兄,也是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上次乘船之际,也曾一起坐下饮酒。 他为何会背叛?! 后方灵一道的信徒,越追越近。 徐道覆不容多想,当机立断抽出长剑,大声道:“诸位莫慌,且先随贫道冲杀出去!” 蔺天龙闻言大为亢奋,举着手中大斧,扯起嗓子嗷嗷大叫,第一个往回冲。 乍一接触,一名信众便被连人带刀劈成两截。 “砍死你!砍死你!……” 蔺天龙双手持斧,来回挥舞,所到处无人能挡。 有村中狗逃窜经过,也被一把揪起,赏了两记耳光。 徐道覆率众人跟在后面。 他走的很快,右手低垂,剑尖指着地面。 灵一道信众大多认识他,晓得其与海龙真人辩论的经过。 俗话讲得好,同行是冤家,道士与道士之间,也存在赤裸裸的仇恨。 当下七八人一拥而上,长刀重枪齐出。 后面硬头皮迎敌的江匪们,只见人群中爆出一轮剑光,快步行走的徐道覆,只是肩膀扭了几下,那帮信徒便全部倒在了地上。 二人如此表现,顿激发众人士气,一起舞着刀兵掩杀过去,一百余人,竟杀的三四百人溃不成军,仓皇逃窜。 见好就收的徐道覆,拉住继续往前追的蔺天龙,回首对众人道:“灵一道妖言惑众,早有异心,私下经营多年,不知在应南应北,安插了多少个安奉灿,各位若想为蔺将军复仇,不如先去大康,唇亡齿寒的道理,田狗儿应当是知道的。” 众江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瞅瞅满身血,瞪着双牛眼傻站的蔺天龙,交头接耳半晌,竟是齐齐在徐道覆面前一跪,其中一位年长者抱拳言道:“徐道长,我等都是空有蛮力的武夫,也不认识人家田将军,您是名震天下的奇人,又是主公的朋友,我们这伙人,如今就少个主心骨,您若不弃,我们这百十余人,以后就随了您了!” 第139章 招亲 徐道覆最初的想法是,将蔺天龙等人带至大康境内,交由田狗儿安置后,自己就可离开。 谁知入了大康城,在王府内见到田狗儿的时候,蔺百寿报送虎塘的加急文书,已经有了回信。 但与阻止灵一道派相比,方平更为上心的是,萧桓律是否真的自顾不暇。 言下之意,大有趁乱分一杯羹,举兵北上的意思。 田狗儿对此很积极,表示方老头总算干了件人事,与其胆战心惊,担忧人家南下,还不如主动出击,将富饶的应北收入囊中。 为此,立即召集麾下众将,开始研究起如何渡江,兵发何地。 徐道覆以及蔺天龙等人,反而无人问津了。 上次在虎塘不辞而别,徐道覆是因看不惯士族卸磨杀驴的勾当。 如今灵一道派蛊惑百姓,这些人不想着剿灭也就罢了,还有要与之联手,共讨萧桓律的念头,不免心灰意冷。 在大康等了几日,田狗儿也没有安排蔺天龙等人的意思。 这百十来人,似乎半点没放在其眼里。 一群江匪意识到被冷落,私下商议过后,对徐道覆献言道:“主公在岛上留下颇多家产,如今安奉灿忙着渡江前往南圩关,没空回岛搜刮,既然田将军无意收留我等,不如趁此机会抢先回岛,得了金银财帛。” 徐道覆想了想,觉得也行。 他倒不是看上那些金银,主要觉得如此一来,这帮人便有了归宿,至少像蔺天龙这样的二傻子,不至于沦落街头。 遂点头同意。 一群人走水路返回涴江,如何杀上岛屿暂且不提。 且说此时的南罹圣山,白雾尽散。 由猿神举办的招亲会,正如火如荼的举办起来。 南罹十七部,分别派出部内未婚勇士,外加从应南过来的祁六,总共十八人,要与三十多个猿猴,争抢婳婳的交配权。 众人跟随巫祝,来到半山腰的空旷之地。 祁六在这儿见到了那间茅草屋,以及草屋前的坟丘。 他本以为那位戴皮帽的老丈人,就在里面生活,结果跑过去推门一瞧,里面早已满是灰尘蛛网。 正愣愣出神,一名巫祝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用生硬的应南语告诉祁六:门前这座坟,一共埋了两次。 一次是婳婳埋的。 她离开后,里面的人钻了出来。 第二次就是这位巫祝埋的。 钻出去的人,过了小半年才回,表示此生再无遗憾,在屋中静坐几日,含笑而终。 至于其中细节,巫祝也不清楚。 但祁六隐约猜到了。 估计是那位老丈人,自知时日无多,又不放心婳婳,故第一次应该是假死,为的是看一看,自己死后她该如何生活。 第二次嘛,当是与自己在屋顶碰面后,不仅托付了婳婳,还将生平绝学传授下来。 真相是否如此,业已无法求证。 而祁六最关心的第二式雷霆破,也随着黄土掩埋,再无法询问了。 ‘哇呜~哇呜~’ 哐哐! 一名小猿猴敲打铜锣,表示大会正式开始。 首先出场的是五名老态龙钟,拄着拐棍的老猿,个个留着雪白长须,现身后,往高台一坐,犹如神仙。 巫祝适时翻译,对众人道这五位,就是此次比试的评委。 又是一声铜锣响。 密林中,走出一队猿猴。 婳婳赫然在其中。 祁六眼睛一亮,就要过去搭话,却被多多古一把拦住,并示意跪下。 原来被众猿簇拥的,不仅仅是婳婳,还有牵着她手的一位银毛大猿。 那大猿足有一丈多高,头上戴着花草编制的帽子,脖颈上挂着各种水果,手里拄着根形状奇怪的木棍。 此猿正是掌控整个南罹的猿神。 各部人纷纷下跪,将脸埋在地上。 周围猿猴,以及五名评委,也纷纷低头示意。 祁六、冉闯不愿跪,又怕惹恼旁人,只好意思意思,蹲了下来。 当一队猿猴从身前经过时,祁六瞅准机会,疯狂向婳婳使眼色。 后者注意到他,却是小嘴一撇,拧过脸去。 什么情况?! 祁六急的抓耳挠腮。 冉闯则皱眉说道:“坏事了,大人,夫人真有意换个人选不成?” “别胡扯!”祁六给了对方一拳:“我俩感情堪比金石,再说,在场的有哪个比的上我?!” 猿神牵着婳婳的手,去了高台五名评委的身后。 那儿摆了张石床,猿神将拐棍放下,慵懒往上一躺,眼睛似睁非睁。 婳婳则老老实实在旁边坐下,一副贤良淑德的乖女姿态。 ‘呜呜~呜!’ 巫祝翻译:“选手入场!” 十八人,外加三十多猿猴,起身向前,来到高台下方。 多多古、冉闯不是选手,只能退往圈外。 “大人,加油啊!”冉闯高声打气。 多多古也提醒一句:“老板放心好了,一切都在计划中,当心黄毛!” 尚未上山的时候,他就去各部打探了一番。 正如之前说的,对于娶猿神子孙这件事,每个人都很排斥,此次前来,多为应付。 真正算得上对手的,只有那黄毛壮猿。 两名猿猴抬出一根长竹竿,上头挂着香蕉,往场地一放,高高立起。 巫祝高声道:“第一项,比拼攀杆,速度要快,动作也要优美。” 此话一出,祁六抬头望着四丈多高的竹竿,暗抹一把冷汗。 这可是他不擅长的,而且自身还有点畏高。 稍一琢磨,果断回身给冉闯比划个手势。 后者暗暗点头,背着装满木棍的包裹,偷偷摸去高台。 第一位爬杆的就是黄毛。 这家伙先是拍胸助势,接着后退几步,一个冲刺跃上竹竿,手脚并用,嗖的就上去了,快的目光都不好追。 到了杆头,摘到香蕉后,潇洒滑下,惹得周围众猿兴奋嘶叫。 五位评委很满意,纷纷将胳膊放在屁股底下,拉出一坨,砸去黄毛身上。 这就算是认可了,而且是全票认可。 鬼头鬼脑的冉闯,偏头看一眼似乎睡着的猿神,再对旁边坐着的婳婳打个招呼,接着翻开包裹,露出一堆曲里拐弯的木棍,凑近一名评委,悄悄用肩膀去蹭对方。 那老猿不满回头,见这家伙靠近,十分不爽。 但瞥见一包裹的木棍,眼神又飘忽不定起来。 “老神仙,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意思意思。”冉闯咧嘴憨笑。 老猿眉头一皱,哼了声,连连摆手。 “哎,老神仙,在下只是想交您这位朋友而已,真没旁的意思!” 老猿撇着嘴,脑袋转来转去。 “老神仙,您要是不拿,您可就不够意思了。” 冉闯一再将包裹往前递。 那老猿悄悄回头瞥了眼猿神,见它没注意这边,遂迅速出手,抽出一根。 冉闯连连点头,旋即抬起手指,指了指场中的祁六。 老猿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见它上道,冉闯大喜,故技重施,又将剩余评委挨个送上木棍。 对此,坐在后面,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婳婳,翻了个白眼。 十七部派出的少年郎,原本听说娶猿猴子孙,都老大不愿意。 任谁也不想跟个猴子成家过日子不是? 但婳婳一出场,无论是胸前大雷,还是摇曳翘屁,均狠狠击中他们心脏,一个个瞬间改了主意,摩拳擦掌很有干劲。 他们惯会爬树,即便速度稍有差异,但好歹是将香蕉摘了下来。 唯独祁六,爬杆爬一半,低头一瞅,两腿发抖,手一松,瞬间滑落,成了唯一连香蕉都没摘到的选手。 但这无所谓,五位老猿照样从屁股底下拉一坨,砸他身上,全票通过。 来自十七部的少年郎自然不满,其余三十多参赛猴,也在黄毛的带领下大声抗议。 但评委们不在乎,严厉吼了两嗓,便开始第二轮比拼。 用巫祝的话说是:虽然祁六没摘到香蕉,但他动作太优美了,完胜所有人。 至于怎么个优美法,评委们不屑解释,毕竟审美不同,不可一概而论。 第140章 杀疯了 海岛外的乱礁滩地,冒出几颗脑袋。 趁天气阴沉,视野不好,徐道覆、蔺天龙一行,悄悄摸上岸边。 他们搭乘的小船停在远处,没敢靠近,是生生游过来的。 岸边倒着许多死尸。 有大人,也有孩子。 众江匪无不悲痛,因这里面,皆是他们的亲人。 由此可见,安奉灿的背叛,绝非突发奇想,而是经过缜密的安排。 不仅战船上的人,被收买大半,就连留守岛屿的人手,也安插了他的心腹。 想到此,即便众人被冻得瑟瑟发抖,也在仇恨驱使下抽出兵刃,欲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与此同时。 南罹圣山的招亲会,也紧锣密鼓进行起第二项比试。 经过一轮淘汰,如今剩下的选手,只有二十位。 且这里面,猿猴占了大多数,除祁六外,十七部的少年郎,只剩三位。 这次比的是跳舞。 第一个上场的,依然是黄毛。 它嘴里发着呜呜声,人立而起,摇晃手臂。 跳的同时,还不忘向高台位置的婳婳,展示自己通红的猴屁股。 这在猿猴的求偶行为中很常见。 原本祁六嗤之以鼻,觉得这算不了什么,谁知回头一瞅,却发现婳婳看的津津有味,不免为之捉急。 冉闯也皱眉道:“大人,咱没有木棍可送了,要不,您也把裤子脱了,与它们比一下?” 祁六赶紧打住,表示这种自讨没趣的事儿,还是少做为好。 毕竟与展示自己屁股相比,他更喜欢欣赏婳婳的屁股。 如第一轮一样,五名评委拉一坨丢黄毛身上,打了个满分。 待所有猿猴全部上场之后,就轮到了来自洛洛戈部的少年。 他当然不会跳舞,所以打了一趟拳脚。 结果惹得五名评委不满,纷纷扔起石头,把其赶了下去。 剩下两位相互对视眼,齐齐对巫祝表示认输。 祁六深吸一口气,双手高举大盾,学着上次在夹沟坡时的状态动作,边摇头晃脑,边跳大神。 ‘呜?!’ 此舞一出,众猿猴齐齐噤声,极为惊讶。 就连躺着的猿神,都睁开半眸,看了过去。 然后嘴角微咧,指着祁六,对婳婳哇哇啊啊。 站冉闯旁边的巫祝同声译道:“猿神问她,这小子就是怕利库选的人吗?” 婳婳:“啊啊哇哇……” 巫祝再次译道:“她说,没错,就是这小子,用烤肉将她拐在身边。” 冉闯挠着脑袋,看看远处高台,再瞅瞅身边的巫祝,惊讶道:“离这么远,你也听得到?!” 巫祝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猿神方向,待对方一开口,便转述道:“猿神说,我在他身上,感受到怕利库的气息,但他太弱,不及怕利库十分之一。” “然后呢?”冉闯急着询问:“夫人咋说的?” 巫祝道:“她没说话。” 祁六跳完了,累一身汗。 五名评委一番交头接耳,回头见猿神微微点头,便拉下一坨砸下,同样给个满分。 如此一来,这第三项比拼,就仅剩下黄毛与祁六了。 …… 箭矢如雨,从木寨各个方向射来。 众人无法靠近,匆匆躲往岩石、树后。 徐道覆皱眉思索,犹豫要不要施展土行法,绕去木寨后方。 却见蔺天龙从一艘搁浅木船上,拆下半截甲板,举在身前,哇哇叫着迎射而上。 “走,跟上他!” 徐道覆果断下令,带着众人纷纷去拆甲板,有样学样。 挡过一轮箭雨,冲至寨前。 最前面的蔺天龙,被抛出的钩锁套中,身不由己的被拖拽倒地。 徐道覆冲过去,抽剑削断钩锁,与从寨中冲出的一群刀斧手,迎面而遇。 双方各发一声喊,战到一起。 …… 祁六与黄毛的最终比拼,是互掷粪便。 场地内划出一个大圈,谁若被对方砸中,谁便是输了。 这是冉闯的强项,绝不是祁六的强项。 但他也有办法,就是偷偷让冉闯在圈外等着,寻找契机,趁人不注意,给黄毛来一下。 而祁六自己要做的,就是左右闪躲,争取不被黄毛击中。 随着评委一声令下,锣鼓敲响,比试正式开始。 黄毛壮猿面对这位惺惺相惜的对手,显得很慎重。 右手捂在屁股后面,眯眼观察祁六动作 。 两人边凝神对视,边移动脚步,寻找着对方破绽。 气氛很压抑。 所有人和猴都不敢大声喘气。 猛地,黄毛动了,屁股一撅,在掌中拉了一坨,骤然发力,狠狠砸向祁六。 …… 血往上撞,心脏怦怦跳,耳中也全是喊杀与惨嚎声。 徐道覆持剑架住一斧,抬脚踹上对方腹部,再挥出一掌,拍上从左侧偷袭的来人额头。 身旁的蔺天龙,更是把衣服一脱,双手持着巨斧,砍瓜切菜般,将敌人一一劈砍倒地。 不过这家伙拼杀起来,却是不分敌我,冷不丁一斧挥出,直奔徐道覆脖颈。 换旁人,估计就要栽了,任谁也不会想到,身后同伴会给自己一下。 幸好徐道覆反应快,立即背剑抵挡,同时不忘回身,将其踹去一旁。 木寨中的敌人,估计在五百左右。 个个悍不畏死,进退颇有章法,比之前遇到的灵一道信众强不少。 徐道覆胳膊都酸了,手中那柄从祁六手里诈来的佩剑,在一次与利斧交击后,断成两半。 他迅速后退,躲去蔺天龙身后,接着甩掉断剑,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柄长刀,深吸口气,再度冲杀上去。 …… 祁六脑袋来回乱动,身子也左右横跳,躲过黄毛一次又一次的投掷。 他手里攥的石头,纯属摆设,时而举起来,作出要丢的样子,吓得黄毛缩起脑袋,慌忙躲避。 场外的冉闯看的颇为捉急。 恨不能上场取而代之。 万幸,去收集粪便的多多古回来了,拎着恭桶往旁边一放。 在那一刻,冉闯知道,属于自己的光辉时刻即将来临! 当即将衣服一脱,系在脖颈上,两脚分跨,重心下压,两手张开,摆出个即将动手的高人架势。 多多古不明觉厉,下意识与之拉开距离。 嗖! 一滩恶臭之物,从侧方袭来。 黄毛反应极快,脑袋迅速偏开,躲了过去。 同时不满呲牙,冲场外的冉闯大叫。 巫祝适时翻译:“它指责你干扰比试。” 冉闯充耳不闻,惊讶于对方能躲过自己的身手,竟是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嗖嗖嗖! 两手左右开弓。 黄毛躲的狼狈。 同时恼恨此人无端插手,竟不顾与祁六比拼,开始与冉闯较量起来。 双方你来我往,互掷粪便。 由于冉闯速度太快,黄毛躲避之时,便失了准头,掷出的一坨,顿砸在几名观战的少年郎身上。 冉闯双眼冒光,如此酣畅淋漓,棋逢对手的大战,他这一生还从没有体会到。 难道说,这就是自己苦苦寻求突破瓶颈的契机?! 黄毛也很兴奋,身子来回晃。 可突然,一颗石子从后面飞来,砸中它的脑袋。 是祁六干的! 趁其不备,乱中偷袭! 黄毛大怒,回头哇哇乱叫。 巫祝再度翻译:“它说你不讲武德!” 嗖! 在黄毛回头指责的时候,冉闯瞅准机会,击中其面门。 嘭! 屎花爆开。 黄毛捂着脸仰倒在地,干呕翻滚。 “呜?呜呜哇哇!” 看台上有评委不乐意,跳脚大骂。 嗖! 冉闯胳膊一甩,正中面门。 评委倒下。 巫祝皱眉翻译:“它说你扰乱招亲会,要将你赶……” 嗖! 巫祝糊了一嘴,同样倒下。 哇! 人群猴群全部陷入恐慌,四散而逃。 动静吵醒猿神,从石床下来,直起上身,见周围混乱不堪,不满的低声呜呜。 正处于兴头上的冉闯,闻声扬手就是一记! 嗖! 啪! 猿神身躯晃了晃,仰面倒地。 全场寂静! 所有人和猴都傻了! 第141章 观雷 木寨被攻破。 满身鲜血的徐道覆,累的直不起腰,手中钢刀都砍的卷了刃。 身上伤口隐隐作痛。 但徐道覆并不在意,真正让他困扰的是,多年保持的吐纳呼吸法,此时竟然乱了。 甚至,他都记不起,原本的呼吸法是什么样子。 而这也意味着,再也无法达到观云境。 “道长,找到了!” 几名江匪兴冲冲过来,抱拳言道:“主公留下的财产,都在地窖里,分文未少!” 徐道覆点点头,思索片刻下令道:“让弟兄们在岛上休养几日,待养好了伤,咱们再伐木造船。” 南圩关的战事不知何时结束,安奉灿随时可能回岛,此处绝非久留之地。 可这帮人能去哪? 应北? 那边正乱着,而且灵一道派也在。 看来只有应南了…… 徐道覆想了几个地方,最终决定,去李申占据的伊山碰碰运气。 …… 猿神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猴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热血上头的冉闯,见周遭突然安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暗抹一把冷汗,心知自己要完蛋。 趁大伙注意力,均集中在猿神身上,他悄悄后退,而后迅速转身,撒丫子狂奔下山。 婳婳小心翼翼站起身,将手指放在猿神口鼻间试了试。 面对人、猴的期盼目光,她轻轻摆了摆手。 人、猴们齐齐松口气,这才开始寻找起那位凶手。 “呜!” 猿神抬手抹掉脸上粪便,干呕几声,从地上爬起。 见周围有人有猴,身边还有位大孙女,显得很茫然,定了定神,才记起发生了什么。 “呜哇!” 猿神很生气。 它不能容忍自己,被一个人,用猿猴的方式击败! 这是千百年来,都未曾遭遇过的奇耻大辱! 嗡! 圣山开始晃动,发出响彻天地的轰鸣。 旋即从中腾出一片黄雾,迅速向八方蔓延。 猿神要找到那个人,然后赢回自己的尊严。 耳目们很快发现了冉闯,此时他刚跑至山脚附近。 猿神晃晃肩膀,活动活动手腕,从胸前挂着的诸多水果中,摘下一颗桃子。 放在手里掂了掂,觉得不解气,便将桃子放下,重新摘下颗菠萝。 菠萝带着倒刺,比桃子有杀伤力。 这回猿神满意了,单手握着菠萝,向前跑动,加速后,猛地往山下掷出! 菠萝裹着一道流光,倏的从空中经过。 见到这幕,祁六只能祈祷冉闯不要被其砸中。 “哇,哇哇呜呜呜!” 黄毛壮猿绷着脸过来,比比划划。 顶着一脸粪的巫祝,强撑着起身翻译:“它说,这次不算,要跟你重新来过。” “那不行!” 祁六不同意,抱着肩膀直摇头。 黄毛不乐意的跳脚,呲牙咧嘴,咋咋呼呼。 巫祝译道:“它说你耍赖,还骂你偷袭,不是好猴。” 祁六嗤了声,拿出骂人的杀手锏:“老子还要说它,喜欢偷人夜壶呐!” 此话一出,黄毛大为崩溃,急的两手直拍自己脑袋。 巫祝:“它说自己没偷。” “呵,哪有小偷会承认自己偷了的?”祁六好整以暇,将话堵死。 黄毛双眼通红,身躯一旋,尾巴抽了过来。 祁六左手迅速迎上,二指一并,将其尾巴夹住。 与此同时,右手屈起食指,当着黄毛的面,自上而下的一划。 笼罩在圣山上方的猿神耳目,也就是那一片黄雾,竟是直接被撕成两半! 人、猴皆惊! 巫祝也被震的合不拢嘴,脱口道:“怕利库?!” 祁六撇着大嘴,见黄毛一脸畏惧,心中暗爽,不屑道:“就你也敢跟六爷抢女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德行!” 这种话,无论面对谁,他都不曾说过。 但今天用的很有底气! 毕竟与尖嘴猴腮的家伙相比,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长相有了信心! 松开对方尾巴,祁六大步去往高台。 群猴纷纷避让,没有敢阻拦的,就连五名担任评委的老猿,也抱着冉闯行贿的木棍后退。 “呜,呜呜呜哇哇。” 猿神低头看着他,说了一句。 小跑跟上的巫祝,遂翻译道:“猿神说,既然怕利库早有安排,那就是你吧。” “哇哇呜呜……” “你以后不能少了它孙女的香蕉。呃,你可以理解为,让你对她好些。” 见祁六点头表示没问题,猿神侧个半身,往山顶一指。 “猿神让你跟他走一趟,有个东西要送你。” 哦? 祁六双眼一亮。 心说这位猿猴老祖还他妈挺客气! 一个活了千百年的家伙,拿出来的东西肯定不一般! 也顾不得带婳婳走,立即抱拳称谢。 猿神吩咐两声,让其余人、猴不要靠近,便拄着怪模怪样的木棍,领着祁六去了。 圣山山巅是什么模样,即便是南罹各部也不曾见过。 一路行去,鸟语花香。 各类果树随处可见,且全部成熟。 祁六听人描绘过人间仙境,如今来到这里,只觉得如传闻中一模一样。 在一个搭起的葡萄架子底下,有两个蒲团。 猿神缓步过去,盘腿坐下,并拍了拍另一个。 祁六点点头,也学着对方模样,盘腿而坐。 前方就是悬崖。 低头俯视,一切尽收眼底。 大地起伏,丛林深绿。 谷壑幽深,白云飘逸。 猿神抬起木棍,虚空一拨。 雾气自林中腾升滚动。 猿神持棍轻点,雾中雷声大作。 山脚处的冉闯,先是被菠萝砸了一跟头,满脑袋都是血,气的他就地将菠萝掰开,正吃的津津有味,岂料平地起了雷声,轰轰隆隆相当吓人。 突然。 一道雷闪劈下,在他身前炸开。 带起的土,糊了冉闯一身。 他吓坏了,顾不得再吃菠萝,玩命奔跑起来。 雷闪如影随形,一道接着一道。 冉闯被劈的东躲西藏,时而被炸雷掀翻,时而被雷闪燎燃衣服。 葡萄架下的祁六,望着近在咫尺的雷鸣电闪,顿明白到,这就是自己前来南罹,苦苦寻求的突破契机! 心说怪不得自己,一再观云也没了长进,原来想学会第二式,观云不够,需观雷才行! 当下向猿神投以感激眼神。 后者一脸慈爱,欣然受了祁六的感激,接着持棍再挥。 白雾变的漆黑,雷声更大,雷闪也有了颜色,赤红赤红的。 密不透风的雷鸣电闪,肆意崩乍。 虽无一击中冉闯,却将他炸的飞来飞去,遍体发麻,浑身抽搐。 持续近半个时辰。 猿神表情愈发慈祥,偏头看向祁六,似是在问,可有感悟? 冥冥中,祁六似有所触,但他不敢确认,便摇了摇头。 猿神给予其安慰眼神,似乎在说不碍事,一时悟不到,可以一直悟下去。 于是雷声雷闪继续。 冉闯哭爹喊娘,连那句乱认父亲的蛮语也用了出来。 突然,一道雷闪正中其身! 咔嚓一下,浑身焦黑,还冒起烟来。 猿神微微一怔,歉意的晃了晃棍子,微微叹息摇头,感慨年纪太大,有点力不从心。 一旁的祁六,此时抬起右手,屈起食中二指。 指尖噼啪闪耀着雷光。 第142章 世界崩塌 猿神牵着婳婳的手,领她去了祁六身边。 祁六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这位媳妇,算是名正言顺了。 多多古带头鼓掌。 南罹十七部的少年郎,也鼓掌附和。 猿猴们欢呼跳跃。 只有黄毛在哭。 祁六揽着婳婳的腰,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恨不得上去啵两口,并暗暗决定,未免夜长梦多,以防下一个黄毛挖墙脚,等回到夹沟坡,就把婚事办了。 猿神在猴子猴孙簇拥下离开。 巫祝也连声催促,让各部回去,不要在圣山打扰猿神休息。 下山途中,有个满身焦黑的家伙,突然出现,吓了众人一跳,若非能口吐人言,估计就要被当成妖怪,当场打死。 “大人!我是冉闯啊!” 见对方畏惧后退,冉闯很受伤。 祁六上下打量几眼,实难相信,这位没了头发,浑身焦黑不着片缕的家伙,是自己属下。 “你怎么跟……被雷劈了似的?”多多古诧异问。 冉闯不愿解释,两手捂着裆部,守住最后的底线,愤然道:“还不是那老猴子……” 轰轰。 天空有滚雷响动。 冉闯识趣闭嘴。 晓得猿神厉害的祁六,赶紧打圆场:“不会说话就别乱说,去,先找点草遮掩一下,光着腚成何体统?” 冉闯依言拔了些野草,系在腰处。 不过这只能阻止视线,无法起到保护作用,待上了马,往鞍上一坐,马匹跑动起来,不免疼的龇牙咧嘴。 两日后,几人回到普普罗部。 祁六没有多待,准备立刻打道回府。 让他没想到的是,多多古竟有意与之同去。 “老板有所不知,自打你们应国完蛋之后,我们南罹的日子也捉襟见肘起来。” 多多古的话,让祁六莫名其妙。 心说应国覆不覆灭,与蛮地有什么关系? 以往双方战事可相当频繁,也就最近几年才相安无事,既然没打仗,又哪里会穷呢? 他想不通。 而接下来,多多古的解释,则直接震碎了祁六三观,也让他打小就存在的认知,轰然崩塌。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以前跟你们边关合作,一起骗应国皇室的银子,南罹十七部都可滋润了!如今可好,应国皇室被杀个干净,你们中原迟迟没有一统,我们总不至于真打过去抢吧。” 等等! 祁六睁着大眼:“合作?骗银子?什么银子?” 多多古摊手道:“就是我们佯攻,然后你们边关书信告急,让朝廷拨发的赈边饷啊。” 祁六脑袋嗡了一下。 自打应朝建国,边关战事年年都有,可谓从没有停歇过。 什么军饷物资啦,什么伤亡将士的安家费啦,什么克敌制胜的嘉赏啦,可不是一个少数! “难不成……这些银子,都被你们拿到了?!”祁六惊的合不拢嘴。 “没有。”多多古摆手:“这事是你们边关主导的,我们南罹也就配合一下,银子来了后,三七分账,我们才占个三成。” “一直如此,从没真正打过?!”祁六不敢相信。 多多古道:“呃,也打过几次,都是那边来信,说有大官巡防,让我们认真点,最好弄几个犯罪的囚徒,在前线宰了,把战况弄的惨烈些。” 祁六:“……” 敢情整个应朝上下,对蛮地的厌恶与仇视,全是被故意挑起的! 这不是骗人吗?! 冉闯也是头回听说,摸着自己的光脑壳,语无伦次道:“不对……你说的不对!我记得……有一年皇帝御驾亲征!还在虎塘盖了行宫别院,那会儿打的可凶了,双方都死不少人!” “喔,那次啊,我知道。”多多古笑道:“两位老板有所不知,当时南罹有十八部,其中有个棒棒马部,太过贪心,想多占银子,不给的话,就要把这件事捅出去,让大伙再赚不到钱。” 冉闯捂着脑袋道:“所以你们就把棒棒马部,给弄前线去,故意与守军打了一架?!” 多多古点头:“没错,这种砸大家饭碗的行为,我们都很气愤。包括当时你们那边的将军,好像姓胡来着,亲自来的南罹,与十七部碰头见面,将计划定了下来。” 祁六、冉闯都无语了。 因为那次御驾亲征,在应国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帝亲临,士气大振,兵将齐心,斩敌七千众,己方伤亡不足百,谓之大胜。 胡泰也是在那时候,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将。 弄了半天,敢情全是套路! 知晓真相后,祁六、冉闯均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但多多古表示这不算什么,他们南罹人,有不少还在边关当值挂名吃空饷。 也就是说,蛮人在应南边界上站岗,以防备蛮人入侵。 祁六、冉闯已无法承受更多。 两人世界观碎了一地,觉得这天下,就是个笑话。 这时,有不少普普罗部的族人,从岩洞走出,数量约么在二十左右。 “老板,他们都是我部精英,愿意跟您去应南,多赚些钱,补贴家用。” 随后多多古低声解释,在猿神治下,南罹过于平静,每个人都过得差不多,要么种地,要么打猎。 原本这样的生活,也挺惬意。 可自打与边关守军合作,体验到中原的美食与衣服,许多人就无法安于现状了。 末了,他说了句:“若想出人头地,享受到中原老爷们的待遇,我们每个人都愿拿命搏一搏!” 祁六与冉闯对视眼,均无法理解。 要知道平静的生活,在如今的应南,有多少让人向往?! 怎么还有人放好日子不过,偏偏要去玩命的?! 为了锦衣玉食,当真值得? 祁六想到了一句老话,那就是被惯的! 猿神太惯着他们了! 明明创造了一个舒适安逸的大地,结果这帮人还不领情…… 你们可知,如今应北应南,有多少百姓,在盼着能有这么一位存在! 想到这儿,祁六猛然间意识到,或许南罹的这位猿神,就是徐道覆苦苦寻找的圣人,也就是纪君兰口中的真龙。 如此看,即便是寻到圣人,辅佐出一位真龙,世间茫茫多的人,也不会安于现状…… “你们这么多人,怎么从边关进去?”冉闯觉得不太可能。 多多古表示完全没必要担心,因为边关规定的是,不许放蛮人入境,但他们可以扮作祁六的奴隶,这么一来,任谁也说不了什么。 事实正如他所说。 当祁六、冉闯、婳婳,带着这帮普普罗部的族人,来到关隘下的时候。 那位守关夫长大鼻子,一听是祁六的奴隶,就没有多问,只是把手一伸,向他要了二十两银子的过路费。 此时的祁六已经麻了。 觉得自己生活多年的世界,变得万分陌生。 更让他添堵的是,进入应南之后的多多古,变得十分兴奋,一再怂恿去攻打虎塘城,说那里很有钱,足够普普罗部几代人过上好日子。 祁六理智的没有答应,只是带着他们前往夹沟坡。 一想到即将与婳婳成亲,可以堂而皇之没羞没臊的乱玩,似乎这崩碎的世界,也变得不再重要了。 第143章 成亲 窗外飘着大雪。 李申拉了拉身上毛毯,攥着火钩子,将碳炉里的火,挑的更猛一些。 “今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冷啊。” 他放下火钩,稍稍后仰,蜷缩着的身体,完全被毛毯盖住,像个大粽子。 在炭炉后方,既有范庸这样的谋士,也有面容坚毅,威风凛凛的将军。 他们这次聚首,主要为了两件事。 一是如何安置,前些日子投奔到此的徐道覆一行。 二是在现今错乱局势中,如何自处。 萧桓律麾下战将李伯舆,在夷京原大战穆挞王,已有月余。 如今虽胜负未分,但无论结果如何,定影响这天下走势。 据说虎塘那边,方平认为此时机千载难逢,有意兴应南全境兵马,渡江北伐。 甚至这个想法,还得到了胡泰支持,表示愿意担任三军主帅,不夺皇城誓不还。 方平、胡泰二人的和解,对应南来说是件好事。 幕僚田永亨,为此定下五路北上的计划,经众人商议论证,大觉可行。 一时间,虎塘、大梁、金阳三城,四处招募兵勇,就连口号也喊了出来:北定中原,驱除夷狄,复天下清平! 动静轰轰烈烈。 乃至身处大康的田狗儿,也纠集人马,表示愿为胡泰担任先锋。 可最终,此次北伐大计,却胎死腹中。 原因就是,烤炭炉的李申,在所有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泼了盆冷水,表示不参与其中。 这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包括他麾下这批人马。 李申当然有自己的盘算。 其中最让他无法接受的就是,一旦参与北伐,就得将自己的兵马,交给胡泰指挥。 这算什么? 交出兵权之后,自己岂不是没了依仗,成了任人宰割之辈? 辛苦耕耘多年的硕果,转手交给旁人,这事李申不干。 他不是田狗儿,脑袋一热,什么都做得出。 “主公,属下以为,如今蔺百寿逢遭不测,独子蔺天龙前来投奔,于情于理,咱们都应接纳。” 说话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青年,姓赵名俞。 与少年成名的崔弘灏一样,是乌土境内的名士,擅写诗词歌赋,年少时在京畿求学,算是孟贞的门生。 李申喔了声,斜眼看他:“于情于理?呵,这世道,哪来的情理?” 赵俞惭愧低头。 范庸抱拳道:“某觉得,既是投奔而来,主公不好拒之门外。” 李申道:“如今灵一道派连克萧桓律多座城池,估计过了年关,就能打到永安城外。” 灵一道派势如破竹,攻势猛烈,让兵马倾巢而出的萧桓律,陷入被动。 表面看,这件事与安顿蔺天龙等人,没有太大关系。 但实则李申的潜在意愿是,待灵一道派搞定萧桓律,他就要着手与汪仲康修好。 那么与汪仲康有仇怨的蔺天龙一行,势必不能留在身边。 背弃应南,结交汪仲康,在李申眼中不算什么。 但听出其意的范庸等人,却不免为之心寒。 对于做臣子的来说,最憋屈的,莫过于效忠之人没有骨气。 如今天下归势,各方尽在努力,唯你李申立场如此不坚定,只怕要连累我等! …… 夹沟坡一片喜色,遍地红妆。 大宅院前的空地上,连搭四座戏台,把十里八乡的戏曲班全部请了过来,轮番献艺。 几名村内顽童点燃鞭炮。 声声爆响中,一顶红色花轿,在村民簇拥下,从篾匠家缓缓抬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婳婳娘家太远,只好另择一地出嫁。 抬轿的是多多古与冉闯,两人都是人来疯,当着众人面,有意卖派下力气,走两步晃三下,将花轿颠的上下摇摆。 头顶红盖头的婳婳,在轿子里,被晃的撞来撞去,更是差点从轿门里滚了出去。 气的她嘟嘴吹了声口哨。 蹲在宅院门口的两头恶犬,闻声立即过来,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冲二人呲牙警示。 多多古、冉闯才总算老实。 到了门前,请出夹沟坡辈分最大的老人,对着轿门弹了三下弓弦。 两名老妈子立即过去,将婳婳从里面扶出来,迈火盆,拜天地。 此时大宅院里,早挤满了人。 更有些坏小子用木棍拴上蛤蟆,准备吓唬新娘。 担任司仪的邓夏,清清嗓子,示意众人噤声,然后请出肖老头与三位美姬。 肖老头专程换了身新衣服,驼背也用个斗笠盖住,努力挺起腰杆,拄着拐棍,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倒也有几分派头。 婳婳被领着来到堂前,忽听外面一声喧闹,二十余位蛮人簇拥着一身红袍的祁六,挤开人群,拽着大步而至。 “一拜天地!” 邓夏扯起嗓门高喊。 祁六、婳婳同时鞠躬。 “二拜高堂!” 两人对着肖老头鞠了一躬。 打扮花枝招展的三位美姬,站在后面泣不成声,一副好大儿终于成亲的架势,看的祁六牙根痒痒。 “夫妻对拜!” 两人对面鞠躬。 邓夏大手一挥:“入洞房!” 祁六绷着的心,顿时放松。 等了半天,就等这三个字呐! 当下一个健步过去,把婳婳横抱而起,飞速上楼,直奔新房。 看热闹的村民,挑蛤蟆的孩子,一齐追上,打算好好闹一闹。 结果多多古、冉闯,却是往楼梯口一站,如两尊门神般,将众人挡住。 “各位,我家老板说了,想闹洞房不拦着,但有个前提。” 多多古扬手指向自己的族人:“得先把他们喝趴下!” 与蛮人比喝酒? 村民们不愿意,觉得他们不配上桌。 冉闯挑拨道:“咋,怕了?你们是不是应南爷们?” 呵,瞧不起谁呢?! 村民们好胜心被勾起,纷纷表示要让蛮子好看。 新房中。 祁六将婳婳往床榻一丢,迅速关门上栓,三两下脱个干净,扑了上去。 有一说一,虽在孙愈那儿体会了冰火绝艺,但说到底,他还是个雏儿。 加之没上过私塾,不识字,也看不懂诸多先贤的床笫高论,所以实际操作起来,既生疏也不舒服。 不过人嘛,总能在摸索中获得真谛。 尤其婳婳主动配合帮忙,祁六心灵得到了洗礼,人格也完成了升华。 正如那老生常谈:少年终会依靠巨龙,让公主俯首帖耳。 最终的怒放,是生命的赞歌。 祁六从未听到婳婳这么叫过,那声无法形容,媚酥至骨,就连他这么一个铁打的汉子,也被那叫声,叫光了所有力气,如一滩软泥似的,趴入对方怀中。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把玩大雷,刚想嘟着大嘴凑近,香上一口,却被婳婳推开。 祁六不明所以,直到婳婳打手势表示,压到她头发了。 此时的祁六并不知道,往后这个手势,会伴随自己一生,且出现次数,远远超过与婳婳的甜言蜜语。 第144章 燃眉之急 伊山城发生了一场变故。 据传出来的说法是,李申醉酒之后,觉得肚子很痒,于是动手去抠,结果把肚皮抠破,不慎将肠子拽了出来,生生痛死。 消息传出,天下为之哗然。 方平觉得说法牵强,特派吕斯前去验证。 几日后,吕斯返回,表示李申死法的确如此,肚破肠露,失血过多,最终不治身亡。 “方公,他们说,人喝多了酒,就会醉,这很正常。” “饮酒过量,肚子会痛,也在所难免。” “他们还说,李公是个要脸的人,自身有什么毛病,从不肯麻烦别人,一切都由自己动手解决。” “曾经他得了脚气,就把心一横,用脚狠踢斧头,生生将小脚趾踢掉了。” “为此,末将专程验过,发现李公的右脚,确实没有小脚趾。” “综上,末将认为,尽管匪夷所思,但李公就是这么死的。” 吕斯汇报完毕,躬身告退。 方平沉默许久,才问道:“永亨,你怎么看?” 坐下方右侧,身躯笔直的田永亨,似是随时都准备好了答案,没有半分犹豫:“启禀方公,如今追查李申死因,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徐道覆愿领伊山令,方公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李申身死,以及徐道覆取而代之的消息,是一并送入虎塘城的。 方平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这里面的猫腻。 李申的死,以及如何死,他实际都不在意,之所以让吕斯去一趟,皆因对这位新任伊山令耿耿于怀。 在方平看来,如今自己算是名义上的应南王,你们伊山、乌土另择首领,却不先询问我的意见,反而来了个先斩后奏,这也太不把我放眼里了! 一个道家出身的徐道覆,不好好修道,偏偏趟入权利旋涡中,他要干什么?效仿汪仲康吗?! 方平隔应就隔应在这里。 李申死了,接任者必须得是我方家人才对! 你这么横插一杠,算什么道理! “永亨说得对。”内心不平静的方平,面上却很淡定:“那便给他个伊山令吧。” …… 新婚燕尔的祁六,天天与婳婳腻一起,共同钻研繁衍技术。 二人不闻窗外事,除了吃喝拉撒,恨不能一直在床榻上胡搞。 这让肖老头很忧心,一再提醒祁六注意身体。 但拯救祁六身体的并不是肖老头,而是婳婳的例事。 当他的注意力,终于从新婚妻子身上移开,才发现夹沟坡的村民们,正被动员起来,准备前往大康。 虎塘颁布告示,昭告应南全境,表示扬眉吐气的日子到了,应北的好山好水,是时候更换主人。 布告落款,有方平,有胡泰,有田狗儿,甚至,还有徐道覆。 祁六从肖老头嘴里,知道这件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原本还在为提前婚娶,先一步成长为男人而沾沾自喜,脑中更是预想了,见到徐道覆后,自己该如何嘚瑟。 万没想到这家伙几月不见,竟顶替李申、蔺百寿,成为占据应南三分之一地盘的当世枭雄! 换任何一人,祁六都能接受。 但徐道覆…… 他凭啥啊?! 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人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得知朋友过的比自己好! 祁六忍不下这口气,乃至拍案而起,喝道:“他能做,老子凭啥不能做?!论从军起义,征伐称霸,他徐道覆哪有六爷经验多?!” 这话说的很有底气。 也颇合实际。 一路行来,先事潘老狗,再委身张虎,后追随卢秀,投奔孙壁之。 哪怕是肖老头都挑不出这句豪言的毛病。 见祁六一脸苦大仇深,胸膛挺的老高,一向谨慎的肖老头,竟出奇的没有泼冷水,反而点了点头:“大丈夫先成家,后立业,六,这次你大爷挺你!” 受祁六感染,激起心中壮志,只是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是,随着在夹沟坡待的时日越久,银子只出不进,负责管账的三位美姬,已不止一次预警。 起先肖老头还不相信,毕竟他们家底还算丰厚,既有祁六积攒的俸禄,也有崔弘灏送的致歉银,外加孙壁之给的赏金,换寻常人家,几代人吃喝不愁。 可随后三位美姬,就把账本拿来,一条一条念给他听。 自打祁六来了夹沟坡,打跑那帮青头,花银子的事儿就没少过。 先是采办家具,后是南蛮之行,再然后便是花费颇大的新婚。 还有多多古等二十多位蛮人,如今算是祁六麾下,吃穿用住要管着不说,也是需要发饷的。 原先邓夏、冉闯的俸禄,还可以从田狗儿手里讹来,现在嘛,这一笔笔一桩桩,但凡需用钱的地方,都得由祁六出! 不养兵不知养兵难! 别看多多古等蛮人,这会儿与祁六称兄道弟,可一旦连吃饭都无法保证,他们保准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些事,肖老头早已默默记在心里,打算等小两口腻歪够了,再跟祁六好好商议一下。 哪儿想的到,还没等开口,对方就先被徐道覆刺激到了。 其实这一点,肖老头挺能理解祁六的。 毕竟与徐道覆相比,祁六哪一点都占不了上风。 唯独一项,就是混了个官身,吃上了公家饭。 你徐道覆再牛叉,二两银子的剑也买不起不是么? 祁六唯一的自信,也就建立在此处。 如今倒好,人家一步登顶,成了三座城的主人…… “明天我就领你们,打入虎塘去!” 祁六撇着大嘴,冲多多古等人保证。 正在院里摔跤、举缸练力气的蛮人们,闻言纷纷怪叫,赞他不愧是猿神的孙女婿,果然有气魄,没跟错人云云。 肖老头赶紧把祁六拉过来,表示说你胖你可千万别喘起来,那虎塘城八千多兵马,就是挨个把脑袋伸过来让你砍,你们二十来人也得活活累死。 “那怎么办?!”祁六眉毛一挑,很不乐意:“难道让六爷厚下脸皮,去投奔徐道覆不成?!” 也不是折中之法啊…… 肖老头心里默念一句。 可也觉得掉价。 人性就是这样,拉下脸去求一个陌生人,或许能自我安慰,劝自己形势比人强,要学会低头。 但熟人可就膈应多了,以前都是在一块胡混的,脸面上过不去。 要不说连乞丐都不在家门口乞讨,当小姐都得远离家乡呐! “六,这次兴兵北伐,是个好机会。”肖老头沉吟片刻,计上心来,“如今你在附近的十里八乡很有威望,拉上一二百人的队伍不成问题,只要打着北伐名号,或可找一些世家大族,讨要军费盘缠。” 祁六挠头道:“大爷,您刚才还说,我连虎塘城都攻不下,要是去了应北,不更是找死?” “唉,咱爷们在一块这么久,你何时见过你大爷吃亏?这事儿啊,宗旨在于一个欺骗,让他们以为我们要去北伐,但是我们不是真的要去北伐。” 喔~ 祁六明白了,兴奋道:“也就是敲一笔就跑呗?那敢情好,虎塘、金阳、大梁三城,有十几家大小士族,哪怕一家讹一百两,也足有上千两啦!” 肖老头不屑道:“一百两对他们来说,算得了什么?要少了,只会让他们看轻了咱,要我说,一家至少讹个五百两!” “五百两那就是……”祁六掰着手指开始算,“哇!好多!” 肖老头翻个白眼:“算不出就算不出,装什么大掰蒜,此时机千载难逢,能否解燃眉之急,可全系在此了!” 祁六嗯嗯点头。 第145章 要饭的 夷京原之战足足打了两个多月,如今仍未分出胜负。 打至永安城前的灵一道派,也遭遇了萧桓律的顽强抵抗,据说战况空前惨烈,幸赖全城百姓舍命协助,否则早落个城破身死的下场。 如此看,萧桓律委实是个狠人,面对气势汹汹的汪仲康、汪仲定,他没让李伯舆率兵回援,反而身先士卒登上城墙,率领百姓与灵一道血战。 消息传来,惹得不少人心神动摇,风言传闻里的真龙一说,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一个将百姓生死,与自己捆绑的家伙,算什么真龙?!” “真当替他卖命守城的百姓,是自愿的不成?!” 徐道覆对此嗤之以鼻。 两句反问,便扭转了萧桓律的风评。 此时被方平授予伊山令的他,已领着一万五千兵马,来到涴江岸边,与从大康赶来,领一万两千兵马的田狗儿汇合。 胡泰的两万大军,稍稍滞后,估计要晚个三五天。 江岸附近的村中百姓,已被发动起来,与兵士们一起伐树造船。 徐道覆命倪筠、高保在旁监督,他二人都跟过蔺百寿,对如何打造战船很有经验。 “道长果然有水平,三言两语,就让那什么真龙成了虫。” 田狗儿策马靠近,大光脑袋锃亮。 徐道覆被刺的微微眯眼,淡淡道:“只是吃过亏长教训了而已。” “喔?道长这么精明的人,也会吃亏?谁干的?” “是……” 徐道覆倏的闭嘴,眉头微皱,抱拳道:“田公见谅,容我先去处理件私事。” 说完,拨转马首,沿着江边向西而去。 田狗儿摸着自己大光头,一脸莫名。 可随后,他就注意到,在西侧远处的礁石上,现出一抹倩影。 姿态曼妙,气态出尘。 不是纪君兰,又是何人? 田狗儿暗暗吐舌,他领教过这娘们的厉害,那种被玩弄于股掌的感觉很不好,这个节骨眼现身,不定又在算计什么! 哼,狗儿爷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好汉就不能吃眼前亏! 田狗儿决定不作理会,就当没发现她那个人。 江水浪花冲上滩地,大大小小的礁石,历经无数次冲刷,生生被磨的光滑。 徐道覆牵马而至,望着这位不算陌生的‘仙子’,眼中没有以往的不屑,也没了敌视。 “是你传播的吧。我就说好端端的,永安城的情况,怎会在应南流传。” 他托腮沉思起来:“故意卖惨,让应南百姓生出同情心,顺带强调下萧桓律的真龙身份……你这是打算扰我军心,阻止北伐大计?” 纪君兰没说话,依然在欣赏辽阔江面。 徐道覆叹道:“既然不愿聊当前形势,那咱们叙叙旧如何?子陆你还记得么?他干了件好大的事儿,把你那位真龙的干妹妹……” “徐道覆!” 纪君兰豁然转身,目光牢牢凝视着他。 “你们这次北上,是针对的灵一道,还是萧王?!” 要是换以往,徐道覆肯定要以道门正统自居,然后出言鄙夷道门旁支。 基于这种情绪,纪君兰可轻易从他嘴里套出话来。 可这次不同,徐道覆已经不是以前的徐道覆了。 道心蒙尘,回归俗世。 观云不再,征途难归。 面对纪君兰的质问,徐道覆就像没听到,自顾自言道:“萧王那位干妹妹,好生厉害,殊死相搏的话,汪仲康也不是对手。” 纪君兰眉头蹙起,上下打量对方。 徐道覆嘴巴一咧:“纪仙子与萧王、宋癸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看起来很是纷乱?” “用不着你操心……” 纪君兰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起伏心情,一字一顿道:“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们,萧王还没有败!夷京原之战,也拖不垮他!至于汪仲康,他绝对蹦跶不了多久!” “是嘛。”徐道覆眼神玩味,“那我就去帮一帮他好了。” “你……” 见她气急败坏,徐道覆心中暗爽。 后知后觉的纪君兰,才晓得被其蒙骗,不慎泄露出萧桓律窘迫的现状。 入冬兴兵,欲与穆挞王决战,她曾极力反对,并建议萧桓律首先平定应南。 但穷山恶水,环境恶劣的应南,根本没在对方考虑之中。 如今腹背受敌,大好局面尽失,单是灵一道派,就足够摧毁辛苦经营的一切,若徐道覆领兵与灵一道派汇合…… 纪君兰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局面。 但正如祁六、肖老头所顾虑的一样。 面对徐道覆这个熟人,她同样不好拉下脸面来说两句软话。 总不能承认自己找的真龙,需要这家伙来帮助吧! 真说出口,辛苦维持多年的形象,岂不荡然无存? …… 祁六讹银子的大计,在刚刚履行之初,就碰了壁。 按他预想,自己好歹也有个第一猛士的头衔,真要表明有兴兵起事之志,这帮士族都得上赶着给自己送银子。 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他领着二十多名蛮人,外加从村里招来的壮丁,凑了整整一百五十来人,跋山涉水抵达大梁城,准备将讹银的第一选择,放在阮家身上。 谁知出师不利,进了阮家的豪宅大院,来到会客厅,屁股都没坐热,就被阮守林端茶送客了。 两人之间,甚至只有简单的三句对答。 阮守林见面就问:“你来作甚?” 祁六答:“寻求军费资助,六爷打算兴兵北伐,给应南爷们长长脸。” 阮守林便再问:“你有多少人马?要多少银子?” 祁六撇起大嘴道:“二百来人,五百两足矣!” 阮守林闻言直点头,回头冲护卫殷震道:“让他滚蛋。” 然后祁六就被赶了出来。 想不通的他,归结于日渐滂臭的名声。 觉得正是诛心局这件事,让六爷名声扫地,故才要不来资助。 肖老头也这么认为,一想到日渐干瘪的钱袋,搞不好就得喝西北风的下场,免不了开口责备他,做事之前不考虑后果。 就在二人一个惭愧,一个埋怨之际。 始终不曾开口的邓夏,终忍不住提醒:“大爷、大人,您二位就没有想过,要银子要的忒少了点?” “什么意思?” “就是说……”邓夏咽口唾沫:“阮家家大业大,向他们要五百两银子,等同于乞丐向咱要一枚铜板。” 祁六眼睛瞪老大:“这怎么可能,足足五百两啊,他再有钱,也得肉痛吧!” 肖老头也不相信:“银子可不是大风刮来的,他又是个钻钱眼的商人,指定不是这个原因!” 邓夏只好讲述一个事实:“阮家家主一顿饭,就得花二百两银子,一天三顿,就得六百两。所以在他眼里,你提五百两,那根本不是兴兵起事,这就叫要饭的。” “六、六百两?”肖老头差点把腰杆惊的直起,“他多大肚皮这么能造?!” “是啊,吃什么东西这么贵?!”祁六也不服气。 “什么都有,一百多道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这事儿整个大梁城的人都知道,可随意找人打听求证,我绝不是信口雌黄!” 听到邓夏的回答,祁六三观再次崩溃。 当年跟徐无敌一起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吃上八个菜。 本以为这就是作为一个人,在这世间最高的待遇了。 哪曾想,还有一顿吃一百多道的…… 祁六那个气,暗骂阮守林不当人子! “大人,要我说,您方才跟他要个五百万两,挡不住这事儿就成了。”邓夏如此建议。 祁六更来气,暗恨对方不早放屁! 第146章 杀心四溢 兴兵讹钱的大计,竟然是在银子数量上泄了底。 恼恨自己见识太少,有眼不识泰山的祁六,正犹豫要不要厚着脸皮,再度去阮家府上试一试。 不想街面上跑来一人,上前便深鞠一躬,张口说道,家主阮守林,请他回去再商量商量。 祁六很意外,同时也惊讶于对方的眼力,大街上这么多人,你因何能认出六爷来? 是不是六爷霸气露的有点厉害,离老远就感觉得到? 对方撇了撇嘴,无语的左右望了望。 原来啊,为了省钱,祁六这伙人来到大梁后,没找客栈待着,而是在房前屋后的檐底下,就地歇息。 吃饭吃的馍馍咸菜,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一百来号人正准备搭窝棚。 知道的,晓得他们是起事义师,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闹了饥荒,逃过来的难民。 那么阮守林,为何会改变主意,派人将祁六请回去呢? 这就不得不提,前些天从虎塘出发的北伐大军了。 作为地方士族鼎力支持的北伐主力,胡泰被寄予厚望,甚至在尚未抵达应北的前提下,那里的诸多城池,就在地图上,被各家士族瓜分完毕了。 胡泰、方平,一武一文,算是整个应南官场上,品级与官职最大的存在,背后,也均有士族作为依仗。 但有句话说得好,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同为士族豪门的各个家族,彼此也存在竞争。 这次北上抢占地盘,谁家也不肯吃亏,明里暗里,都没少谋划。 方平深知胡泰对自己不满,生怕其拿了兵权,离开虎塘就此出走,或来个倒戈一击,取自己而代之。 因此这次,他给予胡泰大将军头衔之际,特意任命了五名亲信,作为大军督军。 甚至还让孙愈出面,以主公身份,分别给了五人五柄剑,赐名斩将剑。 顾名思义,斩将剑,就是可以斩杀大将军的剑。 一旦觉得大将军有犯上、专权、忤逆的言行举止,便可用此剑先斩后奏。 安插完督军,方平依旧不放心,又把降将冲世凌推举出来,任他为胡泰副将。 这算盘打得好。 两人手段水平都差不多,能够起到制衡作用。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点心思,那就是方平对出任督军的儿子方少名交代了,此次北伐,成也好败也好,胡泰这个人,都不能活着回来。 方平希望彻底掌控虎塘,把军权也集中在自己手里,好让所有士族只能选择自己,再无旁的打算。 所以这一次领兵,甭管胡泰有错没错,持掌‘斩将剑’的五名督军,就是送他去阴曹地府的阎王爷。 方平此举,说不上低劣,也谈不上高明。 为集中权力,杀掉碍事者,在历史中很常见。 但同室操戈,最最重要的就是隐蔽。 只有隐忍得当,才能在关键时刻猛烈一击,打对方措手不及。 方平有些大局观,但做事总忽略细节,‘斩将剑’此名一出,别说胡泰了,就连在涴江打造战船的徐道覆,都感受到了他的杀意。 虽未声张,全应南的人都意会了此心。 只有方平自己沾沾自喜,觉得骗过了所有人。 胡泰是谁? 那可是敢于同南罹合谋,欺骗整个应国的人! 胆量、见识非同凡响。 别说取那么明显的‘斩将剑’了,方平随便咳嗽一声,或是递过来的眼神,他都能从中瞧出诸多信息。 哼,弄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想夺我的权? 心知肚明的胡泰,对此极为不屑。 大军开拔之后,胡泰脸上始终带着浅笑。 行军路线,人事安排,粮草渠道等问题,他从不定夺,每每都要询问冲世凌,以及五名督军的意见。 赶路的时候,还总是让方少名与他同车共行。 方少名喜欢诗词,胡泰就与他聊诗词。 聊到兴头上,胡泰就会一脸懊悔的表示:某与贤侄相见恨晚,若非受制军规,定要与贤侄一醉方休。 最初,方少名对他很防备,毕竟在家里的时候,方平没少说胡泰的坏话。 所以在方少名印象中,这人是个满肚子坏水,一心想将老爹搞垮台的恶棍。 可随着大军越走越远,两人接触时间越来越长,对诗词的见解越来越合契,方少名的印象改变了。 胡泰在他眼中,俨然成了一位能文能武值得尊敬的长者。 既可体会复杂的诗人情怀,又能运筹帷幄,将两万大军安排的明明白白。 更让人觉得亲近的是,此人没有任何架子,与他闲谈,也不拘泥长幼辈分,就像一个朋友。 这让家教颇严的方少名,生出别样之感。 方平在家里极有威严,一天到晚拉着脸,不苟言笑,方少名兄弟几个,但凡走路的时候,步伐动静大了些,都要被罚跪在祖宗祠堂一整晚。 而在胡泰这儿就没有任何拘束了。 甚至当方少名聊诗词,聊至兴奋时,苦苦压抑情绪,胡泰还会告诉他,大丈夫想笑就笑,何必扭捏? 方少名几乎要感动的哭出来。 因此当胡泰再次为不能饮酒而懊恼时,他主动表示,这事儿别人不可以,但大将军不受此限。 说完就命人找酒,还表示有任何问题,由他承担! 胡泰见状,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表示有好事不可独享,得把副将,以及其余四位督军都叫来。 方少名没想那么多,欣然同意。 于是在夜间安营后,方平安插的五名亲信,以及副将冲世凌,全部入了胡泰大帐。 几人推杯换盏,喝的好不痛快。 见他们均有几分醉意,胡泰忽的问了个问题:“各位可知,若想让大军如臂使指,军令一出,无人作他想,靠的是什么?” 方少名早已被其气度折服,闻言立即充任捧哏:“还请胡叔赐教!” 胡泰便对几人说道:“在军中树立威严,靠的是严格军律!只有以严律约束他们,才能使之畏惧!” 方少名带头鼓掌,大着舌头点头:“胡叔说得对!我老爹在家里也是如此!我们兄弟几个,都怕他怕的要命,他不点头,连屁也不敢放!” 众人闻言大笑。 胡泰抬手捋须,唏嘘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呐,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与方公,都到了半截入土的年岁,以后啊,这世间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方少名道:“胡叔如日中天,是应南最能打的将军,不必妄自菲薄。” 胡泰道:“老则老矣,不认不行。我观诸位,都是领兵征战的好苗子,只要从现在起树立起威信,他日成就绝不在老夫之下!” 方平找来的五名亲信,都是世家公子哥出身,在行宫里担任着一官半职,平日里最难过的,莫过于觉得满身能耐无从施展。 可真要问他们有什么能耐,那包罗可就广了。 兴许今日读了治国论,便觉得自己是以众生为棋子的国手。 改天看了篇兵法策略,就认为自己领兵冠绝天下。 那眼睛都是长在脑袋顶的,除了方平方大人,在行宫里瞅谁都瞧不起。 这次被委以重任,成了北伐大军的督军,且还被赐下‘斩将剑’,五人嘚瑟的恨不能直接上天。 因此被胡泰这么一通夸,五人纷纷撇起大嘴,觉得领兵打仗,也就是那么回事。 制定军律,树立威信什么的,简直不要太简单! 且等着吧,从明日起,保准让这两万多人,以后见到我们的面,就怕的不行! 在场者,只有冲世凌最为清醒。 他诧异看了胡泰一眼,瞧出其在焯这帮年轻人。 正要出言提醒两句,结果胡泰却将目光看了过来,轻飘飘道:“听说冲副将的小女,正值及笄年华,不知可许了人家?” 冲世凌心中一悬,讪讪道:“尚、尚未。” 胡泰笑道:“你这个当爹的可不称职,不过婚姻乃人生大事,当慎之又慎,可千万莫选错了人,误了终生呐。” 冲世凌汗流浃背,坐立难安。 其余五人却是什么也没听明白,只当他们真在聊儿女之事。 第147章 立威 世上几种人? 若以男女而论,那就是两种人。 若以性情而论,种类就要与人数相当。 茫茫众生,有聪明人,有蠢人,有自认聪明的蠢人,也有以愚蠢示人,实则精明之人。 能在诸多人中崭露头角,单单是聪明绝对不够,还要有一番运气。 出身就是运气,若生于士家大族,哪怕不努力,凭传承几百年的家族底蕴,也绝对托得起己身地位。 还有一种运,便是天势之运。 河泊山川皆有灵气,孕养千年化为人,生于乱世,可蜕变真龙,生于盛世,可成圣人。 紫气浩荡的伏牛山,将气运赠予了徐道覆,让他一步登顶,少走几十年路。 此为天之骄子,不可强求。 胡泰的运势远远不及。 其祖上获罪,发配边关,直到前朝应国时期才被平反,靠着在边关摸爬滚打,才有今时地位。 为收买边关人心,他不惜与南罹合作,将从朝廷坑骗来的钱财,全部分予众人,使得上下与之一心。 单这份胸襟与魄力,便远非常人所及。 可笑孙壁之也被蒙在鼓里,只当边关是他孙家后花园,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其早已改名换姓,将士认胡不认孙。 方平针对自己的一应谋划,落在胡泰眼中,实算不得高深。 抽刀杀人,与借刀杀人不可同日而语。 被逼至悬崖边的胡泰,终下定决心,要给这位方大人,好好的上一课。 饮完酒的第二天早上。 宿醉的五名督军,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穿戴整齐现身军营中。 他们要树立威信,要让所有将士都感到畏惧,如此,才能在胡泰死后,牢牢把持这支军队。 “少名兄,咱们该如何开始?” 栾家三公子栾丘君,望着纷乱军营,不知该怎么下手。 此时大军正整备开拔,有拆帐篷的,有整理甲胄的,有清扫驴马粪便的,各行其是。 方少名心说别的或许有点难度,但制定规矩可太容易了,只需搬出家里那一套,保准立马见效。 “要不,咱们先拟个章程,命人在营中传达?”曲家五公子曲禽出言建议。 “不必。”方少名已有头绪,嘴角渗出抹冷笑,“树立威信的第一步,至关重要,咱们得让所有人明白,咱们定下的规矩,绝不是玩笑。” 说罢,目光一转,看向不远处正持枪演练的身影。 其余四人也看了过去,都认得,正是马家枪传人马奉。 栾丘君先是不解,后回过味来,惊喜道:“我知道了,少名兄打算来个杀鸡儆猴?!” 方少名微一点头:“不错,正是如此!” 马奉原本是胡泰副将,冲锋陷阵多年,在军中素有‘悍勇无畏’的名头。 如能将这位悍将治的服服帖帖,这军中上下,试问还有谁敢瞧不起他们五位督军? 方少名双手背在身后,扬着下巴,当先过去。 其余四人,以及身后跟着的二十名近卫,捧着五柄‘斩将剑’,紧随而至。 持枪晨练的马奉,原先并未在意,直到发现这伙人,将自己团团围住,才晓得事情不一般,当下把长枪一竖,双手抱拳道:“末将见过督军大人。” 方少名眼睛眯起,懒得寒暄,阴阳怪气道:“马将军好高的雅兴,大军即将起行,将士们都忙着整备,唯你还有心思卖弄武艺?” 马奉被说的呆了呆,心忖我就是活动活动手脚,这招谁惹谁了? 但念及对方身份,他理智的没有反驳,只是低三下四致歉道:“督军大人说得是,末将这就收手。” “你衣衫不整,成何体统!”曲禽并不接受,上前一步质问道。 栾丘君立即接话:“就是,身为先锋,大军开拔,却不曾穿戴铠甲!这要是在两军阵前,敌人岂会给你穿甲时间?!” “不错,你这是在贻误战机!” “应南北伐大业,岂可儿戏?!”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大帽子一顶接一顶。 马奉嘴笨,脾气又爆,哪受得了这番指责? 当下把心一横,瞪眼道:“此地尚属金阳境内,哪来的敌人?诸位督军大人,莫非是有意消遣末将?!” 他把枪往地上用力一杵,气势逼人。 方少名等人的心,无不随之一颤。 不过能否成功树立威信,在此一举,尽管害怕,也不能退让。 “无视军法,以下犯上!马奉,你可知罪?!”方少名色厉内荏,声调很高。 马奉哼道:“末将随军久矣,向来如此,还不曾有人说过什么!督军大人既然说末将无视军法,不知无视的是哪一条,哪一款?!” “你……” 方少名还真回答不出。 毕竟军法长什么模样,他压根就没见过。 “跟他废什么话?!”栾丘君不屑道:“我们的话就是军法!来人!取斩将剑!” 身后的护卫们,捧着五柄斩将剑,一字排开。 栾丘君抽出一柄,遥指马奉:“主公有令,持此剑,可先斩后奏!大军开拔,你却忙中偷闲,枉顾军令,此为一罪!” 曲禽也抽出一柄,叫道:“督军警示,你置若罔闻,以下犯上,此为二罪!” 马奉眯眼冷笑,完全没放心上。 见状,方少名阴恻恻道:“马奉,见此剑如见主公,莫非你连主公也不放眼里了?” 这边的动静,早已引起营中注意。 有不少与马奉交好的将士,赶紧过来规劝。 “马将军,官大一级压死人。” “是啊,好汉不吃眼前亏。” “认了吧。” 马奉有些动摇,面对五柄连胡泰也要避让三分的斩将剑,只能将脑袋低下,单膝跪地道:“末将对主公忠心耿耿,绝没有犯上之心!” “算你识相。”方少名很满意,抬起右手向前一挥,“来人,念他初犯,暂饶一命,惩以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几名近卫立即过去,将马奉摁倒在地,高举水火棍,狠狠击打其背。 见周围兵士眼神皆有畏惧,方少名知道这事儿成了,清清嗓子,环顾四周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营重地,岂是等闲?即日起,我等不定时巡视,散漫者,交头接耳者,仪态不净者,俱要受罚!望尔等好自为之!” 五名督军威风初显,好不痛快。 但对将士们而言,却是噩梦的开始。 大军开拔后,尚未走出十里地,便有兵士因步伐稍慢,被当场斩首。 有不慎感了风寒,咳嗽了几声,也被处以喧闹罪过,掉了脑袋。 方少名将方平在家里定的规矩,统统拿了出来,甚至要求全军上下,哪怕是觅地小解撒尿,都要提前报备,否则就要军法伺候。 诸多条条框框疯狂叠加,到了晌午时分,所有人都不知自己该干什么,以及能干什么。 火头军砌灶生火,准备做饭。 结果又被方少名抓住把柄,命人将火头把总五花大绑,称其从河中取水,却未曾验毒。 “万一吃坏众人肚子,耽误北伐大业,你担待得起吗?!” 这就是方少名的定罪之词。 万一二字包罗万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怜兢兢业业的火头把总,无缘无故成了他立威的牺牲品。 而在此之前,军中已有八人丢了脑袋,二十多人受了军棍。 有将军看不过的,偷偷求见胡泰,希望他从中斡旋,让五位督军别乱来。 但胡泰病了。 躺在马车里,谁也不见。 大将军既然无法主事,那就只能让副将拿个主意。 结果冲世凌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捂着胳膊喊疼,什么事儿也指望不上。 两万多将士,战战兢兢挨过一天。 本以为到了夜间,安营扎寨后,情况能有所好转。 谁知五名督军继续作妖,在众人刚睡着的时候,立即让近卫敲响铜锣,好借此观察他们的反应。 有机灵的,赶紧穿戴整齐,拎着刀枪出来集结。 有莫名其妙的,听见铜锣声,出来查看情况。 “成何体统!” 方少名勃然大怒,指着光着膀子,睡眼惺忪的几人。 “半点危机意识也没有,把北伐大业当什么了?!来人,砍了!全砍了!” 哗! 这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 因为衣冠不整的兵士太多,足有一整个营,三百来号人。 联想起白天时,莫名丢了脑袋的兄弟们,再想起这帮公子哥诸多苛刻的条件…… “我去你妈的!” 横竖是死,都是刀枪剑里滚出来的,谁怕谁?! 当下一名光着膀子的大汉,瞪着赤红双眼,抄起大刀,几步冲去方少名身前。 “你、你要干什么?!我有斩将……” 话都没说完整,就被一刀劈开了脑袋。 其余兵士发泄般怒吼,一拥而上,将余下四名督军,外加二十来个近卫团团包围,乱刀剁成了肉酱。 事情闹大。 生病的胡泰,摔伤的冲世凌,终于现身。 二人满脸‘懊恼’。 胡泰语含悲怆:“你们怎可这样做?让我回去之后,如何面见方公?!” 冲世凌则嚎啕大哭:“贤侄唉,你们死的好惨呐……这可怎么办哇……苍天在上,可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啊……” 第148章 两个条件 北伐主力大军,在伊山境内的清露山爆出哗变,五名督军及其近身护卫,无一幸存。 消息传回虎塘,行宫诸多官员无不震惊。 这其中最难过的当属方平。 最看重的长子,也是着重培养的接任者,只是几天不见,就落了个天人永隔的下场,甚至,连尸首也找不到! 胡泰在写来的告罪文书中,声泪俱下,表示这都是他的责任,是他这个大将军当的不称职,并许下承诺,表示绝对不放过行凶者,正全力追寻中。 对此,方平绷着脸,一个字也不信,飞快打开第二封。 这回是冲世凌写的,将方少名、栾丘君、曲禽等五人的所作所为,叙述的十分详细。 什么拉屎撒尿需要报备,并有人为此挨了军棍。 马奉演练武艺,却被他们当成耍威风的踏脚石。 火头把总没给河水验毒,风寒感冒咳嗽被定下喧哗罪,额头处生了个疖子有损大军仪容等等,全被砍掉了脑袋。 最后,也就是激发哗变的起因,是劳累一天,不好好休息,反要敲打铜锣扰人清梦…… 看完后,方平脸都黑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家里做的那些事,竟被长子用在了军营中! 旧社会的家族长者,为巩固自己地位与权威,总会为子孙后辈定下诸多规矩。 有什么大人没来不能动筷的,有什么大人说话小孩不能插嘴的。 实际规矩定成什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借助规矩,来达成让人听话服从的目的。 这是一种掌控欲,且越是没什么本事的人越在意,毕竟除了辈分,别的都拿不出手。 近几年也有此类事情上过热搜,有老师为提高尊严,一再对学生要求苛刻的,有职场老员工,倚老卖老任意指使新员工的,最离谱的当属某地婚宴,被一个舅妈搅局大闹。 总而言之,旧社会的糟粕,那就该让它进入历史的垃圾箱,而不是开文明倒车。 …… 祁六能再次出现在阮家豪宅,还要多拜胡泰所赐。 阮守林耳目灵敏,对北伐大军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甚至五名督军被杀的消息,他都比方平先一步得到。 作为地方一等一的豪门大族,阮守林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会像常人那般肤浅。 或许在一般人眼里,方少名、栾丘君等人的死,是方公与胡泰权势之争的牺牲品,而且也能从结果体现出,这场争斗的胜负。 但阮守林考虑的更多。 无关对错,也无关手段高低,他更在意的是,这件事出了之后,会否对当前局势产生影响。 萧桓律、穆挞王二虎相争,又有灵一道聚众作乱,这对应南来说是天赐良机。 但出兵北伐重要,安稳后方也重要。 方平胜在稳重,且资格够老,能压得住。 但一个失去长子,吃下闷亏,几乎颜面尽失的人,是否还能堪当大任,就很难说了。 出于这层考虑,阮守林迫切需要另一位,能镇住局势的人。 望着去而复返,吊儿郎当,开口要价五百万两的祁子陆,阮守林不免扪心自问,自己是否选错了人。 “五百万两?你之前不是只要五百两的吗?” “阮家主指定是听漏了一个万字。”祁六面不改色,“五百两只能打发叫花子,六爷兴师北伐,率兄弟们去焯萧王的妈,给咱应南爷们长脸,绝对值这个价!” 阮守林差点没被气笑。 你领一百来人,就敢去应北跟萧桓律作对? 信你我就是白痴! “你为何不去投奔徐道覆?我记得你俩不是很好的朋友么?” “六爷看不上他,捡来的地盘有什么意思,大丈夫出人头地,得靠自己努力!” 这话说出来,连祁六自己都信了。 阮守林暗暗点头,心说还成,这份没脸没皮大放空话的劲头,倒是适合在行宫任个大官。 官嘛,两张口,一个吃饭,一个胡咧咧,这就足够了。 或许有人会问,当官不得有本事吗? 大错特错,有本事有技术的,绝对当不了官! “好!子陆,你我也算老相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好生珍惜,别像上回查案那般胡来。” “阮家主放心,只要拿到银子,我这支军队的旗号,以后就姓阮了。” 阮守林闻言轻笑:“想要我的钱,可没那么容易,你祁子陆查案查的一塌糊涂,令人印象深刻,想让我掏钱支持你,你不得重新正明一下?” 祁六脑袋转的很快,立即明白,对方是想考验考验自己,当下把胸膛一挺:“如何正名,阮家主直言吧!” “痛快!” 阮守林也不再绕弯子:“两件事,你若都做成了,五百万两我必然双手奉上!” “第一件,我要你设法让方平告老,但不能伤他性命,辛苦一辈子,且给个善终。” “第二件嘛,我要你前往边关,争取到边关将士的支持。” 让方老头告老还乡…… 祁六吃不准如何操作。 但获取边关将士的支持可太容易了! 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行!” 祁六答应下来。 见他自信满满,阮守林点了点头:“我等你的好消息。” 回到街面,一百多属下的窝棚都搭了起来。 惹得大梁百姓围观驻足,指指点点,猜测是哪里出了饥荒。 见这帮难民里,还有三美、婳婳这样颇有姿色的存在,一些贪色之徒,甚至准备掏钱买下,收作身边丫鬟。 此举把祁六气坏了,冲过来几记老拳,将他们全部打趴,表示那是六爷的女人,你们一个个是否吃了熊心豹子胆。 祁子陆第一猛士威名,现在依然叫的响亮,众人一听是这位的人马,自然不敢造次,一哄而散。 肖老头躺在窝棚里,侧身抽着烟袋。 婳婳烧了壶茶,为祁六倒了杯水。 邓夏、冉闯、多多古也被叫来议事。 说完阮守林的两个条件,祁六首先看向多多古,问他有没有办法,直接让边关支持自己。 普普罗部与边关关系最好,但这种关系,就像经营生意的合作伙伴,谈钱可以,谈归属问题,可就超纲超线了。 见多多古面有难色,祁六把牙一咬:“看来六爷得做一次恶人,我就不信拿出暗通南蛮的隐秘,张聘还不就范!” 多多古、邓夏的脸色都不好看。 “大人,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更何况这件事牵连太广,真爆出来,边关将士脸面无存,保不齐破罐破摔。”邓夏不赞同。 多多古也道:“老板要是这样要挟的话,你就成了边关与南罹共同的敌人。” 咝…… “好吧。”祁六瞬间泄气,“掀人后腚的行为,确实不好,那咱们先商量商量,怎么逼迫方平隐退。” 冉闯刚才一直插不上话,挺着急的,闻言赶紧往前凑:“大人,这个交给我,您只需告诉我他在哪,别说告老隐退,我保准让他生无可恋!” 这是准备拿屎丢他…… 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位极人臣的家伙,肯定要脸,当众被丢一脸粪,指定下不来台! 祁六觉得可行,对冉闯投以赞赏眼神。 抽烟袋的肖老头实在听不下去,磕了磕烟袋锅,言道:“说是两件事,实际就是一件事,六,只要你能得到边关将士的支持,方平退不退,就由不得他了。” 第149章 趟路 涴江岸边的战船,共造三十五艘。 另有渔船二百,在旁机动策应。 “徐将军、田将军,万事俱备,随时可行!” 倪筠、高保抱拳复命。 望着一字排开的战船,田狗儿很兴奋,一手摸着自己光头,一手揽着徐道覆的肩,兴奋叫道:“真行啊!这大船,真他娘气派!道长,回头你高低得送我两艘,好让狗儿爷我也威风威风!” 徐道覆不着痕迹的推开肩上的手,淡淡道:“只要过了江,这些战船就没用了,田将军想要的话,都送你也无妨。” “道长是个敞亮人啊,比蔺百寿强多了,那位老兄可抠搜的多,我问他要过许多次,结果连根木桨也没见到。” 远处有一骑奔来。 是胡泰的传令兵。 “二位将军,大将军有令,善水战者先行渡江,大军五日后抵达,届时,他希望这涴江畅通无阻!” 徐道覆沉默点头。 田狗儿却不干了,开口骂道:“他倒是会捡个现成!奶奶的,谁不知安奉灿投了灵一道!” 最先过江的,必然要直面灵一道的水军,也就是那帮背叛蔺百寿的江匪。 如今应南的北伐大军,算是三方结盟,目的虽同,可彼此还有些小算盘。 就拿这渡江必会遭遇的水战来说,胡泰、田狗儿均不肯牺牲兵力,为他人做嫁衣。 “徐道长,咱别听他的,就在这儿耗着,等他来了后,让他们把路趟完再说!” 面对田狗儿的提议,徐道覆却摇了摇头,然后深吸一口气,下令道:“知会兄弟们,善水战的,与我登船!” “是!” 倪筠、高保二人领命,自去组织人手。 田狗儿惊讶看向徐道覆,估计是没想到他如此大义,竟甘愿替别人趟路。 直到见到一脸兴奋,嚷嚷着要为老爹复仇的蔺天龙,他才幡然醒悟,明白此人并非是个白痴,而是不得不如此。 徐道覆根基并不稳,能称作心腹的,也就蔺天龙这二百来人。 李申旧部之所以推他上位,乃是实在挑不出更好人选。 所以这一场渡江战,对徐道覆而言,有正名之意。 一旦击败叛徒安奉灿,为蔺百寿复仇,他就可名正言顺,成为蔺天龙等人的主公,与此同时,也能向李申旧部,展现出自己的能力。 想明白这些,田狗儿啧啧有声。 心说这年头,想上位的话,还是得靠玩命。 感叹完,狗儿爷暗暗决定不掺和。 因他觉得自己是山中霸王,并非江水鱼虾,在专业领域上不对口。 …… 西南边境。 被提拔至戍边都卫的张聘,带着副官查验刚刚送至的军饷粮草。 张聘是方平一手提拔起来的,又在登中之战中担任主帅,履历添下光彩一笔,前景喜人。 在方平看来,边关是孙家地盘,而如今孙家上下死了个干净,这里也就成了群龙无首的一盘散沙,只要派个有资历,有能力的人过来,再许以好处,不愁拿不下此地。 但事实却非如此。 尽管边关将士,对自己客客气气,但张聘总有种奇怪的虚假感觉。 这种感觉不好描述,就是怪怪的,让人心里膈应。 就比如现在,他决定通知边关各处关隘,让众夫长过来领取物资军饷。 结果副官邬慕峰,却笑着说道:“大人,夫长都挺忙的,为这点东西,置关隘于不顾,划不上。” 这点东西? 张聘眉头皱起,不悦道:“邬副官何出此言?你可知道,方公为将它们送来,在行宫据理力争,有多么不容易吗?!” “啊,对对对。”邬慕峰连连点头。 张聘怪异的膈应感觉,立马出现。 不知为什么,尽管对方顶着笑脸,说的也是赞同之语,他却很想抽其耳光。 当下把脸一黑:“立即让他们来!本都卫来边关足有半年之久,各关隘夫长却没见全,这像什么样子?!” 邬慕峰:“啊,是是是。” 嬉皮笑脸的样子,差点把张聘憋出内伤。 待负气回到住处,想起前几日,听闻方少名死于军中哗变的事儿,张聘觉得身为下属,于情于理,都有必要关心下方公的精神状态。 当即决定书信一封,嘘寒问暖的同时,也将这段时间,越来越怪异的感觉如实禀明,顺带询问意见。 张大都卫自己找来笔墨,并亲自动手研墨。 作为边关最大的总指挥,他觉得自己这样的凡事亲为很掉价。 也不是没要求找个仆从,谁知邬慕峰却表示,边关重地,兄弟们来这鸟不拉屎的偏远地方,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是为了防备外族,绝非伺候人! 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将张聘说的满脸羞愧,直到现在,才有点怀疑此话的真实性。 研完墨,拿起毛笔,开始书信。 他的字很有味道,引用方平的评语,叫笔走龙蛇,墨客风骨。 正是有这一手好字,张聘才入了对方法眼,从一众武将中脱颖而出。 当然,有利就有弊,将军上位,靠的不是军功,而是笔杆,在同僚中很被看不起,也导致他被孤立。 文书开头,先提了下边关早春,接着是对天下局势的忧心。 随后话锋一转,以天下尚未平定的理由,劝方平保重身体。 张聘觉得这样的话,不会显得过于刻意,省得直提方少名,惹得对方不悦。 砰砰砰。 房门被人敲响。 “谁?” “大人,蛮族使者求见。” 什么? 张聘相当意外。 来边关许久,还未曾与蛮族打过交道,如今无缘无故遣使过来,为的是哪般? 他心中不解,却也重视,收好纸笔后,打开房门。 邬慕峰脸色很不好看,哆哩哆嗦,像是被吓到一样。 张聘心中鄙夷,心说不就是蛮族使者嘛,边关可是咱的地盘,有什么好怕的? “来人在哪?”他问。 邬慕峰向外面一指:“演武场。” 张聘眉头一皱,暗说这算什么道理? 哪有使者来访,在演武场见面的? 还是说……来者不善,故意找茬?! 哼,那你们可找错人了! 张聘紧了紧腰间刀,大步流星,沿蜿蜒台阶下了关口,到了山脚下的演武场中。 这一进门,张聘就傻眼了。 十多头体型硕大的猿猴,有翻石碾的,有举杠的,有耍长枪的,还有捉对摔跤的。 最离谱当属一对猿猴伴侣,正旁若无人的在场地中推车。 呜呜哇哇。 猿猴叫声充斥满耳,相当热闹。 张聘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亦或不慎睡着做梦。 但紧跟而至的邬慕峰,却表示没错,这帮大爷们,就是蛮族最有身份的存在。 说话间,有一人从猴群中走出,穿着应南服饰,上前抱了抱拳:“张将军,在下多多古,有事想找您商量商量。” 不等张聘开口,他接着说道:“张将军或许不知,如今猿神的小孙女嫁了人,它老人家的孙女婿非是旁人,正是应南第一猛士祁子陆!” 第150章 支持 多多古将来意说的极为直接,没有任何寒暄客套。 倒不是不了解礼数,而是觉得,在身边有猿神子孙的帮衬下,自己还客客气气的,那真叫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现在的多多古,觉得自己强得可怕! 总算是亲身经历了,中原人所说的‘狐假虎威’这个道理。 此类有所依仗,可以肆意而为的感觉太爽! 与之相比,面前的张聘,算是听的一头雾水。 眼瞅着对方一脸臭屁,下巴扬的几乎让脸与天平齐,就更不明所以了。 这人究竟在嘚瑟啥? 猿神是什么? 应急食品吗? 还有他睥睨众生的气场,是怎么回事? 驯服一帮猴子罢了,有什么可骄傲的?! 至于那什么祁子陆…… 听说他辞官后,不知去到了哪里,坊间多传闻,说他是被众人唾沫星子骂的,再没脸面见人了。 怎得突然蹦出,成了什么猿神的孙女婿? “究竟是什么情况?”张聘理不清这里面的事儿,只好求助副官。 邬慕峰可明白与南罹之间的内情,也晓得猿神存在,想了想,简短告诉他:“猿神就是南蛮人的信仰图腾,只不过这个图腾,从千百年前,一直活到了现在。” “猿神的小孙女,就是指它老人家的子孙后代。” “嫁给祁子陆,说明祁子陆尿性,品味与众不同。” “这般什么都敢下嘴的存在,理应得到我们的敬畏与支持。” 一番话解释出来,连一半都对不上。 但好在最终结果是正确的,祁六让多多古来边关的目的,就是要获取支持。 “张将军可听得明白?” 问完,多多古就后悔了。 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强硬。 好容易有猿神子孙撑腰,怎么能用商量的口气呢? 于是他把脸一板,抬起胳膊指着张聘的鼻子,嚣张说道:“告诉你,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认祁子陆当主子!要么……” 多多古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演武场中,那对还在推车的猿猴伴侣。 “趴地上被推的就是你了!” 咝…… 张聘倒吸一口冷气。 被人威胁的情况,以前并非没有遇过。 但这么刺激的还是第一次…… “你们蛮人是不是脑袋都不好用?”他将手放在刀柄上,“整个应南,谁不知方公才是我的主子?想让我背叛他,简直做梦!” “方公?哈!”多多古嗤道:“他马上退任归隐,好把位置给祁老板腾出来,你若还想跟着他,怕只能回乡种地!” “扯什么闲篇!我看你就是来消遣老子的!” 张聘不愿与他多纠缠,抬手向前一挥:“来人,把这人,还有那帮猴子,统统赶出去!” 邬慕峰没动。 站在演武场周围的士兵们,也没有任何表情。 张聘觉得脸面有点挂不住,偏头喝道:“还不快点?!” “啊,是是是。”邬慕峰笑着脸点头。 周围所有士兵,也纷纷面带笑容:“啊,对对对。” 尽管都答应了,却无一人行动。 张聘醍醐灌顶,总算明白之前怪异的膈应感究竟是什么了! 那就是手底下这帮人,无论自己说什么,都答应好好的,但事后绝对不办! 望着一张张笑脸,听着一声声敷衍的‘是是是、对对对’,幡然醒悟的张聘,终晓得自己,即便顶着都卫名头,在边关待了大半年,也依旧改变不了被排斥在外的处境。 见他低头沉默,邬慕峰眼底深处的鄙夷甚浓。 每家公司,每个组织,都会存在人事任命的问题。 有的公司总裁,为防止员工的人际关系过于亲密,就会将各部门的负责人,每隔几年调换一次。 有的公司效益不好,被大公司收购,也会迎来一位陌生人的空降。 这对于有头脑,有能力,情商高的人,不算大问题,在哪都摆得平。 但对于靠血缘关系,或靠送礼走后门上位的就相当难过了。 笔者就亲眼见过,一位空降某企业的一把手,被分管财务,与分管人事的两名中层架空。 就连公司的保洁阿姨都欺负他,下午五点的时候,见他还在办公室,就上门催促,让他赶紧下班走人,不要耽误时间,因保洁阿姨打扫完卫生,还得赶着回家给孩子做饭。 这位一把手,只在公司待了两个星期就走人了。 第一个星期他还想着挣扎一下,结果第二个星期就开始写调岗申请书,且足足写了十几封。 俗话说得好,有多大屁股,就穿多大裤衩。 一个人能赚多少钱,达到什么地位,都是命中注定的,若强行去接不能承受之重,那下场往往很悲惨。 张聘就是如此。 一个能耐只够领几千兵马打仗的将军,却偏要来管理整座西南边关,这里面既有上万兵士的吃喝拉撒,也有他们的各种裙带关系。 他既理不清,也处理不了,甚至还不能带他们赚钱。 那自然而然,要被排除在外,像个傻子一样被戏耍。 “兄弟。” 邬慕峰上前几步,冲多多古抱了抱拳:“还请兄弟回去后,代胡将军向猿神问好。它老人家的小孙女嫁人,这等大事,怎得不知会一声,好让我等备一份厚礼表表心意?” 多多古摆手道:“不用了!你们这儿也没啥好圣木,总之从现在起,你们都记住了,祁子陆是猿神的孙女婿,也是即将问鼎应南的存在!” 邬慕峰点头:“某省得。” 事情谈成,多多古招呼一声,领着一众呜呜哇哇的猿猴扬长而去。 邬慕峰招手唤来一名小校,命其准备纸笔墨砚,他要书信一封,将这件事告诉胡泰。 那小校很快从张聘房中找出笔墨,以及那封尚未写完的书信。 由于未曾署名,且问好寒暄之语甚是得体,邬慕峰就凑合用了,直接将称呼一变,把原本写给方平的信,改给了胡泰。 至于为啥一封信的上下,有两种笔迹,估计胡泰也不会计较。 张聘被气的脸面通红。 晓得自己在边关,没有任何尊严,连书信都被他们堂而皇之的拿来使用,可想而知,平日里自己那个房间,哪有什么隐秘可言! 不用旁人赶,张聘也知道自己待不下去。 但想让他咽下这口气,却绝对做不到! 他决定立即赶回虎塘,进入行宫,然后将这帮忤逆之人的所作所为告诉方平! 你们等着吧! 尤其是你邬慕峰,他日定要你好看! 张聘黑着脸,从马棚里牵出自己的马,闷哼中冲出兵营。 “大人,就这么让他走了?”小校望着此人背影,不放心的问了句。 邬慕峰眼皮也没抬:“怕什么,兵权是胡将军的,方才那人,又说祁子陆会入主虎塘。他是猿神的孙女婿,算是与我等穿一条裤子,这应南的里里外外,全是咱们的人,他一介武夫,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第151章 入主行宫 应南北伐战船,在临近应北岸边时,遭遇了灵一道的阻截。 此时节,汪仲康兵临永安城下,已有月余,无数灵一道信众前仆后继,欲强行攻破城门。 但永安城墙高门坚,又有萧桓律亲自坐镇指挥,可以说在这一场残酷血腥的攻守拉锯战中,汪仲康并未讨到什么便宜。 更让灵一道担心的是,西北传来了夷京原的最新消息。 随着天气回暖,冰面解冻。 夷京原独有的数百溪流,让这方土地陷入一片汪泽。 战马在泥泞湿地中,显得又蠢又笨。 穆挞王傲视天下的铁骑,就此沦为摆设。 李伯舆对此早有预测,立即取出备好的木筏,让兵士们搭乘此物,一路滑行展开全面攻势。 穆军大败,四散而逃。 摔倒、践踏、推挤中,闷死在湿地者不计其数。 李伯舆乘胜追击,斩将五人,杀敌八千,俘万众,自夷京原一路追至墨州,并牢牢占据这战略重地。 墨州俗称葫芦口,是由东向西的咽喉,从这里,可直闯京畿。 丢失近五年的皇城,遥遥在望。 收之唾手可得。 不仅李伯舆动心,他的一众麾下,也想立这族谱单开的不世奇功。 关键时刻,是纪君兰乘风而至。 一通柔中带刚的话,打消李伯舆冒进的念头,留下五万人马驻防墨州后,领着剩余十万大军,调头支援永安城。 汪仲康得到消息,万分着急。 他深知,当前是杀死萧桓律最好的机会,也是二人距离最近的一次。 为此下了死令,让信众们不计代价,不计成本,不分昼夜,玩命攻城! 其弟汪仲定身先士卒,举着盾牌, 扛着云梯,冒着箭雨,率军冲在最前面。 待云梯架好,更是第一个施展轻身功夫,迅速顺梯子往上爬。 他想立即冲上去,将守城兵士打散,好为自己的人扫清障碍。 谁知这城墙顶,早已架好大锅,用石灰、粪便、荤油等熬成金汁。 见城墙底下全是敌人,立即将锅掀翻。 汪仲定首当其冲,脸上稍被沾到,便被腐蚀掉一块皮肉,连眼睛都瞎了一只。 他惨嚎声,从云梯掉落,与众多信徒一起,被倾泻而下的金汁,蚀的只剩骨渣! 痛失兄弟的汪仲康,咬着牙,率领众信徒继续攻打了两日,可最终仍未啃下这块硬骨头。 为免被回援的李伯舆大军抄掉后路,灵一道无奈选择撤兵。 而这个时候,由徐道覆率领的北伐水军,正在涴江江面上,与安奉灿打的不可开交。 双方先是互射火箭,几轮下来,各有船只起火。 离的近了,战船相碰,双方兵士站在船舷处,手持长槊互刺。 另有渔船在旁策应,跃入水中,来到敌船底下,奋力凿船。 徐道覆指挥主船,在其余船只掩护下,成功找到坐镇指挥的安奉灿。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蔺天龙把衣服一脱,光着膀子爬上桅杆,从空中扑上敌船。 其余蔺家旧部也不遑多让,甩钩拒套中敌船,让其无法逃脱,顺着滑索荡上甲板。 徐道覆一声长啸,如鹰隼般高掠而起,单人单剑,直取安奉灿。 一场大战,从晌午战至黄昏,杀的昏天黑地。 …… 祁六一身紫金披挂,骑着骏马,绷着脸,撇着嘴,从虎塘行宫大门而入。 两旁侍卫跪拜相迎。 在他身后,有身穿黑甲的冉闯,有一身银甲的邓夏,还有披着虎皮衣,脖颈挂骨头的多多古等罹人。 除此外,另有呜呜哇哇的黑毛猿猴,混在队伍中同行。 它们是祁六的舅子们,也是获取边关支持的大功臣,所以理应得此殊荣。 把侍卫们都看傻了。 行宫之主见过不少,但带猿猴上任的,如今却是头一遭! 为啥这位祁子陆这般另类? 他们很好奇,但不敢询问。 毕竟连方平都主动辞官了,临走前还连续上书三遍,向孙愈力荐祁子陆。 再加上此人有应南第一猛士的威名,或许这多事之秋,也只有如此猛人,才能力挽狂澜! 行宫内外,诸多官员、侍卫、仆从们的想法,大多如此。 在他们看来,方平太老,也没什么能耐,甚至连一个武夫胡泰都搞不定,赔了儿子还遭人耻笑,脸面与精神均受重创,确实不适合继续把持大位,急流勇退,不失为明哲保身的妙招。 殊不知方平退的并不甘心。 哪怕祁六受边关支持的事儿得到证实,面对阮守林的逼宫,他也想挣扎挣扎。 但很快冉闯就让他改变了想法。 这家伙攀上方府高墙,光膀子系条披风,左右手边各放一个木桶。 方府上下莫名其妙,纷纷探出脑袋,想看个稀奇。 结果哪个也没躲过,脸上各挨一记。 连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尚未许亲的小孙女,也捂脸倒地干呕。 方平得知后很纳闷,将窗户打开,想看看是否天上下起了粪便。 结果一发正中老脸, 里面似乎有颗尚未消化干净的虾仁,在大力下崩进了他喉咙里…… 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没被击倒崩溃的老人,在那一刻只求速死! 于是才有了和平交接大权的今天。 祁六一直骑马来到大殿前的台阶下。 一众文武官员迎至殿外,口呼祁公,跪地参拜。 祁六撇着大嘴,也不搭话,翻身下马,在邓夏、冉闯、多多古的簇拥中,往众人面前一站,抬起手中鞭子言道:“我这个人出身不好,也知道你们多瞧我不上。但没关系,曾经有位朋友跟我说过,这世道,拼的就是能力和身手,输了败了,只说明对手比咱强,比咱更适合一统天下!所以今天嘛,我就先定下个规矩,以后你们谁要是看我不顺眼,不必藏着掖着,直接找我单挑即可!胜了,六爷退位让贤,输了,也不获罪,踏踏实实继续做事即可,都明白了吗?” 这…… 如此别开生面的发言,让所有官员都懵了。 乍一听,似乎很敞亮,给人做事痛快的错觉。 但细琢磨,想到这家伙是应南第一猛士,谁单挑能打得过他? 妥妥的耍赖啊! 见他们都不吭声,祁六表示满意,随意摆摆手:“听明白就起来吧。” 官员们齐声称谢。 四品都事仲孙景青,上前躬身道:“祁公,请入内主事。” 这是惯例,走马上任嘛,肯定要开场大会,再点上三把火。 谁知祁六却把脑袋一摇:“不去。” 仲孙景青懵了,怀疑自己听错。 祁六道:“我一次见你们这么多人,如何认识的过来?即便强记名字,回头也对不上号。这样,我现在就去书房,你们呢,按官职高低,挨个过来见我。咱们一对一,有什么聊什么,但有一点,今日不谈朝政大事,只论家长里短,高谈阔论吹吹牛,风传奇闻尝尝鲜,都不用拘谨。” 官员们再次傻眼。 心说这位是什么个情况,怎么处处出人意料? 没等他们琢磨明白,祁六忽的又说道:“打小报告什么的,我不喜欢,但今天也破个例,想说谁坏话都成,我也绝对帮忙保密。不过仅限今日,以后谁要敢在背后说坏话,可别怪我不饶他!” 说完,喊了声:“田永亨呢?” 对方立即出列,躬身道:“微臣见过祁公。” 祁六点点头:“带我去书房。” “是。” 第152章 王的气度 人这一生,总要戴上不同面具。 学生有学生的样子,老师有老师的架子。 上门求职,就得低三下四,唯唯诺诺。 公司高管,大多颐指气使,面容严肃。 除了不同职业所要求的刻板模样,有时候还得扭捏作态,以达到拉拢人心的目的。 就像演艺圈的各路明星,均要苦心在社交平台经营人设,塑造出一个虚构的完美形象。 就像一般人根本见不到的各路大官,在植树节那天扛锨拍摄。 人,总会在某一刻,活的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均在纷杂繁扰世界中,努力扮演着职务与地位的角色。 或许会有愣头青觉得不屑,嚷嚷着我不一样,我要活的真实。 殊不知只要你在这个世界生存,就要遵循此类规则。 天天宰粉丝的卖货主播,一口一个家人,一口一个赔钱,却不妨碍赚的盆满钵满。 但凡让他们真实些,将各商品的成本价,以及每一笔订单能吃到的回扣说出来,保准都要完蛋。 所以说,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 行宫,书房。 祁六大马金刀,在桌后坐下。 邓夏、冉闯两个哼哈二将,各抱着肩膀站在后方左右。 田永亨没敢入座,只是欠了欠身,半躬着身询问:“祁公找我,可是有事?” “是这样。”祁六斟酌言道:“我初来乍到,对诸位官员多不了解,你我是旧相识,对虎塘的里里外外,都比我熟悉,所以与他们碰面前,我想从你这里先了解一下。” “承蒙祁公赏识,某定知无不言。” “田大人不必拘束,入座吧。” 田永亨抱拳称谢,转身在一旁的秀墩坐下。 此时的他,仍未走出那股不真切的感觉。 三年前在乱军胡混的时候,从未敢想过,有朝一日能在虎塘行宫堪当大任。 更没有想到,自己一路逆袭的人生,此时此刻竟完全拿不出手,只因遇到了一位更狠的存在! 十六七岁的祁六,完全摆脱了稚气,坐在桌案后方,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老练沉稳的,与孙壁之相比也不逊色。 田永亨观瞧的暗暗点头,对应南前景极为乐观。 殊不知对面的祁六,心里相当没谱。 这个坐姿让他觉得别扭,而且维持起来很累。 为了今日上任,肖老头可没少帮他培训。 怎么走,怎么坐,怎么说话,如何抑扬顿挫。 祁六生生演练了三日。 尤其是刚刚在行宫门口,当着诸多官员的发言,都不知背了多少遍! 可以说,为扮演好‘应南王’这个角色,祁六下了一番苦功,且觉得比以前举盾练气力还累。 尤是如此,肖老头也不满意。 在他老人家看来,一方霸主,举手投足都要霸气外露。 就像一头猛虎,哪怕它打鼾了,也改变不了是一头猛虎的事实。 祁六这个‘应南王’,是捡来的,骨子里,还是个庄稼汉,且是个小家子气的庄稼汉。 再好的包装,只能蒙骗一时,无法持久。 为能镇住行宫内外的大小官员,肖老头琢磨来琢磨去,才想出单独见面的法子。 更是故意让祁六暗示,允许他们相互说坏话。 如此一来,或可从这些坏话中,抓住把柄,从而更好的进行控制。 将计划在脑海中过一遍,祁六愈发佩服。 心说大爷不愧是大爷,下得了厨房,上得了台面,若家中没有这位老人,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跑来行宫上任,岂非与那猴子无二? 正想着,就听门外邢院目高声叫道:“一品左尹栾歇求见!” 祁六没急着让对方进来,而是好整以暇看向了田永亨。 后者立即会意,言道:“栾家是应南传承最久的士家之一,栾大人也是公认的士家领袖,在维护士族利益,保证士族血脉上很有建树。” 士家大族同气连枝,瓜分天下。 彼此间也存在矛盾与竞争,一旦有爆发冲突的苗头,就需有人出面调解。 栾歇便是这位调解人,也被称为宗伯,算是各士族共同的代表人。 祁六心里有了计较,抬手敲敲桌子。 冉闯扯开嗓门:“请!” 声响如堤坝崩泄,震的房梁尘土哗哗洒。 离最近的祁六都耳鸣了。 连远处的田永恒,都禁不住咧嘴。 房门被推开。 身穿紫袍,系着玉带的栾歇,被这一嗓子吼得三魂丢了七魄,走路姿势都变了,两手两脚顺拐而入,喜感十足。 “臣,拜见祁公。” 他抱了抱拳,然后狐疑打量三人,似是想找出方才那不似人的动静,是哪一位发出的。 祁六还在耳鸣中,压根听不到对方说了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他接话:“久仰栾大人威名,请入座。” 栾歇点下头,在桌案近侧的椅上坐下。 为了给耳鸣争取恢复时间,祁六吩咐邓夏倒茶。 等稍微能听见了,才缓缓开口:“阮家主跟我说过,行宫大小事,若有不懂之处,可多多询问栾大人。” 栾歇笑道:“祁公不必客气,我与阮守林乃八拜之交,你是他力推的人,便是我力推的人,以后谁要敢说三道四,那就是不给阮、栾两家面子!” “有栾大人这句话,我有底气多了。”祁六奉承一句,接着问道:“听说栾家最近的生意,出了些小情况?” 提及这个,栾歇一肚子气。 栾家主要经营古玩字画,店铺多开在大康,因那儿距应北最近。 可自打田狗儿那个熊玩意去了大康,他这门生意算是完了。 本指望侄儿栾丘君,掌握军权后,能治一治那头疯狗,谁知一场哗变传来噩耗,竟连个尸首都见不到。 “祁公,虽说今日不谈政事,但田狗儿那个挨千刀的王八蛋,是得好生教训教训了!” 随后栾歇开始发牢骚,唾沫星子横飞,肮脏词汇一个接一个往外吐,就差骂田狗儿偷人夜壶。 祁六、冉闯、邓夏都是在乡野间,参与过两村对骂的史诗级场面,所以当前这点小儿科,完全入不了法眼。 好容易等栾歇发泄完,祁六才附和一句:“田狗儿确实将大康弄的不像话,待北伐之后,我指定要他有个交代。” “要我说,就得砍了他这颗狗头!” 栾歇依然愤愤不平。 祁六劝了两句,见没什么效果,只好端起茶碗。 栾歇起身告辞。 他一走,门口邢院目再次高叫:“一品右尹张厥求见!” 不等祁六递来眼神,田永恒立即介绍:“张厥原为应朝末历七年的状元,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是应南文学的代表人物,有应南第一睿敏的美称。” 哟? 祁六没想到,今儿能遇到一个,在名气上与自己不遑多让的对手! 虽说如今这世道上的诸多名声,谁也比不过曾经的人畜,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他倒要看看,这位第一有什么能耐! “他什么出身?”祁六提了一嘴。 冉闯、邓夏也很关心,三人均看向田永亨。 对方被盯的莫名其妙,搞不懂他们的意思,如实回道:“张厥是曲家的女婿。” 得嘞! 三人齐齐松口气,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好好与这位第一睿敏比划比划! 来之前肖老头吩咐过,这行宫上下藏龙卧虎,不是谁都能惹得起。 遇上士族大家,比如栾歇这样的存在,就好生相待,纵使有什么不满,也可交给阮守林处理周旋。 至于其他嘛,只要不是士家嫡系,管他什么身份,定要设法压一头,如此才能树立威信! 这就叫柿子专挑软的捏! “让他进来!” 冉闯撇着大嘴,再次震的房梁哗哗落灰。 第153章 问住他 张厥年近七十,在整个行宫的众多官员中,年龄算是最大的。 老头性情寡淡,不喜言谈,也不与人争抢,在应南官场上被称作老好人。 实际这挺没办法。 他出身微寒,若非入赘曲家,做了上门女婿,怕是连参与科举的机会都没有,纵有状元之才,也得面朝黄土背朝天。 正是基于出身的自卑,在官场上才畏手畏脚,连大声说话也不曾有过。 落在旁人眼里,只当其品性超脱,对权势利益不感兴趣,皆夸赞涵养功夫高深,有才也有德。 殊不知张厥内心甚傲,表面客客气气,心中却颇瞧旁人不起。 在他看来,自己作为应朝状元,若非适逢乱世,也不会委身在应南这个小地方。 寡淡,只是不屑与‘文盲’闲谈,多说几句,都嫌掉价。 张厥虽担任右尹,但实际没有大权,以前负责给孙壁之起草文书,后来司职为方平的诗词作赋。 老头咬文嚼字,对待文学认死理。 参会之际,正事一概不管,但谁要在说话时,说秃噜嘴,不慎用错成语,被他逮着了,立即纠正不说,还要引经据典,把成语来源含义统统叙述一遍。 几次下来,官员们都麻了,再不敢轻易用词,能说大白话就说大白话。 站在书房门外,老头见栾歇出来,忍不住上前询问,与新任祁公聊了什么话题。 “也没聊什么,就骂了几句田狗儿罢了,没事,你进去吧,子陆是自家人。” 栾歇背手离开。 张厥稍稍放心,决定进去后,给这位难民出身的人,讲一讲先贤高论。 “让他进来!” 骤然一声虎吼。 让门框都颤了颤。 万幸老头方才去了趟厕所,否则估计得当场甩出几滴。 稳了好一会儿心神,才深吸口气,推门而入。 一眼望去,桌案后坐着名声甚大的少年,身后方左右各站一尊铁塔。 除他们仨,还有坐在房门附近的田永亨。 田永亨见他进来,赶紧起身拱手,算是打个招呼。 老头微一点头,上前两步,抱拳躬身:“臣张厥,见过祁公。” 在他进来前,有心压对方一头的祁六,搜肠刮肚想出了一个问题。 早年间混迹难民堆的时候,没少听那帮人胡扯,其中记忆犹新的还有那么一两件。 个个都很刁钻,祁六有信心,能将对方问住。 只是没等他张嘴,身旁的冉闯却是等不了了,喝道:“你就是应南第一睿敏,行宫最聪明的人?!” 张厥听的暗暗点头,晓得方才那声驴嚷,是这人发出的。 “都是应南乡亲抬爱,某愧不敢当。” “哟,还他妈挺谦虚,我这里刚好有个疑问,你既然那么聪明,不妨来解解看。” 张厥微微皱眉,心中甚是不喜。 尤其冉闯这家伙,脑袋与脖子一样粗,说话的时候撇着大嘴,怎么看怎么让人生厌。 祁六愤怒回头,狠瞪冉闯,责怪对方抢了自己的露脸机会。 但落在张厥眼中,却是会错了意,觉得祁六这点很好,哪怕是自己近人做错了事,也该瞪眼就瞪眼,而不是帮偏袒护。 “张大人见谅,我这位属下太冒失了。” “无妨。”张厥心里暖暖的,“这位壮士性情中人,并非有意找茬。” 说完,他有心卖派下学识,便对冉闯道:“先前祁公说了,今日碰面只为闲谈,既然壮士不吝请教,老夫也不好拒绝,有什么疑问,尽管开口吧。” 祁六正打算问呐,一听这话,急的都不行了:“张大人不用管他,还是我们来……” “我问你!” 冉闯逮着机会,岂容错过? “一对新人完婚,夫家姓张,娘家姓刘,大姐叫刘大娣,二姐叫刘二娣,新娘排行老三,请问她叫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厥心说就这破玩意,三岁小孩都懒得玩! “莫非叫刘三娣?” 冉闯摇头:“不对。” “刘招娣?” “也不对。” 张厥想了想,忽然醒悟,嘴角微微上翘,表情猥琐起来:“既是完婚,那想必送入洞房了,莫非是她叫……床?” 此话一出,冉闯分外鄙夷,祁六、邓夏也满脸嫌弃。 “亏你堂堂一品,竟搁这儿开黄腔,还要不要老脸?!”冉闯啐口唾沫。 张厥很意外:“不是?不应该啊……那她到底叫啥?” “叫刘做梦。” “凭啥啊?!”张厥眼睛睁老大。 冉闯:“那谁知道,他爹就这么起的。” “你你你……你这是耍赖!” “张大人误会了。”祁六开口解释:“这户人家是我们在夹沟坡的邻居,刘老头的三闺女,确实叫刘做梦。” 张厥:“……” 冉闯一脸得意:“嘿,亏他号称应南第一睿敏,竟连这个都不知道。” 邓夏也道:“就是,刘家三个闺女,十里八乡都挺有名的,张大人孤陋寡闻了。” 张厥不服:“夹沟坡那种地方,老夫又没去过,如何知道?再说,这根本就不成一个问题,天底下那么多人,我如何全部认识?话说回来,你们能猜到老夫的邻居姓什么吗?!” 冉闯:“我又不是应南第一睿敏,我当然不知道。” 张厥被这话噎的一口气憋在胸腔。 “瞧你急头白脸的,不服是吧,来,我再问你一个。” “问可以问,但得问书本上有的,生活里都接触到的!” “行行行,屁事还不少。” “你……” “我问了啊,说,张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但一家人都高兴不起来,这是为什么?” 张厥又傻了,皱眉道:“说了要问书本与生活里的,这天地间那么大,我如何每一样都晓得?” “我问的就是我们都知道的啊。”冉闯摊手。 都知道? 张厥诧异问:“意思是我也知道?” “当然了。”冉闯点头。 咝…… 张厥细一琢磨,才发现这个问题有深度。 脑袋一动,想起应国某位皇帝的事迹。 当初那皇帝极重女色,且不在乎出身高低,闲着没事就微服私访,四处搜罗美女。 一旦被他选中,家中老小就此飞黄腾达,乃至一改民间重男轻女的风气,恨不得生个倾国倾城的闺女,就此换取荣华富贵。 “我知道了,没想到壮士也晓得此件轶事。”张厥捋须点头,眼含赞许,看的对方直挠脑瓜,“生个大胖小子,却不高兴,乃是出于贪心,想要个女儿送入宫廷。” “什么跟什么,你好好回答,用点心!”冉闯摇头。 “呃,不是应朝好色皇帝时期的事儿?” “什么好色皇帝?我看你才最为好色!怎么老想的那么龌龊?!除了这点破事,你就不关心关心别的吗?!” 张厥被冉闯数落一通,老脸涨红。 “那、那就是家里人都重女轻男。” “不对!” “我知道了,这胖小子有病,不好养活!” “我看你才有病,而且病的还不轻!” “壮士何必口出恶言?” “是你先不说人话的!” “好吧好吧。”张厥闷声道:“老夫答不出。” “这你都不知道?”祁六惊讶看他。 心说你这也不灵啊,一问三不知,也好意思与我第一猛士相提并论? 冉闯得意至极,撇嘴道:“告诉你吧,答案就是,生个大胖小子,让老刘家很不痛快,天天去张家胡搅蛮缠,这才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张厥懵了:“怎么又出来个老刘家?你这什么玩意,不是说好是书本或生活里的吗?!” “是生活里的,刚才不告诉你刘家三闺女结婚成亲了,她不得生孩子?” 张厥下巴几乎掉了:“这大胖小子,是那刘做梦生的?!” 冉闯点头:“是啊。” “你别忙,先等一等!”张厥恼道:“你方才说,问的是我们都知道的,但这刘老头去亲家发疯找事,脾气如此恶劣,你可从没提过!” “这还用提?”邓夏插嘴:“他大闺女叫刘大娣,二闺女叫刘二娣,想儿子都想疯了,又生个三闺女,总算梦醒,才取名叫刘做梦。眼瞅着放弃了,没想到三闺女在张家生了个儿子,你说老头受得了吗?” 张厥愣愣接口:“那、那肯定受不了……” “若想让这孩子,传承老刘家的香火,你猜他得怎么着?”冉闯问。 这回张厥一下就答上来了:“闹着让女婿上门……” 说完,一张脸变得苍白,脚步还踉跄了下。 冉闯比划个拇指:“成,三个问题答对一个,算是挽回些应南第一睿敏的颜面。” 可听到夸赞的张厥,却高兴不起来,低着头,失魂落魄般转身离开。 看的三人莫名其妙。 冉闯都有点后悔了:“大人,我是不是,太难为他了?” 祁六一脸无所谓:“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也难堪大用,回头我就让他告老还乡。” 说完,看向田永亨,问道:“这么蠢笨的人,是怎么做上一品大官的,指定走后门了吧?” 田永亨眼角直抽。 过了好半晌才提醒:“祁公……其实他是……曲家的上门女婿……” 第154章 旧情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冉闯咆哮质问:“如此重要的情况,为什么不提前说?!” “是啊!”邓夏同样不满:“你不是陷我等于不义吗?!” 就连祁六也忍不住开口批评:“揭人伤疤,贴脸开大,张大人一把年纪,被如此对待,得留下多大的心里阴影,你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田永亨脑袋嗡嗡的。 心说怎么都冲我来了? 方才难为张大人的,不是你们吗?! “田大人,没想到你长得一脸正气,手段却如此下作!”冉闯愤愤不平。 邓夏也甩下衣袖,表示不屑与此人为伍。 祁六继续批评:“田大人你可要记住喽,六爷的心是肉长的,六爷也是有感情,是讲人情味的!你这样整,六爷以后得自责死!” 你们刚才拿张厥开涮的时候,不是挺开心嘛! 田永亨腹诽不已。 门外的邢院目再次高声报道:“二品士师姬宜甫求见!” 田永恒刚准备开口,就被冉闯打断:“好好介绍,别有遗漏!” 邓夏也出言提醒:“尤其是忌讳之处,不能隐瞒!” 祁六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捂着胸口,示意他说话要摸着良心。 在三人注视下,田永亨艰难咽口唾沫,斟酌良久才说道:“姬大人执掌法度,为人刚直,擅长断案……” 嘭! 祁六拍下桌子,喜的眉飞色舞,乐的都不行了。 冲左右冉闯、邓夏表示:“这个交给我!六爷当年在虎塘,就是靠断案发的家,连老婆都是那时讨到的!” 染坊米二嫂的案子,因阮守林的干预插手,传播度很广。 田永亨也有所耳闻,但没听说与祁六有啥关系,反都在传阮家讲究,有公道,以致许多百姓,有事不找府衙,全跑大梁喊冤去了。 “喂,你走什么神,继续说啊!” “啊,是,姬大人出身方家,是方平外甥,不喜吃辣,也不饮酒,对花生过敏……” 噔噔噔。 祁六连续用手指敲击桌案,皱眉道:“我是让你说一些忌讳,又不是问你忌口,怎么一段时间不见,田大人你都听不懂人话了?” 还不是你们仨没一个讲人话! 田永亨还是首次遇到,这么难伺候的主子。 以前潘老狗也好,孙壁之也罢,就连方平对自己都客客气气的,唯独你搁这儿…… “你们都起开!让我进去!” 书房外有人大叫。 然后有人呵斥,有人相劝,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祁六愣了愣,因他觉得呼喊之人,嗓音十分耳熟。 正疑惑间,就听田永恒介绍道:“来人是孙愈,出身孙家,目前是应南全境名义上的主公,忌讳嘛,就是不许别人提冰火之戏……” “住口!”祁六立即打断,瞪眼呵斥:“什么虎狼之语,这也是能在书房提的?张大人搁这儿开黄腔,六爷看在他年迈的份上,才没有处罚,怎得你也被带偏了?!” 田永亨恨不能给自己一嘴巴。 暗怪自己说秃噜嘴,没有想起当年玩冰火之戏的,也有对面这一号! 外面争吵一通,接着书房门被人用力踹开。 排队准备求见的官员们,个个大惊失色,却又畏惧的不敢上前。 负责维持秩序的邢院目,也一脸尴尬,冲祁六投以无奈眼神。 皆因闯进来的孙愈,手里攥着把匕首,抵在自己脖颈处,尖锐锋刃,已刺破肌肤,渗出血来。 “谁不让我来,我就自尽在此!” 孙愈五官狰狞,神情癫狂。 冉闯、邓夏傻眼了,不知该怎么处理。 因他们就没见过,用自己的命,去胁迫旁人的情况。 就在书房内外,陷入一片死寂之际。 祁六忽的起身,慌忙绕过桌案,甩甩衣袖,单膝跪地,参拜道:“祁子陆拜见主公!” 有他带头,所有人均反应过来,呼啦跪倒一片。 “臣等拜见主公!” 脖颈火辣辣疼痛的孙愈,见到这一幕,禁不住仰面大笑。 随手甩掉匕首,指着面前的祁六问道:“子陆,你也要效仿逆贼方平么?!” “主公玩笑,子陆来行宫,就是为您效力来的!” 说完,祁六站起身,冲冉闯、邓夏道:“还不把主公扶过去入座。” 二人答应声,一左一右架起孙愈胳膊,将他带去桌案后的椅子上。 见书房外所有官员,都在探头窥视,祁六对邢院目比划个手势,让对方赶紧把门关上。 孙愈摸着座椅把手,又低头打量下身前桌案,眼中多了些迷离之色,情绪有所稳定。 因为这桌椅,他太熟悉了,都是孙壁之留下的。 “子陆,你说句真心话,往后是不念情谊,与那方平一样,将我囚禁散心阁,还是真有忠义之心,还我孙家天下?” “呃……” 祁六不好回答。 孙愈动容道:“还记得你初来行宫,是我迎你与卢秀入宫。往后感你我二人投缘,一起在行宫嬉戏。当时是你输了,对不对,不要想着抵赖,因那两位侍女,现在仍可为之佐证。” 什么?! 祁六神色一紧。 那含冰的侍女还在行宫吗?! 冉闯、邓夏听不懂孙愈的话,但田永亨可是门儿清。 此时恨不得捂住自己耳朵,不希望了解更多。 因为这很有可能,让他丢掉脑袋! 毕竟没有哪个主子,会容忍属下知道自己的隐秘! “还有徐道覆……子陆,他依然认定我是当世圣人!”孙愈越说越激动,“我是有能力结束乱世的人!我是唯一可与萧桓律抗衡的存在!” 祁六心说那你可孤陋寡闻了,现在灵一道的汪仲康,差点送那位真龙重新回到天上…… 至于徐道覆在燕开家密谋的时候,依旧咬死说你是圣人,不过是想给孙家留个后而已,你怎得因此就信了? “子陆,你说,这往日种种,你还记不记得?!” “我……恍若昨日。” 孙愈脸上浮出一抹笑:“就知道子陆与别人不一样,你知道吗,得知是你来,我高兴的几个夜晚都没睡。” 但笑容很快又消失了。 “但现在我很伤心!” “你既然来了,却没有立即去见我!” “更没有解除对我的囚禁!” “反倒在这书房,坐在这里,与那逆贼方平一样,代我主事!” 孙愈眼中涌出恨意:“若非我以死相逼,估计今日都难以见到你祁大人的面吧!” 祁六尴尬的恨不能用脚抠地。 若这家伙上来就臭骂自己,他还可以将其赶出去。 可没想到他打感情牌啊! 这谁受得了? 总不至于,六爷上任第一天,屁股都没坐热,就落下个不讲旧情的名声吧?! “焯!给你点面子,你他妈还上脸了!” 冉闯两步靠近,劈手抓住孙愈衣领,生生将其从椅上扯起,怒道:“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行,也敢对祁大人这么讲话?!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溺死在恭桶里?!” 孙愈不怒反笑,边笑边癫狂叫道:“对!对!杀了我!现在就动手吧!逆贼方平不曾做过的事儿,你祁子陆做得!” 祁六抿着嘴,悄悄偏头看向田永亨。 后者稍稍侧身,背对孙愈,抬起右手,屈起拇指,在脖颈处横划了一下。 祁六微一点头,便要示意冉闯动手。 可这个时候,孙愈却再次叫道:“你跟过卢秀,你与他是一样的人,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会在乎!但你等着吧,我爹,还有逆贼方平,他们的下场,迟早会落在你身上!” 祁六身躯顿僵。 第155章 梦醒 卢秀是受名声所累,即便有所作为,也得不到士族支持,最终引恨败北。 孙壁之是与士族起了歧义,对当时的应南局势判断失误,故而连带孙家几十口,一夜间灰飞烟灭。 最后就是方平…… 他比前两位好点,至少留了条命。 之所以遭遇各家士族的抛弃,皆因被胡泰上了一课,连嫡长子都搭上了,尊严扫地。 祁六在脑中一番细数,发现这里面的每一位的起落,均与士族脱不开关系。 而他自己也是。 若非有阮守林推荐,指定进不了行宫大门。 孙愈的话,撕开当前飞黄腾达的表象,露出暗处的风险与波涛。 他,祁六,不过是继孙壁之、方平之后的另一个棋子! 觉得你行,那就是人上人,给予大权名声。 可倘若犯了错,丢了面,那就弃之如敝履。 祁六不愿赴他二人后尘。 也不希望自己,如卢秀那样,被名声所毁。 于是他开口呵斥冉闯,并给了他一脚,又上前仔细帮孙愈理平衣角,带着歉意说道:“主公见谅,我这位属下是个浑人,没有脑子。” 孙愈冷笑:“不必装腔作势,你祁子陆既有心入主行宫,还计较些许名声作甚?” 祁六拍胸口道:“主公明鉴,子陆这次来,完全是为效忠你来的!抛开身份不谈,子陆在这世道上,能称得起朋友二字的,只有你了!” 呵,你会打感情牌,我就不会吗?! “主公还记得,送给我的两头恶犬么?” “我视之为珍宝,这几年无论走去哪里,都不曾抛弃。” “只有看到它们,我才能感受到你这位朋友,就在身边。” “不信的话,我这就让人牵来。” 孙愈没想到祁六会来这么一出。 稍显错愕,可仍对其立场表示怀疑。 “两条狗能说明什么?你养它是为了看门,又不是给我面子!” “不!”祁六义正言辞表示:“这两条狗,绝不是单纯意义上的狗!在我心里,它们是圣人送来的,是鞭策我、激励我的精神信仰!为此我要努力,我要上进,我要争取有一日打上行宫,将我的至交好友,从散心阁中解救出来!” 冉闯、邓夏、田永亨鸡皮疙瘩掉一地。 觉得祁六说的谎话太假了。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孙愈竟然信了! 书中代言,孙愈的精神状况,始终存在问题。 尤其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就容易发作。 祁六的这一番假到不能再假的发言,让孙愈的心情为之起伏,脑袋变得混乱,脸上时哭时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一把揽住祁六肩膀,带着一脸泪水笑道:“子陆与他们不同,是来效忠的!” “太好了,太好了!” “我们两人联手,谁也不用怕了!” “咦?!还有他!”孙愈突然止住哭笑,瞪大眼睛,“逆贼在哪?可不能让他跑了!我们要为我爹复仇,要为孙家几十口复仇!不能放过他,不能放过方家!” “要把他们全抓来,剥了他们的皮!让方家女眷,陪我们玩冰火之戏!然后、然后点了方平的天灯!” 孙愈情绪越来越激动。 说到最后,身体开始抽搐,嘴角也流出白沫,滚去地上。 “送他去散心阁。”祁六吩咐一声。 “是!” 冉闯抱拳答应,伸手抓住孙愈腰带,跟拎行李似的,大步出门。 见外面诸多官员还在等候,经孙愈这么一通闹,早没心情的祁六,随手挥了挥,让他们回去。 众人告退。 祁六黑着脸往桌案后面一坐,久久不说话。 书房气氛十分压抑。 田永亨有点后悔,没随着官员们一起离开。 见他脸色很差,难免提心吊胆。 主子的龌龊过往,连细节都被听了去,更是亲耳听其撒谎。 为保存颜面,永久遮掩此事,最好的办法莫过杀人灭口…… 过往经历,无不印证着这个想法的可能性。 田永亨汗如雨下,自己把自己吓够呛。 “邓夏。” 祁六突然开口。 田永亨脑瓜嗡了一下,浑身冰冷。 万幸,祁六并不是让邓夏动手,反说道:“你先出去,我有话与田大人说。” “是。” 邓夏抱拳出门,去外面把守,不让旁人靠近。 祁六仰倒身子,倾斜身体倚着靠背,双脚抬起,架在桌子上,毫无霸气形象,显得十分随意。 “你方才是不是觉得,杀了他对我来说更好一些?” 田永亨回道:“方平那会儿,可以利用孙愈的圣人身份,哄骗愚民。但现在,连徐道覆都舍了道家身份,兴兵北上,有称王称霸之心。如今谎言不攻自破,他已没用了。” “可我是个念旧,讲感情的人啊。”祁六自己给自己贴个占据道义的标签,“我岂能为了自己坐稳,拿朋友开刀?” 田永亨不说话。 祁六再问:“田先生,你说,我会不会与孙壁之、方平的下场一样?” “不会……” “田先生何必违心?” 这个时候,田永亨觉得刚才就把自己宰了比较好。 至少不用如此为难。 士家大族的高山,远远压在这一整座行宫上方。 谁都无法逃脱,也无法违抗。 他的初心,只是希望在结束乱世的征途中,尽一份绵薄之力,其他的,根本不敢想。 “田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助我摆脱这个既定下场?”祁六问。 噗通。 田永亨跪地不起:“祁公,请不要再说了!” 祁六眯眼瞅着对方深深低下的头颅,心中满是失望。 原以为此人的智谋,得在肖老头之上,会是自己入主行宫后,最有用的帮手。 如今看来,胆量太小了。 “你走吧。” “是。” 田永亨起身离开,走的时候,双腿打晃。 没人比他更清楚士族们的厉害。 因此也更为惧怕。 肖老头在这一点上,倒比他强许多。 至少心事重重的祁六,离开书房,来到仁德殿,把担忧的事情说出来后,肖老头沉思片刻,便言道:“若想摆脱士族掌控,唯有增强自己的实力。” 经过这两年的接触与了解,肖老头对这帮大人物,早没了敬畏,也不像以前那么害怕。 田狗儿、李申、方平等鼎鼎有名的家伙,在民间被传说演绎,一个个好似多么厉害,多么不得了。 可接触下来,就会发现他们也就那么回事。 风传喜食人脑的田狗儿,实则是个不讲究的王八蛋,见钱眼开,毫无格调。 爱用油锅烹人的李申,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家伙,既想要利,又不愿出工。 至于方平,应南百姓几乎将其吹成神仙,什么南极仙翁转世,能掐会算,统统瞎扯淡,不过是个心比天高,能耐比纸还薄的自负老头。 甚至是面前的祁六,也是名头响亮,什么应南第一猛士,芳心采摘大盗,一个比一个邪乎。 可实际上呢? 肖老头瞥向祁六,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罢了。 刚好这个时候,嘴里啃苹果的婳婳,从一旁经过。 祁六猥琐一笑,伸手就要去捏对方屁股。 结果婳婳早有防备,极为稔熟的用左手挡住,并顺势抬指敲下他的脑壳。 肖老头暗暗点头,又在心里补了一句,是个好色手欠讨打的孩子! “你有意放孙愈一马,是怎么想的?”他问。 祁六揉着额头,嘿笑两声,凑近低声道:“我觉得这家伙,是个很好的背锅工具,或许能在针对士族一事上,有些用处。” 孙愈与各家士族是化不开的死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祁六眼光虽看的不远,但感觉倒是准的。 肖老头嗯了声,长舒一口气:“没想到咱爷俩,也有谋划大事的时候。不过这种事,要小心为上,千万千万不能让旁人知道,哪怕是婳婳也不行。” 祁六点头。 肖老头又道:“士族这棵大树,太高,根脉遍布天下,死死抓住一切,稍有不慎,你我必万劫不复。” 祁六:“等死也是死,还不如早些做点准备。” 孙愈的话,醍醐灌顶,让他从入主行宫的美梦中清醒,认识到目前处境的真相,所以决心很大。 肖老头很欣慰,伸手拍拍他肩:“成。那咱爷俩就放手一搏,与他们比一比,究竟谁的手段高!” 第156章 立功 “祁公,如今大军已至涴江,与田狗儿汇合后,即将渡江北去。” “这是胡大将军差人送来的信。” 邢院目捧着书信上前。 祁六立即摆手,言道:“念,让大家都听听前线情况。” 心说开什么玩笑,六爷不识字,你把它交给我,是想看六爷笑话吗?! 此时行宫正殿,文武官员皆在,就连田永亨这样没有官职的幕僚,也立在外侧。 邢院目点头称是,撕开封条,展开信件,高声念道: 祁公万安。 昨日徐道覆大败灵一道水师,毁船十余艘,擒敌一千,敌将安奉灿举旗乞降,末将本想将他送回虎塘,交由祁公发落,奈何蔺天龙报仇心切,将之剖腹挖心,生祭其父,望祁公念天龙一番孝心,饶恕这番莽撞。 李伯舆业已返回永安,现正全力追杀灵一道。 萧桓律放话,杀汪仲康者,可封侯。 末将观田狗儿颇为意动。 另,听闻祁公入行宫主事,末将备下薄礼一份,不日便至。 邢院目念完了。 所有官员皆不说话,大殿静的厉害。 “哎呀,胡大将军太客气,好端端送礼作甚?” 祁六似乎很不满,眉头皱着。 “他这礼品送来,我要是拒绝,是不是太驳他面子?” 面对询问,站前面的一、二品大元纷纷点头称是。 祁六便道:“那我只能收下了。可我这一收,是不是显得各位少了几分意思?这多不好,是吧?” 意思是,让我们也送呗! 什么人呐?! 官员们无不在心里嘀咕。 左尹栾歇抱拳出列:“祁公容禀,其实我等也备好了礼品,只等大将军的礼品到了,便一起奉上。” 祁六大笑,连连摆手道:“唉,左尹大人会错意啦,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对礼品什么的,一点也不感兴趣!我丑话先说前面,各位千万不能太破费,别送什么宝石美玉、佳丽奇珍,也别送象牙灵芝,千年人参。” 众人无语。 心说看来是逃不过要出血了。 不仅要送,还得按他说的送,想敷衍一下都不行! 见他们一个个都很不爽,祁六心里却很痛快,清清嗓子,言道:“如今汪仲康偷鸡不成蚀把米,搞不好南撤的时候,会与大军相遇,各位觉得,我们当如何?” 二品公尹左虞适,率先发言:“祁公,大军北伐,伐的便是萧桓律,依臣之见,不妨修书与汪仲康,谈一谈合作的事儿。” 官员们交头接耳,有点头的,也有摇头的。 “祁公,臣觉得不能与灵一道联手。” 说话的是张厥。 昨天在书房里,老头被冉闯刁难的够呛,又被当面揭了上门女婿的伤疤,缓了一夜才刚有点精神。 “北伐大军,乃是王师,为的是平定天下,岂可与宵小联手?” 老头读书读傻了。 这世道如此混乱,何来的王师? 众人全当没听见。 有人提出,汪仲康此人城府极深,又极善蛊惑,与他联手,不亚于与虎谋皮,这样的人,可杀不可交。 但左虞适坚持己见:“我北伐大军,一共才五万众,萧桓律麾下,足有三十万将士,单从兵力论,我们处于下风。在这个时候,再与灵一道交恶,绝不是上佳选择。” 这话倒是能服众。 就连祁六也点头认可:“既如此,就告知大将军,设法与汪仲康联手,共抗萧桓律。” “是!” 邢院目答应声,自去安排。 “诸位还有什么事,要共同议一议的么?”祁六问。 栾歇立即上前,激动道:“祁公,方才胡大将军,在信中说了,田狗儿这操蛋货,死性不改,有意投奔萧桓律!此贼天性恶劣,不当人子,不如给大将军一道暗令,让他设法将其除掉!” 看来昨天骂那么久,还是不解恨啊…… 只是除掉田狗儿容易,他麾下那帮绿林悍匪,谁又镇得住? “这个稍后再议。”祁六站起身,给田永亨一个眼神,“今天先这样,有什么事,去书房找我吧。” “臣等告退。” 祁六带着冉闯、邓夏来到书房的时候。 多多古正在院子里,殷勤的帮一位猿猴剥香蕉皮。 祁六对那位‘舅子’点下头,打个招呼,刚入书房不久,田永亨后脚就到了。 把门一关,祁六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我决定作出点成绩,好让士族们刮目相看,对此,你有什么主意?” 原本从正殿过来,田永亨还提心吊胆,生怕又是商议针对士族的事儿,现在一听,才总算松口气。 心忖对方该是放弃了,也是人之常情,面对不可逾越的高山,顺从才是上上之选。 “祁公,方平之所以归隐,在与胡泰较劲中落入下风,只是其一,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没有为士族的利益考虑。” 只要不牵扯与士族作对,田永亨的脑子就转的非常快。 “就拿栾歇今日所提,他与田狗儿的矛盾,主要集中在大康城的生意上。其实也不单单是他,阮家、曲家、仲孙家,在大康城的生意皆受影响。祁公受士族支持,有今日地位,若想投桃报李,依某之见,不如将大康拿下。” 拿下大康城?! 祁六眼睛瞪圆。 “大军正奋力北伐,我在后方拆他们老巢,这个……不合适吧?” 田永亨微微一笑:“祁公,谁都知道,此次北伐,徐道覆、田狗儿皆是附庸,胡大将军才是主力。两军对垒嘛,总会有人牺牲的。” 嚯! 祁六心说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心肠竟如此狠毒! 合着这次北伐,没有表面那么团结,更像是应南为了彻底一统,消耗掉这几方势力…… 田狗儿倒死不足惜,麾下绿林悍匪,更不值得可怜。 但徐道覆不行啊! 再怎么说,当年也是与六爷一块混的,设计他…… 祁六问:“既能拿下大康,是不是伊山、乌土,乃至江岸四座城池,都可如此?” 田永亨笑着点头。 “不好吧。”面对彻底一统应南的诱惑,祁六显得为难,“我毕竟是个念旧情的人啊。” 田永亨正想劝说。 谁知祁六话锋一转:“不过为了主公,我也是可以改变的。” 田永亨差点没咬到舌头。 “唉,自古忠义两难全,纵使是我,也没有办法。”不用旁人帮忙,祁六自己就给自己的旧情找了个台阶,“既然主公有心一统,我也只能听命行事。” 田永亨忽然觉得,昨天对方留孙愈这条命,还真是留对了! 太适合背锅啦! 如此看,方平明显不如,单是对‘圣人’的开发就远远不够! 只是利用名声,欺骗世人有什么意思? 还得是打着他旗号,行龌龊勾当来的过瘾! “目前大康、伊山都有多少兵马?”祁六问。 田永亨想了想道:“此次北伐,田狗儿、徐道覆皆尽了全力,留下驻守的,不足五千人。” 那就好。 祁六点头:“咱们呢?咱们还有多少人?” “这个……”田永亨屈起三根手指:“三千。” “这么少?!” 祁六傻眼了。 心说我这行宫之主还当个什么劲?! 就这么点人去攻城,不让人笑掉大牙?! 田永亨也意识到不妥,所以他建议:“强攻不行,咱们可选择智取!” 第157章 解决弱点 肖老头针对士族的大计,共分三步。 第一是让祁六尽快建功,好让应南上下,不论士族百姓均认可他的能力。 第二,有所建树后,立即启用布衣,并设法转移注意,让那帮士家大族,不再只盯着虎塘,由此才能暗中积蓄力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得激发出士族与布衣间的矛盾,想扳倒这棵参天大树,单凭几个人的努力,绝对不够。 大计走向就是如此。 至于其中的细枝末节,肖老头就无能为力了。 因他最大本事,只在年龄阅历与揣摩人心上。 好在,具体实施的话,有田永亨这个帮手。 祁六只需将大计分散,并简化成一个个单独的命令,看不出这是在针对士族的田永亨,就可逐条献计,一一攻破。 “这就叫以人为棋,棋子只需做好分内的事儿,就可由点带全,盘活全局。” 肖老头坐在新搭的葡萄架下,三美殷勤服侍其喝茶抽烟。 坐桌对面的冉闯、邓夏、多多古三人,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你们仨,从现在起都要机灵些,行宫内外,俱是旁人耳目,能少说话就少说话,若有人故意亲近,上前搭茬,可得多留个心眼。” 大计一旦实施,就不能停。 任何状况,都要提前预防。 “大爷您放心吧,我们跟老板的关系不用多说,谁也别想从我们的嘴里,撬出任何事儿来!”多多古率先表态。 冉闯也拍着胸脯保证:“哪怕皮鞭滴蜡,诸多酷刑,也休想让爷们吐出半个字!” 邓夏没表态,只是坚定点头。 “那要是美人计呢?”肖老头眯眼道:“这帮人最了解人性,他们会想方设法,在你们身边安插奸细,对外人,你们或许还提防一下,但枕边人,谁又能保证,不会说漏嘴?” 邓夏这次开口道:“大爷您放心,我这辈子就没有成家的打算!” 冉闯却皱起眉头,认真道:“别说,要是真送个美人,跪在面前扒爷们的裤子,爷们够呛把持的住!” 多多古更是差劲,表示你别说了,再说下去,脑子里有了画面,估计得顶起帐篷。 惹得三位美姬咯咯直笑,媚眼含春质问他,是否还是个雏儿。 看的多多古两眼放光,接嘴表示,是不是,说的不算,得到榻上才能见真章。 肖老头吧嗒两口烟,打断他们的调情:“这是人之常情,也是身为男人的弱点,所以从现在起,我给你们仨定个期限。” 说完,竖起两根手指。 “两天,这两天之内,你们必须解决这个弱点!” 两天? 三人皆是一呆。 别说两天了,就是两年也够呛啊! 再说,这个弱点如何才能解决? “我懂了!” 冉闯沉重点头。 然后一脸慷慨就义的样子站起身,噌的将裤子往下一褪! 肖老头、邓夏、多多古都被吓一跳,赶紧起身离远远的,质问他要干什么。 三位美姬倒相当兴奋,指着冉闯胯下评头论足。 大美:哎哟哟,这小玩意够精致的! 二美:皮长了点,得割呀。 三美瞧的最仔细:嗯嗯,偏右的可不常见,难怪能在六爷身边任将军! 肖老头表示你们仨都谦虚点,少在这儿卖弄学问! 闹腾间,冉闯把刀抽了出来。 眼睛一瞪,把心一横,左手一把攥住,右手拎刀就要往下割。 “你犯什么病?!”肖老头急的大叫:“快,阻止他!” 邓夏、多多古这才上去夺刀。 冉闯一愣,诧异看向肖老头:“大爷,不是您说,要解决这个弱点的么?” 对方翻个白眼:“你先把裤子穿上,听我说完!” 冉闯喔了声,伸手将裤子提上。 肖老头抹把冷汗,心说祁六都是从哪找的乱七八糟的人。 “我是让你们在两天之内,找个女人成亲。” “而且,不能找好人家,必须得去青楼找。” “这样的话,有她们在,每天都折腾几次,纵使有人送来美人,跪在面前去扒你们的裤子,也有心无力了。” 噢~ 三人恍悟。 多多古、冉闯不在乎娶个青楼女子,且双眼放光,十分期待。 但邓夏无法接受。 他出身不好,可也算清白之家,姐夫死了,还有姐姐在。 这几日回到虎塘,专程去燕府看望姐姐,后者还张罗着,要帮他找个好人家。 自己要是领一个青楼女子回去,姐姐会怎么想? “我不娶!我、我都说了,我这辈子没打算成亲!” “这是命令,不容你意气用事!”肖老头神色严肃,表示这事没得商量。 邓夏皱着眉头,满脸不情愿。 肖老头从怀中取出一包银锭,往桌上一放,随后冲冉闯、多多古使个眼色。 两人立即会意,一左一右将邓夏拽起,收好银锭后,就要带他去青楼逛一逛。 “我、我不!” 邓夏还在挣扎,他要为了名声考虑。 “我不去那种地方!我、我情愿阉了自己……大爷!大爷!~” 他几乎要哭了。 但肖老头心如磐石,不为所动,目送对方被二人架走。 对此,三美十分敬佩。 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对青楼如避瘟疫的男子。 但这种敬佩并未持续多久。 两个时辰过后,浑身舒爽的三人回到行宫。 当肖老头询问成果时,冉闯、多多古表示还要再找别家试试,两天时间嘛,不急,得比比看,谁的技艺最高。 之前嚷嚷着不去的邓夏,宛若脱胎换骨,望着天空,似还在回味,嘴里低喃有声,说着什么这辈子值了云云。 三美大失所望,感叹男人都是一路货色! 对此,肖老头笑而不语。 与此同时。 赶奔散心阁的祁六,正唾沫横飞,向‘圣人’画着大饼。 “主公,要想与他们分庭抗礼,您得积攒自己的实力。” “眼下就有绝好机会!” “田狗儿带兵北上,大康城群龙无首,只有五千老弱病残。” “合着您走运,实乃天赐良机!不愧是降世圣人!” “那大康是咱应南的交通咽喉,南来北往,都得经过此地!” “……” 孙愈被忽悠的找不着北,仅剩的理智中,只思考一个问题:“那咱们有多少人马,谁带兵攻打?” 祁六摆手道:“主公您想岔了,有您出马,何需攻城?那大康被田狗儿折腾的一溜够,早对其厌烦透顶!您这位圣人往哪儿一站,嘴巴一张,出言教化,他们还不得上赶着追随?” 孙愈心说对啊! 我是圣人呐! 祁六再度打气:“以前方平把您关在这儿,就是怕您露面,怕众人臣服您,如今好了,兄弟我深入虎穴,闯入行宫,舍这条命不要,也得将您扶上大位!” 孙愈感动的直抹泪,上前抱住祁六,哭道:“子陆贤弟,还得是你啊!之前竟怀疑你的忠心,羞煞我也!” 祁六表示没事,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那、那他们知不知道?”孙愈开始担心:“若知道是你将我送去大康,那帮人不会放过你!” 嗨,你还是对担心你自己吧…… 祁六拍胸口道:“吾乃应南第一猛士!他们想弄我,怕是找错了对手!您尽管去,待您占据大康,兴王师而回,行宫里的这帮杂种,您想杀谁就杀谁!” “对对对,这帮杂种,一个也不能放过!”孙愈眼冒凶光,“方家、曲家、阮家、栾家……还有最该死的仲孙家!哼,尤其是那个贱人,我要将她碎尸万段!” “呃,什么贱人?”祁六莫名其妙。 孙愈恼道:“就是仲孙羽婷!她与我指腹为婚,原当在上年完婚!但仲孙家见我落魄,便装作没有此事!该死的,她竟退了婚!老子三十年……” 祁六伸手打住,表示咱用不着这个,然后该吃吃该喝喝,让身体保持最好状态,为即将前往大康做足准备。 孙愈拉着祁六的手,感动的不知要说什么,末了言道:“子陆助我登位,这天下就是你我两人的!他日我若身死,你可继承大统!” 一番肺腑之言,听的祁六为之动容,直到离开散心阁,细一琢磨,才觉得不对劲。 第158章 失控 祁六入主行宫的第五日,久困散心阁的孙愈,搭乘一辆马车,悄然出宫。 马车被厚厚毡布盖着,周边也没有随从。 虽没有仪仗,但坐在里面的孙愈极为痛快。 尤其当马车离开行宫后,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心中对祁六的感激,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述。 “子陆,此生有你来做我的知己,夫复何求?” 孙愈暗下决心,要在大康做出一番成绩,也不枉祁六‘冒死’将他送出! 此时此刻,行宫书房里,祁六正忽悠栾歇。 “左尹大人,我此举,可都是为了您啊!” “田狗儿那王八蛋,人见人厌,鬼见鬼愁,搅别人的生意不说,还偏爱偷老太太的夜壶!” “这几日,您对我说的,我都记得,心里头也不停的鞭策自己……” 栾歇却不买账,眼睛一眯,问道:“对付田狗儿,与放走孙愈,有什么必要联系?!” 祁六坐在桌案后面,好整以暇解释:“如今田狗儿大军,远在应北,即便想对付他,咱们也无能为力。但老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老巢就在咱眼皮底下,左尹大人难道不眼馋?” 栾歇当然眼馋。 而且都馋了很久。 但与这点诱惑相比,显然北伐来的价值要更高。 “你就不怕拆他老巢,惹他大怒,北伐大业毁于一旦?!”栾歇质问。 祁六道:“只要师出有名,即便他知道咱占了大康,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自己肚里咽。” “你用的什么名?” “就是孙愈!” 接着祁六告诉栾歇,孙愈目前最大的用处,就是有个圣人头衔。 把他弄大康去,那帮田狗儿留下的将士,肯定很别扭。 而一旦这帮人无法容忍,把心一横将他杀了…… 栾歇听到这里,已忍不住拍手叫好,赞赏的看了祁六一眼,捋须道:“守林兄没看错人,子陆能力出众,眼光也极为老辣。原只当孙愈没有价值,宰了一了百了,没想到还有如此用处!” 身为‘主公’的孙愈,一旦死在大康。 祁六就可以复仇为借口,名正言顺的调动边关兵马。 那儿还有一万余众,哪怕只调一半,也足以攻破大康城门! 栾歇很满意。 他满意,就代表各世家大族,均接受这个方案。 送走对方后,祁六并没有闲着,立马把田永亨叫来,让他着手拟定一些官职人选,好在拿下大康后,立即前去治理。 “除大康外,顺带着登中城的官员,也一块定下吧。” 祁六如此吩咐。 田永亨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低头称是。 大康若被攻下,也就意味着与田狗儿的同盟关系,就此结束。 那么作为双方缓冲地带的登中,也就失去了原有价值,正好一并收回。 不得不说,祁六与方平很不一样。 有冲劲,有胆量,敢拼敢干! 想到此生有幸,来见证应南的彻底一统,田永亨便压抑不住兴奋。 …… 孙愈出使大康的十日后。 五月初,立夏。 搂着婳婳大雷酣睡的祁六,被射入房中的阳光照醒。 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在两名侍女伺候下,吃完早点,步出仁德殿。 原以为今日无事,谁知来到正殿,仲孙景青开口就是一件坏消息! “由徐道覆率领的前军,在关函山与灵一道打起来了!” 祁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他记得自己下过命令,是要与汪仲康共同对付萧桓律。 徐道覆这是要干嘛? 这不是公然不给自己面子吗?! 祁六很生气。 要是换田狗儿这么做,他或许还能理解。 可徐道覆…… 身为朋友还整这一出,谁接受的了?! “胡大将军是怎么说的?”他问。 仲孙景青道:“胡将军前日传来军情,说自从大军上岸,他就无法约束徐道覆与田狗儿了。” “如今徐道覆领兵直奔东北方向,截断灵一道退路,而田狗儿则去往西北,意在晓州。” “原定的五路北上计划,就此夭折,胡将军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率领大军,暂且栖身岚野。” 祁六皱眉问:“这仨蠢货……还能联系上么?我要写信骂他们!” 仲孙景青摊手摇头:“很难。渡江之后,咱们的快马就无用了。” “祁公,还有一档事儿,不值当讲不当讲。” 开口的是邢院目。 “说。” “是这样。”邢院目提及这几日来发生的怪事,“臣听金阳传来的消息称,胡泰的一应家眷,陆续离城而去,如今偌大胡府,只剩几个老妈子打扫卫生。” 祁六眉头一跳,明白到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他可不敢声张,只淡淡喔了声。 “还有……方家遇袭,来人是奔着冲世凌家眷来的,方老他……也在袭击中身亡。” 这就更明显了。 祁六眯眼观察官员们的神态。 以栾歇为代表的士族中人,脸色铁青。 像那张厥等,虽与士族挂钩,但明显不那么有归属感的,多面色平静。 咦? 祁六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帮文武官员,实际在某一点上,达成了平衡。 那就是士族嫡系,与旁支亲属,在人数上两两一半! 这个发现很出他的意外。 究竟是孙壁之的手笔,还是方平做的? 不,应该不是方平,他本就是应南老派士族的代表人物,肯定以士族利益优先。 那就只能是孙壁之了…… 看来有心与士族抗衡的,并非只我一个。 以前也有人尝试,只是下场不太好。 离开正殿,回到书房。 各娶一名青楼女子的冉闯、多多古、邓夏,明显瘦了。 眼窝陷着,皮肤蜡黄。 在媳妇的精湛技艺中,他们天天被索取的点滴不剩。 前段时间,得知弟弟迎娶青楼娼妇后,燕开的遗孀邓氏,专程来到行宫,找祁六要个说法。 祁六当然不敢露面,只能委托肖老头出面摆平。 但面对人家的兴师问罪,肖老头也没辙,唯有祭出三美,让她们设法搞定。 三美的口才都是练过的,不仅吹技一流,强词夺理也甚是拿手。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密集话语,让邓氏根本插不上嘴,最终只能接受弟弟成婚的事实。 “大人,孙愈这段时间,被盛情款待,每天不是玩女人,就是大吃大喝,似乎忘记自己去大康,是为的什么了。” 邓夏说出传回的消息。 祁六暗骂烂泥扶不上墙,沉吟道:“那就让人提醒提醒他!时间紧迫,不能任他胡为!” 邓夏点头称是。 “对了,目前在大康掌权的是谁?”祁六问。 邓夏答:“是班石虎。” 哦? 祁六双眸闪出精光。 当初他出任九山郡守的时候,班石虎只是手下的大头兵。 虽猜到是田狗儿安插在身边的眼线,但没想到两人关系如此好,在前者离开后,竟放心的把老巢交到此人手上! “哼,原本我还想念点旧情,既然你先不义,那就别怪我不讲究了!” 祁六暗暗发狠。 如今过江的北伐大军,就像失控的马匹,完全脱离了应南掌控。 对士族也好,祁六也罢,当务之急,就是将边关的一万将士,牢牢掌控在手中! 归谁,谁便是真正的应南之主! “多多古、冉闯。”祁六下了个决心,“你们俩带几个人,去大康一趟,亲眼看看孙愈在做什么。若他得到提醒,还无所作为……就宰了吧!” 二人抱拳领命。 第159章 六道无心 灵一信众的士气极其低落。 从永安城如丧家之犬逃窜后,一路尽是萧王追兵。 就连之前被占据的城池重镇,也不知从哪涌出伏兵,几番围追堵截,五万兵马,如今只剩三万不到。 这让作为三军统帅的狄丰,感到万分焦躁。 他想寻求‘海龙’的指点。 但汪仲康在永安城受挫,并失去亲弟弟后,似乎也一同失去了征伐争霸之心。 赶路时没有任何言语。 觅地休整时,也总在打坐潜修。 狄丰问了许多次,灵一道究竟何去何从,是退回应南,还是选一天险坚守。 结果汪仲康每次都是淡淡回应:“去与留,自有定数,不要问我,要问你们的本心。” 玄之又玄的回答,把人愁的不行。 眼见前面有条河,狄丰下令命大军停下,取水做饭,休整休整。 闻言,汪仲康从马上飘然而起,跃上河床当中的一块坚石,盘膝坐下,闭眼入定。 清风鼓动衣袍,三缕长髯摇晃,好似仙人一般。 信徒们在河岸边纷纷下跪,口呼海龙真人,求着他指点迷津,带大伙走出困境。 但汪仲康置若罔闻,始终不开口。 作为灵一道的精神领袖,他自然有着无比超然的地位。 因此狄丰尽管有些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 只当是在这行军关头,真人恰好遇到了道法上的突破,故才每每修行打坐。 狄丰牵马靠近河边,先将水囊灌满,又蹲下来捧水解渴。 只是没容他休息片刻,河流下游处,却突然间涌出一队人马。 领头的年轻人光着膀子,手里拎着柄开山斧,身后有人举着旗帜,写着一个‘蔺’字! 狄丰一眼瞥见,就晓得不妙。 惊讶为何蔺家余孽,竟从应南追到了这里! 不等他多想,那位骑马的年轻人,吼了一嗓子,驾着马率队冲了过来! 仓促迎战的灵一道,显然不是对手。 被对方骑兵这么一冲,竟是直接将大军撕开一个缺口。 一马当先的蔺天龙,好似猛虎入了羊群,双手举着大斧,左右挥扫,杀的灵一信众哭爹喊娘。 砍杀间,瞥见在河中打坐的汪仲康,蔺天龙犹如打了鸡血般,拨转马首,转个方向冲了过来! “拦住他!快拦住他!” 狄丰抽出佩剑,大声下令。 身边人聚集而至,不少信众持盾来防。 蔺天龙将斧头抡了一圈,在马上使了个海底捞月,嘭的一声,连人带盾劈成两截。 狄丰麾下悍将孙存武,见对方来势汹汹,立即持双锤迎战。 他从侧方靠近,趁蔺天龙挥斧砍杀的空,旋个半身,抄起铜锤砸中马首。 那战马整个脑袋几乎被捶的拐了弯,脖颈瞬间断裂,两蹄一跪,滑行倒地。 蔺天龙反应很快,在战马滑倒之前,甩脱马镫,落地一个翻滚,顺势持斧横扫,斩掉三名信众的腿。 孙存武挥舞双锤,怒吼一声,大步向前,与之战到一起。 二人兵器相交,铿锵有声,火花四溅。 狄丰取下身后弓箭,打算暗中相助。 谁知河对岸,却又涌出一队兵马。 这回旗帜上是个‘徐’字。 领头之人身穿道袍,帅的一塌糊涂。 见到打坐的老道,他眉头一竖,扬手指道:“汪仲康!分胜负的时候到了!” 听到这个声音,汪仲康终于睁开眼睛。 “呵,我当是谁,不过一手下败将!” 说罢,他一声狼啸,身如大鸟般掠起,两丈多宽的河床,眨眼便知。 五指一并,直奔徐道覆面门。 “妖道,找死!” 徐道覆后方跟着位小将,虎吼声,高高跃起,双手持刀下劈! 汪仲康立即变招,抬手来迎。 嘭! 二人罡炁相碰,河水为之激荡。 “啊啊啊啊啊……” 那小将双眸赤红,神色癫狂,身在空中,一连劈出数刀。 汪仲康以罡炁灌袖,施展铁袖功。 嘭嘭嘭嘭…… 刀袖相交,宛若闷雷。 两人从空中落去河床,以快打快,招式凶险搏命,看的人直冒冷汗。 “覃彻,退下,让我来!” 徐道覆抽出佩剑,从马上飞跃而出,如游龙般去了二人上空,动作说不出的潇洒漂亮。 那小将闻言,立即平举刀身,挡住汪仲康一掌,借力退后,从容脱身。 银光连闪,身在空中的徐道覆,虚虚实实共刺五剑。 汪仲康立在水中,举双手来迎。 叮叮叮…… 或弹或拨,尽数挡下。 但徐道覆翻身下落之际,却翻转手臂,自下撩起。 汪仲康本未当回事,谁知这一下,竟被他撩破衣袖,震散罡炁,连小臂处,都被划出一道血痕! 这……怎么可能?! 汪仲康满脸惊讶。 他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平平无奇的一式,可以伤到自己! 徐道覆踩在凸出河面的石头上,见剑法有效,露出些许笑意。 “这、这不是观云境!”汪仲康瞪着他,咆哮质问:“这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徐道覆抬起手中剑,轻轻摩挲,“入世还俗后,我把道法全忘了。” “忘了?” “是,就如方才那招,我没有印象,也不记得是如何用出的。” 汪仲康愣住。 徐道覆道:“或许我的身体,还留有观云境的记忆,但我确实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是这样? 汪仲康心中一动,想起自己那卷不知名古籍中的一段话。 关心守心明心性,去心留心任天真,有心无心皆自然,道在其意不在心…… 他幡然醒悟:“原来那六道无心,是这个意思!” 一声惨嚎从对岸传来。 汪仲康回身一看,见那孙存武,被蔺天龙砍掉一臂,喷出的血水,形成一片浓雾。 狄丰已率人往上游跑了,信众们丢盔弃甲,连旗帜也撇去了地上。 “汪仲康,你大势已去,认输吧!” “输?”汪仲康冷笑,自负道:“自打来这儿世间,我就从未输过!” 说完纵身一跃,噗通入了水中。 …… 多多古与冉闯,带着两头猿猴来到大康。 按照肖老头给的锦囊妙计,他们乔装打扮,以卖艺身份掩人耳目。 从消息得知,孙愈居住在一间名为宾满棚的客栈中。 班石虎安排的很周到,圣人想要什么就给什么,银子、女人、琼浆玉液、美味佳肴,甚至还安排了六人抬的轿辇,出门去哪,就送去哪。 为不惹人怀疑,多多古、冉闯准备先在街口卖艺,等天黑了再入住客栈。 敲锣的时候,之前邓夏在大康安排的探子上前接头,明确表示,前两日专程提醒了孙愈,奈何对方仍然我行我素,浑然不记得目的。 冉闯心说那正好,一刀宰了干净。 周围行人被锣鼓引来,见场中有两头高大猿猴,晓得是耍猴的,纷纷靠近围观。 谁知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却让所有人惊掉下巴! 啪! 一头猿猴持鞭挥舞,鞭梢落地声势极大。 多多古立马倒立! “呜哇哇!”猿猴下达指令。 多多古立即改单手倒立! 而另一边,猿猴扔给冉闯一根长枪。 “呜呜哇!” 冉闯便用脖子顶住枪尖,然后劲力一发,生生将枪杆折断! 围观人全傻了! 谁耍谁啊这是?! 第160章 理想与人生 狄丰领着灵一道派,一路往东,去了沿海地界。 见这帮人大势已去,徐道覆并未追击,转而领着一万余兵马,占据观阳四镇。 观阳是个小县城,距永安不远,萧桓律若要南下,此为必经之地。 与此同时,胡泰的两万大军,在后方接收了灵一道所占地盘,整个涴江之北,东至海滨,西接幽赢,尽数落在他手。 应北的三路兵马,多取得辉煌成绩。 唯有前往晓州,想从穆挞王身上,啃下一块肥肉的田狗儿吃了败仗,在无遮无掩的辽阔平原,被风一般来去的狼骑上了课,兵马折损大半,只领着五千兵马,灰溜溜退回铄乡,厚着脸皮,向胡泰讨要了块容身地。 艰难守住永安城的萧桓律,对汪仲康恨之入骨,但应南的三军北上,也让他意识到先前判断失误。 于是不出意外的,刚在观阳四镇安顿下的徐道覆,就迎来了纪君兰的到访。 “汪仲康不除,应北应南皆无宁日。” “徐道长若喜欢这四镇,萧王便是送你也无妨。” “但汪仲康必须死,这对你我两家都好。” 纪君兰的话,在徐道覆这里没有什么说服力。 甚至听说是她来了,徐道覆面都没露,只是派出赵俞与之攀谈。 赵俞与范雍一样,曾是辅助李申的谋士。 面对这位名头甚大,相貌堪比天仙的女子,年纪轻轻的赵俞,显得手足无措,连对上眼神也不敢,低着头,红着脸,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纪君兰本以为拿捏这样的人很简单。 但结果却很让她吃瘪。 “啊,纪仙子说得对。”赵俞嗓音很低,坐在椅上并着双腿,两手抱膝,头也不敢抬,十分窝囊。 站对方身前的纪君兰,以俯视姿态看他,从气势上就碾压一头。 听他认同,纪君兰嘴角微微上扬:“赵公子不愧出身于门第世家,既然你我不谋而合,还请转告徐道长,一起发兵征讨沿海。” “谈……谈不上……” “什么?” 赵俞咽口唾沫,小心翼翼道:“谈不上门第世家,我家祖上其实是烧窑的,所以我父母看的很开,对儿媳妇没有出身要求。” 纪君兰柳眉蹙了蹙,耐着性子道:“灵一道此次虽伤元气,但蛊惑民心的手段极强,若任他们喘息休养,必会东山再起。” 赵俞点头:“仙子说得对。” 纪君兰便道:“若除此大患,再有徐道长守住四镇门户,我王就无后顾之忧,可一举收回幽赢之地,夺取京畿皇城。” 赵俞再点头:“不世之功也。” 纪君兰很开心,莞尔一笑:“那赵公子还等什么?快去知会徐道长吧。” “不去。”赵俞摇头。 纪君兰稍显错愕:“为什么?” 赵俞认真道:“因主公今天心情不好,我去了,肯定触霉头。” 心情不好? 纪君兰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 “何时他心情才会好?” “不一定。” 纪君兰不免泄气。 只得转求其次:“这样,你告诉他,灵一道自有萧王来剿,徐道长只需借条道,容我去南去即可。” 赵俞喔了声,仍旧坐在椅上不动。 纪君兰恼道:“赵公子可知时不待我?” “仙子叫我赵俞就行,公子二字愧不敢担。” 说完,赵俞还补了一句:“我原本也打算继承家业,烧一辈子窑,只是有幸做了东家书童,才启蒙授课。” 纪君兰心说这什么人啊,谁问你了?! 正想再次催促,不想对方突然开口问:“纪仙子学道前,是做什么的?” 纪君兰没好气道:“我早已入了玄门,再不提俗家之事。” “那纪仙子以后有什么打算?”赵俞继续问:“天下平定,四海一统的话,纪仙子心中可有归宿之处?” 纪君兰冷道:“我没想过那么远!” “现在也可以想一想嘛。” “赵俞,你别东拉西扯!徐道覆究竟在哪,你若不去,我自去找他!” 赵俞不说话了。 纪君兰跺跺脚,负气转身,夺门而去。 她走不久。 这间客厅的后方小院,走出一人。 徐道覆嘴角带笑,上前拍拍赵俞肩膀,问道:“如何,可曾满意?” 后者意犹未尽,感慨道:“不愧有仙子之名,便是蹙眉负气,也别有一番盛景,只是性子急了些,尚未聊的痛快。” 话音一落,就有人不乐意了。 小院里走出不少人,皆是青年谋士。 “赵俞,你本事太差,大好机会让给了你,你竟然没把握住!” “是啊,主公,我就说得让我来吧,我泡妞水平,虽比不得一代渣人祁子陆,但自认也颇有手段!” “嘁,你可拉倒吧,你几时成功过?” “……” 见众人争吵,徐道覆劝了句:“别急,都有机会,她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定会回来的。” 赵俞立马来了精神,双目放光:“我方才与她谈了人生,尚未获得回应,若她回来,我定要……” “你住口!今日是今日,明日是明日!下次她来,我们照样猜拳决定!” “不,我认为得把赵俞排除在外,他已失去猜拳资格,都聊的什么啊,水平太次!” “就是,换了我,估计早确定关系了!” “不要说大话,毕竟是纪仙子,哪有那么容易?主公,当年您那位朋友,三句话便一亲芳泽,个中关键,您能否透露一些?” 提及这件事,徐道覆顿来了精神,笑着撸起衣袖,决定现场演练一下:那会儿啊,他是这样干的! …… 虎塘。 行宫,书房。 祁六连打几个喷嚏,怀疑有人在背后蛐蛐自己。 冉闯夜晚潜入房间,将孙愈勒死在床榻上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虽然圣人死讯,在大康仍未公布,但祁六已开始着手准备。 栾歇对这事很上心。 当祁六今日在大殿上,决意调兵前往登中后,他便晓得拆田狗儿老巢的事已板上钉钉。 这不,殿前集会一过,栾歇就马不停蹄,前来书房求见。 意思只有一个,收回大康后,新任大康令,必须是他栾家子侄。 这让祁六很不痛快,心中一再冷笑。 士族这帮人,冲锋陷阵的时候,永远找不到,唯独瓜分利益比谁都快。 战事尚未开始,就想着拿好处,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儿?! 于是打完喷嚏的祁六,换上一副笑容,点头道:“行啊,不知左尹大人,推举谁出任大康令?” 栾歇立即说道:“我二儿栾丘礼,他出任三品尹寇多年,历练的足够了。” 祁六喔了声:“成,那就让他领兵,将登中、大康一并收回吧。” 栾歇闻言立即急了:“祁公,我儿不曾领过兵,还是换个人选吧。我看那张聘就不错,他前段时日不是来投奔您了么,如今正是他效力时机!” 张聘离开边关,来虎塘重回方平身边,本指望这棵大树,能帮自己讨回场子。 哪知方平自身难保,灰溜溜离开行宫,返回大梁老家。 前些日子方家府上来了伙强人,把冲世凌家眷接走的同时,还一刀要了方平老命。 眼见方家树倒猢狲散,张聘也得为自己另谋出路,这才来到行宫,求见祁六,表达效忠意愿。 讲旧情的祁六当然欢迎了,这不,立即安排张聘当了自己近卫,现下就在书房门口站岗。 “这……不好吧。”祁六皱起眉头,“若由张聘打下大康,却让你儿出任大康令,恐难服众。最好还是由你儿挂帅,亲自攻城,如此名正言顺,谁也说不了什么不是吗?” “啊,它、它事儿是这么回事,可是、可是……” 祁六宽慰道:“左尹大人不用担心,登中不过一帮乌合之众,大康也俱是老弱病残,栾丘礼只需领着兵马过去,就可不战而胜,简单的很。” 栾歇还在犹豫。 祁六便故意道:“哎呀,之前曲家那位子侄,叫什么来着,一心想领兵建功呐……” 栾歇心中一紧,咬牙说道:“成!领兵就领兵,就这么定了!” 第161章 池中蛟龙 虎塘驻守的三千精兵,日常负责维持城中治安,守卫行宫安定。 祁六深知,这支兵马压根不属于自己,遂慷他人之慨,将统兵虎符,交给了栾丘礼。 这让后者很激动。 双手抖的厉害。 若非夹着双腿,估计要尿出来。 在老爹栾歇严令下,栾丘礼只能赶鸭子上架,从一介连鸡也不敢杀的弱书生,硬头皮顶了讨逆将军的名号。 按栾歇设想,这次领兵出击,只是走个过场。 为给儿子壮胆,他甚至说动了公尹左虞适。 左大人统管兵事十余年,虽一天战场没上过,但却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战略眼光! 这份无法企及的战略眼光,主要体现在对兵书的理解上。 甚至闲着无聊,一帮将士推演沙盘之际,左虞适的奇思妙想,就连胡泰都自愧不如,并一再比划拇指,夸左虞适是个大聪明。 历史上兵法大家所着兵书,皆在左虞适的肚子里。 他最引以为傲的成就,就是能倒着背诵。 这一点,行宫上下官员,皆不如。 正是拥有这项绝技,才被孙壁之另眼相看,一手提拔而起。 左虞适与栾家沾点亲戚,栾丘礼的大哥栾丘书,娶了左虞适媳妇的表姐,也算另一层概念上的连襟。 栾歇送了许多好礼,又说了诸多好话,才将这位军事‘大才’请出山来,同意随军出征,担任栾丘礼的军师。 出谋划策的军师有了,还缺少冲锋陷阵的悍将。 栾歇将主意打到了一位降将身上。 这人叫许力,原是冲世凌部下,大仙教覆灭后,一并归降到了虎塘。 如今此人在行宫担任马夫,负责照料祁六的几匹骏马。 一听这位左尹大人,有意启用自己,许力乐的鼻涕泡都出来了,连连拍胸表示没问题,更是夸下海口,表示自己一双铁拳,打遍江南海北,霹雳十八捶施展出来,鬼来了都要绕道走! 为佐证自己说的不假,他扔掉马刷,在马棚里打了一趟拳脚。 见这家伙耍的有模有样,兼之曾跟着冲世凌南征北战,栾歇就没有多想,且相当高兴。 大军先锋有了,中军由栾丘礼坐镇,还少一位后军接应将军。 这位人选很重要,既要勇,还要忠,关键时刻,得能在危机关头,助栾丘礼脱险。 找旁人栾歇不放心,思来想去,只得厚着脸皮,去求早已分家多年,久不曾来往的兄弟。 士族大家规矩森严,原配夫人生的嫡子,与姬妾生的庶出,在地位上有天壤之别。 栾歇这位兄弟叫栾定宗,正是妾生庶子,栾家家产半点没得到,几乎可以说是空着手,被赶出的家门。 此人也挺争气,年纪轻轻入了镖局,后来老镖师死了,娶了其闺女,接了走镖的衣钵。 据说其双锏使得尤为漂亮,与马奉交手也不落下风,在绿林中很有威名,离老远见到他的旗号,均备好茶好酒款待。 如今栾镖师年纪大了,轻易不走镖,只在城中镖局喝茶坐镇,闲时传授武艺,过的逍遥快活。 栾歇厚颜上门,栾定宗也没给这位兄长冷脸,毕竟是江湖人,面上功夫是练出来的,再如何厌恶,也不表现出来。 把事情说完,再表达下当年的亏欠,将采买的诸多礼品往上一摆,栾歇暗自叹气,心说若非为了儿子,我何止低三下四,来求你这个庶出? 栾定宗闻言却不表态,沉吟良久,推说身体老迈,无法胜任,便要端茶送客。 栾歇无奈,只好承诺,若对方答应,就允许其名加入族谱。 一旦入谱,子孙后代皆可做官,栾家诸多家产,也有分他的一份。 栾定宗实际等的就是这个,见对方松口,立即命人取来笔墨,表示口说无凭,必须签字画押。 栾歇也是求人办事低身段,忍气吞声一一照做。 如此,这支即将出发的大军,总算人员齐备。 三千守卫军,再加上栾家私兵,凑了五千众,对外号称八千,择良辰吉日于行宫誓师,便动身开拔,直奔登中。 祁六站在高台上,目光依次从栾丘礼、左虞适、许力、栾定宗身上扫过,暗暗点了点头。 “祁公稍待,我等不夺大康誓不还!” 四人单膝跪地,立下军令状。 祁六很满意,大手一挥:“出发!” “是!” 大军出行,招摇过市。 虎塘百姓争相围观,为之呐喊助威。 许多官员纷纷向栾歇贺喜,夸赞虎父无犬子。 望着一身戎装,骑马远去的儿子,栾歇满眼热泪。 誓师结束。 返回书房的祁六,憋着在暗中使坏。 他当然不能允许栾丘礼得胜。 这六千人,说白了全是士族的兵,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从肖老头针对士族的大计出发,祁六巴不得他们全完蛋。 “邓夏,你把兄弟们都叫来,以后就住行宫里了。” “是!” 邓夏领命。 祁六从夹沟坡带来的一百来人,目前正在虎塘街上睡窝棚。 里面既有普普罗部的二十余罹人,还有夹沟坡的村民。 “呃,大人……”走至门口的邓夏,想起一事,回头问:“您的……舅子们,也来么?” 为让边关支持自己,祁六让多多古从圣山带出十几头猿猴。 这些猿猴都很年轻,也早已不是猿神的血脉,灵智不多,天性贪玩。 搞定边关后,它们不愿回圣山,便一路跟着多多古到了虎塘。 祁六想了想,觉着让它们在外面胡闹,也不是个事儿,便点头道:“都带来吧。” “是!” 邓夏走了。 没一会儿,田永亨到了。 “祁公,您找我?” “田大人觉得,栾丘礼他们,有多少胜算?”祁六问。 田永亨欠了欠身道:“八成吧。” 啊?! 这么多?! 祁六心中不爽。 “唔,田大人为何觉得,大康如此不堪一击?” “回禀祁公,正如之前所说,田狗儿走的时候,带的全是精锐,留下多是老弱病残。而且这帮人,在山里混的久了,平日不喜拘束,打起来也没有章法。栾将军只要稳扎稳打,先将大康围住,断了城中粮草,估计不用五日,他们自己就乱了。” 祁六喔了声,试探问:“栾丘礼是稳扎稳打的人么?” 田永亨道:“栾将军不懂兵事,但左大人定是晓得的,兵书上别的没有,步步为营最为居多。” 也就是说大康的守军过于差劲,哪怕是照搬兵书来打,也极有胜算! “如此,我就放心了。”祁六点了点头,“你忙去吧。” “臣告退。” 田永亨躬身离开。 祁六坐立难安。 一想到很可能让栾丘礼捡个大便宜,就浑身难受。 寻思半晌,他决定兵行险着。 “张聘!” 在外面站岗的张聘,闻言低头进来,跪地参拜道:“祁公请吩咐!” 祁六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接着上前伸手,将对方扶起来。 张聘受宠若惊。 “张将军,你我也算旧时,这几日,让你屈才站岗,估计心里很气吧。” 张聘立即摇头:“承蒙祁公不弃,赏某一碗干饭,某别无所想,甘愿鞍前马后侍奉。” 祁六道:“唉,蛟龙岂是池中物?张将军领兵才干,就此埋没实在可惜。” 不等对方谦虚,他又道:“我这里有件事,需要你去一趟。” “祁公请吩咐!” “我要你立即前往大康,设法取得班石虎信任。” 张聘一听就明白:“刺探情报这种事,某以前也做过,祁公放心,定不负所托!” “不,不是刺探。”祁六摆手,“我是让你多多协助班石虎,好给栾丘礼他们找点不足。” “哈?!” 张聘傻了,怀疑自己听错。 第162章 暗流 作为应南的权力中枢,虎塘的一举一动,皆昭示着应南走向。 一切风吹草动,落在有心人眼中,会额外读出些不同信息。 比如在登中城的盐帮魁首姜士隆看来,此时出兵奔赴大康,名义上是在为‘圣人’之死复仇,实则纯粹出于祁六野心。 “我早就说过,此人绝不是甘于现状之人。他从一介难民,狗屎不如的玩意,沾着纪君兰、徐道覆的光崭露头角,小小年纪,便懂得借势之法,如今羽翼渐丰,野心毕露,亏那方平、田狗儿也是一方枭雄,竟看不出此人城府,未加防范,实在可笑!” 盐帮议事厅中,应北使臣张冬岭坐在上首位置。 右侧坐着头顶斗笠的游侠贺云丹,左侧坐着姜士隆。 前阵子汪仲康势如破竹,一路北上,打到永安城下,大学士孟贞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立即离开登中,返回应北,欲为坚守永安尽一份力。 张冬岭与孟贞意见不同,觉得这个节骨眼,即便回去也没有什么作为,还不如留在登中伺机而动。 “如今应南各城,皆剩一副空架子。此时撕毁盟约,翻脸开战,一举平定应南,确实是极好的时机。” 对于祁六的选择,张冬岭给予认可,不过他话锋一转,讥笑道:“但让一不懂兵法的栾丘礼,与一倒背兵书的左虞适领兵,却有点小觑旁人的意思了。” “我倒觉得,即便小觑也无伤大雅。”姜士隆凭着贩私盐的生意,对大康、伊山、乌土三城的情况相当了解,“徐道覆、田狗儿带走了太多人马,只留下个空壳子,别说让栾丘礼领兵,就是栓条狗充任主帅,单凭人数也足以攻城拔寨。” 张冬岭摇头笑道:“姜帮主此言差矣,领兵作战,可不是你们盐帮械斗的小打小闹,人数只是决定因素之一,绝非全部。若伊山、大康联合起来,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姜士隆:“其实他们狗咬狗,谁胜谁负,与我等都没有关系,坏只坏在,登中城必然不保,也不知归去祁子陆治下,盐帮还能否存在。” 听他语气多有不舍,张冬岭劝道:“姜帮主忧心过早,登中城各方势力混杂,生意大多做的有模有样,咽不下这口气的大有人在,明着不敢对抗,暗中使绊子的肯定不少。” 这时,一直未做声的贺云丹插话了:“只恨祁子陆是个缩头乌龟!想一统应南,却不敢亲自领兵,只占名声不出力!哼,若领兵的是他,即便是五千大军,我也能取其首级!” 姜士隆诧异看他一眼,搞不懂这家伙为啥敢说这般大话。 虽说在与宋癸的对决中,祁子陆用了很不光彩的诛心局。 但他以往的战绩肉眼可见啊! 否则也不会有应南第一猛士的名头! 单打独斗尚且不知高低,何况万军丛中取他首级? 不过这人是张冬岭带来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客套的点了点头。 “这位贺壮士,是萧王的师兄,二人师从应北剑客卓渚白。”张冬岭为之介绍。 姜士隆一脸震惊:“可是那位岩光散人的大弟子卓渚白?!” “是。”贺云丹点头,“不过家师早已还俗,与自然正道没有关系了。” 这与传闻中的说法一样。 自然正道岩光散人的大弟子,道号青极子,俗名卓渚白。 其剑法登峰造极,最让人钦佩的经历,就是当年穆挞王占据皇城后,他曾单人单剑闯入宫中,在上千人的围攻下,从容脱身。 虽说刺杀穆挞王的目的没有完成,但敢于做这件事,还力战诸多高手稳占上风,足当得起世间第一剑客之名。 “听说令师,与来历神秘的大壶僧有过交手,不知胜负如何?”姜士隆好奇询问。 贺云丹一脸傲色:“火罗经的怒煞净世固然了得,但家师的涅盘出云剑更胜一筹!” 说罢,嘴角带着丝嘲讽意味,言道:“那祁子陆不过从徐道覆那儿,窥视到一丝观云境,也敢夸口号称什么第一猛士!哼,别说是他,就是徐道覆亲自来了,也绝不是我对手!” 姜士隆心说既然如此,你何不去虎塘杀他呢? 祁子陆出任大位的时候,撂下狠话,欢迎任何人单挑,如今早已传开,岂不正中你下怀? 他有心询问,又觉不妥,只得闷在心里。 “姜帮主,如今应北局势混乱,胡泰等人的北伐,拖延了萧王收复幽赢之地的计划。他祁子陆有心趁乱平定应南,倒是会选时候,但我们绝不能让他得逞。” 张冬岭终说出来意:“我希望你立即召集盐帮人手,暗中蛰伏等待。一旦栾丘礼从登中过境,开始攻打伊山,咱们就在后方,截断他们的粮草!只要伊山、大康的驻守将士并非蠢货,前后夹击下,保证让他们无功而返!” 贺云丹:“我也可趁乱潜入,取了栾丘礼的脑袋。” …… 在张聘策马赶奔大康的时候,冉闯、多多古带着两名猿猴,刚刚离开伊山地界,准备返回虎塘。 二人觉得时间不紧,便在大风镇停留半日,卖艺赚点零花。 镇上居民,哪里见过猿猴耍人的玩意? 个个稀罕的要命,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喝彩声不断。 尤其当猿猴抡起鞭子,哇呜呜一声令下,冉闯一跃钻过火圈,更是将气氛烘托至了顶点。 多多古举着铜锣讨赏的时候,意外遇到位大主顾。 这人拿出十两银锭,往锣中一放,不等多多古两眼放光的道谢,便说出句意味深长的话:“两位有如此本领,何不来赚一笔大买卖?” “大买卖?有多大?”多多古好奇问。 这人笑了笑,抬手比划一下:“一座山那么大!” 见多多古被镇住,这人又道:“两位若有意,便来登中城明月楼找我。” 说罢,转身离去。 听闻能赚一整座银山,多多古自然上心。 他与冉闯不同,离开南罹跟在祁六身边,就是为了银子,而非尽忠,因此称呼上,也只呼老板。 既然有更赚钱的买卖,那必然不可错过! 卖完艺,多多古便去找冉闯商议这事儿。 冉闯是个浑人,脑袋瓜并不好使,这次来大康的事情已经办利索了,又没从祁六那儿得到额外差事,一听赚钱勾当,而且还是一座银山,哪能不意动? 当下二人收拾完东西,便领着俩猿猴,直奔登中城。 待转天来到明月楼的时候,一说来意,立马被请了进去。 偌大酒楼挂牌歇业,里面桌椅全被搬走,只在厅中放着许多坐垫。 除冉闯、多多古,与两头猿猴外,还有许多衣着各异的江湖卖艺人士。 其中有位姑娘生的最是惹目,饱满大雷,几乎要撑爆衣衫,更难得的是身姿玲珑,娇俏可人,一双灵动扑闪的大眼睛,瞅谁谁迷糊。 虽说二人家里,都有技艺非凡的青楼媳妇,但现下毕竟出差公干多天,在虎塘被榨干净的身体,经过几日恢复,早已缓了过来。 因此见到这大雷娇女,冉闯、多多古的眼神相当炙热。 但少女却非善茬,见他们进门后就一直盯着自己,柳眉一竖,嗲声道:“你们俩算什么东西,再盯着奴家,奴家就要挖你们的眼睛啦!” “嘿,脾气还不小。”冉闯咧起大嘴,觉得万分有趣。 少女蛮腰一叉:“好看的人,有点脾气怎么啦?你们俩耍猴的离远点,味儿大,熏人!” 她嗓音纤细柔嫩,听的多多古身体酥酥的,忍不住开口询问:“姑娘也是来做买卖的?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嗤道:“就凭你两个耍猴的,也配知道奴家叫什么?” 冉闯摇头表示:“不,我与他不一样,我不想知道你叫什么,我只想知道你怎么叫。” 此话一出,厅中众人无不捧腹。 少女脸色一红:“找死!” 手臂轻挥,罗袖甩出。 冉闯没当回事,甚至主动将大脸往前凑,欲嗅袖上芬芳。 哪知这长袖势大力沉,嘭的砸在脸上,把他打的四腿朝天,鼻血横流! 第163章 反常 “徐道覆究竟在哪?!他是打算就此不露面了吗?!我这是看在以往交情份上,好心好意来提醒他,若不领情,萧王剿灭灵一道前,定要先宰了他!” 仙子大发雷霆,边嚷嚷边拍桌。 倾世容颜近在咫尺,雪白肌肤在愠怒中微微泛红,让覃彻大饱眼福。 是的,今日猜拳胜出者是他。 也是继赵俞之后的第五人。 纪君兰相当服气,每次过来,都能遇到新面孔,也不知徐道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这小子不为所动,反坐在对面,两手托腮打量自己,遂没好气问:“你又是谁?一天换一个,你们是想显摆自己人多么?!” “我叫覃彻,应南乌土人氏,今年十六了,尚未娶妻。”说话之际,覃彻攥拳凹造型,显摆自己的肱二头肌。 纪君兰翻个白眼:“你们当是相亲呐,来一个说一句尚未娶妻?!” 覃彻道:“我是真的,他们就未必了。” 躲在后院偷听的一帮人,个个拧眉瞪眼,暗怪这小子拉踩捧高,掀人后腚! 纪君兰身体略向后仰,无奈问:“所以你今天,打算与我聊什么?” 赵俞谈的是往后人生,然后是一位姓王的,与她谈邻里关系问题,以及范雍的儿子范无逸,与她辩论夫妻相处之道。 总之是没一个谈正事的。 果然,今天覃彻表示,他对其他不感兴趣,只对领兵作战神往不已。 “以前跟着李申,天天与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乱军作战,后来是大仙教,也全是没有章法的农夫,相当没意思。听说萧王麾下的李伯舆,称得起当世名将,夷京原之战,依赖节气变换,一鼓作气拿下墨州,真让人荡气回肠。仙子可否告知,这是原定计划,还是他临时起意?” 纪君兰呵了声:“怎么,想从我这儿套出话来?你回去告诉徐道覆,趁早死了这份心。” 覃彻喃喃道:“看来问错人了,这般好算计,好计谋,想来是出自那位智勇无双的宋癸之手。” 纪君兰眉毛一挑:“她智勇无双?你听谁这么说的?呵,她若有智,会被子陆的诛心局搞那么狼狈?都成笑柄了,大家只是心照不宣,不当面笑她而已,背地里可没少诋毁!” 覃彻噢噢点头:“原来萧王麾下也非一团和气,不过是相互容忍罢了,嘿,竟喜欢在背后蛐蛐人……” “你!” 纪君兰没想到,这少年看着面善,实则满肚子坏水。 她终日打雁,将应南群雄当猴耍,没成想今日反被雁啄了眼! 恼恨中,决定再不发一言。 “那个……”覃彻深吸口气,“我种在门口的韭菜,好像被人偷了,是不是你……” 纪君兰嘭的拍下桌子,红着脸走了。 …… 虎塘。 行宫。 祁六的嫡系部队,也就是二十多名蛮人,与一百多夹沟坡村民,外带十几头猿猴,如今全部入驻行宫。 他们在宫门口支起窝棚,就地烧火做饭。 有时还会收取虎塘居民的过路费,让寻常百姓也能入行宫参观参观。 蛮人闲不住,在一个地方待的久了,总会觉得别扭。 好在行宫后面,有片围场,里面放养着麋鹿獐子等动物,这帮人没事就去一趟,猎杀回来,就地洗剥熬煮。 别说,味道可香了,路过的文武官员,嗅着气味忍不住驻足,然后盛一碗尝尝。 如果说这些还能忍受,那最糟糕的莫属祁六的‘舅子们’。 这帮大爷可不管那许多,行宫楼阁雕栋,就是它们玩耍场所,一个个荡来荡去,在屋顶攀爬,在墙顶上行走,呜呜哇哇,吵闹极了。 瞅见哪位官员身上,戴着漂亮饰物,保准给你揪下来,还没地说理去。 告到祁六那儿也没用,就一句话:你跟个猴子较什么劲?它不懂事你还不懂事么? 把官员们给噎死死的,屁都放不出来。 总管行宫大小事务的邢院目,今早出门,正见到俩猿猴在自己门前,旁若无人的推车野合。 这对他冲击很大,认为是在嘲讽自己。 书中代言,行宫虽不设太监,但当年的孙壁之,为避免出一些腌臜之事,便用药物,将一众仆役给弄不举了,这里面就包括邢院目。 不得不说,孙壁之对自己夫人很了解,有些先见之明,只奈何防来防去,没防了前来传道的徐道覆。 邢院目恨极了。 尤其这俩猿猴玩的相当激烈,花样频出,跟显摆能耐似的,恨得牙痒痒。 脸一板,立马跑去书房,找祁六告状。 他理由很充分,表示行宫重地,权力中枢,岂容蠢物玷污? 但此时的祁六,正被一件事所困扰。 那就是与婳婳成亲已快半年,自己是逮着机会就没错过,天天在榻上卖力耕耘,弄的对方吱吱叫。 按理说这肚子也该有了起色。 谁知今早起来,婳婳失望凑近,将一沾血物件丢来,若非祁六闪躲及时,估计就要被她糊在脸上。 尽管媳妇不会说话,可祁六也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满之色。 就像面对家里不会下崽的母猪,那眼神似在问你究竟能不能行? 祁六身为男人的尊严,在那一刻归去了土里。 难道是姿势不对? 还是说得用什么药补一补? 要不,找个求子庙拜拜? 祁六很急。 尽管旁人不说,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邢院目过来的时候,他正琢磨这件事。 对方说了什么,压根没听见。 眼见邢院目眼巴巴望着自己,祁六死马当活马医,问了句:“邢大人可晓得,如何让媳妇尽快怀上?” 邢院目听到后都傻了。 心说没有你们这样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让不让人活了?! “哎,邢大人,你怎么哭了?”祁六讶道。 邢院目没有解释,抬袖遮掩着脸,夺门而去,表示不举的痛,你们理解不了! 看的祁六莫名其妙。 “大人,应北有消息了。”邓夏从外面进来。“如今局势相当混乱,萧桓律不敢轻易西进,穆挞王也在坐山观虎,二人皆遣派使者,欲拉拢胡泰,他不知该如何抉择,特命人携信问询。” 说完,将书信放在桌上。 祁六没好气的呵了声,拉着长脸道:“这个时候想起我了,早他娘干什么吃的!” 若当时与汪仲康联手,就凭李伯舆那帮一路奔波的疲惫之师,如何会是应南三军的对手? 说不定这个时候,自己都离开虎塘,跑永安称王了! 邓夏道:“他还说,如今地盘太大,在管理上很有难度,希望祁公派人过去帮忙。” “我帮他个锤子……” 祁六突然反应过来,托着下巴认真道:“嘿,别说,这个忙,我还真得帮!” 栾家、曲家、阮家、崔家、仲孙家不是有现成的人选么? 将他们分散开,削弱在虎塘的影响力,自己不就想干啥就干啥了! “去,你把栾大人请来。” “是!” 邓夏虽不知祁六在憋什么坏,但总之听令就对了! 不多时。 栾歇被请至。 祁六将信给他,让其自己看。 待对方看完,才说道:“应北是个好地方,胡泰占据那么大的地盘,是该派人去接收一下。目前各士族大家,还有不少青年才俊吧,栾大人不如拟个名册,让他们尽快出发。” 走马上任当大官,按理说没人会拒绝。 岂料栾歇的表现,却出乎祁六意料。 他竟是想也没想的摇头:“不去,士族子弟,不会去应北的。” 祁六懵了:“为啥?” “这个……水土不服嘛……在应南这穷山僻壤待惯了,受不了好山好水……” 栾歇一通胡扯,甚至连思乡的理由都找出来了,总而言之就俩字——不去! 这一下,倒把祁六给弄不懂了。 明明都抢着去出任大康令,为此不惜让儿子赶鸭子上架。 怎得去应北就不乐意? 路程是远了点,可也就一江之隔,至于么? 思来想去,祁六觉得这里头绝对有事! 第164章 士族之痛 打发走栾歇,祁六立即动身,前往仁德殿,让肖老头帮忙分析分析,士族不愿去应北的理由。 “竟都不愿去?”肖老头很是费解,“好山好水,人多钱多,美美的肥差都不乐意,这帮人傻了吧?” 傻的当然不会是士族子弟们。 见肖老头也猜不到,祁六便抬步去了养书阁,打算找田永亨问问。 谁知田永亨已告假离宫,据说是家里亲人生病,需他回去照顾。 偌大养书阁,只有个打地铺的年轻人,躺在那儿看书打发时间,见到祁六,吓得赶紧起身见礼。 诸多幕僚中,除田永亨外,其余七八位,俱是士族子弟,祁六均见过。 但这位年轻人,似乎从未去过大殿,也不参与议事。 那他睡在养书阁里作甚? 这儿不是幕僚们,为我出谋划策的地方吗? “你是谁?”他问。 那青年惶恐答道:“鄙人申相寺,是大王您的谋士。” 大王? 这个称呼,让祁六的嘴角抽了抽。 入主行宫以来,他名义上担任的职务,是一品令尹,真正的主公,依然是孙愈。 官员们称呼祁六为‘公’,只是尊称,就像以往称呼卢秀、李申、田狗儿那般,纯粹出于客套,没实际意义。 面前这人口呼大王,倒是让祁六想起当年在南郡的时候,自己为求保命,称呼卢秀为主公的回忆。 “起身回话。” “谢大王。” 申相寺站起身。 这么一起来,祁六发现这人个头相当高,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 由于最近两年吃的比较好,又是长身体的时候,他身高如今已近七丈,折合成现在的计量单位,也就是一米八出头。 这在应南算是鹤立鸡群了,走到哪都十分显眼,不然也不会顶着应南第一猛士的名头,而不惹人怀疑。 “你……确定是谋士?” 祁六上下打量对方,怀疑对方扯谎。 这他娘再吃胖点,穿上一身铠甲,往阵前一站,谁不打怵? 申相寺微微弯腰,抱拳作揖道:“大王明鉴,鄙人是张大人的门生,今年年初刚被招入行宫。” 祁六心说行吧,摆手示意对方坐下,这大体格子压迫力太强。 他自己也拽来一把椅子,翘着腿坐下后询问道:“我这里有件事弄不明白,你给参详参详。” 申相寺跪在自己的被褥上,闻言点头:“大王请问。” “是这样,胡将军写了封信过来,想让虎塘这边,尽快派人去应北接收地盘。我觉得这是好事,想从各士族中,挑些青年才俊过去,谁知他们都不乐意,你可知为什么?” 申相寺几乎不用思考,直接回道:“回大王,两句话就能解释,一是伴君如伴虎,二是天高皇帝远。” 祁六费解道:“如今早没了皇帝,何来伴君一说?” 申相寺道:“应朝德耀皇帝时期,相国何献在朝廷设立库户司,主查各地钱粮赋税,发现百姓之所以穷苦,皆因士族所致。百姓愈穷,士族愈富,二者相差之大,有云泥之别。” 见祁六听的很认真,申相寺也渐渐放开了,不再拘束。 “而后何献以身作则,这第一刀,便斩在自家身上,将何家所占的万顷良田,统统送于佃户。其余士族,若不依着照做,必受牢狱之灾。” “第二刀,他斩在了生意上,将何家诸多商铺,统统白送而出,打破士族数百年来的商贸垄断。” “这下,士族忍不了,联合起来反抗。” “但何献并不妥协,有德耀皇帝撑腰的他,调动禁卫军,一月间,将京畿士族全部抄家,可谓血流成河。” 说到这儿,申相寺钦佩道:“如此举措,称得起壮士断腕、刮骨疗毒,应国因此续命百载。” 祁六也目露神往,觉得这位何献,在针对士族一事上,与自己不谋而合,算是前辈高人。 申相思续道:“京畿士族的下场,令各地士族胆颤,有识时务的,纷纷交出家产,力求保命。但也有心存侥幸的,便悄悄将财产转移,由应北迁移至应南。如此一来,即便京畿再有什么大动作,远在虎塘边关的他们,也可从容谋划,大不了退往南蛮,以避锋芒。” 祁六恍然,总算明白,为啥栾歇会找理由不去应北了。 敢情是祖上吃过亏! 这帮蛀虫,既要利,还不愿涉险! 为此宁愿蜗居在边关! 哼,六爷既然弄清楚了,那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心中暗暗拿定主意,眼神往前一瞥,见申相寺依然跪在那儿垂首作聆听状,便清清嗓子,问道:“还有件事,你觉得北伐三军,渡江后当何去何从?” 对方答:“联萧抗穆,收幽赢之地。” 祁六喔了声。 也在情理之中。 身为中原人,肯定要把西北狼族统统撵走。 申相寺见他没什么表情,舔舔嘴唇,又说了句:“大王,虎塘非兴龙之处,士族目光多浅,心不在统,出师北伐,乃不得不伐。” 随后他解释道,当初纪君兰,以萧王南下唬住应南,为的是给收复幽赢之地留下时间。 应南不敢妄动,萧桓律就可没有后顾之忧的与穆挞王决战。 只可惜事与愿违,涴江之地出了位汪仲康。 见灵一道举兵屠龙,方平才后知后觉,晓得这是纪君兰的拖延之计。 如今大军北上,捡了灵一道的成果,又在应北形成三方分立的局面,对虎塘士族来说,这是最好的局面。 末了,他忍不住说道:“大王命栾丘礼领兵,欲统一应南,也正遂了士族们的心,大康的地理位置,伊山的铁矿,乌土的沃壤,可就全是他们的了。” “呵,他们想得美!”祁六脱口道。 说完反应过来,心中一凛,眯眼看向对方:“你是张厥门生,莫非家里,也与士族沾点亲戚?” 申相寺慌忙拜倒:“大王明鉴!鄙人出身微寒,老家就在金阳治下的蓟村,祖辈皆是渔民!” “那你是如何成了张厥门生?”祁六问。 “张大人喜吃鲜鱼,一日登门买鱼,见我在海边滩地练字,起了惜才之心,故而收入门下。” 祁六喔了声。 方才他起了几分杀心,毕竟针对士族的事儿,不能让旁人知道。 不过细一琢磨,这人说的种种,无不在揭士族伤疤,倒是与自己站到了一路上。 如今能用的人太少,信任且放心的更没有几个,而且这里面,还有个不敢针对士族的田永亨。 祁六斟酌半晌,有意试探道:“你觉得何献当年所为,是对是错?” 申相寺道:“何相国在鄙人最敬佩的三人中排第二。” “哦?那第一第三都是谁啊?”祁六有点好奇。 申相寺微微咧嘴:“第一是大王您,第三是尊师张厥。” 嘿!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眼光! 祁六胸膛不自觉挺了挺,表示此类公认的事儿,没必要拿出来讲。 申相寺闻言点头,出言保证,以后只在心中暗自敬佩,绝不再说出来。 “我若想效仿何相国,你觉得该如何做?” “大王,此一时彼一时,何相国背后有德耀皇帝,而您的根基就在士族,不可自断。” 祁六忍不住皱眉:“意思是,我就得顺他们意,与孙壁之、方平一样?!” 申相寺道:“破一城,可从外强攻,也可自内瓦解,手段有异,但效果相同。” 第1章 一支乱军 “叫个什么名?” “六儿。” “有姓吗?” “祁。” 一张由破木板拼凑的桌案后面,坐着位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他提起毛笔,在一个光滑竹片上,缓缓写下面前之人的名字。 “好了,拿去。” “谢…” 对方是一名个头矮小的少年,小脸蜡黄,颧骨凸出,双眼因常年缺少油水而无法转动,给人一种相当呆滞的感觉。 伸手将竹片接过,望着上面未干的墨迹,嘴角微微翘起。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名字。 “都记住了,这张竹片,绝不能弄丢!除非,你们连坟头都不想有!” 络腮胡高声提醒。 “是…” 包括祁六在内,桌案后面排成长长一队,个个蓬头垢面,宛若乞丐的男男女女,有气无力的给予回应。 时逢乱世,人命如草芥。 对于一群居无定所的灾民来说,能在军中讨一口热饭,已是极为难得的强运。 祁六将竹片贴身收好,随后艰难挪动步伐,跟着队伍前去领粥。 周围人喧马沸,喝醉的士兵聚在一起,大声划拳,不时发出怪叫。 一名醉醺醺的汉子,眯着眼睛在灾民中扫了扫,随后走了过来。 走在祁六前面的,是位怀抱婴儿的妇人。 “喂。” 汉子抬手拍下妇人肩膀,随后将手里的半块猪蹄扬起晃了晃,脑袋则向一旁的稻草堆歪了歪。 妇人便从队伍中脱离,与汉子去了草堆。 说是草堆,实际也无遮无挡。 不过这种事,已提不起任何人旁观的兴致。 就连年仅十四的祁六,对此都熟视无睹了。 像这样的乱军,来来去去,他见过太多。 有心怀善意的,会搭设粥棚救济灾民。 有歹毒邪恶的,会将灾民抓来,开膛破肚,充作军粮。 而现下这支,不善也不歹毒。 之所以会破天荒周济灾民,全是因昨日,他们打了场胜仗,彻底占据了这个地方。 灾民们都说,这支乱军不一样。 更有神神叨叨的老头,称乱军首领,是天星下界,有龙气护身,可定四海,扫八荒。 祁六不知道他们说的对还是不对,不过确实感到了不同,那就是这支乱军烧的粥,是这三年来,他吃过最稠的粥。 吃完粥,稍微感觉有点力气的祁六,本打算离开营地,跟随一批北去的灾民,前往‘大康’,因为他听说,那里十分富有,连乞丐都能吃到烧饼。 “等等。” 放下粥碗,刚要转身的祁六,被人叫住了。 对方是这支乱军的火头兵,瞎了一只眼,用黑布蒙着,从眼睛位置往下,一直到下颚,有道极为狰狞的伤疤。 “主公说了,往后这地界,就是咱们的地界,要想做大做强,就得与百姓鱼水之欢……” “师父,错啦!” 一旁给灾民们盛粥的年轻小伙,赶紧打断:“是鱼水一家亲!您说的那个,是您跟师娘在炕上的时候,才叫鱼水……” 独眼火头兵眼睛一瞪:“就你屁话多?叫什么不吃饭?!奶奶的,别以为读过两年私塾,就尾巴翘上天,再敢多嘴,老子就将你逐出师门!” 年轻小伙扮个鬼脸,却是不敢再多嘴,继续忙活着盛粥。 独眼火头兵干咳两声,指着祁六说道:“总而言之,既然主公都发话了,咱们这些做属下的,就得听从!我这儿还缺个打杂烧火的,你要是没事,可以留下帮忙,一天管你两顿饭。” 祁六一愣,旋即狂喜点头,生怕对方反悔。 类似情景,在营地各处皆有上演。 这支乱军的头领,似乎真与别人不一样。 以往各支乱军来了之后,又会急匆匆的走,只愿将这穷山破地,当成通往咽喉要地的中转站,肯踏踏实实待下来的,少之又少。 就这样,祁六留下了。 三年的颠沛流离,总算告一段落,享受了安宁的日子。 独眼火头兵姓孟,是这支名为‘潘家军’的火头把总。 说是把总,实际包括他自己在内,总共只有三人。 副把总姓肖,五十来岁年纪,驼背驼的厉害,是三人中炒菜最好的。 除把总与副把总外,还有位自称‘预备把总’的精瘦汉子,姓周,因家中排行第三,便得了个名,唤作周三。 这一整支乱军,接近一百五十张嘴的一日三餐,就全靠这三人负责了。 祁六每天要做的,就是清晨早早起床劈柴,随后生火熬粥,等熬完了粥,再帮着盛入桶中,拎着往营中送。 送完粥,将大铁锅擦洗干净后,便迎来一段休息时间。 穷人没有一日三餐的说法,吃完早饭,就只有等着午后。 唯有主公一时兴起,突然搞一场训练,才会通知火头兵们,在午时加餐。 可以说,在这里打杂,并没有多么劳累。 至少,对祁六而言,这种生活状态,几乎与战乱出现前,在家中的情况相似了。 与祁六一起做杂事的,便是孟把总的徒弟,那位读过两年私塾,总喜欢挑人语病的年轻小伙。 他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徐无敌。 徐无敌喜欢让祁六,称呼其‘无敌兄’,表示这样的话,可以让自己觉得很爽。 他是一年半前加入的乱军,最开始,听说他读过书,主公还破例召见了他,而这件事,也成了他从那时一直到现在的吹嘘资本。 “六,你没见过大人物吧。” “为兄不怕告诉你,见到主公的那一刻,为兄几乎要尿了。” “大丈夫生当如此啊!” “为兄此生,若能有主公一半的气魄,这辈子也算值了。” 每见徐无敌回想之际,不慎唏嘘的模样,祁六总会生出一个疑问。 那就是为何主公召见了徐无敌之后,却没有留在身边,而是打发来了火头? 他原本想问,又觉得不太合适,因此总闷在心里。 直到祁六有一次,见到了徐无敌的字。 对方用木炭在地上写划,默写曾学过的一首诗。 望着那歪歪扭扭蚯蚓一般的字体,再对比怀中竹片上,宛若雕刻的名字,祁六明白到,肯定是徐无敌被主公嫌弃了。 晚上的时候,副把总肖老头总会喝上一口。 他喝的东西,是‘预备把总’周三秘制的玩意。 当然了,周三始终坚信,他酿出来的就是酒! 即便这玩意,已经送走了军营中的六七位。 “尝尝?” 周三从坛子中,倒出一碗又浑又刺鼻的汤水,推去祁六面前。 祁六疯狂摇头拒绝。 因为他发现刚喝下一口的肖老头,双眼开始发白,并用手不断在自己眼前晃,仿佛在确认是否瞎了一样。 “哼,真不识货!”周三瞪眼怒骂:“孟老大的眼光很有问题,找的两个杂工,全是窝囊废!” 骂完,他拍下桌子,站直身体,伸出手指,点了点徐无敌,再点了点祁六,接着下巴一扬,说道:“你们俩窝囊废,可给我听好了!不会喝酒,绝当不上乱世大丈夫!” 说罢,他抄起那碗刺鼻浑汤,仰脖一饮而尽! 啪。 碗从手中掉落,摔个粉碎。 周三身躯晃了晃,脑袋左右摇摆,勃然大怒:“奶奶的,谁把灯熄了?还不快给老子点上!” “得,又瞎一个。” 徐无敌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不叫事儿。”肖老头在确认是自己看不见,而不是灯熄了后,反而很坦然的笑道:“这才叫有劲!只是暂时瞎了而已,明早起来就没事了。” “是嘛。”徐无敌呵呵两声:“我估计你们啊,瞎掉是迟早的事儿。” 肖老头也不反驳,笑嘻嘻的说:“这乱世,生死也是迟早的事儿。” 说完,他颤巍巍伸出手,想去摸酒碗。 祁六急忙伸手,帮忙推了过去。 “谢谢,嗝儿,真是好孩子。” 肖老头抓起酒碗,又喝一口。 “嘿,想起来,那一次,也是这般暗无天日,什么都看不清亮的样子。” “六,你小子,可别看我是罗锅,就觉得我只能炒菜,你不妨去营中问问,当时在战场上,我是如何从尸堆里,把主公救回来的。” “啊,您…救过主公?”祁六很震惊。 倒不是觉得以肖老头的身手,办不成这事儿,而是觉得主公将救命恩人打发来火头,有点损毁形象。 讲起这辈子的光辉壮举,肖老头似乎连腰都直起了两分:“你们俩啊,都没上过战场,那打起来的惨烈程度,你们无法想象。当初咱们潘家军,只有几十号人马,而对方足有百十号人!可就这样,咱主公也带着咱们干!” 第2章 超出想象 肖老头的话语中,透着浓浓的豪气。 祁六有所触动,也不由的畅想,那种面对几倍于己方的敌人时,仍旧勇往无畏的丈夫所为。 “初时,对方并未将我们潘家军放在眼里。” “等交上手,他们才知道遇上了硬茬。” “我手持一柄乌黑长枪,冲在最前面,不论遇到谁,骑没骑马,上去就是干!” “敌人的血糊在脸上,连擦一擦的空隙也没有。” “直杀的昏天黑地,泥土被鲜血浸湿,让双脚打滑。” “……” 肖老头说的嘴有点干,摸索着去拿茶壶。 徐无敌对于他的故事,已听过很多次,不过再听几遍,似乎仍觉得过瘾,忙不迭将茶壶递给对方。 “杀到后来,由于人数相差太大,兄弟们疲劳的很。” “主公也明白到这点,所以下令后撤。” “为让我们突围,他甚至准备留下垫后。” “可咱是谁?咱能让主公身陷险境?” “于是我冲去主公身边,打算让他先走。” “哪知地面太滑,我一个不慎栽倒在地,膝盖中了一箭。” “主公二话没说,背起我就走……” “哎,等等!”祁六怀疑自己听错,“您说错了吧,不是该您背着主公吗?” 肖老头晃晃脑袋:“没,没说错,就是主公背着我逃出来的。” “可您之前说,是您救了主公,怎么现在,成主公救您了?” “六,这你就不懂了,还是由为兄告诉你吧。”徐无敌清清嗓子,指着肖老头的驼背,说道:“你想啊,那可是战场,又是撤退逃跑的时候,对方能不放箭吗?主公将肖大爷背着,那肖大爷不就正好能帮忙挡箭了不是?” 祁六恍然,暗暗点头,表示有道理。 “嗨,别听这老头胡吹,替主公挡箭算个啥?!” 喝高的周三,犹如瞎子一般,重新摸索到了桌旁,坐下后,一脸不屑:“被人背着,也好意思吹嘘?那能和咱比吗?咱那回搁吴子屯,跟张老二血拼的时候,老子杀了个七进七出!衣服被血染脏了,咱就光着膀子,裤子脏了,咱就光着腚,足足追了张老二两里地,回来的时候,主公都感动的很,扔给咱一条新裤子!” 祁六、徐无敌抿着嘴,幽幽看他,心说你确定主公是感动,而不是觉得丢人? “张老二算啥?!”肖老头拍下桌子:“才十几号人,要不是偷了主公的马,咱都不打算动手。一伙蟊贼而已,跟他们打,有什么好得意?” “你被主公背回来,还好意思吹,我凭啥不行?!”周三不甘示弱,同样拍桌大叫。 眼看两人要呛起来,徐无敌赶紧打圆场,岔开话题道:“我觉得咱火头都挺厉害的,尤其是我师父,他那个独眼,想必也是在战场上丢的吧?” 提及孟老大,肖老头与周三总算平静下来。 不过两人面色古怪,说起话来也含糊不清。 “好像是吧…” “都过去的事儿了,忘了忘了…” “你们也不要瞎打听。” 两人这么一说,祁六、徐无敌更加对孟把总佩服的五体投地。 受那么重的伤,甚至为此丢了只眼,肯定是遇到了强敌! 更难得可贵的是,与这两位相比,人家孟把总从不吹嘘! “大丈夫当像师父这样啊!”徐无敌颇为感慨。 祁六同样生出钦佩之心,甚至隐隐有点妒忌,也想拜其为师。 …… 潘家军因身份地位有异,吃的饭菜也颇有不同。 主公的饭菜,那自然是极好的,荤素搭配,甚至隔三差五,孟把总还要与大家伙一同为他包饺子。 其次就是主公的四大战将了。 据说个个都能征善战,悍不畏死,随主公起事至今,立下不少功劳。 不过与主公相比,他们似乎更加爱吃肉,也更喜欢喝周三酿的浑汤。 至于一般士卒,那就只能是大锅菜,这穷山僻壤,总之是找到什么就吃什么。 祁六与徐无敌的伙食,相比士卒亦有不及,只是些清汤寡水,或是锅底剩的菜根,不过好在窝窝头管够。 对此,二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一个夜晚,那名曾帮助灾民写名字的络腮胡,在火头出现。 当时夜已深了,营内全部安歇。 不过当络腮胡来了后,把总、副把总、预备把总三人,却是迅速起火炒菜,为其一人开了小灶。 什么醋溜排骨,蒜黄鸡蛋,清蒸江鱼,小葱豆腐之类的,竟是满满做了一大桌。 络腮胡是自己带酒来的,没喝周三酿的玩意。 做完菜,孟把总三人并未留下,而是告辞离开。 整个灶台旁的大桌,只剩下络腮胡一人独饮。 哦,还有被香味所诱,馋到不行的祁六和徐无敌。 他两人没有睡觉的帐篷,平日只能窝在柴火垛里。 眼见络腮胡,抬起牛眼大小的酒杯,滋上一口酒,夹起一口菜,二人相当震撼! “还、还可以这样……吃饭?!”眼前场景,突破了祁六的认知。 徐无敌也没见过。 两人都是乡野民户出身,两个窝头啃一天,一盘花生当过年。 仅以目前来说,用句难听的话形容,那真是这辈子,没吃过四个菜。 “他、他是谁啊?难道是主公?”祁六小声问。 在他看来,能单独开小灶,且还吃得如此‘奢华’,军中除了主公外,应该没别人了。 谁知徐无敌却摇了摇头:“不是,他是军师,应该是姓田,因为我听师父称他为田先生。”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自斟自饮的田先生,回头看了过来。 “喂,你们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点?” 祁六没听过仙音,但在他看来,这个夜晚听到的,应该就是仙音了。 两人激动的从柴火垛里爬出来,颇有点手足无措。 田先生倒是不在意,只是笑着招招手,示意两人过来。 等靠近桌子,祁六、徐无敌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口水。 待田先生表示你们无须拘束,随意吃喝后,两人抄起筷子,立即狼吞虎咽起来。 排骨的酥脆,鸡蛋的鲜美…… 祁六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一旁的徐无敌更是激动的边吃边流泪。 田先生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看他们吃,不时抿一口酒。 满桌菜,实在太多。 尽管祁六、徐无敌仍觉得不够,却是连打饱嗝,再也吃不下了。 “你们,读过书吗?”田先生问。 祁六摇头。 徐无敌则高举右手:“我、我读过两年私塾。” “噢,可背过诗词?” “背过!”为佐证自己的话,徐无敌张口便是一首咏鹅。 田先生被逗笑了,连连拍手:“很好,很好。” 夸完,他看向祁六,言道:“你也应该多读些书。” “我……我会的。”祁六顺口答应。 至于能不能有读书认字的机会,他心里实在没谱。 田先生又饮一杯,随后便从火头离开了。 等回到柴火垛躺下,扔在回味美食的祁六,却听一旁的徐无敌说道:“大丈夫当如此啊!总有一天,我也要一顿吃八个菜!” 第3章 北进 自打那夜,有幸陪同田先生,享受到难得的美味后,徐无敌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像平日里那样大呼小叫,在面对肖老头、周三,甚至是自己的师父孟把总时,眼中也没了崇拜。 “呐,送你了。” 徐无敌将一大半窝窝头递给祁六,而他自己,只留下一小半。 祁六相当意外,诧异问:“你不饿?” 徐无敌如同嚼蜡般,将一小半窝窝头撕成小片,丢入口中,面无表情道:“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摆脱这样的生活,我要吃八个菜!” 祁六呆呆看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对方额头,怀疑其是否发热,烧坏了脑子。 徐无敌拂开祁六胳膊,颇为认真的说道:“六,我之前从没有想过一些事,但那夜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许多。” 说完,他抬手向前一指。 灶台前方,正对的一间简陋窝棚内,一个光头大汉,正独自坐在桌前。 炖熟的牛腿,肉粘着骨,摆了满满一大盆。 光头喝一口周三酿的浑汤,再用刀割下一大块牛肉,丢入嘴里大口咀嚼。 “那头牛,是他从邻村弄来的,虽不知具体经过,但肯定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主公下过令,禁止滋扰百姓。” “但这条禁令,也只能限制寻常兵勇。” “那光头,是四大战将之一庞天啸的亲信。” “庞天啸是主公冲锋陷阵的得力干将,所以主公,绝不会因光头抢了一头牛,而有所责备,毕竟这只是一头牛,不值得与得力干将生出嫌隙。” 仅读过两年私塾的徐无敌,并不知晓‘持宠而骄’的意义。 所以他通过观察与思考得出的结论,只能用最直白的话来进行诉说。 万幸,祁六听懂了。 “这很正常。”他想了想,说道:“以前在家割猪草,我总比弟弟割的多,所以即便调皮一点,父亲也会原谅。但弟弟不行,但凡调皮,就会被吊树上抽。” “还有那位。”徐无敌转动手指,点向左侧。 这回是个熟人。 祁六第一天来这个营地,就曾见过那人。 当时对方用半块猪蹄,与一位抱孩子的妇人完成了交易。 “他姓伍,因脑袋奇大,大家伙都叫他伍大头。” “这家伙是主公发小,得知主公起事后,投奔而来。” “伍大头没什么本事,也不敢上阵杀敌,平时负责给主公喂马。” “上次跟张老二交恶,就是因他喝多了酒,不慎将马放了出去。” “换别人,肯定要被杀头。” “但主公就这一个同村兄弟,实在下不去手,所以闭口不提此事。” 此时那位伍大头,正与几人赌骰子。 他身后还站着位妇人,不断为其揉肩。 徐无敌侧过脸将声音压低:“主公严令禁止,营中绝不可留女眷。师父想师娘的时候,还得趁夜色偷偷溜出去,不敢让她靠近。” 祁六眨了眨眼,这下,他有点听不懂了。 “六,你说,伍大头一没立功,二没本事,他凭啥可以与庞天啸的亲信一样,无视主公禁令?” 祁六摇头表示不知道。 徐无敌一锤定音:“只因他与主公关系亲近。” 祁六点头,但目光依旧疑惑:“可那又怎样呢?” 徐无敌道:“为兄想了很多,觉得要是想吃上八个菜,不啃窝窝头,要么,就得与主公沾亲带故,要么,就得在战场上拼命,杀出个功名来!” “前一个已经没戏,但后面那个,咱可以试试。” “你打算上战场?!”祁六瞪大眼睛。 他吓坏了。 成为灾民的这几年,也曾途经多处战场。 那尸横遍野的惨状,光是回忆就触目惊心。 “自古富贵险中求!”徐无敌伸手拍下祁六肩膀,眼神坚定:“你我这样的人,想吃上八个菜,就得拿命去换!怎样,六,下次打仗,咱兄弟俩一起上?” 祁六没有犹豫,迅速摇头。 徐无敌也没强人所难,只是笑着说道:“这样好了,等为兄吃上八个菜,就让你来给我喂马。” 这倒是可以! 祁六点头如啄米,并拍胸口表示,他绝对把马喂的又肥又胖,毕竟这事有经验,在家喂过猪。 徐无敌被逗笑,捂着肚皮直打滚。 往后的日子,徐无敌除帮忙劈柴盛饭外,空闲之时,便会去营中观摩。 尤其是兵卒们操练之时,他更是两眼放光的蹲在一旁观瞧。 入夜时,也不像以往那样早早睡去,而是抄起一根木棍,在灶台前有模有样的比划挥舞。 他练得十分认真,也舍得出汗,直到手臂酸麻,才肯躺下睡觉。 对此,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祁六,心中满是担忧。 他不明白,为啥徐无敌要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偏偏欲身涉险地。 想着死于逃难路上的父亲,临死时一再交代,让他务必活下去,哪怕像条野狗的言辞,祁六愈发觉得不理解。 暑去秋来,树叶泛黄。 经过小半年休整,潘家军开始着手北进。 主公意愿强烈,更是下了严令,欲在五天之内动身,着全军上下务必准备妥当。 这与军师田先生意见相左,甚至营中有传言称,他二人在大帐中,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 争吵后的当晚,田先生再一次现身火头。 不过此次,把总、副把总、预备把总三人,却是拿不出多好的佳肴开小灶。 望着桌上的一盘花生米,以及一碟素菜,坐在桌旁的田先生,陷入沉思。 末了,他叹口气,说了句让祁六、徐无敌莫名其妙的话。 “主公说得对,确实不得不走了。” 乱兵所至,宛若蝗虫过境。 这穷山僻壤,本就无太多油水,如今秋至,也见不到半亩成熟之田。 方圆十里,村庄农户的存粮,已被乱军耗个干净,不得不拖家带口,逃亡求生。 田先生忽的看向他们:“我听闻,百姓中,多传有天星下界,欲救万民于水火。” 祁六点头,这事儿他听人讲过,一起北上大康的灾民中,有个干瘦耳朵大的老头,总是这样说,不过由于口齿不清,一句话也就能让人记住三两字。 田先生抿了口酒,抬头望向星空,眼中满是痴迷:“那这天星现下在哪呢?他为何还不现身?” 祁六与徐无敌对视眼,觉得这人真是喝高了。 天星不就是主公么? 四日后,潘家军起营出发。 为保证粮草充足,四大战将下令抓来许多农夫,让他们推起独轮车,随同上路。 除了粮草,还有方圆几里内,搜刮而来的几只牛羊。 祁六、徐无敌二人的主要职责,就是赶着牛羊,确保它们不掉队。 孟把总深感责任重大,时刻紧盯,队前队后的来回跑,仅剩的一只独眼,几乎瞪出血来。 肖老头也不轻快,他的驼背,刚好能背着大铁锅。 但毕竟年龄大了,体力跟不上,拄着拐走着走着,便落在了后面。 周三最是从容。 他酿的浑汤,整整装了一马车,坐着马车上路,别提多自在。 一天下来,人困马乏。 兵卒们安营扎寨,火头部众人立刻砌灶劈柴,生火煮饭,准备饭食。 忙完一切,祁六几乎躺下就睡着了。 而徐无敌似乎不晓得累,反随着军队的进发,愈加精神抖擞,挥舞着木棍时刻不放松,双眼闪烁的光更加明亮。 第4章 独眼之秘 几头牛羊并不好赶,总会被路边野草吸引注意。 尤其昨夜,也不知徐无敌什么时辰才睡,天明后无精打采,走几步就打起瞌睡,后来,他索性骑上牛背,把赶羊赶牛的事儿,全部交给了祁六。 这可把祁六忙坏了,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拿着鞭子到处追,累出一身臭汗。 尤是如此,他与牛羊,也渐渐脱离了火头部,落去了后面。 眼看就要与吭哧吭哧艰难前行的肖老头混到一起,孟把总急了,冲过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通骂。 祁六心里委屈,但无可奈何。 对于徐无敌的情况,身为师父的孟把总当然清楚。 但他不忍责怪徒弟,因此只能将火气发在祁六身上。 甩完唾沫星,没法耽搁的孟把总,撂下句你自己想办法,便又急匆匆去了前面。 祁六也很急,挥着绳鞭左驱右赶。 总算,再往前,路边已没了杂草,整个一片砂砾地。 这群牛羊祖宗这才停止折腾,安稳赶路。 祁六刚松口气,就听前方传来孟把总的怒斥:“你要是比那老不死的还慢,回来我就剥了你的皮!” 祁六脖颈一缩,赶紧点头答应。 正当他准备加快脚步,努力赶羊之际。 身旁几名同样掉队的老兵们,却是冷笑不止。 “呸,姓孟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就是,大着嗓门驴嚷,也不尿一泡照照,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这家伙,还当是以前,给主公做近卫的时候呐。” “呵,抢了主公看中的女人,活该被刺瞎一只眼!” “……” 祁六万没想到,这次落队竟有意外收获。 他不由得放慢脚步,想弄清楚孟把总那只独眼的秘密。 几名老兵确实健谈,而且也完全不像肖老头、周三那样有顾忌。 你一言我一语,不用片刻功夫,便把一切都讲得明明白白。 祁六听的大跌眼镜,这才省得,敢情一直以来,自己与无敌兄所料有误。 孟把总的独眼,跟战场拼杀,或是凶残牛叉的敌人没有任何关系。 而是在一次同另一方乱军交手后,冲在前面的孟把总,被一位夫人吸引。 由于对方太过貌美,孟把总一时没把持住,在战事尚未平息之际,就当场将其办了。 岂料,那夫人同样被潘家军的主公惦记着。 可以说,之所以打那场仗,就是为了得到对方。 由此可以想象,大胜之后,迫不及待的主公,前来寻找这位美人,结果却发现对方,被自己的属下给办了…… 恼羞成怒下,主公持刀便砍,正提裤子的孟把总,匆忙之中,只能用脸来接。 若非四大战将,上前将二人拉开,估计孟把总绝不会只丢一只眼。 后来的事就好理解的多。 尽管主公饶了孟把总一命,但却不愿将其留在身边了,没别的,瞅见他心里总会膈应,这才打发来的火头。 得知了前因后果,祁六深感无语的同时,也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无敌兄。 “想什么呐?” 吭哧吭哧赶路的肖老头,背着铁锅靠近,好奇询问。 祁六瞅见他,宛如见了鬼,晓得自己这是落后了太多,未免被孟把总剥皮,赶紧撒丫子往前冲,挥着鞭子疯狂驱赶牛羊。 入夜。 祁六端着碗,与徐无敌一起坐在块石头上,慢慢喝着热粥。 此时的粥里,只飘着几块菜叶,且寡清如水。 “六,我都打听清楚了。”徐无敌抿口汤,一脸兴奋:“咱们这次去的是‘封旸’,算是大康城最富的一个镇了,保准能赚一笔大的!” 祁六闻言却不高兴,反有点忧心忡忡:“像这样的地方,肯定有人护着吧。” “嗯,目前大康是冲世凌的地盘,那家伙是个狠角色,估计有个三千人马。” “三千?!这么多,主公不知道吗?” “屁话,咱们都能知道,主公岂会不知道?放心吧,主公没那么笨,估计是带着咱们啊,去周边的几个村里转转。三千人马是不少,可九个镇十多个村,它也护不过来不是?” 喔。 祁六稍稍放心,想了想,不确定问:“那……你真打算上战场?” “必须得!”徐无敌不假思索:“为兄已想明白,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放手一搏,正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成与不成,总得拼一把!” “我听周三说,主公是按杀敌的人头数量,来论功行赏,不知想吃八个菜,得要多少人头?”祁六问。 徐无敌笑道:“想什么呐,世上哪有一步登天的捷径?为兄目标是八个菜,但也要一个菜一个菜的来,不过我这次给自己定了个目标,那就是至少三个!” 他竖起三根手指,眼中满是自信,见祁六一脸担忧,又说道:“放心好了,为兄绝不是一根筋的人,哪怕杀不到三个,若觉得不妙,自会抽身后退。” “总而言之,我得证明自己的胆量。” “男人嘛,尤其在军中,手上不沾点血,身上不挂点伤,岂不是要被人瞧不起?” 正说着,就见孟把总从外面回来。 徐无敌眼睛一亮,羡慕道:“看师父那伤疤多帅!一看就不好惹!回头,为兄高低也得整一个!” 祁六嘴巴张了张,很想告诉对方,那伤疤来的并不出彩。 但最终,他没有说出口,不愿在对方上战场前,再让其心里添堵。 …… 潘家军北进的第六日。 视野内,一条小河蜿蜒流淌。 河道对岸,依着山腰有座村庄。 村中有炊烟升起,偶有风自对向吹至,带来几声狗吠。 依山傍水,肯定是好地方。 不用问,这个村庄,定属于封旸镇。 潘家军上下为之一振。 主公更是下了命令,着火头宰杀牛羊,让众将士饱餐一顿。 连喝多日野菜汤的祁六、徐无敌,也难得分到一碗肉羹,混了个半饱。 “六,待会儿你就在这等着,为兄入村后,高低给你整只母鸡回来。” “量力而行吧。”祁六不抱什么希望。 但徐无敌自恃练了月余的木棍,觉得自己很行,望着河对岸的村庄,只当那是唾手可得的肥肉。 很快。 吃完饭的潘家军,在主公一声令下,嗷嗷叫着冲入河中。 阵型混乱,毫无章法。 以致入水后,拥挤间发生踩踏,当场溺死了三五人。 火头这边,孟把总也跟着去了,同样一起去的,还有肖老头。 老头驼着背,一手举菜刀,一手拄拐,在大部队过河后,尚未跑至河边。 估计等别人抢完村庄回来,他才堪堪过河。 预备把总周三,选择与祁六一起留下。 面对祁六困惑的眼神,周三解释称自己是手艺人,所以没必要拼命。 随后他招呼祁六,一起去捡拾被丢弃的羊骨牛骨,准备用它们熬锅高汤。 第5章 新仇旧恨 乱世的军与匪几乎可以划等号。 在这个扯起一面旗,带上三五拥趸,就可起事称王的年代,军与匪的界限十分模糊。 山下村庄,已察觉到潘家军动静。 一时间锅碗瓢盆大声敲打起来。 示警声随风传出老远。 随后村民们拖家带口,急匆匆离村而去。 兴许是经常遇到这种情况,他们逃起来很有章法,远比潘家军要有秩序的多。 抱孩子的抱孩子,扛包的扛包。 就连鸡鸭羊猪都排队成行,从容不迫。 潘家军等人自然是看傻了眼。 有心阻止吧,奈何两者间仍有三五百米,鞭长莫及。 主公与四大战将都急了,索性领着属下大声咒骂,嚷着要村民留下米面家畜,否则就剥皮拆骨云云。 谁知面对威胁,村民们毫无反应,全当他们在放屁,依旧有条不紊,一个不落的远去。 所以对于潘家军来说,目前只剩两个选择。 要么,是不计后果的追上去。 要么,就是在村里翻找,看看是否能寻到来不及带走的东西。 主公思考良久,最终选择了后者。 于是潘家军入了村,一窝蜂似的冲进各户房屋。 那自然是一件值钱的也找不到。 万幸。 村民即便逃的很有章法,却总不能连田地整个搬走。 在村后开垦出的耕田与菜园,种着水稻与白菜。 水稻尚未成熟,白菜却是能吃了。 主公一声令下,麾下四大战将,以及散兵游勇们迅速涌入菜园,原本用来杀人的兵刃,在此刻化为砍剁白菜的工具。 徐无敌运气很好。 他不仅抢了两颗大白菜,甚至还摘了三个萝卜。 萝卜可以揣入怀里,白菜太大,只能抱着,为此不得不丢掉手里的木棍。 见这次也算满载,主公很高兴,当即下令凯旋。 结果潘家军刚刚离村,大地却传来震动。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便见方才村民们离去的方向,涌出一队骑兵。 清一色的黑盔黑甲,被太阳一照,熠熠生辉! “我滴个娘!” 见到这幕,刚捡不少羊骨牛骨的周三,差点没蹦起来。 骨头也不要了,往地上一丢,撒丫子就跑。 祁六虽不知具体缘由,却被对方行为传染,莫名感受到了恐惧,顾不得惦记骨头里那点精髓,同样卖命狂奔。 他俩在河对岸,倒是有逃脱的可能。 一众潘家军可就惨了。 两条腿如何快的过四条腿? 更何况还抱着白菜! 主公不愧是天星下界,自然是明白到这其中的厉害。 边暗骂冲世凌不按常理出牌,将麾下最厉害的骑兵,部署在了村镇,边大声下令,让属下丢掉白菜。 可好容易到手的东西,哪那么容易丢掉? 眼见小河就在眼前,这帮由乱民组成的乌合之众,自然生出了侥幸之心。 骑兵转瞬即至。 此时,骑马的主公与四大战将倒是过了河。 一些听话的属下,丢掉白菜跟在后面。 奈何仍有四五十人,还在河对岸。 骑兵犹如一阵旋风,只是往人堆里这么一冲,几乎连刀枪都不用挥,乱军便如同下饺子,稀里哗啦落入河中。 白菜丢了一地。 主公带着四大战将及下属亲信,头也没敢回,惊慌如丧家之犬,逃的无影无踪。 黑甲骑兵并没有过河追赶。 只是斩杀几名未被淹死的乱兵后,便原路返回。 毕竟河深足有三尺,能淹没半个人,马匹进入,有被河床石头夹蹄的风险。 虽说风险很小,但一群乱兵,根本不值得他们这么做。 去而复返的村民也来了。 他们捡起白菜,在乱兵尸身上踹几脚发泄气愤,再留下几口唾沫,骂上几句,随后有说有笑,满脸讥讽的返回村庄。 ……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场豪赌,却输个彻底的潘家军,再度遇上难题。 如今逃的匆忙,人数又折了大半,吃的仅剩带出来的几颗白菜,何去何从,就连天星下界的主公,也没了主意。 更要命的是,军师田先生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是被骑兵斩杀,还是溺死在了河流。 一时间,主公头大如斗,领着一群落汤鸡,在光秃秃的砂砾地,漫无目的的闲逛。 孟把总没能回来。 据安然无恙的肖老头说,他亲眼见到孟把总,抄起把斧头,在一位骑兵的黑甲上,留下了一道白印。 要知道,步兵面对骑兵,本就九死一生。 而孟把总却敢于面对,单是这份胆量,就无人能及! 当然,他下场是不好,被对方一枪戳烂了咽喉。 但结果不算什么,孟把总永远活在大伙心中。 祁六听的一头雾水,搞不懂人都死了,为啥肖老头还能帮着吹。 不过孟把总的死,以及现下潘家军的处境,确让他的心蒙上一层阴霾,晓得安宁的日子,算是彻底结束了。 “呐。” 徐无敌悄悄拉了拉祁六胳膊,趁人不注意,迅速塞过去一根红萝卜。 萝卜刚从地里拔出来,须上还沾着泥。 “悄悄收好,别被旁人看见。” 祁六闻言立即将萝卜塞进怀中。 随后做贼似的左看右看。 徐无敌无奈说道:“没想到这座村子,防范的如此好,连师父都栽了。没能带回母鸡,是为兄的失策,不过六儿你放心,下回我保证……” 没等话说完,前方山坡下,突然涌出一方人马。 领头的骑着马,后面还竖起一杆大旗,赫然写了个‘张’字! 周三一愣,旋即不可思议的说道:“张老二?这怎么可能?他不是死了吗?!” 同样困惑的还有潘家军主公与四大战将。 不过尽管搞不懂对方是谁,但却一瞬间明白到来者不善,因为那一方人马现身后,便嗷嗷叫着冲了过来! “主公,快撤!” 四大战将之一的庞天啸,立即提醒。 但主公眉头紧皱,叹气道:“撤?往哪撤?” 如今这砂砾地无遮无挡,唯有的撤退路线,只有去往河边。 但那里,可是有冲世凌的骑兵在! 对于乱兵来说,那就是活阎王,过去等同于送死。 与之相比,遭遇别的乱军,倒是有一线生机。 大不了被俘虏,投降效忠,总归还能活下去。 所以此时的主公,只能在心里祈祷,对方不是张老二的原班人马。 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张老二已死了很久,往日仇怨,早该放下了。 对方人马很快靠近。 足有三四百人,将潘家军团团围起,水泄不通。 “哈哈,果然是你,潘老狗!” 领头骑马的壮汉哈哈大笑,一脸憎恨。 潘家军主公不明所以,被四大战将簇拥着抱拳拱手:“壮士,兄弟在冲世凌的骑兵手下栽了,今遭大难,还望壮士看在同为义军的份上,给潘家军一条活路,在下愿为壮士牵马执蹬,以谢大恩!” “冲世凌把骑兵放村镇了?”对方脸色阴晴不定,怀疑对方撒谎。 不过见潘家军个个如同落汤鸡,心中也就信了个七八分。 他哈哈一笑,言道:“让潘老狗为我牵马执蹬,倒是快哉。只是你活着的话,恐怕对不住我死去的老父!” 潘家军主公心中一沉,硬头皮问:“敢问尊父是?” “潘老狗你给我听好了!当年被你阴死的张老二,便是某父亲!某叫张虎,好叫你知道,到了阴曹地府,见到我父亲之时,莫忘记告诉他,是谁送你去的!” 潘家军上下闻言大惊。 主公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慌忙叫道:“快!我们突出去!” 第6章 投诚 “保护主公!” “保护主公!” “……” 四大战将带头呼喊。 属下亲信们也为之呼应。 响亮的口号,可以振奋人心,让恐惧的血安静,并开始躁动。 徐无敌的血躁动了。 他想吃上八个菜。 主公选择了一个方向展开突围,由忠心耿耿的四大战将护着,个个拧眉瞪眼,气势如虹。 徐无敌随着去了。 祁六没动。 他在最开始,便学着周三、肖老头的样子,抱头蹲在地上。 与他们一起蹲下的,还有十几人,余下近四十众,冒死与张家军战在一起。 张虎骑在马上,冷眼旁观。 眼见潘老狗与四大战将勇猛异常,张虎突的发令,竟是让属下放了个缺口。 经过短暂拼杀,舍了数条人命的潘家军,见到缺口,不免精神为之一振,迫不及待冲了出去。 张家军的人并没有追,反而慢条斯理的跟在后面,远远缀着。 一名头领模样的人,来到投降的十几人面前。 也不搭话,抄出刀来,当场劈死一个。 惨叫声让祁六等人异常害怕,哆嗦着聚在一起,满眼惊恐。 那头领似乎极为嗜杀,红着眼睛,欲再拿降卒开刀。 “李尚,住手!” 张虎出言制止:“我等与冲世凌开战在即,这些人,还用得着。” 那头领这才收刀住手,对着哆哆嗦嗦的降兵,狠狠吐口唾沫。 张虎从马上下来,面部换上一副笑容。 “诸位都起来吧,我张虎冤有头债有主,跟潘老狗的仇怨,不会牵连到你们身上。” “如今天下大乱,英雄各为其主,只要诸位,能像效忠潘老狗那样效忠我,那以后,有咱一口吃的,你们就饿不着!” 肖老头似乎对这样的情况相当熟悉,流程都懂,几乎不用旁人提醒,立马跪地叩首:“誓死为主公效命!” “誓死为主公效命!” “……” 包括祁六在内的降兵们,纷纷跪拜效忠。 张虎点点头,心说算你们识相,旋即发话道:“那边的尸首,曾是你们的同僚兄弟,咱心软,给你们个机会,将之掩埋了吧。” 肖老头再次带头:“谨遵主公大令!” 于是哆哆嗦嗦的十几人,站起身,准备为曾经的兄弟收尸。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个光头!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潘家军四大战将之一庞天啸的亲信。 他竟是选择了投降,而不是相随突围。 “主公!”光头两步上前,单膝跪在张虎面前,激动说道:“某久闻主公大名,早有投靠之心,如今得偿所愿,忝为主公麾下一员,实乃三生有幸!某别无所报,唯有将一事和盘托出,以报主公提携之恩!” 张虎有点意外,诧异看他:“什么事?” 光头猛地回头,所看方向赫然是祁六所在位置,面上浮出抹狞笑,抬手一指,言道:“那人便是周三!当年设毒计,阴死主公尊父的,有他一号!” “哦?!”张虎眉毛顿拧,双眼满是杀机。 周三大惊,慌忙跪地磕头,乞求道:“主公明鉴!小的只是酒后吹嘘,主公尊父之死,与小人全无干系!” “扯谎!”光头厉声呵斥:“潘老狗上下百十号人,谁不曾听闻,在吴子屯,你光着腚追杀主公尊父两里地?这可是你亲口说过的!” “没有!我没有!”周三慌了,狠瞪多嘴的光头一眼,便向张虎解释起来:“主公有所不知,小的平日里爱好吹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主公万勿相信!” “喔,原来是吹牛啊。” 张虎眯着眼,缓步靠近。 跪地的周三满脸是汗,一再表示对对,就是自己吹牛。 张虎低头看他,不冷不热说道:“吹牛不算什么,我麾下的人,也喜欢吹牛。” “是是是,主公说的是,主公明鉴,这确实人人都喜欢吹牛……” “可是!”张虎眼睛一瞪:“你千不该万不该,不应将我父亲搬出来,做你的踏脚石!” 说完,他从腰间抽出柄短匕,丢在了周三面前。 面对周三茫然眼神,张虎道:“咱说话算话,方才既已饶了你们的命,那就没有食言的道理。但,你辱我父亲,身为人子,却不可罢休!咱给你个机会,哪里犯的错,就把哪里割了吧!” 周三明白了,对方这是要他,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望着面前明晃晃的刀,他眼泪都出来了,裤裆里更是屎尿齐流。 “你们有谁,想帮他?”张虎看向其他降卒。 “我!我!” 光头急于向新主子表现,迫不及待冲了过去。 其他降兵也反应过来,争先恐后,一拥而上。 除了肖老头与吓傻的祁六外,那些平日里,总喜欢喝浑汤的家伙们,宛如在霎时间,与周三生出杀父之仇。 有按背的,有夹臂的,有摁腿的,有掰嘴的…… 光头更是在第一时间,将短匕抢在手里,吆喝着让人拽出周三的舌头。 周三死命反抗,奈何四肢被按在地上,只能不断蹬地。 他闭着嘴,摇晃着脑袋,死活不从。 便有人抱住他脑袋,掰直他的脖颈。 周三牙齿紧闭。 便有人拿起石头,将其砸落,直至将其下巴整个砸掉,露出一团血糊烂肉。 光头眼疾手快,迅速去抓那舌头,用力向外拉扯,接着攥刀一挥,切下长长一块。 周三全身抽搐,两脚蹬了蹬,就此僵直气绝。 “主公,您看。”光头献宝似的,将短匕与舌头高举,跪在张虎面前邀功:“主公尊上的大仇,小的帮您报了!” 张虎嗯了声,伸手拿起自己的匕首,并在光头肩处蹭了蹭,抹掉血污。 光头一脸兴奋,一副要得到恩赏的样子。 谁知张虎却脸色一变,抬脚将其踹翻在地,并骂道:“吃里扒外的腌臜货!投诚告密的卑劣小人!某军中,可不要你这样的货色!” 光头被踹一个趔趄,躺地打个滚,灰头土脸,满是错愕。 “剥了他的皮!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搬弄是非者,是什么下场!” “是!” 张虎的近卫立即过来。 这次被死死摁着,无从反抗的人,变成了光头。 …… 祁六找到了徐无敌的尸体。 脑袋扁了大半,看上去,应该是被锤子砸的。 其手里攥着根折断的木棍,即便死了,都没有松手。 祁六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其手指掰开。 说是掩埋,实际就是用石头将尸体盖住,在这片砂砾地,徒手根本挖不出坑。 祁六在徐无敌身上,找到了一个刻着名字的竹片。 不过上面只有两个字,不是三个字。 对此,祁六并不觉得意外,徐无敌这个名字,他老早就猜到,是对方自己胡乱起的。 祁六将竹片,与尸身一起掩埋在石头里。 至于徐无敌究竟叫啥,祁六没有深究的打算。 套用肖老头的话,无敌兄永远活在他心中。 收拾完尸首。 追击潘家军的人也回来了。 潘老狗与四大战将并没跑出多远,待人的精神松懈,扛不住疲劳,再猛的汉子,也要变成羊羔。 张虎在砂砾地设了祭台,砍了四大战将的脑袋,又亲手挖出潘老狗的心肝,算是彻底为其父亲报了仇。 而远远围观的祁六,也总算一睹‘主公’的长相。 望着那死狗一般被开膛破肚,狰狞惨叫的四旬汉子,祁六认同了那夜田先生的话。 这人不是天星。 第7章 重回火头 降卒是没有尊严可讲的。 掩埋完尸体,一众投降之人,便被编排进了张家军中沦为力夫,处境与被抓来的农户相当。 尽管祁六觉得,自己算不上潘家军成员,最多是跟着潘家军混口饭吃的灾民,但张家军不管那些,照样像指挥牲口那样,在其脖子上套了绳环,让其与其他人一样,拖拽又笨又重的军械。 肖老头跟各支乱军都混过,早练就一身滑皮耍奸的能耐。 他几乎没用多长时间,便在张家军中认了个老乡。 几番言语攀谈下来,那位‘老乡’几乎坚定不移的相信,肖老头就是其素未谋面的远房叔太爷。 为让这位‘叔太爷’的处境好转,那位‘老乡’更是不遗余力的向头领推荐,称其厨艺登峰造极,是一代厨神宋二娘子流落在外的传承弟子。 头领不堪其扰,索性便让肖老头展示一番。 别说,肖老头的炒菜功力,确实不同凡响。 灶火一起,四下飘香,光闻味就让人解馋。 甚至连张虎都另眼相待,亲自发话,不再让肖老头拉车,而是编入火头,专门负责为其做饭。 这就算是一步登天了。 换和平年月,不下于从死牢囚犯,一跃成为皇帝御厨。 肖老头喜出望外,跪地叩谢,并表示会拿出一十二般手艺,让主公满意。 于是在一众降卒艳羡的眼神中,肖老头将绳套从脖颈解下。 那一刻,尽管他驼着背,却给人一种无比霸气的错觉。 肖老头霸气向前走了两步,却忽的顿住,转过身来,指着祁六对‘老乡’说道:“既叫咱给主公做饭,那必然马虎不得,我这个徒弟虽笨,却是切墩烧柴的高手,老乡您抬抬手,让他跟我一起去火头吧。” 此时那位‘老乡’,已然对这位远房叔太爷佩服的五体投地。 半天功夫不用,便得到主公赏识,从此一步登天,成为专门伺候主公的‘近人’。 别说有叔太爷这层关系,便是没有,那也是妥妥的主公亲信,他的话岂能不听? 当下立即点头,招手让祁六过去。 祁六难以置信的望向肖老头,摘下绳套,揉着肩膀被紧勒深陷的皮肉,感激到说不出话。 “老肖头!你莫不是忘了兄弟我?!我也会切墩!” “是啊,我是烧锅的能手!你忘了,我之前给你打过下手!” “老肖!你可不能忘了自家兄弟啊!” “……” 见肖老头随便一句话,就能改变处境,同为潘家军降兵的都急了,纷纷出言叫喊。 “安静!吵什么吵!” 呵斥完,‘老乡’面色犯难的看向肖老头:“叔太爷,军械总要有人拉,只是一个人,我倒可以拍板,但那么多……” “不必。”肖老头笑呵呵摆手:“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一句话,将那帮人浇了个透心凉。 殊不知当他们一起割周三舌头的时候,肖老头在心底里,就已与这等人划清界限。 当下,肖老头抓着祁六胳膊,完全不顾身后众人的哀求,径自跟随‘老乡’前往火头。 张家军的火头把总姓何,是张虎的岳丈。 副把总姓郑,是张虎的另一个岳丈。 两人都把自家闺女,嫁给了张虎,也算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至少,他们在选择女婿的眼光上出奇一致。 不过缘分讲缘分,二人之间却是互不买账。 何把总自认闺女最先嫁过去,所以称得上大房,因此言行举止,无不要端起派头,好不辱了正统风采。 但郑副把总却不这么看。 在他眼里,自家闺女,与何家闺女地位相同,不存在高低。 要说大房正统,那也轮不到何家,毕竟主公张虎的结发妻子,还在老家带孩子,并没有随军出征。 所以郑副把总的观念是,你大哥别笑二哥,都是做小,谁也别太把自个儿当回事。 由于二人观念不和,谁也不服谁,谁也奈何不了谁,而这也就导致,整个张家军的火头部,也因二人的存在,划分成两派。 何派劈的柴,你郑派就不能烧。 同样的,你郑派熬的粥,我何派懒得盛! 这种不见刀兵的针锋相对,很快就从火头内部,慢慢向外蔓延。 以致张家军出现了一种,其余乱军从没有过的情况。 那就是要么今日你喝粥不吃菜,要么你就吃菜不喝粥。 倘若你既喝着郑派的粥,又去夹何派的菜,那好了,两派便都得罪了,往后几天,非得饿肚子不行,哪个也别想吃上! “一座山头啊,只能有一只老虎。” 肖老头悄悄对祁六竖起一根手指,然后摇头叹息:“老虎要是多了啊,底下的小鹿小兔子,就得乱套。” 祁六皱起眉,也觉得往后的日子不好办。 这倒不是他听懂了肖老头的话,而是来到火头后,便立即有人询问,你究竟站大房还是站二房,把祁六弄的莫名其妙。 幸好,吃过见过油滑无比的肖老头,哪怕面对这种修罗局依旧能够玩得转。 他笑呵呵挡在祁六前面,面对火头部左右分庭而坐,泾渭分明的情况,眼不歪,目不斜,冲正前方抱拳作揖,言道:“我师徒二人,承蒙主公照拂,有幸忝做火头一卒,今番入了贵地,若有言行不妥之处,还望诸位多多包含。我二人没啥见识,也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对得住主公赏识,往后余生,一心一意只为主公烧柴炒菜。” 言下之意,我俩过来,只给主公服务,别人绝对不管,你们之前咋折腾的,就继续咋折腾。 原本嘛,在军中换任何一人,要是选择这种两不讨好的骑墙做法,必然会成为双方厌恶的对象,绝对活不长久。 但肖老头聪明就聪明在,将主公抬在前面,并表示只为他一人服务,减少自己工作量的同时,还自成一派,让人抓不到痛脚。 于是何把总,与郑副把总也不好多说,只能各自从鼻孔里哼了声,算是给了个不干涉,也不亲近的默许。 自此,肖老头与祁六,算是在氛围诡异的火头部待了下来。 不过两人活的如同透明,其余人不搭理他们,全当二人不存在。 这样也好,至少祁六觉得,不被搭理,总好过被呼来喝去。 当日下午,张家军安营吃饭。 大帐之中,面对摆在面前的四菜一汤,张虎闭眼仰首。 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 好久没这个待遇了。 往日要么喝何丈人的粥,要么吃郑丈人的菜,从没有过二者一起的。 或许有人就要问了,那为何不能让其中一方,既烧粥又炒菜?那不就都能吃上了吗? 书中代言,这话是没错,但话又说回来,平衡平衡,讲究的就是一碗水端平,要是都让其中一方做了,另一方岂会甘休? 所以哪怕强如张虎,贵为主公,面对这个局面,也是半点脾性也没有。 “来人,传赏。” 张虎很高兴,要给做饭的厨子赏赐。 因为这并不是简单的一顿饭,而是一个可以打破原有格局的契机。 他觉得现在,主动权握在了自己手中。 平日里,若这一餐吃的是何丈人做的菜,那晚上就得与何氏就寝。 换言之,被呈上来的是郑丈人手艺,那就得与郑氏就寝。 但今日不同于往日! 张虎雄姿英发,暗暗点头,表示今晚自个儿想睡谁,就睡谁! 谁也不能限制自个儿! 哎?! 他突发奇想,心口猛地急跳两下。 那是不是可以,一次睡两位呢? 从没有过的念头一起,张虎异常兴奋,摩拳擦掌,一副要大展作为的架势。 第8章 警示 祁六见到了银子。 更确切的说,是归属于他自己的银块! 银块不大,也就小指头大小,不足一两。 但祁六将其捧在手上的时候,却是瞅的连心都化了。 肖老头赶紧拉着他下跪,然后带头高呼:“谢主公恩赏!” 反应过来的祁六,也有模有样的感谢。 原地谢毕,按寻常流程,还需两人前往大帐,当面再谢主公一次。 不过前来传赏的近卫,却阻止了二人。 原话是这样说的:“主公要与几位谋士,商量重大军机秘事,你俩现下过去多有不便,还是明日一早再去吧。” “是!” 肖老头满口答应。 等近卫离开火头,两人这才蹲下来,借着烛光,仔细端详银块。 那真是越看越欢喜,嘴巴也越咧越大。 “肖大爷,这应该够吃八个菜了吧?”祁六忍不住问。 肖老头切了声,撇嘴道:“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何止八个菜?都够你买房置地娶媳妇儿的!” “真的?!”祁六两眼放光。 他老祁家,就剩他一个独苗,传宗接代的重担,可时刻背在肩上。 两人的对话,自然传到了其余火头兵的耳中。 见俩土老包,连银块的价值都不知道,差点没笑破肚皮。 呸! 还买房置地娶媳妇? 那点银子够干什么的?! 真是没见识的土坷垃! 何把总很是不屑,哼了声,从枕头底下,取出足有三两重的银块,在手里把玩着,嘴上还说呐:“哎呀,俺这个女婿哪都好,就是给的银子它硌脑袋,害的俺晚上都睡不安稳,下次再给俺银子,俺说什么都不要了。” 附近俩心腹一听,赶紧拍马屁:“老爷子您消消气,主公也是一片孝心,您可万要担待着点啊!” 这边一唱一和,对面床铺的郑副把总可就不是滋味了。 眯眼呵了声,弯腰拿起脱掉的靴子,将其翻转调过来,倒出好几块碎银。 “哎呀,真是老糊涂了,数都数不清,这究竟是多少块啊?” 当下他的俩心腹也赶紧凑过来,蹲在地上帮着数。 “一、二、三……哎呀怎么这么多,数不过来了都!” 郑副把总捋须一笑:“是啊,佤就说给那么多干球,佤又不缺银子,主要它还硌脚!” 双方对垒装叉,今夜又干了个平手。 殊不知火头的两位老丈这边在对垒,那方的主公张虎,也正与二人的闺女大战。 近卫说的没错,现在这个时候,确实不适合过去道谢,阻止肖老头、祁六是十分正确的。 张虎作为一代‘枭雄’张老二的儿子,继承了老子的衣钵与体魄,在战场上那真是没话说,有勇有谋,能甩潘老狗八条街。 但此人却有个毛病,那就是面对男人时,他霸气侧漏,杀伐果断。 可面对女人,张虎却是温柔的如同猫儿一样,连个响屁也不敢放。 在老家那会儿,有发妻镇宅,他半点不敢沾花惹草,更别说另纳妾室。 如今领兵在外,自认发妻管不着的张虎,这才抢了姿色过人的何、郑二氏。 哪知何、郑二人被抢来之后,俨然有占山为王的架势,个个厉害的紧,以致将整个张家军弄的乌烟瘴气。 张虎欲借饭菜的事儿,来个一龙戏二凤。 哪知到了炕头上,却是风波再起。 何氏指责张虎偏心,压她头发的次数,比压郑氏的次数少。 郑氏自然不遑多让,讥讽何氏怀小无量。 二人先是吵,而后便动起了手。 夹在当中的张虎只能充当和事佬,帮忙拉架,以致三人光着腚在被窝里打了大半宿。 等第二天早晨,面对前来感谢的肖老头与祁六,张虎都没心情接见,草草打发了事,一个人蹲在地上唉声叹气。 麾下战将李尚极为纳闷,过来见其脸上有不少抓伤,诧异询问:“哥,咋了?!” 面对爱将,张虎思来想去,有感而发:“兄弟,睡觉的时候,趴一个就够了,可不能趴多,否则大家都睡不好。” …… 与直接过河抢掠村户的潘家军不同。 有前车之鉴的张家军,倒是耐得住性子。 他们一连在砂砾地扎营十多天,平时只派探子过河,乔装打扮入村摸查情况。 与此同时,也有些没确定的消息,从远处探来。 那就是占据大康的冲世凌,似乎与南郡的‘常胜侯’袁昌泰起了摩擦,双方将有七成几率开战。 常胜侯是前朝应国世袭爵位,袁家深以为荣,因此哪怕前朝不在,也依旧如此自称。 袁家在南郡素有威望,世道乱了后,便着手经营,拉起五千于众,成为不可小觑的力量。 不过袁家似乎并无野心,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轻易不树敌。 冲世凌就不一样了。 作为乱世中的后起之秀,杀猪起家的他,野心极大。 不仅趁乱占了大康城,甚至有意图谋天下。 据目前来算,祁六出身的应南,最大也是最厉害的人物中,冲世凌排得上前三。 至于常胜侯,那得排在第五之后。 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按理讲,常胜侯不应与对方起冲突。 可怪就怪在这里,据探子来报,这次冲突,似乎常胜侯一方更为主动,而冲世凌似乎并不打算与之交恶。 情况变得很诡异。 张虎与诸多谋士商议许久,也猜不透这里面的缘由。 最后,他们懒得再猜,而是觉得,这对于张家军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 “他们两家,最好拼个两败俱伤。” 这是张虎最希望的结果。 对于乱军来说,能否拥有一座城池,才称得上起势。 唯有以城池作为后盾,以百姓给养军队,才能在乱世之中走的更远。 这是谋士范布告诉他的,张虎深信不疑。 因为冲世凌就是这么干的,若非掌握着大康城,他如何养得出令人闻风丧胆的骑兵? “主公,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不过攻城易守城难,目前咱们还是欠缺人手。” 说完,范布建议立即联系周遭乱军,哪怕不让他们效忠,也要组建联盟,唯有如此,才更有把握。 张虎虽外表粗犷,实则心思玲珑。 张家军只有三百多人,拿下南郡倒是足够,但大康却是极为勉强。 按张虎合计,想拿下两地,至少手里也要有个两千兵马。 “吴子屯的翁同海,是我父亲旧识,这样,你帮我写封信,邀他前来助阵。” “陈柳庄的王老八,手下崽子不少,这人是个见利忘义的主,李尚你带上一箱金银,去找他一趟,就说我久闻大名,愿结交这个朋友。” 范布、李尚抱拳领命。 大帐中谋划着大事。 火头部的两派还在互相抬杠。 祁六见他们装叉打擂,正看的津津有味,肖老头悄摸靠近,将其拉去了营地外面。 “六儿,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有些事,我就不瞒你了。” 肖老头面色凝重,让祁六的心不由打了个突儿。 “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他问。 肖老头道:“我跟过好几支队伍,说句实在话,潘老狗也好,他张虎的老子张老二也罢,都是庄稼地里的泥腿子出身,即便当上主公,也改不了贪得无厌的毛病。见到村子就想抢,就连田里的白菜都不愿放过。我老肖虽然也没见过世面,但活了这么久,眼力还是有的,这种小家子气的人,肯定成不了大事。”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肖老头咽口唾沫,继续说道:“但我瞧着,这张虎确实有点不同。” “至少,他没冒失的过河,去抢对岸的村。” “或许是这个人足够谨慎,但依我之见,怕是他所图更大,眼前这个村,压根没放在眼里。” “按理说,主公野心勃勃,胆略过人,对做属下的来说,是件好事。” “但同样也意味着,接下来不是小打小闹。” 祁六听的云里雾里,一时抓不到对方说话的重点,只茫然看他。 肖老头叹气道:“你啊,心肠是好,就是不太机灵,远没有姓徐的小子通透。这么说吧,他那段时日,夜以继日的耍棍,是个非常好的兆头,只可惜过于迂腐,枉送了性命,当然,这点得怪孟独眼,若非他将潘老狗夸上天,净嚷着要以死效忠的屁话,或许现在还能活着。” “总而言之,我今日是要告诉你,待在火头,只能保你一时安稳,一旦动起真格,你肯定是要上战场的。” 祁六恍然,敢情说了这么多,对方是在做出警示。 他苦笑抬起瘦小的胳膊,说道:“以我这身板,便是上战场,也是送死的炮灰,根本不奢望能杀敌立功。” 肖老头翻个白眼:“你怎么这么傻?谁说让你去立功了?我意思你咋就不明白,真打起来,谁顾得了谁?你得想辙保命才行呐!” “喔!” 祁六点头,觉得对方说的太对了。 “那怎么才能保命?”他问。“要不,我从现在起,也开始耍棍?” 肖老头直接摇头:“耍棍没用,姓徐的小子就是下场。你不能想着把敌人弄死,那不现实。” 祁六察觉出对方,似已有想法,只是没有直接说,索性询问道:“您老就明说了吧,您觉得我该怎么做,我去做便是了。” 第9章 保命办法 肖老头道:“身处战场,杀敌绝不容易,但保命,小老儿倒是有一个法子。” 说罢,他拿起靠在帐篷处的一块木板,双手平举,挡在身前。 “六儿,你看它像什么?” 祁六想了想:“盾牌?” “没错。”肖老头放下木板,郑重其事道:“这战场上,刀来矛去,想保命的话,要么有身铁甲,要么,就要手中持盾。” “铁甲咱爷俩就不用妄想了,哪怕是张虎也只有一块护心镜。” “但盾牌不同,咱可以自己动手,用木板或是藤条来做一个。” “只要不遇到大斧或流星锤,寻常刀矛,足可应对。” 祁六点头,觉得肖老头所言在理,不过他觉得这事想着挺好,实际操作起来,怕是有难度。 毕竟要是打起来,别人都玩命厮杀,自己却抱着盾牌小心惜命,也说不过去啊! 他将想法说了,肖老头却毫不在意:“那不叫事儿,上战场后,你旁的不要理会,只管持着大盾,努力靠近主公。” “若有人问,为何不阵前杀敌?你就可回答,吾誓死护主公性命!” 高啊! 祁六双眼发光,看向肖老头的眼神中充满了崇拜。 肖老头面对目光,自然得意,捋须道:“如此一来,主公就不会怪你,还会认为你的大盾,是为了护他性命。” 祁六觉得可行,迫不及待将那木板提起来,在身前连连比画,幻想着若有长刀劈来,自己该如何抵挡。 肖老头道:“单单做出一面盾,怕是不够,你身板太弱,乱军之中,难免发生意外,所以从现在起,你要想辙吃点好的,同时也要锻炼力气。” 祁六面色泛难:“锻炼我倒是不怕苦,但吃的……我如何能决定?” 在张家军的火头部,尽管二人身为主公私厨,但伙食却并不特殊,与寻常兵丁一样,一碗稀粥两个窝窝,根本见不到肉。 肖老头叹道:“与徐小子相比,你确实太笨了。罢了,小老儿便再教你一句话吧。” 一句话? 祁六想不明白,难道这一句话,就能变出肉来? 肖老头脸上浮出抹奸笑:“古语有云,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咱这些当厨子的,要是连这点本事也没有,岂不是白混了?” 说完,肖老头便在祁六目瞪口呆中,变戏法似的抖下袖子,手掌中,便多了一小块五花肉。 今天主公用的饭菜中,有红烧肉这一道菜。 所以祁六见到五花肉后,相当眼熟。 “我懂了!”祁六宛若拨开云雾,见到了晴天,眼中一片狂喜:“肖大爷,多谢!” 肖老头笑着点头,将五花肉收好后,不忘提醒:“切记,每次不可多偷,见肉才值当出手,得手后要立即藏匿,做一次饭只许偷一次,绝不能贪心,否则被瞧出猫腻,是要被剁手的!” 祁六暗暗记下,拍胸口保证绝对听从。 肖老头欣慰的同时,也不免有点无语,心说这小子委实笨了些,竟连这个都要教。 …… 开窍的祁六,在肖老头言传身教下,很快掌握了小偷小摸的技术。 在切墩的时候,悄悄藏下一块肉,塞入袖中。 或是借着品尝饭菜盐味之际,顺嘴吃下一块。 他做的很小心,也贯彻了绝不贪心的教诲,自认应当没被发现。 实际祁六完全是多心了。 整个火头部,包括两位把总在内,哪个都会这么做,且远比他吃相更加难看。 改善伙食的同时,祁六也跟着肖老头一起,去远处的山上摘藤条。 藤条这东西,质地坚韧,且有很好的弹性,刀枪砍在上面,会被卸去劲力。 两人将摘来的藤条泡在水中,洗干净后,放太阳地晾晒,再一圈一圈,编制成圆。 原本嘛,乱军中也是有藤盾的,别的不说,之前潘老狗麾下的四大战将中,便有一位马战高手。 其一手持矛,一手持盾,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不过那人为了方便控马,用的盾并不大,也就半臂长短,重量约么四斤。 祁六不需要杀敌,所以单臂持盾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为此,两人编出的藤盾,改成了双持,体型也大两倍不止,放地上,高度能达到祁六肚子。 而这也就导致,它的重量足有近十五斤。 祁六举起来倒是不费力,但当肖老头用棍砸来,他却是臂膀一软,嘭的让大盾杵上地面。 肖老头连连摇头:“持盾者,面对攻击,要稳如泰山,不摇不晃,你这一下就受不了,再一刀岂不被抹了脖子?” 于是他开始为祁六制定锻炼计划。 每天清晨早起半个时辰,劈柴生火前,将笨重菜墩举起再下放,借此锻炼气力。 入夜后,再去营外空地,抱着藤盾来回跑动。 为让祁六的身体尽快强壮,肖老头把偷来的肉,也全部给了他。 这一晃,便是两个月。 有了肉的摄入,祁六身体变化极大。 原本皮包骨的状态一去不返,肩臂与双腿也膨胀了起来。 眼睛也失去了木讷,转而变得有光,面部突出的颧骨,也不再那般明显。 甚至祁六的个头还长高了,脚也大了,力气也肉眼可见的见长,切菜墩的重量,已无法满足锻炼的需求,现在,他已可与寻常兵丁一样,利用军械中的石碾,来继续锻炼。 尤其当祁六,将油亮一点不干枯的头发,往脑后一束,那爽利干练的样子,让肖老头都难以置信。 如今,当祁六双手持盾,扎起马步,便是肖老头牟足全力持棍下砸,也纹丝不动。 两人都觉得,练成这样,已然够用,为此都相当高兴。 临近年关。 当入冬的第一场雪飘洒而下。 冲世凌与常胜侯谈判失败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双方厉兵秣马,欲在大康与南郡间的狭尾湖决一胜负。 消息传来,张虎为之激动。 早在月前,他便与前来结盟的翁同海、王老八结为异姓兄弟。 三人在砂砾地焚香告之天地,愿往后同生共死。 按理讲,翁同海与王老八,都是与张老二一辈的人物,张虎理应喊叔。 但现在不论那些,三人互称兄弟。 三股乱军合为一处,总人数,来到了一千四百众。 这在整个应南来说,已经算是诸多乱军中的翘楚了。 若能占据一座城池,足可在族谱中单开一页。 ‘盟军’天天在砂砾地操练。 更是开始着手打造攻城利器。 这次,不用肖老头提醒,祁六也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漫天大雪中,他双手举起藤盾,发声吼,双腿猛地发力,整个撞上木桩。 那木桩是供兵丁操练长刀劈砍之用的,坚实的圆木外面,还套着几层皮革。 结果祁六一撞之下,木桩竟整个断掉,倒在了雪地里。 第10章 分兵 率领四百众,与率领一千四百众绝对不是一个概念。 别的不说,单是张虎在前面讲话,站后面的绝大多数人就听不到。 为方便传达军令,谋士范布提议设立传令兵。 别说,一帮泥腿子凑起来,倒也有模有样,虽没读过兵书,缺乏经验,但摸索之中,倒是能激发灵智。 祁六被选中,成了传令兵。 大战在即,即便是张虎也顾不得享受,私厨什么的也不要了,统一大锅菜。 若非肖老头腿脚不便,行动缓慢,估计也得领上一份差事。 最初,祁六认为传令兵这个活儿很好干。 不就是传话嘛,主公说啥就传啥得了,只要别走样就行。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帮泥腿子的领兵水平。 套用肖老头的话说,这一座山头啊,就只能有一只老虎。 张虎、翁同海、王老八一个头磕地上,互称兄弟,由此壮大队伍,倒是在乱世中做大事的好办法。 但长幼尊序,权高职低,却是需要分个清楚明白的。 三人显然没认识到这一点。 而这也就导致,总会出现朝令夕改的情况。 就比如刚刚,李尚李将军把祁六叫到跟前,让他去通知王小臭,让其将绊马索领回去,回头打起来用得上。 王小臭是王老八的儿子,结为盟军后,忝做头领职位,手下管着二百来号人。 于是祁六领命去了,一路小跑,前往后营。 将事情一说,王小臭表示明白,当即点卯选人,准备将善用绊马索的兵丁挑出来,成立一支专门对抗骑兵的奇兵。 眼见如此顺利,祁六也就高高兴兴回大帐复命。 哪知刚到跟前,翁同海的兄弟翁同硕,便冲他招招手,旋即吩咐去知会卢秀,让他带人领绊马索。 祁六都懵了。 心说哪有那么多绊马索? 不是让王小臭来领的么? 人家连队伍都选出来了! 为免出现纰漏,他赶紧说明情况。 谁知翁同硕眼睛一瞪,张嘴就骂:“他李尚算个什么东西!绊马索可是从我吴子屯运来的,他倒是惦记上了!想当这个家?我呸!” 骂完,转身入帐。 不一会儿,里面就吵吵起来。 动静闹的很大,祁六搁外面,就听里面噼里啪啦的摔东西。 王虎、翁同海、王老八三人被惊动,赶紧过来查看情况。 若非拉架拉的及时,翁同硕就要与李尚动刀枪。 这让刚刚结拜的王虎、翁同海很尴尬,自觉脸面过不去。 为维持结盟关系,二人大发雷霆,一个训斥亲弟弟,一个大骂属下。 这才将事情平息。 类似的事儿,接连发生多次。 每一回,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上的安排,一旦不是三位主公共同点头同意的,保证会出乱子。 以致祁六都学聪明了,传令前先问清楚,是哪位主公下的令,一旦不是他们,而是其余人的想法,他连步子都懒得迈,省的浪费力气。 甚至,他都看出来这样下去不行,会让军队失去灵活性。 同样察觉出问题的,还有三位主公的谋士们。 他们也认为,是时候尽早确定分工,以免开战后出现混乱。 于是祁六再次得到命令,去将各大头领全部叫来,开一次职位分配的大会。 这边正开会,有探马从营外赶来,带来一个重大消息。 冲世凌与常胜侯,在今日巳时左右,于狭尾湖展开激战。 消息传来时,尚未分出胜负。 不过张虎三人的看法,却是出奇一致。 尽管胜负未分,但在他们眼中,常胜侯肯定不是冲世凌对手。 正所谓时间不等人,若不趁此机会,直袭空虚的城池,这一大帮人可就白凑一堆了。 当下,职务分配的会议迅速进行。 待会议结束,三位主公同时下令,兵发南郡! …… 祁六背着巨大藤盾,跟随由李尚、卢秀率领的二百人队伍,绕过干涸的狭尾湖,在成片成片的芦苇荡中前进。 他心神不宁,脑中不断思考着对策。 ‘盟军’兵分两路,一路由三位主公亲自率领,前往大康城。 一路就是祁六所在,前往南郡的队伍。 这法子是范布提出来的。 据说此人曾是某村的教书先生,识文断字,很受张虎器重。 按道理讲,这样的人物,祁六肯定没法比。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样分兵不应该 。 尽管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战略的对与错,祁六无法确认,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之所以这一路魂不守舍,完全是没能与三位主公同行。 因为这样一来,他就没法以保护主公的幌子,来保护自己了。 怎么办? 离开前,没能与肖大爷碰上一面,这种情况之前可没有过预案呐! 祁六泛起愁。 夜晚来临之时,众人尚未走出芦苇荡。 卢秀下令就地休整,但不允许生火。 因为此地距冲世凌、常胜侯的战场太近,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目前无从得知,未免被发现,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小心为妙。 祁六躺在芦苇里过了一宿。 盘算来盘算去,他决定将原本‘誓死保护主公’的言辞,换成‘誓死保护将军’。 嗯。 这样挺好。 祁六觉得没啥毛病,估计可以蒙混过关。 待到第二日天明,队伍早早出发。 赶在午时左右,来到了南郡城外。 一群人没敢靠近,只远远观瞧。 但见城门高吊,严禁进出,由此推断,狭尾湖的恶战应该尚未停歇。 这一路,李尚一句话都没说,心里憋着一股气。 在职务分配的大会上,他因不善言辞,没能争取到领兵权力,只能沦为卢秀副手。 这让他心生不甘。 因此一见南郡在望,便迫不及待的下令攻城,想立下头功。 卢秀制止了他,反让队伍就地隐蔽,听候命令。 李尚自然不满,吵着骂对方是否胆小,没点尿性。 卢秀也不着急,反笑吟吟说道:“李兄莫急,这城门如此防范,必是常胜侯出发前有所交代。贸然进攻,仅凭二百余众,绝难取胜。” 李尚颇不服气:“那你在这等,就能攻下了?!” 卢秀不紧不慢道:“李兄稍安勿躁,且让某仔细想想。” 急性子遇上了慢性子,偏偏对方还比自己职位大。 还有比这个更憋屈的吗? 李尚无可奈何,烦躁的原地踱步。 反观卢秀却没任何表情,只是望着远处的城门若有所思。 众人这么一待,便是一下午。 眼看黄昏将近,卢秀依旧没有攻城打算,李尚算是炸了锅,劈手抓住对方衣领,质问其是何居心。 卢秀也不恼,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夹任何情绪的说道:“李兄,某已找到拿下此城的办法,只是,尚需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李尚惊讶松手。 卢秀道:“城门放下的契机。” 李尚差点没气死,瞪着两眼咆哮:“你觉得可能吗?!平白无故,它能放下城门?!” 卢秀只是笑笑,没再解释。 此时,天色已入黑。 远处城门燃起火把,映得四下通明,纵使离得老远,也能瞧见兵丁在城墙来回走动。 忽的。 后方传来阵马蹄声。 大道上有一骑疾驰而至,直奔城门方向。 卢秀身躯突颤,旋即反应过来,扬手大叫:“快!截下他!” 第11章 炼狱 二百多人从藏身的芦苇地里冲出来,涌上大道。 由于天色太暗,视线受到影响,来骑究竟在哪个方向,却是无从分辨。 祁六秉着肖老头浑水摸鱼的念头,跟着众人离开芦苇地后,便悄悄向李尚、卢秀二人靠近。 背着的巨大藤盾也解了下来,平举在身前,唯恐来骑不长眼撞上自个儿。 马蹄声越来越近。 很显然,视野受到影响的,不止他们,骑马之人同样没有察觉到,这条大道的路上,拦着二百多号人。 随着一阵人仰马翻,嘶鸣混着惨叫传来,撞上人群的马匹,身躯歪斜,连带背上的骑手,一起滑倒在地。 卢秀很高兴,都懒得理会,为拦截对方死伤了多少人,立马大声下令,将来骑活捉捆绑,他要亲自审问。 重刑之下,哪有心如磐石的汉子? 在被切掉两根指头后,那人犹如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此人是常胜侯派来的传令兵。 今日狭尾湖的战斗,双方打了个平手,目前已鸣金收兵,高挂免战牌,只等明日天亮再一决胜负。 为免郡内守军担忧,这才派人传达消息。 闻听此言,卢秀嘴角微翘,心中已盘算出窃取城池的一道毒计。 随后他厉声逼问,向传令兵索要入城的暗号接语。 为保证暗号接语的真实性,卢秀掏出一把刀,插进了对方大腿,边质问边旋转。 没人能在剧痛下编造谎话。 传令兵吃痛,不得不老实交代。 当然,老实交代也换不了性命,说完之后,还是被卢秀一刀抹了脖子。 “李兄,如今契机已到,可兵不血刃拿下此城,不知你可愿帮我做件事?” 李尚瞅了瞅地上的死尸,再看了看卢秀,俩眼茫然:“如何兵不血刃?你打算让我如何?” 卢秀笑道:“你只需换上他的衣服,去城门之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 南郡的城门被放下了。 得知丈夫常胜侯在前线吃了败仗,急需救援,留守于城内的侯夫人关心则乱,竟是想也未想的下令,将守城的四百余人,全部派了出去。 如此,正中卢秀下怀。 待守城四百兵丁倾巢而出,扮做传令兵的李尚,便与城外的卢秀里应外合,趁机杀死几名看守城门绞盘的兵卒,将二百多乱民放了进来。 祁六跟着人群,踩着吊桥,越过护城河。 这既是他第一次踏足重镇,也是首次上了战场,浑身神经紧绷,紧张的不得了。 待众人过了城门,卢秀立即下令,将吊桥重新升起,并大声说道:“小的们,南郡之富裕,在整个应南也排得上前三!这里不仅有吃的,更有数不清的金银!咱知道兄弟们手里头都不宽裕,这样好了,但凡你们能抢到的,只需上交一半!” 乱民们一听,那自然是心花怒放,当下犹如打了鸡血,嗷嗷叫着杀入郡中。 眼看这帮兵丁,被好处迷了眼睛,且完全听不去别的。 李尚暗叫不好,恐惹出乱子,忙质问卢秀是何居心。 卢秀依旧风轻云淡:“兄弟们在山野里苦了半辈子,好容易进一次城,总不能束手束脚。” 李尚闻言大怒:“三位盟主都交代过,入城后,当安抚百姓,切不可滋扰!你纵容属下抢掠,失了人心,往后如何站得住此城?!” 卢秀哈哈一笑,突的向前一指:“李兄,你瞧那是什么?” 李尚下意识回头去看。 只见灯火通明的街道乱作一团,女子的尖叫与孩子的啼哭此起彼伏。 正纳闷对方要自己看什么,突觉脖颈一寒,旋即视野开始下落,见到了自己的鞋跟。 嘭。 失去头颅的尸体,重重倒在地上。 卢秀甩甩长剑的血,将其重新入鞘。 “咦?” 他突然侧目,意外发现,这附近还有一人! 一个行为诡异,双手持着藤盾的小伙,就在自己三步远外站定。 方才自己偷袭李尚的画面,指定被他看到了! 卢秀眼中满是杀气,刚入鞘的长剑,再次被抽出来。 他缓步靠近,眯起眼睛打量对方,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你为何不入城中?就不怕金银尽被旁人得去?” 此时的祁六,出了一脑门汗,整个后背也被冷汗浸湿,凉飕飕的。 “我……我誓死……保护主公!” 紧张下,他连更改的说辞都忘了,将肖老头教的原话,一字不落说了出来。 边说,还边晃了晃手中藤盾。 卢秀本想一剑将其戳死灭口,毕竟杀死李尚,算是彻底背弃了‘盟军’,且对自身名声影响极大。 不过听了祁六的话,他却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你是说,你想保护我?”卢秀惊疑问。 “嗯……”祁六点头,再次重复:“吾誓死护主公安全!” “哈哈哈……”卢秀仰面大笑。 锵! 手中长剑入鞘,杀气烟消云散。 卢秀仰起头来,望着南郡的夜空,一股豪气自胸腔上涌:“你说的没错!从现在起,我便是主公!” 南郡城有不少商贾巨富与地方大族。 为保护自己的财产,平日里他们也招募私兵。 可为了支持常胜侯,如今这些私兵,几乎全部送上了前线。 面对这帮衣衫褴褛,凶神恶煞的乱匪,可以说是毫无自保能力,被追的鬼哭狼嚎,个个化作刀下冤鬼。 昔时翩翩公子,惨遭乱刀分尸,往日富家千金,更是吓得投井以保清白。 可以说,卢秀此举,算是犯下了罄竹难书的罪行。 放眼当前世道,也属卑劣至极。 侯夫人带着儿孙,在几名家将守护下,从朱红大门离开,走的甚是匆忙。 身后那栋前朝赐下的庭院,已然燃起大火。 有几十名乱民发现了她们乘坐的马车。 几声呼喊,前方便有人放倒横木,拦住去路。 火把丢来,马匹受到惊吓,拽着马车踩上横木。 马蹄被夹断,马车也整个翻倒。 侯夫人怀里抱着三四岁的孙子,与两名儿媳一起从车里钻出。 随同马车翻倒的,还有三四个鼓囊囊包裹。 包裹落地打开,散出一地珍珠翡翠,在火光中发出奇光。 乱民们双眼几乎瞪出血,抄起长刀短剑,便与几名家将打在一起。 家将悍勇异常,奈何只有七八人,面对近三十名乱兵,根本力不从心。 不消片刻功夫,便被砍翻在地。 常胜侯的独子吓坏了,厉声呵斥靠近的乱民,晓不晓得他是谁,老爹是哪位。 结果没人回答,响应的只是成片刀光,将其剁成一堆臭肉。 其两位美貌的夫人,只能在恐惧中,被剥扯掉衣服,淹没在如狼似虎的乱民中。 就连侯夫人也没被放过,毕竟风韵犹存。 至于她怀中的孙子,也就是将世袭侯位的嫡孙,则被人倒拎着腿,举起来狠狠掼在地上,几乎将脑袋摔进腔子。 富饶一方的南郡,终化作一处炼狱。 在贪欲驱动下,那帮苟活于乱世的可怜人,摇身一变,成了妖魔。 望着城中火光,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嚎。 一抹立于侯王府高阁的倩影,微微轻颤。 火光中,那张未蒙尘,好似脱离凡尘的仙容上,滑落两行清泪。 “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 “这天下人,何时能寻到本心?” 感慨后,女子从高阁一跃而下,身姿在空中翻转一圈,以说不出的潇洒好看,倏然落地。 这人间炼狱,她怕是一刻也不愿待。 第12章 初见仙子 祁六跟随卢秀,缓步往城中去。 此时,已有不少乱民抢到财物,大车小车推来,向卢秀邀功。 卢秀信守承诺,将其中的一半赏给对方,成功收买一波人心。 真金白银在面前一摆,甭管之前,这些乱民属于张家还是王家,从今日起,那都是卢家的人。 “此城不可久留,传令下去,让大伙收手,尽早离开。” 南郡的火光,肯定会被人注意到。 别说常胜侯的几千兵马,便是离开不久的守城四百众,也不是这二百乱民能对抗的。 实际从最初,卢秀就没有长久占据此城的打算。纵容掳掠,也仅是为了达成自身,从一介乱民头领,升为主公的目的。 如今这帮乱民,犯下如此恶事,算是与背弃盟军的他,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有了这些人,再加上抢来的金银。 他有信心在三年中,拉起一支强大队伍,届时完全可与任何人分庭抗礼。 “六,你是第一个效忠我的人。” “也是你,坚定了我的信心。” “这乱世,本就能者生存,像那张虎、王老八之流,空有野心,却一肚草包,实难成事。” “某不屑与他们为伍,想来你也是如此想法。” 闻言,祁六默默垂首,没吱声。 他哪有什么想法? 只是空喊一句保护主公的口号罢了。 但不知内情的卢秀,却不这么看,他继续说道:“某不知你是出于赌博押宝心思,还是真有什么观望气运的法子,总之你作为第一位效忠某的人,某可给你承诺,若他日事成,必许你世代富贵。” 祁六傻傻点头,口中称谢。 卢秀道:“大丈夫既决心出世闯荡,焉可没名?你既是家中第六子,某以后,便唤你子陆,如何?” 祁六双眼一亮,完没想到,今日还能白捡一名。 当下学着当初肖老头教的跪地道:“谢主公赐名!” 卢秀伸手将他扶起,笑道:“往后你便是某的近卫,这把大盾,你可要牢牢持着。” 祁六大力点头。 持盾是肯定要持盾的,但为了谁,那就不好说了。 毕竟战场刀剑不长眼,不持盾,如何保命? “咦,将军,快看,那娘们真标志哇!” “哎呀,真俊,太水灵了,莫不是天上的仙子?!” “……” 有属下注意到前方走来的倩影。 她身上披着件淡青薄纱,内里着白色衣裙,衣装相当朴素。 但其样貌,却未因衣装而打折扣。 别的不提,祁六只是这么一瞅,瞥见对方的眼睛,便如遭重击。 那双不染尘埃,明净似空水的眸子,仿佛带着魔力。 一瞥下,祁六便没来由生出,对方是高山云雾间的灵鹤,而己方一群人,仅是山脚底下的臭泥。 “将军!您要老婆不要?!” 乱民开始起哄。 “这娘们要是抢来,天天在炕上服侍您,不得与做神仙一样?!” 卢秀也被女子容颜所惊。 心脏不自觉狂跳。 甚至不由想到,若将如此绝色收作自己禁脔,不得羡煞天下人? 贪名慕利之心一起,当即大笑下令:“好!谁若能帮某娶得一位夫人,某便赏他百金!” 此话一出,算是让热闹气氛达到顶峰。 有腿脚快的,眨眼便冲去近前。 “喂,你是谁家娘子,我家将军看上你了,准备以后吃香喝辣吧!” 说罢伸手,去抓女子胳膊。 不等靠近,只见那女子只是轻轻挥出一掌,这周遭便起了阵狂风! 呼! 风打着旋。 刮的飞沙漫天,附近房屋顶的火焰,也借助风势,腾起一丈高。 乱民们被吓坏了,抱着脑袋蹲地上,嘴里祈求老天保佑。 当瞅见那身处旋风中心的女子,于飞沙中缓缓升空,一帮人更是跪地磕头,口中呼喊着仙子娘娘饶命。 祁六见到这慕,也不免腿脚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藤盾都撇去一旁。 卢秀却是颇有胆色,锁着眉头,仰首看那凌空而起的女子,喝问道:“你是人是妖?!” 面对询问,对方并未直接回答,只是不含感情的念道:“做事须循天理,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什么乱七八糟的,卢秀表示听不懂。 女子也未解释,身姿飘然而起,消失在风沙中。 待其没了踪影,那阵旋风也停歇了。 不过乱民们依然战战兢兢,有的抱头流泪,后悔不迭,有的双目无神,若行尸走肉。 只担心那仙子下界,是要惩罚他们刚犯下的恶行。 见状,卢秀相当不悦,暗骂晦气,无奈下令离城。 …… 狭尾湖的大战结束了。 且是以莫名其妙的理由。 冲世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瞅着下方站立的家伙,怀疑这是在做梦。 但常胜侯派来的使臣却言之凿凿,表情也相当认真。 “事实就是如此,我家主公久被噩梦所困,今日终于清醒。他于梦中与冲公交恶,这才引发大战,万幸,主公终于醒来,且无比后悔,特命微臣前来致歉。” 开什么玩笑! 打仗岂是儿戏?! 别说冲世凌不信,便是帐中多名将领也大感胡扯。 但随后,他们便见到了常胜侯的诚意。 整整五万石粮草,以及五箱金银。 面对这些东西,众将与冲世凌都很傻眼。 被逼迫不得不开战的怨气,此时怎么也提不起来了。 待使臣离开,冲世凌冥思苦想也得不出个原因。 但他与众将都坚信,这里头绝对有事,不可能单单源于噩梦。 而后来得到的消息,却更加魔幻。 据探子多方打听,常胜侯之所以要打这场仗,竟是与一位女子相关。 传言称,那女子貌似天仙,有神术傍身,她所在,便是天星所在。 南郡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那夜发生的暴行,以及卢秀的名字,飞一般传遍整个应南。 由于卢秀所行,过于令人发指,每被提及,莫不遭痛骂,直言其猪狗不如,时日一长,其名更是被冠以‘人畜’二字。 人畜卢秀自南郡暴行之后,立即选择躲藏,这让一心想寻其复仇的常胜侯无从泄愤。 后来,他得知卢秀曾是翁同海属下,便点齐兵马血洗了吴子屯。 而那日,由张虎三位结义兄弟,分兵率领去往大康的一千多乱军,却是在大康城门口,被滚木沸油杀的丢盔卸甲,死的死逃的逃。 张虎不知所踪,有传言说他幡然醒悟,改头换姓逃回老家,自此以种田为生,闭口不谈往事。 翁同海、翁同硕俩兄弟,倒是确定回到了吴子屯,结果刚好遇见寻仇的常胜侯,惨遭滚油烹刑,被炸的内外皆酥。 至于王老八,他攻打大康城的时候就战死了,混着粪便的沸油从城墙淋下,只觉得自己脑袋生疼,下意识抬手去摸,却是扯掉了一大把的毛发皮肉。 大康城的守军,原本还挺紧张,毕竟面对一千多名敌人。 谁知一交手,才发现他们如此不济事,滚木沸油一下,立即哭爹喊娘,四散而去,打开城门几个冲杀就溃不成军。 由于这次敌袭实在太弱,守军们自觉颜面无光,以致都不愿邀功,所以当冲世凌回来后,始终不曾知道发生过这档子事。 第13章 夹沟坡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山顶泉眼冒出的水,顺新修斗渠流淌而下,注入新田。 这是满载希望的播种季节,曾手持刀斧,肆意掠杀的乱民,也在此时回归了农户本质。 祁六攀上一株生长于山腰的大树。 他昨日听闻山中雀儿叫的清脆,便在此树枝头设了陷笼。 陷笼是村中一位篾匠,用竹坯帮他做的,小巧精妙,一旦有鸟雀被谷粒吸引,飞落其上,便会被翻转反扣,困于笼内,无从脱身。 祁六双腿盘住树身,两手抓着树枝,偏头避过树叶,见上方挂着的陷笼被触发,心头顿喜。 他深吸口气,往上又爬了几尺,将陷笼摘下。 没等下树落地,祁六就迫不及待拿近观瞧,想看看自己究竟抓了只什么鸟雀。 入眼是一团黑白交织的绒毛。 绒毛上点缀些许已干涸的血。 那雀儿一动不动,竟是在笼中死去多时了。 祁六难以置信,晃晃笼子,只当对方诈死,等确认这笼中雀委实气绝,不免意兴阑珊。 扫兴的同时,他也很生气,从树上慢慢下来,便拎着陷笼,马不停蹄赶往村中。 此地名为夹沟坡,位于应南以西,归虎塘城治下。 其三面环山,西邻瘴地,极为偏僻。 祁六拎着陷笼一溜小跑,从山中回到村内。 他去了篾匠家里,打算向其问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弄死了自己的笼中雀。 篾匠家的院子里,摆满了编好的竹篮、竹筛,靠墙位置另放一排木架。 架上搁置六七个大软筐,里面放着不少嫩叶嫩草,草叶中,蛄蛹着各种小虫。 由于临靠瘴地,夹沟坡虫子极多,五花八门的,根本认不全。 所以当地自古以来,就有以虫为食的风俗,家家户户自然而然产生了养虫习惯。 这也是祁六打算养雀的其中一个原因。 因为在他看来,有这么多虫子在,雀儿绝对饿不着。 篾匠没名没姓,生活在这村子的人,都是如此。 以前,此地以部落之名自称,应国覆灭前,曾派兵前来,将各大‘伯主’,也就是部落头领,全部抓起来砍了脑袋。 只可惜没等应国派来儒家学者,在此地传文教化,它自己倒因诸侯乱战,而分崩离析了。 基于此,这些化外之民脱离部落后,未能进入王朝,也不晓得礼智仁义信为何物。 不过随着道路的便达,应国的风俗,还是影响到了这里,至少,他们不再迷恋过去的部落生活。 篾匠三十来岁,喜欢抽烟袋。 他身背后黑漆漆的墙体,还依稀能看出上一次走水的痕迹。 拿起陷笼一看,几乎没费什么力,便找到雀儿丧命的原因。 “这鸟哇,性子太烈,一心想飞出去,可不碰破了头皮。” 祁六对这个说法却不接受,拧眉说道:“头皮擦破点算个啥,岂能要了性命?” 篾匠摆手,指着自己脑袋:“那要是连天灵盖也破了呐?” 祁六还是不信,索性将陷笼打开,将鸟尸倒出来。 鸟尸头部血迹斑斑,双翅骨骼与皮肉脱离,断痕清晰可辨。 祁六暗暗咋舌,禁不住问:“它为何对自己这么狠?得多大力气,才能将自己撞成这样?” 篾匠摇头道:“不是一次撞滴,是好多次撞滴!” “它不疼吗?还是说太笨了?” “你不懂,鸟儿有翅膀,你困住了它,但翅膀还是要飞滴。” 怎么说呢,篾匠不是一位好老师。 祁六听的云里雾里,搞不懂翅膀为啥比脑袋说的还算。 不过见到雀儿的惨状,他却是再没了设陷圈养的念头。 心情不佳的祁六,从篾匠家离开,准备去找主公,问问翅膀左右脑袋的缘由。 村间土路上,迎面驶来辆马车。 赶车人见到祁六,眼前一亮,连连招手:“子陆贤弟!快,上车!” “羡兄?你这是要去哪?”祁六认出对方,出言询问。 “去城里!总之快上来,咱们早去早回!” 在这儿说‘城’,指的肯定是虎塘城。 尽管虎塘城比不了大康城,但对祁六而言,还是十分震撼的。 还记得上次入城,面对满街好几层的楼阁,他惊讶极了,禁不住询问卢秀,这种高楼是怎么建的。 卢秀当然也不清楚,但身为主公,必须需要为属下解惑,于是想了想告诉他:“除了最底下那层,上面都是纸糊的,这样即便倒了,也压不死人。” 祁六暗暗点头,心道敢情是这样。 但同时又生出一个疑问,那就是万一刮来大风,纸糊的房子岂不是要上天? 当他再度询问,卢秀却是笑了:“你没看上面有人吗?有人在上面坐着,什么风能刮走?” 原来如此! 祁六觉得自己确实太笨,连这点都没想到。 殊不知当二人对话,被城中百姓听到,却是差点没笑破肚皮。 能再去虎塘城开眼界,祁六自然兴奋,当下便把鸟雀死亡的事儿丢去九霄云外,一屁股坐上马车。 赶车的羡兄,是卢秀年幼时的朋友,两人曾在一家铁匠铺当过学徒。 南郡事发之后,被冠以‘人畜’之名的卢秀,想起这位朋友的老家,是个僻静所在,便带着一群乱民投奔而来。 夹沟坡消息闭塞,人畜的事儿还没传来,所以当地都不知道卢秀是谁,只当这是一位有钱的大员外,因此十分欢迎。 羡兄就叫羡,有名无姓,其人相当热情。 他告诉祁六,这次进城,是要采买些木料,因为卢秀要在夹沟坡,盖一间大房子。 之所以产生盖房念头,实际也是情势所迫。 毕竟卢秀现在住的地方,门口便是村中主街,三天一次集会,门旁左右总坐满了卖菜的,让他心里膈应。 因为一想到自己身为起义头目,贵为主公,每每召集属下商议夺取天下的大事,门口却莴苣、苤列的吆喝不断,便深感无力。 由此,他突然明白过来,想通了为啥应国皇帝,要单独为自己打造宫廷皇苑。 没别的,若皇帝天子一出门,却碰见买菜卖菜的争吵不休,为了半两秤讨价还价,唾沫星子满天飞,任谁也受不了。 “主公要盖房子?!”祁六立即来了兴趣:“准备盖多大?要几层?” 羡道:“他说纸糊的高楼不适用,准备弄一座三进两出的大庭院。” 一听不是高楼,祁六不免失望,心道那有什么稀奇? “听说你昨天设了陷笼,准备抓鸟雀来耍,怎样,有收获吗?”羡问。 “哎,别提了。” 祁六有气无力的,把鸟雀之死的事儿说出。 羡笑道:“瞧你这窝囊样,不过一只雀儿罢了,也值当放心上?不过这山中的雀儿确实烈,比不得家中所养,这样,回头入了城,我帮你买一只。听说他们训的可好了,乖巧听话还聪明,甚至能学狗叫。” 祁六不敢想象,鸟雀学狗叫得是什么样,不仅不觉得高兴,反打心里膈应。 “不养了不养了,真如此,我还不如养条狗。”他闷闷不乐回道。 第14章 道士与元宝 老马拉着板车,载着两人缓缓入城。 木料场地位于城西,从东城门进来,要穿过长长的一条街。 望着街旁两侧,装饰奢华鲜艳的楼阁,以及沿街所摆,自己根本叫不出名目的商品,此时的祁六,心里哪还装得下鸟雀?恨不能直接跳下车,挨个商铺挨个商铺的逛,将那些没见过的东西拿在手中把玩。 羡在一家小吃棚前停下,买了几个刚出锅的油煎包。 软嫩蓬松的白面皮,包着热气腾腾的馅料,即便只有韭菜,没有丁点肉腥,祁六也吃的十分尽兴。 到了木料场,将价钱谈拢,随后场地的力工帮忙装车。 见时辰还早,羡提议去城中逛逛,待天擦黑再回去不迟。 祁六当然同意,于是两人步行离开木料场,见哪里人多便去哪里凑热闹。 刚巧。 附近一家绸缎铺子开业,鞭炮声放的震天响,随后锣鼓轰鸣。 几名身穿短打,模样精干的小伙,抬着狮头现身,并在场地中布置桩台。 人群爆发出欢呼,晓得这是要舞狮讨个吉利。 羡最喜热闹,见到舞狮,哪还肯走? 当下就往人堆里钻,恨不能挤到最前面去,占据最好位置。 祁六厌恶拥挤,觉得在人堆里,连呼吸都要艰难,遂与对方约定,待天擦黑,于木料场碰面。 钻出人群,往四下张望片刻,祁六注意到不远处的桥头后面,竖着五颜六色的纸伞,远远望去,似乎有小孩在练摊儿顶缸。 于是他信步走去,想瞧个新鲜。 桥很窄,而且似乎有人发生争执,以致来往人群挤在一块,让过河变得困难。 祁六厌恶拥挤,却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在人群中强忍着。 道路不通,最是考验人的脾性。 有人脾气大,你推我挤,不用两下便爆了。 “你推老子作甚?!瞎了你的狗眼,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那人也不怕事,立即瞪眼:“驴嚷个球!爷爷我让你知道知道我是谁!” 两人撕吧起来,让本就拥挤的交通更加混乱。 推挤中,祁六不慎踩了一人的脚。 那人眉头大皱,眼睛一瞪,挥拳便打。 万幸,由于人太多,他搞错了踩脚人的身份,这一拳,正打中祁六身旁之人的鼻梁。 人群算是彻底炸了锅,更是有不少人被推的掉落,一头栽入河中。 春天的河水依旧冷,河水又深,落下的人大喊救命。 危机中,就见一名卖艺耍拳的汉子,一个纵跃跳入河中。 他水性极好,不用片刻功夫,便将落水的三五人带上了岸。 众人鼓掌叫好,纷纷挑起拇指,夸赞汉子的英雄之举。 汉子咧嘴直笑,抱拳拱手,表示江湖人出门在外,自要相互帮衬,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云云。 一番话把大家伙逗笑了,方才桥头拥挤所产生的不快,也就此烟消云散。 祁六跟着人群顺利过桥,站在桥边,也随同去观赏这救命豪杰的尊荣。 恰在此时,一名背负长剑,身着蓝袍的青年,越众而出。 此人头扎道髻,生的气宇轩昂,剑眉星目更是令人难忘。 来到河水岸边,望着拱手的汉子,道士连连点头,言道:“阁下仗义出手,救百姓于危局,更贵在虚怀若谷,不慕名利,某佩服的紧,生出结交之心,还希望壮士莫怪唐突。” 汉子没想到,此举竟能让一名道士欣赏自己,秉着江湖礼节,拱手道:“小兄弟言重了,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何有唐突之说?” 道士道:“如此甚好,在下徐道覆,不知壮士大名?” “某姓李,单名一个重字。” 两人对话传入祁六耳朵,初时,他只当这是江湖人碰面后,客套寒暄的正常行为,因此没往心里去,见道路顺畅,便起意离开。 可就在此时,让人瞠目结舌的情况出现了! 只见那位名叫徐道覆的家伙,从怀中掏出了两锭元宝。 一金一银,个头十足,至少也得在二十两左右! 围观众人莫不瞳孔为之一缩,瞅着两锭元宝呼吸加速。 祁六也被吸引去了目光,尽管以前没见过,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俩元宝越看越稀罕。 李重望着对方手中的元宝,也不免心跳加速,暗道这道士是什么路数?好端端拿出元宝作甚?莫非是想赠我? 他正胡思乱想,就见徐道覆的帅脸露出灿烂的微笑:“李兄,方才小弟在河水中,发现了这两锭元宝,想来必是李兄不慎遗失,却不知李兄所遗,是这金元宝,还是银元宝?” 我、我焯…… 他搁这儿玩河神与樵夫呐! 李重满脸愕然,看着徐道覆手中的金银元宝,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他是真想要啊! 而且是两个都想得到! 但明显这是满满的套路! 自己刚下水救人,换得掌声叫好不断,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实在拉不下脸强认哇!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耍拳脚卖艺的李重,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成为名人后的不利局面。 犹豫再三,他只能忍痛违心开口:“小兄弟搞错了,某身无分文,这金银元宝,皆不是某遗失。” 徐道覆双眸一亮,称赞道:“李兄胸怀仗义,且抱诚守真,小弟愈发佩服了。” 说罢,将两锭元宝收回怀中。 众人莫不暗道可惜。 有好事者扯着嗓子高呼:“你傻不傻,白捡的都不要?!喂,小道士,实际那元宝是我不慎丢河里的,你不妨送我吧!” 徐道覆充耳不闻,收好金银元宝,缓步靠近李重。 随后,他毫无缘由的突然出手,给了对方一耳光! 啪! 声音极响! 祁六以及围观群众都懵了,目光错愕,搞不懂这又是哪样发展。 李重后退半步,捂着脸震惊看他,不可思议叫道:“你这又是作甚?!” 徐道覆却不回答,只是好奇询问:“莫非李兄挨某一耳光,便生气了?” 这叫什么话?! 平白被打,还叫我不生气吗?! 李重愤怒瞪他。 谁知徐道覆见状,却是满面失望,边摇头边转过身去,嘴里还嘀咕着:“又找错了,怎么就那么难……” “喂!你打了我,不解释清楚就想走?!”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被扇一耳光的李重,若不讨个说法,岂不窝囊至极? 他正准备冲上去,抓住对方衣领,迫其道歉。 谁知徐道覆却突然将一物抛出。 李重顺手接过,发现赫然是那锭银元宝。 见到它,瞬间脸上就不疼了,被众目睽睽注视,救人名声什么的,也全部抛去九霄云外。 围观人无不艳羡,恨不能也冲上去,让道士给自己一耳光。 可当众人转动目光,四下搜寻,却是再见不到那徐道覆的身影。 他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哎呀,莫非此人真是河神?现身考验我等?!” 有信仰神佛之辈,惊呼出声。 更有不少老头老太太跪地磕头,祈求河神保佑。 唯独李重气急败坏,愤怒大叫:“什么河神?那就是个骗子!他娘的,这根本不是银锭,只是上了漆粉的石头!” 他将一掰两截的‘元宝’愤怒丢在地上,气的跳着脚大骂。 第15章 送河神 一口缸横放在地,上面压了块木板。 八九岁的女童,扎着个冲天辫,学着大人模样,冲四下里抱抱拳,便挽起裤脚,一跃跳了上去。 她刚刚在木板站稳,旁边一位年龄较大的姑娘,便将另一口小缸举起递过。 女童将小缸接在手中,随后倾斜放在头顶。 围观的祁六,不由得为她捏一把汗。 木板在大缸上晃悠,而女童的头顶,同样有小缸在摇晃。 这是三重平衡,需要将身体控制的十分细致。 终于,在众人屏息静气中,女童松开扶缸的手,那口顶在头顶的小缸,虽依旧摇晃,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好!” 大伙纷纷鼓掌。 那位姑娘笑着抱拳,将铜锣举起来,靠近观众,乞求打赏。 虎塘的百姓很大方,只要你玩意儿好,耍的漂亮,自是舍得掏钱,绝不白看。 当下你一枚,我一枚,铜钱落入锣中,叮当清脆。 祁六也在身上翻了翻,摸出两枚铜钱,在姑娘过来时,丢了进去。 就在此时,祁六右后方伸出一只胳膊。 拳头攥着,向铜锣靠去。 这倒是没什么不正常,有人出手阔绰,懒得一枚两枚的给,便在钱袋子里抓上一把,攥着递过去。 姑娘也认为是遇到了大主顾,不由得喜笑颜开,更是主动将铜锣递去,方便对方给赏。 谁知那攥着的拳头,来到铜锣上方,拳头打开,掌中却不见一枚铜钱。 更过分的是,这手还迅速向下一抓,捞起三五枚撤了回去。 姑娘呆了。 走江湖卖艺这么多年,也没遇过如此没品的事。 祁六也懵了,身子一转,想瞧一瞧这没品的人长个什么模样。 面对两道目光,玉树临风的徐道覆,却是一脸平静,看不到丝毫愧疚。 “姑娘,贫道盘缠丢失,还望搭救一二。” 那姑娘能抛头露面,在街头卖艺,早就不在乎世俗看法,且为了生存,也造就了自身的泼辣性子。 原本见出了贼人,她柳眉一竖,便要开口痛骂。 可结果一见那张帅脸,却是一个脏字也说不出口了。 走南闯北,形形色色的人,姑娘见过不少人,但像徐道覆这么帅气英俊的,却是头一遭。 眼见对方牢牢注视着自己,姑娘甚至都有点害羞,不敢与其对视的偏过脸去,扭捏回道:“出门在外,自是要相互帮衬,任谁也有个急难之时。” 徐道覆眼前一亮,抓住几枚铜钱的手立即松开,旋即缩了回来,掏出那俩‘元宝’。 见到这幕,祁六翻个大大的白眼,暗道是否出门没看黄历,竟两次三番遇上这位活宝。 “姑娘,这一金一银,不知你掉落的是哪块?”徐道覆晃悠着两块石头问。 谁知那姑娘却没搭理他,而是去了另一侧,持着铜锣向看客求赏。 “唔,金银当面却面不改色,这次肯定没找错人!只是不知女子是否可以……”徐道覆很是钦佩,嘴里神神叨叨,说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话。 祁六为之无语,心说你就没想过,是这里太吵了,人家压根就没听见? 他本想离开,再去别处逛逛。 结果却见徐道覆收起两块石头,将右手衣袖一挽,向姑娘走去。 这幕太熟悉了,不久前就发生过。 祁六立即意识到,活宝是准备去抽人家姑娘耳光。 什么人呐?! 他眉头一皱,迈出的脚在地上一拧,将身体旋个半圈,刚好拦在徐道覆前面。 “你看把式不给钱,也就罢了,人家姑娘没计较,你怎得还要消遣人家?” 徐道覆身形受阻,脚步可就停下了,望着面前眉头皱着的年轻小伙,显得非常不爽:“你懂什么,不要坏道爷大事,什么消遣不消遣,道爷可是要……咦?!” 他面色忽的一变,随后像发现什么似的,紧紧盯着祁六的脸。 “怪哉!耳正敦厚,地阔有棱,双眉端平,山根高挺,乃有福有幸之面相,但你这命宫却是带煞,妻妾宫有纹,儿女宫有陷,偏偏官禄宫丰隆,啧啧,小兄弟,且定要听某一句劝,这一生莫要从军,更切记不可做官。” 什么乱七八糟的?! 祁六听不懂,也不信。 更何况对方也说的有点晚,他早已从军,且还与起义头领以兄弟相称。 此时,顶缸卖艺的姐妹俩,收拾完东西,乘板车离开。 祁六见她们走远,确认徐道覆不会冲上去抽人耳光,才不再阻拦。 本以为此事就此结束,外加天色暗下,回程在即,没能多逛几处的他,心情挺郁闷。 加紧几步上了桥头,心道下次出门,可定要看看黄历,省得老遇上不三不四的奇怪家伙。 正想着呐,刚刚来到桥中心的祁六,便被人拦下了。 “小兄弟,我刚想明白,方才,你定是将某当成了登徒子,所以才出面阻拦,搭救那位姑娘。” 拦他的正是徐道覆。 这家伙不知怎么绕去了自己前面。 祁六惊讶于对方的神出鬼没,但更多的却是烦躁。 “我不管你是登徒子,还是道士,或是现世宝,总之不要惹我!” 警告完,祁六准备绕过对方。 谁知徐道覆步伐一动,依旧挡在他身前,且再次从怀里,掏出了那对金银元宝。 “小兄弟。”这家伙挑了挑眉毛,表情十分浮夸的张大嘴巴:“不知你掉的是金,还是银呐?” 祁六:“……” 徐道覆完全没注意到,对方攥紧双拳,情绪很不稳定,依旧带着贱兮兮的笑脸问:“还是说,都是你掉的?” 祁六突然出手,将金银元宝夺下,然后狠狠丢在地上。 “呀!”徐道覆被惊住了,口中兴奋直呼:“竟视金银如粪土!万幸我追了上来,否则岂不错过?” 说完,他意识到还有一件事没有确认,急忙扬起手来。 谁知祁六早已晓得流程,不等徐道覆施展动作,他倒是抢先一步出手,牟足了劲,一巴掌结结实实呼上对方帅脸! 啪! 每天翻滚石碾的祁六,练就一身不俗气力。 徐道覆被抽的旋了一圈,不受控的翻过栏杆,噗通掉入水中。 “有人落水啦?!” 路人惊呼。 尚未收摊的卖艺李重,闻言向河边冲来。 他本想入水施救。 却又听有人喊道:“落水的,似乎是个道士。” 李重脚步顿止,望着河水中扑腾的水浪,扭头便回,还吐了口唾沫。 祁六没管那徐道覆是否被淹死,脚步极快的离开小桥。 前面岔道口处,拉着木料赶车的羡,正四下张望,见到他立即招手。 “嘿,耍什么玩意儿,那么热闹?” 羡看了眼小桥位置,发现人影攒动,大呼小叫,心中纳闷的很。 祁六跳上车,与羡并排坐着,闻言咧咧嘴:“没啥稀奇,不过是把河神送回河里罢了。” “送河神?这是什么杂耍?我怎么没听过?” “新兴的玩意儿,没什么意思。” “喔。” 羡扬了扬缰绳,赶着老马向东城门驶去。 第16章 寻圣 应北有座青牛山,紫气浩荡八百里。 此山祥云缭绕,四季如春,溪流交错,是一等一的洞天福地。 深山柏松间,矗立一座道观。 观主号岩光散人,时常下山,以丹药治病救人,声名极佳。 此时,这位岩光散人,正在观中廊下,品着一壶茶水,读着手中一卷文书。 清风袭来,院中桃花随枝头摇曳。 一只喜鹊振翅而至,落上廊檐,张嘴鸣叫。 喳喳之声,搅了岩光散人的清净。 他放下手中文书,抬头望向院中,面上若有所思。 没一会儿,观门被人推开。 心情不佳的徐道覆,沉着脸迈过门槛。 见到这位小徒的身影,岩光散人的眼睛便闭上了,表情纠结,隐隐觉得胸口发痛。 “哎,喜鹊叫,坏事来了!” 刚进入走廊的徐道覆,闻言一怔,旋即不可思议看向对方,惊道:“师父,莫非你已修成了神仙?怎得我尚未开口,你便晓得有坏事?” 岩光散人抿了抿嘴,斜眼瞅他,心道为师倒不是能掐会算,而是你小子对为师而言,就是坏事一桩! “你为何要回来?”他问。 徐道覆叹口气,一张帅脸全是无奈:“嗨,别提了。” 随后举步靠近,拎起那壶茶水,一口气喝个精光。 我的谷雨紫笋…… 岩光散人瞳孔为之收缩,胸口也更痛了。 徐道覆放下茶壶,完全没注意到师父要宰人的眼神,在旁边四仰八叉的一坐,说道:“师父,我看咱们不用费劲了,这茫茫人海,如何寻得着圣人?以后,我还是留在观里,跟您一块炼丹吧。再说,您年纪也越来越大,指不定哪天蹬了腿,这深山老林,近前也没个旁人,没法入土哇。” “喔,这么说,你还挺有孝心?!”岩光散人咬牙切齿。 徐道覆嘿嘿一笑,搓搓鼻子说道:“徒儿虽不是圣人,但孝心还是有的,您尽管放心,从今日起,我保证把您伺候的舒舒服服。” 面对这么个徒弟,岩光散人也是悔不当初,觉得就不该收徒。 “你留下伺候为师,固然是好,可这乱世百姓,又该谁来伺候?” “师父,您怎么又来了?这些大道理,我听的耳朵都要生茧。我也想寻到圣人,然后解救天下苍生,救万民于水火。但不成啊,这圣人岂是那么好寻?不图名的幕势,不幕势的贪财,好容易碰上清高之辈,脾气秉性却不好,容易动气。总而言之,徒弟可不下山去找了,这次挨一嘴巴,下回啊,指不定要被谁捅一刀!” 哦? 他竟挨了一嘴巴! 岩光散人就觉得胸口瞬间不疼了,而且畅快无比。 “道覆,慎终如始,则无败事,现在的你,可与当初下山时的豪言壮语,判若两人呐。” 说着话,岩光散人指着观门处:“为师还记得,当初有位英姿飒爽的年轻人,决然而去,并撂下不寻到圣人誓不还的话语。” 徐道覆的脸顿时红了。 他磕磕巴巴说道:“或许……或许是那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妄自夸下海口……” 岩光散人又道:“他曾说,那些外出未回的师兄们,都是蠢货笨蛋。” 徐道覆的脚不由自主的抠地,声音也越发低微:“不知者不怪……但他现在,肯定是理解了。” “他还说……” “师父!”徐道覆受不了了,跳了起来,干咳两声道:“其实吧,我这次回来,就是顺道来看看您,见您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那什么,您要是没什么事儿,我这就再去寻了。” 岩光散人只含笑看他,没有说话。 徐道覆一步三回头,就希望对方能说些挽留之类的言辞。 奈何他这位师父,对其了解太深,一句客套话也没有,完全不给借坡下驴的机会。 于是徐道覆只能磨磨蹭蹭靠近观门。 当其一脚迈过门槛的时候,却见廊下的岩光散人站起身,并走了过来。 徐道覆差点没哭了,感动道:“就知道您老舍不得我,我以后肯定……” 嘭! 走来的岩光散人,将观门用力关上,并拉上门栓。 徐道覆嘴巴张了张,望着下山的青石路,想起在俗世中经历的诸多磨难,心里一万个不情愿。 咚咚咚…… 他疯狂拍门。 “师父,您别急着关门啊,徒弟先上个茅厕!” “师父?师父您听不到吗?” “我真要去茅厕,憋不住了!” “师父?!” …… 冲世凌的霸业,踏出了第一步。 其实这一天,整个应南人都知道,迟早会来的。 但当冲世凌的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了就近城池,并发文昭告,自称康公,广邀四海英雄相聚,本就混乱的应南,顿如沸水般翻腾起来。 而随着战事频发,流离失所的难民也越来越多。 在嫩草发芽的原野上,黑压压的难民,与遮天蔽日的蝗虫一起,不断向各城蚕食。 资源匮乏的乱世,没有哪个地方,能养活如此多人。 因此难民所去之处,全部城门紧闭,管不了他们死活。 久而久之,忍饥挨饿的难民,开始相互夺食,更是出现了人食人的情况。 而随着生活愈发没有着落,一些宣扬神论的教派,开始在难民中疯狂吸引信众。 没用多久,一个名为‘大仙教’,由异人灵莲娘子统领的教派,迅速吸纳了几千人。 据说这位灵莲娘子,是从莲花中降生,之所以下界,就是为了拯救饿肚子的苦哈哈。 她能从沙土地里变出米面。 能将河流之水化作美酒。 以致难民将其视为菩萨,所言所语莫不听从。 大仙教很快发展壮大,速度之快,远非冲世凌能比。 而且关于灵莲娘子的诸多神迹,也在百姓中口耳相传,甚至都传到了夹沟坡。 篾匠放了把火,将竹筐、竹篮付之一炬,整个土屋也被烧个彻底。 然后背着包裹,头也不回,表示要去投奔菩萨。 他受够了。 受够没日没夜的编筐,却换不来仨瓜俩枣。 既然菩萨能从沙土里变成米面,他何必再遭这份罪! 类似情况,于各地不断出现。 卢秀坐不住了。 面对这种局势,他实在无法让自己静下来。 垦天募兵太过长久,对眼前局势不适用。 他可不希望见到,当自己好容易拉扯出一帮人马,结果外面却尘埃落定。 于是当大仙教横纵各地,将应南闹的翻天覆地之际,卢秀没等三进院落建起,便召集麾下,匆匆出山。 一时间,风云际会,英雄相继登场。 但那鹿究竟会死于何人之手,却仍难分辨。 第17章 人畜威名 大仙教的势力,每日均在壮大。 灵莲娘子更是放出话来,表示普天之下众生平等,不分君臣,只论姐妹,更是将行商经营者,定为罪大恶极,称此辈钻营取巧,顾一己私利而漠视他人生命。 由此,大仙教以诛杀富户为目标,所到处,血流成河。 更神异的是,灵莲娘子如有神助,铺天盖地的蝗虫,似乎受其驱使,因此攻城拔寨无往不利,即便是冲世凌的铁骑,也无法掠其锋芒。 一时间,灵莲娘子风头极盛,以女子之身,盖住应南群雄。 坐拥虎塘、大梁、金阳三城的孙壁之,深感大仙教危害,为此发文布告应南全境,邀各路英雄共同抵抗。 四月初夏。 卢秀率卢家军,来至金阳城外的兰沐镇。 此镇盛产陶土,原是应国贡地,如今却被大仙教所占,成为乌烟瘴气之所。 难民们在镇中心架起木柴,将镇上有名的皇商大族全部抓来,捆缚入火,生生烧死。 耳听火中哭嚎凄厉,惨叫不断。 而四下难民却无不欢呼鼓舞,刚刚来到此地的徐道覆,总算认识到肩膀责任的重大。 这世道,若无圣人来治,与阴曹地府何异? 不过圣人何其难寻,待自己寻到的那天,还来得及吗? 徐道覆攥着拳头,不忍再看火中诸人的惨状。 原本他打算来见一见灵莲娘子,想确认下对方,是不是自己要寻的圣人。 毕竟短短月余时间,便有数万随众,光是如此手段,便足以让人折服。 但徐道覆现在很失望。 因为能犯下这等恶行的人,肯定与圣人不沾边。 “灵莲娘子在哪?我想见她。” 徐道覆随手抓了一位难民,出言询问。 那人回头见其一身道士打扮,且直呼菩萨真名,当下心中不喜,随意应付道:“菩萨不在这儿,你来错地方了。” 此时的徐道覆,被他们火烧活人的行为,气的手脚发颤。 询问灵莲娘子,也非是要观其是否有圣人之姿,而是准备对其施行天诛。 书中代言,岩光散人与徒弟们修的是自然正道,尊老子李耳为祖师,尊崇天地玄奇,万物传道。 灵莲娘子的五仙教,显然不在大道之中,且所作所为人神共愤。 为此,徐道覆愿入杀道,为天地,为自然,除此毒瘤。 “她不在?”徐道覆很失望,追问道:“那这里是何人主事?” 难民见其纠缠不休,又还是个道士,自然不愿多说,只顺手一指:“我们坛主就在那边,你自个儿去寻吧!” 说完,转身就走。 徐道覆心忖,今日即便杀不死灵莲娘子,弄死一名坛主倒也合适,至少好叫他们知道,这世间正道,容不得胡作非为! 拿定主意,他便向难民所指方向靠去。 哪知没等靠近,忽听后方喊杀声四起,更有不少难民在惊慌大叫: “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似乎惊吓中,难民失了理智,连今夕何年都忘记,这混沌乱世,哪来的官兵? 徐道覆也觉纳闷,正打算眯眼仔细观瞧,只听耳边响起声铜锣。 随后便听有数人高声呼喊:“菩萨降世,万民重生!姊妹兄弟,大兴真国!” 真国是灵莲娘子描绘的神仙国度,而她的理想抱负,便是要将人间,变得与神国一样。 徐道覆对此嗤之以鼻,心道如此草菅人命,藐视自然,哪里算什么神国? 忽又听口号再变,周围难民们齐刷刷单膝跪地,双手翘起拇指,低首吟道:“姊妹兄弟,恭迎坛主!” 接着燃烧的火堆后面,走出一人。 这人体态壮硕,一张大饼脸满是横肉。 “唔哈哈哈,姊妹兄弟,勿要客气,快快请起!外面来的,绝非什么官兵,不过些凡眼不识菩萨真身的庸人而已!” 随后他抄起几名下属扛来的狼牙棒,高举在手叫道:“姊妹兄弟,且在此稍候,且瞧兄弟我阵前杀敌!” 坛主如此一说,难民们也不再慌张,更是纷纷响应呼喊:“愿与兄弟联手,壮我仙教威风!” 徐道覆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的时候,那位坛主已在簇拥下杀向镇外。 他暗怪自己错失良机,忙混在人群中,追逐而去。 兰沐镇外。 骑马的卢秀身先士卒,手中持一柄宽背鬼头刀,上下飞舞,所到处残肢断臂乱飞。 那鬼头刀最适合劈砍,而卢秀又颇有气力,冲杀起来,大仙教徒中竟无其一合之敌。 卢家军众人莫不士气大振,瞪着眼,嗷嗷乱叫,随同主公抢过护城河,入了镇中。 祁六双手举着藤盾,紧紧跟在卢秀马匹右后侧。 他觉得今天自己失算了。 肖老头教的保命之法,也不总那么奏效。 或许是没有想到,会有哪家主公,不在后方安全之地坐镇,而是冲杀在第一线吧。 万幸,卢秀极为勇猛,这帮大仙教众根本兴不起抵抗之心,祁六跟在其身后,只需举着藤盾追随马匹脚步,其余的什么也不用管。 可好景不长。 随着坛主出现,大仙教稳定了军心,竟也开始有组织的反抗起来。 卢秀杀的满身满脸的血,猛地注意到原本四散的敌人,开始组成人墙,并将矛蒴平举,准备戳自己胯下骏马。 他急忙勒住缰绳,将冲势止住。 但见前方涌出些身着黑衣,腰扎红带的装扮诡异家伙,居中更是有位大汉,操着极为笨重的狼牙棒。 卢秀估摸着,那人就应当是这支大仙教的将领,当下不惊反喜,高声叫道:“吾乃夹沟坡卢秀,尔等作乱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卢秀? 大仙教众并不畏惧,不识其名。 卢秀见他们没有反应,晓得是自己本名威慑力不足,尽管心里别扭,却还是张口再道:“卢某人行不改名,人畜是也!” 哇…… 大仙教出现了骚动,眼中不由得现出惧色。 经近大半年发酵,‘人畜’恶名,早被传成了妖魔鬼怪,更是说这家伙乃山中精怪所化,喜食人心肝,所到处鸡犬不留,连臭虫也要被踩成烂泥。 见他们畏惧自己,卢秀也顾不得为名声蹉叹,回首说道:“子陆,你护我身后,今日咱兄弟俩,直取贼首首级!” 啊? 祁六万没想到,当敌人严阵以待之时,这位主公还有拼命打算,不免头大。 但他没有拒绝的话语权。 甚至卢秀都没听他的意见,说完,便大吼一声:吾乃人畜,谁敢挡吾?! 说罢驾马前冲! 祁六举着盾,并不愿挪动步伐。 谁知身后诸多同僚,却是被卢秀豪气感染,口中呼喊着:擒拿贼首,壮哉卢秀! 边喊边向前冲杀。 祁六身不由己,被众人推着前进,脸都被气黑了。 第18章 身不由己 穿黑衣的教众,明显受过训练。 他们指挥诸多难民,在前方摆出个刺猬阵,以阻止马匹横冲。 卢秀深知能否在这乱世中,取得一席之地,全看今日了。 因此全然不惧,狠狠夹下马腹,让战马继续前进。 在战马即将撞入刺猬阵中时,他甩掉脚蹬,翻身跃下,双手持着鬼头大刀,口中大呼自己‘人畜’威名,直奔那位壮硕坛主所在方位。 数柄矛蒴刺入战马身体。 马痛的长声嘶鸣,身躯陡然歪斜,横倒在地,借助长奔冲势,却是生生将刺猬阵,撞开了一个缺口。 “子陆,跟着我!” 卢秀杀的兴起,一把鬼头刀耍的虎虎生风,刀锋所过处,削金断玉,竟将难民连同身上的简陋铠甲,一齐劈成两半! 身后被同僚们推着前进的祁六,实际根本听不见卢秀呼喊,只觉右前方不断有兵刃袭来,砍在藤盾上嘭嘭作响。 现下的他,哪里顾得及卢秀后背? 只希望自己的后背别被敌人偷袭。 卢秀一马当先,冲的过于靠前。 身后卢家军却是陷入了包围,各自为战。 由于人挨着人挤作一团,祁六稍没注意,便被身后同僚踩了一脚。 这一下,刚好踏在他腿弯。 丝毫没有准备的祁六,顿时单膝跪在地上。 身形一晃,手中举着的盾也杵上地面。 与此同时,一名黑不溜秋的难民,双手抄起大斧冲来。 他们恨透了这面藤盾,因此想着趁这个机会,将持盾人解决掉。 祁六见那人瞪着俩眼靠近,手中斧头高举着,那真是又惊又怕。 此时根本来不及起身,他只能将巨盾向后倾斜,以确保斧头不会砍到自己。 与此同时,身后也不知是哪位同僚,又在乱战中挤来,一脚踩上祁六小腿。 祁六暗暗叫苦,心知再这么折腾下去,即便不被难民劈死,也得被自己这帮同僚踩成肉饼。 没办法,他唯有大吼一声,以肩顶着巨盾,弓着背,两腿用力蹬地,狠狠向前冲撞! 多日苦练气力,终究没有埋没。 那巨盾顶中举斧之人,将其撞得骨断筋折,口鼻喷血,不由自主向后仰倒。 祁六本打算撞出一段距离,好缓解下拥挤局面,为作战阵容腾出空间。 谁知卢家军见祁六这个小伙,都将生死置之度外,紧随主公而去。 他们这帮大老爷们,岂能束手束脚? 当下纷纷呼喊:“兄弟们,快随子陆救主公!” “咱们多吃几年饭,可不能被子陆比下去!” “……” 卢家军齐齐响应,个个不甘示弱,跟在了祁六后面。 祁六原本撞出段距离,正待起身,谁知后面的人齐齐涌至,小腿再挨一脚。 我尼玛…… 尤是祁六脾气好,也忍不住骂娘。 心说这帮混球怎么就如此愚蠢? 你们跟我作甚?! 眼见处境再度与之前相同,无可奈何的祁六,只能使出蛮力,继续顶盾前冲。 这一次,他有心与后面的人拉开距离,因此埋着头,只顾用两腿蹬地。 巨盾将难民们逼的节节后退,有心攻击,但面对倾斜的盾却无从下手,一个个气的破口大骂,恨不能将这个乌龟壳大卸八块。 跟在祁六身后的卢家军,也瞧出他们拿大盾没办法,因此纷纷举起长矛,在祁六身后,从左右两侧用力向前挥刺。 面对这种奇异阵法,并未如何训练的难民,根本不知该如何抵挡。 而他们退着退着,阵型不免混乱起来。 有躲避不及的,被长矛刺破咽喉,就此倒地。 一连多具死尸,横拦在藤盾前面。 祁六推着死尸前进,只觉得愈来愈吃力。 寻思是不是差不多了,结果身后也不知是谁,给他屁股一脚。 祁六终于爆发。 心说没有你们这样的! 就是牲口你也得让休息下啊! 脾气上来,也就不管不顾了。 双手操起藤盾,用力向上挑。 那些堆在盾前的几具死尸,竟是被巨力扬起,飞出一人多高! 面对如此神力,难民们无不胆怯,再无一人敢近前。 祁六放下巨盾,举在胸前,瞪着俩眼回头,想看看身后,又是踩脚又是踩腿,还踢自己屁股的家伙究竟是哪位。 谁知肩膀却被拍了一下,随后便听卢秀笑道:“子陆!多亏了你,某才解了腹背受敌之困。” 啊? 祁六茫然偏首,发现卢秀就在自己身旁,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第二次冲撞过了头,竟不知不觉来到战阵的最前面。 卢秀给他一个肯定眼神,接着举刀指向前方。 十余步远外,便是被一帮黑衣黑裤,腰部缠红带信徒簇拥的壮汉。 这人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睁着双通红牛眼,正冷笑盯着这边。 “鼠辈报个名,卢某人不斩无名之辈!” 祁六觉得主公此话说的不对,一路冲杀过来,多少没名没姓的难民,都死在你手,所以这句话可信程度,算是一点也不高。 那位大仙教坛主没说话,只是冷笑声,摆手示意周围人让开。 随后他将狼牙棒倒拎在手中,单骑出众。 意思很明显,你若真有胆量,便过来单挑。 卢秀朗声一笑,叫道:“正要会会你们大仙教,究竟有什么手段!” 说罢,他侧头冲祁六眨眨眼,便操起鬼头刀冲过去。 祁六一脸茫然,望着对方背影,满脑袋问号。 心说你眨眼是何用意? 有什么话不能明说,非要如此暗示? 没等祁六思索个明白,卢秀已靠近了大仙教的坛主。 骑在马上,占据高处的壮汉,秉着以静制动原则,并未抢先出手。 而察觉对方有此意的卢秀,却不免心头暗骂对方找死。 毕竟其手中的狼牙棒,看着就重量不俗,远没有自己手中的鬼头刀灵活。 想后发制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念及此,卢秀双手举刀,大踏步而至,来到马前附近,膝盖一弯,猛地跃起。 他身在空中,全身气力灌入手臂。 如此破釜沉舟的一击,便是精铁铠甲,卢秀也有信心劈开。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料到这位坛主,曾是街头卖艺的大力王。 在加入大仙教前,此人每日都要举着长高两丈,近碗口粗细的木桩练功。 卖艺亮绝活的时候,木桩上甚至都可以再立一名女子。 如此气力可见一斑! 因此那狼牙棒,在他手中一如玩具,耍起来半点不费力。 所以当卢秀跳起来,双手抱刀劈下。 坛主避也不避,只是将狼牙棒横扫而出。 呼! 扫动的狼牙棒,带出一阵风。 卢秀眼角瞥见黑影袭来,暗叫不好。 匆忙间,只来及将手腕翻转,让鬼头刀挡在自己身侧。 锵! 狼牙棒击中刀身,爆出一溜火花。 卢秀只觉手臂一麻,便失了知觉,鬼头刀就此脱手,他自己在空中偏飞而出,重重摔在地上。 “姓卢的,菩萨赐某的神力,你可品出滋味?” 坛主满眼讥讽,左手缰绳一动,便要驱马过去,将其踏死。 卢家军都急了。 “快!快保护主公!” 众人恨不得立即冲上去。 有气性大的,离老远就想将坛主踹死。 那当然是踹不到,只能踹在站最前面的祁六腰上。 要说这巨盾是挺好,但也有个要命缺点,就是身体绝不可前倾,否则双腿无法向前跨步维持身体平衡。 祁六莫名其妙挨了一脚,顿一头向前栽去。 在翻滚之中,他也总算看清了身后的人是谁。 非是旁人,正是同为主公近卫,也同为主公兄弟的羡! 只是知道归知道,却没法找其算账。 祁六连人带盾,整个往前滚了一圈。 挣扎起身时,大盾带起地上尘土,将其扬上空中。 也不知咋就那么寸,尘土刚好迷了坛主胯下的战马眼睛。 那马立即就惊了,扭头抬腿,胡乱扑腾。 坛主眉头大皱,只能舍了狼牙棒,用双手控马。 就在此时,躲藏于黑衣信徒后面的徐道覆,立即抓住时机。 但听一声清脆龙鸣,其背着的长剑带着抹寒光出窍。 他一手持剑,跃起后,在一人头顶轻点,身若落叶般飘然而起。 随后一记旱地拔葱,头上脚下去了坛主上方。 刹那间银光倾泄,众人眼前一花,大感刺痛。 再睁眼,那徐道覆已然落地,手中长剑,也重新入鞘,好端端负在身后。 战马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 鲜血顺着马身马蹄向下流淌。 身躯后仰的坛主,被马镫勾住尸身,这才没有掉下。 但其身上,却多了十余孔洞,咽喉、胸口、双目……每一处要害,皆被长剑贯穿。 第19章 吾非圣 坛主伏诛,余下的大仙教徒,自然成不了气候。 他们本就是难民,当梦想破碎,不得不回归现实的时候,之前的凶狠也就回归了温顺。 卢秀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放任他们离开。 至于这帮人,是能幡然醒悟,还是再度投奔大仙教,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更何况,他也有心洗刷‘人畜’之名,努力往‘仁义’方向靠拢。 殊不知今日之战传出后,‘人畜’恶名更甚,几乎坐实了他是妖魔鬼怪的化身。 毕竟徐道覆的惊天一剑,过于匪夷所思,看得人从心底里向外冒凉气。 在难民们看来,杀死坛主的徐道覆,仅是‘人畜’属下,那匹练如注的剑光,绝对是什么妖术邪法。 属下的妖术都如此厉害,由此可知‘人畜’得达到何种地步! 此时的卢秀,自不晓得以后事儿,也绝对没料到,想展现给世人看的善举,会彻底葬送掉自己的名声。 他捂着发麻的右臂,来到祁六面前,丝毫不吝啬赞美:“吾有子陆贤弟,夫复何求!” “方才情况匆忙,我只来及眨眼示意,还怕你领悟不了深意。” “没想到是为兄的多心,子陆与我心心相映,不分彼此,兼之有勇有谋,实乃上天赐予某的福将!” 祁六被夸的十分不好意思,只能挠着头傻笑。 实际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主公与那位狼牙棒壮汉决战前的眨眼,是提醒自己用沙土干扰马的视线。 他不由得偏头去看身侧的羡。 心说若不是这家伙,稀里糊涂连给自己几脚,也立不下如此大功。 想到这儿,恨意也就烟消云散了。 “敢问这位壮士高姓大名?诛杀此贼,大功一件,卢某愿告之孙将军,想来必有嘉赏。” 卢秀冲徐道覆抱了抱拳。 徐道覆施个道家之礼,言道:“贫道徐道覆,师承岩光散人。今日来此,见大仙教胡作非为,心中颇为愤慨,顺手将其诛之,皆为匡扶道义,嘉赏什么的切莫再提。” 卢秀点点头,连连称赞对方高义,有心继续寒暄,好将这位身手不俗的道士,收为麾下。 奈何双臂伤势疼痛难忍,只能再三恳求其留下,好让自己养好伤后,尽一尽地主之谊。 徐道覆:“去或留,皆有定数,顺水推舟就好,切忌强求,将军还是快去疗伤吧。” 于是卢秀便被人扶着,前去寻郎中诊治。 而徐道覆却是一步去了祁六面前。 “阁下方才的钟离扬扇,用的恰到好处,若非如此,我也难觅良机。咦?我瞅阁下相当眼熟,莫非曾经见过?” 祁六心中一紧,迅速摇头:“我对壮士倒是眼生的很,今日当是第一次见。” 徐道覆喔了声,心中却是不信,但想了想,脑海中却没对得上号,只能作罢,遂问道:“不知你们是哪路义军?方才那位,提及了孙将军之名,莫非你们皆是孙壁之麾下?” 祁六道:“算是吧,我家主公打算响应孙将军布告,共同讨伐大仙教。” “大仙教倒行逆施,惑乱人心,确实当诛……哦,还未请教阁下姓名?” “姓祁,单名一个六。” 徐道覆默念祁六名字几遍,结果仍然一无所获,心忖莫非真是第一次见,否则岂会对名姓觉得陌生? 可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他对此颇为纠结。 因为信道之人最是讲究因果,绝不信什么无缘无故。 难道说…… 徐道覆头脑一震,冥冥中,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 当下赶紧细看祁六相貌,想看看是否有圣人之姿。 耳正敦厚,地阔有棱,双眉端平,山根高挺…… 那极为熟悉的面相,以及带煞的命宫,后知后觉的徐道覆,猛然记起对方身份,不由跳脚大叫:“好哇,是你小子!” 祁六暗暗叫苦,悔恨不该与对方搭话,竟忘记这家伙有看面相术了。 之前一巴掌的仇,对方肯定还记得! 而以方才其施展的剑法来看,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怎么办?! 并没有什么机智的祁六,大脑飞快运转,却也只能想出抵死不认的法子。 在他想来,世上有万万民众,面相相同的又不在少数,算不上什么铁证。 因此祁六装作无辜的样子,茫然眨了眨眼,诧异问:“这位壮士怎么了?” “还怎么了?!” 徐道覆一步上前,伸手抓住祁六胳膊,瞪圆了双目。 祁六暗叫糟糕,晓得这事儿怕没那么好糊弄! “我终于找到你了,圣人!” 哈?! 祁六大脑瞬间空白,思绪飘忽的不知如何拐弯,半晌说不出话来。 徐道覆面色狂热,死死抓着祁六胳膊,似乎生怕他逃窜一样,嘴里连珠带炮般,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你可晓得,为了寻你,我自然正道一门,这三年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跟、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 “这天下,只能由圣人来治,所以你必须尽快当上皇帝。” “你饶了我吧!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我就没命了!” “总而言之,你绝不能在此地厮混,需尽快带兵平定天下,然后选贤任能,施展圣人的无为之治!” 见他说的越来越离谱,祁六赶紧叫道:“你弄错了,平定天下的会是我家主公,不是我,我只是大头兵一个!” 此话一出,徐道覆总算稍稍冷静。 心说对啊,圣人岂会居于人下? 他终于松开对方胳膊,急忙转身,想去追寻卢秀。 “你家主公叫什么?哎呀,我方才竟忘记看他面相!” 祁六揉着被捏痛的胳膊,没好气道:“卢秀。” 末了,为彰显主公名声,他又补了一句:“人畜卢秀。” 噢! 徐道覆心说卢秀此名陌生的很,但人畜威名,几乎响彻应南,无人不知! 如此正契合圣人威名! “快!快带我见你家主公!” 他连连催促祁六。 见成功转移对方注意,祁六也乐得带路。 可就在两人欲走之际,却听后面传来个好听悦耳的声音: “卢秀非圣,你不用去了。” 两人诧异回头。 正见身后不远处,立着位身着朴素白衣,秀发后梳,容貌则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仙子。 卢家军有不少人见过她。 那还是在南郡犯下滔天罪行之后。 此时见她再度现身,不免诚惶诚恐,哆嗦缩成一团,或跪或坐。 祁六见是她,一对上那双堪比星辰的眸子,便不自觉产生低卑之情,赶紧移开目光。 徐道覆却不一样,眼睛稍稍眯起,眉头也皱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你来得,我为何来不得?”那女子微微一笑,莲步款动,带着丝若有若无,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清雅芬芳,站在二人面前。 “徐道覆,岩光散人的教诲,你怎得半点领悟不到?” “远不如你那些师兄,至少,他们有明确目标。” 她声音细柔,若涓涓流水,听入耳中,沁人心脾。 但徐道覆却没祁六的感觉,平白被训斥,心里相当不爽,立即出言反驳:“我们自然正道的事儿,轮不到你多嘴!再说,我怎得就没有目标?!” 女子轻声一叹:“圣人,乃诸多品行皆良的理想化形。大道万千,得一,便受用终生。你这般寻找,除非将你们祖师爷请来,否则何人能担此名?” “世事无绝对!”徐道覆嘴巴一撇:“总之,我一定能找到!” 闻言,女子摇了摇头,也不再尝试改变对方,只说道:“卢秀在南郡所犯恶行,早传遍应南,如何补救,也无济于事。这天下或许旁人可得,唯他必然不可。” 见徐道覆一脸不信,她又补充一句:“试问,圣人岂会用他人性命,充作自己的踏脚石?” 这话徐道覆就无从反驳了。 第20章 相邀 当徐道覆陷入自我怀疑中,这位‘仙子’的一双妙眸,转而看向了祁六。 “这伙人中,唯你不慕权势财帛,这点难能可贵,望你横守本心,坚持下去。” 听到这话,祁六可就别扭了。 心说这位仙子美则美矣,怎么老喜欢为人师长,方才教训徐道覆也就罢了,毕竟你俩是旧相识,但咱们可不认识啊! 什么不幕权势财帛,我要是有当官拿钱的机会,凭啥要错过?! 心中一气,原先的自卑情绪,也就消了大半,当下正色说道:“姑娘所说,某不敢苟同。别的不提,我家主公志向远大,平定天下之心始终不曾忘却,俗话说有志者事竟成,姑娘还是别把话说死的好。” 正自我怀疑的徐道覆,闻言连连点头,附和道:“六儿,你这话说的没毛病!哼,纪君兰,你记住了,只要道爷持之以恒,总有一天会寻到圣人!” 祁六暗忖,原来这位仙子叫纪君兰,听上去倒不像神仙。 那女子浅笑道:“就知道说与你知,也是对牛弹琴,不过这天下确实未定,真龙雄主尚未出。” 徐道覆翻个白眼,挥手作驱赶状:“那就赶紧去寻你的真龙雄主,休要在这里纠缠,我们还有事,恕不奉陪。” “哎,别急。” 纪君兰纤手一抬,言道:“我来此,有正事相商。” “怎么,你想让我们帮你寻真龙?”徐道覆没好气问。 “非也。”纪君兰摇头:“如今大仙教祸乱应南,那位灵莲娘子,更是颇懂奇术。我偶然得知,她妄图斩断龙脉,以阻止真龙出世,此事关系重大,需尽快阻止。” 徐道覆闻言摆手:“你要是看不惯,你尽管自去,道爷可没功夫,去帮你的真龙。” “是嘛。”纪君兰眼波一转,语气颇为失望:“原以为自然正道,皆是忧国忧民,除暴安良之辈。自相识伊始,你笨则笨矣,但我始终认为你胸怀侠义,可如今,你却坐视天下龙脉,被奸邪之人所毁……” 说罢,暗自摇头神伤。 徐道覆呵了声,表示激将法也不顶用,今天你就是说破大天,道爷也不跟你去! 祁六见纪君兰眸中发出晶莹之光,且嘴唇轻抿,如同受了莫大委屈,一时间竟颇有点同情。 他想了想,决定帮她一把,便故意出言道:“寻到圣人,是为了让他做皇帝。那龙脉要是全被毁了,圣人还能出现吗?” “嗯?!” 徐道覆猛然一惊,狠狠拍下大腿叫道:“六儿!得亏你提醒了我!哎呀,这灵莲娘子当真可恶至极!喂,纪君兰,道爷可不是要帮你,我自然正道,乃道门正统,与旁支合作,实属事出有因!” 纪君兰笑着看了祁六一眼,随后对徐道覆盈盈施了一礼:“那小女子,便代替道门旁支,感谢正统道友出手了。” 徐道覆全没听出话中所含的戏谑,受用极了,下巴抬老高:“有这份心就好,回头见到灵莲娘子,你只需负责把风,且瞧一瞧道门正统的手段!” 祁六心说这家伙真是个笨蛋,且还是个顺毛驴脾气,若非有一手惊世骇俗的剑法,估计绝难在乱世中活到现在。 徐道覆心思简单,决定一件事后,便不想其他,当下便要去大仙教的老巢,找灵莲娘子算账。 谁知纪君兰却表示不急,还称若只他二人,绝难成事。 没等徐道覆思索此话何异,纪君兰身姿一转,看向祁六问:“尚未请教尊名。” “啊,我……我叫祁子陆。”祁六抱拳拱手。 咝…… 徐道覆心说不对啊! 为啥你告诉我的名字不一样? 到她这儿你给全名了,我那边就给一个六字?! 你可真溜! “子陆方才与徐道友联手,将这位大仙教的护法力士斩落马下,可谓功不可没。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此次去守护龙脉,能有子陆相助。” 邀我一块去找灵莲娘子麻烦?! 祁六一听就想摇头。 大仙教何其庞大,据说有近两万众,连冲世凌都不是对手,我可不跟你们俩过去送死! 但未等他出言拒绝,便见纪君兰妙眸看来,满是希冀之光:“若无子陆相助,此事绝对难成,不知子陆,是否愿意?” 绝色面前,祁六也难免犯了男人的通病。 他只觉胸口一热,随后便不再考虑是否危险,只想着不能在美人面前露怯,一个不留神,竟是大力点了点头。 此情此景,看的徐道覆连连撇嘴,心说这小子也太蠢了,两三句话就答应了如此大事。 他不忍其枉送性命,便对纪君兰道:“你邀他做甚?那灵莲娘子斩得了龙脉,想来也是道门中人,他一介凡俗,对术法半点不懂,即便过去,除了添乱还能帮什么忙?依道爷看,咱们俩绰绰有余,根本用不到帮手。” 纪君兰道:“徐道友此话谬也,灵莲娘子师出魇门,身怀异术,绝对不容轻视。” “那就更不能让他去了,这与送死没分别!” “徐道友请安心,君兰绝不会视他人安危于不顾。”说完,纪君兰看向祁六,一脸诚恳:“也请子陆相信我,若按计策行事,我们三人皆可全身而退。” “计策?你竟有计策?!”徐道覆疑心大起:“你该不会早就琢磨着算计道爷吧?!” 纪君兰摇头否认:“没有,所谓计策,只是原先有个大概,直到见你们二人合力诛杀护法力士,我才终于敲定下来。” 顿了顿她问道:“徐道友可知晓太乙三斫阵?” 徐道覆哼了声:“道爷并非不学无术,此为驱邪阵法,可斩三尸九虫。” 纪君兰拍下手掌以示嘉奖,并言道:“那位灵莲娘子师出魇门,一身邪气,很难近身,唯有施展此阵,方能化其执念。” 徐道覆眼神古怪:“你究竟打算做什么?不是要诛杀她吗?怎么改成去帮她破执了?” “我一直说的是……”纪君兰清清嗓子,一字一顿:“阻止她斩断龙脉。” 徐道覆:“你别用这样的语气,道爷我又不是傻子!” “听得懂就好。” “你……” 徐道覆胸膛起伏,暗骂这娘们太会气人了。 这时,祁六听闻他们说到了什么阵法,急忙提醒:“我对阵法一窍不通,只希望别太复杂,否则我怕学不会。” 纪君兰轻轻摇首:“所谓太乙三斫,意为:以浩然正气灌之,使人通达;以玄门妙术解之,使人忘忧;以杀生之意攻之,使人守欲。我等三人,刚好凑既定之数,冥冥中,一切源自天命。” 祁六听的似懂非懂,不过觉得能与一位天仙似的姑娘共事,哪怕再难也可接受。 第21章 道门玄术 守护龙脉阻止灵莲娘子的大计,就此敲定。 从被俘虏的大仙教徒口中得知,目前灵莲娘子应在克锦城地界,身边至少有三位坛主,及一万随众。 甚至从这位俘虏口中,祁六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就是曾经占据南郡的常胜侯袁昌泰,如今已归附大仙教,成为八位护法坛主之一。 闻听这个消息,祁六恍惚间有种不真实感觉。 明明觉得时光并未过去多久,但似乎一切都变了模样。 他不知道的是,只是两月间,大仙教规模便庞大的惊人,更是占据数座大城,曾经耳熟能详的当世豪杰,或被征讨诛杀,或举城投降,估算下来,目前能与大仙教抗衡的,也就只剩下冲世凌与孙壁之。 得知灵莲娘子下落,纪君兰主动请缨面见卢秀,好将事情和盘托出,希望他能允许祁六,一同前往克锦。 此时的卢秀,双臂皆被狼牙棒震伤,尤其左臂伤势最为严重,已然端不起茶碗。 他坐在帐中,赤着上身,身旁的郎中与药童,正为其绑扎绷带。 乍见这位仙子般的人物,卢秀先是惊讶,随后不免觉得尴尬,毕竟上一次,他还有意强抢对方纳为妻妾。 如今得知对方师出道门,入世为的寻找真龙,一时间曾搞不清的诸多困惑,便迎刃而解了。 “吾有耳闻,上年常胜侯与冲世凌无端交恶,坊间皆传,是为的一个女人。” “如此可笑言论,吾本不信,现在看来,坊间风传也未必不实,至少对了一半。” “常胜侯确实是为了你与冲世凌交恶,却非是贪图美色,而是想在你面前证明自己是真龙天子。” 卢秀目光灼灼,说出自己推测。 纪君兰轻笑点头:“卢头领所言不错,常胜侯却是此意。” 卢秀又道:“冲世凌原本固守大康,其兵力与孙壁之相差悬殊,故而一心屯兵,未有征伐之念。但年关刚过,他便匆忙兴兵,尽占周边城池,搅得应南为之动荡。莫非这也是因你而起?” 纪君兰叹道:“我自离开南郡,便去了大康。冲世凌闻听我至,亲自驾车来接,如此盛情,我难拒绝。他带我游遍康城内外,以此展现自己的文韬武略。后又问我:吾可有真龙之相?” 卢秀道:“冲世凌屠户出身,却在乱世中迅速崛起,更是占据最富的大康城,这样的人物,想来是能入‘仙子’法眼的。” 听他用‘仙子’来称呼自己,纪君兰俏眸横其一眼,隐有嗔怪之意。 卢秀却不在乎,反咧嘴一笑,似乎相当受用。 “卢头领说的不错,冲世凌威名,我早有耳闻。不过他出身低微,非是名门之后,得不到地方大族支持。这也是我来到应南,宁肯先去南郡,而不去大康的原因。”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卢秀嬉道:“能把他气的失去理智,迫切证明自己。” 纪君兰不依道:“卢头领此话说的不对,冲世凌无端兴兵,绝非妾身怂恿。我只是以实情告之,建议他为天下着想,尽快投诚孙壁之。” “哈。”卢秀仰头笑了声:“你带救世之心而来,但应南却因你而乱,如此结果,你可曾想过?” 纪君兰道:“常胜侯、冲世凌包括你,皆受贪心所驱,去图那镜中花水中月。妾身只是人间一过客,说些逆耳真言罢了,如何左右得了你们?” “看来依仙子见,我卢某人也非真龙了。” 纪君兰没有作声,算是默认。 卢秀也不恼,只豪气说道:“即便如此,我也要闯一闯,若死于他人之手,也就认了,毕竟说明对方比我强,也更接近仙子口中的真龙。” “虽明知你不听,但妾身还想一劝,功名不过尘与土,望卢头领莫受其累。” 卢秀笑笑,显然没放心里,只是说道:“仙子愿为苍生除祸,卢某也不好阻拦,但务必护子陆性命,毕竟他是某最信任的兄弟。” 纪君兰点头应了。 …… 克锦距金阳足有二百里。 骑马的话,至少要跑一天。 出发前,祁六做了充足准备,不仅带了干粮和水,甚至还借了羡的爱马。 可谁知当他牵着马,载着包裹走出营地,却见在外面等候的徐道覆、纪君兰,皆双手空空,身边也不见马匹。 没等祁六说出困惑,徐道覆却是抢先言道:“六儿,赶紧把马还回去,跟着我等玄门中人出行,哪有骑马的道理?” “不骑马?”祁六相当茫然:“总不能走着去吧!” “那怎么可能!”徐道覆拍下祁六肩膀,眉毛一挑:“咱们跑着去。” 祁六:“……” 他觉得这家伙,纯属吃饱撑着了。 没事找事啊! 道家人都如此吗? “子陆莫听他的,我玄门中人自有赶路秘术,你尽管将马还回去便是。” 徐道覆说话,祁六或许会不信,但纪君兰开口,他绝对没有一丝怀疑。 当然,这种情况,落在徐道覆眼中,那就是赤裸裸的歧视。 所以当祁六听话转身,牵马返回,这位道家正统弟子,也不由的吐口唾沫:“呸,见色忘义!” 纪君兰皱皱鼻子,觉得这话不雅,悄声道:“子陆是良善之人,你不应这么说他。” “他良善?!”徐道覆一脸不可思议,心说他给自己嘴巴子的时候,你可没看见。 “若想让人信服,便要以诚心相待,你话存遮拦,子陆当然不信。”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略略略……” 徐道覆双手捂耳,乱吐舌头扮鬼脸,一副绝不听教的架势。 面对这么一位毫无正形的家伙,纪君兰也是没有丝毫办法。 少倾。 祁六还完马匹,自己背着藤盾、包裹出来。 这回,徐道覆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说道:“我自然正道,有万千玄术奇法,无不匪夷所思,单单赶路,便有三十六种方式,无不快过马匹,赶超飞燕。” 纪君兰道:“这一点,通明道派有所不及。” 说话间,她信手一扬,原本好端端晴朗的天气,立即刮起大风。 其身姿也悠然而起,活脱脱仙子飞天之相。 悬空后,纪君兰伸出右手:“子陆,可愿与妾身同行?” 面对递来的洁白玉手,祁六禁不住咽口唾沫,心脏砰砰乱跳。 可不等他答应,徐道覆却是代为拒绝:“雕虫小技而已,我自然正道三十六种赶路之法,至少有二十一种,比你这手段高明!你且自去,我让六儿感受下何为正统绝学!” 纪君兰也不强求,微微一笑,身姿随风而起,悄然消失于天际。 祁六傻了,旋即恨恨看向徐道覆,心说谁要与你一起了?! “通明道派徒有虚名,这手凤游天,只是微末计俩,你可千万别当回事。” 祁六不理他,黑着脸不说话。 徐道覆甩下胳膊,从怀中掏出杆狼毫,然后嘴里念念有词,持着狼毫也不蘸墨,便围着祁六转起圈,在其身上写写画画。 写完,他又在地上抓了把沙土。 “六儿,看,这是什么?!” 祁六闻言,下意识偏头去瞅。 结果徐道覆却捧着沙土,忽的用嘴一吹。 祁六双眸顿被沙土所迷,连连眨眼,想抬手去揉。 结果却被徐道覆一把刁住手腕,并听他说道:“勿要睁眼,只管迈腿狂奔!” 第22章 乔装 祁六就觉得双腿不听使唤,跑起来根本无法控制,步伐也迈的极大。 耳边更是只有呼呼风声,眼中视野相当模糊,除了土就是沙,外加一闪即逝的光线。 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目前的状态,只深感道术的玄奇,不免在心中抬高了对徐道覆的看法。 长话短说。 两人这一跑起来,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当祁六从晕晕乎乎的状态中,逐渐清醒过来,可就来到了克锦地界。 脚步止住,眼前的飞沙黄土也不见了踪影。 没等祁六抬头,去看一看周围环境,只觉莫名袭来一阵疲劳,而后全身出汗,胸腔也止不住的起伏,张嘴猛喘。 身旁的徐道覆也是一个熊样。 两人喘的站立不稳,只能扶树。 “怎么这么慢?” 纪君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含不满:“我都等半个时辰了。” 徐道覆愤然转身,觉得对方有瞧不起道家正统的嫌疑,只可惜目前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玩命的喘,否则定要出言反驳。 喘了一刻钟。 几乎虚脱的二人,终于还阳。 祁六也总算来得及,问出心中的话:“既然有三十六种赶路之法,为何偏偏选个费力的?!” “唉,六儿你有所不知,飞天相当没意思,枯燥乏味的很,道爷带你领略下沿途风景,岂不妙哉?” 妙你大爷! 啥风景我也没看见! 祁六斜眼瞪他。 徐道覆自知理亏,开始装傻充愣,权当没看见。 纪君兰似是猜到什么,白其一眼道:“修道之人当清心寡欲,道友何必逞强?” 祁六认同点头,但觉得她还是保守了,应该直接质问对方,闲着没事装什么大尾巴狼! 徐道覆连连咳嗽:“那什么,咱们不是到克锦了嘛,正事要紧,赶紧阻止灵莲娘子才对,其他的就甭说了!” 这时,祁六才终于有空,转动脑袋观察周遭。 他们所处的大树方位,正是一间村子的入口,四下光秃秃的,连草也不见。 村里应该是没人了,听不到半点声响,甚至祁六还见到有野狐的身影,在村街上一闪而过。 纪君兰道:“这儿距克锦还有十里路,一路上皆是大仙信徒,要想见到灵莲娘子,咱们不能这样过去。” 说罢,她丢出一个包裹。 “这是我从村里,找到的三身衣服,咱们乔装成难民模样,以前来投奔的说辞混进去,说不定可以接近她。” 徐道覆点头,觉得此计可行,不过他也提出了一个担忧:“怕只怕,这些破衣烂衫,也无法挡住道爷的威武霸气。” 纪君兰、祁六自动忽略,蹲下来挑选了适合自己的,便迈步进入村中。 三人来到间农户屋门前,准备在这里换衣。 纪君兰率先进去,结果一转头,却见徐道覆、祁六也跟着进来了,她嘴唇一抿,眯眼来回打量二人。 徐道覆登时不满:“你这什么眼神?!该不会将我弟兄二人,当成无耻之徒了吧?!哼,道爷就料到你们这些旁门,修道都修错了方向,男女有别什么的,乃世俗观念,与我修道之人……” 纪君兰不等他辩解,一手一个将两人推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面对紧闭的屋门,以及光线都进不去的门缝,徐道覆长切一声,满脸不屑的看向祁六:“她竟认为我俩会偷看?呵,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祁六嗯嗯点头,认同这个说法,并表示自己比之柳下惠也不遑多让,方才进屋,乃是担心屋内暗藏危险。 总而言之,绝对是纪君兰多想了! 二人立在门前,好一通吹,卖力为自己贴上正人君子标签。 没等吹完,就见屋门一开,换上黑裤麻衣,作寻常农妇打扮的纪君兰走了出来。 甚至还做了顶简单小帽,将青丝全部遮掩。 面对二人目光,她笑着抬手,原地转了圈,然后询问意见。 祁六觉得这身打扮很合适。 因为这样一来,对方那股出尘脱凡的气质完全改变,让人觉得亲切,而非高不可攀。 徐道覆自然是要挑意见的,他嘴里啧啧有声:“嘿,倒是有几分村姑的样子,就是太干净了,脸蛋过于光滑。这要是混入信徒里,不被人看上强推才怪。当然,我说的是那帮凡俗,像我与六儿这等人物,绝没有那般龌龊心思。” 纪君兰摸摸自己的脸,觉得对方所言不无道理:“那怎么办?要不,我找个幂蓠戴上?” “呵,你见哪个逃难的戴幂蓠?等着,山人自有妙计!” 徐道覆自信一笑,随后在祁六、纪君兰目光中潇洒离去,转去小屋后面。 没一会儿,他两手捧着湿泥而至。 纪君兰恍然:“原是用泥来遮掩,却是妙计……咦,什么味?” 她琼鼻一皱,后退半步,心中顿时起疑。 “哎呀,既是扮作难民,就别太计较,快,赶紧糊脸上。”徐道覆捧着泥靠近。 纪君兰急忙制止,失声道:“怎么还有热气?你从哪寻的水?又是如何生火烧的?!” 徐道覆哼了声:“这村里的井都干了,哪来的水?若非道爷机智,另想妙计,且为此仗义献身,岂能解你之困?偷着乐吧,少挑三拣四。” 纪君兰又羞又气,连声不要,脑袋一个劲摇,并将靠近的徐道覆视作妖魔,惊叫逃避。 别说,她如此模样,倒是与寻常女子无二,看的祁六也不觉咧嘴傻乐。 “哼,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要正好,道爷费那么大力和的,正好自己用!毕竟道爷的帅脸,也得遮掩遮掩。” 随后徐道覆捧着那骚气冲天的泥,进入屋内。 纪君兰则原地跺脚,红着脸嘟囔着无耻、下作云云。 祁六去了院中灶台,折一段秸秆,沿灶台周边刮上几圈,带下些黑灰。 “用这个。” 他将秸秆递给对方:“涂在脸上就好,届时洗掉也简单。” 纪君兰见是灶灰,那自然是比徐道覆的尿泥更容易接受。 不过即便她是修道之人,但终究还是女子,爱美天性未泯。 “子陆,你能帮我么?”她自己下不去手。 祁六觉得无所谓,用手指沾些灶灰。 可当他抬起手,见对方闭着眼,主动将脸靠近,一副任君采撷的动人模样,不免心中一荡,手脚也跟着颤起来。 尽管不懂男女之事,但不知为何,此时的祁六,有一股嘟起嘴凑上去的冲动。 这可把他惊呆了。 如此龌龊念头,莫非自己骨子里是个登徒浪子? 不! 祁六疯狂摇头。 他不想变得跟徐道覆一样! 第23章 异术 颤着手指,将灶灰涂抹上纪君兰的光滑俏脸,让雪白肌肤变得黢黑。 这个行为,让祁六产生一股罪恶感。 就像将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用锤子给敲碎似的。 等涂抹完毕,徐道覆也换好衣服,顶着一脸骚泥走来。 那模样,根本没眼看。 就连纪君兰都忍俊不禁,转过身去,咯咯乐的不行。 徐道覆却不在乎,反表示不如此,便遮掩不了道爷的光彩夺目。 两人乔装完毕,接下来,就轮到了祁六。 说实话,在扮作难民这一点上,三人之中,属祁六最有发言权。 甚至他都不用进屋换衣,只需将破衣烂衫往身上一披,就算完成。 别说,徐道覆、纪君兰见了,莫不出言夸赞,表示他很有表演天赋,虽只是一件外衣,但穿上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为之改变,若非事先知情,恐要真把祁六当作寻常难民看待。 两人的话,把祁六夸的飘飘然,心说你们就学吧,我三年难民可不是白当的…… 他有心吹嘘,只是话到嘴边,却又猛地顿住。 只因悲哀的意识到,这件事根本没什么露脸可言! 于是祁六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徐道覆、纪君兰用脏兮兮的布,将佩剑裹了,并与一堆没用的东西混在一起,放在一架从村里寻到的独轮车上。 祁六的巨大藤盾却不好藏,无论怎么包裹,均会给人突兀之感。 想了想,他倒也找到个法子,在周围附近捉了些蚂蚱、蝈蝈,掰折了腿放在藤盾上,将其当软筐使用。 一切准备就绪。 “出发!” 满脸尿泥的徐道覆,一把推起独轮车。 结果没走两步,车便翻了。 东西撒一地,藤盾连同蚂蚱、蝈蝈,整个反扣下来。 徐道覆失声惊叫:“这什么破玩意,怎得不好掌控?!” 祁六默默叹口气,走上前示意对方起开,伸手将独轮车扶起,再把包袱、藤盾放上去,然后压低重心,弓着背,推车前行。 见他走的四平八稳,独轮车半点不摇晃,徐道覆忍不住挑起大拇指:“六儿的推车手艺果然高明!嘿,你说这小子,是不是以前练过?我怎么瞅着,他这个样子,几乎与推车的老汉无二了呢?” 一脸黢黑的纪君兰瞥他眼,轻啐了口。 徐道覆莫名其妙:“你啐我作甚?我说错话了吗?” 纪君兰也不解释,迈步跟上祁六。 徐道覆相当不满,追上去连连批评:“你瞧你这几步走的,哪有半点农妇的样子?腰杆不能挺那么笔直,步子得迈开点,腚也得扭起来……” 三人穿过村子,沿着条黄土路往东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便来在了克锦外围的一座小镇。 尚未靠近。 正低头赶路的三人,突觉眼前一暗,原本晴朗的天,似乎瞬间乌云密布。 诧异抬头观瞧,不由得睁大眼睛。 哪里是什么乌云,而是遮天蔽日,连成一片的黑压压蝗虫群! 它们从身后飞来,自三人头顶上方而过,齐齐涌往克锦城。 那数量,根本无法估算,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徐道覆紧皱眉头:“这究竟是什么手段?” 纪君兰道:“魇门有驱畜之术,以往常有魇门宵小,驱使老鼠、灵猴、狐狸等伤人偷盗,但像灵莲娘子这般驱使蝗虫的,却是第一次见到。” “你有什么法子能对付吗?”徐道覆问:“道爷可不愿还没打起来,就先被它们吃了。” 纪君兰不答反问:“莫非堂堂道门正统,却拿邪门歪术没办法?” “我、我只是随口一问!想考较考较你而已,别的不说,对付这些蝗虫,道爷至少有九种办法,九种!” 激动中,徐道覆脸上干涸的尿泥,一个劲往下落。 就在这时,小镇门口处迎来一队信徒。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领头的家伙年龄不大,也就十四五岁,稚气未脱,偏偏满眼狠戾。 这帮人皆赤着上身,腰间扎一条红带,牢牢系着裤子。 从干瘪的肚皮,以及非常明显外露的肋骨来看,即便成为大仙教信徒,也依然摆脱不了饥饿的困局。 祁六急忙放下独轮车,走上前去点头哈腰道:“俺们是逃难的,听说女菩萨在这边,就赶紧过来投奔。” “逃难的?” 头领瞅了瞅他,随后目光又落去徐道覆、纪君兰身上,眯眼道:“可我怎么瞅着,他们不像呢?” 祁六连忙解释:“他俩是我亲戚,原本不想来,我好说歹说才跟着一起……敢问方才飞过的蝗虫,可是女菩萨招来的?” 头领没注意到话题被岔开,闻言立即瞪眼:“什么蝗虫,那是菩萨的神虫!” “是是是,神虫,神虫!”祁六赶紧改口。 “行了,进去吧。” “多谢多谢。” 祁六笑着道谢,随后推起独轮车,带着徐道覆、纪君兰进入镇内。 入眼皆是大大小小的窝棚。 扑鼻恶臭,都说不上是什么味道。 徐道覆差点没熏吐了,纪君兰也几次欲呕。 唯独祁六没有感觉,反还在心中升起一股归属感。 “什么味儿啊,屎尿混着臭脚丫子,这帮人究竟是信教,还是在发酵?” 徐道覆对此大感服气。 纪君兰捏着鼻子道:“你自己闻出来就行了,干嘛要说那么清楚!” 见二人完全无法融入,祁六不由感慨,觉得这次阻止龙脉被毁的大计,得亏自己来了,否则指望他们,绝对要坏事。 三人穿过窝棚,继续往里。 远远的,就见前面高高竖立起一座法台。 下方周围坐满了人。 法台顶盘腿坐着一人,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是入定之姿。 靠近后,只听法台上那人问道:“入口可甘甜?” 底下的人纷纷摇头晃脑,吧唧吧唧嘴:“琼浆玉液,回味无穷。” 法台顶的人又道:“美酒当前,岂可无菜?” 底下的人便继续吧唧嘴,有说吃到烤鸭的,有说在吃驴肉的,还有说啃到了狮子头。 于是最后法台顶上的人问:“还饿否?” 众人纷纷模仿打嗝,并用力拍打自己肚皮。 “不饿不饿,反要被撑死了。” 话音未落,人群中,还真有人随之倒地。 那是位须发皆白的老头,瘦的像一根柴火棒,倒地便气绝身亡。 但将死之际,此人却一脸满足。 法台上的人叹道:“好吃也不能多吃啊,管不了自己的嘴,就只能如他般,被活活撑死。” 众人纷纷称是。 分明是被饿死的老头,在他们口中却成了撑死的,且口径一致,深信不疑。 祁六只觉一口闷气憋在心中,久久不能释怀。 “黑白颠倒,人鬼难分。”徐道覆暗暗攥拳:“这与修罗炼狱何异?” 纪君兰道:“世人愚钝,难分善恶,故我等修道之人,才要出山救世。” “你说……”徐道覆望着那高搭而起的法台:“我上去把那人宰了,再把法台掀了,是不是众人能清醒过来?” “不会。”纪君兰不假思索:“杀他一个,还有无数个,掀了一座,还可以再搭十座,哪怕你将大仙教赶尽杀绝,也还是会有其他教出现。” 破天荒的,徐道覆没有反驳,而是颇有几分唏嘘道:“难怪师父让我出山寻圣,或许只有圣人,才能把这些妖魔鬼怪比下去。” 纪君兰道:“你的要求太高,真龙天子没必要非圣人不可。” 第24章 棋子 “可笑。” 事关根本,徐道覆半点不马虎:“昔年应国以霸道治理天下,结果如何?三世亡矣。这天下若无仁君贤主,又如何能长治久安?” 纪君兰道:“便算你说的在理,那你有没想过,即便寻得圣人,你又如何保证,圣人的子孙仍然是圣人?” 徐道覆笑道:“此乃我辈之人的使命,皇位可以传承,我辈寻圣依然可以传承。” 纪君兰失笑道:“自然正道的观念,到现在还没变么?莫忘了昔年青渠之约。” 祁六不知道,啥是‘青渠之约’,本想询问,可见徐道覆脸色一黑,就没好意思说。 三人绕过那群喝风的信徒,穿过高矮各异的窝棚,渐渐去了镇中心处。 与外面混乱的情况相比,这里要有秩序的多。 或许是即将接触到大仙教的核心,盘查也严了起来。 见三人没有停留,一再向前走。 手持兵刃,着黑衣黑裤扎红带的人,便立即围了上来。 “你们三人要去哪?!” 祁六见过这种打扮的家伙,昨天还与他们厮杀过。 而且比之一般信徒,这些人对大仙教异常忠心。 哪怕那位狼牙棒壮汉被徐道覆刺杀,其余难民乱作一团之际,他们也依旧不服输,个个死战不降。 由此看,这些奇怪打扮的家伙,应该比寻常信徒要更加忠心,估计是大仙教内部,深受灵莲娘子信任的心腹。 “我们来投奔仙教,希望见一见菩萨。”祁六放下推车,上前拱了拱手。 为首那人哼了声:“菩萨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在没成为仙教姊兄弟妹前,菩萨岂肯侧目?去!先去外面搞清道义,为仙教做出贡献,或许菩萨会予以青睐,见你们一面!” 徐道覆闻言不满,悄悄在纪君兰耳边嘀咕:“看来没那么容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直接杀过去?” 纪君兰微微摇首:“子陆或许有办法。” 呵,开什么玩笑?! 徐道覆觉得她简直异想天开,祁六这小子两眼无神,一看就不机灵,最适合做个近卫打手,怎可能处理得了这种麻烦事? 正想着呐,就见那边的祁六欠了欠身,笑着说道:“这位兄台有所不知,面见菩萨,实则是我家老父的临终遗命,我不能不遵从啊,您瞧,他还写了封信,表达着对菩萨的虔诚之情。” 对方眉头一皱,觉得这小子有点胡搅蛮缠。 你老爹遗命又如何? 虔诚又怎样?! 菩萨要是每个人都见一见,岂不太廉价了?! 他张嘴欲呵斥,将其撵滚。 谁知祁六突然将一物塞了过来,并说道:“兄台请看,这便是家父书信,绝对虔诚。” 那人一愣,眼神变得怪异起来。 因为对方塞给自己的,分明不是书信,而是沉甸甸的银锭! 哎呀,你这…… 他暗自掂掂份量,觉得至少得有十两。 一时间不免天人交战,愣在那久久说不出话。 祁六深知有戏,赶紧为其遮掩:“兄台您说,我父之心诚与不诚?” 对方眼泪下来了。 活那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大银子啊! 虽说在大仙教确实受到提拔,有了些许权力,但真金白银却委实没拿到过! “啊……对对……啊你父的诚心……太……太感人了!” 他抬袖抹眼泪。 哭的稀里哗啦。 后面的徐道覆都看傻了。 心说祁六不是说过,他一家只剩自己,其余人都死了吗? 而且那还是三年前,大仙教还没出现呐! 他老父总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再给灵莲娘子写信吧! “放行放行,这三位皆是教中兄妹,今日菩萨开坛讲法,有如此诚心之人,当可前去一听!” 老大都发话了,其余黑衣自然不再多言,纷纷后退,让开了路。 直到三人穿过,继续往里去,才有人好奇询问:“大哥,那人的父亲,究竟写了些什么,能把你感动到哭了?” 那头领一手捂着藏在胸口的银锭,另一手还在抹泪,闻言叹道:“你们理解不了,实在太感人了。” 又有人奇道:“不对啊,老大,你不是不识字吗?” 头领身躯一僵,旋即气急败坏:“你懂个球!真情,是可以透过字体流露而出的!我即便不识字,也能感受到他老父对菩萨的诚心!” 原来如此! 众人无不佩服。 …… 小镇后面紧挨着便是克锦城区。 这里一切井然有序,贩夫走卒入眼皆是,行人穿梭,热闹非凡。 祁六、徐道覆差点怀疑来错了地方,就像刚从鬼门关溜达圈,结果却进了桃花源。 那股不真切的别扭感,让二人茫然无措。 纪君兰却没有这种感觉,只是对错愕的二人解释道:“大仙教的‘神国’之论,只是为驱使难民,究其根本,还是希望借此一统天下。若这天下皆破败不堪,灵莲娘子即便得之,又有什么用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 祁六、徐道覆纷纷醒悟,同时不免替外面镇上的难民们感到悲哀。 在恶气难忍的环境中喝西北风果腹,结果到头来,不过是旁人利用的棋子! “太可恶了!”祁六由彼思己,心忖若非稀里糊涂加入了潘家军,再遇到卢秀,指不定现在的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但徐道覆却不这么觉得,甚至有点奇怪的看向纪君兰:“以万民为棋子,乃帝王手腕,你要寻的真龙,届时也会这般,为何偏偏见不得灵莲娘子如此?” 纪君兰道:“人生有度,过则为灾。哪怕是真龙,也不能过分。” 徐道覆嗤之以鼻:“那不还是要找圣人!不如以后咱俩搭个伴,一同来寻,闲暇时,也能凑个手耍一耍打发时间。” 纪君兰嘴巴抿起,横他一眼,啐了一口。 徐道覆恼道:“你老莫名其妙啐我作甚?!这可是第二次了,道爷不发火只是肚量大,可不是怕了你!” 纪君兰也不解释,径直顺大街往前去。 徐道覆狠狠瞪她一眼,随后看向祁六:“切,她不愿与我搭伴,是她损失!道爷知道一个最好玩的游戏,奈何需要两个人才行,回头道爷教你,偏不让她知道!” 祁六喔了声,完全不知他二人是怎么回事,心说道家的人真麻烦,总是无缘无故的争吵。 灵莲娘子的讲法之地,就在以前的克锦城府衙。 为方便来人旁听,府衙大门以及院墙被整个拆掉,原先用来申冤的鸣冤鼓,则成为大仙教用来传法的法器。 刚到附近,便听鼓声雷动。 随后大街小巷的人,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扎堆前来听法。 当祁六三人过来时,这里已经里三层外外三层围满了。 就连府衙门口的两株柳树上,都爬了六七位。 现场有黑衣黑裤的人,手持兵刃维持秩序,所以人虽多,却不见乱。 这里极为安静,只有一个听不真切的缥缈女声从院中传出: “……天地伊始,众生平等,无极老母有言:人间当无生无死,安然快乐,不受世俗约束,不被礼法拘困……” 第25章 交手 由于距离过远,祁六压根看不见灵莲娘子的长相。 不过她的声音却清晰无误的传入耳中。 嗓音带着股来自母性长者的关怀磁性。 祁六不知不觉便入了迷,沉浸到对方所描绘的畅想神国中。 噔。 纪君兰屈指弹了下他的脑袋。 祁六头脑一振,旋即茫然的目光便恢复了神智。 “魇门最善蛊惑,你未曾修道,所以定力才会不足。”纪君兰出言提醒。 祁六沉默着,歪头看了眼徐道覆,嘴巴一抿,却是不予苟同:“我觉得这与是否修道没有关系。” “为何?”纪君兰诧异问。 祁六没回答,只是向旁边指了指。 纪君兰偏头看去,顿无语极了。 只见作为道家正统传人的徐道覆,此时正两眼发直望着院中方向,一张脸红扑扑的,显得相当激动。 他先是攥拳在空气中挥舞,似是在为灵莲娘子加油打气,随后更是与诸多信徒一起高呼。 那丢人模样,纪君兰深以为耻,转头便对祁六表示:这家伙除外。 眼见徐道覆情绪愈来愈激动,祁六忍不住提醒:“你不叫醒他吗?” 纪君兰身子一转,不冷不淡道:“叫他作甚?堂堂道门正统,可用不着我们偏门旁支帮忙。” 祁六眨了眨眼,觉得这位仙子,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至少现在他察觉到了对方的小情绪。 就在这时。 也不知灵莲娘子说了什么,众人包括徐道覆在内全部嗷嗷乱叫给予响应。 然后没等祁六、纪君兰反应过来,眼前的男男女女便争相脱衣,两两配对的滚到一处! 徐道覆左边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妇女,生的满脸麻子,大饼脸要多磕碜有多磕碜。 换平时,以徐道覆的眼光,肯定不屑一顾。 可现在,也不知他着了什么魔,把上衣一脱,露出几块腹肌,张开双手便要抱住对方,嘟嘴欲亲。 还好纪君兰反应快,迅速将其摁住,接着纤手一扬,便是一记耳光。 啪。 声音十分响亮。 从这点判断,祁六有理由相信,纪君兰这一巴掌,与当初的自己不遑多让。 徐道覆明显被打懵了,两个眼珠在眼眶里乱转,半晌才回过神。 他捂着红红的手掌印,惊讶看向纪君兰:“你、你干吗?” 后者翻个白眼,也没解释,而是跺了跺脚,让他自己好好看看。 此时,几乎来听法的百姓们,无不赤条条滚在一起。 不堪入目的样子,连徐道覆都不免倒吸一口冷气。 当然,最让他震惊的,是由于男女数量并不均衡,以致出现了两个男人滚在一起的情况! 徐道覆被恶心够呛。 纪君兰却是看呆了,捂着嘴瞪大眼睛。 “这灵莲娘子好生厉害!”徐道覆暗骂一声,旋即叫道:“快!她还在里面,咱们去找她!喂,你俩别看了!走啊!” 在他连声催促下,祁六、纪君兰才有点不舍的收回目光。 徐道覆从独轮车上抽出两柄剑,丢给纪君兰一柄,便沉着脸,一马当先冲入府衙中。 以致当祁六捧着藤盾,蹑手蹑脚于滚来滚去的人之间穿行时,身法极快的徐道覆,已冲去了灵莲娘子的法台之下。 “妖妇!你蛊惑人心,挑人邪欲,实乃术门败类!今日我徐道覆,定要为民除害!” 话音一落,便听法台上响起银铃般笑声。 迥异于讲法时的关怀磁性,真实的灵莲娘子腔调,极为妩媚妖娆。 “哎呀,哪里来的小哥哥,身板真结实,就是脸上的土多了些,不过不妨事,快上来与妹妹好好耍一耍。” 徐道覆啐口唾沫,拎着长剑,单脚在地面一点,借力飞身而起,一跃去了法台顶。 法台上足有五人。 尽皆衣衫不整纠缠在一块。 其中须发皆白,年龄最大的那位,赫然是常胜侯袁昌泰。 大腹便便,一脸络腮胡的壮汉,则是曾经名震应南的杀猪匠冲世凌。 除他二人,余下两男一女,徐道覆并不认识。 “小哥哥心好急啊,不过妹妹应付的来。”那女子娇滴滴说道。 “你便是灵莲娘子?” 徐道覆皱起眉头,颇有点出乎意料。 因为对方年龄并不大,也就二十左右。 这与他原先的判断有所出入,毕竟能建立大仙教,迅速扩大势力,几乎问鼎应南的人物,单从心机与手段来看,都绝非出自年轻人之手。 “正是妹妹。”对方笑着点头,还不忘抛个媚眼,嘟嘴飞吻。 徐道覆几乎要被气炸肺,皆因方才自己着了对方的道,差点啵了大饼脸,尤其是还被偏门旁支的纪君兰看见,简直是此生的奇耻大辱! “你……”他有心直接进攻,但一见对方模样,却不由得移开目光:“你先把衣服穿上!” 灵莲娘子痴痴笑不停,不着寸缕的光肌凝脂,随着颤抖起来:“小哥哥心真好,还知道怜惜妹妹。” “呸,妖女,真无耻!” 徐道覆骂归骂,但眼睛都不敢看向对方,又如何能动手? 万幸,紧随其后的纪君兰跟了上来。 面对赤条条的几人,她视若无睹,手腕一翻,但见银光炸裂,剑气匹练席卷而去! 叮叮叮…… 剑气尽被一人所挡。 其身好似精铁,落在上面清脆有声。 曾去过大康的纪君兰,顿认出这人身份。 赫然是冲世凌的头号大将,一身硬气横练的猛人翟?摎。 不过与上次见面时相比,此时的翟?摎双眼茫然,毫无神气,几乎判若两人。 纪君兰柳眉微蹙,娇斥声挽个剑花,施展出剑道真髓,人随剑去,宛若一道流光,直奔对方双目。 翟?摎虽好似傀儡,但速度却是不慢。 他猛地迈前一步,将法台踏的一颤,随后迅速挥出一拳。 嘭! 长剑与拳头碰撞,两股惊人气势交织,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见纪君兰拿这个大块头没办法,徐道覆急忙高声叫道:“你去对付妖女,把他交给我!” 说罢挺剑而出,斜着挥向翟?摎咽喉。 纪君兰闻言立即后退,眼光一扫,顿见那灵莲娘子,已早早躲去几人身后,见自己看来,对方还甜甜一笑,抬手拍拍小脸,似乎在嘲笑其脸黑。 不知为啥,本应心无旁骛的纪君兰,在这一刻竟颇有点气愤。 以致都没第一时间攻上去,而是立即抬手,将脸上的灶灰抹了下来。 随后扬扬下巴,示威似的展现自己的肤色。 估计灵莲娘子也没想到,突然间出现的‘农妇’,实则貌美堪比天仙。 这让她嫉妒心起,眼神立马冷下,嘴里开始不断念叨奇怪的经文。 纪君兰挥出一掌,将扑来的冲世凌击飞。 可没等她靠近凌莲娘子,双手五指弯曲的常胜侯,便与另一位五指并拢的人,一齐攻了过来。 两人配合默契,所用招式刚猛有力,正是难得一见的虎鹤双形。 纪君兰顿被缠住,一手精妙剑法,竟颇有点无从施展,被逼的节节败退。 实际此时的徐道覆也没强多少。 面对刀砍不动,剑刺不穿的翟?摎,纵使用了道法也无可奈何。 所以当气喘吁吁的祁六,背着藤盾好容易爬上法台的时候。 还没等他细细看清场中局势,那位灵莲娘子的邪法,却是施展了出来。 铺天盖地的蝗虫,从府衙背后出现,密密麻麻狂涌而来! 初时,徐道覆、纪君兰并没有注意,等察觉到身上多处刺痛时,才惊觉被蝗虫爬满全身! 以致纪君兰失声惊叫,惊吓中,顿被常胜侯一爪抓中手臂,撕碎衣袖的同时,也带出五道血痕。 嗡! 危急关头,徐道覆从怀中取出三清铃,并将其一掌拍碎。 一阵气浪就此涌出,将蝗虫震落的同时,也将翟?摎推翻在地。 他不敢耽搁,急忙冲向受伤的纪君兰,叫道:“快走!” 于是刚刚将藤盾举起,还不知要干什么的祁六,便觉衣领被人抓住,而后浑身一轻,眼前全是飞沙,飘飘乎不知东南西北。 第26章 指责 克锦往西二十里,在一座光秃秃的山顶上,立着一座龙王庙。 此地本是附近村民前来求雨之处,可如今世道混乱,兵家四起,家家户户的一亩三分地,即便播种也等不来收成,因此这雨也就不用求了。 手捧玉圭的龙王爷石像,落了一层灰,全身上下尽是蜘蛛网,面前只有三条腿的供桌,只剩下半块破碗,真是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蝗虫爬身给纪君兰留下了阴影,以致初来庙中时,见到满地乱爬的虫鼠,她吓的花容失色,一张俏脸煞白煞白,惊叫声竟是跳了起来,让祁六来个了软玉温香抱满怀。 当时祁六的大脑都空了,未曾有过的刺激感,让他身体一度发生了变化。 他觉得纪君兰身体轻极了,而且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人抱着就不愿松开。 徐道覆祭出一道符,也不见他使用火折,只是捏着在空中一划,那道符便燃了起来。 随后虫鼠尽皆远离,再不靠近。 纪君兰发颤的身体才稍稍好转,随后面色微红的向祁六道歉,并表示可以将她放下来。 “不用客气。”祁六相当不舍的将对方放下。 龙王爷石像后面有堆干草,原是村民前来求雨时,焚烧牲畜的引火之物。 祁六捧出几把,将它们铺在地上,好让受伤的纪君兰休息。 她肩膀伤势颇重,自施展飞沙法来到此地,血便一直流着,将衣衫浸的发红。 纪君兰撕掉衣袖,将伤口暴露出来。 五指爪痕分外狰狞,看的祁六触目惊心。 徐道覆从怀中取出药瓶,倒出几粒丹丸,捏碎成粉,撒上伤处。 那药很烈,尽管纪君兰咬着嘴唇没吭声,额头却香汗涔涔。 “行了,血已止住,用不用我帮你包扎?”徐道覆问。 “不用!” 纪君兰表示拒绝,随后将包裹中的罗杉撕下一块,自己用之包扎伤口。 徐道覆搓搓鼻子,暗道可惜,错过了与对方肢体接触的机会。 心有不甘的他,嘿笑言道:“纪道友胳膊真白。” 纪君兰不甘示弱,立即回嘴:“徐道友腹肌也挺不错。” 二人言语交锋,互不相让,堪堪打个平手。 祁六对此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遂抛出心头疑问:“之前在府衙的时候,那帮人不顾廉耻当众脱衣,还纠缠着滚在一处,究竟在干什么?” 纪君兰、徐道覆顿时尴尬,双双瞪向祁六,似怪他口无遮拦。 但懵懂无知的祁六,却是眨了眨眼,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任何毛病。 不耻下问嘛,这有什么丢人的? 见他一脸天真,丝毫没意识到所问问题的不好启齿,纪君兰、徐道覆一时语塞,原本想呵斥对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莫非,你们也不知道?”祁六狐疑道。 “咳咳……”纪君兰偏过脸去:“徐道友是道门正统,本身更是见多识广,这问题,便让他为你解答吧。” 你这时候承认我是道门正统了?! 徐道覆相当不满,眼见带着满满求知欲的祁六看了过来,他赶紧岔开话题:“休说其他,咱们这次守护龙脉的大计,可谓功亏一篑,你们两位,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纪君兰听出其甩锅之意,妙眸一凝:“明明最先上了法台,却不动手,反与妖女打情骂俏,你觉得责任在谁?!” “谁打情骂俏了!”徐道覆觉得这屎盆子不能扣自己头上,立即辩解:“没见那帮人都光着腚吗?!我即便真的出手,万一传扬出去,说自然正道的传人,与光腚妖女大战几十回合,那也忒难听了!” “呵,这么说你是在乎名声了?” “你少阴阳怪气,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可以保证,我徐道覆绝非爱惜羽毛,只是不愿损坏正道威名!” 说完,徐道覆抬手指着对方鼻子:“老挑我的不是,怎么不论一论你的问题?邀我们俩来的是你不?计划也是你定的对不?跟一老头都能打的不可开交,白白放任妖女施法,你说,这是谁的责任?!” “谁说就一个老头?!”纪君兰噌的站起来,“常胜侯是有帮手的!” “那也是两个凡俗,又没有翟摎猛,你与他俩战个平手,有什么好骄傲的?!” 眼见两人针锋相对,吵个没完,祁六不得不站出来充当和事佬。 “两位,好事多磨,所有事情都不会按照预想发生,再说了,这次之所以不成功,绝对不能怪在一人身上。” “哦?那六儿你有什么高见?”徐道覆看向他。 纪君兰则说道:“子陆,你不用替他遮掩,这次没有成功,十有八九是他的问题。” 其实充当和事佬这件事,祁六并不擅长。 不过他有经验。 那就是年少时与弟弟打架,父亲过来后绝不偏袒任何人,而是各打五十大板。 祁六觉得这法子挺好,至少能让双方不再相互埋怨。 于是他先对徐道覆说道:“徐兄第一个冲上法台,却拘泥于名声,以致错过最佳时机,这点你得认。” 说完,又看向纪君兰:“至于仙子嘛,你的计划有纰漏,那什么太乙三斫阵,似乎破不了灵莲娘子的妖法,所以你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徐道覆、纪君兰眼睛眨了眨,愣愣瞅他。 就当祁六觉得,他们听进去了,目前是在反思时,不想面前二人,直接将矛头指了过来! “呵,你不说话,我差点忘了!”徐道覆大声质问:“我俩至少还动了手,出一身汗,你呐?大老远来克锦,你莫非是来观光旅游的?!” 祁六赶紧摆手:“没有,我也想帮忙,但没想到结束的那么快。” 这下,纪君兰也不乐意了,蹙眉道:“子陆你怎可揶揄我们?我俩激战正酣,若非灵莲娘子招来蝗虫,岂会轻易结束?”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还有!”纪君兰一字一顿:“太乙三斫阵,需要三个人才能施展,但你当时没在场,所以它能否破除灵莲娘子的妖术,还犹未可知!”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本仙子没错! 祁六没料到和事佬没当成,反惹火烧身,一时间汗如雨下。 徐道覆、纪君兰似乎找到出气筒,二人连珠带炮,指责不断,将祁六批的一无是处。 对此,祁六自然是哑口无言,只能举双手投降,认下了这屎盆子。 天色渐渐暗下。 外面响起虫鸣,更有许多蚊蝇飞虫,被庙内火光吸引,振翅飞来,却无法入内一步,只能在外面徘徊。 祁六大为惊讶,赶紧向徐道覆请教,方才烧的是什么符纸,竟能驱虫驱鼠。 “雕虫小技耳,不足挂齿。”面对祁六崇拜的眼神,徐道覆一脸得意,下巴扬老高:“但若你真心请教,某或可教你。” 谁知纪君兰不给他人前显圣的机会,直接打断:“既是雕虫小技,那就先放一边,还是议一议,下次碰见灵莲娘子,我们三人要如何做吧。” “这根本不用议。”徐道覆眯眼道:“下次的话,道爷绝不会给妖女招蝗虫的机会,前提是你俩别拖道爷后腿。” “呵,你觉得出了这次事情,对方还会轻易露面?再者说,即便又给你一次机会,面对翟摎,你又当如何?” “翟摎就是块没脑筋的铁疙瘩,道爷是奈何不了,但你们只需分出一人将其缠住,给道爷单独面对妖女的机会,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出奇的,纪君兰竟认同了这个观点,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包括妖女在内的五人,冲世凌可忽略不计,我也可以应付两人,至于翟摎嘛……子陆,你有没有信心缠住他?” 第27章 秘密 在整个应南来说,翟摎之名可谓家喻户晓,更有人称其为应南第一猛士。 所以祁六对此人也早有耳闻。 包括后来在夹沟坡,卢秀也时常感叹,表示他自己远非翟摎对手,冲世凌有其相助,足可问鼎应南。 有了这些先入为主的观念,祁六当然不会天真的觉得,自己能跟这位猛士掰一掰手腕。 但仙子当前,他又怎能实话实说? 那不得在美人心中,留下个胆小怕事的印象! 可如何才能既不用与猛士打架,还能不显得自己害怕? 祁六大脑飞速运转。 “子陆?”纪君兰奇怪的眨了眨眼。 “啊,那什么,我觉得吧……此事不妥!”祁六硬头皮道。 徐道覆嗤了声:“怎么,你怕了?” “那怎么可能!”祁六立即摇头否认:“我意思是,我们为啥要那么费力的,不直接对付灵莲娘子,反想着与她的帮手开战?这有违我们初衷啊。” “我们的初衷就是阻止妖女!现在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合计的!你少扯没用的,给个痛快话,到底愿不愿拦住翟摎?!” 祁六暗骂徐道覆这人真讨厌,简直是个死心眼,完全没办法用话术蒙混。 “徐道友别急,我倒是想听听子陆之见。” 万幸,纪君兰给了一个台阶。 于是祁六赶紧说道:“我追随主公的时候,每次出征前,主公都会收集很详细的情报,并借此制定计划。他经常说,行军打仗,要避虚就实,以强击弱,绝不可头铁硬上,否则保准吃亏。” 徐道覆不耐烦道:“你别跟我俩谈兵法,我们又不懂,赶紧说说,你究竟是咋想的就行!” 不懂…… 祁六心中顿喜,心道那就好办了,当下干咳两声,言道:“仙子说过,太乙三斫阵是用来对付灵莲娘子的。而今日之所以失败,在我看来,是因我们走入了误区。什么冲世凌、常胜侯、翟摎的,他们与我们的目标,完全没有关系啊,所以为啥要理会呢?” 徐道覆皱眉道:“你越说越离谱了,他们是妖女手下,怎可能不理会……” 纪君兰伸手拍下他胳膊,杏眼一瞪:“你别打岔,让子陆说完。” 祁六便继续道:“主公说过,兵者,诡道也,若敌方强于我,则必偷之扰之,若敌方紧密成团,则需设法离之割之,而后再逐个击破。” 说实话,卢秀说过的兵法,他也就记住这两句,现在拿出来,也不知适不适用。 但好在徐道覆没有说谎,他与纪君兰,真的对行军一窍不通,自然也就无法点评。 “所以我的意见是,大家不要想着如何正面硬上,而是要寻找机会,一个能单独与灵莲娘子对决的机会。” 不等徐道覆插嘴,祁六连忙抛出问题:“二位不妨想一想,灵莲娘子在什么状态下,会与其他人分开,一人独处?” “这要是换一般人,我肯定会说,洗澡或上茅厕的时候,但那妖女不同啊。”徐道覆摊开两手:“她压根就没有羞耻心,鬼知道洗澡的时候,身边是不是围了一帮人,上茅厕的时候,有没有与人一起。” 面对他的回答,别说纪君兰了,就连祁六都觉得过于龌龊,怀疑自然正道是否瞎了眼,收这么一名弟子。 “要我说,不得不避开他人的时候,肯定是为的自己私事。这件事,不好让旁人知道,哪怕是心腹也不行。”纪君兰如此分析。 只要是人,就一定存在秘密。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就比如祁六,他内心深处就存在一个关于尺寸的秘密,总认为自己短,并为此觉得自卑,从不敢告诉旁人。 比如徐道覆,他也有秘密,那就是在道法上,仍然一知半解,觉得堪比天书,每当师兄们纷纷表示悟了的时候,他打肿脸充胖子,也说悟了,实则悟了个寂寞。 纪君兰自然也有秘密,而且深深埋在内心深处,为免被旁人得知,她甚至自己都不敢正视。 三人各想心事,谁都没再说话。 夜深了,两根木柴烧的只剩寸许。 火光暗淡,庙外的飞虫失去兴趣,嗡嗡远去。 徐道覆倚着墙,双手抱剑而眠。 其呼吸悠远绵长,极为不同。 就连纪君兰都忍不住开口夸赞,称其心法修的炉火纯青,假以时日,定可超越岩光散人。 对此,祁六相当羡慕,想着若以后有机会,定要与徐道覆一起修道。 纪君兰的伤虽无大碍,但药性猛烈,疼得毫无睡意,一人出了庙门,站在外面欣赏月色。 祁六很想出去陪她,顺便说说话。 但脑中怎么也找不到合适话题,就这样纠结纠结,竟是缓缓睡了过去。 …… 天明。 祁六啃了两口干粮,只觉索然无味,便去庙外捉了许多蚂蚱,用木棍穿了,架在火上烤。 蚂蚱被火烤黑,酥嫩可口,香味四溢。 祁六自个儿吃的相当过瘾,连带的徐道覆都极为眼馋,过来一同尝鲜。 唯独纪君兰一脸惊恐,直接跑去庙外,直到二人吃完才回来。 “昨晚我琢磨了好一会儿,觉得你小子说的不无道理,可奈何咱不是妖女肚里的蛔虫,压根不知她有什么秘密。”徐道覆一筹莫展。 “两位,我倒是有个想法。” 换回白色素衣的纪君兰,让人不可逼视,仙气飘飘,高山仰止。 经过两日接触,尤其在见识对方有血有肉的一面,祁六不再自惭形秽,只是觉得对方真好看,让人心神愉悦。 徐道覆嗤了声道:“有想法你就说,别摆出一副快来夸我的架势,又不是小孩子,难道非得道爷夸你乖,你才肯开口吗?” 这个人……真讨厌! 纪君兰跺跺脚,狠狠剜他眼,旋即不看他,只偏头看向祁六:“还记得我们此行目的吗?斩断龙脉非同小可,乃天地所不容,万民记恨之事,灵莲娘子为一己私利而背弃天地人,如此离经叛道,定不希望被他人看见。” 徐道覆眼前一亮,拍下巴掌喜道:“确有可能!她自称菩萨,众信徒若知其斩断龙脉,断应南风水之根,定会怀疑其身份!毕竟哪有菩萨会做如此恶事?!” 听到他的解释,祁六恍然大悟。 实际这并不复杂,灵莲娘子若想蛊惑人心,那就要编造一个让人信服的身份。 往往这种身份,均会捆绑些凡人所没有的高尚品格,诸如救苦救难、扶危济困、教化一方等等。 而斩断龙脉这事儿,肯定与高尚品格八竿子打不到,一旦被人看见,保证露馅。 不得不说纪君兰聪颖过人,一下便抓到了灵莲娘子的命门。 以致徐道覆都忍不住感慨:“此事说出来简单,但将其发现,却并非易事,纪道友将人心揣度的如此通透,真叫人既佩又畏。” 第28章 打探 徐道覆话里有话,纪君兰听得出来,但祁六却没有。 在祁六看来,这两位同样的道家人士,显然纪君兰要更厉害一些。 不单单是她能操控飞沙,或是相貌堪比天仙,而是其总能于迷雾中,寻到那峰回路转的神来一笔。 原本祁六的目的,就是不愿直面猛士,所以才借口胡诌,用卢秀时常挂在嘴边的兵法来蒙混。 可结果令他万没想到,误打误撞下,达成规避猛士的同时,还为整条大计寻到了捷径。 不过捷径虽有,却仍存在困难。 用纪君兰的话说,现在高兴还有点早,灵莲娘子或许会在斩断龙脉时,摒弃左右,但她何时进行,以及于何地进行尚且未知。 “正如子陆方才所言,行军布阵,需有充沛的情报支撑。” “我们还需混入信徒中,伺机打探。” “想来这几日,大仙教定会严加防范,所以咱们仨不可同时行动,以免过于显眼。” 纪君兰分析的头头是道,祁六自然是听的。 徐道覆虽不像祁六那样,对她盲听盲信,但也没说什么,只默默点头。 三人在破庙逗留两日。 随后便分道扬镳,各行其是了。 纪君兰最先离开,飞沙带着曼妙身姿拔地而起,无论看几次都不够。 祁六背着藤盾,正想上路,不想却被徐道覆摁住肩膀。 “怎么了?”祁六意外回头,心想莫非对方想来个煽情的道别戏码? 谁知却见徐道覆神色有异,欲言又止,也不知在顾虑些什么。 良久,他才叹道:“罢了,你我萍水相逢,想来以后也绝难碰面。只是如今世道险恶,人心难测,六儿你又心思单纯,总被表象迷惑,吾便赠你半句真言:将欲取之,必固予之。还望你好生揣摩,切记切记。” 说罢,他俯身抓起一把泥土,嘴里念了些什么,继而向前一跳,遁入土中而去。 祁六看的相当羡慕,觉得这俩一个飞天一个遁地,实在拉风的不得了。 至于徐道覆留下的半句真言,他无法理解深意,只能记在心里,等以后再慢慢思索。 …… 一位双目失明,牙齿几乎掉光的老头,在诸多难民的欢呼声中,颤巍巍登上法台。 面对四下响彻的掌声,他笑着抱拳,而后双手打起竹板,用嘶哑嗓音唱了起来。 戏曲风格,是乞丐最常用的数来宝,节奏明快,诙谐多趣。 后来,此风流传出去,被大洋彼岸所知,并融入了诸多肮脏词汇,自成一派。 祁六混在人群中,与众人一样欢呼鼓掌,成为最不显眼的存在。 老头的唱词,均是在赞美菩萨的贤良多慧,以及数落孙壁之如何的负隅顽抗。 像这样的节目,在大仙教中很常见,每天都要演上七八次,形式虽各有不同,但洗脑蛊惑之意却殊途同归。 老头唱了小半时辰,这才被人扶下去。 不过没等祁六起身,西侧的法台却是又敲响锣鼓,上了场热热闹闹的皮影戏。 戏名为菩萨三擒人畜,讲的是灵莲娘子如何用巧计,捉拿妖魔卢秀。 戏中既彰显灵莲娘子如何的足智多谋,又体现了卢秀的冥顽不灵,是众人最爱看的节目之一。 身边人纷纷前往,过去凑热闹。 祁六却是没动。 因他无法容忍主公被如此羞辱,故来个眼不见为净。 刚巧。 盲眼唱鼠来宝的老头,正在一青年搀扶下,慢慢从法台下来。 青年听到锣鼓声,早已急不可耐,所以动作变得毛躁。 老头腿脚本就不稳,被青年一带,不免一脚踩空,直接从楼梯滚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青年见势不好,立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只剩老头悲乎哀哉的叫唤。 祁六于心不忍,赶紧过去搀扶。 老头摔的七荤八素,脚也崴了,起身后不断咒骂,肮脏词汇统统用上,既押韵又不重样,听的人血脉偾张。 骂了好一阵,老头才转头对祁六道:“方才那个小畜生跑哪去了?回头你定要与我作证,我要面见护法,让他帮我出这口气!” 祁六回头看了看,哪还找得到身影,便告诉老头,对方早跑了。 老头一听那家伙竟敢畏罪潜逃,不免气的跳脚,当然了,由于脚崴,所以跳一半又放弃了。 “该死的小畜生!别让老子再遇上他,否则非得扒他的皮!” 骂完还不解恨,老头已经开始编排,如何在下一次的数来宝里加上一段,要当着教中诸多姊兄弟妹的面,好好批评一下那人的不是。 “您老消消气,先养好腿脚,再找那人算账不迟。”祁六出言安慰。 老头倒是听人劝,点头道:“你这孩子倒是不错,回头见了护法,我高低帮你美言几句,弄不好,还能给你一套黑衣,成为咱菩萨的侍法护众。” 呃…… 祁六心说,我可不愿穿一身黑,再扎一条醒目的红腰带,那太异类了,遂岔开话题:“您老住哪,我扶您过去。” “好后生,真让人稀罕,我就住前面不远,你扶我过去,我定有好处予你。” 于是祁六便扶着这老头,穿过小镇,一直去了克锦城内。 也不知是不是练嘴皮子练的,老头别看没有几颗牙,嘴却是一刻也不闲着,贫的要命。 一路行来,走一步,他至少要说三句,让祁六不胜其烦。 “……老夫这对招子,是被奸人所害……那家伙与方才的小畜生一样,都是没爹娘养的……应南这地儿哈,委实没有应北好……老夫牛掰的时候,一顿饭至少八个菜,少一个,老夫连筷子都不碰……对了,你叫个啥,来咱仙教多久了?” “祁六,您叫我六儿就行,来这儿没多久,也就七八天。” “喔,那六儿我可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跟这帮人似的混天撩日,尤其得离小畜生那样的远一些,咱们菩萨啊,就是心太善,什么人都收留,结果反让教内乱七八糟,别的不说,昨晚我刚刷好的鞋,今早就被偷了,真真岂有此理!” 面对老头的贫嘴,祁六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含糊回应,想着赶紧把这位爷送回去,好图个清静。 老头住在一座宽敞的四合院里,这儿都是江湖艺人,祁六扶他过来的时候,院里不少人在排练。 有吊嗓的,有压腿的,还有几个小姑娘练习翻跟头。 那几位小姑娘皆生的玲珑可爱,用俗话说就是条子顺盘子亮,以致祁六都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老头嘿嘿乐道:“小伙年轻气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若是心动顺眼,老夫不介意做个顺手人情,赶着下次菩萨讲法,便带你去她们身边。” 灵莲娘子讲法…… 祁六顿想起让他费解的一幕,遂诧异问道:“究竟脱了衣服滚到一起,在干什么啊?” 老头闻言大笑,抬手直拍祁六肩膀,言道:“敢情还是个雏儿,嗨,你小子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这种事还需人教不成?” 正当祁六准备详细询问,好拓展拓展自己的知识面时,途经的厨房里面,却传出阵生菜入锅的溅油声。 “嘿,你小子有口福了,咱菩萨的大厨今儿个显手艺,我让他多弄两个菜,咱爷俩喝一盅!” 说罢,老头立即冲厨房大喊:“老肖!整几个可口的,上我屋,我床底下还有坛好酒!” 话音一落,厨房中便传来一个祁六无比熟悉的声音: “算了吧,你床底的半坛猫尿,我可喝不惯。” 第29章 江湖气 熟悉的嗓音,让祁六浑身一震。 旋即有点不可思议的望向厨房。 他当然听得出来,说话之人是肖老头。 自狭尾湖一战后,两人分开便相互没了联系,如今过了半年多,是生是死也无从得知。 想起对方帮助自己苦练气力,传授厨子绝艺,不由得情感流露,双眸也模糊起来。 瞎眼老头眼虽瞎,心却是明的,登时察觉身旁人的异样,诧异问道:“怎么?为何如此激动?” 祁六赶紧收拾情绪,干笑两声道:“没什么,只是许久没有闻到菜香,一时间口水流的厉害。” 瞎眼老头哈哈一笑,当即拍板:“那什么,老肖,今晚至少整八个菜,我得让这后生,好好饱饱口福!” “八个菜?你咋不上天?!” 肖老头显得颇不耐烦。 “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屋等着,别在这儿跟我贫,等伺候完菩萨,若有空的话,我便烧上两个菜,解解你的馋虫!” 祁六知道,对方肯定能听出自己的嗓音。 之所以充耳不闻,定是不希望被旁人知道,二人原先认识。 他暗暗庆幸,得亏没有立即冲进去相认,否则不定要出什么变故。 “好好,你忙吧,我先跟后生进屋喝茶。” 瞎眼老头住在院内西侧,一间单独的小房间,估摸着以前是用来放农具的,门后面还有两把铁锨与锄头。 屋里有张用破木箱、烂布条拼成的床,除此外,就只有一张饭桌。 说是饭桌,那也是抬举了,毕竟就是大石头顶上放着块木板。 瞎眼老头也觉得这个住处过于寒酸,便在嘴上找补道:“老夫光棍一个,有片瓦遮身足矣,所以便拒绝了菩萨给咱安排的豪宅,地方虽小,但打扫起来方便,真要给咱三进院子,老夫岂不是扫个地都要一天?” 祁六心说你是真能吹啊! 简直比周三吹的还硬。 不过后者因为吹牛,连命都搭了进去,却是旁人拍马也不及的。 瞎眼老头崴了脚,不好长时间站立,进屋后,一屁股坐上了床。 “后生,我本想为你烧水,奈何腿脚实在不利索,只能厚颜劳烦你帮忙了。” 祁六赶紧说那不叫事,让对方别放心上。 随后拎起黑漆漆的铁壶,去外面院子的水缸里舀了大半壶水,回来后,扯了把稻草,放上两根木头,点燃烧了起来。 他动作娴熟,对木柴燃烧的尺度拿捏的极准,一看就是苦日子过惯了,连木柴都要省着用的穷苦人家。 或许在旁人看来,劈柴烧锅是很简单的事,根本不用费脑筋,只要将灶台引燃,将木柴往里面一丢就行。 实则远不是那回事。 烧锅也是讲究技巧的,如何控制火候,如何让木柴充分燃尽,以及何时添柴才能物尽其用,均存在着经验与智慧。 前几日灵莲娘子被三人行刺,为避免再次发生,如今仙教内外满是眼线,甚至允许信徒们相互检举告发。 古往今来,告密一事绝不可搬上台面,更不能作为掌权者用的手段,只因一旦开了先河,那必然后患无穷,激发出人心最险恶的一面,极易出现诬告、设陷、罗织罪名的情况。 灵莲娘子如今便是犯了忌讳,竟倡导众人检举告密,并为此设定高额奖金。 基于此,想混入大仙教自然要困难许多,别的不说,一眼就能被看出非是难民的徐道覆、纪君兰,只需往克锦地界踏上半步,转头就有人举报至灵莲娘子面前。 只是灵莲娘子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三位之中,还有真正出身难民的祁六。 无论是周身气质,还是眼神口吻,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近几日新加入的成员,总归还是要监视的。 所以这几日,祁六始终被人盯着,一旦露出任何马脚,必会被举报上去。 包括扶着瞎眼老头来四合院的这一路,盯他的人都换班了两三次。 直到现下,眼见祁六三下五除二,便将火生了起来,那干活的利索,对木柴的抠搜,附近那位眼线顿明白到,可以放弃对他的监视了。 因为有能力刺杀灵莲娘子的人,一定不会是难民。 而难民,是不会背叛菩萨的。 眼线得出结论,离开了四合院,与此同时,铁壶里的水也沸了,堪堪烧尽祁六选的两根木柴。 拎铁壶回到屋里,洗干净两个碗,倒上热气腾腾的开水,瞎眼老汉不由感叹:“如今世风日下,比不得古时仁君贤治,后生出淤泥而不染,实在可贵。” 说罢,他兴致一起,灵感迸发,竟是福至心灵,偶得一手唱词,现场为祁六编了段数来宝: “那个天为被,地为床,凉水塞牙撒尿黄,逢雨躲入屋檐下,人家放狗你莫逞强,无生老母显慈悲,才有娘娘她认姊妹,眼虽瞎,腿老迈,心情那叫真愉快,今有兄弟叫小六,勤快心善还挺是味。” 祁六听的哭笑不得,不过见其唱罢,还是抬手鼓起掌。 数来宝就这样,东一锄头西一铲子,哪哪不挨着,有着独特的杂糅风格,近代称为混搭,再现代些,就叫鬼畜。 祁六欣赏不来,所以当瞎眼老头竹板一打,准备再来一段,他赶紧捧着热水过去,让对方歇会儿。 瞎眼老头喝了口水,放下竹板说道:“六儿,老夫混迹江湖许久,难免粘些习气,今日你出手搭救,放老夫这儿,那就叫拔刀相助!江湖人最讲来往,老夫虽瞎,但在坛主那儿还有半分薄面,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直说,老夫拼这张老脸不要,也定要助你达成!” 老派江湖气,扑面而来。 要是换旁人,那或许就信以为真了,但祁六毕竟做过难民,整日与满嘴义气的江湖人打交道,早看透了本质。 或许有人会不了解,甚至有许多人,往往被小说带偏,以致羡慕古时的江湖,认为那就是武侠,是浪漫,是恣意洒脱。 实际全不是那么回事。 所谓江湖,不过是一群无家可归,苦苦求活之人,为了碎银两块,不得不拿出十二般本领,这样的人凑到一起,那就叫江湖。 这帮人没房没钱,却偏偏爱打肿脸充胖子,自成一套拱手见礼的话术,兄弟长兄弟短,三杯马尿下肚,皇帝便是他亲外甥。 要是还有人不理解,或依旧羡慕想体验江湖的,不妨改装下电瓶车,烫头染发,然后加入炸街翘头队,届时想必就全明白了。 好,扯的有点远,咱们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祁六心知肚明,晓得对方在胡吹大气,别的不说,若他真提出什么需求,对方自然满口答应,可只要出了这个门,离了这个院,转头再碰面,对方绝对会说不记得这回事,甚至连他这个人都会推说不认识。 于是他淡淡一笑,说道:“老丈有所不知,其实我也混过江湖,咱江湖人讲究做事不求回报,还望老丈莫陷我于不义。” 言下之意,咱知根知底,就别整虚的了。 瞎眼老头顿显尴尬,吭哧吭哧连咳带喘,再没说过完整话。 他之所以要夸下海口,实际为的试探祁六目的。 毕竟做好事的话,把人送到家门口后,便会识趣离开。 根本不会像祁六这样,送人回家还劈柴烧水,烧完水也依旧不走。 换谁也会多想啊! 瞎眼老头思来想去,突然明白过来,猜到对方想干什么了,立即冷笑道:“莫非小兄弟,是看上了某的手艺,也想凭此在教中立足?” 第30章 风水先生 大仙教之所以收留江湖手艺人,为的是让他们在表演中夹带私活,从而达到愚弄信徒的目的。 为此,破例允许这帮手艺人,搬入城中居住,摆脱了外面脏乱的环境。 虽说不上生活的有多好,但就怕对比,所以瞎眼老头对目前的处境十分满意,并将之视为自己的饭碗。 做生意或是靠手艺的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同行必是仇敌。 瞎眼老头身为自私自利的江湖人,当然将之看的比命还重,琢磨来琢磨去,越想越觉得可能,认定了祁六的真实目的,就是盯上了自己的数来宝,想借此在诸多信徒中脱颖而出,搬入城内。 殊不知祁六没有离开的真正原因,是为了等肖老头回来,这才磨磨唧唧拖延时间,不惜劈柴烧水。 不过瞎眼老头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认识到在有心人面前,毫无意义的事情根本没必要做,若不肯表明目的,只会徒增怀疑。 说实话,祁六有点想笑。 脑海中不由自主出现了一幅画面。 那就是一个屎壳郎推着粪球艰难行走着,结果天空之上飞来一只雄鹰。 屎壳郎大惊失色,拦在粪球前面耀武扬威,认定了雄鹰是想抢走它的宝贝粪球。 这便是认知与格局的差异了。 “老丈多心了,再说,像您这样的手艺,没个几年怎能达到?我便是想,也没那个能力啊。” 一句话,既表明自己不会这么做,还微微抬了对方一手。 果然,瞎眼老头脸色有所缓和,下巴也不自觉扬起,显得很受用。 心想那可不,老夫多年练就的饶舌,岂是什么阿猫阿狗能学会的? 祁六趁热打铁道:“不过我确实有个想法,目前还不知行与不行,老丈混迹江湖多年,想来见识阅历非晚辈能比,还希望您老能帮忙参详参详。” 将身份放低,总会让人放松警惕。 祁六不知这么做,算不算徐道覆说的将欲取之,必固予之,但觉得两者应该是相通的。 “你这后生,话说的倒中听,好吧,看在你扶老夫回来的份上,有什么想法大胆说。”瞎眼老头同意了。 “是这样……”祁六笑道:“我打小就有个当厨子的梦想,方才路过厨房,嗅到菜香,禁不住忆起童年,若非世道变得混乱,估计早去了哪家酒楼做了学徒。” 哦,原来是这样。 厨子与饶舌可不是同行,晓得对方非是敌人,瞎眼老头戒心也就放下了,当下嗤笑道:“当厨子算什么梦想,古语有云,君子远庖厨,你小子莫非不知?” 祁六道:“我没读过书,不知者无罪。” 瞎眼老头乐了,捻着胡须道:“咱菩萨的私厨老肖头,与老夫也有点交情,想让老夫递话问询,倒也不难,但让老夫搭这么大面子,你小子是怎么想的?” 老派江湖的另一大传统:无利不起早! 祁六早编好了说辞,闻言立即道:“老丈可曾听闻: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当然,此乃老生常谈。” “若老丈愿帮这个忙,晚辈以后便将所得之物,拿出一半来孝敬您。” 瞎眼老头心动了。 虽说搬入了城中居住,但实际在伙食上,并不比外面的信徒强多少,天天棒子面窝窝头,喉咙都被刮的嘶哑,馋肉馋的不行。 若真让眼前这小子,跟老肖头做学徒,那就能接触到菩萨用的饭菜。 但凡顺一星半点,也够打牙祭的! “好,一言为定!”他答应的很干脆。 祁六急忙抱拳:“那晚辈就先行谢过了,成与不成,皆欠您一份情!” 瞎眼老头咧了咧嘴,这种江湖惯用的话头,他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 灵莲娘子的防备心很强,所用饭菜,必须先用银针试毒,并由做菜的厨子挨个品尝完,她才会动筷。 所以当肖老头从府衙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说实在的,下午那会儿在厨房里,听到祁六的声音,他还以为是做梦。 直到溅起的油烫到手腕,才意识到是真的。 但他不能出去见面,因为做菜的时候,身后始终有黑衣黑裤的护众盯梢。 关于大仙教的防范意识,肖老头嗤之以鼻,认为他们想法好是好,就是瞧不起人。 自己苦练多年的偷技,岂是靠盯梢就能解决的? 哪怕老子当你的面顺手牵羊,你又能瞧出些什么? 从府衙出来,肖老头本想走快些,好赶紧回去,看祁六还在不在。 谁知没等迈步,便撞见了赶马车而回的一位护法。 那护法从车上扶下一人,随后便让肖老头安排对方吃住,并表示这是菩萨的客人,不可怠慢。 肖老头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将之带回,想走的快点也办不到。 好容易回到四合院,见瞎眼老头的屋还亮着灯,心中不由一喜,立即过去敲门。 开门的正是祁六。 两人打个碰面。 一时间各自百感交集。 肖老头突然扬首:“老瞎子死了吗?菜还吃不吃?!” 躺床上的瞎眼老头,闻言立即爬起来,高声道:“是老肖吗?哎呀,可把你盼来了!快,今儿我遇到一位小兄弟,赶紧弄几个可口的,咱们一块喝一盅!” 肖老头哼道:“算你个老不死走运,我把菩萨的客人带来了,你们啊,是沾人家的光!” 随后他稍稍侧身,让身后的客人进来,说道:“我去厨房忙了,老瞎子赶紧起来倒茶,别让菩萨的客人渴着。” “哎,好勒。” 瞎老头脚好得差不多,听说是菩萨的客人,赶紧起身招呼。 “那什么,这位小兄弟会切菜烧火不,会的话来厨房打个帮手。” 说完,肖老头转身离去。 没等祁六表态,瞎老头赶紧催促:“你还等什么,还不快点过去?” “可这烧水倒茶……” “用不着你!老夫虽瞎,但这点小事应付的来!你快去!记得认真些!” 瞎老头可还指望着以后每天打牙祭呐。 祁六忍着笑,答应声走了。 等来到厨房,推门进去。 肖老头立即过来,反手将门栓上,随后神色复杂的看着祁六,叹道:“你不是随卢秀走了吗?怎么来这儿了?” “哎,说来话长,不过我没想到,您老竟加入了大仙教,张虎他们的‘盟军’呢?”祁六问。 肖老头摆手失笑:“什么‘盟军’,张虎、翁同海、王老八实乃自不量力,妄图攻占大康,简直就是笑话。如今死的死藏的藏,若非我第一时间抽身,估计也要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随后他告诉祁六,在张虎失踪后,他们一伙人实在没有去处,便躲去了乡下。 过年的时候,正赶上灵莲娘子前来传教,索性加入其中。 那会儿,大仙教还不见规模,作为最早一批的‘元老’,他也算深得信任,这才能作为私厨,留在左右。 谈完过往,肖老头皱眉说道:“不过六儿,大仙教绝非久留之地,那灵莲娘子邪性的很,教内教外乱七八糟,更是传病传的厉害,单是死于杨梅大疮的,每天就有三五位,你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耳听肖老头并不信任灵莲娘子,祁六放下心来,这才表明:“其实我这次来,是要做一件大事。” 接着便把跟随卢秀攻打兰沐镇,斩杀狼牙棒坛主,顺便结识道家徐道覆、纪均兰的事儿和盘托出。 “总之,我此次为的是打探消息,想知道灵莲娘子于何时何地斩断龙脉。” 肖老头原先只觉得灵莲娘子野心大,却没想到她竟大到对龙脉动了心思,一时吃惊不小。 “龙脉关乎子孙万代,她只图眼前,不念后世,着实可恶!六儿,这次你们做得对,遇到这种事,就不能贪生怕死,必须竭力阻止!” “哦,对了!”肖老头记起一事,双眼顿亮,“我今天带来的客人,是一位风水先生,灵莲娘子请他来,想必与龙脉脱不了干系!弄不好,还真能从他嘴里,套出你想得到的消息!” 第31章 自私歹毒 一道蒜薹炒肉,一道油泼茄子,外加一道拍黄瓜,一道干煸豆角。 除此外,肖老头还烧了锅蛋花汤。 四菜一汤,小康之家,哪怕在前朝应国,也不是寻常百姓能天天吃到的。 瞎老头往桌前一坐,鼻子嗅了嗅,慢慢拿起筷子言道:“如今比不得往日,条件艰苦了些,若换从前,没鸡没鱼都算不上一餐,老夫更是连饮酒……” 没等他卖弄做派,肖老头眼一瞪,抄手将对方面前的酒碗拿走:“去去去,不乐意吃便别吃,就跟我乐意伺候似的,你去睡觉吧,我们仨慢慢喝。” “别介!” 瞎老头赶紧改口,赔笑道:“咱就是凭嘴皮子混饭吃的,你不让我贫,不是断我饭碗吗?来来来,都别客气,随意、随意。” 说完他赶紧夹了块炒肉,放在嘴里嚼的口津直冒。 肖老头哼了声,忍不住嘲讽:“最讨厌你们这帮混江湖的,好端端装什么大尾巴狼?” 瞎老头唯恐吃不到,筷子伸个不停,面对讥讽也充耳不闻,嘴巴更是没闲着过。 肖老头抱起酒坛,为身旁的菩萨客人斟了半碗酒,笑着问:“还没请教阁下姓名?” 那人实则饥饿难耐,早想大口吃喝,只是没拉下脸面,闻言赶紧拱手:“在下免贵姓莒,莒步齐。” “不起?”瞎老头差点没噎住,“这什么破名,哪个男人愿意叫不起啊!” 莒步齐急忙解释:“非是不起,是步伐齐整的步齐。” “你不用理会他,这家伙是练嘴皮子的,不接话茬就浑身难受。” 说完,肖老头举碗与对方相碰,二人喝了口酒。 随后便可以举筷夹菜了。 不过此时那道蒜薹炒肉,却是不见半点肉,只剩蒜薹。 肖老头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瞎老头一眼:“亏你还自称江湖人,怎得半点脸面也不要?这么下作的事儿也做的出来?!” 后者抹了把嘴角的油,故作不懂:“老肖头此话何意?瞎子我什么都不看见,啥也不知道啊!” 莒步齐道:“算了算了,他年岁颇大,又有眼疾,多多体谅些罢了。” “莒先生倒是好心,却不知这家伙尽骗好心人。”肖老头连连摇头,随后再次与对方共饮。 那酒十分的烈,而且莒步齐也并非善饮之人,半碗酒下去,辣的直咳嗽,一张脸迅速红了起来。 祁六见时机差不多,赶紧过去,为这人倒了碗热水。 莒步齐感激的看他眼,将热水一饮而尽。 肖老头悄悄与祁六对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故作惊讶问:“听说莒先生是菩萨的贵客,并且是护法大人,千里迢迢请来,不知来做些什么事儿?” 嘭! 肖老头用力敲下桌面。 吓得瞎老头一哆嗦,茫然来回转动脑袋,询问是否突然打了旱雷。 “你这娃娃,怎得如此不懂礼数?!”肖老头一脸‘愤怒’。“既知道是菩萨贵客,自然是要商量大事,岂能说于你知?!” 按之前在厨房商议的计划来说,这个时候祁六就应该立即道歉了,主打一个红白双脸。 谁知瞎老头一听肖老头动怒,生怕对方在心里,给祁六落下个坏印象,不愿以后打不了牙祭的他,赶紧出言相劝:“老肖头消消气,六儿只是年少不知轻重,本性可好了,人又勤快,绝对没有坏心眼。” 肖老头、祁六无语看他,心说这家伙也太好蒙了。 若有一日让他晓得,他们实则在进行刺杀菩萨的计划,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两位、两位。”莒步齐喝的有点高,晕晕乎乎的说道:“莫要争吵,莒某实际算不上什么贵客,只是被雇来,看看克锦的风水,而且据我所知,来克锦的,也并非只有我一个。” 对上了! 风水龙脉干系重大,将其斩断则必须寻到龙穴,这一点绝对不能马虎,慎重起见,肯定得多找几位相师。 肖老头心里盘算完,便接口道:“看风水……莫非菩萨想在克锦建设宫殿?可这儿以前,既不是首府,也非古都,怕是兴不起国运呐。” 莒步齐摇摇脑袋:“非是要建宫殿,是菩萨让我们在附近,找一找可有帝王墓穴。” 瞎老头闻言立即插嘴:“嗨,我当什么大事,敢情是想盗墓,三位或许有所不知,想当年我老瞎还没瞎的时候,也曾怀揣黑驴蹄,手拿占星盘……” “找墓穴干什么?”肖老头继续问莒步齐。 对方咧嘴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菩萨的事儿,那肯定不会告诉我们太多。不过嘛,这里面的道道也不难猜。” 古往今来,凡起事谋霸业者,无不受困于金银。 毕竟没有银子,就买不到兵马,也不会有人死心塌地的追随。 那么如何才能一夜暴富? 显然是盗墓。 那些被掩埋在墓穴中的陪葬品,皆是一个时代,或是一个朝代积累下的财富,和平年代有人看管,不好下手,乱世可就随便了。 以大仙教的规模,想养活这么多张嘴,在不经营、不劳作的情况下,只剩下发这笔横财的可能。 于情于理,莒步齐推测的都没错,甚至还说道:“历朝历代的帝王,皆信身死后,葬入龙穴,便可保江山稳固,所以找到了龙穴,也就找到了坟墓。” 一席话醍醐灌顶。 肖老头、祁六均禁不住称赞灵莲娘子的好算计。 这算是一石二鸟了。 找一帮风水先生分金定穴,若穴中有墓,则刚好盗取金银,充作军饷,即便无墓,也可进行斩断龙脉的勾当。 眼见即将探明一切,祁六再按耐不住,遂问道:“不知莒先生可瞧出这附近龙穴位置?” 莒步齐轻笑摇头:“我今日才至,尚未查看周遭地势,待明日见到菩萨,以周易八卦之术推算,或可得出。” 就是说,现在灵莲娘子尚未寻到龙穴…… 祁六为之窃喜,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拿定主意后,他悄悄给肖老头递个眼色,示意已经可以了。 对方心领神会,再不提风水之事,只是与莒步齐、瞎老头二人喝酒。 两碗下肚,莒步齐就真的不起了,躺地上呼呼大睡。 瞎老头也鼻子通红,舌头发麻。 不过他尚有理智,还记得答应祁六的事儿,于是趁酒劲上头开口道:“老肖头,你瞧六儿这孩子怎样?” 肖老头闻言充作不知:“什么怎样?” “就是……就是……你看他勤快不勤快?方才不是帮你烧火的么?” “你到底什么意思?” “嗨,我就是觉得啊,这后生挺好的,想让他留下来,在你身边打打下手。” “那我可做不了主。”肖老头将脸一板:“这事儿你得去问菩萨。” 瞎老头急了:“这点小事,何需菩萨做主?只要你点头,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瞎子,我发现你胆子挺大啊,我是给菩萨做饭的,半点马虎不得,你让这小子给我打下手,万一出了纰漏,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啊,这个这个……” “行了,这事儿不用再提,走了。” 肖老头不给对方挽留机会,身子一转,径自出门。 瞎老头颓然叹气,晓得以后每天打牙祭的希望是落空了。 祁六也装作失望的样子说道:“看来我儿时的梦想是完不成了,不过还是要多谢您老的帮助。” 瞎老头低头没说话。 正当祁六抱了抱拳,想离开之际。 瞎老头突然起身,低声询问:“后生,你愿不愿成为菩萨的私厨?” “什么?”祁六怀疑自己听错:“那位肖大爷,不就是菩萨私厨么?” 瞎老头连连冷笑:“他现在是,但咱们可以让他不是!” 一句话,说的祁六浑身冰冷。 老派江湖人的另一个传统:不达目的不罢休! “那……您准备怎么做?”祁六眯眼问。 这老家伙要是敢对肖老头起了杀意,可就真是找死了! 瞎老头酒壮怂人胆,干笑两声,抬手捏着胡须道:“咱可以在他做的饭菜里动手脚!” “你想下毒?”祁六惊道。 心说这老瞎子是真狠啊,这要是被灵莲娘子发现,不得剥了肖老头的皮? 谁知瞎老头却是摆了摆手:“下什么毒,菩萨用餐会用银针试毒,一旦发现,必定彻查,咱们可不能犯蠢。” 祁六有点听不明白了:“那您是要?” 瞎老头嘴巴一咧:“整些巴豆悄悄放进去!银针试不出来,而且吃完后,距发作还有段时间。菩萨即便跑肚,也只会认为是饭菜不干净,不会往下毒方面想!如此一来,肖老头定被迁怒,届时我便将你举荐上去!不过此事若成,往后你顺出来的肉菜,必须给老夫七成,如何?” 呵,灵莲娘子一旦生气,肖老头岂能活命! 这人当真坏的可以,不如今天就…… 祁六本想动手,直接将对方掐死,不过灵光一闪,却是意识到,这件事或可利用一下! 当下在心中思量,琢磨着应当可行,便说道:“若真如此,便是给你八成又何妨!” 瞎老头大喜,立即抬起右手:“那咱们击掌为誓,谁若有违承诺,当受三刀六洞!” 祁六很干脆的与对方击掌,一条恶毒计策,就此成形。 第32章 山人有妙计 破败的龙王庙内,百无聊赖的徐道覆,竟起了闲心逸致,为龙王爷的塑像清理蛛网。 倚着墙壁而立的纪君兰,默默注视着他。 两人在尝试混入大仙教,并多次失败后,终于在四天前放弃了, 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祁六身上。 说实话,即便是修道之人,孤男寡女独处荒野破庙,也总是伴随着尴尬。 为了避嫌,二人几乎没有言语交流,整整四天,均是各行其是。 这种让人十分沉闷压抑的气氛,徐道覆终于是受不住了,打扫完龙王爷的塑像后,他从地上捡起几颗石子,张嘴询问:“要不,我教你玩一个非常好玩的游戏?你先别忙拒绝,真的,若非必须有两人才可以,我也不会找你,相信我,玩起来绝对有意思,而且一发不可收拾,相当上瘾。” 纪君兰眉头微皱,觉得这家伙实在太无耻了,怎么又旧事重提? 当下啐了声,恼道:“要玩你自己玩!” “哎呀,我不是说了嘛,它必须得两个人,一个人没法玩!”徐道覆晃晃手中石子。 纪君兰呵了声:“怎得不能玩,你不是右手左手都健全的吗?” 徐道覆一脸懵逼,怎也无法理解对方的话。 心说莫非她指的是,传说中的双手互搏? 可我的石子游戏,玩的就是反应力与智力,这不仅仅需要两只手,还得有两个脑袋才行啊! “我先给你说一下方法,或许……” 没等他说完,恼羞成怒的纪君兰跺了跺脚,大骂了声无耻不要脸,便转身出了庙门。 徐道覆那个气,心说这娘们是不是有病,教你玩个游戏,你咋还人身攻击上了?! 哼,爱玩不玩! 随后他蹲下身,在地上划出几道横竖线,接着将石子摆上去,尝试着自己与自己玩。 没等他研究出独自玩的乐趣,却见纪君兰去而复返,一脸喜色:“子陆回来了。” …… 祁六谎称有老乡前来投奔,自己得外出迎接,顺利从大仙教脱身,直奔龙王庙。 来到后,见徐道覆、纪君兰都在,禁不住讶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还以为,得先过来等你们两天呐。” 二人对视眼,相当尴尬。 不过他们可不会承认,早在四天前就回来了,而是着重强调,他们俩也是刚来不久。 按之前约定,打探消息后,每十天都要来龙王庙交流交流,看看能否从中得出什么有用线索。 祁六仅用六天,便拿到了有用的消息,自认已经提前完成,为此非常得意,谁知过来一看,这两位竟然也回来了,故才诧异。 “哎呀,闲话就不用多说了,那什么,六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徐道覆选择岔开话题,这四天是如何压抑的经历,他是半点也不愿提。 纪君兰也有同感,立即帮腔:“子陆既提前返回,肯定收获颇丰,莫非已得知灵莲娘子何时独处的时机?” 两人这么一打岔,祁六自然没法追问其他,立即说道:“差不多吧,我在教内遇到一位熟人,并借此认识一位风水先生,他是灵莲娘子请来,查看克锦风水的。” 将事情仔细叙述完,祁六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灵莲娘子尚未寻到龙穴,我觉得咱们可以提前在龙穴附近埋伏,二位均是道家高人,想来要比那帮风水先生靠谱,定能比他们提前找到龙穴。” 一句话,把徐道覆、纪君兰给干沉默了。 称他们是道家高人,那当然可以认。 但风水堪舆什么的,可就超出专业了。 毕竟一个是周易,一个是文始,两者毫不沾边。 纪君兰多聪明,几乎第一时间便甩锅道:“我通明道派乃旁支末流,比不得道门正统包罗万象,这事儿啊,交给徐道友来办,肯定没问题。” 这娘们不仅有病,还非常坏! 徐道覆心说要不是你长得漂亮,道爷高低要给你俩耳光! 可这个时候,祁六已经一脸崇拜的望了过来,他又如何肯承认自己不会? 为此只能硬头皮道:“呵,庶出之辈,自然比不了嫡出,连这点技艺也没有,也好意思入世下山,真让人笑话!” 不能给俩耳光,那就在嘴上占便宜! 如此看,徐道覆不仅喜欢玩小孩的石子游戏,甚至就连性格也与小孩无异。 面对斥责,纪君兰丝毫不见怒,反盈盈道个万福:“就知道嫡出哥哥手段高明,庶出妹妹甘拜下风,这厢有礼了。” 不知为啥,她明明放低了姿态,但徐道覆却越瞅越来气。 旋即重重哼了声,表示你们俩在这等着,道爷去去就来,接着走出庙门,施展土行法,遁入大地消失无踪。 于是破庙里,再次陷入孤男寡女的处境中。 不过由于祁六年龄小,且懵懂无知,压根不晓得男女之事,纪君兰对他的戒心,远没有对徐道覆的戒心来的大。 正想与之聊一聊大仙教内的情况。 谁知祁六一眼看见地上的画格与石子,立即来了兴致:“徐兄教我玩过这游戏,为此,我也上了瘾,胳膊都耍的有些痛,要不……” 没等说完,纪君兰立即跺脚啐道:“姓徐的好的不教,竟教些上不了台面的!子陆,我可奉劝你,要当心身体,尽早戒掉!” 说罢,气哼哼的转身走了。 于是祁六望着她的背影,与徐道覆同样懵逼。 …… 一辆马车慢悠悠行驶在路上。 车上坐着的,是九隆郡出名的风水先生南宫明。 灵莲娘子广撒消息,邀风水名家相聚,并为此开出丰厚条件,这才引得他们这帮人趋之若鹜。 风水玄术往好了说,是一门学问,往坏了说,就是一套忽悠话术。 只不过这门手艺讲究传承,自成一套忽悠大法,天南地北的风水先生,哪怕以前没碰过面,但所用套路却是相同,因此相互间的说辞倒是都对得上。 南宫明在这一行里颇有威名,他定下的穴,即便同行来了也表示信服,战乱未起时,凭这门手艺,在九隆郡置办了三处豪宅,娶了四房老婆,可谓混的风生水起。 只可惜世道一乱,他的豪宅妻妾,尽被强人夺了去,如今孤零一人,靠摆摊算命四处漂泊。 灵莲娘子的布告,好比救命稻草,能否重回昔日巅峰,可就全看此行了! 南宫明正在车里盘算,不想马车却是突然停住。 随后赶车的闷哼一声,摔落地面。 不等南宫明抄刀防身,便见布帘一挑,钻进来一位蒙面道士。 “你是风水先生?”对方问。 南宫明哆里哆嗦举着刀,色厉内荏叫道:“我乃九隆镇南宫明!此次受大仙教菩萨邀请,算是她的贵客,你是何方宵小,竟敢拦我去路?!” “是便好。” 蒙面道士也不废话,挥手打落对方手中刀,接着跟拎小鸡儿似的,揪住对方脖领,生生拽下马车。 第33章 两计并行 徐道覆行事利索,说去去就回,便去去就回。 祁六抓了几只蚂蚱,正在庙门口架火烧烤,还没等蚂蚱熟透,他便回来了。 “克锦城这方圆二十里,只有一处龙脉,这其中的穴眼位置,吾已勘察明白。” 徐道覆耀武扬威似的,撇着大嘴向纪君兰邀功,并说道:“我自然正道术法齐全,可谓样样精通,你们就学吧,兴许用个百十年,能达万一。” “怎会这么快?”祁六很是惊讶。 而纪君兰惊讶的点则是:“你真的懂风水?” 徐道覆臭屁的扬起下巴,倾斜四十五度看向天空。 心说道爷懂不懂风水不要紧,只要有人懂就行! 这就叫物尽其用! 同样算道家手段,谁也说不了什么! “徐道友,此事关乎能否埋伏到灵莲娘子,可不是儿戏,绝不能随便挑选一处。”纪君兰对此表示怀疑。 徐道覆闻言顿恼:“道爷岂是儿戏之人?!那自然是仔细佐证了的!” 是的,他不仅抓了南宫明一个,还外带三四位风水先生,确定说辞都相同后,这才返回。 见纪君兰还不信,徐道覆便竖起手掌:“道爷为此,可以起誓!” 江湖人起誓肯定没人信,但道家人起誓,绝对无人怀疑。 纪君兰见他肯做到这步,虽依旧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做到,但心中却是信了,便说道:“亏你还是道家人,随随便便起誓,就不怕祖师爷怪罪?赶紧把手放下,领我们过去看看。” 于是三人离开破庙,沿着克锦外围的山势地脉,一路绕至城北。 说起来,这里也相当明显,重峦叠嶂的高点,正对着克锦城,低头俯视,一切尽收眼底。 “看见那两棵树没有。”徐道覆抬手一指:“这穴眼,就在它二者之间。” 祁六、纪君兰立即过去查看,可看来看去,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同。 “莫非要将这里挖开?”祁六用脚踩了踩,只觉得土石坚硬非常,估计很难成功。 “挖是一定会挖的,但不是咱们。” 纪君兰抬头四望:“这里树木不少,适合躲藏,是埋伏的绝佳位置。” 徐道覆道:“我得到可靠消息,两日后,灵莲娘子便会过来,届时咱们就可以动手了。” 事情出奇顺利,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祁六为此高兴,但还有一事没有放下,便说道:“灵莲娘子若死,大仙教必乱,但我那位熟人还在里面,我得回去一趟,尽快让他设法脱身。” “也成,不过定要小心些,莫打草惊蛇。”纪君兰提醒一句。 祁六点点头,遂从山上下来,返回克锦城。 当他来到城内的四合院,第一时间却未寻到肖老头,只能先去找老瞎子。 那家伙神神秘秘的,关着门在屋里捣臼,祁六推门而入,吓得他一把捂住蒜臼。 “谁啊?什么人?!” 祁六声明身份,老瞎子这才放心,连忙示意关门。 随后一脸喜色的将蒜臼递过来,让祁六观瞧。 蒜臼里是黄褐色的粉末。 瞎老头嘿笑道:“我寻来不少巴豆,并将它们捣成细粉,回头悄悄放入菜中,保证老肖头有八张嘴也解释不清!” 祁六连连点头,为对方的早做准备而竖起大拇指。 “是这样。”他斟酌下说辞:“我查了下黄历,似乎后天比较适合动手。” “嘿,你小子还看黄历?没想到竟如此讲究。” “事关升官发财,我当然不能马虎。” 瞎老头大笑:“对对对,升官发财马虎不得,成,就这么定了,两日后,保准老肖人头落地!” 祁六搓搓鼻子,没阻止他的异想天开,只是询问:“用多少剂量合适?” “少许便足矣,毕竟是菩萨来吃,真伤了她,你我可就是罪人了。” “不,我不这么看。”祁六心说,不让那妖女拉的虚脱,使不住法术可不行:“菩萨又不是一般人,你用寻常剂量,怕是不顶用。” 瞎老头缓缓点头:“有道理……那依你,该如何?” “使劲放,能放多少放多少!”说完,祁六不忘补充:“您想啊,菩萨乃神人,即便巴豆真的有效,她只需稍微作法,也就将自己治好了。咱们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省的费那么大力气,却不见效。” “对!你说得对!” 瞎老头表示没问题,一切包在他身上。 从他屋里出来,站在院里欣赏几位姑娘的杂技身段,约莫过了一刻钟,外面走进几人。 领头的赫然是肖老头,身后则跟着俩拎菜的黑衣护众。 两人远远的对个眼色,谁也没说话。 肖老头指挥两名护众,将采买的菜放入厨房,并表示最近院里闹老鼠,需小心提防别让老鼠偷吃。 俩护众一听有老鼠,那自然相当在意,毕竟是给菩萨用的,可不能让老鼠毁了,因此格外注意,瞪着俩眼在厨房里仔细看守。 见此,肖老头才离开厨房,双手负后,驼着背慢慢来到祁六身边。 “后天。” 祁六眼睛盯着姑娘们的杨柳细腰,嘴唇微动。 “您记得早些离开,去我之前跟你说的龙王庙。” 肖老头嗯了声,低声问道:“瞎子这两天很消停,你可晓得他在捣鼓什么?” 祁六差点没笑出来,强忍着道:“他琢磨在菜里下巴豆,方才全捣成粉了。” “如此甚好!回头我帮他创造机会,好让他下手。这么一来,任那妖女有通天能耐,也半点施展不得!” 两条计策,均有序进行。 祁六放下心,不再多待,转身离开四合院。 …… 两日后的上午。 正如徐道覆得到的消息,灵莲娘子在冲世凌、袁昌泰、翟摎等一众坛主的簇拥下,带着七八名风水先生登上此山。 包括莒步齐、南宫明在内,一帮风水先生左看右看,拿出罗盘仔细钻研定方位,最后不约而同,皆指向那两棵大树,表示此地龙脉穴眼,必在二树之间。 徐道覆、纪君兰、祁六三人皆藏身于远处树梢,借助枝叶遮挡身形,将那边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见找到位置,灵莲娘子笑的花枝招展,再度求证确认后,立马挥下手掌。 于是袁昌泰、冲世凌等人立即出手,将一帮期望发财的风水先生尽数斩杀。 鲜血染红山石。 看的祁六倒吸凉气。 徐道覆则死死攥着拳头,努力克制自己。 灭口后,灵莲娘子从袖中掏出支长笛,呜呜吹了起来。 没一会儿,但听四下里吱吱乱叫,黑压压鼠群蜂拥而至。 有了心理阴影的纪君兰,见到这幕差点晕死过去,娇躯颤的厉害,身子一歪,靠在祁六身上。 为免她从树上掉下,祁六只好伸手抱住其腰肢。 久违的柔软触感,从指尖传遍全身,一时间祁六如登仙界。 群鼠现身,立即动手挖掘。 两棵树被咬断推倒,土石皆往外运。 不用半个时辰,便挖出近一丈深度。 灵莲娘子手持长笛,站在洞口处向下观瞧,觉得深度不够,便命令鼠群继续。 那些鼠辈不知疲倦,哪怕累的四腿抽搐,也不停止。 再次挖了一个时辰后,眼见坑中出现了五色土,灵莲娘子大喜,这才放下长笛。 第34章 发疯 失去控制的鼠群四散而去。 没了吱吱乱叫的声响,纪君兰情况有所好转,面色微红的向祁六道谢,并表示对方已经可以松手,不用再揽着她腰。 但祁六还没有揽够,那种柔软触感,是大脑不愿放弃的。 于是他正色表示,鼠群虽退,却不见得不会回来,如今动手在即,不能出任何差错,万一群鼠返回,你却从树上掉下,岂不功亏一篑? 不得不承认,男人在占便宜的时候,是最聪明的时候。 祁六这个理由找的,几乎无可挑剔。 再加上他一脸认真,完全看不出其他心思,纪君兰也不好多想,只能扭捏着任他揽腰。 这一幕,看的徐道覆连连啧嘴,并大为叹服,心说六儿啊六儿啊,你是真滴溜! 那边,挖出龙脉穴眼的灵莲娘子,立即着手准备。 所谓斩断龙脉,只是一种比喻的说辞,盘亘天下的龙脉,纵横交错,好比树根,断一支影响不大,也无法用刀斧劈砍。 不过找到穴眼就不同了,这上面有很多文章可以做。 灵莲娘子选择的方法是,在穴眼之中,打入一根钉龙楔。 这钉龙楔的选材极为讲究,需用千年不朽的阴沉木,而且还必须够污! 早在有斩龙脉的想法之时,灵莲娘子便搜罗了不少阴沉木,且全部放在茅坑里泡着。 如此污秽的钉龙楔,一旦打入穴眼,那这一整条龙脉的家国紫运,便算是彻底完蛋了。 从克锦城的茅坑里取出钉龙楔,再将它运上山,至少得半天功夫。 灵莲娘子斩龙心切,立马让冲世凌安排人手,务必在天黑之前,将楔子抬来打进去。 冲世凌抱拳领命,率先下山。 余下几人也不逗留,同样返回克锦。 见他们缓缓往山下去,徐道覆有点着急,很想立即出手。 但此时并非是好机会,灵莲娘子身边还有四位坛主,情况几乎与上次无二。 “徐兄稍安勿躁,她们若是不回去,此计还真成不了。” 徐道覆听他话里有话,忍不住问道:“六儿,你莫非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 祁六嘿嘿一笑,揽着纪君兰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让后者白眼连翻:“没什么,只是为她们准备了一顿大餐而已。” 装叉卖关子,的确很爽。 尤其是还当着两位道家高人的面。 见二人一脸费解茫然,祁六得意极了。 …… 四合院内的厨房中。 在两位黑衣护众的注视下,驼背的肖老头翻炒着锅中菜。 今天的饭食非常丰盛,三个灶都没闲着,一个架上蒸笼蒸鲜鱼,一个吊了高汤炖乳羊,剩下的一个则用来炒菜。 厨房内香气弥漫,光嗅着就让人解馋。 突然。 外面传来一阵骂声。 一个嘶哑嗓音,在问候诸位邻居的祖宗十八代,似乎在说他们之中有小偷,不仅偷了鞋,还拿了尿布。 “我老瞎子的尿布,乃是前朝应国皇后娘娘的擦手绢!” “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不是贼偷,便是贼偷帮手!” “今儿个我老瞎子,要是找不到尿布,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欺负到我瞎子身上,活该你们倒霉!” “……” 而后便是污言秽语,夹带诸多人体器官的问候。 肖老头心知肚明,晓得这是对方计策,估计是想惹起纠纷,然后趁这个机会溜进厨房下药。 哎,这老瞎子,当真脑袋不太灵光! 这么蹩脚的计策也想得出来! 罢了,还是多多配合一下吧。 于是肖老头眉头一皱,极为不满的说道:“谁啊这是,正给菩萨做饭呐,骂这么难听,真影响心情!” 一名黑衣护众立即道:“我出去看看。” 随后这人便打开厨房门,走了出去。 咔嚓! 一个罐子飞过来,正砸在厨房门口。 溅起的黄色液体,糊了那位护众满身。 一时间骚气冲天,味道相当刺鼻! 肖老头暗暗心惊,对老瞎子不由得高看一眼。 用尿罐子砸人,亏他想的出来! “啊,这什么东西!”黑衣护众满身都是尿,脸上还溅了不少,气的直跺脚:“你个老瞎子今天要干什么?!” “谁?砸到谁了?!哼,老夫不管你是谁,总之,定是你偷了老夫的尿布!” “谁偷你尿布了!要撒疯去外头撒去,别在这儿恶心人!” “偷了我的尿布,还敢不承认?!再吃老夫一罐!” 话音一落,又是咔嚓一声,随之气味更浓。 除黑衣护众外,其余在院中吊嗓压腿练功的手艺人,不免中招。 一时惹了众怒,所有人都吵吵着要把瞎子揍死。 “怎么这么乱?”肖老头皱着眉头,对身后的另一位护众道:“走,咱们出去看看。” 那人也没想别的,便与之一起去了。 面对愤怒的众人,老瞎子往地上一坐,又是打滚,又是大哭,嚷嚷着他们欺负人,表示要找菩萨评理。 为了给这家伙创造机会,肖老头赶紧让身旁的黑衣护众过去劝架。 然后他又去了淋一身尿的护众身边,捏着鼻子让对方赶紧回家换衣服,否则回头没法给菩萨上菜。 那人狠狠瞪了老瞎子一眼,表示这事儿没完,旋即气冲冲走了。 “诸位,诸位。” 肖老头也过去劝架,站在老瞎子前面道:“大家体谅体谅吧,他孤苦伶仃,又瞎又瘸,难免发疯。那什么,若有人真拿了他的东西,还希望快些还回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真把我们当贼了?!” “姓肖的,别以为你给菩萨做饭,是她老人家的私厨,我们就怕你!” “这官司哪怕打到菩萨面前,也是他不占理!” “……” 一时间,肖老头竟是被大家围上了。 那位黑衣护众唯恐其受伤,赶紧过来帮忙,勒令众人退后。 趁这个节骨眼,瞎子迅速起身,扶着墙壁,悄悄溜进了厨房。 由于众人都在争吵,也没人注意这位搅事儿者的下落。 正当肖老头几乎被唾沫星子淹没时,突然听一阵笑声传来。 众人纷纷侧目,却见那老瞎子站在后面,解开裤带,从里面拽出一块长布。 “哎呀,对不住啊对不住,人老了就是容易忘事,原来它不曾被人偷掉,而是在裤裆里面放着。” 大家伙那叫一个恶心,嫌弃的都不行了。 老瞎子将那片布拽出来,在手里一个劲摇晃:“今天算是我老瞎子的不是,各位街坊兄弟,邻居姊妹,我老瞎子愿意将这宝贝拿出来,给你们掌掌眼,见识见识皇后娘娘的手绢,是什么样子,就当是我老瞎子赔礼道歉了。” 谁稀罕呐! 众人谁也不感兴趣,纷纷吐口唾沫,大骂晦气。 第35章 一场‘ 恶’战 闹剧结束。 老瞎子在众人鄙夷目光中,干笑回屋,将房门紧闭。 对于这么一个货,众人还能说什么? 只能徒叹倒霉,该干嘛干嘛去。 肖老头回到厨房,眼睛一扫,顿发现灶台锅边还残留不少黄色粉末。 趁黑衣护众不注意,他赶紧过去将其扫落地面。 稍时,等换完衣服的另一位护众回来,肖老头立即表示汤菜全熟,可以上菜了。 灵莲娘子就住在以前的府衙中。 三人抬着食盒,穿过假山亭榭,将诸多菜肴一一端上餐桌。 除冲世凌外,其余坛主都在。 灵莲娘子心情出奇的好,甚至起意饮酒,命人抬来酒水。 有近身护法上前,用银针挨个试毒,确认没问题后,又递给肖老头一副碗筷。 虽明知里面存在巴豆,估计要拉个虚脱,但为了守护龙脉,肖老头已做好心理准备。 当下毫不打愣,捧着碗,拿着筷子,准备挨个菜的试吃。 谁知刚刚夹起第一道菜放入口中,便听灵莲娘子笑道:“肖师傅是教中元老,负责饮食久矣,从无差错,我信得过,以后啊,试吃什么的就不必了。” 一句话,让人心里暖暖的。 被菩萨如此信任,此生足矣! 黑衣护众,连带近身护法们,无不羡慕。 肖老头心中冷笑,明白这是灵莲娘子在收买人心,为了配合对方,他赶紧下跪,激动说道:“能为菩萨做事,是小老儿的荣幸!小老儿别无期望,愿此生始终为菩萨做饭,直至蜡炬成灰,灯枯油尽!” 对此,灵莲娘子表示满意,挥手示意你可以走了。 但肖老头为了消除一切疑虑,坚持全部试吃,并解释道:“小老儿试菜,品的是滋味,若有火候不足,缺少盐味的,便立即撤下,省得惹菩萨不快。” “哈,说是为菩萨着想,实际是自己想多吃几口吧!”常胜侯袁昌泰捋须笑道。 肖老头一副被看出心事似的,低下脑袋。 灵莲娘子不疑有他:“难得肖师傅有心,那便继续吃吧,多吃点也无碍。” “谢菩萨。” 试吃继续。 吃完肖老头又逗留了一刻钟,以此证明无毒,灵莲娘子等人才开始用餐。 从府衙出来,肖老头没有返回四合院,而是踱着步伐,缓缓向城外靠近,并对随同的护众表示,自己打算去买几根黄瓜苗,好种在院里,等天气热了,作解暑之用。 俩护众也没想别的,再说都做完饭了,自然不需要多监视,抱了抱拳就此离开。 …… 午后。 酒足饭饱的灵莲娘子,仅带四名坛主出城,一路赶往山顶。 此时,那臭气熏天的钉龙楔,在冲世凌的监督下,被五六名教中信徒拖拽上了山。 等来到挖开的穴眼位置,他们在坑洞顶端支起木架,并用绳子将钉龙楔立起来,垂在洞中。 一通忙活,可把几位信徒累够呛,虽鼻子里塞着布条,也被熏的头脑发晕。 只是没等他们拿到赏钱,随后而来的灵莲娘子,便立即下令,将几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揣进穴眼里。 尸体同样有污,与钉龙楔有异曲同工之妙。 灵莲娘子看看天色,觉得差不多了,立即盘膝坐下,口中念念有词。 只听四下里沙沙声响成一片。 远处树梢上的纪君兰,脸色顿白,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自主往祁六怀里靠了靠。 这让后者暗爽不已,但嘴上却义正言辞表示,仙子不必客气,若真的害怕,自己可以将其拦腰抱起。 正说着呐,却听周围沙沙声陡然消失。 而做法的灵莲娘子,额头竟是出了一层汗,双手也不由自主捂住肚子。 站身后的几名坛主,除冲世凌外,均是一个模样。 双腿全部夹紧,弯腰捂着肚皮。 噗…… 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随后屁声相伴。 坐地上的灵莲娘子,更是崩起一阵沙土。 徐道覆、纪君兰都看傻了,纵使离的老远,都能瞧出那烟尘中饱含的恶臭。 “是时候了。”祁六相当痛快,“我可以笃定,咱们现下过去,他们绝对没有一战之力!” 何止一战之力…… 徐道覆、纪君兰神色复杂。 因为那边已经有解开裤带,就地窜稀的了,别说战,就是站都做不到! “这个时候过去,有点……不地道吧?”徐道覆觉得有损名声。 纪君兰也拉不下这个脸,甚至不忍再看那边的惨状。 祁六却道:“什么地道不地道,我家主公说过,趁人病就得要人命!” “六儿,你说的也没错,做的也非常好,可就是、就是吧……”徐道覆抓耳挠腮,想找个合适的词儿。 “掉价。”纪君兰替其说了。 徐道覆立即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 二人怎么说也是道门中人,且一位是岩光散人高徒,一位是被传为仙子的佳人。 岂能趁人蹲地窜稀的时候过去? 这要是被人知道,不笑掉大牙才怪! 但祁六可没什么偶像包袱,松开纪君兰的腰,取下背着的藤盾,表示你们不去,我便自己去。 随后他从树上下来,双手举盾冲了过去! 前面噗噗声不绝于耳,只有满脸惊疑的冲世凌在茫然无措,不晓得这是什么开展,搞不懂为啥拉野屎还要一起进行。 正懵逼呐,冷不防祁六从身后冲来,举盾向前一撞,巨大力量将这位名震应南的杀猪匠,整个顶飞起来,落入草丛中。 脸色苍白,眉头紧皱的灵莲娘子,虽不认得祁六,却眼熟那面藤盾,毕竟上次遇袭时,眼光有瞥到。 不过几近虚脱的她,却是站不起来也无法召唤蝗虫,只能大声下令,让其余人挡住他。 不得不承认,翟?摎无愧于应南第一猛士之名。 即便吃下巴豆,噗噗窜稀,也能强咬牙关,双腿打摆的站起身。 只是这硬气功,凭的就是胸中一口气,但此时的他却在漏气。 所以当祁六牟足全力,举盾撞去,这位猛士也无法抵抗,一条胳膊当时就折了,牙齿也飞出几颗,倒下后,身体抽搐,虽失去意识,身体仍在窜着。 一把年纪的袁昌泰,最是受不了这个。 拉的两眼深陷,形同枯槁,连身下黄汤漫湿鞋面都没法踱步移动。 于是祁六非常简单的将之解决。 另一位年轻的坛主,就是曾与袁昌泰施展虎鹤双形的家伙,由于吃的最多,窜的也最猛,身体水分一个劲外泄,目前已在喷血,几乎将肠子拉了出来。 那凄惨模样,祁六都没法下手,只能默默注视,任他自行去世。 如此一来,这场中,就只剩下灵莲娘子了。 而这个时候,徐道覆、纪君兰也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两人捏着鼻子,面对窜稀的四个屁股,显得非常尴尬。 唯独祁六一脸兴奋,望着被自己打倒的第一猛士,以及德高望重的常胜侯,喜道:“太乙三斫果然名不虚传!” “不不不,跟它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你厉害。” 徐道覆、纪君兰同时摆手,表示道家阵法不背这个锅。 第36章 目的 此时此刻的灵莲娘子,已明白自己今日上了一场大当。 不过她不甘心就此失败,濒死之际,自然也不会在乎许多,当下猛地一口咬断自己舌头,竟是要施展出魇门邪术,打算与三人同归于尽。 脚下地面,霎时钻出许多黑色虫子。 那虫子多足带翅,身长似蜈蚣,头部却生着一对犄角,怪模怪样的,也叫不出名字。 纪君兰尖叫声,一蹦老高,跳进徐道覆怀中。 而这就导致后者,没法画符施咒。 “死!你们都给我死!” 灵莲娘子指着他们,神色癫狂,满嘴鲜血的模样,狰狞可怖。 祁六的盾牌,可挡不了这么多虫子,见它们靠近,吓的连连后退。 徐道覆头皮发麻,意识到这是对方的临死反扑,暗忖没必要与之硬拼,便让纪君兰施展飞沙法,带他们先行撤离。 只是这会儿的纪君兰,浑身抖的厉害,对于他的话充耳不闻,竟是半点指望不上。 眼看三人就要淹没在虫群中,灵莲娘子的脸透着得逞的满足。 嗡嗡…… 危急关头,铺天盖地的蝗虫飞上了山。 它们受困于魇门术法,始终在克锦城外围徘徊,如今灵莲娘子泄了元气,再无法掌控,因而被满地怪虫吸引,争相前来捕食。 怪虫遇到蝗虫,可谓仇敌见面分外眼红,抬起犄角奋力抵抗。 双方杀的不可开交,徐道覆、纪君兰、祁六乃至灵莲娘子反倒成了局外人。 不用片刻功夫,地上便满是虫尸。 怪虫虽凶悍,奈何数量不及蝗虫,坚持了会儿便已不支,因此纷纷退去。 它们被灵莲娘子的血吸引而来,故所退方向,也是重回她身。 用道家的说法,这就叫气不正而乱,驭则反噬其身。 怪虫一拥而来,疯狂往灵莲娘子的嘴巴里钻。 她手舞足蹈奋力挣扎,想从中抽身,结果虚脱的双腿,却是迈不开步,竟是一头栽入了挖开的穴眼中。 数不清的蝗虫紧随而至,纷纷往穴眼里钻,欲将那些怪虫赶尽杀绝。 它们咬合力惊人,杀红眼的时候,连同类也不放过,十分凶残。 眼看那穴眼就要被蝗虫填满。 临时搭建用来吊起钉龙楔的木架,本就不牢固,再被无数蝗虫这么一撞,顿摇晃起来。 晃了几晃,绳套一松,污浊不堪的阴沉木,立即栽下,狠狠撞入穴眼。 势大力沉的一击,让土堆摇晃,土壁塌陷。 伴着轰隆一声响,土石尽落,随后复归平静。 徐道覆、祁六均有点傻眼,不可思议的望着那处,只觉得这一切发生的都不真实。 尤其见到被重新掩埋的穴眼,丝毫看不出曾开挖过的痕迹,就更恍若梦中了。 怪虫、蝗虫全部消失,纪君兰恢复理智,红着张脸从徐道覆身上下来,去原先的土坑处看了看,一脸欣喜道:“金克木,木克土,污秽克紫氲,紫氲克宵鼠,任她机关算尽,到头终归尘土。” 说罢,她回头看向徐道覆,含笑问道:“徐道友,旁门庶出的相克法,可入得了法眼?” 后者一动不动,心中的许多谜团,正因对方的几句话,而一一化解。 困惑解开的同时,曾经理解不了的一些道法,也有悟透之感。 以致徐道覆叹道:“到头来,还是你摆了我一道。” 纪君兰眨眨眼:“徐道友此话说的可不对,莫忘了你可是嫡出!”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在祁六眼中,那笑容很好看,让人如沐春风。 但落在徐道覆眼里,却是一种挑衅与讥讽,乃至他握着拳头恨声道:“就不该与你们这些旁门打交道!微末计俩,却将之奉为圭臬,舍本逐末,终究难登大堂!” “徐道友怎么也喜欢上了说教?”纪君兰丝毫不为之动气。 徐道覆哼了声,旋即不耐烦道:“罢了,这次道爷认栽!总之,道爷以后不想再看见你!” 祁六心说别啊,这么漂亮的人,以后要是见不到,太可惜了! “此事已了,真龙即将现世,徐道友即便不赶我,我也要走了。” 随后纪君兰看向祁六:“子陆,这次多谢你相助,不过跟随卢秀,绝非长久之计,若有机会,我愿为你引荐真龙。” 徐道覆气的一拂袖:“可拉倒吧,道爷自会带他见圣人,用不着你假好心!” 纪君兰抿了抿嘴,也不反驳,身姿一旋,带着漫天飞沙不见。 “真真岂有此理!”徐道覆跺了跺脚,仰首长叹:“我堂堂道门正统,今日却被旁支女流摆了一道,若被师父知晓,不定要气成什么模样!当真可恶至极!” 见他一脸愤慨,祁六简直莫名其妙,挠着头皮问:“你们俩到底咋回事?守护了龙脉,又搞定了灵莲娘子,不应该高兴么?” “高兴?道爷凭啥高兴?” 徐道覆瞪他一眼:“道爷可不是傻子,被人利用了还帮忙数银子!” “利用?”祁六仍然不懂。 徐道覆也是服气对方的榆木脑袋,以说教的口气问道:“你可晓得棒子老虎鸡?” 他说的是一种流行在酒桌的酒令,对饮之人可以喊出棒子、老虎、鸡、虫四语,对应棒打虎,虎吃鸡,鸡吃虫,虫蛀棒之意。 祁六哪上过酒桌,自然也不晓得这酒令。 不过此酒令并不复杂,稍一解释,也就明白了。 “你意思是,我们是棒子,灵莲娘子是老虎?”祁六问。 徐道覆翻个白眼:“妖女算什么老虎,至多是个虫,道爷才是老虎,你嘛,算是个鸡吧。” 祁六顿时恼火,瞪眼道:“你才是鸡!” “行行行,那你也是老虎。” “那谁是鸡?” “巴豆,巴豆就是鸡!这样你明白了吗?” 祁六喔了声。 徐道覆这才开始细说:“妖女的魇术,是纪君兰的克星,所以才找上了我们,守护龙脉,解救苍生什么的,都是漂亮话,她真实目的,还是要为所谓的真龙出世,提供一个方便。” 祁六似懂非懂,掰着手指道:“也就是说,妖女是虫,她能克仙子,那仙子就是棒子了?” “你小子别仙子仙子的乱叫,她是长的漂亮,但那都是表象,再漂亮的人,如果心是脏的,也算不上仙子。” “不对啊!”祁六诧异道:“那仙子要是棒子的话,不正好打老虎,也就是……” 徐道覆闷哼一声:“对,她克我!若不然,也不会没有提前看出她的盘算!奶奶的,我堂堂自然正道,不去奔波寻圣,却为她的真龙送了嫁衣!” 说罢又是好一通埋怨。 对此,祁六就无法理解了。 在他看来,被利用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至少算是做件好事,毕竟龙脉守住了,大仙教也名存实亡,为圣人也好,真龙也罢,有必要如此斤斤计较? 第37章 应南王 徐道覆施展土行法,将祁六带至龙王庙。 “从纪君兰行事中不难看出,她该是早已找到了真龙,可恶,故意耽误道爷时间,定是不希望道爷寻到圣人!” 深感落后的徐道覆,心情十分急躁。 “总之,我先走一步,若能寻到圣人,我定帮你引荐,那什么人畜,你还是尽早离他远远的。” 说罢,徐道覆拱了拱手,弯腰抓起一把土,遁地而去。 无论是纪君兰,还是徐道覆,均不看好卢秀。 这让祁六颇有微词。 心说我管你们什么真龙、圣人的,凭啥这天下就得是他们的? 我就觉得主公很好,顿顿管肉,才不听你们胡咧咧! 二人的良苦劝告,祁六根本不当真,在庙内庙外找了圈,没见到肖老头身影,便顺着通往克锦的路迎了过去。 走了没一会儿,就听路边草丛里传出个虚弱声音:“六儿~~” “肖大爷?”祁六寻声望去。 果然,在那草丛深处,颤巍巍抬起了一只胳膊。 祁六还以为对方不慎摔倒,赶紧过去查看情况。 结果就见嘴唇发白,虚脱无力的肖老头,正趴地上有气无力的喘息。 虽说是试菜,巴豆摄入量并不多,比不得灵莲娘子等人,可这一路走来,窜上四五遍,莫说是老头了,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 肖老头声音都嘶哑了,见祁六过来,如同见到救星:“有水吗……渴……” 祁六立即从包裹里拿出水袋,并将对方从地上扶起。 肖老头接过水袋,放入嘴里猛灌,一口气竟是喝了个干净。 “我先扶你去庙里歇着吧。” 祁六见他虚弱至极,压根无法赶路,遂如此提议。 肖老头点点头,竟是连说话的气力也无。 于是二人返回破庙。 祁六本想捉些蚂蚱,烤一些给肖老头补补身子,谁知去庙外转悠一圈,竟是一只蚂蚱也没见到。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那数不清的蚂蚱,在灵莲娘子死后,竟也随之消失全部不见了。 不过好在没有蚂蚱,还有老鼠。 蹲在草丛中,攥着石头,一见有老鼠出洞啃噬草杆,便立即掷出。 这个法子,是祁六在做难民时学会的,而且练的准头十足。 在砸死两三只老鼠后,便将之拎回破庙,洗剥干净,用木条穿了,架在火上烤。 实际来说,烤鼠肉远没有炖鼠肉来的香,奈何目前没有铁锅,也只能将就了。 肖老头躺在稻草堆里休息,虽不再跑肚,但气力却非一时可以恢复。 对此,祁六也不着急。 闲话少叙。 且说二人在破庙里这一待,便是足足三日光景。 这期间,外头可发生了不少事。 大仙教群头无首,自然是乱了套。 面对孙壁之的围剿,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有风言称,灵莲菩萨是回了天界,不愿再插手凡俗之事。 也有人说,是诸位坛主与灵莲娘子,皆被道家正派人士诛杀。 是真是假,一时无法论证。 不过大仙教的溃败,却是不争的事实。 秉着趁人病要人命的原则,卢秀率领近千人的队伍,一路攻城拔寨,接连从大仙教手中,夺下多个城镇,更是拿下了极为重要的大城登中,在吸纳不少投诚的大仙教信徒后,队伍也从原先的千人左右,扩充至六千众。 与此同时,同样应孙壁之响应的其余群勇,也纷纷取大仙教而代之。 不过这些后起之秀,远不及人畜威名,因此坊间皆传,继冲世凌之后,天星当归卢秀。 此话传入虎塘,坐拥三城的孙壁之,闻听只是一笑而过,并未当回事。 但其长子孙愈,却勃然大怒,拍案骂道:“人畜卢秀,实乃败类,如今之势,谁不知吾父才是应南王!坊间宵小,胡言乱语,当心舌头!” 遂多次谏言,趁卢秀根基未稳,立即出兵讨之。 但孙壁之却道:“卢秀乃应吾布告起兵讨逆,如今得胜,吾岂可食言?” 随后不仅未出兵,还遣使过去,邀对方前来虎塘,准备履行当初的承诺,给予嘉赏。 孙愈见此,自然心生愤懑,乃至拂袖而去。 孙壁之观其背影,无奈长叹:“吾儿虽勇却无谋。” 随后看向身旁一位幕僚。 “永亨,帮我去劝劝。” 那位幕僚留着很显眼的络腮胡,闻言立即起身,躬身应命。 孙愈正在气头上,从殿中出来,先是一脚踹翻了跟班小厮,又赏了前来奉茶的丫鬟一记耳光,吓得一帮下人战战兢兢,没有任何人敢靠近。 “公子,等我一等。” 田永亨小跑追来。 孙愈回头见是他,仍觉可气,骂道:“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个鸟用!狼子即将登门,为何不劝父亲,将其杀之?!” 田永亨拱了拱手,一脸平静反问:“公子可知,卢秀若来,意味着什么?” 孙愈哼道:“杀了些许难民,便想居功,骑我孙家头上拉屎!除了耀武扬威,他还能作什么?!” 田永亨道:“公子此言差矣,卢秀起兵讨伐大仙教,乃应主公布告,如今得胜,前来领赏,无可厚非。反倒公子应该期望他来,若他不来,才是麻烦。” “期望?莫非老子还要出门迎接这人畜不成?!” 见对方半点听不进去,田永亨只好道:“公子是否养狗?” “啊,养了很多,你问这个干吗?” “这狗若是做了主人的遂心事,公子是否愿意赏一块骨头?” 孙愈觉得对方瞧不起自己,立即瞪眼:“姓田的,你小觑谁呢?老子岂会这般小家子气?一块骨头算什么,一头羊老子也赏了!” 田永亨道:“主公赏卢秀,就好比您赏狗,如此,公子还气么?” 喔~ 孙愈恍然,不由得喜形于色:“田先生意思是,他若来,便证明了自己只是父亲的一条狗!” “不错,正是如此。”田永亨含笑点头。 “哎呀,田先生,你这么一说,我一下就痛快多了!” 孙愈的所有不满,霎时烟消云散,并喜滋滋表示,愿找些锣鼓队来,好好的把那条狗迎进城。 见其不再作妖,田永亨便躬身告退了。 附近下人们,见他几句话,就能把这位脾气暴躁的公子,哄得满脸欢笑,纷纷对其投以感激眼神。 田永亨将一切收入眼中,心里却并不高兴。 因他还有件苦恼事,那便是孙壁之决定,将卢秀所占的登中收回。 这必然要引发一场纠纷。 该怎么办呢? 田永亨很愁。 或许在下人们眼中,他风光无限,是孙壁之信任的心腹。 可这世间茫茫众生,又有谁不被烦恼所扰? 第38章 入城 一望无垠的荒野上,祁六与驼背的肖老头,缓慢前行。 没了蝗虫的破坏,野草总是生长很快,只是几日间,那些村庄附近的田地,便长出一掌长度的嫩绿。 荒废的村,也渐渐有了人气。 大仙教的覆没,就像难民们的一场美梦破碎,妄图不劳而获的初衷,终归由自己吞下苦果。 好在时节未过,赶着耕种的末尾劳作,今年仍会有收获。 “卢秀名声太臭。” 肖老头双手负后,脑袋冲下跟在祁六身后。 与当初在潘家军相比,他好像老了许多,背也更驼,走起路像背一座山。 “六儿,在这乱世之中,所有谋大业者,绝容不下他。” 徐道覆、纪君兰的话,祁六可以不听。 但肖老头若也这么说,他便不得不好好掂量了。 诚然,不管是在潘家军,还是后来的张家军,亦或再后来的‘结义盟军’,都远不如跟随卢秀自在。 因对方真把他当小兄弟照顾,这份情,让人温暖。 可以说这几年中,真心对祁六好的,除肖老头外,便只有卢秀了。 “他处境,真如此艰难么?”祁六还是不懂。 心说,主公确实在南郡杀了不少人,但那些有图谋的,谁不杀人? 冲世凌杀的少吗? 还是灵莲娘子杀的少? 凭啥卢秀就得被人唾弃?! 肖老头道:“你要明白,卢秀所杀,皆是南郡富户士族,而应南士族,世代联姻通婚。冲世凌占据大康,也不敢得罪,甚至要询问他们的意见,才能发号施令。灵莲妖女虽恶,但她也不敢动常胜侯,只能留在身边收为下属。孙壁之就更不用提了,应朝在时,孙家几代戍边,早已与其同气连枝。” 说完这些,他叹道:“杀寻常百姓,或是无家难民,这帮人估计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皆因我等贱籍,堪比猪狗,死便死了,绝无后患。但士族不同,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南郡事出,卢秀的结局便已注定。” 祁六默然。 “更何况。”肖老头咽口唾沫继续道:“他非士族出身,哪怕不犯南郡之事,也绝对无法称王。” 门第士族包揽天下。 无论是经商还是做官,均绕不过。 虽应国不在,天下震荡,但经过整个应国时期的积累,各地士族所拥有的金银数量,足以突破想象。 有士族支持,与没有他们支持,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是一个讲究出身的年代,从娘胎出来,便注定一个人能达到什么高度。 乃至有人挤破头,都愿与门第士族沾上点关系。 或许有人会不理解,为何出身被看的那么重,在此笔者就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好比一个养猪场招喂猪工人,前来应聘的两人,一个是哈佛大学的博士后,一个是手扶拖拉机院校毕业生。 如果你是老板,你会聘用谁? 答案显而易见。 纵使这位博士后什么也不会干,老板也一定会选他。 因他的来头大,名声响亮,让他来做事,老板脸上有光。 当然这是玩笑话,哈佛大学的博士后,肯定不屑于应聘养猪场,笔者举此例,意在强调出身的重要性,若有觉得被冒犯到,还望多多见谅,若有仍在校攻读的,笔者也希望刻苦努力,好借此抬高出身。 扯得有点远了,咱们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肖老头的话让祁六无法反驳。 但让他就这么离卢秀而去,却又做不到,有违本心。 纵观世事的肖老头,自然看出了他的为难,便建议道:“如今大仙教一去不返,诸多强人也不知下落,这应南气运,皆在孙壁之。若你不愿舍卢秀而去,不妨出言相劝,试一试他的态度。若他有意服软,甘为孙壁之帐下先锋,那自然不会有生命之忧,但若仍存侥幸的话……六儿,你定要听老头一句劝,趁早远离方为上策!” 祁六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决定回头碰了面,定要在私下里问问。 …… 谷雨时节,应孙壁之所邀,凡在讨伐大仙教一事中有功的,尽被请来虎塘。 但见城门大开,鲜花缀满,净水泼街,黄土垫道。 入城后,更有百姓箪食壶浆,夹道相迎,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场面热闹非凡。 卢秀骑着马,与好友羡并排同行。 面对欢呼喝彩声,他笑的灿烂,不时抱拳示意。 他第一个入城,却并非第一个到来。 其余义军即便早至,也不敢占先,而是在城门外等候,直至卢秀抵达。 这番推让,令卢秀十分畅快,谦虚客套几句,便策马前行,成为首个进门的头领,风光一时无俩。 半途得知卢秀欲来虎塘的祁六,此时已在人群中等候,当初得到消息,他与肖老头便未回兰沐镇,而是直接转道来了这里。 远远看见主公,祁六非常兴奋,连连挥手。 “咦?” 卢秀目光扫动,立即注意到这位小兄弟,顿眼前一亮,挥鞭打马靠近,喜道:“子陆怎么来这儿了?莫非前些时日,大仙教的异变,乃贤弟之功?” “是好多人的功劳!”祁六傻笑回应。 随后他赶紧将肖老头拉过来,大声介绍:“这位肖大爷也参与其中,而且功劳最大!” 此时,身后的队伍已经跟来,见卢秀止步,也不得不停下。 卢秀只好道:“你们先过来,等见完孙将军,你我再好好聊一聊经过。” “来,六儿,这儿!” 后面的羡招了招手。 于是祁六拉着肖老头,从人群中挤上大道,跟在羡的马匹身侧,成为被众人欢迎的一员。 那场面,很有感染力。 别说祁六非常激动,就连肖老头都直抹眼泪,感叹祖坟冒青烟才得此殊荣。 长街直抵宫门。 此处行宫,乃前朝皇帝御驾亲征时所建,而后不再来,一直空着,前朝覆灭后,孙壁之才搬了进去。 宫门处有座拱桥,孙壁之嫡长子孙愈,在一众官员侍卫的簇拥下负手而立,一身锦袍玉带,衬的他无比帅气。 众人纷纷下马。 而后由卢秀牵头,众多头领齐齐过去拜会。 “草民卢秀,拜见公子!” “草民李申,拜见公子!” “草民蔺百寿,拜见公子!” “草民……” 相互客套寒暄完,孙愈竟主动上前,挽着卢秀胳膊,亲自引领他们入殿。 对此,卢秀一脸感激,嘴中不断说着折煞草民了,心中则暗爽不已,暗忖任你应南孙士,在我卢某面前,也要低下身段! 孙愈嘴里不断介绍着行宫兴建的历史,以及前朝皇帝来此御驾亲征时的趣事。 表面虽热情豪爽,却打心底里将对方视为一条狗。 如今老子给你骨头,回头,老子让你咬谁,你便得咬谁! 一伙人各怀心思,表象倒是一团和气。 第39章 酒宴 孙壁之在大殿中设下酒宴,待卢秀等人至,便笑着起身,邀众人入座。 相互客套见礼后,连拍巴掌,乐师舞女鱼贯而入,登堂献艺。 头领在殿内饮酒,麾下随众则被安排在大殿两侧,与殿内只有一墙之隔,甚至能听到传来的靡靡之音。 祁六挨着羡坐下,身旁是肖老头,身后则是卢秀此次带来的护众,约莫二十人。 依应南礼节来说,面见孙将军,即便是受邀,也不可带太多人,至多十五。 但卢秀不是个守规矩的人,所以这次,唯独他带的人最多。 一来,是彰显自己的不服从,想以此来告诉孙壁之,我卢某人并非你下属 二嘛,也有试探之意,看看你们应南孙家,究竟视我卢某是敌是友。 殊不知这个想法极为可笑。 你带十五人,与带二十人,没有任何区别。 只要你进了虎塘,那便是砧板上的鱼肉,是前来要骨头的狗! 孙壁之岂会因这点小事,便与一条狗置气? 殿内的卢秀,此时正因孙壁之,主动找他频频碰杯而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混的可以,再看身侧左右的其余头领,更是怎么看怎么瞧不起。 心说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谁啊? 什么李申、田狗儿、蔺百寿的,听都没听说过! 我卢秀好歹也是跟冲世凌、常胜侯交过手的人物,今番与你们同席共饮,实是拉下了颜面! 因此当左右有人举杯,前来相碰寒暄时,他只不冷不淡的应对,丝毫没有结识之心。 身为东道主的孙壁之,位居当中上首,自然将宴席里的一切收入眼中。 卢秀的一举一动,无不被其揣摩个清透。 呵,原以为人畜非同一般,如今看来,不过常人耳。 那副骄傲自满,目空一切,自视甚高的德行,孙壁之见过太多太多。 俨然就是村中的暴发户,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今天吃了八个菜! 这样的人,对付起来根本不用费脑筋。 殿内酒宴正酣,身处外侧的祁六,也与羡碰杯饮酒。 这还是他第一次饮酒,只是一小口,就觉得辛辣,再喝不下。 反倒是肖老头,头次喝这么好的佳酿,一杯接一杯,怎么喝都觉得不够过瘾。 结果没等各式菜肴上齐,他便趴在桌上,呼呼睡去。 看的祁六哭笑不得。 此时,殿内酒宴进行至一半。 乐师舞女皆退,孙壁之整整衣襟,缓缓坐直身体。 众人无不放下杯筷,屏息静气以待。 孙壁之嘴角噙着笑,语气也相当舒缓:“我孙家世代戍边,家中祖训,便是不得让西南蛮族,犯关一步。如今应国不在,天下纷乱,大好河山尽陷,更有大仙教横空出世,蛊惑人心。我看在眼中,却因要抵御蛮族,而无法出兵救百姓于水火,故不得不起草布告,广邀四海英雄相助。” 说罢,他转动目光,依次看向在座头领,续道:“幸赖诸位齐心,趁大仙教根基未稳,一举荡之,这才使应南避过一场浩劫。否则若让它留存至秋后,估计明年,你我都要喝西北风了。” 众人闻言皆笑。 随后左席站起一人,赫然是孙壁之麾下战将胡泰。 他向孙壁之抱拳躬身,而后面向众人说道:“诸位可知,为何大仙教这半月来,溃败的如此之快?” 说完,也不等别人回答,自顾自道:“皆因仙教魁首灵莲妖女,被人斩杀之故。这才导致规模庞大的仙教信徒,丧失信仰,失了作战之心,乃至一击便败,毫无战斗力。” “竟有此事?”孙壁之故作不知,诧异问:“胡将军说说,究竟是谁做下如此壮举?” 胡泰咧嘴一笑:“正是某的副将马奉。” 随后他看向自己身侧。 那人立即起身,冲四下一抱拳,粗声粗气道:“诸位,请了!” “马副将做的?”孙壁之好奇问:“怎么没人告诉我?” 胡泰道:“大将军有所不知,马副将领兵攻打克锦,结果幸运的撞见了灵莲妖女及一众坛主,并生擒捉回一人,那妖女与其余人,估计已死于乱军中。” “生擒何人?”孙壁之问。 马奉得意一笑:“冲世凌。” 啊…… 众人莫不哗然。 冲世凌这杀猪匠的名头可太响了,当初足可与孙壁之分庭抗礼。 “竟是他!”孙壁之一脸惊讶,忙道:“快,请来让我见见。” “是!”马奉答应声,便立即向外面高呼:“带进来!” 随后没多久,腰粗膀圆的冲世凌,穿着身破衣烂衫,缚着脚链枷锁走了进来。 “跪下!” 押他进来的两名侍卫,抬脚踹其腿弯。 冲世凌顿屈膝下跪。 见他落到如此地步,众头领惊讶的同时,也不免心中打鼓。 当时占据大康的冲世凌,无人敢掠锋芒,若非大仙教迅速崛起,这应南,还真不好说是谁的天下。 一想到如此人物,如今不过是孙壁之的阶下囚。 心酸的同时,也不免开始掂量自己。 “哎,你们这是做什么?”孙壁之一脸不悦,抬手敲了敲桌子:“冲世凌怎么说也是当世豪杰,岂可如此相待?快,赶紧松绑。” “是!” 马奉立即过去,为冲世凌除掉铁链枷锁。 冲世凌揉了揉被枷痛的脖颈,随意抱了抱拳:“孙将军,久闻大名,未曾谋面,我见你年长,称你一句老兄,这个不过分吧。” 孙壁之笑道:“冲贤弟客气,下属多有不周,还望贤弟见谅。” 冲世凌道:“客套话就不用说了,老哥既把我弄来,肯定要有个发落,我冲世凌杀猪起家,谋事既败,怨不得天,恨不得地,只恨自己手段没他人高明,是生是死,您老哥给个痛快话。” “贤弟言重,为兄岂是落井下石之人?你既已无去处,又多立仇家,今番来了我这儿,我自要护你周全。那什么,胡泰,军中可还有职务,赶紧为我贤弟安排一下。” “回禀大将军,倒是有一空缺。”胡泰扫了冲世凌一眼:“您的爱马前日生下只马驹,尚无人照顾。” 孙壁之嘬着牙花道:“你是说,让我贤弟,去给我养马?” “是!” “这个职务,有点低了吧。” “回大将军,没有其他职务了。” “喔。”孙壁之点点头,随后看向冲世凌:“贤弟啊,你看老哥我这儿只有养马的职位,要不,你委屈下?” 冲世凌毫不在乎:“承蒙老兄看得起,养马也好,喂猪也罢,精细活我也干不来,这个正合适!” 你倒识时务。 胡泰、马奉、孙壁之皆很高兴。 他们将冲世凌弄来,就是要杀鸡儆猴,告诉告诉这帮大小头领,别看你们如何蹦跶,但孙家绝对是你们无法抗衡的高山! 若不识相,冲世凌便是你们以后的下场! “冲贤弟,别客气,坐下喝几杯,然后向大伙说说,那灵莲妖女,是如何被马副将所杀的。” 说完,孙壁之便示意下人,在右席侧,也就是卢秀等头领所在位置,添加一副碗筷。 冲世凌过去坐下,正要开口,却听嘭的一声响,便听有人喝道:“说的不对!妖女之死,另有实情!” 第40章 冒功? 在众人注视下,卢秀抬脚踢翻酒桌,打碎不少杯盏,精心烹制的佳肴,顿落得满地都是。 他瞪着通红的眼睛,扬手指着那位马副官,喝问道:“你给我老实交代,灵莲妖女,当真是你所杀?!” 马奉见他如此无礼,还敢用手指着自己,不由大怒,一跃从席间跳出,来到场中,扬声道:“姓卢的,别人怕你,老子却不怕你!杀些妇孺算什么本事,是爷们的话,咱俩单挑练一练!” “怕你不成?!” 卢秀袖子一挽,便要动手。 “都住手!” 孙壁之将酒杯抄起,狠狠砸入场中,厉声道:“把这里当什么了?!演武场吗?!胡泰,管好你的副官!” 胡泰满头是汗,赶紧过去将马奉扯回。 对于这位副官,他也是没辙,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就是脾气太暴。 孙壁之压着火气,转而看向卢秀:“卢头领,你方才说,妖女之死,另有实情,敢问这是何意?” 卢秀傲然一笑:“看来孙将军这儿,也少不了滥竽充数之辈,什么功劳也敢抢,却不晓得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 “怎么,莫非妖女是你卢秀所杀?”胡泰冷笑:“可你不是在登中么,这一南一北,够得着吗?” 卢秀斜他一眼,随后看向孙壁之:“明人面前不说假话,杀妖女者,正是我的兄弟祁子陆!早在近一月前,他便前往克锦,事成后才回。” “祁子陆?谁啊?听都没听说过!”胡泰并不相信。 “呵,你胡泰的大名,某也是今日得知啊。” “你……” “好了!”孙壁之抬手阻止二人争吵:“实情如何,又不是无法分辨,冲贤弟,你是当事人,便由你来说说,妖女究竟是死于马奉之手,还是被祁子陆刺杀?” 方才趁场面混乱的空,冲世凌赶紧夹了几口菜,如今嘴里还塞着半截鸡腿,闻言急忙咀嚼,连骨头带肉一并咽了下去。 “回禀孙将军。”他想了想,起身拱手:“当时场面很混乱,我也被击倒在地,所以没见到是谁杀了妖女。” “你没看见?”这倒是出乎孙壁之的意料,他有点犯愁了。 当事人既然没看见,那就是说没有证据,谁在扯谎,可就无法确定了。 “父亲。”孙愈起身道:“既然卢秀说,说他属下所为,不妨请来对峙,当日情形如何,便让他与马副官分别阐述,咱们大家伙也好从中判断。” “倒是可以。” 孙壁之同意,随后命人去宣。 附近两名侍卫领命,立即去隔壁寻找。 此时的祁六,正啃着猪蹄,吃的满手满脸的油。 突然听见有人来喊自己,还说是卢秀的意思,便没多想,抱着猪蹄就去了。 以致当祁六迈过大殿门槛,猛然发现所有人侧目看来,不断打量,心中顿时一紧,手里的猪蹄也掉去了地上。 慌的他赶紧弯腰去捡,拿起来吹吹浮土,藏入怀中。 那没品没出息的样子,就连卢秀都觉得颜面无存,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 胡泰反倒乐了,捋须问道:“这小子莫不就是祁子陆?呵,我当是什么样的英雄豪杰,怎么穿的跟叫花子似的!” 左席诸多将领纷纷大笑。 右席的头领们却笑不出,因他们的穿着,也十分寻常,与这帮士族出身的少爷公子没法比。 孙壁之咳嗽两声,止住笑声,随后冲祁六招手道:“小兄弟,你过来,本将有事问你。” 祁六不知这里究竟是啥情况,慎重起见,便没有行动,而是偷偷看向卢秀。 贼头贼脑的模样,让卢秀无地自容,只能将手放在嘴边,侧着身提醒:“咳咳……让你去……你便去……” 喔。 祁六晓得了,应该是没事,便放心向前,一直来到孙壁之的桌案下。 瞅着对方稚嫩的脸庞,孙壁之估摸着他年岁大不,应该没到十八,暗说卢秀搞什么鬼,怎么弄一个小孩来冒功? “喂,你家头领说,是你杀死了灵莲妖女,可属实?”胡泰两步靠近,出声询问。 祁六一怔,心说妖女可不是我杀的,那是受邪术反噬,掉坑里被活埋了,便摇头道:“不,不是我杀的。” 嗯?! 这是什么情况? 胡泰都懵了,心说你们冒功领赏,难道都不对好说辞吗? 怎得一开口就露了底? 孙壁之也不知他们卖什么药,诧异看向卢秀:“为何他说的,与你不同?” 卢秀赶紧过来,急道:“子陆,莫非妖女非是因你而死?你这次不是去刺杀她的么?” “非是刺杀,而是守护龙脉,妖女的死另有原因。”祁六如此道。 这下,胡泰高兴了,立即躬身:“大将军,您可听见了,妖女的死与他无关,想来就是被马副将斩杀!” 殿中诸人莫不点头,认为事情真假已然弄清。 非是不愿相信卢秀,实是找的这位祁子陆,很难让人信服。 卢秀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既然祁六都说,不是他杀的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当下十分后悔,不该在没弄清楚的情况下,贸然出头。 正当他准备把心一横,出言致歉时,却听祁六道:“我虽没杀妖女,但翟?摎跟常胜侯是我杀的,还有冲世凌,他被我撞入草丛,不知生死。” 嗯?! 众人一愣。 心说都这个节骨眼了,怎么还吹嘘呐? 真不知你们来前,是怎么拟定的说辞,简直漏洞百出! 卢秀也觉得脸臊的厉害,赶紧低声提醒:“子陆,冲世凌就在这儿呐!” “啊?真的吗?” 祁六相当意外,转身四处踅摸。 “你说,是你伤了我?” 冲世凌抬步靠近,仔细盯着祁六的脸,皱眉道:“但我没见过你。” 完了…… 卢秀晓得,这次是丢人丢大发了。 本以为是自己这位小兄弟,诛杀的妖女,为此才借机发难,好破了对方的杀鸡儆猴,岂料这里面另有缘故。 错便错吧,认了也就算了,哪知子陆又语出惊人! 估计是不知道冲世凌也在,否则他也是不会乱说的。 卢秀怪只怪自己没及时提醒,以致落得个笑柄下场! 就在他万念俱灰时,却听祁六道:“对,就是我,你忘了,当时他们蹲地上……” 冲世凌就觉得脑瓜嗡了一声,赶紧大叫打断:“是了!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小子!好哇,那一锤果然厉害,砸的我天旋地转!” “你记错了吧。”祁六狐疑道:“我是手持藤盾撞的,然后你打着旋飞起来,在空中还……” “咳咳咳!”冲世凌大声咳嗽,以此阻止对方继续,并对孙壁之道:“孙将军,对上了,都对上了!正是这位祁子陆,祁小英雄,在克锦城北的山头设伏,连同妖女、翟摎、袁老英雄在内,尽命丧他手!” 说完,心中还是有一个疑惑,忍不住问:“那日,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对方问的虽笼统,但祁六还是听出了含义,笑着解释:“因为做饭的肖大爷,与我是旧相识。” 冲世凌恍然,不由得感叹这世间缘分妙不可言。 想来他原先也是雄主一位,后来兵败加入大仙教,本以为就算屈居人下,也能有一番作为,谁料却栽了一个不起眼的少年手中! 世间诸事,果然让人无法猜透! “行,我冲世凌服了。”他竖起拇指:“祁小英雄一身虎胆,只身入虎穴,还能全身而退,称得起有勇有谋!” 祁六被夸的很不好意思,搓搓鼻子说道:“我也不是一个人,除我外,还有徐道覆与纪君兰。” 第41章 封赏 徐道覆此人,众人或没听说过,但纪君兰寻真龙的的传闻,却早已传遍天下。 更是有人言,谁能入得了此女法眼,谁便是结束乱世的天星。 “你认识纪仙子?” 孙愈满脸不可思议,目光灼灼的盯着祁六。 在见到祁六点头后,他喜不自胜,竟是丝毫没顾及身份,上前握住对方的手。 “子陆兄弟,如果可以的话,还望兄弟为我引荐一二!” 这可就让祁六为难了。 因他也不知纪君兰此时去了哪里,自己都见不到,如何能帮着引荐? 正要推辞,上首的孙壁之干咳两声。 孙愈这才收手,压下激动心情。 “你叫子陆是吧。”孙壁之问。 祁六点头。 “英雄出少年呐,翟摎号称应南第一猛士,一身硬功横练,叫人颇为头疼,没成想却为你所败,不知小兄弟是从哪练的好武艺,师承何人?” 祁六立即摇头:“非我一人之功,实际我们做了很充分的准备,甚至动用了道家的太乙三斫阵。” 太乙三斫…… 众人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 不过这名字一听就晓得不凡,肯定厉害得紧,因此他们虽不知道,却皆称原来如此,久闻大名云云。 孙壁之侧首问道:“永亨何在?” 座席末尾处,起身一人,正是幕僚田永亨。 起身后,他步入场中,来到孙壁之桌案下方,抱拳拱手:“回大将军,太乙三斫,乃道家破除执念之法,与儒家三省吾身近似。其意为:知何为正,胸则豁达,明诸般理,不再烦忧,畏生死劫,方压邪欲。” 喔,原来是这个意思! 众人恍然,随后无不向田永亨投以钦佩眼神,惊讶其见识如此广博。 孙壁之很满意,继续问:“那以此阵,可降伏的了妖女?” 田永亨答:“正是天下妖魔邪祟的克星。” “唔。”孙壁之点点头,转而看向祁六:“你之前说,妖女并非你所杀,那你可知,她是如何死的?” “她是受妖法反噬而死,具体详情,我不太懂,总之徐道覆是这么说的。” 祁六没有细说,因为他见到田永亨后,大感眼熟,尤其对那络腮胡。 不过由于时间过了许久,加之二人交集不多,所以一时也不敢确认。 想了想,他从怀中掏出贴身收着的竹片。 “田先生,可还记得这个?” 田永亨先是莫名,不晓得这位诛杀妖女的小英雄,为何要主动来找自己。 可当目光落上那竹片,再看到自己的字迹,不由为之一怔。 “啊,这……你……” 田永亨震惊极了。 当初为难民书写名姓,只是不希望他们死的犹如野草。 正所谓雁过留声,风过留痕,若人活一世,却连个名姓也未曾留下,不免太过悲哀。 只是没想到一时的善心之举,竟结下一场缘分。 昔时衣食没有着落的难民,如今却成为诛杀妖女的盖世豪杰! 要知道,如今单这名声,便可拉起一支人马,收无数人心! 祁六见他双眸睁大,估计是想起来了,便笑着道:“您记得吗,当初您夜里开小灶,还请我和无敌兄吃饭哩。” 那种小事,田永亨怎么可能还记得? 但他还是点头道:“当然记得。” 如此一来,众人莫不惊奇,就连卢秀也十分惊讶,弄不明白,为何孙壁之的幕僚,会与祁六相识,而且关系似乎还很好,不然也不会一块吃饭。 见卢秀一脸错愕,孙壁之晓得,此事肯定也出乎他的意料。 虽说如今诛杀妖女的功劳,马奉没有捞到,而是落在这个小家伙身上。 但既然田永亨与之相熟,也未必不能收为己用…… 想到这儿,他心中立马多了条计策。 “诸位。” 孙壁之目光扫视众人。 “如今事情业已弄清,想来那妖女是死于道家之手,只是刚好赶上马副官攻入克锦,抓住了冲贤弟。由于未见妖女,只当其遭乱军分尸,这才闹了矛盾。卢头领,老夫就马副官未弄清实情,便居功冒领,向你赔个不是。” 说罢站起身,连连拱手。 “不敢不敢。”对方给台阶,卢秀自然是要下的,毕竟与其相比,双方还有不少差距。“孙将军言重,此事颇多转折,让人云里雾里,卢某之前也是酒气上头,这才失仪,该道歉的是卢某才对。” 两人相互致歉,气氛有所缓和。 “来人呐,取赏。” “是!” 身边侍卫们齐声领命,而后从大殿屏风后面,搬出几箱金银。 包括卢秀在内的众多头领,无不眼冒星光。 孙壁之笑呵呵道:“孙某是个诚信之人,诸位扫除大仙教,为应南做下善举,自当有所回报。除此外,另有行书官印,只是尚未准备妥当,等改日准备齐全,某再命人专程送予你们。” 头领们一听自然个个欢喜。 成箱金银当面,哪有不心花怒放的,当下再次坐倒,齐齐端杯敬酒。 见他们个个兴奋的脸红脖子粗,孙愈也笑了。 因为这场景,就像见到骨头的群狗,又蹦又跳,还不断摇尾巴。 孙壁之也很痛快的饮下一整杯酒水。 其实行书官印早已准备妥当,只不过因祁六的出现,打乱了他既定的计划,这才没有拿出。 哼,说到底,不过是些没见识的乡野匹夫。 除了动手开骂,完全不见手段。 正所谓杀人不必见血,吃人不必露齿,你们现在不理解,只是没体会到,等体会到了,也就死到临头,万事皆休! …… 从虎塘回到登中,单骑也要一天光景。 加之再携带金银,那便更慢了。 晓得快不起来,卢秀也不急了,直接租下几辆马车,几人舒舒服服坐进车厢,优哉游哉而回。 “这么说,其实在盟军那会儿,我便尝过老丈的手艺。” “卢公客气,能伺候您,是小老儿的福气。”肖老头连连抱拳,笑的满脸褶。 祁六则说道:“肖大爷年纪大了,背也驼,今后怕是难进厨房。” 卢秀闻言知其意,立即表态:“子陆放心,你与老丈,均是诛杀妖女的功臣,如今哥哥我占据登中,称得上一城之主,你们俩往后啥也不用干。” “唔,对了。”他双眼一亮,笑着看向祁六:“子陆快十六了吧,正是成家之时,回头到了登中,哥哥我将全城的未嫁之女,全部叫来,你看哪个顺眼,哥哥帮你说媒!” 啊?! 祁六顿时脸红,推脱道:“主公不要玩笑,其实我……我不急……我才十五……” 嘴上说不急,心脏却是怦怦跳,且已幻想着,若能找到像纪君兰那般标致的姑娘,娶之度过一生,不定要多快活。 “十五也足够,听哥哥的,娶老婆一定要趁早,否则有心无力啊。”卢秀话中有话。 对此,肖老头觉得很对,立即表示:“卢公说的不错,六儿你可定要谨记,小老儿是过来人,有发言权,那真的委实无力!” 卢秀闻言乐的直拍腿。 但祁六却满脸茫然,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 第42章 娶媳妇 卢秀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祁六与肖老头,刚刚在登中安定两日,一场热热闹闹的选美大会,便如火如荼的举办起来! 乃至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应南,但凡是个人,双耳不聋的都晓得了,登中卢公,欲为诛杀灵莲妖女的小英雄祁子陆讨妻。 一时间,祁子陆之名可谓家喻户晓。 不过这名声却是褒贬不一。 诛杀灵莲妖女,那自然是大功一件,哪怕是曾经的仙教信徒,如今幡然醒悟后,也不胜感激。 但这讨妻…… 尤其还做出如此大的声势,几乎堪比前朝选妃,就不得不让人唾弃了。 “呸,什么英雄,整个一色中饿鬼!” “忒无耻了!” “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就想着搜罗天下美人?” “毛都没长齐,心倒堪比汪洋!” “……” 百姓们骂声居多,夸的寥寥无几。 而登中百姓除了骂之外,还有恨。 尤其家中有未出阁闺女的,更是将祁子陆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什么出身,也想攀高枝?!” “听说以前当过乞丐,这等样人,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要是让我闺女嫁他,我宁愿将闺女掐死!” 大户大族看不起,寻常百姓也多有白眼,即便真有穷苦人家,想将闺女嫁过去,换些钱粮,也不得不考虑会否被人戳脊梁骨。 而作为这场舆论漩涡的中心人物,此时此刻对外界一无所知的祁六,正与肖老头一起,在院中搭木架。 这栋宅院,位于登中主干道,是十分好的位置。 原本的主人是盐帮人士,在卢秀占据登中后,为讨好他,便将此宅相送。 不得不说,卢秀对祁六真是没话说。 如此二进两出的宅院,位置好,工艺讲究,按目前市价,少说也得千两银子! 尤其院中栽植的花草,个个皆是名种,闲时坐在廊下,观花铭品,可谓神仙生活。 奈何此宅落在祁六、肖老头手里,那可就全然与雅致无关了。 在他俩眼中,花草什么的,好看不顶饱,卵用没有,因此搬入的第一天,便将之全部拔除。 经过两天耕垦,再弄来两车鸡粪,原本娴静致雅的小院,顿化作村头田地。 当外面骂声不绝的时候,祁六赤着上身,种下豆角、茄子、大葱、韭菜。 种完后,见还有一小块空地,便与肖老头栽下黄瓜藤,搭起木支架。 忙完一身汗,在地头坐下,喝上碗打来的井水,心情十分愉悦。 “如今菜是不愁了,但米面还没有着落,等明天我去找主公,看能不能弄来几亩地。”说完,祁六忍不住感慨:“有一城之主作为大哥,真好!” 闻言,肖老头沉吟道:“六儿,切记不可贪心,当知人要有度,一味索取,让人生厌。” “那依您老的意思?” “要八分地就行,别太多。” “哦。” 两人也是头一次,拥有位富亲戚,该怎么使用根本不知道。 殊不知在一城之主眼中,莫说几亩地,便是几百亩又算得了什么? 正当两个没品的家伙,在地头讨论商量,明天该用什么说辞讨要才不显得生份之际,院墙外却是翻入一人。 见到他,祁六立即起身,讶道:“徐兄,你怎的来了?” 来人赫然是自然正道的徐道覆。 “呵,还能来干什么,当然是喝你祁英雄的喜酒了。”徐道覆没好气道。 祁六却未听出此话中的讥讽,反挠头傻笑:“连你也知道了,嗨,其实我当初不同意来着,奈何主公盛情……” “就知道你是个大傻子!” “哈?!” 祁六被骂懵了。 心说你神经病啊,我娶媳妇咋了,你骂我作甚?! “你啊你啊,被你家主公耍了!” 徐道覆叹道:“他以你的名号,四处传播,并将所有适龄姑娘全部网罗,这屎盆子扣的你百口莫辩,乃至我在大康都听说,咱应南出了位盖世邪魔!” “竟、竟闹出这么大动静?!”肖老头也是刚知道,顿感头大。 但祁六却未当回事,反替卢秀辩解:“主公或许是声势造的广了些,但他是一片好心,为我忙前忙后,我便是遭些许骂名又如何?” “你还做梦呐?!”徐道覆一脸不可思议。 “咋,你啥意思?” “他意思是。”肖老头捻须分析起来:“从阵仗来看,倒不像是给你选老婆。” “不给我选给谁选?肖大爷,你忘了,主公在马车上,就是说要为我选老婆的!” “呵,您瞧瞧,他还没醒呐。”徐道覆连连摇头,举步去了井边,从缸里舀了瓢水,自顾自喝了起来。 肖老头对于祁六的一厢情愿,也是十分无语。 不过如今正蒙卢秀恩惠,却不好说些难听话,便道:“你既如此想,便如此认为吧。” 祁六不乐意了,抱着肩膀撇起大嘴:“我看呐,你们就是羡慕我!哼,一个出家道士,这辈子娶不了媳妇,一个年龄太大,有气无力!” “谁不能娶媳妇?”徐道覆怒道:“我们道家与信佛的可不一样!我不仅要娶,还要娶三五个,生一帮小道士,好一起寻找圣人!” 肖老头也非常不满,努力挺了挺胸:“老夫在马车上,是故意谦虚!六儿,你要是有本事,你就给老夫弄个老伴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你大爷为啥是你大爷了!” 两人皆一脸不忿。 对此,祁六只是呵呵两声,便扛起木耙,去园中施粪。 一天后。 经过层层筛选,共计三十余名佳丽,被卢秀看中,留在了登中官署的消息传来。 “六儿,梦醒了吗?”徐道覆眯眼问。 祁六嗤了声,反驳道:“婚姻娶嫁,乃人生大事!不得查黄历,测八字?你等着吧,忙完这些后,主公就会安排我去成亲了!” 两日后。 三十余名佳丽,再次筛选掉一多半,只剩十人。 “六儿?” “急什么?主公是为我好!娶媳妇就是为了生娃,那必须身体好!主公定是要寻郎中诊脉,确认无误后才会让我迎娶!” 三日后。 卢秀的请帖到了,邀祁六前去参加喜宴。 徐道覆看看喜帖,再转头瞧瞧祁六,没说话。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再说什么,哪怕祁六的脑袋塞满了石头,也晓得不对劲。 毕竟没有新郎官会收到自己的喜帖。 这对祁六打击很大。 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媳妇有了,但新郎不是自己。 “哼,有什么大不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再说,女人如衣服,即便是主公截胡,也无法动摇我俩的兄弟情!”祁六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徐道覆很是佩服,乃至伸手搭着他肩膀夸赞:“你的嘴,是真硬啊。” 第43章 一副铠 孙壁之遣人将行书官印送至登中。 卢秀得封登中令,加使持节,掌一城生杀大权。 实际对他来说,这些东西纯属锦上添花,即便没有,他也是如此。 冲阵勇猛的羡,被封镇军都尉,依旧有名无实,孙壁之只管给官,不管俸禄。 “呵,孙壁之这个老家伙,应朝都没了,还沿用它的官制,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拿到行书官印,卢秀便将之撇去一边,根本没放心上,因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来做,那就是努力为老卢家传宗接代。 毕竟他已成婚,不需再练手艺活。 但一口气娶十个美人,却是个力气活,而且相当劳累。 祁六也被封了官,而且还不小,足足正五品的卫将军。 除了官职,甚至还送来一副铠,就连俸禄也会由戍边府来发。 那铠以精铁与牛皮所制,表面打磨光滑,被太阳一照,银光灿灿。 乃至将它们送来的羡,都爱不释手。 “啧啧,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竟能得到这具宝甲。” 羡的目光几乎无法从铠上移开。 “我说你怎么回事?”祁六很不乐意:“赶紧把你的脏手从上面挪开,洗没洗啊就乱摸?!” “废话,我洗了三遍手才敢碰的!瞧你小家子样,摸一下又不会坏掉!” 说完,羡忍不住提议:“我瞅着,这铠有点大了,还非常沉,你穿的话不太适合,要不……” “你滚一边!” 祁六飞起一脚,将对方踢开,然后拽拽衣袖,用它来擦铠甲上的手印。 望着那一幕,羡的心在滴血,乃至忍不住向徐道覆请缨:“下次再刺杀谁的话,高低得带上我,我绝对比这臭小子有用!” 徐道覆翻个白眼,心说哪有那么多妖女给你刺杀? 只能随意敷衍表示,下次一定。 于是羡只能带着失望与不舍离开。 待其一走,肖老头将文书递给徐道覆,让他帮忙,念一念上面写了什么。 待听闻行书上规定,卫将军必须前往边防后,肖老头立即皱起眉头。 “六儿!别擦了!这东西,你不能收!” “啊?”祁六正准备将它擦抹干净,好穿身上试试滋味,闻言不由傻眼:“为啥?” “还为啥!”肖老头恼道:“这是极为明显的离间计!” “离间谁啊?” “当然是你和卢秀了!” “哈,那简直是笑话,主公与我安危与共,意气相投,岂会因一副铠生了嫌隙?” 见祁六不信,肖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你小子咋就不晓得厉害!徐道士,你赶紧帮我劝劝这个笨蛋。” “六儿,老丈说的没错。”徐道覆出言道:“听说连卢秀都没得到铠甲,只送你一人,这么明显,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没给主公……”祁六想了想:“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万一是特别嘉赏我诛杀了灵莲妖女呢?” “那让你去边防上任,从卢秀身边离开呢?”徐道覆再问。 “不去不去,我凭啥要跟主公分开?” “可行书就是这么写的。” “我去他奶奶的,它怎么写,就得让我怎么做不成?!” “你要是不去,人家便收回这副铠。” 祁六立即瞪眼:“不给!到手的东西,还想收回?门儿也没有!总之铠是我的,边防我也不去!” 肖老头跺脚道:“那你便是贪得无厌,背信弃义!传出去,诛杀妖女的英雄之举,可就彻底完了!” “现在名声也不好啊!”祁六指着院墙外面:“我一出门,但凡认识我的,无不吐唾沫,连流鼻涕的小孩都说我是色中饿鬼,玩石子都不带我!” 徐道覆叹道:“你已替卢秀顶了个屎盆子,若再顶一个,哪怕神仙来了也难救。” “会如卢秀一样。”肖老头补充。 见话说到这地步,祁六仍旧不为所动,徐道覆毛了:“你当真要为了这副铠,连命都不要?!” “六儿,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吗?”肖老头声音也严厉起来。 “唉!好吧好吧,我还!” 拗不过二人的祁六,只好放下擦铠的胳膊。 不过他还不死心,试探问:“那还之前,我能穿一下试试吗?” “不能!” 徐道覆、肖老头齐声否决。 闻言,祁六委屈的蹲去地上,低头不断用手画圈。 其余两人也没理他,反开始商议该如何还。 徐道覆倾向于这种事不要让人知道,立即备马套车,将铠甲送入虎塘城。 但肖老头觉得此举不妥,容易落人口实。 两人商议半天,最后得出结论,认为这副铠,最好直接送给卢秀! 如此一来,既能彰显祁六忠义,还可规避掉孙壁之的险恶用心。 事情就此敲下,随后他们便让祁六带着铠,前往官署。 但一听是要找卢秀,祁六反倒不干了,气愤道:“你们俩咋的忘了?他这几天一直躲着我!连前日大婚的时候,远远的瞅见我就跑掉了!” 徐道覆心说废话,不躲你躲谁? 毕竟选美讨妻这屎盆子,是你替他顶的,难免不心虚,见了你肯定尴尬啊! “你别管那么多,就直接找他,实在不行,堵门也可以,总而言之,这副铠就是烫手山芋,是送你归西的催命符!” “这样吧,我随你一起。”肖老头捻须道:“若卢秀不肯见你,老朽便代你传话,如何?” “非、非要送吗?”祁六可怜巴巴看着他们。 二人同时瞪眼:“你说呐?!” “得嘞,送便送吧。” 最后的希望破灭,祁六只能在那副铠上狠狠亲上一口,便拉来平车,将之放上去。 …… 登中官署。 书房中,卢秀双手捧碗,将郎中开的精补之药喝入口中。 由于手抖得厉害,以致撒了满身都是。 羡看的瞠目结舌,再瞧这位仁兄眼眶深陷,嘴唇发白,几乎一副立马要去世的短命相,禁不住询问:“哥,你这几天究竟干啥了?” 喝完药的卢秀,哆里哆嗦放下碗,擦了擦嘴角,嘿笑道:“干了十个。” “哈?” “嗨,娶妻娶的!” “娶妻这么伤身吗?” “贤弟有所不知,一次娶十个进门,与娶一个,不是一个概念。” “那我也没见别人,婚后与你一个熊样!” “老弟,你这话可就错了!也就是我卢某人,能一次摆平三位夫人!这就叫手段,你明白不?” “呵,你还挺得意,行,你就作吧,我走了!” “走?你不是说,要喝酒的吗?怎么走了?” 羡头也不回:“给你买棺材去,提前准备,省得过几天慌乱。” 卢秀气的将碗摔了过去。 就在这时,祁六、肖老头到了,在走廊外刚好与羡碰面。 见祁六抱铠而来,羡很高兴:“改主意了?是不是尺寸不合适?我就说嘛,打第一眼看见,我就知道它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你上一边去。”祁六没什么好气:“是送给主公的!主公人呢?在里面不?” “嗯……你现在过去,应该还来得及,但晚一点可就不好说了,弄不好随时会走,我记得我太奶当时就这个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 “行,不说了,我买棺材去。” 羡离开前,不忘再次上手,狠狠在铠甲上摸一把。 第44章 圣人之姿 卢秀喝完补药,扶着桌,从椅上站起,试着在书房里走了两步。 觉得身体没什么毛病,便立即依着郎中教的,进行提缸运动。 据说这种练习,可以增强持久力。 正练着呐,肖老头与祁六到了门外。 “哥,我有事找你!” 祁六敲敲房门。 提缸的卢秀闻言大惊,一听便晓得是祁六来了,下意识就想找地方躲藏。 毕竟上回选妻的事儿,他做的忒不地道。 实际从一开始来讲,卢秀真是希望为这位小兄弟找个老婆。 只是一见到那帮形形色色的女子,他就再也移不开目光,心说横竖是选,不如先给自己选,等自己成婚了,再给祁六选。 想的挺好,殊不知温柔帐便是英雄冢,卢秀自己上了床,可就不管别人上不上了。 眼见没什么好藏身的地方,卢秀只能硬头皮说道:“是子陆啊,那什么,我现在很不方便,你改天再来吧。” 门外,祁六冲肖老头摊了摊手,那意思是你瞧,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他还是躲着我! 摊完手,祁六就想走,毕竟那副铠太稀罕人,他打心眼里视之如宝,都决定有孩子后,作为传家之物传下去。 肖老头可不惯着他,一把拽住其脖领,随后冲书房呼喊:“卢公,我与六儿真有要事找你。” “啊,肖老丈也来啦,嗨,非是我不见你们,实是抽不开身!”卢秀依旧拒绝碰面。 “卢公若有不便,那小老儿就在这儿说了。” 接着肖老头没有半点藏掖,直接将铠甲与必须去边防的事儿和盘托出。 说完,他愤愤不平道:“孙壁之太把自己当回事,六儿虽年纪小,可也不是见利忘义之人,让他离开登中,去其麾下,简直想瞎了心!” “喔,原来是这事儿。” 如此明显的离间之计,卢秀自然看得出。 毕竟这段时间,他伤的是身体,不是脑子。 本想让二人安心,不用理会,该收铠收铠,该不去照样不去,结果脑中却突然记起另一件事。 卢秀娶的十位姑娘中,有一位曾是大家闺秀。 由于此女之父嗜赌如命,乃至家道中落,才不得不下嫁出身低微的他。 家道中落前,此女的家,便是如今祁六所住宅院。 在得知盐帮将此宅,赠给卢秀后,这位姑娘十分高兴,还想着若能将祖宅收回,也不枉委身饲虎。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心惦记的祖宅,竟被卢秀转手送给了他人。 即便出口讨要,卢秀也以有伤兄弟情为由,拒绝索回。 为此,此女闷闷不乐,乃至在榻上也不愿配合,让卢秀好生乏味。 若能再次让她生龙活虎,岂不美哉? 想到这儿的卢秀,心可就躁动起来。 毕竟这位大家闺秀,榻上榻下完全是两副面孔,强烈的反差,总能带来异样的爽感。 卢秀心动了,信念也就崩了。 鬼迷心窍下,此时此刻,竟破天荒的认为,若没有祁六,那该有多好? 一来,省得一见到他,就想起替自己顶色中饿鬼的屎盆,以致心生愧疚。 二来,他若走,宅院便可收回,美人重新配合,想怎么耍就怎么耍。 两样好处,怎么想自己都是赚的。 更何况,留下祁六又如何? 真上了战场,只会举盾跟着自己,鬼知道是在保护我,还是护他自己? 再有便是,他身边还跟着个老头。 两人啥活也不干,还得由自己出钱养着,怎么看都不划算! 这么一盘算,卢秀越来越觉得,将祁六赶走,是件双赢的好事。 你孙壁之不是想要他吗? 好,我卢秀先给你个面子! 这叫什么? 这就叫麻痹! 门外的肖老头,见屋里迟迟没有动静,提着的心反而放下了。 没有动静,说明卢秀在思考,在琢磨,在分析利弊。 只要能往这个方向发展,事态就不会变的激烈。 只是肖老头千算万算,没算到等了半天,里面却说道: “孙将军礼贤下士,用人不问出身,卢某佩服的很呐!” 啊?! 肖老头眼睛瞪老大,傻了。 随后便听卢秀继续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在窝里安居?如此大好机会,若错过必后悔终生,子陆,没别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去吧,美好的前途在等待着你!” …… 登中大街。 一名流鼻涕,傻里傻气的男孩,带着脸上通红的五指印,痴呆呆望着面前道士。 “你一定要听我的。”徐道覆语重心长道:“如今这世道,正需你来拯救,万千黎民,亟待贤主!” “呃?” “时不我待,机不再来!” “呃呃?” “若你有起兵之意,某愿为马前卒!” “呃呃呃?” 徐道覆皱眉道:“你为何还有疑问?” “徐道士?你在这儿干什么?” 从官署回来的祁六、肖老头,刚好路过。 见是他们回来,徐道覆一脸欣喜道:“二位来的刚好,来,我帮你们引荐一位圣人。此子颇为不凡,经住了某一系列的考验。” “是……吗?” 肖老头瞅着那目光呆滞的男孩,很难将其与圣人靠拢。 祁六对这条街的孩子都很熟悉,一眼认出:“这不是街尾孙二寡妇家的傻儿子吗?他话都不会说的!这脸你是抽的?平白无故,你欺负人做什么?” “非也!”徐道覆立即反驳:“此子大有所为!唾面自干,掌掴不怒,圣人之姿!” 祁六瞪眼:“你意思是,你不仅抽了他,还往他脸上吐唾沫?!太欺负人了吧!” 三人正说着,就见街尾冲来一位胖妇人,手里拎着扫帚,边小跑边痛骂:“哪个王八蛋敢欺辱我儿?!” 傻小子听到母亲声音,哇的哭了。 祁六、肖老头、徐道覆大叫不妙,赶紧转身逃窜。 直到跑回宅院,将大门关上,三人才长舒一口气。 也是此时,徐道覆才注意,他二人竟将那副铠,用平车拉了回来。 “怎么回事?卢秀没看出孙壁之的离间计?” “别提了。”肖老头无奈叹息:“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竟同意祁六前往边防。” “啊?” 徐道覆吃惊之余,不由觉得好笑:“六儿,看来你心心念念的主公,并没把你当回事。” “你少给我拱火!”祁六并不认同,正色道:“主公说了,这是要历练我!让我去学学本事,见见世面!当官的不是有个说法,叫镀金么?我这便算镀金!” 你镀个毛的金! 肖老头、徐道覆皆很无语。 并严重怀疑,这小子的脑袋里,塞的不是石头,而是大粪。 “去边防……嘿,挺有意思的,原先我打算这两天,继续外出寻圣,但若是去南蛮,我倒可以跟着走一遭。” “你只要别见谁就给一耳光便成!”祁六没好气提醒。 徐道覆嗤之以鼻:“你懂什么,这是我悟到的快速挑选之法!唯有圣人挨一嘴巴,才不会动怒,反会将另半张脸凑来,求着再来一巴掌!” “你确定说的是圣人,不是傻叉?他图什么啊?对称?” “图什么我哪知道?总之圣人就这样,常人无法揣测,你也别妄想理解!” 如此癫狂的话,肖老头都听不下去,背着身往屋里走,边走边摇头:“好容易得个安身所,却要离开……哎,赶紧收拾吧,自己走,总好过别人撵。” 第45章 神人 正如肖老头所担心的。 在卢秀决定让祁六离开后,他便迫不及待,将这件事告诉了那位大家闺秀。 听说可以拿回祖宅,此女异常兴奋,甚至主动嘟起香唇,在卢秀的老脸上留下两瓣红脂。 卢秀乐坏了,心情怒放之中,不由分说,拉着对方就上了炕。 只可惜人畜的持久力不够看,提缸运动练的不足,以致没等祁六、肖老头收拾完东西,那女子便从榻上下来,稍作打扮便前往老宅。 祁六本打算将种的蔬菜取出来,连同土球一起带走。 谁知却见一女子,领着伙人来到了大门口。 抵达后,女子那位嗜赌的老父,见祁六手持铁锨,似准备挖土,立即不干,吆喝着这是他们祖宅宝地,绝不能动,万一破了风水,便是天大罪过! 自打闺女嫁给人畜,这位赌徒的腰杆算是硬了起来,不仅欠的赌账没人敢讨要,就连赌坊老板见了,都点头哈腰客气极了。 如今风光回祖宅,哪还会将一‘失宠’的祁六放眼里? 当下更是连连催促,让他们赶紧搬,赶紧走。 乃至连祁六这个反应迟钝的家伙,都觉得颜面扫地,憋屈的蔬菜也不挖了,把心一横,拉起平车,载着铠甲与肖老头,头也不回的离开。 …… 虎塘城。 祁六再次来到行宫,却与前次不同。 听闻他至,孙大公子高兴坏了,亲自前来迎接,挽着手将其请入宫中。 原本嘛,祁六是依照肖老头的指点,在前往边防前,来虎塘向孙壁之当面道谢的。 一来是告诉对方,我祁六来了,以后就是你孙壁之的人。 二嘛,则是希望在去边防前,让对方提前打个招呼,省得过去受欺负。 肖老头考虑周到,所思所行让人挑不出毛病。 也得亏有他,否则估计祁六,还真要头铁的去南蛮野地。 孙愈住的行宫偏殿,名为散心阁。 这家伙最喜玩猛犬,什么犬性子烈就养什么,为此,胳膊、大腿没少被咬,完好的靴子更是一双难求。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养,让人无法理解究竟图的什么。 入了散心阁,在席间坐下。 会来事儿的孙愈,边与祁六闲聊,边让下人去请田永亨,好让其过来陪着。 “这两位是?” 祁六赶紧介绍:“这位肖大爷,是我长辈,与我感情深厚,不放心我一人独来,故才陪伴。” 孙愈点点头,心里却差点笑开花,暗说这小子怎么回事,找老仆也不找个正常人,反弄个罗锅。 “这位是自然正道的徐道覆,刚好有意前往南蛮,便结伴同行。” “哦?”孙愈双眸一亮,急忙起身上前,与之握手:“原来是徐道士,久闻大名呐。” “孙公子客气,名声皆是浮云。”徐道覆神色淡泊。 “徐道士真乃世外高人,有幸得见,当浮一大白。” 接着孙愈命人传膳。 没一会儿好酒好菜端了上来,与此同时,田永亨也到了。 见到祁六,他似乎很惊讶,估计是没想到,那极为蹩脚的离间计能起到作用。 但田永亨很快收拾心情,相当熟络的与祁六寒暄:“上次一别,吾深感寂寥。你我相识,皆是缘分,有道是,人生难得三五友,今儿个咱们不醉不归,畅谈古今话风流!” “嘿,田先生,你说话文绉绉的,我可学不来。” “怎么?”田永亨故意皱眉:“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答应我,要多多读书的么?” 自打得知,这位诛杀妖女的祁六,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他便绞尽脑汁的回忆,终于想起在潘家军的一个晚上,曾让两个孩子上桌吃饭。 那时节,他心情郁闷,觉得满腔抱负无法施展,更觉得潘老狗志大才疏,为此苦思前途。 若非记起那晚,徐无敌所吟的咏鹅,估计还想不起有这档子事。 祁六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倒是想学来着,可主……” “咳咳!”肖老头似乎喝茶呛到,咳嗽不停。 祁六立即改口:“可卢秀那个草包不会啊!还告诉我,学这玩意没用,不如跟他耍大刀。” 田永亨道:“卢公此言谬矣,文字传承记录,让我等知晓前人事迹,也可让后世明今时之事,断不可疏忽,若以后祁英雄有空,我或可助你。” “那敢情好!” 祁六痛快答应。 随后几人举杯共饮。 放下酒杯,孙愈有点迫不及待的问:“为何纪君兰纪仙子,未与你们同行?” “呃……” 祁六懵了,搞不懂为啥他觉得,纪君兰应该与自己来边防。 徐道覆则一听提及纪君兰,那脸可就拉下了。 毕竟上次前往克锦的经过,被其视为奇耻大辱。 堂堂道门正统,却被偏门旁支坑骗,到现在他也无法原谅对方。 “她来做什么?!”徐道覆沉脸道:“即便想来,我们也不带她!” 孙愈心说别啊! 你们来能有啥趣味? 若那堪比天仙的美人儿到场,与我来一场花前月下,清嗅这宫廷芬芳,不定多快活! 当下看向徐道覆:“徐道士,我曾听祁英雄说过,你们仨合力施展的太乙三斫……” 噗! 听到阵法之名,便会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起四人窜稀的壮观场面。 徐道覆一时恶心难耐,到嘴的酒全吐了出来。 他抬袖抹抹嘴,而后十分不满的瞪向祁六:“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那也是能说的吗?!” 言下之意,你就没有半点羞耻心不成?! 弄死几个光腚窜稀的家伙,有什么露脸的! 当然,这话中含义,也就只有祁六、肖老头听得懂。 落在孙愈、田永亨耳朵里,就理解成,道家的太乙三斫,是道门隐秘,不可对他人说。 因此田永亨道:“太乙三斫玄妙无比,更是天下妖魔邪祟的克星,道门不应藏私,若能流传天下,定会少许多无谓争端。” 什么?! 徐道覆心中一紧。 流传天下? 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杀了正窜稀的人?! 不行! 绝对不行! 于是急忙撇清干系:“流传的话,我管不着,但绝对不可提吾之名!更不可说自然正道参与其中!总而言之,这件事我从没参与过!以后也绝对不认!” 同样的,这话也是祁六、肖老头能懂,晓得他觉得丢人,胜之不武。 孙愈、田永亨二人,则再度会错意思,不由得对这位徐道士另眼相待。 做下莫大功劳,却半点不当回事,别人强求不得的名声,他竟如避蛇蝎! 恍惚间,二人仿佛见到一位圣人,盘坐在高山云海间,面对众人歌颂,云淡风轻的抬手表态:昔日种种,不值一提。 这是什么样的胸襟? 何等的洒脱哇! 以致孙愈、田永亨都禁不住开始反思自己,为了那点点私心,蝇营狗苟,真的值当嘛。 第46章 大道寻常 徐道覆的话,以及表现出的态度,给田永亨的震撼最为强烈。 因为文人都是感性的。 这是他一直向往,却无法达到的豁达境界。 一时心灵之间无风起浪,久久无法释怀。 孙愈遭受的震撼,相对来说要小一些,可也忍不住反思,觉得自己又帅又有钱,老爹还是应南王,平时还那么高调,实在过分。 嗯,以后出门上街,牵个三五条恶犬便罢,不能再向以前那样牵十条。 受教的二人同时举杯,心悦诚服道:“徐道士发人深省,吾敬您一杯!” 徐道覆抬杯相碰,喝完,不忘狠狠瞪祁六一眼,心说,你瞧瞧他们,他们都知道这事儿丢人,唯独你还舔着脸往外说! 以后可不能再跟旁人提了! 酒过三巡。 肖老头夹起几粒花生米,放在手里慢慢嚼,见孙愈脸上起了红晕,遂问道:“敢问孙公子,六儿何时去边防报到?” “哈,报什么到?!”孙愈大手一挥:“以后,你们便在我这里住下,哪儿也不用去!” 住这儿?! 巨大幸福,将祁六大脑冲击的一片空白。 何德何能啊! 想他只是大康城治下的山野村民,应国覆灭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吃上一顿肉。 谁成想如今祖宗显灵,竟能搬入宫廷住下! 一时间眼眶不由湿润,差点哭出声来。 可惜没等祁六点头答应,深知寄人篱下诸多不便的肖老头,却是委婉拒绝:“公子天大恩惠,我等感激涕零!奈何这皇庭贵院,公子您住的,我们这等人却住不得。” “哎,什么住的住不的,你这老丈,勿要客套。” 孙愈喝多了,说起话来大舌头。 肖老头拱手道:“我与六儿出身卑微,片瓦遮身,心安理得,真要来此,怕要终日惶惶。老朽并非拒公子恩惠,实是出入宫廷,恐折阳寿!” 折寿? 孙愈拍腿大笑。 见其酒气上头,越来越没有正形,田永亨赶紧靠近,轻推一把。 孙愈这才有所收敛,沉吟道:“好吧,既不愿住行宫,我便在行宫外赐你们一栋宅子,说吧,要什么样的?” 这次,祁六唯恐肖老头坏事,说些破庙烂屋什么的,赶紧插嘴抢道:“有院能种地的!” 那不就是普通民宅吗?! 肖老头难以置信,狠瞪祁六,心说你有病啊,就不能要个琼楼玉阁,让我这把老骨头也跟着享受享受! “好,没问题!” 孙愈答应了。 唉! 肖老头暗叫完蛋,叹息不已。 …… 在虎塘城,孙家说的话便是圣旨。 尤其还是孙公子交代的,那底下人保准干的又快又上心。 所以当酒席宴罢,祁六三人从行宫出来,便立即有马车迎上,要带他们前往住处。 虎塘可要比登中大得多,道路也更加复杂。 由于孙公子着重交代,选的宅院必须能种地,还必须靠近行宫,好方便祁六平日出入,因此这地方,就不能在大街附近,当然也不可过远。 就见那马车离开主干道,驶入一条窄巷,七拐八绕,来到片居民区。 “祁英雄,您看看可否满意?” 到了地方,马车停下,一位将眼睛笑成细缝的人,弯腰挑开帘布。 此人并非仆役下人,而是有官职的从四品院目。 孙壁之再如何自负,也不敢真的把自己当皇帝,所以行宫里不设太监。 祁六、肖老头、徐道覆三人下了车,只一眼,全部呆若木鸡。 在他们面前的,是足足一亩多地。 而且看样子,是刚刚拆出来的,捣毁的房屋土木,还在装车外运。 远处,更有不少被强行带离的百姓在哭爹喊娘。 祁六立即意识到,自己做了件错事。 他不应该说种地,而是应该说种菜。 这样的话,随便带院的房子就好,也不用拆别人的东西。 正当他决定向院目说清楚时,肖老头却赶紧踩他的脚,并轻轻摇头。 错便错了。 现下绝不能认! 否则对方会觉得你出尔反尔,将他们的付出不当回事。 这对初来乍到的人来说,很不可取! 就见肖老头堆笑抱拳,冲那院目一再道谢:“有劳有劳,这位大人费心了!不知大人贵姓,回头咱们定要聚一聚,好好认识认识。” “唉,老丈客气,什么大人,祁英雄才是大人,我只是跑腿干活伺候人的,贱名不足挂齿,以后叫我小邢便可。” 于是肖老头便称其为邢大人。 见木头瓦片拉的差不多,这一亩多地光秃秃的啥也不剩,邢院目寒暄两句就此告辞。 祁六心里不是滋味,觉得自己与强盗没有分别。 心怀正义的徐道覆,自然颇为不满,连连责怪他不应讨要宅院。 “事到如今,还计较那些作甚?”肖老头倒是看的开:“有人需要容身之地,那就得有人失去家园,有人从乡下搬入城里,那城里就得有人回归乡下。” “咦?” 徐道覆惊异道:“老丈此话说的,颇合大道!莫非老丈以前做过道士?敢问此话,可是在阐述‘周行而不殆’?” 肖老头无语看他:“我哪懂什么大道,我就是个没见识的庄稼汉,不过是见的多了,慢慢总结些许经验。” “那便更了不起!”徐道覆双眼发光:“老丈凭阅历而悟道,堪比道家祖师!我现在怎么瞅您老与圣人无二?” 肖老头赶紧捂脸,生怕对方来一耳光试探,急忙叫止:“你少来这套!” 二人的嬉闹,让祁六心情好了些,没那么沉重。 随后三人去查看住处,那是很寻常的农家院,畜棚、锅屋,外加三间瓦房,更让人高兴的是,院中还有片小菜园。 就在他们分别挑选房间的时候,孙愈又命人牵来两条恶犬,说是送来看家护院。 据牵狗的侍卫交代,在整个虎塘城,无人不识孙公子的狗。 见了狗,就等同于见到孙愈,上至官员,下至帮派,多少要给些面子。 言下之意,便是告诉祁六,以后孙愈就是他的靠山。 但祁六显然没明白,反一脸错愕,在见狗如见孙愈间,转不过弯,心说好端端的,为何要将自己与狗相提并论? 万幸肖老头反应快,一把捂住他嘴,才没将这个问题抛出。 除了两条恶犬,孙愈还送来三位姬妾,个个嫩的出水,往那一站,别说祁六了,就连肖老头都移不开眼神。 第47章 上岗 诛杀妖女的英雄祁六,离开登中,进入虎塘,并接受孙愈安排,留了下来。 消息很快传出。 或许在卢秀看来,这并非什么大不了,不过一寻常下属,走便走了。 可在外人眼中,这分明就是弃暗投明! 人皆有慕强慕利之心,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择良木而栖之。 无论实情如何,祁六的离去,无不在说明卢秀此人并非明主。 其中,占据伊山、乌土二城的李申,给予的点评最为中肯:“祁子陆的出走,证明了卢秀的眼光狭隘。” 坐拥大康的田狗儿,说话就没那么好听了,拍案笑称:“人畜,蠢货矣!”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应南平静的表象,似乎因祁六一次简单的动作,而变得诡谲起来。 此时,身处话题中心的祁六,对外界丝毫不知,反在犯愁。 孙愈送来的狗,倒是好安顿,直接栓门口看家就行。 让他为难的,是那三位娇滴滴的姬妾。 近几年来,无论是电视剧还是言情小说,总喜欢弄一些姬妾上位打原配的戏码。 实际这纯属天方夜谭。 先不说原配与姬妾地位悬殊,似乎就连姬妾本身的定位都被模糊了。 何为姬? 用现在的词称呼,就是妓,俗一点唤作鸡。 各位一定要弄明白,这是个行业,而且不打篮球,唱歌跳舞倒是拿手。 把姬养在深宅中,只是为使用起来方便,不用出门,赶上有客登门,留宿未走,主家还会让她们给客人暖被窝。 如此,有什么地位可谈? 至于妾,也强不了多少。 家中丫鬟若是伶俐,爬了主人的床,就可给个妾的身份。 赶上出身与主家关系亲近的,或可只服侍主家一人,可倘若是寻常买卖来的,那也与姬无二。 还有就是,现在很多短视频,都在演绎庶出将嫡出比下去的剧情。 这也是纯属扯淡。 姬就不用提了,生出的孩子,鬼知道是谁的种? 至于妾,即便有了孩子,那也没啥用,赶上主家夫人心善,或可让其读书培养一下,赶上脾气差的,闷死、掷井、活埋都十分平常。 哪怕庶出子女聪明伶俐,嫡出子女痴呆蠢笨,也绝不会取而代之,远没有可比性。 孙愈送三位姬妾,也说不上有多大方,只是礼貌来往而已,毕竟大户人家互赠小妾,极为稀松平常。 就比如现在,肖老头便提议,既然孙公子有心结交,那就得礼尚往来,随后便让祁六明日买些猪蹄猪下水送去。 可见姬妾地位之卑微,身价也就等同于猪蹄猪下水。 总而言之,还是那句话,拿人不当人的万恶封建社会! “回礼不急。” 祁六指着三位娇滴滴的姬妾,说出想法:“问题是,她们仨该伺候谁?” “这还用问?”肖老头拍下胸口,表示自己当仁不让。 祁六立即瞪眼:“你竟然都要?” “怎么?”肖老头斜眼道:“你毛都没长齐,还有想法呐?即便伺候你,你晓得怎么用么?!再说,大爷是为你好!之前替卢秀顶屎盆,全应南都知道你祁英雄是色中饿鬼,若身边再有姬妾,岂不坐实了名头?” “我我……我本就没打算要!”心有不甘的祁六,扬手指着徐道覆:“我意思是,你不能全占,至少给人家徐道士留一个。” 肖老头白眼一翻:“留个屁!他是道士,就忌讳这个!咱不能让人家为难!” 徐道覆赶紧举手表态:“大爷,不为难,她们或可助我修行。” “拉倒吧!” 肖老头丝毫不退让,也不给二人反驳机会,嘿笑上前,将三位娇滴滴的小美人儿,领去自己的屋,并表示这里就是她们的家,千万不要拘束。 看的祁六、徐道覆暗暗咬牙。 …… 转过来的第二天清晨。 肖老头一早爬起来,先去集市买菜,回来后劈柴烧锅,做了四菜一汤。 祁六本以为这早餐,有自己的份。 结果肖老头全端去自己屋里,跟三位美人儿享用了。 气的祁六连连跺脚,只能呼喊徐道覆,一起上街喝豆花。 正准备出门呐,门口却停下辆马车,一脸笑容的邢院目,敲门而入,言道:“祁将军,孙公子担心您第一天上岗,找不到路,命小人前来迎接。” “上岗?”祁六懵了:“什么岗?” 邢院目奇道:“您是卫将军啊,正五品,负责虎塘城防。” 喔。 祁六反应过来,慌的连豆花也不喝了,这便要跟对方走。 结果却被邢院目拦下:“将军,您不能穿便装去,您得换上铠。” 于是祁六又急匆匆的去穿铠。 那副铠近四十斤,得亏祁六练过气力,否则穿上去,绝对跑不动。 尤是如此,这铠甲也不是他想穿就穿的,急出一头汗也没用。 徐道覆半点指望不上,压根就没碰过这玩意,也不晓得该怎么穿。 最后,还是由三位美人儿出面,前来帮忙,才让祁六将之换上。 “嘿,别说,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六儿,你这么一穿……”徐道覆连连啧嘴。 “咋,是不是威武霸气极了?”祁六双眼放光。 “挺人模狗样的。” “滚!” 上了马车,邢院目径直前往行宫。 来到宫门口,正见到孙愈,正与一位黑甲将军攀谈。 “子陆,来,我为你引荐一下,这位是燕开燕将军,你以后便是他的副将了。” 祁六闻言赶紧抱拳:“属下见过燕将军!” 燕开三十岁左右,生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脸正气。 “祁英雄客气,有你加入,想来寻常宵小,绝不敢来虎塘作乱。” 两人寒暄几句,随后燕开便以公务在身为由,告辞离开。 祁六本以为自己的职责,是巡视行宫边防,谁成想却被孙愈一把拉住,拽着他去散心阁饮酒。 此时天气稍显闷热。 祁六刚进入阁内,便有侍女上前帮他卸甲,随后更是奉上碗冰梨汤,让他解暑。 “住处可称心?”孙愈将外袍脱了,倾斜着身体,随意半躺在座椅上。 “好极了!” “满意就好。” 孙愈点点头,抬手招呼道:“来,子陆,过来坐。” 他拍拍身侧椅子。 祁六赶紧摆手:“不敢不敢。” 孙愈笑道:“勿要客气,阁中并无外人,莫要拘束。” 祁六连连推辞。 见他谨守礼节,没有僭越之心,孙愈很高兴。 “既然你不愿上来,那我只好过去了。” 说完,孙愈站起身,来到祁六身旁坐下。 祁六有点糊涂,搞不清楚对方究竟想干嘛。 “子陆,可玩过冰火之戏?” “没有。”祁六摇头。 孙愈道:“此为世间最好玩的游戏,子陆可有胆量试一试?” 祁六心说可以啊,之前徐道覆教的石子游戏,就十分有意思。 “好,那咱就先玩游戏,再聊正事。” 说完,孙愈拍了拍手。 方才捧冰梨汤的两名侍女走了过来。 一人在孙愈面前跪下,一人在祁六面前跪下。 “对了。”孙愈挑挑眉毛:“子陆可敢比试一下?” 比试? 祁六犹豫道:“我还不了解游戏规则,不如熟悉之后,再做比试。” 此话一出,孙愈笑的不行,连连拍腿。 面前女子则趁机解开其腰带。 “子陆啊子陆,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哈……放心放心,这个游戏,压根没有规则。” 祁六突然瞪大眼睛,因为跪他面前的侍女,同样解开了他裤带。 “子陆,你是选冰,还是火?”孙愈问。 “哪……哪个都行……” 祁六突然明白到,今天这个游戏恐怕不一般! 接着便注意到,面前跪着的两名侍女,一个将冰块含入口中,另一个则端起热茶,抿了一口。 以下省略二十七个字…… 第48章 成圣 “子陆,你输了。”孙愈眉飞色舞。 祁六连脸带脖颈,红的厉害,闻言点头承认。 此时的他,没有任何的胜负欲,大脑只剩一片空白。 “这冰火之戏,可有趣?”孙愈问。 祁六喟然长叹:“此生得遇,无憾矣!” 孙愈大笑道:“子陆若喜欢,每天均可过来。” “不行吧……邢院目说,我还要巡视城防呐。” “唉,那自有别人理会,你无需上心。” “喔。” 祁六心说要这样的话,每月的俸禄,我拿之有愧啊! “对了,子陆。” 孙愈歪斜身体,向祁六方向靠了靠,压低声音问:“世人都说纪君兰在寻找真龙,你可知她是否寻到?” “徐道覆说她应该是寻到了。”祁六如实回答。 “啊?!”孙愈顿惊,急忙追问:“可知那人是谁?!” 祁六摇头。 “此事确定么?” “不确定,我看徐道覆也像是猜的。” “那就好、那就好……” 孙愈长舒一口气,抿抿嘴,再次询问:“我听闻,徐道覆无论见谁,均会出手试探,以确定对方,是否具成圣之材?” “没错。”祁六承认。 “但为何,我上次与之见面,他却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试探之意?莫非是一眼就确定了,我不具备成圣条件?” 孙愈话中暗含不满,大有觉得被徐道覆小觑之意。 祁六心说你有病啊? 闲着没事,乐意去挨嘴巴是怎么着? 不试探你才是好事,真挨一嘴巴,你面子往哪儿放?! 出于对方肯带自己玩游戏,祁六也就没好意思直接说出心里话,斟酌片刻,委婉说道:“孙公子何等样人,他岂敢造次?” 孙愈则摆手道:“子陆不必说场面话,徐道覆乃岩光散人之徒,眼中没有世俗,不会另眼相待任何人。” 祁六只好再度找个借口:“或许是他忘记,也或许是放弃了,毕竟寻许久,也没见到圣人。” 嗯,这倒是能接受。 孙愈采纳了这个借口,但依然不死心:“徐道覆的试探之法,你可知道?” 祁六心说那我可太清楚了! 不仅知道,还反试探了他一回! “略知一二。” “太好了!这样,你先用他的方法,来试探试探我!” “……不好吧。” “怎么不好?!子陆,你就当是方才输给我的彩头!” 咝…… 这话一出,祁六没法反驳。 毕竟那冰火之戏,委实是他输了。 本打算立即抬手,给对方一记耳光。 万幸,紧要关头,祁六记起肖老头的交代。 那就是如今寄人篱下,万事当三思而后行,切不可盲目! 心思一动,祁六赶紧放下手,老实交代:“徐道覆的试探之法,除扮河神外,还有唾面自干,掌掴不怒。” 紧接着,他便将这里面的诸多细节,一一交代。 孙愈听的瞠目结舌,晓得所有后,不由感慨:“原来圣人是这样的!” 弄明白试探之法,可就简单多了。 孙愈眼珠子乱转,觉得若能将自己伪装成圣人,那必然会让徐道覆高看一眼。 届时自己再提出,让他引荐纪君兰的要求,便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很好!很好!” 孙愈觉得此计可行。 “子陆,这事儿你可定要助我,总而言之,从现在起,我便要如圣人一样!” “孙公子,您当真?”祁六难以置信。 好端端的,为嘛作贱自己? “唉,子陆有所不知,其实孙某打小,便以圣人为榜样!” 正说着呐。 手捧瓜果的一名侍女,在迈过门槛的时候,不慎绊倒。 盘子瓜果摔了满地。 侍女骇的脸色苍白,跪在地上不断讨饶。 孙愈大怒:“客人尚在,竟丢我颜面!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话音一落,从外面立即冲入三五名侍卫,将那侍女摁倒在地,随后奋力向外拖拽。 “慢!” 祁六赶紧叫止。 “嗯?!”孙愈狠狠瞪他。 心说这里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什么身份,也敢发号施令?! 祁六连连眨眼,低声道:“孙公子莫要忘了,现在……您是圣人。” 喔…… 对对对! 孙愈恍然,立马换了副脸,冲侍卫们摆手道:“放了放了,赶紧放人!真是的,反了你们,好端端闯进来作甚?!” 侍卫们懵了。 傻傻看他,不知所措。 要知道这位孙公子,脾气相当暴躁。 莫说不知打杀了多少下人,便是他们这些做侍卫的,赶上这位爷心情不好,也要当心性命。 今儿个是怎么了? 纳闷之际,就见孙愈缓缓走来,将花容失色的侍女扶起。 不仅如此,他还非常温柔的宽慰道:“不过一果盘而已,摔便摔了,有什么要紧?千万别当回事。” 也不知为啥,见孙公子这个模样,侍女反而更害怕,浑身哆嗦,裙摆都湿了。 “只要你高兴,再摔几次也无妨!” 孙愈大手一挥,相当大方。 侍卫们的眼球差点没凸出来,更是怀疑是否太阳打西边出来,否则不会如此反常! “你们都下去吧,记住,以后要与人为善,切不可打打杀杀。” 这话出来,侍卫们也开始害怕。 个个惊恐的如同见鬼,哭爹喊娘夺门而去,大叫着完了完了,公子疯了云云…… “如何?” 孙愈转身询问。 祁六挑起大拇指:“孙公子确有成圣之姿,这个忙,我帮定了!” 说罢,他站起身,表示现在就回去将徐道覆叫来。 孙愈相当高兴,忙示意侍女过去,好帮祁六穿上铠甲。 此时,那侍女也反应过来,晓得捡回一条命,乃拜祁六所赐,自是无比感激的上前相助。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 平日里,祁六没将徐道覆当回事,甚至觉得此人碍眼的很,尤其总是做些稀奇古怪的行为,说起话来也老秋气横,实在不讨人喜欢。 眼下,总算有件事能用得上他。 可当祁六返回住处,却只见到肖老头与三位美人儿。 不得不说肖老头是真会玩儿。 他一人在菜园锄地,三位美人则分工明确,一个负责捧毛巾,一个负责拎茶壶,另一个则帮忙拿烟袋。 烟袋锅应该是新买的,崭新的铜锅,丝毫看不出火烧过的痕迹。 祁六来不及追究,肖老头何时染上的抽烟袋恶习,转而问道:“徐道覆哪儿去了?” “他说发现了什么妖邪之人,所以得外出几日。”肖老头边锄地边回答。 祁六暗叫完蛋。 这不黄了吗? 人家孙公子带他玩游戏,为的可不就是与徐道覆套上近乎? 将欲取之,必固予之。 祁六对此已有深切领会,当然看得出孙愈真实心思。 他本想去街上寻找,岂料一转身,竟遇见位瞪着双牛眼的家伙。 此人上身着一件青色短衫,下身用麻绳系条黑裤,暴露在外的臂膀,肌肉线条硬朗分明,蕴含着令人惊叹的力量。 其右手握着杆乌柄银枪,往地上用力一杵,瓮声瓮气叫道:“祁英雄,某这项有礼了!” 第49章 比试 祁六认出这人,赫然是那日与自己抢夺功劳的马奉。 莫非他还不死心? 或是说,觉得上次丢了面子,所以想私下里找回来? “马将军有事儿?”祁六猜不透对方何意,只能随机应变。 马奉瞪着老大的牛眼:“你杀死了应南第一猛士,肯定武艺超群!某不才,愿领教一二!” 说罢,用脚一挑枪杆,将长枪横在手中,摆了个起手式。 “来,祁英雄,拔刀吧。” 果然是来找麻烦的! 而且丝毫不委婉,相当直接! “我拒绝!” 祁六想也不想。 他可没有脑袋一热,随便与人动手的脾性,即便不得不上战场,也是以保命为首选,无意义的争端,肯定能避就避。 “祁英雄瞧不起我?”马奉皱着眉头:“是觉得马某人,不值得你出手?” “没有没有,只是不愿伤了和气,马将军或许不知道,如今你我算得上同僚,还是别……” 不等祁六解释完,马奉立即打断:“祁英雄放心,马某家传枪法,不敢称应南第一,也绝非浪得虚名,绝对够资格与你比试!” 这家伙一根筋啊…… 你又没吃巴豆,我凭啥与你打?! 祁六一万个不愿意。 还是肖老头反应快,见苗头不对,立即放下锄头,转身去往民宅,将两条恶犬牵出,撇着大嘴往祁六身后一站。 嘿,别说,见到两条恶犬,祁六立马有了底气,说话也硬了起来:“马将军不要咄咄逼人,这事儿要是闹大了,怕你不好收场!” 在别地,那都是狗仗人势,唯独在他这,是人仗狗势! 话说起来难听,但祁六也管不了那么多,总而言之见狗如见孙公子,你马奉再牛叉,你敢当孙公子面找麻烦不成? 但显然祁六是想多了。 马奉这个浑人,可理会不了那么多弯弯绕绕。 眼见肖老头牵狗过来,他反而摆手表示:“我是吃完饭来的,你们无须客气。” 我管你吃没吃饭! 你想哪去了?! 难不成觉得,是要杀狗给你享用吗?! 面对这么一位混不吝,肖老头也没办法,只能硬头皮道:“六儿,没法了,拿盾去。” 此时的祁六,也真有点生气。 心说好吧,给你脸你不要,那就怨不得我了! 旋即沉着脸去了屋中,待返回时,已将巨大藤盾带出。 马奉神色古怪,瞅瞅藤盾,再看看祁六,意外道:“这是你的兵器?” “不错,我就是用它,撞晕了冲世凌,砸扁了翟摎的脑袋!” “好!来,咱们过两招!” 马奉一手持枪,一手招了招。 祁六也不再客气,双手举起藤盾,压低重心,腿弯发力,猛地冲撞前顶。 他虽来势汹汹,马奉却不慌乱,反随意出了一枪试探。 哚。 枪头点上藤盾。 祁六觉得双手一沉,冲势不由一顿,当即猛咬牙关,使出十二分气力,继续向前推进。 为了灌溉一亩多地,肖老头一整个上午,在院门口挖了条沟渠引水。 虽说现在还没有水,但那沟渠却是够深,一脚踩下,绝对能摔个狗吃屎。 祁六有心让马奉出个大丑,故才勇往无畏的前进,想把对方推入沟渠,以此决出胜负。 而随着他发力,那杆枪顿时弯曲起来。 马奉明显察觉到祁六气力不凡,不由眼前一亮:“好臂力!” 旋即收枪后撤。 祁六只当对方不敢与自己硬拼,正待一鼓作气,将其推沟里。 谁知马奉收枪退了两步,来到沟渠边缘,没等祁六冲至,忽的抬起右脚,使了个金鸡独立,换单手持枪高举,身体拧了半圈,忽的向下一扎。 哚! 枪头击中藤盾下方。 没等祁六泄去力道,那枪却是猛地向上一挑。 毫无准备的祁六,顿觉得双臂一轻,随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藤盾飞起,脱手而去。 嘭。 藤盾越过祁六脑袋,落去身后,重重摔在地上。 祁六人傻了,望着面前的马奉,一时不知该干什么。 庆幸的是,这并非沙场拼杀,彼此不必分生死。 挑落藤盾,马奉将枪收回,往地上一杵,难掩失望:“诛杀妖女,非汝之功。” 祁六默然。 这话对方说得对。 妖女与坛主,实际败于窜稀。 “徐道覆何在?我要与他较量!”马奉明显不过瘾,转而看向院中。 “他有事出去,过几日才回。” 马奉喔了声,转身便走。 “哎,等等。”祁六赶紧上前,双眼放光的盯着对方手中长枪:“你这枪,远比我的盾厉害,能不能送我?” 马奉是个实在人,这把乌柄枪也算不上宝器,当下没有二话,拿着往前一递:“给你!” 于是祁六兴高采烈接过,拿在手里把玩。 肖老头暗叫完蛋,大骂祁六是个没心没肺的大窝囊,哪有被人家打败,就舔着脸上前要兵器的? 遂提醒道:“你要他长枪作甚?你又不会耍!” 意思是,别丢人了,赶紧把东西还给他! 祁六心说是啊,自己确实不会耍枪,正想还回去,却猛地意识到,他是不会耍,但面前这家伙会耍不是吗? “要不你教我两手?” 肖老头闻言恨不能钻地缝。 没脸没皮的,也忒逊了! 自找没趣么不是,不被挖苦才怪! 可出乎肖老头意料的,马奉并未挖苦,也没说任何难听话,反一脸认真道:“我马家枪,向来不传外人,但你既有心学,我就教你一招半式,只当以武会友,不论师父徒弟。” 肖老头大跌眼镜。 万没想到缺心眼遇到了大傻叉,一山还有一山高,委实是开了眼界! “你想学什么?马家枪共一十三手,每一手,又有三到五种变化,马上马下也有不同。” 祁六想了想道:“方才你挑落我盾的一招就很帅,叫什么名?” “哦,那是龙探海,你想学?” 祁六大力点头。 马奉倒是实在,伸手要过长枪,说声你可要瞧好了,便立即提气凝神,右手持枪高举,来了个金鸡独立。 这一手龙探海,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明明是高举而起,却偏偏拧身下扎,专攻下三路,让人防不胜防。 祁六对这类下作手段没有任何抵抗力,见对方动作缓慢,有意让自己看清,便依着模仿起来。 马奉一连用了三次龙探海,那乌柄银枪在他手中,指哪戳哪,连续三次,扎在地面同一位置,且入土不足半寸,对力道的拿捏炉火纯青。 演练完三次,他将长枪扔给祁六,自己转身离开。 但此时的祁六,尚未学个形似,见其要走,赶紧追问:“我听说书的称,但凡上品功夫,皆有对应口诀,若能根据口诀练习,便是没有师父教,也可悟个七八。” “没有。”马奉摇头:“我们马家传枪,每一式,只演教三遍,会便会,不会便不会,你若肯踏踏实实的练,定能悟到真髓。” 说完就走了。 第50章 改变 行宫大殿。 发往各地的探子,传来最新情报。 孙壁之坐在桌前随意翻了翻,便面向下方问道:“你们怎么看?” 包括田永亨在内的一众幕僚,足有八九位,分坐在下首左右。 闻言,位居左侧首位,留着雪白山羊胡的老者,缓缓开口:“主公,依老朽之见,这些头领中,唯独李申像模像样,有一方豪杰的胸襟。别的不说,他亲自开垦田地,与民一起劳作,可谓赚足了人心。” “呵,不过是在作秀罢了。” 孙壁之并不当一回事。 在他看来,这纯属没必要,堂堂一城之主,却下地干活,不是作秀是什么? 坐右侧首位的,出身应南崔氏,前朝时,家中曾连出两任丞相。 基于良好家教,饱读诗书的崔弘灏,打小便有神童美誉,如今二十七岁,早已名声在外,称得上渊博之士。 “主公此言不妥。”他长身而起,单手负后道:“李申肯放下身段,试问在座者谁能做到?即便是作秀,可消息却称,他几乎每日如此,从未间断,单这毅力,就不可小觑。” “那依弘灏之意,这李申,需要着重注意咯?”孙壁之问。 “是。”崔弘灏点头:“此举收买人心,势必要在民间,传成一段佳话。如今大仙教覆灭,无数乱民不知归处,此时若听说李申这般亲民,定会前去投奔。主公,大仙教只两月间,便拥兵数万,弄不好,李申便是下一个灵莲妖女。” 山羊胡老者也说道:“弘灏之虑极有见地,吾认同。” 孙壁之喔了声。 但他并未急着表态,转而问:“人畜呢?” 崔弘灏笑道:“据说他在登中贴了告示,四处寻滋补壮阳之药,为此肯拿百两黄金。” 孙壁之不由莞尔:“看来,一口气娶十个老婆,便是畜生也累啊。” 众人大笑。 山羊胡老者则笑称:“这人畜,不过徒有恶名,只为自己痛快,不顾手下名声,那诛杀妖女的大功臣,为此都离他而去,转投主公,不免让人笑掉大牙。” “如此说,卢秀不足为虑。那别人呢?田狗儿、蔺百寿如何?”孙壁之问。 崔弘灏道:“田狗儿不过一匹夫,消息称,此人头脑简单,做事粗暴,能靠拳头解决的,绝不浪费口舌。而且毫无正形,饮酒无度,前些天醉酒后,睡了属下的老婆,结果被打断鼻梁,次日不得不登门致歉。” “至于蔺百寿,这人绰号铁公鸡,探子不是提到一件趣事么?骑行在路上,遇一孩童吃烧饼,那烧饼的芝麻粒掉地上,被他看见,以致跳下马来,扑地上死死摁住芝麻,还称谁捡到便是谁的。” 孙壁之笑的肚子疼:“如此,也算是一奇人了。” 山羊胡老者道:“田狗儿匹夫,可智取。蔺百寿贪财,可利诱。皆不足虑。” 孙壁之点点头,随后又看向其余幕僚:“你们呢?你们是否认同方老、弘灏的观点?” 诸多幕僚大多点头。 唯有田永亨似乎有其他见解,立即起身拱手:“主公,吾觉得,李申是有城府,但若对付的话,也不必急于一时。反那人畜,虽目前迷恋于温柔乡,但以他的秉性操守,谁也无法揣测他会做出什么。此人无所畏惧,也不受任何世俗观念制约,固最为可怖。” 用现在的话说,李申就好比定时炸弹,有爆炸危险,只是还需时间。 卢秀可就不同了,那就是个点燃后扔出去的炸药包,不知啥时落地,亦或是在天上就炸了,没人能预测到。 也许前一秒,他还沉浸在温柔乡,但那贤者时间,就有可能在考虑做什么恶事。 “永亨是说,还是要先对付人畜?” 实际这与孙壁之观念相同。 一个喜欢作秀的李申,根本提不起兴趣,还是这位无法无天,胆敢藐视士族豪门的卢秀,更值得针对。 “正是。”田永亨言道:“如今,人畜声名狼藉,再加之诛杀妖女的英雄出走,可谓前途尽丧。吾以为,此时此刻,正是收回登中的好时机。” 山羊胡方老闻言皱眉:“你是要主公立即出兵攻打登中?不妥吧,距上次主公封他登中令,才过几日?主公若出兵,恐对名声有损,也会让李申等人生出二心。若他们合兵一处,可就成了大麻烦!” 田永亨道:“只要师出有名,便不会损伤名声,也不会惹人猜忌。” “哦?”孙壁之瞧出他似已有想法,急忙追问:“何为师出有名?” “就以祁英雄复仇如何?他替卢秀顶了屎盆,所以出兵讨之。如此名正言顺,任何人也说不了什么。” “咝……倒是可以……但……这祁子陆信得过么?” 孙壁之可不愿将兵权给一个不熟悉的家伙。 田永亨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主公莫忘了,这只是个由头而已,哪怕祁子陆不在征讨登中的队伍中,又有谁知道?自可让胡泰胡将军领兵前去。” “如此甚好!”崔弘灏双眼发光:“讨伐登中的时候,主公也可书信告之李申等人,就说这祁子陆不听军令,私自带兵攻打登中,完全被仇恨迷了心智,与您没有半点干系!” “妙啊!”方老抚掌道:“如此一来,不管他们信还是不信,至少在道义上,主公皆占!” 孙壁之大笑:“人畜末日已至矣!” 攻打登中的事儿就此拍板。 至于如何挑选人手,筹备辎重,自有胡泰烦恼。 心情大好的孙壁之,想起一事,问道:“前日,我儿孙愈与祁子陆有所接触,他虽是诛杀妖女的功臣,但毕竟曾跟随卢秀,莫不会也沾染些以下犯上的陋习?” 方老道:“主公放心,吾听闻,那祁子陆颇有仁心,且似乎影响到了大公子,侍卫们都说,公子像换了一个人,对谁都和和气气的,让他们很不适应。” “是嘛?” 孙壁之眼睛瞪老大。 心说,嘿,这臭小子,老爹教的你不听,来个外人,不到两天便让你转了性?! 一时间,竟颇有点不是滋味。 崔弘灏、田永亨等人纷纷点头,表示确有此事,并为此向孙壁之贺喜。 “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愈儿是成长了。” 孙壁之很欣慰。 “来人,速叫愈儿见我。” 他决定关心下长子,顺便借此,看看这小子究竟将性子改成了什么模样。 不消片刻,孙愈从散心阁被请来正殿。 “父亲您找我。” 孙愈一身白衣,素的可怕。 若非没扎麻绳,孙壁之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死了。 “见过公子。” 幕僚们纷纷见礼。 孙愈一一还礼,并说道:“诸位皆是父亲的股肱之臣,是愈儿的长辈,于情于理,该愈儿拜见你们才对。” “不敢不敢……” “唉,诸位客气。” 见儿子与幕僚们相互客套,孙壁之差点没哭了。 恨不能立即冲入内宫,去老爹牌位前上炷香,好告知他大孙子出息了! 孙壁之努力吸吸鼻子,才将热泪退去,收拾心神后,含笑问:“愈儿近日,都忙些什么?” 孙愈恭谨躬身:“回父亲,孩儿与祁英雄相谈甚欢,引为知己朋友,还一同玩了游戏。” “喔,祁子陆少年英雄,如今击杀翟摎,已称的上应南第一猛士,你与他结交,父亲支持。不过……”孙壁之拿出为人父的尊严,训诫道:“游戏还是要少玩,该多读书才对。” 孙愈脑袋一摇:“非是愈儿贪玩,而是子陆极为热衷,我不好拂了他意。” 原来如此! 这祁子陆当真可恶! 你自己不上进,凭啥要带我儿子一起?! 孙壁之对祁六很是不满。 “什么游戏,他竟如此上心?”田永亨问。 他有点好奇,为啥一介难民,能与贵家公子玩一块去。 第51章 顽猴 自己发明的冰火之戏,究竟算不算天底下最好玩的游戏,孙愈没有丝毫怀疑。 他相当自负。 并深以为荣。 得亏那时候没有冠名专利的说法,否则定要大肆宣扬。 因此哪怕别人不问,他也是要准备说的,否则闷在心底,无法露脸,岂不憋屈? 而田永亨的好奇,算是刚好挠在痒处,让孙愈浑身舒坦,当下便迫不及待讲解起来。 为作证这是自己的发明创造,他将游戏流程详细说明后,还不忘叙述起,创出此戏的灵感与过程。 “去年夏季,天气闷热,侍女偷吃解暑冰沙……” 孙愈微微仰首,双手负后,双眼迷离,忆起那次的偶然巧遇。 众幕僚一声不吭,尤其见孙璧之的脸黑如锅底后,纷纷低下脑袋,不敢让其注意到自己憋笑的样子。 “够了!” 孙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让孙璧之再无法压制,狠狠拍下桌子,站了起来,怒斥道:“这般下作之事,你也讲的出口?!不知廉耻的东西,还不快滚!” 孙愈微微皱眉,被打断回忆,让他相当不爽。 尤其是尚未讲到重点,只说了侍女偷吃冰沙,却未提及自己举一反三,试完冰沙试热茶的灵光一闪。 “父亲莫急,孩儿就快讲到关键之处了。” 你还打算继续是怎么着?! 孙璧之的脸更黑了。 幕僚中已有忍不住的,吭哧一下笑出声。 其实在当前,每个人都忍到了极限,无法控制从紧抿的嘴巴向外漏气。 那刺耳笑声,终于击溃了孙璧之理智,忍无可忍的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瞪着血红眼睛,单手撑桌,一下跳过来,攥着拳头,狠狠捶上孙愈胸口。 嘭。 孙愈一个踉跄,后退两步,脑袋一抬,诧异看去。 他并未受什么伤,甚至都没感到痛。 这当然是孙璧之留手的缘故。 挥出拳头的时候暴跳如雷,但眼看要打中,却心有不忍,赶紧卸了力。 “滚!”孙璧之狠狠甩下衣袖,指着门外。 孙愈整整衣襟,拱手道:“父亲,孩儿就快讲完了,您再给我点时间。” 竖子找死! 孙璧之只觉得,自己这张老脸,算是彻底被对方丢个干净。 当下再不念情,扬起手来,狠甩出一记耳光! 啪! 孙愈被抽的旋了半圈,一屁股坐地上。 幕僚们见主公动了真火,怕他真把大公子揍出个好歹,赶紧上前拉架。 “主公,公子只是一时贪玩,不算大错!” “是啊主公,年轻人火气盛,情有可原!” “要怪,也不能怪公子,定是那祁子陆为人不正,才将公子带偏!” “……” 七嘴八舌劝说下,孙璧之重重哼了声,顺坡下驴道:“自今日起,将孙愈禁足散心阁,一应女眷全部遣走!什么时候能静心守欲,什么时候再出来!” 其实他打完这一巴掌,自己也挺后悔。 毕竟是自己儿子,打在其身痛在己心。 另有便是,此子也是他的衣钵继承人,身边这些幕僚,迟早要视之为主公,如今被见到不堪一面,很伤尊严。 就在孙璧之暗自后悔,不该冲动之际。 从地上重新站起的孙愈,既不气,也不叫疼,反带着肿胀的右脸过来,将完好的左脸向孙璧之一递,言道:“来,这半拉也来一下,凑个对称。” 那没脸没皮的德行,把幕僚们看傻了。 孙璧之更是一口老血没来及喷出,淤在胸口,顿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枪,百兵之王,其长可攻,巧可守,落在名家之手,可挡万人师。 马奉家传枪法,一招一式,皆从战场拼杀演变而来,意在杀敌,直取要害,与江湖民间的武艺路数截然不同。 就以教祁六的龙探海来说,这一招在于一个奇字,专用来应对举盾之敌,出招时高举而起,有迷惑麻痹的用意,而后迅速出枪,势如闪电。 要知道,一般盾斧手用的藤盾,压根护不到膝盖,此招一出,足可贯穿敌人小腿。 也就祁六这面藤盾,几乎能护到脚面,这才没让马奉得逞。 若问,为啥祁六临时起意,要去学对方的枪法呢? 原因很简单,不晓得各位听没听过猴子捡西瓜的故事,具体情节这里不再赘述。 庄稼户出身的祁六,对武学一无所知,更不晓得其中门道,就像那刚出山的猴子,见什么都新鲜,且喜新厌旧。 先前肖老头助他保命,为此琢磨出持盾的方案,祁六应了,并奉为圣旨。跟随卢秀攻打兰沐镇,亦或在龙穴旁,与妖女等人对垒,这面巨盾均有发挥。 直到马奉前来挑战。 以祁六的孩童心性,考虑问题总不会那么周全,见藤盾被对方挑飞,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长枪要比藤盾厉害。 至于半路出家的自己,究竟与浸淫枪法几十年的马奉相差多少,祁六是半点也没有概念。 总归在他看来,比试输了,证明藤盾不及长枪,都是兵器的原因,所以从今日起,他要耍枪。 为此,祁六甚至出门砍了棵小树,弄成个木桩,手持乌柄银枪练了起来。 直看的肖老头连连撇嘴,哀声叹气。 身旁三美不解其意,轻声细语的询问,老爷为啥会伤感。 于是肖老头捏着仨人的小手,语重心长道:“老夫我啊,再过两年就六十了,这一生颠沛流离,见过太多争端。求利者,多为利而苦,争名者,皆为名而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何必自己与自己过不去?” 三美听的云里雾里,困惑眨着眼睛,似在问,您老说的这些,跟祁六耍枪有什么相干? 但困惑归困惑,她们却不敢问出来,只因主仆有别,主家既然不愿说,下人就不能问。 实际肖老头话只说了一半,余下一半是:欲伤人者,终伤己身。 持藤盾上战场,与持枪不是一个概念。 一个全为保命,另一个却要与人拼命。 你抱杀人心,敌又何尝不是? 即便得胜,下一次孰能保证? 再者,想想潘老狗的下场,杀死张老二的时候,他何其嚣张,被张虎活生生开膛破肚的时候,又是何等狼狈! 六啊六,你可莫要走那条凶险路! 第52章 蛮族 虎塘城东有家染坊,老板是个寡妇,街坊四邻皆称她米二嫂。 米二嫂早早死了丈夫,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苦不堪言。为改善生活,不得不做出改变。在那个年月,妇道人家是不可抛头露面的,否则易被他人指摘,并冠上水性杨花的恶名。 但米二嫂却迈过了这道心坎,从娘家兄弟手里,厚颜借来积蓄,开了这间染坊。 凭细致的手艺,以及低廉价格,没用半年,她便还了借款,生活也大有改善。 城中穷苦人家的妇人们听了,无不羡慕,把牙一咬,求上门来寻求做工。 米二嫂心善,想着都是命苦之人,既有心做事,哪会拒绝? 没成想,这人一多了,染坊规模变大,生意也跟着红红火火起来,甚至就连孙家的绸缎庄都找上门寻求合作,一来二去,米二嫂之名便传了开去,尤其她做的青麻布,结实耐用,价格还便宜,流到市场,备受穷苦百姓喜欢,以致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 买卖做大,手中也有了余钱。 要是换旁人,或许就飘了,膨胀的不能自已。 但米二嫂没有。 她总会在繁忙之中,抽闲暇教育三个孩子,让他们勿要忘记当初。 三个孩子也很懂事,老大老二入了私塾刻苦读书,幺女也没闲着,整日在染坊帮工,一家人没有二心,将生活经营的顺风顺水。 半个月前,家中老大放学回家,途经骡马市,见到位奴隶贩子,在兜售西南蛮女。 那蛮女被铁链缚着手脚,勒的手腕脚踝血迹斑斑,身上穿着黑不溜秋的兽皮,乱糟糟的长发打着绺,披散下来,遮住五官。 有好事者,想上去看看蛮女模样,她便发狠呲牙,带的满身铁链叮铃作响,惹得众人惊呼不断。 在应南人的刻板印象中,西南蛮族就是未开化的野人,茹毛饮血,不知伦常,因此时常将其妖魔化,孩子哭闹,也总会用再哭蛮族就把你吃掉来吓唬。 原本嘛,老大也只是路过看一看,并没有打算要如何。 可眼神一瞥,见到蛮女伤痕累累的脚,不由想起前几年腊月时节,小妹满脚冻疮,无法走路的可怜模样。 不由得恻隐心起,停下了脚步。 街头的泼皮最喜人前显圣,见众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觉得露脸时刻来临,撇着大嘴靠近,显摆道:“这西南蛮族最是狂野,性烈如虎豹,即便是蛮女,也不遑多让,诸位可晓得为什么?” 围观人哪里知道原因,自然纷纷摇头。 于是泼皮嘿嘿一笑,言道:“只因这些蛮女,身体构造迥异于我等,与爷们一样,都是带把的。” 围观人不免失笑,觉得这家伙说的是天方夜谭。 “少胡扯八道!那成什么了,阴阳人吗?!” “别在这儿危言耸听,还有孩子在呐!” “……” 泼皮却是人来疯,面对怀疑,他哼道:“诸位要是不信,我便证实给你们看!” 说完,他挺挺胸,在众人注视下,靠近蛮女,伸手便要去撩起对方的兽皮裙。 蛮女立即呲牙,并从喉咙里发出声响。 类似野兽的吼咆,让人听着浑身不舒服,直冒冷汗。 泼皮也害怕了,赶紧缩回手,生怕被对方咬一口。 但放弃却不愿意,转身便寻来一根长竹竿,在手里拿着,伸过去欲再次挑裙。 蛮女显然慌了,带着铁链躲闪,哗啦呼啦的,急的不行。 米二嫂家的老大,对这种龌龊勾当嗤之以鼻,也不愿寻根究底,来看一看蛮女是否构造异常,脑袋一转,想来个眼不见为净。 谁知他刚要走,却听那蛮女哇的哭了起来。 哭声委屈无助,像极了当年小妹,在半夜被饿醒的样子。 老大再难忍受,当即冲上前,从泼皮手里夺下竹竿,狠狠掰成两半。 泼皮大怒,一把薅住老大衣领,瞪眼骂道:“哪来的毛小子,敢坏你爷爷好事?!” “你、你太下作了!”老大虽害怕,却不忘据理力争:“怎能这样欺负人?!” “人?蛮族也称的起这个字?你小子莫不是鬼迷心窍,看上蛮女了吧?!” “你、你放屁!” “哼,恼羞成怒,看来是被老子说中了!怎么着,想买回家给自己暖床,哈,却不晓得到时候,究竟是你闹她,还是她闹你!” 此时,围观人中,已有认出老大身份的。 “那不是米二嫂家的大娃么?” “喂,赶紧松手!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米二嫂发家后,对街坊四邻都不错,过节送吃食,天冷送棉被,受她接济的穷人太多了,名声一直很好。 一听这是米二嫂的孩子,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正愁没机会报答,这不就来了吗? 当下冲来几人,上去给了泼皮几个耳刮,打的他天旋地转,不由自主松了手。 见对方人多,自己讨不了便宜,恼羞成怒的泼皮叫道:“有钱了不起啊?!拿我耍什么能耐?!你小子要有本事,你把她买回去,看看你家染坊,够她折腾几日?!” 老大也是血气方刚,最受不了人激,闻言便应了下来:“买便买!” 随后他便找到那位奴隶贩子,问了价钱,也没讨价还价,直接付了。 付完钱,赶紧让贩子把铁链解开。 贩子好心提醒:“蛮女身手不俗,为抓她,好几个兄弟都受了伤,现在解开,她要是跑了,我可不负责。” 老大说你哪那么多废话,赶紧解。 贩子拗不过,只好同意,小心翼翼过去,将铁链打开。 手链脚链一落,围观人无不后退,那眼神,就像见到出笼的老虎。 但蛮女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蹲下身,不断揉着手腕、脚踝。 老大也真是胆量惊人,见她无法行走,便主动上前,转过身拍拍自己后背。 蛮女似猜到其意,一个纵身越上他背,牢牢环住脖颈。 感觉她身体重量,与小妹差不多,根本不像什么虎豹,老大也就放下心来,背着对方,不理众人,一步步往家赶去。 “呸!敢把蛮人带回家,早晚死绝!” 被抽好几个耳刮的泼皮,恨恨诅咒。 …… 城东染坊接连出了多起命案的事儿,徐道覆是在喝豆花时,听其余食客聊的。 原本,他并未多注意。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不过米二嫂家的老大,颇有仁心,倒是引起了徐道覆的注意,心想着莫非他便是自己要寻的圣人? 念头一起,身体便行动了,赶紧过去追问染坊的具体位置,他要试探一下那孩子有没有圣人之姿。 谁知食客却翻起白眼:“去不得,米二嫂一家全死了,还有不少染布的妇女也死了,那地方晦气的很,你可千万莫去。” 徐道覆眼睛一凝,赶紧问:“那她家老大呢?” “也死了,脑袋都搬家了!就是那蛮女杀的!” “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 “据说这蛮女胆子颇大,带着头颅夜闯行宫,得亏被燕将军拦下。” “杀那么多人,还敢去行宫耀武扬威,实是欺我应南无人!” 第53章 烤肉 有可能成为圣人的孩子死了。 这对徐道覆打击很大,但他还是决定去染坊转一转。 离开豆花摊,尽管距城东有一段路,徐道覆依然选择了步行。 他很喜欢热闹的长街。 吆喝声,小吃香味,甚至包括讨价还价的争吵声。 徐道覆觉得,与深山苦修相比,这类烟火气息,更容易让人放松,走在其中,能让他觉得有血有肉,而不是口诵晦涩的道家圣典,想破脑袋参悟其中玄机。那太枯燥了,就像寻找圣人的使命,一次次失败,不断摧残着意志,他很怕终有一日,会慢慢丧失信念。 之所以选择跟在祁六身边,或许是徐道覆觉得累了,想寻个安歇处休息一下。 又或许是年轻的祁六,有一种乐观性格,且完全没有俗世眼光,那种不在乎,不计较,在哪都能适应的洒脱,深深吸引了他。 徐道覆的潇洒是外向的,浮于表层,内在是悲悯的,诸多大道皆在心中,见不得这乱世狼藉。 祁六的潇洒不易被发现,相当内敛,窝窝囊囊的表象底下,有股无所谓的处世态度。 对此,徐道覆很羡慕。 走了小半时辰,来到城东。 抬眼一望,根本不用问路,因这里有一整条巷道,全部挂着白幡,摆满花圈。 命案已出了五六日,但前来拜祭的人依然不少。 有远地的生意伙伴,也有外地老家亲戚,大多面容凄苦。 徐道覆进入巷道,没走多远,来到了染坊门口。 这里停着几口棺材,供人祭拜。 实际尸体并未收敛,毕竟命案未破,只能停在府衙义庄,这里的棺材,只是寄物,用来解一解祭奠者的悲苦。 染坊大门紧闭,里面搭建的木架上,还放着晾晒的绢布。 几口染缸旁洒了石灰粉,估计是发现尸体后,用来防止瘟疫的。 徐道覆在门口来回走了几步。 发现撒石灰的位置,大多集中于一处。 就像凶手杀完人后,专门将死尸搬抬到一起似的。 这很没必要,也没有意义。 如果凶手真的是那蛮女,徐道覆想不出,她为什么要白费力气。 正寻思呐。 身旁走来一人。 这人穿着打扮十分异类,明明是暖春时节,却捂的厚厚实实,脑袋上戴着顶皮帽子,脖颈缠着围脖。 他与徐道覆一样,也在门前来回走动,借此向里面观瞧,不时驻足停顿,观察的十分仔细。 “呜呜呜,姐姐唉……我那可怜的外甥哟……” 有人前来哭灵。 从称呼判断,当是米二嫂娘家来人了。 一伙人男女皆有,跪在棺材前嚎啕大哭。 女人在哭,男人在骂。 哭的是好人没好报,命运无常。 骂的是蛮女不懂感恩,恩将仇报。 有文化水平的,指责此女是被东郭先生救回的狼,是农夫搭救的蛇。 没文化的,可就更难听了,什么有人生没人养,蛮族全是畜生之类的。 总归是宣泄情绪吧,难听刺耳也可理解。 总之徐道覆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身旁那位戴皮帽缠围脖的家伙,却是不干了。 他猛地回身,狠瞪胡噘乱骂的几人,随后嘴里叨咕了几句,接着从衣袖中钻出许多纸人。 纸人落地后,迈着步伐向前跑,宛若个个活过来一样,纷纷往骂人者的鞋底下钻。 钻入后,这几位身体猛地僵住,嘴巴张着,眼睛瞪着,旋即便抬起手来,左右开弓,不断抽自己耳光。 “中邪了!” “哎呀,这是太冤了!” “米二嫂子别闹啦,都是你自家兄弟!” “……” 周围混乱起来。 徐道覆初时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小动作,等察觉不对,才瞧出是有人施展妖术。 当下眼睛一瞪,将背负的长剑取下。 只听锵的一声龙鸣,剑身出窍,一股浩然之气弥漫开来。 正左右开弓抽自己的几人,身躯顿时一软,扑通栽倒在地。 那些沾在鞋底的纸人,也如同失了气力,歪歪扭扭走出两步,便一动不动了。 戴皮帽的家伙,估计是没料到这里有高人,吃惊不小,诧异看向徐道覆。 徐道覆正来回扫视周围,寻找踪迹,猛然间见到双绿油油的眼睛,顿时起疑,扬手一指:“你是何方妖人?!” 说罢手腕一转,持剑便刺。 那奇怪家伙,穿的极为笨重,谁知身法倒是灵活。 面对徐道覆连绵不绝的剑术,他左手负后,右手屈起食指,长剑袭来,或拨或弹,应对的十分简单。 眼见奈何不了对方,徐道覆心中一急,出手可就不再顾忌了。 但见剑势突变,由疾转慢,银色剑身幻化诸多残影,周遭莫明起雾,氤氲昭昭,将徐道覆身影隐匿其中。 那人怪眼一翻,脱口道:“自然正道?卓渚白是你什么人?!” 徐道覆剑势一开,哪肯废话?更何况周遭剑影,搅的四下皆是嗡鸣,对方说的话,压根也听不到。 心念一动,万千残影合一,剑势由慢变疾,霎时风起云涌,直若一道长虹,飞贯而去! 那人神色一凛,迅速抬起右手,并起食中二指,大喝声,迎着匹练剑芒,倾斜前挥。 呼! 长虹竟是被这一击,削掉大半,一股脑撞上停放在地的棺材,只听一声炸响,木屑崩的乱飞。 徐道覆目瞪口呆,傻傻望着对方。 这一招,是他自云雾山巅所悟,引为生平绝学,入世许久,从未用过,只因未逢敌手。本以为这世间,能值当出此招的敌人,少之又少,谁曾想首次用出,便被轻易化解! 一时难以接受,打击颇大。 此时,巷道的吵闹,引起街上行人的注意,有人叫来了巡城兵丁。 戴皮帽的怪人不愿纠缠,再度往染坊中看了眼,整个人便如一张纸片般飘摇落地,化作一道阴影,蓦地不见了。 …… 黄昏时分。 耍了许久长枪的祁六,又累又饿,本想回屋吃饭,不想肖老头恼他不知厉害,竟是没备他的饭食,如今早吃饱喝足,与三美在院中闲聊。 祁六挠了挠脑袋,也不计较,反身走进锅屋,发现案板上还有几斤五花肉,灶台旁边则摆着炭炉,上面还有没来及擦洗的铁板。 鼻子一嗅,满满的孜然味,顿晓得肖老头他们四人,方才吃的是烤肉。 不由得满嘴生津,端着炭炉去了院中。 谁成想肖老头见了很不高兴,表示烟熏火燎的,有碍他们赏月。 没办法,祁六只好端着炭炉走出院门,来到尚未翻垦的地里。 生上火,将铁板放上,滴少许油,把切好的大片五花肉这么一放。 随着滋滋滚油声起,香味也传了出来。 祁六吞咽着口水,来回翻着肉,眼见快熟了,才想起没拿佐料。 他站起身,本想立即跑回去,结果却注意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正蹲在那,聚精会神盯着烤肉。 见祁六看来,这家伙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连成片的口水一个劲向外冒,弄的满下巴都是。 她扎着满头小辫,扎头绳五颜六色,身上穿着件青麻布裙,光着脚丫,全是泥。 “你是……” 回应他的依然是傻笑。 祁六明白了,肯定是附近谁家的傻闺女,被肉香吸引而至。 “这样。”祁六安排道:“你帮我盯着,别让野猫偷吃了,等我拿佐料回来,我便分你几块。” 傻丫头好像听懂了他的话,连连点头。 于是祁六转身走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人怀里抱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虽用布匹缠了好几层,底部仍可见干涸血迹。 第54章 蹴鞠 烤肉的佐料一定少不了孜然,除此外祁六还切了几根小葱,洗了把香菜,混到一起,放少许香油、酱油,调拌妥当。 光吃肉肯定也不行,容易腻味。 考虑到这一点的祁六,又赶去菜园,拔了几根水萝卜。 他在这边忙活,外面地里,守着碳炉的傻丫头,可就坐不住了。 此时五花肉被煎的两面金黄,即便没有调味料,也让人垂涎欲滴。 被那香味一熏,傻丫头如同静不下的猴子,馋的抓耳挠腮,一会儿起来看看人回来没有,一会儿又凑近铁板,用力去嗅。 终于。 她忍不住了。 伸出脏兮兮小手,捏起一块,迅速放入嘴中,被烫的不断哈气。 好容易咽下去,不成想肚子更加饥饿。 再度看向院门,发现依旧没有祁六身影,不甚聪明的脑袋稍稍犹豫了下,便急不可耐捏起下一块。 等祁六一手端着调料碗,一手捧着碟萝卜条,兴冲冲过来时。 碳炉上面的铁板,就只剩下一片肉了…… 祁六眼睛一眯,很是不善的盯过去。 蹲那儿的傻丫头,嘴角还残留着油渍,见他瞅来,眼珠一转,扬手指向远处,嘴里发出喵喵叫声。 那意思是在说,不是她干的,是野猫干的。 祁六当然不信,但他并未拆穿,只是哼了声,重新在马扎坐下,将那片肉夹起来,在料碗中沾了沾,放入嘴里,接着继续烤肉。 似乎是觉得自己成功蒙混过了关,傻丫头很高兴,肩膀也不由自主晃动起来,显得十分嘚瑟。 祁六有心逗一逗她,咳嗽一声,从怀里掏出个小陀螺,跟宝贝似的侧过身,一副防止对方偷看的样子。 傻丫头果然上当,伸长了脑袋,想看他手里有什么宝贝。 祁六赶紧用两手捂上,并护在怀里。 对方横看竖看,只能瞥见一角,好奇心成功被勾起。 祁六忍着笑,故意背过身,边低头把玩,边大呼小叫,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好宝贝。 本以为,自己定能将她惹急,然后央求着过来看一眼。 谁知左等右等,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 祁六心里纳闷,忍不住悄悄转身,想看看她在干啥。 结果这一回头,顿时起疑。 只因那傻丫头也背过身去,低着头两手在玩着什么东西,不时憨笑两声。 祁六发现对方手里的,似乎是个圆形物件,而且还不小。 莫非是蹴鞠? 他眼睛一亮。 那可是有钱人家,才能玩到的东西! 噫! 莫非她是某大户人家的千金? 嗯,有可能! 就像在村里似的,谁家要是生了傻儿傻女,总会将其锁起来,有的能关一辈子,就是不愿意被左邻右舍知道,害怕丢了脸面。 或许城里头不太一样,只是白天关着,晚上让他们出来玩一会儿。 这样一琢磨,祁六更加相信,对方手里把玩的就是蹴鞠! 随意翻翻铁板上的烤肉,他不由自主站起来,靠过去,想见一见传说中的蹴鞠,长什么模样。 谁知一靠近,对方反倒挪了挪步子,护的严严实实。 “哎,你不能这样!”祁六禁不住说道:“好东西要与朋友们分享!” 傻丫头摇摇脑袋,满头小辫左摇右晃。 “你让我看一眼吧,就一眼!” “我不碰还不行么?” 祁六完全没有意识到,现下的他,反倒央求起对方来。 傻丫头偏头睨他一眼,又低头盯着怀里的东西,似乎在做很强烈的思想斗争。 祁六趁热打铁:“我不白看,我拿这个跟你换。” 说着,他将陀螺递过去。 傻丫头终于心动,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将怀中圆鼓鼓的东西,往地上一放,转身喜滋滋抢过陀螺。 此时,烤肉被煎的滋滋有声,应该是熟了,祁六顾不得查看蹴鞠,赶紧在马扎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沾沾佐料,美美放入口中。 吃完肉,再咬一口水嫩清脆的萝卜,那感觉,美极了。 傻丫头将陀螺塞进怀里,也学着他的模样,捏起肉片,在碗里沾沾,丢嘴里后,捏起萝卜条咬一口。 “唔!嗯嗯嗯……” 她连连比划大拇指。 “这憨子,估计也没吃过啥好东西。”祁六被其逗笑。 一斤多的五花肉,没多久便入了两人肚子。 吃饱的傻丫头,毫无淑女形象的坐在地上,边揉肚皮边打嗝。 祁六熄灭碳炉,起身靠近‘蹴鞠’。 他记得这玩意是用脚踢的。 于是第一时间踢了一脚,想试试感觉。 结果发现这东西有点分量,踢起来很夯实。 而且‘蹴鞠’被踢的滚动后,裹着它的布匹开了,散出一股怪味。 祁六眉头一皱,禁不住捂住口鼻,差点没把刚吃下的烤肉吐出来。 这玩意是什么做的? 味咋这么重? 带着好奇心,他凑近蹲下,一手捂鼻,一手将那层层包裹解开。 “我……我焯!” 解到最后,里面赫然露出颗人头。 而且已经发腐,流着脓水,眼眶中还有蛆虫在动…… 祁六身躯一紧,赶紧回头。 却发现那傻丫头,不知何时跑没了影。 院内屋中。 桌上油灯,将四人身影拉的很长。 肖老头抿口茶,继续为三美讲一件诡异奇闻。 那是一则从应北传来的故事,大意是樵夫上山砍柴,无意间发现了兔子洞,于是设下陷阱,抓了只活蹦乱跳的大兔子,用麻袋装了,带去集市卖钱,谁知在集市上一打开,麻袋里的却不是兔子,而是颗人头。 三美受故事感染,正沉浸在诡异的气氛中。 正当肖老头突然改变腔调,大声喊出:哎呀!哪里是什么兔子,分明就是颗人脑袋时。 哐! 祁六火急火燎推开门,拎着一颗腐烂的人脑袋冲进来:“肖大爷!我捡到颗人头!” 吼的时候,他唯恐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因此将那脑袋拎在身前,往四人脸上怼。 “啊!!” 尖叫声,几乎要掀开房顶。 下意识逃避的三美,反射般后跳,结果撞翻了椅子,西里咣当摔了一地。 肖老头脸都白了,只觉裤裆里热乎乎的,身体则完全没有力气,再加上是罗锅驼背,重心很不稳定,竟是一头栽去了地上。 …… 天明鸡叫。 早起的摊贩推着小车,早早起来上了大街。 开门做生意的店铺,挂起幌儿,洒水拖地,打扫门前卫生。 两名衙役打开府门,将一名满身稻草的家伙推了出来。 这人正是城东泼皮徐老五,因染坊命案闹的满城风雨,被缉拿入狱,审了好几天。 “啐!” 他狠狠冲府门啐口唾沫,歪着脑袋,想撂两句狠话。 谁知衙役尚未走远,猛地回身瞪视。 徐老五赶紧将嘴闭上,差点没咬到舌头。 “怎么,你还想进来?” “没有没有,这就走、这就走!” 徐老五跑的飞快。 衙役懒得与这无赖计较,并未追赶。 徐老五跑出几十米,回头张望了下,这才将没撂的狠话续上:“什么东西!再不把徐爷放出来,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 发完狠话,他觉得心里舒服多了,见附近有个卖油煎包的摊子,拽着步伐过去,却不坐凳子,而是将腿一抬,狠狠跺在桌上,嚷道:“摊主,盛碗白粥,上十个包子!爷们刚从牢里出来,别的不馋,只馋肉!” 嚷完,面对食客及行人的异样目光,他撇着大嘴,把衣服往上撩开,露出花花绿绿的纹身。 第55章 威吓 经营早餐生意非常辛苦,一晚上睡不了多久,挣的全是劳碌钱,因此干这行当的,多是穷苦人家。面对街上的泼皮无赖,摊主哪敢大声说话,闻言只能赶紧盛粥,好将这位爷打发走。 谁知就是弯腰盛粥的功夫,等摊主再回头,那位满身稻草杆的家伙,便消失不见了。 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去,车厢用黑布遮着,捂得严严实实。 它顺着大街,一路往行宫方向去,在即将到达护城河时,突然拐弯,驶入满是民宅的巷道。 此时祁六刚出大门,一身铠甲擦得锃亮,手里拎着用布裹着的脑袋,准备出门。 马车呼的驶过,跑的飞快,带起一阵烟尘,糊了他满头满脸全是。 但祁六第一反应,却是责怪赶马的车夫不长眼,害自己的铠甲脏了,为此急匆匆返回,去了井口,打水擦洗。 马车在巷道最深处停下。 车厢里钻出两个皮肤黝黑的汉子,个个双眼发直,连眼皮也不知道眨。 被捆缚绑着,嘴里还塞了布团的徐老五,如同死狗一样,被二人拖着,进入院门。 三人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进入用茅草搭建的堂屋中。 徐老五被狠狠往地上一推,接着嘴里的布被取出。 连眼睛也不眨的两名汉子,身子一转,带着紧贴后背的纸人,离开堂屋,把门掩上。 屋内顿时暗了下来。 这一番拖拽,把徐老五弄的浑身难受,因此布团拿出后,第一时间便骂了起来:“是谁消遣爷爷?!奶奶的是不是活腻歪了?!有种把爷爷解开,爷爷的炮捶可不是吃素的!” 他吼得声嘶力竭,却没人答应。 正当徐老五惊疑不定时,前方出现火星。 然后有人吹了吹,将火折引燃,并点着了一盏油灯。 徐老五眯起眼,借着油灯光亮,见到位坐在椅上的人。 他穿着冬天保暖用的皮袄,脑袋还戴着皮帽,面部看不清楚,被厚厚的围脖遮住了。 “喂!你谁啊!赶紧放了你爷爷!也不打听打听,城东谁不知我徐老五最难惹!” 对方依然不搭话,从脚边拿起个烟袋锅,然后慢慢解开围脖,借助油灯点燃烟丝,大力抽了一口。 烟草味弥漫开来。 徐老五被呛的连连咳嗽,同时发现这人年纪很大,估计得六十以上,下巴处乱糟糟的胡子,几乎全白了。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此人面生,之前绝对没见过。 “你到底要干什么?!” 老人只是吧嗒吧嗒的抽烟,面对喊叫充耳不闻。 徐老五又问几遍,见对方依旧不说话,情绪有所冷静。 他突然意识到,这老人在即将入夏的季节,穿这么一身,脸上却丝毫不见汗! 这太反常了! 尤其这屋子,一股子地气泛潮的味儿,估计许久没人住。 重重诡异叠在一起,禁不住让他胡思乱想。 莫非老头是个死人?! 因为只有死人才不怕热! 估计自己是被死人盯上,欲借自己阳寿还魂! 一时间,徐老五将听过的种种故事串在一起,把自己吓够呛。 老人抽完一袋烟,在脚上磕了磕,放下烟袋,重新缠上围脖后,从腰间摘下个布袋。 他拎着布袋站起身,慢慢靠近。 徐老五吓得直往后挪,也亏他在手脚皆被绑着的情况中,无师自通学会了用屁股行走的方法。 但这显然没什么卵用。 老人很快接近,并抬脚踩着他肩膀,将其摁在地上。 随后徐老五一脸惊恐的发现,对方从布袋里,捏出一条近巴掌长的蜈蚣。 那蜈蚣通体发赤,数不清的脚足动个不停。 单是看着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虎塘可是孙壁之治下!犯法的勾当可不能干!” 老人没说话,只是松开了手指。 蜈蚣顿时掉下。 为防止进自己嘴巴,徐老五忍住了张嘴大叫的冲动。 蜈蚣从他嘴唇爬过,然后钻进鼻孔。 徐老五的身躯颤的厉害,脑袋也左右乱摆,想将其甩出来。 但蜈蚣似是认定了,他鼻孔里面有好东西,所以钻起来极为坚定,丝毫不为之动摇。 徐老五清晰的感受到,对方从鼻子进入口中,然后往喉咙里去,并不断蠕动着,顺食道往下走。 “啊!!” 他吓坏了,吐着舌头拼命向外干呕。 老人觉得差不多了,收回右脚,终于开口问了句话:“染坊的事儿,可是你做的?” “不是我!!” 徐老五气坏了,心说有问题你早问啊,费那么大劲干嘛?! “不是你?”老人目光灼灼,哼了声道:“若敢说谎,我便让蜈蚣,咬烂你的肚腹!” “爷爷!真不是我!”徐老五带着哭腔:“这事儿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在牢里就交代完了,那一晚,我正在春坊楼喝花酒!很多人可以为我作证!” “可我听说,你曾诅咒过,要让他们一家死绝?” “谣传!绝对的谣传!天地良心,谁不知我徐老五是一等一的良善,莫说杀人,便是宰只鸡都不敢!没别的,咱怕血!” 怕血? 老人眉毛一动,从布袋里,捏出条小蛇。 “你还来?!”徐老五大惊失色。 这次,他学会用后背行走了。 可惜脑袋顶就是屋门,根本逃不掉。 老人抓着蛇嘴,用力一扯,将之分成两半,把蛇血挥了过去。 冰冷的血落上徐老五的脸,这让他两眼一翻,身体僵直,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这一下,老人傻了。 “看来是真怕血,犯案的不是他。” …… 祁六拎着脑袋进入宫门,跟侍卫说,想见一见孙公子。 那人见他穿着铠甲,估计官职不低,哪敢怠慢,立即前去传话。 没一会儿功夫,上回见过的黑甲将军燕开,大步走了过来。 从职位上来说,这位算是祁六的顶头上司,所以祁六也不敢怠慢,赶紧抱拳作揖。 “原来是子陆。” 对于这位诛杀妖女的功臣,燕开记忆深刻,同样抱拳还礼道:“怕是不巧,孙公子有事在身,今日不方便。” “喔,那我明天再来。” “明天也不行。” “那再往后呢?”祁六问。 燕开抿了抿嘴,有点不好开口。 毕竟孙公子是被禁足,且举止颇为异常,实在有失身份,不好对外人讲。 “这样,你有什么事儿,告诉我也一样,能解决的,我自会为你解决,解决不了,我便设法传话,如何?” 祁六想了想,觉得也行。 因为把脑袋带进行宫,交给孙公子的点子,是肖老头想的。 用他的话说,这人头不论是谁的,总之不能放家里,且送入行宫,交给孙家去处理吧。 “也成。” 祁六点头,随后靠近对方,将包裹往对方怀里放。 燕开一脸尴尬,看了看周围许多侍卫,赶紧后退躲避,不断干咳:“子陆这是做什么?不可不可,赶快拿走!” “不行,这玩意我可不能带回家,还是交给你们吧。”祁六表示拒绝。 燕开只能再次咳嗽:“你……咳咳……先拿走……咳咳……晚上……咳咳……我家……” 他认定祁六是来送礼的了! 第56章 迷案 直至祁六将包裹打开,露出死人头,燕将军才总算醒悟,明白到这位副官的送礼行为,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松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点失望。 毕竟祁六来到虎塘,已有几日,二人更是确立了上下级的职务关系,按道理讲,你不得有所表示? 因此燕开即便见到人头,也没什么好气,只是冷淡说道:“城中命案,自由府衙来管,何必拿到行宫?祁副将,快把这晦气之物拿走,休要污了宫廷宝地。” 你方才还叫我子陆的,现在怎么称呼上副将了? 祁六没猜到原因,但能感受到对方的生分,不过这种小事,现在他不打算计较,而是赶紧说明情况,把昨晚自己遇到傻丫头,以及如何用陀螺换人头的事儿,详细交代一遍。 蛮女带着米二嫂家老大的头颅,夜闯行宫之时,曾与燕开打过照面,两人短暂交手。 燕开师从应南拳师范阔,使得一手大开大合的青龙威华拳。 此拳施展出来,周遭刮起猛烈罡风,拳势如惊涛骇浪,一波接着一波,便是在万军丛中,也无人能够靠近。 而那蛮女的武学功法,倒是颇为诡异,迅疾若灵猫,飘忽不定,若非对行宫布置了解不清,燕开绝难跟上。 可即便在被围堵的情况下,面对燕开的青龙威华,那蛮女却是只用一指,便破了他的周身罡气,随后更是借着罡气扩散爆发之余,从围堵中脱身,翻过城墙而去。 事后燕开也调查过,这才知道蛮女与出事的染坊有关。 不过对于此案,不论是宫内文臣,还是城中府衙,皆不上心。 他私下里也打探过,但后来也就不过问了。 没成想,今日祁六竟将头颅带进了行宫,一时间,燕开思绪颇杂。 他赶紧将祁六拉去城墙一角,避过诸多耳目,皱眉道:“你初来乍到,理这些事儿作甚?” “可这脑袋……” “随意找一地方丢了便是!” “啊?为啥?”祁六很惊讶。 燕开嘬着牙花,也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 以致祁六忍不住胡思乱想,瞪着眼睛问:“莫非在虎塘,允许杀人?” “放肆!”燕开不乐意了:“孙将军治下,岂容作奸犯科?更遑论是杀人之举?!” “那你还让我丢?” “哎呀,你是不晓得这里面……”燕开欲言又止。 祁六一脸恍然,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急忙压低声音:“莫非杀人的傻丫头,是某位官员的女儿?” “不是,你少乱编排!再说,你觉得一个丫头,她杀完人不跑,还来行宫作甚?!” “那是为什么?” 即便祁六追问,燕开依旧守口如瓶,只不耐烦道:“总而言之,跟你我没有关系,真不愿意丢的话,你就把人头送往城中府衙,反正这案子就归他们管!” 说完,燕开急匆匆离开,不给祁六继续问的机会。 祁六也只能带着一头雾水,拎着那可怜人的脑袋,离开行宫,顺长街前往府衙。 若问哪个地方官最不好干,首屈一指,必然是都城地方官。 没别的,都城官员遍地都是,随随便便就能遇到几品大员,即便地方官身为一城父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见谁都得点头哈腰。 哪怕是没有任何实权的祁六,穿着身铠甲来到府衙门口,这位虎塘城七品县令,也得急匆匆出来迎接,将军前将军后的小心应对。 而当祁六将人头交出来,并说与染坊有关时,府衙上下,包括县令与衙役,无不挑起大拇指,直言将军真乃神人也,连久不见下落的人头也能找到,当真是智勇无双,天神降世! 那一通吹捧,把祁六都听蒙了,挠着脑袋半晌,差点忘记自己是来干啥。 “哎呀,人头既已找到,这个案子就算结了。”县令欣喜万分,张口安排师爷准备酒菜,要拉着祁六喝一杯。 “结了?”祁六相当傻眼:“不是还没找到凶手么?” 县令闻言笑道:“将军有所不知,此案乃西南蛮女所犯,如今过去多日,估计早跑回了西南,无法追捕,如今尸身完整,也算咱们给了死者亲朋一个交代。” 祁六心说不对啊! 从燕开的口气来判断,犯案的应不是那傻丫头。 怎么到了府衙,他们的说法却不一样? 县令却不管那么多,也不愿在这件案子上多费口舌,立即将捕头叫来,命其去往行宫一趟,将此案报送上去。 总而言之,在他这里,找到人头就相当于结案。 虎塘城捕头姓刘,生的大腹便便,一脸横肉,说话声音粗犷明亮,闻言一抱拳,却不领命,而是说道:“大人,以某看,这案件另有……” 县令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蹦了起来,抬脚便踹。 只是他一个文弱书生,哪踹的动刘捕头那般块头,当下踹人不成,反被弹的四仰八叉,摔的极其狼狈。 “就你事儿多!” 他气急败坏起身,没敢再次动手,只是抬手指着刘捕头的鼻子大骂:“闲吃萝卜淡操心!本县令如何行事,还需问你意见不成?!快滚去行宫,上报销案!” 刘捕头皱着眉头,冷眼瞅着对方,依旧不动。 “反了你了!” 县令尖叫声,便喝令道:“来人,把忤逆本官的刘捕头,拉下去给我狠狠地打!” 从外面走进的衙役们,无不犯难,看看县令,再瞧瞧刘捕头,没人动。 “好哇你们!一个个都要造反不成?!我……” 眼见县令脸红脖子粗,下不来台,祁六只好上前劝解:“县令莫要生气,或许这案子,跟刘捕头说的一样,另有隐情呢?” “哦?将军莫非想接管此案?”县令问。 祁六搔着头皮道:“接管谈不上,我也不知我是否……” “敢问将军身居何职?” “卫将军,目前是燕开的副将。” “果然是少年英雄!”县令先比划个拇指,随后立即说道:“卫将军司职城防,虎塘治安亦在管辖之中,此案转交给将军,绝无不妥!” 啊? 祁六心说我又不会查案,你给我作甚? “那谁,姓刘的,你不是不愿结案吗?以后就跟着将军,慢慢查吧!” 县令如同在丢一个烫手山芋,唯恐祁六拒绝,赶紧让师爷将此案一应口供、卷宗全部拿来,然后往祁六怀里一放,撒丫子冲出大门,跑了个无影无踪。 第57章 查案 “启禀将军,在下刘肃凌,关于此案细节,皆在卷宗中,您可拿回细看。至于此案牵扯的诸多疑点,某现在就为您讲明。”刘捕头甩甩衣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说话时情绪激动,嗓门也不由得大了几分。 县令堪比兔子的跑步速度,将祁六弄的目瞪口呆,又听他说要叙说细节,不免头大。 “刘捕头不用客气,其实我今天是来……” “染坊共计死了九人,除这头颅外,皆被人拧断了脖子。至于这位米二嫂的大儿子,方才我看下伤口,应是被长刀砍掉,伤口如此齐整,定是位用刀高手。” “啊,我、我真不知能不能管,即便管了,孙将军认不认还是……” “凶手出手迅速,身在染坊内的一个活口也没留,哦不,还有个活口,便是不知下落的蛮女,将军,在下与蛮族打过交道,与拧断脖子相比,他们更擅长一拳洞穿胸口,尸体不会保存如此完好。” 祁六咽口唾沫,问:“你意思是,你也觉得,并非蛮女所为?” 刘捕头点了点头:“正是。” “那,可有怀疑对象?” 刘捕头叹口气,从怀里掏出几张海捕公文,随意翻了翻,摇头道:“我原怀疑有江湖大盗潜入城中,可诸多走访下来,并无半点痕迹。而且除染坊外,并未有别地出现死伤,甚至连盗窃都不曾发生。” 祁六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捕头的脑袋瓜,与自己半斤八两,都不是善于推敲查案的人。 也不好好想想,如果真有江湖大盗入了虎塘,那也不会挑染坊下手,毕竟没什么油水可捞,还不如去抢珠宝店铺。 “这样,你先继续走访,我回去看看卷宗,明天再来这儿碰头。”祁六决定去找个聪明人,帮忙分析。 “是!” …… 徐老五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一户人家的驴棚里。 手脚不再被束缚,倒是可以行动,就是满身的驴尿驴屎,熏的他不断干呕。 从驴棚出来,望望陌生的环境,徐老五眉头一皱,撇着大嘴冲几头眼神呆滞的毛驴叫道:“也就是徐爷我!换旁人,早被吓惨了!” “算那老家伙识相,否则爷爷真动了怒,绝没有他好果子吃!” 几头驴也不说话,呆呆站着,听他在那儿巴拉巴拉好一通吹。 自吹自擂一阵,心情愉快的徐老五,辨认个方向,从这条胡同出来,来到大街。 瞅瞅街道两侧的幌子牌匾,认识到这是在城南的骡马市,依稀记得附近有家澡堂,刚好能洗洗身上马尿。 只是徐老五往街上一走,味儿可就散开了,附近行人无不干呕,而后迅速捂鼻,向他投去异样目光。 徐老五也不介意,甚至歪斜着眼说道:“看什么看?徐爷就是这般人物!” 走了许久,好容易来到澡堂。 没等迈步进去,肩膀却被人从后面伸手搭住。 “你就是徐老五?” “是你爷爷我!” 徐老五硬气回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位道士,玉树临风,帅极了。 对方微微咧嘴:“好,我找的就是你。” 徐老五嘴一张,刚想问这个小白脸道士,找自己作甚。 结果下一刻,便觉得眼前天摇地晃,无数土沙涌来,糊了他满嘴都是。 等清醒过来,发现此地甚是眼熟,就连嗅到的土腥味也是那般亲切。 徐道覆掏出火折,点燃桌上油灯,然后往椅子上一坐,眯眼盯着对方。 这儿是祁六住处的巷道尽头,早已荒废的茅草屋里,久无人居住,是个理想的审问之地。 徐老五略有点稀奇的打量四周,为确定自己是否上次来过,赶紧趴倒在地。 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了! 上回被蜈蚣钻鼻孔的时候,尿了一裤裆,由于这地面泛潮,所以尿渍还没消失! 他又惊又喜,正想高呼老子又回来了。 谁知没等开口,便被徐道覆一把薅住头发,拎起来不由分说,抬手便是好几记耳光! 徐老五被抽懵了,满眼冒星光。 “告诉你!落在我手里,你最好老实点,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否则……” 徐道覆眯眼冷笑,伸手将油灯端来,放在对方下巴处。 油灯的火苗并不大,但烧灼皮肤还是很疼的。 徐老五痛的直叫娘,扭动脑袋想躲,却被死死薅住头发,没几下,下巴处就被燎起几个大泡。 “我说!我什么都说!这位道爷,您有什么事儿,赶紧问吧!” 徐道覆满意收回油灯,旋即瞪眼喝问:“说!染坊的事儿,是不是你做下的?!” “我没有!!” 徐老五几乎要哭了。 能不能一起啊?! 为一件事,抓我两次,至于吗?! “那你告诉我,染坊出事的晚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在春坊楼喝花酒,许多人能作证……” “你知不知道,染坊的事儿是谁做的?见没见过一个戴皮帽,穿皮袄的家伙?” 徐老五急忙说道:“他不是与你一伙的吗?上回抓我来这里,问同样问题的就是他!” 徐道覆一愣,万没想到还有这种缘分,当即追问:“那人如今何在?” “我不知道!他还喂我吃蜈蚣,拿蛇吓我,我便晕了!” 蜈蚣? 蛇? 徐道覆脑中一闪,记起几百年前,从自然正道分离而出的一伙人。 难道是他们? “这下可不好办了。”那伙人的手段与道术,想想就让徐道覆头疼。 “什么不好办了?”徐老五好奇问。 “没你的事儿!” 徐道覆劈手击上对方后脖颈。 …… 入夜。 三位明艳动人的姬妾,手持卷宗,将上面的内容,一字不落的念了出来。 肖老头抽着烟袋,默默聆听。 念完后,祁六立即追问:“大爷,你说,我得从哪个方向来查?” 肖老头很想抄起烟杆,去砸他不开窍的脑袋,狠瞪一眼,带着满满的怨气问:“六儿,你可晓得屎壳郎,为啥要进茅坑?” “大爷您这话问的,万物生灵,谁不拉屎啊?” “是找屎!”肖老头恨铁不成钢:“你现在就是在找死!好端端的,惹这件祸事作甚?真把自己当英雄了?!” 祁六赶紧叫屈:“我没想惹,是那县令强推给我的!” 肖老头拿起烟杆,用力在桌上敲了敲,气的胸膛起伏,连呼带喘:“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脑袋瓜里装的是啥!燕将军不愿掺和,县令避之不及,唯有你还巴巴的往前凑!千万别忘了,如今咱们是寄人篱下,凡事都要看人家的脸色!你以后要是连脸色都不会看,咱们还不如趁早远离,省得将脑袋留下!” “至于吗?”祁六难以理解:“不就是件命案吗,他们躲避,是因为太笨,若您老肯出手,那还不……” 肖老头翻个白眼,晓得自己说那么多,这家伙还没有看透,当下不免深感无奈,有种无处使力的感觉。 “罢了,懒得多费口舌,明天你赶紧把这些东西送回去,府衙若是不要,就送去行宫,总而言之,设法销案!” “连您老也查不出?”祁六一脸惊讶。 肖老头张张嘴,被噎的一口气闷在喉咙里,索性把眼闭上:“对!我查不出!所以,你就更别想了!赶紧滚回屋睡觉去!” 第58章 好运霉运 祁六被肖老头嫌弃的一溜够,无法再厚颜求对方帮忙,只能讪笑离开他的屋子,回自己住处。 祁六觉得憋屈。 并非是为染坊惨死的人鸣不平,而是觉得燕开、县令,以及肖老头,对自己说话都有所保留,让人气闷。 对于这类点到即止,需要让人自行领悟的说话方式,他并不喜欢。 身为难民的时候,他可以为了半块烧饼,与别人争的面红耳赤。 后来跟随潘家军,遇见徐无敌,也是将所有事摆在明面上谈。 在替卢秀顶屎盆前,无论面对卢秀,还是羡,他心里也不会藏着话。 直到从登中离开,不得不前来虎塘,祁六才首次有了,被人用软刀子捅伤的感觉。 真刀真枪伤的是身,软刀伤人,害的是心。 被敬仰的主公,如弃敝履,这种滋味可实在不好受。 祁六认为,这是自己被算计了。 殊不知这并非算计,而是背叛。 基于对此的厌恶,现在的他,甚至恼恨别人说话只说一半的行为。 以致回屋后,吹灭油灯,在床上躺下,他久久无法入眠。 将卷宗还回去,不再插手这件案子,对祁六来说是小事,他本身也不是喜欢出风头的性格。 但他就是不明白,为啥包括肖老头在内的人,都不愿明说必须放弃的原因。 ‘难道是自己太笨?’ 祁六忍不住这样想。 ‘还是说,长成大人后,说话都会这样?’ ‘不,至少徐道覆不是,他说的话,就简单易懂多了。’ ‘至于纪君兰嘛……仙子即便有所保留,也肯定是为我考虑,毕竟说多了,我也理解不了。’ 得亏现在的祁六,是在脑子里乱琢磨,否则要是被徐道覆听见,定要再次骂他见色忘义,区别对待。 嘭嘭。 窗户被敲响两声。 祁六立即在床上直起上身,一脸疑惑的望去。 但外面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是附近野猫,跳上窗沿,不慎用尾巴扫出的响动? 他正猜疑,不想窗户又是嘭嘭两声。 “谁?” 随着祁六开口询问,那扇窗户便被人从外面拉开,皎月照映中,一个娇小玲珑,灵动如猫的身影,倏然跃了进来,落地后一个翻滚,无声无息立在祁六床尾。 面对瞪大眼睛的祁六,满头小辫子的蛮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是你?!” 祁六一骨碌爬起来,立即下床穿鞋。 去到对方面前,忍不住立即开口询问:“染坊的人,是不是你杀的?” 这话算是白问。 先不论蛮女听不听得懂应南方言,即便真凶当面,听到这个问题,也绝对不会承认。 咧嘴傻笑的蛮女先是揉了揉肚子,而后抬起手,指了指张开的嘴巴。 她饿了。 祁六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说了句废话,而对方即便没说话,却清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他记得晚饭吃的是白菜炖腊肠,炖了满满一锅,还剩不少。 于是祁六拉开房门,抬手向前一挥,示意她跟自己来。 蛮女自然高兴,欢喜无限。 可当二人来到厨房,祁六帮着对方盛了碗米饭,再把白菜炖腊肠浇上去,这位蛮女的嘴巴却嘟了起来。 看得出,她对伙食很不满意。 用鼻子嗅嗅,然后用手捏出仅有的两三小段腊肠,丢入嘴里,大口咀嚼吞咽,接着试探性的咬了一小口白菜,便立即皱起眉头,连连呸个不停。 随后蛮女将碗向前一推,把脸侧了过去。 祁六都傻了。 心说你个西南蛮族来的家伙,咋还挑起食来了?! 我当难民那会儿,别说白菜,就连草根都吃的很有滋味! “小孩子不能挑食,这对身体不好!”祁六搬出当年老爹训斥自己的言论,连腔调高低都学的惟妙惟肖。 说完,他把碗再度推过去。 蛮女看看他,再瞅瞅那碗白菜浇饭,小脸皱的很厉害。 “快吃!”祁六把脸一板。 蛮女一愣,看他的目光很奇怪。 然后忽的咧嘴,抓起桌上的碗,把眼一闭,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当初她被背回染坊,面对几碟青菜,迟迟下不了嘴的时候,那个青涩淳朴的少年,也是这般故作严厉的表情,然后那位慈眉善目的姨姨,便敲敲他脑袋,告诫其对女孩子要温柔一点。 吃完饭,蛮女掏出那枚陀螺,然后显摆似的,将它放在地上,用手一拧。 陀螺飞速旋转。 面对蛮女得意眼神,以及一副快夸我的表情,祁六丝毫没有心情。 他伸手按停陀螺,然后咳嗽两声,先用手比划那颗人头的形状,再比划一个下劈的动作,便目光灼灼盯着对方。 蛮女很聪明,立即站起身,拍拍胸口后,去案板那儿拿起菜刀,身躯一旋,菜刀挥出,一下将立在墙角的笤帚劈成两半。 接着她十分娴熟的,用桌上抹布,把那截劈下的半截笤帚包裹起来。 祁六看的暗暗点头,决定天亮后,就将这家伙绑起来扭送见官! …… 徐老五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在猪槽里。 槽中有水,几头哼唧唧的小花猪,正摇着尾巴凑近喝水。 徐老五有点崩溃。 觉得自己指定是走了霉运,否则不会接连被人如此对待。 他费力从槽中翻出,等爬过猪圈,面前一幕让他欲哭无泪。 因为猪圈的对面,就是上回醒来的驴棚。 里面几头目光呆滞的驴,见到他这位熟人,纷纷往前凑,一副吃惊不小的样子。 被人围观,徐老五不会当回事,反觉得是自己露脸时刻。 但被驴围观,滋味可就不同了。 “奶奶的,也就是……” 徐老五下意识准备撂两句狠话,结果牵扯到下巴处被燎的水泡,火辣辣的疼,同时也猛地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前两回,就是在撂狠话不久出的事儿。 他赶紧闭嘴,悻悻瞪了几头围观自己的毛驴一眼,随后一言不发,轻车熟路离开巷道。 附近那家澡堂,徐老五都不打算去了,觉得自己当务之急,是找到在桂花街摆摊算卦的邓胡子,好让对方给自己破破晦气。 此时天刚亮,活像从粪坑里爬出来的徐老五,顿时成为街头最亮眼的存在。 只不过一连经历许多后,他已经没心情臭显摆了。 谁说人不会改变? 至少此时的徐老五,就懂得了祸从口出的大道理。 即便从没有私塾先生来教,但戒尺是什么滋味,却是尝到了。 正走着,前面迎来两位少男少女。 见到蔫头耷脑的徐老五,少女眼睛一下瞪大,然后连连去拍少年肩膀,嘴里哇哇啊啊的。 徐老五瞅了眼,并没当回事,觉得那少女,应该是被自己的外表所惊讶到。 哼,女人真是肤浅。 被教育两回的徐老五,已深刻意识到人不可相貌的道理。 不管是春夏穿皮袄的怪家伙,还是长相帅气的道士,都绝非等闲。 所以他觉得哪怕自己一身驴屎猪尿,也改变不了,自己本身的威武霸气。 不过这小娘们,长的还挺带劲! 徐老五忍不住多看几眼。 一身墨绿衣裙,扎着两条长辫,蛮腰被灰色束带一勒,凹凸尽显,浑身上下无一丝赘肉,体态标致的很, 嘿,便宜旁边的小子了,这要是上了榻,不得把他折腾的…… 没等徐老五脑海中,臆想出诸多不堪画面,那少年却是一步横栏过来,喝问道:“你叫徐老五?” 嗯?! 徐老五心中一紧。 这没来由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为防止前两回的事情出现,他立即摇头:“不是不是,你认错人了。” 另一边的少女又蹦又跺脚,扬手指着他,喉咙里啊啊啊的,声音急切。 祁六重重哼了声,骂道:“果然是个无赖泼皮!不老实的很!” 随后没等徐老五反应过来,他便侧身沉肩,使出平日里抗盾前冲的架势。 嘭! 徐老五就觉得自己下巴,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嘴里似乎飞出了什么东西,接着身体如同棉花般,轻轻飘落而起。 第59章 大梁阮氏 徐老五太脏了。 祁六都不愿意把他带回院里。 后来想到巷道深处,有间无人居住的茅草屋,便扛着装有徐老五的麻袋,走了过去。 蛮女对泼皮意见很大,上回对方用棍子,故意撩她兽裙的事儿,依然记忆深刻,所以这一路走来,哪怕对方晕了,也忍不住抽上几巴掌,踢上几脚。 她抽巴掌,祁六倒是不在乎。 但为了踢到徐老五,对方把腿扬的很高,乃至光滑结实的小腿露了出来,祁六就忍不住制止了。 这让他自己也觉得费解。 因为当蛮女一身脏兮兮,坐没个坐样,站没个站形的时候,祁六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当今日一早,三位美姬妾,将蛮女重新捯饬一番,还为她换上这身墨绿衣裙后,祁六就觉得,女孩子还是娴静一点为好,至少不能抬腿抬太高。 他自己也不晓得,为啥思想会转变的那么快,只是觉得与之前满头小辫相比,现在蛮女的两条长辫,看上去更让人舒心。 尤其当头发左右分开,不再遮着她的小脸,小麦般肤色,搭配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祁六怎么瞅,都不愿相信对方,会是犯下命案的凶手,因此也就放弃了绑起来扭送见官的念头。 祁六并不知道,此时的他,终究是迈过了‘见色忘义’这道坎,直奔色迷心窍而去了。 进入院门,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推开茅草屋的门。 地面尘土中残留的诸多脚印,祁六完全没有注意,将麻袋放下,随手掏出火折,点燃桌上的油灯。 “关门。”他比划个手势。 蛮女点头,将屋门掩上。 被麻袋裹着的徐老五,只有脑袋露在外面,下巴处全是血,正陷入昏迷中。 祁六在屋中扫视几眼,见墙边有个水缸,走过去掀开一看,脏兮兮的水里,还泡着只死老鼠。 他半点没有介意,直接将水缸抱起,来到徐老五身前,倾斜倒下。 脏水混着死老鼠,全部流上对方脑袋。 被冷水一激,这家伙打个寒颤,吧唧吧唧嘴,悠悠醒来,脑袋一转,甩掉脸上的老鼠,一见周围,晓得是‘故地重游’,哪还不晓得流程? 为免徒受冤枉苦,徐老五不等祁六开口,竟是抢先一步,用缺了门牙的嘴大叫起来:“不是我做的!真不是我做的!染坊出事儿那晚,我在春芳楼喝花酒……” 祁六眼神一凝,厉声道:“你也当我是笨蛋不成?!尚未询问,你竟晓得我要问什么,如此不打自招,还说不干你事?!” 说罢抬起脚来,在对方胸口就是一顿踹。 蛮女攥着拳头在一旁不断挥舞,嘴里啊啊有声,表示他干得漂亮。 徐老五被踹的连连求饶,口中直叫:“这位小爷!小爷有话好好说!且容我解释……噢……别打别打,只因我之前来过,有人在这儿问过同样问题!” “放屁!”祁六暗骂对方不老实:“此地如此隐蔽,别人岂能找到?!我看你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徐老五眼泪下来了,连连叫唤自己讲的都是真话,但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劈! 但祁六只是冷笑,对誓言什么的半点不信:“再不老实交代,我把你卵子给你揪下来!” “可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行,有种!” 祁六比划个大拇指,而后去对方身旁,将其从麻袋中扯出来,掏出腰间别着的一柄短刀,就往其胯间比划。 徐老五差点没把卵子吓得缩回去,想躲避,却被蛮女按住肩膀,动弹不得,只能夹紧两腿扭来扭去。 “我、我说!”情急中,他索性开始编谎话:“我知道染坊的事儿是谁做的!” 祁六这才收回短刀,但并不领情,反一巴掌糊对方脸上,骂道:“早说实话,不就好了,非得让我费事!” 徐老五委屈的直流泪,心说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但现在被你逼得,不得不开始撒谎啦! “说!是何人指使你做的?!” “与我真的没关系!”徐老五咽口唾沫,大脑飞速运转:“小爷,您想啊,米二嫂的染坊,生意是很好,但余利并不多,所以歹人并非为了求财。” 祁六嗯了声:“继续!” “染坊里做工的,都是街坊四邻,皆是家中干不了重活的妇女,年纪颇大,所以也绝不是图色。” “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 “吞吞吐吐,我可继续割了啊!” “别别别,小爷,我、我这就说,这就说!”徐老五不得不绞尽脑汁:“还有就是,米二嫂为人和善,从没与谁闹过矛盾,周边四邻又在染坊做工,报答都来不及,岂会加害?所以也绝非是寻仇。” 祁六连连点头,觉得这家伙说的有道理,甚至远比刘捕头分析的要好。 自己果真没抓错人! 徐老五深吸一口气,几乎将这辈子的机智全用上了,继续说道:“如此一说,凶手既不为求财,也不是图色,更加不是为了寻仇,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了。” “是什么?”祁六追问。 “是……抢生意!”徐老五福从心至,找到个自认为过得去的说辞。“对,就是抢生意!” 这倒是祁六没想到的,下意识看向蛮女,但显然后者的脑瓜,并不比他强多少,看了也是白看,又立即回过头来,“你是说,是其他染坊干的?具体是谁?哪家?谁开的?” “小爷,您莫非不知道,孙将军辖下三座大城,除米二嫂外,其余大大小小十余家,皆是一人所开!”徐老五舔舔嘴唇,终捅破最后天机:“便是孙将军的小舅子,住在大梁城的阮二把!” 阮二把是绰号,真名叫阮守林,大姐阮守玉正是孙壁之的夫人,也就是孙愈的亲娘。 阮氏在大梁城经营多年,在应国尚未开国的时候,便是出了名的高门望族,有传言称,在应国之初,由于国库空虚,以致没钱发军饷,边关将士差点哗变,还是阮家出钱把军饷给了,才把事情平息。 可以说在应南,大梁阮家称得上庞然大物,但凡市面上有赚钱的买卖,那必然就有阮家人的身影。 不仅如此,他们家的生意,都做到了应北,甚至还往北,家族内的马帮,最远从极北的冰山雪地,带回过一块千年寒冰,并将其送入应国朝廷。 “是他?!” 祁六当初离开登中,在前来虎塘的路上,就听肖老头提过阮家,并被再三告诫,绝对不可招惹,否则整个应南都没有容身之地! “不对!”他脸色一变,“你骗我!” 徐老五心中一惊,心说你咋知道的? 但这赖不着我啊,谁让说真话你不信呐?! 祁六皱着眉头道:“阮家家大业大,岂会在乎一家小染坊?莫非你故意说是阮家所为,好叫我以卵击石,前去送死?!” 第60章 心灰意冷 不懂应南方言的蛮女,对祁六、徐老五二人间的交流,全无兴趣,不过她倒是会察言观色,一见祁六神色不对,眉头皱起,立即晓得有了变故,当下不用吩咐,抡起小拳头,对着徐老五就是好一通捶打。 徐老五自然是哇哇大叫,双手抱头,来回翻滚躲避,嘴里叫着姑奶奶饶命。 祁六托着下巴,沉思片刻,皱起的眉头又平复了。 因为当他按照徐老五的思路,展开分析,也会觉得凶手是大梁阮氏。 毕竟米二嫂的染坊没了,单论受益来说,非其莫属。 “嗯,细一琢磨,还是有些许道理的。”他如此点评。 于是蛮女的拳头停了。 被捶满头包,鼻梁也被打歪的徐老五,闻言顿恼:“有道理你不早说?!” 祁六拉开门,决定将这件事告诉肖老头,他要向对方证明,自己绝非笨蛋。 蛮女也跟了上去,当然临走前,不忘再踢泼皮一脚。 徐老五哼唧唧揉着脑袋站起身,对眼前这间茅草屋恨到不行,一把抄起桌上油灯,想将这里付之一炬。 谁知此时灯中油已耗尽,被他一拿,立即熄灭。 如此一来,反倒把徐老五吓一哆嗦,惊叫声有鬼,夺门而去。 …… 祁六领着蛮女进入院子,肖老头正悠哉抽着烟袋,一旁三美蹲在地上,笑着用谷物,喂养刚从集市买来的小鸡。 除此外,徐道覆竟然也回来了。 不过他一脸失魂落魄,似乎颇受打击,完全没有精神气。 估计蛮女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可以长这么帅,忍不住多瞅几眼,为免被人发现,她的视线总会从一个方向,慢慢移过去,然后飞快回来,接着再次移动脖颈,周而复始。 “徐兄这是生病了?”祁六好奇问。 徐道覆连回答都不愿回答,垂头丧气不吱声。 “肖大爷,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肖老头眼皮也不抬,只喔了声,丝毫不为之惊奇,也没有夸赞的意思。 祁六顿了顿,只好又说道:“我明白你之前在担心什么,也晓得这人惹不起,可若就这么放着,什么也不管,似乎……” 肖老头眼一凝:“怎么?莫非你祁英雄正义感爆棚,要为枉死的人伸冤?!” 祁六偷偷瞥眼徐道覆。 结果发现这家伙依然低着脑袋,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得心中起疑。 照理说,按他的性情,不应当做没听见才对。 你不是匡扶正义的大侠么? 怎得现在一句话也不说? 孙壁之的小舅子,我肯定惹不起,但你不一样啊,你是道家人,脱离俗世制约,没有条条框框拘束,哪怕宰了对方,大不了离开应南便是,怎得如今倒沉默寡言起来?! 见祁六不吭声,眼神飘忽,生怕这家伙闯祸的肖老头,赶紧劝道:“六儿,我理解你的心情,将秘密藏在心里,本就是件憋闷的事,尤其它还关乎人命。可这世上无辜死去的人,有多少?莫说旁人,之前那个自称无敌的小子,你觉得他冤不冤?所以还是听大爷一句劝,抽身事外,全当不知道好了。” 肖老头算是肺腑之言,也是他能活那么大,遍观世事总结的经验之谈。 只可惜,此时的祁六,注意力并不在此,而是落在徐道覆身上,乃至肖老头掏心窝的话,成了耳边风。 “喂,你到底咋了?”祁六推下徐道覆肩膀。 后者缓缓抬头,游离的目光,好似几天没有睡觉似的,闻言咧咧嘴:“没咋。” 咝…… 祁六倒吸口凉气。 心说你就差把‘有事’两个字写脸上了! “你不是追一位妖人去了吗?抓到没有?” 徐道覆眨眨眼,眼神直勾勾的,随口道:“没有……哦,我是说,弄错了,没有妖人。” 祁六忍不住看向肖老头:“这家伙跟死了爹娘似的,究竟怎么回事?” 肖老头连忙摆手:“六儿你错了,爹娘死了,没这么伤心,这绝对是死了婆娘。” 两人一唱一和,胡乱编排,本以为能激怒对方,最少也得让他骂骂咧咧,谁知徐道覆只是一声轻叹,满脸纠结的从凳上起来,去三美身旁蹲下,与她们一起喂小鸡去了。 “这人,完了。”肖老头摇摇头,继续抽烟袋。 祁六也为之撇嘴,心忖罢了,沮丧是沮丧了点,至少他回来了,之前跟孙愈的君子之约,也该尽快安排。 于是他走过去,用手搭住徐道覆肩膀:“我发现一人,被人骂了不还口,被人打了不动气,似乎正是你说的圣人之姿。” 提及圣人,徐道覆明显被触动,但长久以来,无数的期望变成失望,他早已不敢过多奢求,因此只是喔了声。 祁六只好继续问:“你想不想见见?我现在就带你去!” 徐道覆想了会,点头:“好。” “成,就这么说定了,大美二美,来,帮我穿上铠甲。” 三位姬妾原本叫什么,她们自己也不愿说,为了省事,祁六便按照年龄,称呼为大美二美三美,以作区分,别说,三人对如此称呼倒是欣然接受,每逢听到便眉开眼笑。 换上铠甲,人模狗样的祁六,准备带着徐道覆前往行宫,好还一下孙愈邀自己玩游戏的情分。 谁知蛮女竟是决定一起去,跟在身后,哪怕祁六摆手驱赶,让她离开也没用。 “你这小蛮子,究竟知不知道,那儿是什么地方?”祁六很不高兴。 谁知蛮女听到‘蛮子’这个蔑视字眼,显得更不高兴,激动的哇哇啊啊,气的胸膛起伏。 为表达自己愤怒,她弯腰在地上画了个猪头,顺带划出道箭头,直指祁六。 祁六赶紧闪身,好避开箭头方向,结果蛮女再划一道,继续指他。 接连几次,祁六累一身汗,地上所绘的猪头周围,更是遍布无数箭头。 “怕了你了,想跟就跟吧。”祁六喘着气,举手投降。 蛮女这才作罢,得意的哼了声,用脚将绘画抹去。 一行三人出了巷道,来到大街,王北一拐,走个三五百米,来到行宫外的护城河桥。 此时,刚好赶上孙壁之出行,带着一众文臣武将,外加三百余骑,浩浩荡荡,仪仗颇大。 攻打登中的事宜已板上钉钉,胡泰业已点齐兵马,备好粮草,只等出发。 孙壁之此次,就是前往金阳,为即将开拔的大军壮行。 骑在马上,见到桥边的祁六三人,孙壁之远远点下头,队伍中的田永亨,也挥手打招呼。 祁六赶紧拱手作揖,直到一群人远去,才把手放下。 第61章 再顶屎盆 孙壁之的离开,致使行宫戒备的更加严格,巡视与把守的侍卫数量,几乎多一倍不止。 就连祁六这身卫将军的铠甲行头,都失去了作用,被拦在宫门外,不许进入。 万幸,祁六瞅见宫门里头,被委以重任的燕开,正雄姿英发的下达命令,赶紧大声呼喊挥手,以此引起对方注意。 但见到祁六的燕开,并不高兴。 那晚他在家里等了一夜,也没见此人登门送礼,为此颇不满意。 哪有身为副将,连瓶酒也不舍得送的? 这点人之常情都不理解,以后也难成大事! 不过见祁六一个劲呼喊,他也不能装作听不见,安排完巡视换岗的事宜后,才不耐烦迈着步子过来。 “祁将军,主公出门,行宫戒严,你若是想进来,燕某也爱莫能助。” 燕开语气不冷不淡,拒人千里,但凡有点眼神,都不愿意再碰钉子。 但祁六就属于没眼神的人,反笑嘻嘻为他介绍:“这位是自然正道的徐道覆,这一位您认识的比我还早,就是那天夜间过来,你们一帮人也没能抓住的蛮女。” 燕开眼皮子抽了抽,心说这家伙何止不懂人之常情,简直就是讨人厌至极! 哪壶不开提哪壶! 竟讥讽我燕某人,拿一个小姑娘没辙! 乃至他重重哼了声:“祁将军,没什么要紧事儿的话,某先去忙了。” 说罢转身就走。 祁六赶紧叫住:“燕将军,劳烦给孙公子传句话,就说是徐道覆来了,要见他。” 燕开头也不回:“等着!” 旋即便命一名小校,去散心阁传话。 祁六、蛮女、徐道覆便在宫门前逗留。 把守城门的一名侍卫,方才听到二人对话,才意识到,这位穿着铠甲的年轻人,就是诛杀妖女的祁英雄,不由得高看一眼。 书中代言,此人家中爹娘,便因信了大仙教的鬼话,放着几亩良田不种,偏要去菩萨跟前伺候,若非大仙教覆灭,也不会重新返家。 因此这位侍卫,对祁英雄那真是又佩服又感激。 如今真人就在眼前,即便身负职责,也憋不住要上前搭话。 “祁英雄诛杀妖女,解救万千愚众,应南百姓无不感恩,小人也敬佩的很!”他连连抱拳,语气十分诚恳。 平白被夸,且还是出自陌生人之口,祁六自然高兴,当即抱拳回礼:“惭愧惭愧,我只是适时出现,真要感谢,那也得感谢太乙三……” 徐道覆如同被踩到尾巴,立即打断:“别提那个名字!” 侍卫一愣,诧异看去:“这位道士是什么情况?” 祁六打个哈哈:“没什么,你不用管他,他受过刺激,脑袋有些问题。” 侍卫见徐道覆喊完那一句,便没了动静,耷拉着脑袋,一副死了婆娘的样子,也就没当回事,笑着问道:“祁英雄怎得来了行宫,未随主公前往金阳?” 祁六对孙壁之即将攻打登中的事儿,半点不清楚,闻言不由挠了挠头,心说这位侍卫,怕是不晓得自己在胡塘的处境,卫将军这个名头,只是叫着响,实际完全是空架子,根本近不了孙壁之身前,所以当然不会随之同去了。 不过这样说的话,他有点难以启齿,便摆手含糊道:“没什么大事,我便不去了。” “啊?”侍卫眼睛瞪老大:“您不是要找人畜复仇的吗?为此胡将军点兵五千众,估计明早就出发了,这还不叫大事?” 什么?! 祁六悚然一惊,急忙追问:“你没弄错?明天就要出发去打登中?!” “是啊,将军莫非不知道?”侍卫奇怪问。 我当然不知道了! 祁六眉头大皱:“什么时候定的事儿?” “就是您来虎塘不久,主公便让胡将军着手准备了。” “你方才说,是我要找人……卢秀复仇?” “没错,您的檄文都发往应南各地了,据说反响很好,人人都举双手赞同。” 祁六脸都黑了。 岂有此理! 卢秀是我什么人? 那可是咱大哥! 即便我替他顶过屎盆,且遭其背刺……那也改变不了什么! 正当祁六嘴巴一撇,打算说些兄弟之情肝胆相照,义薄云天之类的话。 面前侍卫却是笑道:“若非祁英雄曾跟随过人畜,乃至留下污点,估计早公认是咱应南的第一好汉,现在好了,您发完檄文,用行动将污点铲除,应南第一好汉的名头,必然实至名归!” 小瞧谁呢?! 第一好汉什么的,我……一点也不在乎! 祁六撇起的嘴巴,不知为何一再上翘,根本压不住,不过他还是强调道:“哎,人都是有感情的,毕竟曾一起……” 侍卫脸色一变,皱眉问:“莫非人畜在南郡干的勾当,祁将军也在场?” “没有!”祁六赶紧摇头,并表示:“其实吧,人都会变得,不管以前怎么样,重要的是现在。” 耷拉脑袋的徐道覆,微微侧首,嘴巴动了动,虽没出声,不过从口型上看,明显是‘无耻’二字。 宫门内传来脚步声。 侍卫注意到是燕将军回来了,当下不敢再说话,向祁六传递一个抱歉的眼神,赶紧回去站班。 “子陆,公子让你们过去。” 燕开也没想到,祁六在孙公子那儿颇有面子,听说他来了,孙愈都准备无视禁足的命令,迈腿就往外跑,侍卫们上去阻拦,他竟开演一码要上吊的大戏。 没办法,主公一走,谁敢拿孙公子如何?因此听完小校的汇报,燕开决定放祁六等人过去,并明白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这哪里是自己的副将? 明明是前来镀金的红人! 以后万不能想着等他送礼,而是自己得备一份厚礼,给人家送去! 甚至连称呼也从祁将军回到了子陆。 只是晓得即将攻打登中的祁六,哪有心思去在意称呼? 跟随对方前往散心阁的路上,他想了又想,忍不住询问:“主公攻打登中的事,燕将军可晓得?” “当然,为此事,主公诸多幕僚彻夜商谈,拟定种种对策。不过要我说啊,纯属多余,对付人畜那样的货色,何需计谋?喂,那蛮子,你别乱跑!” 后一句是对蛮女说的,因对方进宫门后,看什么都新鲜,如今过桥之际,见桥下有斑斓锦鲤,忍不住俯身去捞。 听到燕开呵斥,尤其那‘蛮子’二字,蛮女立即大怒,蹲在那儿就开始画猪头。 奈何行宫地面,皆铺着平整青石,并非祁六住处门口的泥土地,用手指画不出痕迹。 蛮女不免泄气,旋即瞪了燕开一眼,大有今日算你运气好的意思。 “主公既准备攻打登中,为何偏偏以我之名发表檄文?”祁六依然耿耿于怀。 燕开回头看他眼,接着又转回头去,没说话。 不死心的祁六,两步上前,与其并排行走,再次问了一遍。 燕开见没法敷衍了事,再加上也有心巴结这位下任主公跟前的红人,便伸手拍拍其肩膀道:“子陆,如今的应南,形势依旧不好,主公如此做,肯定有自己的思量,你我不必指摘。再说,用子陆你的名义,何尝不是好事?那人畜人人得而诛之,算是灵莲妖女之后,最遭恨的存在,平白捡一壮举,何乐而不为?” 说得好听! 祁六并不领情。 此时的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孙壁之与卢秀是一样货色! 什么第一好汉,什么复仇人畜的壮举,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怎么不提此事若出,会耻笑我祁六同室操戈,手足相残,是个不折不扣见利忘义的小人?! 已经顶过一次屎盆的祁六怒不可遏,不由得攥紧拳头。 行,你们一个一个都算计我是吧? 那好,可别让我逮着机会,否则定加倍奉还! 第62章 得偿所愿 散心阁。 燕开进入院子,让祁六三人在此等候,而后他自己深吸口气,缓缓走上廊阶。 紧闭的房门两侧立着五六名侍卫,门前走廊的上方,还垂下一条白绫,估计就是之前用来演上吊大戏用的。 见这晦气玩意,还好端端挂着,燕开眼皮子直抽,暗骂这帮侍卫没个眼力见,也不知道将它收起来。 伸手一扯,将白绫拽下,团起来往旁边一丢,燕开这才清清嗓子,面对房门:“公子,祁将军等人来了。”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公子?”燕开抬手敲门。 吱。 房门慢慢开了条缝。 门缝中露出孙愈的半张脸。 他向院中张望下,发现一身道家打扮的徐道覆果然在场,不由得心中一喜。 而后没等燕开反应过来,便迅速打开房门,将其拉了进去。 门再度被关上。 燕开很懵,尤其见对方咧着嘴,红着脸,兴奋的冲自己嘿嘿直笑,脑袋可就更懵了。 “燕将军可知,我被父亲禁足的这几日,错过了什么吗?” 呃…… 散心阁一应丫鬟侍女,外加舞女姬妾全被遣散的事儿,早在行宫传开。 同样被悄悄流传的,还有孙公子与祁将军玩的游戏,以至于有多嘴奴仆,私下里将他二人,称为冰公子和火将军。 这当然是贬称。 哪怕是燕开也听得出来。 所以面对此问,燕开第一个想法就是,孙公子这是被憋坏了。 果然,就听孙愈自问自答道:“错过了我与祁将军的君子约定。” 燕开抿着嘴,低头不吭声,但心里却在腹诽,你们如此糟践君子之名,真的是人否? “我知道,燕将军肯定会觉得,我堂堂少主不惜以上吊威胁,也要违反父亲命令,十分荒唐可笑。” 荒唐是荒唐了点,笑到不至于,毕竟憋久了嘛,能理解,燕开如此想着。 “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希望如此,但没有办法,时不可待机不可失,错过这次机会,只能等禁足结束,怕真到时候,连黄花菜也凉了。” 黄花菜凉不凉我不知道,反正你孙公子肯定得憋够呛,手都得磨秃噜皮。 “咦,燕将军,其实本公子觉得,这种感觉也不错,至少活这么久,还从未如此期盼过。” 那可不,您之前身边哪少过女人呐? 之所以期盼,便是小别胜新婚的谚语由来! 孙愈突然把身体站的笔挺,而后单手负后,扬起下巴,问了句:“燕将军你帮着瞅瞅,本公子像不像圣人?” “……”燕开艰难抬头,脸色泛苦。 心说公子你够了哈,读书人那点好玩意,全被您糟蹋了还得了? 君子也就罢了,您还是给圣人留下点好名声吧! “快快快,我等不及了,赶紧让他们进来!”孙愈摩拳擦掌。 进来? 都进来吗? 燕开不免瞪大眼睛,这三人里面,只有一位女子啊,而且还是个蛮子! 话说你们四个打算怎么玩啊? “那个……是让谁进来?”他忍不住问。 孙愈大手一挥:“什么谁,这是见证我与祁将军的君子之约,自然多多益善!” 若非觉得不妥,燕开必然要竖起拇指,心说不愧是少主,连蛮女也下的去手。 出于对安危的顾虑,他不得不提醒:“末将知道,公子已憋了很久……可是吧,那蛮女与末将交过手,厉害的紧,性情颇烈……有祁将军与那道士帮忙摁住,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君子之约还是算了吧,免得被咬……” 孙愈皱着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 燕开不断干咳,一副我只能说这么多,您自个儿领悟的架势。 正当侍卫高声呼喊,让祁六等人进来时。 孙愈又想到一件事,急忙冲燕开道:“快!抽我!” “啊?!” “快点!没时间了,他们马上要进来了!不要犹豫!” “呃,这个……好吧!” 燕开猛一咬牙,挥出右手。 以致当祁六推开房门时,燕将军正闭着眼,抡起右手,左右来回扇动。 而那孙壁之的嫡长子,未来的少主孙愈,两手负后,用脸迎接。 啪! 左脸挨一巴掌,孙愈丝毫不怒,反为了配合对方的反手,将右脸也迎了过去。 啪! 左脸右脸均红了起来,且微微发肿。 燕开毕竟是武人,练的又是拳掌,虽说收了许多力,但依然虎虎生风,以致连孙愈的嘴角都飚起血。 即便如此,孙愈连眉头都不皱,流血的嘴角,还噙着一抹笑。 蛮女看呆了,拽拽祁六衣袖,指着抽人的燕开,似在询问他是不是欺负人。 祁六可没时间跟她解释,赶紧对徐道覆说道:“徐兄,那位便是孙愈孙公子。” 此时徐道覆已被场中发生的事所惊到,萎靡不振的情绪有所提升,双目异彩闪动。 “走,我带你过去引荐一下。”祁六提议。 实际是觉得差不多了,得过去叫停。 “慢。”徐道覆竖起左掌,“考验圣人何等严肃,且不要妄动,容我再观察观察。” 啪啪…… 耳光还在响。 眼见自家公子,被抽的双颊红肿,甚至还有些破皮出血,燕开心中一惊,手可就顿住了。 结果孙愈却不乐意,眼睛一凝,低声提醒:“别停!” 公子您究竟图啥啊?! 燕开想不通,只能流着泪继续。 祁六看着也非常焦急,急忙再次看向徐道覆:“已经可以了!” “唉。”徐道覆风轻云淡的摆摆手:“圣人岂是等闲?必然要受千锤百炼,方能证得大道,再等等。” 那边,孙愈的脸已经从红泛黑。 祁六都不忍心看,只能别过脸去。 就当孙愈几乎要被抽晕过去的时候,徐道覆终于动了。 两步上前,一下抓住燕开的手臂,而后笑着看向孙愈:“这位公子,他这般辱你,你为何不怒?” 孙愈头脑晕乎乎的,之前拟好的说辞,如何能想得起来?当下晃晃悠悠,口不择言道:“怒?是啊,为啥不怒……我凭啥要怒呢?” 哎呀! 徐道覆震惊的无以复加,忙握住对方手,激动道:“果然是圣人!只有圣人原谅别人,才不需要理由!” 后面的祁六相当傻眼,一个劲挠头。 孙愈也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成功过关,正想着说出让对方引荐纪君兰的要求,不曾想没等开口,面前道士却松开了握着的手,且还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不成不成,以往也有过抽耳光而面不改色的人,还是得多多考验确认才行。” 他说的应该是在登中遇到的街里二傻子。 但孙愈不知道,只能狐疑看向祁六,似在询问怎么与之前说好的不同?莫非还要抽耳光? 祁六本打算解释,然后让徐道覆见好就收,只是一步迈出,心中却是一动,想起自己正替对方父亲顶屎盆的恶心事儿,正愁这口气没地方出,又加之蛮女就在身边,不由得脱口道:“徐兄,圣人是否正义无畏?” 第63章 圣人的担当 何谓圣人? 在百姓眼中,那必然是大善之人,是见不得疾苦悲痛,并为之努力寻求改变之人。 在读书人眼中,那便是撰写典籍,传授学问,解天地之惑,开愚民之慧的恩师。 在君王眼中,圣人就是自己。 在道家眼中,此二字唯有大德大贤,晓寰宇万般大道,智慧超群,无私奉献,虽也是血肉之躯,但思想境界堪比神明者。 由此看,道家对圣人的要求是最多的,也是最完美的。 这不仅仅局限于被抽耳光而不怒,还得有肩负天下大任,拨乱反正,教化治世的才干。 而这里面,坚守正义,无畏艰险,只能算万千必须具备的品德之一。 所以听见祁六的询问,徐道覆便笑了,大有你问了个愚蠢问题,且就不应该问出来的意思。 孙公子连被人抽耳光都不在乎,境界高出常人一大截,这样的人,正义无畏四字,放他身上都算是屈才! “六儿,你太小瞧圣人。”徐道覆忍不住批评:“圣人眼里不揉沙子,更容不得奸邪,你所说的,乃最基本素养。” “啊,对。”孙愈闻言扬起下巴,努力让肿成馒头的脸更神圣一些,“若世间有什么歪门邪道,或是蒙受冤枉之事,某不知便罢,一旦晓得,必寝食难安,不解决都吃不下饭!” 祁六心中暗笑,得嘞,这可是你自找的! 当下将蛮女拉来,把她如何在虎塘遭人贩卖,又如何被搭救,然后米二嫂染坊出的命案,以及后来徐老五的分析,全部一一讲明。 徐道覆一听,竟是那泼皮破了此案,不由恼怒,暗骂此人不老实,对自己不说实话。 燕开则在祁六讲起这件事儿的时候,拼命使眼色,示意别说,眼见无济于事,只能摇头徒叹,明白到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孙愈则越听眉头皱的越厉害。 原本还真有点义愤填膺,屡次插嘴,要将那无赖泼皮开刀问斩,可后来一听分析,这事儿竟牵扯到自己舅舅身上,不免傻眼。 别人不知道,他可太清楚自己家里头那些破事了。 阮氏称得上应南第一大士族,连他孙氏都得靠边站。 老爹孙壁之有今日成就,离不开阮氏的鼎力相助。 真要为这事儿,与舅舅撕破脸,那岂不…… 讲完一切的祁六,看向徐道覆,幽幽问:“这等人间惨剧,行善者落了个身首异处,行凶者则无人敢问,依徐兄之见,圣人管是不管?” 孙愈急忙使眼色,想提醒祁六,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奈何徐道覆闻言便瞪眼:“六儿你不用说废话!之所以之前无人问津,全因圣人不知道,现在圣人知道了,焉有不管之理?对吧,孙公子?” “呃,啊,对!”孙愈咬牙:“我快气死了都!他怎么能干这种事儿呐!” 一旁的燕开无语闭眼,愁的不行。 万幸,孙愈并未失去理智,哪怕脑袋依然晕乎乎的,但出于对姥姥家的畏惧,还是补充道:“不过嘛,目前还没有证据,不能单凭分析,就草草定案。当然了,若有实证,那依着我的性子,必然不管对方身份,该法办就法办,决不轻饶!” 这话说着漂亮,其实就一个字:拖。 属于官面上的敞亮话,听着让人觉得解气,实则空的很。 燕开稍稍放心,长出口气,对自家少主的应对很满意。 “实证?”祁六皱起眉头,“可如今无人敢查……” “子陆!”燕开立即打断,不乐意道:“你此话什么意思?是不信任公子,还是不信我虎塘府衙?人家县令已经非常努力了,你少在这里说人闲话!查案是细致活,你得给他时间!” 他努力个屁! 府衙我又不是没去过?! 祁六正要还嘴,结果徐道覆却哼了声,同样面色不满:“六儿,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对圣人说话的?!” 燕开大喜,心说还是这位道家人看得明白! 谁知接下来,就见徐道覆往孙愈那儿一指:“孙公子是圣人!别人不敢查,他敢查!别人找不到实证,他能找到!总而言之,你的担心纯属多余,若我没猜错的话,此时此刻,孙公子心中已有计划,说不定马上就要动身前往大梁!” 燕开目瞪口呆。 孙愈顶着肿脸,手足无措。 唯独祁六恍然大悟,立即道歉:“徐兄说得对,孙公子,我方才竟对您起了一丝丝的怀疑,真是不该!” 不不不,你用不着道歉。 你怀疑的都是对的! 孙愈欲哭无泪,他哪有那么大胆子? 这不是把自己架火上烤吗?! 可面对徐道覆满面钦佩的注视,以及迫切希望见到纪君兰的执念,他竟是鬼使神差点了下脑袋:“徐兄说得对,这件事,我确实有了计划。” 燕开抱头蹲地,暗道完蛋,脑中已想到,接下来要出的麻烦事,以及孙壁之的雷霆之怒,正寻思对策呐,却见蛮女捧着茶杯走来,用手沾了沾,在地上画个猪头,然后外带一个箭头。 燕开大怒。 岂有此理! 你个化外蛮夷,还有脸鄙夷我不成?! 论羞辱的手段,你们蛮夷根本不行! 当即嘴巴一撇,也用手沾了茶水,画了两颗圆球,外加一根木棍,同样有箭头指她。 蛮女呆了呆,旋即哇的大哭。 燕开相当得意,可等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少主被那二人架着,走出了房门。 边走,祁六还边道歉:“恕我眼拙,没瞧出公子乃天星降世,世人急等您解救,相信擒拿凶手之后,应南百姓无不歌功颂德!” 徐道覆则哼道:“圣人岂会在乎名声?不过顺手为之的小事,六儿你不必太过惊讶。” 被夹在当中的孙愈,虽满心担忧,却还在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方才听说虎塘竟出了这等事,我就气不打一处……哦不,我并非动气,只是心里觉得别扭,并决定这件事某非管不可!” 徐道覆叹道:“圣人当如此啊!” 祁六也比起拇指:“没别的,孙公子实乃人中之龙,想那纪君兰四处寻找真龙,结果只是找了个冒牌货,委实没有眼光,若有机会,我定要让她认识认识孙公子,瞧瞧真龙模样!” “真的?!”孙愈双眼发光。 徐道覆道:“纪君兰算什么,在圣人眼中不值一提。” “也……也可以提一提。”孙愈由衷建议。 燕开赶紧追上去,晓得少主这是被人捧杀了,真要去过问命案,不定要捅出多大灾祸,因此叫道:“公子留步!莫忘记主公禁足之令!” “啊,对对,我父亲给我禁足了,我现在还不能出来……唉,匡扶正义是要紧,但百善孝为先,只能再等一等了。” 孙愈犹如抓到救命稻草,转身就想回来。 可徐道覆却眉头一皱,低声嘀咕了句:“咦,莫非是找错了?圣人没有拘泥于条条框框的道理啊。” 孙愈回屋的脚便缩了回去,当即指着燕开道:“你休要阻拦,天底下,人命最大,我绝不可坐视凶手逍遥法外!” 徐道覆便抚掌点头:“看来没找错,圣人远见卓识,为民请命为先,某受教了!” “徐兄谬赞、谬赞。”孙愈嘴上谦虚,下巴却越扬越高,流血肿起的嘴角也压不住上翘。 第64章 破局者 离开散心阁,来到行宫大道,望着前方的宫门,再被清风一吹,孙愈发晕又发热的脑袋,总算是清醒了一下。 尽管他迫切的想要见到纪君兰,希望让这位被视为仙子的存在,陪自己玩游戏,但这股邪念,还是被理智压下了。 孙愈不断的告诫自己,只是扮演圣人,而后利用徐道覆引荐纪君兰就可,绝非真的来当圣人,否则不定要将姥姥家得罪成什么样。 可怎么办呢? 目前这火已架起,甚至为此挨了许多耳光,放弃的话,怎么想都是亏! 如何破局? 孙愈迈出的步伐越来越慢,脸上仅剩的完好之处,也就是眉心位置,皱了起来。 心事重重跟来的燕开,一直在担心公子鬼迷心窍,如今见他皱起眉头,不由心中一喜,赶紧说道:“如今主公不在,公子若离城前往大梁,自该跟夫人说一声。” 漂亮!! 孙愈差点没忍住鼓掌,欣喜望向对方。 二人眼神一碰,各自心领神会。 “燕将军说得对,此去大梁,少不得要三天五日,不与母亲知会,岂是人子?” 徐道覆闻言驻足,点头道:“圣人说的对,于情于理,都当如此。” 孙愈快活极了,立即调转方向,前往内宫。 如此一来,祁六自然不满,觉得徐道覆跟自己配合不到一块,为此没少偷偷向其翻白眼。 孙壁之的夫人阮氏,住在仁德殿,高门士族出身的女子,三从四德必然不需多说,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气量颇大,哪怕孙壁之带回一个又一个女子,也从不过问,闲时只爱养花,既不争宠,也不问事,倒是个天生的寡淡性子。 孙愈对这位母亲,实际并不亲近,觉得她太柔弱了,在父亲面前总是顾三顾四,也不帮着他争些权力,乃至如今即将弱冠,也没拿到任何实权,大有满腔报复无从施展的憋屈。 之所以燕开提及她,孙愈会觉得高兴,完全是晓得母亲在乎亲情,嫁给父亲后,与娘家未曾断了联系,彼此亲密,想来若是听闻欲找舅舅麻烦,她肯定不答应。 如此一来,孙愈就可推说,长辈之命不可违背,否则有违圣人大道,这个理由,即便是徐道覆也不能反驳! 他越想越开心,以致觉得燕开越看越顺眼,起了拉拢之意,暗暗决定等禁足取消,便将他叫来散心阁,一起体验自己发明的冰火之戏。 没多久,几人到了仁德殿。 燕开快步进去通禀,听说儿子来了,阮氏自然高兴,忙吩咐进来。 迈入殿门,院中摆着无数花草,争相开着,引得蝴蝶、蜜蜂四处飞舞。 而在那香气芬芳,彩蝶缭绕中,一名身着浅色蓝裙,盘起长发的雍容妇人,正手持洒水壶,含笑而立。 徐道覆愣住。 痴呆呆望着对方,惊为天人。 以致没等孙愈喊娘见礼,他倒是第一个过去,一板一眼施了个道家之礼:“无量天尊,贫道徐道覆,师从自然正道岩光散人,今日有幸得见夫人,三生有幸。” 阮氏年过三十五,岁月却并未在身上留下多少痕迹,鹅蛋儿般的脸微微一笑,仍然仿似二八少女,声音也甜美动听,放下水壶合掌见礼:“原来是岩光散人高徒,奴家这厢有礼了。” “夫人唇红齿白,仪容丽质,兼之身具儒雅气质,可谓珠圆玉润,静谧如兰,是某观相多年,破天荒见到的头一次。” 阮氏抬袖遮笑:“道长竟懂的相面,抬举奴家了。” 徐道覆立即道:“某不仅止于相面,其实也颇懂手相之道,夫人面相贵不可言,却不知手相有没有兴国旺龙之命?” “有没有,道长看过便知。”阮氏换左手抬袖半遮脸面,羞答答递出右手。 徐道覆咽口唾沫,正想再措辞夸一夸对方的雪莲柔荑,顺便上前握住之际,不妨孙愈来到二人中间,斜着个眼,将阮氏的手推了回去。 不知为什么,孙大公子觉得他二人间的气氛不对劲! 无端被扰,阮氏心下不快,柳眉微蹙道:“你是何人?” “娘!我是愈儿!”孙愈带着几乎肿两圈的脸叫道:“您怎得连我也不认识了?!” “愈儿?” 阮氏上下打量几眼,在服饰以及眉宇间,依稀觉得眼熟,不由得花容失色:“你怎得变成了这样?是谁伤的你,几乎连我也认不得了!” 于是孙愈、徐道覆、祁六,乃至蛮女纷纷回头。 无处躲藏的燕开,只能缩了缩脖颈,装作若无其事的吹着口哨,看向别处。 “娘,这事儿您就不用管了。”孙愈干咳两声,不愿提及。 阮氏喔了声,真听话,说不让管就不问了,立即饶有兴致的再度伸手,双眼放光问:“道长,您看奴家这手相……” “手相的事儿回头再说!”忍无可忍的孙愈,将母亲的手摁下,“我们这次过来,是有要事相谈!” 接着他回头看向祁六。 后者立即会意,走上前抱抱拳,道声见过夫人,便将事情再次叙说一遍。 “你是说,守林为了一家染坊,杀了九个人?”阮氏睁大眼睛。 看得出来,她半点不相信,而且还想笑。 祁六道:“算是有怀疑吧,真相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孙公子准备亲自调查。” “六儿,我之前是怎么说的,孙公子是圣人!他实际已经知道了真相,只是不方便直说罢了。”徐道覆再次批评。 阮氏看看他俩,再瞅瞅儿子,想了想,问:“愈儿,你也怀疑是你舅舅?” 孙愈硬头皮道:“孩儿不敢,只是觉得, 若任由坊间乱传,对舅舅名声不好,所以才过问一二。当然了,若母亲……” 他想说,若母亲不允许,我也就不管了。 谁知阮氏没等其说完,便随意甩下袖子:“那你去忙吧,我这儿都挺好的,你不必过来问安。道长,其实奴家对道教也有些许研究,只是书籍晦涩,不解深意。” “夫人若有心学道,我自然知无不尽。”此时的徐道覆,哪有半点萎靡的影子,精气神十足。 学道? 祁六心说,这不是自己曾经的念头么,赶紧也表示自己对道家感兴趣。 谁知徐道覆相当嫌弃,睨了眼表示,你这样的,道教不收。 眼看母亲领着徐道覆往殿内走,孙愈急了,赶紧上去抓住徐道覆胳膊,叫道:“不是说要找我舅舅的吗?咱们还要去大梁呐,你哪有时间讲道?!” 是得罪舅舅,还是守护母亲名节间,孙愈显然更倾向于后者。 “哎呀,圣人教诲的对。”徐道覆拍拍脑袋,对阮氏抱愧道:“我们还要去大梁,估计得三五日才回,届时再来与夫人谈论道法吧。” 孙愈、燕开齐齐松口气。 谁知却听阮氏说道:“唉,不必如此麻烦,守林现下就在虎塘铺子里查账,我叫人唤来便是,你们先坐下喝口茶,稍等片刻足矣。” 孙愈、燕开的心立马又提了起来! 第65章 舅舅 仁德殿内。 雍容华贵的夫人阮氏,邀众人进来。 她没有什么架子,也不喜繁多礼节,示意几人随便坐后,便去了墙壁书架,从中挑选出一本典册,便兴冲冲去了徐道覆身旁。 此时有侍女捧上香茗。 祁六先闻清香,而后举杯一瞧,发现这竟是盏花茶,碗底残留几瓣花叶,白中透粉,以致连茶水也微微泛红。 他自然不理解什么叫雅淡,只是看上去觉得赏心悦目,便抿了一口。 唇齿留香。 祁六眼前一亮,当即将其喝了个底朝天,觉着不过瘾,忙让侍女再来一碗。 估计侍女也是头次遇到品茶如牛饮的家伙,愣了愣神,才点头应是。 不消多时,又一碗花茶端来。 这次碗底花瓣淡黄,香气也颇不相同,茶水也成了浅黄色。 祁六一饮而尽。 侍女呆呆看他,相当懵圈。 “嗯,好喝,真好喝,麻烦再来一碗。” 与不断牛饮的祁六相比,孙愈明显没有品茶的兴致,他死死盯着谈笑风生的母亲与徐道覆,一张肿脸满是绝望。 “……这《抱朴》分内外两篇,内篇讲的是修行,皆是仙人丹方符箓,玄之又玄,夫人尚未入门,看之无益,不解其意也正常。” “喔。”夫人轻轻点头,旋即追问:“那依道长之见,奴家适合看什么书?” 徐道覆想了想道:“便从基础看起,《大道会元》就挺适合。” “好,奴家听道长的。” “夫人貌美与聪慧皆占,想来即使没有名师指点,也能小有所成。” “咯咯咯……道长真风趣。” 阮氏边笑,边用手轻拍徐道覆胳膊。 孙愈一口将瓷碗咬碎。 祁六见了大为惊讶,急忙劝他,表示这茶水再好喝,也不能连瓷碗一起下肚。 “呸呸。”孙愈吐出嘴里碎瓷,眯眼凑至祁六身旁,压低声音问:“徐道长是不是有啥嗜好?” “没注意,应该没有吧。”祁六也不确定。 “他是不是挺那个?” “哪个?” “就是、就是……好色!” 若孙愈提别的,祁六或许无法肯定,但唯独这件事,他可以替徐道覆打包票。 “孙公子有所不知,徐兄是自然正道弟子,心无杂念,更没有邪欲,哪怕仙子在的时候,都不假辞色,动辄还与之争吵,所以绝非好色之徒。” “哦。” 听到这个回答,孙愈悬着的心放下了。 若连纪君兰都不放眼中,又怎会看上别人? 更何况还是有夫之妇。 别说,一旦不胡思乱想,孙愈再看向那二人,也就不觉得别扭了,只觉得他们探讨道法探讨的十分认真,偶尔真情流露,也只当是受道法感染,与七情六欲没有半点干系。 “喂,你这蛮子,别摘夫人的花!” 燕开大声制止。 冲入院中四处摘花瓣的蛮女,对此充耳不闻。 燕开不得不上前阻拦,二人在院中展开追逐。 就在阮氏与徐道覆,不愿只停留在道法的浅显表意,决定进入里屋,仔细钻研内在修行时,阮守林到了。 作为大梁阮氏的家主,阮守林自有一方霸主的气度。 手里盘着两颗铁胆,未曾现身,一声朗笑便传入殿内。 “哈哈哈,大姐这个院子,倒是热闹起来了。” 见到此人,正努力追上蛮女身法的燕开,赶紧站直身躯,抱拳见礼。 阮守林摆摆手,带着身后一名壮汉,大踏步上了台阶。 “舅舅。” 孙愈急忙起身。 祁六也站了起来。 “嘿,愈儿也在,这脸是被雷劈的吗?怎么,被劈了之后,良心发现,记起自己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了?” 孙愈尴尬不已:“孩儿一直很孝敬母亲的。” 阮守林闻言撇嘴,显然不信。 目光一扫,见阮氏身旁有个道士,不免一愣:“大姐,这个小白脸是?” 阮氏含嗔瞪他:“早上就饮酒了吗?怎得来到便胡扯?这位是岩光散人的高徒,徐道覆!” “哦?”阮守林相当意外:“你便是那四处寻找圣人的徐道覆?” “正是,贫道见过阮家家主。”徐道覆微微躬身。 阮守林摆了摆手,表示不用那么客套,接着拉了把椅子,大马金刀坐下,盘着两颗铁胆,打量殿中几人,眯眼道:“我大姐住的这个破地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人,愈儿你这兔崽子,来的也没有我这个当弟弟的勤,不知今天刮的是什么风,都聚一块了?” 看那意思,似乎是觉得祁六等人,是来找麻烦的,俨然一副他身为娘家人要为之撑腰的架势。 这位舅舅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在拿自己说事。 让孙愈很不痛快。 虽说是自己舅舅,可此地行宫,却实打实是孙家地盘,你搁这儿摆谱,给谁看呐?! 哼,等下就让你笑不出来! 孙愈暗暗发狠,脑袋一转,冲祁六道:“祁将军,正主来了,有什么事,就明说吧。” 祁六心说那可不行,这事儿必须得由你开口。 不仅得由你开口,还得由你将凶手擒拿,否则都对不住你老爹扣我头上的屎盆! 于是祁六上前一抱拳,说道:“阮家主,我们这次过来,也没别的要事,主要是想庆祝一下,孙公子身具圣人之姿这件事。” 阮守林一愣,怀疑自己听错,诧异看向阮氏。 后者抿着嘴,不发一言,估计也觉得这事儿挺无语。 “六儿说的没错,孙公子是圣人。”徐道覆给予肯定。 阮守林看看他,又看看祁六,再望了望顶着张猪头的外甥,急忙转身问后面的壮汉:“殷震,对愈儿是圣人这事儿,你怎么看?” 那位五大三粗,一看就是练家子的汉子,闻言苦着张脸道:“家主,您就别问小人了,小人不知道什么叫圣人。” 阮守林沉默了好一阵,估计在消化这难以置信的消息。 但最终还是消化不了,说出心里话:“你们确定没看走眼?” 孙愈恼了,眉头一皱,便要将对方比作自己的恶犬,说些看人低的话,不想祁六倒是率先回答:“阮家主有所不知,孙公子不仅是圣人,他现在还要为城中的一桩命案,查出真凶。” “他,圣人,查案?” 阮守林指着孙愈,一副活见鬼的样子,说的话也全是反问。 那鄙夷之意,扑面而来,就连不懂应南方言的蛮女都感受到了,以致看向孙愈的眼神中,满是同情。 被西南蛮子同情,孙愈无法接受,忍无可忍下,冷笑道:“舅舅,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事到如今,这事儿露了,您还是趁早认了吧!” 阮守林莫名其妙:“认什么?你圣人之名是咋来的,我尚且不知道,认你作甚?!” “虎塘城东染坊的命案,是您做的吧!” “你胡说什么?!”阮守林万没想到,对方竟冲自己来了,当下不悦拍桌:“你就是这样查案的?!那米二嫂的染坊出了事儿,与我有什么关系?” “舅舅,狡辩可就没意思了,真要我拿出实证么?” “嘿,你个兔崽子,没完了是吧?来来来,你拿,你拿出来我看看!” 阮守林气坏了,胸膛不断起伏。 第66章 真相大白 在徐道覆、祁六眼神的支持下,孙愈挺挺胸,将街头泼皮的分析娓娓道来。 “米二嫂的染坊赚不了多少钱,染布加工的利钱,对比舅舅您的染坊来说,可谓便宜至极,也因此,许多外地商贩,均决定与之做生意,这也就导致,舅舅您的染坊大大减少了生意。” “所谓命案,那必然讲究一个动机。” “米二嫂生意做大,但因为利薄,赚来的钱,一方面要分给干活妇女,另一方面,还要周济街坊,所以真正落在手里的,剩不了多少,由此可排除凶手图财害命。” “当然也绝非图色,那些妇女年龄过大,与其冒险杀人,还不如去勾栏春楼。” “最后一点,米二嫂没有仇家,即便小有口舌,也不至于落到杀人地步。” “如此一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孙愈深吸一口气,扬手一指老舅:“既不图财,也不贪色,往日更没有仇家,还要将之灭门,那么动机就只剩下一个!舅舅您之前经常说,生意场好比战场,为了家族生意,许多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也得用上一用!总而言之,诸多迹象无不证明,几乎垄断应南染坊生意的舅舅,便是幕后凶手!”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而且分析的似模似样,倒让阮氏极为惊诧,乃至望向自己的儿子,神色间颇多骄傲,以致感慨道:“吾儿长大了。” 但阮守林却不这么认为,他黑着张脸,不乐意的看向大姐:“这兔崽子长大个屁!你没听出来,这是往我头上扣屎盆?!什么为抢占生意,那小小的一家染坊,也值当我亲自动手?” “您当然不必亲自动手。”孙愈正色道:“您自可将事情安排给下面的人做。” 阮守林气到头来,怒极反笑:“好,那你说说看,我安排谁来做的?” “呃,这个嘛……”孙愈有点不好回答。 之前没讨论过啊! 他求助般看向徐道覆与祁六。 徐道覆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站着。 祁六倒是眼珠一转,抬手指向阮守林身后的壮汉,似有意似无意道:“那位壮士一看就是练家子,瞧那胳膊粗的,说不定一下就能拧断人的脖子。” 孙愈眼前一亮,合掌道:“对!舅舅您指定是让殷震去做的!殷震,老实交代,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偷偷去了染坊,然后痛下杀手,一连拧断九个人的脖子?!” 壮汉傻了。 万没想到,这说着说着,竟将屎盆扣自己头上了,急的满头汗,慌忙摆手叫冤:“与我无关!孙公子,您可不能胡乱编排啊!家主,您得为小人作证!” “哼,还敢狡辩?”孙愈得理不饶人:“你是舅舅最信任的伙计,又练就一身好武艺,各方面条件全部满足,还敢说不是你?!” 殷震差点没哭了。 不带你这样的! 练武也有错吗?! “简直一派胡言!”阮守林连连拍桌,“半点证据没有,全凭臆断,就这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圣人?!” 此话一出,阮氏不乐意了,杏眼一瞪:“守林你说什么呐?愈儿分析的多好!他可是你亲外甥,不支持便罢,怎可泼冷水?!” 阮守林张口结舌,只觉一口气闷在胸腔,憋的是相当难受。 孙愈感激的看了眼自己母亲,腰杆立马又挺了几分,看向舅舅,叹道:“舅舅,事已如此,趁早认了吧,看在亲情面上,我自会求父亲网开一面。” “啊呸!”阮守林跳了起来,两步来到近前,将手里的两颗铁胆,转的虎虎生风,黑着脸问:“咋,你还想砍舅舅的脑袋不成?!” 他本就体格高大,又身具一家之主的独断霸气,这么一靠近,孙愈还真有点害怕,情不自禁后退半步。 后面的祁六,赶紧伸手抵住孙愈腰眼,低声提醒:“你有理你怕啥?” 啊,对! 孙愈立马如打了鸡血般,胸膛向前一挺,与舅舅撞在一起,撇着大嘴道:“舅舅您少威胁我!总而言之,法不容情!这与我是否是圣人无关,而是关乎虎塘的长治久安!” “哇!”阮氏抬手捂嘴,望着儿子,眼中泛出泪光:“吾儿威武,已是响当当的男子汉了!” 夸完,不忘转头提醒弟弟:“守林,赶紧的,认了吧,吾儿难得如此!” 他难不难得干我屁事?! 阮守林无语至极,心说我可是你亲弟弟啊! 几年来,你被困在仁德殿,除了我经常过来探视,这孙家爷俩可曾进门半步? 如今倒好,跟你儿子合伙来坑我了! 一时间又憋屈又气闷,乃至眉头一皱:“殷震!” 后面原本看景的壮汉,急忙冲来,苦着张脸对孙愈道:“孙公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莫说小小的一家染坊,便是眼前这一座虎塘,在阮家眼中也不值一提。” 什么?! 竟小觑我孙家苦心经营的虎塘城?! 孙愈也恼了,心说你会摇人,我也会! “子陆!” 于是祁六便上前一步,与壮汉殷震面对面,并笑着问:“不知阁下,可晓得太乙三斫阵法?” 此话一出,除徐道覆如同吃屎的样子外,便是阮守林与殷震,也不得不仔细掂量。 毕竟妖女、翟摎、常胜侯等人,皆死于此阵。 民间更是将之传说演绎,说那是古往今来,一等一的杀伐大阵,连菩萨也难以幸免,堪比神话中的九曲黄河阵。 “殷震,不用怕!”阮守林不愿在气势上输了,提醒道:“太乙三斫,至少得三个人,目前还少一个纪君兰,咱们未必没有胜算!” “家主……真要动手吗?”殷震心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明明是一家人,怎得还要打生打死?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 从院中归来的蛮女,喜滋滋捧着满手花瓣,献宝似的过来,让祁六见一见她的成果。 “对了,好叫你们死心,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染坊命案中,唯一的活口。她应该是见过凶手的,算是人证!”孙愈拍拍蛮女肩膀,接着指向殷震:“来,你好好看看,那晚是不是他动的手!” 蛮女莫名其妙,双眼茫然。 祁六赶紧比划一个掰人脖子的动作,然后再比划人头形状。 费好半天功夫,总算让她理解是什么意思。 可蛮女打量殷震一眼,却并未点头。 孙愈皱眉道:“莫非天色太晚,黑灯瞎火的,她并未看清?” 祁六觉得有可能,正打算让蛮女好好想想。 谁知她径直去了殷震身旁,用手在其肩膀比划一下,嘴里啊啊叫了几声。 孙愈恍然,兴冲冲道:“我明白了,敢情不是用手掰断的脖颈,而是你用咯吱窝夹断的!” 殷震立马就体会到了,家主阮守林的憋屈感。 这都是什么啊这是? 屎盆子愣往下扣呗?! 是个人也不会做如此想法啊! 果然,连蛮女也听不下去,用花瓣在地上拼出猪头模样,顺带整个箭头,直指孙愈。 还是阮守林看的明白,一语道破:“她意思是,凶手没殷震那么高,个头儿也就在其肩膀左右。” 为佐证说法,立即示意殷震弯下膝盖。 而当后者真的矮了下来,蛮女立即点头,显得很兴奋,啊啊哇哇的,还伸手比划,做出捏住脖颈,用力掰折的动作。 是这样? 孙愈、祁六均懵了。 第67章 约定 眼见蛮女道出真凶身高,且与殷震半点对不上,不得不让孙愈呆愣当场。 祁六也没想到,自己费劲巴拉,撺掇了半天,却换来这么个结果。 与失神的二人相比,总算出口恶气的阮守林,倒是颇为痛快,仰面大笑几声,不忘揶揄外甥:“愈儿,查案要是按你这么个查法,以后六月不得天天飘大雪?” “你现在说的还为时尚早!”孙愈硬头皮道:“即便不是殷震,那也是阮家另一个伙计!总之那么多人,总有能对上身高的!” 阮氏眼前一亮:“吾儿说得对。” 对个屁他对! 大姐你别再添乱了! 阮守林大翻白眼:“无凭无据,胡乱臆测,实在没有章法!连桩命案都查不出来,还好意思提长治久安?愈儿,记得以后别乱插手,还是在散心阁玩你的冰火之戏吧,查案的事儿,自有明白人去做,你啊,不适合!” 若非孙愈的脸又红又肿,估计早臊的满面羞红。 此时此刻,恨不能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祁六还想再挣扎一下,便说道:“此事并非是孙公子意思,只因无论城中府衙,还是行宫上下官员,皆认为是阮家主做下的。” “什么?!” 阮守林万没想到,在这些人眼中,阮家竟如此不堪,当即火冒三丈:“姐夫用的都是什么人?!也太没有眼光了!阮家凭啥要背这口黑锅?若是传出去,岂不坏了名声?!不成不成,我得找他们说理去!” 说罢,随意冲阮氏点下头,算是别过,紧接着便大步流星,带着殷震扬长而去。 直到二人离开仁德殿,一直躲在院中廊柱后偷听的燕开,才小心翼翼凑至门前。 见祁六回头看来,这人竟是咧嘴一笑,抬手比划个拇指。 一开始,祁六未解其意。 等回过味来,才惊觉自己似乎被他耍了! 想着自己拎人头入行宫,这人不仅不收,还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后来更是让自己前往府衙,算是与这桩命案沾了许多干系。 尽管后来撺掇孙公子,是自己临时起意,为的是报孙壁之用自己名号撰写檄文的仇,但这冥冥之中,似乎有双隐形的手在推波助澜…… 他心中一动,转身去了门口,忽的问道:“府衙捕头刘肃凌,燕将军可认识?” 燕开脑袋摇的厉害:“不认识不认识,这人谁啊,听都没听说过。” “那如今守宫门的侍卫呢?” “本将军手底下那么多人,岂会一一相熟?祁将军莫要多想!” 哦。 嗯? 祁六诧异看他。 燕开咧嘴嘿嘿傻笑,一副憨样。 见其不像多么精明的人,祁六只当是自己多疑,转身回到殿内。 此时的孙愈,颇有怨言,本想在徐道覆面前将案子破了,好奠定自己圣人身份,为见到纪君兰打下基础,谁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得罪了舅舅,还让自己看上去是个笑话。 因而看向祁六的眼神相当不善。 祁六当然是注意到了,挠头打个哈哈,主动上前说道:“孙公子匡扶正义的心可以理解,只是操之过急,未曾深虑啊。” 那他娘还不是被你坑的! 孙愈心里骂娘,但为了维持圣人之姿,却是不敢口出脏言。 “不过孙公子连亲情也不顾,单这份不枉私,足以称得上圣人,哎呀,我都迫不及待,想将你引荐给纪仙子了。” “真的?”孙愈心中不快立马散尽,若非周围人太多,估计得冲上去,抱住祁六亲一口。 “唉,引荐给那个婆娘作甚?”徐道覆不悦皱眉。 孙愈拼命给祁六使眼色。 后者给其一个放心眼神,言道:“徐兄,上回你说,纪仙子有可能已寻到了真龙,为此还觉得自己落后了。” 徐道覆奇怪看他:“你老提她做什么?” “徐兄,我可是完全为了你而考虑。”祁六正义凛然道:“落后给一个道门旁支,难道会甘心吗?” “别废话!” “那就不想着,让她开开眼,见见圣人是什么模样,也要将那什么真龙给比下去?” 徐道覆眉头皱了起来,似乎颇不高兴,乃至语气也变得严厉:“六,你将我等修道之人,看成什么了?我岂会有世俗的攀比心?” 说完,他眼神转柔,复又对阮氏轻声细语道:“夫人莫要听这粗人胡说,我堂堂道门正统,岂会跟一个偏支过不去?当知修道之人,清心寡念,心如止水,更不会见不得人好,就起了嫉妒之心。” 阮氏双眼放光,嗯嗯点头,表示道长好棒,奴家钦佩的很。 祁六张张嘴,没料到徐道覆如此不上套,愁的只能挠头,给孙愈一个我已尽力,但没办法的眼神。 孙愈怎肯放弃,偷偷合起双手,对祁六连连作揖,示意他再加把劲。 但祁六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只能先这样,看回头有没有机会再劝劝。 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仁德殿自然不会给他们备饭。 闷闷不乐的孙愈,以及恋恋不舍的徐道覆,只得先行离开。 不过临别前,阮氏却是发了话,表示若以后道长有机会再来行宫,定要为她解答道法疑惑。 徐道覆风轻云淡一挥手,表示有缘自可相逢,夫人不必强求。 把阮氏迷的神魂颠倒,霞飞双颊。 见到这幕的燕开,恨不能戳瞎自己眼睛。 从仁德殿出来,步上行宫大道。 不死心的孙愈,邀请徐道覆去散心阁玩游戏。 原本嘛,徐道覆对游戏是感兴趣的。 可坏就坏在,孙愈将话说的太满,称他发明的游戏,是天底下最好玩的。 这一下勾起了徐道覆的胜负欲。 只因在他看来,天底下最好玩的,莫过于自己教祁六的石子游戏。 为此心中不喜,果断拒绝。 连邀请玩游戏都失了作用,垂头丧气的孙愈,彻底没了办法,耷拉着脑袋,一副死了婆娘的模样。 谁知在即将离开行宫前,徐道覆突然说道:“让纪君兰瞻仰下圣人风采,也不是不可。” 嗯? 孙愈耳朵立马支棱起来。 “不过……”徐道覆对他说道:“目前你只是境界达到了,但学问却有不及,这包罗天下的大道理,还有许多未曾掌握。我可不希望那个婆娘来了,却三两句将你问倒,届时丢的可不单单是你颜面,而是整个道门正统的名声。” 你之前不还说清心寡欲的吗? 怎么又在乎名声了? 孙愈无法理解,与祁六一样,觉得这人性格太别扭! “这样吧。” 徐道覆想了想,下了个决定:“从明日起,我将对你讲解圣人大道,以及如何领兵征伐,如何安抚济民,正好也借此机会,帮助夫人修道,如何?” “太好了!”孙愈很激动,同时担忧:“不知得学多久,才能在纪仙子面前不露怯?” “这个嘛……看你天赋,再说纪君兰那娘们,身在应北,我即便以道家之术联络,也得小半月,估计来的话,最早也得在一月之后。” 一个月…… 行! 孙愈咬牙点头。 大不了扮一个月的圣人! 祁六也为之高兴,就是有点想不通,为啥徐道覆离开仁德殿就改了主意。 几人在行宫门前告辞分别,孙愈继续回散心阁禁足,祁六、徐道覆、蛮女三人则步行返回住处。 第68章 传道 肖老头从集市上,买来许多豇豆,打算在门前的一亩地里种下。 不过这几日未曾下雨,土壤干涸不宜播种,新挖掘的水渠,苦于没有水源,竟是彻底沦成了摆设物。 按原本设想,水渠的引水源,最好连接行宫的护城河。 但当肖老头拿着十字镐,一路刨出巷道,准备拐往行宫的时候,却被一群侍卫给撵了回来。 不仅被好一通数落,甚至连挖开的渠道也被重新填上。 这让老头很生气,觉得他们小题大做,可眼见搬出祁六卫将军的身份,也不管用,无奈另寻他法。 所以当祁六、徐道覆、蛮女三人,从行宫回来,正见肖老头带着一群人,在门前地头挖井。 由于是灌溉使用,倒也不必挖太深,因护城河离的近,下挖个十五尺左右,水便渗了出来。 为方便取水,肖老头准备将井修大,并砌上台阶。 一见他们干的风风火火,祁六农户出身的天性,彻底被激发,赶紧回屋把铠甲一脱,换上短衫麻裤,连鞋也不穿,兴冲冲过去帮忙搬抬泥土。 徐道覆、蛮女愣愣看着,搞不懂这家伙累一脑门汗,为啥还笑的很痛快。 三美也没闲着,在厨房为大家伙做饭。 只是她们榻上功夫出众,奈何炒菜手艺稀松,烧个锅,柴都能灭了,切个菜,手都能出血。 徐道覆看不下去,索性拉着蛮女过去,将三美打发去地头给大家伙加油。 别说,这么一来,众人相当有干劲。 那些雇来的青壮力工,本就是按天结算工钱,因此能省力便省力,拖拖拉拉,只希望这井多挖几日。 可当三位娇滴滴的美人,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来,并莺声燕语的加油打气,这帮青壮力工的血可就沸了起来。 一个个脱掉上衣,露出古铜色肌肤,干活之际,不忘找机会凹造型,争取让自己的肌肉块更加显眼,引得三美兴奋大叫。 忙活一下午,祁六几乎虚脱,扁担压得肩膀酸痛,一身臭汗脏土,用手一搓,能团好几个泥球。 此时节气温渐高,即便是夜晚,河水也留有余温,一点也不冻人。 力工们纷纷前往护城河洗澡,祁六也跟着去了,顺带抓回一条鲶鱼,喜的直冒鼻涕泡。 吃完晚饭,祁六打算回屋睡觉,不想一脸烟灰的徐道覆,却是找上门来,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六,我炒菜的时候,琢磨了很多。” “你想改行,不当道士做厨子了?” 徐道覆摇头:“我觉得,你今天干的很漂亮,染坊那桩命案,若非你怂恿孙愈,冒着得罪阮家的风险,估计永远不会有真相。”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真没看出来,你竟有些正义感。” 正义? 我吗? 祁六不得不扪心自问。 他觉得自己,至少得有那么一点点。 但同时也很清醒,晓得绝对不会太多。 之所以干这件事,完全是被孙壁之气到,恼他让自己成为不讲义气的王八蛋。 徐道覆深吸一口气,复又叹出,微微昂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着简单,做起来却很困难。六,有时候我真会觉得,你才是圣人,但圣人岂会不识字?” 祁六连忙表示,自己绝不是圣人,要是谁敢给自己耳光,那指定得还回去。 “你当然不是,我意思是,你只是有那么一丁点,圣人万千大道中的分毫,但这也足够了。我兴奋的是,若孙愈真能以圣人身份,教化天下,让所有百姓,均分到万千大道中的分毫,那这天下,得清平成什么样子。” 祁六眼神怪异:“你现在的模样,让我想起了灵莲妖女,她口中的‘神国’,与你描绘的差不多。” 换作平时,他将自然正道的憧憬,与大仙教相提并论,徐道覆肯定会生气。 但今晚他心情出奇的平静,竟是丝毫未起波澜,只是淡淡表示此为大道同归,有些相似也无碍。 “实际我这几日遇到了一个强敌。” 徐道覆终于讲起那件,让其精神萎靡的事儿。 “修道二十载,我自青牛山巅,峰峦云海中,悟得一剑,引为生平绝学,原以为世间无人可挡,岂料被妖人一指破掉。而且此人身份,更是来头极大,与我自然正道渊源颇深。” “所以……连你也怕了?” “是。”徐道覆点头承认,“不过你的所作所为提醒了我,既抱匡扶正义之心,岂能畏首不前?” 祁六本想劝对方不要逞强,实在不行,可以等纪君兰来了,然后联手施展太乙三斫阵。 可惜没等开口,徐道覆便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转身离开。 祁六没追上去,因他太累了,想着等明天再劝也不迟。 吹灭油灯,往床上一躺,眼睛闭上,不用片刻,便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其睡去不久,窗户却被人从外面掀开。 然后从护城河一路跑回的蛮女,带着满身水珠,光不溜秋的钻入被窝。 至于蛮女的身体,被月色勾勒出的线条,有多么紧致,多么挺翘,祁六半点没有欣赏到。 甚至第二天醒来,他都不知自己这张床,在昨晚还多了一人。 徐道覆一早就去了行宫。 来到散心阁,面对下定决心,潜心修学的孙愈,他只是丢了本文始真经,让其用心研读,其余再没说别的,高人风采展露无疑,让孙愈既惊又佩。 随后徐道覆去了仁德殿,与夫人阮氏探讨道法。 二人先是在殿内对答,将道法释义一一讲解,听的侍女们云里雾里,只觉玄之又玄。 而后夫人阮氏,似是在修道上遇到瓶颈,表示打坐之际,迟迟无法静心。 为此徐道覆也为之着急,乃至不得不决定,去里屋静室,单独为夫人指点一二。 夫人略作犹豫,便同意了,遂吩咐仆役侍女,绝不可弄出任何响动,以免扰她修行。 见夫人求道之心如此强烈,仆役侍女们自然听从,且还为此觉得高兴。 于是二人去了里屋静室。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徐道覆才告辞离开。 不得不说,在高人指点下,夫人进步很快,至少在侍女们眼中,她容光焕发,面颊泛红,宛若重获新春,不免惊叹于道法之神奇。 此后三天,徐道覆每日如此。 往散心阁丢本书,也不管孙愈看不看得懂,而后就去仁德殿,每次至少逗留一个时辰。 与一脸愁相,被冗长晦涩书籍,折磨至头大的孙愈相比,夫人阮氏这三日来,却是愈发的光彩夺目,就连性情也变了,完全看不出原先的寡淡。 可好景不长,前往金阳的孙壁之,率文臣武将返回虎塘。 自那起,徐道覆就不去行宫了。 一起随孙壁之回城的,还有个好消息。 那就是登中首战大获全胜,前将军马奉,于两军阵前,一枪戳中卢秀麾下大将羡的胸口,逼的卢秀紧闭城门,固守不出。 第69章 案破 蓄水井挖的挺不错。 更难得的是,井底下方,竟是有两处小泉眼,哪怕头一天把水用尽,经过一晚上的时间,照样能蓄个五六尺深。 祁六、肖老头、徐道覆三人,也由此告别护城河,晚上洗澡,不必跑那么远,直接在住处门口就能解决。 登中城的情况,传入祁六耳中。 当初被卢秀撵出,他气的不行,也曾暗暗发狠,诅咒对方不得好死。 可这一天真的来临,心中竟是半点没觉得解气,反颇不是滋味,为此长吁短叹,连吃饭也没了胃口。 徐道覆心情也不佳,闲时没事的时候,总站在巷道口,遥望行宫方向,眉宇间多有愁容。 这也算是虎塘大街上的一处奇景了。 乃至没用多久,半座城的人都晓得,有位玉树临风,帅至一塌糊涂的年轻道士,神色忧郁的凝视着西方。 以致许多未出阁的各家千金,总打着纸伞过来闲逛。 有胆子大的,更是羞着脸,故意从面前经过,然后丢下一方丝帕。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心向道的徐道覆,不仅不解半点风情,甚至还不悦的板起脸,告诉她们不要乱扔垃圾。 有被伤到的姑娘们,无不掩面而泣,而后飞奔返家,把自己关在闺阁里,继而纷纷化身情场诗圣。 有边流泪边轻吟,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有长吁短叹,感慨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处悲风秋画扇。 也有拿起锄头,去院中挖坑葬花,以作别离。 总而言之,徐道覆在巷道口傻站,竟是站成了一位尽伤女子心的薄情郎,而他自己则浑然不知。 此情此景,落在祁六眼中,那自然是佩服的很。 对方天天站那儿望着行宫方向,也被他解读成对孙愈成圣的忧心。 蛮女则不然,如今的她,见到有撑伞姑娘走动靠近,便立即呲牙,哪个姑娘要是多看一眼徐道覆,就画猪头开骂。 至于故意遗落的丝帕,她可是半点不浪费,全捡了过来,然后用之擤鼻涕。 就好像徐道覆是她的宝贝,别人多看一眼都觉得亏。 年仅十五的祁六,还不理解情爱为何物,不过情窦初开的年纪,也难免躁动,总想着,要是自己也能像徐道覆这般受姑娘欢迎,那该有多好。 城东染坊的灭门案告破了。 凶手被抓住,并在府衙公开审理。 蛮女被请去充当人证,祁六、徐道覆也陪同前往,想弄清楚这桩一波三折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日府衙空前热闹,四扇大门全部开启,谁都可入内一观。 来的人不少,且尤以城东百姓最多,米二嫂的亲戚们,更是将棺材拉在了府衙前的大街上,好让死者的在天之灵,亲自目睹凶犯下场。 跟随蛮女一同过来的祁六、徐道覆,自是不需要与百姓们挤在一块。 刘捕头热情将二人请入,并让他们坐在县令的屏风后头,与阮守林、殷震一起喝茶。 看得出,阮守林心情非常好,翘着二郎腿,手中悠闲的盘着铁胆,见到祁六、徐道覆进来,甚至还出言打趣:“没能将某绳之以法,你二人很失望吧。” 如今孙愈不在,祁六当然不想与之正面冲突,急忙打个哈哈:“阮家主说的哪里话,我们可从不认为您是凶手。” “换旁人这么说,我指定不信,但想到你俩是诛杀妖女的英雄,我便都想通了。” 说着,阮守林颇无奈的自嘲一笑:“阮家在应南经营已久,正应了树大招风的古话。不过一桩寻常命案,却被这帮酒囊饭袋过份解读,冤枉我阮家的同时,还让真凶逍遥自在,哎,若非你俩怂恿我那不成器的外甥,将事情摆在我面前,这口黑锅,估计要背一辈子。” “阮家主也怕背黑锅?”徐道覆淡淡道:“这对阮家来说,算不上什么吧。” 阮守林道:“只此一桩,当然算不得什么,但任由它这般发展,以后阮家岂不黑锅不断?迟早有被压垮的一天。” 徐道覆微微颔首:“绳锯木断,水滴石穿。阮家主看的明白,贫道佩服。 说罢抱拳拱手。 “别,你们啊,少拿对付我外甥那招,来对付我!我话可挑明白,我绝对不是圣人,也不会管太多闲事。你们这次,将算盘打到阮家头上,按常理讲,我得让你们知道知道惹阮家的后果,不过看在你们将那兔崽子整的如此凄惨的份上,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祁、徐二人赶紧抱拳,赞对方肚大能容,海纳百川。 阮守林为之莞尔,以茶代酒,与二人碰杯共饮。 县令甩下衣袍,往案后一坐,抬手抓起惊堂木,用力一拍,众衙役齐呼威武,声传,染坊公案的审理拉开帷幕。 被带上堂受审的有两人,一男一女。 女的是家住城东的寡妇,人称胡三娘,与米二嫂算是街坊邻居。 男的五短身材,比常人矮一截,姓孙,单名一个彦字,因满头斑秃,被人叫做孙秃子。 胡三娘曾去染坊做工,后来受不了苦,便在家里开了暗门子,凭着几分姿色,价格便宜,倒是颇受光棍力工的青睐。 孙秃子做过镖局的趟子手,练过些拳掌,后来见财起了贪心,将押送的货物偷偷藏匿,不想事发,被镖师赶出镖局。 孙秃子算是胡三娘的常客,两人俱是贪财懒做之人,因此脾气相投,竟是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 案发前几日,有位串暗门的老头,一时气血上涌,不慎死在榻上。 孙秃子夜间抛尸,恰好被人撞见,乃至翌日老头家属找上门来,让胡三娘拿钱消灾。 别看老头喜欢串暗门,实际极有身份,曾做过应国丞相,其长孙如今在孙璧之帐下做事,姓崔名弘灏。 孙秃子、胡三娘自是不敢得罪崔家,只能捏鼻子认了这口黄莲,同意赔偿崔家纹银五十两。 两人拿不出钱,便将主意打到米二嫂身上,觉得她那染坊,每天进进出出许多骡马车,肯定赚了不少钱。 胡三娘最开始是上门哭诉,找米二嫂诉说自己的不容易,哪知磨破嘴唇,也只借来纹银五两。 她认定是米二嫂不肯出借,为此心生怨毒,回家后,便怂恿孙秃子上门,用雷霆手段,逼米二嫂就范。 如此,就是命案的起因与动机。 县令再拍惊堂木,喝令人证上场。 刘捕头便引着蛮女来到堂下,然后指着孙秃子,让她仔细辨认。 蛮女只看一眼,立马面露怒容,冲刘捕头一再点头,并上前扯开孙秃子衣袖。 只见对方胳膊上,赫然有三道结痂伤痕。 蛮女指着伤痕,又屈起右手三指作爪状,表示是自己所为。 人证物证皆齐,两相对应,再无疑问。 百姓无不激动,纷纷唾骂二凶无耻行径。 胡三娘、孙秃子面如死灰,晓得无法狡辩,只能不断磕头,祈求县令老爷饶命,给一次改过机会。 县令如何判,祁六没有再听下去,只因对面坐着的阮守林,皱着眉头,一把摔碎茶杯,满是憎恨的说了句:“这世间最恶毒,最让人不适的,便是见不得他人好之辈!” 第70章 力有不逮 阮守林有感而发,道出人心叵测。 随后不再久留,吩咐刘捕头帮着向县令知会一声,便带着殷震离开。 蛮女也从堂中回来,看得出她很解气,冲祁六一再比划,大有如此便对得住米家公子的搭救之恩。 此时县令对二位凶犯的判决已毕,胡三娘怂恿他人,定了个主谋,判处腰斩,孙秃子草菅人命,出手狠辣,判处斩首,二犯立即收监,文书则抄送行宫,上报孙壁之,待其点头批阅,便立即行刑。 由于不知道阮守林已从屏风后离开,为卖弄能耐,县令没急着退堂,反当着诸多百姓的面出言教化,言道:利字头上一把刀,贪心之人绝难逃,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有道是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宽仁以待,和睦友邻,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县令的几段话,引得百姓欢呼鼓掌。 连离开府衙的祁六也频频回头。 虽说案子结了,可他依然觉得别扭,以致忍不住询问:“人们都说米二嫂是个良善人,为何没落个善终?那胡三娘也称,时常受其恩惠,可又为何恩将仇报?” 徐道覆抬手搭着祁六肩膀:“世间人心,尤为复杂,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不外乎一个贪字,我且问你,当你身为难民,啃着窝窝头,结果见到旁人在大鱼大肉,你作何想法?” 祁六想了想道:“那我肯定眼馋。” “只是眼馋?就不想做些什么?” “我会给自己定下目标,为大鱼大肉而努力。” 徐道覆笑了:“你以之为动力,这个想法非常好,但世间的诸多人,却未必如此。他们会憎恨,会嫉妒,乃至动手抢夺,这便是人心的恶。” “你还没说,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呐。” “六,你觉得这乱世中,好人应该有什么样的好报?” 这可把祁六问住了,挠着脑袋想半晌,才磕磕巴巴回答:“说不上得多富贵,那也,也不能横死啊。” “若非米二嫂积善好施,死后岂有他人祭奠?若非她大儿子救了蛮女,又怎会有今日审判?无妄之灾,谁都不愿碰到,但这取决于天,非人可管控,胡三娘、孙秃子之流,比比皆是,无法杜绝。哪怕圣人当治,也不过是保证,凶手得以伏法罢了。” 祁六歪着脑袋看他:“这么说,在你看来,这样的结果是可以接受的?” 徐道覆点头:“凶案得以告破,行凶者付出了代价,这在乱世中已属难得,我当然能够接受。” 祁六不说话了。 原本他曾天真的以为,若让圣人治理天下,那么世间将歌舞升平,一片祥和,不会再有作奸犯科之人。 如今看来,这恐怕难以实现。 …… 染坊命案的判决文书送入行宫,没用两日便被孙壁之亲笔勾圈,送回府衙。 由于此案在虎塘闹的动静太大,县令也想尽快了结,故而不再查什么黄道吉日,立即安排衙役,就在大街岔道口搭建刑台,将二犯验明正身,就此法办。 城中百姓无不歌功颂德,为虎塘能有这么一位做事干净利落的县令高兴。 当那些歌颂的只言片语传入祁六耳中,可就觉得牙碜极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当初这位县令,如何推诿躲避的模样。 豇豆在地里种下。 为让它们尽早发芽,祁六拉着蛮女一起,从蓄水井担水浇灌。 二人开始比拼力气,看谁但得快,但得稳。 他们没注意的是,巷道外面,时常会走入一位老者。 这人夏天戴着皮帽,穿着皮袄,腰间还别着杆烟袋。 其总会在上午过来,然后远远看着他们,不靠近,也不说话。 更有意思的是,每当老者过来前,徐道覆总会莫名感受到邪法的存在,然后冲上大街四处寻找,将被纸人控制的百姓解救。 而在一个电闪雷鸣,瓢泼大雨的午后,撑伞归来的徐道覆,找到蹲在屋檐下避雨,教蛮女玩石子游戏的祁六。 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登中城破,卢秀自焚。 据说胡泰大军攻入登中后,自知大势已去的卢秀,状若癫狂,举刀劈死了自己的十位夫人,而后一把火,连同自己在内,将住处烧成灰烬。 现如今,胡泰已率军凯旋,并将卢秀尸首带回,就放在原先设刑台的岔道口。 祁六闻言先是一愣,而后迅速穿上蓑衣,冲入雨帘中。 一路奔行至大街岔口,发现这里已围满了人。 纵使狂风雷雨,也无法抵挡百姓们,对人畜的好奇。 祁六犹如失神一般,粗暴挤进里侧。 但见那简易木架上,放着张草席,浑身焦黑,又被雨淋湿的尸体,伴着许多鸡蛋菜叶安静相眠。 虽面目无法辨认,但身体轮廓,以及手脚长短,还是让祁六觉得熟悉。 确定是卢秀后,祁六本打算离开。 结果这个时候,也不知是谁带头,百姓们竟争先恐后往尸首吐口水。 甚至连孩童也参与进来,在大人指挥下,靠近尸首撒尿。 祁六暗皱眉头,有心喝止,却张不开口,他愤然离去,直奔行宫方向。 行宫正殿内,孙壁之正设宴为胡泰洗尘。 诸多官员皆在。 拿下登中的喜悦,洋溢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头号幕僚方平,更是借着酒兴言道:“登中为南北跳板,金阳、大梁、虎塘三城则为后盾,拿下此城,进可攻退可守,主公已稳坐钓鱼台矣!” 孙壁之闻言大笑,豪心一起,举杯道:“人畜下场,便是李申、田狗儿的前车之鉴!他们归顺便罢,若怀异心,某的大军,定让其灰飞烟灭!” 众人无不称是,纷纷饮下此杯。 就在这时,燕开匆匆而入,去了上首,俯身低声汇报:“主公,祁子陆求见。” 孙壁之听到祁六的名字,就颇不高兴。 因在他心里,儿子孙愈之所以沉迷冰火之戏,肯定是这小子教唆所致! “他见我作甚?” 燕开附耳道:“是为了卢秀尸身的事儿。” “呵。”孙壁之厌恶道:“怎么,莫非还想着为其安葬不成?” 燕开吞吞吐吐:“他说,说为人兄弟,当善始善终,方不负忠义二字,对卢秀如是,对……对主公您也如是。” 孙壁之大翻白眼:“什么话这是!莫非还想着给我安葬不成?!” “主公莫要生气,他大字不识,一介粗人,说话肯定没有读书人来的好听,出于忠义之心,倒也情有可原不是吗?” 孙壁之沉吟半晌:“罢了,就由他吧。” 燕开躬身告退,随后又去了田永亨身侧,俯身说了什么。 但田永亨却摇了摇头。 …… 宫门口。 大雨不断冲刷着城墙,偶尔的雷鸣电闪,映的天地雪亮。 身披蓑衣的祁六,等了好久,才见燕开回来。 “主公同意了,你将卢秀尸身带走吧。” “但田先生不愿为卢秀刻名,他让我转告你,或许无名之坟,对卢秀来说才是最好的。” 说罢,燕开转身就走。 祁六沉默抱拳,冲行宫方向微微躬身,算是致谢。 第71章 入土为安 祁六雇了辆驴车,将面目全非的尸首般抬上去,在百姓们诸多白眼中顺虎塘大街出了城门。 来到荒野郊外,祁六让赶车的老汉自行回去,不希望卢秀的坟墓位置,被其看到。 田永亨的话还是点醒了他,若立碑刻字,估计人畜之墓,肯定逃不过被刨坟鞭尸的灾运。 待驴车走远,祁六背起尸首,拎着铁锹,于雷鸣电闪中,下了大道。 掩埋的位置,被选择在一处土丘底下,因下雨缘故,倒是方便挖掘。 没用多久,尸首便被放入坑中,与泥浆混在一起。 生前被火烧,死后被浸泡,属实悲惨了些。 但祁六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 他将坑洞填平,未立坟丘,填满踩踏后,被雨水一浇,倒是与四下无异,看不出有什么痕迹。 “这样也好,至少,没什么人再来打扰你。” 祁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怀里掏出一沓纸钱,暴雨中没法引燃,索性就四处撒了撒。 做完这些,他转身离开,未再停留。 实际祁六对孙壁之的忠义之词,纯属现找的理由,为的就是让对方同意。 之所以生出掩埋尸首的想法,完全出自一场遗憾。 三年前为了逃难,祁六的父亲与弟弟死在半路,没来及掩埋便被野狗拖了去。 这让祁六觉得不甘。 他是没读过书,不懂得大道理,但入土为安这四字,却刻在每一位庄稼汉的心中。 同时祁六也觉得,如果有更多人这样做,或许当自己莫名死去的那天,也能享受到这个待遇。 仅此而已。 …… 回到住处,暴雨仍未停歇。 院门开着,似乎来了客人。 祁六迈过门槛,抬眼一瞧,不由愣住。 原来院中正有两人在淋雨。 一位是徐道覆,一位是大将军胡泰的副将马奉。 肖老头携三美,以及蛮女在屋檐下静静立着,大气也不敢出。 上回马奉的乌柄银枪,赠给了祁六,所以这次带来的,是柄通体赤红的三刃枪,他将之横举在身体右侧,雨水顺着枪身不断滴落。 徐道覆也抽出长剑,剑身雪白,剑柄挂着的淡黄流苏,被雨打湿,黏在手臂上。 二人身虽未动,气机却释出对冲。 一方绵长万里,一方凛凛杀意。 剑拔弩张的气氛,看的祁六禁不住咽口唾沫。 随着一道滚雷在天空炸响。 由于正对雷闪的缘故,徐道覆的眼睛被刺痛,禁不住眯了一下。 趁此机会,马奉一声大吼,两步拉近距离,挥枪横扫。 徐道覆侧剑格挡,并将剑身倾斜下压,想让枪头杵上地面。 但马奉收枪极快,双臂前后一拉一推,三刃枪脱离剑身的瞬间,再度刺往对方胸口。 徐道覆矮身躲避,将身体压在枪身之下,而后双足蹬地,手腕一翻,持剑直指对方咽喉。 马奉立即变招,双手抓枪,旋身后跃而起,将长枪在空中抡了半圈,使出马家枪的龙游四方。 那柄三刃枪的枪杆极为柔韧,被这么一旋一抡,竟是弯曲起来,乃至弹起时,力道十足,速度飞快。 徐道覆原本改刺为拨,不想错估威势,不仅未能将枪头拨开,反被那股巨力震的手臂发麻,不得不连退三步,拉开距离。 马奉得势不饶人,虎吼声施展绝技,将长枪舞的密不透风,搅动气浪,把倾泻而下的雨水扫的四处乱溅。 徐道覆甩甩胳膊,消除酸麻,见对方气势惊人,却不害怕。 他一跃而起,在空中后翻,双足在墙壁处借力一蹬,身体旋转飞出。 祁六眼睛瞪大。 因他发现徐道覆旋转之际,那些下落的细密雨滴,竟是因此汇聚到了一起,随同他一并冲向马奉。 前冲之快,犹如离弦之箭。 马奉密不透风的枪舞,如同气泡被针刺破,瞬间消弭无形。 不过这一剑,还是被架住了,并未分出胜负。 徐道覆双足落地,收剑后退,问道:“马将军,还打吗?” “仍未过瘾!” 话音一落,马奉抖动枪身,三刃枪头接连点出。 徐道覆好整以暇,以快击快,应对自如,且步伐一再向前,欲拉近二人距离。 马奉似是不愿舍枪身长度优势,为此连连后退,眼见身后便是锅屋,退无可退,却是眼神一凝,突然高举长枪。 这个祁六可太熟了,正是那一式让人防不胜防的龙探海。 换旁人的话,指定要中招,奈何徐道覆曾见过祁六对着木桩演练,为此颇为熟悉。 不等长枪刺出,他竟早已离地而起。 待马奉上身旋个半圈,抖着长枪螺旋刺出之际,却是扑了个空,仅在地上溅起团水花。 与此同时,身在空中的徐道覆,手臂轻挥,连刺多剑。 银光连成一片,看得人眼花缭乱。 等其收招落地,马奉身上的衣服,早已出现大大小小五六处破口。 马奉低头瞅瞅衣服,心悦诚服的抱着长枪拱手:“徐道长剑法超群,某深感佩服!” 说罢,冲肖老头几人点点头,转身向外走。 在经过祁六身边的时候,他不忘再度强调:“吾可以肯定,击杀妖女之际,徐道长出力最大。” 你可拉倒吧! 祁六翻个白眼。 马奉走了,既不撑伞,也不穿蓑衣,只带着赤红长枪。 院内,回屋脱下湿漉漉衣服的徐道覆,赤着上身,揉着酸麻胳膊。 冷不丁察觉一个视线,下意识回头去瞧,发现蛮女在门口探出半个脑袋。 被他察觉,对方咧嘴一笑,这才不情不愿移开目光。 不过临走前,她又飞速在徐道覆身上看了眼,这才心满意足,蹦跳远去。 此时此刻的徐道覆,有种被人调戏的别扭感,就仿佛对方以眼神为刀,在自己身上生生挖下了一块肉。 正打算换件干净衣服,不妨双目放光的祁六走了进来,还边打量他边傻乐,那模样,仿佛是见到了光腚的小媳妇。 徐道覆被恶心够呛,乃至下意识拿起衣服遮挡身体,黑着脸道:“六,你他娘乱瞅啥呐?!” “徐兄~” 祁六挑挑眉毛。 “你、你要干嘛?!我可告诉你,道爷是自然正道的传人,嗜好也遵循大道,绝不拐弯!”徐道覆严肃表明立场。 祁六眼神奇怪:“我只是希望你教我练剑。” “喔。”徐道覆长出一口气,“嗨,原来是这个,行,想学的话,回头教你便是。” “徐兄果然仗义!”祁六挑起大拇指,“不过你方才说什么什么不拐弯?” “还不是被那个傻丫头吓得!奶奶的,眼神太直白了,跟狼见到兔子似的!”徐道覆心有余悸。 祁六难以置信:“她这般吓人吗?不应该啊,我怎么没感觉?” 徐道覆看了看他,有心讲解下如狼似虎的内在含义,但又怕说了之后,有损道家威严,只能作罢。 “你之前,不是练盾练枪的么,怎么又改练剑了?” “因为你赢了啊,说明你的剑,比他的枪厉害!” “六,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因人而异?” “不知道啊。” “……算了,练就练吧。” 第72章 剑来了 雷雨过后,天空放晴。 热辣阳光洒入院中。 蛮女带着两头半人高的大犬,冲出院门,在刚刚发芽的豇豆田中撒欢。 对此,肖老头不愿再多费口舌。 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蛮女也不会照做。 拿拴狗来说,尽管一再告诫,像这类恶犬,就应该用铁链缚着,才能避免伤人。 但蛮女就是不听劝告,前脚肖老头将狗拴上,她后脚就给放了。 每当肖老头兴师问罪,对方就会眼含热泪,然后可怜兮兮的撅起小嘴,歪着脑袋,仿佛有莫大冤屈。 而一旦蛮女摆出这副模样,就算是肖老头的铁石心肠,也不好太过苛责,兴师问罪沦落个半途而废,唯有无奈摇头,反过来还要掏出糖人蜜饯,直至将其哄的破涕为笑。 肖老头心里苦,觉得自己活大半辈的人生经验,有心传授,奈何无人听从。 祁六是这样,蛮女也是这样。 他不明白,为啥这些年轻人,即便被告知不可以,却还是要去试一试。 憋屈之下,肖老头只能向徐道覆诉苦,希望这位道家高人,为自己正名。 哪知徐道覆听见蛮女就头大,想起被其大咧咧眼神支配的恐惧,只敷衍说道:“她喜欢放就放吧。” “要是伤着人怎么办?”肖老头瞪眼。 “伤到再说呗。” “不得赔人银子?” “钱财乃身外之物,再说了,大爷,任谁也不愿被铁链拴着不是。” 肖老头没辙,只能再拿祁六说事:“六儿这小子的心是越来越大了,有个卫将军头衔,就忘记原先的苦日子,我可从街上听说了,那卢秀的尸体被人运出城去,没少遭人咒骂!虽未明说名姓,但全虎塘能干出这事儿的,除了他还有谁?你说好端端的,他是不是吃饱撑着没事找事?孙将军万一起了疑心,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徐道覆不敢说蛮女闲话,但祁六可没这个待遇,闻言立即点头同意:“六儿确实是个缺心眼,大爷您千万别留情,就应该好好的批判批判他!” 肖老头憋着的这口气,总算舒畅开来。 就在这时,一早出门的祁六,风风火火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柄剑。 “徐兄,我有剑了,快教我练剑吧!” 他一脸兴奋,情绪高涨。 肖老头瞥了眼那柄毫不起眼的剑,皱眉问:“搁哪弄的?” “桂花街的铁匠铺,花了我二两银子呐!贵是贵了点,不过好歹送个剑鞘。”祁六边回答,边拍拍灰色的木质剑鞘。 “二两银子?” 徐道覆颇有点意外,伸手拿过剑来,拔出一瞧,脸色顿变。 见他眉头大皱,祁六心叫糟糕,赶紧询问:“难不成我买贵了?好家伙,原以为那铁匠是个实在人,没成想竟是心黑之辈!我这就找他去!” 徐道覆摆了摆手:“倒是不贵,只是这柄剑,它不适合新手。” “啊?”祁六挠挠脑袋:“为啥?” “具体原因,我不便讲明,总之,这是出自剑道中人的直觉。” “那怎么办?要不,我拿回去换一柄?” “倒也不必,这样吧……”徐道覆将自己的佩剑解下来,扔给对方,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我这柄剑,新手用着刚好合适,不过你可要好好对它,毕竟曾陪着我度过不少风雨,若非拿你当兄弟,我绝不互换。” 祁六摸着对方扔来的佩剑,想到昨日它曾大放风采,不由喜的眉开眼笑:“放心放心,我以后指定睡觉都要搂着它!” “嗯。”徐道覆点点头,然后将新剑别在腰间。 看到这幕的肖老头,忍不住抬手捂额。 铁匠铺的铁匠黑不黑心,他不知道,但这徐道覆的心保准是黑的! 手段太下作了! 什么自然正道,简直就是泼皮无赖嘛! 实情正如肖老头想的一样,徐道覆那柄佩剑,是他几年前,拿一两银子买的,用了许久,上面全是伤痕,豁口少说也有五六处,都没修复的必要了。 也就祁六这个憨子,跟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还用脸一个劲的蹭。 “徐兄,咱们现在就开始?” 徐道覆仰头看了看天:“不行,今日无云,无法传剑,得等上几日。” 有没有云,与练剑有什么相干? 祁六想不透。 但徐道覆却郑重表示,他的无上剑术,颇为玄妙,若想练好,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见他都这样说了,祁六也不好软磨硬泡,只能眯眼看天,希望云彩多起来。 …… 行宫。 书房中,孙壁之拿出大印,盖在新任登中令的文书上。 崔弘灏强压心头激动,跪地高举双手。 “弘灏,登中城经过卢秀的挥霍,已没往日繁荣。但本将军没太多时间给你,两年,我只给两年时间,你必须在这期间,将登中打造成一座坚固堡垒。两年之后,我要看见至少五千的兵马。” “属下绝不负将军重托!” 崔弘灏捧着文书叩首。 孙壁之点点头:“行,你去吧。” 待其出门远去不久,首席幕僚方平,捋着雪白山羊胡,一步迈过门槛,躬身道:“主公,您找我?” “方老请坐,不必拘礼。” 孙壁之指指身旁椅子。 方平也不再客套,摆下衣襟,依言坐下。 “愈儿读的书,您可见到?” “刚从散心阁过来,公子读的皆是大道至理。” 孙壁之喔了声,压不住心中得意,嘴角微微上翘:“没成想自然正道寻的圣人,竟是愈儿,呵呵,世间诸事,果真奇妙的很呐。” 方平立即抱拳恭贺:“将军拿下登中,公子又获道家支持,可谓双喜临门,足可见大势所归,紫气笼聚。” 孙壁之闻言大笑:“只希望我儿勿要惫懒,对得起圣人二字。” “将军您大可放心,属下从未见过,公子如此痴迷书籍,就连侍卫们都说,公子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就连睡觉时说的梦话,也俱是圣贤名句。” 孙壁之相当欣慰,颇为感慨道:“愈儿少时顽劣,不肯用功,曾让我很伤脑筋,没成想各路名师无法教导,反是初来乍到的徐道覆,让他步入正轨。” 孙平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性情癖好自然因人而异,公子少时不学,无非没找到心之归属。” “是啊,人确实都不一样。” 不知为什么,孙壁之在这个时候,脑中莫名想到了祁六。 一个难民出身,成了诛杀妖女的英雄,追随卢秀,而后又与之决裂。 待尘埃落定,卢秀身死,他非但不避嫌,反还要为其安葬。 如此大起大落的经历,以及无法琢磨的品性,均让人觉得意外。 两人叙完闲话,孙壁之揉着额头,沉吟道:“如今登中被战火毁了大半,无法御敌。虽说田狗儿、李申之流未有异动,但我却不得不防。怕只怕他们幡然醒悟,晓得我孙壁之,假借祁子陆复仇之名,实则是为了占据登中。此时节,我不好与他们相争,但又为此颇感忧心,如今我在明敌在暗,依方老之见,吾当如何?” 第73章 仙品武学 豇豆苗长势喜人,长叶一出,就需要搭架引蔓。 肖老头用了三天时间,将架子搭好,本想让祁六去拉些粪料,谁知这小子一看天空多云,便一溜烟跑上大街,将正为妇人看手相的徐道覆拉了回来。 见其鬼迷心窍,一心要成为剑客,肖老头只能嘟嘟囔囔,自己拉起平车,前往临巷的养猪户。 “徐兄,今天可以!” 祁六拍拍腰间的剑,指了指天空。 “嗯。”徐道覆轻轻点头。 “那还等什么,来,你动作慢点,好让我跟上!” 说着话,祁六将剑抽了出来。 谁知徐道覆一脸奇怪:“你抽剑作甚?” “当然是随你演练了!” “谁说要演练?” 祁六懵了:“你不打算教我剑法?” “六,你可晓得世间武学,分为几等?” 祁六摇头。 徐道覆无语叹道:“可分三等,为凡品、圣品、仙品。” “凡品武学,记录于纸张,凭简陋图形,依葫芦画瓢,自可学得十之八九。” “圣品武学,为一脉相承,要有师父来带,倘若关系不近,必然藏私,也就是故意留一手不教。” “至于仙品武学,与以上二者皆不同,既无法绘影,也不能传式,只能靠自己领悟。” 说完,他微微咧嘴:“很不巧,我的剑法,便归于仙品。” 祁六都听傻了,看看自己的佩剑,再瞅瞅对方,恼道:“那你之前还说要教我?!” “我是要教你啊。” “自相矛盾了不是?你刚说完要靠自己领悟的!” “我可以教你如何领悟不是吗?” 祁六想了想,心说行吧,毕竟是仙品武学,名头太大,肯定不同凡响,若谁都能学会,那也太掉价了。 他自认悟性不错,遂问道:“那咱们啥时候开始?去你屋,还是去我屋?” “哪屋也不去,咱们得上房。” 徐道覆向上指了指,接着身躯一旋,飘然而起。 嗯,不愧是仙品武学,果然有派头! 比马奉什么龙探海牛叉多了! 前者得上房领悟,后者在地上就能练,单此一点就强了不知多少倍! 祁六暗挑大拇指,接着赶紧进屋搬抬桌椅,相互磊落在一块,才踩着爬了上去。 住处的屋顶,非是平的,而是倾斜坡面,摆满红色瓦片。 居中位置的梁顶,有道凸起,徐道覆就站在上面,示意他过去。 爬这么高,祁六心里直打鼓,小腿都不免哆嗦,更不敢回头看,只能硬头皮,压低身子,踩着红瓦小心翼翼挪动。 “坐下。” “坐哪?!” “脚底下。” 祁六心说好吧,慢慢翻转身体,在房梁顶坐下。 “盘腿,双手放在膝上。” 祁六依言照做。 “抬起头,直视云层。” 祁六扬起下巴,目光落在缓缓流动的白云上。 这一刻,他幡然醒悟。 明白为啥没有云的时候不能练了。 因为那样的话,眼睛会被太阳刺瞎! “来,吸气,记得打开胸腔。” “好,吐出来,不要过于刻意,怎么舒服怎么来。” “行,就是这样,保持呼吸节奏,眼睛不要离开云。” 祁六便依着对方,努力控制呼吸,让频率与其要求的保持一致。 持续将近半个时辰,祁六满脑袋全是汗,连后背都湿了。 “看出什么没?”徐道覆问。 天上的云虽多,但并非连成一片,偶有缝隙,露出太阳一角,刺的祁六不得不低头躲避,闻言无语道:“这能看出个啥?” 徐道覆也抬头望天,观察了下,言道:“确实与青牛山相比,这里的云过于疏远了些。” 祁六揉着眼睛,忍不住怀疑:“那在这里能行吗?” “有我在,你怕啥?就这样继续看,保持吐纳节奏,眼睛累了就歇一会儿,但吐纳节奏不能停,什么时候将之养成习惯,我再教你下一步。” 说完,徐道覆从房顶跃下,穿过院子去了巷道,他还要继续给妇人们看手相。 屁股都坐疼了的祁六,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可为了对方口中的仙品武学,也只能强忍着保持。 唔,那片云挺好看,像块糕点。 祁六看了会儿,结果糕点云很快飘过,太阳再次露出,他只好低下脑袋。 肖老头正在豇豆田里施粪。 驼着背挥舞铁锹,十分滑稽。 祁六见了,笑的肚子疼。 又一片云飘来,他急忙抬头。 这回像一张八仙桌,也不知上面有没有好吃的。 八仙桌待了片刻,也飘去了。 重新低头的祁六,见到带狗而回的蛮女,后者连连招手,并拎起一只灰毛兔子,也不知是从哪抓的,两条大犬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间,神气活现。 天空再次暗下。 云层变厚,颜色发深,是一整片,看不出像什么形状。 一只云雀时而进入,又俯冲飞出,将云层搅动,析出少许,但很快又再度合拢,并成一体。 这次祁六看的很久,也始终配合吐纳间奏。 当这一大片云层过去之后,他脖颈都发酸了。 院中大美从集市买来西瓜,切成好几块,二美拿起两块,送给在田里上粪的肖老头。 蛮女也拿着两块,快步出门,顺巷道跑向大街,估计是想送给徐道覆。 见到这幕的祁六,心里微微泛酸,颇不是滋味。 幸好,年龄最小的三美,还记得他,捧起一块站在下方,呼喊着让他下来。 祁六开心坏了,但面上表情却很严肃,表示自己要参悟仙品武学,将来要成为应南第一剑客,所以没时间吃西瓜。 三美哦了声,说句那你加油,便去了屋檐下。 以致祁六恨不得自抽一耳光,暗骂自己好端端的装叉作甚。 …… 入夜。 安静的虎塘城,只有少许灯光。 从护城河往回跑的蛮女,带着满身水珠,在高矮错落的房屋楼阁间蹦跳赶路,月色中,她像只欢快的精灵。 一名挑着灯笼,脚步漂浮的醉酒更夫,正要转入巷道。 他似乎听到了动静,下意识抬头去瞧。 一张纸人随风飘上其背。 于是更夫的脑袋僵住,并生生低了下来。 与此同时,蛮女刚好从其上方跳过,湿漉漉的头发,洒下几滴水珠。 纸人离开后背,飘落在地。 更夫再度抬头,自然是什么也没看见。 他连道奇怪,揉着似乎抽筋了的脖颈远去。 巷道的黑影中,缓缓走出一人。 大热天戴皮帽的奇怪老人,抽口烟袋,偏首望着蛮女离开的方向,低声抱怨。 “洗个澡跑那么远干什么?” “让人没法睡个安稳觉。” “哎,女大不中留哇。” “可你到底是看上了哪一个?” “是那个后辈小白脸,还是天晚同床的二傻子?” “总归不能都看上吧,那成什么事了!” 老人百思不解,只能苦涩摇头。 第74章 傻女慈父 清早。 徐道覆伸着懒腰出门,想去院中水井打水洗脸。 结果却见蛮女早已生了堆火,将剥去皮毛的兔子,架在上面烤。 见他出来,对方很高兴,兴奋指着兔子,再指指他,似是在说,愿意与之一起分享。 两头猛犬蹲坐在火堆另一侧,吐着舌头看过来,眼神非常不善。 徐道覆可没心情与两只狗争宠,随意摆摆手,表示自己对兔子不感兴趣,便去了井边。 不过洗完脸,脑袋清醒之后,他却是想到了一个问题。 且为此纳闷,站在屋檐下托着腮,苦思不解。 没多时,祁六也起来了,从屋里出来,见徐道覆也在,连忙过来问:“我今天还用看云吗?” 徐道覆嗯了声,随即开口道:“你说她,晚上是睡哪里的?为何每天早晨,都第一个起来?” “不知道。”祁六摇头:“兴许睡狗窝的吧,她们仨不是天天在一块嘛。” “倒是有可能。” 出于对蛮族茹毛饮血的刻板印象,徐道覆认同了这个说法。 “走,上街喝豆花去,我请客。”他拍拍祁六肩膀。 后者欣然接受,赶紧去井边洗漱。 也就是这个时候,兔肉烤熟了。 蛮女掰下一节大腿,捧着递去徐道覆面前,笑的很灿烂。 “不吃不吃,大早晨吃肉,太腻歪。” 徐道覆没有接受,如避瘟疫般,迅速走出院门。 蛮女情绪瞬间低落,脑袋也耷拉下来。 结果稍没留神,手里的兔子腿,却是被祁六一把夺去。 面对蛮女吃惊表情,他唯恐对方抢回,赶紧用舌头,将兔子腿上下舔了个遍。 瞅着祁六贱兮兮的模样,不知为何,蛮女并未生气,反咯咯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很好看。 当肖老头吃完早饭,再次下地上粪的时候。 祁六与徐道覆已来到了屋顶上。 “仙品武学,要配合先天罡炁,今日我助你引炁,你则需配合吐纳之法,将之留在丹腹,培炼浩然。” 祁六听不懂,但表示大受震撼,盘坐后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开始。 于是徐道覆伸手遥对天空,虚空一握。 不知是不是错觉,祁六就见那天空的云,被这一握之下,向屋顶方位动了动。 没等他仔细观察,就听徐道覆喝道:“张嘴!” 祁六赶紧大张嘴巴。 于是徐道覆一巴掌就结结实实拍了下来。 没等祁六反对,又听他喝令道:“闭上!吞咽!” 祁六强忍不满,抿起嘴巴,作吞咽动作。 徐道覆闪身去对方身后,屈起一指,点在颈后一处窍穴。 “炁冲牛斗,雄体堂堂!” 祁六就觉得一股暖流,自咽喉向下,涌向对方手指戳到的位置。 徐道覆撤回右手,改双手点往两肩。 “炁凌双冠,淬骨抻筋!” 后颈团聚于一处的暖流,便分作两道,一左一右去了肩处。 与此同时,祁六都能听到自己两个肩膀的骨头,发出咔咔之声。 徐道覆再次撤手,并深吸一口气,左右手各屈起拇中二指,一并点下。 这次是后背位置的四处窍穴。 “炁盖中天,精髓盈满!” 双肩窍穴中的暖流各分两道,依次向下。 不过此次流动却是颇受阻碍,不如前两次的顺利,暖流走向的速度,也极为不同。 “扬首,观云!配合呼吸法!” 祁六依言照做。 此时的他,发现天上的云像一匹马。 这在他家乡有个说法,相传此为祥瑞,谁要是见到形状酷似马匹的云,就意味着有财富之运。 心中窃喜的祁六,仿佛见到茫茫多的金银,胸口极为舒畅。 四道向下流动的罡炁,再无阻碍,顺顺利利抵达窍穴。 在那一瞬间,以四窍为中心释出的暖意,沿着全身各大筋络奇脉,迅速走遍全身。 祁六头脑猛地空白,那感觉,就像在散心阁玩冰火之戏时差不多,手脚都为之抽动。 此时的徐道覆已满脸是汗。 但他知道,接下来才是重点,若能助祁六打通,便有学得仙品武学的机会。 当下凝神贯注,收回双手,只比出右手拇指,点上祁六脊柱中端。 “炁贯天河,滚滚不灭!” 于是四窍再分,由不同位置,汇聚一处。 不过这次流动的更加缓慢,且走势让祁六感到难受。 时而如虫蚁啃噬。 时而如小刀剌刺, 时而似香头点烫。 时而似冰雪附肌。 他几乎无法忍受,恨不能抬手去挠。 但徐道覆却大声喝止:“观云!置空明台,以神冥思!” 显然祁六听不懂这话何意,但既然对方不让动,便咬牙强撑,看向天空的双眼,满是血丝。 徐道覆擦擦头上的汗,缓缓收回右手。 见祁六身体颤的不再剧烈,便松了口气。 他本想一直在这里等着,以防有什么意外情况出现。 谁知心中一动,却是感知到附近有股气息。 巷口街面,顿传出惊呼,接着马嘶人喊,混乱一团。 “大胆妖人!” 徐道覆跺了跺脚,再顾不得祁六,从屋顶一跃而下,直奔大街。 待其身影刚去,一人便从屋后跃了上来。 来到祁六身后,这人连连撇嘴。 “胡闹嘛不是。” “没有道心支撑,如何抗得过罡炁灌体?” “本来就傻,再被这么一灌,不得失心疯?” “俩笨蛋要是生了娃,不定憨成什么样。” 戴皮帽的老人觉得此举不妥。 于是他伸出烟袋,一下戳中祁六的脊柱中端,接着生生向左一移。 由四窍释出的暖流,顿变了方向,宛若从荆棘路,踏上了四平大道,眨眼的功夫便涌了过去。 祁六所有的不适感,倏然消失。 以致他忍不住舒服的哼出声来。 老人叼着烟袋,在祁六身旁蹲下,笑着问:“娃子,爽吗?” 祁六嗯嗯点头:“爽……你谁啊?” 他狐疑看着这人。 然后震惊发现,面前老人虽裹着皮袄,戴着皮帽,但脸上竟是结了层冰渣,就连说话时喷的气,也冷嗖嗖的。 老人说道:“修行嘛,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哪有专挑难行路走的?那是自己找苦吃,找罪受,你说对不对?” “嗯……对!” 祁六不管这怪老头是谁,反正觉得说话颇合自己心意。 老人伸出烟袋,指着外面。 豇豆田里,俩恶犬偷吃粪料,被肖老头发现,持着铁锹欲打,却被蛮女拦住,二人争执不下。 “你觉得婳婳这孩子怎样?” 祁六一脸茫然,鬼知道谁叫婳婳啊! 老人不悦道:“莫非你与她同床共枕好几日,还不知她叫什么?” “哎,这位大爷,乱扣屎盆可不行!我何时与谁同床共枕了?我都是一个人睡的!” 祁六觉得自己有被污蔑。 老人显得很无语,心说这二傻子心是真的大,估计晚上酣睡如死猪,才不晓得身边多了个人。 “她是我闺女,一个人从西南跑来,我实在不放心,只好一路尾随。” 祁六喔了声,明白了,惊讶道:“您是蛮女的父亲?看着不像啊,您分明是中原人的长相,还是说,您闺女随她母亲?” “我是她养父!”老人冷冷道:“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以后要善待她,可别觉得她娘家没人,就容易欺负。” 说罢,他屈起右手食指,在空中向下一挥。 祁六左右瞅了瞅,也没发现有什么状况发生,便说道:“老爷子,我知道你爱女心切,但放心好了,我们都是良善之辈,绝不干那仗势欺人的事儿,您或许不知道,我与您闺女关系可好了,前段时间还一起烤肉……” 老人没说话,只是用烟袋锅,向天空指了指。 于是祁六抬头,立马僵住。 原本连成一体的云,竟是被一道鸿沟分成两块。 他揉揉眼,怀疑自己看错。 结果老人再度屈指横扫。 天空处,厚厚云层便多了一横,两道鸿沟组成了十字。 “老爷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婳婳就是我亲妹妹!” 老人含笑点头,拍拍脸色苍白的祁六肩膀。 “我要回去了,这里太冷,待这么久,几乎要被冻僵。你既愿意照顾我闺女,我自会送你一份厚礼。但你要时刻谨记,若敢让她不开心,或是有负她意,便是天涯海角,老夫也找得到你!” 祁六赶紧拍胸口保证,以后定要伺候的无微不至。 第75章 炖排骨 徐道覆好容易平息,被纸人附身的马匹骚乱,待回到屋顶的时候,却见祁六双目失神,呆呆坐着,动也不动。 他急忙去其背后,用手在脊柱处一摁,不由变色:“失败了?” 再见祁六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徐道覆叹口气,言道:“仙品武学,本就可遇不可求,你既无机缘,也不必太过伤心。其实圣品武学,修炼到极致,也可与仙品一较高低。那个叫马奉的就很不错,实在不行我帮你劝说,让他收你当徒弟。” 本以为这样一说,祁六就会振奋精神。 哪知对方依然无精打采,丝毫提不起干劲。 徐道覆只好蹲下来再劝:“别说是你,青牛山每年不知多少人观云悟道,但能留下的屈指可数。这并非是挫折,而是说你不适合……” 没等说完,祁六突然抬头,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道:“徐兄,你扪心自问,我对婳婳好不好?” 徐道覆被问懵了,心说婳婳是谁啊? 两条恶犬的其中一条? 啥时候起的名,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蛮女。”祁六心事重重的说道:“我最近是不是老想着练剑,都没和她说过几句话?” 她都不会说话,你与她说什么? 徐道覆无法理解,不过觉得婳婳这名倒是贴切,毕竟她骂人的时候喜欢画猪头。 “你突然关心这个作甚?” “哎呀,生死攸关啊!”心有余悸的祁六,想起那个老人就打哆嗦,“我自认没欺负过她,当然,也觉得自己算不上对她有多好,所以总觉得还不够。” 什么乱七八糟的? 徐道覆狐疑问道:“难不成,你喜欢她?” “嗯……也可以这么理解。”突破对方想象的,祁六竟然点头承认,并询问:“你说,男人该怎么做,才算对女孩够好?” “你认真的吗?”徐道覆嘴巴张很大。 万没想到祁六竟然对蛮女起了心思!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毕竟此女除了不会说话,性子大咧了些,身材外貌那均是没话说。 尤其是紧实的蛮腰,对祁六这样情窦初开的少年,有极强的杀伤力。 于是徐道覆伸手轻拍祁六肩膀,以过来人的经验传授道:“记得嘴要甜,得多夸对方,还有就是夸赞的方式有很多种,想着变些花样,不要拘泥于一种,否则会让人觉得没趣。” 祁六眨了眨眼:“那我该夸她什么?” “长相,或者……带狗满院子跑很可爱之类的。” 祁六幽幽看他:“你确定带着两条恶犬乱跑,是可爱?” “不懂了吧。”徐道覆拍拍自己胸口:“夸女子的话,重要的是好听,与真相没有关系。就比方说我,见到孙公子母亲,就夸她天赋异禀,是学道法的好苗子。实际她根本不是,对道法也一窍不通。但这又怎样?还不是欢喜的眉开眼笑?” 祁六似乎明白了,斟酌道:“那我下次就夸婳婳长的好看,说话也好听?” 徐道覆翻个白眼:“前半句还行,后半句你还是打住吧,这跟夸瞎子眼神好一样,纯纯欠抽。” “哎呀,好麻烦!”祁六愁的头大,“我就没和姑娘打过交道,之前只当她与男孩无异,如今可好,都不知怎么开口了。” 徐道覆奇道:“你在纪君兰面前,表现的不是还可以么?” “那不一样!纪君兰是仙子,我是出于发自肺腑的敬畏!” “那蛮女……婳婳呢?” “浑身战栗的恐惧!” “嘿,六,别看你没读过书,这两句词倒是整挺好。不过我还是想不通,这么怕的话,你究竟图啥呐?” “我图……我乐意!就这样!”祁六不愿多说。 眼见从对方这儿也得不到什么好主意,他想了想,索性从屋顶下去,决定用最简单的法子,也就是为蛮女做一顿好吃的。 知道蛮女不喜欢吃菜,于是祁六先去了大街,准备买些排骨回来炖。 上回买剑花了二两银子,算是把为数不多的家底,花了大半。 如今身上,还有当初从登中带来的几块碎银,加起来不足一两。 除此外,也就只有别人都看不上的前朝应国铜钱。 这玩意很多地方都不认,好在虎塘还能用,就是价值不可同日而语。 按虎塘市价,一两银子足够买八十斤肉,折算成排骨,也得在七十斤左右。 祁六几乎将全身掏了个干净,几块碎银外加一大把铜钱,最终从摊位上换来四十余斤排骨。 正准备回家将它炖了,结果街上驶来辆马车,赶车的见到祁六,立即拽紧缰绳。 帘布一挑,笑眯眯的刑院目钻出车厢,往跟前一站,抱拳拱手道:“祁将军,咱们又见面了。怎么您还亲自上街买菜了?这种事,交给下人就好嘛。” 祁六见是熟人,倒也很客套,表示自己买不少排骨,并邀对方一起享用。 刑院目摆摆手:“将军客气,小人还赶着回宫复命,这次过来,主要是主公让我交给您一封信,以及……还愣着做什么,快抬过来!” 赶车汉子急忙点头,翻身从车厢里,抱出个四方小盒子。 刑院目将信,以及小盒子,往祁六怀里一放,待对方接过,便笑着抱拳告辞,重新回了马车。 乃至当马车调头走远,祁六也没搞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 不过对他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努力在蛮女面前表现,毕竟对方那位一指破开云层的老父亲,太过吓人,说不定尚未离开应南,还在暗地里注视着自己。 回到住处,信与那方盒,被祁六随意放在屋中,接着赶奔锅屋,将排骨放在盆中,用井水浸泡,好释出血水。 似是嗅到排骨腥味,原本还在田间撒欢的两条恶犬,立即带着蛮女返回。 二狗一人入了锅屋,见祁六系上围裙,一副要大显身手的架势,无不高兴。 恶犬摇起尾巴,蛮女则喜滋滋搬了条凳子,坐那儿板板正正的,静等开吃。 见到她,祁六略有踌躇,酝酿了下,才走上前生硬开口:“婳婳,你……天赋异禀,真是学道的好苗子。” 本以为用了徐道覆的说辞,会让对方开心。 哪知蛮女闻言却是呆住,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并伸出手来,指着祁六,嘴里哇哇啊啊,显得很激动。 祁六点点头:“不错,以后我就叫你婳婳,如何?” 这次蛮女从凳子跳下来,眼睛通红,泪水流个不停,上前抓着祁六胳膊,叫的声音更加急切。 “你父亲回西南了,放心,以后我会照顾好你的。糖醋排骨吃过没?我的手艺,是肖老头教的,厉害的很,保证香掉你的大牙。” 奈何蛮女根本听不懂,急的一手拉着他,一手在地上写划。 她画了个扎辫子的女孩,并画条箭头指着自己,随后仰头认真的看向祁六。 祁六挠挠脑袋,不解其意。 蛮女皱皱眉,低下身,又在辫子女孩旁边,画了个土包,看起来像是坟墓。 见祁六依然不理解,她急了,又是跺脚又是大叫,接着一溜烟冲出去。 不一会儿,她将肖老头拽回,然后指着老头,再指着画的坟墓,合拢双手放在脖颈处。 肖老头吓一大跳,瞪眼道:“这丫头心也太黑了!我不过是没让两狗吃屎,她就想着把我埋了?!” 祁六也看不明白,赶紧用手比划,并告诉蛮女,老头还能活,等过几天再埋不迟。 见二人都不理解,蛮女又急又气,竟是突然将手伸进嘴里,拼命去扯舌头。 慌的祁六、肖老头上前阻止,费好大力气才将她摁住。 其中祁六更是惊出一身汗,四下乱瞅,生怕那位戴皮帽的家伙,从哪里钻出来,然后把自己给咔嚓了。 冷静下来的蛮女,抱膝坐在长凳上,面对肖老头掏出的糖果蜜饯,丝毫不感兴趣。 “傻闺女,你为嘛那么生气啊?”肖老头碰碰她肩。 蛮女上半身晃了晃,将脑袋偏向另一侧。 “我允许那两条狗吃屎了,你看行不行啊?” 蛮女突然转身,抬手指向祁六,小脸气鼓鼓的。 肖老头连连点头:“好好好,不让狗吃,让他吃。” 正烧锅给排骨焯水的祁六,狠狠翻个白眼。 第76章 差事 排骨摆了满满一桌,有与冬瓜一起清炖的,有用油煎至金黄,并浇上糖汁的,有红烧,有干煸,看得出来,祁六为讨婳婳欢心,几乎绞尽脑汁。 三美与肖老头围桌而坐,吃的很开心。 啃完的骨头丢去门口,两条恶犬摇着尾巴,争相抢夺。 情绪有所缓和的婳婳,坐在门槛上,背对众人,当祁六赶来献殷勤,专为她端来一盘的时候,小蛮女嘴巴一撇,将脸扭开。 但她身体很诚实,一把将盘子抢了去。 是的,婳婳还不肯原谅祁六,只是在她认知里,生气与排骨无关,所以可以接受。 祁六很憋屈,因他根本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忌讳。 徐道覆啃了几块排骨,就不再多吃,用他的话说,修道者要对口欲有度,尤其是荤肉,吃多的话,易生浊气。 他盛了碗冬瓜排骨汤,边喝边展开孙壁之的信。 那个小方盒也被打开,里面不仅有官印文书,还有十两金锭。 祁六升官了。 由正五品的卫将军,提拔为从三品的中郎将。 只不过他这个中郎将,与胡泰的中郎将有很大不同,后者是实打实的,前者却更像虚名。 之所以要给祁六一个相当大的官职,是为的要他去伊山,也就是李申地盘,所用的名义是,新任中郎将巡视城防。 就如同孙壁之在信上所交代的:子陆,李申此人极有城府,追随者众,其中不乏骁勇善战之辈,你这一去,可尝试与之结交,考察这些人的品性。若才堪大用,不妨尝试拉拢,吾必予之官爵。 “他想让你去李申的眼皮子底下挖墙脚。” 徐道覆啧啧有声:“六,孙将军真没把你当外人,一般外出镀金的活儿,都是派心腹去,绝不便宜外人。” 正啃排骨的祁六,闻言把眉头皱了起来,寻思半晌,不解问:“你究竟说的是好话,还是孬话?” “当然是好话了!”徐道覆眉飞色舞:“说明你祁六备受孙将军信任,才委以重任嘛。” “徐道长,你别逗他,万一这小子信了,岂不是要美上天?”肖老头抢过话头,用一根啃完的骨头,在桌上敲了敲:“六,你可要记住,这绝不是什么好差事。如今孙壁之拿下登中,前两天还把崔弘灏派过去出任登中令,摆明了是想将之打造成一座坚垒。而这登中城北面,便是伊山、乌土,此二城互为掎角之势,若全力攻来,登中绝难抵挡。” 祁六托着下巴想了想:“那就是说,主公是要我去分化李申?” “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肖老头沉吟道:“你祁六有什么本事,我们都一清二楚,以孙壁之的精明,又如何看不出来?” “大爷,您这话什么意思?好歹我也是太乙三斫阵眼之一!”祁六很不乐意。 徐道覆莫名打个激灵,并用眼神威胁,不许再提那个名字。 肖老头继续道:“所以这封信的内容,真实性无法保证,我倒是更倾向于,孙壁之是要你过去探一探李申虚实,摸清他现下的想法。” “有危险吗?”祁六问出最关心的事儿。 肖老头苦笑道:“有危险怎样,没危险又怎样?你没选择的余地。” “这岂不是死局,没解了?!” “也不能这么说,若李申无意与孙将军作对,你以中郎将身份抵达,他必然不会怠慢,肯定好吃好喝的伺候。” “那他要是有意与孙将军作对呢?”祁六担忧道。 肖老头两手一摊:“两军开战,先斩来使,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祭旗。” 啊?! 祁六脸都白了。 “唉,大爷您说的不对。”徐道覆表示自己有不同意见。 祁六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双目放光的看向他。 “李申此人,从不用人头祭旗,他喜欢架起油锅,然后搭支高台,逼着人往里面跳,跟下饺子似的。” 你这说的更吓人了! 还不如被一刀剁了呐! 祁六狠瞪其一眼,回过头来问:“大爷,您就说吧,咱们应该怎么办?” 肖老头翻个白眼:“你祁六这么个大英雄,何必问我?全城百姓都往卢秀身上吐唾沫的时候,唯独你清高,将其带出去掩埋。你当孙壁之是好糊弄的?埋卢秀是因,如今才造就了这差事的恶果!” 祁六被训斥的臊眉耸眼,低头不吭声。 谁知徐道覆听到这番话,却显得很不悦:“大爷您这话就不对了。因果是佛家的狗屁逻辑,咱道家讲究率性而为,做事依循自然,不需顾虑太多。” 说完,拍下祁六肩膀,给予一个肯定眼神:“六,没别的,给卢秀收尸的事儿,我一定挺你!总之高兴就好,凡事不能苦了自己!” “你可拉倒吧!”现在的祁六,对这些玄学并不感冒,毕竟事关下油锅,以致试探着询问:“大爷,你说我现在去把卢兄挖出来,还来得及么?” 肖老头没好气道:“你也拉倒吧!出息!事已至此,何必想着补救,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就走一遭,去看看伊山情况,能待就待,不能待咱爷俩就跑,哪儿的黄土不埋人?” 祁六想想也是。 最坏也就是舍了官职不要,重新做自己的难民。 只是一想到要离开,他别的倒不在乎,唯独颇不舍门口即将开花的豇豆。 …… 五日后。 刑院目亲自登门,一同前来的还有燕开。 前者带来两辆马车,后者则挑选了百余名士卒,来充任中郎将的侍卫。 至于究竟是护他们安全,还是防止他们半路逃脱,就不好说了。 刑院目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祁中郎,此去任重,孙将军要我转告你,凡事小心,他还等着你回来呐。” 呵,说得好听! 下油锅的可不是他! 祁六漫不经心抱抱拳。 燕开送来一坛酒:“祁中郎,你我相识不久,但我看得出,你是有情有义之人。没别的,这坛酒留着在路上喝,喝光了也不要紧,我家里还有,待你回来,咱们再痛痛快快大醉一场。” 嗯,这话还好听些。 祁六欣然接受,将酒抱在怀中,随意与之寒暄两句,便摆手告别。 三美与婳婳登上后车。 两条恶犬被拴在马车后面跟随。 肖老头、徐道覆、祁六三人坐上前车。 随着车夫扬起马鞭,这一支规模还算大的队伍,便出发了。 街上的围观百姓,自然不知他们要去干什么,不过见那百余人的队伍,个个手持长蒴,一身铠甲烨烨生辉,很有派头,便大感有面,甚至产生一种身为虎塘人的骄傲情绪,纷纷为之欢呼。 可车厢里的祁六,却开心不起来,与上回随卢秀一起入城时,面对满城喝彩时的兴奋截然不同。 因他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那就是据徐道覆打听来的情况称,除祁六外,还有一人在近日升了大官,也是从三品的虚职,只不过是文官,名为司农少卿。 祁六是以巡视边防的名义去的伊山,而那人则是以考察良田产量的名义去的大康。 原本嘛,有类似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坏就坏在,这位名叫薛仪的家伙,升官前竟是名死囚! “此人被称为应南狂士,行为颇放荡,胆子也大,孙壁之网罗天下英才时,曾设宴款待于他。谁知这家伙醉酒后,竟当众数落孙壁之的不是,说他狼子野心,鸠占鹊巢,入主行宫有夺篡之嫌,对不起孙家世代守卫应国边关的列祖列宗。” 徐道覆介绍起对方经历。 祁六听了,脊背越发冰凉。 恍惚间,似乎眼前出现了一口大油锅,里面正沸着,亟待自己进去洗澡。 而他身后,则是孙壁之等人,正笑着欣赏这一幕。 第77章 故地重游 车队用了三日光景,抵达登中境内。 来到兰沐镇的时候,祁六忍不住跳下车,看一下小半年前与大仙教交战时的场地。 时隔不久,已然物是人非。 镇上早热闹起来,翻新的房屋刷着崭新墙漆,完全看不出曾经历过战火。 新任镇令名叫宋开扬,见这位名头甚大的中郎将下了车,慌的也赶紧从马上下来,陪同步行。 发现祁六停下脚步,目光盯着那处,新立的白石牌楼愣愣出神,宋开扬立即为之介绍:“这是镇民们自发捐赠所建,为的是纪念孙将军击败大仙教,还兰沐镇一个太平。” 祁六喔了声,见牌楼上只有三个字,便问道:“莫非它叫太平楼?” “呃……”宋开扬抿了抿嘴,低声提醒:“祁大人,上面写的是镇仙坊。” 祁六:“……” 好吧,三个字连一个也没有蒙对。 心中不免扫兴。 实际他很想告诉对方,当时击败大仙教的是卢秀,而且自己也在场。 但考虑再三,祁六还是放弃了。 觉得若是镇民们知道实情,会将牌楼拆掉。 有一骑打马靠近,到了附近翻身下马。 此人生的眉清目秀,长相颇为英俊,足可与徐道覆媲美,再配着满身黑甲,更是衬的英武不凡,乃至镇上百姓们无不侧目,为这年轻小将暗暗喝彩。 “祁中郎,咱们是在镇上用膳,还是再往前赶一赶路?” 黑甲小将姓邓,单名一个夏字,姐姐邓春非是旁人,正是燕开的结发妻子。 他原先在行宫当值,是四处巡逻的兵丁之一。 赶上要护送祁六的差事,燕开立马将这位小舅子提拔起来,成为百人队伍的督军官。 祁六并不知道,为啥燕开对自己的小舅子,有这么大的偏见,竟让其跟着自己去送死。 不过相处三天来,发现此人倒是很好说话,没有世家公子哥的怪脾气,包括对他这位挂着虚职的中郎将,也礼敬有加。 仰头看看天,距晌午还有段时间,可要是继续赶路,等到饭点的时候,可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 于是祁六偏头看向宋开扬:“镇上有什么好吃的吗?” 宋开扬立马推荐:“祁大人,过了前面那条街有家酒楼,做的蒸鱼堪称一绝,崔大人只要来镇上,必会品尝。” 蒸鱼? 祁六许久没吃过鱼肉,还真有点馋,遂点头道:“行,就那儿了。” “大人请上车,小人先赶过去定个雅间,顺便让他们把鱼蒸上。” 说着话,宋开扬翻身上马。 祁六笑道:“有劳镇令了。” “大人不用客气,能为您效劳,是某的福分。” 宋开扬抱抱拳,打马迅速远去。 等祁六回到马车,车队才缓缓前进。 一听是要去吃蒸鱼,肖老头立马来了兴致,开始讲解做鱼的各种讲究。 若是换在火头的时候,祁六肯定会用心牢记,但现在却是提不起兴趣,只当闲时消遣,听之解闷。 反倒是徐道覆兴致勃勃,并表示自己下山寻圣的几年,吃过不少鱼,其中记忆最深刻的,莫过于应北的一道名为一味鲜的做法。 说那鱼在寒冬腊月时味道最美,肉质极嫩,做法也非常讲究,吃到嘴里的时候,鱼肉还在动,筋道极了。 肖老头闻言惊讶,不断追问是怎么烹饪的,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但徐道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称自己没进厨房,所以不知道。 而在祁六看来,这明显是徐道覆在胡吹大气,他又不是没去河中抓过鱼,一旦到腊月时分,河面冰封,再大的鱼也没了活性,味道绝对比不得夏季。 谁知当他把自己的经验之谈说出来,却引得徐道覆为之捧腹:“六,应南没有冷水鱼,你没见过,所以才会这么认为。放心好了,我绝对没有说谎,应北的鱼腥味淡,即便没有调料,也可入口,鲜美的很。” 三人谈笑间,车队已驶过一条街道,并在名为百味阁的酒楼前停下。 宋开扬正在门口等候,见队伍来了,忙过来迎接。 “祁大人,诸位,我已在三楼定了临窗雅间,请随我来。” 在这种场合下,身份卑微的三美,自是不好随之同去,只能留在车厢内,吃些干粮凑合一下。 至于婳婳,祁六对外宣称是自己妹妹,倒是可以陪同落座。 于是祁六、徐道覆、肖老头、婳婳、邓夏五人,便跟着宋开扬上了楼。 一百多名护卫,则由宋开扬下属招待,前往附近的包子铺。 等来到三楼雅间,分宾主落座,没等上菜,这家百味阁的老板,竟是主动前来拜见。 看得出,他与宋开扬关系极好,进门便笑骂对方,有贵客远来,却不提前告知,害得准备不足,有失体面云云。 宋开扬便说道:“你这位大老板,天天忙得很,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如何找得到你?再说,中郎大人有要事在身,哪有空与你结识?” “中郎大人?哎呀,莫非您便是诛杀妖女的祁英雄?”酒楼老板一脸震惊,只是由于用力过猛,倒显得非常刻意。 二人的一唱一和,几人自然看得明白,祁六也懒得揭穿,笑着抱拳道:“原来是此家掌柜,失敬失敬。” 那老板赶紧摆手:“大人说的哪里话,折煞小人了。若大人不弃,今日由我做东如何?” 宋开扬抬手指他,对祁六道:“祁大人有所不知,这家伙姓化,因时常穿的花里胡哨,便被人叫花里化,算是镇上首富,但绝非有什么经商头脑,纯粹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生生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今日能撞见他主动出血,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大人千万别客气。” 有人请客当然好,祁六含笑点头。 花里化见他同意,显得很兴奋,急忙吩咐店中伙计,去取他封存多年的佳酿。 随后更是自来熟的,直接搬了条凳子,坐在酒桌下首,与祁六对坐侃侃而谈,说些兰沐镇的趣事。 实际兰沐镇也没什么太值当讲的,除了些许无法考证的传说,就只剩下小半年前那场恶战。 就在花里化口若悬河,讲述大仙教坛主臂力如何惊人,以及孙将军麾下兵将,如何从天而降之际,门外却传来声愤怒呼喊: “花里化!你给老子滚出来!” 随后从楼下传来碟碗被摔碎,桌椅被打砸的响动。 宋开扬的脸立马拉下,极为不悦。 花里化赶紧起身,擦着额头请罪:“郎中大人见谅,我、我下去看看。” 祁六摆摆手,示意不要紧。 花里化急匆匆出门。 雅间安静下来,人人都不说话。 只有蹲在椅上的婳婳,一手一根筷子,兴致勃勃瞅着桌子,等候上菜。 稍时。 花里化回来了,却没进来,只在门口面带歉意的说道:“宋大人,您方便出来一下吗?” 宋开扬眉头大皱,没想到有人来这里闹事,还需要自己出面。 不过花里化在兰沐镇也小有势力,很少能遇见连他也摆不平的,因此只好对祁六道:“大人稍坐,我去去就回。” 说罢,起身出去,与火急火燎的花里化走了。 祁六不由挠头,诧异看向肖老头:“大爷,咋了这是?” “你管他咋,咱们只是路过,吃饭完走人便可。” 肖老头不愿节外生枝。 徐道覆点头同意:“六,你可别真把自己当成了大官,在这里,镇令才是土皇帝。他安排这顿饭,仅是出于客套,绝非是怕了你。” 用不着你提醒! 我自己有数! 祁六用手沾了沾茶水,默默画个猪头,并指向对方。 哗啦! 楼下有人在摔花瓶。 然后便听有人叫道:“虎塘来的贵客?唬谁呐?!你当我是吓大的?!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排面,敢占四爷的雅间!” 第78章 争执 楼梯被用力踩踏的响动越来越近。 待脚步声在门前一停,没等屋内几人回过神,便传出哐的一声巨响。 房门被粗暴踹开,然后进来位锦衣玉服的少年郎。 从面相看,其年龄也就在十七左右,生的唇红齿白,面若桃瓣,清秀好似女子。 不过少年郎的眼神,却满是戾气,十分不善的在祁六等人身上一扫,便阴阳怪气说道:“什么狗屁中郎将,我还当是胡泰来了,这老的老少的少,莫不是你宋镇令的穷亲戚,来此串门的?” 紧随在后的宋开扬,抬袖连抹面上的汗,上前为之介绍:“坐上首的便是祁中郎祁子陆大人,身侧那位,是岩光散人高徒徐道覆。” 此时那位此间酒楼的老板花里化,却是躲在门外,不敢进来,只偶尔探过半个脑袋,又快速缩回去,一副忧心模样。 “祁子陆?”少年郎眉毛一挑,指着祁六道:“你就那位抢了马副将功劳的家伙?呵,听说你曾跟随人畜,后来因女人闹掰,这才舔着脸来的虎塘,是也不是?” 祁六眉头皱起,只觉得一股怒火自下而上涌至脑袋。 宋开扬立即去了他身边,连连拱手:“祁中郎千万别生气,此人是崔大人的四弟崔弘宇,脾气大了些,中郎万勿见怪。” 我管他是谁! 竟编排我因女人和卢秀闹掰,这不扯淡的嘛! 祁六正要发作,谁知肖老头却掏出烟袋,在桌上磕了磕,并对那崔弘宇说道:“敢问这位公子,闯入门来,有何指教?” 崔弘宇眼神在老头身上一瞥,面上立马浮出抹厌恶:“佝偻身驼的玩意,你算什么东西敢问四爷?!” 此话一出,祁六再也按捺不住,手一抬,便要拍上桌子。 结果一巴掌下去,却未碰到桌面,反被身旁的徐道覆用手挡住。 面对祁六困惑目光,后者微微一笑,轻轻摇首,而后冲那少年郎道:“原来是应南崔氏的公子,久仰大名,若某记得不错,贵家兄与子陆,也算有同僚之谊,何必上来就咄咄逼人呐?” “我咄咄逼人?”少年郎怒道:“还不是你们先坏了规矩!这雅间,我昨日便定下了,如今反倒被你们捷足先登!” “哦?”徐道覆侧目看向宋开扬:“宋大人,他说的可属实?” 宋开扬一脸茫然,旋即转身呼喊:“花里化!你赶紧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门外的花里化,这才进入,带着苦笑道:“祁中郎、宋大人,小人就是开门做生意的,可做不了各位大人的主。” 见他窝窝囊囊的样子,少年郎恼道:“酒楼是你开的,你如何做不了主?!我问你,昨日我遣人过来定下此间,你是如何回我的?!” 花里化赶紧摆手:“四爷,与小人无关,小人昨日并不在酒楼。” “那就把你的掌柜叫来!咱们当面对质!” 花里化面露愁容:“四爷,小人的酒楼,每天迎来送往,不知有多少客人,便是把掌柜叫来,他又如何说的清楚?再说,提前预定,那也得分时候,如今正是酒楼旺季,变故太多……” 崔弘宇勃然大怒,一把揪起对方衣领,瞪眼道:“你少给老子放屁!别以为找到靠山,就可以不认!你莫说是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便是胡泰来了,他也不敢把四爷怎样!” 作为兰沐镇的首富,被一晚辈拎脖子怒斥,自算得上奇耻大辱。 但或许是出于不敢得罪的心理,花里化竟只能强装笑脸,然后求助似的看向祁六。 与那眼神一对,祁六就觉得,若自己再不帮对方出头,可就说不过去了。 毕竟这位老板颇为热情,又是请客,又是给自己讲述趣事。 别说有过点头之交,便是一个陌生人被欺负,也不能坐视不是?! 再者说,崔弘灏的登中令,不过正三品,与自己的从三品大差不差,便是真的翻脸,又能咋地?! 心思一闪而过,祁六拿定主意,偏头看向邓夏:“邓督军,此人目无法度,公然……” 话没说完,徐道覆突然起身,举双手伸个懒腰。 祁六一愣,搞不懂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纳闷之际,就见徐道覆对肖老头说道:“大爷,我突然不喜蒸鱼了,要不咱换个口味?” 肖老头欣然点头。 随后徐道覆又问祁六:“咱们去找烧鹅吃怎样?” 烧鹅…… 倒也非不行。 想到鹅肉的皮脆,祁六口齿生津,点下脑袋。 于是在宋开扬、花里化呆滞目光中,由徐道覆牵头,肖老头次之,外加祁六、婳婳、邓夏纷纷离席,鱼贯出了雅间。 见到这幕的崔弘宇相当得意,啐道算你们识相,接着便去了窗户位置,冲下方呼喊,让随行人上楼。 祁六等人来到酒楼大厅的时候,正好与一帮士族公子千金们擦肩而过。 这些人估计刚来兰沐不久,个个风尘仆仆,男男女女叽叽喳喳,皆在称赞崔家四公子有本事,哪怕客满也能安排个雅间。 祁六听了,自然闷闷不乐,觉得自己逊到了家,像被人撵出来的老鼠。 乃至回到马车,就忍不住冲肖老头发脾气:“好歹咱也身负重任,要人有人,要官有官,为何定要怕了他?刚才就不应该出来,我倒要看看那个崔家老四,能对咱怎样!哎,徐兄呢,他哪去了?都怪他提什么烧鹅,否则我定不会罢休!” 肖老头只是笑笑,并未说话。 稍时,徐道覆回了马车。 没等祁六抱怨,对方竟是对肖老头说道:“正如预料,蒸笼未热。” “让邓夏把人都叫回来,咱们走吧。”肖老头如此吩咐。 徐道覆依言挑开窗帘,对邓夏交代一声,后者立即赶奔包子铺,准备将侍卫们带回。 祁六看的稀里糊涂,禁不住一个劲挠头:“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 徐道覆没好气道:“算你小子走运,有道爷跟你大爷陪着,否则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祁六不服气道:“咋,那姓崔的小子武艺超群不成?咱百十号人,还对付不了他?!” 徐道覆无语道:“算了,跟你没法说。” 祁六瞪他,但也拿其没法,只能看向肖老头:“大爷,究竟是咋回事?” “你大爷也教不了你。”肖老头抬手敲敲自己额头:“六,若这件事你都看不明白,那伊山之行,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徐道覆点头同意:“对,就得让他自己好生琢磨。” “不带你们这样的啊。”祁六很不高兴:“我最讨厌话说一半的,什么事儿不能搬到台面来?” 徐道覆笑道:“有些事,它就没法搬上台面。别着急,这事儿绝对没完,你总会弄清的。” 说完,他与肖老头对视一眼,神色均很得意,似乎狼狈离开,丢人丢大发的另有其人。 这可让祁六郁闷极了,搞不懂他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79章 阴阳道化 百味阁门口,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队,宋开扬与花里化久久无法平静。 花里化最是沉不住气,禁不住开口抱怨:“没想到姓祁的,年龄不大,心却精明,这都不上当。” “是我们想的简单了。”宋开扬沉吟道:“这小子能迅速崛起,绝非出于运气,不过幸好被派了出去,能否活着回来,还是两说。” “用不用跟方老说一声?”花里化问。 宋开扬摇头:“这次,本就是你我临时起意,未曾知会方老,既然失败,就更不需多说了。” 花里化却显得很不乐意,抬手指了指上面:“那就任由这小子在兰沐镇充大爷?骑咱脖颈拉屎?” 提到这位崔弘宇,宋开扬也很头痛,思索再三后说道:“回头上去,你试着探探口风,若他配合,大不了分几成利,若不配合,我只好修书一封,亲自送往虎塘,让方老再想办法。” …… 邓夏在街口的熟食铺买了两只烧鹅,分别送入两辆马车。 祁六掰下只鹅腿,伴着酱汁狼吞虎咽。 吃完的骨头,他没舍得扔,而是收集起来,准备回头丢给二犬。 这倒并非是喜欢上了玩狗,纯纯是祁六发现,只要讨好两头恶犬,婳婳就会开心。 徐道覆吃了几口烧鹅,便盘膝打坐,倚着厢壁闭目养神。 肖老头却不能久坐,因驼背的关系,坐时间长了会受不了,不得不侧身躺下。 所以祁六就没了位置,只能坐在车板上。 吃完烧鹅,车队也离开了兰沐镇。 夏日的午后,总会使人犯困。 侧躺的肖老头已经睡着,徐道覆依旧神游天外,不晓得在参悟何种道法。 无聊的祁六打个哈欠,想了想,也盘膝坐定,默默配合吐纳法,引导丹腹之气。 与徐道覆所教,培育浩然气不同,祁六丹腹之中的罡炁,没那么至刚决意,反有几分肆意跳脱。 婳婳那位神秘莫测的父亲,临走前,确实给祁六送下一份大礼,是套名为‘阴阳道化’的道家法门。 配合此法门的,还有三式指法。 第一式唤作一指风云落,可破天地诸气,开云拨雾,威力如何,当日在屋顶上,祁六亲眼见过。 第二式唤作二指雷霆破,可聚阴阳二气,携雷闪之声,分混沌清浊。 至于第三式,婳婳的父亲却没有交代有什么厉害之处,只留下个名字,叫三指坠金乌。 当初祁六听的悠然神往,赶紧追问对方,这算不算仙品武学。 可让他失望的是,那老人沉默半晌,只说了句,是不是仙品不清楚,但可以保证,学会后自保有余,且延年增寿。 一股暖流自丹腹提升,经过多处脉穴,流往全身。 老人曾说过,修行绝非是自讨苦吃,所以若遇到窍穴封闭的情况,祁六没有盲目冲关,而是选择绕行。 那股由徐道覆引入的罡炁,便一路畅通无阻,流经诸穴,再返回丹腹,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祁六盘腿闭目,精神亦沉醉其中,对外界再无感应。 直到马车突然停下,睁开眼睛,才注意到天已经黑了。 车队前面,火把排成长龙,将登中城还在翻修中的城门,映的巍峨高耸。 “末将蔡凤林,拜见祁中郎!”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入车厢。 祁六便起身出来。 城门内外都是兵卒,个个手持火把,阵势极大。 马车前面,与邓夏对面而立的人,冲祁六抱拳道:“崔城主命末将在此等候祁大人!诸位舟车劳顿,一路辛苦,城中已备好住处,还请随末将前往!” 祁六点头同意。 但这位蔡凤林蔡将军,却并未转身带路,反而再次开口:“祁大人,崔城主此时就在城楼,想邀您上去一同观星。” 观星? 我又不是擅长推演的相师,没事看星星干嘛,还不如赶紧吃饭睡觉。 祁六提不起兴趣,张嘴就要回绝。 谁知身后的徐道覆,却是抬起一脚,踹上他屁股。 祁六一个趔趄,从马车掉下,差点摔倒。 那位蔡凤林慌忙上前搀扶:“大人,您没事吧?” 祁六打个哈哈:“没事没事,许久未见到崔城主,一时心急了些。” 蔡凤林笑道:“崔城主也时常提起祁大人呐,说您是继翟摎之后的应南第一猛士,时常鞭策我等下属,要向大人看齐!” 两人寒暄几句,一起登上城楼,让车队留在原地等候。 顺着又陡又窄的石阶上去,一直登到城楼顶。 月色星光下,登中令崔弘灏盘膝坐在张草席上,面前放着坛香炉。 蔡凤林冲祁六抱抱拳,旋即躬身后退,转身返回。 “子陆贤弟,过来坐。” 崔弘灏微扬嘴角,拍了拍草席。 祁六虽不知是什么情况,但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边搜肠刮肚,回忆与星象有关的话题,边漫步走了过去。 待祁六在身边坐下,崔弘灏却没提观星的事儿,反叹了口气,言道:“让子陆看笑话了。” 祁六莫名其妙,心说什么笑话,我何时看到的? “古人云,功名利禄皆尘土。” “这也是我辈读书人,一直憧憬的理想境界。” “但它太超然,哪怕饱读圣贤之书,也改变不了肉体凡胎的桎梏。” “一人兴,则家族兴,家族衰,则再难抬头。” “如今大势难辨,风云莫测,我辈凡俗,仅能抓住眼前事。” “子陆贤弟,可理解愚兄的为难?” 祁六很想挠头,然后询问对方,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在这种氛围烘托下,他只得强撑着,把逼格拉满,为此学着那些高人苦大仇深的模样,重重点了点头。 崔弘灏显得很欣慰,伸手抓住祁六胳膊,眼神满是赞许:“就知道子陆绝非池中物,此次伊山之行,必会马到成功,若贤弟不弃,待回来时路过登中,定要知会愚兄一声。愚兄定将那无知兄弟叫来,当面向贤弟赔个不是。” 他说的是那位崔弘宇? 何止无知啊,简直就是目中无人! 祁六本想当面告状,好让对方回去严加管教,但又觉得这么一来,有失好容易拉高的逼格,遂效仿徐道覆的模样,云淡风轻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崔弘灏感激道:“得亏是遇到子陆,否则不定要捅出多大祸事!哎,蒙主公厚爱,愚兄得以暂任一城之主,本想做出番成绩,不想思虑有欠周全,招惹到了小人。以后行事,定得引此为戒,慎之又慎!” 一腔肺腑之言,发自真心。 只奈何面前坐的是祁六,算是彻底付诸东流了。 倾泻完的崔弘灏,很快收拾好情绪,毕竟两年之期过短,还有许多事等着他来做,不能在一件事上耽搁太久。 因此与祁六寒暄几句后,便说道:“贤弟赶了一天路,想来是累坏了,愚兄不便多扰,快快休息去吧。” 祁六点头起身,抱拳告辞。 从城墙下来,回到马车,蔡凤林高呼声诸位随我走,便翻身上马,在前引路。 车队顺利入城。 护卫们被安排去了驿站。 而为祁六备好的住处,不是别地,正是曾住过的闲雅小院。 当时他在院中开垦菜园,种了不少黄瓜,如今却又变样,不仅建了亭子,还搭设遮阳木廊,种下花草。 而更让祁六意外的是,几人穿过院子,尚未进入阁楼分配房间,便有一行人推着辆板车求见。 板车上放着热气腾腾的蒸笼,掀开一看,正是白天没能吃到的蒸鱼。 见此,祁六连声惊叹,感慨世间颇多巧合。 婳婳也很兴奋,伸手欲抓笼中鱼,不想被热气烫到,迅速收手,在嘴边吹个不停。 唯独徐道覆、肖老头似早有所料,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第80章 银子之争 这世上,或许有诸多巧合,但绝对不会存在,无缘无故的针锋相对。 每一个看似冲动的背后,必定藏着居心叵测的谋划。 最近笔者刷到许多短剧,看来大数据知道笔者打了三针科兴,以致各式各样的无脑短剧,变着花的出现,初看时,立马被吸引,什么龙王三年之期,霸总爱上傻白甜,遭闺蜜丈夫背叛重生报复等等,其中最离谱的,就要属赘婿类型的了。 常见的一个情节,莫过于窝窝囊囊的赘婿,穿着破破烂烂,然后在妻子奶奶过生日的时候,掏出个不起眼的灰色盒子,最搞的是,这个时候所有人,一定要有一句嘲讽他的独白,然后赘婿低着头一声不吭,一副我拿的是千年人参灵药,但你们都不识货的样子。 别说,确实挺调动情绪,笔者看了后,也忍不住快进,想看看得知真相的众人,如何惨遭打脸。 事后回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同时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稀里糊涂看进去的。 笔者家庭一般,没见过豪门家庭是什么样的情况,但笔者相信,一定不会是短剧展现出的样子,豪门公子小姐们,是否都是恋爱脑暂且搁置,至少,能坐拥财富成为人上人的存在,绝不是傻子。 扯的又有些远了,总而言之三针科兴后劲太大,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缓过来。 闲话少叙,咱们言归正传。 …… 初涉官场的祁六,显然不清楚这里面的勾心斗角。 不过吃完蒸鱼,泡完澡上了床,在深夜寂静中,也不免开始细细琢磨。 他将兰沐镇的事,以及来到登中后崔弘灏的反应,从头至尾捋了下。 别说,还真找到一些疑点。 那就是得知自己肯留下吃饭时,宋开扬显得过于热情。 明明可以遣下属去酒楼定桌,他偏偏亲自前往。 再有就是崔弘宇的乱入。 按正常逻辑来讲,一般人遇到这种事儿,肯定会责怪店家,而不是与占座的客人过不去。 那么为什么崔弘宇会闯进来兴师问罪呐? 祁六觉得这里面,肯定有宋开扬、花里化的推波助澜。 他俩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让自己与崔弘宇起冲突? 崔弘宇的背后,是登中令崔弘灏,同时也是宋开扬的顶头上司,他就不怕麻烦惹大,闹起来不好收场? 还是说,自己与崔弘宇闹起来,会让他得到一个便宜? 祁六觉得自己抓到了重点。 可奈何阅历太浅,知道的事儿也不多,理了半天,至多是有了几个疑问。 待到翌日天明,车队整齐人马出发。 在出城门的时候,代替崔弘灏前来送行的蔡凤林,送给祁六一个沉甸甸的盒子。 里面足足放了百两纹银。 看的祁六双眼发光,恨不能挨个拿起来用嘴亲。 但这个时候,肖老头、徐道覆却开口了。 “六,这银子你拿着不亏心吗?”肖老头勾了勾手指,“快,给大爷交出来。” 祁六赶紧把盒子盖上,并抱在怀里护着,不乐意道:“我凭啥要亏心?!” 徐道覆嗤道:“六,要是没有我俩,你能不能进入登中城还是两说。” “不用跟他废话,他那小脑袋瓜,肯定想不明白。总而言之,这一百两银子,我俩分了便是。”肖老头提议道。 徐道覆欣然同意:“善。” “善个屁!”祁六扬起下巴:“小看谁呐?宋开扬、花里化那点心思,我早看出来了!” “嚯~” 肖老头、徐道覆均表示意外。 二人更是一副要看笑话的样子,催促祁六说说看。 祁六暗骂他们狗眼看人低,旋即胸膛一挺,将昨晚自己琢磨出的东西,一股脑说了出来,顺带将疑问抛出,看看能否得到解答。 肖老头、徐道覆听完之后,皆目露奇光。 尤其是徐道覆,甚至为此比划个大拇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六,没别的,这次算你过关。” 肖老头虽也满意,但嘴上却不饶人:“过什么关,这么肤浅的事儿要是还看不明白,不如钻回亲娘的肚皮。” 至于祁六想不通的疑问,徐道覆是这般回答的:“哪怕是同殿之臣,也有利益纠纷。” 肖老头则说的更明白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崔弘灏把四弟一并带来登中,肯定是想借此为家族牟利。而这利,定是触碰到了宋开扬与花里化。所以你这位路过的中郎将,就成了被他二人利用的棋子。” “我知道这个……驱虎吞狼!”祁六立即接口。 当初他怂恿孙愈对付阮守林,事后徐道覆总结时,便说了这四个字。 肖老头点头道:“正是如此。你没有上当,选择置身事外,消息传入崔弘灏耳中,你觉得他又会怎么想?” 徐道覆立即接道:“那当然是先后怕,再感激。毕竟刚刚出任登中令,屁股都没坐热,就遭人算计,若非遇上你祁六,他可就到头了。” “可我还有一个疑惑,那就是宋开扬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呢?”祁六问。 肖老头神秘一笑:“既然敢做,肯定有依仗,而且依仗之人,至少要与崔弘灏平起平坐。所以哪怕你祁六不上当,也没关系,在这紧要关头,崔弘灏绝对不敢翻脸。” 徐道覆伸手拍下祁六肩膀,另一手则往对方怀里伸,去拿那方盒:“六,慢慢学吧,今天这百两纹银,就算是交的学费。” 祁六苦着脸道:“我知道这件事,是你俩功劳,但我也参与了不是?三人平分怎样?” 徐道覆侧首看向肖老头:“您说呢?” 肖老头直接摇头:“我觉得不行。” “大爷!”祁六双眼雾蒙蒙的,十分委屈。 “那就没办法了。”徐道覆伸两手来夺。 “哥!”祁六便又转头,用雾蒙蒙的眼睛看他。 奈何这一招,没有婳婳用的有效果,二人完全没感觉。 百两纹银,还是被他们夺了去,祁六满地打滚也没用。 一路无话。 待到离开登中的第三日,车队抵达伊山城门。 前来迎接的,是李申的一位谋士,姓范,名雍,年龄比肖老头还大,六十多岁,须发全白。 他十分客气的引车队进城,直奔驿站。 安顿好百余名护卫后,便亲自赶着辆马车,载着祁六几人逛一逛伊山城。 伊山有座巨大铁矿,几乎半个城的百姓,都在矿中劳作。 路上驴骡车多的数不过来,有将矿石拉去铺子加工,也有直接出城门,卖去外地。 以致城中环境相当恶劣,四下里尘土飞扬,驴骡粪随处可见,恶臭扑鼻。 婳婳坐在车厢里,用袖子遮掩面部也没用,不时胃部翻滚,张嘴欲呕。 这倒让徐道覆、邓夏很是惊奇,出于对蛮族的刻板印象,在他们的认知里,蛮族就不应该挑环境,更无法辨别香臭。 好在逛完矿山后,范雍赶着马车,去了城北。 这里的山头,被开垦出一层层的水稻田,空气好了许多,既没风沙,也没有了恶臭。 在一间简陋凉棚里,祁六见到了李申。 这位与祁六有相同种地爱好的三旬汉子,坐在凉棚底下,光着上身,肩膀搭着条擦汗毛巾,端着碗井水,大口喝着,没穿鞋子的双脚,全是泥。 见祁六进来,李申随意招手,示意坐下。 待祁六屁股一挨上凳子,与之面对面,这人把碗一放,眯眼问道:“孙壁之让你来干啥?” 竟是直接进入正题,丝毫不委婉。 祁六也乐得如此,抱拳表示,过来巡视伊山城防。 李申闻言大笑,连连拍打自己大腿。 正当祁六被笑声感染,嘴角不由自主上扬时。 李申却笑容一收,偏头对棚外的侍卫道:“去,把油锅架起来。” 第81章 谁在撒谎 啊?! 祁六被吓一跳,脑袋嗡了下,差点蹦起来夺门而逃。 万幸,随行的范雍拦住了侍卫,进了凉棚拱手道:“主公,祁英雄少年成名,阅历尚浅,那孙壁之老奸巨猾,花言巧语下,定是将祁英雄蒙骗了。” “哦?”李申梗起脖子:“是吗?” 他问的是祁六。 “呃……” 祁六本想表示自己十分聪明,不会受孙壁之蒙骗。 谁知见他吞吞吐吐,李申眼睛一瞪,看向棚外问道:“我那油锅还没搬来吗?!” 范雍赶紧扯下祁六衣袖,并劝道:“祁英雄,别再为孙壁之遮掩了,他究竟让您来干啥,直说便是!何必为此,受油烹之苦?!” 祁六感激看他,旋即迅速说道:“他让我来探一探李将军的虚实。” 范雍给其一个肯定眼神,随后抱拳对李申道:“主公,祁英雄已幡然悔悟,说了实话,您看是不是……” 李申意兴阑珊的挥下手:“哼,就你这个老头事儿多,好吧好吧,把油锅抬回去,不架了。” 祁六闻言松口气,抹了把冷汗。 心说这家伙的脾气也太大了,看来得小心应对。 此时,徐道覆、肖老头、婳婳、邓夏四人,已下了马车,在附近闲逛,见水稻田里有不少鱼虾,竟是兴致勃勃脱掉鞋袜,跳进去抓。 嬉笑声传入凉棚,让祁六好生难受。 心说你们倒是玩的开心,我搁这儿可提心吊胆的! “孙壁之是觉得我李申,会起意攻打登中,对吧?”李申大腿翘在二腿上,还晃。 祁六心说我哪知道? 只好求助似的看向范雍。 后者连连咳嗽:“咳……咳……是不是……咳咳……实话实说……咳咳……怎么不是……” 祁六恍然,遂点头:“是。” 李申嗤道:“孙壁之打着替你复仇的名号,把卢秀拿下了,但又怕这件事,被别人看出来,不放心下,派人过来探上一探。呵,他倒是留个心眼,没敢暗的来,反大张旗鼓弄这一出,想看看我如何接招,有意思,真他娘有意思。” “是,是有意思。”祁六顺着话头附和。 李申沉吟片刻,忽的抬头问道:“如今你已经来了,可看到什么?” 祁六赶紧看向范雍。 后者连翻白眼:“祁英雄看到什么,直说便是。” “喔,那我就直说了。”祁六想了想道:“伊山环境恶劣,满大街都是牲畜粪便,尘土飞扬,让人呼吸不畅……嗯,就这些。” “没了?”李申挑眉。 “昂。” 李申脑袋一转:“我那油锅哪去了?!怎得还没见到?!” 祁六脖颈一缩,心说我也没说错什么啊,这人什么脾气,也忒难伺候了! 范雍再次劝道:“祁英雄!你话不能只说一半啊!孙将军让你来探主公虚实,你怎得对主公只字不提?快快快,赶紧说说,你对我家主公,是什么看法,若油锅被搬来,可就什么都晚了!” 喔。 原来是让我点评下你自己啊! 祁六无语看向李申,心说你怎么不早说! “李将军相貌威武,霸气外露。”他开始搜肠刮肚。 李申闻言撇起大嘴:“‘世人皆知的事儿,何须多言?行吧行吧,看在你讲实话的份上,那什么油锅先放过去,别搬了。” 祁六擦擦额头的汗,继续道:“李将军亲自下田劳作,手上满是老茧,绝非作秀图名。” “这个也不用提,我就喜欢种田,然后畅想丰收,此事与他人无关,纯粹属于爱好。” “呃,是,那……还有就是,李将军并未整兵秣马,对登中毫无兴趣。” 嘭嘭嘭! 李申连连拍打木桌,指着祁六道:“对!就是这个!你回去就照这样跟孙壁之说!” 祁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我一定会的。” 见他十分配合,李申显得很高兴,起身邀请道:“听说祁英雄也颇喜耕种,要不要随我去田中转转?” 此时的祁六哪有心情去田里? 再说了,田地再好,又不是自己的,有什么看头? 当下心生退意,只想赶紧离开,遂说道:“多谢将军盛情,只是这一路……” 李申叉着腰,脑袋左右乱瞅,嘴里还嘀咕着:“哎,怎得我油锅不见了?” 祁六差点没咬掉舌头,立马改口:“欣然向往!” 于是三人出了凉棚,踩着田间土埂,缓缓入山。 待来到高处,低头俯望,层层田地尽收眼底,水清稻绿,一派祥和。 徐道覆抓到一条大鱼,举起来冲婳婳显摆,让后者双眸放光,连连比划蒸笼形状。 李申望着他,突然说道:“据说道家人,在寻找救世贤主?” 祁六点头。 “孙壁之对外宣传,说他儿孙愈,被徐道覆认定是圣人,这是真的吗?” “呃……是。” 李申为之捧腹,笑道:“你们俩,还真做了件了不得的好事。” 祁六面无表情的抱抱拳:“谢将军夸奖。” 笑完后,李申又问:“那纪君兰呢?她寻的真龙,又是谁?” 祁六摇头:“不知道,不过听徐道覆说,那人应该在应北。” 出乎意料的,面对这句实话,李申的脸却拉了下来。 但他没提油锅的事儿,只是淡淡说道:“子陆,真人面前休要扯谎,从你我见面至今,李某始终坦诚相待,也希望子陆同样如此。” “我说的都是真的。”祁六强调道。 然后下意识转头看向范雍。 但这次,范老头什么暗示也没有,只是低头而立,一言不发。 李申抬头望向天空,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问了句:“子陆,你观李某,可像真龙贤主?” “我不知道,我并非道家人。” “唔,那你认识纪君兰吧。” “是。” “若纪君兰说我是真龙贤主呢?” 啊? 祁六十分错愕。 李申转身与他对视:“子陆或许不知道,如今纪仙子就在伊山,并亲口证实我李申,就是她要找的真龙。” “不可能!”祁六脱口道:“徐道覆说过,纪君兰不在应南,并且早已在应北寻到了真龙!” “哎。” 李申叹口气。 “为何世间总有说谎之辈?子陆,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若再不抓住,后果你是知道的。” 与之前凉棚里提及油锅的浮夸模样不同,祁六能感受到,这次对方是认真的。 事关小命,祁六不敢大意,沉思片刻说道:“李将军,从我所了解的情况来看,就是如此。” 他没有改口。 李申默然。 眉宇间更多的不是气愤,而是一丝失望。 或许在他心中,也真的希望自己是应世真龙。 “这样吧,我带你们去见见纪君兰,届时谁真谁假,就水落石出了。” 说完,李申转身往山下走。 心乱如麻的祁六,赶紧拉了拉范雍衣袖,询问对方是否见过纪君兰,以及长什么模样。 祁六多么希望,这是有人在冒充。 但范雍却告诉他,此女美若天仙,气质拒人千里。 祁六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心知肚明,是纪君兰没跑了。 若她真认定了李申是真龙,也就说明徐道覆之前推测的半点不准! 而自己方才说的话,也就成为了自己下油锅的催命符! 在这一瞬间,祁六浑身冰冷。 觉得现下唯一能活命的希望,就是赶紧与徐道覆汇合,然后借对方的土行法,逃之夭夭。 第82章 证明 等祁六回到凉棚的时候,这里的气氛已经彻底变了。 原本松松散散的士兵,全部围了过来,个个冷着张脸,让他们赶紧上车。 徐道覆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手里还拎着捉来的鱼虾,见这帮人严阵以待,不免觉得意外。 祁六只好拼命使眼色,让他们先回车上再说。 李申去了凉棚。 想到是要去见天下第一美人,即便是他这位一方霸主,也非常谨慎。 不仅清洗掉腿脚上的泥,还穿上了靴子,除此外,又弄来一套墨色袍服套在身上,将头发向后一甩,倒是有一些乡野富绅的气质。 他骑马在前,范雍赶车跟随。 马车后面,小跑着几十名军中好手。 祁六上车后,第一时间把纪君兰的事儿和盘托出,并急切询问意见。 本以为,徐道覆会与自己一样惊讶,谁知听说她来了伊山,不仅没觉得奇怪,反还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 但心急如焚的祁六,可没工夫去刨根问底,他只想知道待会儿应该怎么做,才能保住小命,不至于下油锅。 “要不……徐兄你先用土行法,把我带虎塘去?”祁六提议。 徐道覆翻个白眼:“出息!也不想想,你要是跑了,大爷还有婳婳、邓夏他们的下场!” “我还没娶媳妇啊,作为老祁家的独苗,我得传宗接代!”祁六给自己找理由。 “得了吧!不就是一个纪君兰嘛,瞧把你吓的。”徐道覆一脸鄙夷。 祁六急道:“哪有那么简单!若见到纪仙子,她开口证实李申是真龙天子,那我作为孙壁之的使者,百分百要被拿出祭旗了!” 徐道覆沉吟道:“但李申不应该是……” 祁六道:“我也希望他不是!” “你们说……”这时肖老头不知想到什么,插嘴道:“纪君兰在撒谎?” “我也是这么觉得。”徐道覆点头认同:“她明明心中有了人选,却总是要给别人希望,先是常胜侯,再是冲世凌,虽不知目的是什么,但我有句话绝没说错,这娘们就是个灾星!” 在前面领路的李申,突然勒紧缰绳,停下了。 范雍也长‘吁’一声,马车顿时止住。 祁六汗都下来了,晓得纪君兰就在附近,急道:“先别管她要干嘛,赶紧说说我该怎么办吧!” “六,这样……”徐道覆眼珠子转了转:“你记住,不管待会儿下车后,你见到了谁,都要一口咬住,她不是纪君兰!” 啊,对! 这倒是个好主意! 反正别人也不认识,我只要咬死她是冒牌货,就不会被丢进油锅! 可…… 有那么简单吗?! 我该怎么证明,纪君兰不是纪君兰呐?! 祁六还想再问,但车帘却被范雍挑开,并面无表情说道:“祁中郎请下车。” 车队停在一户庄园前。 大门敞着,李申就站在门前向里张望,一脸痴迷。 脚步沉重的祁六,硬头皮下了车,艰难挪动步伐过来。 目光一抬,只见庄园凉亭中,站着位穿着绿裙的女子。 亭下荷花开的正茂,与其美若天仙的容貌相得益彰。 祁六心里一沉,没跑了,确实是纪君兰无疑。 李申道:“子陆可认得?” 祁六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认识。” 李申惊讶看他,估计是没想到其嘴巴这么硬,眉头不免皱起:“子陆,李某虽没见过纪仙子,但这天下,绝找不出如此出尘绝世的第二位女子。” “她不是纪君兰。”祁六咬死不松口。 李申怒极反笑:“不是?好,那你证明给我看看。” “李将军希望我如何证明?” 李申举头望天,想了想,突然在脸上浮出抹坏笑:“若是仙子,凡夫俗子自然不敢有非分之想,套用读书人的原话,就是只敢远观不可亵玩。子陆,你若过去扒了她衣服,我便相信此女不是纪君兰。” 祁六头几乎要炸了! 开什么玩笑! 我要是敢这么做,她不宰了我才怪!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因此祁六只能佯装生气:“将军何出此言?祁某岂是浪荡登徒子?!这等下作之事,某绝对不从!” 李申脸一沉:“子陆,我已给过你好多次机会,但看来,你要让我失望了。” 说完,他转身看向范雍:“命人把油锅抬来。” 这次范雍没再劝说,抱拳领命。 “等等!”祁六赶紧制止,随后对李申道:“众目睽睽,即便她是个骗子,某也不能辱她清白。但正如将军所说,若真是仙子,常人绝不敢无礼!为自证,某愿过去,一亲芳泽!” 哦?! 李申大感意外,这次倒不用别人劝,立即让范雍回来,接着目光灼灼,盯着祁六:“你真敢如此?!” 祁六强撑道:“仙子的话,我当然不敢,但她并不是!” 见其说的郑重其事,丝毫不似作伪。 李申心里也不免打鼓。 纪君兰身为道家之人,肯定没有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欲。 而且也没听说,她与祁子陆有什么男女之情。 若院中这位,当真被他嘟嘴啵一口,倒是能证明所言不虚。 “你……打算怎么一亲芳泽?” 看得出,李申很好奇。 祁六微微咧嘴,一脸得意:“某别无所长,唯泡妞乃天下一流。” “当真?!”李申明显不信。 祁六随意抱抱拳,撩起衣服下襟,边迈步入门,边说道:“将军且在此静候,三句话,某只需三句话,便能一亲芳泽,且完全让她自愿,绝不用强!” 李申的兴趣完全被提了起来,双眸放光,迫不及待:“某静候佳音!” 祁六撇起大嘴,迈着六亲不认的四方步,迅速进入庄内。 先是走过一座廊桥,再沿着卵石路穿过片花草,便来到了凉亭外。 听到脚步声的纪君兰,缓缓转身,看清来人,她先是一怔,继而讶道:“子陆,怎得是你?你何时来伊山了?” 祁六却不搭话,而是踩着台阶进入凉亭,侧身背对大门,只留给李申一个后脑勺。 “仙子可是近日来的?” 他的答非所问,把纪君兰弄懵了,愣了好久才点头:“是,刚来不久。” 祁六脸色一变:“我种的韭菜被贼人所偷,莫非是仙子所为?” 纪君兰莫名其妙:“什么韭菜?子陆你说什么呐?!” 祁六鼻子嗅了嗅,眼睛一瞪:“还说不是你偷的?!我都闻到韭菜味了!” 纪君兰诧异的上下打量他:“子陆,莫非卢秀的死,把你刺激到了?” “我在找偷吃韭菜的贼人!”祁六一步靠近,目光灼灼:“我种的韭菜,味道独特,一闻便可得知。” 纪君兰无了个大语,好气又好笑道:“所以你来找我,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偷吃了你的韭菜?” 祁六严肃点头。 对方翻个白眼:“你要如何才能确定我没偷?” “你张开嘴,我看看牙齿里有没有残留!顺便再闻闻你嘴里有没有韭菜味!” 纪君兰露出牙齿,用手指了指,问道:“这样行了吧?” “嗯,倒是没有残留。” 祁六心脏怦怦跳,但还是再度近身半步,并把脸往对方面前凑,边凑边大力去嗅,一副在寻找韭菜味的架势。 纪君兰虽觉得此举过分亲昵,但出于对祁六的良好印象,倒是不疑有他,下意识微微后仰着身子,向前哈了一口气。 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当然不会有什么韭菜味,反有些淡淡清芬。 而这个时候,两人的姿势极为暧昧。 祁六上身前倾,脑袋靠前。 而纪君兰为证明自己没偷吃韭菜,自然是微扬下巴的,离远了看,竟有几分主动迎接的意思。 虽然二人之间,还留有一掌距离。 但站门口的李申,显然是看不到。 见二人‘如胶似漆’,不由把眼都瞪圆了。 明明之前只是说‘一亲芳泽’,如今竟是发展成忘情互啵的交换口水! 而且总共没用几句话! 这泡妞水平…… 李申大为震撼,心悦诚服的挑起拇指:“子陆,真乃神人也!” 第83章 一指风云落 “嗯,确实不是仙子。” 祁六后退两步,致歉道:“某竟怀疑仙子,实在不该,只是一时抓贼心切,还望仙子见谅。” 此时纪君兰,也注意到二人方才的举止,过于亲密了些,再想到自己还冲对方的脸哈气,面上不由飞上抹红霞,神情颇不自然,遂岔开话题:“子陆怎会来伊山?” 祁六并未回答,竟是直接抱拳告辞:“某还要去别处抓贼,无暇多叙,若改日还有机缘,咱们再坐下慢慢说。” 说完,也不给对方反应时间,转身便走,毫不停留。 纪君兰呆立了阵,望着这家伙傻乎乎的来,又傻乎乎的去,为的只是被人偷吃的韭菜,不免啼笑皆非。 祁六很快回到院门。 没等开口,迎接他的,便是李申极为热情的拥抱。 “子陆,没别的,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 李申对祁六的泡妞手段佩服的五体投地,面上带着心悦诚服的笑:“方才怀疑兄弟之言,实在不该,一时心切,还望兄弟见谅。” 祁六心说这词儿怎么如此耳熟? “李将军不必客气,我只是希望将军,勿要被奸人所惑,以致做下不可挽回的事儿。” 李申长叹道:“若非子陆前来,某还真生出一些幻想。如今幻想破灭,回头再看,不过是痴心妄想,镜花水月罢了。” 祁六回过身,望着亭中的纪君兰,问道:“将军决定如此处置这位骗子?” 李申犹豫了下,斟酌道:“她虽不是纪仙子,却也是倾国倾城之姿,加之与子陆两情相悦……” 祁六一摆手:“将军此言差矣,某三言两语,便引得她投怀送抱,足可见性情浪荡,这样的女子,我可不感兴趣。” “那依子陆之见?” “把油锅架起来吧。” 祁六心说纪仙子你可别怪我。 谁让你差点害死我的! 虽明知你会飞沙秘术,绝对逮不到,但也得让你晓得晓得被油锅恫吓的滋味! “哎,子陆,怎可如此暴戾?” 出乎祁六意料,李申竟不同意,反劝道:“如此美人,烹杀岂不可惜?” 祁六相当惊讶:“难道她欺骗将军,将军也不生气?” 李申挠了挠头,惭愧笑道:“不瞒贤弟,若换旁人如此,某定要以热油滚之。但这般佳人,却是难以狠下心肠。罢了,就让她从哪里来,回哪里吧。” 这家伙…… 区别对待啊! 祁六眼神满是鄙夷。 李申讪笑两声,转移话题道:“贤弟远至,某尚未尽地主之谊,走,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说罢,伸手揽着祁六肩膀,转身回往马车。 待一群人离开。 等了许久的纪君兰,并未见到李申,反等来了范雍。 老头神色平淡:“我家主公对您说的,半点没有兴趣。” 纪君兰眼中闪过丝失望。 但她很快调整过来,什么也没说。 范雍离开了。 纪君兰目光一动,落在亭内石桌的棋盘上。 她拿起盘中一子,呵了声:“身在局中,却不顶用,留你作甚?” 手一扬,那黑子飞出凉亭,落入荷花塘。 随后,纪君兰略犹豫的,从棋盘之外,又拿起一粒百子,自言自语道:“看来,不得不用你这枚弃子了。” 树梢未动。 亭中却刮起阵旋风,带起花瓣若干。 待风平息,亭中已空无一人。 …… 李申的盛宴,足足让祁六醉了两天。 即便过了三日,也依旧觉得头脑昏沉。 房门外,婳婳正在院中逗狗。 她拿起一只鸡腿,高高举着,引得二犬人立而起,竟是比她个头还要高。 今日空气十分闷燥,西侧的天空黑压压的,迅速向此蔓延,一场大雨必不可免。 祁六无精打采坐在门槛上,胃部一动,张嘴打嗝。 纵使婳婳离的老远,也皱起眉头,连连挥手,对酒气厌恶至极。 一头猛犬抓住机会,突然跃起,一口将鸡腿叼住,而后迅速跑远。 另一犬唯恐它独吞,紧随追逐而去。 “大人,飞鸽到了。” 邓夏捧着只白鸽,快步走近。 祁六不识字,只能让他拿出来念。 邓夏立即取出纸条,放飞白鸽后,念道:辛苦子陆,吾盼归。 回信的是孙壁之。 三天前,‘证实’纪君兰是‘冒牌’的之后,李申便大摆宴席。 酒过三巡间,他明确表示,今后愿充当孙壁之的马前卒。 得到保证,祁六没敢怠慢,立马让邓夏把消息发往虎塘。 而他心情舒畅下,也就多饮了几杯,以致醉到现在。 “跟弟兄们说一声,这场大雨过后,待道路不再泥泞,咱们就回去。” “是!” 邓夏撕碎纸条,转身离开。 乌云从西侧迅速蔓来。 云层很厚,移动也快,如千军万马。 曾初入自然正道观云境的祁六,看的怔怔出神,没来由心中一动,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站起身,然后招呼婳婳,帮忙把梯子搬来。 二人抬着竹梯,去了此间驿馆的三楼,然后把梯子架在阳台上,顺势爬向最高处。 婳婳踩着瓦片,举头望着黑云压寨的雄壮景象,哇哇啊啊用手指着,蹦跳不停。 祁六则盘膝坐定,深吸一口气,引丹腹罡炁,经脉络,过奇窍,遍游周身。 心中默念阴阳道化的法门,引得体内罡炁为之沸腾,天上乌云也翻滚涌动。 冥冥中,祁六似是窥察到了大道一丝。 于是他举起右臂,竖起一指,口中呼道:“一指风云落!” 身侧的婳婳,注意到了他的变化,见到熟悉招式,双眸放光。 旋即抬头望向天空,满脸希冀,似是要见证乌云被破开的一幕。 涌动的厚重云层,竟真的在居中位置,出现道鸿沟。 鸿沟两侧的乌云,滚滚外翻。 眼看就要从中透出光亮。 就在此时,一声雷鸣炸响。 咔嚓! 雷闪自空中劈下,落上驿馆屋顶! 四下里亮如白昼! 婳婳眼前一花,赶紧闭眼背身,待揉着泪流不止的眼睛回首,发现祁六全身都黑了。 头发根根乍立,僵硬着身体。 对天空举起的胳膊,依旧高高竖着。 “啊?!啊啊啊啊……” 婳婳把祁六抱下屋顶,如没头苍蝇般,在院里乱转,疯了似的大叫。 肖老头携三美出来,见她将一黑不溜秋的家伙,扛肩膀上乱跑,不免诧异:“咋了这是,那谁啊,跟被雷劈了似的?” “咳咳!咳咳!” 祁六咳嗽两声,喷出两团黑烟,随后拍拍婳婳的后背,示意对方将自己放下。 “六儿?” 肖老头上去仔细打量,很不确定:“是你吗?” 祁六顶着爆炸头,闻言愣愣点了点。 “咋了你这是?” 祁六也很委屈:“我就是冲天空,这样比划一下……” 他抬起右手,想当面示范。 轰隆! 天空再起滚雷。 惊的祁六赶紧把手放下。 肖老头瞪眼:“你小子是真出息了!敢冲老天竖中指?!” “没有!”祁六摇头:“我竖的食指!我是在修炼!” 肖老头啧啧有声:“打雷天跑屋顶修炼,不劈你劈谁?还活着你就侥幸吧!” “谁,谁被雷劈了?” 从外面回来的徐道覆,兴冲冲跑来,一见祁六尊容,乐的不行。 祁六暗骂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起身去水缸前洗把脸,顺带将头发弄湿捋下来。 “你们猜猜,我听到了什么消息。” 看得出徐道覆心情极好,竟开始卖关子。 “有话快说!”肖老头不猜。 “有屁就放!”祁六没好气接口。 徐道覆表示道爷不跟你们计较,接着抛出惊雷:“纪君兰去了大康,田狗儿把薛仪烹了!” 第84章 风雨已至 也不知是被雷劈了之后,脑袋反应变慢,还是本就不怎么好用,当徐道覆说出‘薛仪’之名后,祁六好半天没记起此人是谁。 似是看出他的茫然,徐道覆提醒道:“便是那个与你一样,被孙壁之派去大康城的死囚。” “喔,是那位狂士!”祁六想起来了。“听说田狗儿性情暴躁,瞪眼便要杀人,十分难以相处,还好还好,咱们来的是伊山!” 他很庆幸自己去的不是大康。 谁知徐道覆却持不同意见:“六,你又错了。” “啊?为啥?” “田狗儿再如何暴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与孙壁之叫板。再说,那薛仪虽狂,也明白宁惹君子,不惹小人的道理。哪有明知对方暴躁,还高唱反调的?那不叫狂,叫找死。” 祁六忍住询问,为啥可以惹君子,不能惹小人的冲动。 因为那会让自己显得像个白痴。 但他抛出了另一个疑问:“既然薛仪不傻,那为何田狗儿还要烹他?” 徐道覆翻个白眼,抬起手指,戳上祁六脑门:“你听话怎么只听一半?没告诉你,是因为纪君兰去了么?” “你是说,她教唆的?”祁六立即摇头:“不可能!仙子那么好的人,心善的很,哪能怂恿杀人呢!” “呵,好了伤疤忘了疼,这话半点不假。” 徐道覆、肖老头皆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晓得仍未躲过去的祁六,只好举双手投降:“好吧,我不发表意见,你们说你们说。” 徐道覆便对肖老头道:“大爷,纪君兰的奇怪行为,我原本很费解,好在从此事上,琢磨出一二来,您帮我分析分析,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成。”后者点头,示意他尽管说。 徐道覆想了想,决定从最初讲起:“纪君兰出自通明道派,此派观念最是直接,若用四字形容,一针见血最为恰当。若将天下比作一个人的躯体,作乱处便是毒疮,通明道派的一贯做法是,将毒疮整个挖出,而不是如我自然正道这般,徐徐以药疗之。” “所谓寻得真龙,也正是出自这般心态。” “何为真龙?” “在她们眼中,势力最大,声望最响,机会最大者,便是真龙。” “这与我自然道派观念不符,非是以性情、品德、智谋、勇武而定,仅是最单纯的,以概率比定高低。” “或许在纪君兰眼中,她没有任何错,因为选一位本身就强大的人,比慢慢培养出一个明君,要来的更快,结束乱世的时间,也会更短,此为长痛不如短痛。” “选定真龙,自然要为真龙铺路。纪君兰眼光长远,只身来到应南,暗中观察局势。一旦觉得某方势力大,主公出类拔萃,便要设法将其除掉,为她心中的真龙南下,去掉强敌。” “常胜侯如此,冲世凌乃至妖女皆如此。” “而现在,她的目标是孙壁之。” 徐道覆说完了。 基于对通明教派的认知,以及纪君兰的所为,他自认自己的推论即便有偏差,也不会差到哪去。 果然,肖老头托着下巴想了想后,点头认同,并感慨道:“以女子之身,玩弄豪杰于股掌,这份杀伐果断,比之大丈夫犹有过之。” 而祁六听完后,早已张大嘴巴。 心目中对纪仙子的印象,轰然崩塌。 而这,也让他立即起了疑心,追问道:“难道说,她来伊山,也是为的这件事!若非我提前预防,蒙骗过李申,那被扔油锅里的,不就是我了?!” “算你还不太笨!”徐道覆拍拍对方肩膀。 “有你这么夸人的!”祁六毫不领情,拂开其手,随后越想越难以接受,皱着眉头道:“敢情应南一再变天,征战不休,全是她的缘故!奶奶的,我应南人活该被如此算计么?!” 肖老头说道:“谋天下者,众生皆为棋子。以她的立场,这么做并没有错。” “可……可咱应南为此死了多少人?!”祁六无法接受:“若非她挑拨常胜侯,当初咱们也不会去攻打南郡,卢秀也不会犯下大错!还有冲世凌!他正月出兵,一通征伐,造就多少难民?若非如此,又岂会出现什么大仙教?!” “六,我知道你对纪君兰很不满,但你有没有想过,常胜侯、冲世凌之辈,乃至如今的田狗儿,为何要任她摆布?难道她将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肖老头笑着摇首:“无非是这些人,本就有意,外加将她的到来,错认成时机已至罢了。” 徐道覆叹道:“是,大爷说的没错。虽然我也对纪君兰所为,大感不耻,但归根到底,举起屠刀的不是她。” “但她是那个递刀的人!” 祁六狠狠拍下地面,一脸怒气。 肖老头意外道:“你这小子,怎么突然来这么大脾气?你以为一切的过错,都应由她承担么?” “难道不该吗?!” “当然不是这样。”肖老头叹道:“这天下棋局,有多少人,都将自己当成了对弈者。纪君兰做的,不过是掀起些微波澜,而将之扩大,乃至蔓延的,大有人在!甚至,对于这些人,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而他们却躲在暗处,将任何人充作棋子,用之设伏、下注。” 祁六低头不吭声,明显余怒未消。 徐道覆似乎能理解他,便低声劝道:“这天下的人和事,大抵如此。纪君兰仅仅是其中之一,你为此生气,是因你原本将她看的太好。” 祁六突的抬头,一字一句问:“难道我这样的平民布衣,就活该被戏耍吗?” 徐道覆愣住,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雨下了一夜。 后又经两天的太阳炙烤,水份蒸腾而出,地面不再湿滑,终是可以起行了。 祁六收拾东西的时候,注意到了那盒金锭。 原本孙壁之的意思,是让他用金锭来打点关系,好起到分化李申的目的。 如今自然是用不到。 所以祁六心安理得,将这些金锭,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邓夏已点齐人马,备好车辆,随时可以出发。 可就在这节骨眼,范雍前来求见。 祁六本以为对方是来送行,谁知这人一开口,就让他愣住:“田狗儿的使臣到了。” 在纪君兰的蛊惑下,本就脑袋缺筋的田狗儿,立马觉得自己就是真龙降世,是注定要荣登九五大位的存在。 为了不负仙子青睐,田狗儿肯定要做出些事情来。 所以祁六并不感到意外,而且知道,他肯定不止派了这么一位使臣,毕竟想与孙壁之分庭抗礼,需多拉些盟友。 如今的应南,卢秀死后,孙壁之一家独大,李申次之,再往后,便是田狗儿、蔺百寿,以及余下的散兵游勇。 应南多山,土地广袤人稀。 祁六出身的村庄,就夹在几座山之中,消息闭塞,若非突然来了伙强人掳掠,村民们都不知道应国已覆没多时。 也正是基于这种地形,应南的绿林匪徒,从没有间断过,哪怕官府派兵围剿,也只需往深山里一钻,就没了踪迹,适逢乱世就更不用提了,像那潘老狗、张老二、翁同海、王老八之类的,更是割完一茬起一茬,强人更迭,但恶行依旧。 卢秀、李申、田狗儿皆是如此,他们的成功,给了这帮绿林豪杰们希望,以致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想着凭狠心黑手,在这乱世打下一片天地。 纪君兰的出现,就像一颗陨星坠入镜湖,本就不安分的各路枭雄,已然彻底被调动起来! 祁六纵使身不在大康,也能猜到现下那里,会是个什么情况。 “李将军何意?”他问。 范雍一揖到底:“将军请中郎将亲自见证。” 第85章 骑墙 李申会见田狗儿使臣的地点位于乌土城。 此地与伊山迥然不同,街上没有风沙、畜粪,而是如虎塘那般大兴商业,临街的房屋楼阁,无不挂着匾额,行人衣着也多富丽,甚至祁六过来的时候,还见到一家当铺的门口,搭起高台,请来戏曲班献艺,引得百姓层层围观。 “那是李将军开的。”范雍与祁六同乘一车,他挑开窗布,望着围观的人山人海,丝毫不掩饰神色间的敬佩:“人们只道李申绿林出身,后借剿灭大仙教,打下二城基业,纯粹出于运气,实则不然。” 祁六点点头,表示认同:“能从诸多乱军中杀出重围者,都不可小觑。” 范雍道:“中郎将可知,为何李将军要经营当铺行当?不瞒您说,乌土城共计十三家当铺,其中八家都是李将军所开。” “当铺很赚钱?”祁六试探问。 范雍笑着摇头,放下窗布,正襟危坐:“李将军说过,打一座城,与占一座城,完全是两回事。前者需要懂兵法韬略,后者却要知一食二货。大仙教将应南搅得一团糟,虽覆灭,但返家农户,却拿不出种粮耕作。而有钱富商,即便有心放款,也要担心收回问题。” 祁六恍然:“所以李将军开当铺,实际是为了充当中间人?” “此为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李将军认为钱财流通,要比累积屯放更重要,所以伊山、乌土二城不建钱库,反而开辟先河,组织一些商人,成立了花钱司。” “花钱司?”祁六没听说过,诧异道:“这花钱还需要专门设立一个部门?” 范雍面上敬佩之色更重:“所以说,主公……哦不,李将军眼光格局,非常人所能及,虽没钱库,但钱财处处。” 见祁六无法理解,他便从袖中掏出块一两左右的银锭,然后往对方手里一塞,言道:“我用这一两纹银,当下你身上这件衣服,若你是急等用钱买良种的农户,你会答应吗?” 祁六不假思索:“我不仅同意,还会感恩戴德。” 范雍又道:“所以良种的事儿就解决了。那么贩良种的商人,是不是就牟利了?” “啊。”祁六点头。 “牟利的商人,就有钱买吃穿用度,买肉买菜,这一两纹银,便化作若干,流进千家万户。” “没错,是这个道理。”祁六大觉新鲜,因他从没想过那么深,以往只觉得银子好,是它可以买东西,却从未深入想过,它凭什么可以买东西。 范雍掂量着手里的银子,笑道:“当农户地里有了收成,商人兜里有了银子,他们再来当铺赎回衣服,这一两银子不是又回来了?李将军只是将银子转了出去,然后解决许多事,最后再将银子收回,虽未赚利,却让市场兴盛起来,你说划不划算?” “确实挺划算,不过……”祁六有点想不通:“以往也有当铺,但多半会让人倾家荡产,根本起不到你说的兴盛市场作用,这是为何?” “因为那是生意,李将军则是假借生意,行食货之事。” 范雍捋着雪白胡须,双眸中多了些许感伤:“在李将军看来,当铺乃救急之地,不该雪上加霜,面对前来典当之人,不仅不能压价,还要适当抬高。可惜不是人人都如李将军,这世间更多的,还是钻利取巧之辈。” “但这算是赔本买卖啊,若他们不赎当,岂不砸手里了?”祁六问。 范雍笑道:“若是一般商人,自然如此,但李将军作为二城之主,完全可以靠税收相抵。” “喔。”祁六恍然。 但他觉得,这简直是玩赖。 而且对其余当铺有极强的冲击,搞不好会让别家当铺直接垮掉。 不过转念又想,这些开当铺的,都是黑心之辈,垮掉也好! “祁中郎,冒昧的问一下,虎塘在孙壁之治下,是否也如这般景气?” 发问的范雍,看似平静,实际双眸凝神。 祁六苦笑道:“我只是一介武夫,半点不懂食货之理,对此无法点评。” 范雍点点头,虽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叹了句:“可惜将军有治世之材,却无救世之命。” 祁六默然,无言以对。 马车赶到乌土的时候,接近晌午时分。 车辆一直驶入军营,在中军大帐前停下。 帐帘挑着,从外面就可以见到,李申一身戎装坐在案桌上首,正含笑聆听坐下方的使臣说话。 祁六进来后,李将军立即站起,并抱拳躬身,口中呼喊见过祁中郎,随后邀对方去左席坐下。 如此一来,田狗儿的那位使臣,自然变脸,瞅着祁六阴晴不定。 末了,当祁六堪堪坐下,那位使臣便将茶杯一放,起身冷声道:“将军既已选择,某也不再浪费口舌,告辞!” 说罢拂袖而去。 把祁六看一愣愣的,倒是对此人刮目相看,如此无礼,也不怕被抛入油锅。 李申没提油锅的事儿,放任使臣自行离开,只笑问道:“祁中郎可知,此人找某所为何事?” 祁六故作不知,摇了摇头。 李申道:“他说纪君兰现身大康,注定他家主公,也就是田狗儿,有登临大位之望,所以特意前来,劝我识相。” 祁六喔了声。 李申又道:“他还称,如今田狗儿整兵秣马,已有八千众,狼兵虎将蓄势待发,无人可挡。” 祁六再喔。 李申奇道:“祁中郎怎不问某,是否会与田狗儿合作?” “他不是走了吗?”祁六一副看白痴的眼神,“这不就说明,将军你不感兴趣么?” 李申被噎的一时语塞,再绷不住,当即把脸一拉:“把我的油锅抬进来!” 祁六赶紧说道:“实际是我知道将军一言九鼎,绝非背信弃义的小人,即便田狗儿许下金山银山,也改变不了将军心意。” 李申脸色有所缓和,摆手示意扛着油锅进门,一脸喜色的范雍回去。 让后者大感失望。 “呵,田狗儿实在是笨,竟被一冒牌仙子蒙骗,某甚至有点期待,若他知道真相,会不会发疯。” 其实我更担心你知道真相…… 祁六默默在心里嘀咕。 李申不知他在想什么,反越说越兴奋:“一个三句话,就敢与男子忘情打啵儿的女人,却被田狗儿视作雄心来源,光是想想,就让人笑掉大牙。” ……你开心就好。 “不过……”李申话锋一转,眯眼道:“我虽不会帮田狗儿,但也绝不会出兵阻拦,子陆可晓得原因?” “将军打算观望,坐等两虎相争。” 祁六对这个太熟悉了。 之前张虎、王老八之流,就是这么干的。 只可惜下场并不好。 李申没有隐瞒,痛快承认道:“不错,孙壁之久负盛名,威震边关几十载,我归顺于他,不算屈就。但虎王老矣,是否仍有余威,却未可知。某要为手底下的五千多弟兄考虑,子陆可能明白某的苦心?” 明白个屁! 说的好听! 不过就是骑墙观望,然后再做选择么? 立场半点不坚定,还想戴高帽! 呸,不愧是绿林出身,与那唱数来宝的老瞎子一样! 方才在马车上,听完范雍所讲述的食货之治后,李申在祁六心中,还真竖起个高大形象。 但现在,这形象却与江湖气挂上了钩,不免瞬间崩塌。 “理解。”祁六笑着点头,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虚假:“我想主公也会理解的。” 第86章 大战前夕 嘭嘭嘭嘭…… 从登中传回的消息,引得孙壁之勃然大怒。 他如一头被挑衅的雄狮,抽出佩剑,疯狂劈砍面前桌案。 下方众多将军、幕僚噤若寒蝉,低头不敢言语。 好好的一张梨花桌,被劈出道道痕印,木屑飞舞,书卷四碎。 发泄之后,孙壁之将长剑往地上一撂,瞪眼巡扫诸人,幽幽问:“我的宝剑还锋利否?” 大将军胡泰立即跪地请缨:“某愿领三千骑前往伊山,将李申人头取来,献于主公帐前!” 孙壁之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下,这才轻轻摆手:“当务之急,是要阻田狗儿南下,李申这颗人头,某暂且寄下!” 说完,他抬头看向方平,问道:“如今登中城,建设的如何?” “回禀主公,城墙只修缮大半,尚无御敌之效。”方老头实话实说。 孙壁之沉吟道:“既无法坚守,那便与之对决!小小一只田狗儿,也敢冲某狂吠!” 田永亨抱拳出列,躬身道:“主公,若战,便要一举定乾坤,纪君兰钦定田狗儿为真龙一事,已在应南传开,若出师不利,恐惹百姓猜疑。” “呵,什么真龙,我儿孙愈才是救世之圣!他有纪君兰,我有徐道覆,谁也不必怕谁!不过你说的不错,若对付一条田狗儿,还要大费周章,委实显得我孙某无能了些。” 孙壁之想了想,下定决心:“胡泰,金阳、大梁二城之军,你可任挑精锐,凑够一万兵马,前往登中,与崔中令汇合!” “末将领命!” 胡泰起身欲走。 就在此时,燕开火急火燎来到殿前,叫道:“主公!八百里加急,东北方向,蔺百寿携四千众直奔金阳!” 什么?! 众人皆惊。 孙壁之亦为之变色。 …… 登中城楼。 祁六、徐道覆、邓夏,陪同崔弘灏登高远望。 除四人位外,还有双手低垂,神色拘谨的崔弘宇。 这位曾在兰沐镇无比嚣张的崔家四爷,如今温顺如绵羊。 三日前,当祁六返回登中之际,这家伙便拦住去路,跪在大街当中,叩拜不起,惹得城中百姓纷纷侧目。 祁六也没难为对方,急忙下车将其扶起,并表示往事皆浮云,不需计较。 崔弘宇大为感激,由于自身岁数与祁六差不多,从那时起,便改口称其为‘六哥’。 “李申这坨烂泥,终究扶不上墙,在这节骨眼,不想立功尽忠,反打起自己的小算盘,简直贻笑大方。” 崔弘灏对李申的选择深感不耻。 事实也是如此。 田狗儿从大康起兵,必然要经过伊山,若双方联手,来个首尾夹击,定能将田狗儿的八千兵马围住。 可这么好的机会,李申却放之任之! 若非顾及形象,崔弘灏定要好好的问候其祖宗十八代。 徐道覆说道:“田狗儿此人,以悍勇无畏着称,据说每次开战,必身先士卒充当先锋。崔中令不妨设伏,若将他擒杀,便可决出胜负。” 崔弘灏笑道:“悍勇无畏,说白了,就是匹夫之勇,不见半点章法,此次兴师动众,终归要落个血本无归的下场。” 肖老头望着城楼另一侧,仍未修缮的垮塌城墙,担忧道:“此城无法坚守,仅凭城中两千余众,绝难与之抗衡。” “我已书信告之主公,援军顷刻便至,田狗儿不会蹦跶多久。” 崔弘灏很有信心。 而且根本没把田狗儿当回事,觉得那就是乌合之众。 这是世家高族子弟的通病,打心眼里瞧不起草莽。 有探子登上城楼,高声报奏:“田狗儿大军,已至伊山城外十里!军中旗帜多样,兵甲各不相同!” 崔弘灏失笑道:“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城中也有人前来汇报:“蔡将军已整顿完毕,并依崔大人之命,挑出八百死士!” 崔弘灏很满意:“田狗儿不来便罢,敢来,我必夜间袭营!” 他这两天临时抱佛脚,找了些兵书看,觉得夜袭很划算,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又有一骑入城,匆匆上了城楼,风尘仆仆的往那儿一跪:“报,渔东蔺百寿乘船绕海,自蓟村靠岸,看去向,当是金阳!” “啊?!” 几人吃惊不小。 蔺百寿竟被田狗儿说服?! 这怎么可能?! 蔺百寿渔户出身,后来成了江匪,霸占了应南唯一一条江河,从事劫掠商船的勾当。 据说这家伙谁也不服,也从没把谁放在眼里,压根就不该买田狗儿的账! 再者说,从纪君兰去大康至今,也才不足半月,他俩一个在西一个在东,便是有可能碰面,又如何能这么快达成合作,更别说定下作战谋划了! “难不成……”徐道覆想到一个可能,皱眉道:“纪君兰并非先去的伊山,咱们遇到她的时候,实际是刚从渔东回来?” 祁六觉得有可能。 亦或是,纪君兰凭借飞沙法,为二人联络,如此便能省去大半时间。 金阳城是孙家发家之地,肯定不容有失。 以孙壁之谨慎的性子,守军定要留下不少。 换言之,来登中支援的人马,可就不多了。 崔弘灏迅速分析了下可能性,结果意识到,援军很可能不会超过五千。 孙壁之对外号称拥兵三万,实际其中有一万多人,是无法调动的戍边军。 剩下不足两万,还需维持大梁、虎塘的安稳。 真正能使用的,至多一万二千众。 虽不知蔺百寿带来多少人马,但守护金阳,定要比守护登中重要的多。 甚至崔弘灏几乎可以肯定,这次来支援的将领,绝对不会是胡泰。 “为何不能再给我两年时间!”他挥拳打在城墙上,手指痛,心更不甘。 但此时此刻,根本没时间伤春悲秋,稍稍发泄完,便立即安排:“立即让蔡将军在城中征兵!” 这是打算强抢壮丁了。 最失民心的行为。 因为没经过训练的壮丁,开战后就是炮灰,唯一能利用的点,就是敌人杀他们的时候,多费了些许力气。 徐道覆不忍牵扯无辜百姓,遂说道:“兵在精,而不在多,田狗儿号称八千,估计也就五千露头,尚不至如此。” 崔弘灏苦笑道:“徐道长所言,我如何不知?只是这一战,我们必须胜,容不得半点马虎。” 徐道覆不说话了。 一日后,援军抵达。 正如所料,孙壁之命胡泰选八千精锐,直奔金阳,余下老弱病残的四千人马,由扬威将军张聘率领,前来登中支援,如此一来,算上城中守军,总共也就六千出头。 蔡凤林抓壮丁抓的并不顺利,不仅如此,这个举动,令城中百姓更为惶恐,以致入夜后,他们拖家带口的向外逃,一时谣言四起,登中陷入混乱。 又过两日。 田狗儿大军顺利通过伊山地界,再往南十五里,便是登中城北最外围的大风镇。 崔弘灏几乎将兵书翻烂,也没琢磨出必胜之策,无奈只能听从张聘建议,舍登中城不要,兴全城之兵,在大风镇外扎营布阵,静候敌至。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就连树上的蝉儿都不叫了。 第87章 监军督军 田狗儿的八千大军,于黄昏时分,到达大风镇北五里。 据哨马探报,他们在那儿安营,并派出多骑勘察地形。 依据孙璧之安排,此次大战,由扬威将军张聘统筹负责,崔弘灏担任监军。 随同张聘一起前来登中的两位镇军将军,董千诚与武御风,一个负责布阵,一个负责辎重。 除此外,另有偏将四人,裨将十人,司职统兵,并参与议事,为作战出谋划策。 张聘戍边五年,与蛮族打过几次不大不小的仗,冲突规模,也就死伤几十号人,后来进驻大梁,得了个杂号将军头衔,平时都没有机会出入行宫。 这次驰援登中,得益于幕僚方平的举荐,说他谨小慎微,轻易不会冒进。 按孙壁之设想,与田狗儿的大战,最好等胡泰击败蔺百寿之后,届时安阳无危,再班师来援。 所以张聘来之前,得到的命令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拖。 只可小股扰敌,不可倾巢而出。 基于这道命令,张聘与崔弘灏倒是不谋而合,均想到了夜间袭营的法子。 因为这样一来,田狗儿夜晚必不敢安睡,多次袭扰之下,难免精神疲惫,那么白天的时候,也就不敢叫阵了。 大略定下,接下来便是诸多细节。 其中人员司职最为重要,尽管崔弘灏向张聘举荐蔡凤林,奈何对方更加信任有过命交情的董千诚、武御风二人,把重要职位均交给自己人之后,他才在最后,象征性给了蔡凤林一个先锋的名号。 至于祁六这个中郎将,张聘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排,毕竟按品级来说,祁六才是几人中最大的官。 寻思到后来,张聘大手一挥,给了个督军职务。 美其名曰,监军崔弘灏负责督察全军将士,而督军祁六,别的不用管,只需督察崔弘灏即可。 祁六弄不懂这职务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只觉得十分操蛋。 定完职务,张聘命一众将士留下,与他一起推演沙盘。 至于监军崔弘灏和督军祁六,则被礼貌的请了出去,用张聘的话说就是,帐中闷热,二位大人既不懂兵事,还是去外面凉快吧。 祁六倒没什么不满。 近来一再挂虚职,不干实事儿,早已习惯。 但崔弘灏不同,被请出帐外,神色间颇有不满。 因他觉得自己身为登中令,如今却被一杂号将军架空兵权,甚至还被摁了个监军头衔,实在太过憋屈。 要知道在前朝应国,做监军的多是太监,主要负责记录战事情况,然后单独报送给皇帝,用难听的话说,就是一打小报告的。 堂堂应南崔氏大公子,搁这儿混成了一个打小报告的,若被列祖列宗知道,还不得气的猛踹棺材板? “崔兄?想什么呢?”祁六见这人出来后,便原地傻站,不免好奇。 崔弘灏稍稍回神,目光落在这位‘督军’身上,心中一动,遂说道: “祁中郎,大战在即,按理说,我等自要放下成见,同仇敌忾。可这位张将军,做的着实过了火,其实我倒是无所谓,监军就监军,也算对得起登中令身份,但贤弟不同啊,贤弟毕竟是主公钦定的中郎将,在军中来说,地位仅次于大将军胡泰,张聘如此安排,实在说不过去。” 祁六笑道:“多谢崔中令打抱不平,不过我委实不懂打仗,挂个虚职也好,不管事就不会出错,省的胡乱安排,倒拖了后腿。” 呵,我看你是挂虚职挂上瘾了! 没点实权在手,谁会把你当回事?! 崔弘灏对祁六的理念不以为然,继续劝道:“中郎此言差矣,你我即便不懂军事,但品级却非他张聘所及。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张聘再如何自负,也得照顾咱身份不是?当然,我其实都无所谓,发些牢骚,绝非挑拨离间,实是觉得贤弟过于屈就,届时不管胜负,脸上都不好看!” “不好看?”祁六诧异问:“为何不好看?” 崔弘灏一口气闷在胸腔,差点没过去,乃至眼神十分不善:“现下只你我二人,贤弟何必装傻?” 啊? 我有吗? 祁六很意外对方会这么说,不知为何,心里还有点小得意。 毕竟这意味着,在崔弘灏印象中,他被归为了聪明一类,否则就不会说其装傻,而是要与徐道覆、肖老头那样说他是白痴。 可很快,祁六就得意不起来了。 当崔弘灏从其面上观出,这番言论没有丝毫作伪之色后,眼神就变得与徐、肖二人一样,像在打量一个白痴。 于是只能耐着性子,将一个并不深奥的理由掰开揉碎了解释:“贤弟毕竟是从三品,且参与了这次作战。若此战获胜,班师回去,主公论功行赏之际,当着众多文臣武将的面问:子陆战时担任何职,为胜利付出哪些贡献?你该如何回答?” “我、我是督军……负责监督崔中令……” 祁六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然后在崔弘灏意味深长的眼神中,颓然叹气:“崔兄说得对,委实不够露脸。” “何止不露脸,若此战大败,灰溜溜回到虎塘,身为此战品级最高的将领,贤弟你觉得,谁会最先被问罪?”崔弘灏淡淡询问。 祁六眼睛瞪大:“该不会让我背锅吧!” 崔弘灏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所以说啊,挂个虚职是很清闲,但胜了却不露脸,输了却得背锅,如此,贤弟可明白为兄的担心?” 祁六急道:“可是、可是我这虚职,主公一清二楚啊!总不能打仗输了,就赖我头上吧!上上下下,谁不知他张聘才是总指挥?!” “贤弟啊,为兄且问你,一个是什么也不会,净吃干饭的闲人,另一个虽打败仗,却有勇有谋,若必须从二人中挑一个砍头问罪,依你之见,你会选谁?”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思考。 就连祁六都知道,会选那位闲人,也就是自己。 想明白利害关系的他,赶紧抱住对方胳膊:“崔兄救我!” 崔弘灏嘴角微微上扬,当即十分热情的揽住对方肩膀,拍胸口道:“不瞒贤弟,自上次见面,我就觉得我俩很有眼缘,见到子陆,我就像见到了亲弟弟一样。” 祁六眉头微皱,觉得这话假了些,毕竟那位崔四爷与自己长得半点不相似。 “子陆既遇到麻烦,为兄岂会坐视不理?其实这事儿啊,解决起来也简单,他张聘不是让我俩监军、督军么?那咱就按这个职务来,从现在起,但凡军中有任何事让咱们觉得不顺眼,就立即书信告知主公,如何?” “打小报告?”祁六深以为耻,“不妥吧?” 崔弘灏道:“这有什么不妥?纯粹是为主公分忧!难道贤弟觉得,主公会不关心这场战事么?” “他肯定比谁都在意……可汇报些什么呢?我对兵事一无所知,胡乱报告,恐惹主公笑话。” “兵事上,你我当然不便多言,否则容易露马脚,但除此之外的事嘛,大可大书特书。” 见祁六依然不明白,崔弘灏索性提了个醒:“比如军纪。” “军纪?” “对,就是军纪!我们可以书信告知主公,兵士做事散漫,不讲卫生,三天不洗脚,营中有异味之类的。” “这这这……鸡毛蒜皮的事儿能行吗?” “哎,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那那那……有这种情况吗?” “子陆,这儿可有六千多人呐,难道你能保证里面,没有懒散之人?没有不洗脚之人?” 还真没法保证! 祁六为此服气,乃至高看对方一眼。 崔弘灏内心十分得意,开始许下光辉前景:“只要咱们书信写的频繁,主公定会越来越厌恶张聘,心中一怒,就会遣人过来,狠狠的责备他!如此一来,领教到我俩厉害的张聘,还会拿咱们不当回事么?” 祁六喜道:“那他肯定后悔莫及,说不定还得跪下道歉!” “正是如此!总之,时候不等人,你我赶紧回去,分别书信告知主公,不用三日,保准让张聘好看!” “嗯!” 祁六大力点头。 第88章 短板 崔弘灏摩拳擦掌,一副急不可耐要打小报告的样子,先行告辞离开。 祁六也按二人约定,准备去找徐道覆,好让他帮忙书写报告,发往虎塘。 脚步一抬,没等迈出,却见大帐走出一人。 蔡凤林阴沉着脸,出来后,转身冲大帐啐了一口。 迎面撞上祁六目光,不免尴尬一笑,忙上前拱手:“让祁中郎看笑话了。” “蔡将军莫非心情不好?” “哎,别提了,方才推演半天,竟是些滋扰战法,我算是看出来了,他张聘压根就没打算正面交锋!” 祁六心说这样才好啊,不正面交锋,就分不出胜负,届时等胡泰赶来,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但显然蔡凤林有不同意见,沉着张脸说道:“若只是小股滋扰,我这先锋官岂不成了摆设?!” 你就知足吧! 论摆设,谁比得上我?! 祁六默默自黑。 “不怕祁中郎笑话,末将老早就憋着一股劲,想在战场上拼出个名声,如今贼子远来,正是大好机会!”蔡凤林语气中透着浓浓不甘:“谁曾想张聘胆小如鼠,竟想些微末技俩,实在难成气候!某不屑为伍,便连推演也懒得参与!” 祁六宽慰道:“或许是因咱们兵少,张将军才不得不做此筹划。” “哼,六千对八千,优势在我!一帮乌合之众而已,某只需率队冲杀,保证让他们闻风丧胆!” 蔡凤林曾是冲世凌麾下,尤擅马战,以往凭借铁骑冲锋,杀的诸多乱军溃不成军,这里面就包括潘老狗。 自冲世凌被大仙教击败,他便投奔了孙璧之,虽也委以重任,来到登中负责城防,但百尺竿头,谁不想更进一步? “祁中郎,你说我要不要加入夜袭队伍?”蔡凤林双目放光问。 祁六被吓一跳:“那不是死士吗?!将军纵使立功心切,也不该如此!” “置之死地而后生,方为大丈夫!”蔡凤林似乎拿定了主意,豪气万丈道:“若能纵火将敌军粮草烧个精光,单这份功劳,就足以让主公刮目相看!” “可、可风险太大了……” 祁六对这种不计后果的选择十分排斥。 蔡凤林道:“祁中郎有所不知,我乃投奔而来,若没有一番作为,如何比肩主公的心腹爱将?这次是张聘,下次就是胡泰,下下次兴许就是马奉,统兵一事,总不会沦落到我头上,若不舍命一搏,终难有成就!” 不知为何,听他这么一说,祁六就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因他想到自己也是投奔,同样不受重视,当然更重要的是,完全没有进取心,与人家相比差的太远。 蔡凤林抱了抱拳,大步前往营中,准备加入到夜袭队伍中。 对此,祁六不置可否,也不好评价,便快步出了军营,在西侧西瓜地的田间,找到了徐道覆。 后者正在一间窝棚里挑灯钻研兵法。 见祁六来了,对方放下书本,兴冲冲说道:“六,我觉得夜袭是个非常好的战法。” 呵呵。 祁六怀疑这些兵书里面,是不是就讲了这么一种战法。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愿探讨,遂直接表明来意:“徐兄,帮我写封书信行不?” 这次随军陪同祁六来大风镇的,只有徐道覆。 肖老头与三美、婳婳,以及邓夏所率的一百来人,均留在了登中。 “行啊,给谁写的?不会是婳婳吧,话说你进展也太慢了,换道爷早……”徐道覆话说一半,立即闭嘴,没敢继续往后说,毕竟他得顾忌自然正道的形象。 “不是婳婳,是孙壁之。”祁六在对方面前坐下,“就说营中军纪十分不好,有随地小便的,有……” 他看了眼附近的西瓜田。 虽说现下西瓜仍未成熟,但还是决定拿它说事。 “有偷西瓜的!嗯,外加脚臭熏人,打呼噜放屁等等,每一样写一封,我分批次让人送往虎塘。” 正在包袱里翻找笔墨的徐道覆,闻言愣住:“什么乱七八糟,你对孙壁之讲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作甚?” “当然是行使督军之权了!”祁六撇着大嘴,下巴抬老高。 随后便保持这个藐视一切的姿势,将自己与崔弘灏的大计说了出来。 本以为会换来对方夸奖,谁知徐道覆却将笔墨一拍,言道:“六,你被人耍了!” 祁六心里咯噔一下,一脸难以置信:“为啥?” 徐道覆叹口气,用极为无语的眼神看来:“在背后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攻讦,岂是丈夫所为?很明显崔弘灏是自己不愿意做,便怂恿你替他完成!如此一来,他既保全了名声,还可坐看你与张聘相争!” “是这样……可,可他说,他也会这么写!” “他说什么,你就相信吗?” “呃……” 祁六说不出话了。 等琢磨过来,不免大为愤怒:“他怎么可以能这样?!这不是拿我当刀使吗?!” “官场就是如此,六,你若想在里面混,以后可定要注意!” 祁六恼道:“枉我对他推心置腹,敢情这人竟不安好心!奶奶的,老子这就去找他,我倒要看看,他究竟写了些什么出来!” 说完就往外走。 徐道覆一把将其拉回:“你现在过去有什么用?空口白牙,他死活不认,你又能如何?” “那我……就活该被他耍吗?!” “六,你千万别忘了,你自己只是个虚职,在孙璧之眼中,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而崔弘灏,已是登中令,掌控一城,论在孙璧之心中的地位,你拿什么与他比?” “我……” 祁六本想争辩,可我了半天,也说不出自己的任何优势。 无奈只能叹气:“我确实没法比。” 徐道覆语重心长道:“记住,在官场上,万不能推心置腹,十分话,定要保留三分,因为一个太实在的人,注定会沦为牺牲品。” 祁六闷哼声点了点头。 徐道覆不知他听没听进去,但作为朋友,也不好一再强调,否则啰里吧嗦,倒成了说教,于是话锋一转,转而问道:“六,想不想证明下自己?若拿下功劳,让孙璧之刮目相看,以后也能省许多窝囊气。” “怎么证明?”祁六并未急着答应。 徐道覆嘴角一咧:“夜晚袭营。” 祁六脸色一变,正要回绝,结果徐道覆却紧接着说道:“放心放心,我也会与你同去,有土行法保驾护航,你还担心有性命之危么?” 呃……倒是可以。 夜间袭营,主要是为了滋扰,不需与敌硬拼,或是纵火,或是放一挂鞭炮,总之让他们不安稳,夜袭的目的就达到了。 原本嘛,这种事只能由死士来干,因为一旦去了,就是深入敌腹,九死一生。 但有徐道覆就不同了。 见势不好,或是当敌军围来之际,完全能带着自己,施展土行法逃之夭夭。 祁六越想越兴奋。 因为这样的话,自己在不担心小命的情况下,可以无数次重复进行。 而每一次,都可获得不少功劳与奖赏! “你真打算与我一起去?”祁六不确定问。 徐道覆立即点头:“当然!” “为什么?你不是修道之人么?怎得对战事起了兴趣?” “唉,六,我可完全是为了你啊!谁让你是我的兄弟,而我见不得兄弟不如意呐?” 祁六心里暖暖的,望向对方的眼神,满是感激。 但徐道覆的心中,却没有这位兄弟,而是望向了那本未合上的兵书。 他想验证下兵书记载的办法。 若可行,他不介意传授给孙愈,毕竟古往今来的圣人,兵事始终是短板一块。 别的圣人,他管不着,但他徐道覆选的圣人,必须没有短板! 第89章 卿本佳人 大风镇北五里外。 随着来自克锦地区,最后一批绿林强匪赶至,田狗儿的大军总人数,已突破七千,向对外号称的八千众靠拢。 虽说这帮匪徒,个个鼻孔朝天,谁也不服谁,混到一起,难免起些争端,不过好在他们知道,这是在谋划大业,彼此心照不宣,即便有争端出现,也会选择默契的退避一步。 此时天色已晚,营中只有四下巡逻的兵丁。 但田狗儿的帐中,依旧点着灯。 这位出身绿林的强人,正有模有样坐在案桌前,借助油灯光亮,煞有介事的苦读兵法。 那副德行,就像一头狗熊在穿针引线做着缝补活儿。 反差太大。 有一说一,此时的田狗儿,倒非是惺惺作态。 随着兵马人数的激增,他的内心已变得不安。 以往率领百十号人,纵横掳掠,如臂使指,风一般来,风一般去,从未遇过敌手。 但领着百十号人,与带领七千多人,却不是一个概念。 队伍庞大本是一件好事,但正如崔弘灏所说,这臃肿不堪的队伍,完全是乌合之众,没经过统一训练,也不懂布阵战法,行动起来,即便田狗儿喊破喉咙,也做不到进退有序。 为此,他深感无奈,也意识到自己领兵的天赋不足。 再加上寻龙的纪君兰,始终在暗中观察,好判断其是否有真龙之姿,让田狗儿压力山大,乃至不得不翻看兵书,好从中学习。 “奶奶的!” 田狗儿抹了把自己的光头,擦掉一脑门汗,瞪着双三角眼破口大骂:“这帮写兵书的,就不能白话一点?偏偏整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词儿!” 他边骂边翻,情绪面临崩溃。 终于,田狗儿翻到了能看懂的一页。 那是讲述如何火攻的篇幅,里面不涉阵法,也不论配合,有的只是出奇制胜。 “哎,这个行!他奶奶的,有这方法,怎么不放第一页?耽误老子睡觉!” 田狗儿笑骂一句,随后如获至宝。 细细看完后,他觉得自己行了,因为兵出奇招,刚好能弥补自身带兵能力不足的短板。 默默在心里记下,便将兵书放屁股底下,用力一拍桌案,瞪起三角眼喝道:“让庞光烈过来见我!” …… 一夜相安无事。 双方派出的探哨,均未见敌营有什么动静。 如今来到早上,更是各自烧锅做饭,飘起的炊烟,将天空都染成黑色。 开战在即,伙食当然不能寒酸。 祁六盛了碗米饭,再浇上白菜炖肉,连汤带水稀里糊涂往嘴里扒,吃的很畅快。 徐道覆悄悄进入营地,在他身旁坐下,低声说道:“正如所料,昨晚上崔弘灏压根未写书信,更不曾派人去虎塘。” 祁六嗯了声,心中对崔弘灏愈加憎恨。 若非他不识字,必须找徐道覆代笔,估计就得被人当刀子用了! “纪君兰就在附近。” 祁六身躯一僵。 徐道覆叹道:“如此算是实锤了,这娘们就是要将应南搅乱。” 想到那位仙子的出尘气质,祁六实难将她归为‘坏人’,不过再如何不信,事实就摆在眼前。 若换一位读书人,此情此景,便要说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祁六不是读书人,讲不出这种话,他只是有点不理解的问道:“甘愿为真龙做到这种地步,莫非那位真是天星降世?” 徐道覆嗤道:“通明道派不过是押注罢了,若那人是天星降世,纪君兰何需大费周章?一再行祸乱之事,将名声脸面全部舍弃,不正说明,那人能力不咋样,她必须不顾一切的来帮吗?” “呃,你这样说,还真是。” 祁六将吃干净的碗筷放下,突发奇想道:“你说,我要是当着田狗儿的面,再来一次啵儿她的行动,这场仗,能不能就不打了?” 徐道覆想了想,摇头:“没那么容易,田狗儿可不是李申,说不定,他会觉得你玷污了心中仙子,从而为此发疯。毕竟纪君兰那个娘们,在经营形象上很有一手,哪怕你四处说明真相,也没多少人会信她不安好心。” 祁六闻言点头。 确实如此。 别说其他人,就连他自己,哪怕亲眼见到铁证,也依旧不愿相信,那般漂亮的仙子,会包藏祸心。 “哎,若有机会,我真想见见那位真龙,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让她如此死心塌地。”祁六有感而发。 “怎么,你该不会是羡慕吧?”徐道覆奇道:“你不是喜欢婳婳么?” 那是被逼的! 你是没见到婳婳的老爹有多厉害! 不过羡慕二字,倒是被徐道覆说中。 而且祁六远远不止羡慕,甚至还有点吃味儿。 尽管他觉得,或许永远不可能发生,但还是忍不住畅想,若纪君兰也能这般对他,那该有多好。 情窦初开的少年,初次体验到相思与嫉妒的苦。 没办法,在这个年纪,总会这般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 没有征兆,也全无理由。 “祁中郎,成了!” 从中军大帐走来的蔡凤林,一脸喜色。 “张将军同意我俩,以及徐道长加入夜袭队伍!并决定今晚就行动!” 祁六点点头,半点不觉得意外。 死士嘛,当然是可有可无的人了。 一个有名无实的虚职中郎将,外加一个出家人,既想送死,张聘何乐而不为? 至于司职登中城防的蔡凤林,虽身处要职,但却是投奔而来,多他一个不多,少一个也无所谓。 “走,咱们过去看看,跟其他壮士打个招呼。” 蔡凤林十分激动,恨不能现在就去袭营,然后立下军功,提升品衔。 祁六不知这人的底气在哪,为何会觉得能活着回来,但他也不愿扫对方兴致,便起身与之一同去了。 挑出的八百壮士,正有条不紊的准备火油火矢。 人人笑容爽朗,完全看不出视死如归的悲壮。 刚进营地,就听有人说道:“张将军愿意再补三十两纹银,算上之前崔中令答应的二十两,合在一起足有五十两之多!哈,有这份钱,家里婆娘、孩子足可惬意一辈子!值!绝对值!” 另有人开口道:“兄弟提钱作甚?不免俗了些!我等为孙将军出生入死,乃尽忠之事,成全的是名声!待孙将军大业有成之际,必会为我等立碑,届时流芳百世,岂是区区五十两可比?”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响应,纷纷点头称是。 就连祁六都被那气氛所感染,生平头一次,将老父的遗言抛去脑后 。 这才是大丈夫啊! 抛头颅洒热血,视死如归! 难怪当年的徐无敌,对此那般神往! 正当祁六深吸一口气,也想说些豪言壮语之际,身旁的徐道覆却泼来一盆冷水:“他们在扯淡,若非被逼的没有选择,谁愿意当死士?” “哎,你这个人……”祁六不满看他,“怎得如此讨厌!没看气氛都挑起来了么?怎得半点眼力见也没有?” 徐道覆咧咧嘴:“道爷只是实话实说,六,你信不信,若这个时候,张聘宣布夜袭取消,改正面作战,他们绝对比谁都高兴。” 祁六哼了声,懒得与其打赌。 不过被他这么一说,老父亲的遗言算是重新回来了,暗暗决定晚上的时候,自己定要紧跟着徐道覆,一见不好,立马与他逃之夭夭。 第90章 袭营 入夜。 营中火把闪烁。 包括祁六、徐道覆在内的八百多壮士,全部脱去上衣,赤着膀子,或背负火矢长弓,或在腰间挂着油袋。 由于不需与敌硬拼,为节省体力,刀剑枪戟之类的兵器,倒是一个也没带。 壮士们的亲戚朋友,皆请来一人,赏银当场发放,足足五十两。 祁六、徐道覆没叫人来,便将银子自己收了。 张聘端起一碗酒,高声道:“兄弟们!你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勇士!身后,是咱们的父老乡亲!为了家乡父老,为了主公,定要让这帮贼子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众人齐声响应。 只不过大多数在心里补了一句:为了五十两纹银! 所有人均饮下酒水,然后摔碎酒碗,目露决然。 “子陆,这次,就麻烦你了。” 张聘看向祁六。 身为从三品的中郎将,甘愿加入袭营队伍中,单是这份担当,就让他刮目相看。 为此,祁六也终于熬出头,破天荒得到了实权,被对方委任成这支敢死队的头领。 祁六抱抱拳,豪气干云道:“将军不必客气!我等全是为了主公!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咱又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 众壮士无不相喝:“不胜不归,死战到底!” 张聘点点头,大手一挥:“出发!” 探哨早已探明地形,并找到一条极为隐秘的小路,可直接绕至敌营之后。 祁六身先士卒,与徐道覆走在最前面,身旁跟着一名探子引路,离开军营,往北进入西瓜地,然后在夜空遮蔽下,跃入大风镇外的一条小河。 河床并不宽,也就两丈左右,水深漫至膝盖,被白天的烈阳炙烤后,现下依旧留有余温。 “顺河床向前,约么三里,会有条岔道,祁中郎可向左拐道,再行三里,待河道变宽,就可上岸,田狗儿大营就在西处不远。” 带路的探哨交代完路况,便告辞离开。 毕竟他没拿五十两银子,犯不上随之同去。 祁六默默在心里记下,低声交代身后的人注意隐蔽,便当先涉水前进。 为避免暴露,众人不敢大声说话,三人三人并排前进,命令的传递,也是依次往后口述。 等祁六的交代,传至最后一排之际,他与徐道覆早已来到了岔道口。 今夜星光暗淡,视野受限,两米之外一片漆黑,只有河水倒映的零散星光。 正准备向左拐弯,冷不防前方传来了踏水声! 那动静,似乎是正有人向这边走! 祁六心中一惊,脚步顿止,急忙回身吩咐:“有情况!大家噤声!” 命令再次一排一排向后传。 但后面的人行动间的涉水动静,却非一时可以停止。 迎面而来的人,显然也听到了,踏水声同样渐渐消失。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寂中。 “徐兄,莫非田狗儿也在今夜,派人袭营?” 祁六低声说出猜想。 徐道覆却不相信,觉得这是自己从兵书上看到的奇招,田狗儿不过一介草莽,如何懂的了这些? 当下道:“慌什么,或许是附近百姓,闻听战事,趁夜逃离罢了。” “那咱怎么办?要过去看看吗?” “废话,不过去如何夜袭?” 随后徐道覆递给祁六一个放心眼神,表示一切有道爷在,翻不了天。 祁六想想也是,便把心一横,与徐道覆迈步前进。 很快,转过弯后,尚没走五步,便与前面的人打了个照面。 对方精赤上身,背着张弓,腰间还系着火矢箭袋,造型十分眼熟。 双方遇到,各是一愣,久久无言。 没跑了,夜袭的遇到了夜袭的,而且选择的小道都一样! 就在祁六犹豫是战是逃之际,对面的人发话了:“兄弟,都是混口饭吃,要不,咱井水不犯?” 咝…… 祁六心说可以啊! 大家伙只是为了五十两银子,准备拿命搏一搏,实在犯不上横生枝节。 再说了,这次任务是火攻敌营,没交代杀敌的事儿,完全不需要多此一举! 祁六越想越觉得合理,便说道:“这位兄弟说得对,正合某意。” 听到祁六的话,对方明显松了口气。 于是二人再近两步,几乎面对面,相互打量完,各自拱了拱手。 “在下庞光烈。” “祁六。” “幸会幸会。” “辛苦辛苦。” “请!” “请!” 随后二人很有默契的回身交代:不要节外生枝,各干各的,全当没看见。 命令一排排转达。 各自率领的八百人,彼此交错,均低头默默前进,只当对方不存在。 很快,河床开始由原先的两丈,变成了三丈多宽。 祁六知道目的地到了,便从水中出来,爬上西岸,探出半个脑袋。 大营位置当然是看不到,但巡逻之人手持的火把,在夜色中极为显眼。 祁六没急着进攻,上岸后原地等候,直到八百壮士聚齐,才向前挥了下手。 来之前就说过,到了营地附近,不需讲什么作战方式,有油的泼油,有箭矢的放箭矢,什么时候手里没了东西,什么时候就可原路返回。 此为扰敌,而非攻伐。 跑最前面的祁六、徐道覆率先来到营地外围。 身临险境中,不免热血沸腾,情绪激动。 “点火!” 祁六大声下令。 携带弓箭的死士们,立即取出火镰,将火矢点燃。 祁六抓起腰间的一包油袋,深吸一口气,拉开步伐,狠狠向前一丢! 其余死士也有样学样,噼里啪啦将油袋掷出。 怪异声响,自然引起营中人的注意,呼喊声此起彼伏,更有人奋力敲打铜锣。 点燃的火矢,没有任何目标的射入。 有的落上营帐,烧起烟来,也有的运气好,遇上火油,立马燃起一片。 见浓烟滚起,扔完八个油袋的祁六,打算第一个逃离。 结果回身一看,发现那帮人比自己动作还快,早有返回河中,撒丫子往回跑的。 张弓搭箭的死士见状,也不再多射,将剩余箭矢往地上一撂,同样跑向河道。 祁六暗骂这帮人拿钱不办事,毫无道德底线,耳听营中有马蹄声响,未免被骑兵追赶,也赶紧迈步狂奔。 跳入水中,人挤着人,队形十分混乱,耳中只有心脏嘭嘭的跳动声,黑灯瞎火,一时也不知徐道覆在没在身边。 众人就这么在惊恐中涉水狂奔,速度比来时还快。 也不知是敌军忽视了河道,还是无法辨别方向,竟无一前来查看,倒让他们躲过一劫。 在回到岔道口的时候,好巧不巧,刚刚烧完张聘大营的敌方敢死队,也如丧家之犬般逃了过来。 双方一遇,难免你推我挤,将河床阻塞,谁也别想过去。 关键时刻,祁六与庞光烈立即站出,各自整顿队形,这才缓解压力,得以有序撤离。 回到营地的时候,张聘正带人救火。 见祁六等人安然无恙的返回,张将军目瞪口呆。 祁六隐去遇到敌方敢死队的事儿,只说了如何焚烧敌营的大概。 其余壮士自然也不会戳破,毕竟这次能保住小命,已属侥幸,谁也不会说出足以让脑袋搬家的秘密。 听闻夜袭很成功,因自己营地被烧而怒火冲冲的张聘,总算好受了些。 此时火已被扑灭,经统计,也就烧了几间营帐,外加三四位睡觉太沉的士卒,至于粮草等重要物资,却是半点没有被波及。 张聘听完汇报,暗暗点头,觉得损失可以接受。 而且自己的夜袭计划,也算成功,经这么一闹,田狗儿那边肯定再睡不着觉,全面决战的日子,算是被拖了下来。 殊不知此时田狗儿也是如此想法。 双方均觉得自己赚了,为此皆大欢喜。 第91章 妥协 祁六白天补了一觉。 睡到晌午左右,就听外面吵起来了。 走出营帐,只见两拨人剑拔弩张,双方互相问候家中亲人,唾沫横飞。 徐道覆正抱着肩膀,在一旁看热闹。 祁六有注意到,这两拨人的领头人物,一个是蔡凤林,另一个则是镇军将军董千诚。 二人瞪着双牛眼对视,虽碍于军纪没有动手,但彼此胸膛却是撞到了一块,暗自较着劲。 “啥情况?” 祁六去了徐道覆身边。 “嘘。” 对方示意噤声,用眼神示意他自己看。 只听那边,蔡凤林高声骂道:“我与众兄弟出生入死,夜晚袭敌大营,你们躲在后方安全处,做缩头乌龟也就罢了,怎得还落井下石,这般羞辱我们?!说,你还是不是个爷们?!” “是不是爷们?!” 蔡凤林身后的兵士齐声响应。 祁六觉得他们都很眼熟,细细回想猛地意识到,这帮人正是昨晚与他一起袭营的死士。 董千诚皱眉道:“蔡将军!若有不满,自可去张将军帐中提出,但你不该带头扰乱军纪,搅得营内不得安生!” “怎么,你怕了?做的勾当,不敢让大家伙知道是不是?!敢做不敢认,你是不是带把的?!” “蔡凤林!注意你的言辞!军营重地,轮不到你撒野!再不散去,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我统统将你们绑了!” “口气不小!来,你绑!你爷爷就站在这儿让你绑!” “……” 争吵声,引得周围兵士纷纷涌来,好奇打量着双方,围的满满堂堂。 董千诚虽然嘴上说要绑,但心里还有顾忌,不敢真的下令拿人。 见来了这么多看热闹的,顿来了脾气,将火发往这帮不嫌事大的士卒身上。 “你们看什么?!没事可做了吗?!谁再围观,先领二十军棍!” 士兵们闻言迅速逃离,再不敢围观。 稍时,张聘的亲卫头领许牧,带着几十人赶来。 他来到蔡、董二人身旁,也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后拍拍他们肩膀,便一手拉着一个,将二人带离。 领头的一走,余下对峙双方自然也就散了。 祁六只看了个结尾,不明白开头,为此一头雾水。 这时,徐道覆才笑道:“这世上最有趣的,莫过人与人争。” 说完,他看向祁六:“你知道吗,这事儿可以算成是你引起的。” “我?”祁六莫名其妙,心说我之前在补觉,与他们的争执有毛的关系? “在你过来前,蔡凤林领着那帮人,把菜桶掀了。”徐道覆指着一个方向。 祁六扭头看去,果真见到被掀翻的汤菜,洒了一地。 “他的理由是,军中伙食区别对待,给昨晚夜袭的壮士们,吃冷羹剩菜。” “事实呢?”祁六问。 徐道覆轻道:“事实是火头送菜送晚了,拎来的时候,汤菜已冷。” “加把火热热不就好了,蔡将军至于这么大动干戈么。”祁六想不通。 “他当然至于。”徐道覆眼神玩味:“因为你这把刀不顶用,所以就得轮到他出面。” 听到这个比喻,祁六一下想到什么,惊道:“你是说,这是崔弘灏指使的?” 徐道覆微微点头:“一计不成再来一计,看来这位崔中令啊,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呵。”祁六咧咧嘴:“这搅屎棍,够张聘喝一壶的。” 徐道覆认同道:“就看张聘是不是聪明人了,若还想霸着兵权,那就会一再面临如此情况。” 争执是假,夺权才是真。 由冷羹引发的喧哗背后,实际是权力分配不均的表象。 至于张聘这只携主公之命的强龙,能否压住崔弘灏这条地头蛇,祁六并不感兴趣,也懒得追寻结果,反对营西的瓜田地极为热衷,趁着天亮,想去田中考察一下,只因他从没种过西瓜。 当下便兴冲冲拉着徐道覆,一溜烟窜出营地。 整个白天,田狗儿的大军均没有异动。 两方相安无事。 不过到了夜间,祁六又被叫去,加入到夜袭队伍中来。 与昨晚不同的是,今夜前来壮行敬酒的,不再是张聘,而是崔弘灏。 经白天蔡凤林这么一闹,后知后觉的张聘,总算是回过味儿来,晓得不能再把这位中令大人高高挂着,便让他兼任了一个实职,就是滋扰夜袭作战的指挥使。 纵观整个应国,也没有指挥使这个官名称呼。 不过此名倒是贴切,足可见张聘诚意,崔弘灏对此表示满意,二人总算握手言和。 祁六、徐道覆再次打上赤膊,端起酒碗。 今晚仍有赏银,只不过不再是五十两,而是按最早定下的二十两。 壮士们的亲朋家眷又被请来。 与昨晚一样,媳妇们哭哭啼啼,含着泪收下银子。 只是与昨晚相比,这次明显没那么情真意切。 祁六、徐道覆也照旧由自己收下银子。 发完赏银,亲朋家眷被请离,新任指挥使崔弘灏端起酒碗,开始讲两句: “兄弟们! 昨晚夜袭十分有效!据探子汇报,咱们至少烧了田狗儿的十座营帐!为此,他们怕了,不敢轻举妄动!这是张将军与我崔某的战略成功!也是各位壮士,舍命换来的生机!今晚,咱们再接再厉,争取烧了他们粮草!让他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好!” 祁六、徐道覆也随着众人喝彩。 然后是喝酒摔碗环节。 八百壮士饮完碗中酒,用力将其摔碎。 “子陆。”崔弘灏看向祁六,眼神中充满希望:“一切都看你了!” 祁六大力点头,一副慷慨就义的豪壮模样,随后抬手一挥,领着众人出发。 路线与昨日相同,还是西瓜地后面的河道,都不需探子引路。 进入河床后,祁六正准备下达隐蔽声响的命令,谁知跟在身后的蔡凤林,却突然问了句:“祁中郎,咱们要是再碰上他们,该咋整?” 呃…… 祁六沉默。 蔡凤林口中的‘他们’,指的肯定是田狗儿的夜袭队。 他觉得不会那么背,但这确实值得考虑。 从祁六的立场来说,他肯定不愿与之拼杀,毕竟今夜只有二十两银子,比昨天还不如,实在犯不上。 可身为中郎将,又是这支队伍的领头羊,若此时就认怂,面上实在过不去。 考虑到这点,再联想所见到的诸多勾心斗角,祁六福至心灵,无师自通学会了官场惯用之法——踢皮球。 “蔡将军觉得呢?”他开口反问。 蔡凤林懵了,徐道覆也很意外。 二人诧异看向祁六,觉得对方像被崔弘灏附了体,他不是一个人! “我、我意见是……大家都挺忙的,上岸还得找粮草位置……”蔡凤林吞吞吐吐。 在其身后的几名壮士,纷纷点头认同,然后向祁六投以期盼眼神。 见到这幕,祁六悬着的心就放下了,嘴角一咧:“那就昨日咋办,今日就咋办?” 壮士们立即大喜,曰:“善。” 一群人喜气洋洋涉水前进。 没多久,就来到了河道岔口。 田狗儿的八百死士,正在此地等候。 “祁贤弟!” “哎呀,庞兄!” “幸会幸会!” “辛苦辛苦!” “敢问贵营粮草何在?不瞒贤弟,昨晚为兄的行动,田将军十分满意,但今晚却下了死令,让我们务必找到粮草位置。” “实不相瞒,我等与庞兄一样,也要寻粮草位置。” “那你我互换?” “不胜感激!” 随后庞光烈便与祁六交头接耳,将各自粮草位置说了。 后面的蔡凤林眉头一皱,赶紧上前两步,提醒道:“二位,知道位置也没用,粮草被重兵把守,咱们又没带家伙,如何近的了前?” 庞光烈眼前一亮:“对,这位兄台说得很对!都是养家糊口,犯不着把命搭上,敢问贵营何处防御最为薄弱?” 第92章 意外交锋 祁六一行人上岸后,没敢直接往西去。 因为庞光烈说了,昨晚被袭之后,田狗儿着重加强了此处防守,不仅设了暗哨,还备了许多弓弩手,真要像之前那样靠近,必然会被射成马蜂窝。 除此外,为达成长久合作的目的,庞光烈由衷建议,撤退的时候不要再走水路,省得惹来猜忌。 祁六觉得庞光烈说的很对。 昨晚能原路返回,纯属侥幸。 若再来一次,人家势必不会放过河道,一旦被抓,必然露馅。 所以他决定将撤退路线,选择在敌营西侧。 那儿有处山岗,树林茂密,适合躲藏。 等放完火钻进去,藏在里面,崎岖山路马匹也不好追赶。 将路线交代下去后,为免出现昨晚撤退时的混乱,祁六还特意嘱咐一声,八百人要共进退,绝不可单独行动。 田狗儿大营的防御薄弱处,位于营地北侧。 据庞光烈交代,那儿都是最后赶来的人马所在,由于不好安置,便现开了一处场地,防御工事及岗哨设置都不完善,是夜袭的绝佳首选。 作为交换,祁六也对庞光烈说了实底,张聘军营的薄弱处,位于营地西南,理由无他,只因崔弘灏就在那片住,而以他的自负,肯定不会把自己的安危,交到董千诚手上。 双方情报互换,均有了底气,遂抱拳拱手作别,各行其是。 祁六领着八百壮士绕至敌营北侧。 此时夜已深,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见。 不过好在徐道覆有道法傍身,视野远胜常人,更可以夜间辨物,倒不怕找不到方向。 祁六最终决定,在靠近西侧山岗的位置发动袭击,好方便撤退。 命令传达,八百壮士有弓的张弓,有油的拎油,很快完成准备。 待祁六一声令下,纷纷卯足劲往营中丢去。 不消片刻,便燃起熊熊大火,一些来不及逃避的绿林强匪,顿被烧的乱跑乱叫。 祁六扔完八个油袋,又见火势猛烈,晓得大功告成,当即下令:“撤!” 八百壮士头也不回,纷纷冲向山岗。 田狗儿的铁骑,始终在防备袭营。 见有火光出现,立即纵马行动。 有直奔北侧追敌的,也有前往河道查看情况的。 但可惜均无功而返,只在山岗方向,发现些凌乱脚印。 得知此事的田狗儿,气的暴跳如雷,大骂张聘鸡贼,手段下作。 不过当探子回报,说张聘营中同样起了大火后,田狗儿便又得意的奸笑起来,摸着自己的大光头,感慨兵书教的都是好东西。 待到第二日上午巳时。 在山岗里躲藏一夜的祁六一行,一个不少的回到营地,别说把崔弘灏惊到,就连张聘都亲自出帐迎接。 “子陆又立一功,张某定要亲笔修书,承报主公案前!” “侥幸而已。”祁六身上满是树叶露珠,形象十分糟糕。 张聘见了不疑有他,握着对方的手,一再感谢。 虽说敌营损失并不大,但好在祁六探明了其粮草位置,这可谓是大功一件! 有了这个消息,他便可组织人马,来一次出其不意的袭击。 八百壮士劳累一夜,自然不用再去,张聘让他们好好休息,旋即便将董千诚叫来,让他点五百骑,从东侧沿河道进发,去烧对方粮草。 与此同时,得知张聘粮草位置的田狗儿,也兴冲冲点了几百骑,由他亲自领着,沿着河流南下偷袭。 以致当祁六躺在营中帐内酣睡之际,一场交锋悄然在河边上演。 董千诚与田狗儿,可远没有祁六、庞光烈那般客气,远远的一照面,便是三江四海恨,一天两地仇,连交谈都不必,直接就交上了手。 田狗儿用的是柄狼牙棒,董千诚则双手持蒴,双方兵对兵,将对将,捉对厮杀起来。 狼牙棒势大力沉,挥舞起来,带着风声。 董千诚横蒴挡了两下,便双臂酸麻。 晓得对方力气惊人,他倒也豁得出去,趁其不备,甩脱马镫,一跃而起,抱住对方滚落马下。 田狗儿的光头撞到地上石头,被擦出条伤口。 鲜血一流,更激出凶性,舍狼牙棒不要,攥着拳头,捣出一记生猛炮捶。 董千诚擅长擒拿,双手一环,将其手臂架住,而后借地一蹬,屈起膝盖撞向对方面门。 那田狗儿凶性毕露,浑然不惧,光脑袋往前一顶,迎上膝盖,嘭的一声闷响,倒让对方吃痛,整条大腿酸的厉害,竟是无法站立。 田狗儿得势不饶人,抽回右手,身躯微蹲,又猛地上窜,一记冲天炮正中董千诚下巴。 直打的后者眼睛一花,牙齿咬上舌头,口喷鲜血飞出一丈远。 有骑兵过来营救,却被田狗儿一把抓住长矛,用力一拽,将来骑扯下马来,一脚踏断了脖颈。 但借此机会,董千诚却是缓了一缓,挣扎起身,晓得无法再战,赶紧寻了匹马,领着残余骑兵,迅速撤退。 田狗儿杀性一起,可就没了理智,也不知道上马,迈起两腿疯狂追赶,边追边哇哇大叫,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直到董千诚等人跑远,他才稍稍回神。 待手下副将牵马赶来,田狗儿一巴掌将对方扇倒在地,并责骂对方不早些提醒,否则绝不会让敌人逃脱。 那副将什么也不敢说,毕竟这位主公的脾性就是如此,唯有忍气吞声,糯糯不敢言语。 待到黄昏时分,祁六起来的时候,才从蔡凤林口中,得知了这场遭遇战。 讲述过程的时候,蔡凤林语气诙谐,眉飞色舞,尤其在说到董千诚跑到营前,张嘴连吐几口血的时候,就更兴奋了。 “祁中郎,董将军经此一役,肯定抬不起头,若您与崔中令,一同在张将军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我可取而代之。” 蔡凤林时刻不忘立功,总想抓住机会。 或许正是基于这般心思,才甘愿成为崔弘灏的刀子。 但祁六这个时候,却产生了不同想法。 尤其经过两次夜袭,与敌军庞光烈打了交道后,这个念头就更加挥之不去了。 随口敷衍几句,打发走这位急于立功的家伙,祁六一口气跑出营地,想找徐道覆商议下刚想到的大计。 谁知进入西瓜地,落日余晖,竟洒在一位气质绝佳的仙子身上。 她一身素衣,洁白流裙伴着风微微浮动,见祁六望来,偏首绽放出笑容。 其实西瓜地里的并非只有纪君兰一人,她身边还立着位青年。 这人穿着紧身黑色劲装,头顶扎个发髻,腰间缠着的皮带上,挂着几把飞刀。 听到脚步声,他斜来一眼,似是觉得祁六没有威胁,便不在意的收回眼神。 二人对面五步远外,就是站在窝棚前的徐道覆。 他皱着眉头,神情复杂,望向纪君兰同伴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子陆,你上次可坑苦了我。”纪君兰语含埋怨:“亏我以为子陆是实在人,没想到也会耍诈,什么偷了你的韭菜,敢情是假借轻薄。” 祁六干笑两声:“仙子,这可不能怪我,若不如此,恐怕我就被李申扔油锅里了。” 说完,不忘意有所指的补充一句:“就像田狗儿对薛仪做的那样。”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纪君兰恍悟,旋即一脸委屈道:“你错怪我了,李申绝非田狗儿,不会轻易杀人。至于薛仪之死,实属他自找,皆因得知,田狗儿不肯归顺孙壁之后,他便破口大骂,这才惹来大祸。” 祁六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敢问仙子,田狗儿是你要找的真龙么?” 纪君兰抿起嘴巴,没有回答。 身旁青年却是开口回道:“烂泥一样的货色,当然不会是真龙,纪道友在应北便早已有了选择。” 一番话,算是证实了徐道覆的推论。 祁六也彻底死心,明白纪君兰在应南,就是在挑拨拱火。 那青年又说道:“听说你寻到了圣人,呵呵,没想到这件事,你还在坚持。” “这么说,你是放弃了?”徐道覆问。 青年手指一动,腰间的一柄飞刀,便自行抽出,去了手中。 他晃着飞刀,吊儿郎当的说道:“你可以这么认为,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我所寻到的圣人,就是纪道友寻到的真龙。” 说完,嘴巴一咧:“所以,你应该明白我的立场了吧,小师弟?” 第93章 手足相残 小师弟? 听到这个称呼,祁六有点发懵。 没想到这位黑衣青年,竟同样出自自然正道门下。 而面对曾经的师兄,徐道覆却是一脸苦笑:“从你现身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既已抛弃道心,入了凡尘,还提往日称呼作甚?” 劲装青年,也就是岩光散人四弟子,道号莫樵子,俗家名叫龚止昱。 龚止昱出山要比徐道覆早两年,二人在青牛山观云修行时,关系还不错。 “小师弟此言差矣,师父让我修的道心,是出世之道,如今你我皆入世,那修得就该是入世之道。道家老祖有言,大道如河水滔滔,流注左右,无物不润,无生不滋,出家的是人,在家的也是人,道虽不同,万变不离其宗。” “那敢问四师兄,如今走的是什么道?” 龚止昱咧咧嘴:“从龙霸道。” 徐道覆低头不做声。 纪君兰淡淡开口:“徐道友,你的同门师兄,如今已是萧王帐下前将军,封郡公爵,可世袭。待萧王挥兵南下,大局落定,凭战功做个开国国公,也不是难事。你二人既有昔日求道之谊,何不同舟共济,联起手来,共创太平盛世?” 说完,她又看向祁六:“子陆,我曾说过,卢秀绝非良木,应北萧王才是降世天星,若你点头,我可帮你引荐。” 听对方提起卢秀,祁六脑中立马浮现出,大雨天中,自己将其埋葬的场面。 想到当初在南郡,自己为保命认其作主公。 想起仓皇逃往夹沟坡,若丧家之犬的难堪。 除此外,还有与之称兄道弟,畅所欲言的快意,有寻求根脚,舍命攻打兰沐的豪情。 虽说后来,他假借自己之名选美,又重色而轻义,但这一桩桩一件件,有血有肉的事与人,岂是你纪君兰一句‘非良木’就能取代的?! 若这些都是笑话,那我祁六这新旧两年的经历,又算什么? “仙子好意心领。”祁六压着心中不悦:“只是如今我已追随孙壁之,有道是好女不嫁二夫,好男不事二主,至于那为什么萧王,若敢挥兵来犯,那咱们就战场上见!” 说到这儿,他想起卢秀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遂复述道:“若被他所败,说明某技不如人,哪怕丢了这条命也认!但让我未战而先降,闻其名则栗,却绝无可能!” 纪君兰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时为之语塞。 龚止昱笑道:“果如大王所说,应南俱是些望井观天之辈……” “错!”祁六表示这词自己学过,立即纠正:“是坐井观天!” 龚止昱被其打断,本就一怔,再听他批评自己用词,当即不悦,眼睛一眯言道:“坐也好,望也好,都改变不了你们是癞蛤蟆!” “所以你们俩今天过来,是想威胁我们?”徐道覆问。 龚止昱摇头:“不是威胁,是在讲述一个事实。” “若我们不愿意听呢?” “哎,小师弟,为何你偏偏要逼我动手呢?” 话音一落,龚止昱屈指一弹,手中那柄飞刀,便如一记流星般激射而出。 徐道覆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完全不讲情面,匆忙中来不及拔剑,赶紧一个后仰躲过。 龚止昱哈哈大笑:“小师弟!让我瞧瞧,师父究竟教了你哪些压箱底的好东西!不瞒你说,被他老人家着重栽培,我可羡慕的紧呐!” 说罢纵身跃起,双手连挥。 挂在腰间的十几把飞刀,带着风声呼啸而出。 徐道覆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急忙抽出长剑,面对袭来飞刀或戳或挑,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可那飞刀即便被击开,却不落地,而是身子一旋,又回了龚止昱身侧。 “只有这点本事吗?师父藏得私活,怎得不施展出来?” 龚止昱边说边向前冲,带着周身飞舞的飞刀近身。 他一掌挥出,扫向徐道覆面门。 与此同时,一柄飞刀从徐道覆身后掠起,直奔其后心。 危急关头,徐道覆只能抬左手,与之对拼一掌,右手持剑甩往身后,用了招‘苏秦背剑’,堪堪拦住那柄飞刀。 二人掌掌相对,龚止昱被震的后退一步,见对方纹丝不动,却不意外,反大笑道:“好个纯粹无比的浩然气!那老东西果真藏了私!” 听他对岩光散人不敬,徐道覆终于动怒,喝骂道:“放屁!” 旋即剑势一变,施展出观云剑法。 昏黄霞光照耀下的西瓜地,竟凭空起了层雾。 雾霭昭昭,如坠云端。 十几把盘旋绕飞的飞刀,竟被那白雾所阻,无法近前。 “观云境?小师弟,你也没什么长进嘛!” 龚止昱不当回事,并拢二指向下一摁,所有飞刀全部没入土中。 而他则好整以暇的卷了卷衣袖,面对蓄势待发的徐道覆,显得游刃有余。 纪君兰面无表情负手站着,半点看不出担忧,似乎对她来说,自然正道的门内之争,谁胜谁负都不重要。 祁六却担心徐道覆安危,禁不住问道:“仙子不劝劝吗?一门师兄弟,何至分生死?” “劝也没用,道家正统的人都高傲的很,我这偏门旁支,就不自讨没趣了。”纪君兰皱皱琼鼻,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在这一刻,祁六认同了徐道覆的一句话, 那就是这个娘们确实讨人厌! 亏她生的这般漂亮,奈何心肠却是坏的! 就在这时,徐道覆出手了。 剑身一声长鸣,周围雾气为之翻涌。 徐道覆右手一抛,将长剑掷上空中,而后双手合拢,掐了个道家手诀。 浩然之气自脚下腾起,托起衣角,吹动长发。 抛上空中的长剑,竟是悬在了他头顶上方,剑柄高抬,剑尖直指龚止昱,随着雾气归拢涌去,它旋的越来越快。 一股浩瀚恢弘的气息,自剑身向外扩开。 龚止昱望着这幕,额间渗出一层汗,暗骂老东西不地道,果真留给了小徒弟一个杀手锏。 不过他也绝非坐以待毙。 原先没入土中的十几把飞刀,全部将刀尖露出土壤,遥对徐道覆。 如今雾气归拢剑身,他身边早没了遮挡。 哼,老东西你这招确实厉害,但我也不是吃素的! 哪怕拼着长剑贯胸,我也要将你的爱徒射成蜂窝! 龚止昱扭曲嫉妒下,竟生出破釜沉舟,与之共死之心。 此情此景,让纪君兰十分着迷,乃至呼吸都为之急促,面颊微微泛红,一双修长美腿,合拢并紧,轻轻相互摩擦。 可就在这个时候,祁六突然从侧方跳出,大喝声抬起右臂,屈起右手食指,自上而下的一划! 徐道覆、龚止昱只觉丹腹一滞,就连呼吸都为之停顿。 当啷。 聚拢雾气的长剑,落在地上,白雾尽散。 钻入土中露出刀尖的飞刀,也个个如上了岸的游鱼,一个个跳出土壤,翻滚两下,就此不再动弹。 纪君兰呆了呆,红晕迅速自双颊褪去,一股强烈的不满情绪浮上心头,看向祁六的双眸,几乎要喷出火焰。 第94章 惜命 气机尽落。 稍稍冷静的龚止昱,想到方才产生的换命念头,不免暗抹一把冷汗。 他明明是要做国公的人,是要从龙开辟新朝的功勋,怎可为了些早已过去的不甘冒险? “算平手行么?”他出言提议。 徐道覆冷道:“要么认输,要么咱们再来。” 龚止昱举双手道:“好好好,怕了你了,我认输,这样总行吧?呵,亏你还是出家人,竟比我个还俗的胜负欲还强。” 他嘴里连连嘀咕,然后一一捡起地上的飞刀。 “我说你是用的什么妖法?竟能断了我的气机牵引?” 这一句问的是祁六。 祁六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只抱着肩膀,撇着大嘴道:“不是妖法,是我观云悟出来的!” “行,你牛批。”龚止昱冲其比划个大拇指,嘴里仍在絮叨:“没法活了,观云不值钱了,随便冒出个小家伙,都比咱造化高……老东西你是真该死啊!” 徐道覆捡起佩剑,送入剑鞘,目光落在纪君兰身上,喝道:“他已认输,你还有什么指教?” 此时的纪君兰,在经过最初的窝火后,已重归平静。 她抬起手轻轻摆了摆:“我哪敢有什么指教,只希望你们面对萧王大军时,仍能坚持今日选择。” “这个用不着你操心!” 纪君兰莞尔轻笑,故意道:“以往我觉得徐道友,超然于世外,虽身临凡尘,却像一过客,怎得几日不见,却成了这混沌乱世的一份子,好端端的不去寻圣,参与到逐鹿争端里?” “还不是因有你这样的人,若无人挑拨拱火,我何必多管闲事?”徐道覆反唇相讥。 这个说法,纪君兰却是不认,言道:“徐道友将君兰看的厉害了些,君兰可没那么大本事,人家到现在,都没见过田狗儿呐。” “说了什么不重要,做了什么才重要。”徐道覆面容严肃:“或许你会说,你对田狗儿什么也没保证,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所以发生的这一切,均与你无关!但这正是最可耻之处!你扪心自问,纵使什么都没说,但你的到来,对这帮有心之人意味着什么,你真的不清楚吗?!” 纪君兰身躯左右轻轻摇晃,双眼望天,充耳不闻。 见她如此,徐道覆更加生气:“明知会引发战事,却放任它发生!美其名曰为天下苍生,实则将百姓拖入水火!亏得应南百姓,提到你纪君兰,便神往无比,称你是天上仙子!但你都做了什么,你怎么好意思出现在众人面前,以超然之身自处的?!” “这些都是你的臆测。”纪君兰并不承认:“我只是来应南逛了一逛,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为什么莫名起了争端,害的百姓流离失所,这些问题,我也想知道。” 徐道覆忍无可忍,指着她啐道:“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就是当着婊子还要立牌坊!” 此话一出,纪君兰脸色冷的可怕,右手按在腰间佩剑上 “哎哟,还打啊,我都认输了你还上,别给萧王丢人了!”龚止昱过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单那光头就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你还是省些力气,随我回去,助萧王尽快平定应北吧。” 纪君兰没说话,目光在徐道覆身上转悠一圈,才松开握剑的手。 风沙刮起,围着两人打着旋。 随后轰然消散,二人也没了踪影。 祁六心有余悸道:“我从未见她这么生气过。” 方才纪君兰握剑之时,分明动了杀心。 那股刺骨凌冽,让他打心里冒寒气。 哪怕当初在克锦,面对灵莲妖女之时,也不曾见她有这般杀意。 徐道覆也摇头苦笑:“是,道爷也没想到,她有这么一面。” 同时心中生疑,因他知道修道之人薄情寡念,不会轻易大动肝火,方才对方如此失态,几乎毁掉辛苦潜修的道心,一同走火入魔…… “莫非是被道爷戳破了伪装,将所作所为挑明,以致无法忍受,彻底破防所致?” “我看未必。”祁六有不同意见,“她之前并没当回事,将你说的话充作了耳边风,直到……” 徐道覆眼前一亮:“是了,是那句当着婊子立牌坊!嘿,六,你说她为何对这句话,如此在意?” 祁六抿着嘴,没有说。 即便对仙子好印象全无,但如此标致的美人,打心眼里想为其保留一丝体面。 但徐道覆显然没这么怜香惜玉,一脸恍悟道:“莫非她真当过婊子!所以才恼羞成怒?” 这个发现,让他十分激动,情绪也兴奋起来。 “六,咱们去应北吧,说不定这娘们的出身来历,大有蹊跷!咱们去查她个底掉,然后公布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此人是欺世盗名之徒,如何?” 应北…… 别说,祁六还真有点向往。 虽说应南应北,仅有一江之隔,但打小他就听父亲说过,应北之富庶,远非应南可比,而且那儿的人非常多,应国鼎盛时期,应北随便一座城池里,便有上百万人,而应南,哪怕在那个时期,也才二三十万,如今经三年乱世,更是一再锐减,就连虎塘、大康这样的城池重镇,也才五六万左右。 除此外,祁六也对一个人产生了好奇,那就是纪君兰提到的萧王。 祁六满打满算,也跟过不少人,最差劲的有潘老狗、张虎之流,好一些的便是卢秀、孙壁之。 可这些人,在纪君兰眼中全部不值一提。 所以祁六真想见识见识,这位能让她青睐有加的存在,是什么样的三头六臂。 “去应北我没意见,不过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祁六想起,自己前来瓜地找徐道覆的目的:“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你帮我参谋参谋。” 此时的徐道覆,正沉浸于联想中。 一想到纪君兰这样出尘的绝色丽人,很有可能当过婊子,他就时不时乐出声来。 “嘿嘿……回头要是能找到她老主顾……咦嘻……我看她还牛气什么……” “你没事吧?”祁六问。 徐道覆嬉笑摆手:“我只是有点难以压抑自己……你说你说,什么不成熟的想法?” 祁六遂道:“我们夜袭时,遇到了庞光烈。在遇到他之前,我始终觉得,或许在这军中,只有我惜命,半点不愿意打仗。可遇见他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并非只有我这么害怕。” 顿了顿,他又补充:“还有蔡凤林,尽管他建功之心颇强,但跟着咱们去的时候,不也同样紧张的很?回来后,也绝口不提遇到了庞光烈。” 徐道覆眼神怪异:“怎么,发现别人同样胆小,让你很开心?” “不是,我是想说,既然大家伙都不愿交战,为何不设法将它平息?” 徐道覆笑了:“六,我又产生了或许你才是圣人的错觉,要不你把脸伸过来,让我再试试?” 祁六恼道:“我没跟你开玩笑!” “哎,怎么说呐,你的想法很好,说的也没有任何错。这世上的人,大多是惜命的。可这没用,打不打仗,不会被他们的念头左右,只要孙壁之、田狗儿、李申等野心勃勃之辈存在,战事就不会停息。” “这么说,他们是不惜命的人了?” “不不不。”徐道覆摆了摆手:“他们惜的是自己的命,至于手下这帮将士们的命,他们根本没往心里去,否则也不会开战之后,自己躲远远的,让属下去前线拼命。” 说完,他意识到说的并不全面,便补了一句:“当然,田狗儿那少脑子的除外。” 第95章 天真之想 “你说,若孙璧之或田狗儿,晓得应北有位萧王虎视眈眈,而应南的混乱,皆是纪君兰挑起,目的是为其南下做的铺垫,依徐兄之见,是否能阻止这场没必要的大战?” 祁六将自己想到的大计和盘托出,然后满是希冀的望着对方。 徐道覆听的怔怔出神。 对方的奇思妙想,或者说是异想天开,让他想起少时学道时,岩光散人考他的一道题。 问的是:圣人无为,因何能治? 那会儿的他,是这么回的:百姓皆受教化,言行依循礼法,人人标榜君子,品善德崇,是故圣人无为,而天下昌盛。 这是很标准的回答。 书本上就是这么写的。 可岩光散人却摇头说道:“此为小儿梦呓。” 不愧是久负盛名的道家高人,连骂人都这么文雅。 当时徐道覆很不服气,觉得自己答的没毛病,是大家之言,结果师父却说他是说梦话,委实没有道理。 直到走出青牛山,在凡俗世间走了这一遭,徐道覆才明白师父说的半点没错。 理想终归是理想,太过脱离实际。 有时候夜间寂静之时,徐道覆也会扪心自问,这世上真的存在圣人么? 自然正道传下的诸多典册,莫不言之凿凿。 就连岩光散人,也一再催促其下山。 所以在徐道覆看来,所谓寻圣,实际寻的并非圣人,而是身为求道者,在努力追赶一个永不会实现的奢望罢了。 寻不寻的到,与寻不寻是两个概念。 也许在岩光散人的五名弟子中,徐道覆是最迟钝的,有时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开窍,但他却并不知晓,实际五名师兄弟里,唯他天分最高。钻研道法时,觉得自己落后,不会如师兄们那样幡然顿悟,从而喜笑颜开,为此颇为自卑,全不知其不需领悟,大道顺其自然,就在心中。 如今祁六的一番话,乍听起来有点小孩子气,将两军对垒,地盘权利之争,当成了过家家,天真的以为只要陈述真相,就能阻止一场大战。 换崔弘灏、田永亨、方平等幕僚,估计会一笑了之,半点不会往心里去。 但现在站在这儿的是徐道覆,一个本就在执着的追寻理想化身的人。 用那时儿的话说,这叫空谈高论,现在时髦多了,叫浪漫,总之差不多算一回事。 如今情况就是,觉得自己不被理解,甚至有可能遭嘲笑的徐道覆,突然发现祁六的脑袋瓜也充满了‘空想’,不由得喜出望外。 这说明有病的不仅仅是师父和自己,至少还有一个祁六。 于是徐道覆不假思索的握住对方的手,没有任何犹豫,点头道:“我相信可以!” …… 入夜。 双方大军,均在今夜默契的停止了夜袭。 一方面是田狗儿觉得张聘不堪一击,上午那场遭遇战,给了他极大信心,觉得只需休息一晚,然后率军冲锋,就可将之击溃。 另一方面的张聘,在董千诚负伤后,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尤其监军崔弘灏始终在旁边阴阳怪气,明里暗里,无不在讥讽其用兵的无能。 这对张聘打击很大,以致变得敏感多疑,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被pua了。 他对自己领兵能力持否定态度,以致连原先定下的夜袭作战,也丧失了应有的信心。 主帅如此,仗还怎么打? 子时左右,田狗儿营地东侧的河道里走出两人。 一位是身穿八卦袍,头戴道冠,手持拂尘的徐道覆。 另一位是身穿铠甲,背着巨大藤盾,手里还拎着把乌柄银枪的祁六。 两人涉水而来,上岸后直奔大营正门。 二人一进入火光映照范围,立即引发营中人的警觉。 一支箭矢射来,落在二人身前。 这是警告,意思是不要再靠近了。 徐道覆、祁六脚步一停,旋即一起抱拳: “贫道徐道覆!” “中郎将祁子陆!” “有事求见田将军!” 徐道覆也不知用了什么道法,让二人声音传出老远,且久久不散,不断在偌大军营中回荡。 在营门口严阵以待的兵士们,闻言微愣,觉得二人名字都很耳熟,禁不住议论起来。 “徐道覆?可是那位岩光散人的高徒?” “是的,没错,大王说他脑袋被驴踢过,硬说玩冰火之戏的孙愈是圣人!” “据说此人是嫡出,看不上庶出的纪仙子,二人为了家产大打出手,闹的双双出家!” “……” 七嘴八舌的议论传入耳中,哪怕换上道袍,戴上道冠,努力扮高人的徐道覆,也有点难绷。 这帮来自山野的绿林匪徒,别的事情根本不关注,就喜欢听些子虚乌有的谣传。 “哎呀,那位背王八壳的就是祁子陆祁大英雄?” “什么大英雄,诛杀妖女早成了过去式,如今人家是咱应南第一登徒子!” “这称呼从何而来,怎得没听说过?”有人表示惊讶。 “呵,不知道了吧,从伊山传来的,据说他狠狠轻薄了纪仙子,而且还当着李申的面!” “对,我也听说了,如今很多读书人都闹着要杀他呐,说姓祁的这头猪,拱了他们的白月光!” “……” 祁六的脸也黑了。 心中暗骂这帮山野土匪关注点实在奇怪。 就在一帮人兴冲冲围在营门口,当着二位正主的面,哪壶不开提哪壶之际。 庞光烈领着帮人小跑而至,将这群吃瓜群众赶走,而后走出营门,去了二人身前,抱拳道:“徐道长、祁英雄,我家大王有请!” 田狗儿大帐架起灯火。 各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匪徒首领,闻听是顶顶大名的人物到了,无不打起精神。 以致当祁六、徐道覆进入大帐后,见到眼前一幕,差点以为来错地方。 为给二人一个下马威,这帮绿林豪强无不拿出压箱底绝艺。 有拿着刀,在自己胳膊上刻字的,血流一地,而面不改色。 有不知从哪抓来条长虫,当着他们面,一口一口撕咬生吃。 有拿起板砖,对自己脑袋狠拍。 有端起碗人血,乐呵呵饮下。 总之什么狠玩什么,样样不重复,就好像来的不是中军大帐,而是市井卖艺街口。 坐上首的田狗儿也没闲着,让属下在自己案桌前支口锅,把水烧的沸腾,然后用之洗手,边洗还边皱眉说怎么那么冷。 祁六、徐道覆算是开了眼界。 耍完各种神通,这帮人止血的止血,缠绷带的缠绷带,面上则个个神气活现,撇起大嘴,看向他们的眼神像是在问,老子牛不牛批?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半点不假! 徐道覆稍稍感慨,而后抬手轻扬拂尘:“无量天尊,贫道徐道覆,此次与子陆觐见大王,实乃是得知一件大事。此事干系重大,关乎应南存亡,故得知后,片刻不敢耽搁,星夜冒昧前来,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田狗儿的光脑壳在灯火中闪着光,刺的祁六抬不起头,只能压低视野开口道:“正如徐道长所言,应南局势恐将有变,眼下战事实不该起,即便阵营不同,也当放下成见。” “唔。” 田狗儿抬起烫红的胳膊,捋了捋浓密的胡子,三角眼一翻,喝问道:“就是你轻薄了纪君兰?!” 第96章 谣传 “都是子虚乌有的谣传。” 祁六没有承认。 但田狗儿却不买账,瓮声瓮气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怕告诉你,老子率军从伊山借道,与李申喝了一场酒。那家伙是老狐狸,从没服过任何人,但你祁子陆却是头一份!你知道李申是如何夸你的么?生子当如子陆也!听听!这是多么高的评价!” 高个屁! 祁六恼极了。 恨不能现在就去伊山,然后将李申大卸八块! 有这么夸人的吗? 变相骂我是儿子呗?! 徐道覆见他脸色不好看,遂迈前一步,言道:“子陆在伊山所为,实乃事出有因……” 嘭! 田狗儿拍桌而起,瞪眼喝道:“老子管你什么因!我再问一次,是不是你轻薄了纪君兰?!” 主帅一发火,在座匪首无不起身,个个晃着肩膀,转动脑袋,眼神不善。 “是!” 为免关系闹僵,祁六只能承认。 只是没想到即便他认,田狗儿也没打算放过,当即狞笑追问:“说说看,是怎么个轻薄法?” 众匪首无不精神大振,个个笑容猥琐。 祁六攥着双拳,气的浑身发抖。 太欺负人了! 公开处刑,我还要脸面不要?! “我……” “等等!”田狗儿忽的叫停,随后扬声道:“听这等秘事,怎可无酒?来人,设宴!” 徐道覆、祁六全懵了。 机械般被人拉着入座同席,然后就看庞光烈带着几名侍卫,搬酒端菜。 酒是克锦产的桃花酿,菜只有一样,一大坨未切的烟熏牛肉,足有二斤多。 “徐道长,祁兄弟,别客气,来,共饮这碗酒,大家均是好朋友!” 说完,田狗儿端起海碗,一口气喝个底掉。 随后睁着通红的三角眼看过来。 祁六二人没有办法,只能深吸一口气,把眼一闭,将辛辣酒水生生饮下。 “好!够朋友!” 众匪首纷纷挑起大拇指,个个不遑多让,将酒饮下。 庞光烈便屁颠过来,为众人倒酒。 有了几分酒意,田狗儿觉得可以了,遂兴冲冲怂恿:“祁英雄,你可以继续说了。” 啊? 祁六茫然看他,心说这是让我说什么呢? 他的大脑被酒气一顶,可以说是一片空白,来前与徐道覆拟定的说辞,几乎忘了干净。 其余匪首本就是无拘无束的品性,没喝酒的时候,还能知道田狗儿是他们老大,这一喝完酒,哪还有那么多顾忌? 当即你一言我一语,冲祁六怪叫起来: “你轻薄纪仙子的时候上手没有?” “李申说你俩相拥而吻,而且还伸了舌头!” “你俩是不是曾经上过炕?” “三句话就让人投怀送抱的精髓在哪?” “……” 整个中军大帐乱哄哄的,吵闹声几乎要将之掀翻。 田狗儿连连拍打桌案,大叫安静也没用。 最终还是靠举起狼牙棒,才让众人把嘴闭上。 而眼见那天的所为,被传成了无法入目的场面,祁六心里也挺着急,为保全自己名声,不得不如实道来:“诸位,事情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它是这般这般,如此如此……” 当下,将如何担忧被李申下油锅,以及猜测到纪君兰居心不良的种种,全部讲了出来。 本以为就此可消除影响,成功辟谣,谁知众匪听了,却不买账。 与验证是否偷韭菜相比,他们更愿意相信,应南第一猛士祁子陆,成功拿下纪仙子,并凭借胯部金刚,让其俯首讨降。 因为这样才足够劲爆,也更能引起联想。 毕竟对他们而言,最快乐的畅想,莫过于将一不可方物的仙子驯服成玩物。 就连田狗儿也非常不满,表示你祁子陆是在胡扯八道,仙子是何等样人,岂会被如此低劣伎俩蒙骗?只是怀疑她偷吃韭菜,就甘愿让你贴脸凑近?如此智商,简直比庞光烈还不如!实难让人信服! 祁六是不知道,在他这边,庞光烈的智商,究竟算是一个什么样的比较点,不过被这么一提醒,却是想起了来时的目的,遂说道:“田将军可知,纪君兰在应北看中了一位萧王?并认定他是天下之主的不二人选,为此才三番五次前来应南,一再挑拨群雄,引发争端?” “萧王?” 田狗儿表示自己没听说过。 徐道覆则立即说道:“萧王是应北泽西人氏,萧氏曾与应文王有过交锋,落败后苟安泽西,如今应国覆灭,萧氏在萧桓律带领下迅速崛起,如今呼声极高,开元建国自称萧王。” “呵,瞧他能耐的,还敢建国?”田狗儿表示不服:“有多少人马,不知敢不敢与老子碰一碰?!” 徐道覆幽幽道:“麾下将士,约么六十万左右吧。” “呃……” 田狗儿抬手摩擦自己的光头:“这家伙……也是个人物哈。” 他迅速冷静下来,然后眯眼问:“所以你俩过来,是想劝我停战,然后与孙壁之联手,共同抵御这位萧王?” “正是此意。” 徐道覆、祁六均点头。 田狗儿切了片牛肉,丢入嘴中咀嚼,嚼了半晌,问道:“你们凭啥觉得,我们联起手来,能挡得住六十万大军?” 徐道覆道:“应北是一马平川的原野,战事多发生在开阔地带。而应南多山,诸位人中龙凤,无不是山川作战的高手,若萧王大军南下,自可据险而守,饶是他人多将广,也并非难以抵挡。” 田狗儿呵了声:“若萧王真是被纪仙子钦定之人,那就是天星降世,我等所为,岂不是逆天而行,自讨没趣?既如此,还不如早早投诚,说不定能为子孙谋个爵位。” 徐道覆呼吸一顿,竟是不知该怎么劝了。 以道家身份来说,他觉得对方说得很对。 若直接投诚,加快天下一统,尽早结束乱世,对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正犹豫之际,就听祁六缓缓说道:“田将军,纪君兰如此戏耍应南群雄,视我等如棋子,这口气,您忍得下?那什么萧王,就真的三头六臂不成?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他即便是天星,那也得过咱们这一劫不是!否则即便天下平定,毫无反抗之心的应南,岂不是要一直被人耻笑?” “哎,对,子陆这话说得对!”田狗儿觉得很对脾气,狞笑道:“都是带把的,哪有不过过手,直接跪降的道理?” 祁六又道:“即便是降,那也得打出效果来,让天下好好看看咱应南人的骨气!” “唔,言之有理,行吧,这事儿我答应了。不过……”田狗儿话锋一转:“让老子与孙壁之罢手言和,他得答应老子几个条件!” “将军请说。” “第一,他得让张聘撤军,注意,不是离开大风镇,而是远离登中,退回他的金阳!第二嘛,保险起见,为免联手后生出二心,当交子为质!第三,我手底下这七千大军人吃马喂,得由他孙壁之负责!” 第97章 宴请 天明时分。 徐道覆施展土行法,带着祁六一路赶至虎塘。 田狗儿给了八天期限,若答应他开出的条件,便立即退军大康,若不答应,或期限已至,那就战场上见真章。 祁六觉得自己的大计,到此算是成功一半,剩下的就是劝说孙壁之。 对此,他信心满满,觉得成功率很大。 但徐道覆有点忧心忡忡,对这次劝和抗萧的行动,产生了一次怀疑。 乃至来到虎塘,站在行宫门口之际,他禁不住问:“六,若为天下苍生计,迎萧好过相抗。” 对此,祁六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以徐道覆身份,或许考虑事情时,想的更为长远,也更加广大。 但祁六一心只顾眼前事。 在他看来,萧王何时南下,或是能否抵御,均是尚未发生的以后事。 如今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应南陷入纪君兰的安排中。 以后发生的大战,会不会更加凶险,在这个节骨眼,根本无从关心,在他看来,只有阻止眼下这场大战,才能再去考虑将来。 侍卫进去通禀,稍时,燕开应命前来迎接。 相互寒暄几句,便带着二人直奔正殿。 孙壁之对徐道覆、祁六的突然造访极为重视,殿中文臣武将皆在,一众没有官职的幕僚,也被请来参议,规模很大。 祁六没有任何隐瞒,将纪君兰、萧王之事和盘托出,并将田狗儿的退兵条件叙述一遍。 应北泽西萧氏的大名,或许百姓们不知道,但这些耳目众多的官员,却无一不清楚。 至于这里面,是否存在,早已与之暗通款曲者,也未必可知。 一番话说完,众人陷入沉默。 资历最老的幕僚方平,正要出列进言,却听孙壁之大笑三声,抚掌道:“子陆真乃某的福将,如此天赐良机,岂能错过?” 众人无不愣住,完全没反应过来,不知主公此话何意。 纳闷时,就听孙壁之安排道:“燕开,你速速前往金阳,告诉胡泰五天内剿灭蔺百寿,然后迅速驰援登中!如此一来,田狗儿便是瓮中鳖、囊中物!” 这下众人明白了,敢情是他想借用田狗儿的八日期限,来个缓兵之计! 别人没什么反应,祁六差点没被气死。 心说都什么时候了,怎得明知是纪君兰挖的坑,他还要往里面跳?! 嘴巴一张,正要规劝,却见田永亨迈前一步,言道:“主公,泽西萧氏有意吞并天下,来势汹汹,不可不防。纪君兰假借真龙之名,兴祸乱之事,绝非空穴来风,主公当慎之。” 孙壁之不悦看他:“永亨是觉得,某明知被人操纵,却还要如此,是愚蠢了些吧。” “微臣不敢。” “呵,你只是不敢说,绝非不敢想。某也不怕告诉你们,纪君兰是挖了个坑,但这何尝不是某的机会?待某擒下田狗儿,拿下李申,使应南落入掌中,便是萧桓律大军来了,又何惧之有?” 田永亨被训斥一通,只能无奈退回。 祁六见孙壁之态度强硬,自然犯不上在此时触霉头,心想着我们这帮人说的话你不听,那你儿子要是也这么说,你总该听得进去吧。 他把主意打到孙愈身上,想再一次,以圣人的使命为理由,怂恿其打消孙壁之的念头。 谁知从殿中离开后,没等祁六说出这个想法,徐道覆却率先表态道:“孙壁之格局太小,如此下去,必然对田狗儿不利。此事因你我而起,也得由你我解决,否则背信弃义之名,就要压在我俩头上。” “你打算怎么做?”祁六问。 徐道覆叹了口气:“劝和停战,本就是你我一厢情愿,如今既有一方不同意,我们又何必自讨没趣?不如现在就回大风镇,把孙壁之的计策告诉田狗儿,让他们原本咋样,现在就咋样!” 祁六心说那也太不负责任了! 本就是为停战而奔波,这下不仅没停了,还火上浇油了不是? 田狗儿要知道孙壁之有这番念头,不定要恼成什么样,估计打起来更惨烈,岂不正遂了纪君兰的意?! 他觉得这样不妥。 但说实话,至于孙愈能否劝得动孙壁之,也委实心里没底,为此焦头烂额,急的直挠脑袋。 就在这时,燕开过来了。 “祁中郎、徐道长,不知我那小舅子,这一路上出没出什么差错?” “燕将军放心,邓夏很能吃苦,也从不抱怨,什么差错也没有。”祁六回了一句。 燕开笑着点头,紧接着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邓夏能有此番崭露头角的机会,全赖祁中郎,燕某不胜感激,愿在今夜家中设宴,还望二位务必赏光。” 祁六心说你没看我都愁的挠头了么? 谁还有心情吃饭啊! 再说,昨晚的酒,到现在还没醒呐,根本喝不下了! 只可惜不等祁六回绝,燕开便迅速抱拳走远,弄得他不答应也得答应,胸中更加憋闷。 回到住处的时候,发现门前栽的豇豆,不知被何人收了去,田间脚印颇多,豆藤多被扯掉,连带木架也损毁不少。 见到这幕的祁六就更生气了,嚷嚷着要报官,让县衙派捕快抓贼。 徐道覆却是看的开,言道:“许是被附近街邻拿去,用之果腹,倒也适得其所,如今你已颇有身家,何必再贪图小利?” 祁六表示你不懂,这不是值不值钱的问题,而是辛勤付出劳动,却被他人强占,心理上无法接受。 徐道覆便道:“那你想没想过,当初这块地,又是因何而来?那些被拆掉房屋,拖家带口惨遭驱赶离城者,满腹委屈,又说与谁知?” 祁六便不说话了。 末了犹豫问:“那……我这些豇豆,就当做是对他们的补偿了?” “怕是不够。” “那我再种一茬呢?” “也不够。” “几茬才够?” “一件恶事,非几件好事能弥补,遇事三思,方可无悔。” 祁六颓然道:“岂不是说,我永远无法补偿了。” “六,要不你来做圣人吧,我辅佐你。” 祁六呵呵两声,一把将对方推开。 …… 黄昏之际。 祁六、徐道覆应邀来到燕开家。 脱下铠甲,换上便服的燕开,亲自在门口迎接。 寒暄两句,便引着二人入院。 让祁六没想到的是,去的并非厅堂,而是书房。 进来后,燕开干笑两声,言道:“二位见谅,今晚此处并不设宴。” 徐道覆、祁六俱是一呆,诧异看他。 燕开道:“此次,是有人让我邀二位前来商议,共谋一件大事。” “谁?商议什么?”祁六问。 燕开悄然推开书柜,露出一条向下而去的密道。 “攒局者是方老,二位若有兴趣,便入内一听,若心有顾虑,某绝不强拦。” “莫非为的是,与田狗儿议和?”徐道覆认为有这个可能。 燕开笑而不答,没否认也没承认。 这在官场上极为常见,就是默许了。 徐道覆与祁六对视眼,没想到关心这件事的不止他们。 困扰在心中的难题,莫非将迎来柳暗花明之刻? 但只要孙壁之不松口,又能有什么好主意来改变呢? 二人想象不到,但对此心生好奇。 第98章 密谋 地下暗室空间并不大,参与的人却接近二十之数,以致连桌椅也没空摆,一人一张草席,或蹲或坐,事紧从权,只能凑合。 为了解暑,墙壁下摆了许多冰块,寒气翻腾消融,坚冰滴落水珠,倒是半点不闷热。 祁六见到坚冰,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觉得在炎炎夏季,能找到这东西,是燕开有本事。 但徐道覆,在见到坚冰的第一眼,便晓得今天商量的事情,绝非寻常。 因为在这乱世中,有能力提前在冬天藏冰,好为夏季准备的存在,只有几支常青不败的世家。 而这些人,都喜欢躲藏于幕后。 若事情急迫到连他们,都不得不出面,估计即将面临的,绝非简单一次停战可言。 徐道覆提前做好预估,乃至入座后,认出身边几人的身份,也就不意外了。 祁六却是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打量他们。 这里面有不少熟面孔,且上午在正殿时就见过,其中最让他意外的是,曾有过接触的阮守林也在席。 众人都不说话,各自眼观鼻鼻观心,唯有祁六像个好奇宝宝,东瞧瞧西探探,脑袋来回转。 等了片刻,燕开又领入一人,并说道:“诸位,都来齐了,我已锁上大门。” 方平抬头问道:“可派出眼线?” 燕开点头:“方老放心,附近三条街道皆有,若有情况,必能得知。” 方平嗯了声。 燕开便也入席,坐在祁六身旁。 “栾家可曾来人?”方平问。 有人答道:“已至。” “曲家可曾来人?” “已至。” “阮家?” 阮守林低声道:“我来了。” “崔家呢?” “已至。” “仲孙家?” “已至。” 方平捋须道:“那么加上我代表的方家,应南各宗亲业已到齐。” 嗯? 祁六心说不对啊,应南各士族,怎得能少得了孙家? 他暗暗为之惊讶,隐隐意识到苗头不对。 方平继续道:“今日殿前,祁中郎、徐道长带回的消息,大家想必都知道了,时间紧迫,这里不再赘述。不过做决定前,各位若有疑问,尽管开口,因他二人就在这里。” “我有一问。”阮守林率先出言,“你二人如何能确定,田狗儿不会食言?” 这个徐道覆可以解释,答道:“田狗儿的七千大军,俱是绿林强匪集结而来,这帮人最重承诺,若食言,必众叛亲离,他赌不得。” “阮家对回答可满意?”方平问。 阮守林低声道:“勉强接受。” “我有一问。”栾家一名青年问道:“萧桓律是降世真龙,纪君兰可曾亲口肯定?” 祁六答:“千真万确。” “她当面说的?除你二人,还有谁在场?” “还有龚止昱,他是萧桓律的前将军。” 方平问:“栾家对回答可满意。” 栾姓青年叹道:“再无疑虑。” 而后众人都不说话,似乎没有问题了。 方平道:“我代表方家有一问,徐道长请如实回答,那便是孙愈当真是你选定的圣人么?” 这话问的…… 祁六十分心虚。 孙愈成为‘圣人’,算是他一手导演,而且这里面,还牵扯冰火之戏,实在不怎么露脸。 徐道覆显得犹豫不决。 但最终,他却点了点头:“是。” 在场之人,无不皱眉。 就连祁六也没想到,徐道覆会承认,而不是把孙愈当成一个乐子。 方平沉默片刻,言道:“我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这是众人的心声。 “但我尊重徐道长的选择。”方平一锤定音,紧接着说道:“那么就开始举手表决吧。” 说完,他第一个抬起右手。 随后是阮守林、栾家青年、仲孙家、崔家…… 曲家来人似乎非常不满,激动起身道:“不行!我不认可!这与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他孙愈何德何能?!你们这样,就不怕斩草不留根……” “住嘴!”方平瞪眼呵斥:“若不同意,尽管离开!此后应南,再无曲家!” 那人身躯一颤,面上红透了,神色极为精彩,有委屈,有不甘,但最终全部转成了无奈,垂头丧气举起右手。 “全数通过。”方平示意众人将手放下,而后说道:“我举荐燕开来做。” 燕开虎躯一震,慌忙跪倒,冲方平行大礼,久久不抬头。 方平毫无表情:“举手表决吧。” 依然是全数通过。 到此,这场应南各世家的会面便结束了,众人依次离开,每次出去三两人,间隔一刻钟。 直到祁六离开暗室,出了燕开的家,也依旧没弄明白,这帮人在干什么。 “不是说,要商议如何与田狗儿和谈的吗?怎么没人提这事?燕开这家伙真不地道,敢情是在骗我!” 徐道覆脸色苍白,眉宇间颇多纠结,面对祁六的抱怨,没有任何反应。 “喂,你想什么呐?”祁六拍拍其肩。 徐道覆偏首看向他:“六,我们或许,做了件很坏很坏的事儿。” “啊?啥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很快就会知道。”徐道覆苦笑。 随后他精神恍惚,嘴里念念叨叨,什么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云云。 总之祁六是一点也听不懂。 不过他没当回事,毕竟有卢秀珠玉在前,他俩再坏,还能坏过哪儿去? 殊不知由和谈引发的一系列变化,已在方才暗室中,酝酿成一个灾难,且危害程度远超南郡,若卢秀活着,估计都要把人畜之名拱手相让! 当晚,躺床铺上的祁六,还在琢磨,该如何劝孙壁之时,行宫方向,以及虎塘城北的孙家大宅,皆发生了变故。 那个夜晚,天上的月亮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这番变故,自丑时开始,在寅时二刻结束。 当睡眼惺忪的孙愈,被闯门而入的燕开拉下床榻,并将一柄剑交放至其手中,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有道是,事情难办,那就办人。 士族高门永远不会讲情义,他们可以捧你风光,同样也可将之埋葬。 但正如古人所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好事坏事,谁又能说的明白? 那个晚上,徐道覆坐在屋顶,观了一夜星空。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或是能从星象中得到哪些答案。 直到鸡鸣天亮,才做出一个决定。 圣人也好,真龙也罢,不过是同样遭人利用的棋子而已。 高高在上,或许并非真有本事,而是旁人故意捧之。 孙愈如此,萧桓律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世间真正需要的,绝非是一个理想化身。 徐道覆走了,不告而别。 祁六来回在住处找了好几遍,也没寻到他留下的任何只言片语。 正要上街,看对方是不是重操旧业,给妇道人家看手相,却见院门被人推开,身披麻衣,腰缠麻绳的邢院目,哭丧而入,喊道:“祁中郎!主公昨夜去了!” 啊?! 祁六怀疑自己听错。 但见对方一身孝,不似作伪,急忙追问:“怎么回事?!” 邢院目干嚎两声,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祁中郎有所不知,主公身体一直不太好,昨夜偶感风寒,便一病不起,就此驾鹤西去!” 风寒? 风寒之症,有这么厉害? 祁六不可思议。 当难民那会儿,感上风寒根本不当回事,连药也不吃,纯靠硬挺,怎得换了孙壁之,就这么不中用? 第99章 赴任 祁六套上麻衣,扎上麻绳,跟着吊唁队伍进入行宫,缓缓往后殿方向移动。 此时此刻,他十分害怕。 整个后背尽被冷汗浸湿。 只因他从邢院目口中得知,敢情昨晚死的不仅仅是一个孙壁之,居住城北的孙家,上下近七十口人,竟是全部暴毙身亡了! 据说原因是,他们喝了不干净的水,然后一同病发。 理由牵强极了。 照如此看,孙壁之怕也不是感风寒那么简单! 祁六不由自主想到昨夜,在燕开家的地下暗室中,那帮人奇怪的言行举止…… 是了! 定是他们做的! 而且动手的就是燕开! 徐道覆出来后,说我们做了很坏很坏的事,原来是指的这个! 想明白一切的祁六,心脏为之发紧,胸口憋闷,连呼吸也乱了。 七十多条人命,是少年无法承受之重。 甚至他开始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去促成与田狗儿的和谈。 这帮应南士族,实在太不讲道理! 明明可以用更平和的方式,劝孙壁之与之讲和,为何偏偏要做下此等惨案?! 祁六的良知,以及打小父母所灌输的道德,让他极难接受这样的事。 不知不觉,已随众人来到后殿外面。 孙壁之棺椁停在殿内,棺椁下方的铁环上,系着铁链,另一头栓在孙愈腰上。 这位应南曾经的大公子,双眸无神,一脸口水鼻涕,不时傻笑出声,拖拽着铁链,漫无目的的在棺椁周围逛荡。 殿门口放着尊铜鼎,里面燃着火纸。 前来吊唁的官员、幕僚,依次上前,将火纸投入鼎中,然后再去棺椁前,行三拜九叩大礼。 根据桂花街摆摊算卦的邓胡子掐旬,孙壁之需停灵七日,然后才可安葬。 但文臣武将却表示不同意,认为七日太长,容易误事,最终决定改成三日。 也就是说,在这三日期间,每日早晚,都要前来烧纸叩拜。 祁六将火纸投入铜鼎,然后去了棺椁前,跪在备好的蒲团上。 那时节,为彰显悲情,三拜九叩时一定得哭出声。 觉得自己犯下大错的祁六,本就心里添堵,正急寻宣泄之口,如今正好合适,当即扯起嗓子,哭嚎起来:“主公唉……公之一去,山河失色,忆昨日音容,恨今时之无常,想您雄才大略,本应一展宏图……呜呼!” 邢院目帮忙准备的那些词儿,祁六记不全,索性也不絮叨,直接开哭,眼泪哗哗的流,使劲发泄一通。 正傻笑背对祁六的孙愈,身躯为之一紧,一滴泪珠从眼角流出,过脸颊落去地上。 三日后,棺椁下葬。 少主孙愈顶替父位,成为新主公,方平持剑辅佐。 与此同时,虎塘实施宵禁,严查口无遮拦者,所用旗号是不允许诋毁死去的孙将军,实际是怕百姓们说出真相,毕竟那晚在孙家大宅闹的动静太大,附近住户均听到惨叫声。 士兵们纵马穿街,不许人大声说话,也不许多人聚集,违者将被抓下狱,闹的人心惶惶。 百姓不安,官员们也没好过。 孙壁之下葬后的第二日,行宫召集文臣武将,开了一次大会。 主要目的是人事调岗,官职各有变动。 祁六被连降三级,成了正五品的九山郡守。 前朝应国时期,划三镇为一郡,郡守主要负责维持地方治安,以及征敛赋税。 这是实职,而且有油水,比那什么高高挂墙的从三品中郎将强多了。 但祁六却没开心起来。 主要是因为这九山郡,他娘的不属虎塘,而是在大康! 也就是说,上任以后得天天与田狗儿打交道! 想起那个脑袋缺筋的光头,祁六就愁的不行。 害怕自己过去后,稍不注意,就被其烧油烹了。 在孙壁之刚被放进棺椁的时候,方平便选出几人,成立一支使团,前往大风镇与田狗儿谈判。 如今已有消息传来,说进展很顺利,也就意味着,祁六随时可走马上任。 徐道覆不知去向,有同戏之谊的孙愈,又成了痴傻之人,偌大虎塘,除了住处门口那片地,祁六再无留恋。 所以会议一结束,他便主动去见方平,决定立即离开这伤心地。 见祁六‘干劲十足’,方平很欣慰,竟是关心其有没有随从护卫,需不需他帮忙指派人手。 祁六回绝了。 不知为啥,他对这位留着山羊胡,看起来瘦弱亲切的老头,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畏惧。 也对其代表的士族势力,产生了绝望。 若非亲身经历,谁能想到,坐拥四城,足可冠以‘应南王’的人物,在一夜间就烟消云散? 而且死后,这帮曾经的属下,连一个伤心的都没有! 所以方平派的人,祁六是一个也不信任,婉言谢绝后,决定单人单骑,独自前往九山郡。 祁六骑马离开行宫,顺大街前往城门。 因戒严的关系,这大白天,街面上竟是一个行人也见不到,冷清极了。 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初时祁六并未当回事,直到对方追至,并大叫:“祁郡守,等一等!” 祁六这才勒马止步,回身去瞧,见来人是燕开。 如今的燕开,已不是行宫禁军统领,方平任命其为虎卫将军,准备让其接管戍边的一万多兵马。 “燕将军有事?” 祁六面无表情问。 他知道,孙壁之就是被眼前人杀的。 尽管明白这是士族的决定,此人也身不由己,但心中依然觉得别扭。 燕开止住马势,望着对方,神色多寂寥。 “子陆,为何走的这般急?” “我家眷都在登中,想早走几天,将他们带上。” 燕开喔了声,忽的问道:“邓夏是不是也在登中?” 祁六点头:“是,回头我会告知他,让其去边关找你。” 燕开想了想,摇头道:“那倒不必,你带他一起去九山郡吧。” “为何?” “我想缓一缓,等在边关待上一年,理顺事务,再让他来也不迟。” 祁六觉得都无所谓,便同意了。 燕开似乎暗松一口气,旋即郑重抱拳:“子陆,一路保重!” “将军也保重。” 祁六抱拳回礼,二人就此告别。 出了城门,先往东去, 原本按祁六的设想,是将这一趟上任,充作游山玩水之行。 只是一人上路,难免孤单,再加上孙家被尽数灭门的事情,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乃至情绪郁郁,即便好山好水皆在眼底,也索然无味。 不知不觉下,马匹跑的越来越快,穿过田间地头,经过诸多村庄,竟是不用一天,在黄昏时分,便到了金阳地界。 祁六在这座不知名小镇上,寻到驿站,准备换马,顺带稍作休息。 他打算星夜赶路,尽快到达登中,好与肖老头、婳婳等人汇合。 看管驿站的是两名老卒。 此时祁子陆的大名,早已随着轻薄纪仙子的事迹,而响彻应南,百姓们无不挑起大拇指,赞他给应南爷们长脸。 因此闻听是他到了,两位老卒精神为之一振,立即劈柴炒菜,甚至还自掏腰包,在镇上购买酒肉招待。 祁六没敢喝多,浅酌几杯,不再多饮。 待吃完饭,小憩片刻,便骑着新马上路。 长话短说。 翌日晌午,祁六纵马顺官道,来到登中城下。 此时节风波已过,城门大开,贩夫走卒往来不绝。 城门洞张贴了几张告示,围满了人。 有位年过五旬的老秀才,正一张张的念,好让众人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消息。 祁六牵马经过的时候,正听老秀才念道:“……经多方考虑,登中城不设中令,不驻军队,一应治安,由各家商团负责……” 大意是登中城将成为应南最大的商贸大城,无论哪方人马,皆可前来做生意。 这应该是与田狗儿和谈后,商议出的条件。 以登中为战略缓冲地,谁也不犯。 此时的祁六,尚不知道这将把登中城,推到一个什么高度,只是觉得如此甚好,至少意味着在萧王南下前,应南不会再出乱子。 老秀才又念起一张,刚刚贴上浆糊还没干透的崭新告示: “燕开凶戾悖逆,以下犯上,今已枭首示众……” 第100章 市集 邓夏搓了条麻绳,系在腰上,坐在庄园门口,用木棍画个圈,在里面烧起纸钱。 他神色自然,看不出喜怒,就像在做一件极为正常的事。 祁六对他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牵马入院。 肖老头携三美在亭中吃西瓜,婳婳站在亭下台阶处,俯着上身,手持一柄蒲扇,笑着给两头热到吐舌的恶犬扇风。 祁六将马匹拴在一棵造型奇特的石榴树上,靠近凉亭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婳婳的双肩,让对方站直。 倒不是心疼对方,或是觉得给两条狗扇风有失体面。 而是走过来之后,祁六抬头便见到其领口中,两团雪雷随动作摇晃震荡。 尽管赏心悦目。 尽管热血沸腾。 尽管想就这样一直看下去,但祁六还是过去制止了她。 因他担心会被旁人看见。 猛然间见到祁六,婳婳双眸瞬间瞪大,一股喜色,在脸上蔓延,紧接着张开双手,给他一个热情拥抱。 就在祁六受宠若惊之际,对方又迅速退后,然后苦着小脸,用蒲扇猛扇。 尽管她不会说话,但祁六还是明白对方,是在嫌弃自己身上的汗臭。 正尴尬的时候,就听肖老头在亭中道:“你回来啦,回来挺好,赶紧去屋里洗洗,咱们有浴桶了,以后不用再去河里。”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身上又潮又痒,祁六本就难受,一听有浴桶,不由得喜出望外。 他这辈子,就没用过浴桶! 当即冲向阁楼,仔细体验。 足足泡了小半时辰,生生搓下一层泥,再换上身干净的短衫麻裤,撒着双布鞋,浑身舒爽的简直无法形容。 回到凉亭。 这次婳婳先凑过来,试探性在祁六身边嗅了嗅,确定没有汗臭后,才再度投怀送抱,小脑袋在其胸口来回蹭。 弄的祁六挺无语,暗暗寻思莫非这种事儿,也能稍后弥补? 不过对方发丝撩拨来撩拨去,弄得下巴痒痒的,倒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当然与冰火之戏还是不能比拟的。 在石桌旁坐下,吃上两块西瓜。 再接过二美捧上的一碗酸梅汤,喝上一大口,身体内外尽得到放松,就连压抑在胸中的愧疚感,也淡去不少。 “邓夏这是打算烧一天么?” 祁六看向院门方向,那里的烟仍未散。 肖老头道:“邓夏八岁就跟着姐姐去了燕家,或许燕开在他心里,不仅仅是一个姐夫。” “燕将军……死的不值。”祁六说出自己想法,“方平太不地道,明明都让他去边关了,怎得临了临了,还是没有躲过?” 肖老头一语道破天机:“因为方平要给胡泰一个交代,而胡泰需要一个台阶。” 当今应南,若论哪位将军打仗最厉害,或许李申、田狗儿、蔺百寿,会给出不同答案,但胡泰,保准是他们都要着重考虑的一位。 作为孙壁之麾下的头号大将,他的影响力与名声,早已如日中天。 再加上他与孙壁之亦君亦友的交情,经虎塘变故后,若没有任何表态,必然遭人诟病。 所以燕开的死,就顺理成章了。 一切过错,可以全部推在他头上。 士族需要一个人来谢罪,好平息民怨。 罪人伏诛,胡泰也可顺理成章班师返回,继续效忠新主孙愈。 这一次,祁六没费什么力气,便把一切都琢磨透。 联想到离开虎塘时,燕开的寂寥之色,或许对方在那夜行动前,便已想到了自己的归宿。 但没有办法。 他没得选择。 “六,现在的应南,表面是片净水,实际内里正沸着,情况比两军开战还要麻烦。尤其虎塘那边,必要经过阵阵风雨,好最终确定该由谁说了算。” 祁六讶道:“肯定是方老说的算啊,我来之前就一直是他主持大小事的。” 肖老头笑了:“方家在应南只能排末席,如今局势不明,多有动荡,其他世家才由着其出面。等风波平息,缓上一缓,你觉得他还坐的安稳?” 祁六道:“我觉得这个人挺有手段,见到他,我有点毛骨悚然,就跟当年见到妖女时差不多。” “你感到畏惧,是因他背后代表着士族。实际来说,方平与燕开都差不多,两枚棋子,一枚用来攒局,一枚用来动手。用完了,就要丢弃,燕开被丢到个好地方,但丢方平的所在,目前还没找到。” “您老当真?方平也会死?!”祁六不可思议。 肖老头道:“会不会,以后便知。”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行啦,不聊那些龌龊勾当,再说离那么远,咱爷俩也操不上心,不过有一说一,你这次的选择非常好,主动脱离旋涡,避开险处,倒是难得听话一回!这样,我去弄几个菜,咱爷俩喝一盅!婳婳,跟大爷说,今晚想吃什么?” 似是接触久了,婳婳终能听懂几句话,闻言也顾不得给狗扇风,蹲下来在地上画了只大公鸡。 得到肖老头许可后,婳婳很兴奋,然后跑到祁六身边,不断用手比划,似是准备将自己最爱吃的鸡腿,分享给他。 祁六笑着点头,心里头的阴霾,再不剩下半点。 这世道,谁生谁死,哪个也说不准。 活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 两个月后。 九山郡,归坊镇。 如今已入秋,树叶微微泛黄,除了晌午时分仍显闷热外,早晚皆凉爽下来。 祁六嘴里叼着根稻草,身后跟着邓夏、班石虎,穿行在热闹集市上。 莴苣、豆角、南瓜、冬瓜、芥菜……洗的干干净净,用草杆捆着码好,放在铺好的麻袋上,等着客人光顾。 祁六对这些没兴趣,眼睛一扫而过,并未停留。 这让菜贩子们暗松一口气。 可突然,祁六脚步顿住。 嘴里还出现一声轻咦。 菜贩子们如临大敌,暗地里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倒霉的不是自己。 万幸,祁六的目光是落在了一家肉铺摊上。 摊位顶上挂着颗羊头,附近飘着股膻味。 班石虎立即过去,皱着眉在面前挥了挥,喝道:“你这摊位怎么弄的,也太不卫生了!” 摊位老板五旬左右年纪,络腮胡圆脑袋,肥胖身躯系着围裙。 原本他正拎着杆秤,忙着给客人切肉,没见到这三位来了,猛然间听这么一句,心里咯噔一声,再一回头,瞥见叼着草杆的祁六,暗叫完蛋。 赶紧称完羊肉,打发走客人,便换上副笑脸,点头哈腰过来招呼:“六爷,虎爷,夏爷,哪阵香风把您三位吹来了?” 班石虎眼一瞪:“什么香风,明明是一阵臭气!你瞧瞧你的摊子,苍蝇乱飞,恶臭扑鼻,多影响咱九山郡的形象!” 摊主暗暗叫苦,晓得今儿得出血,便作揖道:“虎爷明鉴,我今早才杀的羊,为了赶上开集,才没空打扫……” “别扯没用的!”班石虎不听他絮叨,抬手指着那颗大羊头:“我看来看去,就是这东西招的苍蝇,赶紧拿下来,我们得带走!” “咳咳。” 祁六清清嗓子。 班石虎立即改口:“不对!招苍蝇的不是羊头,是那块羊里脊……” “咳咳!” “是羊蝎子……” “咳咳!” “是羊宝……” 班石虎说完,等了半晌,见没有咳嗽声,晓得这回是对了,把脸一板:“还不快点把羊宝拿过来!瞧瞧这集市都被熏成啥味了!” 摊主默默叹口气,没奈何,只能用荷叶将羊宝包了递过去。 直到三人走远,才低声啐了口:“出息!” 穿过集市,回到郡署,祁六直接在院里生了堆火,把羊宝洗干净,切成几块,用树枝穿了,架在火上烤。 只是没等烤熟,便有人火急火燎闯入,叫道:“大人,不好了,坊西坊东两个村打起来了!” “什么?!” 祁六大惊,噌的跳起,旋即看向邓夏、班石虎,问道:“你俩谁去摆平?” “我……方才灌了肚凉风,有点闹肚子。”班石虎苦着脸,双手捂着肚皮。 邓夏则抬手扶额:“哎呀,我似乎发烧了,头沉的厉害……” 祁六怒道:“合着你俩,打算让本郡守亲自出马?!” 邓夏、班石虎均低头不作声。 上回两村开战,互丢粪便,他们被祁六派去劝和,结果弄了一身,害的三天吃不下饭,所以这次,说什么也不愿去了。 第101章 两村相争 坊西坊东两个村相互紧邻,姓氏也相同,相传两村的老祖宗,是分完家的亲兄弟,各自开枝散叶后,才渐渐形成的村落。 按常理讲,祖宗有血缘关系,子孙当亲近才对,可也不知究竟出于什么原因,两村的人就是互相不对付,婚丧嫁娶没有来往不说,就连在街上碰见,也要互相吐口唾沫再走。 祁六也曾问过,想找清楚双方的问题症结。 可问来问去,也没得出个所以然。 用他们两个村自己的话说就是,没有原因,不知为什么,瞅见对方就心里膈应。 那是种打小就被灌输的看不顺眼,用邓夏的话说,两村间的问题,类似应南与蛮族,属于无解难题。 但祁六不这么认为。 他自认识婳婳后,觉得蛮族也没那么不堪,谣传的风言风语,纯粹是对异族的污蔑。 就比如蛮族之女皆藏假器的说法,有人甚至描述的绘声绘色,还说比之男儿也不遑多让,可缠在腰上绕一圈。 完全是胡扯八道! 因为婳婳一睡觉,就喜爬祁六的床。 秉着辟谣求证外加好奇的心,他偷偷在夜间观察过,发现完全是子虚乌有! 当然,这不算什么露脸的事儿,所以不好对外人道哉。 “瓢把子,看,就在那边。” 同行人提醒一声,打断祁六思绪。 顺其所指望去,便见小河沟对岸的田地间,两村人马隔着两丈多远对峙。 每方皆有三四十人,且井然有序。 年轻强壮的爷们顶在前面,手拎粪桶的妇人站在后面。 村内年迈的老人,在大后方坐镇指挥,顺带看顾小孩,省得他们过去凑热闹。 目前尚未动手,只是相互问候对方亲属。 污言秽语,实难入耳。 什么你爷爷与你婶子有一腿,你太奶跟你叔公搞破鞋,你媳妇跟姓王的滚过草堆云云。 无耻且没有下限,语言恶毒至极。 要是换一位城里的读书人过来,估计听上半句,就得气炸胸肺。 但在乡野村中,这些也只能算低级。 更恶毒的便是妇人们出场对骂,直接点名道姓,说谁谁谁偷过她的尿罐。 这种骂法,克锦的老瞎子也用过,那真是杀伤力巨大,侮辱性极强,让人无从招架。 “说多少次了,要叫我郡守大人!” 祁六纠正一句,然后伸手道:“把家伙拿来。” 郡守负责三镇治安,在应国时期,不仅配备几十名快手,还可组织民兵团练。 但如今应国不在,大康又是田狗儿治下,他岂肯让别人拥有兵权? 所以几十名快手,缩减成了八人,民兵团练就更不用想了。 八名快手里,除去祁六带来的邓夏,其余七人,包括班石虎,以及身旁这位唤作‘鸡眼’的跟班在内,全是曾经的绿林匪徒,满嘴黑话,就连称呼也没改过来。 “是,郡守大人!” 鸡眼今年十三岁,人小鬼大,因脑袋上生的疮,形似鸡眼,才得了这么个‘诨名’。 他从背着的麻袋里,先取出个笊篱递过去。 祁六接过,并将笊篱扣在自己脑袋上。 鸡眼又掏出床破被褥。 祁六拿过来撕了几下,将手脚放进去,把破被蒙在身上。 装备完毕,转一圈,发现没有死角,祁六便让鸡眼在这里等着自己,他则深吸一口气,准备过去劝架。 上回邓夏、班石虎,就是吃了没有装备的亏,被粪便淋了满头满身,如今祁六也算是吃他人之堑,长自己之智。 走上石桥,越过河沟。 没等祁六大声表明身份,却见田间对峙的两伙人,却是突然止住了骂声。 而后妇人们将粪桶拎到前面,并递上水瓢。 祁六暗叫不妙,紧赶两步大叫:“吾乃九山……” 坊西村率先发难,十几名爷们撸起衣袖,抓住水瓢,从桶里一抄,狠狠向前甩去。 干的稀的混在一起,洋洋洒洒飞上天。 结果就见坊东村的人,相当有默契的后退,一下拉开距离。 场中,只剩下十几个粪桶,以及一位光着膀子,在脖颈上系披风的大汉。 此人与祁六的策略不谋而合,脑袋顶上同样反扣一个笊篱。 面对挥洒而下的恶臭之物,大汉微微一笑,半点不放在眼里。 然后缓缓压低身体重心,连水瓢也不用,直接将双手放入桶中。 “呀,喝!” 双手一攥,同时发力。 但见两道速度极快的黑线,嗖的飞去坊西这边。 啪、啪! 两声脆响同时出现。 迸溅的花朵,在其中二人面门上绽放。 “哇……呕……” 中招的两位掩面抽搐,倒地翻滚,丧失战斗力。 坊西村民大惊。 这种情况,村内的械斗史上从没见过! 就连在后面坐镇的年迈里长,也是头一次见识如此手段,惊的瞪大双眼,讶道:“坊东何时出了如此神人?!” 坊东站着的大汉,没有半点停歇,扔完两把,又将手放入桶中,一边哇哇大叫,一边扔个不停。 嗖嗖嗖…… 啪啪啪…… 坊西村民接连中招,倒地干呕,顶前方的爷们们倒下一片。 后面的妇人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跑。 坊东那位大汉却是一声冷笑,直接将木桶抄起,举起扔了出去! 木桶在空中划出道完美抛线,落下后刚好扣在一名妇人头上! 咚咚咚…… 十几个木桶,扣翻了十几人。 惊的坊西里长跳了起来,大骂坊东村不讲规矩,二村相争,竟请了外援好手! 祁六也看呆了。 望着那位光膀子大汉,双眸泛光。 自从担任九山郡守后,他一直希望拥有自己的人马。 并非打算争霸天下,而是想着若有一天,士族决定抛弃自己,至少还可以反抗逃命,而不是如燕开那般。 但肖老头表示这个想法很可笑,先不说如今祁六没钱没势,即便真舍得掏出家底,招人买马,又如何能保证他们的忠心? 银子,只是让人追随的动力,为之拼命却是远远不够。 这也是为何,李申、田狗儿、蔺百寿的兴起之兵,皆是家乡亲戚的原因。 乱世之中,若没有血缘纽带,谁信得过谁? 祁六也觉得肖老头说得对,招兵买马委实是自己异想天开。 不过多结识一些能人异士,别的不敢说,至少对担任这个郡守,是有帮助的! 毕竟手底下的八个人,有七人是田狗儿指派,明面上相互称兄道弟,说白了还不是来监视自己? 他可不希望落个孙壁之那般下场! “这位壮士,敢问高姓大名?” 祁六顶着笊篱,挂着一身破被褥,往对方面前一站,拱手抱拳。 两步外的大汉,头顶笊篱,脖颈系条暗青披风,二人打个照面,顿生惺惺相惜之感。 “某姓冉名闯,敢问兄台是?” “在下祁子陆,目前是九山郡郡守。” “哎呀!竟是轻薄纪仙子的祁英雄!失敬失敬!” 冉闯慌忙抱拳,弯腰行礼。 祁六笑着摆手:“些许名声,不足挂齿,冉兄非是坊西坊东村民吧,敢问在何处高就?” 冉闯道:“惭愧,某四处闯荡,只靠在村间地头助拳,打些野仗,混口饭吃。” 祁六立即说道:“冉兄若不嫌弃,或可来我郡署屈就,省得四处奔波,没个消停。” “当真?!”冉闯双眸大亮:“多谢祁郡守栽培!” 说罢,用沾满不知名物体的手,撂开披风,跪地便拜。 “冉兄无需客气!”祁六托着对方肩膀,将其扶立,“自我担任郡守以来,最头疼莫过两村争斗,如今有冉兄加入,此后再不必忧心!” 冉闯忙打包票:“郡守放心!论村头野仗,某从没怕过谁!” 祁六很高兴,觉得有这位‘神人’相助,自己或可慢慢将田狗儿派的人替换掉,当下便邀对方前往郡署饮酒。 冉闯也是性情中人,连手也不洗,跟着就去了。 第102章 有使来 秋分时节。 虎塘行宫中,孙愈颁布诏书,启用降将冲世凌,任职卫将军,统管近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手必定出自方平,为的是在军中扶立另一位将军,好淡化胡泰的影响。 原本最好的人选是马奉,只可惜此人头脑不行,太过一根筋,思来想去,才把主意打到养马的冲世凌身上。 对此,方平也很无奈。 能用的将领本就稀少,还要分一批去安抚边关,乃至虎塘这边捉襟见肘,不得不出此下策。 按他最初设想,是希望把胡泰调回边关,然后由好拿捏的张聘担任大将军。 但胡泰却不愿去,给的理由是,萧王随时南下,他怕别人应付不来,自己得坐镇应南,好随机应变。 这番说辞,方平当然不信,尤其对方从金阳回来后,天天在家设宴款待同僚,一副拉拢人心的架势,更让他觉得不安。 思考再三,才决定启用冲世凌。 在方平看来,无论是领兵还是心机手段,作为曾经的一方枭雄,冲世凌绝对是胡泰的好对手。 只要他能在军中站稳脚跟,再有自己在行宫的帮助,必能慢慢蚕食掉其势力。 而方平唯一要做的,就是防止冲世凌反水。 为此,他专程将对方一应家眷找来,私下软禁,并以此为要挟,让冲世凌不要有其他念想。 做完这一手,方平觉得自己对应南的把控力度大了几分,他倒也没沾沾自喜,而是转过头来琢磨,该如何处理掉碍事的李申、田狗儿与蔺百寿。 如今四方结盟,签下合约,准备共抗萧王南下大军。 但纸上的东西,项来是不作数的。 明面上客客气气,实则暗地里皆相互使绊子。 别的不说,就连被划为特殊之地的登中城,也是汇聚了多方人马,尽管都以做生意打掩护,实际背后捅刀子下毒都没少做。 有时候方平也觉得累。 明明除去傀儡一般的孙愈外,自己也称得上应南之主。 可这千疮百孔的各处,单凭他一人,又如何缝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夜深一人独处时,方平也会想到孙壁之。 那时候,他觉得对方有很多事做的不妥,或许说是顾虑不那么周全。 如今换了自己,才终于意识到,非是不愿周全,实是没法周全。 方平以前不信命理,可面对诸多不遂心的事儿,精神难免需要依托。 于是他私下里,乔装打扮去了桂花街,找到摆摊算卦的尿腥人邓胡子,想问问是否有应世天星之说,以及如果是天星的话,面对这般混乱场面,又该如何做? 邓胡子是谁? 那可是常年摆摊,见多了南来北往各路好汉的存在,眼神极好,一下就看出方平身份不一般。 他倒是能白话,说天星降世早有预兆,且就应在今世,若是天星当位,那必然快刀斩乱麻,将碍事闹心之人统统杀绝。 方平听其胡扯一通,拂袖便要走。 结果邓胡子将他拽下,并奉上几个草人铁钉,说天星不是谁都能做,但煞星却可以努力,老大人要是有讨厌的人,大可贴上名字,用铁钉扎上诅咒。 原本嘛,方平是不信的,将信将疑收下后,回到府上,第一个就贴上胡泰大名,然后用铁钉狠扎。 别说,这么一通扎完,他心里瞬间舒服多了。 兴奋之余,赶紧再把田狗儿、蔺百寿、李申、孙愈、阮守林等名字贴上去,整整用铁钉扎了一晚上,第二天去行宫议事,还半点不打瞌睡,精神头十足。 方平觉得自己找对了办法,因为再见到胡泰的时候,他连恨意都淡化了,一副不愿与死人置气的架势。 可这天,却传来个坏消息。 萧王来了。 虽不是兴兵南下,却是派了使臣。 一行人走小路绕过大康,经伊山抵达登中,安顿好后,才给应南各路群雄写信,邀他们碰面。 如此突然的现身,且事先没暴露出任何风声,各地也完全没有察觉,深入应南腹地,宛若无人之境。 这么一记下马威,把方平气够呛,拍桌大骂田狗儿、李申不干人事,对过往行人排查的一点也不仔细,为此大动肝火,立即写信怒斥。 信件去到大康,田狗儿被骂个狗血淋头,自然也气,旋即下了严令,让大康城内外加强防卫,勒令六镇一十九个村着手排查外来人员。 命令层层下达,可就到了祁六手里。 恼的他直骂娘,认为田狗儿是喝酒喝多烧坏了脑子,想起一出是一出! 但骂归骂,排查还是要去排查的,便将邓夏留在郡署坐镇,其余八人,连同自己分成三组,挨个村转悠起来。 祁六如何忙活暂且不提,且说这寒露前后,受萧王使臣邀请,应南各地群雄,纷纷赶往登中。 此时的登中城,已成为应南最大的商贸中心,城内城外的路扩宽两倍有余,可共四辆马车并排行走。 街道两旁酒肆青楼,茶馆赌坊,一家挨着一家,个个装饰的富丽堂皇。 这其中最大的一家酒楼,名为福满轩,东家正是花里化。 而此次应北来使,与应南群雄会面的地点,就定在了这里。 花里化早已命人关上大门,挂上歇业的牌子。 偌大厅堂,当中放着尊假山,水流不断自上流下,顺渠流淌,侍女们将酒水、菜肴放在木板上,随水飘动,任客自取。 应北使臣共有一十二位,正使姓张,名冬岭,在萧王麾下官拜司空,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消瘦,一双眼睛锐利堪比鹰隼。随行副使姓孟,单名一个贞字,出自治学世家,曾在应朝为官,为国子祭酒,主要负责为科考拟题。 众人入座后,张冬岭坐在了方平左侧,但孟贞却是又往后稍了一位,让一名女子坐在了张冬岭身旁。 应南诸人无不惊讶,不明白此女为何地位如此高,竟能让孟学士礼让。 面对目光,这位一身黑裙,额头戴着颗圆翡翠,相貌不过十七八岁的姑娘,却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抬手一指孟贞:“我的启蒙恩师,是他师公,所以依循长幼规矩,我理应坐这儿。” 少女明眸皓齿,声若黄莺,更难的是,一举一动飒爽干脆,丝毫不扭捏,让人好生刮目。 面对方平询问的眼神,她盘膝坐下后,两手各放在膝上,脑袋一甩,高高扎起的马尾辫,便扫向一侧,露出雪白脖颈:“我姓宋,叫宋癸,这次是我自己要跟着来的,桓律哥哥本不同意,但他打不过我,所以只能由着我。我一介女流,参与这次宴会,方公您不会介意吧?” 方平捋须道:“不介意不介意,姑娘英气凌人,实属罕见。” 脸上风平浪静,实则心中已翻江倒海。 毕竟从其对萧王的称呼来看,显然关系非同一般。 再加上她说话时,不管是张冬岭还是孟贞,皆不敢插嘴,说不定这次使团的主事者,是此女才对! 宋癸手一抄,从面前流淌的水渠中,捏起一杯酒,双手捧着向前一递,言道:“承蒙方公看得起,小女敬您一杯。” 方平笑着举杯,与之遥遥相对,仰头抿下。 坐方平右手边的是冲世凌、马奉,再往右依次是李申、田狗儿、蔺百寿,余下则是各自得力部下与幕僚,约么二十人。 见这女子落落大方,举止豪爽,且坐姿与男子没丝毫不同,半点不惧世俗眼光,田狗儿以前可从没见过,当下瞪起三角眼叫道:“喂,你跟咱方大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他年纪那么大,酒量可不太行!敢不敢与我喝几杯?!” 宋癸瞥他眼,手指轻弹,掌中酒杯便激射而出,擦着田狗儿耳根飞过,一直去了后方假山,撞在上面怦然爆碎。 “我知道你,纪君兰那个妖艳贱货,在桓律哥哥面前,提过你这条狗儿的名字。想喝酒的话,我随时奉陪,不过今日不行……因我还没领教过应南绝艺。” 方平怀疑自己会错意,求证问:“宋姑娘说的绝艺,可是指抚琴刺绣,茶道花艺?” 宋癸抿抿嘴,没说话。 张冬岭向前欠欠身子,面对众人疑惑目光,淡淡解释:“宋姑娘说的绝艺,指的是武学。不瞒各位,宋姑娘在应北,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故才多寂寞。” 第103章 做生意 好大的口气! 马奉、田狗儿、李申,乃至后面的一些战将,均不自觉挺直腰杆,就连冲世凌都有点跃跃欲试。 “你要跟我们打?”田狗儿最先起身,顶着刺眼的光头桀桀怪笑,“瞧你小胳膊小腿的,若打伤了多让人心疼。” 宋癸道:“将军既有怜香惜玉之心,大可少用些气力嘛。” “那可不行!”田狗儿拍拍自己胸膛:“我这个人胜负心很强,除非你主动认输,否则绝不放水!” 宋癸喔了声:“这么说,你是整个应南,武艺最好的人咯?” 呃…… 田狗儿为之语塞。 若论冲锋杀阵,逞一腔热血玩命,他半点没有怕的,并有自信打败任何人。 但若上升到武艺切磋,众目睽睽之下,自己那点乡野粗鄙把式,却实在称不上赏心悦目。 毕竟当初教自己武艺的,不过是一街头卖艺的汉子,连武师也算不上,更别说代表整个应南了。 思考再三,田狗儿难得让步,一屁股坐下后,转头看向马奉:“你上!” 马家枪在应南久负盛名,马奉又是个武痴,论单打独斗,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好!” 马奉毫不推辞,起身后便命人拿枪。 花里化赶紧开门,从外面的众多护卫中,要来一柄镔铁枪。 马奉接枪在手,试了试柔韧度,觉得趁手,便把枪身一横,抱拳道:“宋姑娘,请!” 宋癸虽是女子,却也是武痴一个,最见不得有人当众挑战,当下便要起身。 “慢。”孟贞出言制止,随后对方平说道:“咱们就这么干看着,是不是少了几分乐趣?” “孟副使此话何意?” “呵呵,既是同台较技,那必然是要有彩头的。” 方平闻言冷笑,心忖就知道你们别有用心。 莫名其妙将众人邀来见面,却不提正事,反上来就要切磋武艺,若说没有什么想法,鬼都不信! “孟副使想立个什么彩头?” 孟贞捻须一笑:“我们来应南前,萧王一再强调,要我等展现最真切的善意,方公可以理解成,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 方平喔了声。 这种场面话,在他眼里就等于放屁,不会往心里去。 “萧王听说,登中城日渐繁荣,甚至有不少应北商贾,也选择来这儿做生意。如此商贸盛景,萧王也难免意动。” 方平等人立马明白,这才是他们来的目的。 呵,敢情是打着来做生意的幌子,顺带遣人入驻登中! 好算计! 不过此乃应南腹地,岂容你们应北之人染指?! 几人面色都不好看,但孟贞似乎没看见,只慢悠悠问:“方公不会怪萧王也想来分一羹吧?” 方平不动声色,反问道:“敢问萧王打算做什么生意?” “织锦、药材、陶罐、皮革……以及战马兵器。” “战马兵器想都不要想!”方平直接否定。 孟贞笑道:“都听方公的。” 闻听此言,方平立马反应过来,晓得自己中了一招。 在做生意的诸多话术中,为保证自己底线不被突破,生意人往往会先抛出几个难以被接受的条件,然后让对方选择。 这个时候,很容易出现判断失误。 战马与兵器,就是孟贞打的幌子。 他实际自己也知道,这两样绝对不会被允许,但抛出来被方平否掉,便能成功掩盖住自己的底线。 其实做什么生意都不重要,能在登中扎根,才是此行目标! 而方平的回答,算是变相默许了,萧王来登中的行动。 这种错误太过低级,换平时,方平绝不会犯,奈何这几日晚上,老顾着钉草人,睡眠没得到保障,乃至出现疏忽。 方平后悔不迭,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 他刚刚就该直接说,不管是织锦、药材还是其他,均已饱和才对。 想到此,忙尝试补救:“萧王远在应北,何必千里迢迢,来应南做生意?” 谁成想面对此问,孟贞没有直接回答,反两手一摊,做无奈状:“我也不知道。” 方平一口气憋在胸里,郁闷的不行。 本打算凭此问亡羊补牢,然后不论对方说出什么理由,都予以否定,哪知这家伙来这一手?! 更可气的是,孟贞还一脸无辜的表示:若方公想了解情况,不如待商团成立后,随商队一起前往应北,坐下与萧王面对面谈。 就在方平琢磨,该怎样设法扳回一城,重新拿到主导权时,宋癸却是妙眸一翻,抬指敲桌:“你们俩有完没完,还打不打了?” “打,马上就打,小师姑权且忍耐一下,我们马上把彩头定好。”孟贞安慰一句,旋即看向方平,说道:“方公,为应南应北的和气着想,某认为此次彩头不宜过大。” 郁闷的方平,觉得自己总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为寻求破局,决定接下来的一切,都不能让对方如愿,要全部反着来! 于是他淡淡一笑:“唉,孟副使何必小家子气?和气自然重要,但二位高手比拼,也不能寒酸嘛。” 孟贞一怔:“那依方公意思?” 方平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便说道:“你们来做生意,肯定带了不少本钱吧。” 孟贞似乎被他打乱方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方公一语中的。”张冬岭接过话头:“确实如此,不瞒方公,我们这次过来,足足带了一百万两白银。” 嚯~ 萧王好大的手笔! 一百万两白银,算的上是应南一家士族的家底了! 这他娘哪里是来做生意的?! 若容他们在登中常驻,再用这些钱财四处打点拉拢,指不定要做出什么坏事! 方平立马意识到,这件事远没那么简单。 “就以二十万两白银,充作彩头如何?”他提议。 张冬岭一脸惊讶:“方公,这是否……俗了点?” 方平微微一笑:“我主孙愈,曾考较我金自矿出,玉从石生,非幻无以求真何意,我答曰,鲜花当配绿叶,彩莲出自淤泥,美人还需衣饰,故雅俗同样密不可分,既说不上谁好,也不可轻论高低。” 张冬岭颔首道:“方公解的不错,既如此,那今日咱就俗一回?” 孟贞却眉头微皱,插嘴一句:“敢问方公,可曾携带金银?” 方平笑道:“应南比不了应北,与萧王相比,我委实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你们看这间酒楼如何?虽不值二十万两,但也相差无几,我就拿它忝作彩头。” 福满轩满打满算,也就值个六七万两白银。 即便考虑到以后地皮升值的情况,也不会超过十万。 以不足十万的酒楼,对标人家二十万两真金白银…… 先不说张冬岭、孟贞怎么看,就连冲世凌、李申、田狗儿几人,也得在心里暗骂一句好不要脸。 孟贞正要回绝,谁知不耐烦的宋癸,却是就此拍板道:“行,就这么定了。” 说罢长身而起,接过身后侍卫递来的一柄剑,迈过水渠,去了场中。 第104章 第一猛士 宋癸的佩剑,一看便价值不菲。 别的不说,单是雪白剑鞘上,镶嵌着的几颗宝石,在应南就难得一见。 但面对如此贵重的剑鞘,她却半点不爱惜,随手抽出剑来,将剑鞘丢在一旁,持剑说道:“久闻应南马家枪出神入化,小女神往已久,还请马将军勿要留手。” 马奉哼了声,双手抱枪在怀,敛气凝神。 面对这位应北来的小姑娘,他没有任何大意,反极为慎重。 福满轩一座酒楼,或是二十万两白银,在这位武痴眼里,都算不得什么。 唯有应南武学四字,最不容辜负! 事关应南爷们的脸面,以及传承几代人的枪法名声,这种重负之下,此时的马奉,可以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可以开始了么?” 宋癸偏首看向方平。 待后者微一颔首,也不见她脚步如何发力,身影只是一晃,鬼魅般向前靠去。 枪身比之剑身,胜在长度,此为优势。 但若拉近距离,枪身长度的优势,便会转为劣势。 宋癸知道,马奉当然也知道,所以尽管惊讶于对方身法之快,他还是迅速刺出一枪,想借此阻止对方接近。 枪尖刺破空气,带着尖锐呼啸之声,落点刚好封住宋癸前进方向。 她暗道一声好,身形顿止,同时手中长剑顺势一扫,将袭来枪头挡下。 马奉立即抽枪,一手在前一手在后,稍稍后退扎稳马步,使出马家枪的龙点头。 但见其手中长枪,以常人难辨的速度,刺出点点星芒。 宋癸持剑应对,枪剑交击,铛铛响个不停。 但马奉出枪速度,却是越来越快,且虚虚实实,方向捉摸不定。 宋癸堪堪下压剑身,准备挡住袭往肚腹的一击,不料马奉突然抬手,使枪头翘起,直奔其咽喉。 宋癸来不及变招,只能侧身空翻离开原地。 马奉大喝声,摆枪横扫追击。 本以为对方会持剑架住,那么他就可凭借远超对方的气力,死死将其摁住,然后迫其投降。 岂料面对这一扫,宋癸却未竖剑来挡,反而是两腿劈开,来了记一字马。 枪头几乎是擦着她的发辫扫过,带起几根发丝。 且由于扫枪动作太大,马奉一时来不及收招,宋癸则趁此机会,单掌在地上一拍,身形眨眼掠起,瞬间来到对方近前,举剑刺向面门。 马奉横枪架住,并借势后跃,想重新拉开距离。 但宋癸身法过于鬼魅,竟是如影随形,寸步不让,手中长剑一再刺出,招招夺命。 有别于徐道覆出招时,层层叠叠宛若云涌的剑势,宋癸的剑法颇有一股霸道之意,每式皆勇往直前。 且气力相当惊人,剑尖点上枪杆,发出哚的一声脆响,马奉臂膀也为之一沉。 连戳几下,枪杆瞬间折断。 眼见剑尖即将触及胸口,马奉急忙后仰,双腿顺势而起,一脚踢开剑身,一脚点其手腕。 这个动作可就不怎么好看了,在民间有个说法,叫蛤蟆蹬,是烂大街的粗鄙把式。 田狗儿见了非常兴奋,又是拍桌,又是大叫,大声告诉众人,这招他也会。 但在座的其他人,皆不像他这般兴奋,只是牢牢注视场中,没人理睬。 宋癸高抬手腕,躲过一脚。 马奉趁此机会,使了记鲤鱼打挺站起身,随后一手持棍,一手攥着半截枪身,深吸一口气,自丹腹气海涌出罡炁,流注全身。 后退两步的宋癸,却是一喜:“马将军,终于肯认真了么?” 马奉没说话,双眼圆瞪,踏地而起,掷出左手短棍。 宋癸抬剑扫开,而后便见对方如陀螺般俯冲而下! 酒楼中平地起了场大风。 就连自假山流下的水,也随之改道飘起。 在座者,除一帮武夫安然坐定外,像那身体单薄的方平、张冬岭等文人,则不得不抱头躺下, 以免被四处乱飞的木板碟碗砸中身体。 见马奉来势汹汹,宋癸双眸一凝,右手一松,竟是舍长剑不要。 她将双手靠拢,在胸前结了个佛家无我印。 然后周身弥漫出一阵红雾。 呼! 马奉裹风势而至,探在身前的枪尖,直取对方额头。 宋癸左臂抬起,展开五指,再并拢一握。 旋转枪头顿被止住,且动弹不得。 马奉俯冲之势,也就此停止,没等他松开半截枪身落下,宋癸一手捏着枪尖,右脚向前一迈,顺势推出右掌。 嘭! 血红色的雾气,在马奉胸前爆开。 他闷哼声,横飞而出,狠狠撞在了后方的石柱上。 方平、冲世凌、田狗儿等人大惊,下意识离座起身。 见落地的马奉口喷黑血,挣扎片刻也站不起身,不免为之胆寒。 “马家枪空有招式,炁却不行,算不得仙品武学。”宋癸索然无味,觉得没打过瘾,看向方平问道:“应南还有高手么?” 田狗儿大怒:“小娘们,瞧不起谁呐?来,你爷爷再跟你比划比划!” 他把上衣一脱,露出满身纹身,便要下场拼命。 “住手!”方平大声阻止:“马将军落败已成定局,不过一栋酒楼而已,应南还赔得起。” “可这娘们……” 方平淡淡道:“田将军,先坐下饮酒吧。” “哎!” 田狗儿愤然坐下。 张冬岭适时抱拳,恭维一句:“方公胸襟广阔,输仗不输人,让人佩服,既如此,某便却之不恭了。” 方平没搭话,只是将花里化叫来,让他取房契土契,并拟下转让协议。 实际福满轩这家酒楼的真正东家,并不是花里化,他只是在台前出现的幌子,真正出资经营的,非是旁人,正是方平。 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直接将酒楼忝为彩头的原因。 双方签字画押,字据立即生效。 马奉被人抬走医治,侍女伙计们也赶紧过来,清扫场地。 席间一时鸦雀无声,没人说话。 唯独宋癸是个例外。 此时的她,真把自己当成了酒楼主人,勾勾手指,将花里化唤到身边,指着不远处的假山道:“姑娘我不喜园林,记得将它拆了,换成擂台,以后只要来这儿吃饭的客人,能够打赢我,便可永久省去饭钱。” “喔,还有梁上雕花,忒俗,颜色也艳了些……” 听他一再批评种种不是,应南诸位强人,可就压不住心头火了。 “不过是打败一位马奉而已,就真当应南无人了?!宋姑娘,敢不敢再比一场?!” 说话的是李申。 宋癸偏首看他,呵道:“怎么不敢?我不是一直在等着么?是你们迟迟不敢应战才对!” 李申道:“非是不应战,而是咱应南的第一猛士,如今不在场。” 第一猛士…… 提起这个称呼,方平、田狗儿、蔺百寿等人,无不眼前一亮。 对啊! 怎得忘记了他?! 应南一帮人皆兴奋起来。 唯有冲世凌除外。 他似乎有苦难言,显得异常尴尬。 应北一伙人,则完全摸不着头脑,心说莫非还有比马奉更厉害的存在? “莫非是徐道覆?”张冬岭如此猜测,并说道:“他算不上应南人吧。” 方平摆手:“放心,不是他。” “那是?” “乃是我大康城九山郡的郡守,其曾力战灵莲妖女、翟摎、常胜侯,一身武艺,不在徐道覆、纪君兰之下!” 方平面露豪气,开始为这位第一猛士铺垫造势。 其余人也大觉面上有光。 只有冲世凌越听越把脑袋垂的更低…… “是祁子陆,对吧。”宋癸终不再给酒楼挑毛病,兴冲冲走过来,目光灼灼道:“不瞒方公,我这次过来,还真想见一见此人,据说他轻薄了纪君兰。呵,那贱货很少肯吃亏的,若没有两把刷子,绝不会活到现在。” 第105章 吹捧 想起手底下,还有祁子陆这么一位‘能人’,方平大感欣慰之余,也意识到自己,许久没得到他消息了,当下出言问道:“田将军,子陆最近都忙些什么呢?” 这可把田狗儿给问住了! 祁六自打来到九山郡,就好似石沉大海,半点没了动静。 这期间干了什么,他还真不知道,不过现在嘛……估计在忙着排查流动人口。 当然,排查人口什么的,肯定不符合第一猛士的形象。 突然间,田狗儿想起一事,那就是属下曾提过一嘴,说九山郡坊西坊东二村的争执,似是被祁子陆给瓦解了。 精神顿为之一顿,咧着大嘴说道:“方公有所不知,子陆贤弟这段时日,算是又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哦?! 应南群雄无不觉得脸面有光。 只有冲世凌露出一副难以置信之色。 方平捋须轻笑,有意在应北来使面前卖派一下,便示意田狗儿细说。 面对众人注视,田狗儿干咳两声,翻着双三角怪眼讲道:“诸位有所不知,九山郡归坊镇坊西坊东二村,可谓积怨已久。几百年下来,相互间的争执械斗从没有消停过。每打起来,战况均十分惨烈,用天怒人怨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 “在前朝应国时期,常胜侯袁昌泰,也曾尝试为二村调停,但见识到他们的手段后,却是畏惧的不敢靠近,只能作罢!” 袁昌泰世袭爵位,名声响亮,张冬岭、孟贞等人,自然是知道的。 一听连这位常胜侯出马,都不能化解二村争端,且面对战况还生出畏惧,张冬岭不免惊讶:“二村相争,竟恐怖如斯?” 田狗儿呵呵两声:“不怕各位来使笑话,我应南之人,性情最是刚猛,能动手绝不胡咧咧,哪怕是太平年月,也要因此丢上个几百条人命。” 张冬岭、孟贞等人微微颔首,对这个说法,他们是相信的。 正如应南对蛮族的刻板印象,应北对应南也同样如此,在他们眼中,应南人极为嗜杀好战,且全是文盲,若非应国一统南北,估计到现在还茹毛饮血。 田狗儿续道:“要不说,多亏子陆贤弟,若不是他出任九山郡守,这两个村,估计还要世世代代打下去。” 张冬岭等人无不被挑起兴趣,见他还在卖关子,赶紧出言催促,想知道这位祁子陆究竟干了什么事儿。 之所以上心,一方面,是老早就听萧王提过,说纪君兰在应南的挑拨之策,被一人识破,而这人就是祁子陆。 据称此人少年英雄,是一等一的聪明之辈,且能量甚大,一手推动应南群雄的结盟,为此常唏嘘兴叹,称自己今时成就,是受祖荫照拂,但这位村夫出身的祁子陆,却是全凭自身,故吾不及也。 连萧王都无比推崇,那必然是人中龙凤! 另一方面,则是传去应北的消息,皆语焉不详,毕竟纪君兰提及应南诸事时,只单独说与萧王,他们这帮为人臣子的,只能得到零星片语,无法一窥少年英雄的能力手腕。 可以说,在张冬岭等人心中,早已将祁子陆充作了假想敌,且还远在方平、李申、田狗儿、蔺百寿等人之上! 为此才迫不及待。 田狗儿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撇起大嘴卖弄道:“也就是这几日吧,坊西坊东二村,又打起来了,用我属下的话说,那是‘屎无前例’的大阵仗!其中一个村,甚至还去外面,斥巨资请来一位高手。结果您猜怎么着?子陆贤弟单枪匹马,仅以一人之力,便镇住二村,并让那位高手折服!听说现在,二村都拟好了停战协议,准备结束持续一二百年的世仇。” 方平、李申、蔺百寿,以及各自下属,无不挺起胸膛,大感长脸。 冲世凌似是已走神,嘴巴张着,呆滞的双眼眨也不眨。 应北这边,张冬岭、孟贞等人则无不倒吸口凉气。 凭一己之力震慑二村,倒不算多出格的壮举,以武降人,在读书人眼中,终归落个下乘。 但结束一场世仇,令史无前例的大战消弭无踪,那便是心机手腕,乃至权谋天赋最有力的象征了! 讲完最近发生的事,田狗儿不忘再插一嘴:“说实话,之前能与方公修好,没受纪君兰的影响,也多亏子陆贤弟。哈,不过这小子不地道,来大康这么久,也不来瞧瞧他狗哥,倒显得生分了。” 李申笑道:“如今你是子陆的顶头上司,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哪敢主动找你啊。” 一番对话,落在应北众人耳中,则更似是一声炸雷! 说明祁子陆与应南群雄私交甚好,与在座各位称兄道弟,只要有他在,应南便是铁板一块! 这对萧王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张冬岭杀心顿起,遂对方平道:“如此人物,某愿一见,不知方公可否允许?” “对,你得让他过来,跟我打一场。”宋癸插了一嘴。 方平笑道:“这有何难?不过让子陆出场,彩头可不止二十万两。” 宋癸一脸无所谓:“不管二十还是四十,我都应下!” “痛快!那便四十万两,诸位若有意,我便立即命他过来。” 张冬岭没急着答应,这次他留个心眼,言道:“方公不会再押上一家酒楼吧?” 方平摇首道:“不会,子陆从九山郡来登中,少说也得五六日,在这期间,我会准备好四十万两白银。” 张冬岭点头,觉得可以接受:“一言为定!” …… 九山郡郡署。 两头恶犬呲牙怒目,不断冲一肥胖男子狂吠。 婳婳也在一旁啊啊助威。 另有一位姿色犹存的妇人,颓然坐地,脸色苍白。 祁六穿着青色官袍,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悠哉喝茶。 邓夏、冉闯、班石虎、鸡眼等一众壮汉分列左右,个个抱着肩膀,眼神不善。 书中代言,被恶犬狂吠的一男一女,正是祁六这次排查可疑人员,从一间客栈里抓到的。 两人满口应北口音,一听就知道是奸细! 客栈小二多留个心眼,主动来郡署通报,祁六立即带人前去,大晚上破门而入,将他们抓了个现形。 当时二人衣衫不整,被冉闯从被窝里揪出来的时候,那肥胖男人吓得跪地磕头,嘴里直叫:“夫人呐,饶了我吧,我保证以后只睡你一个……” 妇人也抖如筛糠,跪地辩解:“跟我没关系!都是他骗我说,要与我见识一番风花雪月……” 直到二人被带来郡署,才意识到并非是应北来人抓奸,但情况似乎更麻烦,罪名俨然要从搞破鞋的浸猪笼,上升到搞情报的斩立决。 “大人!”肥胖男人被恶犬吓的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抱拳连连作揖:“我说的都是实情!我确实是南下做生意的,绝不是奸细!” “那为何要隐瞒身份?我问你,你跟她是什么关系?”祁六问。 “呃……是、是夫妻……” “嗯?” 肥胖男人脸如死灰:“她是我姘头。” 祁六呵了声:“那为何在客栈入住登记,却要以夫妻名义?” “大人!”肥胖男苦着脸道:“实不相瞒,家中悍妻不许我拈花惹草,但出门后,我实在把控不了自己。以夫妻之名来应南,实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谎言呐!” 第106章 责任与担当 实际祁六早已确认了他们身份。 从二人带的包裹里,翻出了诸多账册,以及常年与应南往来的商客名单,这些都能证明,他们并非奸细。 但祁六不死心。 抓一个搞破鞋的,只能领几两赏银。 若是抓到个应北奸细,那就是几百两了。 反正都是应北人,那当然得卖个高价才划算…… 祁六拿定主意,准备一锤定音。 谁知那肥胖男子瞧出其眼神不善,慌忙叫道:“大人,我虽睡了个没有名分的女人,但我是个很有责任心的男人,若大人真要问罪,能不能只治我一人?” 妇人身躯一颤,眼含热泪,回头看去:“楚哥~” 男人也抽噎着鼻涕:“红妹~” 祁六起了身鸡皮疙瘩,暗骂他们搞破鞋还这么膈应人,眼神一瞪,就要让班石虎把他们关入大牢。 谁知已能听懂应南话的婳婳,却是眼睛一红,然后幽幽看向祁六。 祁六头皮一紧,赶紧说道:“咱们的情况不一样……我也很有责任心……咱俩那种睡,它不是这种睡……” 身边人无不竖耳聆听。 婳婳吸吸鼻子,脑袋往左边一偏,似乎随时会哭。 那妇人幽幽来了句:“呵,男人。” 你够了! 你个搞破鞋的哪来的自信指责我?! 祁六大怒,狠瞪对方。 肥胖男子闻言,则立即说道:“红妹,我跟他不一样,我绝不是那种人……” 我是什么人? 你给老子说清楚! 祁六眉毛差点没竖起来。 更可气的是,身后班石虎开始与邓夏嘀嘀咕咕,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被他听到。 “瓢把子哪都好,就是这点还真不是个男人……” 邓夏嗯嗯点头,表示他姐夫睡他姐的时候,虽然也未婚娶,但至少在父母牌位面前打过招呼,而且事后还给了他一根糖葫芦,以此充当封口费云云。 你还是少说两句,让燕开瞑目吧! 冉闯似是被肥胖男与夫人的真情所感动到,一个大男人哭的稀里哗啦,过来劝道:“头儿,他们太感人了,男的也是个爷们,咱不能棒打鸳鸯!” 我少读书,但你别骗我! 这个词儿绝对与他俩没关系! “呜呜……” 婳婳哭了。 祁六没辙,只能暂停审问,起身过去哄。 搂着对方香肩,低声下四道:“我昨日弄来两只野雉,回头炒给你吃如何?” 婳婳不理他,还扭扭身子,甩给其手。 肥胖男子见状立马批评:“大人,不是小人多嘴,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你将她小脸掰过来,狠啵儿一口,保证能解决!” 邓夏、班石虎、冉闯等人无不双眸放光,拍起巴掌叫道:“啵儿!啵儿!啵儿!……” “是、是吗?”祁六不确定。 妇人恼道:“楚哥你胡说什么?!女孩家的心思,哪有那么简单?大人您听我的,她只是想要个名分而已,您千万别吃干抹净不认账……” 肥胖男赶紧表态:“红妹,我情况不同,若非当年拗不过父母安排,又岂会娶那头母老虎?你我虽无名分,但情比金坚!” 妇人含泪点头:“楚哥~” “红妹~” 祁六大手一挥:“快!赶紧把这俩恶心人的玩意赶出去!” 俩搞破鞋的千恩万谢,背上自己的包裹,临走前不忘回首一笑,以过来人身份送出箴言:“大人,男女相处,要用真心!” 你俩可拉倒吧! 祁六狠啐一口。 随后回头,冲邓夏几人喝道:“忙你们的去!” 一帮下属纷纷攥拳,为郡守大人打气,并递上加油眼神,这才作鸟兽散。 待他们走远,祁六深吸一口气,突然伸出双手,牢牢摁住婳婳左右脸颊。 这让对方一愣,眼神不由得迷离起来,脖颈随着其动作转了过去。 祁六的脸越凑越近,小姑娘紧张的要命,呼吸为之急促,眼睛也闭上了。 就在祁六豁出去,准备用肥胖男教的办法行动之际,郡署大门冲来一骑,来人迅速下马,迈过大门高声叫道:“祁大人,方公有令,让你立即动身,前往……呃,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 这人背过身去。 祁六尴尬松手,后退半步。 婳婳手一松,栓狗绳落去递上,然后眯着眼向前一指。 两条恶犬立即冲出,追着来人狂吠。 那人吓得落荒而逃,一溜烟出了大门。 没等祁六回过神,就见婳婳身子一转,抬双手摁上他脸,生生挤的他嘟起嘴巴。 祁六下意识低头,婳婳则踮起脚尖。 稍一碰触,祁六理智思绪什么的统统抛掉,只余最原始的冲动,迫切的想索取更多。 乃至右手不自觉抬起一握。 似馒头般软糯。 正爱不释手,婳婳突然调皮吐舌。 祁六大脑轰然炸响,身体立即有了反应。 但婳婳却点到为止,迅速抽身,抬袖擦擦嘴角,娇颜一笑,转身跑开。 祁六意犹未尽,很想将她抓回继续,结果署门口却探出个脑袋,试探问道:“祁大人,完事了吗?能不能把狗牵一下,让我进去?” 祁六暗骂扫兴,冲守在门口的二犬呵斥两声,将它们唤回,才不耐烦问:“让我去登中干什么?” 前来传令的驿站小卒,这才进了院中,来到祁六面前一抱拳,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应北萧王使者,在福满轩会见之际,当众人面击败了马将军。方公与众大王商议后,均觉得只有您出面,才能找回场子。” 祁六傻眼了,上下打量对方,一副你开什么玩笑的样子。 自己几斤几两,岂会没点逼数? 连马奉那样的高手都落败,他去的话不是更丢人?! 若连败两仗,应南如何再抬得起头? “大人,这是方公书信,您自个儿看看吧,小人告辞。” 小卒将信件递上,见祁六伸手接过,便转身离开。 祁六愁的不行,捏着信件,打心眼里不愿意去。 因为这明显不是一场简单的切磋,肩负重任什么的,凭他肩膀实在扛不住。 可如何才能不去呢? 公然违抗,岂不驳了方平的面子? 再说,这也相当于主动认输,同样会被应北的人耻笑。 要不……把自己胳膊砸断,然后推说负伤,让他们另择一人替代? 祁六眼角扫向地面,瞄准屋角的一块砖头。 方才散去的邓夏几人,实际皆没走远,正藏在院中各处的犄角旮旯,偷偷以学本事的态度看郡守如何打啵儿。 闻听登中出了如此大事,无不义愤填膺,以致纷纷离开藏身处,一涌而上。 “萧王欺人太甚!此举,等同于骑咱脖颈拉屎!” “瓢把子,您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是啊,咱都是从刀枪里滚出来的,可不能丢份啊!” “对,精神点!” “……” 一通恭维,把祁六架了起来,不得不放弃砖头,把脸一扬,甩下衣袖,撇起大嘴:“焯~” 众人纷纷比起拇指:“好样的!” “去,给本大人备马,六爷这就赶奔登中,去焯那帮来使的妈!” 如此表态,引得邓夏、班石虎、冉闯、鸡眼等一帮人纷纷喝彩。 第107章 摊责 冉闯赶着马车,邓夏单骑一匹,在旁护卫。 祁六、婳婳、肖老头外加三位美姬,坐在车厢中。 自打来到九山郡,肖老头不再刨土种地,每日就养养花,遛遛鸟,闲时与三美闲聊,赶上集会,便拎着烟袋赶集,倒不是想买点什么,纯粹图个热闹。 可以说,他这段时日过的很好,两耳不闻窗外事,省去诸般勾心斗角,乃至都有点发福,原本干瘦的脸,如今已鼓了起来。 对于方平要祁六去登中,迎战应北来使的事儿,他显得很矛盾。 一方面,身为应南爷们,那自然忍不下这口气,说什么也得拼上一拼。 另一方面,却深知祁六这两把刷子,在真人面前拿不出手,胜算太低。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这是方平在信中提到的,也是肖老头认同的一句话。 可该如何操作呢? 对此,祁六很有想法,表示可以效仿上回的太乙三斫阵法,用对付灵莲妖女的办法,来针对应北来使,反正登中城是应南地界,做菜厨子可以被收买,届时整些巴豆进去,保证胜券在握。 闻听此言,肖老头只是冷笑,而后大骂祁六毫无长进。 “也不用你的脑袋瓜,好好想一想,人家使团远道过来,结果集体闹了肚子,你觉得传出去,会让天下人怎么看?” 呃…… 祁六沉默。 胜之不武,与输了同样不露脸。 肖老头叹道:“如今之计,你已别无选择,与其坐等落败,不如提前明讲。” “啊?”祁六显得为难,“还没打就认输,我还要脸不要了?” “不是让你主动认输,而是咱们到登中后,你第一时间去见方平,然后将胜算不足一成的实情告诉他。” “为什么?” “呵,当然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从而重新部署,或是换人或是取消,再不济,也好在你输了之后,不会拿你出气!” “但、但我想赢啊!” “废话,谁不希望你赢?问题是,你凭什么赢?你又不是没跟马奉打过,你觉得你比之马奉如何?” 提及这个,祁六当即气馁:“委实不及。” 肖老头道:“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也不能怪你,实是之前吹的过了火,以致让你背下‘第一猛士’的威名。这就叫受名声所累,叫的越响亮,承担的就越重。咱们能做的,就是设法将这重任以及需承担的后果,分而化之。” “分什么?”这词儿陌生,祁六听不懂。 肖老头无语道:“就是官场上的均担责任,民间的法不责众!” 喔。 这样说的话,祁六就听懂了。 说的再直白一些,就是设法将自己的落败,均摊到众人身上。 提前告诉方平,就是要告诉世人,我明知不敌,但他偏要我上。 由此举一反三的话…… 祁六越想眼睛越亮,一副顿悟开窍的模样。 看的肖老头不断撇嘴,暗骂这小子的机灵劲,全用在了下作手段上。 …… 一路无话。 祁六一行经四日跋涉,于清早来到登中城外。 人来人往,车流不息的盛况,把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又见城中新楼林立,金碧辉煌,只当来错地方。 尤其当祁六撩开帘布,望着陌生的四衢八街,脑袋中对登中的印象,可谓全部被颠覆,一点也对不上。 再加上往来行人,皆锦罗绸缎,与之相比,他们则像是刚从山里走出的土老包,那种一目了然的强烈反差,让祁六觉得自己的九山郡郡守,彻底成为笑话。 “早知道,还不如经商呐,当什么官……”他喃喃自语。 肖老头闻言只呵呵两声,并未点破。 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以后的路还长,祁六仍需一步一步前进,为求稳妥,肖老头决定改变策略,不再急着灌输求成。 马车穿过两条街,一骑从左侧街道冲来,高声叫道:“可是九山郡的人来了?” 邓夏偏头一看,顿勒紧缰绳,并让冉闯停车,只因来骑他认得,是姐夫燕开的结义兄弟之一,护军将军吕斯。 “吕哥,你怎得在这儿?” 吕斯朗笑声,言道:“我道骑马的好儿郎是谁,没想竟是你小子!嘿,身板结实多了,跟在祁猛士身边,没少锻炼吧。” 是没少锻炼,竟走村串巷调争端,赶集过街割羊蛋了…… 邓夏觉得这些事都不太露脸,没敢照实了说,只言道:“当差而已,奉命行事,算不了什么。” 吕斯点点头,随后面向马车,抱拳道:“祁猛士,在下吕斯,奉方公之令前来迎接,接下来,便跟我走吧。” 祁六立即撩开窗帘,露出个脑袋:“正有事要说与方公知道,有劳吕将军带路。” “客气,祁猛士请!” “请!” 吕斯调转马首。 邓夏、冉闯也改变方向,跟着去了。 一行人离开大道,拐往一条街巷。 约么走了两刻钟,来在一栋足有五层楼的典当铺前。 这间大铺子,门脸正对大街,整面墙全部涂金,被太阳一照,金光灿灿。 门前坐镇两尊巨大石狮,威风凛凛,气派不凡。 祁六下车后,与肖老头等人眯眼打量,竟是有股被摄住心魄的感觉。 吕斯翻身下马,与祁六相互抱拳见礼后,出言介绍:“这家当铺,是李将军开的,房间很多,地方宽敞,方公输掉福满轩后,便搬来了此地。” 祁六无语看他,很想提醒对方,后一句话不用说出来,否则多丧气啊。 一行人正准备进去。 却听旁边有人大叫:“蔺中令,您别刮了,说多少次,这只是油漆,里面没掺金粉!”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名伙计打扮的人,正拉扯一人肩膀。 对方蹲在角落里,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撑起衣袍来接,闻言如同被踩尾巴的猫,立即起身,拿铲子的手背去身后,瞪眼叫道:“扯淡!你哪只眼看见我刮了?我堂堂一方中令,岂会做这等下做事?哼!” 那伙计咧了咧嘴,抬手一指角落里被刮下漆层,泛白的墙面:“那这是谁刮的?” “谁也没刮!是野狗野猫尿的!指定是建房的时候偷工减料,这才被一泡尿滋的掉漆!你可别胡乱冤枉人,否则我找李申过来评理!问问他,都找的些什么人,还能不能做生意了?!” 伙计听其搬出李申,自然无可奈何,只能抱着双手讨饶:“蔺将军,蔺中令,蔺爷爷!您行行好,让那野狗野猫别尿了行不行?我这两日被掌柜的罚了不少月俸,您刮的不是漆,是小人的钱袋子啊!” “什么漆,什么钱袋,这都是李申搜刮的民脂民膏!老夫这是仗义疏财……”蔺百寿说到一半,终意识到不对,当下把脸一板:“野狗野猫在哪撒尿,老夫如何管得?!净瞎扯几把淡!” 说完,他不理伙计,背着手向前,来到大门位置。 吕斯赶紧躬身抱拳,祁六也抱拳打个招呼。 蔺百寿五十左右,生的肚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因常年在江海飘荡,皮肤被晒的发赤,以往纵横掳掠时,被百姓骂作‘赤面鬼’。 “哟,祁猛士到了!” 他与祁六也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卢秀还在,正意气风发,带祁六一同进入行宫领赏。 “见过蔺中令。” “嗨,咱兄弟俩不用那么客气,走,我带你去找方老头。他把福满轩输掉之后,心情不太好,头发一把一把的掉,脑门顶秃了一大块,回头见到的时候,你可注意点,别往他脑袋顶上看,更别提诸如和尚、光头之类的字眼,否则不定发什么疯!” 祁六哭笑不得,点头表示明白。 第108章 灵一道派 进入典当铺的大门,迎面便是一排极高的柜台,上面用铁栅栏隔着,里面坐着估价的朝奉。 除典当外,一旁还有不少抵押放贷的窗口。 也不知是这个时辰有点早,还是本就生意冷清,此时柜台前无人典当,只有放贷那边,有几名面容急迫的商人。 蔺百寿领着祁六直奔三楼。 一间原本充作库房的所在,被方平改成了书房,其身虽不在虎塘行宫,却依然牢牢把控大权,大小事务无不送来此地,由他批示处理。 祁六敲门而入,躬身抱拳,并将视线压低,听从蔺百寿的建议,没敢抬头去瞧方平的脑袋。 正伏案翻阅文书的方平,抬头见到他,点了点头:“子陆来了,先坐吧,稍等一会儿。” 祁六应是,便与蔺百寿在下方坐下,品茶闲聊。 “子陆贤弟猜猜看,为兄在涴江遇到了谁?”蔺百寿抿口茶水,悠悠问了句。 祁六莫名其妙,心说你遇见了谁,关我什么事儿? 不过又一想,对方如此问的话,那此人必然是自己认识的。 难不成…… “你遇到了纪仙子?”他如此猜测,并提醒一句:“此女不安好心,蔺中令莫要再被她骗了。” 蔺百寿摇头:“不是她。” “那就是……徐道覆?”祁六不确定问。 蔺百寿笑道:“不错,就是他。” 这下祁六懵了。 在虎塘的时候,徐道覆不辞而别,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本以为他是返回青牛山,从此不问世事,毕竟孙家七十余口人的生死,对一名修道之人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 “他是为的过江回应北么?” “不是。”蔺百寿道:“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一艘船的船头饮酒,我初时不知其身份,只觉得这位道士气质不俗,相貌出众,不是寻常人,遂靠船过去询问。后得知他就是寻圣的徐道覆,我便将之邀上大船,与其共饮几杯。” 祁六脑海中,不由得想象出,二人乘船游江对饮,畅快洒脱的场面,心中莫名一酸。 徐道覆跟他一起的时候,尽遇到些勾心斗角的破事,如今离开,逍遥好似云中仙,算是自己对他不起了。 “子陆可听说过‘灵一道派’?”蔺百寿问。 祁六摇头。 “这灵一道派,是应国覆灭后,在江水两岸渐渐兴起的道派,也曾拉我入伙,后来我觉得邪性,就没有答应。他们道魁姓汪,叫汪仲康,号海龙真人,徐道覆此行就是为的找他。” 祁六喔了声:“那估计是为的交流道法了。” 蔺百寿摇头轻笑:“非也,徐道覆对我说的是,他此行,是为的斩龙!” 啥? 这个回答,出乎祁六意料。 上一次接触‘斩龙’二字,还是阻止灵莲妖女毁龙脉的时候。 当时发起人是纪君兰,如今回想,也猜不出是抱着什么目的,只当是为萧王南下做的铺垫。 怎么徐道覆步了妖女后尘,也开始琢磨起这种事了? 不,不对! 还有一种可能,或许他并非是要对龙脉下手,而是要斩杀那位‘海龙真人’! “他成功了么?”祁六问。 蔺百寿道:“我送他一程,靠岸后他便自行去了,后来我也没听到消息。” “灵一道那边,也没发生什么事?” “嗯。” 这下,祁六再也无从猜测,徐道覆究竟是要干嘛。 此时,方平已批完文书,并唤入一名侍卫,让他将它们带回虎塘,接着这位应南第一权臣,站起身伸个懒腰。 由于正在想事情,祁六几乎下意识侧首望去。 嚯~ 方老头的脑袋顶,果然秃了一大块! 周围杂草茂盛,更加显得当中分外显眼! 如此,还不如学田狗儿那般,剃个光头得了! 祁六一脸震惊。 蔺百寿急忙干咳,并去踩对方的脚。 得到提示,祁六慌忙收回目光,低着脑袋,心脏怦怦跳。 万幸,伸懒腰的方平,并未注意到对方视线,扭扭发酸的胳膊,淡淡开口:“子陆在九山郡,住的可习惯?” 祁六赶紧起身抱拳,将脑袋压低回答:“回禀方公,我本就是无家之人,在哪都一样。” “能适应就好,不像我,自打来了登中,总是无法安睡。” 祁六心说,要是换我,平白输掉一栋酒楼,绝对也睡不着。 “我的信,你可看了?” “下官专程找人念的,算是看过。” “我的信,怎可找他人代看?”方平有点不悦:“年纪轻轻,记得读书认字。” 祁六立即敷衍:“是,下官已有此想。” 方平嗯了声,拿起桌上茶碗,将碗中茶叶吹开,问道:“你对这位应北来的宋癸,有什么想法?” “回大人,他们欺人太甚!下官这次过来,就是要焯他们的亲娘!” 噗……咳咳! 方平抬袖擦脸,将茶碗往桌上一丢,皱眉道:“言语何等粗鄙!子陆,这等糙汉脏话,以后不可使用!” “呃……是。” 祁六暗暗后悔,晓得是与班石虎他们打了太多交道,乃至学来粗俗之语,一时没来及改口。 “行吧,有这份心情也是好事儿,不知武艺可曾生疏?” 祁六心说你即便不问,我也打算要说的,遂言道:“这个……方公,下官不敢隐瞒,这段时日公务繁忙,未曾操练过,身体已有锈迹,估摸着胜算不及一成。” “唉,子陆不必谦虚,想那翟摎何等厉害,还不是败于你手?身体有锈不要紧,距比试还有两三日,我会安排吕斯给你为招,定能找回状态。” 闻听此言,祁六万分后悔。 觉得当初就不该贪那名声! 虽说为此做官当将,吃上原先不敢想的俸禄,可如今被人推举架起,却是弊大于利! “方公……”他硬头皮道:“某实是没有底气……” 嘭! 方平拍下桌案,脸色铁青。 祁六缩缩脖颈,再不敢发一言。 “尚未比拼,岂能自己泄气?!子陆,你记住,从现在起,我只等你得胜的结果!其他休要再提!” “……是!” “你去吧。” 祁六臊眉拉眼,与蔺百寿躬身告辞。 等离开房间,关上房门,蔺百寿才皱眉道:“子陆贤弟,你咋对那个娘们,如此畏惧?” 呵。 因她能打败马奉,这个理由够么? 祁六没心情解释,只想回房间,找肖老头商议,毕竟方平如此态度,算是彻底断了换人或是取消的念想,原定计划得重新变动一下。 “哎?你衣袍怎么湿了?”祁六盯着对方衣服问。 “是吗?” 蔺百寿急急低头。 见自己衣袍果真湿了大块,忙从怀中把一个茶碗拿了出来。 “哎呀呀……谁把这东西塞我身上了!真真可恶!” 祁六无语看他。 心说真不愧是铁公鸡,一个茶碗都要顺走,比我这难民还贪财呐! 蔺百寿不知他怎么想,还搁那演,边叫着是谁如此大胆,边将茶碗藏入衣袖,而后怒气冲冲,一副要找谁问罪的架势,快步下了楼梯。 祁六等人的房间被安排在五楼。 推开门,正见到婳婳趴在敞开的窗户前,冲下方大呼小叫。 祁六暗哼了声,心道蛮族当真没见过什么世面。 可当他走过去,俯身一瞧。 “嘿!这路上行人,怎得跟蚂蚁似的?!” “我焯!街头刺眼那位,肯定是田狗儿的光头!” “哎呀,婳婳,你别推我,让我再看一会儿!” “……” 两人开始争夺窗台的观景权。 乃至坐茶桌喝茶的肖老头,撇了撇嘴,鄙夷道:出息! 第109章 扁回春 方平态度坚决,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祁六与宋癸的武艺比拼,将再无悬念。 这也算是肖老头的意料之中吧。 “无论结果如何,你至少将实情说了,如此,已起到分摊责任的目的。” “是吗?”祁六却不苟同,“大爷,您是没见他当时的脸色,几乎恨不能冲上来咬死我。” 肖老头笑道:“换作是我,也肯定不饶你,毕竟四十万两真金白银,皆押在你身上,但你却跑过来告诉他自己不行,若给人添堵有排名的话,你祁六绝对是头一份!” “那他娘还不是你让我去的……”祁六不满嘀咕。 肖老头眼睛一瞪:“我以前说的那些,你怎么不听?若早听劝,不趟诸多浑水,岂有今日这遭?!” 祁六举手投降:“好吧好吧,都怪我,您老别跟小的计较,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我绝对依您老意思。” “呵!” 肖老头翻个白眼,自顾自抽起烟袋。 祁六急道:“大爷,您别老抽烟啊,我现在就如热锅上的蚂蚁,被火烤的浑身难受,再这么下去,估计没等比试,自己就得把自己愁死!” “你着什么急?我不是正想着的嘛!你别打岔!” 肖老头继续抽烟,吞云吐雾。 祁六只能耐着性子等。 直到肖老头足足抽完一袋烟,将烟渣磕掉,才缓缓说道:“如今来看,你没有什么好的选择,只能设法增加自己的胜算。有句话怎么说的,临阵磨枪不亮也光,至少你把态度展示了出来,纵使最终落败,也能留下个已尽力,但运气不佳的名声。” “就、就这?” 祁六表示不满:“我要是能提高胜算,也不至于事前装孙子,但凡有五成把握得胜,此时此刻,我就得去应北那帮人面前挑衅……” “哎?”肖老头眼前一亮,对方的话,似乎提醒到了他,“你说的不错!是得过去挑衅!” “您老是生怕对方留手,打算让我死台上不成?!” “去去去,你小子懂个什么,这叫扰敌之计,可让她心里憋着一团火,从而无法冷静,继而露出破绽,好让你有可乘之机!” 祁六恍然,虽觉仅凭这一点,并不足以弥补自己与对方的差距,但至少也算是多了些微优势,遂点头道:“至多将胜算提高半成,还有吗?” 肖老头沉吟道:“若挑衅者另有其人,引得她气愤下大打出手,从而让你提前瞧出其路数招式,并针对准备,是不是又添半成胜算?” “那就来到两成了!”祁六为之兴奋,“即便不出手,马奉不是与她交过手么?我可以找他问问,看能否得到取胜之法!” 肖老头道:“若能将胜算提到三成,便算你造化,我能想的也就这么多,六儿,此事别人真帮不上忙,一切,还要看你自己的真本事。” “大爷,您不用这么说,若非有您分析一通,我就好比无头苍蝇。您瞧好吧,这几天,我定要设法,将胜算提高至五成!” 祁六的信心回来了。 见他目光坚定,胸膛挺起,肖老头也为此感到欣慰。 …… 落败负伤的马奉,就躺在一间名为‘康安堂’的医馆床榻上。 康安堂位于芙蓉街清风巷,门面很小,总共只有两人在里面忙活。 一是身兼掌柜与坐堂大夫的扁回春,自称是医祖扁鹊的后人,天下百般病症,无不能医。 另一个就是馆中伙计,生的白白净净,相貌颇为俊朗,就是身体有残,少了半截臂膀,平时不爱说话,只负责抓药熬药。 对于两人的身份来历,吕斯曾私下查过,猜测他们很可能是来自应北的通缉犯。 身背案件的人,在登中城并不罕见,特殊的三不管地界,算是这帮东躲西藏之人的理想容身所。 所以吕斯在确定这二人,并不是应北哪方势力的奸细后,也就不再过问了,毕竟医术高明是实实在在的,只要能治好马奉,谁还管他们曾犯过什么事儿? 两人拎着在街上买的水果,在伙计引领下漫步来到榻前。 马奉艰难撑起上身,倚着墙壁坐定,强颜欢笑道:“子陆,你来了。” 祁六点点头,眼神不自觉,看向对方缠着绷带的胸口,此处应是上药了,散着浓浓的草药味。 这位曾多次冲锋陷阵,性情直率硬朗的汉子,此时精神萎靡,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有了血色。 “马将军可好转了些?还需多久才能痊愈?”祁六将水果放下,出言询问。 马奉轻道:“多亏扁神医搭救,总算保下一条命。” “你这是送来的及时,若再耽搁半刻钟,让那烈火之毒侵入肚腹,便是神仙也难救。” 身着青袍的扁回春,留着三缕长髯,颇具世外高人的风采,从堂前过来后,挥手让伙计离开,随意冲祁六、吕斯抱了抱拳,言道:“这位将军即便养好了伤,身体也大不如从前,胸口窍穴筋络多有损伤,余毒蚕伏,遇炁则发,没个三五年,别想妄动。” “毒?”祁六恼道:“那宋癸竟如此下作?!” 扁回春摆手道:“非也,宋癸师承‘大壶僧’,修的是佛家火罗经,罡炁猛烈霸道,入体后好比烈火。” 祁六大为吃惊:“这位郎中怎得对她如此了解?” “因为我是应北人,而宋癸,在应北是个名人。”扁回春并不回避自己来自应北,“宋家与萧家世代交好,宋癸算得上萧桓律的干妹妹,把她派来,绝对没安好心。” “你方才说的火罗经,究竟有多厉害?可有破解之法?”祁六问。 扁回春笑道:“我只是一介郎中,又不是练武之人,哪知道这许多?小兄弟算是问错人了。” 随后他上前为马奉把脉,觉得并无不妥后,便抱拳告辞,回前面继续坐堂。 “子陆,正如扁神医所说,宋癸的罡炁极为霸道,你与她交手,定要多加小心。”马奉提出忠告:“为性命着想,你最好穿件软甲,好将之卸去。” 祁六点头表示明白,旋即询问可有破敌制胜之法。 对此,马奉苦笑摇头,没再回答。 意思就是没有。 马家枪毫无胜算。 祁六大失所望,寒暄几句,让其好好养伤,便与吕斯离开。 从医馆出来,祁六决定找人前去挑衅,好直观的判断宋癸身手。 听他要找几位打手,吕斯表示这个没有问题,在别的城池或许不好说,但在登中城,一个集结应南应北两地有罪之人的地方,最多的就是杀手、小偷和采花盗。 而且这些见不得光的职业,均已在街头挂牌开业,正大光明的做生意,只要有钱,怎么着都成! 祁六听的瞠目结舌,万没想到登中城竟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心说卢兄啊卢兄,您若泉下有知,晓得登中今日光景,不知是喜是忧? 第110章 盘口 吕斯介绍的一间铺子,名为‘复仇坊’,东家不是旁人,正是田狗儿。 以这位绿林强匪的脑袋瓜,那自然也想不出什么做生意的门路,所以堂而皇之用最擅长的手段来做买卖。 顾名思义,复仇坊就是为了帮客人复仇,里面一应打手均是绿林好汉,个顶个的能打,凶神恶煞,满身纹身,动起手来很有分寸,说让卸腿绝不断臂,说抽十个耳光,保证不少打一下,拼的就是信誉。 在铺子里坐镇看店的掌柜,不是旁人,正是与祁六有过几面之缘的庞光烈。 见吕斯带着祁六登门,庞光烈很高兴,忙安排手下去酒楼买酒买菜,准备好好的喝一杯。 但吕斯却摆了摆手,言道:“庞当家,不必客套,我们这次来,是要与你谈一笔生意。” “谈生意?”庞光烈挠了挠脑袋:“咋,有谁惹着你们了?” “何止惹到!”祁六嘴巴一撇:“她伤了我一位最好的朋友!” “呵!谁这么大胆?!”庞光烈闻言撸起衣袖:“贤弟尽管说出来,我给你个半价!” “应北来使,宋癸。”吕斯代为转述。 庞光烈闻言一愣。 他是脑子笨,但还不至于痴傻。 毕竟祁子陆欲在三日后,代表应南武学,对战宋癸的事儿,早已成时下最热门的话题。 而在这个时候,他登上门来,要找打手对付此女…… 哪怕是出身绿林的庞光烈,也不得不嘬起牙花,点评一句:“祁郡守,此举……不地道吧?” 吕斯皱眉道:“你管什么地不地道?子陆并非是怕她,才想着找人将之重伤,实乃见到马将军凄惨模样,心生愤恨。这是仇恨,与比试无关!” “即便你这样说,他也……” “别也也得,说吧,到底要多少钱,给个价!” 庞光烈看看吕斯,再瞅瞅一脸淡定的祁六,在心里盘算了好一阵,才说道:“这样,你们且稍等,此事儿我拿不了主意,得去跟东家说一声。” 吕斯不耐烦摆手:“去去,赶紧点。” 庞光烈旋即命人过来陪着,自己则出了店铺,赶奔街头赌坊寻找田狗儿。 等了约么一袋烟的功夫,他便跑回来了。 往二人跟前一站,笑道:“不好意思,东家说了,这事儿咱不能掺和。” “为什么?” 祁六横想竖想,也不觉得田狗儿,会是个讲规矩的人。 庞光烈道:“实不相瞒,今日城中开了个大盘口,赌的便是您与宋癸之战的胜负。” 祁六喔了声,奇道:“那与帮我复仇有什么关联?” “关联大了,因那盘口,就是我东家开的!” 田狗儿这王八蛋还能不能干点人事儿了?! 祁六脸一黑,闷声询问:“不知赔率是怎么定的?” 庞光烈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您是一赔一百。” “宋癸呢?” “一赔一点五。” 啪! 吕斯、祁六皆把茶杯摔去了地上,愤怒瞪他。 庞光烈讪讪道:“二位别生气啊,东家说了,这事儿千载难逢,若不趁机捞一笔,实在可惜。” 祁六怒道:“我当为何他不肯帮忙,敢情是为了保证盘口!哼,亏他还是我上司,有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 “祁郡守见谅,东家也是没办法,他说了,既开了盘口,就得做到公正,复仇坊从现在起,绝不作出针对您二位的行动。” “呵,他倒是挺重信誉!”祁六讥讽一句。 奈何庞光烈听不懂,为此还比划个大拇指:“祁郡守这话说得对,东家也是这么说自己的。” 祁六、吕斯翻个白眼,也懒得再与之废话,当即拂袖而去。 偌大登中城,做寻仇杀人勾当的,可并非只有田狗儿一家。 两人不怕找不到别的打手。 谁知一圈转下来,什么买凶阁、杀人铺、护卫堂之类的门店,一听是这笔生意,竟是无一肯做! 眼看临到晌午,垂头丧气的二人,只能寻个面摊吃饭。 手擀面浇上酱卤,满满一大碗,再配上两碟咸菜,连汤带水唏哩呼噜下了肚。 “这帮混蛋,还有没有点地域心?”吕斯把筷子一拍,张嘴就骂:“他娘的竟然都参与了赌盘!也不想想,若你输了,他们即便赚再多钱,又有什么用?!” 祁六也很生气,恼道:“一帮发家乡财的败类!想我六爷竟是在为这帮人卖命,实在不甘心!” “要不……” 吕斯眼睛一眯,压低声音道:“我偷偷从金阳调一批人过来?” 祁六无奈道:“赶不及的。” “那我去跟方公说一声,让他从护卫里,挑几个人帮忙!” “行不通。事关名誉,他不会答应。” 吕斯想想也是,毕竟是应北使臣,传出去太过掉价。 “都怪田狗儿这混账玩意,闲着没事,开什么盘口……祁郡守,你到底有多少把握赢她?”他突然问道。 “怎么,你也想赌一把?” “没,怎么会,我、我就是随口一问。”吕斯干笑两声:“即便要赌,我也会将赌注押你身上!嗯,谁让咱都是应南爷们呐!” 此时的祁六心乱如麻。 原本提高胜算的方法,如今一点也进行不下去。 搞得他都生出破罐破摔之心,也想拿出全部家底,去盘口赌自己输。 横竖是输,还不如利用这点多赚些钱…… 产生这个想法后,祁六突然就理解田狗儿这帮人了。 “两位。” 一名陌生人靠近桌子,轻声问:“可是有烦心事?” 祁六抬头一瞥,见是位干瘦汉子,生的贼眉鼠眼,太阳穴位置还贴着膏药,心中自然不喜,没好气道:“与你无关!哪凉快哪待着去!” 这人也不恼,抬手捏着两撇小胡,言道:“方才二位,进进出出各间铺子,可是没寻到人手?” 吕斯双眸一凝:“你跟踪我们?!你是什么人?谁指派的?!” 对方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在街上混饭吃的,干的是工蜂勾当。” ‘工蜂’是黑话,含义是采花。 吕斯差点没气乐了:“你个淫贼找我俩作甚?你看我们这么浓眉大眼的,是欺负良家的人么?滚滚滚!再不走,我将你犯案工具打折!” 那人笑道:“这位爷,您听我把话说完啊。” 接着冲祁六抱了抱拳:“若没猜错,这位便是祁子陆,祁六爷了。” 祁六敷衍的嗯了声。 “您四处寻找打手,是想瞧一瞧宋癸身手,好提前应对,是吧?” “算你聪明。” “六爷您过奖,小的就剩这点心眼糊口饭吃,若您有意,我或可帮忙。” 祁六意外看他:“怎么,你愿意出手试探?” 对方摆手道:“六爷您太看得起我,咱哪有那个本事?狗儿爷早放出话来,说可着全应南找,也找不到能打败宋癸的人。” 我谢谢他啊! 祁六咬牙切齿。 “不过……”这人话锋一转:“若对手是男人嘛,咱也帮不上忙,可活该上苍有眼,此人是个女子。” 吕斯眼前一亮,兴奋道:“你是说,你愿采了这朵花?” “不,小人可不敢碰这么厉害的女人,小人意思是,可以帮六爷把她办了!” 祁六眉头大皱:“你把六爷当什么人了?!仗可以输,但不能丢份儿……那什么,你先仔细说说,是怎么个办法?” 第111章 以情伤敌 自称做工蜂勾当的瘦弱男人,拉开条凳,在祁六、吕斯身旁坐下,先是一通自我介绍,表示其姓王,叫王大炮。 祁六、吕斯闻言暗暗点头,觉得这名字与从事的行业相得益彰。 “俗话讲,英雄难过美人关。别管是什么样的汉子,别论身板有多么结实,也挡不住二八佳人的蛮腰利剑。所以说这人啊,总归是有弱点的。” 王大炮铺垫几句,接着话锋一转:“就拿这位应北来的宋癸小姐来说,她武艺超群,即便是马将军也过不了几招,祁郡守虽是咱应南豪杰,但若想取胜,怕也不易。” 祁六心说何止不易,简直是不可能。 但他嘴上却不承认,反点头道:“不错,尤其近日来身体生锈,未曾操练,不像以前那般有信心。” 王大炮道:“兵者,诡道也,更有兵家高人,总结三十六计为取胜之法,这其中一条,名为美人计。当然,如今情况算是翻转过来,所以咱们可称之为:美男计!” 吕斯奇道:“嘿,你们这帮淫贼,还讲究计谋?以往不都是动用迷烟春药,然后强行得手的么?” “吕将军此言差矣,您说的这些,是下作手段,均是宵小浪子,借我采花门之名做的勾当,使得我们被扣了不少屎盆子。” 说话间,王大炮深吸一口气,表情也难得严肃起来:“我采花门采花,采的不是身,而是心。” 啊?! 不知为何,祁六莫名觉得有点小失望。 王大炮捻着两撇小胡继续道:“再者说,人家应北来使,若真被强行占了身子,岂不有失礼节?传出去,也有损咱应南名声。所以这等事,是万万不能做的。” “那你说这么热闹作甚?!”吕斯很不满,“既不能碰对方身子,也不能下药,岂不白忙活一场?!” 王大炮轻道:“吕将军或是对战场征伐极有心得,却不知对付一个人,尤其是对付一个女人,攻身不如诛心!” 吕斯、祁六闻言无不一愣。 见成功将他二人镇住,王大炮得意道:“古往今来,多少痴人被情所伤,由此郁郁寡欢。那宋癸武艺再强,可倘若动了真情,再被无情抛弃,二位觉得,她还能无懈可击么?” 对武者来说,心境最为重要。 就拿徐道覆的四师兄龚止昱来说,他因贪慕俗世繁华,还俗入了尘世,在萧桓律麾下任职,便再也达不到观云境。 若宋癸真受情伤,乃至内心大乱,佛家的火罗经,自然也就用不出来了。 “妙啊!”吕斯顿高看此人一眼,兴奋道:“以情伤人,不见刀兵,任谁也挑不出理来!既赢了比试,又不伤名声,实是上上之选!” 但祁六却有顾虑。 因他对自己的魅力,没有任何底气。 相貌寻常的很,肤色又黑,跟从烂泥里爬出来似的。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生的这副模样,如何用得了什么美男计? 美男要长自己这模样,那也忒对不起这两个字了! 谁知他说出顾虑,王大炮却不在乎:“祁郡守有所不知,这女人眼光,与男人可不一样。男人看女子,挑的是雷大不大,全看外在。女人却是不同,凭的是刹那间的感觉。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感觉对,哪怕是肥头大耳的猪刚鬣,也能得到嫦娥青睐。” “是……吗?”祁六对此表示怀疑。 王大炮给其一个放心眼神:“我采花门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有的花容月貌,是富家千金,结果出了闺阁,却偏偏喜欢滂臭乞丐。有的玲珑较小,若花般艳丽,唯独对面容残缺者一见倾心。再者说,即便那宋癸,真的喜欢英俊白脸,我也自有办法,将你扮成她拒绝不了的模样。” 祁六喔了声,稍稍放心,又问道:“可只剩下三日,这么短的时间,能让她动真情吗?” “情之一字,万分难解,多久动情,何时至深,谁也说不好。有的打个对眼,便是似海深情,有的朝夕相处几十年,也形同陌路。” “那我怎么知道,她动没动呢?” “这个我不好描述……届时,祁郡守你定可察觉的到。” 祁六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要帮我?” 王大炮咧嘴一笑:“因我拿出全部身家,在狗儿爷那押了你胜。” 祁六不说话了。 头一次觉得,田狗儿似乎干了那么一件人事。 …… 黄昏时分。 宋癸、孟贞从福满轩出来,准备去‘雅韵轩’听曲。 雅韵轩的大东家是阮守林,二东家是应北的一位富商,此次开场,据说是请来了应北的知名琴艺大家。 这位大家姓谢,唤作谢清清,曾为萧桓律抚过一曲,被其称赞色艺双绝。 宋癸对琴艺没多大兴趣,此行多为的是看一看此女,究竟是如何绝色,能让桓律哥哥赞不绝口。 即将入夜的登中城,变得比白天还要热闹。 各种灯笼接连挂起,青楼娼馆更是传出靡靡歌声,唱的男儿们骨酥心动。 “登中城真是个好地方。”望着热闹场景,以及在街头打情骂俏的诸多情侣,孟贞都觉得,在这种环境下,连他都年轻了好多岁。“若能在应北,也效仿一座,不定多有趣味。” 宋癸冷道:“你是被春楼里的歌声,勾住了魂儿吧,要不我在这儿等你一等?半炷香的功夫,本姑娘还耽搁的起。” 孟贞老脸一红,抬手干咳:“小师姑,您万勿玩笑。” “那……一袋烟功夫?” “咳咳……” 穿过花街,前方便是一座木桥,河对面的雅韵轩张灯结彩,门口排出长队。 尚未踏上木桥,对岸便走来三个醉醺醺的大汉。 三人相互勾着肩膀,刚好占据桥宽。 宋癸、孟贞只好停步等他们过来。 这三位不是旁人,正是吕斯、邓夏、冉闯。 吕斯是上次福满轩之战后,才来的登中,邓夏、冉闯之前更从未露过面,所以宋癸二人并不认识。 “喝完酒,得找妞!” “妞要靓,活要强!” “脱完衣,就上床!” “……” 三人摇头晃脑,一人一句,说的不堪入耳。 作为文学大家,孟贞自然听不得如此粗俗之语,当下脸色不喜,别过脸去。 宋癸也微皱眉头。 好在这三人虽酒醉,但却急于赶奔青楼,因此走的很快,片刻间便来到切近。 可与她们身形交错之时,其中一位,也就是吕斯,突然轻咦一声,问道:“二位贤弟,你们看这位女子身条如何?” 冉闯回头瞥了眼,嫌弃道:“呵,腚盘子跟腰一样齐,白送我都不要!” “是啊,雷子那么小,大哥你该不会喜欢男人吧?”邓夏也接了一句。 由于距离不远,三人对话清晰无误的传入宋癸、孟贞耳中。 孟贞暗叫糟糕,偏头去看小师姑脸色,果然满是阴霾。 他知道,对方最别扭的一件事,就是身材过平,不够饱满。 甚至觉得,萧桓律之所以将其当做干妹妹,而不是红颜知己,就是因为这一点。 一股杀气弥漫开来。 宋癸脸色冷的可怕,缓缓转身,一字一句问:“方才是谁说的搓衣板?!” 没人说啊! 您别自己乱想成不成?! 孟贞大急,赶紧拦在她身前:“快开场了,我们过桥要紧!” 宋癸伸手推开他,大踏步向三人靠近。 吕斯、邓夏、冉闯无不暗抹一把冷汗,心说怎么跟计划不一样,这娘们脾气为何如此暴躁?! 宋癸寒着脸,来到他们身前,再度询问:“说!是谁提的搓衣板?!” 三人集体摇头。 就在此时,突听河中传来声朗笑,继而就听有人说道:“大而不傲,小而不卑,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三位过分拘泥,以表象取人,实在不该,当知大雷是雷,小雷也是雷,白马是马,黑马也是马啊!” 第112章 同船 总算等到你! 吕斯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故意把脸一瞪,喝道:“谁啊?藏头露尾,装什么呐?信不信爷爷将你打落河中,让你做个水鬼!” 桥下传来木浆拨水声。 随后一艘船自岸边驶上河床。 船头位置坐着一人,头扎发髻,身穿白色道袍。 他盘腿而坐,面前放着张小桌,摆着香炉酒菜,一副逍遥畅游独饮的快活样子。 闻听吕斯出言不逊,这人微微偏首,露出半面侧脸。 接着伸出右手,自上而下虚空一划,嘴中言道:“一指风云落。” 感受到些许道家气息的宋癸,下意识抬头。 顿见漫天火烧云,自当中劈出道沟壑,两旁云朵翻滚涌动,却始终不能越雷池半步! 吕斯、邓夏、冉闯三人‘大惊’,慌忙跪地磕头,口呼神仙爷爷。 船上人闻言朗笑,遂放下手臂,收了神通。 宋癸眸放异彩,身如飞燕般掠起,一下跃上木桥栏杆,望着下方问道:“敢问阁下,可是自然正道门下弟子?” 坐船上装范儿的祁六,微一颔首:“姑娘好眼力,鄙人徐道覆。” 宋癸望着对方身影,以及渐渐顺水而去的小船,思考了会儿,忽的回头对孟贞道:“你自去听曲吧,不必等我。” 说完,身体前倾,径直从栏杆掉下。 临到水面时,单脚轻点,一团红雾炸碎开来,顺势借力而起,飞身落在了小船上。 被抛弃的孟贞,无语趴在栏杆处,眼巴巴望着他们走远。 后方吕斯三人,见成功将宋癸引上小船,明白计划成功,转身欲走。 谁知孟贞忽的转身问道:“敢问三位是去何处快活?能否捎老夫一个?” 他虽然年纪大,但喜好与年轻人并无不同。 吕斯想了想,笑着同意,然后对邓夏表示,你年纪太小,去那虎狼之地不合适,还是回家去吧。 接着便与冉闯一起,与孟贞勾肩搭背,一齐往花街进发。 …… 宋癸落上船身,小船微微下沉。 祁六心脏怦怦跳,晓得这位厉害的娘们就在身后,为此紧张不已,不得不悄悄掐自己大腿,让自己冷静一点。 “久闻徐道长大名,不知某可有幸,与道长同船共行?”宋癸出言询问。 她的声音不像纪君兰那般淡雅,也不似阮夫人那般温柔,更与大美二美三美的娇滴滴甜腻嗓音不沾边,给人一种直率、刚柔并济、高扬铿锵之感。 祁六深吸口气,压下紧张情绪,故作平淡道:“相逢即是缘分,姑娘有意乘船,鄙人怎会阻拦?” 身后的宋癸,正仔细打量他的一举一动,听到这番话后,嘴角微一上翘,迈步上前,在小桌旁坐下,目光落在祁六脸上:“既如此,不知道长介不介意,我小酌几杯?” 祁六强装镇定,保持目视前方的坐姿,右手作邀:“请便。” 桌上反扣着几个杯子,宋癸拿起一个,放在自己面前,又提起酒壶将之斟满,但她并未急着喝,反而将胳膊但在桌上,托着腮,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 被一个女子这么盯,是很让人头疼的事儿。 尤其祁六对自己的长相极度缺乏自信,即便王大炮帮忙捯饬了不少,也不觉得自己这张脸有什么看头,眼见对方看个没完,直尴尬的他脚指头乱抽。 “道长看着,好年轻啊。”宋癸来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祁六学着记忆中徐道覆的死出,半眯着眼,有气无力的回应:“承蒙夸赞,没请教姑娘芳名?” “我姓宋,应北来的,徐道长想必该知道我是谁。” “莫非是前几日,在福满轩击败马奉的宋癸?” 宋癸大方点头,并补充一句:“是打败天下无敌手的宋癸。” 这娘们好自负! 倒是跟臭屁的徐道覆挺般配! 祁六在心里乱点鸳鸯谱,面上则微微咧嘴:“宋姑娘好像不知谦虚为何物。” “我说的是事实……不过嘛,方才见到道长那一手,却是不太自信了。”顿了顿宋癸又问:“你与纪君兰交过手么?” 祁六心说你提别的,我不清楚,但你要是提纪君兰,我可太知道徐道覆会如何回答了! 当下眉头微皱,语含愠怒:“一介道门旁支,会些微末伎俩,便以寻真龙之名诓骗世人,道爷可不屑与她交手!” 宋癸双目一亮,瞬间觉得这人亲切不少,忙点头道:“道长说的不错,这贱……我是说,她的剑不值一提。” 祁六故作奇怪:“你与她,皆属萧王麾下,为何……” “道长是想问,我为何与她关系不好吧。”宋癸低头看着手中酒杯,“其实我也不知道。她长的漂亮,气质也可迷倒众生,脾气同样不错,无论我如何挖苦,也不放心上,就连桓律哥哥,也对她另眼相待。但我就是讨厌她,打心眼里的厌恶。” 祁六默然。 心说你的情况,与我恰恰相反啊! 我见到她就欢喜的不行,而且是发自肺腑的高兴。 哪怕知道她做了不少坏事,可一见面,就忍不住想,像她这样的女子,似乎无论做了什么,都值得被原谅。 “算了,不提她,道长,咱们喝一杯?” 宋癸抬起酒杯。 祁六点头,抬杯与之对碰。 小船只有他们二人,无人操橹,万幸水流不急,小船顺水而下,即便稍有磕碰,也无伤大雅。 太阳迅速落下。 两岸彩灯高挂,河水五光十色,后方传来戏曲开场的锣鼓声。 宋癸放下酒杯,偏头看着前方色彩斑斓的景色,莫名认同了孟贞的一句话,有感道:“登中城真是个好地方。” “以前不行,卢秀在这儿的时候,可没这般热闹。”提起这件事,祁六觉得自己很有发言权,“谁能想到,当它被收入囊中时,毫无优点可言,如今任其自生,反展现出辉煌的一面。” 说完,不忘补充一句徐道覆的口头禅:“圣人无为,而天下昌盛,大抵如此了。” 宋癸收回观景的视线,目光落在对方脸上。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她想到了萧桓律。 觉得桓律哥哥某些时候的神态,与面前的‘徐道覆’一样。 就在她微微走神之际,前方的一座拱桥上,也不知是谁放起了烟火。 绚烂烟花在空中绽放。 桥上有女子捂着耳朵,一头钻入情郎怀中。 岸边有情侣制作同心灯,将之放入纸船,顺水飘动。 眼见这些纸船在周围起伏,与船一起前行,祁六暗暗为王大炮比划个拇指,心说不愧是采花门人,这氛围营造的太到位了! 一想到自己,曾在李申面前,自夸是泡妞第一圣手,如今看来,与人家王大炮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宋癸自然也注意到了,然后还发现,岸上诸多年轻男女,看过来的眼神中,皆夹杂一种羡慕与向往。 意识到或许在他们眼里,自己与‘徐道覆’同船欣赏烟火,恰如情侣一般,不由得小脸微烫,身子也向旁边挪了挪,想与对方拉开距离。 心里更是不断默念,宋癸啊宋癸,你已有桓律哥哥了,怎可三心二意? 烟火持续近半刻钟。 待尘埃落定,祁六也知道,是时候结束这场会面了。 用王大炮的说法是,要营造神秘感,得学会放长线钓大鱼,唯有如此,才能让对方牵肠挂肚。 祁六无从猜测,这些经验究竟是吃了多少亏才总结出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贯彻执行。 当下缓缓起身,偏首道:“宋姑娘,天色已晚,某先告辞了。” “啊……喔。”宋癸忙起身抱拳,惭愧道:“该是我离开才对,毕竟是道长您的船。” 祁六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就送于姑娘吧,望姑娘看在船的面子上,回头面对子陆时,能手下留情。” 说罢,学着那帮天涯浪子的样子,红着脸朗笑几声。 得亏天色暗,否则保证穿帮。 实际祁六也不知道,这是在爽朗个啥,总觉丢人,但王大炮就是这样安排的,他只能依计行事。 “姑娘,山高水远,咱们江湖再见!” 祁六抱抱拳,接着洒脱的挥下衣袖,脚步一动,直挺挺跳入水中。 噗通。 人不见了。 河水重归平静。 小船在无数燃着蜡烛的纸船伴随下,渐渐远去。 对方一走,宋癸茫然看了看周围,没来由的怅然若失。 待船飘远,实在憋不住气的祁六,才从落水处冒出脑袋,喘了几口后,再无半点潇洒可言,玩命向岸狗刨,狼狈极了。 第113章 跳楼 王大炮在登中城开了个小茶楼。 这当然是幌子,为的是给采花作掩护。 湿漉漉的祁六,来到茶馆的时候,已是亥时二刻,以往这个时辰,他早已躺在床上,搂着婳婳睡觉。 但登中城却是个没有夜晚的城市。 各条街道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行人也多的离谱,比白天还热闹。 甚至连五六岁的小孩子,也在街头巷道玩耍,穿行于各种摊位间,欢笑嬉闹。 如此别开生面,让祁六叹为观止,自然也没了睡意,精神为之亢奋。 对此,王大炮是这么说的:“人的三情六欲,在入夜后,会渐渐代替理智。登中城的人,将夜晚视作对桎梏的解脱,夜越深,便越回归本我。祁郡守若想见识到最真实的一面,可在丑时左右上街,保准大开眼界。” 祁六成功被吊起好奇心,暗暗打定主意,今晚说什么也不睡了。 此时的茶馆,只有孤零零的两三个客人。 皆是上了年纪,体力不复从前的老者。 他们轻抿一口茶,再望望窗外盛景,面上寂寥大于羡慕。 没一会儿的功夫,吕斯与冉闯也到了,二人在青楼折腾许久,皆容光焕发,一副这辈子没白活的清爽模样。 见到祁六,他俩兴冲冲的讲解起里面的花样,并着重介绍了其中的冰火大比拼。 据说那家青楼在大厅中摆下擂台,让一众风流客抽签,分成火之队与冰之队,然后两两登台切磋,最终胜利者,将得到整条花街共计一百零一位花魁的影神图,皆出自丹青大家之妙笔,常人只需看一眼,便血脉喷张,看久了,估计要当场喷裆。 其名为:百美光溜溜房中拆解图,据说看完后,便能学会各种阴阳交汇的姿势。 二人讲的热闹,有描述有补充,有比划有形容,让听众仿若置身其中。 连那两三位喝茶的老头,也被吸引过来,搬着凳子凑近聆听。 但祁六一听冰火之名,便撇起了大嘴,肩膀一抱,轻蔑冷笑。 心说那都是六爷玩剩下的! 你们也太孤陋寡闻了! 等吕斯、冉闯讲完青楼见闻,几名喝茶的客人,显得意犹未尽,再加上夜色更深,理智几乎无存,竟将年龄、身体等情况抛去脑后,结伴前往,欲挑战自己的极限。 待这些人一走,茶馆里可就只剩下祁六等人了。 王大炮也不再遮掩,立即安排起接下来的计划。 按他的说法,今天算是大获成功,虽然宋癸尚未动情,但这需要一个发酵变化的过程。 甚至,他都很佩服自己,觉得最后祁六跳河,算是神来一笔,走的干脆,又留下小船,将徐道覆的潇洒不羁,扮演的淋漓尽致。 “所谓睹物思人,唯有留下物,才会引人多思。思多了,转瞬间的碰面与别离,便成了遗憾。” “六爷,接下来咱们得沉住气,明天一整日,你都不要与她碰面。吕将军与冉壮士,则需从侧面,对此女施加影响,让她不由自主,总会联想到这次相遇,从而对自己产生怀疑,思考是否是单思相恋。” 王大炮嘱咐一通,便打着哈欠上楼睡觉。 吕斯、冉闯在青楼忙活一阵,体力也有所不支,同样寻个房间休息。 但祁六却不愿睡,他还想见一见登中城最疯狂的样子,便坐在桌旁,不断饮茶苦等。 好容易熬到丑时,祁六的上下眼皮连连碰撞打架。 突听一声铜锣响,而后街面上便传来许多人的齐声呐喊:呼哈! 祁六瞌睡全无,立马起身出门。 茶楼右侧街面上,走来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 头前一伙人赤着上身,腰间缠着圈白飘带,脑袋上戴着巨大的狰狞面具。 这群人有男有女,因而祁六见到了不少雷子。 队伍两侧有人高举灯笼、熏炉,异香飘散,嗅着让人迷幻。 被人簇拥的队伍中间,是一栋用木头组成的展台,上面铺着兽皮,撒着花瓣,展台底下装有木轮,可以被人推着移动。 展台上,兽皮花瓣中,滚着许多一丝不挂的人。 他们戴着面具,将长相遮住,忘情展示躯体。 见到这些,祁六想起大仙教在克锦做的勾当。 当时被灵莲妖女蛊惑,难民们也是这样的抱着翻滚。 只是当初那是被动,如今却是主动。 登中城确实是有罪之人的安乐窝。 但被世俗所不容的人,定有心事需要宣泄。 而放纵,就是最好的宣泄方式。 祁六看呆了,当队伍从面前经过,被那香气一熏,他竟也产生了加入其中的念头。 什么比试胜负,什么萧王南下,什么家国存亡…… 统统与我没有关系! 我只是一个人,一个需要快乐的人! 于是祁六从队伍中要来两个面具,接着马不停蹄,直奔李申的典当铺。 他一口气跑上五楼,然后冲入房间,并掀开床上被子,将蜷缩入睡的婳婳,生生抱了起来。 婳婳睡眼惺忪,揉着眼困惑看他。 祁六嘴巴一咧:“走,带你去玩一个好玩的游戏!” 然后他便将一个面具,扣上对方的脸。 但婳婳不想玩游戏,只想睡觉,伸手欲抓自己枕头。 祁六却不理会,自己也戴上面具,便把上衣脱掉,光着膀子横抱对方,将窗户打开。 被风一吹,婳婳睡意淡了几分,抬头对上祁六泛着妖曳光芒的眸子,呼吸不由为之一顿。 祁六抱着她,踩上窗台,望着渐渐去往街头的队伍,暗道一声我来了,接着从窗户一跃而下! …… 康安堂。 帅气的伙计,为祁六的右腿缠上绷带。 肖老头坐在一旁唉声叹气。 惊魂未定的婳婳,哆里哆嗦蹲在床前,握着祁六的手不愿松开。 给祁六把完脉的扁回春,忍不住说道:“丑时上街的那伙人,喜食寒食散,闻失魂香,在登中城被称为‘毒人’。你被失魂香乱了心智,体燥发热,故而想吹冷风。万幸,你身板结实,兼之落至二楼时,被檐角缓了下坠之势,这才只折了右腿,记得下回可别这般莽撞了。” 深感丢人的祁六,将脑袋蒙在枕头下,微不可闻的嗯了声。 扁回春抿着嘴,忍着笑意离开。 待其一走,肖老头忍不住开口埋怨:“六,这个节骨眼,你怎得还能做出这种事儿?!自己跳楼也就罢了,你还抱着婳婳一起跳,把你摔死倒没什么大不了,可万一伤者婳婳咋办?!” “我……我也不想的……”祁六辩解的很苍白:“可不知怎么了,脑子很乱,没多想就跳了……” “我看你小子就是在找死!” 肖老头气的直喘。 婳婳转身拉了拉他衣袖,眨着双泪蒙蒙的大眼睛。 躺旁边床榻的马奉,也出言规劝:“您老别生气,这事儿怨我,估计是子陆不忍我一人在这儿孤单,故才……” 你上一边去吧! 祁六把枕头砸了过去,接着撑起上身,抬手摸了摸婳婳的小脑袋,挤出个笑脸:“大爷不用担心,扁神医说了,我这腿不碍事,养个十天半月就能好,且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呵,你当你大爷是在关心你?!”肖老头嗤了声,“我担心的是大后天那场比试!你小子总归不能瘸着一条腿,就跟人家拼命吧!” 王大炮针对宋癸的采心之举,祁六并没有告诉肖老头。 因为觉得这种事上不了台面,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瘸一条腿,对比拼胜负影响不大,毕竟用的也不是这一条。 “哎呀,桥到船头自然……” “是船到桥头!”肖老头板脸纠正,起身拂袖而去。 第114章 方寸已乱 一大碗驼汤被端上桌。 这是福满轩的招牌,也是大厨最得意的一道菜。 骆驼是从应北买的,割下新鲜驼峰,在砂锅中炖上一个时辰,再少放些佐料调味,入口鲜美无比,令人回味。 可宋癸没有胃口,佳肴当面,只捏着调羹在碗中不断地搅,迟迟未送入口中。 初升朝阳透过窗,挥洒入房,留下一地斑斓。 少女的心也与之一样,捉摸不定。 她想起昨晚,‘徐道覆’没来由的笑声。 想起五光十色的河面。 想起绚烂烟火的辉煌。 想起对方说走便走,绝不停留的肆意。 不过想这么多,却非宋癸喜欢上了对方,只是印象太深,一时难以忘却而已。 “这家伙倒是个有趣的人。” 她左手扶额,右手持羹,将驼汤都搅凉了。 “至少同为道家人,他比纪君兰好接纳的多。” 宋癸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徐道覆’的脸。 但毕竟是黄昏,尽管观察的很仔细,可经过一个晚上之后,尤其是对长相的记忆,总会变得模糊。 以致只剩个朦胧印象,至于相貌细节,则全凭大脑自行补充。 出于好感,脑补出的细节,自然是完美无缺的。 所以祁六的相貌,在此时此刻她的回忆中,莫名与萧桓律有了几分相似。 这是人的通病。 对于一个有好感的人,总会不由自主的往好的方向去联想,甚至连面容上的瑕疵,都能自动忽略。 “他气质很独特,或许是出身自然正道的原因,暗合自然之法,让人觉得亲近。那一手开云破雾的道法,实在太让人惊艳,龚将军可从没说过,自然正道有这番绝艺。还有他最后突然要离开,莫非是为了我名声着想?怕的是孤男寡女共乘游水,惹人闲话?” 想到这儿,宋癸嘴角微微上翘,心说没想到此人还挺照顾人的。 同时不免有点丧气。 那就是萧桓律就不曾有过这般细腻心思。 或许与天下相比,他的心再容不下其他…… 多愁善感的少女,陷入莫名失落的情绪中。 房门被人敲响,随后孟贞的话从外面传入:“小师姑,张大人邀你集议。” 被打断思绪的宋癸,无名火起,将调羹甩出去,砸在门上。 “集议集议,你们就知道集议!”她大声发泄不满:“明明有很多可以去做的趣事,却偏偏要聚在一起算计!” 外面的孟贞沉默。 他当然知道,宋癸说的不是张冬岭,而是指桑骂槐,说的是萧桓律。 提及主公,孟贞也觉得他不太地道。 明明身边,有个藏不住心意的姑娘,却偏偏与纪君兰多有牵扯…… 哎,但感情这种事,谁能说明白呢? 孟贞收拾好情绪,轻声道:“小师姑既然心情不佳,那便在房中歇息吧。” 他走了。 宋癸低头看看未动的驼汤,听着对方脚步声渐远,只觉胸中憋闷。 于是她起身来到门前,将其打开,准备去外面散散心。 出了福满轩,漫无目的的向前走,三五名孩童,相互追逐从前面跑过,一人手里捏着根糖葫芦,皆笑的灿烂。 宋癸听着他们真挚的笑声,心情好了些,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童年,记得那会儿也是这般没有烦心事,不想念书哭鼻子的时候,师父就会送她一个毽子,然后小姑娘就破涕为笑了。 再往前,路边摆了个木作摊。 木刀木剑,摇摇鼓,木虫木蛇,榫卯木…… 扫过的目光,猛地折回,宋癸脚步一顿,在摊位前停下来。 她见到一艘小木船。 形状与昨晚‘徐道覆’送的很像。 那艘船在对方离开后,载着宋癸飘至岸边,因无法携带,便拴在了一株柳树旁。 嗯,等遇到他的时候,跟他说一声吧。 宋癸这样想,接着从摊前离开。 没走几步,路边一个孩子坐地大哭。 身旁妇人气势汹汹,叉着腰冷眼旁观。 孩子边哭边叫:“我要看烟花!我就要看烟花!……” 烟花? 不知为何,宋癸脑海中,出现一幅画面。 神色淡然的‘徐道覆’,扬起脸来,稍纵即逝的烟花,让他的脸忽明忽暗…… 哎呀! 她双手捂脸,臊的满面羞红。 心说自己是怎么回事,怎得这一个早上,尽去回忆他了?! 当即掩面小跑,不听那孩童哭喊。 可也不知是怎么个情况,顺大街继续前进的宋癸,总会‘恰好’见到有印象的事物。 有道士在街面摆摊。 有情侣牵手,你侬我侬。 有卖通心灯的小贩。 这些,落在宋癸眼中,满脑子里便只剩下一个名字:徐道覆! 包括后来,见到渔民拎着鱼篓上街贩卖,或是见到拉着酒水的驴车经过,宋癸都会想到这个名字。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魔怔了。 忙在心里告诫自己,昨晚恰好碰面,二人萍水相逢,除此外什么关系没有。 刚在心里开导完,便听路旁的茶话会馆中,传出一名书生的吟诵:“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呀!! 宋癸跺了跺脚,身子一转,往回跑。 她决定不再逛街,打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陪着桓律哥哥的画像待一整天。 其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茶话馆走出一人,太阳穴贴着膏药,拈须冷笑。 扮做道士的冉闯,卖通心灯的邓夏,以及给出赏银,将母子打发走的吕斯,纷纷靠近。 “这是……成了?”吕斯望着宋癸离开的方向,不确定问。 王大炮笑道:“板上钉钉矣!回头让她见到六爷,估计就恨不得投怀送抱了!” “竟如此容易?” 面前三人皆不敢相信。 王大炮道:“这世上之人,最不信的,便是旁人之嘴,绝不会怀疑的,便是自己内心之声。走,咱们去找六爷,她动不动情,就看今晚了!” …… 宋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痴痴望着萧桓律的画。 没吃早饭,就连午饭也省了,时至黄昏,肚子却没有半点饥饿。 这幅画出自纪君兰之手。 尽管宋癸很讨厌她,却不得不承认,在桓律哥哥诸多画像中,唯独这一幅最为传神。 她看了这么久,脑海中自然再没有了‘徐道覆’,为此默松一口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几声喧哗。 吕斯、冉闯醉醺醺的来到福满轩,站在厅里大声嚷嚷,要带孟老头去青楼寻花。 孟贞却不愿意去。 因他昨晚挑了半天,也没挑到大雷姑娘。 本打算将二人打发走,谁知吕斯却兴奋叫道:“孟老头,今晚你要是不去,可就亏大了!” 冉闯也道:“是啊!你或许不知道,今晚红袖阁新到一批姑娘,个个都比你小师姑大上一倍!” “呵,老夫还当有多大,这也值当一提?”孟贞不感兴趣。 吕斯道:“我兄弟说错了,实际至少得是你小师姑的四倍大!” 孟贞仍然摇头:“那也不过正常大小而已,不去不去。” 嘭! 二楼房间的大门碎了。 双眸几乎喷出火来的宋癸,死死盯着孟贞。 吓的老头打个寒颤,后悔不迭。 因宋癸久未出屋,连午膳也不要,他只当对方在街上没有回来,这才口无遮拦。 吕斯、冉闯脖颈一缩,转身欲走,结果却被一人伸手拦下。 “哎,你们俩,怎得又忘了圣人教诲?” 熟悉嗓音传入耳朵,身处二楼的宋癸,眼中立马没了怒火,当下抬手掩嘴,眸露奇彩,低头看向大厅。 祁六拄着拐,绑着绷带的右腿离地空悬,正出言告诫二人:“大雷是雷,小雷也是雷……” 第115章 情动 趁宋癸被‘徐道覆’吸引注意的空档,孟贞迅速跟上吕斯、冉闯,飞也似的离开。 祁六在厅中找了张桌子,把拐棍一放,将伙计叫来点菜。 “听说你们这做的卤猪蹄很不错,给我打包两只带走。” 伙计点头,自去后厨打包。 等待之时,宋癸从楼上下来了。 “道长也相信,吃啥补啥么?” 见到她,祁六随意抱抱拳:“原来是宋姑娘,说来惭愧,道爷的扫堂遇到了问题,正所谓病急乱投医,也容不得信或者不信了。” 宋癸眸子落在他缠着绷带的腿上,奇道:“以道长身手,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祁六立即拿出王大炮拟好的说辞:“别提了,道爷本打算离开登中,返回青牛山,谁知尚未出城门,却见一野猫跌入护城河中。我自然正道,最重视万物生灵,既然遇见,若是不管,定会伤了道心,便跃入水中,将之救起。岂料水中情况复杂,道爷一个不慎,将腿卡在两颗巨石中。也就是道爷能从容脱身,换旁人,估计就要当场溺毙。” 用王大炮的说法是,女人看一个男人有没有爱心,全看他如何对待小动物。 尤其是猫。 因为女人总会将自己比作猫儿。 为了一只野猫,便甘愿犯险,为此付出一条腿,就更不用提为了人,愿意牺牲什么了。 这叫什么? 这就叫安全感! 宋癸顿高看对方一眼,心道与此人相比,萧桓律便有些不近人情了。 因他自认要统一天下,还时常将得失进行比较,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便是与天下相比,万般皆轻。 这个轻字,究竟包没包括她宋癸,始终在心中困扰着。 “为了一只猫,值得么?”宋癸在祁六桌对面坐下,似有意似无意问。 祁六微一摆手:“这世上诸事,没有值得不值得,或许在别人眼里,道爷的行为很蠢,但即便再给道爷一次选择机会,道爷依然会跳下水,只因道爷知道,若不救,便会在心中留下遗憾。” 宋癸喔了声,心中不由细数起自己的诸多憾事。 有童年时不慎弄丢的最喜爱的娃娃。 有错过萧桓律兴兵之日,未能陪在身边。 有没能思量出决策应对强敌。 有没先一步来应南搅局,以致让纪君兰崭露头角 有… 她忍不住去想,若每一次选择,都不留遗憾,自己是不是活的比现在还要开心? “道长就一件憾事也没有么?”宋癸忍不住问。 祁六叹道:“自是有的,正是曾落下无法挽回的憾事,才明白当做便做,不要顾虑太多的道理。” “道长方便说说,是什么憾事么?” “这个……” 就在此时,将两只猪蹄打包好的伙计,从后厨走了过来。 “道长您要的……” 宋癸满含杀气的眼神扫过。 伙计打了个突,手一松,猪蹄连同裹着的荷叶,全部落去地上。 宋癸淡淡道:“怎得如此不小心?这般怠慢贵客,岂不有损福满轩名誉?去,让大厨去菜市场,现宰一头,重新卤过!” 伙计一听,立马会意,将地面打扫一下,转身走了。 宋癸回过头来,对祁六说道:“道长估计要久等一会儿了,还望见谅。” 祁六摆手表示不碍事,轻轻抬起下巴,望着装潢奢华的雕梁画栋,言道:“不瞒宋姑娘,我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错过了一位女子。” 宋癸内心一跳,没来由产生了些许酸楚,但她没有任何表现,只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捋了捋耳畔鬓发:“哦?原来道长,也有喜欢的人。” 祁六点头承认:“那是我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位,让我动心的女子。”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在南郡时见到的一幕。 火光四起,尸身遍地之际,一位下凡的仙女,带着悲悯众生的眼神,孤身行走着。 “那时,我在江头,她在江尾,共饮一江水。” “我日日前往江边,不是为风景,只为见到她。” “她浆洗的衣服,落入江中,我二话不说,游过去帮忙取回。” “自那起,我们认识了。” “我为她折下最漂亮的花。” “她为我刺绣一方手帕。” “春季,我们踏青放鸢;夏季,我俩共撑一伞;秋季……她出嫁,我随礼随了全部身家。” 啊? 宋癸掩嘴惊道:“她、她嫁人了?” 祁六沉重点头:“是,都怪我含含蓄蓄,吞吞吐吐,不敢表明心意。所以那日起,我发誓,若有一日,再遇见让我心动的姑娘,我一定要抓住机会,宁愿被拒,也不留下遗憾。” 说完,他歉意一笑,目光落在宋癸脸上:“昨夜偶遇宋姑娘,倒是让我想起了她,你俩太过相似,当然,宋姑娘绝非一农家女可比,我说的相似,是神态的近似,单论长相的话,宋姑娘比她可好看多了。” 对方视线,好像带着温度,宋癸觉得自己小脸烫烫的,禁不住低头躲避。 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 尤其意识到,原来对昨夜印象深刻的,不单单是自己。 只是不知他念起我的次数,有没有我想他来的多…… 呀! 宋癸你乱寻思什么呐! 你对得起桓律哥哥吗? 对得起摆在屋里的画像吗?! 可是、可是那幅画是纪君兰那个贱人画的! 画那么好,肯定是用了心思! 既然他俩彼此有心,我又何必…… 宋癸的心乱了。 祁六的声音又再度传来:“往昔不可追啊,如今道爷已放下那段情。佳人难觅,良宵苦短,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得遇心动之人,从此长相厮守共渡今世,便再无憾了。” 宋癸痴痴看他,声如蚊蝇:“道长心中的佳人,是什么模样?” 王大炮说过,女子是否动情,从看过来的眼神就能察觉。 而这个时候,祁六就察觉到了。 那双眸子亮晶晶的,像一汪春水,含羞带怯,欲语还休。 祁六从未被女子这般看过。 婳婳表达情意十分直接,动情的时候就会抱过来,然后嘟嘴在他脸上乱啵儿,如八爪鱼一样缠在身上,甩都甩不掉。 似此类充满情意,仿佛天地只容他一人的眼神,实在太要命,几乎要摧毁祁六的心。 甚至他都生出悔意,觉得不该进行这项计划。 一想到自己是逢场作戏,而对方却付出真心,便莫名有了愧疚感。 可肩上责任太重。 后天的比试,至关重要。 现在的他,已不再是真正的他,而是整个应南的脸面。 祁六第一次体会到,身不由己四字的含义,令人绝望,却无可奈何。 于是他只能硬起心肠,继续按计划行事:“她的相貌嘛……有宋姑娘三分足矣,至于身材,呵呵,不重要,或胖或瘦,雷大雷小,都没有问题,因我相信,只要彼此有情,便完美无缺。” 宋癸合起双手,托在下巴处嗯嗯点头,目光中的‘徐道覆’,此时此刻,就是完美无缺的,怎么看怎么不够。 第116章 逛街 “昨晚道长临走前,嘱咐我对祁子陆手下留情,莫非在道长看来,对方不是我对手?”宋癸悠悠问。 若是换平时,或者别人来问,祁六绝不会示弱,但现在嘛,扮作‘徐道覆’的他,可没有太重的心理负担,反像是在诉说一个外人:“子陆是我的好兄弟,道爷从没见过如此讲义气,有气节,敦厚淳朴之人,他与宋姑娘的对决,无论伤了谁,对我来说,都无法接受。” 宋癸还从未听过这般关心言语,以往在应北的时候,无论与谁动手,萧王交代的,永远是要不要留活口。 至于她的安危与可能存在的风险,从未提及过。 实际这也不能怪人家萧桓律,因以宋癸的武学身手,根本不需旁人操心。 可少女的心思,又岂会这么想? “宋姑娘,你为何定要与子陆比试呐?” 若祁六昨晚这么问,宋癸肯定不假思索,会回答姑娘我就是喜欢打架,击败被誉为第一猛士的人,会让心里很爽。 但现在,她却不愿这么说了。 害怕给对方留下个暴力印象。 遂将缘由统统推了出去。 “我也不想的,但萧王吩咐,不能让应南太平,不可给其喘息之空。毕竟他在应北的敌人,势力太大,不知何时才能将之击败,万一应南上下齐心,举兵北上,便会落入腹背受敌的情况。” 祁六万没想到,今晚竟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一个大秘密! 原来这才是萧桓律,让纪君兰祸乱应南的真实原因! 什么萧王就要南下,纯粹是骗人的! 如今他自顾不暇,受强敌所牵制,一时半会,绝难抽出空来对付应南! 想通这一关节,祁六欣喜的同时,也对纪君兰生出一丝厌恶。 这娘们临走不忘撒个大谎,让众人陷入萧王大军随时南下的恐慌。 幸赖六爷在其中穿针引线,游走奔波,倒是借此促成各方休战,让应南维持住了太平表象,也算错有错招,因祸得福了! 酒楼内外开始挂灯笼。 客人也多了起来,大厅闹哄哄的,划拳酒令玩的不亦乐乎。 宋癸皱皱鼻子,然后犹豫的问了句:“道长可想去外面吹吹风?” 王大炮特别着重的交代过! 与女孩子打交道,一定要听出言下之意! 为此还打了个比方,说如果对方问你,是不是水喝多了,你一定要点头,然后要表示出迫不及待去茅厕的样子。 原因无他,实乃是对方喝水喝多了,又不好意思提去茅厕的事儿,所以才发出此问! 所以这个时候,一旦你确定点头,那她就可理所当然的一同前往,顺势解决自己生理问题的同时,也会生出两人心心相通,交流沟通顺畅,完全没有隔阂的想法。 这是最能拉近二人距离的方式! 王大炮交代的时候,祁六、吕斯、邓夏、冉闯皆听的相当认真,恍然大悟的同时,也不由对王大炮佩服的五体投地。 原本祁六以为,只有男人之间一起上厕所,才会加深友谊。 没想到男女同样适用! 至于为什么下三路的问题,能让精神上连接紧密,他就不清楚了,王老师对此也没有讲解太深。 “实不相瞒。”祁六伸手拿起拐棍,“我向来喜静不喜吵,宋姑娘可愿意一起外出走走?” 宋癸心里乐开了花,很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但还是矜持了一句:“张大人不希望我离福满轩太远,不过若只是在附近转转,应该没什么问题。” “劳烦宋姑娘相陪了。” “唉,道长无需客气,这么久没准备好猪蹄,是我们的失误。” 二人起身离桌。 祁六一瘸一拐向外走,没任何潇洒可言,让人觉得好笑。 可宋癸没有笑,心中还寻思呐,说这人举止真好看,哪怕有点不协调,也有异样美感。 总而言之,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从福满轩出来,沿着灯火通明的长街往北去,一路上,尽是两两依偎的情侣。 不用说,都是王大炮花钱请人来扮的。 女的皆一口一个情哥哥。 男的则一口一个好妹妹。 并行赶路的时候,还要把手牵在一起。 若是私塾里教书的老夫子在场,估计要感叹一声世风日下。 前面有家摊位在卖金鱼。 一对情侣从摊位手中接过小网,准备捞一条带走。 女孩蹲下身,持网去抄,不想金鱼一个甩尾,溅出水花,去了她脸上。 “呀……”女孩顺势往情郎怀里扎,“好凉凉……” 那男的立即伸双手将其抱住,轻抚其背:“没事,我帮你暖一暖。” 见到这幕,宋癸双目放光。 祁六差点没被恶心死,胃部难受的厉害,很想抬脚将那一对男女踹飞。 一辆满载陶罐的驴车,从街面驶过。 毛驴嘶鸣两声。 吓到了附近的一对小情侣。 “呀……”女孩浑身发抖,“好怕怕……” 身旁男子立即伸手将其搂住,并把她护在身后:“没事,我替你挡一挡!” 祁六尴尬的脚指头乱抽,几乎挠破绷带。 宋癸见了却不知在想什么,神色竟颇有些黯然。 对于王大炮安排的种种,祁六只觉辣眼,实提不起兴趣再看,只想加快脚步,从这帮膈应人的男女中脱身。 岂料由于拄拐拄的不熟,这步伐一快,难免出现差错。 拐棍不慎杵上一块石头,祁六身形不稳,瞬间失去重心。 “呀……”他下意识将右脚落地,想稳住身体,结果一阵钻心疼痛自右腿传遍全身,以致没忍住,痛出声来,“咝,好痛……” 关键时刻,宋癸立即出手,穿过祁六腋下,将其重新架起。 面对祁六感激眼神,她微微一笑:“没事,我助你稳一稳。” 呃…… 祁六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王大炮之前安排的,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想他堂堂男子汉,岂能倚靠一名女子? 传出去,六爷还要不要脸了?! 当下微皱眉头:“多谢宋姑娘,不过我拄拐就行,倒是不必麻烦。” 说罢弯身拿拐。 “我来吧。” 宋癸一手扶他,一手伸向地面。 谁知在她指尖触碰之际,那拐棍竟是突然咔的一声响,自当中裂出一道痕。 “哎呀,它怎么坏了?”宋癸一脸惊讶。 祁六低头沉默。 因他感受到了对方的罡炁。 正如扁神医所说,火罗经凶猛霸道,只需丝丝一缕,便瞬间将拐震断。 宋拐一脸‘懊恼’:“道长,太对不起了,我该早注意到那块石头的。不过没了拐也不打紧,我是习武之人,完全撑得住你。呀,快看,前面那是什么,我们过去看看吧!” 你是生怕我没了拐,就掉头回家么?! 祁六都不想戳破她! “有劳姑娘了。”他装出惭愧的样子。 宋癸轻一摆手,表示不妨事,便趁机挽住其胳膊,将身体挨了过去。 她身上的芬芳,与纪君兰、婳婳都不一样。 还有一点不同是,婳婳这般挽着胳膊的时候,能明显察觉到手臂的柔软触感。 但宋癸挽上来,哪怕挨得很近,也没有任何感觉。 终究还是小哇…… 祁六心中发出感叹。 第117章 动手之时 孔明灯燃着火,悠悠飞向天空。 宋癸闭眼许愿,嘴角笑意甚浓。 祁六目光出神的望着她侧脸。 夜风拂过,撩动额间几丝碎发。 祁六下意识伸手,帮忙捋向耳后。 宋癸双眸睁开,娇颜浮上两团红晕,然后将脑袋歪过,倚在他胳膊上。 两人的手始终攥在一起,再没分开过。 王大炮安排的好几对情侣,纷纷凑近,将二人围在中间。 当十几盏孔明灯升空时,他们忘情打啵儿。 滋滋口水声响成一片。 宋癸的脸更红,偷偷看了祁六一眼,又移开视线,眸中多有期待,也夹杂一丝畏怯。 王大炮说过,情侣相处之际,男子一定要主动。 因为女子脸皮太薄,很多亲密的事情,即便有心,也不敢主动提及。 牵手也好,打啵儿也罢,乃至滚上床榻,矜持的姑娘都需要一个理由来接受。 而这个理由,便是男子力气太大,她无法反抗,所以不得不顺从。 在祁六看来,这种事情应该不适用于宋癸身上。 作为武道一途的翘楚,她的气力不在任何男人之下。 但既然宋癸早已主动牵起了他的手,他倒是不介意展现下男儿的压迫感。 祁六左脚往前面蹦了下,侧过身来,伸左手托住对方下巴。 触感滑腻,微微泛冷。 宋癸心跳的厉害。 为替二人营造氛围,附近几名情侣打啵儿的口水声更大了。 甚至有动作过于猛烈,以致嘴唇出血的情况发生。 祁六缓缓低头。 宋癸先是缩缩脖颈,又鼓起勇气翘起脚尖。 二人碰到一起的同时,偷偷尾随的王大炮,冲远处打了个手势。 吕斯、邓夏、冉闯三人,便点燃了烟火。 嘭! 烟花在祁六、宋癸的头顶上方绽放。 夜晚的人本就不理智,再加上气氛烘托到位,宋癸心跳加速,意乱情迷中,用右手揽住祁六的腰。 她力气确实大,让二人之间再无半点空隙。 甚至祁六被勒的喘不过气。 附近情侣们均停下分开,掏出手帕擦嘴。 只余二人的滋滋口水声。 …… 翌日,清晨。 做了一场迷离羞人梦的宋癸,躺在床上,用被子蒙半面脸,不时傻笑出声。 挂在房间墙壁上的画,已没了踪影,是她昨晚回来后,觉得过于碍眼,便撕巴撕巴丢出了窗外。 与男子有这般亲密的接触,宋癸尚属第一次。 乃至睁开眼睛,都没急着起床,而是复盘起昨晚,那激动人心的体验。 他身上暖暖的,气味也很好闻…… 他眸子真好看,被盯久了,好让人难为情…… 他的手很粗糙,而且不介意雷大雷小…… 一想到啵儿至忘情时,‘徐道覆’的手从她下巴处,缓缓下移,落在了一直自卑的所在。 宋癸臊的把脑袋蒙入被子,然后乱扭身子咯咯笑,觉得那里到现在还有些痒。 啊,徐道覆,徐道覆…… 猛地,宋癸一把掀开被子,迅速下床穿衣。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想与他说说话。 她要将自己打扮的美美的,为此挑出最喜欢的裙子。 照镜子的时候,小脸扭来扭去,总觉得有些瑕疵。 脖颈是不是不够纤细? 耳朵是不是不够漂亮? 宋癸左看右看,最终决定不扎发辫,把头发放下,好为耳朵和脖颈遮掩一下。 许久未碰的梳妆盒,也被重新打开。 抬手描眉,轻施粉黛,镜中人粉妆玉琢。 宋癸满意了,然后急急出门。 在走廊上,正撞见张冬岭与孟贞。 宋癸连招呼也不打,匆匆而过。 二人眼中闪过丝惊艳。 “咦,那是宋姑娘?”张冬岭难以确信。 孟贞捻须沉吟道:“应当是小师姑,这么小的雷,从没在旁人身上见过。” 张冬岭眉头一皱,不悦看他,袖子一甩,背过身去 孟贞意识到说错了话,老脸一红,有点尴尬。 宋癸小跑出了福满轩。 望着熙攘大街,满腔热血冷了下来。 她还不知道徐道覆住哪儿呐。 昨夜分别后,对方便搭乘一辆马车走了,没再相约,也没提联络之地。 正暗怪自己鲁莽,不够细心之际,突闻右前方传来个声音。 “宋姑娘。” 宋癸惊讶看去,顿见不远处停了辆马车,车厢窗帘被人挑开,露出‘徐道覆’的脸。 她心里乐开花,匆匆两步接近,很想立即钻入车厢,共享二人世界,说些肉麻情话,但真的靠近,又不由矜持起来:“道长怎么来了?” 祁六笑道:“不知为何,一早醒来,总想见到宋姑娘,便立即赶至。” 我、我也一样! 这难道就是心意相通? 只是不知你想我想的,有没有我想你想的更浓一点…… “雅韵轩有大戏开场,姑娘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祁六问。 宋癸立即点头,轻盈身姿眨眼钻入车厢。 赶车的王大炮得意一笑,挥鞭赶马。 二人上午看了场戏,晌午逛了登中小吃最多的状元街。 一路吃吃停停,有说有笑,如正常情侣一样。 心血来潮之际,他们还去了姻缘阁,从扮作月老的掌柜那儿,求了红线,买来两把金色同心锁,各自挂在脖子上。 待到黄昏之际,祁六将宋癸送回福满轩,分别前不忘相拥打啵儿。 一场美好姻缘似乎正向最炙热的高峰而去。 就连祁六也深陷其中,不知不觉,让宋癸在心中留下一席之地,足可与婳婳分庭抗礼。 但当宋癸走后,王大炮的话,却给他泼了盆冷水:“六爷,是时候下手了。” 下手,并非是下黑手,而是指诛心。 在少女爱意最浓,最如胶似漆的时候,给予一记猛击。 这十分残忍。 哪怕祁六事先知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天。 可经几日相处,却实难狠下心肠。 对此,王大炮表示理解,因这种事,他干过太多次。 “六爷,儿女情长,本就是乱世中人求而不得的奢望。这是假象,你不是徐道覆,她爱上的,也不是祁子陆。” 撕开所扮演的表象,剩下的,便是错综复杂的应南局势,以及被局势裹挟的人。 “六爷,当断则断。” 王大炮平淡嗓音,一再动摇着祁六。 他长舒一口气,点头表示明白。 但内心深处,还是不愿伤害宋癸。 于是他决定改变原有计划。 王大炮定的诛心局,是要祁六在最后关头,无情将之抛弃,然后用最狠毒的语言攻击对方,就类似你雷子那么小,鬼才会看上你之类的。 极为偏激,有摧残意味。 祁六说不出口,也自认此时此刻的自己,完全做不出来。 他打算用一种委婉方式,为这段本就不该存在的情感,画上一段句号。 当其说出想法,王大炮闻言沉默,良久才点头同意:“六爷是惜花爱花之人,倒契合我采花门一贯奉行的宗旨,如此也好。” 第118章 一切就绪 ‘徐道覆’走了。 他让人送来一封信,向宋癸表述了极为痛苦的内心。 写信之人,当然不会是祁六,上面的内容,也是集思广益,汇聚了王大炮、吕斯、邓夏乃至冉闯的想法。 五个人呕心沥血,花了大半夜时间,总算完成这一封,饱含柔情蜜意的信: 宋姑娘,见字如面。 昨日一别心甚痛,几度思来愁更浓。 后天,是你与子陆的比试之日。 应北应南孰强孰弱,对我一闲云野鹤而言,原本并无牵连。 但子陆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你,是让我魂牵梦绕的知己。 于世人而言,你们的比试将奠定南北一统的基调。 可对我而言,这是无法面对的劫难。 鱼与熊掌不可兼,自古忠孝难两全。 我意识到,这场比试过后,无论结果如何,我均难再与你们相见。 所以啊,宋癸,我只能离开。 从此清风配酒,山高水远一人独走。 忘了我吧,就当此生我们从未相逢。 落款:徐道覆。 …… 宋癸看完信,一脸不可思议。 以致迅速出了房间,自二楼一跃去了大厅,三纵两跃,将前来送信的王大炮拦住,柳眉一竖,问道:“他在哪?!” “你是说徐道长吗,他昨晚就走了。” “你知不知道他要去哪?” “提了一嘴什么涴江,灵一道派啥的。” “他、他竟真的走了……”得到确认,宋癸怅然若失。 王大炮叹道:“徐道长明明腿上有伤,昨晚却不听劝告,执意买醉,旁人拉都拉不住,定是遇到了烦心事。姑娘,你也别着急,他许是去散心了,保不准转悠一圈还会回来。” 宋癸苦笑道:“不,他不会回来了。” 后天与祁子陆的比试,肯定要分出一个高低。 ‘徐道覆’无法在友情与爱情间抉择,只能黯然离去。 “我早该想到的……他是修道出世之人,本就不受约束,自然也不喜凡俗的勾心斗角……” 王大炮见她喃喃自语,为免其迁怒旁人,赶紧抱拳道了声姑娘保重,遂迅速开溜。 但显然是王大炮想多了。 宋癸这位奇女子,不会像寻常儿女那般歇斯底里,也不会妄动肝火迁怒他人。 如今的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仿佛有什么被抽离一般。 而等回到房间,再细读一遍‘徐道覆’的信,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少女陷入惆怅,身子缩成一团,有气无力的趴在桌旁。 萧王曾夸过她,是打不倒的巾帼红颜。 却不知是人便有弱点,情字更是跨不过的一道坎。 …… 典当行。 见王大炮安然无恙,祁六稍松一口气,接着立即询问,对方情绪如何,有没有暴怒趋势。 王大炮摇摇头,然后有点不满的看向他:“早知道,就该按原计划行事,如今她除了有点低落外,再无旁的表现。明日的比试,估计要悬了。” 祁六咧咧嘴:“毕竟是个姑娘,真让我指着她鼻子骂,实在开不了口。这样也好,等明天开打之际,见我是个冒牌货,过往一切均是逢场作戏,这对她来说,肯定是个巨大打击,难保不会出现疏忽,让我有机可乘。” 蹲在门槛上的冉闯,却是有不同看法,闷声问了句:“大人,您确定,她盛怒下出手,不会把您打死?” 呃…… 祁六当然考虑到了。 旋即看向吕斯:“吕将军,我要的软甲找到没?” 后者点头,随后去了柜台,从一位朝奉手中,接来一个包裹。 “这件软甲,据说是祖传的,穿在身上可抗刀斧,且内里夹杂皮革棉絮,能很好的化去劲力。” 祁六伸手接过,接着又看向邓夏:“我要的大盾做好了吗?” “放心吧,铁匠铺那边再三保证,今日黄昏时分,保准将之打造出来。” “那就好。” 祁六点头,望着手中软甲,再想着即将打造好的巨盾,心里渐渐有了些底气。 她火罗经再如何霸道,也不能透过这两件防御伤到我吧! 只要能挡住两三次攻击,容我施展出阴阳道化,一指破了她的罡炁,便可举盾前冲,直接将其推出场外。 如此一来,胜算可谓大增,甚至祁六都觉得,此时占据优势的是自己。 同时不免也意识到,之所以做那么多准备,完全是因无法掌握阴阳道化第二指所致。 风云落只能用来唬人,或是为逃命争取时间,没有伤敌效果。 但雷霆破,则可具阴阳二气,在指尖凝聚滚雷,杀伤力极强,绝不比火罗经逊色。 奈何祁六现在,无法掌握这第二指的精髓,否则也不用采取下三滥的技俩,堂堂正正决战便是。 “大人,要不明天打起来的时候,我偷偷在旁相助?”冉闯提议,并晃了晃手腕。 哎,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祁六双目大亮。 冉闯的丢粪绝艺,无人能望其背。 而且粪便这玩意,也算不得兵器,即便应北来使提出不满,也可搪塞过去。 一想到要把粪便丢去宋癸标致的小脸上…… 不知为何,祁六不仅不觉得难过,反还有点小激动。 王大炮等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个个笑的前仰后合,大叫此举可行,绝对别开生面。 …… 象征应北应南至高武学的比拼地点,就设在福满轩门口的岔道口。 由于铺垫造势许久,又有田狗儿的盘口推波助澜,可以说在今日,全城百姓的兴致均被调动起来。 纷纷拖家带口,前来一睹巾帼风采,来看一看应南第一猛士,究竟如何威风八面。 “大伙都注意啦!” 田狗儿在擂台旁边,搭了张桌子,踩在上面大叫:“盘口即将关闭,买定离手,过时不候!” 许多人争相挤过去。 “我押祁英雄!没别的,同是应南爷们,我必须支持他!” “我也押祁英雄!哼,应北派个娘们出战,完全是找死!” “我、我押宋癸……”有个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附近人全部拧眉瞪眼,面色不善。 那人脑袋一缩,迅速撂下银子,拿起田狗儿开具的凭据,一溜烟跑个没影。 一众护卫从典当行方向走来,分开人群。 方平、蔺百寿、吕斯等人,以及能下床行走的马奉均来了。 他们在最好的位置坐下。 此时,人群中爆发出欢呼,担任主持的庞光烈,大声宣布祁六登场。 场面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在嗷嗷大叫,喊着祁子陆之名。 在这山呼海啸一般的声浪中,情绪有被调动的祁六,身背足有半人高,小臂宽的精钢盾,拄着拐,艰难攀上擂台。 百姓们懵了。 呐喊助威声眨眼平息。 所有人都在困惑一件事,那就是这瘸子是谁? 他为啥要背一个笨重乌龟壳? 累出一脑门汗的祁六,也暗暗后悔,万没想到精钢盾比藤盾重那么多! 光举着就让人受不了,更遑论带着它打架! 但事已至此,也没旁的招,只能下决心速战速决,争取在体力耗尽前,将对方击败。 “让这瘸子下去,把祁英雄叫出来!” “对,我们要见祁英雄,不要铁王八!” “……” 围观人群意见声此起彼伏。 主持人庞光烈只能扯着嗓子大吼,表示铁王八就是祁子陆,祁子陆就是铁王八。 尽管祁六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正名,可怎么听心里怎么别扭。 等好容易将场面安抚下来,福满轩的大门依然关着,没人出来。 “咋回事?那娘们怕了?” “可不是嘛,谁想的到应南第一猛士,是个瘸王八?” “这位有所不知,江湖上多有传言,越是身有残疾,武艺就越厉害!” “……” 祁六背着大盾,有点喘不开气,赶紧将它放下,杵在地上。 眯眼看去,福满轩依旧大门紧闭。 就连他也觉得奇怪。 正纳闷时,位于三楼的窗户突然开了一扇,然后从中丢出条白绢布。 众人一愣,尚未反应过来,那窗户便嘭的关上了。 第119章 登中乱 实际在街道岔口搭设擂台的时候,福满轩内的应北一行人,便陷入了混乱。 宋癸不见了。 最初,孟贞只当她是清晨早起,不知去了哪里散步,好调整身体,为即将到来的比试做准备。 哪知直到擂台搭起,人群聚拢,宋癸也没有回来。 孟贞这才晓得大事不好,赶紧与张冬岭商议该怎么办。 一听这位萧王的干妹妹,竟离奇消失不见,张冬岭几乎没被吓死,差点从椅上滑落,哆哆嗦嗦流一身汗。 因为这位要是出了什么事,萧王肯定要拿他是问。 轻则下狱,重的话,那就是抄家灭族之祸! 孟贞也意识到麻烦大了,也顾不得其他,急忙命人闯入宋癸房间,仔仔细细的搜查,看能否找出什么线索。 是自己走掉,还是被人掳去,总是要给萧王一个交代的! 有人在房间梁上,发现一张纸。 从笔迹看,正是宋癸所留,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小篆,写着她要前往涴江,让众人不必担心。 见到信,张冬岭、孟贞暗松一口气,晓得这颗脑袋保住了。 既是她自己决意要走,那便与旁人无关,萧王那边算是有了个交代。 可比试怎么办? 张冬岭悄悄打开一扇窗,见到登上擂台的祁六。 其拄着拐,身上背着面巨大精钢盾,霸气外露,不怒自威。 孟贞也眯眼打量,觉得此人拄拐的样子很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因祁六扮徐道覆的时候,王大炮帮忙在脸上捯饬了很多,用女人化妆的脂粉,盖住了黑黝皮肤。 两人最初,想从随行人员中,挑一位代替宋癸应战。 可后又琢磨,临阵换人,容易落人口舌,更何况对方是应南第一猛士,除宋癸外,别人还真没有战胜他的信心。 思考再三,张冬岭决定直接认输。 与其派一人过去顶替,再被打败,还不如彰显肚量,主动放弃。 遂抛下那条白绢布。 …… 应南得胜! 登中城处处无不欢呼鼓舞。 尤其那些在田狗儿盘口中,拿出钱财押注祁六的,更是兴奋的无法自已。 应北一方,张冬岭信守承诺,命人备了四辆马车,载着四十万两白银,送往方平所在的典当行。 见到白花花的银子,所有人眼睛都变红了。 但方平却是心中一惊,晓得自己错漏一招。 本以为,得胜后就可拿回福满轩,外加二十万两白银。 谁知对方宁肯多付,也不交回酒楼! 这是真打算在登中常驻了…… 方平领悟到对方心思。 可事已至此,他实想不出,该再用什么方式,把他们赶出去。 毕竟银子都给了,而且远比自己出手大方。 “哼,根基不足,还想做生意,也不怕把底赔个干净!” 方平心中冷笑,决定让花里化慢慢陪他们耗着玩。 离开虎塘许久,他自然不能一直在登中待下去,嘱咐完一应事务,再与田狗儿、蔺百寿、李申分别见了面,明里暗里警告他们勿要怀不轨之心,便带上四十万两白银,打道回府。 以致祁六这个得胜的大功臣,都没来及与方平见上一见。 实际对他疏忽的,不仅仅是方平。 兴高采烈的满城百姓,似已将这位第一猛士给忘了。 毕竟擂台上并没有打起来,宋癸主动认输的原因,被无数人展开解读。 有认为,她是与马奉的较量中,负了伤,不敢再战所致。 也有人觉得,这是应北一行,为他们的安全考量,怕在这应南腹地,一再落了应南颜面,不容易脱身。 反正诸多猜测,皆不牵连祁六。 没人去相信,应北的认输,是他所致。 对此,祁六自然不乐意。 他觉得自己付出很多,甚至还勉为其难,牺牲了色相。 好容易换来场胜利,却无人领情,这谁受得了? “六爷,您别往心里去。”见祁六神色落寞,瞧出其心思的王大炮,出言安慰:“这世上,多的是幕后英雄,您自个儿明白是咋回事,就行了,其余不必放心上,更不至于跟一众愚民较真。” “你说的也对,可这幕后英雄当起来,有什么趣味呢?” 祁六心情并未好转。 但王大炮却不打算久陪,他还要赶去赌坊,从田狗儿的盘口里,拿回自己的银子。 “几位,我先走一趟,晚上再来请酒。” 王大炮笑容满面,冲祁六、邓夏、冉闯抱了抱拳,潇洒而去。 “早知道,我也该去押点钱的。” 邓夏、冉闯无不羡慕。 但祁六却没这个念头。 因他总也不相信,田狗儿会是个讲规矩的人。 不过这些,都与他没关系了。 登中城事情已毕,是时候返回九山郡,继续当自己的郡守。 离开前,他决定带婳婳去逛逛街,顺便给她买几件花裙子,吃些当地小吃。 这算是良心发现。 几日来逢场作戏,与宋癸你侬我侬,绝对算是在精神层面出了轨,为免被那位神出鬼没的老丈人一指头戳死,他得赶紧行动起来。 来到典当行五楼。 肖老头自在的品茶抽烟袋,身后的大美为他揉肩。 婳婳正跟随二美学刺绣。 只是人家绣出的鸳鸯活灵活现,她绣的就更像是歪脖鸭子。 祁六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一把抓住婳婳的手,然后将其拉入怀中。 二美捂嘴咯咯笑,眉毛一再乱挑,用眼神示意祁六,床榻就在后面。 原本在一旁嗑瓜子的三美,更是立马起身,小跑去床榻边,将帷帐放下。 祁六大翻白眼,出言批评两人思想龌龊。 接着牵起婳婳的小手出门,准备运用这几日学来的技巧,加深二人关系。 两位如何逛街暂且不提。 且说手持凭据,赶奔至赌坊的王大炮,却是在人群中傻了眼。 田狗儿跑了。 赌坊大门紧闭,被人砸开后,里面连个桌子都没剩下。 用来兑银的凭据,沦成一张废纸。 而且这三不管的登中城,根本就没有说理的地方! 赌徒们开始骂娘,群情激愤。 骂田狗儿身为大康令,却做出这等下作事! 骂这人对得起名字,比狗还可恶! 可再怎么骂,又有什么用? 也不知是谁最先哭出声,哭声如同瘟疫般,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王大炮也哭了。 他采花门所有的身家,全部押在了盘口里。 本认为以田狗儿的当世枭雄身份,肯定不会赖账,却忘记这乱世之中,哪有什么诚信可讲?! 人群先是骂,又是哭,然后便是怒。 他们将赌坊打砸一通,又一把火烧了泄愤。 接着后知后觉,明白过来登中城三不管的真实含义。 自己没法说理,那岂不是说,旁人也无从说? 付出的钱财,从田狗儿这要不回来,但可以从别人身上找啊! 于是烧完赌坊后,这群人冲向了相邻铺子,推倒伙计,打翻掌柜,将里外值钱之物搜刮一空。 那自然是没人管的。 没有法纪的城池,纯靠各人自我约束,一旦有人迈出了出格的第一步,就会如大坝决堤,再也抵挡不住。 一群人疯了般抢掠,从赌坊开始,向周围铺子蔓延。 什么面点铺,小吃摊,裁缝铺,小茶馆…… 他们人多势众,谁也无法阻拦。 被抢的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脑袋一转,回过味来,也加入其中。 人群开始壮大,连路边摆着的青菜鸡蛋,也顺手拿起。 但他们觉得还不够,抢来的东西,不足以抵上赌资。 为独占钱财,比旁人快一步,有不少人离开此街,前往更繁华的街道。 他们要抢大买卖! 因那里钱多! 首当其冲的,便是花街青楼。 一群人蜂拥而入,瞪着通红眼睛,伸手去拽姑娘们身上的首饰。 也有人去了典当铺。 就连正逛街的祁六与婳婳,也被卷入其中。 见这些人如同疯了般,四处破坏抢夺。 祁六无法阻止,只能带着婳婳远离。 第120章 变局 十几人冲入典当行,抄起斧头,猛劈柜台,嚷嚷着让里面的朝奉,将银子拿出来。 吓得一帮养尊处优的朝奉们连滚带爬,慌张乱跑。 厅中吵嚷,引出了在此出任大掌柜的郭荣。 他在李申麾下,虽只出任步卒统领,但胆识异于常人,决断也很干脆。 见这帮人来势汹汹,而街面上也乱作一团,当下便抬手下令:作乱者杀无赦! 手持兵刃,身穿铠甲的护卫们,从二楼、三楼冲下。 把那帮抢红眼的赌徒摁倒在地,一刀剁下头颅。 闯进来的人见到血,这才感到害怕,惊恐中转头向外跑。 郭荣身先士卒,一通砍杀,追出门后,从街尾一直杀至街头,在典当行正对着的街面上,留下几十具尸首。 邓夏、冉闯见到这幕,才想起祁六带着婳婳出了门。 唯恐二人有失,邓夏连忙取出鬼头刀,冉闯也脱掉外衣,在脖颈上一系,冲去茅厕拎起两桶粪便。 街道口。 郭荣率队止步,领着杀气腾腾的兵士们,往那一站,无人胆敢靠近。 与此同时,登中城各方势力也反应过来。 张冬岭派出护卫,守住了福满轩。 庞光烈拎着开山斧,领着手下一帮绿林悍匪,在复仇坊门口杀出一片空荡。 蔺百寿开的诸多春楼勾栏,则涌出几十铁骑,沿街往来冲杀,尸横遍地。 诸多商团巨贾,也组织起护卫队,守住自己的生意摊位。 在绝对的暴力面前,作乱抢掠的赌徒,总算平静下来。 人群四散而去。 带着婳婳的祁六,躲藏在一座桥洞下。 听有人呼喊自己,才牵着她手慢慢走出。 “大人,您没事吧?” 邓夏手里的鬼头刀还在滴血,身边倒着三四人。 还有几位倒地打滚,带着满脸粪便干呕。 那是冉闯的杰作。 此时的他,站在不远处阁楼的屋顶上,撇着大嘴,双手放在左右两个恭桶中,眯眼观瞧街上动静,谁若敢近祁六五步之内,必要挨上一击。 惊慌失措的赌徒,只能绕着他们走,无人敢靠近。 祁六费解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突然间乱了套,也不知发什么疯,连典当行也敢闯。” “大爷没事吧?” “大人放心,肖老丈好得很。” “呼,那就好,咱们快些回去吧。” “是。”邓夏点头答应,随后招呼屋顶上的冉闯下来。 半个时辰后,登中城彻底平息。 侥幸没被杀死的作乱之辈,躲在家里瑟瑟发抖。 不过在这里,没有秋后算账一说,只要当时未被抓住砍杀,就不会有人再计较。 一场因田狗儿跑路引起的风波,就此落下帷幕。 但所有人都知道,登中城再回不到原先。 用肖老头的话讲就是,没有约束的地方,必定无法长久。 他似乎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 所以很平静,远不像祁六那样糊涂。 “可……可徐道长说过,最好莫过无为而治。” “但他也承认,这不过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你可还记得,最近听他提到圣人,是什么时候?” “呃……”祁六想了想,“好像在离开虎塘,前往伊山时,就不怎么提了。” 肖老头道:“确切地说,是在纪君兰现身后。” “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大了去了,他弄清楚真龙,也就弄清了圣人,终不过是虚名高筑,蒙骗世人的把戏而已。” 祁六苦笑道:“那岂不更加糟糕?没了真龙、圣人,乱世如何才能结束?” “分分合合,古往今来莫不如是,我们或许看的到,或许看不到,咱爷俩出身都不咋地,也不必去操那帮大人物的心。”顿了顿,肖老头忽的挑了挑眉,声音压了下来:“大爷现在最关心的是,你跟婳婳睡那么久,怎得她肚子还没啥动静?你小子莫非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祁六:“……” 心说你这东一头西一头,差的也太远了吧! 怎么就从天下大势,扯到我跟婳婳睡觉上了! 正郁闷呐,就听有人敲响房门,走了进来。 是庞光烈。 二人同属田狗儿麾下,品级也差不多,所以他进来也不需如何寒暄,随意点下头说道:“狗儿爷走前吩咐过,让祁郡守尽快动身,正是秋收农忙时节,九山郡不能出任何差错。” 祁六闷哼声答应,但还想着给婳婳买裙子,便说道:“行,我……后天就动身。” 谁知庞光烈却不同意:“不行,现在登中城乱了套,谁也不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保险起见,明日一早,我便送你们离开。” 主公携款跑路的行为,让这位绿林好汉也感头大。 因为这么一来,那帮债主肯定会将怒火,发泄到与田狗儿相关的生意上。 复仇坊肯定是众矢之的,绝难再开下去。 而祁六一行人,也很有可能被盯上! 如今登中城的复杂情况,导致都没人敢轻易上街,作恶的先河一开,可就彻底没了底线可言。 “好吧。”祁六也意识到,今天的事情一出,裁缝铺还不开开门都两说,买裙子的话,只能等回到九山郡再计较了。 典当行有郭荣守着,庞光烈自然不用担心,定下明日在哪碰面接头后,便告辞了。 祁六来到窗前。 街面上的死尸,已被收走处置,路上有人洒水清扫,将血迹洗掉。 铺子都关着门,偶有行人上街,也多手持利刃,结伴同行。 算了,不逛就不逛。 六爷这两天,可没少学甜言蜜语。 祁六很自信,拿定主意,转身去找婳婳,准备为她念几句情意绵绵的骚诗。 …… 王大炮什么也没抢到。 采花门就是这点不太好,总是研究女子心思,为此颇费时日,以致疏忽了武艺。 多年心血付之一炬,连棺材本都没剩下。 心灰意冷的他,只想买醉。 步上街头,却是没有酒家开门。 走了好久,才总算见一处灯火通明。 心不守舍的王大炮,压根就没留意此处的名字,一脑袋闯进去,张嘴就让伙计上酒。 别说,这里生意真好,大厅几乎坐满,全是来喝酒的食客。 王大炮只能与三位陌生人拼桌。 他点了两碟小菜,要了一整坛酒。 最开始,他自斟自饮,心无旁骛。 直等到半坛下肚,酒气上头,才注意到面前三人聊的话题。 “要我说,应北那娘们就是怕了!我白天瞧的可清楚,咱那位猛士一出场,拄着条拐棍,就扛得起六十余斤的精钢盾!呵,单这份气力,谁人可及?不得把她吓尿,主动投降?!” 另一人醉醺醺摇头:“非也,这位仁兄只看到了表象,没注意内在。应北那伙人,来登中是为的什么?真当他们是闲着无聊,过来杀一杀咱应南的威风?萧桓律可精明着呐,先胜一场,再认输一场,为此甘愿白送二十万两!你们说,谁遇上这手不迷糊?这就叫打一棒子给颗甜枣,可笑那位方公啊,被算计了还美呐!” 坐王大炮对面的年长者,抬手比划个拇指,赞道:“小友年纪轻轻,竟有这番见地,胜过方公身边诸多幕僚哇!” 那人被一通夸,自然得意:“呵,应北的微末计俩,瞒的了旁人,却瞒不得我,也就是小爷怀才不遇,否则定要搅一搅这乱世乾坤!” 王大炮听这三人吹批就来气,心道你们自吹自擂个什么劲,今日这场胜利,那可是全赖炮爷我出谋划策! 想那萧王干妹,都被咱玩弄于鼓掌! 名声响亮的祁子陆,也得对咱言听计从! 你们一个个算什么东西,也敢在真人面前胡噘放屁?! 脑袋一热,再加上憋闷的心情迫切需要宣泄,他竟是将筷子一摔,冷笑道:“三位,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你们不知,我却是知之甚详!” 正所谓灾祸多从口出,平安常自谨言。 嘴这个东西要是管不住,那真是死到临头了! 第121章 盐帮 敢在纷乱堪堪平息的当晚,照常营业,在整个登中城诸多酒楼中,只有福满轩有这个底气。 王大炮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只想压一压同桌三人的牛批。 而且这件令自己得意的事儿,说出来定能让别人服气。 被人崇拜恭维,本就是许多人一直向往的。 王大炮飘了,不仅点名道姓,还将这几日计划与行动的诸多细节,全部讲了出来。 最初,只是将面前三人震住。 而当这三位安静下来,瞪眼聆听,其余食客也注意到了。 不知不觉间,整个酒楼大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丝毫未察觉到的王大炮,还在得意的详细叙述。 听他如何把控宋癸心理,让她喜欢上一个冒牌徐道覆。 听那被誉为第一猛士的祁子陆,手段如何下作。 听到二人情难自禁,被氛围烘托紧密拥啵儿。 听他调侃宋癸之雷,两根手指就能把握的住。 所有人都被惊到。 他们本以为,这是个酒蒙子在胡扯闲篇。 可架不住王大炮讲的详细,连哪天做了什么,什么时辰,位置地点人物都一应俱全。 食客中有见到那晚河面烟火的。 不年不节,突然出现烟火,本就是个疑惑。 也有经常来福满轩喝酒的人,见过那日有位拄拐的道士,提出勿以大小论雷的观念。 一来二去,丁是丁卯是卯,竟是全部对上了号! 食客们为之哗然。 站在二楼走廊,低头盯着王大炮的张冬岭一行人,则几乎气的将牙齿咬碎! 尤其是孟贞,恨不得立即冲下去,拽出对方舌头,一刀剁个干净。 因为他在对方口中,成了只知去青楼寻大雷的老色批。 堂堂治学大家,满腹经纶之士,被戳破富丽堂皇的外表,露出内里的不堪。 在孟贞看来,这与裸衣去街头狂奔无异。 ‘祁子陆!’ 张冬岭当然也恨。 萧王此次遣使来到登中,竟被这帮宵小算计,成了最大的笑话! 这谁受得了? 他们几个被人侮辱倒不打紧,可萧王颜面无存,又该如何补救?! 难怪宋癸不告而别,去了涴江,敢情是被他们给骗的! 该死! 祁子陆这人,必须死! 他下了杀心。 当然,王大炮也绝不会跑得掉。 “魏光!” 身右侧立着的青年,立即抱拳:“末将在。” 张冬岭杀机毕露,语含怨恨道:“去找姜士隆,多要些人,方才此人提到的名字,一个也不要放过!” “是!”魏光领命。 孟贞闻言暗冒冷汗。 王大炮也提了他的名字!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应该没事,毕竟宋癸名字出现的次数,要比他多,张冬岭再如何,也不至于动萧王干妹。 一楼大厅中,王大炮的讲述接近尾声,正不断问候卷款跑路的田狗儿,骂此人是当世第一贼子,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却不知厅中一角,有几位绿林好汉在饮酒。 听其口无遮拦,对总瓢把子出言不逊,眼神皆冷了下来,掌中酒盏也捏个粉碎。 王大炮还在骂。 随着酒意渐浓,舌头变大,说话开始含糊不清。 食客们没了兴趣,转而开始议论起,这场不可思议的诛心局。 有的表示支持,认为祁子陆此举,也是为了应南脸面,曲线救国未尝不可。 也有人说,他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算不得英雄好汉,对不起第一猛士的名头。 总之说什么都有,大厅再次回到一片嗡嗡声中。 王大炮骂了许久,嘴也有些干了,此时同桌三人,纷纷称呼其炮爷,让他很受用,便再饮两杯。 等酒坛空了,头脑发晕的他,才起身结账。 谁知店中伙计只是笑着摇头,不打算收银子。 王大炮只当是慑于自己的光辉事迹,免了一单,为此更是得意。 出了酒楼,燥热身躯被秋风一吹,舒爽无比。 经这么一通发泄,失去全部身家的阴霾,倒是有了几分好转。 他哼着乡野烂调,在黑漆漆街上往家走,浑然不知身后,有五六人摸了上来。 其中一人脚步一动,抬起手肘,狠狠撞上王大炮后背,让其一个趔趄趴倒在地。 没等起身,几人纷纷抽出大刀挥砍劈剁,没几下,便让他碎成了好多块。 几位绿林好汉这才满意,冲尸身啐了口,扬长而去。 倒让稍慢一步跟来的魏光十分意外。 望着没有个囫囵模样的一摊血肉,他转身回去了。 毕竟张大人吩咐过,一定要让此人死,至于死于谁手,显然不那么重要。 …… 敢做盐帮生意的,一定不会是简单人物。 姜士隆的名字,在登中城百姓的耳中,算不上有多响亮,甚至有许多人,在城中生活大半辈,都没听说过。 在应太祖尚未统一天下前,应北槐南姜氏割据一方,坐地称王。 应国建立后的第二年,应太祖背弃盟约,发兵征讨,才把姜氏从槐南赶走。 这与萧氏的经历几乎一样,均是与应太祖结盟后,惨遭清算,没能得一个善终。 不过萧氏势大,有极北苦寒之地的血统,见势头不对,立即避往极北,倒是保住了族人,如今应国覆灭,萧桓律迅速崛起,离不开当初的决断。 与萧桓律相比,姜士隆就没那么幸运了。 面对应国的缉拿追捕,他出生起就跟着父辈们四处流亡,连真名实姓都不敢用,日子过的比牲口还不如。 颠沛生活,并未磨平姜士隆的棱角。 在来到应南这个天高皇帝远的所在,有了喘息功夫的他,很快寻到发财门路。 有句话说得好,这天下赚钱的勾当,无不被士族垄断,越是明令禁止,便越是暴利所在。 苦哈哈的百姓,在森严管理之下,只剩种地这一条糊口之路。 真怕有一日,有权有势者觉得种地赚钱,那百姓们就要连地都没法种了。 罪人之身的姜士隆当然无法种地,跟着父辈们东躲西藏,靠着打短工,外加些偷鸡摸狗才侥幸不死。 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像祖宗们那样光耀门楣,不成想机缘巧合,他竟入了盐帮。 贩私盐在历朝历代,都是严禁不许的,但也是屡禁不绝的。 没办法,这个勾当实在来钱太快,所以哪怕明知会被杀头,也愿意铤而走险。 而姜士隆从出生起,就犯了杀头之罪,再多一条罪名,也没有第二个脑袋来砍,做这勾当正好合适。 他胆子大,脑子也活泛,没多久便崭露头角,在盐帮中有了一席之地。 如今三十年过去,身为盐帮元老,他也算是多年媳妇熬成婆,成了这应南应北多条盐路的魁首。 得益于体内流淌的血脉,姜士隆对世道看的极为通透。 儒家君臣父子那一套,在他眼中就是个屁,是糊弄老百姓的幌子。 什么真龙天子,不过是生的好罢了,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谁也别瞧不起谁。 至于官员就更不用提,青天大老爷或是父母官之类的说法,在其眼中,等同于在妓院门口,立了个贞节牌坊。 因这天下就无人不爱财! 事情办不成,只能说明送的钱少了。 有时候,姜士隆都觉得,只要自己的银子,比应国国库里的还多,说不定连皇帝也能收买。 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应国覆没前,但凡来过登中城的官员,就没有他不结交的。 真金白银的结交,没人能抗拒,所以他贩的盐,即便是大白天招摇过市,衙门口也装看不见。 应国覆没后,姜士隆的法子依然有效。 甭管是孙壁之,还是大仙教,乃至后来的两任登中令,卢秀与崔弘灏,皆收下他不少重礼。 不过盐帮生意,终究不是姜士隆的追求。 他的目标是重振姜氏,恢复原先称王称霸的地位。 为此在坐上盐帮魁首的那年,便设法与极北萧氏取得了联系。 随着萧桓律势头渐盛,连下多城,姜士隆的心也激动起来,不仅献金献银,暗地里,还为其打探应南各地情况。 这些消息,便是纪君兰可以轻松搅动应南风云的依仗。 谁谁谁品行如何,谁与谁关系不好,谁会是心腹大患等等。 姜士隆摸排的十分详尽。 最近一次他提到的,便是登中城的变化。 眼见它日渐繁华,隐隐有应南第一大城的趋势,姜士隆对此觉得陌生,遂写信告知萧桓律,这才引出张冬岭、孟贞、宋癸的到访。 而在这一夜,他终于与之接头碰面了。 造访盐帮地盘的魏光,来意很直接,就是要人,且表示有多少要多少,至于目的,他没有隐瞒,挑明告诉姜士隆,就是要除掉如今名声甚大的九山郡郡守,祁子陆! 第122章 追击 风和日丽的早上,庞光烈带着十余骑,将一辆马车围在中间,顺登中长街,赶往北城门。 一个晚上过去,街面上已有小贩摆摊做生意。 世道虽乱,生活却要继续。 有了昨日被抢的遭遇,今日摆摊的时候,商贩们皆佩刀带剑,暗藏凶器。 谁都看明白了,在登中城求谁不如求自己。 邓夏骑马与庞光烈并排而行,始终将手攥在刀柄上,眼神无时无刻不在警备着。 打小算是跟姐夫长大的他,没少被燕开传授经验。 与之相比,庞光烈神色倒是自在的多。 昨晚他听几名属下汇报,知道了祁六针对宋癸的诛心局。 为此激动一整晚。 还有什么比拿下萧王干妹,更长脸的事儿?! 庞光烈想不出,觉得自己这辈子,怕再也比不上子陆贤弟。 因此在离开登中城,向北送出五里地,到了分开的时候,有意深交的他,决定留几个手下,一路将他们送回九山郡。 “再往北六十里就是李申地界。不过这一路,有不少在山头混的兄弟,我让草虫跟着的话,无论你们遇到哪个寨子,多少都要给些面子,好酒好菜的招待肯定少不了。” 草虫是个诨名,是庞光烈身边的小兄弟,大秋天露着双臂,皮肤都红了,也要展示臂膀上的狰狞刺青。 “当家的放心!”他拍胸口道:“有我在,保证出不了差错!” 多几个人护送,邓夏自然不会反对,抱拳谢过后,便与庞光烈分道扬镳。 马车内。 婳婳脑袋枕着祁六肩膀,双眸半睁半闭,似睡非睡。 坐拥三美的肖老头,正讲着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 讲他跟随潘老狗的时候,如何与张老二血战。 甚至李代桃僵,说光着腚追出二里地的是他,而不是周三。 冉闯坐在车板上把玩着一堆石子。 经过昨日变故,祁六觉得丢粪这种事,很上不了台面。 且杀伤力也不大,便建议对方改丢石子。 这对冉闯来说,是个很难接受的挑战。 因为石子重量不同,手感不一样,而且太干,不连汤带水。 但既然大人吩咐了,他只能选择接受,毕竟对其而言,能吃上一碗公家饭,算是祖坟冒青烟。 见厢内众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人注意自己。 祁六心中一动,悄悄把左手,钻入婳婳衣内。 与宋癸两根手指就能团过来的雷相比,婳婳要饱满的多,手感绝佳。 突然被捏,对方眼睛立马睁开,小脸微微涨红,生怕被旁人看见。 不过这种外人在场的情况,偷摸做亲密勾当,很让人心跳加速,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因此她只是象征性扭扭身子,便不再抵抗了。 祁六心里乐开花,左手不断把玩着,将之揉捏出各种形状,可谓过足了瘾。 一整个上午无事发生。 由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众人只能在道旁停下,劈柴烧水,吃些带的干粮稍稍歇息。 庞光烈共留下四人,个个生的凶神恶煞,吃饱喝足后,见三位美姬媚态百生,禁不住口吞唾沫,故意说些暗示挑逗言语。 三美是什么人? 乃是与孙愈一同钻研学问,研发出冰火之戏的存在!算得上此行当,在当世的鼻祖! 满嘴跑黄腔在她们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甚至回嘴的用词更为大胆,只把四人撩的腹部起火,恨不能就地挖洞解决。 对此,肖老头丝毫不在意,始终笑着旁观。 他与三美的关系十分特殊,根本不像老夫少妻,反更像爷孙,具体情况,就连祁六也搞不懂。 抱着鬼头刀,倚着马车闭目养神的邓夏,突然惊讶的睁开眼睛。 为佐证发现,他迅速抽刀,插入泥土,将手指放在刀身感受。 大地带动刀身,微微震颤。 邓夏面色大变,忙回身喊道:“大人!有人从后面追来,数量不少!” 从后面追来的? 祁六一脑袋问号,心说难不成是庞光烈去而复返,打算一起回大康? 肖老头闻言却是一惊,若非驼着背不方便,估计要蹦起来,连忙说道:“快,我们赶紧走!定是冲我们来的!” “为啥?”祁六下意识问。 肖老头来不及解释,立即吩咐众人上车。 祁六虽莫名其妙,但肖老头的话,他一般选择听从,遂让草虫等人上马,尽快离开。 谁知草虫却不在乎的笑笑,伸手拍拍腰间刀,右脚向前一迈,唱了个大喏:“祁郡守不用担心,估计是附近寨子的小崽子,见此地生了火,故而想来打个秋风。各位若是不愿打交道,某可过去,让他们滚蛋。” 见其胸有成竹,丝毫不在乎,祁六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要不要立即离开。 此时,在肖老头催促声中,婳婳、三美、冉闯皆已上车,回头发现祁六还在原地,老头大怒:“还傻站着干吗?!” 祁六赶紧答应声,迅速去往车厢。 见他们若惊弓之鸟,草虫只觉好笑,吩咐一名弟兄留下赶车,便领着剩下二人上马,调转方向往回走,竟是准备迎上去。 “大人!他们怎得还过去了?”邓夏骑马来到窗前,大声问。 祁六怎知道这帮绿林汉的脑袋瓜,是怎么个回路? 当下说道:“别管他们,咱们走咱的!” “是!” 邓夏拍马赶去前面,为马车引路。 后方五里外,追寻炊烟赶来的,正是魏光,以及从盐帮借来的三十五名好手。 他们原本在典当行外设伏,只等祁子陆一行人出来,好当街斩杀。 岂料庞光烈横插一杠,竟是专程带人来到典当行,亲自将他们送出城外。 如此一来,魏光只能改变计划,立即返回盐帮,向姜士隆要马。 为此多耽搁了些时间,直到庞光烈回到登中,他们才堪堪出发。 魏光深知,一旦让祁子陆到了李申地盘,再想动手怕是不易,为此拼命打马催促。 老远见到炊烟,他心中大喜,晓得总算追了上来。 “兄弟们!绕过前面的弯,他们就在前面!” “见到不必留手,勿留一个活口!” 众盐帮好手齐齐应是。 马蹄声连成一片,轰隆隆顺大道狂奔。 两里外的山体拐角,眨眼便到。 “咦?” 魏光发现前方大道上,孤零零停着三骑,似乎正等着他们。 他一时想不通这是在做什么,为此颇为费解。 对面的草虫三人,原本好整以暇在马上等着,连派头都端起来,见面的切口黑话都准备好了。 谁知从拐弯现身的人马,并非绿林中人! 盐帮的人极好辨认,总喜欢穿棕色麻衣,然后在脑袋上扣一顶棕帷帽,把脸挡的严严实实,只剩一对招子。 “我焯,怎么是这帮盐贩子?!” 草虫吓一跳。 绿林与盐帮没有来往,而且还经常打劫他们,可谓梁子颇深。 “快!快走!” 其实不用草虫吩咐,身旁两位在来骑现身的瞬间,就已拨转马首,现在早冲出十步之外。 草虫来不及骂他们不讲义气,手忙脚乱调回方向。 魏光等人的马,是姜士隆专程培养的名种,体格壮,耐力强,尤善长途奔行。 反观草虫三人的马,可就不行了,只是寻常马匹,连续鞭打下,或能爆发一段距离,但接下来,便会因排不掉体内热量而口吐白沫。 “分开跑!全部分开!” 草虫知道跑不过人家,急急高声提醒。 然后立即下道,直奔右侧高山。 即将追至的魏光,冷冷一笑,分别派出五六人前去追击三人,而他自己,则领着剩下的二十余众,继续顺大道狂奔。 只是片刻功夫,视野中出现了那辆马车。 与在典当行埋伏时见到的一样! 第123章 保重 直到进入车厢,马车开始跑起来,肖老头才来得及告诉祁六,为什么他敢肯定,后面这伙人是冲他们来的。 “你与宋癸比试之后,方平、李申、田狗儿、蔺百寿,几乎是同时离开的登中。这帮家伙都是老油条,早看出登中城的不稳定,几日来,若非有他们在此坐镇,说不定昨日那场骚乱,会提前发生。” 顿了顿,肖老头又忧心忡忡说道:“一次发动几十铁骑追击,为的肯定不是小事,可如今,最可能被针对的大人物们,昨天就走了个干净!而你祁子陆,正是名声最盛的时候,这番阵仗,极有可能是冲你来的!” “可、可为什么啊?”祁六无辜道:“我可没得罪过谁!” 说完这句,他心中一动,觉得把话说满了点。 因为此次登中之行,确实得罪了人,而且还是一伙庞然大物! 莫非是宋癸恼羞成怒? 祁六觉得有可能,不免为此后怕,庆幸自己跑的够快。 肖老头不知道诛心局,所以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但愿只是我多想,或许真如草虫所说,是哪个寨子的绿林中人,前来打秋风而已。” “希望如此吧……” 祁六底气不足,心里七上八下。 约么跑了两刻钟,忽听外面的邓夏高声大叫:“不好!他们追来了!” 肖老头脸色一白,急急拉开窗帘:“草虫他们回来了吗?!” 在得到没有的答复后,他暗叫完蛋。 冉闯一把拉开车厢后的帘布。 见到远处的一幕,三美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出声。 杀气腾腾的二十余骑,就在后方不足两里外! 且他们速度极快,正不断拉近双方距离。 “盐贩子?!”肖老头失声叫道:“六儿,你何时惹了这帮人?!” 祁六心说我不道啊,在登中明明没买过盐巴! “那人我见过!”冉闯视力极好,指着对方冲最前面,衣着最为光鲜的人:“他是应北来使之一,平常总在福满轩大厅中转悠!” 此话一出,祁六万念俱灰,晓得被自己猜中。 如今跑是绝对跑不过的,被追上是迟早事。 只是不该连累了旁人,尤其是婳婳…… 他后悔的时候,肖老头已经在破口大骂:“应北这帮混蛋,输仗还要输人,真真一点廉耻也不要!” 骂完,目光向左一偏,落在三美身上。 本想硬起心肠,将她三人推下去,却终是不忍心。 心思辗转间,只能叹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马车目标太明显,甩都甩不掉!六儿,咱们必须分开跑!” 陷入自责的祁六,脑子早乱了,根本没有主意,闻言傻傻点头:“啊,那、那怎么分开?” 肖老头面上浮出一抹慷慨就义的神色:“六儿,大爷苟活半生,如今年近六十,可谓半截入土,对这世道,已没什么留恋。但你不行,你还年轻,还有光辉的未来。” “大爷……您、您突然说这些做什么?!”祁六双目瞪大,觉得对方像是在交代遗言。 “六,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能陪你走这么一遭,大爷已经很知足了。” 说完,肖老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眼睛一瞪,以不容人质疑的语气说道:“各位!与其一同赴死,不如保一人平安!谁赞成,谁反对?!” 三美望着他,双眸蒙上泪水,尽管害怕,却早已对肖老头言听计从,乃至即便知道会死,也没有怨言。 婳婳就更不用说了,捧起祁六的脸,大力啵儿了口,算是诀别。 冉闯满不在乎:“大爷这话说的,某跟着六爷,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肖老头点下头,旋即拉开窗布,喝道:“邓夏,你过来!将马让给祁郡守!咱们就留在马车上,与他们拼了!” 祁六眼泪直流,已然泣不成声。 他攥着婳婳的小手,想带她一起走。 但对方却将手抽回,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邓夏没有二话,立即勒马减速,慢慢靠近车厢后,他甩开脚蹬,一下跃上车厢顶,高声道:“祁郡守放心去吧,我等必会拦住他们!” 肖老头也催促道:“六,快!别婆婆妈妈,大丈夫,当断则断!” “可你们……” 祁六心如刀割。 他如何肯坐视别人去死? 尤其还是自己最关心的一群人! “冉闯,送大人上马!”肖老头脸一板,果断下令。 “是!” 冉闯伸手一扯,生生将祁六扶起,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双臂猛地发力,将之从车厢丢出,扔向一旁马匹。 祁六眼前一花,赶紧伸手抱住马首,稳住身形。 车厢中的肖老头,一眼瞥见脚边的拐棍,急忙吩咐冉闯,把这东西也给他。 冉闯答应声,将拐棍也扔了过去。 祁六将其接住,望着厢内厢顶的几人,感动的说不出话。 “大人!”邓夏两腿分跨,站在车厢顶抱拳:“保重!” 肖老头、冉闯也同时抱拳:“保重!” 祁六咬牙点头,最后将目光在婳婳脸上停留片刻,便猛夹马腹,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拿着拐棍,加速越过马车,冲去了前面。 各位! 你们也保重! 往后今日,祁六必早晚三炷香上奉! 他边哭边闷头前冲,顺大道绝尘而去。 马车内,冉闯将石子攥入手中,车厢顶的邓夏也抽出鬼头刀。 婳婳将头发扎起,袖子也卷了起来,还将祁六买来送她的高仿手镯,珍而重之从手腕摘下,放入怀中。 面对越来越近的追兵,邓夏朗声笑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大爷,让马车停下,横在道上吧,想追杀六爷,那得从我们的尸身上跨过去!” 冉闯大力点头:“嗯!” 两人豪气干云,视死如归,倒称得上大丈夫。 可肖老头却是嘴巴一撇:“嗯什么嗯?他们是冲六儿来的,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哈?! 几人一怔。 尚未反应过来,便听肖老头安排车夫:“快!赶紧下道,咱们入山!” “可、可六爷……”冉闯过意不去。 婳婳也急的啊啊叫。 肖老头摊手道:“他有马他怕啥?” 咝…… 对啊! 邓夏、冉闯的豪气霎时烟消云散,急忙让车夫改道。 于是马车猛地向右驶去,顺小路往一旁起伏山脉去了。 后面追击的魏光,见到这一系列变化,却是冷冷一笑,对左右道:“哼,雕虫小技,死到临头,还想金蝉脱壳?那祁子陆是个跛子,方才骑马带拐的就是他!分五人去解决马车足矣,其余人等,与我继续追杀!” “是!” 盐帮好手响应吩咐,有五骑脱离大队伍,拐入小道,准备将马车上的人灭口。 冉闯回头见到这幕,不由冲肖老头比划个拇指:“大爷高啊!他们果真去追大人了!才派五骑过来!” 后者抬手捻须,微微一笑:“让车夫找个树林停下,咱们设个伏,将他们宰了吧。” “哈,不用如此麻烦。” 冉闯自信一笑,伸手抓住上方壁顶,双脚在车板一蹬,以倒栽葱的方式,翻去厢顶,与邓夏汇合,接着吩咐赶车的绿林汉子减速。 马车缓缓慢下。 追来的五骑不由暗喜,只当是他们的马累了,立即挥鞭加速。 眼见双方距离不足三十丈,连车厢内的情况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 谁知却见里面的四个女人,与一个老头,皆神态自若,全然不把被追杀当回事。 五位盐帮好手自然诧异。 只是没容细想,石子可就飞了过来! 啪! 正中一人面门! 打碎鼻梁,嵌入骨中。 那人一声惨嚎,从马上跌落,落地翻滚几圈,就此气绝。 剩余四人一愣,个个莫名其妙,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又是一颗石子飞来,砸入一人眼窝! 嘭! 这次力量更大,直接将眼球从眼眶里挤了出去,石头深入头颅,让其直挺挺后仰倒在马背。 余下三人这才晓得有暗器,赶紧压低身体。 石子再次袭来。 这次砸的是马。 血花飚飞,三匹马相继中招,纷纷痛嘶长鸣。 有一匹人立而起,将骑手甩去地上,倒地后被马身压断双腿。 一匹离开小道,马蹄陷入水沟,生生折断,连人带马滚落在地。 最后一匹最惨,被连番袭来的石子砸的前腿骨折,跪地后,将背上骑手甩飞出去,落在马车前。 这位盐帮好手,晕头晕脑的尚未站起身,便被跳下车厢的邓夏,一刀砍掉了脑袋。 第124章 穷途末路 胯下之马奔行速度减缓。 后面马蹄声却不绝于耳。 祁六回头看了眼,暗暗为之骂娘。 心知肚明,自己这是被肖老头摆了一道! 人与人之间,还有没有信任了? 说好的保重,莫非是让我一人硬扛?! 更可气的是,隐隐听到后面有人高叫:“是他!绝对是他!我认得那拐!” 气的祁六恨不能将拐棍扔掉。 可又一想,真没了拐,又该如何走路? 眼见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祁六知道再这么下去,被追上是早晚的事,当下心一横,也不管道旁有没有路,直接离开大道,闯入一片野草丛生的荒地。 魏光见了大喜,晓得他是黔驴技穷。 “哈哈,这小子慌不择路了!” 讥讽一句,遂拨转马首,同样下了大道,进入荒野。 此地野草足有半人高,地面是什么情况,根本看不见。 祁六边祈祷别遇到坑洞,边一再狠夹马腹。 别说,有了野草阻碍,马匹无法全速跑动。 祁六慢,后方追兵也慢,倒是无法再拉近距离。 此时双方之间,只有七八十丈远。 祁六都能听见魏光的呼喊: “姓祁的,老这么跑,多失身份呐!你不是应南第一猛士么?我答应你,咱们一对一单挑如何?” 呵,你当我是白痴么?! 祁六头也没回。 魏光又喊:“只要你肯效忠萧王,我可保证既往不咎!” “放你奶奶……”祁六刚回头骂了半句。 一道利矢落入身后草中。 虽未被击中,也惊出祁六一身汗,赶紧伏低身形。 而见这一箭差了许多,魏光摆摆手,让身旁搭弓之人将其放下。 如今双方距离太远,有失准头,即便能射过去,也没了劲道。 当务之急,还是要设法追近。 只要出了这片草地,不怕你能走脱! 祁六也注意到,前方二十丈外,就到了荒野草地边缘。 再往前,是一片砂砾地,那里有被车辕压出的痕迹,估计是条路,通往东北方向。 祁六只希望这条路的尽头,能是受李申管辖的村庄。 魏光也见到了,这回他不再出言劝降,直接改口开骂:“姓祁的鼠辈!你手段下作,胜之不武,也不怕遭天下人笑话!” “敢对萧王的人下手,这天下再无你容身之地!” “卑诈小人,速速受死!” 祁六大怒,打不过,但骂还是能拼一拼的,毕竟从各个村里学了不少词,遂转头回嘴道:“你个偷萧王母亲夜壶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 此话一出,把魏光噎够呛。 他哪听过如此膈应人的言语? 毕竟出身名门,所会的肮脏语言,也就仅限于‘鼠辈’、‘低劣’、‘奸诈’、‘笨蛋’之类的贬词,像祁六说的这种,别说听了,连想都没想过。 偷萧王母亲夜壶…… 魏光脖子都气红了,视为平生大辱,为证清白,急忙开口:“放你的屁!休要胡乱编排,我从未做过这等事!” “没做过,你着什么急?若非心里有鬼,何止恼羞成怒?!” “岂有此理!竟敢肆意编排主公母亲!我定要挖你心肝,扯掉你的舌头!” 魏光理智已失。 但祁六却来不及高兴,因他已来至草地边缘。 一旦上了砂砾小路,以对方的快马,肯定能追来。 正琢磨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就听见后方魏光骂道:“不!不能让你死那么容易!我要将你点了天灯,把你浸入油缸,一点点烤熟!” 祁六眼睛亮了。 迅速打马离开草地,踏上砂砾地的瞬间,从怀中取出火折,吹着后,往草地一丢,而后头也不回,迅速远去。 正值秋季,野草干枯,早没了绿意。 接触火星,立即引燃,再加上有风相助,没用片刻功夫,迅速蔓延开来。 一时浓烟滚滚,草杆被烧的噼啪作响。 马匹们顿时止步,天生畏火的它们,无论如何也不敢向前了。 浓烟带着热浪,扑面而来。 魏光即便气的难受,也不敢冲入火海中,无奈下,只能率队往西,争取尽快离开草地,回到大路。 这么一耽搁,祁六早已没了踪影。 但魏光不在乎,他带的这群好手里,有懂得寻痕找迹的高手,倒是不怕他走脱。 …… 祁六顺小路纵马狂奔,回头见火势起来,再压不住嘴角笑意。 心说还敢追杀六爷,简直痴心妄想! 跑了小半时辰,前方两峰夹角中,出现一座村庄。 村头田地中有人在收割稻谷,不过距离太远,祁六无法过去。 他只能先打马入村。 这个村子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没有兵马把守。 祁六有些失望,转悠着脑袋来回看,总算在一棵槐树下,见到个抽烟袋的老头,忙过去询问伊山城方向。 那老头八十多岁,耳朵不好使,见祁六过来问路,只当是四处游览的后生,遂指了一条往东去的路。 祁六抱拳谢过,片刻不敢耽搁,冲出村庄后,在岔道口往东而去。 一路急行,马匹已然不撑,喘的厉害。 祁六深知,得找个地儿停下歇歇,否则马匹一倒,自己也要完蛋。 远处有水声传来。 他禁不住咽口唾沫,只觉嗓子渴的难受,回头没见到追兵,心中稍安,勒下缰绳,将速度缓了下来。 一人一马慢慢寻水声而去。 走没多远,祁六鼻尖一动,竟是嗅到了桂花香气。 等穿过一片密林,眼中豁然开朗! 正前方有从山体流下的瀑布,听到的水声,就是从那处传来。 河岸对面遍地野菊,一旁停着许多马车,有不少公子千金,带着仆人游玩嬉戏。 祁六打马靠近河面,见水流湍急,无法过去,只能先下马喝了口水,然后扬声向对面呼喊:“喂!劳烦谁帮帮忙,去衙门知会一声,就说我祁子陆在此地被人追杀!” 他连续呼喊。 对岸有人注意到,纷纷看来,指指点点。 估计是在笑话哪来的跛子,骑一匹老马,还敢冒充祁大英雄。 祁六喊了半天,也没人有什么动作。 他正准备空许些什么好处,可这个时候,魏光等人已从林中冲出,远远见到河边的祁六,当即咆哮道:“姓祁的,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祁六大惊,赶紧翻上马背,沿着河岸继续往东去。 满脸黑灰的魏光瞪着俩眼,率队紧追。 再往前,便是汹涌瀑布滚落的汪池。 祁六不敢入水,只好拨转马首,沿一旁石道冲上高坡。 本以为这是条入山路,谁知竟是条半截死路! 马匹冲上高坡,前方便是滚滚瀑布。 书中代言,此地是伊山城外,最好的观光之地。 而祁六所去的高坡,正是无数书生伶人,最喜的打卡场所。 眼见前方没路,下方就是汪池深潭,祁六两眼一黑,暗叫完蛋。 紧追而至的魏光见其猛地勒紧缰绳,停在原地不敢动弹,猜出是到了绝地,当下将山道一围,切断去路,冷笑道:“这下,看你还往哪儿跑?!” 祁六心脏怦怦跳,回首望着下方十余骑,汗如雨下。 随着魏光手一抬,身旁人立即张弓搭箭。 无法躲避的祁六,慌忙下马,拄着拐,藏去马匹身后。 嗖! 一箭正中马腹。 马匹吃痛,四蹄乱蹦。 祁六一手拉不住,只能眼睁睁看它挣扎跃入潭中。 河对岸正游玩的公子小姐们,听到落水声,才意识到不对。 又见那伙私盐贩子杀气腾腾,终信了祁六的说辞,当下有人快步上马赶去报官。 魏光深知不可久留,连声催促继续放箭。 持弓那人正是盐帮用箭的高手,有百步穿杨的手法,当下再搭一支利箭,将弓拉成满月,瞄准祁六上身。 嗖! 箭矢划破空气。 自知没有退路的祁六,陷入一股强烈的恐慌情绪中。 心强烈的跳,血变得滚热。 蛰伏于丹腹的罡炁,涌出汇入脉穴。 面对袭来的利矢,他出于本能的抬起右手。 食中二指一并,稳稳夹住箭头。 魏光等人都看傻了,眼珠子几乎瞪出来。 这他娘还是个人?! 第125章 被迫反杀 用手指夹住箭矢,别说出了魏光的意料,就连祁六也满脸不敢相信。 他始终认为,自己武艺稀松。 平时苦练举盾,只是力求保命,老丈人教的阴阳道化,也纯粹是为那一指很唬人。 谁曾想今日被逼到绝路,不得不正面迎敌时,却发现自己似乎也没那么不堪。 “是他运气好!继续放箭!” 魏光不愿落了士气,大声下令。 持弓好手点了点头,也当是对方侥幸,当下凝气静神,搭箭开弓一气呵成。 嗖! 这次去向很刁钻,直奔祁六左腿。 若击中的话,两腿皆伤,可就成了无法站立的瘫子。 而此刻自信心爆棚的祁六,压根就不在意,面对来矢,只是稍稍错了半个身子,便避了开去。 连续两箭未能成功,魏光脸一沉,抬手向前一挥:“冲上去,拿下他!” 这条向上而去的半截石坡道,不足一丈宽,最多能容三人并行。 考虑到要腾出空间挥刀,盐贩子们稍一合计,决定采取两两并排的方式。 不得不说,方才祁六夹住利箭的身手,让他们不得不慎重对待。 再联想起此人,有应南第一猛士的名头,所以这帮人也挺紧张。 为求稳妥,走最前面的两人,均手持双刀,而身后的两人,则手持长蒴。 如此一来,一旦靠近对方,就可同时进攻,饶是其有三头六臂,也绝难抵抗。 四人抽出兵刃,排好阵型,顺石道缓缓前进。 前面两人猫着腰,后面两人挺着胸,刀锋槊尖,森寒冷冽。 他们一步步向前走动,露出帷帽的眼睛,死死盯着祁六。 空气似乎都为之凝固。 祁六咽口唾沫。 脑中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次攻打兰沐镇的经历。 开战前,祁六因为害怕,整夜睡不着,后见卢秀也未安睡,便问他为何不休息。 结果卢秀却是苦笑承认,说自己怕的要命。 “子陆,谁要说不怕上战场,保准是在瞎掰。勇武、强悍、满身胆,都是被逼出来的,因你不弄死他们,你自己就要死!所以为保自己不死,你唯有豁出全力,先让他们死!” 卢秀少读书,说不出先贤语论,但越朴实的道理,越是深入人心。 对方步步紧逼,祁六虽惧,却也生出要搏一搏的念头。 为给自己打气,他突然虎吼一声。 声大如雷,气势十足。 原本全神戒备,步步为营的四人,身躯一紧,竟是稍稍顿了顿。 祁六身躯伏低,右手举起拐棍,单以左脚蹬地,借助高势,直接扑了下去! 落点正是四人身前。 前面二人一怔,双双举刀下劈。 后面二人则立即举蒴前扎。 祁六横起拐棍,将四刀架住,偏头躲过一蒴,左手一伸,快若绝伦,二指夹住袭向自己咽喉的蒴尖,猛地发力回拉。 后面持蒴那位,被巨力一带,身体顿向前倾,从前面二人中间挤了过去。 祁六松开蒴尖,劈手抓住这人衣领,劲力一吐,凭单臂将其举起,继而再吼一声,左肩一沉,顶在此人身上,使出平时举盾前推的蛮力,凶狠往前一撞! 对面三人的劈砍下戳,全落在了被抓住举起的同伴身上。 而随着祁六发力,被那极为野蛮的一顶,三人无法抵挡,前面两人霎时被挤落入了深潭,后面持蒴那位,则从坡顶滚了下去。 祁六手一甩,将抓着的人扔下高坡,重重摔在魏光面前。 挑衅意味很浓。 魏光忍无可忍,冷哼道:“一起上!” 余下盐贩子排成长队,两两往坡上冲。 祁六迅速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长蒴,腋下夹着拐棍,稳住身形,双手横蒴,瞪眼凝神。 待有两人冲至,他忽的向前一刺,那二人左右一分,刚好避开。 不过此举正落祁六下怀,蛮力一起,左右横摆,将他们扫入深潭。 忽的。 盐贩子中跃出一人,轻身功夫相当了得,在空中翻滚一圈,左右手掌中的峨眉刺,直取祁六双目。 祁六右手屈起食指,向上微微一划。 那人身形顿滞,直挺挺掉落下来。 祁六挥舞拐棍,狠狠砸上这人面门。 嘭! 木质拐棍瞬间碎裂。 整个帷帽全是血。 没了拐棍,祁六身形稍稍趔趄,赶紧以蒴杵地,维持平衡。 一名善用流星锤的好手越众而出,将铁锤舞的虎虎生风,嘴里哇哇乱叫,接着用力向前掷出。 本以为此举足可让祁六饮恨当场,谁知呼呼转动的流星锤,到了他身前,被手指一戳,便瞬间卸了劲力,咚的落上地面。 盐贩子哪见过这种邪门的事儿? 看向祁六的眼神,如同见鬼。 更是再无一人敢靠近。 魏光连连催促也没用,气的他暗骂废物,抽出自己佩剑,发了声喊,一跃而起,踩着挤满坡道之人的肩膀,三纵两跃来到祁六面前。 见到这位与自己对骂的家伙,祁六心里很气,双臂一张,将长蒴高高举起,以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对敌。 魏光眼中闪着凶光,手中长剑蓄势待发。 在萧王麾下众多将领中,此人剑法以出手迅速,如毒蛇吐信而扬名。 眼见祁六空门大开,满身全是破绽,他嗤之以鼻,掌中剑爆出绚烂光彩,若划破夜空的流星,直奔对方咽喉。 祁六腰部一扭,将身体拧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形状,背着身弓成一个半弧,手中长蒴自上而下,眨眼自魏光胯部穿过,带着一团血肉戳上地面。 这一招,正是马奉教他的龙探海。 在马家枪中,此招分为两段,前半段出其不意,攻敌下盘,后半段借势一挑,用于拨开护盾。 但落在祁六手里,龙探海就没那么麻烦了,成了专攻下三路的独门绝技。 稳、准、狠! 就连瞬间成了太监的魏光,初时都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裆部一凉,甚至眼见自己一剑刺空,还打算变招再来一剑。 但紧随其后,火辣辣让人无法忍受的痛楚,让其瞬间变了脸色。 连手中佩剑也掉了,双手捂着滋滋冒血的裆,咬牙瞪眼,脖颈青筋凸出,浑身抽搐着跪在地上。 祁六抬起长蒴,甩掉尖头血肉模糊的铃铛,面对一脸恐惧的盐贩子们,冷声问:“还有谁?!” 吓得那帮人惊恐后退,纷纷上马逃之夭夭。 祁六目光落在魏光身上,见这人夹着腿,捂着裆,将脑袋杵在地上来回乱扭,竟是颇有点于心不忍。 为不让其饱受疼痛折磨,他拄着蒴靠过去,一脚将之踢入深潭。 而后慢慢下了高坡,去往潭边。 方才落水的几人,正在里面扑腾挣扎。 有水性好的,堪堪游到岸边。 祁六立即过去,挥舞长蒴不许他们靠岸。 直至这几位筋疲力竭,生生在潭中溺毙,他才满意转身。 盐帮贩子还有几匹马留在石坡底下,随便选一匹,翻身上去,一手抓着缰绳,一手将长蒴扛在肩上,初显威风的祁六,撇着大嘴,扬长而去。 第126章 躲一躲 两日后。 风尘仆仆的祁六,来到伊山城外。 本想在此地落脚歇息,顺便养养腿伤。 哪知刚到城墙下,尚未进入门洞,就被几名侍卫拦下了。 更可气的是,这帮人还掏出张祁六的画像,对着他指指点点,说什么李公有令,不许乱啵儿仙子的流氓入城。 过往行人,一听眼前这位就是祁子陆,无不兴奋围观,争相讨教泡妞手段。 把祁六弄的很不痛快,沉着脸抵死不认。 “你们弄错了,我是徐道覆!” 结果侍卫们连连点头,表示这下没跑了,只因李公说过,祁子陆最喜假借徐道覆之名耍流氓。 经几日发酵,王大炮在福满轩所说的诛心局,已在应南传开。 那当然是人人都不耻的。 也是人人都向往的。 据说有位善唱鼠来宝的老瞎子,将祁六诸多行为,编成大段唱词,四处坏他名声,倒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总之如今的祁子陆,已被编排成应南第一渣男,四处留情,提上裤子就不认账,祸祸了许多良家少女。 李申为名誉着想,自然不愿与之有所牵扯,所以放下话来,以后伊山、乌土二城,不许此人入内。 尚不知自己声名渐臭的祁六,还在与守城侍卫掰扯,表示自己身为大康城九山郡郡守,如今路过这里,想找家客栈歇歇,于情于理都不该拒之门外。 可即便他说的口干舌燥,面前这帮人也不答应。 祁六无名火起,经那一场在瀑布前的打斗,如今那真是看谁都不服,脸一板,就要开骂。 正在此时,李申的幕僚范雍,乘车赶到此地。 老头抱拳作了一揖,只有轻飘飘一句:“祁郡守请回吧。” 祁六顿被噎住,一句话说不出,只能在心里问候李申的祖宗十八代。 既已把话说死,也不好再死乞白赖的胡搅蛮缠,闷哼声掉头就走。 他并不知道,范雍对此也相当无奈。 主公李申心思太多,尤其在登中城的时候,私下里与张冬岭碰了一面,就更拿不定主意了。 …… 祁六抵达归坊镇郡署大院的时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身上脏的不成样子,连头发里都出现了蜘蛛网。 把婳婳心疼坏了,生怕对方饿着,劈手从二犬嘴里夺下半截骨头,递去对方面前。 对此,祁六相当感动,黑着脸靠近,抬手狠抽一记对方的翘屁。 泡完澡,换上新衣,再啃下一整只烧鸡,外加三个馍馍,祁六抚着肚皮,斜眼打量面前几位。 邓夏、冉闯、婳婳,以及三美皆低着头。 只有肖老头一脸无所谓的抽着烟袋。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祁六幽幽问。 邓夏竖起三根手指:“三天前。” “呵,回来的挺快啊。”祁六不阴不阳道。 冉闯嘴巴一咧:“不算快,我们还在乌土玩了一天,买了不少当地特产!” 邓夏、三美闻言,无不拼命使眼色。 奈何冉闯这浑人,最不懂察言观色。 果然,听他们不仅回来那么早,还抽空去乌土玩了一天,祁六脸阴的更厉害了。 不比不知道啊! 这帮人抛弃自己不说,也不设法回头搭救,甚至还有心思去玩,去买特产! 祁六只觉胸中一股气流,涌往脑门,双眼一瞪,就要发作。 肖老头磕磕烟袋,漫不经心道:“原本到了乌土,是想向李申借兵救你的。” “哦?是嘛!”祁六眉毛一挑,并不领情。 心道漂亮话谁不会说,六爷这一路可没见到什么救兵! 肖老头又道:“只是入城后,满大街都在说什么诛心局。” 呃…… 祁六挺起的胸膛与肩膀,莫名矮了三分,怒气也不翼而飞,干笑道:“什么诛心局,都是无聊之人杜撰,总不至于有人相信吧?不会吧!” 肖老头淡淡看他眼,什么也没说。 底气不足的祁六,被看的心里发慌,但他觉得自己也很委屈,遂抱怨道:“即便是咎由自取,但跟你们比,我也太惨了点!身上半点盘缠没有,这一路尽在地头偷菜,堂堂郡守,过的如难民无二,实在……” 没等他发泄完,肖老头忽的来了句:“婳婳,你想不想知道什么是诛心局?” “啊?”婳婳一脸莫名。 祁六差点没被口水呛死,赶紧摆手制止:“那什么,大爷,这次咱们能逃过一劫,是不是得好好庆祝一下?” 冉闯一听要吃大餐,第一个举双手表示同意。 随后就是婳婳。 在肖老头点头后,三美立即起身,张罗着上街买菜。 邓夏不在乎吃喝,反对祁六被追杀的经历更为好奇,出言问道:“大人,您是如何脱身的?” 哎呀! 你们再不问,六爷我都快憋不住了! 祁六下巴一扬,双手在胸前交叠,撇起大嘴道:“盐贩子算个啥!六爷还没发力,他们就躺下了!” 对于祁六的真实实力,在场者,只有肖老头一清二楚。 在邓夏、冉闯眼中,这位应南‘第一猛士’绝非浪得虚名。 尽管没见过他出手,但高人嘛,出手肯定要人命! 这就是高人范儿! “大人果然厉害!”邓夏挑起拇指,“我就说没必要用诛心局……” “咳咳!”祁六扬手一指:“去,你跟着一块买菜去!” 冉闯在一旁则说道:“盐帮宵小之辈,确实算不得什么,别说是大人了,就是我……” “你也买菜去!” 祁六那个气,心说你瞧不起谁呢?! 二十余人啊,也就是我,换你们任一个,都得交代咯! 邓夏、冉闯跟着三美一同离开。 肖老头笑着安排婳婳去厨房淘米,后者欣然同意。 待屋子里只剩下祁六与他自己,才皱着眉头道:“你这次祸闯的太大!” 是啊,能不大嘛,都气的他们动手追杀了…… 祁六苦笑摊手:“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无用,您老帮忙给想想办法,我接下来得何去何从?” 肖老头叹道:“你算计萧王干妹,不被旁人得知也就罢了,怎得如此不小心,让它传遍天下?” 萧王在应北势力极大,有无数人上赶着投奔,只是苦于没有投名状。 如今好了,谁都知道祁子陆与萧王结了梁子,若能将他人头奉上,定可加官进爵! “事情要么不做,做了,就定要确保万无一失!邓夏、冉闯,与你荣辱与共,自然不必防范,吕斯是方平亲信,不敢乱嚼舌根,至于那什么采花门的王大炮,事成后你留他作甚?!” 祁六回想起来,也对这个细节耿耿于怀:“当时只顾高兴,没考虑那么多。主要是没想到,这家伙会自己找死!他奶奶的,早知道,我就该用胳肢窝夹死他!” 肖老头道:“如今你名声算是臭了,更有许多人欲除你而后快。保险起见,我建议你丢掉官职,觅地躲藏起来吧。” 九山郡郡守这个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在方平、田狗儿等人眼中,这就是个芝麻粒。 可在百姓眼中,却观其如高山。 对于欺负商贩耍威风什么的,祁六也没那么上瘾,一听要走,却是眨眼想到个去处,遂点头道:“成!明日我就上交辞呈!” 他现在也算小有身家,即便没了俸禄,也不用担心吃喝问题。 出去避避风头也好,在田狗儿那王八蛋麾下做事,委实让人提不起干劲。 肖老头见他答应的很痛快,倒是有些错愕。 本以为还要费多一番功夫…… 看来遭遇追杀的事儿,让他迅速成长了。 “你想到去哪了?”他问。 祁六点头:“夹沟坡,那里是边关附近,没人想的到。还有就是,我刚好有事得去蛮族地界走一趟。” 第127章 游侠 曾经辉煌一时,被誉为应南第一城的大康,在田狗儿治下,已不复往日荣光。 田狗儿的管理方式很粗暴,完全套用的山头绿林模式,每天喊的口号,均是要百姓们讲义气,甚至将这个观念,凌驾于所有规则之上。 即便有人犯禁杀人,被缉拿归案后,若此人是个讲义气的家伙,那就会网开一面。 什么才算是讲义气呢? 就得看,他愿意为兄弟拿出多少钱了。 这个‘兄弟’不是旁人,正是田狗儿自己。 万事以金银为准绳,治一城不按规纲,纯靠心情论断,尤是经历诸多风雨的大康城,也受不过这般折腾。 祁六在回到归坊镇的翌日,便让邓夏代笔,写了篇辞呈,并命班石虎送往大康。 本以为不用两日,就能拿到回信。 谁知这一去,竟是石沉大海,毫无声息。 祁六足足等了五日,结果什么也没等到,索性把心一横,雇了两辆马车,将东西收拾妥当后,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而此时此刻,他送去的那封辞呈,正积压在大康城王府的门房中。 最后一任应南王的府邸,先是落入冲世凌手中,后又被田狗儿占据。 田狗儿贪财,办任何事都要看钱的面子。 主公如此,底下人又好的到哪儿去? 甚至连在王府看门通报的门子,都学了此性,无论谁来,求见也好,送信也罢,必要索取钱财。 班石虎把祁六的辞呈带来,交给门子,没想太多,转身就回去了。 而这门子一看没有油水,岂肯帮忙送入?随手撇进房中,由它静置吃灰。 由此可知,祁六要辞去官职的消息,田狗儿实际是不知道的。 在祁六离开大康地界的三日后,一群衣着光鲜,个个腰间佩剑的男男女女,英姿飒爽的骑着骏马,蜂拥来至城外。 文书递上,竟是全部出自应北知名武学门派。 领头之人名叫贺云丹,是萧桓律学艺时的师兄,据说一身功夫早已出神入化,与宋癸齐名。 一群人被请入王府,在会客厅与田狗儿碰了面。 武学门派弟子,学艺有成后,通常会有两种选择。 运气好的,依附达官显贵,成为随从护卫,也就是现在说的保镖。 另一种没有门路,又低不下头讨生活的,便成了游侠儿。 有人称赞他们,千金不肯顾,一剑为酬恩。 也有为其歌颂的,仗剑一长笑,出门游四方。 将这帮人美化成行侠仗义的正义之士。 实则不然。 这世上,有谁吃饱撑着没事干,天天寻思帮人平事? 苦学多年的武艺,就这般廉价? 都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说辞罢了。 游侠游侠,实际就是无家可归,又没旁的手艺,只能靠打架混口饭吃而已,冉闯在没跟祁六混之前,就是这个状态。 自称侠客,则是是为遮掩窘迫的生活。 这一点,类似于近几年流行的‘丁克’一词。 许多明星纷纷加入,惹得不知内情的各路粉大声喊酷。 实际这酷吗? 不过是年轻时肆意滥玩,将身体透支,严重到切了宫,染了病,此生再无法生育,为脸面过的去,才美其名曰宣称加入丁克一族。 与酷半点不搭边。 就如那台上靓丽,活力满满的棒子女团,许多人爱的要死要活。 可事实上,她们跳舞的时候,谁又想得到,多被塞了玩具? 总之这世上,最多的绝非花团锦簇,反而满是创伤狼藉。 咳咳,不知不觉又跑题了,不扯闲篇,各位看官,咱们言归正传: 田狗儿睁着自己的三角眼,狐疑打量这一屋子的男男女女。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求证:“你们意思是,来找狗儿爷我,是希望得到同意,好让你们去刺杀狗儿爷我的属下?” 贺云丹点头。 呵! 田狗儿差点被气笑,摸着自己的大光头,咧了咧嘴:“你们也不打听打听,在全应南,谁不知我田狗儿义薄云天?!子陆是谁?那可是我的兄弟!你们要杀他,还想让我同意,简直痴心妄想!” 贺云丹没说话,只是回头使个眼色。 两名游侠搬来两口箱子,放在地上打开。 第一个箱子装的全是玛瑙翡翠。 第二个箱子则是满满当当的卷轴字画。 田狗儿眼前一亮,心道没成想这帮游侠,出手还挺大方。 “唉,狗儿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咱江湖人讲究快意恩仇,子陆的诛心局,委实下作,让人不耻,你们为此愤怒,狗儿爷绝对理解。” 见他语气松动,贺云丹淡淡道:“田公是明白人,我等可保证,此行只为祁子陆,额外的事绝不做,不会给田公制造麻烦。” 田狗儿似乎陷入深深的为难中,一再抬手摩擦自己的光头。 “可子陆毕竟是我的兄弟啊……” 又有两名游侠,抬来一口箱子,打开后,是码放整齐的金锭。 被金光闪到眼睛,田狗儿立即拿定主意,把牙一咬,言道:“狗儿爷最重义气,你们为萧王两肋插刀,这份义气让狗儿爷很感动!” 这就算是允许了。 目的达到,贺云丹起身抱拳,领着一众游侠离开王府。 田狗儿可懒得送他们,赶紧去了三口箱子前,蹲在那左瞧瞧右看看,乐的合不拢嘴。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伙人第二天又来了,而且带回一个令人错愕的消息。 祁子陆辞官走了。 田狗儿先是惊讶,后是愤怒,一掌拍在桌子上,大骂祁六不讲义气,走也不打声招呼。 “田公也不知,他去了哪儿?”贺云丹脸色很不好看。 “废话,他又没跟给老子说,老子怎知道他去了哪!” “既如此,那昨日我们送的……” 田狗儿怪眼一翻:“什么你们你们,那都是老子的!” 进了他腰包的东西,还从没有吐出去的时候。 登中城的盘口赌资如此,三箱重礼也如此! 贺云丹脸色铁青。 但毕竟是人家地盘,若想活着离开,只能忍下恶气。 当下不欢而散,一群游侠冲出大康,在各个村镇,四处打听祁子陆下落。 结果问来问去,只从‘鸡眼’嘴里,得知他南下了,至于去处却没有交代。 贺云丹寻思半晌,决定前往登中城,因觉得那里商贸发达,消息也肯定灵通,定能寻到他藏身所在。 之所以如此孤注一掷,深入应南腹地。 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即便与萧桓律有同门学艺之谊,但身为师兄,他如何也拉不下脸面,主动前去投奔。 但若能献上祁子陆的人头,情况就不一样了。 还是那句话,贪黑必有因,无利不起早! 第128章 涴江之王 波澜壮阔的江面上,一艘前往应北贩私盐的船只,被江匪劫掠。 货物被抢空,人员脖颈皆挨上一刀,再绑上石头沉入江中。 “爹,有个女人,我可以成家生孩子了!” 一名赤膊汉子,右手攥着鲜血淋漓的刀,左手将一妇人拽来,兴冲冲大吼。 蔺百寿瞥了妇人一眼,难过的别过脸去:“儿啊,你还是将她沉江吧。” 那妇人年纪比他还大,哪能做自己的儿媳妇? 蔺天龙闻言一愣:“为啥?爹您不是常说,若我有了孩子,您便瞑目了么?” “爹意思是……”蔺百寿艰难咽口唾沫:“等爹死的那天,会没有遗憾。” “喔。” 蔺天龙睁着大眼点点头,又问:“那爹您啥时候死呐?” 蔺百寿沉默。 身后的左膀右臂们全部绷着脸,憋笑憋的很难受。 纵横涴江,算得上应南一霸的蔺百寿,唯一之痛,便是这个傻儿子。 蔺百寿夫人怀胎八月之际,正逢应国整治江面,当时船被掀翻,夫人落水,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是蔺百寿亲手剖其腹,将孩子取了出来。 没想到这孩子生命很顽强,竟然活着,遂取了个叫做天龙的大名。 但毕竟是早产儿,那时节医疗条件也不行,落下诸多后遗症,先是羊癫疯,后是哮喘病,好容易拉扯大,两条胳膊长短都不同,脑袋智商更是欠缺许多。 以致如今二十五六,也没有姑娘愿意嫁他。 蔺百寿不是没想过,随便找一女子,为其婚配。 但又一想,如今自己好歹也是一方霸主,作为衣钵传承人,怎可不娶个大户人家? 原本他打算与方平结个亲家,听说其有一个孙女,知书达理,通晓琴律,在虎塘诸多大家闺秀中首屈一指。 在登中城的时候,蔺百寿磨破嘴皮,总算将方平说动,提议让他二人先见一面。 谁知这混小子一见面,面对羞答答的姑娘,张嘴便说:“你头发那么长,拉屎的时候是不是容易沾上?” 气的那姑娘转头就走了。 与蔺百寿一同暗中观察的方平,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唉! 望着面前,睁着双牛眼的儿子,蔺百寿心中五味杂陈。 “当家的,后面有艘小船。” 蔺百寿嗯了声,没当回事。 小船有什么意思? 还得是盐帮的大船油水多! 可属下下一句,就让他意动起来。 “嘿,当家的,船上站着的姑娘,身段相当好!” “哦?”蔺百寿立即来了兴趣。 没能与方平结亲,虎塘其余士族,也多看他不起,自是不抱什么希望。 一心想抱个孙儿的他,索性抛弃原先想法,只要儿媳长得漂亮,身材过得去,能传宗接代就行。 当下从椅上起身,快步去了船尾。 眯眼一瞧,果真有艘小船驶了过来,且对这边着火的盐帮商船视而不见,完全没有调头回去的意思。 “唔,胆量倒是可以。” 蔺百寿暗暗点头。 爱儿脑子不行,好在气力不俗,拼杀起来足可以一当十。 若儿媳胆量过人,再有些机灵聪慧,自己这份家当,倒是可以传承下去。 蔺天龙也到了船尾,他眼神比老爹好使,仔细端详下小船上的姑娘,撇嘴道:“你们一个个都什么眼神?那分明是个爷们!” 众人大乐。 蔺百寿的结义兄弟安奉灿笑道:“天龙你可瞧仔细了,她只是小,又不是平,哪里是什么爷们?” 说话功夫,小船借着风势,迅速靠近,船上之人的长相,尽收眼底。 江匪们无不瞪大眼睛,只觉此女光彩夺目,好看的不像话,与之一比,家里的婆娘都该沉江。 但蔺百寿脸色却是大变。 那姑娘额上挂着的翡翠,他可太熟悉了,当初碰面时,就有注意到。 “都闭嘴!此女可不是常人,当心舌头!” 安奉灿诧异道:“大哥,您认得她?” “呵,何止认识。” 蔺百寿没解释太多,寻思片刻,觉得宋癸极有可能是冲自己来的,遂吩咐道:“有贵客登船,速速摆酒设宴。” “是!” 属下纷纷领命。 稍时。 小船靠近,果真在附近停留。 船上女子一跃而起,稳稳落上大船甲板。 蔺百寿带着儿子,以及一帮兄弟齐齐上前见礼:“宋姑娘风采依旧,不知为何事登门呐?” 宋癸爽快抱拳,也不隐瞒:“蔺将军,宋癸这厢有礼了,此次冒昧前来,实是无奈之举,想借您手下儿郎,帮我寻到一人。” 蔺百寿朗声大笑:“宋姑娘若说别的,某不敢夸口,但寻人嘛,只要是在这附近,哪怕是沉到江底下,某也能帮你拽出来!” “多谢蔺将军。”宋癸呼出一口气,“我要寻的是徐道覆。” 徐道覆? 祁六针对宋癸的诛心局,蔺百寿并不知道。 因那日比试结束后,他便离开登中,走水路回到江上,再没靠岸,消息一时没传过来。 “就是他。”宋癸无奈道:“我已来涴江多日,奈何苦无头绪,只能厚颜求将军相助。” 此女是萧王干妹,且一身武艺登峰造极,连马奉都不是对手。 如今天下大势尚未尘埃落定,往后究竟是谁人一统,还未可知。 蔺百寿与李申不一样,他深知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也没那份心思。 上回与田狗儿结盟,发兵金阳,也纯粹是看银子的面,与纪君兰的挑拨倒是没有任何关联。 寻思片刻,蔺百寿决定给萧桓律一个面子。 甭管是不是真龙,总归如今势力庞大是真的,送其一个人情,往后便多了条退路。 “嗨,原来是徐道长,姑娘你算找对人了,旁人不知他在哪,我却知之甚详!” “是嘛!”宋癸双眸大亮,欣喜道:“将军帮了我大忙,不知想要什么答谢?” “姑娘客气,举手之劳罢了。”蔺百寿不在乎的摆摆手,“姑娘且坐下稍后,饮些酒水,先随我们返程卸货,届时换一艘快船,我们再一起去见他。” 宋癸点头同意。 待盐帮的船彻底沉入江底,满载货物的大船杨帆起航,由江入海,驶向蔺百寿占据的一座孤岛。 孤岛周围遍布暗礁,多年前在此倾覆的应国战船,到现在还能见到桅杆等残余。 江匪家眷都住在海岛上,海岸边停靠着十余艘战船,见蔺百寿回来,所有人齐声呐喊。 宋癸目光所及,满是人影,为此暗暗心惊。 水手们赶来卸货。 蔺百寿吩咐几句,便带着宋癸,搭乘一艘?舢板,离岛而去。 也就是在此时,宋癸才知道,原来徐道覆来涴江,是为的一个叫灵一道派的存在。 望着宽阔海面,感受着腥咸海风,她心中默念:你说不想留下遗憾,但却走的义无反顾,如今我只身前来,倒要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少女深情,不动则已,一动,便是终生。 第129章 重回夹沟 巍峨高山,燕语莺啼。 不同于大康的一片肃杀,虽是霜降时节,夹沟坡仍苍翠欲滴。 卢秀出资搭建的房屋,已被旁人占据。 用篾匠的话说,这人是个‘青头’。 夹沟坡北靠应南,南临蛮地,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一批亡命徒,当地人称之为‘青头’。 他们打家劫舍,犯了人命案,便逃往蛮地。 同样的,去了蛮地也不消停,抢完东西再跑回来。 如今中原各地皆不太平,蛮族也四分五裂,双方皆没有闲暇,来收拾这帮人。 占据卢秀三进两出大庭院的家伙,叫络,祖上曾是一位被砍掉脑袋的伯主,其性情凶戾,脾气暴躁,手下有十来人,个个是往返应南、蛮族两地的亡命徒。 篾匠在大仙教覆灭后,选择回到家乡,继续编筐过活。 可自打这伙强人,来到了夹沟坡,这个处于山峦凹地的村庄,就再也没了消停。 篾匠回家后,曾拿出积蓄,想娶个老婆过日子。 谁知成亲那日,被络得知,带着三五人闯将进来,一拳打倒篾匠,掳走新媳妇扬长而去。 篾匠不敢反抗,只能苦着脸,咽下这口窝囊气。 直到祁六重回此地,才大诉苦水。 当初祁六在夹沟坡的时候,经常来篾匠家玩,两人关系不错。 原本得知卢秀的大庭院被占,他虽觉别扭,却也不好强硬收回。 篾匠的一通哭诉,倒是恰好给了其理由。 当下眼睛一瞪,拍胸脯对篾匠说道:“这事交给我了,保准把你媳妇给救回来!” 篾匠千恩万谢,可见他们一行,又是老人,又是女孩,心里实在没底。 祁六倒是信心十足,表完态后,立即让邓夏、冉闯准备家伙,为求十拿九稳,将两条恶犬也带上了。 婳婳本想同去,祁六却是不许,只让她留在篾匠家里,保护好肖老头与三美。 当邓夏磨好鬼头刀,冉闯挑完一袋石子,背起精钢盾的祁六,甩下脑袋,立即动身。 村里不少人都察觉到了风声,个个从家里探出脑袋,偷偷为三人打气。 此时那栋宅院里,络正与一帮属下,把从虎塘附近抓来的两名男子,捆在柱子上割掉手指。 这是他们用来发财的手段。 割下手指后,让人送去家里,换来赎金。 其中一名男子被吓破胆,再加上生生被锯掉三根手指,直疼的哇哇乱叫,家里情况外加住处位置,全部交代个干净。 另一位稍微年长的,却是不配合。 他深知落在这帮人手里,绝对没好,还不如舍了一身剐,保全家中妇孺,因此咬牙强撑,就是不说住在何处。 络这帮人,可不是善男信女,眼睛一瞪,三根手指不够,就割你十根! 边割边放入油锅里炸,炸完后,直接丢嘴里咬的嘎嘣乱响。 谁知纵使如此,这人也不交代,两眼一闭,大有你弄死我的架势。 络被气笑了,阴恻恻过去,将锯子拿过来,放在对方后脖颈上,然后一点点来回扯动。 杀人不过头点地,一刀下去,换个痛快也就罢了。 像这种用锯子慢慢来的,别说受刑者肝胆惧烈,一般的刽子手都做不出来。 那男人即便心生死志,也没想到会遭遇如此手段! 脖颈剧痛,以及来回割锯的摩擦,外加锯到骨头的嗤嗤声,无不令人崩溃。 汉子终究不是铁打的,眼泪鼻涕齐齐流下,裤子也被尿湿,赶紧开口,将住处交代个清楚。 络哈哈大笑,抬手拍了拍他脸,手中却没有停下,继续锯个不停。 那人浑身抽搐,鬼哭狼嚎,凄惨的都没了人腔。 直至脑袋脱离脖腔,血肉模糊。 有名属下包好手指,提笔写下要交付的赎金,牵马出门,打算送去二人家里。 谁知一出门,却又退了回来,脸色很不对。 络不明所以,拎着血淋淋的锯子出门查看。 庭院周遭,莫名被石灰粉画出个圈。 络眼睛一瞪,走出门来,咆哮怒骂,表示无论是谁干的,立马出来,否则没你们好果子云云。 骂了半晌,村中也无人承认,四下安静的很。 络一脸不屑,自认在夹沟坡,没人敢与自己作对,当下给属下一个安心眼神,示意对方不要慌张,尽快出去便是。 那人点点头,立即上马,揣好几根手指,驾马出门。 一人一马,眨眼就出了石灰粉画出的白圈。 而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不知从哪飞来的石子,带着刺耳破空声,狠狠击中马上之人的面门! 嘭的一声,血花暴起。 强力劲头,直接将之打下马来,重重摔上地面。 “谁?!” 络持着锯,在手里扬了扬。 周围依然安静,没丝毫动静。 低头一瞧,倒地上的小兄弟,面部出现个窟窿,滋滋向外冒血,手脚不断抽搐,俨然是不活了。 这种手法,他可从没见过,心中生出畏惧,急急转身呼喊。 院中的十来人,闻言带着兵刃出门,见同伴惨死,无不愤慨。 “定是村里人干的!奶奶的,就知道这帮贱民不老实!” “别让老子查到,否则剥了你们的皮!” “……” 一帮人挥舞兵器,胡噘乱骂。 但始终没有一人,敢轻易迈过白圈。 络冷眼寻思,随后示意一人过去试探,他好借此看看,究竟是从何处进行的袭击。 那人硬头皮举刀去了石灰粉附近,抬左手护在面门前,小心翼翼迈出一步。 半边身子刚出圈,一颗石子从侧面袭来,狠狠撞上太阳穴。 连惨叫都没发出,便倒地气绝了。 “在那!” 络指着右方,一栋土屋后的槐树,意识到出手暗算之人,就藏在树干后面。 当下有两人攥刀冲去。 与此同时,槐树顶部的枝叶间,有人影闪动。 两颗石子飞来,一个击中眼窝,一个砸断喉咙。 二人瞬间倒地,捂着伤处打滚,挣扎许久才慢慢死去。 络怒不可遏,扬着手中锯,喝问道:“你到底是谁?!” 丢出两颗石子的冉闯,晓得暴露,也不藏了,身体一跃,从树上落去土屋墙顶,蹲在那把玩着石子,咧嘴憨憨一笑。 接着身体一仰,入了土屋院子。 “他在那房子里!去,宰了他!” “是!” 除络外,剩余八人纷纷冲了过去。 这回越过白圈,没有石子袭来。 卢秀的庭院,距右前方的土屋并不远,几个呼吸就到。 八人来到门前,疯狂踹门。 山沟沟里的农户,用不起铁门,都是木板拼凑的木门。 大力踹个五六下,木门断成好几截,连门框都歪了。 只是这门一倒,几人确是一愣。 因为木门后面,竟然还有一道‘铁门’! 不,不对! 这不是门,是盾! 几人眼睛瞪老大。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盾! 尚未弄明白,为何一家寻常农家院里,会有一面巨盾之际,那看着就笨重,与房门差不多大小的巨盾,向上一抬,迎面撞了过来! 嘭! 巨盾撞上身体,没有任何停顿,顶着没来及躲避的五人,一起去了对面屋子的后墙。 两面一夹,骨头都碎了,五个人的血肉挤在一起,再不用分彼此。 连墙壁受不了这番冲撞,被生生撞出个大洞。 有幸避开大盾冲撞的三人,回头见到了举盾之人的背影。 他们都是凶穷极恶之徒,见血后,更是激发出凶性,拎着刀冲过去,就要将其乱刀分尸。 嗖嗖。 两颗石子从院中飞出,击中两人后脑。 随后一个粪桶飞出,扣上一人脑袋,将其带倒在地。 没等这人起身,紧跟而至的冉闯,抬脚踏上后背。 那桶虽是反扣而下,撒出不少汤水,但里面还有很多沉淀压底之物,都是糟粕,没有精华。 那人脑袋闷在里面,被熏的呕吐,呼吸却又受阻,难受的双手两足乱蹬。 冉闯却不理会,一脚踩腰,一脚踏着对方后脖颈,使其无从发力,直至不再动弹。 第130章 唱歌跳舞 片刻功夫,手下一帮人等相继死去。 络遍体生寒,脑门直蹦。 晓得自己远不是对手,心中萌生退意。 只是一回头,却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人二狗。 二狗体型甚大,吐着舌头,眼冒凶光。 络吓坏了,抬起手中锯子胡乱挥舞。 两条狗眼神很不屑,嘴巴一抿,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邓夏手一伸,表示用不着你俩,歪了歪脖颈,抽出鬼头大刀,大步一踏,兜头猛劈! 络手中并无兵器,只能抬锯来挡。 邓夏一刀接着一刀,两下劈断锯齿,第三下劈碎锯身。 络骇的面无人色,将手中断锯向前一丢,转身就跑。 邓夏提起一脚,将其踹翻在地,双手举起大刀,狠狠劈上对方天灵盖。 鲜血溅出一丈高,脑浆也崩了出来。 “把尸体搬抬到一块,找个宽敞地烧了。” 祁六吩咐一声,举着盾进入庭院。 当初离开夹沟坡的时候,庭院尚未竣工,被络占据后,找来许多木工瓦匠,才将此处好好的修缮完整。 院中两根石柱上,捆着两人。 一人没了脑袋,满地的血。 另一人则浑身战栗,双眼无神。 院后的阁楼上着锁,祁六抬起脑袋,与一张张躲在窗口,满是惧怕的脸遥遥对视。 掳掠来的女子,尽被关在里面,由于不知络已被杀死,哪怕祁六砸毁门锁,她们也不敢出来。 祁六不知这里面,哪一位是篾匠的媳妇,由于语言不通,也没法与之交流,索性不作理会,开始翻找起这帮人搜刮来的钱财。 也不知是心大,还是有恃无恐,络的藏钱之地并不难找,放在一口箱子里,且就塞睡觉的床底下。 把箱子拽出打开,祁六暗骂一句真穷。 里面诸多散碎银子加起来,也不足二十两。 除了银子,还有些没见过的奇怪物件。 两个怪模怪样的铃铛,一面用奇怪羽毛做的扇子,还有几根曲里拐弯的木棍,以及一尊黑不溜秋相当难看的铜像。 祁六还找到一张纸,展开一看,竟是这伙人往来夹沟坡与蛮地的地图。 他大喜过望,忙将其收好放入怀中。 而这个时候,院中已经来了不少人。 在篾匠带领下,一帮村民欣喜涌入,纷纷向阁楼呼喊。 那帮被抓来的女子,这才相信被解救,无不哭哭啼啼奔下楼来。 祁六将箱子拽出房间,见他们亲人团聚,也为之高兴。 不过被抓来的三十多位女子,只有一半是夹沟坡人氏,另一半里面,既有虎塘地界的农家女,也有来自蛮地的婳婳老乡。 篾匠原地不动,目光来回寻找。 刚过完门的新媳妇,尚未入洞房,就被抓了过来,相貌长相均已模糊,一时分辨不出。 不过这家伙也有办法,最终在里面,挑了个雷最大的,欢天喜地拉着对方,转身就要回家过日子。 祁六赶紧将他拦住,让对方别急着回去洞房,得留下帮忙安顿这些女子。 篾匠拍拍自己胸口,表示全无问题,当下挨个询问,有愿意回家的,就安排马车,没家可回的,就帮忙介绍村里的光棍。 一通安排下来,最终只有两名蛮族女子,无人问津。 一是语言不通,无法询问,二是村里光棍,自认血统纯正,不肯让蛮族玷污。 恰在这个时候,收拾完尸体的邓夏、冉闯,带着肖老头等人到了。 祁六招手让婳婳过来,看她能不能与二女沟通。 谁知与见到老乡相比,婳婳对箱子里的诸多物件更感兴趣。 她双目发光的趴在箱口,一会儿拿起铃铛,一会儿将羽毛扇放在脸上,更是对几根破木棍爱不释手,全部抱在怀里。 唯独那尊铜像,婳婳相当嫌弃,撇嘴扔去一旁。 “我听姐夫说过。”邓夏悄悄在祁六耳边嘀咕:“蛮族人有个怪癖,喜欢四处收集木棍,越是奇形怪状越高兴,为此不惜偷入应南境内。曾有一蛮人,出现在大梁城外的山上,被人发现后,只当是外族奸细,我姐夫奉命前去捉拿,结果却发现,那家伙为了得到悬崖峭壁上的一截树根,不慎掉落摔死了。” 喜欢收集木棍? 祁六挠挠脑袋,想不出这是何种缘由。 这玩意除了当柴烧,还能做甚? “婳婳,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他过去询问。 对方双眼放光,如同献宝一般,挨个将它们拿起摇晃,嘴里啊啊哇哇,显得很激动。 附近两名蛮女听了,皆是身躯一颤,而后惶恐的五体投地,再不敢抬头。 祁六更懵了,看看她们,再看看婳婳,思来想去,得出一个震惊想法。 “莫非……婳婳你是蛮族里的皇室不成?!” 他喜出望外,抓着对方肩膀,只当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婳婳眼神茫然,不知他在高兴个什么劲。 “咳咳。”邓夏出言提醒:“那个……大人,蛮族没有皇室概念,且有多个部落,相互间也不怎么来往。” “那她们为啥行如此大礼?”祁六问。 邓夏摊手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肖老头走了过来,从箱子里拿出那五彩斑斓的羽毛扇,问道:“婳婳,这都是做什么用的?” 婳婳啊啊哇哇比划半天,奈何没人看得懂。 歪着小脑瓜想了想,遂起身将邓夏的鬼头刀拿来,将院中的一株老树砍倒,剁成几截,堆在一起点燃。 众人不知她要干什么,皆好奇观望。 婳婳似乎对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得意,小嘴一撇,倒与祁六嘚瑟的时候如出一辙。 见邓夏、冉闯、肖老头,乃至三美全部看向自己,祁六相当尴尬,连连咳嗽,心说你学什么不好,学六爷的范儿作甚? 火势燃起。 婳婳撇着嘴,将那些曲里拐弯的木棍,围着篝火摆了一圈,然后右手攥着铃铛,左手持着彩色羽扇,膝盖微弯,身躯稍稍下蹲,翘屁分外显眼。 祁六暗暗点头,盯着对方的玲珑曲线,不免感慨自家媳妇身材真好。 对此,邓夏、冉闯点头同意,表示大人所言无误,这么翘的屁股委实难遇。 祁六初时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后,恨不能上去挖掉二人眼球。 婳婳闭上眼,手一动,摇响铃铛。 五体投地的两名蛮族女子,身躯为之剧烈颤动。 婳婳嘴里发出悠长腔调。 沧桑沉吟,这旧韵,仿佛来自遥远上古。 哗啦。 铃铛再响。 婳婳双脚来回起落,身体也摇摆起来,围着篝火,跳起奇特的舞。 羽扇甩来甩去,五彩斑斓随着晃动而变得模糊,恍惚间,似乎在扇面居中位置,浮出一只金灿灿的眼。 祁六不由自主打个哆嗦,然后觉得身体发热,丹腹内的罡炁躁动起来,让他恨不得也上去跟着跳。 旁人却没这种感觉。 见祁六皮肤变红,坐立难安,只当他被婳婳勾的有了什么反应。 三美掩嘴窃笑,邓夏、冉闯、肖老头则纷纷投以鄙夷眼神。 祁六知道他们想歪,却不好辩解,因为随着婳婳越跳越快,他也越难控制住自己。 突然。 婳婳蹦跳过来,晃着铃铛,唱着古韵,持起扇子,在祁六面上一抚。 他噌的起身,边围着篝火,学着婳婳的舞步跳,边上下举落大盾,脑袋也甩来甩去,如同着了魔怔。 羽扇抚上邓夏几人的脸,他们都没啥反应。 而当抚上两位蛮女的脑袋,她们身躯忽的僵直,接着机械起身,瞪着双眼,死盯着婳婳。 紧接着在婳婳背过身去后,张牙舞爪扑了上去! 第131章 杀圣斩龙 两名蛮女神色间的不对劲,早已被邓夏察觉。 用其姐夫燕开的话说,身为护卫,就要时刻将周围陌生人,当做怀有恶意的假想敌。 因此哪怕是坐着欣赏婳婳跳舞,邓夏也没放松警惕。 当她们稍有动作,邓夏身躯一拧,旋个半身,鬼头刀霎时劈出。 干净利落的砍掉二女首级。 噗通。 死尸倒地。 尸身保持向前抓握的姿势,面目也分外狰狞。 婳婳脚步一顿,缓缓回身。 见到这幕的她,并没有为老乡的死而难过,面上神色更多的,是一抹悲凉。 悠扬古韵一止,如同失心疯,高举大盾的祁六,也恢复了神智,赶紧把盾撇去一边,弯着腰张嘴猛喘。 “她二人因何要袭击婳婳?” 肖老头眉头微皱,想不通。 这也是众人都为之困惑的问题。 但唯一能解释的婳婳,又不愿提及,只是低着脑袋,将散落在地的各种木棍,小心翼翼收集起来,放入那口箱子中。 这栋大庭院,在筹备之时,就被定下一个宗旨,出于极度膨胀的野心,卢秀吩咐工匠,要仿照应国宫殿来修建。 乡野村头的工匠,哪里会知道宫殿长什么模样? 但好在卢秀自己也不知道,倒是容易糊弄。 在社会底层人的眼中,门槛高,檐角大,就象征着气派,所以此处楼阁,最终修成了寺庙模样。 用冉闯的话说,方才进门后,差点没忍住上香拜一拜。 见过行宫府邸,以及大康王府的祁六,也觉得此楼建的不伦不类,本想出钱让人整改一下,却又觉得不值。 毕竟夹沟坡只是应南一隅,当个避风之处也就罢了,没必要常住。 “大爷,您看看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地图,在肖老头面前展开。 此次南下之行,躲避应北追杀是一个理由,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想去一趟蛮族,见一见自己的老丈人。 阴阳道化的吐纳修行,似乎到了一个瓶颈,无法寸进。 单凭可破开云雾的第一式,面对诸如宋癸这样的高手,总觉得不够稳妥。 当然了,祁六心里还有一个小九九,就是希望当面确认下,与婳婳的关系。 虽说早已同床共枕多时,该啵儿的都啵儿了,不该啵儿的也啵儿了,但传宗接代最为重要的行动,却没有开展起来。 不是不想,而是出于传统约束,祁六不愿在没有名分的前提下,就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这是对婳婳的不尊重。 祁六觉得自己很够意思。 找的理由冠冕堂皇,绝非是怕老丈人得知后,一指头将自己戳死。 肖老头瞅着地图瞧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觉得既然这伙青头可以来去自如,换祁六应该也没问题。 得到肯定意见,祁六有了信心,收好地图,伸手让婳婳过来,搂着对方的小蛮腰,开始许诺,表示要带其回娘家。 本以为她会高兴。 谁知婳婳面无表情,甚至还抬手,将祁六撅过来的大嘴推开了。 不明所以的祁六,只能将之归结于,王大炮王老师的教导,女人心思太难猜。 主意拿定。 为保证顺风顺水,祁六专程翻了黄历,挑了个易出行的黄道吉日,将前往蛮地的日期,定在七日后。 随行人员除他自己与婳婳外,还带上了冉闯。 邓夏当然是更加称职的护卫,不过肖老头的安危,也同样需要有保障。 安排完毕,这期间祁六也没闲着,精钢盾太大,过于笨重,背着行走,不利于跋山涉水,便让篾匠帮忙,用藤条新编一面大盾。 除此外也找来不少村民,让他们帮忙打扫庭院,清理住处,顺带买回一些家具被褥。 为让村民接纳自己,祁六没少出钱,光是流水宴席就摆了三天。 村民们连吃带喝,得了不少好处,自然不会四处传他闲话,也不会跑去虎塘,告知祁子陆躲来了这里。 话分两头。 当祁六在夹沟坡折腾的时候,搭乘舢板,与蔺百寿同行的宋癸,在江北靠了岸。 此处是涴江出海口,岸边遍布渔船。 挂起的渔网占据整个视野,一排排整齐有序。 两人下船步行,穿过遍地渔网阵,来到村内。 一尊用黄布遮掩面容的塑像立在村口。 面前香鼎插满香头,烟雾缭绕。 村民们皆在身上,缠一条风干的海蛇尸体,有系腰上的,有缠脖颈的,相当怪异。 “海龙真人在沿海地区信徒颇多,他们相信此人是龙王转世,将海蛇带在身上,可寻求其庇佑。” 蔺百寿粗略交代一句。 灵一道派在沿海地区渐成气候的事,宋癸听萧桓律提过。 当初纪君兰也曾过来探查情况,并设法与汪仲康见了一面。 用她的话说,此人痴迷成仙,精神状态十分堪忧,像一个失心疯。 萧桓律便没当回事,决定等彻底掌控北方后,再与之计较。 蔺百寿叫来一位村民,向对方打听徐道覆身在何处。 那人对帅气的道士印象颇深,当下伸手指往西北一处的高山,说道:“他与仙长论道去了。” 宋癸松口气,心忖你没走就好,当下笑着冲蔺百寿抱拳:“多谢蔺将军相助,他日若有危难,尽管开口。” “宋姑娘保重。”蔺百寿抱拳回礼。 “将军也保重。” 二人分道扬镳。 宋癸在村中买了匹马,骑着往西北方去了。 蔺百寿乘船回岛按下不表。 且说这沿海第一高峰紫金山,早已成了海龙真人的地盘。 他将道观修在峰峦之上,俯视云海,淡观人间。 清风吹摇屋檐底的铜铃。 一只海燕口衔半株稻穗,落在汪仲康的肩上。 手一抬,海燕立即松口,扇动翅膀钻入云霄。 汪仲康今年四十五岁,保养的极好,脸上不见任何褶皱,再加上五官端正,面容祥和,自有一股得道高人的架势。 “今年谷雨连绵,是丰收之相,稻穗金黄,颗粒饱满,乃大兴之兆。” 他摘下一粒稻米,连壳一同扔入嘴里,也不嫌硌牙,就这么咀嚼吃了。 “萧桓律粮草有了保证,依我之见,他与穆挞王的决战,就在当下了。” 廊下并非只有汪仲康一人,左手位置,盘膝而坐着一位帅气道士。 徐道覆闭眼皱眉,一动也不敢动。 因他周围,簇拥着五名十六七岁的少女。 粉嫩手臂搂着其脖颈,挺翘雪雷,来回摩挲其背。 更有嗲声嗲气的靡靡言语,不断凑去耳边,呼喊着好哥哥求亲亲。 汪仲康手一伸,在一位少女的翘屁上大力捏了一把,令其雪雪呼痛,软糯娇啼,最是让男人意动。 徐道覆脸色很不好看。 汪仲康嘴角微扬:“道友,可是悟了?” “悟个屁!”徐道覆突然睁眼,语气坚定:“道爷还是那句话,经历过风雨,仍有余韵的女人,才是世间最好的女人!” 汪仲康叹道:“道友心智之坚定,实乃我平生仅见,看来这一场辩论,没法分出胜负了。” 徐道覆不屑道:“你以为将她们弄过来,就能让道爷改变?哼,不怕告诉你,我可以一直这样,跟你耗一年!” 汪仲康觉得头疼。 少女与熟女之论,迟迟分不出胜负。 可他已没时间耽搁。 双眸一眯,骤然出手。 左手五指,闪电般刺向徐道覆肋下,生生嵌入其中。 徐道覆脸色一白,身躯颤的厉害。 “你不服,也不要紧。”汪仲康淡淡道:“待我神教一统,便让这世间,再无自然正道。” 他的手死死掰住对方一根肋骨。 徐道覆呼吸变得急促,额间全是汗。 “不……你……痴心妄想!圣人一出,万邪皆伏!” “那我便先杀圣人,再斩真龙。” 汪仲康抽回左手,甩甩上面的血,起身来到廊下,面对满满堂堂,人满为患的院子,轻声道:“诸位,就在今日!” “龙王归来,风云再起!” 信众们齐声呼喊。 第132章 关隘 茂密树林,随山势起落。 因人迹罕至,山中野兽皆不惧人,就连兔子与野鼠,也敢好奇近前打量。 这倒让祁六省下很多干粮。 兔肉炖汤,放入采摘来的野菜,虽肉质坚硬,不好咀嚼,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祁六打开地图,对照前方山体走势,辨认方向。 从夹沟坡出来,已有五日,若走的路线没有问题,再有半日光景,就能到达蛮族地界。 靠近老家,婳婳显得心神不宁,连吃饭也没了胃口。 抿几口汤,便将碗里骨肉,扔给二犬。 祁六有时候也会觉得,娶一个不会说话的老婆,沟通起来很费劲。 就比如现在,他完全不了解对方想法,让二人间出现了隔阂。 ‘明明可以唱出曲调,为什么就偏偏不能说话呢?’ 祁六想不通。 他不是没找郎中看过。 婳婳的听力,以及舌头都没问题,按理说不该是哑巴。 郎中对此也无法解释,只能推诿是天生所致。 冉闯吃完一大碗兔肉,打个饱嗝,起身后,裤子一解,就地撒尿。 祁六赶紧捂住婳婳的眼,同时不满的瞪过去,怪其撒尿也不走远一点。 稍作休息后,三人上马,带着二犬继续赶路。 待日头西斜。 总算来到地图所标位置。 只是来到山下,祁六却傻了眼。 坡顶上方灯火通明,且修建了工事,远远的,甚至能听到上面传来的说话声。 祁六不信邪的仔细查看地图,并依照环境进行比照,确认自己并未走错后,脑袋就更糊涂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那帮青头的往来路线,会经过关隘边防! 就不怕被抓吗?! 还是说,这里原先没有关隘,是最近才修建好的? “什么人?!” 坐落于半山腰处的岗哨,注意到了三人,扬声喝问。 祁六本想跑掉,却又一寻思,自己好歹也是九山郡郡守,属于方平麾下,多少也能给个面子,便如实回道:“我乃方公麾下祁子陆,与张聘张将军算是旧时,有事前往蛮地,还望通融一下!” 听说他们是想越过边防,前往蛮地,站在岗台上的兵丁,就不说话了,并打起手势,示意他们上去。 祁六心中一喜,觉得有门,高声谢过,带着冉闯、婳婳,以及两头恶犬,向上奔去。 来到山顶,发现这处关隘多有残破,连木栅栏都毁了一半,不远处的烽火台,更是爬满了藤蔓。 一群脏兮兮的兵丁,三三两两围坐饮酒。 见到外人,脑袋也不抬。 祁六翻身下马,喊了好几声,才有个醉醺醺的家伙,晃悠着手中酒壶,缓步靠近。 这人脸上,长着个极为硕大的鼻子。 由于喝多了酒,说话含糊不清,祁六没听见他的姓名,姑且就称之为大鼻子吧。 大鼻子拍拍自己胸,表示自己就是此处关隘的夫长,询问他们有什么事儿。 祁六又叙述一遍自己身份,以及要前往蛮地的目的。 大鼻子一听‘张聘’二字,吓得差点摔碎酒壶。 不过得知他们想前往蛮地,立即松了口气:“唉呀妈呀,忒吓人了,老子还以为,你们是张将军派来查岗的……” 随后清清嗓子,向祁六介绍起由此进入蛮地的方式。 “你们有三个人,三匹马,外加两条狗,目标太过显眼,进入蛮地难保不被发现。” 祁六听的连连点头,赶紧追问应该怎么办。 那大鼻子打个酒嗝,竖起五根手指:“纹银五十两,我专程派兄弟,将你们护送下去。” 为让他开下眼界,大鼻子回头喝道:“别喝了!买卖来了,赶紧操练起来!” 然后就见关隘中,三十多名脏兮兮的汉子们,争相起身,打拳的打拳,踢脚的踢脚,嘴里还呼呼哈哈。 祁六点了点头,觉得五十两银子虽多了点,但换这么多人保护,似乎也很划算。 冉闯却不以为然,见这帮人站的东倒西歪,拳脚手段也纯属草包,还好意思要五十两银子,遂瞪眼问:“若只是过去,不用保护呢?” 三十多名汉子闻言立即收了神通,回去继续喝酒。 大鼻子道:“那就给二十两,你们自行下去。我丑话可说前面,出了这关隘,就可能遇见蛮子,那帮人吃人不吐骨头!你们俩死便死了,这位娇滴滴的小娘子,下场可就凄惨了哇。” 咝…… 祁六自己倒是不怕危险。 但婳婳却已是心中最柔软的存在,不愿其有半点偏差。 当下把牙一咬,拍板道:“好吧,五十两就五十两!” 大鼻子喜的眉飞色舞,当即回头再喝:“贵客相中了你们,还不操练起来!” 一帮人再度起身,打拳的打拳,踢腿的踢腿,嘴里呼呼哈哈。 祁六嗯嗯有声,觉得先别管武艺怎么样,单有这气势也挺不错。 接着吩咐冉闯,从挂在马鞍上的行囊里,取出五十两银锭。 大鼻子接过银锭,兴奋的差点没蹦起来,甚至还免费赠送了一句蛮语,告诉祁六学了可以保命。 “哈库拉巴拉塔塔……对,就这样念,记住咯,万一被蛮族盯上,就这么喊!” 祁六重复几遍,表示记住。 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婳婳听到这句,眼中流露出满满鄙夷之色。 就这样,队伍出发了。 醉醺醺的三十名兵丁,护送三骑二犬,从高坡下去,进入蛮族地界。 经过大鼻子提醒,祁六显得很紧张,下山过程中,脑袋来回乱瞅,以防备随时会冲出来的蛮人。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天黑了之后,蛮人已休息睡觉,整个下山过程很顺利,没有波折。 可就在祁六稍松口气的时候,山脚下突然涌出十余人。 他们高举火把,穿着兽皮缝制的衣服,脖颈上挂着用骨头做的饰物。 没等祁六吩咐,充作护卫的三十多人,纷纷顶上前面,与对方遥遥对峙。 “嘿,大人,银子没白花,有事他们真上啊!”冉闯笑道。 祁六也很欣慰。 正当二人准备欣赏一场大战时。 三十多人齐齐‘哈’了一声,接着扎开马步,整齐划一的打出一趟拳。 打完后,身子一转,重新上山。 祁六都傻了,急急拉住一人询问:“你们就这么护送的?!” 那人甩开其手,不耐烦道:“说了是送你们下山,如今已经下山,就不关俺事了!” “可是……”祁六还想争辩。 结果对方眼睛一瞪,喝道:“你别动手动脚的!关隘边防重地,你若敢逞凶,我可将你就地格杀!哪怕你认识张将军,也没用!” 祁六顿时僵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让他们给耍了。 更让他崩溃加没想到的是,手持火把的蛮族靠近后,竟是用应南地道的方言说道:“二十两,你们自行游逛,五十两,我们安排翻译陪同,外加保护人身安全……” 冉闯怀疑自己听错,瞅瞅对方衣饰,再回头看向远去的兵丁们,怀疑这两者是一伙的。 对了! 之前大鼻子,不是教了一句蛮语么,是不是就是在这个节骨眼用的? 冉闯觉得自己真聪明,当即蹦出那句:“哈库拉巴拉塔塔!” 面前蛮人怔了怔,好笑看他:“你这中原人真奇怪,好端端的乱认什么父亲?” 冉闯脑袋一嗡,恨不得冲回关隘,薅掉大鼻子的大鼻子! 为银子心痛的祁六,可不愿再被讹一笔,没好气的把脸一板:“我要是不给,你们又能咋地?!” 蛮人咧嘴一笑:“按咱普普罗部的规矩,恶意闯入者,就地格杀,若反抗,视为与应南开战!” 祁六服了。 心说与以前顶屎盆相比,你们这大帽子扣的更加厉害! 行! 二十两就二十两! 六爷我认栽! 他去了马匹旁,打开包裹,准备拿钱。 谁知这一打开,露出里面那些曲里拐弯的木棍。 十余位蛮人呼吸一顿,双眼透出浓浓的渴望! 第133章 猿神 “这位兄台。” 会说应南方言的蛮人,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将火把往地上一插,学着中原礼节,有板有眼的抱了抱拳:“方才多有冒昧,银子我们就不要了,这几根烧火棍,你们留着无用,不如送予我等……” 话尚未说完,婳婳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个箭步过去,将包裹死死抱在怀里,背对众人。 祁六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诧异看他:“你是说,这些破玩意,能抵二十两银子?!” 那蛮人轻轻摇头:“兄台不要开玩笑,它们何止能抵二十两,对我们罹族来说,哪怕拿出百两黄金也不换。” 百两黄金…… 就这几根破棍子?! 冉闯都觉得不可思议:“你们脑袋不会坏掉了吧!” 祁六觉得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儿,遂询问道:“这些棍子,究竟有什么用?” “用处可大了……”那蛮人眼珠一转,吊起对方胃口后,又打住不说:“若你肯给我一两根,我或可告诉你。” 祁六想了想,没急着答应:“既然价值连城,自然不能都给你,一两根的话,倒是没问题,但前提是,你得让我们进去。” 对方拍胸口保证道:“放心,只要拿出一两根给我,别说进去,让我陪同做你们的翻译都行!” 祁六点点头,身子一转,去了婳婳身边。 但看出其想法的婳婳,却疯狂摇摆脑袋,抱着怀里的包裹,死也不撒手。 “乖,又不是啥好东西,大不了回头,我再帮你找一些。” 婳婳小嘴一撇,对其打的包票不感兴趣。 祁六摸摸她的小脑瓜,低声下气道:“这样,你挑两根不入眼的出来,且将他们打发走,回头进入蛮地,搞清楚木棍的用处,我再设法要回来,如何?” 婳婳翻个白眼。 抬手比划个手势。 祁六没看懂。 那蛮人却立即带入翻译角色,言道:“她说你吹了个牛。” 祁六又劝几句,奈何婳婳始终不给面子。 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弄不清当前局势,祁六也火了,抬起手哈了哈气,狠狠几巴掌下去。 婳婳苦着脸,双手捂着屁股,痛的直蹦。 包裹自然而然掉在了地上。 祁六迅速打开,抽出两根棍子,不顾对方哭喊,递至那蛮人手中。 “得嘞。”蛮人将两根木棍别在腰上,“从现在起,您就是我多多古的大主顾!” 其余蛮人羡慕的不行,盯着还有许多木棍的包裹,眼冒绿光。 “去去去,还有没有点待客之道了?休让扁瓜看轻了咱们!” 多多古将他们轰散,主动上前为祁六牵马。 祁六并未急着走,再次问道:“现在能说说,这些木棍,究竟有什么用处了吧?” 多多古嗨了声:“老板您放心,从现在起,某知无不言!走,先上马,天色不早,各位想必都饿了,且去吃些东西。” 冉闯惊讶道:“你们还管饭?!” “瞧你话说的,我们南罹最是热情好客!” “不收银子?” “放心放心,都包在这两根圣木里了。” 圣木? 翻身上马的祁六,听他如此称呼木棍,大感意外。 莫非这种奇形怪状的树根树枝,与蛮族的信仰有关? 可这东西也太常见了! 天底下多的是,将这玩意比作圣物,那也太廉价了点! 多多古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牵马,领着三骑二犬,进入山下密林中。 别看只是越过关隘这一座山头,祁六、冉闯明显觉得气温要高很多,即便没有什么大动作,也不断流汗,将衣服粘在身上,十分不舒服,索性将外套脱下。 婳婳也热,只是她外套里面,只有一件小坎肩,两条玉藕般的胳膊,便露了出来。 祁六如临大敌,立即下马过去,把她外套重新摁回去。 牵马缓步前行的多多古,这才开始解释木棍在此地的用处。 “我南罹有大大小小十七个部落,风俗信仰稍有差异,但对猿神的敬仰是一致的。” 中原人将西南之地,称为蛮地。 当地人则称作南罹。 中原鄙视此地之人,将他们喊作蛮子。 南罹也不甘示弱,喊中原人叫扁瓜。 这些情况,祁六在来之前,就打听完了,所以不觉得意外。 多多古继续道:“我们各支部落的族长,都由猿神选出,若想得它青睐,就要献上圣木。你们可以简单的理解为,谁找来的圣木,更让猿神欢喜,谁在部落中的地位就越高。” 顿了顿,他叹道:“这么多年过去,猿神的口味与喜好,也越来越刁钻,在南罹生长的圣木,已无法入它老人家法眼,所以我们才不惜设法,去中原搜寻。” 原来是这样…… 祁六有点好笑的,看向依然气鼓鼓的婳婳。 心说你都是我六爷的人了,怎么还惦记着什么猿神? 难不成还想着回来当族长不成? 他伸手过去,想摸对方小脸。 结果婳婳嘴一张,一口咬了下去。 祁六急忙撤回。 “我知道,你们中原人多看我们不起,甚至有些不明真相的家伙,四处造谣,说我们的献祭之举,是‘比根大会’,还说男男女女齐齐比拼长短,呵呵,亏你们自诩受圣人教诲,思想言语竟如此不堪。” 祁六被说的脸色通红,低声分辨道:“也并非人人都信,中原还是好人居多的……” 这话虽是他说的,却连自己也不信。 好人这个词,许久没在身边出现了。 卢秀、孙壁之、田狗儿、李申、崔弘灏等等,他认识的这帮玩意,就没有一个能当得起这二字。 哪怕是一直活在心中的徐无敌,终究也顶个匪名。 祁六自己就更不用提,下三滥的事儿可没少干。 就连距离‘好人’二字最近的纪君兰,也是个不择手段的家伙。 至于徐道覆嘛…… 他与孙愈母亲眉来眼去的时候,祁六就在旁边。 “那位老乡,可是老板您的奴隶?”多多古问。 祁六眉头一皱:“什么奴隶,她是我媳妇!” 多多古笑道:“老板不用在意,在我们南罹,奴隶是很平常的私人财产,哪怕她是,也没关系。” “她真是我媳妇!” “好吧好吧,老板肯与南罹通婚,在中原人里面,可不常见。” “这算啥?”冉闯接嘴道:“我家大人可不是一般人!” 咝…… 祁六斜眼看他,心说这话虽是好话,可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沿着林中路往前,远处浮出火光。 “我们到了,各位,欢迎来到普普罗部。” 冉闯骑在马上,勾着脑袋眯眼打量,抬手往前一指,讶道:“你们住洞里?” 多多古道:“对,我们世代如此,放心好了,为让你们中原人有更好的游逛体验,里面一应床铺摆设,均与中原无异。”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多收银子。” 通往山体岩洞的道路左右,摆着木炭火盆。 不少身背弓弩,在周围巡视的蛮人,见来者是多多古,纷纷以蛮语打招呼。 正如多多古所说,他们很热情,当祁六等人来到岩洞前的时候,还有蛮族少女小跑过来,为三人献花。 “呃……为什么都是白色的?”冉闯心里膈应。 多多古表示,这个环节是从中原学的,但南罹境内没那么多花草,还望贵客凑合一二。 “对了。”他将马拴在洞口附近的一棵树上,笑着转身问:“我们这里,还有额外项目,但服务的不是我,是那帮女孩子,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 说完,他补了一句:“这次得收钱。” 祁六、冉闯双眼顿亮,没有丝毫犹豫的立即点头。 第134章 猿神的孩子 在祁六认知中,额外花钱的服务项目,刺激程度,肯定不弱于孙愈的冰火之戏,因此当多多古说,需要纹银二十两时,他没有丝毫犹豫。 冉闯在登中的时候,没少跟吕斯、孟贞鬼混,若非囊中羞涩,指定要在青楼长住,所以也抱有很大期待。 只是二人万万没想到,多多古所说的好节目,竟是让一帮蛮族少女,围着篝火跳舞。 甚至连手都不许他们碰,只能坐在那,像个傻子一样观看。 “两位大方的老板,明天我带你们,参观南罹最壮观的古城怎样?” 多多古拿来两个木盘,里面放着西南蛮地最常见的餐食,手抓饭与各种烤熟的虫子。 在夹沟坡的时候,祁六对吃虫子已经不排斥,入乡随俗,没有挑剔。 冉闯就不行了,试探性吃了一口,便从行囊中取出干粮。 祁六的目光,望向与诸多蛮女一起跳舞的婳婳,开口询问:“多多古,你认不认识一个奇怪的中原人,他年纪很大,总是穿着皮袄,戴着皮帽,有时候脸上会有冰渣出现。” 多多古显得很惊讶:“老板,难道你们来南罹,是为了找那位……怕利库?” 随后他解释道,怕利库在罹语中,有长相帅气的含义,类似于中原的髦士,不过前者多了一层贬义,更类似小白脸这样的称呼。 想着那位见过一次的老丈人,祁六觉得‘小白脸’这词,很难与之捆绑到一起,怀疑对方弄错。 可多多古却拍胸口保证:“绝对没错,老板说的这人,在南罹只有一位,而且知名度很高。” 大约三十多年前吧,有名帅气的中原人来到南罹。 他在猿神居住的圣山之中,搭建了房屋,欲在此久居。 这让南罹许多部落非常不满,派了不少人让他搬走,说其此举,是对猿神的玷污。 可后来,无论去了多少人,都无法赶走他。 多多古虽未亲眼见过,却听部落中老一辈的人讲过,说那人手中可聚雷闪,一掌挥出,带着滚雷霹雳,光是那份声响,就让人心惊胆战。 后来,再没人敢去招惹他。 而那人也不做别的事儿,只是整日窝在自己的草屋里盘膝坐着。 这一住,就是十多年。 直到猿神失去了一个孩子…… 多多古道:“在南罹境内,所有的一切,都受猿神掌握。巫祝说过,一定要让它老人家开心,若它老人家对这片地方很不满,决定搬出去,那南罹将被无法扑灭的火焰所吞噬。” 巫祝是能与猿神进行沟通的人。 当猿神的孩子夭折后,巫祝们吓坏了,告诉各个部落,猿神很悲伤,而这也会导致,整个南罹将迎来无休无止的大雨中。 听到这儿的时候,祁六、冉闯都不以为然,此类忽悠人的说辞,在应南民间很常见,不过是愚弄民众,骗取钱财的手段罢了。 但多多古却说道:“两位老板有所不知,最开始各大部族,也不相信,可没过几天,就下起了大雨,而且足足持续了一个月!” 那场大雨导致住处被淹,谷物涝死,就连生活在土壤中的虫子,都不得不攀树求生。 所有人都害怕了,这才去求助巫祝,商量对策。 而巫祝们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他们献出一名婴孩,将其送给猿神,代替夭折的孩子。 冉闯咧嘴道:“嘿,猿神既然神通广大,岂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随便找一人,能蒙混过去吗?” 多多古说道:“寻常孩子当然不行,但巫祝掌握一种巫术,可以瞒过猿神。据说只要那孩子说不出话来,猿神就不会起疑心。” 祁六心中一动,下意识看向跳舞的婳婳。 而多多古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他的猜测:“后来真有一个女婴,被送入圣山。猿神悲伤情绪得到缓解,覆盖整个南罹的大雨,就此停歇。后来有人入山进献圣木的时候,见过那孩子,她被怕利库收养了,带在身边,住进那栋草屋。” 祁六听的颇不是滋味。 冉闯啧啧说道:“也是个苦命人呐,能被收养也算上天有眼。” 多多古道:“那肯定是猿神安排的,它老人家,对每一个孩子都很重视。” 冉闯嗤道:“猿神是神明,但孩子只是凡夫俗子,总不能一辈子窝在深山里啊,难道猿神连婚丧嫁娶也一并管了?” “这个……”多多古挠了挠脑袋:“能成为神明的孩子,非常荣耀,别的都不重要……” “怎得不重要?本就没了父母双亲,若连生孩子也不允许,这一生岂不凄惨了点?” 祁六干咳两声,冲冉闯道:“也不一定,说不定那位养父,帮她挑了个丈夫呢?” 冉闯怪眼一翻:“那家伙闲着没事,从中原躲来南罹,还藏在圣山中做个缩头乌龟,横看竖看,也不是啥好玩意,他挑的丈夫,又能强到哪儿去?” “话不能这么说……”祁六底气不足。 “万一这人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她该怎么办?” “他……应该会善待的……” “万一这人提上裤子就不认账呢?” “少数,只有少数人……” “万一他天天不洗脚呢?” “万一他沟通的不耐烦呢?” “万一他连对方身世都不知道呢?” “万一他找别的姑娘呢?” “……”祁六忍无可忍,一脚将冉闯踹趴,怒道:“你哪那么多万一?!搁这儿骂谁呢?!” 冉闯讪笑起身:“我、我就是稍微关心一下。” “用不着你!” 祁六怀疑对方在内涵什么,但他没有证据。 狠瞪对方一眼,接着转头对多多古道:“明天天一亮,你就带我们去圣山。” 多多古吓了一跳,立即蹦起来,连连摆手:“老板,去不得去不得!那儿是我们的圣地,外人不许靠近!万一惹得猿神不高兴,南罹还要遭一场大难!” 祁六心说你怎么也来了个万一? “什么万一万一的,说不准的事儿,担心个什么劲?再说,我们是抱着虔诚之心,前去观仰猿神风采的,它老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岂会生气?” 多多古还是摇头:“那也不行,别的部族若知道,是我普普罗部带你们去的,指定迁怒,我部本就弱小,可挡不住他们!” 祁六眼珠一转:“可我们过去,是为了进献圣木啊,难道这也不允许?” “呃……” 想起对方包裹里,带着的许多圣木,多多古动摇了。 让猿神开心,是每一位罹族的使命。 再加上他们带来的圣木,皆来自遥远的中原大地…… 已学会察言观色的祁六,立即趁热打铁:“万一它看中我带来的圣木,心情一好,你们普普罗部,是不是就可得到奖赏?” 何止奖赏! 说不定普普罗部,一跃成为南罹第一大部! 如今人数最多,势力最庞大的洛洛戈部,就是从中原带回一根圣木,献给猿神后,才换来的繁荣! 多多古被说动,心中一横,咬牙道:“行吧,我现在去找族长,只要他同意,明天一早,我就带你们去!” 第135章 比拼 紫金山巅,云雾缭绕。 海龙真人汪仲康双手负后,立在院中凉亭之上,微风吹动三缕长髯,高人风范显露无疑。 与他遥遥相对的宋癸,踩在一株横长在崖壁的松树枝头,风姿绰约,光彩耀人。 坐廊下的徐道覆,不认得这位女子,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要来救自己。 但与困惑相比,他更多的是担忧。 汪仲康非同寻常。 这几月,他分别与之比拼剑术、道法、棋艺、书画,自己擅长的,与略知皮毛的,百般手段全部拿出,结果无一例外,尽被此人击溃! 没奈何下,只能靠着格物辩论,才勉强撑着拖到现在。 在徐道覆看来,能击败汪仲康的,在这世上,或许只有师父岩光散人才有希望,其余谁来都不行! “原来是萧王干妹,久闻大名。”汪仲康客套一句。 宋癸面无表情:“我只会打架,别的都不擅长,我只想确认,若打赢了你,你便放人,此话可算数?” 汪仲康点头,并说道:“若你输了,就要留下来,入我灵一道派。” “没问题。” 宋癸同意。 见到这幕,徐道覆显得很着急。 当初他就是答应了赌约,才被限制于此。 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观云境,能斩杀这位祸乱一方的邪门歪道,谁知一番比试下来,才发现小丑是自己! “姑娘,别管我!你赶紧走!” 他大声呼喊。 宋癸寻声看了眼,有点意外。 她并不认识廊下的帅气道士。 “姑娘,请。” 汪仲康摊摊左手。 宋癸深吸一口气,周身释出红雾。 这次比拼,与在福满轩切磋不一样,她没心思过招,上来,便打算用全力。 来历神秘的大壶僧,传授她火罗经,以及需借火罗心法催动的怒煞净世,此掌法举世罕见,打遍应北一众好手,从无败绩。 院中信徒,只见此女裹着一身炙热红光,便自松树枝头,掠往凉亭。 汪仲康意识到对方罡炁非同一般,面上收敛些轻视之意,身上道袍瞬间鼓起。 二人眨眼相遇,率先进攻的宋癸,借助掠起之势,自上而下先劈一掌。 汪仲康并不躲避,毫无惧怕的举掌相迎。 两掌并未直接触碰,相互释出的罡炁激烈碰撞,呲呲有声。 宋癸心中惊讶,因这还是首次,有人能正面硬接自己的火罗罡炁,身躯一翻,自空中下落后,大步一踏,拉近双方距离,左掌横在胸前,右掌拍向对方胸口。 汪仲康是个极为自负的人。 无论谁来挑战,无论比拼什么,无不答应。 他自认这世间,就没有能难倒自己的事儿。 哪怕是与女人比拼绣花织布,也毫无惧色。 所以宋癸用掌,他也用掌。 手臂一动,并起的五指,直奔对方手肘。 宋癸原打算硬抗一招,好击中对方胸口。 谁知电光火石间,她注意到此人手指,竟轻易破开自己罡炁,心中一跳,赶紧收招回身。 汪仲康得意一笑,旋即踏出道家逍遥步,配合游龙一般的飘逸掌法,换守为攻。 宋癸的怒煞净世,并不以灵动见长,对敌获胜,靠的是罡炁防不胜防的霸道猛烈,因此应付起来,显得有点吃力。 一掌袭向面门,她抬臂去架,不想却是虚招,突然变了个方向,拍上肩膀。 且汪仲康的指尖,可直接破开罡炁,戳伤肩膀,留下四个血洞。 宋癸吃痛,赶紧沉肩甩过,挥掌反击,却见对方身形一晃,借用逍遥步伐,闪去身后。 背部再中一掌。 宋癸身形向前一个趔趄,骤然反身,双掌其出。 汪仲康却没有追击,反踏着逍遥步,飘忽不定的移去一旁。 他时而后退,时而靠近,仗着身法灵活,将对方耍的团团转。 与之相比,宋癸就像身负重物,行动不便的蠢笨老人,总是被袭击后,才出招反击,那股明显的滞后感,看的徐道覆都为之着急。 没用片刻功夫,宋癸身上遍布血迹。 肩头、后背、大腿、手臂,尽皆负伤。 被手指戳中、抓破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来,身上的白色锦衫,生生被染成红色。 反观游刃有余的汪仲康,倒像没拿出全力,一副猫戏老鼠的姿态,嘴里也极尽讥讽:“都说萧王干妹宋姑娘,称得上应北第一高手,如今看来,传言明显夸大。还是说宋姑娘,这几日身体不便?” 说话的功夫,他一掌袭向对方胸口。 虽说宋癸恼恨此处平庸,但也不愿其被占了便宜,赶紧交叠双臂,将之护住。 汪仲康哈哈一笑,手臂一抬,自对方额间划过,将此处佩戴的翡翠石摘了去。 拿在手中把玩了下,他淡淡开口:“宋姑娘,再打下去,你怕是要把血流干了。” “不,这样,刚刚好。” 宋癸低头看看身上的血,眉宇间颇多平静。 猛地,气势一变,原本环绕在周身的红雾,如沸腾了一般,向外扩散开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所到处,屋檐、树叶,连带的周遭云海,全部变得赤红。 诸多信徒也被染上颜色,一个个如同血人。 徐道覆只觉气闷。 无法压抑的暴躁情绪,令他无法维持打坐姿势,一下从走廊跳出,瞪着通红的眼睛,冲入人群中。 信徒们乱作一团,个个状若癫狂,不辨敌我的肆意搏杀。 浓浓血色疯狂向自己压缩。 汪仲康催动罡炁抵挡,额头见汗。 这么诡异的功法,他从没见过,脸上没有了可掌控一切的平静。 一双手突然从血雾中探出。 死死抓住他胳膊。 汪仲康左右扭身,挣脱不得。 精致娇颜自雾中浮出,双眼蒙着血色,神色狰狞。 宋癸嘴巴一张,喷出赤中带褐的浓烈煞气。 危急关头,汪仲康不敢托大,引罡炁入喉,重重‘哈’了一声。 汹涌气浪将煞气顶开,也让宋癸松开了双手。 趁此机会,汪仲康抽出腰间长刀,两腿跨立,双手高举,眼喷金光,施展将生平所学,融会贯通的最强一式,开天混元斩。 宋癸身影已全部裹入血煞中,以极快的速度在凉亭上方游转。 汪仲康却不看她。 因他这一刀,只要劈下,就一定劈的到。 宋癸兜转几圈,再次加速,狠狠俯冲撞击。 汪仲康发了声喊,周身罡炁疯狂涌去刀锋,狠狠向前劈下! 激射而出的刀芒,与俯冲而下的煞气碰到一起。 无声无息。 刀芒穿破血煞,冲入云海。 在浓厚血雾爆散的同时,肩头飙血的宋癸,鬼魅般靠近,一掌狠狠摁上汪仲康的面门。 嘭! 后者身姿后仰,连退五六步,去了亭顶边缘。 汪仲康将刀身插入房梁,止住身形,一头长发披散开,捂着额弓身直喘。 下方。 受怒煞净世波及的众人,在血雾散去后,灵台清明几分,停止厮杀。 徐道覆回过神的时候,左右俩咯吱窝,分明夹着一人的脖子,见两人大翻白眼,几乎咽气,赶紧收手。 回身一看,上方两人皆有负伤,一个不得不拄刀站立,另一个捂着肩蹲在地上,不免大感意外。 心说这萧桓律的干妹妹竟如此了得,难怪能在应北占据一席之地…… 火罗经霸道猛烈的罡炁,已然侵入汪仲康体内。 虽还有一战之力,但若让它侵入丹腹,毁了道心,一身能耐就算是废了。 思索再三,汪仲康沉声道:“今日算平手如何?” 他从没输过,也不容许自己认输。 宋癸冷着张脸,双眼依然发红。 火罗经厉害就厉害在受伤越重,威力越大。 只需缓上几口气,就可再来一次,且威力更胜之前。 “平手可没有意思!” 她捂着左肩站起身,斗志高昂。 汪仲康忙道:“贫道意思是,今日就当你我没打过,既然没打,自然也就没有胜负之说了。” 见对方没反应,他又道:“你可以带走徐道覆。” 宋癸想了想,眼睛掠过对方的手中刀,缓缓点头:“好,你让他出来。” “女侠,我在这儿!” 徐道覆在凉亭下来回蹦跳,不断扬着胳膊用力摇。 宋癸愣愣瞅他,神色多错愕。 第136章 圣山 清晨。 多多古牵着祁六的马,迈腿狂奔。 南罹的山也挺多,但不如应南的高大,起伏错落的山体,遍布林木,有的包拢一层青瘴,有的被紫气环绕。 多多古不仅是翻译,还是个非常称职的导游。 “青瘴是大蛇吐毒所化,各位老板千万别靠近,一旦嗅入,就会变成只会流口水的白痴。” “那些紫气倒是不要紧,是山上蘑菇散发的,吸入嘴里也不用怕,至多打几个喷嚏。” 祁六、冉闯只觉开了眼界,心忖这西南蛮地,果然与众不同。 “咦,那是什么?” 祁六直起上身,翘起脑袋,指向一处。 此时他们身在一座山头的顶部,右手侧的深谷树林上,飘着黄雾,而且还在移动。 多多古笑道:“两位老板运气真好,这番景象,可不容易见到。那是猿神派出的耳目,是它老人家掌控南罹的帮手。” 随后他告诉祁六,猿神对南罹的掌控十分仔细,大到天气变化,小到虫蚁数量,甚至连哪条河流水量减少,哪些动物迁徙换地都知之甚详。 “我们普普罗部,曾经有段时间,总在一个地方拉屎。” “后来被猿神的耳目探查到了,它老人家便派许多蜣螂过来。” 呃…… 对于多多古举的这个例子,祁六很不以为然。 那些蜣螂估计不用猿神派遣,自己闻着味就能找过去。 “还有一年,我部女人怀不上孩子,猿神知道后,大为上心,勒令飞鸟从青瘴之地,衔来许多奇果,抛入我部的饮水河道中,呵呵,不怕老板们笑话,那几日,连年迈的族长,都重振了雄风!” 哦? 祁六听的悠然神往,赶紧追问果子长什么模样,好不好摘。 冉闯听了,差点没笑死。 凑近祁六低声说道:“大人,来前我在夹沟坡,听篾匠提过一件趣事,说以前经常有蛮人入村买东西,男的多喜欢大刀长枪,女的则更钟情采购驴药。你说会不会这事,跟猿神没啥关系,而是那些怀不上孩子的蛮女,偷偷把药下在了河里?” 正对奇果上心的祁六,闻言立马没了兴趣。 普普罗部的位置,靠近边关,而圣山所在,却处于南罹中部,两者距离,差不多有四百里。 虽说多多古的脚程很快,甚至能将两头恶犬累的趴地猛喘,但他们还是花了三天时间,才堪堪进入圣山范围。 说是圣山,祁六也没瞧出,它与别的山头有什么不同。 至多就觉得,似乎林子更密了些,然后隐约听见些猿猴鸣叫之声。 靠近后,蛮人也多了起来。 有的背着一捆木棍,有的捧着各类水果,皆目光虔诚的望着圣山方向,一步一停顿,走的相当缓慢。 多多古说他们是来祈求治病的。 木棍也好,水果也罢,只要能被猿神的子孙们看中并拿走,家中亲戚患的重病,就可消除。 待几人到山脚,多多古让他们将马匹、二犬拴在附近树上,表示它们不可上山。 祁六、冉闯、婳婳遂下马步行。 或许是因距‘家’越来越近,婳婳不再抗拒,神色间还多了些缅怀之色。 步行入山十几步,祁六惊讶发现,前方道路两侧的树上,蹲着几名身形瘦弱的蛮人。 他们蓬头垢面,脏的不成样子,头发胡须也不修剪,长的像卷毛狒狒。 “嘿,蹲树上干嘛?拉屎吗?”冉闯大为惊奇。 多多古却是一脸敬畏,合着双手靠近,冲这些人拜了几拜,并用罹语开口询问。 见其中一人点头,他十分高兴,回头冲祁六道:“巫祝大人说,猿神这几天心情非常好,哪怕是中原人来了,也可入山。”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瞬间,祁六旁人没想起来,竟是莫名想到了燕开。 记得对方带自己见孙壁之的时候,一旦遇到在宫中行走的仆役侍女,就会下意识询问孙壁之今天心情怎样。 当初他觉得这人对主公充满着敬畏之心,是难得的忠臣良将。 以至于后来得知,是他亲手将孙壁之脑袋砍下来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再往前,多多古步伐慢下,原本祁六送给他,被别在腰间的圣木,也取了下来,用双手捧着。 忽的。 正行走的婳婳,脚步一顿,然后径直离开道路,钻入林中,去了一株不算高大的树前,扬着脑袋,不知瞅什么。 祁六立即跟去,眯眼一看,在那棵树上,发现许多划痕。 有高的,有低的,密密麻麻。 正想询问,却见婳婳将脑袋靠在树上,然后抬起手指,以自身高度,在树上划出一道口子。 “啊啊啊……” 婳婳转过身,指着刚划的口子,又指指上方划痕,来回比划。 祁六明白了,同时不免觉得好笑:“你长高了,就不许这树长高么?” 婳婳歪着脑袋想半天,总算醒悟。 看的祁六不断在心里祈祷,以后两人要是有了孩子,可一定得如自己这般聪明,若是随了她,老祁家的列祖列宗,指定不会原谅自己。 哗啦。 小树突然晃动,甚至被压弯。 紧接着一个庞然大物,从树干跃下,张着大嘴,呲起獠牙! 祁六被吓一跳,脑瓜嗡嗡的,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这赫然是头黑毛长臂猿,落地后人立而起,几乎与祁六差不多高。 冲祁六呲牙咧嘴后,脑袋一转,盯着婳婳,嘴里呼呼哈哈,用两条长臂杵地,围着她又蹦又跳。 怎么说呢…… 祁六想起婳婳跳舞的样子,觉得两者很像。 与长臂猿的热情相比,婳婳明显不怎么高兴,甚至当对方凑过来,用鼻子乱嗅的时候,还伸手将它推开。 听到动静的冉闯、多多古,循声而至。 前者立马掏出石头戒备,而后者则一脸震惊:“哎呀,老板你们……竟能让猿神的子孙亲近!” 祁六心说那可不,这位说不定就是我媳妇的兄弟呐…… 当下开始琢磨,该给这位‘舅子’一件怎样的见面礼。 长臂猿围着婳婳转悠几圈,接着扬起脑袋,冲天空嘶鸣。 声音在林间回荡。 稍时,有不少嘶鸣响应。 随后树叶刷刷作响,呼呼哈哈的叫声,越来越近。 片刻功夫,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猿猴,齐齐围了过来。 多多古震惊的无以复加,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将脑袋埋入厚实枯叶中。 祁六也大为惊奇,刚想询问婳婳,来的都是哪位亲戚,谁知对方却黑着脸,表情如同吃了屎般难看。 猿猴沸声不绝,有的在树上,也有的跃下来,伸手去拉扯婳婳衣袖。 但每一次,她都是不耐烦的将它们甩开,并且捂着耳朵,似乎不愿多听。 “哇呜!” 上方传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震的祁六三人齐齐咧嘴,赶紧捂耳。 周围沸声顿止,随着那株小树被压的弯折,一头体格更大的长臂猿,落在几人面前。 它脑袋顶有一撮金毛,右手拎着根怪模怪样的木棍,嘴巴撇着,看向祁六、冉闯、多多古的眼神中,多有不屑,但当目光落在婳婳身上时,明显温柔许多。 其余猿猴大气也不敢喘,纷纷往后面退。 这大猿缓缓靠近婳婳,提着鼻子嗅了嗅,似是得到确认,竟如人一般点了点头。 祁六还在琢磨,这家伙是不是多多古口中的‘猿神’,却见对方脑袋往前一伸,边嘟着大嘴,边靠近婳婳小脸。 “哎?!” 祁六眼睛瞪老大,扬手一指,怒道:“你这黄毛要干什么?!” 第137章 封山 “哇呜!” 大猿的獠牙挂着唾液,冲祁六大吼,模样相当骇人。 祁六没有畏惧,事关媳妇清白,半点不能退让,身子向前一顶,故意撞了对方一下。 大猿暴怒,气愤中,抬手捶地,将手中木棍砸了个粉碎。 然后直起上身,挺起胸脯撞向祁六! 祁六不甘示弱,丹腹罡炁涌出,在各窍穴间流转,两手叉腰,同样挺起胸膛,与之对拼。 一人一猿,接连冲撞十余下,竟是气力相当,谁也没奈何的了谁。 跪地的多多古,偏头见到这幕,心惊胆战之余,慌忙出言提醒:“老板,不可啊……那位是猿神的嫡系血脉,身份尊贵的很!” 祁六充耳不闻,板着脸,撇着大嘴,挺着胸膛继续与对方冲撞。 周围猿猴四下乱蹦,不住呼喊。 冉闯也加油呐喊:“顶死它!顶死它!” 两者比拼,足足持续了一刻钟。 祁六与那大猿的眼中,均没了轻视傲慢之色,反有种,对旗鼓相当的对手,惺惺相惜之意。 在一次激烈的互碰之后,一人一猿后退两步,各自认同的点了点头。 而这时,冉闯突然察觉不妙,惊呼道:“大人,夫人不见了!” “啊?!” “呜哇?!” 一人一猿急急回头去看。 果然,方才还站在附近的婳婳,不知去了哪里。 猿猴们四散而去,在林中逛荡寻找。 祁六也急急与冉闯钻入林中,四处查看脚印。 可就在此时,一阵白雾从山巅涌出,迅速向下蔓延。 多多古脸色大变,赶紧上前抓住两人,惊叫道:“老板,快走,封山了!” “什么封山,我媳妇丢了,得找到她!”祁六甩开对方的手。 “老板,这里的一切,都受猿神掌控!你媳妇在哪,可让巫祝帮忙询问!咱们再不走的话,一旦陷入雾中,就再也离不开了!” “别废话!找不到媳妇,我哪儿也不去!” 祁六话音刚落,从上方涌下的白雾中,竟传出声滚雷般的叹息。 接着狂风骤起,天空瞬间笼罩乌云,黑下的同时,雷闪一个接一个劈下! 咔嚓! 祁六身前,以及左右的巨树,尽被雷闪击中,纷纷燃烧起来。 多多古脸色惨白:“猿神发怒了!老板,你再不走,会被劈死的!” “笑话!”祁六不当回事:“六爷又不是没被劈过!我还就不信了,一头年龄大点的猿猴而已,又不是神仙,如何掌控的了天雷?” 咔嚓! 一道红色雷闪,落在祁六身前一步位置。 肆虐电光,燎焦三人衣服。 祁六咽口唾沫,说声抱歉,接着身子一转,撒丫子往山下跑去。 随着三人移动,原本停滞不前的白雾,也以同样的速度向下蔓延。 待到了山脚。 原本蹲坐在树上的几名巫祝,正站在道路口等着他们。 祁六回头一瞧,后方白雾已然不动不动,如同一层胶质似的,聚拢不散,将山中一切蒙在里面。 乌云也全部散开,方才的雷鸣电闪,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古固里……” 一名巫祝走上前来,对多多古说了一大堆。 多多古先是惊讶,后又惶恐,听到后面,则是一脸惊奇,还不断回头打量祁六。 “你老看我干什么?!”祁六瞪眼:“赶紧问问他,我媳妇哪里去了!” 那巫祝说完之后,返身而去,其余几名同伴,也各自离开,去往不同方向。 “他们怎么都走了?!” 祁六抓着多多古胳膊叫道:“你赶紧问问啊!” “老板,你先别急,容我捋一捋,放心吧,你媳妇什么事儿都没有。” 巫祝说的事情,让多多古很难消化,兼之又要翻译成应南语,让他脑子很乱。 得知婳婳没事,祁六稍稍安心。 冉闯则不断啧嘴:“这山里的猴子,也忒大只了,渗人的很,吃啥长的这副熊样?” 多多古瞪他眼:“休要胡说,还想被雷劈不成?” 接着托腮沉吟道:“这位老板,你之前可没说过,你媳妇就是当年被送进去的女婴啊。” “那又咋啦?” “还咋啦,你媳妇自打踏入南罹,就被猿神察觉了!” “它打算干啥?!” 多多古神色古怪:“也不干啥,就是想给你媳妇找个丈夫。” 祁六眉头紧锁。 什么话啊这是?! 我媳妇的丈夫不就是我吗?! 见他不理解,多多古补了一句:“是从它老人家的子孙后代中,挑一个娶她。” 冉闯嘴巴瞬间张开,惊道:“唉呀妈呀,人跟猴子也能婚配?!生出来的孩子岂不成了妖怪?” 祁六恼道:“别胡扯闲篇,我决不允许!” 多多古叹道:“在南罹,没人可以忤逆猿神,不过老板你还有机会。” “什么意思?” “猿神对你媳妇的婚事很认真,这次封山,是打算开一次招亲会,巫祝们得到消息,已去各部通知。待封山结束,你们都可参与比拼。” 祁六怀疑自己听错。 自己要与蛮族各部的青年翘楚,以及诸多猿猴比试,为的还是娶自己媳妇? 这算哪门子道理?! 本想着来蛮地,找老丈人确认双方关系。 谁知来了之后,连媳妇都要丢了! 早知如此,说什么我也不来啊! “等等!”他想到一件事,“我记得你说过,之所以我媳妇,会被错认成猿神子孙,是因巫祝在她小的时候,施展了什么术法。若让他们将其解除的话,是不是就没这一遭了?” 多多古想了想:“是这样……但真的解除,猿神肯定会反应过来,若它意识到被欺骗,怒火一发,整个南罹必然生灵涂炭!” 祁六心说你们死不死与我有什么关系! 但多多古越想越觉得害怕,说什么也不答应。 祁六没辙,只能退而求其次:“巫祝们说没说,招亲会比拼哪些内容?” “没说。”多多古摇头:“估计他们也不知道,只能在比试开始后,看猿神如何安排。” 那岂不是要我跟一帮人还有猴子,公平竞争? 鬼知道能不能脱颖而出! 祁六瞬间火大:“他奶奶的,这也太欺负人了!” 多多古劝道:“老板不要着急,实际你胜算挺大的。” “是嘛,何以见得?”祁六并不高兴。 多多古提醒道:“你方才不是与黄毛交手了吗?” 提及这位与自己惺惺相惜的对手,祁六由衷赞了句:“能与六爷气力相当,也算一号人物……哦不,猴物!” 多多古没理他的自吹自擂:“我听巫祝说,那黄毛就是猿神最中意的选择,老板你能与它战个平手,可以说大有机会!” 喔…… 原来是这样。 祁六觉得自己又行了,不过还有点不放心:“你确定别的部落,没有厉害高手?” 多多古拍胸口保证:“放心吧,老板,没人敢与猿神子孙竞争的,你绝对是头一份!” “行吧……”如今既没法入山,也找不到人,无奈的祁六只能咬牙认栽。“什么时候开始比试?” “很快,用不了几天,一旦各部的人到齐,圣山就会重新打开。” 第138章 暗算 应国倾覆四年,冬。 被誉为真龙降世的萧桓律,任李伯舆为讨逆大将军,起兵二十万,西入幽赢之地。 占据幽赢二十五郡,将应国皇城囊括在手的穆挞王,命麾下勇士石和都,领二十五万兵马,东去阻截。 双方在广阔的夷京原相遇,史称夷京原之战。 穆挞王,也被称为铁弗王,四年前,正是他率部攻破国门,闯入皇城,杀尽了应南皇室,这才搅的天下大乱。 本以为皇帝被自己所杀,天下已是自己的囊中物。 却不曾想,这应国局势,早已改变,皇室势力最弱,应北、应南群雄割据,更有萧桓律这般横空出世的猛人,乃至他即便占据幽赢之地,也不敢轻率扩张。 萧桓律在秋收之后发起战事,且决心甚大,任谁都看得出,这将左右天下归势。 但这世上,图谋大事者,又岂止这两三位? 夷京原大战刚开始,占据涴江两岸的灵一道,便发出‘龙王救世,重塑山河’的口号,且迅速抢占县城,集结三万信众,背刺萧桓律后方。 与此同时,在应南方向,灵一道派的信徒们四处抢船抢钱,欲渡江北上支援。 蔺百寿虽是江匪,但好歹也顶个中令头衔,江畔村镇受他管辖,如今被袭,自不能坐视不管。 当下一边让人往虎塘送信,寻求援兵,一边亲自坐镇,领着十余战船,在江面一字摆开,阻止灵一道渡江。 独子蔺天龙,更是率领二百虎狼兵,停船靠岸,往作乱的灵一道杀去。 书中代言,涴江两岸的灵一道,分别由汪仲康与其弟汪仲定率领。 汪仲康得知萧桓律起兵,立即率众北上抢占城池,现如今,已打到南圩关下,与守关将领龚止昱激战正酣。 位于应南的汪仲定,一时没找到那么多船,无法迅速渡江支援兄长,才将主意打到沿海村镇上。 见蔺百寿率大船靠近,汪仲定不怒反喜,当下命信徒划渔船靠近,欲将战船抢下来。 一时间,整个江面上密密麻麻全是渔船,数量约么在六百左右。 蔺百寿的战船带有投石机,十几艘战船,二十多台投石机一轮齐发,把江水砸的腾起两丈多高。 有的渔船被击沉,有的被水柱掀翻。 但这帮信徒根本不怕死,哪怕落水,也要嘴中含着兵刃,向大船游去。 徐道覆立在岸边的一处礁石上,眉宇多有愁容。 身旁不远处的宋癸,牵起马,登上一艘小船。 两人离开紫金山,渡江返回应南,想一起去找祁六算账。 但现在宋癸改了主意。 与一掌将祁六送去见太奶相比,萧桓律的安危对她而言更加重要。 毕竟灵一道派里面,有汪仲康这样的高手,不得不防。 “若你见到他,帮我递句话。” 宋癸持橹,在岸上一点,小船载着一人一马,荡去江面。 “他祁子陆这颗狗头,本姑娘早晚给他揪下来!” 徐道覆用力点头。 冒自己名姓,行下作之事,他同样无法原谅。 双手一抱,言道:“宋姑娘保重,救命之恩,此生不忘!” 小船扬帆,在江风吹动下,迅速远去。 有几艘不长眼的渔船,见宋癸生的貌美,持着钩拒靠近,想将她生擒活捉。 结果无一例外,全被打翻落水,成了鱼虾餐点。 见此,徐道覆悬着的心放下了,意识到这么一位身怀绝艺的姑娘,根本不需旁人担心。 “六啊六,一段时日未见,泡妞水平见长呐……如此厉害的女人也能拿下,真不知该说你是手段高,还是嫌命长……” 徐道覆嘴里叨咕两句,转身面对正南方向,弯腰抓了把土。 就在他要施展土行法之际,江面猛地爆发一阵欢呼声! 回头一瞧,不禁满脸错愕。 皆因欢呼胜利的,并非是坐拥十几艘战船的蔺百寿一方,而是搭乘渔船的灵一道信众! 此时那些战船十分安静,唯有居中的主船,在欢呼声中,将蔺字旗降下,并重新升起一面安字旗。 什么情况?! 徐道覆眼睛瞪老大。 心说怎得就换旗投降了?! 安字旗升起后,渔船纷纷游靠,战船则放下吊索缆绳,协助他们攀爬登船。 徐道覆越看越莫名其妙,直到主船又在桅杆上升起个东西。 蔺百寿的头颅。 徐道覆悚然一惊,望着被扯着头发,高吊而起的脑袋,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 船队向岸靠近。 渔船也纷纷返回。 正在江岸处,追杀灵一道信徒的蔺天龙,忽听身边有人大叫:“那是主公的脑袋!” 也有人望着那面安字旗痛骂:“狗日的安奉灿!定是他害了主公!” 蔺天龙眯眼看向江面。 大船越来越近,一切尽收眼底。 见到蔺百寿被悬挂而起的脑袋,蔺天龙眼睛睁老大:“哎,爹,你爬那么快干嘛,身子都没跟上!” 属下们无语对视,皆很无奈。 眼瞅着灵一道的信徒越来越多,甚至连战船的投石机,也转动角度,似乎是冲他们来的,几人一合计,急忙对蔺天龙道:“天龙啊,你爹这是耍杂技呐,来前他说过,一旦他开始耍杂技,咱们就该撤了!” 换任何一位正常人,亲爹死了,肯定会想着如何报仇。 但蔺天龙不一样,一听老爹还会耍杂技,乐的跟什么似的:“还有这好事?走,赶紧回去看看!” 一百来人旋即逃之夭夭。 灵一道派出三四百人追杀,余下信众则开始搬抬兵器粮草,为渡江增援汪仲康做准备。 一心想探明真相的徐道覆,刚好与被追杀的蔺天龙等人迎面遇上。 里面有些熟面孔,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道士,无不热泪盈眶。 “徐道长,主公被安奉灿杀了!少主无智,还望道长看往日情分,设法搭救一二!” 安奉灿? 徐道覆记得,这人是蔺百寿的结义弟兄,也是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上次乘船之际,也曾一起坐下饮酒。 他为何会背叛?! 后方灵一道的信徒,越追越近。 徐道覆不容多想,当机立断抽出长剑,大声道:“诸位莫慌,且先随贫道冲杀出去!” 蔺天龙闻言大为亢奋,举着手中大斧,扯起嗓子嗷嗷大叫,第一个往回冲。 乍一接触,一名信众便被连人带刀劈成两截。 “砍死你!砍死你!……” 蔺天龙双手持斧,来回挥舞,所到处无人能挡。 有村中狗逃窜经过,也被一把揪起,赏了两记耳光。 徐道覆率众人跟在后面。 他走的很快,右手低垂,剑尖指着地面。 灵一道信众大多认识他,晓得其与海龙真人辩论的经过。 俗话讲得好,同行是冤家,道士与道士之间,也存在赤裸裸的仇恨。 当下七八人一拥而上,长刀重枪齐出。 后面硬头皮迎敌的江匪们,只见人群中爆出一轮剑光,快步行走的徐道覆,只是肩膀扭了几下,那帮信徒便全部倒在了地上。 二人如此表现,顿激发众人士气,一起舞着刀兵掩杀过去,一百余人,竟杀的三四百人溃不成军,仓皇逃窜。 见好就收的徐道覆,拉住继续往前追的蔺天龙,回首对众人道:“灵一道妖言惑众,早有异心,私下经营多年,不知在应南应北,安插了多少个安奉灿,各位若想为蔺将军复仇,不如先去大康,唇亡齿寒的道理,田狗儿应当是知道的。” 众江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瞅瞅满身血,瞪着双牛眼傻站的蔺天龙,交头接耳半晌,竟是齐齐在徐道覆面前一跪,其中一位年长者抱拳言道:“徐道长,我等都是空有蛮力的武夫,也不认识人家田将军,您是名震天下的奇人,又是主公的朋友,我们这伙人,如今就少个主心骨,您若不弃,我们这百十余人,以后就随了您了!” 第139章 招亲 徐道覆最初的想法是,将蔺天龙等人带至大康境内,交由田狗儿安置后,自己就可离开。 谁知入了大康城,在王府内见到田狗儿的时候,蔺百寿报送虎塘的加急文书,已经有了回信。 但与阻止灵一道派相比,方平更为上心的是,萧桓律是否真的自顾不暇。 言下之意,大有趁乱分一杯羹,举兵北上的意思。 田狗儿对此很积极,表示方老头总算干了件人事,与其胆战心惊,担忧人家南下,还不如主动出击,将富饶的应北收入囊中。 为此,立即召集麾下众将,开始研究起如何渡江,兵发何地。 徐道覆以及蔺天龙等人,反而无人问津了。 上次在虎塘不辞而别,徐道覆是因看不惯士族卸磨杀驴的勾当。 如今灵一道派蛊惑百姓,这些人不想着剿灭也就罢了,还有要与之联手,共讨萧桓律的念头,不免心灰意冷。 在大康等了几日,田狗儿也没有安排蔺天龙等人的意思。 这百十来人,似乎半点没放在其眼里。 一群江匪意识到被冷落,私下商议过后,对徐道覆献言道:“主公在岛上留下颇多家产,如今安奉灿忙着渡江前往南圩关,没空回岛搜刮,既然田将军无意收留我等,不如趁此机会抢先回岛,得了金银财帛。” 徐道覆想了想,觉得也行。 他倒不是看上那些金银,主要觉得如此一来,这帮人便有了归宿,至少像蔺天龙这样的二傻子,不至于沦落街头。 遂点头同意。 一群人走水路返回涴江,如何杀上岛屿暂且不提。 且说此时的南罹圣山,白雾尽散。 由猿神举办的招亲会,正如火如荼的举办起来。 南罹十七部,分别派出部内未婚勇士,外加从应南过来的祁六,总共十八人,要与三十多个猿猴,争抢婳婳的交配权。 众人跟随巫祝,来到半山腰的空旷之地。 祁六在这儿见到了那间茅草屋,以及草屋前的坟丘。 他本以为那位戴皮帽的老丈人,就在里面生活,结果跑过去推门一瞧,里面早已满是灰尘蛛网。 正愣愣出神,一名巫祝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用生硬的应南语告诉祁六:门前这座坟,一共埋了两次。 一次是婳婳埋的。 她离开后,里面的人钻了出来。 第二次就是这位巫祝埋的。 钻出去的人,过了小半年才回,表示此生再无遗憾,在屋中静坐几日,含笑而终。 至于其中细节,巫祝也不清楚。 但祁六隐约猜到了。 估计是那位老丈人,自知时日无多,又不放心婳婳,故第一次应该是假死,为的是看一看,自己死后她该如何生活。 第二次嘛,当是与自己在屋顶碰面后,不仅托付了婳婳,还将生平绝学传授下来。 真相是否如此,业已无法求证。 而祁六最关心的第二式雷霆破,也随着黄土掩埋,再无法询问了。 ‘哇呜~哇呜~’ 哐哐! 一名小猿猴敲打铜锣,表示大会正式开始。 首先出场的是五名老态龙钟,拄着拐棍的老猿,个个留着雪白长须,现身后,往高台一坐,犹如神仙。 巫祝适时翻译,对众人道这五位,就是此次比试的评委。 又是一声铜锣响。 密林中,走出一队猿猴。 婳婳赫然在其中。 祁六眼睛一亮,就要过去搭话,却被多多古一把拦住,并示意跪下。 原来被众猿簇拥的,不仅仅是婳婳,还有牵着她手的一位银毛大猿。 那大猿足有一丈多高,头上戴着花草编制的帽子,脖颈上挂着各种水果,手里拄着根形状奇怪的木棍。 此猿正是掌控整个南罹的猿神。 各部人纷纷下跪,将脸埋在地上。 周围猿猴,以及五名评委,也纷纷低头示意。 祁六、冉闯不愿跪,又怕惹恼旁人,只好意思意思,蹲了下来。 当一队猿猴从身前经过时,祁六瞅准机会,疯狂向婳婳使眼色。 后者注意到他,却是小嘴一撇,拧过脸去。 什么情况?! 祁六急的抓耳挠腮。 冉闯则皱眉说道:“坏事了,大人,夫人真有意换个人选不成?” “别胡扯!”祁六给了对方一拳:“我俩感情堪比金石,再说,在场的有哪个比的上我?!” 猿神牵着婳婳的手,去了高台五名评委的身后。 那儿摆了张石床,猿神将拐棍放下,慵懒往上一躺,眼睛似睁非睁。 婳婳则老老实实在旁边坐下,一副贤良淑德的乖女姿态。 ‘呜呜~呜!’ 巫祝翻译:“选手入场!” 十八人,外加三十多猿猴,起身向前,来到高台下方。 多多古、冉闯不是选手,只能退往圈外。 “大人,加油啊!”冉闯高声打气。 多多古也提醒一句:“老板放心好了,一切都在计划中,当心黄毛!” 尚未上山的时候,他就去各部打探了一番。 正如之前说的,对于娶猿神子孙这件事,每个人都很排斥,此次前来,多为应付。 真正算得上对手的,只有那黄毛壮猿。 两名猿猴抬出一根长竹竿,上头挂着香蕉,往场地一放,高高立起。 巫祝高声道:“第一项,比拼攀杆,速度要快,动作也要优美。” 此话一出,祁六抬头望着四丈多高的竹竿,暗抹一把冷汗。 这可是他不擅长的,而且自身还有点畏高。 稍一琢磨,果断回身给冉闯比划个手势。 后者暗暗点头,背着装满木棍的包裹,偷偷摸去高台。 第一位爬杆的就是黄毛。 这家伙先是拍胸助势,接着后退几步,一个冲刺跃上竹竿,手脚并用,嗖的就上去了,快的目光都不好追。 到了杆头,摘到香蕉后,潇洒滑下,惹得周围众猿兴奋嘶叫。 五位评委很满意,纷纷将胳膊放在屁股底下,拉出一坨,砸去黄毛身上。 这就算是认可了,而且是全票认可。 鬼头鬼脑的冉闯,偏头看一眼似乎睡着的猿神,再对旁边坐着的婳婳打个招呼,接着翻开包裹,露出一堆曲里拐弯的木棍,凑近一名评委,悄悄用肩膀去蹭对方。 那老猿不满回头,见这家伙靠近,十分不爽。 但瞥见一包裹的木棍,眼神又飘忽不定起来。 “老神仙,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意思意思。”冉闯咧嘴憨笑。 老猿眉头一皱,哼了声,连连摆手。 “哎,老神仙,在下只是想交您这位朋友而已,真没旁的意思!” 老猿撇着嘴,脑袋转来转去。 “老神仙,您要是不拿,您可就不够意思了。” 冉闯一再将包裹往前递。 那老猿悄悄回头瞥了眼猿神,见它没注意这边,遂迅速出手,抽出一根。 冉闯连连点头,旋即抬起手指,指了指场中的祁六。 老猿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见它上道,冉闯大喜,故技重施,又将剩余评委挨个送上木棍。 对此,坐在后面,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婳婳,翻了个白眼。 十七部派出的少年郎,原本听说娶猿猴子孙,都老大不愿意。 任谁也不想跟个猴子成家过日子不是? 但婳婳一出场,无论是胸前大雷,还是摇曳翘屁,均狠狠击中他们心脏,一个个瞬间改了主意,摩拳擦掌很有干劲。 他们惯会爬树,即便速度稍有差异,但好歹是将香蕉摘了下来。 唯独祁六,爬杆爬一半,低头一瞅,两腿发抖,手一松,瞬间滑落,成了唯一连香蕉都没摘到的选手。 但这无所谓,五位老猿照样从屁股底下拉一坨,砸他身上,全票通过。 来自十七部的少年郎自然不满,其余三十多参赛猴,也在黄毛的带领下大声抗议。 但评委们不在乎,严厉吼了两嗓,便开始第二轮比拼。 用巫祝的话说是:虽然祁六没摘到香蕉,但他动作太优美了,完胜所有人。 至于怎么个优美法,评委们不屑解释,毕竟审美不同,不可一概而论。 第140章 杀疯了 海岛外的乱礁滩地,冒出几颗脑袋。 趁天气阴沉,视野不好,徐道覆、蔺天龙一行,悄悄摸上岸边。 他们搭乘的小船停在远处,没敢靠近,是生生游过来的。 岸边倒着许多死尸。 有大人,也有孩子。 众江匪无不悲痛,因这里面,皆是他们的亲人。 由此可见,安奉灿的背叛,绝非突发奇想,而是经过缜密的安排。 不仅战船上的人,被收买大半,就连留守岛屿的人手,也安插了他的心腹。 想到此,即便众人被冻得瑟瑟发抖,也在仇恨驱使下抽出兵刃,欲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与此同时。 南罹圣山的招亲会,也紧锣密鼓进行起第二项比试。 经过一轮淘汰,如今剩下的选手,只有二十位。 且这里面,猿猴占了大多数,除祁六外,十七部的少年郎,只剩三位。 这次比的是跳舞。 第一个上场的,依然是黄毛。 它嘴里发着呜呜声,人立而起,摇晃手臂。 跳的同时,还不忘向高台位置的婳婳,展示自己通红的猴屁股。 这在猿猴的求偶行为中很常见。 原本祁六嗤之以鼻,觉得这算不了什么,谁知回头一瞅,却发现婳婳看的津津有味,不免为之捉急。 冉闯也皱眉道:“大人,咱没有木棍可送了,要不,您也把裤子脱了,与它们比一下?” 祁六赶紧打住,表示这种自讨没趣的事儿,还是少做为好。 毕竟与展示自己屁股相比,他更喜欢欣赏婳婳的屁股。 如第一轮一样,五名评委拉一坨丢黄毛身上,打了个满分。 待所有猿猴全部上场之后,就轮到了来自洛洛戈部的少年。 他当然不会跳舞,所以打了一趟拳脚。 结果惹得五名评委不满,纷纷扔起石头,把其赶了下去。 剩下两位相互对视眼,齐齐对巫祝表示认输。 祁六深吸一口气,双手高举大盾,学着上次在夹沟坡时的状态动作,边摇头晃脑,边跳大神。 ‘呜?!’ 此舞一出,众猿猴齐齐噤声,极为惊讶。 就连躺着的猿神,都睁开半眸,看了过去。 然后嘴角微咧,指着祁六,对婳婳哇哇啊啊。 站冉闯旁边的巫祝同声译道:“猿神问她,这小子就是怕利库选的人吗?” 婳婳:“啊啊哇哇……” 巫祝再次译道:“她说,没错,就是这小子,用烤肉将她拐在身边。” 冉闯挠着脑袋,看看远处高台,再瞅瞅身边的巫祝,惊讶道:“离这么远,你也听得到?!” 巫祝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猿神方向,待对方一开口,便转述道:“猿神说,我在他身上,感受到怕利库的气息,但他太弱,不及怕利库十分之一。” “然后呢?”冉闯急着询问:“夫人咋说的?” 巫祝道:“她没说话。” 祁六跳完了,累一身汗。 五名评委一番交头接耳,回头见猿神微微点头,便拉下一坨砸下,同样给个满分。 如此一来,这第三项比拼,就仅剩下黄毛与祁六了。 …… 箭矢如雨,从木寨各个方向射来。 众人无法靠近,匆匆躲往岩石、树后。 徐道覆皱眉思索,犹豫要不要施展土行法,绕去木寨后方。 却见蔺天龙从一艘搁浅木船上,拆下半截甲板,举在身前,哇哇叫着迎射而上。 “走,跟上他!” 徐道覆果断下令,带着众人纷纷去拆甲板,有样学样。 挡过一轮箭雨,冲至寨前。 最前面的蔺天龙,被抛出的钩锁套中,身不由己的被拖拽倒地。 徐道覆冲过去,抽剑削断钩锁,与从寨中冲出的一群刀斧手,迎面而遇。 双方各发一声喊,战到一起。 …… 祁六与黄毛的最终比拼,是互掷粪便。 场地内划出一个大圈,谁若被对方砸中,谁便是输了。 这是冉闯的强项,绝不是祁六的强项。 但他也有办法,就是偷偷让冉闯在圈外等着,寻找契机,趁人不注意,给黄毛来一下。 而祁六自己要做的,就是左右闪躲,争取不被黄毛击中。 随着评委一声令下,锣鼓敲响,比试正式开始。 黄毛壮猿面对这位惺惺相惜的对手,显得很慎重。 右手捂在屁股后面,眯眼观察祁六动作 。 两人边凝神对视,边移动脚步,寻找着对方破绽。 气氛很压抑。 所有人和猴都不敢大声喘气。 猛地,黄毛动了,屁股一撅,在掌中拉了一坨,骤然发力,狠狠砸向祁六。 …… 血往上撞,心脏怦怦跳,耳中也全是喊杀与惨嚎声。 徐道覆持剑架住一斧,抬脚踹上对方腹部,再挥出一掌,拍上从左侧偷袭的来人额头。 身旁的蔺天龙,更是把衣服一脱,双手持着巨斧,砍瓜切菜般,将敌人一一劈砍倒地。 不过这家伙拼杀起来,却是不分敌我,冷不丁一斧挥出,直奔徐道覆脖颈。 换旁人,估计就要栽了,任谁也不会想到,身后同伴会给自己一下。 幸好徐道覆反应快,立即背剑抵挡,同时不忘回身,将其踹去一旁。 木寨中的敌人,估计在五百左右。 个个悍不畏死,进退颇有章法,比之前遇到的灵一道信众强不少。 徐道覆胳膊都酸了,手中那柄从祁六手里诈来的佩剑,在一次与利斧交击后,断成两半。 他迅速后退,躲去蔺天龙身后,接着甩掉断剑,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柄长刀,深吸口气,再度冲杀上去。 …… 祁六脑袋来回乱动,身子也左右横跳,躲过黄毛一次又一次的投掷。 他手里攥的石头,纯属摆设,时而举起来,作出要丢的样子,吓得黄毛缩起脑袋,慌忙躲避。 场外的冉闯看的颇为捉急。 恨不能上场取而代之。 万幸,去收集粪便的多多古回来了,拎着恭桶往旁边一放。 在那一刻,冉闯知道,属于自己的光辉时刻即将来临! 当即将衣服一脱,系在脖颈上,两脚分跨,重心下压,两手张开,摆出个即将动手的高人架势。 多多古不明觉厉,下意识与之拉开距离。 嗖! 一滩恶臭之物,从侧方袭来。 黄毛反应极快,脑袋迅速偏开,躲了过去。 同时不满呲牙,冲场外的冉闯大叫。 巫祝适时翻译:“它指责你干扰比试。” 冉闯充耳不闻,惊讶于对方能躲过自己的身手,竟是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嗖嗖嗖! 两手左右开弓。 黄毛躲的狼狈。 同时恼恨此人无端插手,竟不顾与祁六比拼,开始与冉闯较量起来。 双方你来我往,互掷粪便。 由于冉闯速度太快,黄毛躲避之时,便失了准头,掷出的一坨,顿砸在几名观战的少年郎身上。 冉闯双眼冒光,如此酣畅淋漓,棋逢对手的大战,他这一生还从没有体会到。 难道说,这就是自己苦苦寻求突破瓶颈的契机?! 黄毛也很兴奋,身子来回晃。 可突然,一颗石子从后面飞来,砸中它的脑袋。 是祁六干的! 趁其不备,乱中偷袭! 黄毛大怒,回头哇哇乱叫。 巫祝再度翻译:“它说你不讲武德!” 嗖! 在黄毛回头指责的时候,冉闯瞅准机会,击中其面门。 嘭! 屎花爆开。 黄毛捂着脸仰倒在地,干呕翻滚。 “呜?呜呜哇哇!” 看台上有评委不乐意,跳脚大骂。 嗖! 冉闯胳膊一甩,正中面门。 评委倒下。 巫祝皱眉翻译:“它说你扰乱招亲会,要将你赶……” 嗖! 巫祝糊了一嘴,同样倒下。 哇! 人群猴群全部陷入恐慌,四散而逃。 动静吵醒猿神,从石床下来,直起上身,见周围混乱不堪,不满的低声呜呜。 正处于兴头上的冉闯,闻声扬手就是一记! 嗖! 啪! 猿神身躯晃了晃,仰面倒地。 全场寂静! 所有人和猴都傻了! 第141章 观雷 木寨被攻破。 满身鲜血的徐道覆,累的直不起腰,手中钢刀都砍的卷了刃。 身上伤口隐隐作痛。 但徐道覆并不在意,真正让他困扰的是,多年保持的吐纳呼吸法,此时竟然乱了。 甚至,他都记不起,原本的呼吸法是什么样子。 而这也意味着,再也无法达到观云境。 “道长,找到了!” 几名江匪兴冲冲过来,抱拳言道:“主公留下的财产,都在地窖里,分文未少!” 徐道覆点点头,思索片刻下令道:“让弟兄们在岛上休养几日,待养好了伤,咱们再伐木造船。” 南圩关的战事不知何时结束,安奉灿随时可能回岛,此处绝非久留之地。 可这帮人能去哪? 应北? 那边正乱着,而且灵一道派也在。 看来只有应南了…… 徐道覆想了几个地方,最终决定,去李申占据的伊山碰碰运气。 …… 猿神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猴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热血上头的冉闯,见周遭突然安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暗抹一把冷汗,心知自己要完蛋。 趁大伙注意力,均集中在猿神身上,他悄悄后退,而后迅速转身,撒丫子狂奔下山。 婳婳小心翼翼站起身,将手指放在猿神口鼻间试了试。 面对人、猴的期盼目光,她轻轻摆了摆手。 人、猴们齐齐松口气,这才开始寻找起那位凶手。 “呜!” 猿神抬手抹掉脸上粪便,干呕几声,从地上爬起。 见周围有人有猴,身边还有位大孙女,显得很茫然,定了定神,才记起发生了什么。 “呜哇!” 猿神很生气。 它不能容忍自己,被一个人,用猿猴的方式击败! 这是千百年来,都未曾遭遇过的奇耻大辱! 嗡! 圣山开始晃动,发出响彻天地的轰鸣。 旋即从中腾出一片黄雾,迅速向八方蔓延。 猿神要找到那个人,然后赢回自己的尊严。 耳目们很快发现了冉闯,此时他刚跑至山脚附近。 猿神晃晃肩膀,活动活动手腕,从胸前挂着的诸多水果中,摘下一颗桃子。 放在手里掂了掂,觉得不解气,便将桃子放下,重新摘下颗菠萝。 菠萝带着倒刺,比桃子有杀伤力。 这回猿神满意了,单手握着菠萝,向前跑动,加速后,猛地往山下掷出! 菠萝裹着一道流光,倏的从空中经过。 见到这幕,祁六只能祈祷冉闯不要被其砸中。 “哇,哇哇呜呜呜!” 黄毛壮猿绷着脸过来,比比划划。 顶着一脸粪的巫祝,强撑着起身翻译:“它说,这次不算,要跟你重新来过。” “那不行!” 祁六不同意,抱着肩膀直摇头。 黄毛不乐意的跳脚,呲牙咧嘴,咋咋呼呼。 巫祝译道:“它说你耍赖,还骂你偷袭,不是好猴。” 祁六嗤了声,拿出骂人的杀手锏:“老子还要说它,喜欢偷人夜壶呐!” 此话一出,黄毛大为崩溃,急的两手直拍自己脑袋。 巫祝:“它说自己没偷。” “呵,哪有小偷会承认自己偷了的?”祁六好整以暇,将话堵死。 黄毛双眼通红,身躯一旋,尾巴抽了过来。 祁六左手迅速迎上,二指一并,将其尾巴夹住。 与此同时,右手屈起食指,当着黄毛的面,自上而下的一划。 笼罩在圣山上方的猿神耳目,也就是那一片黄雾,竟是直接被撕成两半! 人、猴皆惊! 巫祝也被震的合不拢嘴,脱口道:“怕利库?!” 祁六撇着大嘴,见黄毛一脸畏惧,心中暗爽,不屑道:“就你也敢跟六爷抢女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德行!” 这种话,无论面对谁,他都不曾说过。 但今天用的很有底气! 毕竟与尖嘴猴腮的家伙相比,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长相有了信心! 松开对方尾巴,祁六大步去往高台。 群猴纷纷避让,没有敢阻拦的,就连五名担任评委的老猿,也抱着冉闯行贿的木棍后退。 “呜,呜呜呜哇哇。” 猿神低头看着他,说了一句。 小跑跟上的巫祝,遂翻译道:“猿神说,既然怕利库早有安排,那就是你吧。” “哇哇呜呜……” “你以后不能少了它孙女的香蕉。呃,你可以理解为,让你对她好些。” 见祁六点头表示没问题,猿神侧个半身,往山顶一指。 “猿神让你跟他走一趟,有个东西要送你。” 哦? 祁六双眼一亮。 心说这位猿猴老祖还他妈挺客气! 一个活了千百年的家伙,拿出来的东西肯定不一般! 也顾不得带婳婳走,立即抱拳称谢。 猿神吩咐两声,让其余人、猴不要靠近,便拄着怪模怪样的木棍,领着祁六去了。 圣山山巅是什么模样,即便是南罹各部也不曾见过。 一路行去,鸟语花香。 各类果树随处可见,且全部成熟。 祁六听人描绘过人间仙境,如今来到这里,只觉得如传闻中一模一样。 在一个搭起的葡萄架子底下,有两个蒲团。 猿神缓步过去,盘腿坐下,并拍了拍另一个。 祁六点点头,也学着对方模样,盘腿而坐。 前方就是悬崖。 低头俯视,一切尽收眼底。 大地起伏,丛林深绿。 谷壑幽深,白云飘逸。 猿神抬起木棍,虚空一拨。 雾气自林中腾升滚动。 猿神持棍轻点,雾中雷声大作。 山脚处的冉闯,先是被菠萝砸了一跟头,满脑袋都是血,气的他就地将菠萝掰开,正吃的津津有味,岂料平地起了雷声,轰轰隆隆相当吓人。 突然。 一道雷闪劈下,在他身前炸开。 带起的土,糊了冉闯一身。 他吓坏了,顾不得再吃菠萝,玩命奔跑起来。 雷闪如影随形,一道接着一道。 冉闯被劈的东躲西藏,时而被炸雷掀翻,时而被雷闪燎燃衣服。 葡萄架下的祁六,望着近在咫尺的雷鸣电闪,顿明白到,这就是自己前来南罹,苦苦寻求的突破契机! 心说怪不得自己,一再观云也没了长进,原来想学会第二式,观云不够,需观雷才行! 当下向猿神投以感激眼神。 后者一脸慈爱,欣然受了祁六的感激,接着持棍再挥。 白雾变的漆黑,雷声更大,雷闪也有了颜色,赤红赤红的。 密不透风的雷鸣电闪,肆意崩乍。 虽无一击中冉闯,却将他炸的飞来飞去,遍体发麻,浑身抽搐。 持续近半个时辰。 猿神表情愈发慈祥,偏头看向祁六,似是在问,可有感悟? 冥冥中,祁六似有所触,但他不敢确认,便摇了摇头。 猿神给予其安慰眼神,似乎在说不碍事,一时悟不到,可以一直悟下去。 于是雷声雷闪继续。 冉闯哭爹喊娘,连那句乱认父亲的蛮语也用了出来。 突然,一道雷闪正中其身! 咔嚓一下,浑身焦黑,还冒起烟来。 猿神微微一怔,歉意的晃了晃棍子,微微叹息摇头,感慨年纪太大,有点力不从心。 一旁的祁六,此时抬起右手,屈起食中二指。 指尖噼啪闪耀着雷光。 第142章 世界崩塌 猿神牵着婳婳的手,领她去了祁六身边。 祁六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这位媳妇,算是名正言顺了。 多多古带头鼓掌。 南罹十七部的少年郎,也鼓掌附和。 猿猴们欢呼跳跃。 只有黄毛在哭。 祁六揽着婳婳的腰,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恨不得上去啵两口,并暗暗决定,未免夜长梦多,以防下一个黄毛挖墙脚,等回到夹沟坡,就把婚事办了。 猿神在猴子猴孙簇拥下离开。 巫祝也连声催促,让各部回去,不要在圣山打扰猿神休息。 下山途中,有个满身焦黑的家伙,突然出现,吓了众人一跳,若非能口吐人言,估计就要被当成妖怪,当场打死。 “大人!我是冉闯啊!” 见对方畏惧后退,冉闯很受伤。 祁六上下打量几眼,实难相信,这位没了头发,浑身焦黑不着片缕的家伙,是自己属下。 “你怎么跟……被雷劈了似的?”多多古诧异问。 冉闯不愿解释,两手捂着裆部,守住最后的底线,愤然道:“还不是那老猴子……” 轰轰。 天空有滚雷响动。 冉闯识趣闭嘴。 晓得猿神厉害的祁六,赶紧打圆场:“不会说话就别乱说,去,先找点草遮掩一下,光着腚成何体统?” 冉闯依言拔了些野草,系在腰处。 不过这只能阻止视线,无法起到保护作用,待上了马,往鞍上一坐,马匹跑动起来,不免疼的龇牙咧嘴。 两日后,几人回到普普罗部。 祁六没有多待,准备立刻打道回府。 让他没想到的是,多多古竟有意与之同去。 “老板有所不知,自打你们应国完蛋之后,我们南罹的日子也捉襟见肘起来。” 多多古的话,让祁六莫名其妙。 心说应国覆不覆灭,与蛮地有什么关系? 以往双方战事可相当频繁,也就最近几年才相安无事,既然没打仗,又哪里会穷呢? 他想不通。 而接下来,多多古的解释,则直接震碎了祁六三观,也让他打小就存在的认知,轰然崩塌。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以前跟你们边关合作,一起骗应国皇室的银子,南罹十七部都可滋润了!如今可好,应国皇室被杀个干净,你们中原迟迟没有一统,我们总不至于真打过去抢吧。” 等等! 祁六睁着大眼:“合作?骗银子?什么银子?” 多多古摊手道:“就是我们佯攻,然后你们边关书信告急,让朝廷拨发的赈边饷啊。” 祁六脑袋嗡了一下。 自打应朝建国,边关战事年年都有,可谓从没有停歇过。 什么军饷物资啦,什么伤亡将士的安家费啦,什么克敌制胜的嘉赏啦,可不是一个少数! “难不成……这些银子,都被你们拿到了?!”祁六惊的合不拢嘴。 “没有。”多多古摆手:“这事是你们边关主导的,我们南罹也就配合一下,银子来了后,三七分账,我们才占个三成。” “一直如此,从没真正打过?!”祁六不敢相信。 多多古道:“呃,也打过几次,都是那边来信,说有大官巡防,让我们认真点,最好弄几个犯罪的囚徒,在前线宰了,把战况弄的惨烈些。” 祁六:“……” 敢情整个应朝上下,对蛮地的厌恶与仇视,全是被故意挑起的! 这不是骗人吗?! 冉闯也是头回听说,摸着自己的光脑壳,语无伦次道:“不对……你说的不对!我记得……有一年皇帝御驾亲征!还在虎塘盖了行宫别院,那会儿打的可凶了,双方都死不少人!” “喔,那次啊,我知道。”多多古笑道:“两位老板有所不知,当时南罹有十八部,其中有个棒棒马部,太过贪心,想多占银子,不给的话,就要把这件事捅出去,让大伙再赚不到钱。” 冉闯捂着脑袋道:“所以你们就把棒棒马部,给弄前线去,故意与守军打了一架?!” 多多古点头:“没错,这种砸大家饭碗的行为,我们都很气愤。包括当时你们那边的将军,好像姓胡来着,亲自来的南罹,与十七部碰头见面,将计划定了下来。” 祁六、冉闯都无语了。 因为那次御驾亲征,在应国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帝亲临,士气大振,兵将齐心,斩敌七千众,己方伤亡不足百,谓之大胜。 胡泰也是在那时候,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将。 弄了半天,敢情全是套路! 知晓真相后,祁六、冉闯均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但多多古表示这不算什么,他们南罹人,有不少还在边关当值挂名吃空饷。 也就是说,蛮人在应南边界上站岗,以防备蛮人入侵。 祁六、冉闯已无法承受更多。 两人世界观碎了一地,觉得这天下,就是个笑话。 这时,有不少普普罗部的族人,从岩洞走出,数量约么在二十左右。 “老板,他们都是我部精英,愿意跟您去应南,多赚些钱,补贴家用。” 随后多多古低声解释,在猿神治下,南罹过于平静,每个人都过得差不多,要么种地,要么打猎。 原本这样的生活,也挺惬意。 可自打与边关守军合作,体验到中原的美食与衣服,许多人就无法安于现状了。 末了,他说了句:“若想出人头地,享受到中原老爷们的待遇,我们每个人都愿拿命搏一搏!” 祁六与冉闯对视眼,均无法理解。 要知道平静的生活,在如今的应南,有多少让人向往?! 怎么还有人放好日子不过,偏偏要去玩命的?! 为了锦衣玉食,当真值得? 祁六想到了一句老话,那就是被惯的! 猿神太惯着他们了! 明明创造了一个舒适安逸的大地,结果这帮人还不领情…… 你们可知,如今应北应南,有多少百姓,在盼着能有这么一位存在! 想到这儿,祁六猛然间意识到,或许南罹的这位猿神,就是徐道覆苦苦寻找的圣人,也就是纪君兰口中的真龙。 如此看,即便是寻到圣人,辅佐出一位真龙,世间茫茫多的人,也不会安于现状…… “你们这么多人,怎么从边关进去?”冉闯觉得不太可能。 多多古表示完全没必要担心,因为边关规定的是,不许放蛮人入境,但他们可以扮作祁六的奴隶,这么一来,任谁也说不了什么。 事实正如他所说。 当祁六、冉闯、婳婳,带着这帮普普罗部的族人,来到关隘下的时候。 那位守关夫长大鼻子,一听是祁六的奴隶,就没有多问,只是把手一伸,向他要了二十两银子的过路费。 此时的祁六已经麻了。 觉得自己生活多年的世界,变得万分陌生。 更让他添堵的是,进入应南之后的多多古,变得十分兴奋,一再怂恿去攻打虎塘城,说那里很有钱,足够普普罗部几代人过上好日子。 祁六理智的没有答应,只是带着他们前往夹沟坡。 一想到即将与婳婳成亲,可以堂而皇之没羞没臊的乱玩,似乎这崩碎的世界,也变得不再重要了。 第143章 成亲 窗外飘着大雪。 李申拉了拉身上毛毯,攥着火钩子,将碳炉里的火,挑的更猛一些。 “今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冷啊。” 他放下火钩,稍稍后仰,蜷缩着的身体,完全被毛毯盖住,像个大粽子。 在炭炉后方,既有范庸这样的谋士,也有面容坚毅,威风凛凛的将军。 他们这次聚首,主要为了两件事。 一是如何安置,前些日子投奔到此的徐道覆一行。 二是在现今错乱局势中,如何自处。 萧桓律麾下战将李伯舆,在夷京原大战穆挞王,已有月余。 如今虽胜负未分,但无论结果如何,定影响这天下走势。 据说虎塘那边,方平认为此时机千载难逢,有意兴应南全境兵马,渡江北伐。 甚至这个想法,还得到了胡泰支持,表示愿意担任三军主帅,不夺皇城誓不还。 方平、胡泰二人的和解,对应南来说是件好事。 幕僚田永亨,为此定下五路北上的计划,经众人商议论证,大觉可行。 一时间,虎塘、大梁、金阳三城,四处招募兵勇,就连口号也喊了出来:北定中原,驱除夷狄,复天下清平! 动静轰轰烈烈。 乃至身处大康的田狗儿,也纠集人马,表示愿为胡泰担任先锋。 可最终,此次北伐大计,却胎死腹中。 原因就是,烤炭炉的李申,在所有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泼了盆冷水,表示不参与其中。 这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包括他麾下这批人马。 李申当然有自己的盘算。 其中最让他无法接受的就是,一旦参与北伐,就得将自己的兵马,交给胡泰指挥。 这算什么? 交出兵权之后,自己岂不是没了依仗,成了任人宰割之辈? 辛苦耕耘多年的硕果,转手交给旁人,这事李申不干。 他不是田狗儿,脑袋一热,什么都做得出。 “主公,属下以为,如今蔺百寿逢遭不测,独子蔺天龙前来投奔,于情于理,咱们都应接纳。” 说话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青年,姓赵名俞。 与少年成名的崔弘灏一样,是乌土境内的名士,擅写诗词歌赋,年少时在京畿求学,算是孟贞的门生。 李申喔了声,斜眼看他:“于情于理?呵,这世道,哪来的情理?” 赵俞惭愧低头。 范庸抱拳道:“某觉得,既是投奔而来,主公不好拒之门外。” 李申道:“如今灵一道派连克萧桓律多座城池,估计过了年关,就能打到永安城外。” 灵一道派势如破竹,攻势猛烈,让兵马倾巢而出的萧桓律,陷入被动。 表面看,这件事与安顿蔺天龙等人,没有太大关系。 但实则李申的潜在意愿是,待灵一道派搞定萧桓律,他就要着手与汪仲康修好。 那么与汪仲康有仇怨的蔺天龙一行,势必不能留在身边。 背弃应南,结交汪仲康,在李申眼中不算什么。 但听出其意的范庸等人,却不免为之心寒。 对于做臣子的来说,最憋屈的,莫过于效忠之人没有骨气。 如今天下归势,各方尽在努力,唯你李申立场如此不坚定,只怕要连累我等! …… 夹沟坡一片喜色,遍地红妆。 大宅院前的空地上,连搭四座戏台,把十里八乡的戏曲班全部请了过来,轮番献艺。 几名村内顽童点燃鞭炮。 声声爆响中,一顶红色花轿,在村民簇拥下,从篾匠家缓缓抬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婳婳娘家太远,只好另择一地出嫁。 抬轿的是多多古与冉闯,两人都是人来疯,当着众人面,有意卖派下力气,走两步晃三下,将花轿颠的上下摇摆。 头顶红盖头的婳婳,在轿子里,被晃的撞来撞去,更是差点从轿门里滚了出去。 气的她嘟嘴吹了声口哨。 蹲在宅院门口的两头恶犬,闻声立即过来,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冲二人呲牙警示。 多多古、冉闯才总算老实。 到了门前,请出夹沟坡辈分最大的老人,对着轿门弹了三下弓弦。 两名老妈子立即过去,将婳婳从里面扶出来,迈火盆,拜天地。 此时大宅院里,早挤满了人。 更有些坏小子用木棍拴上蛤蟆,准备吓唬新娘。 担任司仪的邓夏,清清嗓子,示意众人噤声,然后请出肖老头与三位美姬。 肖老头专程换了身新衣服,驼背也用个斗笠盖住,努力挺起腰杆,拄着拐棍,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倒也有几分派头。 婳婳被领着来到堂前,忽听外面一声喧闹,二十余位蛮人簇拥着一身红袍的祁六,挤开人群,拽着大步而至。 “一拜天地!” 邓夏扯起嗓门高喊。 祁六、婳婳同时鞠躬。 “二拜高堂!” 两人对着肖老头鞠了一躬。 打扮花枝招展的三位美姬,站在后面泣不成声,一副好大儿终于成亲的架势,看的祁六牙根痒痒。 “夫妻对拜!” 两人对面鞠躬。 邓夏大手一挥:“入洞房!” 祁六绷着的心,顿时放松。 等了半天,就等这三个字呐! 当下一个健步过去,把婳婳横抱而起,飞速上楼,直奔新房。 看热闹的村民,挑蛤蟆的孩子,一齐追上,打算好好闹一闹。 结果多多古、冉闯,却是往楼梯口一站,如两尊门神般,将众人挡住。 “各位,我家老板说了,想闹洞房不拦着,但有个前提。” 多多古扬手指向自己的族人:“得先把他们喝趴下!” 与蛮人比喝酒? 村民们不愿意,觉得他们不配上桌。 冉闯挑拨道:“咋,怕了?你们是不是应南爷们?” 呵,瞧不起谁呢?! 村民们好胜心被勾起,纷纷表示要让蛮子好看。 新房中。 祁六将婳婳往床榻一丢,迅速关门上栓,三两下脱个干净,扑了上去。 有一说一,虽在孙愈那儿体会了冰火绝艺,但说到底,他还是个雏儿。 加之没上过私塾,不识字,也看不懂诸多先贤的床笫高论,所以实际操作起来,既生疏也不舒服。 不过人嘛,总能在摸索中获得真谛。 尤其婳婳主动配合帮忙,祁六心灵得到了洗礼,人格也完成了升华。 正如那老生常谈:少年终会依靠巨龙,让公主俯首帖耳。 最终的怒放,是生命的赞歌。 祁六从未听到婳婳这么叫过,那声无法形容,媚酥至骨,就连他这么一个铁打的汉子,也被那叫声,叫光了所有力气,如一滩软泥似的,趴入对方怀中。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把玩大雷,刚想嘟着大嘴凑近,香上一口,却被婳婳推开。 祁六不明所以,直到婳婳打手势表示,压到她头发了。 此时的祁六并不知道,往后这个手势,会伴随自己一生,且出现次数,远远超过与婳婳的甜言蜜语。 第144章 燃眉之急 伊山城发生了一场变故。 据传出来的说法是,李申醉酒之后,觉得肚子很痒,于是动手去抠,结果把肚皮抠破,不慎将肠子拽了出来,生生痛死。 消息传出,天下为之哗然。 方平觉得说法牵强,特派吕斯前去验证。 几日后,吕斯返回,表示李申死法的确如此,肚破肠露,失血过多,最终不治身亡。 “方公,他们说,人喝多了酒,就会醉,这很正常。” “饮酒过量,肚子会痛,也在所难免。” “他们还说,李公是个要脸的人,自身有什么毛病,从不肯麻烦别人,一切都由自己动手解决。” “曾经他得了脚气,就把心一横,用脚狠踢斧头,生生将小脚趾踢掉了。” “为此,末将专程验过,发现李公的右脚,确实没有小脚趾。” “综上,末将认为,尽管匪夷所思,但李公就是这么死的。” 吕斯汇报完毕,躬身告退。 方平沉默许久,才问道:“永亨,你怎么看?” 坐下方右侧,身躯笔直的田永亨,似是随时都准备好了答案,没有半分犹豫:“启禀方公,如今追查李申死因,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徐道覆愿领伊山令,方公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李申身死,以及徐道覆取而代之的消息,是一并送入虎塘城的。 方平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这里面的猫腻。 李申的死,以及如何死,他实际都不在意,之所以让吕斯去一趟,皆因对这位新任伊山令耿耿于怀。 在方平看来,如今自己算是名义上的应南王,你们伊山、乌土另择首领,却不先询问我的意见,反而来了个先斩后奏,这也太不把我放眼里了! 一个道家出身的徐道覆,不好好修道,偏偏趟入权利旋涡中,他要干什么?效仿汪仲康吗?! 方平隔应就隔应在这里。 李申死了,接任者必须得是我方家人才对! 你这么横插一杠,算什么道理! “永亨说得对。”内心不平静的方平,面上却很淡定:“那便给他个伊山令吧。” …… 新婚燕尔的祁六,天天与婳婳腻一起,共同钻研繁衍技术。 二人不闻窗外事,除了吃喝拉撒,恨不能一直在床榻上胡搞。 这让肖老头很忧心,一再提醒祁六注意身体。 但拯救祁六身体的并不是肖老头,而是婳婳的例事。 当他的注意力,终于从新婚妻子身上移开,才发现夹沟坡的村民们,正被动员起来,准备前往大康。 虎塘颁布告示,昭告应南全境,表示扬眉吐气的日子到了,应北的好山好水,是时候更换主人。 布告落款,有方平,有胡泰,有田狗儿,甚至,还有徐道覆。 祁六从肖老头嘴里,知道这件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原本还在为提前婚娶,先一步成长为男人而沾沾自喜,脑中更是预想了,见到徐道覆后,自己该如何嘚瑟。 万没想到这家伙几月不见,竟顶替李申、蔺百寿,成为占据应南三分之一地盘的当世枭雄! 换任何一人,祁六都能接受。 但徐道覆…… 他凭啥啊?! 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人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得知朋友过的比自己好! 祁六忍不下这口气,乃至拍案而起,喝道:“他能做,老子凭啥不能做?!论从军起义,征伐称霸,他徐道覆哪有六爷经验多?!” 这话说的很有底气。 也颇合实际。 一路行来,先事潘老狗,再委身张虎,后追随卢秀,投奔孙壁之。 哪怕是肖老头都挑不出这句豪言的毛病。 见祁六一脸苦大仇深,胸膛挺的老高,一向谨慎的肖老头,竟出奇的没有泼冷水,反而点了点头:“大丈夫先成家,后立业,六,这次你大爷挺你!” 受祁六感染,激起心中壮志,只是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是,随着在夹沟坡待的时日越久,银子只出不进,负责管账的三位美姬,已不止一次预警。 起先肖老头还不相信,毕竟他们家底还算丰厚,既有祁六积攒的俸禄,也有崔弘灏送的致歉银,外加孙壁之给的赏金,换寻常人家,几代人吃喝不愁。 可随后三位美姬,就把账本拿来,一条一条念给他听。 自打祁六来了夹沟坡,打跑那帮青头,花银子的事儿就没少过。 先是采办家具,后是南蛮之行,再然后便是花费颇大的新婚。 还有多多古等二十多位蛮人,如今算是祁六麾下,吃穿用住要管着不说,也是需要发饷的。 原先邓夏、冉闯的俸禄,还可以从田狗儿手里讹来,现在嘛,这一笔笔一桩桩,但凡需用钱的地方,都得由祁六出! 不养兵不知养兵难! 别看多多古等蛮人,这会儿与祁六称兄道弟,可一旦连吃饭都无法保证,他们保准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些事,肖老头早已默默记在心里,打算等小两口腻歪够了,再跟祁六好好商议一下。 哪儿想的到,还没等开口,对方就先被徐道覆刺激到了。 其实这一点,肖老头挺能理解祁六的。 毕竟与徐道覆相比,祁六哪一点都占不了上风。 唯独一项,就是混了个官身,吃上了公家饭。 你徐道覆再牛叉,二两银子的剑也买不起不是么? 祁六唯一的自信,也就建立在此处。 如今倒好,人家一步登顶,成了三座城的主人…… “明天我就领你们,打入虎塘去!” 祁六撇着大嘴,冲多多古等人保证。 正在院里摔跤、举缸练力气的蛮人们,闻言纷纷怪叫,赞他不愧是猿神的孙女婿,果然有气魄,没跟错人云云。 肖老头赶紧把祁六拉过来,表示说你胖你可千万别喘起来,那虎塘城八千多兵马,就是挨个把脑袋伸过来让你砍,你们二十来人也得活活累死。 “那怎么办?!”祁六眉毛一挑,很不乐意:“难道让六爷厚下脸皮,去投奔徐道覆不成?!” 也不是折中之法啊…… 肖老头心里默念一句。 可也觉得掉价。 人性就是这样,拉下脸去求一个陌生人,或许能自我安慰,劝自己形势比人强,要学会低头。 但熟人可就膈应多了,以前都是在一块胡混的,脸面上过不去。 要不说连乞丐都不在家门口乞讨,当小姐都得远离家乡呐! “六,这次兴兵北伐,是个好机会。”肖老头沉吟片刻,计上心来,“如今你在附近的十里八乡很有威望,拉上一二百人的队伍不成问题,只要打着北伐名号,或可找一些世家大族,讨要军费盘缠。” 祁六挠头道:“大爷,您刚才还说,我连虎塘城都攻不下,要是去了应北,不更是找死?” “唉,咱爷们在一块这么久,你何时见过你大爷吃亏?这事儿啊,宗旨在于一个欺骗,让他们以为我们要去北伐,但是我们不是真的要去北伐。” 喔~ 祁六明白了,兴奋道:“也就是敲一笔就跑呗?那敢情好,虎塘、金阳、大梁三城,有十几家大小士族,哪怕一家讹一百两,也足有上千两啦!” 肖老头不屑道:“一百两对他们来说,算得了什么?要少了,只会让他们看轻了咱,要我说,一家至少讹个五百两!” “五百两那就是……”祁六掰着手指开始算,“哇!好多!” 肖老头翻个白眼:“算不出就算不出,装什么大掰蒜,此时机千载难逢,能否解燃眉之急,可全系在此了!” 祁六嗯嗯点头。 第145章 要饭的 夷京原之战足足打了两个多月,如今仍未分出胜负。 打至永安城前的灵一道派,也遭遇了萧桓律的顽强抵抗,据说战况空前惨烈,幸赖全城百姓舍命协助,否则早落个城破身死的下场。 如此看,萧桓律委实是个狠人,面对气势汹汹的汪仲康、汪仲定,他没让李伯舆率兵回援,反而身先士卒登上城墙,率领百姓与灵一道血战。 消息传来,惹得不少人心神动摇,风言传闻里的真龙一说,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一个将百姓生死,与自己捆绑的家伙,算什么真龙?!” “真当替他卖命守城的百姓,是自愿的不成?!” 徐道覆对此嗤之以鼻。 两句反问,便扭转了萧桓律的风评。 此时被方平授予伊山令的他,已领着一万五千兵马,来到涴江岸边,与从大康赶来,领一万两千兵马的田狗儿汇合。 胡泰的两万大军,稍稍滞后,估计要晚个三五天。 江岸附近的村中百姓,已被发动起来,与兵士们一起伐树造船。 徐道覆命倪筠、高保在旁监督,他二人都跟过蔺百寿,对如何打造战船很有经验。 “道长果然有水平,三言两语,就让那什么真龙成了虫。” 田狗儿策马靠近,大光脑袋锃亮。 徐道覆被刺的微微眯眼,淡淡道:“只是吃过亏长教训了而已。” “喔?道长这么精明的人,也会吃亏?谁干的?” “是……” 徐道覆倏的闭嘴,眉头微皱,抱拳道:“田公见谅,容我先去处理件私事。” 说完,拨转马首,沿着江边向西而去。 田狗儿摸着自己大光头,一脸莫名。 可随后,他就注意到,在西侧远处的礁石上,现出一抹倩影。 姿态曼妙,气态出尘。 不是纪君兰,又是何人? 田狗儿暗暗吐舌,他领教过这娘们的厉害,那种被玩弄于股掌的感觉很不好,这个节骨眼现身,不定又在算计什么! 哼,狗儿爷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好汉就不能吃眼前亏! 田狗儿决定不作理会,就当没发现她那个人。 江水浪花冲上滩地,大大小小的礁石,历经无数次冲刷,生生被磨的光滑。 徐道覆牵马而至,望着这位不算陌生的‘仙子’,眼中没有以往的不屑,也没了敌视。 “是你传播的吧。我就说好端端的,永安城的情况,怎会在应南流传。” 他托腮沉思起来:“故意卖惨,让应南百姓生出同情心,顺带强调下萧桓律的真龙身份……你这是打算扰我军心,阻止北伐大计?” 纪君兰没说话,依然在欣赏辽阔江面。 徐道覆叹道:“既然不愿聊当前形势,那咱们叙叙旧如何?子陆你还记得么?他干了件好大的事儿,把你那位真龙的干妹妹……” “徐道覆!” 纪君兰豁然转身,目光牢牢凝视着他。 “你们这次北上,是针对的灵一道,还是萧王?!” 要是换以往,徐道覆肯定要以道门正统自居,然后出言鄙夷道门旁支。 基于这种情绪,纪君兰可轻易从他嘴里套出话来。 可这次不同,徐道覆已经不是以前的徐道覆了。 道心蒙尘,回归俗世。 观云不再,征途难归。 面对纪君兰的质问,徐道覆就像没听到,自顾自言道:“萧王那位干妹妹,好生厉害,殊死相搏的话,汪仲康也不是对手。” 纪君兰眉头蹙起,上下打量对方。 徐道覆嘴巴一咧:“纪仙子与萧王、宋癸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看起来很是纷乱?” “用不着你操心……” 纪君兰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起伏心情,一字一顿道:“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们,萧王还没有败!夷京原之战,也拖不垮他!至于汪仲康,他绝对蹦跶不了多久!” “是嘛。”徐道覆眼神玩味,“那我就去帮一帮他好了。” “你……” 见她气急败坏,徐道覆心中暗爽。 后知后觉的纪君兰,才晓得被其蒙骗,不慎泄露出萧桓律窘迫的现状。 入冬兴兵,欲与穆挞王决战,她曾极力反对,并建议萧桓律首先平定应南。 但穷山恶水,环境恶劣的应南,根本没在对方考虑之中。 如今腹背受敌,大好局面尽失,单是灵一道派,就足够摧毁辛苦经营的一切,若徐道覆领兵与灵一道派汇合…… 纪君兰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局面。 但正如祁六、肖老头所顾虑的一样。 面对徐道覆这个熟人,她同样不好拉下脸面来说两句软话。 总不能承认自己找的真龙,需要这家伙来帮助吧! 真说出口,辛苦维持多年的形象,岂不荡然无存? …… 祁六讹银子的大计,在刚刚履行之初,就碰了壁。 按他预想,自己好歹也有个第一猛士的头衔,真要表明有兴兵起事之志,这帮士族都得上赶着给自己送银子。 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他领着二十多名蛮人,外加从村里招来的壮丁,凑了整整一百五十来人,跋山涉水抵达大梁城,准备将讹银的第一选择,放在阮家身上。 谁知出师不利,进了阮家的豪宅大院,来到会客厅,屁股都没坐热,就被阮守林端茶送客了。 两人之间,甚至只有简单的三句对答。 阮守林见面就问:“你来作甚?” 祁六答:“寻求军费资助,六爷打算兴兵北伐,给应南爷们长长脸。” 阮守林便再问:“你有多少人马?要多少银子?” 祁六撇起大嘴道:“二百来人,五百两足矣!” 阮守林闻言直点头,回头冲护卫殷震道:“让他滚蛋。” 然后祁六就被赶了出来。 想不通的他,归结于日渐滂臭的名声。 觉得正是诛心局这件事,让六爷名声扫地,故才要不来资助。 肖老头也这么认为,一想到日渐干瘪的钱袋,搞不好就得喝西北风的下场,免不了开口责备他,做事之前不考虑后果。 就在二人一个惭愧,一个埋怨之际。 始终不曾开口的邓夏,终忍不住提醒:“大爷、大人,您二位就没有想过,要银子要的忒少了点?” “什么意思?” “就是说……”邓夏咽口唾沫:“阮家家大业大,向他们要五百两银子,等同于乞丐向咱要一枚铜板。” 祁六眼睛瞪老大:“这怎么可能,足足五百两啊,他再有钱,也得肉痛吧!” 肖老头也不相信:“银子可不是大风刮来的,他又是个钻钱眼的商人,指定不是这个原因!” 邓夏只好讲述一个事实:“阮家家主一顿饭,就得花二百两银子,一天三顿,就得六百两。所以在他眼里,你提五百两,那根本不是兴兵起事,这就叫要饭的。” “六、六百两?”肖老头差点把腰杆惊的直起,“他多大肚皮这么能造?!” “是啊,吃什么东西这么贵?!”祁六也不服气。 “什么都有,一百多道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这事儿整个大梁城的人都知道,可随意找人打听求证,我绝不是信口雌黄!” 听到邓夏的回答,祁六三观再次崩溃。 当年跟徐无敌一起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吃上八个菜。 本以为这就是作为一个人,在这世间最高的待遇了。 哪曾想,还有一顿吃一百多道的…… 祁六那个气,暗骂阮守林不当人子! “大人,要我说,您方才跟他要个五百万两,挡不住这事儿就成了。”邓夏如此建议。 祁六更来气,暗恨对方不早放屁! 第146章 杀心四溢 兴兵讹钱的大计,竟然是在银子数量上泄了底。 恼恨自己见识太少,有眼不识泰山的祁六,正犹豫要不要厚着脸皮,再度去阮家府上试一试。 不想街面上跑来一人,上前便深鞠一躬,张口说道,家主阮守林,请他回去再商量商量。 祁六很意外,同时也惊讶于对方的眼力,大街上这么多人,你因何能认出六爷来? 是不是六爷霸气露的有点厉害,离老远就感觉得到? 对方撇了撇嘴,无语的左右望了望。 原来啊,为了省钱,祁六这伙人来到大梁后,没找客栈待着,而是在房前屋后的檐底下,就地歇息。 吃饭吃的馍馍咸菜,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一百来号人正准备搭窝棚。 知道的,晓得他们是起事义师,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闹了饥荒,逃过来的难民。 那么阮守林,为何会改变主意,派人将祁六请回去呢? 这就不得不提,前些天从虎塘出发的北伐大军了。 作为地方士族鼎力支持的北伐主力,胡泰被寄予厚望,甚至在尚未抵达应北的前提下,那里的诸多城池,就在地图上,被各家士族瓜分完毕了。 胡泰、方平,一武一文,算是整个应南官场上,品级与官职最大的存在,背后,也均有士族作为依仗。 但有句话说得好,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同为士族豪门的各个家族,彼此也存在竞争。 这次北上抢占地盘,谁家也不肯吃亏,明里暗里,都没少谋划。 方平深知胡泰对自己不满,生怕其拿了兵权,离开虎塘就此出走,或来个倒戈一击,取自己而代之。 因此这次,他给予胡泰大将军头衔之际,特意任命了五名亲信,作为大军督军。 甚至还让孙愈出面,以主公身份,分别给了五人五柄剑,赐名斩将剑。 顾名思义,斩将剑,就是可以斩杀大将军的剑。 一旦觉得大将军有犯上、专权、忤逆的言行举止,便可用此剑先斩后奏。 安插完督军,方平依旧不放心,又把降将冲世凌推举出来,任他为胡泰副将。 这算盘打得好。 两人手段水平都差不多,能够起到制衡作用。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点心思,那就是方平对出任督军的儿子方少名交代了,此次北伐,成也好败也好,胡泰这个人,都不能活着回来。 方平希望彻底掌控虎塘,把军权也集中在自己手里,好让所有士族只能选择自己,再无旁的打算。 所以这一次领兵,甭管胡泰有错没错,持掌‘斩将剑’的五名督军,就是送他去阴曹地府的阎王爷。 方平此举,说不上低劣,也谈不上高明。 为集中权力,杀掉碍事者,在历史中很常见。 但同室操戈,最最重要的就是隐蔽。 只有隐忍得当,才能在关键时刻猛烈一击,打对方措手不及。 方平有些大局观,但做事总忽略细节,‘斩将剑’此名一出,别说胡泰了,就连在涴江打造战船的徐道覆,都感受到了他的杀意。 虽未声张,全应南的人都意会了此心。 只有方平自己沾沾自喜,觉得骗过了所有人。 胡泰是谁? 那可是敢于同南罹合谋,欺骗整个应国的人! 胆量、见识非同凡响。 别说取那么明显的‘斩将剑’了,方平随便咳嗽一声,或是递过来的眼神,他都能从中瞧出诸多信息。 哼,弄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想夺我的权? 心知肚明的胡泰,对此极为不屑。 大军开拔之后,胡泰脸上始终带着浅笑。 行军路线,人事安排,粮草渠道等问题,他从不定夺,每每都要询问冲世凌,以及五名督军的意见。 赶路的时候,还总是让方少名与他同车共行。 方少名喜欢诗词,胡泰就与他聊诗词。 聊到兴头上,胡泰就会一脸懊悔的表示:某与贤侄相见恨晚,若非受制军规,定要与贤侄一醉方休。 最初,方少名对他很防备,毕竟在家里的时候,方平没少说胡泰的坏话。 所以在方少名印象中,这人是个满肚子坏水,一心想将老爹搞垮台的恶棍。 可随着大军越走越远,两人接触时间越来越长,对诗词的见解越来越合契,方少名的印象改变了。 胡泰在他眼中,俨然成了一位能文能武值得尊敬的长者。 既可体会复杂的诗人情怀,又能运筹帷幄,将两万大军安排的明明白白。 更让人觉得亲近的是,此人没有任何架子,与他闲谈,也不拘泥长幼辈分,就像一个朋友。 这让家教颇严的方少名,生出别样之感。 方平在家里极有威严,一天到晚拉着脸,不苟言笑,方少名兄弟几个,但凡走路的时候,步伐动静大了些,都要被罚跪在祖宗祠堂一整晚。 而在胡泰这儿就没有任何拘束了。 甚至当方少名聊诗词,聊至兴奋时,苦苦压抑情绪,胡泰还会告诉他,大丈夫想笑就笑,何必扭捏? 方少名几乎要感动的哭出来。 因此当胡泰再次为不能饮酒而懊恼时,他主动表示,这事儿别人不可以,但大将军不受此限。 说完就命人找酒,还表示有任何问题,由他承担! 胡泰见状,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表示有好事不可独享,得把副将,以及其余四位督军都叫来。 方少名没想那么多,欣然同意。 于是在夜间安营后,方平安插的五名亲信,以及副将冲世凌,全部入了胡泰大帐。 几人推杯换盏,喝的好不痛快。 见他们均有几分醉意,胡泰忽的问了个问题:“各位可知,若想让大军如臂使指,军令一出,无人作他想,靠的是什么?” 方少名早已被其气度折服,闻言立即充任捧哏:“还请胡叔赐教!” 胡泰便对几人说道:“在军中树立威严,靠的是严格军律!只有以严律约束他们,才能使之畏惧!” 方少名带头鼓掌,大着舌头点头:“胡叔说得对!我老爹在家里也是如此!我们兄弟几个,都怕他怕的要命,他不点头,连屁也不敢放!” 众人闻言大笑。 胡泰抬手捋须,唏嘘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呐,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与方公,都到了半截入土的年岁,以后啊,这世间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方少名道:“胡叔如日中天,是应南最能打的将军,不必妄自菲薄。” 胡泰道:“老则老矣,不认不行。我观诸位,都是领兵征战的好苗子,只要从现在起树立起威信,他日成就绝不在老夫之下!” 方平找来的五名亲信,都是世家公子哥出身,在行宫里担任着一官半职,平日里最难过的,莫过于觉得满身能耐无从施展。 可真要问他们有什么能耐,那包罗可就广了。 兴许今日读了治国论,便觉得自己是以众生为棋子的国手。 改天看了篇兵法策略,就认为自己领兵冠绝天下。 那眼睛都是长在脑袋顶的,除了方平方大人,在行宫里瞅谁都瞧不起。 这次被委以重任,成了北伐大军的督军,且还被赐下‘斩将剑’,五人嘚瑟的恨不能直接上天。 因此被胡泰这么一通夸,五人纷纷撇起大嘴,觉得领兵打仗,也就是那么回事。 制定军律,树立威信什么的,简直不要太简单! 且等着吧,从明日起,保准让这两万多人,以后见到我们的面,就怕的不行! 在场者,只有冲世凌最为清醒。 他诧异看了胡泰一眼,瞧出其在焯这帮年轻人。 正要出言提醒两句,结果胡泰却将目光看了过来,轻飘飘道:“听说冲副将的小女,正值及笄年华,不知可许了人家?” 冲世凌心中一悬,讪讪道:“尚、尚未。” 胡泰笑道:“你这个当爹的可不称职,不过婚姻乃人生大事,当慎之又慎,可千万莫选错了人,误了终生呐。” 冲世凌汗流浃背,坐立难安。 其余五人却是什么也没听明白,只当他们真在聊儿女之事。 第147章 立威 世上几种人? 若以男女而论,那就是两种人。 若以性情而论,种类就要与人数相当。 茫茫众生,有聪明人,有蠢人,有自认聪明的蠢人,也有以愚蠢示人,实则精明之人。 能在诸多人中崭露头角,单单是聪明绝对不够,还要有一番运气。 出身就是运气,若生于士家大族,哪怕不努力,凭传承几百年的家族底蕴,也绝对托得起己身地位。 还有一种运,便是天势之运。 河泊山川皆有灵气,孕养千年化为人,生于乱世,可蜕变真龙,生于盛世,可成圣人。 紫气浩荡的伏牛山,将气运赠予了徐道覆,让他一步登顶,少走几十年路。 此为天之骄子,不可强求。 胡泰的运势远远不及。 其祖上获罪,发配边关,直到前朝应国时期才被平反,靠着在边关摸爬滚打,才有今时地位。 为收买边关人心,他不惜与南罹合作,将从朝廷坑骗来的钱财,全部分予众人,使得上下与之一心。 单这份胸襟与魄力,便远非常人所及。 可笑孙壁之也被蒙在鼓里,只当边关是他孙家后花园,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其早已改名换姓,将士认胡不认孙。 方平针对自己的一应谋划,落在胡泰眼中,实算不得高深。 抽刀杀人,与借刀杀人不可同日而语。 被逼至悬崖边的胡泰,终下定决心,要给这位方大人,好好的上一课。 饮完酒的第二天早上。 宿醉的五名督军,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穿戴整齐现身军营中。 他们要树立威信,要让所有将士都感到畏惧,如此,才能在胡泰死后,牢牢把持这支军队。 “少名兄,咱们该如何开始?” 栾家三公子栾丘君,望着纷乱军营,不知该怎么下手。 此时大军正整备开拔,有拆帐篷的,有整理甲胄的,有清扫驴马粪便的,各行其是。 方少名心说别的或许有点难度,但制定规矩可太容易了,只需搬出家里那一套,保准立马见效。 “要不,咱们先拟个章程,命人在营中传达?”曲家五公子曲禽出言建议。 “不必。”方少名已有头绪,嘴角渗出抹冷笑,“树立威信的第一步,至关重要,咱们得让所有人明白,咱们定下的规矩,绝不是玩笑。” 说罢,目光一转,看向不远处正持枪演练的身影。 其余四人也看了过去,都认得,正是马家枪传人马奉。 栾丘君先是不解,后回过味来,惊喜道:“我知道了,少名兄打算来个杀鸡儆猴?!” 方少名微一点头:“不错,正是如此!” 马奉原本是胡泰副将,冲锋陷阵多年,在军中素有‘悍勇无畏’的名头。 如能将这位悍将治的服服帖帖,这军中上下,试问还有谁敢瞧不起他们五位督军? 方少名双手背在身后,扬着下巴,当先过去。 其余四人,以及身后跟着的二十名近卫,捧着五柄‘斩将剑’,紧随而至。 持枪晨练的马奉,原先并未在意,直到发现这伙人,将自己团团围住,才晓得事情不一般,当下把长枪一竖,双手抱拳道:“末将见过督军大人。” 方少名眼睛眯起,懒得寒暄,阴阳怪气道:“马将军好高的雅兴,大军即将起行,将士们都忙着整备,唯你还有心思卖弄武艺?” 马奉被说的呆了呆,心忖我就是活动活动手脚,这招谁惹谁了? 但念及对方身份,他理智的没有反驳,只是低三下四致歉道:“督军大人说得是,末将这就收手。” “你衣衫不整,成何体统!”曲禽并不接受,上前一步质问道。 栾丘君立即接话:“就是,身为先锋,大军开拔,却不曾穿戴铠甲!这要是在两军阵前,敌人岂会给你穿甲时间?!” “不错,你这是在贻误战机!” “应南北伐大业,岂可儿戏?!”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大帽子一顶接一顶。 马奉嘴笨,脾气又爆,哪受得了这番指责? 当下把心一横,瞪眼道:“此地尚属金阳境内,哪来的敌人?诸位督军大人,莫非是有意消遣末将?!” 他把枪往地上用力一杵,气势逼人。 方少名等人的心,无不随之一颤。 不过能否成功树立威信,在此一举,尽管害怕,也不能退让。 “无视军法,以下犯上!马奉,你可知罪?!”方少名色厉内荏,声调很高。 马奉哼道:“末将随军久矣,向来如此,还不曾有人说过什么!督军大人既然说末将无视军法,不知无视的是哪一条,哪一款?!” “你……” 方少名还真回答不出。 毕竟军法长什么模样,他压根就没见过。 “跟他废什么话?!”栾丘君不屑道:“我们的话就是军法!来人!取斩将剑!” 身后的护卫们,捧着五柄斩将剑,一字排开。 栾丘君抽出一柄,遥指马奉:“主公有令,持此剑,可先斩后奏!大军开拔,你却忙中偷闲,枉顾军令,此为一罪!” 曲禽也抽出一柄,叫道:“督军警示,你置若罔闻,以下犯上,此为二罪!” 马奉眯眼冷笑,完全没放心上。 见状,方少名阴恻恻道:“马奉,见此剑如见主公,莫非你连主公也不放眼里了?” 这边的动静,早已引起营中注意。 有不少与马奉交好的将士,赶紧过来规劝。 “马将军,官大一级压死人。” “是啊,好汉不吃眼前亏。” “认了吧。” 马奉有些动摇,面对五柄连胡泰也要避让三分的斩将剑,只能将脑袋低下,单膝跪地道:“末将对主公忠心耿耿,绝没有犯上之心!” “算你识相。”方少名很满意,抬起右手向前一挥,“来人,念他初犯,暂饶一命,惩以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几名近卫立即过去,将马奉摁倒在地,高举水火棍,狠狠击打其背。 见周围兵士眼神皆有畏惧,方少名知道这事儿成了,清清嗓子,环顾四周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营重地,岂是等闲?即日起,我等不定时巡视,散漫者,交头接耳者,仪态不净者,俱要受罚!望尔等好自为之!” 五名督军威风初显,好不痛快。 但对将士们而言,却是噩梦的开始。 大军开拔后,尚未走出十里地,便有兵士因步伐稍慢,被当场斩首。 有不慎感了风寒,咳嗽了几声,也被处以喧闹罪过,掉了脑袋。 方少名将方平在家里定的规矩,统统拿了出来,甚至要求全军上下,哪怕是觅地小解撒尿,都要提前报备,否则就要军法伺候。 诸多条条框框疯狂叠加,到了晌午时分,所有人都不知自己该干什么,以及能干什么。 火头军砌灶生火,准备做饭。 结果又被方少名抓住把柄,命人将火头把总五花大绑,称其从河中取水,却未曾验毒。 “万一吃坏众人肚子,耽误北伐大业,你担待得起吗?!” 这就是方少名的定罪之词。 万一二字包罗万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怜兢兢业业的火头把总,无缘无故成了他立威的牺牲品。 而在此之前,军中已有八人丢了脑袋,二十多人受了军棍。 有将军看不过的,偷偷求见胡泰,希望他从中斡旋,让五位督军别乱来。 但胡泰病了。 躺在马车里,谁也不见。 大将军既然无法主事,那就只能让副将拿个主意。 结果冲世凌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捂着胳膊喊疼,什么事儿也指望不上。 两万多将士,战战兢兢挨过一天。 本以为到了夜间,安营扎寨后,情况能有所好转。 谁知五名督军继续作妖,在众人刚睡着的时候,立即让近卫敲响铜锣,好借此观察他们的反应。 有机灵的,赶紧穿戴整齐,拎着刀枪出来集结。 有莫名其妙的,听见铜锣声,出来查看情况。 “成何体统!” 方少名勃然大怒,指着光着膀子,睡眼惺忪的几人。 “半点危机意识也没有,把北伐大业当什么了?!来人,砍了!全砍了!” 哗! 这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 因为衣冠不整的兵士太多,足有一整个营,三百来号人。 联想起白天时,莫名丢了脑袋的兄弟们,再想起这帮公子哥诸多苛刻的条件…… “我去你妈的!” 横竖是死,都是刀枪剑里滚出来的,谁怕谁?! 当下一名光着膀子的大汉,瞪着赤红双眼,抄起大刀,几步冲去方少名身前。 “你、你要干什么?!我有斩将……” 话都没说完整,就被一刀劈开了脑袋。 其余兵士发泄般怒吼,一拥而上,将余下四名督军,外加二十来个近卫团团包围,乱刀剁成了肉酱。 事情闹大。 生病的胡泰,摔伤的冲世凌,终于现身。 二人满脸‘懊恼’。 胡泰语含悲怆:“你们怎可这样做?让我回去之后,如何面见方公?!” 冲世凌则嚎啕大哭:“贤侄唉,你们死的好惨呐……这可怎么办哇……苍天在上,可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啊……” 第148章 两个条件 北伐主力大军,在伊山境内的清露山爆出哗变,五名督军及其近身护卫,无一幸存。 消息传回虎塘,行宫诸多官员无不震惊。 这其中最难过的当属方平。 最看重的长子,也是着重培养的接任者,只是几天不见,就落了个天人永隔的下场,甚至,连尸首也找不到! 胡泰在写来的告罪文书中,声泪俱下,表示这都是他的责任,是他这个大将军当的不称职,并许下承诺,表示绝对不放过行凶者,正全力追寻中。 对此,方平绷着脸,一个字也不信,飞快打开第二封。 这回是冲世凌写的,将方少名、栾丘君、曲禽等五人的所作所为,叙述的十分详细。 什么拉屎撒尿需要报备,并有人为此挨了军棍。 马奉演练武艺,却被他们当成耍威风的踏脚石。 火头把总没给河水验毒,风寒感冒咳嗽被定下喧哗罪,额头处生了个疖子有损大军仪容等等,全被砍掉了脑袋。 最后,也就是激发哗变的起因,是劳累一天,不好好休息,反要敲打铜锣扰人清梦…… 看完后,方平脸都黑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家里做的那些事,竟被长子用在了军营中! 旧社会的家族长者,为巩固自己地位与权威,总会为子孙后辈定下诸多规矩。 有什么大人没来不能动筷的,有什么大人说话小孩不能插嘴的。 实际规矩定成什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借助规矩,来达成让人听话服从的目的。 这是一种掌控欲,且越是没什么本事的人越在意,毕竟除了辈分,别的都拿不出手。 近几年也有此类事情上过热搜,有老师为提高尊严,一再对学生要求苛刻的,有职场老员工,倚老卖老任意指使新员工的,最离谱的当属某地婚宴,被一个舅妈搅局大闹。 总而言之,旧社会的糟粕,那就该让它进入历史的垃圾箱,而不是开文明倒车。 …… 祁六能再次出现在阮家豪宅,还要多拜胡泰所赐。 阮守林耳目灵敏,对北伐大军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甚至五名督军被杀的消息,他都比方平先一步得到。 作为地方一等一的豪门大族,阮守林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会像常人那般肤浅。 或许在一般人眼里,方少名、栾丘君等人的死,是方公与胡泰权势之争的牺牲品,而且也能从结果体现出,这场争斗的胜负。 但阮守林考虑的更多。 无关对错,也无关手段高低,他更在意的是,这件事出了之后,会否对当前局势产生影响。 萧桓律、穆挞王二虎相争,又有灵一道聚众作乱,这对应南来说是天赐良机。 但出兵北伐重要,安稳后方也重要。 方平胜在稳重,且资格够老,能压得住。 但一个失去长子,吃下闷亏,几乎颜面尽失的人,是否还能堪当大任,就很难说了。 出于这层考虑,阮守林迫切需要另一位,能镇住局势的人。 望着去而复返,吊儿郎当,开口要价五百万两的祁子陆,阮守林不免扪心自问,自己是否选错了人。 “五百万两?你之前不是只要五百两的吗?” “阮家主指定是听漏了一个万字。”祁六面不改色,“五百两只能打发叫花子,六爷兴师北伐,率兄弟们去焯萧王的妈,给咱应南爷们长脸,绝对值这个价!” 阮守林差点没被气笑。 你领一百来人,就敢去应北跟萧桓律作对? 信你我就是白痴! “你为何不去投奔徐道覆?我记得你俩不是很好的朋友么?” “六爷看不上他,捡来的地盘有什么意思,大丈夫出人头地,得靠自己努力!” 这话说出来,连祁六自己都信了。 阮守林暗暗点头,心说还成,这份没脸没皮大放空话的劲头,倒是适合在行宫任个大官。 官嘛,两张口,一个吃饭,一个胡咧咧,这就足够了。 或许有人会问,当官不得有本事吗? 大错特错,有本事有技术的,绝对当不了官! “好!子陆,你我也算老相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好生珍惜,别像上回查案那般胡来。” “阮家主放心,只要拿到银子,我这支军队的旗号,以后就姓阮了。” 阮守林闻言轻笑:“想要我的钱,可没那么容易,你祁子陆查案查的一塌糊涂,令人印象深刻,想让我掏钱支持你,你不得重新正明一下?” 祁六脑袋转的很快,立即明白,对方是想考验考验自己,当下把胸膛一挺:“如何正名,阮家主直言吧!” “痛快!” 阮守林也不再绕弯子:“两件事,你若都做成了,五百万两我必然双手奉上!” “第一件,我要你设法让方平告老,但不能伤他性命,辛苦一辈子,且给个善终。” “第二件嘛,我要你前往边关,争取到边关将士的支持。” 让方老头告老还乡…… 祁六吃不准如何操作。 但获取边关将士的支持可太容易了! 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行!” 祁六答应下来。 见他自信满满,阮守林点了点头:“我等你的好消息。” 回到街面,一百多属下的窝棚都搭了起来。 惹得大梁百姓围观驻足,指指点点,猜测是哪里出了饥荒。 见这帮难民里,还有三美、婳婳这样颇有姿色的存在,一些贪色之徒,甚至准备掏钱买下,收作身边丫鬟。 此举把祁六气坏了,冲过来几记老拳,将他们全部打趴,表示那是六爷的女人,你们一个个是否吃了熊心豹子胆。 祁子陆第一猛士威名,现在依然叫的响亮,众人一听是这位的人马,自然不敢造次,一哄而散。 肖老头躺在窝棚里,侧身抽着烟袋。 婳婳烧了壶茶,为祁六倒了杯水。 邓夏、冉闯、多多古也被叫来议事。 说完阮守林的两个条件,祁六首先看向多多古,问他有没有办法,直接让边关支持自己。 普普罗部与边关关系最好,但这种关系,就像经营生意的合作伙伴,谈钱可以,谈归属问题,可就超纲超线了。 见多多古面有难色,祁六把牙一咬:“看来六爷得做一次恶人,我就不信拿出暗通南蛮的隐秘,张聘还不就范!” 多多古、邓夏的脸色都不好看。 “大人,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更何况这件事牵连太广,真爆出来,边关将士脸面无存,保不齐破罐破摔。”邓夏不赞同。 多多古也道:“老板要是这样要挟的话,你就成了边关与南罹共同的敌人。” 咝…… “好吧。”祁六瞬间泄气,“掀人后腚的行为,确实不好,那咱们先商量商量,怎么逼迫方平隐退。” 冉闯刚才一直插不上话,挺着急的,闻言赶紧往前凑:“大人,这个交给我,您只需告诉我他在哪,别说告老隐退,我保准让他生无可恋!” 这是准备拿屎丢他…… 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位极人臣的家伙,肯定要脸,当众被丢一脸粪,指定下不来台! 祁六觉得可行,对冉闯投以赞赏眼神。 抽烟袋的肖老头实在听不下去,磕了磕烟袋锅,言道:“说是两件事,实际就是一件事,六,只要你能得到边关将士的支持,方平退不退,就由不得他了。” 第149章 趟路 涴江岸边的战船,共造三十五艘。 另有渔船二百,在旁机动策应。 “徐将军、田将军,万事俱备,随时可行!” 倪筠、高保抱拳复命。 望着一字排开的战船,田狗儿很兴奋,一手摸着自己光头,一手揽着徐道覆的肩,兴奋叫道:“真行啊!这大船,真他娘气派!道长,回头你高低得送我两艘,好让狗儿爷我也威风威风!” 徐道覆不着痕迹的推开肩上的手,淡淡道:“只要过了江,这些战船就没用了,田将军想要的话,都送你也无妨。” “道长是个敞亮人啊,比蔺百寿强多了,那位老兄可抠搜的多,我问他要过许多次,结果连根木桨也没见到。” 远处有一骑奔来。 是胡泰的传令兵。 “二位将军,大将军有令,善水战者先行渡江,大军五日后抵达,届时,他希望这涴江畅通无阻!” 徐道覆沉默点头。 田狗儿却不干了,开口骂道:“他倒是会捡个现成!奶奶的,谁不知安奉灿投了灵一道!” 最先过江的,必然要直面灵一道的水军,也就是那帮背叛蔺百寿的江匪。 如今应南的北伐大军,算是三方结盟,目的虽同,可彼此还有些小算盘。 就拿这渡江必会遭遇的水战来说,胡泰、田狗儿均不肯牺牲兵力,为他人做嫁衣。 “徐道长,咱别听他的,就在这儿耗着,等他来了后,让他们把路趟完再说!” 面对田狗儿的提议,徐道覆却摇了摇头,然后深吸一口气,下令道:“知会兄弟们,善水战的,与我登船!” “是!” 倪筠、高保二人领命,自去组织人手。 田狗儿惊讶看向徐道覆,估计是没想到他如此大义,竟甘愿替别人趟路。 直到见到一脸兴奋,嚷嚷着要为老爹复仇的蔺天龙,他才幡然醒悟,明白此人并非是个白痴,而是不得不如此。 徐道覆根基并不稳,能称作心腹的,也就蔺天龙这二百来人。 李申旧部之所以推他上位,乃是实在挑不出更好人选。 所以这一场渡江战,对徐道覆而言,有正名之意。 一旦击败叛徒安奉灿,为蔺百寿复仇,他就可名正言顺,成为蔺天龙等人的主公,与此同时,也能向李申旧部,展现出自己的能力。 想明白这些,田狗儿啧啧有声。 心说这年头,想上位的话,还是得靠玩命。 感叹完,狗儿爷暗暗决定不掺和。 因他觉得自己是山中霸王,并非江水鱼虾,在专业领域上不对口。 …… 西南边境。 被提拔至戍边都卫的张聘,带着副官查验刚刚送至的军饷粮草。 张聘是方平一手提拔起来的,又在登中之战中担任主帅,履历添下光彩一笔,前景喜人。 在方平看来,边关是孙家地盘,而如今孙家上下死了个干净,这里也就成了群龙无首的一盘散沙,只要派个有资历,有能力的人过来,再许以好处,不愁拿不下此地。 但事实却非如此。 尽管边关将士,对自己客客气气,但张聘总有种奇怪的虚假感觉。 这种感觉不好描述,就是怪怪的,让人心里膈应。 就比如现在,他决定通知边关各处关隘,让众夫长过来领取物资军饷。 结果副官邬慕峰,却笑着说道:“大人,夫长都挺忙的,为这点东西,置关隘于不顾,划不上。” 这点东西? 张聘眉头皱起,不悦道:“邬副官何出此言?你可知道,方公为将它们送来,在行宫据理力争,有多么不容易吗?!” “啊,对对对。”邬慕峰连连点头。 张聘怪异的膈应感觉,立马出现。 不知为什么,尽管对方顶着笑脸,说的也是赞同之语,他却很想抽其耳光。 当下把脸一黑:“立即让他们来!本都卫来边关足有半年之久,各关隘夫长却没见全,这像什么样子?!” 邬慕峰:“啊,是是是。” 嬉皮笑脸的样子,差点把张聘憋出内伤。 待负气回到住处,想起前几日,听闻方少名死于军中哗变的事儿,张聘觉得身为下属,于情于理,都有必要关心下方公的精神状态。 当即决定书信一封,嘘寒问暖的同时,也将这段时间,越来越怪异的感觉如实禀明,顺带询问意见。 张大都卫自己找来笔墨,并亲自动手研墨。 作为边关最大的总指挥,他觉得自己这样的凡事亲为很掉价。 也不是没要求找个仆从,谁知邬慕峰却表示,边关重地,兄弟们来这鸟不拉屎的偏远地方,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是为了防备外族,绝非伺候人! 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将张聘说的满脸羞愧,直到现在,才有点怀疑此话的真实性。 研完墨,拿起毛笔,开始书信。 他的字很有味道,引用方平的评语,叫笔走龙蛇,墨客风骨。 正是有这一手好字,张聘才入了对方法眼,从一众武将中脱颖而出。 当然,有利就有弊,将军上位,靠的不是军功,而是笔杆,在同僚中很被看不起,也导致他被孤立。 文书开头,先提了下边关早春,接着是对天下局势的忧心。 随后话锋一转,以天下尚未平定的理由,劝方平保重身体。 张聘觉得这样的话,不会显得过于刻意,省得直提方少名,惹得对方不悦。 砰砰砰。 房门被人敲响。 “谁?” “大人,蛮族使者求见。” 什么? 张聘相当意外。 来边关许久,还未曾与蛮族打过交道,如今无缘无故遣使过来,为的是哪般? 他心中不解,却也重视,收好纸笔后,打开房门。 邬慕峰脸色很不好看,哆哩哆嗦,像是被吓到一样。 张聘心中鄙夷,心说不就是蛮族使者嘛,边关可是咱的地盘,有什么好怕的? “来人在哪?”他问。 邬慕峰向外面一指:“演武场。” 张聘眉头一皱,暗说这算什么道理? 哪有使者来访,在演武场见面的? 还是说……来者不善,故意找茬?! 哼,那你们可找错人了! 张聘紧了紧腰间刀,大步流星,沿蜿蜒台阶下了关口,到了山脚下的演武场中。 这一进门,张聘就傻眼了。 十多头体型硕大的猿猴,有翻石碾的,有举杠的,有耍长枪的,还有捉对摔跤的。 最离谱当属一对猿猴伴侣,正旁若无人的在场地中推车。 呜呜哇哇。 猿猴叫声充斥满耳,相当热闹。 张聘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亦或不慎睡着做梦。 但紧跟而至的邬慕峰,却表示没错,这帮大爷们,就是蛮族最有身份的存在。 说话间,有一人从猴群中走出,穿着应南服饰,上前抱了抱拳:“张将军,在下多多古,有事想找您商量商量。” 不等张聘开口,他接着说道:“张将军或许不知,如今猿神的小孙女嫁了人,它老人家的孙女婿非是旁人,正是应南第一猛士祁子陆!” 第150章 支持 多多古将来意说的极为直接,没有任何寒暄客套。 倒不是不了解礼数,而是觉得,在身边有猿神子孙的帮衬下,自己还客客气气的,那真叫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现在的多多古,觉得自己强得可怕! 总算是亲身经历了,中原人所说的‘狐假虎威’这个道理。 此类有所依仗,可以肆意而为的感觉太爽! 与之相比,面前的张聘,算是听的一头雾水。 眼瞅着对方一脸臭屁,下巴扬的几乎让脸与天平齐,就更不明所以了。 这人究竟在嘚瑟啥? 猿神是什么? 应急食品吗? 还有他睥睨众生的气场,是怎么回事? 驯服一帮猴子罢了,有什么可骄傲的?! 至于那什么祁子陆…… 听说他辞官后,不知去到了哪里,坊间多传闻,说他是被众人唾沫星子骂的,再没脸面见人了。 怎得突然蹦出,成了什么猿神的孙女婿? “究竟是什么情况?”张聘理不清这里面的事儿,只好求助副官。 邬慕峰可明白与南罹之间的内情,也晓得猿神存在,想了想,简短告诉他:“猿神就是南蛮人的信仰图腾,只不过这个图腾,从千百年前,一直活到了现在。” “猿神的小孙女,就是指它老人家的子孙后代。” “嫁给祁子陆,说明祁子陆尿性,品味与众不同。” “这般什么都敢下嘴的存在,理应得到我们的敬畏与支持。” 一番话解释出来,连一半都对不上。 但好在最终结果是正确的,祁六让多多古来边关的目的,就是要获取支持。 “张将军可听得明白?” 问完,多多古就后悔了。 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强硬。 好容易有猿神子孙撑腰,怎么能用商量的口气呢? 于是他把脸一板,抬起胳膊指着张聘的鼻子,嚣张说道:“告诉你,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认祁子陆当主子!要么……” 多多古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演武场中,那对还在推车的猿猴伴侣。 “趴地上被推的就是你了!” 咝…… 张聘倒吸一口冷气。 被人威胁的情况,以前并非没有遇过。 但这么刺激的还是第一次…… “你们蛮人是不是脑袋都不好用?”他将手放在刀柄上,“整个应南,谁不知方公才是我的主子?想让我背叛他,简直做梦!” “方公?哈!”多多古嗤道:“他马上退任归隐,好把位置给祁老板腾出来,你若还想跟着他,怕只能回乡种地!” “扯什么闲篇!我看你就是来消遣老子的!” 张聘不愿与他多纠缠,抬手向前一挥:“来人,把这人,还有那帮猴子,统统赶出去!” 邬慕峰没动。 站在演武场周围的士兵们,也没有任何表情。 张聘觉得脸面有点挂不住,偏头喝道:“还不快点?!” “啊,是是是。”邬慕峰笑着脸点头。 周围所有士兵,也纷纷面带笑容:“啊,对对对。” 尽管都答应了,却无一人行动。 张聘醍醐灌顶,总算明白之前怪异的膈应感究竟是什么了! 那就是手底下这帮人,无论自己说什么,都答应好好的,但事后绝对不办! 望着一张张笑脸,听着一声声敷衍的‘是是是、对对对’,幡然醒悟的张聘,终晓得自己,即便顶着都卫名头,在边关待了大半年,也依旧改变不了被排斥在外的处境。 见他低头沉默,邬慕峰眼底深处的鄙夷甚浓。 每家公司,每个组织,都会存在人事任命的问题。 有的公司总裁,为防止员工的人际关系过于亲密,就会将各部门的负责人,每隔几年调换一次。 有的公司效益不好,被大公司收购,也会迎来一位陌生人的空降。 这对于有头脑,有能力,情商高的人,不算大问题,在哪都摆得平。 但对于靠血缘关系,或靠送礼走后门上位的就相当难过了。 笔者就亲眼见过,一位空降某企业的一把手,被分管财务,与分管人事的两名中层架空。 就连公司的保洁阿姨都欺负他,下午五点的时候,见他还在办公室,就上门催促,让他赶紧下班走人,不要耽误时间,因保洁阿姨打扫完卫生,还得赶着回家给孩子做饭。 这位一把手,只在公司待了两个星期就走人了。 第一个星期他还想着挣扎一下,结果第二个星期就开始写调岗申请书,且足足写了十几封。 俗话说得好,有多大屁股,就穿多大裤衩。 一个人能赚多少钱,达到什么地位,都是命中注定的,若强行去接不能承受之重,那下场往往很悲惨。 张聘就是如此。 一个能耐只够领几千兵马打仗的将军,却偏要来管理整座西南边关,这里面既有上万兵士的吃喝拉撒,也有他们的各种裙带关系。 他既理不清,也处理不了,甚至还不能带他们赚钱。 那自然而然,要被排除在外,像个傻子一样被戏耍。 “兄弟。” 邬慕峰上前几步,冲多多古抱了抱拳:“还请兄弟回去后,代胡将军向猿神问好。它老人家的小孙女嫁人,这等大事,怎得不知会一声,好让我等备一份厚礼表表心意?” 多多古摆手道:“不用了!你们这儿也没啥好圣木,总之从现在起,你们都记住了,祁子陆是猿神的孙女婿,也是即将问鼎应南的存在!” 邬慕峰点头:“某省得。” 事情谈成,多多古招呼一声,领着一众呜呜哇哇的猿猴扬长而去。 邬慕峰招手唤来一名小校,命其准备纸笔墨砚,他要书信一封,将这件事告诉胡泰。 那小校很快从张聘房中找出笔墨,以及那封尚未写完的书信。 由于未曾署名,且问好寒暄之语甚是得体,邬慕峰就凑合用了,直接将称呼一变,把原本写给方平的信,改给了胡泰。 至于为啥一封信的上下,有两种笔迹,估计胡泰也不会计较。 张聘被气的脸面通红。 晓得自己在边关,没有任何尊严,连书信都被他们堂而皇之的拿来使用,可想而知,平日里自己那个房间,哪有什么隐秘可言! 不用旁人赶,张聘也知道自己待不下去。 但想让他咽下这口气,却绝对做不到! 他决定立即赶回虎塘,进入行宫,然后将这帮忤逆之人的所作所为告诉方平! 你们等着吧! 尤其是你邬慕峰,他日定要你好看! 张聘黑着脸,从马棚里牵出自己的马,闷哼中冲出兵营。 “大人,就这么让他走了?”小校望着此人背影,不放心的问了句。 邬慕峰眼皮也没抬:“怕什么,兵权是胡将军的,方才那人,又说祁子陆会入主虎塘。他是猿神的孙女婿,算是与我等穿一条裤子,这应南的里里外外,全是咱们的人,他一介武夫,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第151章 入主行宫 应南北伐战船,在临近应北岸边时,遭遇了灵一道的阻截。 此时节,汪仲康兵临永安城下,已有月余,无数灵一道信众前仆后继,欲强行攻破城门。 但永安城墙高门坚,又有萧桓律亲自坐镇指挥,可以说在这一场残酷血腥的攻守拉锯战中,汪仲康并未讨到什么便宜。 更让灵一道担心的是,西北传来了夷京原的最新消息。 随着天气回暖,冰面解冻。 夷京原独有的数百溪流,让这方土地陷入一片汪泽。 战马在泥泞湿地中,显得又蠢又笨。 穆挞王傲视天下的铁骑,就此沦为摆设。 李伯舆对此早有预测,立即取出备好的木筏,让兵士们搭乘此物,一路滑行展开全面攻势。 穆军大败,四散而逃。 摔倒、践踏、推挤中,闷死在湿地者不计其数。 李伯舆乘胜追击,斩将五人,杀敌八千,俘万众,自夷京原一路追至墨州,并牢牢占据这战略重地。 墨州俗称葫芦口,是由东向西的咽喉,从这里,可直闯京畿。 丢失近五年的皇城,遥遥在望。 收之唾手可得。 不仅李伯舆动心,他的一众麾下,也想立这族谱单开的不世奇功。 关键时刻,是纪君兰乘风而至。 一通柔中带刚的话,打消李伯舆冒进的念头,留下五万人马驻防墨州后,领着剩余十万大军,调头支援永安城。 汪仲康得到消息,万分着急。 他深知,当前是杀死萧桓律最好的机会,也是二人距离最近的一次。 为此下了死令,让信众们不计代价,不计成本,不分昼夜,玩命攻城! 其弟汪仲定身先士卒,举着盾牌, 扛着云梯,冒着箭雨,率军冲在最前面。 待云梯架好,更是第一个施展轻身功夫,迅速顺梯子往上爬。 他想立即冲上去,将守城兵士打散,好为自己的人扫清障碍。 谁知这城墙顶,早已架好大锅,用石灰、粪便、荤油等熬成金汁。 见城墙底下全是敌人,立即将锅掀翻。 汪仲定首当其冲,脸上稍被沾到,便被腐蚀掉一块皮肉,连眼睛都瞎了一只。 他惨嚎声,从云梯掉落,与众多信徒一起,被倾泻而下的金汁,蚀的只剩骨渣! 痛失兄弟的汪仲康,咬着牙,率领众信徒继续攻打了两日,可最终仍未啃下这块硬骨头。 为免被回援的李伯舆大军抄掉后路,灵一道无奈选择撤兵。 而这个时候,由徐道覆率领的北伐水军,正在涴江江面上,与安奉灿打的不可开交。 双方先是互射火箭,几轮下来,各有船只起火。 离的近了,战船相碰,双方兵士站在船舷处,手持长槊互刺。 另有渔船在旁策应,跃入水中,来到敌船底下,奋力凿船。 徐道覆指挥主船,在其余船只掩护下,成功找到坐镇指挥的安奉灿。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蔺天龙把衣服一脱,光着膀子爬上桅杆,从空中扑上敌船。 其余蔺家旧部也不遑多让,甩钩拒套中敌船,让其无法逃脱,顺着滑索荡上甲板。 徐道覆一声长啸,如鹰隼般高掠而起,单人单剑,直取安奉灿。 一场大战,从晌午战至黄昏,杀的昏天黑地。 …… 祁六一身紫金披挂,骑着骏马,绷着脸,撇着嘴,从虎塘行宫大门而入。 两旁侍卫跪拜相迎。 在他身后,有身穿黑甲的冉闯,有一身银甲的邓夏,还有披着虎皮衣,脖颈挂骨头的多多古等罹人。 除此外,另有呜呜哇哇的黑毛猿猴,混在队伍中同行。 它们是祁六的舅子们,也是获取边关支持的大功臣,所以理应得此殊荣。 把侍卫们都看傻了。 行宫之主见过不少,但带猿猴上任的,如今却是头一遭! 为啥这位祁子陆这般另类? 他们很好奇,但不敢询问。 毕竟连方平都主动辞官了,临走前还连续上书三遍,向孙愈力荐祁子陆。 再加上此人有应南第一猛士的威名,或许这多事之秋,也只有如此猛人,才能力挽狂澜! 行宫内外,诸多官员、侍卫、仆从们的想法,大多如此。 在他们看来,方平太老,也没什么能耐,甚至连一个武夫胡泰都搞不定,赔了儿子还遭人耻笑,脸面与精神均受重创,确实不适合继续把持大位,急流勇退,不失为明哲保身的妙招。 殊不知方平退的并不甘心。 哪怕祁六受边关支持的事儿得到证实,面对阮守林的逼宫,他也想挣扎挣扎。 但很快冉闯就让他改变了想法。 这家伙攀上方府高墙,光膀子系条披风,左右手边各放一个木桶。 方府上下莫名其妙,纷纷探出脑袋,想看个稀奇。 结果哪个也没躲过,脸上各挨一记。 连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尚未许亲的小孙女,也捂脸倒地干呕。 方平得知后很纳闷,将窗户打开,想看看是否天上下起了粪便。 结果一发正中老脸, 里面似乎有颗尚未消化干净的虾仁,在大力下崩进了他喉咙里…… 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没被击倒崩溃的老人,在那一刻只求速死! 于是才有了和平交接大权的今天。 祁六一直骑马来到大殿前的台阶下。 一众文武官员迎至殿外,口呼祁公,跪地参拜。 祁六撇着大嘴,也不搭话,翻身下马,在邓夏、冉闯、多多古的簇拥中,往众人面前一站,抬起手中鞭子言道:“我这个人出身不好,也知道你们多瞧我不上。但没关系,曾经有位朋友跟我说过,这世道,拼的就是能力和身手,输了败了,只说明对手比咱强,比咱更适合一统天下!所以今天嘛,我就先定下个规矩,以后你们谁要是看我不顺眼,不必藏着掖着,直接找我单挑即可!胜了,六爷退位让贤,输了,也不获罪,踏踏实实继续做事即可,都明白了吗?” 这…… 如此别开生面的发言,让所有官员都懵了。 乍一听,似乎很敞亮,给人做事痛快的错觉。 但细琢磨,想到这家伙是应南第一猛士,谁单挑能打得过他? 妥妥的耍赖啊! 见他们都不吭声,祁六表示满意,随意摆摆手:“听明白就起来吧。” 官员们齐声称谢。 四品都事仲孙景青,上前躬身道:“祁公,请入内主事。” 这是惯例,走马上任嘛,肯定要开场大会,再点上三把火。 谁知祁六却把脑袋一摇:“不去。” 仲孙景青懵了,怀疑自己听错。 祁六道:“我一次见你们这么多人,如何认识的过来?即便强记名字,回头也对不上号。这样,我现在就去书房,你们呢,按官职高低,挨个过来见我。咱们一对一,有什么聊什么,但有一点,今日不谈朝政大事,只论家长里短,高谈阔论吹吹牛,风传奇闻尝尝鲜,都不用拘谨。” 官员们再次傻眼。 心说这位是什么个情况,怎么处处出人意料? 没等他们琢磨明白,祁六忽的又说道:“打小报告什么的,我不喜欢,但今天也破个例,想说谁坏话都成,我也绝对帮忙保密。不过仅限今日,以后谁要敢在背后说坏话,可别怪我不饶他!” 说完,喊了声:“田永亨呢?” 对方立即出列,躬身道:“微臣见过祁公。” 祁六点点头:“带我去书房。” “是。” 第152章 王的气度 人这一生,总要戴上不同面具。 学生有学生的样子,老师有老师的架子。 上门求职,就得低三下四,唯唯诺诺。 公司高管,大多颐指气使,面容严肃。 除了不同职业所要求的刻板模样,有时候还得扭捏作态,以达到拉拢人心的目的。 就像演艺圈的各路明星,均要苦心在社交平台经营人设,塑造出一个虚构的完美形象。 就像一般人根本见不到的各路大官,在植树节那天扛锨拍摄。 人,总会在某一刻,活的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均在纷杂繁扰世界中,努力扮演着职务与地位的角色。 或许会有愣头青觉得不屑,嚷嚷着我不一样,我要活的真实。 殊不知只要你在这个世界生存,就要遵循此类规则。 天天宰粉丝的卖货主播,一口一个家人,一口一个赔钱,却不妨碍赚的盆满钵满。 但凡让他们真实些,将各商品的成本价,以及每一笔订单能吃到的回扣说出来,保准都要完蛋。 所以说,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 行宫,书房。 祁六大马金刀,在桌后坐下。 邓夏、冉闯两个哼哈二将,各抱着肩膀站在后方左右。 田永亨没敢入座,只是欠了欠身,半躬着身询问:“祁公找我,可是有事?” “是这样。”祁六斟酌言道:“我初来乍到,对诸位官员多不了解,你我是旧相识,对虎塘的里里外外,都比我熟悉,所以与他们碰面前,我想从你这里先了解一下。” “承蒙祁公赏识,某定知无不言。” “田大人不必拘束,入座吧。” 田永亨抱拳称谢,转身在一旁的秀墩坐下。 此时的他,仍未走出那股不真切的感觉。 三年前在乱军胡混的时候,从未敢想过,有朝一日能在虎塘行宫堪当大任。 更没有想到,自己一路逆袭的人生,此时此刻竟完全拿不出手,只因遇到了一位更狠的存在! 十六七岁的祁六,完全摆脱了稚气,坐在桌案后方,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老练沉稳的,与孙壁之相比也不逊色。 田永亨观瞧的暗暗点头,对应南前景极为乐观。 殊不知对面的祁六,心里相当没谱。 这个坐姿让他觉得别扭,而且维持起来很累。 为了今日上任,肖老头可没少帮他培训。 怎么走,怎么坐,怎么说话,如何抑扬顿挫。 祁六生生演练了三日。 尤其是刚刚在行宫门口,当着诸多官员的发言,都不知背了多少遍! 可以说,为扮演好‘应南王’这个角色,祁六下了一番苦功,且觉得比以前举盾练气力还累。 尤是如此,肖老头也不满意。 在他老人家看来,一方霸主,举手投足都要霸气外露。 就像一头猛虎,哪怕它打鼾了,也改变不了是一头猛虎的事实。 祁六这个‘应南王’,是捡来的,骨子里,还是个庄稼汉,且是个小家子气的庄稼汉。 再好的包装,只能蒙骗一时,无法持久。 为能镇住行宫内外的大小官员,肖老头琢磨来琢磨去,才想出单独见面的法子。 更是故意让祁六暗示,允许他们相互说坏话。 如此一来,或可从这些坏话中,抓住把柄,从而更好的进行控制。 将计划在脑海中过一遍,祁六愈发佩服。 心说大爷不愧是大爷,下得了厨房,上得了台面,若家中没有这位老人,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跑来行宫上任,岂非与那猴子无二? 正想着,就听门外邢院目高声叫道:“一品左尹栾歇求见!” 祁六没急着让对方进来,而是好整以暇看向了田永亨。 后者立即会意,言道:“栾家是应南传承最久的士家之一,栾大人也是公认的士家领袖,在维护士族利益,保证士族血脉上很有建树。” 士家大族同气连枝,瓜分天下。 彼此间也存在矛盾与竞争,一旦有爆发冲突的苗头,就需有人出面调解。 栾歇便是这位调解人,也被称为宗伯,算是各士族共同的代表人。 祁六心里有了计较,抬手敲敲桌子。 冉闯扯开嗓门:“请!” 声响如堤坝崩泄,震的房梁尘土哗哗洒。 离最近的祁六都耳鸣了。 连远处的田永恒,都禁不住咧嘴。 房门被推开。 身穿紫袍,系着玉带的栾歇,被这一嗓子吼得三魂丢了七魄,走路姿势都变了,两手两脚顺拐而入,喜感十足。 “臣,拜见祁公。” 他抱了抱拳,然后狐疑打量三人,似是想找出方才那不似人的动静,是哪一位发出的。 祁六还在耳鸣中,压根听不到对方说了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他接话:“久仰栾大人威名,请入座。” 栾歇点下头,在桌案近侧的椅上坐下。 为了给耳鸣争取恢复时间,祁六吩咐邓夏倒茶。 等稍微能听见了,才缓缓开口:“阮家主跟我说过,行宫大小事,若有不懂之处,可多多询问栾大人。” 栾歇笑道:“祁公不必客气,我与阮守林乃八拜之交,你是他力推的人,便是我力推的人,以后谁要敢说三道四,那就是不给阮、栾两家面子!” “有栾大人这句话,我有底气多了。”祁六奉承一句,接着问道:“听说栾家最近的生意,出了些小情况?” 提及这个,栾歇一肚子气。 栾家主要经营古玩字画,店铺多开在大康,因那儿距应北最近。 可自打田狗儿那个熊玩意去了大康,他这门生意算是完了。 本指望侄儿栾丘君,掌握军权后,能治一治那头疯狗,谁知一场哗变传来噩耗,竟连个尸首都见不到。 “祁公,虽说今日不谈政事,但田狗儿那个挨千刀的王八蛋,是得好生教训教训了!” 随后栾歇开始发牢骚,唾沫星子横飞,肮脏词汇一个接一个往外吐,就差骂田狗儿偷人夜壶。 祁六、冉闯、邓夏都是在乡野间,参与过两村对骂的史诗级场面,所以当前这点小儿科,完全入不了法眼。 好容易等栾歇发泄完,祁六才附和一句:“田狗儿确实将大康弄的不像话,待北伐之后,我指定要他有个交代。” “要我说,就得砍了他这颗狗头!” 栾歇依然愤愤不平。 祁六劝了两句,见没什么效果,只好端起茶碗。 栾歇起身告辞。 他一走,门口邢院目再次高叫:“一品右尹张厥求见!” 不等祁六递来眼神,田永恒立即介绍:“张厥原为应朝末历七年的状元,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是应南文学的代表人物,有应南第一睿敏的美称。” 哟? 祁六没想到,今儿能遇到一个,在名气上与自己不遑多让的对手! 虽说如今这世道上的诸多名声,谁也比不过曾经的人畜,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他倒要看看,这位第一有什么能耐! “他什么出身?”祁六提了一嘴。 冉闯、邓夏也很关心,三人均看向田永亨。 对方被盯的莫名其妙,搞不懂他们的意思,如实回道:“张厥是曲家的女婿。” 得嘞! 三人齐齐松口气,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好好与这位第一睿敏比划比划! 来之前肖老头吩咐过,这行宫上下藏龙卧虎,不是谁都能惹得起。 遇上士族大家,比如栾歇这样的存在,就好生相待,纵使有什么不满,也可交给阮守林处理周旋。 至于其他嘛,只要不是士家嫡系,管他什么身份,定要设法压一头,如此才能树立威信! 这就叫柿子专挑软的捏! “让他进来!” 冉闯撇着大嘴,再次震的房梁哗哗落灰。 第153章 问住他 张厥年近七十,在整个行宫的众多官员中,年龄算是最大的。 老头性情寡淡,不喜言谈,也不与人争抢,在应南官场上被称作老好人。 实际这挺没办法。 他出身微寒,若非入赘曲家,做了上门女婿,怕是连参与科举的机会都没有,纵有状元之才,也得面朝黄土背朝天。 正是基于出身的自卑,在官场上才畏手畏脚,连大声说话也不曾有过。 落在旁人眼里,只当其品性超脱,对权势利益不感兴趣,皆夸赞涵养功夫高深,有才也有德。 殊不知张厥内心甚傲,表面客客气气,心中却颇瞧旁人不起。 在他看来,自己作为应朝状元,若非适逢乱世,也不会委身在应南这个小地方。 寡淡,只是不屑与‘文盲’闲谈,多说几句,都嫌掉价。 张厥虽担任右尹,但实际没有大权,以前负责给孙壁之起草文书,后来司职为方平的诗词作赋。 老头咬文嚼字,对待文学认死理。 参会之际,正事一概不管,但谁要在说话时,说秃噜嘴,不慎用错成语,被他逮着了,立即纠正不说,还要引经据典,把成语来源含义统统叙述一遍。 几次下来,官员们都麻了,再不敢轻易用词,能说大白话就说大白话。 站在书房门外,老头见栾歇出来,忍不住上前询问,与新任祁公聊了什么话题。 “也没聊什么,就骂了几句田狗儿罢了,没事,你进去吧,子陆是自家人。” 栾歇背手离开。 张厥稍稍放心,决定进去后,给这位难民出身的人,讲一讲先贤高论。 “让他进来!” 骤然一声虎吼。 让门框都颤了颤。 万幸老头方才去了趟厕所,否则估计得当场甩出几滴。 稳了好一会儿心神,才深吸口气,推门而入。 一眼望去,桌案后坐着名声甚大的少年,身后方左右各站一尊铁塔。 除他们仨,还有坐在房门附近的田永亨。 田永亨见他进来,赶紧起身拱手,算是打个招呼。 老头微一点头,上前两步,抱拳躬身:“臣张厥,见过祁公。” 在他进来前,有心压对方一头的祁六,搜肠刮肚想出了一个问题。 早年间混迹难民堆的时候,没少听那帮人胡扯,其中记忆犹新的还有那么一两件。 个个都很刁钻,祁六有信心,能将对方问住。 只是没等他张嘴,身旁的冉闯却是等不了了,喝道:“你就是应南第一睿敏,行宫最聪明的人?!” 张厥听的暗暗点头,晓得方才那声驴嚷,是这人发出的。 “都是应南乡亲抬爱,某愧不敢当。” “哟,还他妈挺谦虚,我这里刚好有个疑问,你既然那么聪明,不妨来解解看。” 张厥微微皱眉,心中甚是不喜。 尤其冉闯这家伙,脑袋与脖子一样粗,说话的时候撇着大嘴,怎么看怎么让人生厌。 祁六愤怒回头,狠瞪冉闯,责怪对方抢了自己的露脸机会。 但落在张厥眼中,却是会错了意,觉得祁六这点很好,哪怕是自己近人做错了事,也该瞪眼就瞪眼,而不是帮偏袒护。 “张大人见谅,我这位属下太冒失了。” “无妨。”张厥心里暖暖的,“这位壮士性情中人,并非有意找茬。” 说完,他有心卖派下学识,便对冉闯道:“先前祁公说了,今日碰面只为闲谈,既然壮士不吝请教,老夫也不好拒绝,有什么疑问,尽管开口吧。” 祁六正打算问呐,一听这话,急的都不行了:“张大人不用管他,还是我们来……” “我问你!” 冉闯逮着机会,岂容错过? “一对新人完婚,夫家姓张,娘家姓刘,大姐叫刘大娣,二姐叫刘二娣,新娘排行老三,请问她叫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厥心说就这破玩意,三岁小孩都懒得玩! “莫非叫刘三娣?” 冉闯摇头:“不对。” “刘招娣?” “也不对。” 张厥想了想,忽然醒悟,嘴角微微上翘,表情猥琐起来:“既是完婚,那想必送入洞房了,莫非是她叫……床?” 此话一出,冉闯分外鄙夷,祁六、邓夏也满脸嫌弃。 “亏你堂堂一品,竟搁这儿开黄腔,还要不要老脸?!”冉闯啐口唾沫。 张厥很意外:“不是?不应该啊……那她到底叫啥?” “叫刘做梦。” “凭啥啊?!”张厥眼睛睁老大。 冉闯:“那谁知道,他爹就这么起的。” “你你你……你这是耍赖!” “张大人误会了。”祁六开口解释:“这户人家是我们在夹沟坡的邻居,刘老头的三闺女,确实叫刘做梦。” 张厥:“……” 冉闯一脸得意:“嘿,亏他号称应南第一睿敏,竟连这个都不知道。” 邓夏也道:“就是,刘家三个闺女,十里八乡都挺有名的,张大人孤陋寡闻了。” 张厥不服:“夹沟坡那种地方,老夫又没去过,如何知道?再说,这根本就不成一个问题,天底下那么多人,我如何全部认识?话说回来,你们能猜到老夫的邻居姓什么吗?!” 冉闯:“我又不是应南第一睿敏,我当然不知道。” 张厥被这话噎的一口气憋在胸腔。 “瞧你急头白脸的,不服是吧,来,我再问你一个。” “问可以问,但得问书本上有的,生活里都接触到的!” “行行行,屁事还不少。” “你……” “我问了啊,说,张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但一家人都高兴不起来,这是为什么?” 张厥又傻了,皱眉道:“说了要问书本与生活里的,这天地间那么大,我如何每一样都晓得?” “我问的就是我们都知道的啊。”冉闯摊手。 都知道? 张厥诧异问:“意思是我也知道?” “当然了。”冉闯点头。 咝…… 张厥细一琢磨,才发现这个问题有深度。 脑袋一动,想起应国某位皇帝的事迹。 当初那皇帝极重女色,且不在乎出身高低,闲着没事就微服私访,四处搜罗美女。 一旦被他选中,家中老小就此飞黄腾达,乃至一改民间重男轻女的风气,恨不得生个倾国倾城的闺女,就此换取荣华富贵。 “我知道了,没想到壮士也晓得此件轶事。”张厥捋须点头,眼含赞许,看的对方直挠脑瓜,“生个大胖小子,却不高兴,乃是出于贪心,想要个女儿送入宫廷。” “什么跟什么,你好好回答,用点心!”冉闯摇头。 “呃,不是应朝好色皇帝时期的事儿?” “什么好色皇帝?我看你才最为好色!怎么老想的那么龌龊?!除了这点破事,你就不关心关心别的吗?!” 张厥被冉闯数落一通,老脸涨红。 “那、那就是家里人都重女轻男。” “不对!” “我知道了,这胖小子有病,不好养活!” “我看你才有病,而且病的还不轻!” “壮士何必口出恶言?” “是你先不说人话的!” “好吧好吧。”张厥闷声道:“老夫答不出。” “这你都不知道?”祁六惊讶看他。 心说你这也不灵啊,一问三不知,也好意思与我第一猛士相提并论? 冉闯得意至极,撇嘴道:“告诉你吧,答案就是,生个大胖小子,让老刘家很不痛快,天天去张家胡搅蛮缠,这才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张厥懵了:“怎么又出来个老刘家?你这什么玩意,不是说好是书本或生活里的吗?!” “是生活里的,刚才不告诉你刘家三闺女结婚成亲了,她不得生孩子?” 张厥下巴几乎掉了:“这大胖小子,是那刘做梦生的?!” 冉闯点头:“是啊。” “你别忙,先等一等!”张厥恼道:“你方才说,问的是我们都知道的,但这刘老头去亲家发疯找事,脾气如此恶劣,你可从没提过!” “这还用提?”邓夏插嘴:“他大闺女叫刘大娣,二闺女叫刘二娣,想儿子都想疯了,又生个三闺女,总算梦醒,才取名叫刘做梦。眼瞅着放弃了,没想到三闺女在张家生了个儿子,你说老头受得了吗?” 张厥愣愣接口:“那、那肯定受不了……” “若想让这孩子,传承老刘家的香火,你猜他得怎么着?”冉闯问。 这回张厥一下就答上来了:“闹着让女婿上门……” 说完,一张脸变得苍白,脚步还踉跄了下。 冉闯比划个拇指:“成,三个问题答对一个,算是挽回些应南第一睿敏的颜面。” 可听到夸赞的张厥,却高兴不起来,低着头,失魂落魄般转身离开。 看的三人莫名其妙。 冉闯都有点后悔了:“大人,我是不是,太难为他了?” 祁六一脸无所谓:“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也难堪大用,回头我就让他告老还乡。” 说完,看向田永亨,问道:“这么蠢笨的人,是怎么做上一品大官的,指定走后门了吧?” 田永亨眼角直抽。 过了好半晌才提醒:“祁公……其实他是……曲家的上门女婿……” 第154章 旧情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冉闯咆哮质问:“如此重要的情况,为什么不提前说?!” “是啊!”邓夏同样不满:“你不是陷我等于不义吗?!” 就连祁六也忍不住开口批评:“揭人伤疤,贴脸开大,张大人一把年纪,被如此对待,得留下多大的心里阴影,你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田永亨脑袋嗡嗡的。 心说怎么都冲我来了? 方才难为张大人的,不是你们吗?! “田大人,没想到你长得一脸正气,手段却如此下作!”冉闯愤愤不平。 邓夏也甩下衣袖,表示不屑与此人为伍。 祁六继续批评:“田大人你可要记住喽,六爷的心是肉长的,六爷也是有感情,是讲人情味的!你这样整,六爷以后得自责死!” 你们刚才拿张厥开涮的时候,不是挺开心嘛! 田永亨腹诽不已。 门外的邢院目再次高声报道:“二品士师姬宜甫求见!” 田永恒刚准备开口,就被冉闯打断:“好好介绍,别有遗漏!” 邓夏也出言提醒:“尤其是忌讳之处,不能隐瞒!” 祁六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捂着胸口,示意他说话要摸着良心。 在三人注视下,田永亨艰难咽口唾沫,斟酌良久才说道:“姬大人执掌法度,为人刚直,擅长断案……” 嘭! 祁六拍下桌子,喜的眉飞色舞,乐的都不行了。 冲左右冉闯、邓夏表示:“这个交给我!六爷当年在虎塘,就是靠断案发的家,连老婆都是那时讨到的!” 染坊米二嫂的案子,因阮守林的干预插手,传播度很广。 田永亨也有所耳闻,但没听说与祁六有啥关系,反都在传阮家讲究,有公道,以致许多百姓,有事不找府衙,全跑大梁喊冤去了。 “喂,你走什么神,继续说啊!” “啊,是,姬大人出身方家,是方平外甥,不喜吃辣,也不饮酒,对花生过敏……” 噔噔噔。 祁六连续用手指敲击桌案,皱眉道:“我是让你说一些忌讳,又不是问你忌口,怎么一段时间不见,田大人你都听不懂人话了?” 还不是你们仨没一个讲人话! 田永亨还是首次遇到,这么难伺候的主子。 以前潘老狗也好,孙壁之也罢,就连方平对自己都客客气气的,唯独你搁这儿…… “你们都起开!让我进去!” 书房外有人大叫。 然后有人呵斥,有人相劝,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祁六愣了愣,因他觉得呼喊之人,嗓音十分耳熟。 正疑惑间,就听田永恒介绍道:“来人是孙愈,出身孙家,目前是应南全境名义上的主公,忌讳嘛,就是不许别人提冰火之戏……” “住口!”祁六立即打断,瞪眼呵斥:“什么虎狼之语,这也是能在书房提的?张大人搁这儿开黄腔,六爷看在他年迈的份上,才没有处罚,怎得你也被带偏了?!” 田永亨恨不能给自己一嘴巴。 暗怪自己说秃噜嘴,没有想起当年玩冰火之戏的,也有对面这一号! 外面争吵一通,接着书房门被人用力踹开。 排队准备求见的官员们,个个大惊失色,却又畏惧的不敢上前。 负责维持秩序的邢院目,也一脸尴尬,冲祁六投以无奈眼神。 皆因闯进来的孙愈,手里攥着把匕首,抵在自己脖颈处,尖锐锋刃,已刺破肌肤,渗出血来。 “谁不让我来,我就自尽在此!” 孙愈五官狰狞,神情癫狂。 冉闯、邓夏傻眼了,不知该怎么处理。 因他们就没见过,用自己的命,去胁迫旁人的情况。 就在书房内外,陷入一片死寂之际。 祁六忽的起身,慌忙绕过桌案,甩甩衣袖,单膝跪地,参拜道:“祁子陆拜见主公!” 有他带头,所有人均反应过来,呼啦跪倒一片。 “臣等拜见主公!” 脖颈火辣辣疼痛的孙愈,见到这一幕,禁不住仰面大笑。 随手甩掉匕首,指着面前的祁六问道:“子陆,你也要效仿逆贼方平么?!” “主公玩笑,子陆来行宫,就是为您效力来的!” 说完,祁六站起身,冲冉闯、邓夏道:“还不把主公扶过去入座。” 二人答应声,一左一右架起孙愈胳膊,将他带去桌案后的椅子上。 见书房外所有官员,都在探头窥视,祁六对邢院目比划个手势,让对方赶紧把门关上。 孙愈摸着座椅把手,又低头打量下身前桌案,眼中多了些迷离之色,情绪有所稳定。 因为这桌椅,他太熟悉了,都是孙壁之留下的。 “子陆,你说句真心话,往后是不念情谊,与那方平一样,将我囚禁散心阁,还是真有忠义之心,还我孙家天下?” “呃……” 祁六不好回答。 孙愈动容道:“还记得你初来行宫,是我迎你与卢秀入宫。往后感你我二人投缘,一起在行宫嬉戏。当时是你输了,对不对,不要想着抵赖,因那两位侍女,现在仍可为之佐证。” 什么?! 祁六神色一紧。 那含冰的侍女还在行宫吗?! 冉闯、邓夏听不懂孙愈的话,但田永亨可是门儿清。 此时恨不得捂住自己耳朵,不希望了解更多。 因为这很有可能,让他丢掉脑袋! 毕竟没有哪个主子,会容忍属下知道自己的隐秘! “还有徐道覆……子陆,他依然认定我是当世圣人!”孙愈越说越激动,“我是有能力结束乱世的人!我是唯一可与萧桓律抗衡的存在!” 祁六心说那你可孤陋寡闻了,现在灵一道的汪仲康,差点送那位真龙重新回到天上…… 至于徐道覆在燕开家密谋的时候,依旧咬死说你是圣人,不过是想给孙家留个后而已,你怎得因此就信了? “子陆,你说,这往日种种,你还记不记得?!” “我……恍若昨日。” 孙愈脸上浮出一抹笑:“就知道子陆与别人不一样,你知道吗,得知是你来,我高兴的几个夜晚都没睡。” 但笑容很快又消失了。 “但现在我很伤心!” “你既然来了,却没有立即去见我!” “更没有解除对我的囚禁!” “反倒在这书房,坐在这里,与那逆贼方平一样,代我主事!” 孙愈眼中涌出恨意:“若非我以死相逼,估计今日都难以见到你祁大人的面吧!” 祁六尴尬的恨不能用脚抠地。 若这家伙上来就臭骂自己,他还可以将其赶出去。 可没想到他打感情牌啊! 这谁受得了? 总不至于,六爷上任第一天,屁股都没坐热,就落下个不讲旧情的名声吧?! “焯!给你点面子,你他妈还上脸了!” 冉闯两步靠近,劈手抓住孙愈衣领,生生将其从椅上扯起,怒道:“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行,也敢对祁大人这么讲话?!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溺死在恭桶里?!” 孙愈不怒反笑,边笑边癫狂叫道:“对!对!杀了我!现在就动手吧!逆贼方平不曾做过的事儿,你祁子陆做得!” 祁六抿着嘴,悄悄偏头看向田永亨。 后者稍稍侧身,背对孙愈,抬起右手,屈起拇指,在脖颈处横划了一下。 祁六微一点头,便要示意冉闯动手。 可这个时候,孙愈却再次叫道:“你跟过卢秀,你与他是一样的人,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会在乎!但你等着吧,我爹,还有逆贼方平,他们的下场,迟早会落在你身上!” 祁六身躯顿僵。 第155章 梦醒 卢秀是受名声所累,即便有所作为,也得不到士族支持,最终引恨败北。 孙壁之是与士族起了歧义,对当时的应南局势判断失误,故而连带孙家几十口,一夜间灰飞烟灭。 最后就是方平…… 他比前两位好点,至少留了条命。 之所以遭遇各家士族的抛弃,皆因被胡泰上了一课,连嫡长子都搭上了,尊严扫地。 祁六在脑中一番细数,发现这里面的每一位的起落,均与士族脱不开关系。 而他自己也是。 若非有阮守林推荐,指定进不了行宫大门。 孙愈的话,撕开当前飞黄腾达的表象,露出暗处的风险与波涛。 他,祁六,不过是继孙壁之、方平之后的另一个棋子! 觉得你行,那就是人上人,给予大权名声。 可倘若犯了错,丢了面,那就弃之如敝履。 祁六不愿赴他二人后尘。 也不希望自己,如卢秀那样,被名声所毁。 于是他开口呵斥冉闯,并给了他一脚,又上前仔细帮孙愈理平衣角,带着歉意说道:“主公见谅,我这位属下是个浑人,没有脑子。” 孙愈冷笑:“不必装腔作势,你祁子陆既有心入主行宫,还计较些许名声作甚?” 祁六拍胸口道:“主公明鉴,子陆这次来,完全是为效忠你来的!抛开身份不谈,子陆在这世道上,能称得起朋友二字的,只有你了!” 呵,你会打感情牌,我就不会吗?! “主公还记得,送给我的两头恶犬么?” “我视之为珍宝,这几年无论走去哪里,都不曾抛弃。” “只有看到它们,我才能感受到你这位朋友,就在身边。” “不信的话,我这就让人牵来。” 孙愈没想到祁六会来这么一出。 稍显错愕,可仍对其立场表示怀疑。 “两条狗能说明什么?你养它是为了看门,又不是给我面子!” “不!”祁六义正言辞表示:“这两条狗,绝不是单纯意义上的狗!在我心里,它们是圣人送来的,是鞭策我、激励我的精神信仰!为此我要努力,我要上进,我要争取有一日打上行宫,将我的至交好友,从散心阁中解救出来!” 冉闯、邓夏、田永亨鸡皮疙瘩掉一地。 觉得祁六说的谎话太假了。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孙愈竟然信了! 书中代言,孙愈的精神状况,始终存在问题。 尤其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就容易发作。 祁六的这一番假到不能再假的发言,让孙愈的心情为之起伏,脑袋变得混乱,脸上时哭时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一把揽住祁六肩膀,带着一脸泪水笑道:“子陆与他们不同,是来效忠的!” “太好了,太好了!” “我们两人联手,谁也不用怕了!” “咦?!还有他!”孙愈突然止住哭笑,瞪大眼睛,“逆贼在哪?可不能让他跑了!我们要为我爹复仇,要为孙家几十口复仇!不能放过他,不能放过方家!” “要把他们全抓来,剥了他们的皮!让方家女眷,陪我们玩冰火之戏!然后、然后点了方平的天灯!” 孙愈情绪越来越激动。 说到最后,身体开始抽搐,嘴角也流出白沫,滚去地上。 “送他去散心阁。”祁六吩咐一声。 “是!” 冉闯抱拳答应,伸手抓住孙愈腰带,跟拎行李似的,大步出门。 见外面诸多官员还在等候,经孙愈这么一通闹,早没心情的祁六,随手挥了挥,让他们回去。 众人告退。 祁六黑着脸往桌案后面一坐,久久不说话。 书房气氛十分压抑。 田永亨有点后悔,没随着官员们一起离开。 见他脸色很差,难免提心吊胆。 主子的龌龊过往,连细节都被听了去,更是亲耳听其撒谎。 为保存颜面,永久遮掩此事,最好的办法莫过杀人灭口…… 过往经历,无不印证着这个想法的可能性。 田永亨汗如雨下,自己把自己吓够呛。 “邓夏。” 祁六突然开口。 田永亨脑瓜嗡了一下,浑身冰冷。 万幸,祁六并不是让邓夏动手,反说道:“你先出去,我有话与田大人说。” “是。” 邓夏抱拳出门,去外面把守,不让旁人靠近。 祁六仰倒身子,倾斜身体倚着靠背,双脚抬起,架在桌子上,毫无霸气形象,显得十分随意。 “你方才是不是觉得,杀了他对我来说更好一些?” 田永亨回道:“方平那会儿,可以利用孙愈的圣人身份,哄骗愚民。但现在,连徐道覆都舍了道家身份,兴兵北上,有称王称霸之心。如今谎言不攻自破,他已没用了。” “可我是个念旧,讲感情的人啊。”祁六自己给自己贴个占据道义的标签,“我岂能为了自己坐稳,拿朋友开刀?” 田永亨不说话。 祁六再问:“田先生,你说,我会不会与孙壁之、方平的下场一样?” “不会……” “田先生何必违心?” 这个时候,田永亨觉得刚才就把自己宰了比较好。 至少不用如此为难。 士家大族的高山,远远压在这一整座行宫上方。 谁都无法逃脱,也无法违抗。 他的初心,只是希望在结束乱世的征途中,尽一份绵薄之力,其他的,根本不敢想。 “田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助我摆脱这个既定下场?”祁六问。 噗通。 田永亨跪地不起:“祁公,请不要再说了!” 祁六眯眼瞅着对方深深低下的头颅,心中满是失望。 原以为此人的智谋,得在肖老头之上,会是自己入主行宫后,最有用的帮手。 如今看来,胆量太小了。 “你走吧。” “是。” 田永亨起身离开,走的时候,双腿打晃。 没人比他更清楚士族们的厉害。 因此也更为惧怕。 肖老头在这一点上,倒比他强许多。 至少心事重重的祁六,离开书房,来到仁德殿,把担忧的事情说出来后,肖老头沉思片刻,便言道:“若想摆脱士族掌控,唯有增强自己的实力。” 经过这两年的接触与了解,肖老头对这帮大人物,早没了敬畏,也不像以前那么害怕。 田狗儿、李申、方平等鼎鼎有名的家伙,在民间被传说演绎,一个个好似多么厉害,多么不得了。 可接触下来,就会发现他们也就那么回事。 风传喜食人脑的田狗儿,实则是个不讲究的王八蛋,见钱眼开,毫无格调。 爱用油锅烹人的李申,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家伙,既想要利,又不愿出工。 至于方平,应南百姓几乎将其吹成神仙,什么南极仙翁转世,能掐会算,统统瞎扯淡,不过是个心比天高,能耐比纸还薄的自负老头。 甚至是面前的祁六,也是名头响亮,什么应南第一猛士,芳心采摘大盗,一个比一个邪乎。 可实际上呢? 肖老头瞥向祁六,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罢了。 刚好这个时候,嘴里啃苹果的婳婳,从一旁经过。 祁六猥琐一笑,伸手就要去捏对方屁股。 结果婳婳早有防备,极为稔熟的用左手挡住,并顺势抬指敲下他的脑壳。 肖老头暗暗点头,又在心里补了一句,是个好色手欠讨打的孩子! “你有意放孙愈一马,是怎么想的?”他问。 祁六揉着额头,嘿笑两声,凑近低声道:“我觉得这家伙,是个很好的背锅工具,或许能在针对士族一事上,有些用处。” 孙愈与各家士族是化不开的死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祁六眼光虽看的不远,但感觉倒是准的。 肖老头嗯了声,长舒一口气:“没想到咱爷俩,也有谋划大事的时候。不过这种事,要小心为上,千万千万不能让旁人知道,哪怕是婳婳也不行。” 祁六点头。 肖老头又道:“士族这棵大树,太高,根脉遍布天下,死死抓住一切,稍有不慎,你我必万劫不复。” 祁六:“等死也是死,还不如早些做点准备。” 孙愈的话,醍醐灌顶,让他从入主行宫的美梦中清醒,认识到目前处境的真相,所以决心很大。 肖老头很欣慰,伸手拍拍他肩:“成。那咱爷俩就放手一搏,与他们比一比,究竟谁的手段高!” 第156章 立功 “祁公,如今大军已至涴江,与田狗儿汇合后,即将渡江北去。” “这是胡大将军差人送来的信。” 邢院目捧着书信上前。 祁六立即摆手,言道:“念,让大家都听听前线情况。” 心说开什么玩笑,六爷不识字,你把它交给我,是想看六爷笑话吗?! 此时行宫正殿,文武官员皆在,就连田永亨这样没有官职的幕僚,也立在外侧。 邢院目点头称是,撕开封条,展开信件,高声念道: 祁公万安。 昨日徐道覆大败灵一道水师,毁船十余艘,擒敌一千,敌将安奉灿举旗乞降,末将本想将他送回虎塘,交由祁公发落,奈何蔺天龙报仇心切,将之剖腹挖心,生祭其父,望祁公念天龙一番孝心,饶恕这番莽撞。 李伯舆业已返回永安,现正全力追杀灵一道。 萧桓律放话,杀汪仲康者,可封侯。 末将观田狗儿颇为意动。 另,听闻祁公入行宫主事,末将备下薄礼一份,不日便至。 邢院目念完了。 所有官员皆不说话,大殿静的厉害。 “哎呀,胡大将军太客气,好端端送礼作甚?” 祁六似乎很不满,眉头皱着。 “他这礼品送来,我要是拒绝,是不是太驳他面子?” 面对询问,站前面的一、二品大元纷纷点头称是。 祁六便道:“那我只能收下了。可我这一收,是不是显得各位少了几分意思?这多不好,是吧?” 意思是,让我们也送呗! 什么人呐?! 官员们无不在心里嘀咕。 左尹栾歇抱拳出列:“祁公容禀,其实我等也备好了礼品,只等大将军的礼品到了,便一起奉上。” 祁六大笑,连连摆手道:“唉,左尹大人会错意啦,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对礼品什么的,一点也不感兴趣!我丑话先说前面,各位千万不能太破费,别送什么宝石美玉、佳丽奇珍,也别送象牙灵芝,千年人参。” 众人无语。 心说看来是逃不过要出血了。 不仅要送,还得按他说的送,想敷衍一下都不行! 见他们一个个都很不爽,祁六心里却很痛快,清清嗓子,言道:“如今汪仲康偷鸡不成蚀把米,搞不好南撤的时候,会与大军相遇,各位觉得,我们当如何?” 二品公尹左虞适,率先发言:“祁公,大军北伐,伐的便是萧桓律,依臣之见,不妨修书与汪仲康,谈一谈合作的事儿。” 官员们交头接耳,有点头的,也有摇头的。 “祁公,臣觉得不能与灵一道联手。” 说话的是张厥。 昨天在书房里,老头被冉闯刁难的够呛,又被当面揭了上门女婿的伤疤,缓了一夜才刚有点精神。 “北伐大军,乃是王师,为的是平定天下,岂可与宵小联手?” 老头读书读傻了。 这世道如此混乱,何来的王师? 众人全当没听见。 有人提出,汪仲康此人城府极深,又极善蛊惑,与他联手,不亚于与虎谋皮,这样的人,可杀不可交。 但左虞适坚持己见:“我北伐大军,一共才五万众,萧桓律麾下,足有三十万将士,单从兵力论,我们处于下风。在这个时候,再与灵一道交恶,绝不是上佳选择。” 这话倒是能服众。 就连祁六也点头认可:“既如此,就告知大将军,设法与汪仲康联手,共抗萧桓律。” “是!” 邢院目答应声,自去安排。 “诸位还有什么事,要共同议一议的么?”祁六问。 栾歇立即上前,激动道:“祁公,方才胡大将军,在信中说了,田狗儿这操蛋货,死性不改,有意投奔萧桓律!此贼天性恶劣,不当人子,不如给大将军一道暗令,让他设法将其除掉!” 看来昨天骂那么久,还是不解恨啊…… 只是除掉田狗儿容易,他麾下那帮绿林悍匪,谁又镇得住? “这个稍后再议。”祁六站起身,给田永亨一个眼神,“今天先这样,有什么事,去书房找我吧。” “臣等告退。” 祁六带着冉闯、邓夏来到书房的时候。 多多古正在院子里,殷勤的帮一位猿猴剥香蕉皮。 祁六对那位‘舅子’点下头,打个招呼,刚入书房不久,田永亨后脚就到了。 把门一关,祁六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我决定作出点成绩,好让士族们刮目相看,对此,你有什么主意?” 原本从正殿过来,田永亨还提心吊胆,生怕又是商议针对士族的事儿,现在一听,才总算松口气。 心忖对方该是放弃了,也是人之常情,面对不可逾越的高山,顺从才是上上之选。 “祁公,方平之所以归隐,在与胡泰较劲中落入下风,只是其一,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没有为士族的利益考虑。” 只要不牵扯与士族作对,田永亨的脑子就转的非常快。 “就拿栾歇今日所提,他与田狗儿的矛盾,主要集中在大康城的生意上。其实也不单单是他,阮家、曲家、仲孙家,在大康城的生意皆受影响。祁公受士族支持,有今日地位,若想投桃报李,依某之见,不如将大康拿下。” 拿下大康城?! 祁六眼睛瞪圆。 “大军正奋力北伐,我在后方拆他们老巢,这个……不合适吧?” 田永亨微微一笑:“祁公,谁都知道,此次北伐,徐道覆、田狗儿皆是附庸,胡大将军才是主力。两军对垒嘛,总会有人牺牲的。” 嚯! 祁六心说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心肠竟如此狠毒! 合着这次北伐,没有表面那么团结,更像是应南为了彻底一统,消耗掉这几方势力…… 田狗儿倒死不足惜,麾下绿林悍匪,更不值得可怜。 但徐道覆不行啊! 再怎么说,当年也是与六爷一块混的,设计他…… 祁六问:“既能拿下大康,是不是伊山、乌土,乃至江岸四座城池,都可如此?” 田永亨笑着点头。 “不好吧。”面对彻底一统应南的诱惑,祁六显得为难,“我毕竟是个念旧情的人啊。” 田永亨正想劝说。 谁知祁六话锋一转:“不过为了主公,我也是可以改变的。” 田永亨差点没咬到舌头。 “唉,自古忠义两难全,纵使是我,也没有办法。”不用旁人帮忙,祁六自己就给自己的旧情找了个台阶,“既然主公有心一统,我也只能听命行事。” 田永亨忽然觉得,昨天对方留孙愈这条命,还真是留对了! 太适合背锅啦! 如此看,方平明显不如,单是对‘圣人’的开发就远远不够! 只是利用名声,欺骗世人有什么意思? 还得是打着他旗号,行龌龊勾当来的过瘾! “目前大康、伊山都有多少兵马?”祁六问。 田永亨想了想道:“此次北伐,田狗儿、徐道覆皆尽了全力,留下驻守的,不足五千人。” 那就好。 祁六点头:“咱们呢?咱们还有多少人?” “这个……”田永亨屈起三根手指:“三千。” “这么少?!” 祁六傻眼了。 心说我这行宫之主还当个什么劲?! 就这么点人去攻城,不让人笑掉大牙?! 田永亨也意识到不妥,所以他建议:“强攻不行,咱们可选择智取!” 第157章 解决弱点 肖老头针对士族的大计,共分三步。 第一是让祁六尽快建功,好让应南上下,不论士族百姓均认可他的能力。 第二,有所建树后,立即启用布衣,并设法转移注意,让那帮士家大族,不再只盯着虎塘,由此才能暗中积蓄力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得激发出士族与布衣间的矛盾,想扳倒这棵参天大树,单凭几个人的努力,绝对不够。 大计走向就是如此。 至于其中的细枝末节,肖老头就无能为力了。 因他最大本事,只在年龄阅历与揣摩人心上。 好在,具体实施的话,有田永亨这个帮手。 祁六只需将大计分散,并简化成一个个单独的命令,看不出这是在针对士族的田永亨,就可逐条献计,一一攻破。 “这就叫以人为棋,棋子只需做好分内的事儿,就可由点带全,盘活全局。” 肖老头坐在新搭的葡萄架下,三美殷勤服侍其喝茶抽烟。 坐桌对面的冉闯、邓夏、多多古三人,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你们仨,从现在起都要机灵些,行宫内外,俱是旁人耳目,能少说话就少说话,若有人故意亲近,上前搭茬,可得多留个心眼。” 大计一旦实施,就不能停。 任何状况,都要提前预防。 “大爷您放心吧,我们跟老板的关系不用多说,谁也别想从我们的嘴里,撬出任何事儿来!”多多古率先表态。 冉闯也拍着胸脯保证:“哪怕皮鞭滴蜡,诸多酷刑,也休想让爷们吐出半个字!” 邓夏没表态,只是坚定点头。 “那要是美人计呢?”肖老头眯眼道:“这帮人最了解人性,他们会想方设法,在你们身边安插奸细,对外人,你们或许还提防一下,但枕边人,谁又能保证,不会说漏嘴?” 邓夏这次开口道:“大爷您放心,我这辈子就没有成家的打算!” 冉闯却皱起眉头,认真道:“别说,要是真送个美人,跪在面前扒爷们的裤子,爷们够呛把持的住!” 多多古更是差劲,表示你别说了,再说下去,脑子里有了画面,估计得顶起帐篷。 惹得三位美姬咯咯直笑,媚眼含春质问他,是否还是个雏儿。 看的多多古两眼放光,接嘴表示,是不是,说的不算,得到榻上才能见真章。 肖老头吧嗒两口烟,打断他们的调情:“这是人之常情,也是身为男人的弱点,所以从现在起,我给你们仨定个期限。” 说完,竖起两根手指。 “两天,这两天之内,你们必须解决这个弱点!” 两天? 三人皆是一呆。 别说两天了,就是两年也够呛啊! 再说,这个弱点如何才能解决? “我懂了!” 冉闯沉重点头。 然后一脸慷慨就义的样子站起身,噌的将裤子往下一褪! 肖老头、邓夏、多多古都被吓一跳,赶紧起身离远远的,质问他要干什么。 三位美姬倒相当兴奋,指着冉闯胯下评头论足。 大美:哎哟哟,这小玩意够精致的! 二美:皮长了点,得割呀。 三美瞧的最仔细:嗯嗯,偏右的可不常见,难怪能在六爷身边任将军! 肖老头表示你们仨都谦虚点,少在这儿卖弄学问! 闹腾间,冉闯把刀抽了出来。 眼睛一瞪,把心一横,左手一把攥住,右手拎刀就要往下割。 “你犯什么病?!”肖老头急的大叫:“快,阻止他!” 邓夏、多多古这才上去夺刀。 冉闯一愣,诧异看向肖老头:“大爷,不是您说,要解决这个弱点的么?” 对方翻个白眼:“你先把裤子穿上,听我说完!” 冉闯喔了声,伸手将裤子提上。 肖老头抹把冷汗,心说祁六都是从哪找的乱七八糟的人。 “我是让你们在两天之内,找个女人成亲。” “而且,不能找好人家,必须得去青楼找。” “这样的话,有她们在,每天都折腾几次,纵使有人送来美人,跪在面前去扒你们的裤子,也有心无力了。” 噢~ 三人恍悟。 多多古、冉闯不在乎娶个青楼女子,且双眼放光,十分期待。 但邓夏无法接受。 他出身不好,可也算清白之家,姐夫死了,还有姐姐在。 这几日回到虎塘,专程去燕府看望姐姐,后者还张罗着,要帮他找个好人家。 自己要是领一个青楼女子回去,姐姐会怎么想? “我不娶!我、我都说了,我这辈子没打算成亲!” “这是命令,不容你意气用事!”肖老头神色严肃,表示这事没得商量。 邓夏皱着眉头,满脸不情愿。 肖老头从怀中取出一包银锭,往桌上一放,随后冲冉闯、多多古使个眼色。 两人立即会意,一左一右将邓夏拽起,收好银锭后,就要带他去青楼逛一逛。 “我、我不!” 邓夏还在挣扎,他要为了名声考虑。 “我不去那种地方!我、我情愿阉了自己……大爷!大爷!~” 他几乎要哭了。 但肖老头心如磐石,不为所动,目送对方被二人架走。 对此,三美十分敬佩。 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对青楼如避瘟疫的男子。 但这种敬佩并未持续多久。 两个时辰过后,浑身舒爽的三人回到行宫。 当肖老头询问成果时,冉闯、多多古表示还要再找别家试试,两天时间嘛,不急,得比比看,谁的技艺最高。 之前嚷嚷着不去的邓夏,宛若脱胎换骨,望着天空,似还在回味,嘴里低喃有声,说着什么这辈子值了云云。 三美大失所望,感叹男人都是一路货色! 对此,肖老头笑而不语。 与此同时。 赶奔散心阁的祁六,正唾沫横飞,向‘圣人’画着大饼。 “主公,要想与他们分庭抗礼,您得积攒自己的实力。” “眼下就有绝好机会!” “田狗儿带兵北上,大康城群龙无首,只有五千老弱病残。” “合着您走运,实乃天赐良机!不愧是降世圣人!” “那大康是咱应南的交通咽喉,南来北往,都得经过此地!” “……” 孙愈被忽悠的找不着北,仅剩的理智中,只思考一个问题:“那咱们有多少人马,谁带兵攻打?” 祁六摆手道:“主公您想岔了,有您出马,何需攻城?那大康被田狗儿折腾的一溜够,早对其厌烦透顶!您这位圣人往哪儿一站,嘴巴一张,出言教化,他们还不得上赶着追随?” 孙愈心说对啊! 我是圣人呐! 祁六再度打气:“以前方平把您关在这儿,就是怕您露面,怕众人臣服您,如今好了,兄弟我深入虎穴,闯入行宫,舍这条命不要,也得将您扶上大位!” 孙愈感动的直抹泪,上前抱住祁六,哭道:“子陆贤弟,还得是你啊!之前竟怀疑你的忠心,羞煞我也!” 祁六表示没事,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那、那他们知不知道?”孙愈开始担心:“若知道是你将我送去大康,那帮人不会放过你!” 嗨,你还是对担心你自己吧…… 祁六拍胸口道:“吾乃应南第一猛士!他们想弄我,怕是找错了对手!您尽管去,待您占据大康,兴王师而回,行宫里的这帮杂种,您想杀谁就杀谁!” “对对对,这帮杂种,一个也不能放过!”孙愈眼冒凶光,“方家、曲家、阮家、栾家……还有最该死的仲孙家!哼,尤其是那个贱人,我要将她碎尸万段!” “呃,什么贱人?”祁六莫名其妙。 孙愈恼道:“就是仲孙羽婷!她与我指腹为婚,原当在上年完婚!但仲孙家见我落魄,便装作没有此事!该死的,她竟退了婚!老子三十年……” 祁六伸手打住,表示咱用不着这个,然后该吃吃该喝喝,让身体保持最好状态,为即将前往大康做足准备。 孙愈拉着祁六的手,感动的不知要说什么,末了言道:“子陆助我登位,这天下就是你我两人的!他日我若身死,你可继承大统!” 一番肺腑之言,听的祁六为之动容,直到离开散心阁,细一琢磨,才觉得不对劲。 第158章 失控 祁六入主行宫的第五日,久困散心阁的孙愈,搭乘一辆马车,悄然出宫。 马车被厚厚毡布盖着,周边也没有随从。 虽没有仪仗,但坐在里面的孙愈极为痛快。 尤其当马车离开行宫后,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心中对祁六的感激,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述。 “子陆,此生有你来做我的知己,夫复何求?” 孙愈暗下决心,要在大康做出一番成绩,也不枉祁六‘冒死’将他送出! 此时此刻,行宫书房里,祁六正忽悠栾歇。 “左尹大人,我此举,可都是为了您啊!” “田狗儿那王八蛋,人见人厌,鬼见鬼愁,搅别人的生意不说,还偏爱偷老太太的夜壶!” “这几日,您对我说的,我都记得,心里头也不停的鞭策自己……” 栾歇却不买账,眼睛一眯,问道:“对付田狗儿,与放走孙愈,有什么必要联系?!” 祁六坐在桌案后面,好整以暇解释:“如今田狗儿大军,远在应北,即便想对付他,咱们也无能为力。但老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老巢就在咱眼皮底下,左尹大人难道不眼馋?” 栾歇当然眼馋。 而且都馋了很久。 但与这点诱惑相比,显然北伐来的价值要更高。 “你就不怕拆他老巢,惹他大怒,北伐大业毁于一旦?!”栾歇质问。 祁六道:“只要师出有名,即便他知道咱占了大康,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自己肚里咽。” “你用的什么名?” “就是孙愈!” 接着祁六告诉栾歇,孙愈目前最大的用处,就是有个圣人头衔。 把他弄大康去,那帮田狗儿留下的将士,肯定很别扭。 而一旦这帮人无法容忍,把心一横将他杀了…… 栾歇听到这里,已忍不住拍手叫好,赞赏的看了祁六一眼,捋须道:“守林兄没看错人,子陆能力出众,眼光也极为老辣。原只当孙愈没有价值,宰了一了百了,没想到还有如此用处!” 身为‘主公’的孙愈,一旦死在大康。 祁六就可以复仇为借口,名正言顺的调动边关兵马。 那儿还有一万余众,哪怕只调一半,也足以攻破大康城门! 栾歇很满意。 他满意,就代表各世家大族,均接受这个方案。 送走对方后,祁六并没有闲着,立马把田永亨叫来,让他着手拟定一些官职人选,好在拿下大康后,立即前去治理。 “除大康外,顺带着登中城的官员,也一块定下吧。” 祁六如此吩咐。 田永亨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低头称是。 大康若被攻下,也就意味着与田狗儿的同盟关系,就此结束。 那么作为双方缓冲地带的登中,也就失去了原有价值,正好一并收回。 不得不说,祁六与方平很不一样。 有冲劲,有胆量,敢拼敢干! 想到此生有幸,来见证应南的彻底一统,田永亨便压抑不住兴奋。 …… 孙愈出使大康的十日后。 五月初,立夏。 搂着婳婳大雷酣睡的祁六,被射入房中的阳光照醒。 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在两名侍女伺候下,吃完早点,步出仁德殿。 原以为今日无事,谁知来到正殿,仲孙景青开口就是一件坏消息! “由徐道覆率领的前军,在关函山与灵一道打起来了!” 祁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他记得自己下过命令,是要与汪仲康共同对付萧桓律。 徐道覆这是要干嘛? 这不是公然不给自己面子吗?! 祁六很生气。 要是换田狗儿这么做,他或许还能理解。 可徐道覆…… 身为朋友还整这一出,谁接受的了?! “胡大将军是怎么说的?”他问。 仲孙景青道:“胡将军前日传来军情,说自从大军上岸,他就无法约束徐道覆与田狗儿了。” “如今徐道覆领兵直奔东北方向,截断灵一道退路,而田狗儿则去往西北,意在晓州。” “原定的五路北上计划,就此夭折,胡将军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率领大军,暂且栖身岚野。” 祁六皱眉问:“这仨蠢货……还能联系上么?我要写信骂他们!” 仲孙景青摊手摇头:“很难。渡江之后,咱们的快马就无用了。” “祁公,还有一档事儿,不值当讲不当讲。” 开口的是邢院目。 “说。” “是这样。”邢院目提及这几日来发生的怪事,“臣听金阳传来的消息称,胡泰的一应家眷,陆续离城而去,如今偌大胡府,只剩几个老妈子打扫卫生。” 祁六眉头一跳,明白到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他可不敢声张,只淡淡喔了声。 “还有……方家遇袭,来人是奔着冲世凌家眷来的,方老他……也在袭击中身亡。” 这就更明显了。 祁六眯眼观察官员们的神态。 以栾歇为代表的士族中人,脸色铁青。 像那张厥等,虽与士族挂钩,但明显不那么有归属感的,多面色平静。 咦? 祁六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帮文武官员,实际在某一点上,达成了平衡。 那就是士族嫡系,与旁支亲属,在人数上两两一半! 这个发现很出他的意外。 究竟是孙壁之的手笔,还是方平做的? 不,应该不是方平,他本就是应南老派士族的代表人物,肯定以士族利益优先。 那就只能是孙壁之了…… 看来有心与士族抗衡的,并非只我一个。 以前也有人尝试,只是下场不太好。 离开正殿,回到书房。 各娶一名青楼女子的冉闯、多多古、邓夏,明显瘦了。 眼窝陷着,皮肤蜡黄。 在媳妇的精湛技艺中,他们天天被索取的点滴不剩。 前段时间,得知弟弟迎娶青楼娼妇后,燕开的遗孀邓氏,专程来到行宫,找祁六要个说法。 祁六当然不敢露面,只能委托肖老头出面摆平。 但面对人家的兴师问罪,肖老头也没辙,唯有祭出三美,让她们设法搞定。 三美的口才都是练过的,不仅吹技一流,强词夺理也甚是拿手。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密集话语,让邓氏根本插不上嘴,最终只能接受弟弟成婚的事实。 “大人,孙愈这段时间,被盛情款待,每天不是玩女人,就是大吃大喝,似乎忘记自己去大康,是为的什么了。” 邓夏说出传回的消息。 祁六暗骂烂泥扶不上墙,沉吟道:“那就让人提醒提醒他!时间紧迫,不能任他胡为!” 邓夏点头称是。 “对了,目前在大康掌权的是谁?”祁六问。 邓夏答:“是班石虎。” 哦? 祁六双眸闪出精光。 当初他出任九山郡守的时候,班石虎只是手下的大头兵。 虽猜到是田狗儿安插在身边的眼线,但没想到两人关系如此好,在前者离开后,竟放心的把老巢交到此人手上! “哼,原本我还想念点旧情,既然你先不义,那就别怪我不讲究了!” 祁六暗暗发狠。 如今过江的北伐大军,就像失控的马匹,完全脱离了应南掌控。 对士族也好,祁六也罢,当务之急,就是将边关的一万将士,牢牢掌控在手中! 归谁,谁便是真正的应南之主! “多多古、冉闯。”祁六下了个决心,“你们俩带几个人,去大康一趟,亲眼看看孙愈在做什么。若他得到提醒,还无所作为……就宰了吧!” 二人抱拳领命。 第159章 六道无心 灵一信众的士气极其低落。 从永安城如丧家之犬逃窜后,一路尽是萧王追兵。 就连之前被占据的城池重镇,也不知从哪涌出伏兵,几番围追堵截,五万兵马,如今只剩三万不到。 这让作为三军统帅的狄丰,感到万分焦躁。 他想寻求‘海龙’的指点。 但汪仲康在永安城受挫,并失去亲弟弟后,似乎也一同失去了征伐争霸之心。 赶路时没有任何言语。 觅地休整时,也总在打坐潜修。 狄丰问了许多次,灵一道究竟何去何从,是退回应南,还是选一天险坚守。 结果汪仲康每次都是淡淡回应:“去与留,自有定数,不要问我,要问你们的本心。” 玄之又玄的回答,把人愁的不行。 眼见前面有条河,狄丰下令命大军停下,取水做饭,休整休整。 闻言,汪仲康从马上飘然而起,跃上河床当中的一块坚石,盘膝坐下,闭眼入定。 清风鼓动衣袍,三缕长髯摇晃,好似仙人一般。 信徒们在河岸边纷纷下跪,口呼海龙真人,求着他指点迷津,带大伙走出困境。 但汪仲康置若罔闻,始终不开口。 作为灵一道的精神领袖,他自然有着无比超然的地位。 因此狄丰尽管有些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 只当是在这行军关头,真人恰好遇到了道法上的突破,故才每每修行打坐。 狄丰牵马靠近河边,先将水囊灌满,又蹲下来捧水解渴。 只是没容他休息片刻,河流下游处,却突然间涌出一队人马。 领头的年轻人光着膀子,手里拎着柄开山斧,身后有人举着旗帜,写着一个‘蔺’字! 狄丰一眼瞥见,就晓得不妙。 惊讶为何蔺家余孽,竟从应南追到了这里! 不等他多想,那位骑马的年轻人,吼了一嗓子,驾着马率队冲了过来! 仓促迎战的灵一道,显然不是对手。 被对方骑兵这么一冲,竟是直接将大军撕开一个缺口。 一马当先的蔺天龙,好似猛虎入了羊群,双手举着大斧,左右挥扫,杀的灵一信众哭爹喊娘。 砍杀间,瞥见在河中打坐的汪仲康,蔺天龙犹如打了鸡血般,拨转马首,转个方向冲了过来! “拦住他!快拦住他!” 狄丰抽出佩剑,大声下令。 身边人聚集而至,不少信众持盾来防。 蔺天龙将斧头抡了一圈,在马上使了个海底捞月,嘭的一声,连人带盾劈成两截。 狄丰麾下悍将孙存武,见对方来势汹汹,立即持双锤迎战。 他从侧方靠近,趁蔺天龙挥斧砍杀的空,旋个半身,抄起铜锤砸中马首。 那战马整个脑袋几乎被捶的拐了弯,脖颈瞬间断裂,两蹄一跪,滑行倒地。 蔺天龙反应很快,在战马滑倒之前,甩脱马镫,落地一个翻滚,顺势持斧横扫,斩掉三名信众的腿。 孙存武挥舞双锤,怒吼一声,大步向前,与之战到一起。 二人兵器相交,铿锵有声,火花四溅。 狄丰取下身后弓箭,打算暗中相助。 谁知河对岸,却又涌出一队兵马。 这回旗帜上是个‘徐’字。 领头之人身穿道袍,帅的一塌糊涂。 见到打坐的老道,他眉头一竖,扬手指道:“汪仲康!分胜负的时候到了!” 听到这个声音,汪仲康终于睁开眼睛。 “呵,我当是谁,不过一手下败将!” 说罢,他一声狼啸,身如大鸟般掠起,两丈多宽的河床,眨眼便知。 五指一并,直奔徐道覆面门。 “妖道,找死!” 徐道覆后方跟着位小将,虎吼声,高高跃起,双手持刀下劈! 汪仲康立即变招,抬手来迎。 嘭! 二人罡炁相碰,河水为之激荡。 “啊啊啊啊啊……” 那小将双眸赤红,神色癫狂,身在空中,一连劈出数刀。 汪仲康以罡炁灌袖,施展铁袖功。 嘭嘭嘭嘭…… 刀袖相交,宛若闷雷。 两人从空中落去河床,以快打快,招式凶险搏命,看的人直冒冷汗。 “覃彻,退下,让我来!” 徐道覆抽出佩剑,从马上飞跃而出,如游龙般去了二人上空,动作说不出的潇洒漂亮。 那小将闻言,立即平举刀身,挡住汪仲康一掌,借力退后,从容脱身。 银光连闪,身在空中的徐道覆,虚虚实实共刺五剑。 汪仲康立在水中,举双手来迎。 叮叮叮…… 或弹或拨,尽数挡下。 但徐道覆翻身下落之际,却翻转手臂,自下撩起。 汪仲康本未当回事,谁知这一下,竟被他撩破衣袖,震散罡炁,连小臂处,都被划出一道血痕! 这……怎么可能?! 汪仲康满脸惊讶。 他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平平无奇的一式,可以伤到自己! 徐道覆踩在凸出河面的石头上,见剑法有效,露出些许笑意。 “这、这不是观云境!”汪仲康瞪着他,咆哮质问:“这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徐道覆抬起手中剑,轻轻摩挲,“入世还俗后,我把道法全忘了。” “忘了?” “是,就如方才那招,我没有印象,也不记得是如何用出的。” 汪仲康愣住。 徐道覆道:“或许我的身体,还留有观云境的记忆,但我确实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是这样? 汪仲康心中一动,想起自己那卷不知名古籍中的一段话。 关心守心明心性,去心留心任天真,有心无心皆自然,道在其意不在心…… 他幡然醒悟:“原来那六道无心,是这个意思!” 一声惨嚎从对岸传来。 汪仲康回身一看,见那孙存武,被蔺天龙砍掉一臂,喷出的血水,形成一片浓雾。 狄丰已率人往上游跑了,信众们丢盔弃甲,连旗帜也撇去了地上。 “汪仲康,你大势已去,认输吧!” “输?”汪仲康冷笑,自负道:“自打来这儿世间,我就从未输过!” 说完纵身一跃,噗通入了水中。 …… 多多古与冉闯,带着两头猿猴来到大康。 按照肖老头给的锦囊妙计,他们乔装打扮,以卖艺身份掩人耳目。 从消息得知,孙愈居住在一间名为宾满棚的客栈中。 班石虎安排的很周到,圣人想要什么就给什么,银子、女人、琼浆玉液、美味佳肴,甚至还安排了六人抬的轿辇,出门去哪,就送去哪。 为不惹人怀疑,多多古、冉闯准备先在街口卖艺,等天黑了再入住客栈。 敲锣的时候,之前邓夏在大康安排的探子上前接头,明确表示,前两日专程提醒了孙愈,奈何对方仍然我行我素,浑然不记得目的。 冉闯心说那正好,一刀宰了干净。 周围行人被锣鼓引来,见场中有两头高大猿猴,晓得是耍猴的,纷纷靠近围观。 谁知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却让所有人惊掉下巴! 啪! 一头猿猴持鞭挥舞,鞭梢落地声势极大。 多多古立马倒立! “呜哇哇!”猿猴下达指令。 多多古立即改单手倒立! 而另一边,猿猴扔给冉闯一根长枪。 “呜呜哇!” 冉闯便用脖子顶住枪尖,然后劲力一发,生生将枪杆折断! 围观人全傻了! 谁耍谁啊这是?! 第160章 理想与人生 狄丰领着灵一道派,一路往东,去了沿海地界。 见这帮人大势已去,徐道覆并未追击,转而领着一万余兵马,占据观阳四镇。 观阳是个小县城,距永安不远,萧桓律若要南下,此为必经之地。 与此同时,胡泰的两万大军,在后方接收了灵一道所占地盘,整个涴江之北,东至海滨,西接幽赢,尽数落在他手。 应北的三路兵马,多取得辉煌成绩。 唯有前往晓州,想从穆挞王身上,啃下一块肥肉的田狗儿吃了败仗,在无遮无掩的辽阔平原,被风一般来去的狼骑上了课,兵马折损大半,只领着五千兵马,灰溜溜退回铄乡,厚着脸皮,向胡泰讨要了块容身地。 艰难守住永安城的萧桓律,对汪仲康恨之入骨,但应南的三军北上,也让他意识到先前判断失误。 于是不出意外的,刚在观阳四镇安顿下的徐道覆,就迎来了纪君兰的到访。 “汪仲康不除,应北应南皆无宁日。” “徐道长若喜欢这四镇,萧王便是送你也无妨。” “但汪仲康必须死,这对你我两家都好。” 纪君兰的话,在徐道覆这里没有什么说服力。 甚至听说是她来了,徐道覆面都没露,只是派出赵俞与之攀谈。 赵俞与范雍一样,曾是辅助李申的谋士。 面对这位名头甚大,相貌堪比天仙的女子,年纪轻轻的赵俞,显得手足无措,连对上眼神也不敢,低着头,红着脸,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纪君兰本以为拿捏这样的人很简单。 但结果却很让她吃瘪。 “啊,纪仙子说得对。”赵俞嗓音很低,坐在椅上并着双腿,两手抱膝,头也不敢抬,十分窝囊。 站对方身前的纪君兰,以俯视姿态看他,从气势上就碾压一头。 听他认同,纪君兰嘴角微微上扬:“赵公子不愧出身于门第世家,既然你我不谋而合,还请转告徐道长,一起发兵征讨沿海。” “谈……谈不上……” “什么?” 赵俞咽口唾沫,小心翼翼道:“谈不上门第世家,我家祖上其实是烧窑的,所以我父母看的很开,对儿媳妇没有出身要求。” 纪君兰柳眉蹙了蹙,耐着性子道:“灵一道此次虽伤元气,但蛊惑民心的手段极强,若任他们喘息休养,必会东山再起。” 赵俞点头:“仙子说得对。” 纪君兰便道:“若除此大患,再有徐道长守住四镇门户,我王就无后顾之忧,可一举收回幽赢之地,夺取京畿皇城。” 赵俞再点头:“不世之功也。” 纪君兰很开心,莞尔一笑:“那赵公子还等什么?快去知会徐道长吧。” “不去。”赵俞摇头。 纪君兰稍显错愕:“为什么?” 赵俞认真道:“因主公今天心情不好,我去了,肯定触霉头。” 心情不好? 纪君兰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 “何时他心情才会好?” “不一定。” 纪君兰不免泄气。 只得转求其次:“这样,你告诉他,灵一道自有萧王来剿,徐道长只需借条道,容我去南去即可。” 赵俞喔了声,仍旧坐在椅上不动。 纪君兰恼道:“赵公子可知时不待我?” “仙子叫我赵俞就行,公子二字愧不敢担。” 说完,赵俞还补了一句:“我原本也打算继承家业,烧一辈子窑,只是有幸做了东家书童,才启蒙授课。” 纪君兰心说这什么人啊,谁问你了?! 正想再次催促,不想对方突然开口问:“纪仙子学道前,是做什么的?” 纪君兰没好气道:“我早已入了玄门,再不提俗家之事。” “那纪仙子以后有什么打算?”赵俞继续问:“天下平定,四海一统的话,纪仙子心中可有归宿之处?” 纪君兰冷道:“我没想过那么远!” “现在也可以想一想嘛。” “赵俞,你别东拉西扯!徐道覆究竟在哪,你若不去,我自去找他!” 赵俞不说话了。 纪君兰跺跺脚,负气转身,夺门而去。 她走不久。 这间客厅的后方小院,走出一人。 徐道覆嘴角带笑,上前拍拍赵俞肩膀,问道:“如何,可曾满意?” 后者意犹未尽,感慨道:“不愧有仙子之名,便是蹙眉负气,也别有一番盛景,只是性子急了些,尚未聊的痛快。” 话音一落,就有人不乐意了。 小院里走出不少人,皆是青年谋士。 “赵俞,你本事太差,大好机会让给了你,你竟然没把握住!” “是啊,主公,我就说得让我来吧,我泡妞水平,虽比不得一代渣人祁子陆,但自认也颇有手段!” “嘁,你可拉倒吧,你几时成功过?” “……” 见众人争吵,徐道覆劝了句:“别急,都有机会,她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定会回来的。” 赵俞立马来了精神,双目放光:“我方才与她谈了人生,尚未获得回应,若她回来,我定要……” “你住口!今日是今日,明日是明日!下次她来,我们照样猜拳决定!” “不,我认为得把赵俞排除在外,他已失去猜拳资格,都聊的什么啊,水平太次!” “就是,换了我,估计早确定关系了!” “不要说大话,毕竟是纪仙子,哪有那么容易?主公,当年您那位朋友,三句话便一亲芳泽,个中关键,您能否透露一些?” 提及这件事,徐道覆顿来了精神,笑着撸起衣袖,决定现场演练一下:那会儿啊,他是这样干的! …… 虎塘。 行宫,书房。 祁六连打几个喷嚏,怀疑有人在背后蛐蛐自己。 冉闯夜晚潜入房间,将孙愈勒死在床榻上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虽然圣人死讯,在大康仍未公布,但祁六已开始着手准备。 栾歇对这事很上心。 当祁六今日在大殿上,决意调兵前往登中后,他便晓得拆田狗儿老巢的事已板上钉钉。 这不,殿前集会一过,栾歇就马不停蹄,前来书房求见。 意思只有一个,收回大康后,新任大康令,必须是他栾家子侄。 这让祁六很不痛快,心中一再冷笑。 士族这帮人,冲锋陷阵的时候,永远找不到,唯独瓜分利益比谁都快。 战事尚未开始,就想着拿好处,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儿?! 于是打完喷嚏的祁六,换上一副笑容,点头道:“行啊,不知左尹大人,推举谁出任大康令?” 栾歇立即说道:“我二儿栾丘礼,他出任三品尹寇多年,历练的足够了。” 祁六喔了声:“成,那就让他领兵,将登中、大康一并收回吧。” 栾歇闻言立即急了:“祁公,我儿不曾领过兵,还是换个人选吧。我看那张聘就不错,他前段时日不是来投奔您了么,如今正是他效力时机!” 张聘离开边关,来虎塘重回方平身边,本指望这棵大树,能帮自己讨回场子。 哪知方平自身难保,灰溜溜离开行宫,返回大梁老家。 前些日子方家府上来了伙强人,把冲世凌家眷接走的同时,还一刀要了方平老命。 眼见方家树倒猢狲散,张聘也得为自己另谋出路,这才来到行宫,求见祁六,表达效忠意愿。 讲旧情的祁六当然欢迎了,这不,立即安排张聘当了自己近卫,现下就在书房门口站岗。 “这……不好吧。”祁六皱起眉头,“若由张聘打下大康,却让你儿出任大康令,恐难服众。最好还是由你儿挂帅,亲自攻城,如此名正言顺,谁也说不了什么不是吗?” “啊,它、它事儿是这么回事,可是、可是……” 祁六宽慰道:“左尹大人不用担心,登中不过一帮乌合之众,大康也俱是老弱病残,栾丘礼只需领着兵马过去,就可不战而胜,简单的很。” 栾歇还在犹豫。 祁六便故意道:“哎呀,之前曲家那位子侄,叫什么来着,一心想领兵建功呐……” 栾歇心中一紧,咬牙说道:“成!领兵就领兵,就这么定了!” 第161章 池中蛟龙 虎塘驻守的三千精兵,日常负责维持城中治安,守卫行宫安定。 祁六深知,这支兵马压根不属于自己,遂慷他人之慨,将统兵虎符,交给了栾丘礼。 这让后者很激动。 双手抖的厉害。 若非夹着双腿,估计要尿出来。 在老爹栾歇严令下,栾丘礼只能赶鸭子上架,从一介连鸡也不敢杀的弱书生,硬头皮顶了讨逆将军的名号。 按栾歇设想,这次领兵出击,只是走个过场。 为给儿子壮胆,他甚至说动了公尹左虞适。 左大人统管兵事十余年,虽一天战场没上过,但却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战略眼光! 这份无法企及的战略眼光,主要体现在对兵书的理解上。 甚至闲着无聊,一帮将士推演沙盘之际,左虞适的奇思妙想,就连胡泰都自愧不如,并一再比划拇指,夸左虞适是个大聪明。 历史上兵法大家所着兵书,皆在左虞适的肚子里。 他最引以为傲的成就,就是能倒着背诵。 这一点,行宫上下官员,皆不如。 正是拥有这项绝技,才被孙壁之另眼相看,一手提拔而起。 左虞适与栾家沾点亲戚,栾丘礼的大哥栾丘书,娶了左虞适媳妇的表姐,也算另一层概念上的连襟。 栾歇送了许多好礼,又说了诸多好话,才将这位军事‘大才’请出山来,同意随军出征,担任栾丘礼的军师。 出谋划策的军师有了,还缺少冲锋陷阵的悍将。 栾歇将主意打到了一位降将身上。 这人叫许力,原是冲世凌部下,大仙教覆灭后,一并归降到了虎塘。 如今此人在行宫担任马夫,负责照料祁六的几匹骏马。 一听这位左尹大人,有意启用自己,许力乐的鼻涕泡都出来了,连连拍胸表示没问题,更是夸下海口,表示自己一双铁拳,打遍江南海北,霹雳十八捶施展出来,鬼来了都要绕道走! 为佐证自己说的不假,他扔掉马刷,在马棚里打了一趟拳脚。 见这家伙耍的有模有样,兼之曾跟着冲世凌南征北战,栾歇就没有多想,且相当高兴。 大军先锋有了,中军由栾丘礼坐镇,还少一位后军接应将军。 这位人选很重要,既要勇,还要忠,关键时刻,得能在危机关头,助栾丘礼脱险。 找旁人栾歇不放心,思来想去,只得厚着脸皮,去求早已分家多年,久不曾来往的兄弟。 士族大家规矩森严,原配夫人生的嫡子,与姬妾生的庶出,在地位上有天壤之别。 栾歇这位兄弟叫栾定宗,正是妾生庶子,栾家家产半点没得到,几乎可以说是空着手,被赶出的家门。 此人也挺争气,年纪轻轻入了镖局,后来老镖师死了,娶了其闺女,接了走镖的衣钵。 据说其双锏使得尤为漂亮,与马奉交手也不落下风,在绿林中很有威名,离老远见到他的旗号,均备好茶好酒款待。 如今栾镖师年纪大了,轻易不走镖,只在城中镖局喝茶坐镇,闲时传授武艺,过的逍遥快活。 栾歇厚颜上门,栾定宗也没给这位兄长冷脸,毕竟是江湖人,面上功夫是练出来的,再如何厌恶,也不表现出来。 把事情说完,再表达下当年的亏欠,将采买的诸多礼品往上一摆,栾歇暗自叹气,心说若非为了儿子,我何止低三下四,来求你这个庶出? 栾定宗闻言却不表态,沉吟良久,推说身体老迈,无法胜任,便要端茶送客。 栾歇无奈,只好承诺,若对方答应,就允许其名加入族谱。 一旦入谱,子孙后代皆可做官,栾家诸多家产,也有分他的一份。 栾定宗实际等的就是这个,见对方松口,立即命人取来笔墨,表示口说无凭,必须签字画押。 栾歇也是求人办事低身段,忍气吞声一一照做。 如此,这支即将出发的大军,总算人员齐备。 三千守卫军,再加上栾家私兵,凑了五千众,对外号称八千,择良辰吉日于行宫誓师,便动身开拔,直奔登中。 祁六站在高台上,目光依次从栾丘礼、左虞适、许力、栾定宗身上扫过,暗暗点了点头。 “祁公稍待,我等不夺大康誓不还!” 四人单膝跪地,立下军令状。 祁六很满意,大手一挥:“出发!” “是!” 大军出行,招摇过市。 虎塘百姓争相围观,为之呐喊助威。 许多官员纷纷向栾歇贺喜,夸赞虎父无犬子。 望着一身戎装,骑马远去的儿子,栾歇满眼热泪。 誓师结束。 返回书房的祁六,憋着在暗中使坏。 他当然不能允许栾丘礼得胜。 这六千人,说白了全是士族的兵,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从肖老头针对士族的大计出发,祁六巴不得他们全完蛋。 “邓夏,你把兄弟们都叫来,以后就住行宫里了。” “是!” 邓夏领命。 祁六从夹沟坡带来的一百来人,目前正在虎塘街上睡窝棚。 里面既有普普罗部的二十余罹人,还有夹沟坡的村民。 “呃,大人……”走至门口的邓夏,想起一事,回头问:“您的……舅子们,也来么?” 为让边关支持自己,祁六让多多古从圣山带出十几头猿猴。 这些猿猴都很年轻,也早已不是猿神的血脉,灵智不多,天性贪玩。 搞定边关后,它们不愿回圣山,便一路跟着多多古到了虎塘。 祁六想了想,觉着让它们在外面胡闹,也不是个事儿,便点头道:“都带来吧。” “是!” 邓夏走了。 没一会儿,田永亨到了。 “祁公,您找我?” “田大人觉得,栾丘礼他们,有多少胜算?”祁六问。 田永亨欠了欠身道:“八成吧。” 啊?! 这么多?! 祁六心中不爽。 “唔,田大人为何觉得,大康如此不堪一击?” “回禀祁公,正如之前所说,田狗儿走的时候,带的全是精锐,留下多是老弱病残。而且这帮人,在山里混的久了,平日不喜拘束,打起来也没有章法。栾将军只要稳扎稳打,先将大康围住,断了城中粮草,估计不用五日,他们自己就乱了。” 祁六喔了声,试探问:“栾丘礼是稳扎稳打的人么?” 田永亨道:“栾将军不懂兵事,但左大人定是晓得的,兵书上别的没有,步步为营最为居多。” 也就是说大康的守军过于差劲,哪怕是照搬兵书来打,也极有胜算! “如此,我就放心了。”祁六点了点头,“你忙去吧。” “臣告退。” 田永亨躬身离开。 祁六坐立难安。 一想到很可能让栾丘礼捡个大便宜,就浑身难受。 寻思半晌,他决定兵行险着。 “张聘!” 在外面站岗的张聘,闻言低头进来,跪地参拜道:“祁公请吩咐!” 祁六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接着上前伸手,将对方扶起来。 张聘受宠若惊。 “张将军,你我也算旧时,这几日,让你屈才站岗,估计心里很气吧。” 张聘立即摇头:“承蒙祁公不弃,赏某一碗干饭,某别无所想,甘愿鞍前马后侍奉。” 祁六道:“唉,蛟龙岂是池中物?张将军领兵才干,就此埋没实在可惜。” 不等对方谦虚,他又道:“我这里有件事,需要你去一趟。” “祁公请吩咐!” “我要你立即前往大康,设法取得班石虎信任。” 张聘一听就明白:“刺探情报这种事,某以前也做过,祁公放心,定不负所托!” “不,不是刺探。”祁六摆手,“我是让你多多协助班石虎,好给栾丘礼他们找点不足。” “哈?!” 张聘傻了,怀疑自己听错。 第162章 暗流 作为应南的权力中枢,虎塘的一举一动,皆昭示着应南走向。 一切风吹草动,落在有心人眼中,会额外读出些不同信息。 比如在登中城的盐帮魁首姜士隆看来,此时出兵奔赴大康,名义上是在为‘圣人’之死复仇,实则纯粹出于祁六野心。 “我早就说过,此人绝不是甘于现状之人。他从一介难民,狗屎不如的玩意,沾着纪君兰、徐道覆的光崭露头角,小小年纪,便懂得借势之法,如今羽翼渐丰,野心毕露,亏那方平、田狗儿也是一方枭雄,竟看不出此人城府,未加防范,实在可笑!” 盐帮议事厅中,应北使臣张冬岭坐在上首位置。 右侧坐着头顶斗笠的游侠贺云丹,左侧坐着姜士隆。 前阵子汪仲康势如破竹,一路北上,打到永安城下,大学士孟贞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立即离开登中,返回应北,欲为坚守永安尽一份力。 张冬岭与孟贞意见不同,觉得这个节骨眼,即便回去也没有什么作为,还不如留在登中伺机而动。 “如今应南各城,皆剩一副空架子。此时撕毁盟约,翻脸开战,一举平定应南,确实是极好的时机。” 对于祁六的选择,张冬岭给予认可,不过他话锋一转,讥笑道:“但让一不懂兵法的栾丘礼,与一倒背兵书的左虞适领兵,却有点小觑旁人的意思了。” “我倒觉得,即便小觑也无伤大雅。”姜士隆凭着贩私盐的生意,对大康、伊山、乌土三城的情况相当了解,“徐道覆、田狗儿带走了太多人马,只留下个空壳子,别说让栾丘礼领兵,就是栓条狗充任主帅,单凭人数也足以攻城拔寨。” 张冬岭摇头笑道:“姜帮主此言差矣,领兵作战,可不是你们盐帮械斗的小打小闹,人数只是决定因素之一,绝非全部。若伊山、大康联合起来,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姜士隆:“其实他们狗咬狗,谁胜谁负,与我等都没有关系,坏只坏在,登中城必然不保,也不知归去祁子陆治下,盐帮还能否存在。” 听他语气多有不舍,张冬岭劝道:“姜帮主忧心过早,登中城各方势力混杂,生意大多做的有模有样,咽不下这口气的大有人在,明着不敢对抗,暗中使绊子的肯定不少。” 这时,一直未做声的贺云丹插话了:“只恨祁子陆是个缩头乌龟!想一统应南,却不敢亲自领兵,只占名声不出力!哼,若领兵的是他,即便是五千大军,我也能取其首级!” 姜士隆诧异看他一眼,搞不懂这家伙为啥敢说这般大话。 虽说在与宋癸的对决中,祁子陆用了很不光彩的诛心局。 但他以往的战绩肉眼可见啊! 否则也不会有应南第一猛士的名头! 单打独斗尚且不知高低,何况万军丛中取他首级? 不过这人是张冬岭带来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客套的点了点头。 “这位贺壮士,是萧王的师兄,二人师从应北剑客卓渚白。”张冬岭为之介绍。 姜士隆一脸震惊:“可是那位岩光散人的大弟子卓渚白?!” “是。”贺云丹点头,“不过家师早已还俗,与自然正道没有关系了。” 这与传闻中的说法一样。 自然正道岩光散人的大弟子,道号青极子,俗名卓渚白。 其剑法登峰造极,最让人钦佩的经历,就是当年穆挞王占据皇城后,他曾单人单剑闯入宫中,在上千人的围攻下,从容脱身。 虽说刺杀穆挞王的目的没有完成,但敢于做这件事,还力战诸多高手稳占上风,足当得起世间第一剑客之名。 “听说令师,与来历神秘的大壶僧有过交手,不知胜负如何?”姜士隆好奇询问。 贺云丹一脸傲色:“火罗经的怒煞净世固然了得,但家师的涅盘出云剑更胜一筹!” 说罢,嘴角带着丝嘲讽意味,言道:“那祁子陆不过从徐道覆那儿,窥视到一丝观云境,也敢夸口号称什么第一猛士!哼,别说是他,就是徐道覆亲自来了,也绝不是我对手!” 姜士隆心说既然如此,你何不去虎塘杀他呢? 祁子陆出任大位的时候,撂下狠话,欢迎任何人单挑,如今早已传开,岂不正中你下怀? 他有心询问,又觉不妥,只得闷在心里。 “姜帮主,如今应北局势混乱,胡泰等人的北伐,拖延了萧王收复幽赢之地的计划。他祁子陆有心趁乱平定应南,倒是会选时候,但我们绝不能让他得逞。” 张冬岭终说出来意:“我希望你立即召集盐帮人手,暗中蛰伏等待。一旦栾丘礼从登中过境,开始攻打伊山,咱们就在后方,截断他们的粮草!只要伊山、大康的驻守将士并非蠢货,前后夹击下,保证让他们无功而返!” 贺云丹:“我也可趁乱潜入,取了栾丘礼的脑袋。” …… 在张聘策马赶奔大康的时候,冉闯、多多古带着两名猿猴,刚刚离开伊山地界,准备返回虎塘。 二人觉得时间不紧,便在大风镇停留半日,卖艺赚点零花。 镇上居民,哪里见过猿猴耍人的玩意? 个个稀罕的要命,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喝彩声不断。 尤其当猿猴抡起鞭子,哇呜呜一声令下,冉闯一跃钻过火圈,更是将气氛烘托至了顶点。 多多古举着铜锣讨赏的时候,意外遇到位大主顾。 这人拿出十两银锭,往锣中一放,不等多多古两眼放光的道谢,便说出句意味深长的话:“两位有如此本领,何不来赚一笔大买卖?” “大买卖?有多大?”多多古好奇问。 这人笑了笑,抬手比划一下:“一座山那么大!” 见多多古被镇住,这人又道:“两位若有意,便来登中城明月楼找我。” 说罢,转身离去。 听闻能赚一整座银山,多多古自然上心。 他与冉闯不同,离开南罹跟在祁六身边,就是为了银子,而非尽忠,因此称呼上,也只呼老板。 既然有更赚钱的买卖,那必然不可错过! 卖完艺,多多古便去找冉闯商议这事儿。 冉闯是个浑人,脑袋瓜并不好使,这次来大康的事情已经办利索了,又没从祁六那儿得到额外差事,一听赚钱勾当,而且还是一座银山,哪能不意动? 当下二人收拾完东西,便领着俩猿猴,直奔登中城。 待转天来到明月楼的时候,一说来意,立马被请了进去。 偌大酒楼挂牌歇业,里面桌椅全被搬走,只在厅中放着许多坐垫。 除冉闯、多多古,与两头猿猴外,还有许多衣着各异的江湖卖艺人士。 其中有位姑娘生的最是惹目,饱满大雷,几乎要撑爆衣衫,更难得的是身姿玲珑,娇俏可人,一双灵动扑闪的大眼睛,瞅谁谁迷糊。 虽说二人家里,都有技艺非凡的青楼媳妇,但现下毕竟出差公干多天,在虎塘被榨干净的身体,经过几日恢复,早已缓了过来。 因此见到这大雷娇女,冉闯、多多古的眼神相当炙热。 但少女却非善茬,见他们进门后就一直盯着自己,柳眉一竖,嗲声道:“你们俩算什么东西,再盯着奴家,奴家就要挖你们的眼睛啦!” “嘿,脾气还不小。”冉闯咧起大嘴,觉得万分有趣。 少女蛮腰一叉:“好看的人,有点脾气怎么啦?你们俩耍猴的离远点,味儿大,熏人!” 她嗓音纤细柔嫩,听的多多古身体酥酥的,忍不住开口询问:“姑娘也是来做买卖的?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嗤道:“就凭你两个耍猴的,也配知道奴家叫什么?” 冉闯摇头表示:“不,我与他不一样,我不想知道你叫什么,我只想知道你怎么叫。” 此话一出,厅中众人无不捧腹。 少女脸色一红:“找死!” 手臂轻挥,罗袖甩出。 冉闯没当回事,甚至主动将大脸往前凑,欲嗅袖上芬芳。 哪知这长袖势大力沉,嘭的砸在脸上,把他打的四腿朝天,鼻血横流! 第163章 反常 “徐道覆究竟在哪?!他是打算就此不露面了吗?!我这是看在以往交情份上,好心好意来提醒他,若不领情,萧王剿灭灵一道前,定要先宰了他!” 仙子大发雷霆,边嚷嚷边拍桌。 倾世容颜近在咫尺,雪白肌肤在愠怒中微微泛红,让覃彻大饱眼福。 是的,今日猜拳胜出者是他。 也是继赵俞之后的第五人。 纪君兰相当服气,每次过来,都能遇到新面孔,也不知徐道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这小子不为所动,反坐在对面,两手托腮打量自己,遂没好气问:“你又是谁?一天换一个,你们是想显摆自己人多么?!” “我叫覃彻,应南乌土人氏,今年十六了,尚未娶妻。”说话之际,覃彻攥拳凹造型,显摆自己的肱二头肌。 纪君兰翻个白眼:“你们当是相亲呐,来一个说一句尚未娶妻?!” 覃彻道:“我是真的,他们就未必了。” 躲在后院偷听的一帮人,个个拧眉瞪眼,暗怪这小子拉踩捧高,掀人后腚! 纪君兰身体略向后仰,无奈问:“所以你今天,打算与我聊什么?” 赵俞谈的是往后人生,然后是一位姓王的,与她谈邻里关系问题,以及范雍的儿子范无逸,与她辩论夫妻相处之道。 总之是没一个谈正事的。 果然,今天覃彻表示,他对其他不感兴趣,只对领兵作战神往不已。 “以前跟着李申,天天与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乱军作战,后来是大仙教,也全是没有章法的农夫,相当没意思。听说萧王麾下的李伯舆,称得起当世名将,夷京原之战,依赖节气变换,一鼓作气拿下墨州,真让人荡气回肠。仙子可否告知,这是原定计划,还是他临时起意?” 纪君兰呵了声:“怎么,想从我这儿套出话来?你回去告诉徐道覆,趁早死了这份心。” 覃彻喃喃道:“看来问错人了,这般好算计,好计谋,想来是出自那位智勇无双的宋癸之手。” 纪君兰眉毛一挑:“她智勇无双?你听谁这么说的?呵,她若有智,会被子陆的诛心局搞那么狼狈?都成笑柄了,大家只是心照不宣,不当面笑她而已,背地里可没少诋毁!” 覃彻噢噢点头:“原来萧王麾下也非一团和气,不过是相互容忍罢了,嘿,竟喜欢在背后蛐蛐人……” “你!” 纪君兰没想到,这少年看着面善,实则满肚子坏水。 她终日打雁,将应南群雄当猴耍,没成想今日反被雁啄了眼! 恼恨中,决定再不发一言。 “那个……”覃彻深吸口气,“我种在门口的韭菜,好像被人偷了,是不是你……” 纪君兰嘭的拍下桌子,红着脸走了。 …… 虎塘。 行宫。 祁六的嫡系部队,也就是二十多名蛮人,与一百多夹沟坡村民,外带十几头猿猴,如今全部入驻行宫。 他们在宫门口支起窝棚,就地烧火做饭。 有时还会收取虎塘居民的过路费,让寻常百姓也能入行宫参观参观。 蛮人闲不住,在一个地方待的久了,总会觉得别扭。 好在行宫后面,有片围场,里面放养着麋鹿獐子等动物,这帮人没事就去一趟,猎杀回来,就地洗剥熬煮。 别说,味道可香了,路过的文武官员,嗅着气味忍不住驻足,然后盛一碗尝尝。 如果说这些还能忍受,那最糟糕的莫属祁六的‘舅子们’。 这帮大爷可不管那许多,行宫楼阁雕栋,就是它们玩耍场所,一个个荡来荡去,在屋顶攀爬,在墙顶上行走,呜呜哇哇,吵闹极了。 瞅见哪位官员身上,戴着漂亮饰物,保准给你揪下来,还没地说理去。 告到祁六那儿也没用,就一句话:你跟个猴子较什么劲?它不懂事你还不懂事么? 把官员们给噎死死的,屁都放不出来。 总管行宫大小事务的邢院目,今早出门,正见到俩猿猴在自己门前,旁若无人的推车野合。 这对他冲击很大,认为是在嘲讽自己。 书中代言,行宫虽不设太监,但当年的孙壁之,为避免出一些腌臜之事,便用药物,将一众仆役给弄不举了,这里面就包括邢院目。 不得不说,孙壁之对自己夫人很了解,有些先见之明,只奈何防来防去,没防了前来传道的徐道覆。 邢院目恨极了。 尤其这俩猿猴玩的相当激烈,花样频出,跟显摆能耐似的,恨得牙痒痒。 脸一板,立马跑去书房,找祁六告状。 他理由很充分,表示行宫重地,权力中枢,岂容蠢物玷污? 但此时的祁六,正被一件事所困扰。 那就是与婳婳成亲已快半年,自己是逮着机会就没错过,天天在榻上卖力耕耘,弄的对方吱吱叫。 按理说这肚子也该有了起色。 谁知今早起来,婳婳失望凑近,将一沾血物件丢来,若非祁六闪躲及时,估计就要被她糊在脸上。 尽管媳妇不会说话,可祁六也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满之色。 就像面对家里不会下崽的母猪,那眼神似在问你究竟能不能行? 祁六身为男人的尊严,在那一刻归去了土里。 难道是姿势不对? 还是说得用什么药补一补? 要不,找个求子庙拜拜? 祁六很急。 尽管旁人不说,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邢院目过来的时候,他正琢磨这件事。 对方说了什么,压根没听见。 眼见邢院目眼巴巴望着自己,祁六死马当活马医,问了句:“邢大人可晓得,如何让媳妇尽快怀上?” 邢院目听到后都傻了。 心说没有你们这样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让不让人活了?! “哎,邢大人,你怎么哭了?”祁六讶道。 邢院目没有解释,抬袖遮掩着脸,夺门而去,表示不举的痛,你们理解不了! 看的祁六莫名其妙。 “大人,应北有消息了。”邓夏从外面进来。“如今局势相当混乱,萧桓律不敢轻易西进,穆挞王也在坐山观虎,二人皆遣派使者,欲拉拢胡泰,他不知该如何抉择,特命人携信问询。” 说完,将书信放在桌上。 祁六没好气的呵了声,拉着长脸道:“这个时候想起我了,早他娘干什么吃的!” 若当时与汪仲康联手,就凭李伯舆那帮一路奔波的疲惫之师,如何会是应南三军的对手? 说不定这个时候,自己都离开虎塘,跑永安称王了! 邓夏道:“他还说,如今地盘太大,在管理上很有难度,希望祁公派人过去帮忙。” “我帮他个锤子……” 祁六突然反应过来,托着下巴认真道:“嘿,别说,这个忙,我还真得帮!” 栾家、曲家、阮家、崔家、仲孙家不是有现成的人选么? 将他们分散开,削弱在虎塘的影响力,自己不就想干啥就干啥了! “去,你把栾大人请来。” “是!” 邓夏虽不知祁六在憋什么坏,但总之听令就对了! 不多时。 栾歇被请至。 祁六将信给他,让其自己看。 待对方看完,才说道:“应北是个好地方,胡泰占据那么大的地盘,是该派人去接收一下。目前各士族大家,还有不少青年才俊吧,栾大人不如拟个名册,让他们尽快出发。” 走马上任当大官,按理说没人会拒绝。 岂料栾歇的表现,却出乎祁六意料。 他竟是想也没想的摇头:“不去,士族子弟,不会去应北的。” 祁六懵了:“为啥?” “这个……水土不服嘛……在应南这穷山僻壤待惯了,受不了好山好水……” 栾歇一通胡扯,甚至连思乡的理由都找出来了,总而言之就俩字——不去! 这一下,倒把祁六给弄不懂了。 明明都抢着去出任大康令,为此不惜让儿子赶鸭子上架。 怎得去应北就不乐意? 路程是远了点,可也就一江之隔,至于么? 思来想去,祁六觉得这里头绝对有事! 第164章 士族之痛 打发走栾歇,祁六立即动身,前往仁德殿,让肖老头帮忙分析分析,士族不愿去应北的理由。 “竟都不愿去?”肖老头很是费解,“好山好水,人多钱多,美美的肥差都不乐意,这帮人傻了吧?” 傻的当然不会是士族子弟们。 见肖老头也猜不到,祁六便抬步去了养书阁,打算找田永亨问问。 谁知田永亨已告假离宫,据说是家里亲人生病,需他回去照顾。 偌大养书阁,只有个打地铺的年轻人,躺在那儿看书打发时间,见到祁六,吓得赶紧起身见礼。 诸多幕僚中,除田永亨外,其余七八位,俱是士族子弟,祁六均见过。 但这位年轻人,似乎从未去过大殿,也不参与议事。 那他睡在养书阁里作甚? 这儿不是幕僚们,为我出谋划策的地方吗? “你是谁?”他问。 那青年惶恐答道:“鄙人申相寺,是大王您的谋士。” 大王? 这个称呼,让祁六的嘴角抽了抽。 入主行宫以来,他名义上担任的职务,是一品令尹,真正的主公,依然是孙愈。 官员们称呼祁六为‘公’,只是尊称,就像以往称呼卢秀、李申、田狗儿那般,纯粹出于客套,没实际意义。 面前这人口呼大王,倒是让祁六想起当年在南郡的时候,自己为求保命,称呼卢秀为主公的回忆。 “起身回话。” “谢大王。” 申相寺站起身。 这么一起来,祁六发现这人个头相当高,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 由于最近两年吃的比较好,又是长身体的时候,他身高如今已近七丈,折合成现在的计量单位,也就是一米八出头。 这在应南算是鹤立鸡群了,走到哪都十分显眼,不然也不会顶着应南第一猛士的名头,而不惹人怀疑。 “你……确定是谋士?” 祁六上下打量对方,怀疑对方扯谎。 这他娘再吃胖点,穿上一身铠甲,往阵前一站,谁不打怵? 申相寺微微弯腰,抱拳作揖道:“大王明鉴,鄙人是张大人的门生,今年年初刚被招入行宫。” 祁六心说行吧,摆手示意对方坐下,这大体格子压迫力太强。 他自己也拽来一把椅子,翘着腿坐下后询问道:“我这里有件事弄不明白,你给参详参详。” 申相寺跪在自己的被褥上,闻言点头:“大王请问。” “是这样,胡将军写了封信过来,想让虎塘这边,尽快派人去应北接收地盘。我觉得这是好事,想从各士族中,挑些青年才俊过去,谁知他们都不乐意,你可知为什么?” 申相寺几乎不用思考,直接回道:“回大王,两句话就能解释,一是伴君如伴虎,二是天高皇帝远。” 祁六费解道:“如今早没了皇帝,何来伴君一说?” 申相寺道:“应朝德耀皇帝时期,相国何献在朝廷设立库户司,主查各地钱粮赋税,发现百姓之所以穷苦,皆因士族所致。百姓愈穷,士族愈富,二者相差之大,有云泥之别。” 见祁六听的很认真,申相寺也渐渐放开了,不再拘束。 “而后何献以身作则,这第一刀,便斩在自家身上,将何家所占的万顷良田,统统送于佃户。其余士族,若不依着照做,必受牢狱之灾。” “第二刀,他斩在了生意上,将何家诸多商铺,统统白送而出,打破士族数百年来的商贸垄断。” “这下,士族忍不了,联合起来反抗。” “但何献并不妥协,有德耀皇帝撑腰的他,调动禁卫军,一月间,将京畿士族全部抄家,可谓血流成河。” 说到这儿,申相寺钦佩道:“如此举措,称得起壮士断腕、刮骨疗毒,应国因此续命百载。” 祁六也目露神往,觉得这位何献,在针对士族一事上,与自己不谋而合,算是前辈高人。 申相思续道:“京畿士族的下场,令各地士族胆颤,有识时务的,纷纷交出家产,力求保命。但也有心存侥幸的,便悄悄将财产转移,由应北迁移至应南。如此一来,即便京畿再有什么大动作,远在虎塘边关的他们,也可从容谋划,大不了退往南蛮,以避锋芒。” 祁六恍然,总算明白,为啥栾歇会找理由不去应北了。 敢情是祖上吃过亏! 这帮蛀虫,既要利,还不愿涉险! 为此宁愿蜗居在边关! 哼,六爷既然弄清楚了,那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心中暗暗拿定主意,眼神往前一瞥,见申相寺依然跪在那儿垂首作聆听状,便清清嗓子,问道:“还有件事,你觉得北伐三军,渡江后当何去何从?” 对方答:“联萧抗穆,收幽赢之地。” 祁六喔了声。 也在情理之中。 身为中原人,肯定要把西北狼族统统撵走。 申相寺见他没什么表情,舔舔嘴唇,又说了句:“大王,虎塘非兴龙之处,士族目光多浅,心不在统,出师北伐,乃不得不伐。” 随后他解释道,当初纪君兰,以萧王南下唬住应南,为的是给收复幽赢之地留下时间。 应南不敢妄动,萧桓律就可没有后顾之忧的与穆挞王决战。 只可惜事与愿违,涴江之地出了位汪仲康。 见灵一道举兵屠龙,方平才后知后觉,晓得这是纪君兰的拖延之计。 如今大军北上,捡了灵一道的成果,又在应北形成三方分立的局面,对虎塘士族来说,这是最好的局面。 末了,他忍不住说道:“大王命栾丘礼领兵,欲统一应南,也正遂了士族们的心,大康的地理位置,伊山的铁矿,乌土的沃壤,可就全是他们的了。” “呵,他们想得美!”祁六脱口道。 说完反应过来,心中一凛,眯眼看向对方:“你是张厥门生,莫非家里,也与士族沾点亲戚?” 申相寺慌忙拜倒:“大王明鉴!鄙人出身微寒,老家就在金阳治下的蓟村,祖辈皆是渔民!” “那你是如何成了张厥门生?”祁六问。 “张大人喜吃鲜鱼,一日登门买鱼,见我在海边滩地练字,起了惜才之心,故而收入门下。” 祁六喔了声。 方才他起了几分杀心,毕竟针对士族的事儿,不能让旁人知道。 不过细一琢磨,这人说的种种,无不在揭士族伤疤,倒是与自己站到了一路上。 如今能用的人太少,信任且放心的更没有几个,而且这里面,还有个不敢针对士族的田永亨。 祁六斟酌半晌,有意试探道:“你觉得何献当年所为,是对是错?” 申相寺道:“何相国在鄙人最敬佩的三人中排第二。” “哦?那第一第三都是谁啊?”祁六有点好奇。 申相寺微微咧嘴:“第一是大王您,第三是尊师张厥。” 嘿!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眼光! 祁六胸膛不自觉挺了挺,表示此类公认的事儿,没必要拿出来讲。 申相寺闻言点头,出言保证,以后只在心中暗自敬佩,绝不再说出来。 “我若想效仿何相国,你觉得该如何做?” “大王,此一时彼一时,何相国背后有德耀皇帝,而您的根基就在士族,不可自断。” 祁六忍不住皱眉:“意思是,我就得顺他们意,与孙壁之、方平一样?!” 申相寺道:“破一城,可从外强攻,也可自内瓦解,手段有异,但效果相同。” 第165章 大买卖 五千大军抵达登中。 栾丘礼一声令下,全城戒严,各家商铺关门歇业,人不可上街,晚间不许点灯。 先锋许力,领着二百骑包围福满轩,欲抓张冬岭,将其枭首祭旗。 谁知撞开大门,里面空空如也,应北一行人马早已不知去向。 不愿空手而归的许力,从街坊四邻中,抓来几名无辜居民,绑缚在街,就地斩首,并扬言表示,这就是吃里扒外的下场。 一时间,城中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栾丘礼搬入福满轩,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帅帐。 入登中前,左虞适便拟好了花名册,让许力挨个抓来问罪,好彻底掌控此城。 这头一位便是张冬岭,只可惜让他走了。 不过第二位没跑,甚至不用许力登门,自己主动就过来了。 “草民庞光烈,叩见栾将军。” 望着跪下的壮汉,栾丘礼相当意外。 “你是田狗儿的人吧,听闻我军前来,为何不走?” 庞光烈道:“栾将军玩笑,天军所至,草民如何走脱?自当跪地乞降,遵从将军发落。” 栾丘礼没想到,这位绿林匪徒说话还挺中听。 但左虞适却哼了声,怒道:“如此没有气节,毫无廉耻的人,即便投降,也不可饶!” 栾丘礼觉得这话重了,对方只是一介草寇,又不是读书人,还需讲什么气节廉耻? 当下言道:“左大人息怒,大军初至,有人投奔归降,岂不是件好事?” 左虞适道:“栾将军有所不知,这帮草寇,心性最是顽劣!今日他背叛田狗儿,明日就能背叛你!来人,拖出去砍了!” “是!” 附近几十名侍卫中,立即有人抽刀。 庞光烈慌了,赶紧说道:“二位大人,我不是田狗儿的人呐,我是六爷的人!是六爷让我在田狗儿麾下做事的!” 六爷? 左虞适下巴差点没掉地上,摆手让侍卫回去,讶道:“你是祁公的人?” “啊,对对对,祁公,六爷,子陆贤弟,自己人!”庞光烈边说,边拍自己胸口。 咝…… 左虞适拿不定主意了,只能看向栾丘礼。 后者心说看吧,我让你别急,你非得意气用事,这下好了,差点把祁公安插在田狗儿身边的奸细给害了! “庞光烈是吧,起来回话。” “谢栾将军!” 庞光烈暗抹一把冷汗,庆幸当年袭营的时候,与祁六心照不宣。 栾丘礼面上带着丝微笑:“你既是祁公的人,不知在田狗儿这边,打探到什么消息?” “有有有!”庞光烈上前两步,与他们面对面,相当自来熟说道:“两位大人或许不知,如今这大康城里头啊,乱的很!班石虎那小子只会拍马屁,领兵打仗什么的完全不行!莫说由你们二位率兵前去收复,他就是栓条狗领着五千人过去,也照样拿下了!” 栾丘礼、左虞适一开始听的频频点头,后来可就脸黑了。 什么话这是! 我二人的作用,与一条狗的作用,能是一样的吗?! “去去去!”左虞适挥手驱赶对方,“你既是祁公的人,那就回虎塘吧,这里用不上。” 庞光烈乐的如此,抱拳谢道:“两位大人放心,等去了六爷身边,草民保准多多美言。” “用不着你多此一举。”左虞适毫不领情。 庞光烈走了。 没多久,许力抓来一帮青楼老鸨。 她们都是蔺百寿的人,如今归了徐道覆,但只会教姑娘技术,其他事一概不知。 这次左虞适相当宽容,表示你们可以回去,照常经营,只不过东家改了,不再是徐道覆,而是栾家。 老鸨们千恩万谢,边走边抛媚眼。 把左虞适乐的,眉开眼笑,直到发现栾丘礼眼神有异,才清清嗓子故作正经。 送走老鸨的许力,重新进门,复命道:“栾将军,左军师,典当铺早关门了,据伙计说,他们的大掌柜郭荣,跟着徐道覆一起去了应北。” 栾丘礼喔了声,表示没事,以后典当铺同样归于栾家。 “末将在明月楼里,见到不少卖艺的杂耍艺人,有顶缸的,有爬杆的,有猴耍人的……最绝的,是一位姑娘,模样好看极了,擅长柔术。” 介绍的时候,许力一再眨眼。 栾丘礼如何不懂其意? 干咳两声,皱眉道:“这么多江湖中人,凑在一起必然惹祸!估计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尤其这位善柔术的姑娘,本将军觉得她嫌疑最大!得速速抓来,本将军要亲自审问!” 左虞适莫名其妙,心说一个玩杂耍的姑娘,有什么好审问的? 而且要抓也不能单抓他一个啊,否则岂不让人多想? 遂插嘴道:“既要审,那就全带来。” “是!”许力答应声,领人去了。 此时,明月楼那边。 冉闯与多多古,见到了将众人召集起来的‘大东家’。 这人穿的花里胡哨,自称姓化,表示赚取一座银山的买卖,非是旁的,正是栾丘礼的项上人头。 “我花里化在这儿保证,只要能将栾丘礼的脑袋揪下来,甘愿拿出全部身家!” 有个捏泥人的老头,却不买账,抽着烟袋问:“什么你全部身家,至少也得给个具体数!否则你全家上下,拿不出十两银子,岂不白忙活一场?” 花里化笑道:“放心放心,我既然敢张罗这种事,又岂会随意唬人?” 说话间,让人抬出个铁箱,掀开一瞧,赫然是码放整齐的金锭! 虽说这些金锭的价值,与一百万两白银相差甚远,但金光灿灿的这么一照,所有人的心都跟着动了。 包括多多古,在这一刻,他可不管栾丘礼是谁,只要能拿到这箱金锭,哪怕是要自己老爹的脑袋都行! 鼻子里还塞着布条止血的冉闯,倒是留个心眼。 栾丘礼是祁六派来收复大康的,真要被这帮宵小夺了命去,那还得了? 正准备用不甚灵活的脑袋,琢磨出个阻止的法子,不想街外面传来阵马蹄声。 有在外面放风的伙计,急忙在窗外提醒:“掌柜的,他们又回来了!” 花里化心说正好,估计是栾丘礼闲着蛋疼,想欣赏下杂耍放松放松,命人将铁箱搬回去的同时,不忘再度提醒:“各位,有能耐的千万别藏着,富贵险中求,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了!” 之前一袖打伤冉闯的姑娘,娇笑声说道:“我当什么大买卖,敢情就是杀一个人而已,掌柜的,别人不用求,这事儿啊,交给姑奶奶就妥了!” 其余艺人立即不满,表示这得各凭本事,别以为你长得好看,雷子大点就好使! 吵闹中,花里化早已带着帮伙计,溜去后屋,顺暗道逃之夭夭。 嘭! 许力撞开大门,见一帮人都在,喝令道:“把他们都带走,若敢反抗,就地斩杀!” 一众持刀穿甲的兵丁齐声应喏,蜂拥入内,将艺人们全部包围。 “走!快点!” 这帮兵可没有轻重,催促之余,不忘拳打脚踢。 冉闯都被推一趔趄,心中暗恨,记住那人相貌,想着回头高低要你好看。 “哎哟,你捏奴家屁股干吗?” 大雷姑娘娇声斥责。 “放屁!”在其身后的小卒,勃然大怒:“我可没碰着你!” 姑娘好像收到惊吓,带着委屈之色,扑去许力怀中,嚷嚷着让对方给她做主。 许力手一伸,狠狠攥了把对方大雷,捏的那姑娘眉毛直抽抽。 “放心,只要你能把那位爷伺候好了,保准有人为你做主!” 说完,他叼住对方手腕,冲左右道:“这娘们交给我,剩下人一个也不能跑了!” “是!” 第166章 联姻 申相寺的话,让祁六意识到,针对士族的三条大计,还可以再稍加改善,让它变得更简单,也更容易操作。 老想与士族硬碰硬,确实蠢了些,耗时也颇为长久,在局势瞬息转换的今日,很不适用。 而以士族之力,来对抗士族,就相对方便多了。 但如何才能彻底得到士族信赖,从而掌控其中一支力量,用来打破僵局呢? “联姻。” 申相寺的建议很老套。 纵观历史,以联姻谋求和平,或是增强自身影响的案例,不胜枚举。 有些读书人,觉得此举丢份。 皇帝将闺女嫁给外族,以换取双方止戈,虽是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利益,但百姓们的腰杆,却为之弯折。 朝中各大臣间的政治联姻,就更不用说了,完全是结党营私的另一种体现。 祁六对此也有抵触。 娶了婳婳的事实先放一边,真让他以姑爷身份,成了士族外戚,总担心会让应南第一猛士的名头蒙尘。 毕竟哪有名头响亮之人,依靠着女人立业? 那不是小白脸吃干饭的不耻所为嘛! 但申相寺不在乎名声,甚至列举出联姻的诸多好处。 “有了这层关系,大王您可算得上,彻底与士族绑定,许多决策、行动,就不会遇到阻碍,可放手而为。” “其次,联姻对象将成为大王您的保护伞,凡事以她的名义发号施令,能很好的保护自己。” “也不见得吧。”祁六想起一事,“孙壁之与阮家联姻了,可结果呢?孙家上下没留一个活口,就连孙愈,也是看在‘圣人’的利用价值上,才得以存活。” 申相寺道:“孙壁之并没有善待阮夫人,甚至在入主行宫后,对阮家也不假辞色,以致双方关系恶化,这才导致被联手针对的结局。但凡他常与阮家走动,对阮夫人更体贴些,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么着,阮家也不会跟着走极端,而是会采取更温和的方式。” 总之一句话,孙家的死局,完全是咎由自取。 见祁六仍有顾虑,申相寺再次劝道:“大王获阮家力推,才有今日之位,但这种信任,是没有根基的,极不牢固,依鄙人之见,还是多加一条纽带为好。” 祁六长舒口气,想了想,言道:“此事暂不要声张,容我好生想想。” 申相寺点头,不再多说。 离开养书阁,祁六先是去了趟厨房,让大厨炒了两个菜,也不用旁人送,自己拎着食盒,抱着坛佳酿,悠哉游哉晃荡至仁德殿。 婳婳在院中逗狗,见到丈夫,笑容顿敛,小脑袋一扭,只给其一个后脑勺。 祁六搓搓鼻子,也没当回事,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脾气臭。 三位美姬今天心情不错,也不知从哪翻出许多宫廷衣装,正挨个试穿体验,每换一件,就从肖老头面前晃一晃。 见她们个个花枝招展,肖老头似乎年轻许多,乐的合不拢嘴,逮着泡满人参、枸杞的茶水猛灌。 “大爷,喝一杯?” 祁六将食盒放在亭中石桌,拍了拍酒坛。 肖老头欣然同意。 一老一少推杯换盏。 “这酒比当年周三酿的玩意,强不少吧?”祁六提及往事。 肖老头唏嘘道:“他酿的荤汤,是老夫这辈子喝过最难喝的酒,不过如今回想,倒觉得意犹未尽,还想再尝一尝。” 祁六道:“当时我与无敌兄,做梦都想吃八个菜,觉得若能满足,哪怕吃完就砍掉脑袋也值当。” “嘿,那小子……可惜了,他的运气远远不如你,莫说八个菜,你现在招呼一声,就是一百多道,也能给你摆上来。” “这多亏有大爷您,否则当初在张虎手底下,就得把命折了。” “六,咱爷俩过命的交情,还需提这些?” 肖老头年龄一大,酒量比不得以前,三杯下肚,脑袋就晕乎乎的,夹菜都夹不稳。 祁六放下酒盏,言道:“大爷,我现在想做一些事,但不知对不对,更不晓得,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肖老头笑着摆手:“如今你已是这行宫之主,身份、地位、能力皆占,往后要将应南带往何处,自己决定便是,老头我啊,至多陪你聊聊天解解闷,别的也帮不上。” 祁六点了点头。 其实他也察觉到了。 在夹沟坡的时候,提议兴兵讹钱,算是肖老头最后一次,为自己指路。 入了虎塘行宫,欲针对士族,亦或先留孙愈再杀之,全是他自己的选择。 在其位谋其政,行宫之主毕竟是自己,而不是旁人。 肖老头、田永亨,只会为他的想法出谋划策,而不是牵着他的手往前领。 包括今日见到的申相寺,也只是建议联姻,没说必须得这样做。 少年终有成长时,胸怀壮志任驰骋。 他得考虑士族会否卸磨,得思考在这混乱局势中,己方这帮人的去留。 当然,他还想着,要尽可能为应南乡亲们谋一份福祉。 太多太多问题,需要着手解决。 而这次,祁六没有依仗,只能靠自己抉择。 “有您老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祁六深吸口气,下定决心。 肖老头的手抖得厉害,没法端起酒盏,只好低着脑袋凑近去喝,闻言禁不住好奇,问了句:“你小子很少多愁善感的,今儿个究竟起了什么念头?” “也没什么,就是决定给阮守林当女婿而已。” “噗……” 肖老头嘴里的酒喷了出来。 …… 两日后,大梁。 阮府。 头一次担任媒人的田永亨,面对阮守林古怪的眼神,恨不能用脚指头抠出一整座行宫。 但即便尴尬,也只能硬头皮继续:“祁公少年英雄,身骨强健,仪表也过得去,虽称不上英俊,但好赖顺眼,听闻阮家小女玉姝,年芳二八,适龄当嫁……” 嘭! 阮守林黑着张脸,拍下桌面怒道:“别说了!” 田永亨脖颈一缩,暗叫完蛋。 “刚进行宫几天,他就飘了不成?!应南尚未平定,渡江的三军迟迟无法联络,在行宫内也不曾有所建树!就这还想着要娶妻?!” 一番质问,让田永亨无言以对。 “还有!”阮守林继续道:“他不是有一个媳妇么?据说还是个蛮女!如今难道是让我女儿,去给他做小?简直痴心妄想!” 竖立一旁的殷震连连点头,表示家主说的没错,并插嘴道:“而且盛传这小子身体有异,成家半年也不曾让媳妇怀上,邢院目帮着四处搜罗药方都传来了,没少被人笑话!” 阮守林撇嘴道:“中看不中用,我可舍不得闺女,嫁过去遭人闲话!” 田永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灰溜溜告辞。 待他离开,阮守林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对方带来的礼品上。 越看越觉眼熟,凑近一瞧,顿时来气。 “这狗焯的!遣人说媒,带的礼品,还是老子上回送他的!真真一毛不拔,岂有此理!” 殷震也很来气:“他那时查案,属下就觉得这人不行,没有半点章法不说,还乱扣屎盆,玉姝小姐可不能嫁给这等人!” 阮守林表示那还用你说? 他最疼爱的小闺女,岂能与一笨蛋婚配?! 两人一唱一和,不断诋毁祁六。 阮守林的正妻孟氏,挑帘而出,好奇询问:“当家的,我听说,今儿有人给玉姝说媒?是谁家少年,人品如何?” “呵。”阮守林不屑回答。 殷震倒颇为殷勤,立马凑过去交代:“孟夫人有所不知,这小子虽生了副老实模样,实际半点不干人事,名头奇大,但名声却不怎样,家主已将媒人打发走了。” “那那……玉姝也不小了,老这么耽搁也不成啊。”孟氏很着急。 阮守林的三子两女,除这位小闺女外,均已成家。 一年多来,前来说媒的络绎不绝,但要么阮守林看不上,要么孟氏相不中,好容易两口子都点头了,阮玉姝又不乐意。 想起这件让人头疼的情况,阮守林也很无奈,但他却闷声表示:“那也不能嫁给他祁子陆!” 孟氏一听:“谁?可是那应南第一猛士?” 殷震撇嘴道:“孟夫人莫要被他名头哄了,这家伙在登中做的诛心局实在下作,我等学武之人,不屑与之为伍!” 但孟氏似乎没听见,几步去了阮守林身旁,低声说道:“当家的,前段时间,我听烟儿说,玉姝曾让她帮忙打听祁子陆,还想买一些他的笔墨字迹。” 阮守林翻个白眼。 笔墨字迹? 他识字嘛他…… 嗯?! 阮守林反应过来,眼睛瞪得很大,讶道:“玉姝怎得对这家伙有了兴趣?” 孟氏也不知道。 两口子你看我我看你,瞬间恍悟,想明白了,为啥之前诸多媒人,皆被闺女抵触。 “你……现在就去试探下。”阮守林欲验证想法。 孟氏了然点头,转身去往后院。 约莫片刻功夫,重新返回的孟氏,面对阮守林询问眼神,慢慢点了点头。 知女莫若母,一听祁子陆的媒人登门,阮玉姝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两只脚却兴奋的来回摆动,甚至也不曾像往常那般口出恶言,反说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介待字闺中的女子,如何做的了主云云。 落在旁人眼中,或许不觉有异,但在孟氏看来,得亏这闺女屁股后面没长尾巴,否则定要翘上天! 阮守林颓然落座,眼神茫然的喃喃自语:“怎会是他……为啥呢……凭什么啊……” 第167章 无心之举 “我是祁公身边的侍卫,奉命调查大康情况,如今有紧急事情面见栾将军!” 冉闯趁周围艺人没注意,伸手拉住附近兵卒胳膊,压低声音解释身份。 谁知那兵卒压根不信,见他敢扒拉自己,当即把眼一瞪:“少来这套!祁公的探子,刚刚被送去虎塘,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我没撒谎!不信你看,祁公的两个舅子可以作证!” 冉闯指向身前两头猿猴。 兵卒恼了:“何方刁民,竟敢如此编排祁公!你舅子才是猴呐!!” 说罢甩开对方手,持起刀鞘,对着冉闯就是一通抽打。 冉闯只得用双手抱着脑袋,连连躲避,疼的龇牙咧嘴。 稍时。 一行艺人被带至福满轩。 栾丘礼、左虞适、栾定宗,及八位偏将皆坐在厅中假山前,将下方场地清扫干净,让他们登场献艺。 被许力带回的大雷娇女,正跪坐在栾丘礼身侧,媚眼含春,殷勤伺候,将剥好皮的葡萄,送入对方口中。 栾丘礼见她面相年幼,却生着饱满大雷,被这强烈萌差迷得神魂颠倒,哪还愿意看什么杂耍? 好容易挨过一场顶缸表演,便推说自己累了,拉着那女子就往楼上房中去。 左虞适、栾定宗暗暗为之鄙夷。 立一旁的许力,则意犹未尽的动了动手指头,方才带那姑娘一路骑行之时,可没少趁机揩油,如今不上不下相当难受,只希望栾将军享用完了,能借给他耍一耍,涮锅虽让人不耻,但它解馋呐! 门外等候的冉闯,眼见栾丘礼领着那女子上了楼,暗叫不妙。 再顾不得其他,边使出蛮力向前冲,边高声大叫:“不可!她是刺客!明月楼的花里化,欲出一百万两,买栾将军首级!” 见这人还敢闹腾,之前抽打他的士卒,勃然大怒,一脚将冉闯踹翻在地,抽出刀来架上其后脖颈,骂道:“天杀的蠢货,这里也是你能吵闹的?!” 里面正欣赏舞狮的左虞适等人,由于锣鼓声太吵,并未听清冉闯的话,见门外乱作一团,才出言询问情况。 许力一心表功,哪肯让几个艺人坏事? 摆手示意几位大人稍坐,他自己黑着张脸出来,让士卒把冉闯押了过来。 “耍猴的,你是想死不成?!” 冉闯被两名兵卒摁在地上,脖颈上架着两把刀,又挨了几个大嘴巴,心里正恨得慌。 见这个马夫也敢威胁自己,不禁怒极反笑:“一对招子被马粪熏瞎了不成?!连你爷爷也不认得了?!” 许力暴怒,手一动,腰间长刀高举而起,就要让对方人头落地! 危急关头,在后面焦急查看情况的多多古,晓得无法善了,急忙冲两位猿猴呼叫。 那两头猿猴,虽说身上没有多少猿神骨血,但胜在体型健硕,力量惊人。 得到指示,立马发作。 牟足劲向前一顶,把压制冉闯的两名士卒撞翻,嘴巴一张,呲出獠牙,唾沫星子糊了许力一脸。 许力被恶心够呛,把心一横,举起的刀砍向面前大猿。 锵锵! 刀身劈中猿身,如同剁上金石,带起一溜火光。 许力傻了,猿猴他之前倒也见过,但练铁布衫的猿猴,今儿个却是头一次见! 没等反应过来,身前的冉闯噌的跳起,凶狠一脚踹中其腹。 许力身躯仰倒,刚刚落地,冉闯便跳了过来,骑他身上,双手左右开弓,狠抽对方嘴巴子,边抽边骂:“我让你不认你爷爷!我让你不认你爷爷……” 哗! 这一下可乱了套! 艺人们晓得事泄,岂肯坐以待毙? 纷纷拿出绝技,以求脱身! 有掷出烟弹的,有甩出绳索通往天上的,就连方才顶缸的小姑娘,也举起大缸砸人。 士卒们猝不及防下,竟被他们冲开个缺口,一起闯入厅中。 左虞适被吓一跳,差点没仰倒在假山前的水槽中。 老镖师栾定宗却相当镇定,声若洪钟果断下令,命侍卫们将这帮人围住擒杀。 就在此时,外面却又有了变动! 一帮不知从哪冒出的游侠,纵马上街,一路冲杀而至。 更有位一身白衣的剑客,倏然掠去空中,撞破二楼窗户,进入屋内。 一声尖叫从二楼传至。 栾定宗暗叫不好,拎起一对铁锏,旋身扑向楼梯,几个起纵跃上二楼。 撞开房门,眼前一幕,让他目眦欲裂! 赤条条的栾丘礼,睁着大眼,倒在塌下,浸在血泊中。 那名白衣剑客,正举着沾血长剑,遥指用被褥遮掩躯体的大雷娇娘。 栾定宗虎吼声,举锏便砸。 那剑客身躯一歪,躲避的同时,用脚挑起身前矮凳,袭往对方面门。 趁此机会,纵身一跃,自窗户飞了出去。 “拦住他!不要放走一个!” 栾定宗扫碎矮凳,高声提醒,而后抱锏追出。 白衣剑客一落地,手中长剑如毒蛇吐信,闪电般戳破数人咽喉,往人群中一扎,若秋风扫落叶,众兵士没有一合之将。 栾定宗紧追而至,双手持锏,使出生平绝技,带着呼呼风声,没头没脑的往其身上招呼。 剑客回身格挡,被重锏扫中剑身,震得手腕微麻,不得不后退半步。 此时。 附近士卒已充斥整条街道,将游侠与闹事的艺人,全部困在里面。 白衣剑客并不恋战,也不想过多消耗罡炁。 见栾定宗招式大开大合,毫无死角,十分难缠,便有意往人多的地方去。 “贺大侠!咱们似乎走不了了!” 有名游侠绝望呼喊。 他的马被长蒴刺毙,没了马,如何脱身? 白衣剑客贺云丹闻言不语。 正当他起意舍旁人不顾,独自脱身时。 突见两头猿猴,背着两人一路撞出条生路! 刀枪剑戟,弓矢暗箭,落在它们身上如同挠痒,手脚并用横冲直撞,生生在层层包围中,撕开一道缺口! 贺云丹眼前一亮,高叫道:“快,跟上那两位壮士!” 几名骑马的游侠,闻言立即照做。 贺云丹以观云境挥出一剑,平地起了场大风,落叶沙尘飘扬而起,遮蔽众人视野。 接着面对穷追不舍的栾定宗,他右手收剑负后,身躯稍侧,骤然推出一掌。 肉掌拍向砸下的一对铁锏。 要是换旁人,估计这只手,就得变成肉泥。 但贺云丹这一掌,竟是直接将铁锏拍的飞了出去! 兵器瞬间脱手,栾定宗双手也被磨掉一层皮,血肉模糊。 老镖师愣在当场,一脸难以置信。 贺云丹出完这掌,得意一笑,似在告诉对方,先前是懒得恋战,而绝非怕了你。 接着闪身去一骑附近,杀人夺马一气呵成,驾马离去。 …… 盐帮的隐秘暗室中。 贺云丹隆重向张冬岭、姜士隆介绍起来。 “若非这二位壮士相助,不仅刺杀不成,估计也难以脱身!” 望着冉闯脸上的巴掌印,张冬岭、姜士隆不疑有他,纷纷点头夸赞。 “你二位,先是惹出乱子,让我们有机可乘,后又杀出血路,助我等脱身!如此功劳,我自当寄书信于萧王,届时加官进爵,保证不亏待二位!” 多多古的脸笑成一朵花,表示加官进爵什么的无所谓,只要能给银子,怎么着都成。 冉闯则傻了。 尤其这帮人,一再把栾丘礼的死,摁在自己头上,更是气急败坏。 这要是回去,让祁公知道,还不得剥了俺的皮?! 当下慌忙摇头:“没有没有,你们可千万别乱说,栾将军的死,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此话一出,张冬岭、姜士隆、贺云丹,外加侥幸存活的五位游侠,均佩服的暗挑大拇指! 瞧瞧! 仗义多出屠狗辈,此话半点不假! 虽说只是耍猴的卖艺人,但立下如此大功,却不骄傲,反谦逊礼让! 单这份胸襟与气魄,世上又有几人可及? 乃至贺云丹都忍不住发出感慨:“枉我等以侠义自居,如今看来,委实差了许多。” 引得男侠女侠们纷纷点头。 冉闯跺脚道:“真不干俺事!俺就是路过!哪知道……” 张冬岭上前一步,握住对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明白,我明白,壮士非是为了名利,只是出于义愤。” “呃……”冉闯想了想,“这倒差不多,那个喂马的竟然敢对我动刀,我确实有点上头……” 贺云丹则仔细打量起,蹲地抓身上虱子的猿猴们,目露奇彩道:“若得二位相助,估计冲入虎塘行宫,让那恶贼伏诛,也不再是难事。” 第168章 缺德 田永亨直到返回行宫,仍处于发懵状态。 他弄不明白,为啥阮守林的前后态度,反差会如此之大。 先是狠狠驳斥了说媒联姻的不耻行为,后脚又派人追上自己,表示这个事可以仔细谈一谈。 田永亨不晓得阮守林,究竟哪根筋不对,反正他自己,差点被忽上忽下的不同结果,弄的心脏骤停。 来到书房的时候,里面还有人在,即便关着大门,也能听见里头传出的哭声。 “这是咋了?” 田永亨悄悄碰了碰,在门口站岗的邓夏。 后者四处张望,见附近没人,才压低声音告诉他:“栾丘礼遭人刺杀,死在登中城,如今五千兵马群龙无首,平定应南的大业,功亏一篑。” 啊?! 田永亨吃惊不小。 “是谁这么大胆?!” “是一伙浪荡游侠,以及民间杂耍艺人。” “可晓得是何人主使?” “不清楚。据栾定宗汇报,这两伙人各有千秋,游侠中有位剑法卓群的剑客,艺人里头,则有两个战力非凡的耍猴者!” 咝…… 田永亨眉头皱了起来。 栾家算是应南士族中,势力最庞大的家族。 影响力比一整座行宫加起来还犹有过之。 栾歇的二儿子,被人如此轻易的杀死,少不得要引发一阵动荡! “里面哭的,可是栾大人?” “是啊。”邓夏也忍不住掏耳朵,“亏他一把年纪,能哭的这般厉害,在外面尚且如此,里面的祁公,不定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邓夏的关心毫不多余。 此时书房里的祁六,几乎要被折磨疯。 尤其当栾歇一屁股坐在地上,如那乡村野妇般两脚乱蹬,鬼哭狼嚎,就更是受不了了。 祁六试着安慰,但并不见效。 见这家伙没完没了,他可不愿奉陪下去,捂着耳朵就往外走,开门一瞧,见田永亨回来了,顿时大喜,赶紧过来询问情况。 田永亨一五一十交代,将阮家有意联姻的态度和盘托出。 祁六眉开眼笑,握着田永亨的手不住的夸。 “祁公!” 在屋里哭喊的栾歇,追了出来,带着一脸鼻涕眼泪。 “你得为我儿复仇!得让那帮恶贼付出代价!” “栾大人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为栾丘礼讨个公道。”祁六随口敷衍。 栾歇显然没那么好糊弄,紧追不舍询问:“你打算遣谁前去调查?又决定让谁接过大将军位?!” “这个……暂时还没有想,因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来做。” 栾歇闻言顿恼,眼睛一瞪:“姓祁的,你莫要忘了,没有我们,你啥都不是!这令尹大位,你若做得不好,我们随时可以换人!” 二儿子的死,对他冲击很大。 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撕破脸,厉声威胁。 邓夏、田永亨脸色皆变。 此话过于刺耳,也有伤关系,连他们都听不下去! 谁知祁六就像没心没肺一样,不仅不在意,还以笑脸相对:“栾大人之言,子陆不曾忘记。可没办法,我现在确实分身乏术。” 栾歇狐疑看他:“究竟是什么事,比我为我儿复仇还重要?” 祁六:“与阮家小女,玉姝小姐成亲。” 栾歇瞠目结舌,哆嗦着手,指向祁六,嘴巴张老大,但所有的骂人词汇,却一个也说不出。 邓夏、田永亨都不忍再看下去。 太缺德了! 祁子陆你真当是人否? 人家儿子刚死,家里正筹备丧事,结果你贴脸开大,表示要办场喜事! 什么人受得住如此冲击? 丧子之痛还要在伤口撒盐?! 二人禁不住后退半步,与妖魔祁六拉开距离。 没别的,不屑与之为伍! “嘎!” 栾歇急火攻心,一口老痰卡在嗓子眼,白眼一翻,噗通倒地。 祁六大惊:“快!快找郎中,栾大人伤心过度,抽过去了!” …… 应北,涴江岸边。 冲世凌抱着坛酒,大步而至,对在江边垂钓的胡泰说道:“大将军,成了!我那女儿啊,她随我!听说是胡老哥您的养子,没有半点犹豫,立马点头了!” 胡泰竖起手指,示意噤声,不要将鱼惊走。 冲世凌歉意笑笑,将酒坛往旁边一放,压低声音道:“哎呀,能把闺女嫁出去,我这最后的心事也了了,今晚咱们都敞开了喝,不醉不归!” 胡泰淡淡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为人父母,也不必面面俱到。” 冲世凌赔笑点头,实则暗地为之腹诽,心说老子这闺女可是亲生的,你那是捡来的,他能一样吗?! “萧桓律那边如何了?”胡泰问。 冲世凌撇嘴道:“那家伙跟徐道覆一样,都沉得住气。灵一道的狄丰,已在东边传道,甚至都有信徒,跑咱们的地盘蛊惑人心,奶奶的,他俩再不动手,我都想领兵把这帮人灭了!” 胡泰手一挑,扬起鱼竿,将一尾巴掌大小的江鱼,甩上岸滩。 “灵一道的主心骨是汪仲康,如今他下落不明,单凭狄丰成不了气候。” 冲世凌闻言眸中精光连闪,猜测道:“莫非萧桓律与徐道覆,并非是要剿灭灵一道,只是想诛杀汪仲康?” 这就是胡泰喜欢冲世凌的地方。 一点就透,不用费太多口舌。 就像让子女联姻,胡泰并没有直说,只是将养子唤到身边,介绍给冲世凌认识一下,后者便立马会意,主动着手安排。 胡泰捡起在岸滩蹦跳的江鱼,在水中洗去身上泥沙,极为稔熟的抠腮去鳞刮去内脏,就这么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慢慢品嚼。 “也是。”冲世凌越琢磨越觉得有可能,“宰了这条海龙,信仰崩塌,灵一道也就不复存在,用不着兴师动众的围剿。” 胡泰几口将鱼吞入腹中,连鱼头也没放过,吃完抹抹嘴,言道:“这次北伐,让萧桓律膈应,穆挞王意外,从韬略上讲,我们已达到目的,若能维持现状是极好的,怕只怕徐道覆惹出乱子。” 冲世凌点头附和:“那可不,咱们这次渡江,给应南长了脸,让他们知道咱不是好欺负的!” “还有咱们那位主公……” 胡泰想着这两日,从应南发来的情报,略觉头痛:“真不知他怎么想的,但愿别是我认为的那样。” “祁公?他干啥了?” 冲世凌想起这个人,就禁不住打哆嗦,并开始反胃。 当年的太乙三斫阵,记忆过于深刻。 几人喷射窜稀的壮观场面,甚至让回忆都带着股气味。 “我不知该说他是胆大包天,还是愚蠢至极,栾丘礼如何能领兵?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不论是萧桓律,还是穆挞王,均不会让应南一统的。” 胡泰在为应南的局势担忧。 但如今的冲世凌,对应南却不上心。 反正家眷都带来了,应北的好山好水,比应南强太多,他已打定主意在这儿安家,傻叉才想着回去! 第169章 约法三章 选良辰吉日下聘,顺带布告天下。 消息不胫而走,自应南传入应北。 祁六娶妻阮家小女,攀附大树,出身水涨船高,半步入了士族之内。 身为名义上的‘主公’,属下们自当恭贺。 前次胡泰贺其上任,送象牙一对。 如今大婚,礼品自当更加隆重,什么沉香、麝香、鹿茸、虎骨,整整备一大车。 田狗儿也决定,给这位老家的主子一个面子,命人打造龙佩、凤簪,取龙凤呈祥之意,送往虎塘。 徐道覆得到消息的时候,都麻了。 还有什么能比,得知朋友找到媳妇,更不爽的事儿? “呵呵,阮家姑娘……大家闺秀……六,你这是要上天不成?!” 徐道覆恨得牙痒痒。 自己一路征伐,跋山涉水,多次浴血奋战,才勉强占了观阳四镇。 你小子倒好,捡了个先成,更可气的是,还得一媳妇! 太不要脸了! 你对得起婳婳么?! 徐道覆的酸水,几乎要溢出来。 前来告知消息的范无逸,未注意到对方的不对劲,出言询问道:“将军打算送什么贺礼?” “我送他个锤子!”徐道覆没好气回答。 范无逸点点头,转身让人去首饰楼,找匠人打造一把黄金锤。 除北伐三军筹备贺礼外,幽赢之地的穆挞王,永安城的萧桓律,竟也备了厚礼,搭船送往虎塘。 祁六得知的时候,很懵,想不出自己与这两位,有什么人情来往。 但申相寺却表示,此乃意料之中,若说缘由的话,那就是北伐大业的添头。 行宫诸多官员,虎塘各士族大家,自然不能免俗。 各路马车满载礼盒,在行宫前排成长队,鱼贯而入。 祁六收礼收到手软,帮忙登记入库的三美,都累的香汗淋漓。 行宫各处挂红贴喜,种种迹象,终惹得婳婳怀疑。 晓得是祁六娶妻,鼻子差点没气歪,一声招呼下,十几头‘舅子’们义愤填膺,就要将其拆成零碎。 吓得祁六躲入书房,将肖老头推出去应对。 别说,肖老头还真有两下子,对婳婳好说歹说,表示这是政治联姻,比不得结发夫妻,即便得到人,也得不到心,纯粹是为了天下,身不由己不得不如此的下策。 一番劝告,总算让婳婳熄了火气。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那就是一定得赶在阮玉姝嫁过来前怀上。 否则作为‘正妻’的自己,会颜面扫地。 如此一来,祁六可就惨了,不仅晚上要正常耕作,就连白天,也要拉上窗帘加班。 足足折腾的他腿脚发软,两眼深陷,几乎与邓夏一个德行。 八月八,大婚。 虎塘、大梁、金阳三城连开七日盛会,场面比过年还热闹。 红妆十里,锦绣满地。 百姓涌上街头,争相围观大婚仪仗。 祁六穿着镶金边的大红礼服,骑在骏马上威风凛凛。 十六人抬的庄重大轿,前呼后拥,队形从长街一头,排到街尾。 单是吹打班,就有四十九个,全是阮守林从各地请来的,取圆满之意。 到了行宫前,大轿落地。 一品右尹张厥开弓,祛除晦气。 大轿倾斜,祁六上前挑开帘布。 新娘凤冠霞帔,羞答答握住祁六递来的手,在欢呼声中走出轿门。 她在打量祁六。 祁六也在看她。 阮玉姝抿嘴轻笑,面若桃花。 祁六微微点头,觉得对方长相完全可以接受,小家碧玉,温柔可人,像个精致的陶瓷娃娃。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长什么模样都不重要,反正熄了灯都一样。 当下牵着对方,冲左右招手示意,沿着红毯缓缓入宫。 一路跟来的阮守林百感交集,时而叹气,时而又笑出声。 身边夫人孟氏眼泪流个不停,抬手不断擦抹。 沿着红毯走到头,来到大殿之前。 上了台阶,转身回望,官员、宾客齐声道喜。 烟花轰鸣,鞭炮炸响。 彩缎飘的各处都是。 四品都事仲孙景青主持祭天仪式。 仪式繁琐冗长,祁六、阮玉姝二人,如同提线木偶,按既定要求上香叩拜,口叙感召天地之词。 大殿顶,前来围观的婳婳,身边蹲坐着几头猿猴。 个个眼神不屑。 生怕这位姑奶奶,闹出什么动静的邓夏,赶紧在一旁遮掩:“这破仪仗,让人好生乏味!太单调了,一点也不热闹!比不得你与大人成亲的时候,那才叫接地气,那才叫生活!” 婳婳闻言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赞许的看其一眼。 邓夏稍稍安心,继续诋毁道:“别看这里人多,其实各怀心思!祝贺的词也全是一样的,没有新意,无趣极了!” “你瞧那新娘……啧啧,还没我家媛媛的雷子大,跟夫人您更比不了……” 媛媛就是他从虎塘青楼娶回家的姑娘。 吹箫擒阳抓龙筋面面俱到,技术相当好。 “总而言之,与大人半点不般配,比夫人您差的远了!” 婳婳听的眉飞色舞,趴在屋檐上,托腮下望,觉得邓夏说的没毛病,高兴的翘起两只脚来回晃。 仪式足足持续一个时辰。 仲孙景青口干舌燥,祁六也一脑门汗。 好容易挨过去,携手入了大殿,便要开始挨个接受官员们的祝福,顺带展现各地送来的礼品。 这一坐,直到黄昏,祁六脸上的笑容都僵了,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再成亲,绝对要简化程序! 祝福完毕,礼品也全部过了场。 邢院目一声令下,仆役们搬出桌椅,众人落座。 各式佳肴接连端上,干醇美酒飘香。 祁六陪同饮了两杯,见天色暗下,便拉着阮玉姝离了座,趁众人正酣,偷偷溜出大殿,活动下几乎被坐僵的身骨。 两人走在平整石板路上,身后的灯光与吵闹,与前方的昏暗寂静,形成强烈对比,恍若两个世界。 祁六偏头看了眼这位新媳妇。 阮玉姝十分害羞,左手被他拉着,便抬起右手,以袖遮面,只露出双弯弯的眸子。 祁六看得出来,她应该在笑。 难道是因为我长的很幽默? 他暗地自嘲,接着趁难得的独处时间,决定给这姑娘定些规矩。 当下把脸一板,粗着嗓子道:“你既然嫁给了我,自当要晓得我是什么人。作为全应南最能打的存在,与阮家联姻,对我而言,算不得高攀。” 阮玉姝保持着抬袖遮掩半面的姿势,眼睛一直盯着他,似乎听的很认真。 祁六续道:“为免以后不痛快,不如今日先把话说死,你既嫁给了我,就要收起在家当千金的脾气,以后唯我马首是瞻。” “还有就是,在我身边不管是看到的,听到的,亦或是猜到的,均不可说与他人,毕竟我是行宫之主,要维持威严。” “你……都听清楚了?” 阮玉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祁六微微皱眉,心说不会又娶个哑巴吧? “你为何不说话?”他问。 阮玉姝这才将衣袖放下,红着脸与之对视:“说、说什么?” 祁六点点头,表示不是哑巴就好。 接着突然出手,将对方横抱而起,在一阵惊叫声,大步走入散心阁。 新媳妇说的对! 洞房花烛,还说什么说,干就完了! 第170章 无心插柳 八月初十。 新婚燕尔的祁六,并未止步温柔乡。 在这一日,他于正殿上,宣布了让人振奋的消息。 一品令尹、行宫之主、应南名义上的主公,要亲自领兵平定大康! 并首次行使调令,自西南边关,抽三千戍边兵马,以壮声势。 如果说之前的大婚,冲淡了栾丘礼遇刺的阴霾,那这番大动干戈,则可以说是,提起了虎塘上下的精气神。 应南第一猛士的威名可不是盖的! 有他亲自坐镇,莫说大康、伊山、乌土三城,便是幽赢之地的京畿城,也不在话下! 百姓们对此信心十足,满眼全是期待。 “大王,只要您肯发力,那么各士族就不可留力。您动三千,他们就必须跟三千,这是士族之间不成文的规定,唤作同舟共济。” 书房中,坐秀墩上的申相寺,身躯笔挺,胸有成竹。 但祁六还有些担忧:“各家皆出三千兵马,是不是少了点?” “回大王,不少了。像那栾家、阮家,纵使家大业大,拿出三千兵马,也算动了根基。至于崔家、仲孙家、方家,估计连三千兵马也凑不齐。” 祁六喔了声,点点头。 申相寺道:“既然大动干戈,就不妨做的彻底些。大康、伊山、乌土三城,势必拿下,涴江东南四座小城,也可收入囊中。” 祁六觉得有理,遂道:“还有各山各寨的绿林叛军,也当顺带剿灭干净,省得又出了什么妖女、汪仲康。” “鄙人觉得,这个不着急。”申相寺分析道:“应南山多,行军困难,匪类叛军往深山一躲,找起来费时费力。大军牵一发而动全身,每日消耗甚大,哪有时间陪他们捉迷藏?依鄙人之间,这些绿林叛军,不如就交给各地来治。” 交给各地…… 祁六手指敲击桌面,心中生出个好主意。 边关三千兵马,于五日后抵达虎塘地界,在陶村驻扎。 栾家、阮家各出三千兵马,于大梁集结。 另有崔家二千六百众,仲孙家二千二百众、方家一千八百众,自金阳奔赴而来。 各家均动了根本,拿出多年豢养的私兵。 对此,祁六相当满意,同时也高调许下承诺:谁打下的城池,以后就归谁治下! 大军集结,点卯出发。 临行前,阮玉姝暗自垂泪,眼睛红红的,让祁六好生意外。 实际自与她成亲后,两人没有过多交流,平日里连闲聊攀谈也不曾有过。 甚至祁六与之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与丫鬟烟儿说得多。 说起烟儿这个丫鬟,祁六心中便是一热。 她是阮玉姝的随嫁丫鬟,平时负责为二人铺床叠被。 原本祁六对其未过多在意,直到新婚第二日的早上,这丫鬟趁阮玉姝早起洗漱的空,偷偷溜去床榻,钻了祁六的被窝,喊他起床。 也就是从那之后,祁六才高看对方一眼。 皆因婳婳、阮玉姝从未如此,她二人的相似之处就是,往那一躺,全凭祁六卖力流汗,丝毫没有配合可言! 但烟儿不同。 她太会了! 而且胆子也大,纵使是用餐吃饭的时候,当着婳婳、阮玉姝都在的情况,也会打着倒茶、夹菜的旗号凑近,然后悄悄撩拨祁六的裆。 这哪个男人受得了? 尤其这小妖精,在察觉他有些反应后,还故意扮个鬼脸,然后立即收手,转身离去前,不忘摇摆腰肢,去翘屁去蹭其胳膊。 当然,最刺激的是,所有一切,均在婳婳、阮玉姝二位夫人的眼皮底下进行! 偷偷摸摸的另类爽感,把祁六拿捏的不要不要。 乃至当天下午,祁六以缺人磨墨的名义,把烟儿叫去书房,就在那张梨木案桌上,把这小妖精办了。 别说,滋味当真不同。 迥异于婳婳办事时,旁若无人的叫声。 也不同于阮玉姝蹙眉轻吟,羞涩捂面。 烟儿会接连不断地出言夸赞,什么姑爷好厉害,姑爷棒棒哒云云。 让祁六很有成就感! 以致他觉得此次与阮家联姻,让自己步入士族反倒成了其次,作为添头的随嫁丫鬟,才是这笔买卖的重头戏! 祁六也是从烟儿口中了解到,原来嫁给自己,不仅阮玉姝称心如意,就连她也为此兴奋许久。 将下巴抵他肩处,如八爪鱼一样相缠的烟儿,气喘吁吁中提到一件事:“当初在伊山桂花瀑布,姑爷您太帅了。面对一帮恶徒,您不顾自身安危,站在河对面,大声让我们远离,甚至为此,一人拦下全部恶徒。奴家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呐。” 伊山的桂花瀑布? 祁六能想起来的,就是被魏光,以及盐帮贩子追杀的经历。 他吃惊道:“你是说,当时你们都在对岸?” 烟儿的小脑袋点了点,然后在其脖颈处啵儿了口,嬉笑道:“姑爷您当时真是威风凛凛,面对那么多人也面无惧色,小姐离开前很替您担心,直到后来打听到,原来您是咱应南第一猛士,那些人遇到您才更需要担心。” 从对方描述中,祁六意识到。 敢情这位阮家小姐,把当时的魏光等人,当成是阮家生意上的仇家。 而自己则被她们看成了挺身而出的义士! 他站在河对岸,高声让她们帮忙找李申求援,由于距离太远没听清,便错认成预兆示警。 慌不择路逃上高坡,不得不迎敌的举措,落在她们眼中,则成了为让别人逃生,甘愿背水一战的壮举…… 这是怎样的一笔糊涂账啊! 轻拍对方浑圆翘屁的祁六,也禁不住感慨如此诡异的阴差阳错。 他当然不会说出真相,反义正言辞表示:“六爷走南闯北,行侠仗义的事儿多了去,救下的人数都数不清,若非你提及,六爷几乎要忘记。” 一番激昂言论,把烟儿迷的找不着北,接连啵儿他四五下,才满面幸福的说道:“原以为与恩公,此生再无交集,哪曾想上天垂怜,姻缘巧合的如此不真切,他日定要和小姐一起,去庙宇上香还愿。” 祁六心说你们还愿的话,还是去找申相寺吧,他比庙宇好使。 烟儿越说越激动,为感谢祁六先前壮举,她决定展现下,未曾让任何人见过的绝活。 接着身躯左右摇摆起来。 祁六睁大眼睛。 第一次见到雷子相碰鼓掌的场面! 甩来甩去,影影绰绰。 当下伸手抓住对方,开启二番战。 这次,是在梨花椅上! 而经过与烟儿亲密接触后的祁六,再去陪婳婳、阮玉姝的时候,花样可就变得多了。 当然,二位夫人,皆不知都是烟儿的功劳。 反均认为是对方嗜好。 婳婳更加瞧不上阮玉姝,鄙夷其闺秀身份过于要强,连这种事也要占上。 阮玉姝则不耻婳婳,暗暗责怪不愧是西南蛮夷,张嘴就要吃肉! 祁六可不管她们怎么想,总之他自己,在等待大军汇合的时间段中,过的相当痛快。 第171章 男人通病 祁六采纳申相寺的建议,决定让三千边关兵马,原地驻守陶村,名为接应,实际是在暗中镇守虎塘。 至于这支兵马由谁来统领。 祁六拿着花名册看来看去,最终选了个熟悉的名字。 虎塘府衙捕头刘肃凌。 这人心怀正气,当初在染坊命案中,正是因他的一再坚持,才让祁六决心查下去。 至于离开虎塘后,行宫由谁主事,祁六则交给了张厥。 按常理讲,暂代令尹之位的,应当是左尹栾歇。 但祁六体谅其丧子之痛,决心让他在家缓一缓。 名义上是这样,实际是想暗中看看,身为曲家女婿的张厥,暂执行宫大权后,会否酝酿出不一样的新局面。 一通安排下来,祁六辞别婳婳、阮玉姝二位夫人,因肖老头年纪大了,不好跟着奔波,就留他在宫内安歇,自己带着邓夏,及一百亲卫,外加十几头‘舅子’,率领各士族兵马,合计近一万三千众,浩浩荡荡开赴登中。 长话短说。 当祁六来至登中城,与驻扎在此的五千兵马汇合。 如此庞大的阵仗,早已让伊山、乌土、大康三城抖若筛糠。 先前派往大康的张聘,带回一个消息,那就是班石虎怕了,希望祁六看在往日交情份上,同意其投降。 “那可不行!” 祁六之所以大动干戈,实际就是希望打起来,然后将各士族的私兵,消耗在战场上。 若不战而胜,岂不没了意义? “你告诉班石虎,这场仗他必须打!不仅要打,他还得赢!否则我就砍了他的脑袋!” 张聘都听傻了。 头一次见到希望对方得胜的情况! 以不足五千的兵力,守住近两万人的攻城,这太难了,他做不到! “这有何难?”祁六不当回事:“我将兵马分开,一部分围伊山,一部分围乌土,前去攻打大康的,至多六千人。这其中的排兵布阵,战术安排,粮草位置,我统统告诉你,如果这样你还打不赢,那你就跟班石虎一块自尽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张聘也只能咬牙领命。 待他回到大康,把事情一说,班石虎都怀疑自己在做梦! 心说六爷真不愧是六爷啊! 行事与众不同! 领兵作战憋着输掉,旷古绝今呐! 班石虎不愿拿手下人的命铤而走险,但张聘却觉得,如果身为一方将领,在这种情况下还打不赢,那还活着有什么意义? 当下出言威胁:“你若不打,有的是人打!” 说话间,悄悄抽出腰间刀。 班石虎用不甚聪明的脑瓜想了想,最终点头同意了,并愿意将兵权让给对方。 于是这就造成了一个奇怪局面。 祁六的麾下将领张聘,成了坚守大康的敌将。 而身为应南主公的他,则化身为最大的情报奸细。 试问士族这帮私兵,拿什么来赢? 当下祁六分兵三路,任命仲孙明季领六千人攻打伊山,方平的大孙子方少廉领三千兵马攻打乌土,栾定宗领六千兵马赶奔大康。 至于阮家的三千私兵,则被祁六自己留在身边,机动策应,顺带将登中翻个底朝天,找出刺杀栾丘礼的游侠。 三路将士领兵,各自前去准备。 祁六故意将帅帐安置在大街岔口,似乎是要告诉那帮刺客们,有能耐就来试试,单这份豪气,就让一众将士颇为服气。 此时天堪堪黑下,军营各处纷纷点灯。 坐在案前,祁六正望着面前地图,想在大康城境内,找一个容易被伏击的地方,好让栾定宗安营。 忽听帐外有人求见。 正是许力。 这人在栾丘礼死后,深感不安,又被栾定宗撤了先锋职位。 而且他打听到,悲痛欲绝的栾歇,对其极为失望,很大可能要让他为栾丘礼的死背锅。 为免遭秋后算账,许力迫切的需要寻到靠山。 而祁六就是最佳人选。 许力并非是一人来的,身边跟着位裹着厚厚斗篷的人。 从身形上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个女子。 深更半夜带女子前来帅帐,为的什么不言而喻,所以侍卫们默契的放了行。 “许将军……这是何意?”祁六明知故问。 许力跪地道:“祁公舟车劳顿,身边也没个伺候近人,末将觉得不妥。” 说着话,他向那女子招了招手。 对方微微点头,抬手解开斗篷系带。 随着厚厚的斗篷落地,一位身材凸出,仅着轻薄小衣的姑娘,赫然出现。 她盈盈跪地,伏身之姿极为诱人,翘屁撅的很高,让人浮想联翩。 祁六很喜欢这个姿势。 烟儿、婳婳、阮玉姝都曾如此过。 他最喜欢的就是,双手握着她们的纤细腰肢,然后用自己的坚实腹肌,在她们各自的翘屁上撞出红印。 而且祁六一眼就注意到,此女比婳婳还要厉害,甚至要大上一圈! “她是?” 许力不敢隐瞒,把这位幻门卖艺女的身份和盘托出。 一听这女子,曾被栾丘礼相中,祁六不免膈应,脸一黑,瞪向对方,那意思是在问,六爷岂能给他人涮锅?! 似是看出其意,跪地女子羞涩表示,栾将军遇刺前,她二人堪堪躺下,尚未入身,且表示自己仍是处子。 祁六不免意动,干咳声肯定了许力的功劳,然后表示今日累了,需要立马休息。 许力会意告辞,不过离开前,表示自己愿任先锋,为平定应南出一份力。 “行吧,回头六爷的中军先锋,就是你了。” “谢祁公抬爱!” 许力满意离开。 帐门一关,再无人打扰。 祁六笑着上前,让那姑娘站起来,然后眯眼仔细打量那饱满之处。 而此时此刻。 在这登中主街的另一头,贺云丹等游侠,外加冉闯、多多古,皆在暗处远眺灯火通明的驻军营地。 听说祁六亲自来了登中,冉闯原以为,贺云丹会立即着手准备刺杀。 谁知对方并不着急,反决定观察几天再说。 这让冉闯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不知道的是,贺云丹其实在等一个人。 当初飞身破窗冲入房中,本想一剑刺死栾丘礼。 结果贺云丹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栾丘礼早已气绝身亡。 而始作俑者,就是那衣衫不整的女子。 见贺云丹闯入,正翻箱倒柜,欲搜罗细软逃离的对方,眼珠一转,转身跳回床榻,扯着嗓门尖叫起来,欲将栾丘礼的死,归他身上。 转瞬间明白一切的贺云丹,不仅未自证,反故意用剑,抹了栾丘礼脖子,做实了这一切。 “种下的因,迟早会结出果。” “我虽不知你是什么人,但我知道男人都是一样的。” 望着营帐方向,贺云丹嘴角露出丝笑意。 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大雷。 正如他坚信,有心刺杀栾丘礼的人,更加不会放过祁六这条更大的鱼。 应南早已无人可用,年轻一辈,也就祁子陆的名头还大些。 他若死了,北伐三军便绝了后路,应南也会重归混沌。 这可比单单为宋癸找回面子要强。 第172章 连败 帅帐中,灯火摇曳。 祁六抬手把雷,暗暗点头。 面前女子娇羞垂首,双眸凄迷。 “大、大人。”她试探询问,“要不您坐下,奴家来伺候您?” 哦? 祁六眼睛一亮。 先由烟儿开了口,后有阮玉姝效仿接任,他已对这种行为相当迷恋。 脑中不自觉,想起当年在散心阁,与孙愈比拼的事儿来。 如今‘圣人’已死,冰火之戏没了传承。 自己作为圣人的第一个弟子,岂能让这番技艺绝活没落? 若如此的话,祁六都无法原谅自己! 此时正值炎热夏季,方才邓夏寻来坚冰,放在帅帐中供他解暑。 祁六眼神扫过,立马过去掰下一块,往那女子面前一递:“来,含着。” 对方面色微变,相当不情愿,娇声道:“不必吧,奴家不用这个……” 祁六眉毛一竖:“用不用六爷说了才算!快,张嘴!” 那卖艺姑娘心有抵触,却又无法违抗,只能捏了一小块,小心放入嘴中。 “那么点够干嘛的?!”祁六不满。 见对方慢吞吞的,不免火大,左手一伸,捏住对方下巴,右手持冰,一下捂了进去。 谁知这一下,那女子身躯却是猛地颤了颤,接着眼睛一翻,嘭的倒在地上。 只是片刻功夫,嘴里便流出黑血。 祁六莫名其妙,用手试探,发现对方早已气绝。 他可没有趁热的观念,招呼声让门外的邓夏进来,看看究竟是咋回事。 邓夏一入帐,见地上躺着位只穿单衣的女子,还挺不好意思,捂脸表示祁公咱别这样,三人行什么的媳妇虽然说过,但他还无法接受。 祁六把眼一瞪:“少寻思些龌龊勾当,赶紧看看她是咋死的!” 死? 邓夏一惊,蹲下来仔细查找,竟从其口中的诸多残冰中,取出半根长短的毒针。 书中代言,之前栾丘礼,就是死在此毒上。 幻门出身的卖艺女,能将毒针藏在舌头底下。 在伺候栾丘礼的时候,突然那么一扎。 由于伤口在隐私部位,加之又有贺云丹故意抹了他脖子,所以才无人察觉。 得亏祁六突发奇想,准备将‘圣人’绝技发扬光大,一团坚冰入口,不慎碰动毒针,从而刺到舌头,才让这无往不利的刺杀手段功亏一篑! 见到毒针,祁六不免裆下一凉,气急败坏中,立即让邓夏去砍了许力的脑袋。 并连夜发布军令,表示营中严禁女子出现,否则杀无赦! 一场危机就此化解。 许力、卖艺女的尸首被丢弃出城。 见到这幕的贺云丹,晓得没法捡便宜,当下表示要刺杀祁六。 “你二人的耍猴身份,对我有大用。” “可以献艺为名,让我等乔装打扮鱼目混珠。” “待表演之时,可让两头猿猴先行发难,我再伺机而动!” “如此定能万无一失!” 贺云丹敲定计划。 冉闯、多多古连连点头。 心说你们既然想去送死,我们可不拦着,正好趁此机会,重回六爷身边。 …… 伊山战事最先打响。 仲孙明季有心夺个头彩,上来就不留余力,重弩、投石机、撞车等大型器械,全部使了出来。 被徐道覆留下守城的将军叫李维丹,是李申的本家兄弟。 李家这一支,在李申死后,反应剧烈,更是觉得由徐道覆继任伊山令,名不正言不顺。 可以说徐道覆领兵北上,将伊山、乌土二城留给他们,这帮人还挺高兴,只当是其怕了,为此还特地为李申修建陵墓。 如今陵墓尚未完工,城中堆积着大量石木,见祁六敢兴兵来犯,李维丹不仅不怕,反要借此扬名立万。 一场残酷攻守之战,就此拉开序幕。 原本应用于陵墓的木石、毒沙,被守城军拿来坚守城墙。 火油火矢接连泼洒射出,点燃一辆又一辆撞车。 伊山城内是有铁矿的,私下里囤积大量兵器。 密集箭雨如同不要钱一般,从城墙倾泻而下,只是第一场交锋,就让攻城一方吃尽苦头。 作为士族圈养的私兵,他们从未上过战场。 如今身临其境,见到这血肉横飞,死尸遍地的场面,几乎被吓破胆。 仲孙明季由于料想失误,竟没防备有逃兵出现,临时起意设立监军,却是晚矣。 战线最东头的队伍,一下跑了好几百。 有他们带头,人心尽散,士气一落千丈。 李维丹趁此机会打开大门,命骑兵掩来追杀。 仲孙明季无奈鸣金收兵,率先退回大风镇。 第一仗就输了。 帅帐中气氛压抑,人人面无表情。 仲孙明季自知死罪,不敢辩驳,跪地认罪。 满屋诸多将士,均认为他死定了。 毕竟祁六亲自挂帅,在应朝那会儿,就得算是‘御驾亲征’,当着主子的面打败仗,纵观历史也没有哪位能有个好下场。 但此时此刻的祁六,却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心忖不愧是我啊! 那么多人中,一眼就能找到位‘大才’! 若非自己将兵权给了这位仲孙明季,估计也不会拿到‘开门红’! “祁公,吾弟只是一时大意,还望多多留情,看在他少不更事的份上,饶一条性命!” 开口求情的是仲孙离。 原本仲孙家的私兵,一直由他操练,兴兵打仗的书也钻研不少,算是有能力的一位。 岂料祁六不按常理出牌,非得说他另有重用,生生留在身边,充任一名偏将。 反把只会在青楼呷妓的仲孙明季弄去前线统兵。 妥妥的有病嘛不是! 实际祁六一直不说话,就是在等人求情,毕竟领兵能力如此出众的‘大才’,他可舍不得杀。 “唔,值此用人之际 ,本公也不好阵前斩将,仲孙明季你要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若再败,可别怪本公不念情!” 仲孙离大喜,赶紧拉着弟弟跪谢。 仲孙明季泪流满面,暗暗后悔不该日日呷妓取乐,感激的无法言语,只拍胸口表示,定要将伊山城拿下,把李维丹的脑袋献上,以弥补祁公今日丢失的颜面。 翌日攻城依旧。 仲孙明季吸取教训,并从大哥仲孙离那儿取得经验,将庞大军队分成各梯队,而不是一股脑全部派上去硬冲。 四千余人交替攻城,一旦疲惫就撤下,换上生力军,打算拖垮敌方。 城墙上的李维丹,见状大笑,暗说祁六从哪儿找的二傻子将领,这不是妥妥给自己送人头么? 当下忍不住手痒,披挂上马,亲自领着三百余骑,冲出城门,将零散攻城的一千来人,冲的七零八落。 更是在阵前放话,要与敌将单挑。 仲孙明季受不了这个激,立即派出麾下杂将邓勇。 两人一个持矛,一个拎锤,在两军阵前打了起来。 为壮声势,仲孙明季决定亲自擂鼓助威。 哪知刚拿起鼓槌,一个没看见,邓勇便被李维丹锤烂了脑袋。 哇! 将军战死,士气顿落。 李维丹乘势冲杀,直奔仲孙明季的大旗。 一番乱战,三百来骑杀的四千众阵型大乱。 更是险些让他们把大旗夺去! 眼见士气低落谷底,仲孙明季仰面抹泪,领兵退回大风镇,单人独骑前往登中,入帐请罪。 祁六见到他,几乎忍不住比个大拇指。 太厉害了! 两天不到,六千人折损大半! 四千兵马,被三百来骑打败,还差点丢旗! 就连仲孙离都开不了口为之求情。 祁六等了等,甚至都给这位当哥的递眼色,但对方似乎觉得太过丢人,竟是不打算要这个弟弟。 没办法,祁六只得自己找台阶:“失败是成功之母。兵书有云,骄兵必败,如今李维丹连赢两阵,正是志得意满之际,仲孙明季你可定要抓住机会!” 啊,这…… 所有人都惊的合不拢嘴。 这都能忍,祁公果然惜才! 仲孙明季哭的稀里哗啦,表示祁公之情,恩如再造,下辈子愿结草衔环当牛做马。 遂再次返回大风镇,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稍稍提升下低落的士气。 转过天来,攻城继续! 而到下午时分,祁六听说他再次败了的时候,暗暗为之赞赏,琢磨起这回该如何措辞原谅。 不想仲孙离却主动说道:“祁公,别留了,宰了吧。” 祁六意外道:“可……那是你亲弟弟啊!” “末将没有这样的弟弟!” 第173章 刺杀 仲孙明季连败三仗,手底下那帮私兵,更是没了精气神,一个夜晚几乎跑个干净。 这次也不必回登中请罪,自己坐在帐中喝了坛酒,提笔写下有负祁公圣恩的遗言,横起刀来,抹开自己脖子。 连战连捷的李维丹,乘势占据大风镇,两千兵马摩拳擦掌,欲直袭登中。 开战前,祁六收到了李维丹差人送来的挑衅文书。 前来送文书的使者鼻孔朝天,把那信往祁六面前一丢,撇着大嘴道:“我家李公说了,姓祁的你若识相,赶紧领着这帮鸟人滚回虎塘。若不识趣,哼哼,甭管你们来多少人,都得落个仲孙明季一样下场!”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祁公面前大放厥词?!” 仲孙离本就窝一肚子火,再见这家伙贴脸开大,如何能忍? 当下命人将其抬出帅帐,丢油锅烹了。 随后在案前单膝一跪,请缨道:“李维丹强占大风,必是觊觎我登中城,末将愿领两千兵马,将他们撵回去!” 坐书案后的祁六,此刻心情却是不佳。 耗掉士族私兵的目的,在伊山之战中,确实达到了。 但李维丹因此骄傲自满,竟会认为自己是个草包,还生出反攻登中的野心,无论怎么看,都无法接受。 这人是不是有啥大病? 故意输你三场,就得意忘形不成? 望着双眸喷火的仲孙离,祁六淡淡道:“李维丹欺人太甚,是该杀杀他的威风。你既然愿去,我便任你为先锋。” 啊?只是先锋? 仲孙离一怔。 随后就听祁六喊道:“阮玉成。” “末将在!”阮守林的大儿子,也就是阮玉姝的大哥,祁六的大舅子,应声出列,单膝跪地。 “我给你两千兵马,并委任仲孙离做你的先锋,今夜整装出发,立即前往大风镇!” “是!”阮玉成领命。 见到这幕,仲孙离才回过味来。 如今驻扎登中的兵马,皆是阮家私兵。 仲孙家的私兵都消耗殆尽了,自然不可能将兵权给他。 想到此,仲孙离不免恨得慌,暗骂仲孙明季无能蠢笨,死不足惜。 罢了,先锋就先锋,若拿到战功,还能稍稍弥补下仲孙家的名声。 当下同样领命。 祁六又喊道:“齐刘海!” 众人各是一愣。 齐刘海是谁? 这名怎得如此陌生? 正诧异呐,就见帐门被挑开,拽步进来位高大猿猴。 额间刘海确实是齐的,名字没毛病。 “呜哇!” 它冲祁六呲牙。 祁六点点头,言道:“我命你担任阮玉成的副将,辅佐他拿下大风,不得有误!” 猿猴:“呜呜哇!” 然后甩甩胳膊,就去了阮玉成身边站定。 两位‘舅子’相互打个对眼,各伸出手臂握了握。 周围将士恍然大悟,暗赞祁公一碗水端的平。 两千兵马点齐人数,趁夜色赶赴大风镇,欲给不可一世的李维丹上课。 如此一来,留在登中的兵士,也就一千出头。 时刻关注城中情况的贺云丹,不由的抚掌大笑。 之前五千军中,他们尚可来去自如,如今只一千不到,合该祁子陆气数已尽! 当下吩咐大伙换上衣装,拿起铜锣吹打,以杂耍班子的名义靠向军营。 大康方向来信了。 应祁六要求,栾定宗一切安排均要快马汇报。 兵营驻扎何地,粮草存放何处等等。 祁六拿到消息,也在第一时间,转交给暗探‘鸡眼’。 鸡眼原本在班石虎身边做事,如今大康兵权交给了张聘,他也就顺理成章,成为张聘下属,被安排来了登中,负责情报联络。 今天得到的消息很重要,老镖师打算用上刚学来的兵法,欲在明后两日叫阵,然后偷偷在后天晚上夜袭。 祁六片刻没有耽误,立即让邓夏溜出营地,去找鸡眼接洽。 刚忙完,就听外面有兵士来报,说有一支杂耍班,久未开张,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没办法下只能求助军营,希望为令尹大人献艺。 现如今登中城北面各处均有战事,城内也早已施行戒严,买卖铺子全部关门歇业,许多百姓的生计都成了问题。 想到这点的祁六,也觉得长此以往下去,有失民心。 既然有杂耍班子主动求上门,倒不如开个口子,好为接下来的取消戒严做铺垫。 “行,让他们来吧,就在营中搭台,咱们一块欣赏欣赏。” “是!” 兵士领命而出。 帅帐前清出一片场地,土石木料都是现成的,台子也不需高大,有个模样就行。 游侠们搭的很快,三两下,便初见雏形。 贺云丹并未注意到的是,一直跟在冉闯身边的猿猴,偷摸闪身去了帅帐。 猿猴在军营中很有地位,无论去哪都不需通报。 “哎,你是……” 祁六望着闯入帐中的这位‘舅子’,微微发愣。 “斜刘海?” 对方咧嘴点头,喜的眉开眼笑。 “嘿,还真是你!你不是跟着冉闯、多多古的吗?怎得在这里?” ‘斜刘海’本想抬手比划,但却意识到,这一路上颇多曲折,压根无法描述。 想了想,它上前揽过祁六肩膀,带着他去了帐门口,然后挑帘让其自己看。 冉闯、多多古打扮成走江湖的卖艺人,各穿一条花里胡哨的灯笼裤,腰间系着条青布,卖力搬抬圆木搭建场地。 ‘斜刘海’又指指领头的贺云丹,然后往祁六脖颈处比划了一下。 尽管没有言语交流,这里面的事情,却是瞬间就让人明白了。 “莫非他们就是那伙游侠?” 祁六眯眼仔细打量。 这帮人有男有女,不算冉闯、多多古的话,也就九个人。 虽故意打扮了,但干活的生疏感,依旧明显。 “哼,胆子挺大,敢来军营搞刺杀!” 祁六恨得牙痒痒,悄悄将站岗的侍卫唤来,让对方去找殷震。 不得不说,阮守林对祁六这位小姑爷,还是很重视的。 这次领兵作战,不仅出人出钱,还把自己的贴身护卫殷震弄来,充任后军统领。 如此操作,倒与栾歇类似,目的就是关键时刻,能留个后手,保下一条性命。 先前未成功,只因栾丘礼并非在战场遇险,而是在榻上遭了难。 后军即便再如何忠勇,也不能去掺和榻上的事儿。 不消片刻,殷震到了。 祁六把事情一说,让他务必准备好,然后来个瓮中捉鳖。 一听这帮人是前来刺杀的游侠,而且搞不好,就是上次弄死栾丘礼那伙,殷震极为上心,并眯眼保证,绝对不放走一个。 接着他就去了后军,调来二十名弓弩手,外加三十名壮勇,全部舍长兵不要,换上更加灵活的大刀短斧。 一群人先是归零,然后从各个方向在帅帐前聚拢。 “呜呜哇哇!” ‘斜刘海’在祁六的安排下,出言警告。 多多古一听就明白,把肩膀上的圆木往地上一撂,转身拉住冉闯,撒丫子就跑。 贺云丹反应很快,一见他二人动作不对,立即生出不好预感。 再见附近,不知何时被团团围住,心脏不由咯噔一声。 冉闯、多多古钻入人群,去了一帮壮勇身后。 见此,殷震将手按在刀柄上,迈步而出,皮笑肉不笑说道:“听说你们会些杂耍,来,耍一下,给老夫瞧瞧!” 第174章 雷破出云 二十把弓弩搭上箭,绷紧弓弦,遥遥指来。 一应壮勇刀斧在手,眼神凶恶。 更外一层,营中兵马影影绰绰,不知构出多少阵线。 贺云丹暗恨自己看人看走了眼,没想到两个耍猴的,竟吃里扒外,将他们全卖了! 可你们能有什么好下场? 上回刺杀栾丘礼,你俩功不可没,别以为能得到善终! “贺大侠,怎么办?” 游侠们握剑的手抖得厉害。 贺云丹沉思片刻,突然朗声叫道:“祁子陆你听着!某是应北剑客贺云丹!萧桓律是某师弟!这次过来,就是要为他的干妹复仇!你若是个爷们,就露个面,与我单挑决斗!双方恩怨,不必牵扯旁人!” 立在帅帐前,被诸多‘舅子’们簇拥的祁六,闻言笑笑,并未回答。 “呵,死到临头,还扮什么侠义?识相的,把兵器丢掉!我耐心有限!” 说话时,殷震抬起胳膊。 一旦放下,弓弩齐扫,任这帮游侠剑法高超,也得被射出刺猬。 贺云丹深吸一口气:“罢了,当初你与宋癸单挑,用的便是不耻之举,如今某还当你是条汉子,委实错的可以。” 接着他冲殷震吼道:“这等样的人,也配你等为之效力?别的不说,我师弟萧桓律,就比他强的多!” 殷震冷笑:“三!” “贺大侠?”游侠们紧张极了。 他们只是为扬名,可不希望搭上命。 必死局面,谁不想着求生? “二!”殷震的声音如同催命符。 贺云丹把牙一咬:“好,投降吧。” 说完,第一个松开长剑。 其余游侠也纷纷将剑丢下。 殷震大手一挥:“全部绑了。” 左右兵士立即上前,手持绳索靠近。 而就在他们进入场中,身体挡住弓弩的一刹那。 贺云丹眸中爆出精光,手腕一翻,释出的罡炁,将地上长剑吸附而起,施展出鬼魅身法,如穿花蝴蝶般,自一帮兵士间钻出,眨眼就来在了二十名弓弩手身前。 殷震没想到被这家伙摆了一道,怒喝声,拔刀出鞘,挥出一道罡风,斩向对方背后。 贺云丹却不停留,毫无保留的运转功法,以观云境之姿,生生将面前之人撞开。 那刀风劈上后背,两炁相抵,虽威力减缓,仍割开衣衫,切破皮肉,削出长长一道伤痕。 贺云丹恍若未觉,眼中只有站在帅帐前的祁六。 挡路碍事之人,被一一掀翻倒地。 眼看二人距离越来越近,祁六身边的猿猴们纷纷呲牙,跃跃欲试。 “没事,让他过来。” 祁六很镇定,甚至挥挥手,让‘舅子’们不要阻拦。 眨眼间。 贺云丹已来至前方五步外。 手中长剑嗡嗡作响,剑身处,更是肉眼可见到一圈圈,附庸其上的云雾。 熟悉的感觉,让祁六有些意外。 但他属于剑走偏门,对观云正统了解不多,没往自然正道上面寻思。 贺云丹大步一踏,人随剑起,用的正是涅盘出云剑势。 长剑上的云雾呲呲有声。 祁六抬起右手食指,向前轻点。 可破云开雾的一指,竟没起到预想中的作用。 至多让剑身处的云雾顿住,但剑尖走势不曾变化,速度未减反增。 叮。 祁六左手屈起二指,夹住刺往胸口的剑尖。 巨力推着他后退入了帐内。 连退几步,后背撞上桌案,祁六低喝声,腰马一弓,以举盾之姿,扎稳下盘。 贺云丹拧眉瞪眼,改双手持剑,丹腹气海接连催动。 祁六夹住剑尖的左手,一再后退,距左胸不足两寸。 突然,他右手屈起食中二指,在一阵噼啪崩乍的响动中,猛地抬臂前戳。 雷闪轰然爆开! 整个帅帐亮的惊人! 堪堪冲入的殷震,被亮光刺的闭目捂眼,身上衣衫也多被肆虐电闪燎焦,头发全竖了起来。 等了好久,他才敢试探睁眼,带着满眼眶的泪,发现祁六还好端端的站着,左手倒拎着一柄长剑。 至于贺云丹,早已躺在了地上。 胸前炸开大洞,且两面贯穿,伤处焦黑,半点鲜血也不见,双眼全部爆开,眼珠子不知崩去何处,可谓面目全非。 “这、这是什么招式?”殷震既敬也畏。 祁六抬起右手,打量黑漆漆的两根手指,被阵阵刺痛,弄的眉毛乱抽,闻言没好气道:“两败俱伤的损招……不值一提!” 殷震便没再多问,将贺云丹死尸拖出,往帐前一丢。 游侠们个个脸色苍白,将士们则纷纷欢呼,齐声喊叫应南第一猛士威名。 “把他们都带下去,严加审问。” “是!” 几名游侠被五花大绑带走。 冉闯、多多古立即入帐,向祁六说明情况。 当然了,先前在福满轩大闹的事儿没好意思提,只推说姻缘巧合,遇到这帮游侠,然后遭胁迫,不得不参与进来云云。 起先祁六没多想,直至冉闯提及盐帮。 “是了。登中城的私盐贩子,与姓萧的穿一条裤子,差点把这事忘了。” 祁六想起被魏光追杀的过往。 那时颇多狼狈,若非背水一战,选了个好地方,估计就要交代。 “你二人立即带兵过去,把盐帮老巢给我掀了!” “是!” 冉闯、多多古满口答应。 不过出了帐门,点齐一百兵马,即将出发之际,他俩才意识到,根本不知盐帮的暗道入口位于何地! 皆因贺云丹领他们去的时候,均用黑布蒙着眼。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该怎么办。 后来还是多多古反应过来,拍下脑瓜说道:“咱们不知,那帮人未必不知!走,问他们去!” “对啊!那帮人不都被抓了么!嘿,那俩女侠盘子挺顺,就交给我吧!” “唉,闯兄,既然是两位女侠,那咱们正好一人一个,你可不能全占。” 两人意见统一,再加上许久没回家,未曾碰过媳妇,早憋的一团火,当下让一百余众原地等候,他们则赶奔关押处。 军营中未设牢房,不过好在有马棚。 九名游侠儿,全被绑在木桩上,脚底下全是马粪,环境十分恶劣。 被殷震派来审问的小校,正让一帮士卒,用马鞭挨个抽打,质问他们此次刺杀,受何人指派。 谁知这帮人相当硬气,连哼都不曾哼一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冉闯、多多古也不废话,过来将小校几人驱离。 然后分别去了一名女侠身边,笑的相当猥琐。 解开绳子,往稻草堆里一推,二人把衣服一脱,就要当一回霸王。 本以为会遇到剧烈抵抗,好添些趣味。 谁知两位女侠早已认命,晓得必死,反倒更加坦然放开,秉着不爽白不爽的道理,主动配合。 一番交战,冉闯、多多古各自被缴了械,早早投降。 但两位女侠明显意犹未尽,拽着两人不让走,强行拉入草堆继续。 几番下来,多多古率先不撑,抱拳大叫女侠饶命。 冉闯也不好过,口呼腰疼。 二人连滚带爬,好容易脱身,各自捧着衣衫,光腚逃出马棚。 听见俩女侠还在草堆里扬声呼唤,吓得他们头都没敢回,更不愿回应。 “太他妈吓人了!” 两人远离马棚,穿好衣服后,多多古心有余悸,连拍胸口。 冉闯也暗道晦气:“他娘的,一点不舒服!啊呸,什么女侠,屁股上全是骑马骑出的老茧,咯的我肚皮疼!” 多多古同意点头:“是啊,方才我都搞不清,究竟是我玩儿她,还是她在玩儿我!” 两人蹲在地上,暗自生闷气。 但暗道入口所在,还需寻找,远处还有一百多人等着。 痛定思痛后,冉闯、多多古把心一横,拎着马鞭重新返回。 但这也没用,哪怕把这帮人抽的皮开肉绽,也均以冷眼相待,连疼都不喊。 毕竟他们自诩侠客,要有侠有义。 “快说!盐帮暗道,究竟在哪!” 冉闯甩出皮鞭,将他非常痛恨的老茧抽裂。 但那女侠即便屁股烂了,也不松口,反回首笑他,中看不中用,是个点不着的软蜡烛。 七位男侠轰然大笑。 气的冉闯、多多古脖子通红。 “行!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多多古撂下狠话,扔掉马鞭,冲外面吹声口哨。 不多时,一头猿猴闻声而至。 这位‘舅子’叫‘斜楞眼’,双眼斜视的厉害。 多多古随意指向一人,‘斜楞眼’便立即过去,去了那位男侠身后。 初时,这位男侠并不知它要干什么。 直到裤子被拽下,然后毛茸茸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是的,‘斜楞眼’虽是雄性,但它对雌性不感兴趣。 这在猿猴中不多见,属于祁六这一帮舅子们里的‘怪才’。 男侠脸色瞬间白了,扯开嗓门叫道:“我说!我这就告诉……嗷~” 第175章 盐帮伏诛 凄惨场面,就连冉闯、多多古都不忍直视。 甚至听那饱受摧残的男侠,说出暗道地点后,多多古都准备出言让‘斜楞眼’停下。 其余侠客则连声责骂,指责那人些许伤害都扛不住,有负侠义之名。 很快啊。 ‘斜楞眼’结束了。 但它把主意打到了别人身上。 “哇呜呜哇!” 多多古闻言脸色大变。 冉闯奇道:“这位舅子爷说的什么?” “啊,它它它……表示要雨露均沾。” 余下六位男侠瞬间变色。 更有人哭喊起来,指责多多古不讲武德,明明都招了,凭啥还要受这份罪? 但多多古也爱莫能助,‘斜楞眼’已经上头,根本不听他的。 惨嚎声再起。 又一位男侠被开了窍。 冉闯、多多古摊了摊手,抱着与已无关的态度离开马棚,回到百人队伍前,翻身上马,直奔盐帮老巢。 姜士隆修的暗道极为隐蔽。 入口藏在登中城观音祠的后院里头,出口则有两处,分别位于祠外东西邻街的铺子中。 据那位泣不成声的男侠交代,这祠中的和尚全是假的,皆是盐帮人士。 因此冉闯就没有客气,直接让人撞开祠门,把一应和尚全部捉拿捆绑。 然后一百余人兵分两处,将出口两个铺子围住。 多多古则带三五人去了祠中后院,掀开暗道挡门,抱来稻草,点燃后扔进去。 这暗道中的几间密室,虽也有通气过风处,但那点小窗小口,压根散不掉浓烟。 入口被一再丢入稻草。 没用多久,就能听到下方传出的阵阵咳嗽声。 冉闯一声令下,东西两街的铺子被撞开,众人守着出口,出来一个抓一个。 几乎没用一个时辰,堪堪到后半夜的时候,包括姜士隆、张冬岭在内的二十余人,一个不落,全部绑了。 在带回军营时,冉闯故意让他们从马棚前经过。 ‘司寇’斜楞眼仍在用刑,精力十分旺盛。 眼见那猿猴在男侠背后起伏,鲜血飚飞,姜士隆、张冬岭等人无不惊骇。 应朝有段时期,颇好男风,且多出自士族高门,并美其名曰潮流新气象。 那时的皇帝紧跟时尚,甚至给自己的娈童封了个大官。 眼见朝中风气尽被带偏,时任太后的仁裕皇后张氏,先是夺权而后废帝,终凭一己之力将风气掰直。 只不过这位仁裕皇后用力过猛,选择的新帝确实不好男风,却成了应朝历任皇帝中最好色的,开辟出全国上下,争相生女的新时代。 见这帮人均被镇住,冉闯很满意,高声提醒道:“回头见了祁公,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但凡敢不言语,或是撒谎的,哼哼,咱们这位‘司寇大人’可不是吃素的!” 兴许是听见了冉闯的话,正卖力搅屎的斜楞眼抬起脑袋,咧嘴呲牙。 骇的一应盐帮人士暗打哆嗦。 来到帅帐的时候,祁六早已吹灯睡觉。 冉闯便让兵士们将人看管好,他与多多古也寻了个帐篷倒头酣睡。 可怜张冬岭堂堂萧王麾下正使,只能在帅帐前站了半宿。 直至鸡叫天明,祁六洗漱完毕,吃完早点出了门来,才注意到这帮人。 “哟,这不是张大人么?嘿,你这眼睛怎么回事,咋的跟一夜没睡似的?” 张冬岭活动下站僵的身体,敷衍的抱了抱拳:“鄙人见过祁公。” 祁六瞅了瞅对方身边,那些熟悉的盐贩子穿着,轻哼声,直接在帐门前坐下,言道:“这么看来,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了。” 张冬岭没说话。 “哪个叫姜士隆?”祁六问。 姜士隆不愧是一帮之主,晓得如今小命就攥在人家手里,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还不如爽快认了,换个利索,也好过受那位‘司寇’摧残,当下欠了欠身,随意施个礼:“在下便是。” 祁六打量他几眼,眯眼道:“你盐帮在应南,也不是一天两天,怎得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他萧桓律再是个人物,也远在应北不是?与你有何想干,要助他害我?” 姜士隆微微扬首:“应北应南一衣带水,名分南北,实则并无不同。萧王雄心壮志,高瞻远瞩,顺应天星,必登大位。穆挞王也好,你祁子陆也罢,不过注定是他的踏脚石,我有何理由不帮?” “行,你有种。”祁六挑个大拇指。 此时冉闯与多多古也过来了,上前进言道:“大人,跟他废什么话,全部砍了便是。” 祁六想了想,再度看向姜士隆,问道:“你们盐帮能存活至今,肯定少不了他人照拂,说说吧,都有哪位?” 姜士隆呵了声,面露不屑:“怕只怕我敢说,你祁子陆却不敢办!” “那可未必。” 祁六未明确回答,只是让人取来笔墨,让对方将人名写出来。 死到临头的姜士隆,自然想在死前,给祁六挖个大坑,索性真就接过纸笔,往地上一坐,刷刷刷把所有有交情的人,全部写了出来。 这里面有栾家的人,也有崔家人,自然也少不了阮家,虎塘行宫中的官员,更是囊括近一半! 写完后,他吹吹墨迹,眯眼往前一递,冲祁六道:“这些人,均受过鄙人宴请,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的更不在少数。你祁子陆牛叉的话,有本事将他们全杀了!” 祁六用眼神示意冉闯,将名单拿来收好,然后对多多古道:“除了那老头,其余都杀了。” “是!” 多多古领命,命兵士将盐帮人士全部带出营地,就在登中街头搭建法场,挨个枭首。 见自己被抛弃,也没人搭理,张冬岭忍不住问:“我呢?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祁六闻言咧嘴:“正值用人之际,萧王能用你,我祁子陆一样能用你,从现在起,你就跟在我身边,做我的随军参谋。” “笑话!”张冬岭凛然道:“忠臣不事二主,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你这老头,怎得不识好歹?”冉闯恼道:“我家大人放你一马,还把你留在身边,此乃你祖坟遭雷劈……” “你家祖坟才遭雷劈!”张冬岭脸都气红了。 祁六给了冉闯一脚:“什么话,那叫祖坟冒青烟,哪来的遭雷劈,你跟谁学的?!” 冉闯挠头道:“大人,可它要是不被雷劈,得如何才能冒烟呢?” 呃…… 祁六答不上来。 当下扬手一指张冬岭:“你问他,他学问高。” 于是冉闯真就不耻下问,虚心过去讨教。 张冬岭好悬没被噎死,只能把脸一板,来个不予理会。 几匹快马入了营中,将各地战报送入。 邓夏嘴里叼着馒头,边翻看边过来汇报。 “大人,方少廉决定采取水攻,要掘了乌土城东的堤坝。” “阮将军昨晚夜袭得胜,李维丹两千兵马折损数百,如今已退回伊山,坚守不出。” 第176章 江水无情 李维丹被击败并不值得意外。 有懂兵法的阮玉成领兵,又有一心欲立功洗脱名声的仲孙离,外加铜头铁骨一般的‘齐刘海’,无坚壁据守的李维丹,显然不是一合之将。 “很好,传令让阮将军带兵回来,本公要亲自嘉奖。” 邓夏微一错愕:“大人,伊山不打了?” 祁六不满看他,怪其话多。 伊山指定是要打的。 但不能让阮家的私兵来打。 他想要消耗的,是除阮家之外的兵马,所以见好就收最为关键。 不过邓夏所说,也提醒到了祁六,做的太过反常,指定招人起疑。 于是他说道:“如今盐帮在暗中使坏,还有个花里化不知所踪,登中城暗潮汹涌,不知蛰伏多少敌人,需掘地三尺,将他们一一找出,方能换来太平。” “至于伊山嘛……方少廉不是打算水攻乌土么?如此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城池,刚好可转头攻打伊山。” 祁六临时想的理由,并不充分,经不起推敲。 邓夏虽未多想,但落在张冬岭耳中,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张冬岭深深打量祁六一眼,最终决定什么也不说。 毕竟对他而言,应南内斗,总好过齐心抗萧。 几人入了帅帐,将地图摊开,查看堤堰位置。 这条大堤,阻的是涴江支流。 如今夏季雨量充沛,水流湍急,水位高度,几乎与堰顶齐平。 若在这儿开个缺口,任水流倾泻,乌土城外的百顷田亩,必毁于一旦。 更少不得摧毁房屋,使村民拖家带口逃难。 祁六、冉闯、多多古、邓夏四人,瞧着地图久久没说话。 张冬岭却是一眼就看出,乌土城地势较高,哪怕毁掉堤堰也伤不到分毫。 如此水攻,只能换来一场骂名,对攻城拔寨毫无益处。 不过让他更无语的是,方少廉驻军之地,反倒低洼,大水若来,伤敌不成反伤己! 啧啧。 方平这个大孙子,莫非被驴踢伤过脑袋? 水淹自己的当真罕见! “漂亮!” 祁六赞道:“领兵打仗,就是要善用环境!方少廉能想到此举,已不知胜过多少将领!” 张冬岭惊讶看他,嘴巴都合不拢。 冉闯、多多古闻言点头附和。 还是邓夏想的更多一些,出言建议提前预警,好让下游村民及时避难。 “那就把他们全部迁来登中。”祁六如此道:“待我扫清城内鼠辈,就重建此城!” “哎呀,大人爱民如子,想的果然周到!” “必须的,祁公就是应南的救星,老百姓有福了,以后就偷着乐吧!” 冉闯三人不吝赞美。 祁六相当受用。 张冬岭难受的不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言道:“我觉得吧,此举意义不大,登中毕竟是小城,哪容的下这许多人?还有就是,乌土城地势过高,单一支流难以淹没,只怕反淹自己,得不偿失。” 冉闯、多多古、邓夏三人纷纷侧目。 祁六则皱眉道:“你……话太多!” 冉闯立即撸起衣袖:“大人,我也觉得如此,这老家伙怎么看怎么不老实,就是欠收拾!” 多多古则说道:“不行就让斜楞眼办他!” 邓夏:“我家大人的决策,岂容你来指指点点?!见不得别人好是不?!” 张冬岭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好心当成驴肝肺! 行行行,从现在起,我再不言语了! …… 方少廉命人掘开了乌土城东的堤堰。 一时间江水滔滔,倾灌而下。 良田被淹,房屋冲塌,流离失所的难民,不得不赶奔登中。 江水流至乌土城外,四下一片汪泽。 见状,方少廉后知后觉,立即命人请示祁六,欲造船攻城。 祁六也是破天荒头一遭,听到造船攻城的打法,觉得很不错,便应允了。 张冬岭无言以对,只觉得原先将祁子陆视为萧王大敌,是自己过于慎重。 方少廉任命方家一名护卫为先锋,领三百人划船去了乌土城外叫阵。 负责守城的将领是李维丹胞弟,唤作李维清。 站在城墙往下一看,久久不发一言。 有属下过来询问,要不要放箭,他都摇头拒绝,表示让对方就这么飘着吧。 临时造出的小船,哪儿载的了攻城器械? 即便带上云梯,这四下里全是水,又如何立的起来? 方少廉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即下令,让将士们带上钩锁攀墙。 这下好了,守城敌军什么也不用干,只需拿着刀隔断绳索就行,而且由于船只晃荡不稳,搭弓射箭都没了准头,大可将身子探出城墙,当着人家的面慢慢割。 一场攻城战,彻底沦为闹剧。 消息传入登中,帅帐中鸦雀无声。 站祁六身旁的张冬岭,几乎忍不住拍手叫好。 只因在他看来,亲临前线的祁子陆,面对伊山、乌土皆颜面尽失,估计这令尹之位保不住了! “先前本公对仲孙明季网开一面,给他不少机会。” “事实证明,是本公优柔寡断。” “方少廉毫无章法,异想天开,陷百姓于江水,毁良田不计数,其罪当诛!” 祁六黑着脸,一副气至极点的模样。 “今儿个谁都不许求情!” 将士们噤若寒蝉。 自大风镇返回的仲孙离,心中很不是滋味,觉得当初自己为弟弟求情有效,是祁公给仲孙家面子,不免更为惭愧。 “邓夏!” “末将在!” “本公任你为监军,现在就去前线,把方少廉的脑袋砍了!” “是!” “阮玉成、齐刘海!” “末将在!” “呜呜!” “你两位即刻前去接任,那六千兵马,归你二人统领,务必拿下乌土城!” “是!” 二人一猿领命离开。 帐内诸人,无人提出非议。 毕竟方少廉咎由自取,怪不了别人。 至于为何让阮玉成接任。 谁让人家刚在大风镇打了胜仗,有底气呢? 一番连敲带打,曲家、仲孙家的私兵,死的死,逃的逃,崔家、方家的私兵,则入了自己手中。 祁六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的。 尽管动作快了些,做的也不隐蔽,但至少在这个节骨眼,还没人深度猜测。 只要再帮助张聘,将栾家与那帮士族亲卫整个干净,对他来说,这应南就再无阻碍了。 为转移虎塘那帮官员世家的注意,祁六还故意遣人回去放出风声。 把姜士隆撰写花名册的消息放出,且透露出自己有意秋后算账的态度。 如此一来,再有申相寺推波助澜,那帮士族、官员,就不得不设法与盐帮撇清干系,对前线的关注,不再如先前那般强烈。 众将士陆续离开。 张冬岭见帐中只有自己与祁六,禁不住开口询问:“你究竟打算做什么?方少廉是冒失了些,但他掘堰之前,可是告知了你!难不成你是故意的?你想将方家的兵,送给阮家?还有那头猿猴什么情况?为何让它担任副将,你当真没人用了吗?” 连珠带炮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但这涉及心中大计,祁六没法回答。 “你……话太多。”